男狐狸精总想坏我修行 作者:水蜜桃味 简介: *古代奇幻捉妖甜文,单元剧破案,私设如山 侯府嫡女江采霜生来体弱,自幼养在江南,及笄才被接回京。 侯府上下都做好了疼宠女儿/妹妹的准备,却发现江采霜跟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小姑娘整天穿着道士服,手里拿着捉妖星盘,动不动就画符念咒。 侯府众人心疼不已:我们的宝贝在外面受了多少苦。 江采霜给哥哥画辟邪符咒,给姐姐的新婚礼物是安魂玉,在父母住的地方设下保护阵法。 大家为了不伤害她的自尊心,都假装开心地收下。 没多久,侯府众人发现,辟邪符咒真的能挡灾祸,安魂玉能守心固魂,阵法挡住了妖物…… 原来我女儿/妹妹真是道士!! 江采霜:?我可是青山连续五年的年度最佳捉妖道士,你们在怀疑什么? #关于所有人都生活在唯物主义古代,只有我身边都是妖魔鬼怪这件事# - 赐婚圣旨降下,江采霜嫁给了传说中心狠手辣,阴戾冷血的定北王世子。 没想到这一成亲,她直接进了妖窝,定北王世子就是那个道行高深的狐狸精。 一开始,江采霜拍掉骚扰她打坐的狐狸尾巴,板着小脸,义正辞严:“妖孽,休想坏我修行。待我大道得成,第一个便收了你。” 到后来,江采霜望着塌上看书的冷淡妖孽,红着脸地开口:“你能不能,把你那个东西再给我摸一下?” 燕安谨以手支颐,桃花眼微微上挑,懒散地望过来:“同意我今晚回去睡了?” 江采霜:谁能拒绝毛绒绒的大尾巴呢QAQ 1,正直勇敢·不问世俗小道士X妖孽腹黑·男狐狸精,年龄差七岁 2,感情线轻松小甜文,1V1无虐,双初恋 3,没有阵营对立的虐点,主线女主捉妖破案,逐步成长,顺便被男狐狸精勾引的故事(bushi)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采霜 ┃ 配角:燕安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狐仙救世,道士下山。 立意:普通人之间的真情坚守,不会被苦难所打败。 vip强推奖章 江采霜从小体弱,被送到青城山修习道术。十年后,她下山除妖,在破案的过程中,意外和狐狸精男主结识。后来两人被赐婚,每一次共同捉妖,女主都得到成长,两个人的感情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升温,彼此靠近。 本文设定新颖,文笔流畅。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了数个发生在古代节庆的案子。故事聚焦于封建社会下普通人的离合悲欢,伴随着女主的成长, 展示了古代士农工商各个阶级的生活,还有他们在磨难下,不忘相守的动人真情。 第1章 第 1 章 ◎白露道长◎ “白露道长,这边请。”高瘦男子恭敬地在前面带路。 被他称为道长的,并非仙风道骨的成年男子,而是一个十四五岁,生得精致灵秀的女娃娃。 少女穿一身青色绣云纹道袍,纹样和料子都素淡,袖口都洗得发白了,隐约能看到几根散下来的棉线,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喜欢穿的。 江采霜一贯是这样的装扮,腰间不像其他小姑娘那样挂着香囊玉佩,而是挂满了符纸,镇尺,小木剑,随着走动叮铃咣当的。 手里还拿着一块生锈的青铜八卦盘,她认真地看着上面颤个不停的指针,跟在高瘦男子身后。 男子掩去眸中的不屑,表面上恭敬地领着她往里走,“道长,我父亲几日前去世,府上怪事横生,我们都怀疑是我父亲新纳的那个小妾干的,她定然是个吸人精气的狐狸精,恳请道长将其捉拿,为民除害。” 江采霜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府中布局,“你爹什么时候死的?” 男子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白,迟疑片刻道:“三日前,我父亲被那狐狸精吸干精气而死。请了几个道长前来,都说不敢对付那妖孽,临阵脱逃了。” 江采霜却秀眉微蹙,摇了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男子忙问。 “根据你说的八字来推算,命盘显示,你爹早就死了。”江采霜直言,“那你怎么说他三日前才死?” 寻常人这么说话,实在显得太过生硬,太不通人情世故了些。 不过刘晃以前倒是听说过“白露道长”的名声,都传她不问世事,一心降妖除鬼,沟通起来与常人有异。 如今一看,言行举止果然与寻常人不同。 “道长果然有神通,我也觉得父亲从月前就变得很不对劲,说不定……那个时候就已经出事了。”刘晃露出悲戚的神情,随后又感叹道:“看来我之前请的道长都不如您有本领,他们没有一个看出我父亲死期的怪异之处。” 本以为被夸奖之后,她会多多少少谦虚推让一番。 可刘晃显然想错了江采霜的性格,只听她无比坦然地道:“那是自然。”她可是青城山最会捉妖的道士。 娇俏灵动的面容上,甚至没有一分一毫的愧色,仿佛本就如此。 刘晃一噎,但还是领着她往院子里走。 刘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树木阴翳,松柏苍翠,飞檐高阁,处处彰显着家族财力的豪阔。只是如今到处挂满了白色的丧幡,府上又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平添了许多苍凉悚然。 对此,刘晃的解释是:“下人都被在下遣散了,其他人应该都在灵堂那边守着。” 可江采霜从命盘中,并没有感觉到这座宅子有任何生气。 换句话说,其他人早已死绝了。 过了两道月门,江采霜再次低头去看命盘,见青铜指针快速颤动,眉宇间带上了几分凝重,“妖气就在前面,这只妖怪实力不弱。” 刘晃赞同道:“没错!前面就是那狐狸精的院子,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一直待在那院子里不出来。我们怕她再次行凶,不敢轻易靠近她。” 经过花圃,快要走到厢房门口时,江采霜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感知到左手小指传来轻微的震动。 之前在山中修行的时候,江采霜偶然间捡到了一只受了重伤的狐妖。那狐妖身上有些杀伐之气,可灵气纯净,不像是靠吸食人的精血修行的妖怪。 师父还在闭关修炼,江采霜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这只狐妖,便先将其带回山上洞府中。 当时怕这只狐狸跑掉,江采霜施了个追踪法术,将自己跟狐狸之间用术法绑了起来。这样她就可以及时探查到对方的位置。 如今小指传来牵引感,绑在上面的红线若隐若现,似乎指向一个方向。这说明那只狐妖已经苏醒,离开了她的洞府。 江采霜神色变得凝重,心想得尽快解决完这里的事情,赶紧把它给捉回来。 “道长,怎么不往前走了?”刘晃疑惑地问道。 他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走在她身后,仿佛怕她像之前的道士那样,临阵逃跑了似的。 江采霜收起思绪,手持罗盘,来到紧闭的厢房门口。 她一步步走上了台阶。 刚推开门,翻滚的血气和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味道浓郁得令人作呕。屋里窗扇紧闭,光线昏暗,纱幔和桌椅摆设都半隐在阴影中,有种鬼影幢幢的阴森感,让人头皮发麻。 江采霜面不改色地迈过门槛,打量着屋中的摆设。 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很喜欢红色,纱幔是红色的,墙上贴了剪得乱七八糟的红纸,房间横梁上也四处都挂着红色的丝线,彼此密密麻麻地交缠在一起,像是蛛网一般。 外间除了一套桌椅,和靠墙立着的红木柜和博古架以外,再无其他东西了。 越往里面走,光线就越暗,看什么都像是蒙了一层黑灰的纱。 绕过隔开内外间的飞罩,江采霜忽然觉得脚下黏腻,像是踩上了什么黏糊糊又软绵绵的东西。 仔细去感觉,脚下的东西甚至如同有生命一般,还在汩汩跳动。 而在视野前方,依稀可见西窗下的梳妆柜,东边的琴台桌案,还有正对着她的一张雕花拔步床。 跟外间一样,拔步床四周也悬挂着赤色的床幔,朦胧的纱帐后面,似乎有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背对着她,侧躺在花梨木床上,姿态悠然,如瀑的墨发低垂曳地,仿佛美人酣睡。 狭小的房间里暗香弥漫,床幔无风自动。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江采霜不知何时收起了罗盘,自腰间取下巴掌大的小木剑。 这是一柄桃木所制的法器。 “道长,继续往前走啊。” 刘晃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阴冷气息近在咫尺,仿佛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江采霜眸色一凛,以灵气催动手中的小木剑,待恢复正常大小的桃木剑握在手中,她反手朝着正身后刺去。 明明是圆钝的木剑,挥舞间却带着破空之声。 饶是刘晃用了最快的速度躲避,却还是不慎被划伤,手臂多了一道流血的伤口。 “反应还真够快的,看来你果真法力不俗。” 刘晃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又舔去自己胳膊冒出来的血珠,“法力越高越好,越好越好,哈哈哈,待我吸收了你的法力,何愁实力不能再上一个台阶?” 江采霜从袖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夹在指尖,符纸在她手中无火自燃,被她丢进脚下的阵法中。 此符有净化除祟的作用,刚一接触到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就立刻像是遇到桐油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冲天的火光一刹那照亮了这间厢房。 原来不仅是房檐屋顶,连脚下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红线。她刚才踩到的东西,就是这些线。 净化的火焰对江采霜没有影响,却给刘晃带来了锥心刺骨的剧痛,他的脸变得狰狞可怖,脸皮下时不时鼓起脓包,大喝一声:“去死吧!” 剩余的红线顾不得疼痛,发疯了一般朝着江采霜缠绕过来,似乎想将她缠成一个茧。 只要把她控制住,吸干她的灵力是早晚的事。 可江采霜白净的小脸没有露出分毫慌乱,身姿灵巧地挥动桃木剑斩断红线,同时不断放出净化符来烧它。 刘晃的脸被烧得融化,变成了一团红线缠绕的怪物,不停蠕动着,张牙舞爪地袭来。 江采霜拿出一张符纸贴在桃木剑剑柄上,主动跃身迎战上前。 她每次挥出一击,木剑便会带出一片火焰,落在红线上便会燃起大火,将这里的妖邪之气烧了个干干净净。 为了快速吸收人的精气,刘晃把红线弄得整屋子都是,这也让他在起火的时候,根本无处可逃。 最后一段红线烧尽,地上出现了一具烧黑的黄鼠狼尸体,毛发坑坑洼洼的,外形丑陋。 原来是黄鼬妖。 怪不得吸收了这么多人的血肉精气,实力还是不怎么样。 只怕它到死都没想到,布局骗了那么多道士过来都没出差错,最后却败在了一个连人情世故都不通的小丫头身上。 至于床上那具用作伪装的躯壳,也被江采霜一把火全烧了。 走出烈火冲天的厢房,刚回到院中,一只木头制成的机关鸟飞过树梢,落在了江采霜肩头。 做工繁复的机关鸟转动眼珠,木头鸟喙咔哒咔哒地一张一合,传出师姐的声音:“师妹,你家里来人了。” 江采霜这才想起,前段时间姥爷跟她说过,说她的娘亲和兄长来接她回京了。 昨天姥爷还特意提醒她,家人这两日就该到了,让她乖乖在家里等着,别到处乱跑。 结果她一听说刘宅有妖怪作祟,立马就赶了过去,把这事给忘了。 江采霜通知其他师弟师妹过来收拾残局,她脚步匆匆地跑出刘府大门,翻身骑上门口的小毛驴,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 刚回到宁府,就看到管家孙叔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时不时翘首往大街上看。 一看到江采霜出现,孙叔立刻迎了上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少爷都在花厅等您呢,都急得不行了。” 江采霜把缰绳丢给他,跑着进了宁府大门。 比起方才去过的刘员外府,宁府的宅子看上去没有那么气派,不过进去里面才知道,凉亭游廊,假山流水,布置得小而精巧,自有一番生机勃勃的妙趣。 红木游廊曲折灵巧,梁柱上绘着花鸟彩绘,都是姥爷亲手所作。 江采霜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道竹帘,来到了正堂的花厅。 只是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说起来,她已经有十年没见过家里人了。 倒并非是家人遗忘了她,不记得来江南看望,而是另有原因,让他们不能相见。 “姑娘,你在门口站着干什么?”丫鬟端着托盘正要送茶进去,看见她站在门外,笑着问道。 厅中的说话声停了一瞬,都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江采霜深吸了一口气,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从廊庑下走了出来。 她的身影刚出现,坐在花厅中的妇人就瞬间红了眼眶,“霜儿。”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宝贝们,桃桃回来啦~存稿超级超级多,更新稳定,放心跳坑(≧ω≦) 这次是古风奇幻破案题材,一个节日一个案子。希望大家喜欢小道士和狐狸精的故事,爱你们,啾咪~ ———————— 预收《跟魔头绑定了合欢契后》 魔头嬴奚潜伏在名门正派十几年,为的是有朝一日潜入鬼渊,夺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好不容易等到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能够恢复原身,却被从天而降的枝雪时给搅和了。 两个人还彼此绑定了合欢契,不定时发作。 魔头咬牙切齿:……我恨! - 枝雪时穿进一本书,成了昆山剑派的外门弟子。 她意外发现,原来跟自己结契的大魔头,居然是门派里人人称颂的剑修天才,高岭之花大师兄! 枝雪时瑟瑟发抖。 外人看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私底下却时常幽会。 门派弟子大比,合欢契突然发作。 枝雪时趁着中场休息偷偷溜走,魔头也跟着起身离席。 两个人不约而同来到僻静的后山。 枝雪时解衣带叹气:“快点儿,待会儿还要上台。” 临走前,魔头扔给她一大把高阶丹药法器符箓。 这辈子都没这么富有过的枝雪时两眼放光:“谢谢老板!” 少年背对着她,眼尾的红还没褪去,冷硬道:“你要是敢被逐出师门,就等死吧。” - 后来,枝雪时被掌门收入门下,成了大魔头的师妹。 师尊让嬴奚指点她剑术,嬴奚满脸不情愿地应下。 同门都道两个人互相不对付,一个不愿意教,一个不愿意学,整日里鸡飞狗跳。 有人清晨练剑,看见枝雪时衣冠不整地从大师兄洞府跑出来。 枝雪时内心:完了完了要被看出来了。 结果第二天听到流言:“小师妹和大师兄关系真差,白天吵架,夜里还要溜到大师兄洞府里跟他打架,打了一晚上呢……” 枝雪时:…… 一心修炼缺根筋的卷王X阴晴不定恋爱脑大魔头 第2章 第 2 章 ◎回到京城◎ 江采霜心尖一颤,望见那张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面容,一时间鼻子也有些发酸,眼眶涌上热意。 “娘……”几乎是脱口喊出了这个称呼。 江采霜穿着一身道士服就往屋里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脚。 她跌跌撞撞地扑进妇人怀里,带着泣声喊:“娘,你来了……” 坐在一旁的宁老爷同老夫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样感慨万千。 他们这个外孙女,自小便体弱多病,时常昏睡不醒,遍求名医都找不出问题所在。后来请高僧来看,才说是命犯天宫,命里带煞,须得远离京城送去江南养上十年,才有一线生机。 纵然心中不舍骨肉分离,可眼看着女儿一日比一日虚弱,侯夫人爱女心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孩子送到了娘家。 说来也怪,只要侯府的人不回来,江采霜就活蹦乱跳的。 可只要亲生父母兄长姐姐前来探望,她立刻就变得病恹恹的,卧床不起。 为了让江采霜好好活下去,侯夫人也只能忍着思女之痛,在京城日日夜夜盼着母女重逢。 这一年,刚好是十年之期。 “你爹爹在京为官,不得擅离,便只有我和你哥哥来看你。”侯夫人宁玉霞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霜儿,这是你哥哥,你还记得吗?” 江水寒这会儿也紧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妹、妹妹,我是你哥哥。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江采霜从母亲怀里抬起头,乌黑的瞳仁被泪水洗过变得更加清透莹亮,“我记得。” 江水寒正觉心下暖融,就见妹妹一脸认真地说:“小时候哥哥你总逃学,被爹爹拿藤条追着打,就会躲到我院子里来。” 家里人疼宠江采霜,捧在手心里怕化了,哪舍得在她院子里闹动静? 所以每次一逃进妹妹的院子,江水寒就暂时安全了。 江水寒:“……” 妹妹记性可真好。 宁老爷和老夫人早就习惯了江采霜说话不按常理,闻言都有些忍俊不禁。 侯夫人宁玉霞先是一愣,随后也忍不住弯眉笑了起来。 她这时才注意到江采霜的穿着,“霜儿,你怎么是这副打扮?” 穿的像是道士服,腰间还挂着一些叮铃啷当的小玩意儿。 江采霜如实相告:“娘亲,我方才去外面捉妖了,才回来。” 捉妖? 这不是话本里才会提到的东西吗? 宁玉霞疑惑地看向父母,又不解地看向江水寒。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应当是女儿跟玩伴一起闹着玩呢,小孩子不都喜欢看话本吗? “好,捉妖好。只要你过得舒心,娘就放心了。” 在江南住了几天,一家人启程回京。 为了走得方便,他们选择水路北上。 路上怕江采霜无聊,宁玉霞让下人买来许多讲捉妖除魔的志怪话本,摆了整整一箱。 “霜儿,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吗,还有什么想看的?娘再让人去给你买。” 江采霜随便翻看了两页,便看到一大堆错漏之处,认真地开始挑错,“这里面写得不对。黄鼬妖不是这样的,狐妖其实没有味道,符咒也不能这么画,得用朱砂。” 她心想,这是哪个不负责的道士乱写的,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于是江采霜没事的时候就趴会在桌子前,拿朱笔在书上涂涂改改。 宁玉霞也不打扰她,只是悄悄跟身边的嬷嬷笑说,女儿入戏太深,把话本里写的东西当成真的。 在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一行人终于抵达东京城。 侯夫人母子俩出发去江南的时候,天气还带着冬日的余寒,如今回到京城,恰是暖意盎然的春天。 气势恢宏的汴河横穿京城而过,虹桥上人来人往,摊位挤挤挨挨。宽阔的岸边杨柳依依,酒家客栈的旗帜迎风飘扬,人声鼎沸喧嚣,脚店茶摊随处可见,一派热闹的繁华景象。 原本是打算直接坐马车回侯府的,可路上江采霜忽然要下车,侯夫人宠女心切,以为女儿闷了,自然应允。 婢女搬来了马凳垫在门口,车帘刚掀开,江采霜直接跳了下去,朝着人群中追去。 侯夫人大惊,“霜儿!” 骑马在前面开道的江水寒闻声,下马赶来,“娘,怎么了?” “霜儿,你妹妹跑了,快去追!”宁玉霞芳容失色,急切地抓着他的胳膊道。 “什么?!”江水寒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妹妹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走丢了可怎么是好? “娘你先别急,我这就去找妹妹。”说罢,江水寒赶忙顺着宁玉霞指的方向,快步跑着追了上去。 可今日恰逢集会,拥挤热闹,路人比肩接踵,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江水寒不似江采霜那么身形娇小,在人群中被挤了好几次,等他终于来到虹桥上,却被赶集会的年轻人们挤得寸步难行。踮脚遥望,只见那抹碧绿的衣角跑到了对岸。 江水寒急得心焦,六神无主的时候,正巧在河对岸看到了自己的同窗好友。 他一手围在嘴巴周围,另一只手挥舞着,大喊道:“静远兄,快拦住我妹妹!绿衫子那个!” 段静远跟朋友坐在茶棚下歇息,听见声音朝着桥头看了过去。 “那不是江公子吗?他在喊静远?” “他好像说拦住他妹妹?拦他妹子干什么?” 段静远听出好友声音中的急迫,当下也顾不得再多问,“失陪了,在下先去帮忙。” 顺着江水寒指的方向,段静远看到一道在人群中灵活地钻来钻去的娇小身影,少女戴着面纱,穿一袭碧绿交领齐胸襦裙,衣料和首饰皆不是寻常百姓穿戴得起的。 想必就是这位了。 段静远不敢耽误,也忙快步追了上去,口中喊着:“江家妹妹!江家妹妹!” 江采霜感应着红绳指引的方向,在人群中左躲右钻,跑得飞快。 她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跑下车,而是有要事在身。 之前她去刘府捉妖,没在洞府看着,不小心让抓到的狐妖给跑了。 北上的一路,她跟那只狐妖之间的联系都没有任何反应,想必是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远。 可就在刚刚,江采霜忽然发觉小指一热,缠在上面的红线若隐若现,指向桥对岸的方向。 她生怕狐妖害人,捉妖心切,便连招呼都顾不得打,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奔狐妖的藏身之处。 离开热闹繁华的主街,路上的行人便没有那么多了,走起路宽敞了不少。 江采霜小指上缠的红线颜色越来越鲜艳,原本不足一指长的线头,如今延长了数倍,隐约从墙壁间穿过,直直地将她和那只狐妖连了起来。 距离她数墙之隔的地方,正是定北王府。 此刻,定北王府门外。 一位穿着官袍的青年急得团团转,手中折扇快速扇了两下,还是没有消解急躁,他又“唰”地一下合上扇子,拿扇骨不停敲着手心。 管家跟在他身后,“凌大人,我们家主子还未回来,不如您先进去花厅等候吧?” 凌子淇摆了摆手,“本大人就在这儿等。” 他有急事要见世子,哪有心情去花厅喝着茶慢慢等? “凌大人,让您在门外等候实在有失礼数,世子来了也会怪罪老奴,这……” “来了!” 一辆华贵的檀木马车徐徐驶来,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有节律的辚辚声响。悬在四角的鸾铃声清脆悦耳,车帷下垂坠的流苏如水流晃动。 凌子淇一眼就看到了定北王府的标识,匆匆走下台阶,迎了上去。 他走在马车侧面,手持扇柄,拱手抱拳道:“世子,下官有要事相求。” 车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停。” “世子,下官凌子淇……” 还不待他阐明来意,对方便已猜到了,“凌大人是为歪柳巷的案子而来吧?” 男子嗓音轻缓,语调不紧不慢,倒是听不出上位者的盛气凌人之态。 可凌子淇丝毫不敢怠慢,“正是。” 这宗案子交到他手上都好几日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上头催要得紧,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求助定北王世子。 这位世子出身尊贵,传闻其武功盖世,多智近妖,这才屡屡以少胜多,守住了大燕边境十六州。后来因病不再出征,留任京中,执掌先帝亲设的悬镜司,一时权柄更盛,地位显赫,有不需提前上报,便能直接查办百官的权利。 “并非在下不愿帮忙,而是……”男子语气中噙着淡淡的无奈,说到这里稍作停顿,轻咳了两声,“此事不在悬镜司所掌范围内,在下也不好越俎代庖。” 凌子淇也知晓,这件事不归悬镜司管。 悬镜司专为涉及朝堂百官的重案大案所设,经手的无一不是震惊朝野的巨案。这次歪柳巷的案子,还远远达不到让悬镜司出手的地步。可他实在走投无路。 “世子,歪柳巷至今已有三人遇害,虽说都是平民百姓,可他们也是一条条人命啊。”凌子淇恳切请求道,“下官恳求世子指点迷津,早日让此案大白于天下。” 马车内静了片刻,无形的压力在周围蔓延开来。 凌子淇立在马车前,微微垂首,额头渗出了冷汗。 车中传来一声低笑,男子低磁的嗓音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尾音拖得悠长,“凌大人这话说的,倒显得若是在下不愿帮忙,便是藐视人命了。” “下官不敢。”凌子淇心下剧震,连忙撩袍跪地,“下官绝无此意。” 都说定北王世子看似温和好相与,实则是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主。前一瞬还在温润地笑着,说不定下一瞬,便会笑着要你的命。 凌子淇汗如雨下,羞愧惧意兼有之,“只是下官无能,没本事破获此案,这才觍颜前来求见世子。此案确有一些诡异之处,衙役下属都传言、传言妖邪作祟……下官压不住流言,再这样下去,难免会闹得人心惶惶,民心大乱。” 自古以来,妖邪作祟都是与天家相连的。只有官家圣人不得天意,才会惹得人间妖患作乱,这可不是小事。 所以此事必须尽快处理妥当,将流言及时遏止。 良久,凌子淇才听见一声慢悠悠的轻叹,“妖邪作祟……” 凌子淇以为对方不信此等说法,硬着头皮道:“下官知道,邪祟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可若是不破获此案,实在难以堵百姓的悠悠众口。” 就在此时,一人从拐角处出现,避开凌子淇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来到马车另一侧。 马车内,燕安谨手捧一本残卷,静坐在茶香袅袅的花梨木小桌旁,正漫不经心地看书。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将视线从书卷中移开。 直到察觉有人停在马车另一侧,才终于有了动作。 瞥见车帷下方垂坠的青色流苏晃动,凌子淇下意识想抬头,可想到定北王世子的性子,又迅速低下头,不敢窥视半分。 从马车上下来,燕安谨并未理会地上跪着的凌子淇,而是喊道:“林越。” 刚刚悄然回来的那名侍卫,正是林越。 闻声,林越立刻从另一侧跑了出来,“属下在。” 燕安谨慢条斯理地取下腰间玉佩,递与他,淡声吩咐:“你带着吾的玉印,去悬镜司调几个人,随凌大人走一趟。” “是。” 凌子淇大喜过望,“谢世子殿下!” 吩咐完,燕安谨拍了拍林越的肩膀,“务必要细心,不能遗漏下任何踪迹。” 世子平日里并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林越正觉得奇怪,听完他最后两个字,才立刻明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被跟踪了! 之前他被派去江南处理事情,路上不慎受伤昏迷,化为了原形,似乎被一个道士给捉了回去。醒来他急着回京复命,念及那道士并未见过他化为人形的模样,便没多做纠缠,直接离开。 谁知道那道士竟如此有本事,还懂得追踪术法。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暴露了主子的秘密,那他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他还是赶紧离开王府为好。 林越目露焦急,跪地抱拳,“属下这就去。” 说罢,他牵来一匹马,翻身坐上去。 林越匆匆道:“凌大人,劳烦前面带路。” 凌子淇扶了扶官帽,正想去坐自己的马车,“好。” “大人,得罪了。”林越耐不住性子,直接把人拎上马,扬长而去。 另一边,江采霜眼看着就要追上那只狐妖,可她手上的红绳突然毫无征兆地断开,再也感应不到那只狐妖的气息了。 她的追踪术法居然被切断了。 江采霜绕过高墙,前方似乎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门前空地站着一行人。 按照红绳断裂前指引的方位来看,狐妖定然就在这附近。 “什么人!敢擅闯定北王府!” 江采霜才刚刚走近,便被王府管家喝止。 “我找狐……”江采霜正要如实回答,突然想到,如果她说要找狐妖,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于是话到嘴边,她赶紧改了口,“我的葫芦丢了,我来找葫芦。” “这里是王府,没有什么葫芦,还不速速离开。” 燕安谨正要入府,听见这番对话,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 他回身相望,被管家拦住的是个绿衣小姑娘,明眸善睐,颊边梨涡清浅,出落得亭亭玉立,像这春日刚发出嫩芽的新柳,灵秀又生动。 燕安谨面带笑意地走上前,嗓音低磁清越,似冰泉溪涧,“小姑娘,你要找什么样的葫芦?” 听见有人问,江采霜正打算继续编下去。 可一转头,看到那人的长相,顿时满眼惊艳地呆在了原地。 第3章 第 3 章 ◎初见妖孽◎ 江采霜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比她高出许多,身形修长挺拔,长相更是称得上一句仙姿玉貌,昳美秾丽。肤若凝脂,肌肤透着病态的苍白,唇色殷红如血,十分惹人怜惜。 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仿佛桃花瓣似的。看人时,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眼里像笼着雾气,带着笑,书上说的眉目含情,应该就是这般。 “是、是树藤上结的小葫芦,差不多……”江采霜被他的相貌所惑,一时有些恍神,慢吞吞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大概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吧。” 因为不经常说谎,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幸而有面纱遮挡,看不见。 燕安谨再次掩唇咳了几声,面色冷白如雪,煞有介事地问了一圈:“你们可有谁,看到了这位姑娘的葫芦?” 侍卫们纷纷回答:“没有。” 燕安谨潋滟的桃花眸看向她,声音低醇磁性,带着淡淡的沙哑,“姑娘,这么小的葫芦,怕是不好找呢。” 他这般认真地帮忙,更让江采霜不自在极了,脸庞愈加红润,“那就……”算了吧。 燕安谨扬唇浅笑,好心提议道:“不如这样,姑娘先去府上坐一会儿,我派人再在附近仔细找找,说不定就找到了。” 寻常女子自然不会贸然去陌生男子府上,可江采霜是个不通世故的,她一想便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她可以先进府上,再慢慢找那只狐妖躲到了什么地方。 “好啊。”江采霜眼睛一亮,欣然应允。 燕安谨唇边弧度加深,眼眸深邃,笑得意味深长。 “姑娘请。” 江采霜腼腆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 一旁的管家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家主子这是唱的哪出。 上石阶的时候,燕安谨也在不着痕迹地问话。 他一袭锦衣,身上的气质很柔和,又似有病弱之态,丝毫看不出半点攻击性,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姑娘是怎么知道,葫芦掉在了王府呢?” 江采霜含糊地回答:“我,我其他地方都找遍了,只剩这里。” “原来是这样。”燕安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停顿片刻,温声道,“这葫芦对于姑娘来说,应当是很重要之物吧?” “嗯。”江采霜闷闷地点头。 燕安谨眼尾轻挑,若有似无地透出几分惑人的妖冶,轻声问:“是旁人赠与姑娘的么?” 被这么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望着,江采霜没来由地不敢跟他对视,迟疑了半天才回答:“我、我在山上捡的。” 快要迈过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江家妹妹!请留步!” 江采霜被声音吸引得回头看去,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跟她哥哥差不多大的年纪,穿襕衫长袍,头上戴了青色布巾,一副学子打扮。 段静远匆匆赶来,喘了两声粗气,急忙道:“江家妹妹,你哥哥正在四处找你呢,你快回去吧。” 江采霜这才想起来,她急着出来捉妖,忘记跟娘亲和哥哥打招呼了。 江采霜从台阶上跑下去,“我娘亲和哥哥在哪儿?” “还在虹桥边等你,我带你过去。” “好。” 燕安谨在这时缓缓出声,嗓音带笑,“姑娘,不找你的葫芦了么?” 江采霜身体一僵。 她不自在地绞着手指,语气有些心虚,“我出门没跟家里人说,改日再来找吧。” 正好今天也没带捉妖的法器,就算找到了狐妖,怕是也不好对付,反而会惊动它。 不若改天再来。 燕安谨面上并未露出丝毫不悦,略一颔首,“也好。” 他这般温柔耐心,像是不管面对什么,都永远不会生气一般。 这让江采霜心里更是愧疚了。 段静远认出这里是王府,拱手向上面的人行礼,“在下太舍学子段静远,见过世子。” “段静远,”燕安谨桃花眼微弯,含笑称赞,“我看过你的文章,文采斐然,颇有见地。” “世子过奖,静远万不敢当。” “你是来找人的?” “正是,这位是平远侯府江公子的妹妹。方才江公子与妹妹走失,在下与江公子乃同窗好友,便替朋友找人。” 燕安谨长眉微扬,看向江采霜,“她是江水寒的妹妹?” “是。” 燕安谨心下了然,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恍惚记着,江水寒是有个妹妹。不过口说无凭,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把人带走。我派两个人送你们回去,可好?” “还是世子想得周到,那就劳烦了。” 世子身居高位,却没有半点天潢贵胄的架子,跟他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学生说话都这般客气,实在令人钦佩。 之后,段静远送江采霜回到桥头,跟家人会合。 王府的人认出了侯府的马车,便也回去复命。 “霜儿,你可吓死娘亲了。”宁玉霞抱住女儿,眼眶渐渐红了。 “娘,女儿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江采霜自知有错,乖乖认错。 江水寒刚才去其他地方寻找,回来得晚一些。 “静远兄,这次多亏了你,改日我请你喝酒。” “诶,区区小事,何来言谢。” 此事一了,马车继续朝家中驶去。 平远侯府位于宣阳坊,街坊四邻都是在朝为官的人,宅邸肃穆,不似市井那般喧闹。 侯爷刚下值回来,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马车停下,江采霜撩开车帘,清脆地喊了声:“爹爹。” 江重见到女儿情绪激动,眼里有水光闪动,“霜儿,爹的好女儿,可算回来了。” 除了父亲江重,还有姐姐江采薇,只是她脸上一直戴着面纱。 两年前,不知道怎么回事,江采薇脸上忽然长了一大块红斑,如同胎记一般,到处求医问药都没办法去除。 从那以后,她便整日佩戴面纱,几乎不再出门,性子也内敛了许多。 平远候江重满面红光,声音里藏不住的欢喜,“霜儿,你祖母前几天就念叨着你,今日可算是到了,爹爹先带你去拜见祖母和几位长辈。” 江采霜乖巧地点头,“好。” 侯府百年世家,占地自然极大,院中多植松柏芭蕉,枝叶扶苏。假山怪石嶙峋,廊道都是灰白的石瓦搭建而成。不似江南建筑那般婉约幽静,倒是添了许多北方的粗犷和豪气。 侯府老夫人身体还康健,这一大家子就没有分家,三房都住在一起。只有江采霜的四叔在外地做官,不在京城。 老夫人住在最为僻静的后堂,平日里不管家里的事,一心诵佛念经,颐养天年。 婢女打着帘子,江重一家人刚进屋,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大嫂和霜儿这一路舟车劳顿,定然辛苦,快别多礼了,先坐下。” “十年未见,霜儿都长这么大了,出落成大姑娘了。” “大嫂,霜儿如今身体可大好了?” 宁玉霞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着回应家人的关心,“劳各位挂念,霜儿身体康健,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说了会儿话,长辈们还各自送上了见面礼。不是珍贵的头面首饰,就是华贵的绸缎衣裳,还送了让她调养身体的补品,满当当堆了一屋子。 原本回到这个不算熟悉的家里,江采霜心中还有些忐忑。如今感受到亲人的关心和爱护,让她有种回到了江南外祖家的温暖自在。 江采霜也站起身,拿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锦盒,“我给祖母、各位叔嫂,兄长姐姐弟弟妹妹也准备了礼物。”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枚方形的玉饰,上面刻着繁复古朴的纹路,约莫拇指大小。 小姑娘嗓音清亮甜软,还透着稚气,“这是我用净灵玉所刻的护身符,可以净化邪祟,防止妖邪近身。” 二叔拿了一枚玉符,爱不释手地把玩,“这是霜儿亲手刻的?你竟有如此精湛的雕工,实在难得。” “我看看。”二嫂也拿在手里细细摩挲,“这上面的兽首刻得栩栩如生,像是真的一般,比玉宝阁卖的玉饰还要精致呢。” “霜儿妹妹真是心灵手巧,刻这么多玉饰,怕是有一番辛苦。回去可要多喝点补品,别累坏了身子。” 众人对江采霜的雕工好一番夸赞,倒是忽略了她说的护身符的效用。 江采薇将玉符握在手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忽然感觉脸上的红斑隐隐发烫。 不过很快,这股灼烫便消失不见了。 用过晚膳后,二房的江采青姐姐提议出府游玩。 如今太平盛世,东京城不设宵禁,一入夜,好吃的好玩的可多得是,她想带霜儿妹妹好好玩耍一番。 “不可,”江重神情严肃,“近几日京城发生命案,就在正康坊的歪柳巷,距离侯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如今凶手还没抓到,夜里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江采青嘟起嘴巴,“不是还有官兵巡防吗?有什么好怕的。” “青儿,听你大伯的。你要想带霜儿妹妹去街上玩,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也不迟。” 父亲发话,江采青再不情愿,也只好听从。 江采青拉着江采霜的手,藏在角落里,神神秘秘地说悄悄话:“霜儿妹妹,我听说啊,那歪柳巷有妖怪作祟,所以案子才迟迟破不了。” “妖怪?”江采霜原本不感兴趣,听见这两个字,立马竖起了耳朵。 “是啊,听说妖怪青面獠牙,虎头蛇身,有血盆大口,一口能吃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江采青神色夸张,边说边用手比划。 听罢她的话,江采霜歪头想了一会儿,目露困惑,“采青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妖怪?我怎么没有见过?” 她见过许多妖怪,可没见过能一口将人吞掉的妖怪。 “你当然没见过了,要是你见过,那还得了?” “这种妖怪叫什么?” 江采青挠挠头,答不上来,“妖怪不就叫妖怪吗?难道还有名字?” “有的,妖怪有很多种。”江采霜从太师椅上跳下去,走到案桌后面,提笔蘸墨,三两下就画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妖物,“这是黄鼬妖,这个是兔妖,还有画妖,树妖……” 画完整整一页纸,江采霜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问道:“姐姐,你刚刚说的那种妖怪是什么妖啊?” 江采青哪还记得自己刚才说的妖怪,她的注意力都被江采霜画出来的东西吸引了。 江采青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霜儿妹妹,你画工真好,我都有点被吓着了。” 她嘴上说“有点被吓到”,实则怕得小腿肚打颤,说话语气都有点哆嗦。 可是她是姐姐,才不能在妹妹面前表现出害怕,那样也太丢脸了。 于是江采青拿着她的画纸,愣是强撑着盯着看了半天,详尽地分析她的画工。 晚上,宁玉霞送女儿回院子。 临分开前,江采霜问道:“娘,我晚上可以去捉妖吗?” 宁玉霞扑哧一声,不以为意地笑道:“可以,你想玩什么都行,只是别耽搁太晚。” 转头她便吩咐婢女,不管小姐想玩什么,她们配合着就是。 江采霜回了屋,准备换身衣服,方便待会儿去捉妖。 可她不熟悉身上的衫裙,捣鼓了半天才脱下来。 等她换好衣服出门,婢女已经在外间睡着了。 江采霜没有吵她,戴上面纱,静悄悄地翻墙离开。 她戴面纱并非为了遮住脸,而是因为回来的船上,不小心吃坏东西,脸上起了小红疹子。 大夫说了,近几日都不能见风,所以她才时时佩戴面纱挡风。 路过一处幽静雅致的小院,夜色中传来江采青的哭声。 江采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停住脚,凝神静听。 晚上在妹妹面前强装勇敢的采青姐姐,这会儿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自己娘亲的胳膊不让走,“娘,我不要自己睡,今晚你陪我睡吧,呜呜呜呜有妖怪,我害怕。” 第4章 第 4 章 ◎你也要去歪柳巷?◎ 定北王府,书房内窗扇半阖,光线昏暗。 林越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个长木盒,“殿下,属下从凌大人那里取来了此次歪柳巷命案的卷宗。” 木盒上贴有官府封条,以防中间有人暗自窥探。 绢素山水画屏后面,红泥茶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震得茶盖都在轻响。 男子右手虚握撑在额边,斜靠着美人榻闭目养神,墨发如瀑散落在玉枕间。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连青色的筋脉都看得分明。 “放地上吧。”燕安谨的嗓音不似在人前那么清越,反而语调悠长,添了几分暧昧朦胧的靡靡之意。 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玄色衣袍便如同流水一般从软塌边缘滑了下去,逶迤曳地。以金线绣制的暗纹在炉火的映照下,一跳一跳明灭不定。 “是。” 林越把东西放下以后,却并没有离开。 踟蹰片刻,他双膝跪地,“属下罪该万死。” 昏暗的内室静了许久,久到林越以为对方已经睡过去的时候,才听见一声轻笑,伴着听不出情绪的问句:“哦?何罪之有?” “属下一心想回来复命,却没有处理好身后的尾巴,差点暴露了世子的事。属下一路上都警惕防备着,唯一没有防备的时间,便是昏迷过去那一阵。想来那道士便是趁那时,在我身上留下的术法。” 林越当时一醒来就在一个道士的洞府中,屋里都是八卦镜,罗盘,符纸。 妖与道天然对立,林越重伤未愈,不想与道士纠缠,自然刚苏醒过来就迅速离开。 他被道士追踪,不知道有没有把人引到定北王府。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世子的真身,那可就遭了。 “此事怨不得你,”燕安谨没骨头似的卧在塌上,语调慵懒散漫,“那道士的功力在你之上,你未曾发觉,也情有可原。” “可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本不愿罚你,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自行下去领罚吧。” “……是。” 林越正要告退,又被燕安谨出声叫住,“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是在何处昏迷的?” 林越回忆了片刻,“好像是在一座山上,不过属下不记得那座山叫什么了,可要去查一查?” “不必了。” 待林越离开,斜倚在塌上的人,才徐徐睁开了眼眸。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微挑,眸中噙着兴味,“来我府上找葫芦……” 山上捡来的葫芦……那个小道士到底是来找葫芦,还是来找狐狸呢? 说起林越此去的江南一带,最有名的道观,便是清风老道的拂尘观。 难不成那个小道士,是清风老儿的徒弟? 燕安谨指尖微动,地上的木盒自动开启,里面的东西飞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茶桌上。 江采霜出了侯府才想起来,自己刚到京城,根本不认识路。 这大晚上的,她应该到哪找个人来问路呢? 刚升起这个想法,江采霜便瞧见,前方墙根底下似乎站着个人。 她顿时一喜,从墙头跳下去,走到那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背。 那人身体猛地一抖,抱着头脱口而出:“啊!妖怪!” “哪有妖怪?妖怪在哪儿呢?”江采霜连忙取下腰间的寻妖盘,可是星盘并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妖怪啊……” 那人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后知后觉地说道:“原来是个人啊,我还以为是妖怪呢。” 他一身书生打扮,肤白唇红,长得很是俊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大街上?”江采霜疑惑地问道。 书生看似胆小,性子倒是有几分倔强,“小生听说歪柳巷有妖怪,书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妖怪作祟。” 江采霜眼眸亮起,“你也要去歪柳巷?” “正是。” 江采霜晃了晃手中的捉妖罗盘,提议道:“那正好,你给我带路。我是道士,若真有妖祟,我可以保护你。” “如此甚好。” 两人一拍即合。 走在幽长漆黑的深巷,江采霜并没有注意到,身旁为她指路的书生,背后的影子却是一抹狐影。 狐狸身后蓬松柔软的尾巴左右摇了摇,仿佛在得意地炫耀。 今日下午,燕安谨看完林越拿回来的卷宗,便看出歪柳巷的案子确是妖邪犯案。 他夜里出来查案,顺路拐到了平远侯府附近。 歪柳巷有妖邪作祟的传言甚嚣尘上,那个小道士若是听说了,肯定会有所行动,于是燕安谨便幻化成另一幅模样,特意等在侯府外面。 还真让他等到了。 书生起初还有点害怕走夜路,有了伴以后,像是大胆多了,还有心思跟她闲话,“你这道士口口声声说出来捉妖,却连路都没打听清楚,该不会根本没有真本事,只是招摇撞骗之辈吧?” 江采霜涨红了脸,不服气地反驳:“谁说的?我只是捉妖心切,忘了问路而已。” “若是你今晚不走运,没有遇到小生。你连妖怪的位置都不知道,又如何捉妖呢?”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江采霜想了想,“我可以用罗盘寻妖,或是去前面大街上找几个人问问,总会有法子的。” 走出坊门,江采霜听到了前面喧闹的人声。 今天晚上听采青姐姐说过,京城不似其他地方有宵禁,鼓楼夜市灯火通明,彻夜都有做生意的。 “哦?”书生对她手里的罗盘起了兴趣,“这么说,你手里的罗盘真能捉妖?” “那是自然。” “可否容小生一观?” “这……”江采霜本有些犹豫,可看他眼神清明澄澈,不似奸佞之人,把罗盘给他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于是就拿给他了。 书生刚将罗盘拿到手里,便像被烫到似的,将它又丢了回去,“怎么这么烫手?” “你说寻妖盘烫手?” “是啊。”书生坦然承认了。 江采霜抱着自己的寻妖盘,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 书生跟在她身后,刚走出两步,却见前面的少女突然转身,指间捏着一张黄符,“啪”一下贴在了他额头上。 书生一愣,停下了脚步。 江采霜等着符纸起效,可半天过去,符纸依旧没有燃起来,这说明没有接触到妖气。 “咦?”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贴了符纸的书生幽幽开口:“这位道长,你该不会把小生当成妖物了吧?” 江采霜:“……” 过去这么久,符纸都没反应,足以证明眼前之人并非妖怪。 江采霜只得将黄符收了回去,干巴巴地解释道:“可能我弄错了。” 可他方才为什么会觉得寻妖盘烫呢? 书生手心朝上,朝她伸出手,“拿来。” “什么?” 俊书生眉梢微挑,看向的是她怀里的寻妖盘。 江采霜不明所以地把东西递给他,“你不怕烫……”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书生神色自若地拿着寻妖盘,翻来覆去把玩了一会儿,丝毫看不出任何被烫到的迹象。 “你不觉得烫了?”江采霜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书生轻笑,理所当然地道:“我又不是妖,怎会觉得烫?”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小生这不是想试一试道长的本事?”书生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将东西交还给她,“毕竟道长要带小生去捉妖,万一道长修行不够,小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江采霜这才回过味来,自己被这个臭书生给耍了。 “哼!”她从书生手里,一把夺过自己的寻妖盘,之后便只顾往前走,不理他了。 燕安谨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轻轻将垂到胸前的发带拂到身后,不由失笑。 方才那只青铜罗盘,他可是认得,分明是清风老道所用之物。 这么说,这小姑娘当真是清风的徒弟。 只是她年纪尚轻,心性又这般单纯,清风老儿怎会让她独自一人出来捉妖? 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快要走到歪柳巷。 歪柳巷发生命案,如今被官兵团团围住,离老远就能看到他们手里举着的火把。 刚一靠近歪柳巷,江采霜手里的寻妖盘就迅速转动起来,指针颤了许久,最终停在一个方向。 江采霜暗自记下方位,把寻妖盘收了起来。 “我要去捉妖了,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刚准备走,袖子却被人拉住。 那书生拽着她不肯放手,耍无赖道:“道长,万一小生被妖怪发现了怎么办?这里太不安全,你还是把我带上吧。小生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自小就跑得快,不会连累道长的。” 江采霜坚决摇头,“不行,我到时候没办法分神保护你。” “道长,说好了带小生一起捉妖的,你可不能把小生一个人留在这里。”书生不依不饶地抓着她。 “可是……” 官兵隐约听见说话声,厉声喝道:“什么人在那边!快去看看。” 前方有几道脚步声,朝着他们藏身的角落跑了过来。 无奈之下,江采霜只得抓住书生的后领,一把将他带上了屋顶。 躲到屋顶之后,她往下拽他的胳膊,让他跟自己一起躲在屋脊后面。 燕安谨被迫蹲下,与她的肩膀轻轻撞在一起。 “道长,小生有个亲戚在府衙当差,此次歪柳巷传言有妖邪作祟,小生倒是了解一些情况。” 江采霜还在跟他斗气,本不愿理会他。 可她实在耐不住好奇心,便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漠地道:“说来听听。” 燕安谨压低了嗓音,眸中噙着流光,“道长是否正好奇,歪柳巷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江采霜顺着他的话问。 “说来也怪,京城遍地栽柳,可只有这条巷子的柳树与众不同。这里的所有柳树,都是歪的。” “还有这样的事?”江采霜不知不觉中,早已被书生的话所吸引。 她看向脚下这条深巷,路边和院子里果真都栽满了柳树,没有一棵柳树是正的,都是歪柳。 江采霜刚觉得疑惑,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转头怒瞪向书生,“臭书生!你又耍我,柳树本就容易歪,你看汴河边的柳树不都是歪的么?” 书生胳膊懒洋洋地搭着屋脊,低笑着提醒:“这里可并没有河流经过。” 一般来说,只有长在河边的柳树才会朝着河面歪。 这里没有河流经过,柳树本来应该长得笔直,这里的柳树却都长得歪歪扭扭,怪不得这条巷子叫歪柳巷。 江采霜不自觉地将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这是为什么?” “因为怨气。” 若是人的心气不正,便会生出歪心。树沾染了不正之气,也会生出歪枝来。 “这里怎么会有怨气?” “整条歪柳巷没有良家农商,都是做……”燕安谨正想说“皮肉生意”,话到嘴边却想起,眼前这位小道士可是未出阁的姑娘,于是换成了更含蓄的用词,“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整条歪柳巷都是乐坊青楼,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来此处消遣。 江采霜不知道他所说的见不得人是指什么,于是问道:“这么说,这里的人都是坏人?” “非也。都是苦命人。” 江采霜似懂非懂。 不过她知道,越是阴暗见不得人的地方,越容易滋生怨气和阴气,也容易生出妖鬼。 巷子里都是一座座院子,外面看起来不起眼,像是普通的民院。可里面假山游廊,花圃竹林间藏着好几处雅致厢房,布置得倒像是高门大户的后院。 “道长可知道那妖怪的藏身之处了?” 江采霜点头,“在那边。” 那是一座二层小楼,临着一片人工开凿出的湖。 楼上灯笼高挂,房间内透出昏黄的光来。 “道长打算何时动手?” “不急,我先准备一下。” 说罢,江采霜从怀里掏出张符纸,掀起面纱一角,轻轻舔了两下符纸。 燕安谨望着她的动作,眉梢微挑,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江采霜眨了眨眼,坦诚回答:“舔符纸啊。” 燕安谨突然想起来,之前那张符纸贴上来的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细微的凉意。 说起来……刚才在巷子里,她故意走在前面,是在偷偷舔符纸? 贴在他额头的那张符纸上,也沾了她的口水? 燕安谨表情一片空白,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心情忽然有些一言难尽。 第5章 第 5 章 ◎自然不会因为男色而破戒◎ 等江采霜准备完毕,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跃而下,跳进院子里。 那书生竟也跟着她跳下来了,还差点没站稳摔倒。 江采霜只好带着他捉妖,不过她得先把话说清楚,“你待会儿可不能乱跑,妖怪一出现,你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书生顺从地答应,“好,小生听道长的。” 江采霜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书生神色温顺,一副恭谨听话的模样。 不过她可没忘,这人刚才是怎么戏弄她的。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江采霜忽然觉得,这书生长得一派浩然正气,眼睛似乎过分漂亮了些,还有几分熟悉感。 书生弯起好看的眉眼,笑问:“道长不捉妖了么?怎么盯着小生的脸看起来了?” 江采霜忙收回视线,转身去捉妖了。 这里的庭院实在反常,外面漆黑一片,拐过两道门,里面却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既然是做生意,为什么外面不亮灯呢?” 听见她的小声嘀咕,书生解释道:“客人来到门口,自会有奴仆打着灯笼去接迎。” “哦。”江采霜随后又问,“你对这里很熟悉?你以前来过这儿?” 书生语滞,无奈地道:“小生读圣贤书,从不来这种地方。” 他常在京城办案,对三教九流的规矩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所以才了解。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湖边,小楼近在眼前。 一楼的房间都熄了灯,只有二层的一个房间亮着灯。 江采霜贴墙躲藏,拿出寻妖盘看了眼。 妖怪隐藏起了自己的气息,寻妖盘暂时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江采霜把寻妖盘又放了回去,招呼书生跟自己上楼,“跟我来。” 楼梯就在前方的灌木丛后面,江采霜蹑手蹑脚地踩上楼梯,书生紧随其后。 只是这木梯年久失修,踩上去一不小心就会发出咯吱的声音,江采霜只好踮起脚,打起十二分小心。 她原本还担心书生弄出声响,没想到他的动作比她还轻。 过了小半刻钟,二人总算有惊无险地摸到了二楼。 江采霜额头都渗出汗了。 她擦了把汗,悄悄将腰间的小木剑取下来,握在手中。 亮灯的房间在廊道尽头,整条廊道上悬挂的竹编灯笼都熄灭着,他们还得摸黑走过去。 终于来到房间外面,江采霜弯下腰,耳朵贴在门上。 屋里的谈话声传入她耳中。 “官爷,咱们这儿还要封多久啊?不让开张做生意,我这一院子的姑娘都只能喝西北风了。” “如今案子没破,凶手也没抓到,我们哪敢撤人?还望妈妈你多体谅。” “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抓到?唉哟,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江采霜弄湿手指,轻轻捅破窗户纸。 从缝隙里看去,似乎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在跟府衙的班头对话。 “官爷,要我说,这案子说难破也难破,说好破其实也好破。” “你知道凶手是谁?” “奴家哪有那本事,不过奴家知道一个理儿,”鸨母给身后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拿来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全是金光闪闪的元宝,“那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次不过是死了几个走南闯北的富商,算不得大事。官爷拿了这笔钱,随便找个穷苦人家一问,多的是穷人愿意让家里人出来顶罪。到时候案子也结了,官爷好向上峰交差,我们的生意也能开张,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王班头看得眼睛都直了,吞咽了好几次口水,最后还是把金子推了回去。 “这些还不够?官爷,只要这事成了,奴家不会忘了给您的好处。” “不是银子的事儿,”王班头喝了口茶,“若是你昨天说这句话,这事也就办了。可你偏偏今天晚上才说。” “可是有什么不妥?” “凌大人出身不好,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倒是不怕他。但他被案子弄得焦头烂额,今日竟去了一个地方,你可知是哪里?” “哪儿?” 王班头四处看了看,声音压低,很忌惮的样子,“定北王府。” 鸨母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天!这么一桩小案,怎么跟那个煞神扯上关系了?” “不管大案小案,只要过了定北王世子的眼,岂是你想糊弄就能糊弄得了的?敢跟悬镜司作对,你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鸨母被吓得六神无主,“哎呦,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呗。案子什么时候破,你这醉香坊什么时候就能开张。” 江采霜正听得入神,没注意楼梯上传来的凌乱脚步声。 她忽然被人捂住嘴巴,带到了红漆廊柱后面。 “嘘,别出声。”书生低声提醒。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身形娇小的红衫女子出现在楼梯口,脸上布满泪痕,跌跌撞撞地扑向亮灯的房间。 “妈妈,求妈妈救命,香仪她快不行了,求妈妈差人去请大夫,救救香仪吧。”红衣女撞开门,满脸泪水地祈求。 王班头正起身想走,看到这一幕,又坐了回去,“妈妈,你这儿有人生了重病?” 鸨母笑得僵硬,“是,是。” 王班头眼珠子骨碌一转,“那怎么不请大夫来看看?该不会是……”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 鸨母脸色微变,重新把那一小箱金子递了上去,赔笑道:“班头这几日辛苦了,这些钱,就当奴家孝敬您的。” “好说,好说。”王班头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心照不宣地收起金子,哼着歌走了。 他一走,鸨母就一巴掌扇向了地上跪着的红衣女。 “贱蹄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老娘跟王班头说话的时候来,害得老娘亏了那么多钱,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香佩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额头很快被血浸染,她抓着鸨母的衣摆,“求妈妈救命,香仪她再不看大夫就不行了,求妈妈救命啊,派人去请个大夫吧。” “治什么治!要是让人知道窑子里有人染了脏病,以后还想不想开张了?她自己不检点,病死也是活该,我呸!晦气!”鸨母一把甩开香佩的胳膊,往地上啐了一口。 鸨母嫌弃地挥了挥帕子,吩咐身旁的婢女,“等人一咽气,往身上绑了石头,直接沉到前面的荷花池子里,别让外人知道了。” “是。” 等鸨母离开,婢女走上前,不忍心地扶她起来,“香佩姐姐,你别求了,再求也是没有用的。” “可是香仪、香仪怎么办啊?难道要让她就这么活活痛死吗?”香佩满头的血,嘴角被巴掌扇得肿胀青紫,哭得几乎要昏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道清亮的嗓音插了进来。 “病人在哪儿?我是道士,懂一些医术,也许能帮你们。” 出声的人正是江采霜。 她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的时候,燕安谨本想拉住她,只是没拉住。 香佩看她不是楼里的人,先是惊讶,“你是谁?”随后她抹去脸上的血泪,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不管你是谁,我带你去看看香仪,你一定要救救她。” 江采霜和燕安谨跟在香佩身后,这时候救人要紧,她也没功夫在乎这两个人到底从哪来的。 等到了后院柴房门口,香佩难以启齿地说道:“请这位公子在外面等着吧,里面、里面……” 不等她说完,燕安谨便善解人意道:“我不进去。” “多谢。”香佩又忍不住落了泪。 江采霜跟着她走进柴房,地上铺了许多层不同颜色的被褥,瘦弱女子躺在上面,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她嘴唇苍白干裂,可以想见,之前定然痛得嚎哭了很久。 在她身边,围着一群不同打扮的年轻女子,都哭得满脸泪水。 “香佩姐姐,这位是……” “她说她是大夫,快让她给香仪看看。” 其他人赶紧让出位置,“真的吗?太好了,香仪你再坚持一下,大夫来了,你有救了。” 江采霜蹲在地上,给病人把脉。又面不改色地掀开病人下襦,查看了惨不忍睹的伤处。 她从怀里取出一包银针,往香仪身上几个重要的穴位扎了几下,之后让人拿来一碗水,把符纸化进去,喂她喝下。 做这些事的时候,其他人也在给刚才挨打的香佩上药包扎。 “香佩姐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你不是最怕见血了?头晕不晕?” “我没事,先看看香仪吧。” 很快,香仪虚弱地睁开眼睛。 “太好了,香仪醒了,香仪有救了。” “香仪,你饿了吧?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 纵然心中不忍,江采霜还是只能如实相告:“我救不了她,刚才那几针和符水,只能让她暂时没那么痛苦。” 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顿时又蒙上了一层灰雾。 香佩声音里强压着哭腔,“也好,能让她好受点也好。” “我先出去了。”江采霜走出了柴房。 走到院子里,发现那个书生还没离开,正靠坐在一口井边,仰头看月亮。 江采霜也想靠着井边,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结果那书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江采霜托着下巴,不解地望过去:“你怎么了?” 书生矜持地跟她拉开距离,“道长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江采霜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脸颊涨红,“我是修道之人,你,你休得胡说。” “我这也是为了道长好。” “为了我好?”江采霜不解。 “小生自知容貌俊俏,就怕惹得道长动了凡心,坏了修行,岂不是小生的过错?”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本道长心性坚定,一心向道,自然不会——”江采霜原本理直气壮,可不知怎么回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定北王府看到的那张祸水脸。 于是说到后面,她的底气显得有些不足,“自然不会因为男色而破戒。” 说罢,江采霜哼了一声,坐在井边,闭目修行去了。 不过跟这书生一斗嘴,她堵在心里的郁结之气倒是散去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里爆发出一阵悲恸的哭声。 香佩头上缠着白布,眼睛红肿,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位怎么会来我们醉香坊?难道是为了前几日的命案?” 她们这儿,最近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这场命案了。妖邪之说流传开来,道长前来捉妖也属正常。 江采霜点点头,“正是。” “两位请跟我来吧。” 去到厢房,年少的婢女低着头上前添茶,便默默退下了。她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应当是自小便被卖进醉香坊做事的。 “起翘不能说话。”香佩替她解释了一句,之后开始讲述这起案子的经过,“柳巷这几日发生了三起命案,前两次发生在醉香坊,第三次——也就是前天,命案发生在隔壁凝珠院。三次死的人都是常来这寻欢的客人,出手大方,听说是南方来的富商。” “三桩命案都发生得蹊跷,第一个老爷死的时候是在深夜,他跟我们楼里的姑娘都睡下了,第二天姑娘醒来,才发现人没了。” “第二个老爷也是死在床上,当时是我们楼里的香玉伺候的,也不知道香玉看见了什么,当场就给吓疯了,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妖啊鬼啊的。鸨母嫌她丢人现眼,就把她丢到这柴房里自生自灭,没两天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第三个老爷虽然没死在我们这儿,但事情闹得大,我们都听说了。据说当时那个老爷正在大堂跟人喝酒,一转身的功夫,就变成了人干。” 江采霜睁大眼睛,诧异道:“人干?” “是啊,像被抽走了血肉似的,只剩一张瘪掉的人皮,挂在白森森的骨头架子上。三个老爷都是这么死的。” 听完这些话,江采霜心里有了猜测,三起案子都像是妖怪吸人精气来修炼。 只要找到那只妖,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正欲告辞,香佩却叫住了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道长,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香仪死之前,说她知道妖怪是谁。” “是谁?” “香墨。” “香墨也是你们这里的人吗?” “是,不过……她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与她来往不多,不过知道她鼻子尖有个小痣,很好认。” 江采霜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临行前,江采霜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从扬州来的?” “道长怎知?”香佩目露诧异。 “我虽是东京人,但自小在江南外祖家长大。从方才起,便听出你有些江南口音。” “我多年未曾回过故地,他日若是有机会,还想听听道长说些故乡的事。”香佩略微垂首,苦笑道:“不过你们二位还是赶紧离开吧,以你们的姿容,若是被妈妈看见了,怕是又要生事。” “我们先走了。” 从香佩那里走出来,江采霜推测:“第二起案子发生时,被吓傻的香玉也被赶到了柴房。兴许就是在那个时候,香仪听到她说了什么。” 所以才会在临死前,留下那样一条讯息。看来妖怪很有可能就是香墨。 只是那妖怪吸食了不少人的精血,如今惯会隐藏自己的气息,除非自己暴露妖气,不然她用寻妖盘一时还找不到。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发觉怀里的寻妖盘开始发烫。 江采霜赶紧把捉妖星盘拿出来,发现青铜指针再次颤抖着指向一个方向。 妖怪出动了! 作者有话说: 香仪:不幸染病,惨死 香佩:求鸨母救命的红衣女 香玉:被妖怪吓疯,丢到柴房自生自灭 香墨:据说她就是妖怪,鼻尖有个小痣 第6章 第 6 章 ◎“苦命鸳鸯”◎ 江采霜拉上书生,朝着指针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催动手中的小木剑,很快变成了正常佩剑大小。 须臾之间,江采霜就赶到了妖气波动的来源。 这里也是青楼,不过院子比醉香坊的院子小多了,只有两排厢房面对着,中间种了一排紫竹阻隔视线。 妖气波动就在其中的一间厢房,江采霜把书生往紫竹林里一推,让他自己躲着,之后自己就提剑冲了过去。 她一脚踹开房门。 房间里燃的不知是什么熏香,香味馥郁刺鼻。 飘动的红纱间,江采霜一眼就看到,一青衣绝色女子正搂着男客的脖子,嫣红的唇停在他唇前,快速吸食着他的精气。旁边地上还躺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不知是昏过去还是没了气息。 果然是妖怪! 有人蓦然闯入,青衣女子眼中掠过一抹凶光,放弃了那名被吸干的男客,跃身朝江采霜袭来。 她的五指成爪,指甲迎风生长,又尖又长,像是恨不得撕裂她的喉咙。 江采霜提剑抵挡,木剑撞上妖爪,竟发出了刀剑相击的铿锵声。 青衣女身形如鬼魅一般灵活,一击不成迅速飘着后退,换了个刁钻的角度,直掏她的后心而来! 江采霜没有回身躲避,像是没捕捉到妖怪的位置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青衣女本以为自己一击必中,可就在指甲快要抓到她的心脏的一瞬间,忽然仿佛触碰到了火焰,难以忍受的灼烧感顺着手指蔓延,将她半条手臂都烧得焦黑。 剧痛让青衣女的神情变得狰狞扭曲,抱着自己受伤的右臂,恶狠狠地瞪向江采霜。 江采霜这时才回身,只见她葱白的两指指尖,夹着一张朱砂绘制的黄符。 黄符遇妖气即燃,很快化为湮粉。 青衣女受伤后暂时没有下一步动作,屋中烛火微晃,江采霜清晰地看见,对方容貌倾城,鼻尖确有一枚朱红的小痣。 江采霜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香墨!” 青衣女再次凶恶地抓上来,江采霜持剑将其击退,却刚好将她打到了门口的位置。 青衣女倒退着飘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江采霜追到门口,想起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便赶紧折返回去。她在青楼女子身边蹲下,手指探向她颈间的脉搏。 幸好她只是吓晕过去了,并没有什么状况。 至于那名男客,早已被吸成了人干,只剩一张干枯的皮搭在床边。 歪柳巷接连发生三起命案,谁能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溜进来寻欢,当真是色胆包天。 江采霜走出厢房,面对这茫茫夜色,不知道该去哪追刚才的妖怪。 书生从竹林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乌发略有些凌乱,俊俏的脸吓得发白,喘着气道:“刚才飘出去的便是妖怪吗?小生隐约瞧见,她朝着醉香坊的方向逃了。” “当真?” “小生应当没看错。” 江采霜一喜,再次拎起书生的衣领,带着他回到醉香坊。 青衣女身受重伤,正捂着灼烧的伤口,艰难地往回走。 她察觉到身后追来的气息,可已无力再逃,抵挡了几招便支撑不住,被江采霜一剑贯穿。 女妖的身影像雾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根手臂长的柳条。 江采霜捡起那根柳树枝,发现这根柳枝一头枯萎,一头翠绿,“柳枝?原来她是树妖,那就麻烦了。” 书生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听见她的话,好奇地问:“这是为何?” “树妖可以幻化出无数的分/身,就算找到再多它的分/身,也没办法真正铲除它。除非能找到它的真身,才能斩草除根。” 可树妖最会隐藏,整条歪柳巷又到处都栽着柳树,想找到它的真身可不容易。 书生脸颊还带着跑动后产生的红晕,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生从亲戚那里,还听说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之前的三个案发现场,都留下了一模一样的柳条。” “树妖假借分/身吸完精气,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踪,便直接将分/身丢弃了。” “原来如此。”书生恍然大悟。 要是早知道它是树妖,刚才与它打斗的时候,就该顺势刨出树根,借此找到它的真身。 只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道长,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江采霜想了想说道:“这里遍地栽柳,很难找到哪棵才是它的真身。不过我……”说到这里,她看向燕安谨,“我们?你还要跟我一起?” 书生手臂环胸,害怕地看向四周,“这里黑咕隆咚,妖影重重,难道道长要把小生一个人留在此处?” 毕竟是他带自己来的这个地方,把他留在这儿,万一再遇上妖怪就不好了。 “算了,那便带上你吧。”江采霜说道,“刚才我看到了妖怪的真容,正是香墨。我们去醉香坊问问关于香墨的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道长说得有理。” 就在这时候,醉香坊的湖边传来压抑的低泣声。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用草席子抬了个人出来。他们把人抬到湖边,在腿上脖子上绑了几块大石头,便直接将人丢进了荷花池里。 “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很快消失。 岸上的女子抱在一起哭泣,惹来家仆浑不在意的谩骂,“哭哭哭,娘们家家的就知道哭。一个染了病的晦气玩意儿,死了就死了呗。” “我刚才在她屋里翻出了几锭私房钱,咱们正好去吃点酒菜。” 几人商量着怎么去弄点酒来喝,勾肩搭背地离开。 等他们走后,又有几个年轻姑娘偷偷从厢房里溜出来。 湖边亮起微弱的火光,原来是姑娘们小声啜泣着,偷偷烧纸钱。 “香仪姐姐,你一路走好,来生找个好人家投胎,可千万别再落到咱们这腌臜窝里了。” “我一看到香仪,就想到我自己。往后我们恐怕也会是这样的下场,死后连个棺材都落不下。” “还是得早点找人赎身,不然终日被困在这院子里,到死都不得干净。” “呵,赎身?”个子高挑的香秦冷笑了声,“香墨那时候不也闹着要赎身,最后呢?” 听见有人提到“香墨”这个名字,江采霜连忙打起精神仔细听。 “听说香墨姐姐那时候风头正盛,名遍京城,香秦姐姐你也认识她?” 香秦满脸冷漠,“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说罢,她直接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采霜对身后的书生招招手,小声道:“我们过去问问,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二人绕开湖边祭奠的女子们,跟着香秦到了她的厢房。 江采霜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女子比江采霜高出一头,身形瘦长,挺拔如竹。她冷淡地问:“你们是谁?” 转瞬间,她便大致有了猜测,“你们是来查案的吧,今天就是你们给香仪看的病?” 看来这些女子们私底下关系不错,消息互通得很快。 “是我。只是她病得太重,我救不了她。”提起这件事,江采霜心情复杂。 “谁都救不了她,怪不得你。”香秦脸上好似覆了一层寒霜,声音也冷得能淬出冰来,“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刚才在湖边,我们听见你提起香墨……” 江采霜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香秦的脸便拉了下来,作势就要关门。 “哎哎先别关门,”江采霜连忙伸手抵住门扇,“我是道士,来捉妖的。” “捉妖找我干什么?” “我听说那只妖是香墨。” 听了这话,香秦眼中快速划过一抹流光。 “你应该认识她吧?” “不认识。” “可你刚才明明在湖边提起她了。” “你听错了。” “我肯定没听错,你……” 香秦油盐不进,江采霜心下着急,却拿她没办法。 书生在此时温言开口:“人死后,若是受怨念缠身化为妖邪,便不能转生投胎。难道你想看着香墨的魂魄一直流连于此,不得安息?” 燕安谨此话一出,似是被戳中了内心,香秦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她挣扎许久,最终还是绷着脸,声音冷硬地请他们进来,“进来吧。” 江采霜长舒了口气,略有些意外地看向俊书生,边迈过门槛进屋,边小声嘀咕:“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她说了半天都说不动,没想到他一句话就让香秦改变主意了。 书生得意,仿佛要把尾巴也翘起来了,“论起和人打交道,道长可不如我。” 香秦的住处干净简洁,熏香味很淡。博古架上没摆花瓶玉石,而是摆了一柄未开刃的剑。墙上挂着一副舞剑图,是一名女子翩然舞剑的场景,左下角以草书落款,画工和字迹皆十分出色,不是寻常文人能有的水平。 江采霜盯着那落款看了许久,勉强辨认出一个“岸”字,至于第一个字太过复杂,她不认识。怕被谨安嘲笑,江采霜默默将这个字记在心里,打算回去以后问一问堂姐。 见江采霜盯着墙上的画看,香秦随口解释道:“那是友人所作。” 三人落座,香秦挥手,让婢女看茶。 兴许是醉香坊的规矩,这些姑娘们的婢女都是年幼少女,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跟着自家姑娘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小事。 “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江采霜忙道:“只要是关于香墨的事,我们都想知道。” 香秦眼帘低垂,望着茶杯里漂浮不定的茶沫,“香墨是良家出身,以前家里在淮扬一带做生意,颇有几分家财。后来她父亲在水路上出了事,只剩她们母女俩无依无靠。大伯见财起意,买通族里长辈,强占了她的家财,逼死她母亲,托人把她卖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她仿佛在说些事不关己的话,从头到尾,语气都没有变化。 寥寥几语,却道出了这样一段曲折心酸的过往。 曾经的富商小姐,一夕家破人亡,还沦落到醉香坊这样的地方,该有多痛苦。 “起初香墨不愿接客,也闹过上吊寻死,但鸨母让人不管死活地打上几场,再饿上三五天,最后闹也没力气闹了,心气也慢慢磨没了,该认命就认命。后来香墨一舞动京城,引来无数富商老爷垂怜,成了我们醉香坊的花魁。再后来,她就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外面那个大池子,看见了吗?”香秦抿了口茶,没再往深处说。 江采霜心绪复杂,竟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 幸好书生头脑冷静,条理清晰地问道:“方才在湖边,你说香墨想赎身?可据我所知,青楼女子不能自赎。” 不管她们背着鸨母攒了多少银子,都不能替自己赎身。想赎身,只能让别人来赎。 既然是名动京城的花魁,赎身的价格自然不菲,寻常人怕是开不起这个价。 “这都被你们听见了。” “凑巧听到。”书生温文有礼。 “也罢,既然你们都听到了,那我也不瞒着了。”香秦叹了口气,“要给香墨赎身的,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自称是太舍学子。” “那秀才对香墨百依百顺,嘴上说着爱死了她,日日为她魂不守舍,酸诗写了不下百首。他没钱来醉香坊,给香墨写的诗曲,都只能求其他客人帮忙捎进来。香墨也是傻,竟真的被那个痴情的穷秀才给打动了。” 江采霜听得认真,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两个人私定终身,穷秀才信誓旦旦地说要给香墨赎身。可他连来醉香坊的银子都是问同窗借来的,根本拿不出鸨母开的价。” 江采霜天真地以为这是一对苦命鸳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相守一生。 可香秦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闻惊雷,不敢置信。 “这些年里,香墨也背着鸨母攒了不少私房钱。她不忍心看穷秀才苦苦哀求,日渐消瘦,便私底下把她的全部身家,都交给了他,让他找鸨母替自己赎身。怎料……那秀才拿了银子之后,便从此消失了。” “消失了?” 香秦唇角掀起讥讽的弧度,“是啊,那年隆冬,那秀才拿走了香墨傍身的所有银子,便再也没来过醉香坊。” 第7章 第 7 章 ◎找葫芦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江采霜惊愕地张大嘴巴,久久回不来神。 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惨了吗?怎么到头来,拿了银子便不见了? 那可是香墨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银钱,是她最后的指望,竟然就这么被人骗走了。 “难道他并非真心?”江采霜问道。 香秦不在意地道:“谁知道。或许穷困潦倒的时候真心喜欢香墨,手里有了钱,便看不上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了。” 江采霜一时唏嘘不已,既觉得香墨可怜可叹,又觉得那秀才竟薄情寡义至此,实在是枉读圣贤书。 燕安谨在此时问道:“那个秀才如 今还在太舍?”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可知道他的姓名籍贯?” “且不说这都是私底下传出来的话,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再说了,那么多客人,谁还特意记得一个寒酸秀才?”香秦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不过那酸秀才写过不少词曲,我这儿还留着一首,兴许你们能用上。” 香秦进内室翻找了一会儿,不知从哪翻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一曲《鹧鸪天》。 临走之前,香秦踟蹰良久才问道:“若是抓到香墨,你们会如何处置?” “自然是设道场,为她净化怨气,让她早日投胎转生。” 从香秦的住处出来,江采霜看向手里那张泛黄的纸,“我哥哥在太舍读书,回去我让他帮我打听打听。若是能打听到那个秀才的身份,我们就能以他为饵,等着妖怪自己送上门来。” “也好。”燕安谨和她并排而行,“小生也认识太舍的学生,这张纸可否给小生看一看?” 江采霜犹豫了下,将写了词曲的纸递给他。 虽说这个书生巧言善辩,颇有城府,不过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江采霜还是决定跟他一同携手。 书生看了一遍,很快又将纸还了回来。 “你这就看完了?” 书生颔首,“小生已记下了。” 江采霜不由目露诧异,不过想到他也是读书人,背诗记词应当不算什么难事。 “对了,小生还不知道长名讳。” “你叫我白露道长就好。”她在江南,一直都是以白露道长自称。 “那你叫什么?” 书生拱手作揖,“小生谨安。” 临走前,江采霜用符纸和铜钱红线布置了一个阵法,将醉香坊院子里的荷花池围了起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将自己的星盘也封进了阵法中。 一旦有妖气异动,她身上的三清铃便会响起,到时她会立刻赶来醉香坊捉妖。 “我同你做个标记,若是我先查到秀才的身份,便用千机鸟通知你。若是你先查到,就去平远侯府找我。” “如此甚好。” 江采霜掐了个法诀,很快,她右手小指便浮现出一条红绳,缠绕在葱白的手指上。 与此同时,燕安谨的小指也被红绳缠住,两人之间的红线若隐若现连接起来,须臾便消失隐藏。 江采霜今晚跟妖怪斗法,后来又布置了阵法,还在燕安谨身上做了标记,灵气消耗太大,清丽的眉眼间难掩疲惫之色。 书生道:“我们先回去吧。” “嗯。” 离开歪柳巷,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路,江采霜才反应过来,“你不回你家吗?”跟着她作甚? 书生拱手解释:“小生不知侯府在何处,今夜正好先认认路,到时候好找。” “好吧。” 于是二人便在月色下同行。 待江采霜回家之后,燕安谨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顿时从温和守礼的书生,变成了妖娆俊美的病弱贵公子。 他长眉微挑,桃花眸波光流转,饶有兴致地望着小指上缠绕的红线。 缠上这条红线,既是为了方便千机鸟传递消息,也可以追寻彼此的踪迹。 小道长似乎很喜欢给人做标记。 不过,他自有办法遮掩气息,不会被她发现。 燕安谨转身走入深巷,高大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起来,江采霜拿着昨夜那张纸,跑去前院找到哥哥江水寒,请他帮忙寻找作词之人。 妹妹主动有事相求,江水寒自然没有不应的,喝了口水便拿着纸出门。 江采霜回到自己的院子,从箱笼里拿出机关鸟,注入灵气,清了清嗓子开口:“谨安,我已经请我哥哥帮忙找那个秀才,你也要尽快找寻才是。” 机关鸟扑棱了两下翅膀,从树梢间飞了出去,顺着他们之间的联系飞向定北王府。 燕安谨刚下朝,马车正行驶着,外壁忽然被“咚咚”敲响。 他掀起车窗帘子,木头所制的机关鸟就飞了进来,落在马车中央的小茶桌上。 “谨安,这是……”坐在他对面的青年一脸惊奇,望着这只做工精巧的木头鸟。 燕安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机关鸟转了转脑袋,鸟喙咔哒作响,传出女子清甜的嗓音,“谨安,我已经请我哥哥帮忙找那个秀才,你也要尽快找寻才是。” 传完话,木头鸟就停在桌子上不动了。 “这是什么宝贝?居然还能传音,真是奇了。”宋允萧作势要去拿那只木头鸟,可它居然像是活物似的,蹦跶着往前跳了一寸,刚好躲开他的手。 “奇物,真是奇物,称一句巧夺天工都不为过。”宋允萧啧啧称奇,看向机关鸟的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 燕安谨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向来对奇门遁甲之术感兴趣,一见到精巧的机关,研究起来能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都不吃饭。 他丢下手中的折子,语调慵懒地提醒道:“这是一位小道长所做的机关,你可别把东西给拆了。” “道长?你什么时候跟道士走在一起了?不怕被当成妖孽收了?” 宋允萧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等,我怎么听着,是个女人的声音?你不会是……” “哦,”他恍然大悟似的,挤眉弄眼地打趣:“人家都给你传音了,你倒是回一下。” 燕安谨唇边扬起笑弧,病弱的面容也变得活色生香,桃花眸中情意深深,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开口:“你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一看他露出这副勾引人的模样,宋允萧顿时后颈一凉。 算了算了,这只狐狸道行深着呢,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 “咳咳,你不好意思当我面回就直说,我又不会笑你。” 燕安谨转了话题,“我有件事要托你帮忙。” “什么事?” 燕安谨从暗格中取出纸笔,行云流水地写下一首词。不等墨迹干透,便挪开砚台,将纸递给宋允萧。 “帮我查一查,这首词是何人所作。” “你是要寻才子?”宋允萧视线扫过燕安谨刚写的字,字迹是笔走龙蛇,雄健飘逸,可词的内容却平平无奇,他撇了撇嘴,“用的都是烂大街的意象,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作词之人与一桩案子有关,据传曾是太舍学生,需要尽快找到他。” “是你正在查的节度使那件案子?” “另外一桩。” “你可真够忙的。行,我帮你打听打听。”宋允萧将纸卷起放进袖中,撩起车帘准备下车,又将视线挪到了机关鸟身上,“如果我帮你打听出来,你准备怎么报答我?让我把这只木头鸟拆了,研究一下行不行?” 燕安谨不客气地抬脚,将他踹下了马车,那动作利落得,一点都不像是常年卧病之人。 宋允萧差点滚下去,幸好他功夫尚可,勉强站稳了身子。 气得他站在街口,对着定北王府远去的马车骂骂咧咧。 路人本以为有热闹看,都凑了过来,谁知道这人骂的是定北王府。围观众人立马如鸟兽散,没有一个敢看好戏了。 敢看燕世子的笑话,除非是嫌自己活太长了。 另一边,江采霜在府里左等右等,半天都没等到机关鸟飞回来。 她注入了足够来回的灵气,只要谨安按下开关,就能记录声音飞回来了。 不会是他没找到机关吧? 就在江采霜纠结之时,机关鸟终于飞了回来。 机关鸟落在石桌上,咔哒响了两声,传来男子清润的嗓音,“小生已托人帮忙查问,一有消息便通知道长。” 江采霜这才放下心,露出笑颜。 用过午饭,堂姐江采青来到院子里,兴高采烈地邀请江采霜一同去逛街。 两人乘坐侯府的马车出了门。 原本说是去胭脂水粉铺子,可江采霜撩起马车窗帘才发现,马车并不是往主路上行驶的。 “姐姐,我们不是去逛街吗?” 江采青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逛街什么时候都能去,我们今天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儿?” “歪柳巷。” 马车还未靠近歪柳巷,外面便传来王班头的喝止声:“这里发生命案,已被官府查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江采青轻哼一声,语气骄纵道:“这可是侯府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这……此处乃不祥之地,烦请贵人绕路而行吧。” “没有别的路能通,只能走这一条。” 王班头顿觉头疼,“那小人派人知会一声凌大人。” 他派了身边的小卒过去,在醉香坊内院找到了凌子淇。 “昨日闻花楼来报,又死了一位客人,跟前面三位受害者一样的死法。唯一的不同之处是,现场并未留下柳枝,不知是何缘故。”为着歪柳巷的几桩案子,凌子淇好几天没合眼,一大早听见又有人被害,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他亲自去看过现场,死活想不通人是如何被杀的。 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去求定北王世子过来帮忙。 燕安谨神态悠然地站在荷花池边,手里拿着一盘鱼食,漫不经心地喂鱼。 池水墨绿,岸边漂浮着绿藻,池底淤泥翻滚,深不见底。一尾尾胖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尾巴荡开一圈圈水波。 他淡声问:“死者的身份可确定了?” “确定了,是本地有名的粮食大户,姓周,家里有三房妻妾。平日里还算老实,没什么仇家。” 燕安谨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他可曾在太舍读过书?” “太舍?”凌子淇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曾,他不过是继承祖宗家业,大字都不识几个。” “之前死的三个人呢?其中可有太舍学子?” “没有,他们都不是读书人。” 燕安谨没再继续问话,站在岸边安静地喂鱼。 凌子淇好奇地上前,却见鱼食落进荷花池里,这些鱼儿并未争先恐后地上来夺食,而是就像没看到似的,继续在池子里漫无目的地游动。 他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疑惑道:“真是奇哉怪也,这些鱼为何不吃鱼食?” 燕安谨将鱼食递给身边的林越,轻轻拍去指尖的鱼食,“吃了旁的东西吃饱了,自然不饿。” 转过身,瞧见凌子淇手里的扇子,“这才早春,凌大人就用上折扇了。” 凌子淇讪笑了两声,打开折扇,扇面上绘的是寻常山水,“从前手里总拿着笔,慢慢就习惯了。出来办案总不能带支笔,便自己画了柄扇子代替。” 燕安谨离开荷花池边,凌子淇连忙跟上去。 “殿下,刚才有下属来报,说平远侯府的马车要从歪柳巷经过,可否令其通行?” “平远侯府?” “正是。” “是府上的老爷还是公子?” “听王班头说,似乎是女眷。” 燕安谨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弯起唇,“女眷不宜来此处,让她们离开。” “是。” 之后,燕安谨吩咐了几句,朝着醉香坊的东南角走去。 王班头得了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将马车赶走。 江采青气鼓鼓地放下车帘,“这可怎么办?” 江采霜想到自己昨夜来醉香坊的时候,翻过的那堵墙,那里刚好没什么守卫。 “采青姐姐,我有办法。” 马车停在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两个年轻的小姑娘走进僻静的小巷。 江采霜将马凳垫在墙根下,“待会儿我先上去,到时候你踩在马凳上,我再拉你上来。” “可是妹妹,这么高的墙,你怎么上去啊?” “看我的。” 江采霜后退几步,轻巧地向上一跃,快速蹬了几下墙壁,轻而易举便攀上墙头。 她坐在墙上,冲下方的江采青伸出手,“姐姐,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江采青拎起长长的裙摆,踩上晃晃悠悠的马凳。 江采霜正要去拉堂姐的手,却在此时,听见一道慵懒低磁的声音:“姑娘,找葫芦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江采霜一愣,眨了眨眼,转头看去。 身形颀长的俊美男子一袭秾丽红衣,负手站在柳树旁,漂亮的桃花眼微弯,笑吟吟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霜霜做标记belike:初次见面,加个v吧 √ 第8章 第 8 章 ◎实际上可凶狠了◎ 江采霜坐在墙头,望进那人含笑的桃花眸,莫名觉得脸热羞窘。 她吞吞吐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 燕安谨掩唇轻咳,“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先下来再说。” “嗯。”江采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身拉江采青上来。 两人跳进醉香坊的院子,江采青这才注意到有外人在,顿时警惕起来,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采青姐姐,他不是坏人,他是……”江采霜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他的名字,求助似的看向他。 燕安谨行云流水般地拱手行礼,姿态端方潇洒,“在下出身定北王府,燕姓。” 怎料,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江采青更害怕了,拉着江采霜的手都在哆嗦。 “姐姐,怎么了?”江采霜关心地问道。 “他是定北王世子,要不然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江采青吓得小脸煞白,完全不敢直视他。 京城的世家子女,没有一个没听说过定北王世子的名声。 什么杀人如麻,暴戾成性,传得神乎其神,仿佛阴戾残忍的杀神转世。 燕安谨神色间显出几分歉意,轻笑了下,“在下正准备提审案件相关人员,二位姑娘可要旁听?” 江采霜自然愿意,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香墨的事,到时候好出手除妖。 可看姐姐这么害怕眼前这个人,江采霜便说道:“不如这样,我跟着去听一听,回来把听到的事情再告诉你。” 江采青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你是我带出来玩的,我得保护你。” 姐妹俩小声嘀咕了一通,燕安谨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耐心等候。 最终,江采霜腼腆地开口:“燕公子,我们走吧。” “请随我来。” 燕安谨领着她们二人,正要去厢房提审鸨母。 可还没走到地方,凌子淇就匆匆赶了过来,禀报道:“殿下,不好了,鸨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如今昏迷不醒,下官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燕安谨眸色加深,“好端端的,怎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据说是请了木匠修缮楼梯,不慎将桐油漏在了楼梯口,这才……” 燕安谨迈步向前,凌子淇快步在前面领路。 他先去看了眼楼梯,上面确实涂了许多湿/漉漉的桐油,还未晒干,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鸨母在何处?” “让人抬到隔壁厢房休息了。只是她头上的伤血流不止,若是大夫再不及时赶到的话,怕是难活了。” 燕安谨脑海中刚想起一个人,江采霜便自告奋勇,“我懂医术,让我给她医治吧。” 虽然她很讨厌这个鸨母,但毕竟是重要的证人,很多事情还需要她来帮忙解惑。 燕安谨正有此意,略微颔首,“那就有劳姑娘了。” 眼看着江采霜这么一个小姑娘走进厢房,凌子淇忍不住心生怀疑,“殿下,她一个姑娘家,能行吗?” 燕安谨云淡风轻地睨他一眼,喜怒难辨地呵笑了声,“有哪条律法规定,姑娘家不能学医术了?” 凌子淇汗如瀑下,“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她年纪尚轻,医术不精,误了大事。” “大夫来不及赶来,你还有其他人选?” 凌子淇顿时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暂时相信那个小姑娘了。 没多久,江采霜便掀开竹帘从屋里走出来,“我为她止过血了,不过她后脑淤血未清,还会昏迷好几日。” 凌子淇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大夫这时候也匆忙赶到,进屋里查看病人伤势,出来说的话跟江采霜刚才的话大差不差。 “多亏有人及时为病人止血,否则恐怕她性命不保。” 听了大夫这句话,凌子淇面露惭愧,向江采霜行了大礼,“在下以貌取人,实在不该。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既然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被世子带在身边,定然说明有不同寻常之处,是自己之前考虑不周了。 “没什么的,你快起来吧。”他如此认真,倒让江采霜有些不知所措了。 既然鸨母暂时醒不过来,燕安谨便先叫来楼里其他人盘问。 为防串供,姑娘们挨个进屋。 燕安谨坐在花鸟镂空木雕屏风后面,悠然品茗,他没怎么说话,都是他身边那个叫林越的长随发问。 林越掩藏好了自己身上的气息,江采霜完全没有发现,他就是自己当初捕获的那只狐妖。 醉香坊的姑娘进到房间,便听见屏风后面传来林越的声音:“何时入的醉香坊?” “两年前。” “可认得香墨?” “不认识。” 待下一个人进屋,上来还是问这句话。 但凡进醉香坊年头比较久的姑娘,都被留下来单独问话。 “你可认识香墨?” 女子迟疑片刻,点点头,“认识。”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香墨的事,都一一说出来。” 女子应是,轻声细语地讲述了香墨的生平。 “听说香墨是被拐子卖进来的,原名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她为人比较孤僻,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不太看得上我们。后来听说是想找个读书人赎身从良,但事情没成,反倒被人骗走了全部积蓄。” “既然是头牌,为什么会找个穷秀才赎身?”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对那个秀才动了心罢。” “你可知那秀才身份?” “不知道,也没见过。” 后来又陆陆续续换了几人进来,林越问的还是关于香墨的事。 “香墨擅舞,我们楼里新出了曲子,都会找她伴着跳。她跟谁来往比较多……这个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跟客人来往比较多吧。赎身的事我没听说过。” “我听楼里的几个姐姐说过香墨的事,原先她在楼里很受富商老爷们追捧,为人高傲,不常跟我们来往。偏偏后来对一个穷读书的动了心,非要嫁他,连着求了鸨母好些时日。这事成没成我不清楚,后来,就没再听说她的消息了。” 单独审问了好几个人,虽说每个人的描述有细微的不同,但大致上勾勒出了香墨的经历,跟江采霜昨夜从香秦那里听到的消息差不多。 旁听了他们审讯,江采青觉得无趣,坐在太师椅里都快打瞌睡了。 江采霜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看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 两人走出花厅,江采青小心翼翼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很快便带着忌惮转回头,“霜儿妹妹,你什么时候跟定北王世子认识了?” 江采霜抿了抿嘴巴,诚实地回答:“也不算认识,只是昨日刚到京城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妹妹,你别看世子殿下看上去待人和善,实际上可凶狠了。他最讨厌别人品评他的相貌,所以刚才提审犯人的时候都坐在屏风后面,而不露面。” “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生得太漂亮,于男子而言,反而是一种困扰吧。尤其他那样的地位。” 江采霜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她这样道心坚定的修道之人,看到燕世子的容貌,都会被恍了神,更别说普通人了。 江采青一口气说了很多自己听来的传闻,都是关于燕世子多么多么凶狠,多么多么残暴的故事。 江采霜认真听着,时不时露出困惑和诧异的神色。 两个小姑娘光顾着说话,一不小心就忘记回去,在醉香坊里胡乱转了两圈。 不知道走到哪道门,刚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燕安谨。 “世子从前还当街杖杀过观文殿大学士之孙,实在是目无法纪……” 江采霜正在认真听,就见堂姐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紧接着,江采青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姐姐!”江采霜赶紧接住她下坠的身子。 顺着姐姐之前的视线看过去,江采霜又看到了那位燕公子,一袭妖冶如火的红衣站在石榴树下。 燕安谨一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 他桃花眼含笑,嗓音缱绻低哑,映着这昏暗的天色,平添几分暧昧,“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回去?” 江采霜不敢多看他过分艳丽的长相,忙别开视线,“我跟我姐姐说会儿话。” “在聊案子?” 江采霜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们在聊燕世子当街杖杀……”说到这,她蓦地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不就是她们口中杀人如麻的燕世子吗? 江采霜连忙闭上了嘴巴,略带心虚地觑了他一眼。 燕安谨也没想到她这么诚实:“……” 他不由得莞尔,颜色偏红的薄唇绽开,桃花眼迷离深邃,笑意攀上眉梢,脸颊也染上红晕,比平时添了许多生动。 江采霜直愣愣地望着他的笑颜。 直到燕安谨出声,她才从出神的状态中醒过来。 “马上就要天黑了,姑娘早些回去吧。” 夜色很好地掩盖了江采霜脸上的红霞,她闷闷地道:“嗯。” 刚走出去两步,却又被叫住,“等等。” 江采霜犹豫了两息,才回过头。 燕安谨温柔地看向她,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无奈。“大学士之孙藐视人命,残害一家四口的性命,还犯下了六条足以流放的重罪。数罪并罚,才判了当街杖杀。” 男子长身玉立,俊挺地站在花团锦簇的园中,红衣灿烈如火,精致艳绝的面容更是让人见之难忘。他秀气的眉心稍蹙,整个人的气质清冽干净如霜雪,却又带着让人心神为之牵动的易碎感。 “原来是这样。” 这么听来,那大学士的孙子倒是死得不冤。 明明是为民除害,传言为何把燕世子传的这么不堪呢? 燕安谨收起情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仿佛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江采霜的错觉,“咳咳,从侧门离开吧。我让林越随你过去,他会跟外面的守卫打招呼,放你们出去。” 江采霜呆呆地望着他,反应有些迟钝,一句话顿成了三句:“哦,好,多谢。” 方才天色还是擦黑,这会儿便没剩多少光亮,漆黑的夜幕渐渐压下来,连葱郁的花草都褪了颜色。 江采霜再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之后扶着姐姐,从侧门离开。 坐上马车后,江采霜忽然想起来,方才忘记提醒燕世子小心狐妖了。 那狐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定北王府,不知道是不是冲着燕世子去的。不过王府应当守卫森严,想来暂时不会出什么事。 两次相见,江采霜觉得,定北王世子并非传言那般可怕,反倒是个性情温和好相与的人,不然昨日也不会主动提出要帮她找葫芦,今天还帮她们离开醉香坊。 回想起他说起大学士之孙一事之时,周身萦绕的淡淡愁绪。江采霜不知怎的,竟对燕世子升起了些许同情。 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也会被谣言所扰? 第9章 第 9 章 ◎寒食节◎ 自从在醉香坊荷花池布下了阵法,江采霜便几乎日夜不停地守着自己的三清铃,生怕错过它的响动。 入夜,江采霜坐在廊庑下面,支着脑袋看星星。 她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但每次快要睡着,都会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然后赶紧低头去看戴在手腕上的三清铃。 见三清铃没有反应,她暂且放下心来,困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继续守着。 也不知道那妖怪什么时候才会出动。 这么守了好几夜,都没见醉香坊有什么异动。江采霜心下猜测,许是妖怪上次受了伤,暂时不敢再出来害人。 另一边,燕安谨正在彻夜翻阅案卷,查前些日子发生在驿馆的毒杀节度使一案。 武宁军节度使奉命入京朝见,却于酒宴后被人毒杀,还被偷走了虎符。此案牵连甚广,若是不尽快拦下虎符,怕是浙西会爆发谋反。 凌子淇深夜前来拜访,“殿下,歪柳巷的案子迟迟没有进展,生意不让开张,内外怨言颇多,下官实在顶不住压力,只能来求见殿下。” 燕安谨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懒声问:“什么怨言?” “尚书府的公子,侍郎家的公子,甚至还有宰相的孙子……都派人来催过,说是既然案子与歪柳巷的姑娘们没关系,那便没有一直不让人家开门做生意的道理。” 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是歪柳巷被封许久,这些人也憋了许久,实在急了色罢。 可凌子淇在朝中毫无根基,拿什么跟这些权贵对抗? 燕安谨嗓音低低地道:“既如此,那便撤了明处的官兵,暂且让歪柳巷恢复经营。” 那小道士这几日都没有联系他,应该是妖怪并无异动。 四场案子下来,如今歪柳巷不再有客人前去,妖怪没有目标,便蛰伏不动,长久以往下去也不是办法。还不如假意放开限制,说不定能引蛇出洞。 “可是,这凶手还没抓到,万一再发生凶杀案,可如何是好?” 燕安谨转而问道:“案子近几日可有进展?” “……并无,”凌子淇一脸苦相,“下官命人拿着那几截柳条,根据颜色粗细,想要寻找这些柳条究竟是从哪棵树上折下来的。可找了这么多天,几乎把整个京城的柳树都查了个遍,并未发现与之吻合的树。” 本来想着,如果能找到柳树枝是从哪棵柳树上折下来的,说不定就能大致锁定凶手的活动范围。 可谁能想到,这几根柳树枝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找遍了全城都找不到折柳的那棵树。 真是奇了怪了。 “你可曾想过,什么样的行凶手法,能让一个人在转瞬间被吸成人干?” 凌子淇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下官还未想通,不过下官敢肯定,这世上绝无什么妖鬼作祟,一定是凶手用了什么巧妙的机关方法,才做成了此事。” 说完这一番话,前方迟迟没传出回应。 凌子淇大着胆子抬头,却见燕安谨长眸半阖,修长玉指搭在鬓边,似是在沉思。 跳动的烛火映在他脸上,男子面容透着病弱的白,长眉斜飞入鬓,睫羽纤长浓密,眸中总是似有若无地噙着笑意,眼波流转间便能蛊惑人心。 不知怎的,凌子淇忽然想起京城那些玩笑话似的传言,说定北王世子美得不似真人,又多智近妖,说不定真的是妖怪变的。 “若是以人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便只剩下一种解释。再怎么不可能,这也是唯一的答案。” 凌子淇不敢置信地问道:“殿下也觉得此事是妖邪作祟?” 如此荒谬的话,他不敢相信会出自燕世子之口。 燕安谨扶额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 随侍在一旁的林越道:“夜深了,大人请回吧。” 凌子淇眼底情绪几度变换,最后咬着腮帮子,艰难地应了声:“是,下官告退。” 从定北王府大门走出去,凌子淇用折扇徐徐敲打着手心,满脸失望地叹道:“我本以为世子与那些人不一样,可到头来,竟也没什么不同。只要死的不是达官贵人,他们怎会在乎凶手是谁?只需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妖邪作祟,便能干脆利落地结案,原来悬镜司的名声都是这么来的。” 凌子淇仰头看向深黑无月的夜空,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难道平民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家仆问道:“大人,可要回府?” “你先回去吧。” “大人要去何处?” “歪柳巷。” “大人查案心切,老奴明白,可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凌子淇无力地摆了摆手,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书房内。 燕安谨翻阅了案宗,随口问道:“凌子淇是哪年的进士?” “属下记得,他出身寒门,祖籍邕州,是天元三年的进士。进士登科时还未及冠,诗文画作皆为上等,才子之名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当时宰相看重他的才学,欲以次女与他婚配。凌大人在金殿上以血入墨,作了退婚书,一时美名盛传,人人都赞他文人风骨,不为权财折腰。” “瞧着也是个古板的读书人。” “据说凌大人刚入朝为官的时候,为官清正,不管犯案之人是不是权贵,皆秉公直言,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一直官运不顺。幸得上一任权知开封府事赏识,看重他的人品才华,才将他调任来了有实权的开封府。” “我之前让你查的人,可有消息?” “查到了。”林越将一份资料递上。 醉香坊香秦,原名秦青枝,原是戍守西南边关的秦铸杰秦副将的大女儿,后因父酒后泄露军机,而被牵连没入贱籍。秦家所有男丁斩首流放,女眷则被充入教坊司。 看到这里,燕安谨长眉微凝。 原来是将门子女流落青楼,怪不得性情清冷孤傲,屋中不摆琴棋书画,却摆了一柄剑。 再往后的资料上,写着秦青枝和妹妹被卖到了教坊司,只是后来妹妹染病去世,秦青枝也几经辗转,从教坊司被卖去了醉香坊,以一手舞剑出名。 “香墨的资料呢?” “在这里。” 香墨的经历没这么复杂,是被人卖进醉香坊的,平时跟醉香坊其他人来往不多,深受客人喜爱。 林越调查了与香墨来往甚密的客人,整理出一份名单。 与她走得近的客人都是富商显贵,歪柳巷的四名死者,刚好都在这份名单上。 “有一件事比较特殊,早些年,香墨曾被一世家子弟赎身,只是没过多久又回到了醉香坊,之后再也没离开过,五年前染病而死。” “对了,为了遮掩一些事情,青楼女子去世,都会记为染病而死。”林越补充道。 毕竟是在青楼,不体面的死法实在太多,很多都不适宜显于人前。 看完资料,燕安谨吩咐道:“继续查香墨被赎身以及第二次回到醉香坊之后发生的事,看看跟醉香坊查到的供词有没有出入。还有派人盯着这份名单上的其他人,一有情况,立刻回禀。” “殿下,我们那日盘查了醉香坊几十个人的口供,说辞都大差不差,还要继续查吗?这些人里面,香墨是最早进醉香坊的。她之前被赎身过的事,其他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未必是故意隐瞒。” 燕安谨淡声道:“查。” “是。” 燕安谨继而问道:“武宁军节度使手下的都虞侯可找到了?” “殿下所料不错,此人偷了虎符以后便扮作小兵,正在去楚州的船上。” “明日寒食,江上船运暂停一日,命沿路关卡严加守备,拦下所有过往船只。我亲自率人追捕。” 翌日,寒食。 禁烟火,用冷食。 从一大早,江采青就来找江采霜,邀她一起去折柳踏青。 寒食过后便是清明,不仅朝中官员休假七日,太舍学子也该放假回家。 “大哥怎么不在家?”江采青问的是江水寒。 “我前些日子拜托哥哥帮我查一个东西,兴许他还在帮我查。我待会儿让人给他传个信,让他早点回来。” “原是这样,”江采青头上戴着柳条编成的草帽,臂弯挎着两个小篮子,“这个篮子给你,我们待会儿吃过早饭,一起去寻山下的草场踏青。” “好。” 寒食不能生火,早膳不似平日里那么丰盛,都是冷食。不过种类繁多,有面燕,枣饼,细稞,有今年春天新上的春茶,米粥,还喝了甜滋滋的醴酪,也就是甜酒浆。 两人一桌吃饭的时候,江采青惊喜地说道:“霜儿妹妹,你脸上的疹子都下去了,往后就不用戴面纱了吧。” 江采霜去照了照铜镜,果然看见之前起的小疹子全都下去了,连红印都没留下。 “就是采薇姐姐脸上的红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说到这里,江采青又有些垂头丧气。 就是因为容貌有瑕,采薇姐姐才不敢出门,连节日庆典的时候都见不到她。 “我姐姐脸上的红斑,是什么时候开始长的?”江采霜小声问道。 江采霜原本就打算,找个机会帮采薇姐姐看一看脸上的红斑。只是最近忙于捉妖,一时没顾过来。正好采青姐姐主动提起,她便想问一问当时的情况。 “约莫两三年前吧,似乎也是寒食那日,采薇姐姐跟好友出门游览,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起,慢慢地脸上就生出一块去不掉的红斑。” “有多大?” “半个手掌心那么大。” 江采霜心底存了疑惑,便道:“你还记得采薇姐姐那时候去的什么地方吗?” “记得,她去的就是寻山脚下的草场。” “那我们一会儿便去吧。” 一到寒食,汴京城的小娘子们便会结伴出去踏青交友。 出门之前,江采青拉着江采霜在门前插柳,衣带上也绑了长而柔韧的柳条,随着走动飘然摇曳。 她们先跟着长辈去墓前祭拜,剪荆草,添新土,铺丰盛酒馔,最后压上纸钱。 因为今日禁烟火,不能烧纸,便把一串串的纸钱挂在树枝上,俗称“挂青”。树林间挂满了白花花的纸钱,风一吹过,呼啦作响。 时下还有一种习俗,人们将拇指大小的饽饽燕撒在坟顶滚下,回去用柳枝串起来,挂在屋舍高处,传说这样就可以得到祖宗福泽庇佑。 忙完拜扫之事,一家人结伴去寻山脚下的草场踏青。 山脚下杏树成林,还开满了山桃和玉兰花,风一吹过,落下的花瓣粉白如雪。桑树下的菜花灿黄如碎金,有许多年轻的姑娘郎君在放风筝,旁边还有一群群的半大小子在蹴鞠,牵钩,斗鸡,起哄叫好声一片,热闹极了。 江采青坐在系着五色彩绳的秋千上,“我记着那天采薇姐姐回来还跟我说,她和几个朋友去山上赏花,看见漫山遍野的鸢尾花。” 江采霜也在旁边的秋千上坐着,“鸢尾花?” “嗯。我听人说,寻山上有一大片紫色的鸢尾花,可好看了。” “那我们去看看吧。” 第10章 第 10 章 ◎命案再起◎ 姐妹俩在山上摸索了好一阵,终于在一条小路的尽头,看到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在风中飘荡。 “在那边!” 小路尽头是一片苍翠的竹林,青竹下生长着一丛又一丛的鸢尾花。竹声如涛,蓝紫色的花瓣上下起伏,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江采霜甫一靠近这里,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玄妙感觉。 这里天朗水清,生机盎然,是灵气充沛的一块宝地。 江采青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只是觉得鸢尾花好看极了,忍不住蹲下身子,触碰娇嫩的花蕊。 不知不觉中,江采霜走进了竹林深处。面前是一块平坦的青石板,石板下面压着一株颜色极为漂亮的鸢尾花,色彩比其他花都要艳丽一些。 江采霜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伸手触碰了那朵花瓣。 一瞬间,温热的水流从指尖攀升而上,她顿时警铃大作,凝气于指,反手将那股试图攀上来的温热一把抓住。 仿佛抓到了一团风,轻柔地拂过指腹。 与此同时,江采霜面前浮现出一幕幕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来是灵……” 人死后,如果怨气缠身,会化为厉鬼恶妖。而如果人死前的思念太过浓烈,便会化成无意识的浮灵,在葬身之处徘徊不前。 寄居在这朵鸢尾花上的,便是一只浮灵。 他生前是穷苦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名叫许南生。满腹经纶的南生原本考中了举人,却被当地乡绅的儿子冒名顶替,申冤无门。从此心灰意冷,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再盼着考取功名。 机缘巧合之下,南生进到富商家里给小公子当老师。到后来,他渐渐跟那户人家的小姐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两人身份地位悬殊,自然遭到了老爷的极力反对。老爷欲将女儿许配给旁人,小姐不愿,便和南生私下约定,于第二日一起私奔。 第二日正好是寒食,南生在约好的这片竹林等了一整天,却没等到意中人前来,反被老爷雇人请来的强盗害死了性命。 临死前,南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心上人。思念深重,便化为了浮灵守在此处。 他的心上人最喜欢穿绿衣,每当寒食节至,一有绿衣姑娘来到这里,南生的浮灵就会将她们引到这株鸢尾花前,用残存的念想去靠近她们。 江采霜今天恰好又穿了一件绿裙子,便被浮灵误当作思念之人给引了过来。 虽说这对有情人的故事令人唏嘘,可浮灵到底不该一直停留在这里。 “你放心,我会替你去看望你的意中人。不要再执念深重了,好好往生去轮回吧。” 江采霜以手结印,掐了个法诀,拍向那株压在石板下的鸢尾花。 鸢尾花的花瓣颤了颤,缠绕在上面的浮灵便消失不见了,这株鸢尾花也变成了普通的颜色。 “霜儿妹妹,你在做什么?”江采青提着一篮子的鸢尾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没什么。”江采霜脸上带着轻松的笑。 浮灵一消散,姐姐脸上的红斑也会慢慢消失。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临走之前,江采霜往山下一瞥,看见一名头戴幕篱的纤瘦女子从小轿中下来,手中提着一个白纸糊成的包袱。 江采霜觉得她身影有几分熟悉,本想仔细看看,可那名女子下了轿子就走到了树下,上半身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粉衣婢女从轿子另一边走出来,臂弯挂着装满纸钱的竹篮。小丫头比她矮半个头,看上去年岁不大,站在她面前比比划划。 幕篱女子同样用手语回应,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山里走去。 “霜儿,我们先下山吧。” 江采霜的思绪被打断,只得收回视线,“好。” 江家姐妹俩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都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刚回到家,就得知一件天大的好消息——江采薇脸上的红斑消失不见了。 “真的?太好了,我们快去看看。” 江采青拉着江采霜的手,急忙往后院跑去。 时值寒食,一家人都聚在老夫人居住的后堂,江采薇前来拜见长辈,敬茶的时候刚取掉面纱,便被家里人眼尖地发现,脸上的红斑消失不见了。 江采薇自己都不知道红斑消失,起初还不信,直到堂弟举着铜镜过来,看到镜子里自己光洁无暇的右脸,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哄她玩的。 “采薇,你的病什么时候好的?” 江采薇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我,我也不知道。” 她记得今天早上擦脸的时候,那块丑陋的红斑还在,怎么一个晌午的功夫,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采青,采霜两位小姐来了。” “采薇姐姐,刚才吴妈妈说你的病好了,是真的吗?” 江采薇眼里噙着泪,说不出话,只是挪开了捂着脸颊的手。 “真的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太好了!”江采青激动得直拍手。 江采薇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这两年来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 江采薇喜极而泣,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流出来,嘴角却一直挂着弧度。 她跟江采霜对上视线,后者杏眸乌亮,腼腆地对她笑了笑。 江采薇想起,妹妹刚从江南回来的时候,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玉符。那个时候她拿到玉符,就觉得脸上的红斑热热的。 今年的寒食节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妹妹回来了。 会是霜儿帮她治好的吗? 恰逢节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用晚膳。 今天不能燃烛火,屋里光线不好,他们便坐在外面的凉亭里用膳。一同赏花饮酒,吟诗诵词。春风和煦,其乐融融。 江水寒压低声音说道:“妹妹,你给我的那张纸,我回去请静远兄帮忙,与太舍留存的每个学子的文章字迹做比对,发现跟一个人的字迹是吻合的。他叫马兴凡,前几年就离开了太舍,还纳栗买了个散官。” 江采霜喝了口甜酒浆,忙问:“他现在还住在京城吗?” “嗯,住在城东槐街那边,具体位置还要再打听打听。” “多谢哥哥,这下可帮大忙了。”江采霜放下筷子,当即便忍不住想起身离席。 “你现在就去找人?”江水寒拉住她。 “事不宜迟,我怕耽搁了。” 江水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这个人,但今日毕竟恰逢节庆,而且天也快黑了,他哪放心让她一个小姑娘家这时候出门。 “寒食节我们太舍放假七日呢,明天哥哥陪你去找人。今天太晚了,外面还不点灯,黑灯瞎火的,你可不能出去。” “可是,我怕晚一点会出事。” “人都打听到了,还能跑了不成?今日难得佳节,与家人一同聚聚,明日再去吧。” 江采霜想了想,之前她守了好几日都没出事,今天又是寒食节,估计没人会摸黑去歪柳巷那边,树妖今晚应当不会出动,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好吧,那就明天再去。” 可她没想到是,歪柳巷今日恰好恢复正常营业。 虽说不让点灯,但月色朦胧下,许多客人和姑娘们在荷花池边游览嬉戏,没有烛火,反倒方便了他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寒食节有吟诗饮酒的习俗,侯府的小辈手里拿着小鼓槌,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玩飞花令。 江采霜不擅长背诗,每次轮到她都背不出来,只能认输喝酒。 “芙蓉如面柳如眉……柳字在第五位,霜儿妹妹,该你行令了。” 一共七个人,江采霜刚好坐在第五个位置。 只要她说出一句带柳字的诗词,便会轮到下一个人行令。 可她想了半天,什么词也想不到,只得拿起酒杯闷声认输,“我背不出来。” “寒食东风御柳斜……这个好,韩翃的诗,正好应了今日的景。” “柳字在第六位,采青妹妹,该你了。” 江采青念了句:“客舍青青柳色新。” “哈哈又是第五位,轮到霜儿妹妹了。” 江采霜眨了眨乌黑的眼眸,老老实实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脸庞攀上两团红晕,每次轮到下一个人行令的时候,都会兴奋地拿着小鼓槌敲十下鼓,当作计时。 可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念诗,一轮到自己,便只剩下喝酒的份儿。 月上柳梢,到了散场的时候,江采霜已经醉意朦胧,连眼睛里都漾起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江采青好笑地架起她,准备送她回去,“往后我可得带着霜儿妹妹多读书,不然谁也比不过了。” 离得近了,才听见江采霜似乎还在小声咕哝着什么,江采青凝神去听,却听见:“柳属阴气,属蛇。柳木成钉,可以用来封印……嗝。” 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喝醉了怎么还在背话本呢。” 江采霜被送回自己的小院,脸颊红红地躺在床上,说着梦话睡得香甜。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手腕上戴着的三清铃忽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江采霜醉酒后睡得沉,竟完全没有发觉。 定北王府。 宋允萧带着刚查到的消息来了王府,却被管家告知世子不在。 “谨安去哪儿了?”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宋允萧径直进了书房,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等。 这次燕安谨托他帮忙查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在太舍里找一个人,既然范围都确定了,自然没那么困难。可他手里只有一首词,还是一首烂大街的词,想找到写词的人就不容易了。 宋允萧找了许多朋友,分析词中的意象,格律平仄,最后总算打听出了三个人,分别叫马兴凡,荆万清,和范耿。 就是不知道,这三个人里,哪个才是燕安谨要找的那个人。 宋允萧茶都喝了半壶,还是没等到人,他便去书桌上翻看,看到了毒杀节度使一案的卷宗。 他了然地嘟囔道:“估计是去办节度使的案子去了。” 宋允萧把查到的资料放在他桌上,便起身回府。 他还得继续研究研究,怎么才能让木头鸟飞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关呢? 第二日,清明,细雨纷纷。 江采霜刚刚酒醒,听家里出去买菜的下人说,城东槐街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马兴凡。 第11章 第 11 章 ◎你还认识我师父?◎ 江采霜急忙用机关鸟给谨安传信,匆忙出门,赶去槐街。 燕安谨在江上忙活了一夜,总算顺利截获虎符,派人护送至皇宫。 刚回到府上,看完宋允萧给他留的字条,窗外就有一只木头鸟飞了进来。 木头鸟停在他面前的案桌上,咔哒响了两声过后,传来小道士的声音:“我哥哥查到写词的那个秀才叫马兴凡,住在城东槐街,可他昨晚被杀了。” 燕安谨吩咐林越带人去歪柳巷,之后便出了府。 马车快到槐街,经过一个无人的小巷,燕安谨从马车上下来,幻化成书生的模样,手里撑着一柄素白的油纸伞,伞面上绘出河边摇曳在秋风中的白茅,还有从远方归来的一对玄鸟。 整条槐街被官兵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小道士被拦在外面,正急得团团转,差点就要跟官兵动起手来。 燕安谨上前,官兵正要阻拦,他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悬镜司办事。” 几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让开位置。 燕安谨瞥向江采霜,意外地发现她今天没戴面纱,露出一张素白灵秀的小脸。 看到认识的人,江采霜心里稍定,“你来了。” 燕安谨微微颔首,将伞面往她身边倾斜:“跟我来。” 江采霜跟着他进了马家的宅院,这次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我哥哥说,马兴凡以前是穷苦读书人。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发家,便不在太舍读书了,还离开了京城。去年南方洪灾,马兴凡靠捐粮得了个散官,又回到了京城,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他发家那年是天元六年,正好跟香墨被骗取赎身钱财的日子对得上。 “马兴凡骗了香墨的赎身钱,今日他被害,想来是被香墨寻仇了。都怪我昨夜喝了太多新酒,睡得沉,连妖怪破了荷花池的阵法都没发觉。” 燕安谨认真将她的话听完,递来一方干净的丝帕,“道长别急,先擦擦汗。” 江采霜一路急着赶来,小脸跑得通红,莹白的额头也渗出一层汗。她没来得及带伞,发丝都被打湿了。 “好。”她愣了一下,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有头发上的水珠。 清明烟雨迷蒙,身穿藏蓝公服的官兵将宅院层层把守,不时有人脚步匆匆地进进出出,到处搜查。 走进厢房,燕安谨问:“死者是马兴凡?” 见案发重地进来了陌生人,凌子淇刚要生气,就看到了他腰间的悬镜司身份牌。 凌子淇只好不情愿地回答:“是。” “案发在什么时候?” “仵作验尸的结果是,案发时间大致在昨夜酉时三刻到亥时二刻之间。死因暂查是重击后脑,颅骨碎裂,失血过多而死。具体的死因,还要等仵作剖验之后查明。” “当时是什么情况?” “马兴凡一人在屋里歇息,管家一直守在外面。亥时初,屋中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管家喊了几声没人应,便冲进屋里,发现主人被害,当即便派人报案。” 博古架下面躺着一具凉透的尸体,从后脑勺开始,迸溅开大片的血迹,连地砖都染红了。旁边则是染了血的碎瓷片,被摔得四分五裂,还有碎片卡在了尸体的腰带处。 在尸体旁边不远处,有半只手印和脚印尤为显眼。脚印踏在血泊中,后来又转而往外走,留下了越来越淡的痕迹。 案发现场难免血腥瘆人,燕安谨不着痕迹地往侧面迈了半步,低声问:“地上的手印和脚印是谁的?” “我们比对过了,两个印子都是来报案的管家的。他自称当时想看看老爷是否还有鼻息,只是那个时候,马兴凡已经死了,他吓得后仰过去,手印便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案发前后,可有谁来过?” “马家家大业大,院子里养了家丁和打手,都说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人员出入。况且,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院中花圃土地松软,若是有人经过,定会留下脚印,可花圃中暂时没发现有印迹。” “门窗和房梁可检查过了?” 凌子淇答:“已经检查过了,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房梁上积了陈灰,灰迹完整,厚薄均匀,没留下有人藏身过的痕迹。” 从报案到现在,官兵已经将这里搜查了个遍,对这里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燕安谨环视四周,发现屋中陈设简单,除了博古架后面以外,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 “外面的院墙看过了吗?” “还没有。”凌子淇被提醒到,连忙令人去检查。 过了会儿,手下回禀:“回大人,墙头生满了青苔,下过雨后十分湿滑,并没有脚印。” 凌子淇脸上不由泛起了愁容。 案发当时,家仆立刻冲进了屋中,却没看到任何人。 里里外外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马兴凡就这么凭空被杀了。 难不成,又是所谓的“妖邪作祟”? 凌子淇并不知道燕安谨的真实身份,这会儿他正带领手下忙着仔细勘验现场,实在腾不出功夫来应付悬镜司。 于是他便说道:“这里人多眼杂,还请大人和这位姑娘,先去花厅休息片刻。若是还有其他信息,我会派人通知二位。” 燕安谨正欲转身,瞥见博古架旁边的一条细柳枝,目光一顿。 衣袖在这时被人轻拽,燕安谨回头,就见江采霜挤眉弄眼,示意他看柳枝的方向。 燕安谨冲她颔首,“那我们便告辞了。” 两人从长着青苔的石阶上走下去,燕安谨撑开伞,将娇小的身影也笼罩在伞下。 江采霜觑了一眼守在这里的官兵,凑近他小声说道:“刚才的柳条你看到了吗,接下来我们去歪柳巷看看?” 那树妖昨夜破了她的阵法,说不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小生也正有此意。” 他们并肩走过青石板路铺成的深巷。细密的雨丝打在油纸伞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轻响,像是一颗颗豆子在滚锅里炸开了壳。 快要走到歪柳巷的时候,江采霜好奇地问道:“刚才你给他们看的那块令牌是什么?” 没想到燕安谨直接从腰间解下令牌递给她。 江采霜伸手接过。 令牌入手冰凉,是玄铁所制,正面刻着一面明镜,背面则是悬镜司三个字,下面还缀着天青色的串珠流苏。 她疑惑地抬起头,“你不是读书人么?怎么还会有官府的令牌?” 虽然不知道悬镜司是什么,但是那些人一看到这个令牌,便让他进去。这应当是官府的牌子吧。 “我有亲戚在官府当差,这块令牌是从他那拿来的。” “噢。”江采霜把令牌还给他。 如果她也有令牌就好了,这样她往后去捉妖除祟,就不会像今日这般被拦在外面,便会方便许多。 看出她的依依不舍,燕安谨唇角微弯,轻声道:“我这里还有一块,回头拿给你。” 他语气温柔,夹杂着浅浅的气声,伴着伞外的雨声听起来,更显得低磁醇厚。 江采霜乌黑的杏眸亮起,却有些不敢相信,“我们不过才刚认识,你就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令牌赠与我?” 谨安敛眸思忖片刻,低声问:“道长可认得清风真人?” “认得,他是我师父。”江采霜惊诧地问道,“你还认识我师父?” 谨安点了点头,眸光微闪,“有幸与尊师有过一面之缘。” 江采霜神色间带着兴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清风真人?” “道长所用的青铜罗盘,我曾在清风真人手里见过。” “原来如此。”江采霜恍然大悟。 她只当是遇见了师父的朋友,当即便对谨安生出了许多亲近之意,也卸下了对他的防备。 “道长既是清风真人的爱徒,应当听说过藏在拂尘观内的一件至宝。” 江采霜歪头看向他,“什么至宝?” 谨安低眉浅笑,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改日再与道长细说。” 歪柳巷没像前些日子那样戒严,不过暗处还是有很多官兵守在这里。 白日里,整条歪柳巷都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影。 有令牌在手,两人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了荷花池边。 江采霜双手掐诀,空气中水波荡漾,她之前放在阵法里的罗盘徐徐显现。 刚把寻妖星盘拿到手,便觉得它温度烫得惊人,指针也指向河边的一株垂柳。 那是阵法的离位,此时被妖气破坏得最为彻底。 看来那便是树妖的真身了。 江采霜给燕安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树妖的藏身之处。 她拉住他的衣袖,凑近,小声说道:“待会儿打起来,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我们斗法殃及了你。” 谨安顺从应下:“好,道长小心。” 江采霜右手背在身后,藏住手里古朴的桃木剑。 她一步步朝着那棵歪柳树走去,树妖察觉到危机降临,在她靠近的瞬间,便摇摆着柳条朝她袭来。 柳枝无节制地迅速生长,争先恐后地涌向江采霜,以极快的速度互相缠绕勾连,将她包围得密不透风。 从外面看,像是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蛹,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身影看不见半分。 江采霜小脸沉静,快速拿符纸贴在剑上,左右挥舞木剑,抵挡无孔不入的柳枝。 本该柔韧的柳条,在妖力的灌注下变得坚硬如铁,木剑砍上去居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江采霜也只能用剑阻挡柳条的缠绕,却不能将其斩断。眼见柳枝越收越紧,柳叶锋利如刀,像是要将她困在这巨蛹中,将她切成碎片。 “不好!” 这树妖怕是吸收够了人血精气,短短一夜之间,实力便有了巨大提升! 江采霜单手持剑,另一只手取下手腕上的三清铃,以灵气震动。 “咚——” 一串小小的铃铛,发出的声音却如古钟般悠远绵长,透着一股纯正而磅礴的力量。 树妖疯狂蔓延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旋即枝条被浩荡的灵气震断,碎叶扑簌落下。江采霜连忙趁此机会,朝各个方向打出数道净化符,贴在包裹住自己的柳茧内部。 符纸燃烧,带来剧烈的疼痛,柳条只得抽搐着回撤。江采霜却没有就此放过它,她手持木剑,快速飞旋身体,将周身的柳条尽数斩断。 微凉的雨丝落在脸上,眼前豁然开朗。江采霜面前不再是扭曲缠绕的柳条,而是那潭荷花池。 树妖见她法力不俗,当即便想要逃跑,江采霜眼疾手快,在阵眼处打出九枚柳木钉,将它的树根牢牢固定在原处。 树妖被困在阵法中出不去,只能拼死一搏。 青衣女的身影渐渐凝聚,香墨刚一出现,便满脸狰狞,长长的妖爪朝着江采霜挥了过来。 江采霜持剑抵挡,身后不知何时又从地底探来一条柳枝,直指她脆弱的后颈! 幸而她身法足够敏捷,前挡妖爪,后斩柳条,没让树妖伤到自己半分。 只是树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须臾之间,江采霜面前又多出两个青衣女,三个分/身同时发起攻击,速度和力道竟丝毫没有减弱。 江采霜以一敌三本就有些吃力,更何况还要防备处处偷袭的柳枝。 不多时,她的左手臂便不慎受伤,衫裙被划开一道,鲜血汩汩而出。 血液甚至还来不及染红衣裳,便被柳枝吸了个干干净净。她身体里蕴含灵气,她的血对于这些妖邪来说是大补之物。 果不其然,树妖吸了她的血,霎时间便宛如发狂了一般。枝条数量暴涨数倍,速度也比之前快上许多,掠出一道道残影。 江采霜不敌,对抗得越来越吃力。 树妖出其不意地捆住她的脚腕,欲将她倒吊起来,另一根尖锐的柳枝眼看着就要贯穿她的心脏。 江采霜瞳孔骤缩,呼吸在刹那间停滞。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昆山玉扇轻巧地挡开她身前的柳枝,同时迅速向上一旋,轻而易举击断了捆住她脚踝的束缚。 江采霜整个人倒着从半空中掉下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必定会砸在地上的时候,却被人稳稳地在后背托了一下,身体转了一圈回正,落入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 脚下刚踩到实地,江采霜的心跳还在砰砰撞击着胸腔,急促的呼吸久久没有平复。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眼,望见一张皎若月华的昳美面容。 只是那人素来含笑的桃花眼,这会儿却也覆上寒霜,再没了笑意。 第12章 第 12 章 ◎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江采霜没料到他会出现,一时有些诧异,“燕、燕公子?” 燕安谨低眸看她,嗓音带着关切,“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采霜脸颊微红,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握紧了手里的木剑,“这只树妖近日又吸食了人的精气,实力大涨,不可小觑。” 这荷花池下埋葬了太多冤魂,怨气深重,树妖在此处修炼事半功倍,修为说是一日千里都不为过。再辅以人的血气精气,足以它滋养身体,实力暴涨。 “嗯,”燕安谨沉声问:“你能否引开那三个青衣女,我有办法对付树妖的根。” 江采霜闻言眼睛一亮,“好。” 那树妖用无数柳枝把它的根须保护得好好的,她的符纸烧上去,就算烧掉几根柳枝,很快又会生长出新的来补充,无法伤到树妖的根本。 她的符纸再多也是有限,可树妖吸食这里的怨气,可以源源不断地让柳枝再生,她没办法将它彻底铲除。 若是燕公子有办法直接对付这树妖的根,那就再好不过了。 “千万小心,有危险便回来,不要勉强。” “我知道。” 江采霜脚下一踏,身体轻盈地飞到半空,主动迎上了那三个青衣女。 燕安谨的玉扇不知是什么灵物制成,方才看似只是轻击了柳枝,就将桃木剑都砍不断的柳枝给敲断了。 有他对付偷袭的柳枝,江采霜的压力骤减,游刃有余地躲避青衣女的攻击。 她甚至能分神去关注燕安谨那边的战况。 只见他行云流水地挥舞着手中的玉扇,动作看似轻巧柔和,却将那些难缠的柳枝尽数击退。 正所谓以柔克刚,江采霜的剑法直来直去,被灵活的柳枝克制得死死的。 可燕安谨的身法比柳枝还要敏捷,他仿佛能提前预知到柳枝下一秒的动向似的,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化解攻击。 江采霜击败了其中一个香墨的分/身,再转头去看,发现燕安谨顺利来到了柳树根下。 他从袖中挥出一团火焰,附着在柳枝上,一路蔓延至柳树根。即使柳枝及时自断,还是没有躲过火舌的迅速攀升。 察觉到树根被伤,剩下的两个青衣女想要回去防守,却被江采霜持剑阻拦。 “休想逃走!” 江采霜见他足以应对,便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专心对抗眼前的两个分/身。 树妖本就元气大伤,无法同时应付身上的火焰和江采霜的剑法,两个分/身很快就被她打散,原地留下一截柳枝。 江采霜赶回柳树下,这时整棵垂柳都被烈火包围,炽烈的红色映透了半边天。 细雨下个不停,却浇不灭这滚滚大火。 这火焰,似乎隐隐透着金色。 “丹火!”江采霜惊诧地看向燕安谨,“你竟然有丹火。” 那是只有修炼出内丹的绝世高手,才能释放出的招数。 丹火至纯至净,能焚尽一切邪祟之气,对付这里的怨气完全不在话下。 没想到燕安谨看似体弱,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道法高手。 燕安谨收起玉扇,重重咳了几声,待他挪开手,苍白的面颊染上病态的红晕,唇色亦愈发殷红,“它快要撑不住了,姑娘可要趁此时做法?” 江采霜被提醒,赶紧从怀里抽出一个小竹筒,倒出三支香点燃插在地上。 她盘膝坐在三炷香后面,手结往生印,口中默念咒语。 借着丹火的净化作用,正好做法以香引魂,炼度树妖以及这里的所有亡魂。 雨渐渐下得大了,方才还是细如蚕丝,这会儿已经像豆大的珠串。 林越早就带人包围了这片荷花池,只是没得到命令,才迟迟没有动手。 燕安谨从他那拿了把油伞,撑在江采霜头顶。 大火不止灼烧着树妖,甚至还蔓延到了岸边其他柳树,整个荷花池原本被歪柳围住,这会儿刚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圈,声势浩盛,震撼至极。 无数面目狰狞模糊的怨气残魂,逐渐消失在这里,去往轮回之地。 临去前,他们的过往化作虚影,接连不断地快速显现。只是这里的冤魂太多,无数记忆重叠在一起,江采霜来不及一一细看。 树妖巨大的身体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青衣女站在熊熊大火中。 她依然保持着临死之前的模样,容貌绝艳,鼻尖一颗朱红小痣。 随着怨气的脱离,香墨的神情也变得平和宁静,她在大火中看向往昔繁华热闹的醉香坊,目光复杂,爱恨难分。 最后她闭上眼,一滴泪水静悄悄地自脸颊滑落。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岸边的大火渐渐消弭,缠绕在这些柳树身上的亡魂怨气都被净化,连荷花池中的水都清澈了许多。 除了香墨附身的那棵大柳树被火烧为灰烬,其他柳树依然完好无损。 “好了。”江采霜将三炷香就地掩埋,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 这才瞧见身后有人给她撑伞,江采霜连忙道谢:“多谢了。” 燕安谨面带浅笑,“姑娘辛苦了。” 江采霜环视了一圈岸边,小声喃喃道:“咦,人呢?” “怎么了?” “燕公子,你看到谨安了吗?” 随即想到,他堂堂定北王世子,不一定会与一位书生相识。 江采霜比划着补充道:“他与公子身量相当,书生打扮,撑着一柄油纸伞,伞面上绘的是白茅和玄鸟。” 她认真地描述谨安的外貌,并没有注意到,燕安谨眸底荡起的点点笑意。 他尽力按捺着笑,满脸诚恳道:“他方才有急事,先回去了,托我向你赔个不是。” “他先走了?”江采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亏自己刚才一直担心他,结果他倒好,居然一个人偷偷跑了? 难不成是被妖怪吓破了胆? 回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胆小的模样,江采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真是个胆小鬼。既然他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一只葫芦忽然被递到跟前。 江采霜直勾勾地盯着它,眼神片刻都不舍得挪开,“这是……” 她在其中感受到了很纯正又强大的灵力,难道是珍贵无匹的丹火? “丹火。”燕安谨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他面色苍白,容貌却妖冶艳丽,虚弱地笑了笑,比平时更加惹人怜惜,嗓音低磁慵懒,“姑娘来我府上找寻的葫芦,可是这个?” 江采霜又被他的笑晃花了眼,纵然心下不舍,很想将这个葫芦接过来,却还是诚实地摆了摆手,“不,不是这个。” 她挠了挠脸颊,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其实……那日我去王府,并非为了找什么葫芦,而是为了追踪一只妖。” “可是狐妖?” 江采霜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转而想到,燕公子的道法功力在她之上,那只狐妖应当早就被他发现了,“狐妖难道已被公子所除?” 燕安谨却没有立刻回答,停顿片刻,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江采霜:“若是从未害过人的妖,姑娘觉得,还需要除掉它们吗?” 江采霜毫不犹豫地道:“自然要除,妖类出尔反尔,实力强大的妖更是诡计多端,岂能轻易相信?” 燕安谨垂下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鸦青阴影,唇边溢出一抹轻笑,“姑娘放心,那狐妖我已除掉了。” “那就好。” 燕安谨再次将葫芦递给她,“姑娘此次除妖有功,帮了在下的大忙,这点心意就当在下的谢礼,还请收下。” “真的是给我的?” “嗯。” “太好了!多谢!”江采霜兴奋地将小葫芦拿到手里,顿时觉得手心一烫,差点就忍不住把它丢回去。 不过在手里拿了一会儿,丹火感受到修道之人的灵气,就没有那么桀骜不驯了,乖乖地待在葫芦里。 摸起来像个温温热热的小葫芦,冬天还能暖手。 江采霜爱不释手,转而又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明明主要是世子的功劳,他怎么会送自己这么大一份礼呢? 江采霜猜测道:“难道你就是谨安说的那个亲戚?” “正是。” “原来如此。” 怪不得谨安能拿到那么厉害的令牌,连官府的人都不敢阻拦。 “既然世子也是谨安的朋友,那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我是修道之人,道号白露。” 燕安谨从善如流:“好,那我以后便叫你白露道长。” 江采霜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 成功除了妖邪,还得到这么珍贵的丹火,她等不及要跟师兄师姐们分享。 “燕公子,我先走了。”江采霜顾不上寒暄,拿着葫芦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背影都透着开心。 燕安谨刚要把伞送出去,可她跑得太快,没来得及。 小姑娘心性跳脱,早已一头扎进了细密的雨幕中,碧绿的衫裙在雨雾中渐渐朦胧消失。 回到侯府,发现府上正乱成了一窝粥。 “霜儿呢?你们谁见到霜儿了?” “外面下着雨,你们就不知道拦一拦?就这么让小姐一个人出门去了?” “快去找,快去找!” 江采霜跑回家,嗓音清脆,“娘,我回来了。” 宁玉霞听见女儿的声音,连忙回头,见她安然无恙,提着的一股气才霎时泄了,身体也差点瘫倒在地。 “娘,你没事吧?”江采霜连忙上前搀住她。 “娘没事,霜儿你跑哪去了?你可急死我了。怎么淋着雨回来的?衣服都湿了,赶紧去热热身子,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宁玉霞最担心的就是小女儿的身体,女儿家本就身子骨弱,更不提霜儿从小就比其他姑娘家还要体弱多病,万一淋雨淋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江采霜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娘亲送去沐浴更衣。 她泡在温热的花瓣水中,胳膊从水里探出来,搭在木桶边沿。 两只机关鸟从窗外飞进来,停在放澡豆的木架子上。 江采霜先给师兄师姐们报了信,讲述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还把自己得到丹火的好消息分享给了大家。 第二只机关鸟,是她打算给谨安送消息的。 这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居然提前走了,实在可恶。 燕安谨此刻仍在醉香坊处理后续事宜,可机关鸟却飞向了定北王府。 不多时,凌子淇派人来醉香坊,说是要传马兴凡案子的相关人员过去问话。 燕安谨正欲离开,刚好看到一名女子上了官府的马车。 巧合的是,这名女子他之前见过,正是香佩。 第13章 第 13 章 ◎“青城山第一道长”◎ 回到王府,燕安谨正要去更衣,经过书房门口时,感应到里面的气息,脚步蓦地一顿。 “世子?” “你们先下去。”燕安谨独自进了书房。 窗牖半阖,只有梅花窗隔漏进来稀疏的光线,借着昏黄的光影,依稀看到做工繁复的木头鸟停在书桌上。 燕安谨来到书桌边,指尖挥出一道灵气。 依旧是熟悉的咔哒声,机关鸟中传来一道急促而快速的声音:“臭谨安,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居然敢临阵脱逃,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了!” 语速太快,燕安谨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说完了。不过对方语气里的不满倒是清楚地传递了过来。 当时情况太过紧急,他只能迅速转换身份去救她,怪不得她会如此生气。 燕安谨无奈地笑了笑,研磨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刚洗完澡出来,江采霜就见到了等在外间的宁玉霞,“霜儿,你刚才去哪儿了?可急死娘了。先把这碗姜茶喝了,暖暖身子。” 宁玉霞看她穿得单薄,又命人给她加了条薄毯。 江采霜乖乖坐过去,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她诚实地回答:“娘,我方才去除妖了。有个树妖作乱,我便和朋友一起把它除了。” 宁玉霞立马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也没发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不行,春红,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江采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娘亲,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突然要请大夫? “娘好着呢,倒是你一声不吭跑出门,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 没多久,哥哥江水寒和姐姐江采薇匆匆赶来,问妹妹的身体怎么样了。 “哥哥,姐姐,你们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我如今是修道之人,身负灵气,身体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弱了。” 江采霜说的全都是大实话,一句不掺假。 可听完她的话,哥哥姐姐和娘亲刚才的反应是一样的。 江水寒一脸担忧地拧起眉头,走到宁玉霞身边,紧张地小声问:“娘,请大夫了吗?” 妹妹怎么突然跟中邪了一样,开始说胡话了呢? “已经让人去请了,马上就来。” 很快,胡子花白的大夫就提着药箱过来了,看家里人都围在这里,阵仗浩大,当下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敢问病人在哪儿?” “劳烦大夫给我女儿请个脉。” 大夫把药箱放到桌上,来到江采霜旁边的位置坐下,“烦请小姐伸出手腕来。” 江采霜看了眼娘亲,听话地伸出手,不过嘴上还是说着:“娘,我真的没事。而且我也懂医术,可以自己治的。” 她越说话,宁玉霞就越是担心,“好好好,你懂医术,但俗话说医者不能自医,你还是让老大夫给你看看吧。” 把完脉,大夫和蔼地道:“小姐身体康健,并无任何不妥。” 宁玉霞忙问:“那她怎会说一些妖啊鬼啊的话?” 大夫笑道:“小孩子想法跳脱,把话本里的东西当成真了,也是常有的事。” “原来是这样,”宁玉霞松了口气,“之前霜儿就爱看话本,还煞有介事地挑挑改改,看来是受话本影响太深了。” 送走大夫后,宁玉霞叮嘱道:“霜儿,娘不管你是捉妖也好,捉鬼也罢,下次不许再一个人偷跑出去了,要带着府上的婢女护卫一起才能出门。” “可是这样我捉妖不方便。” “娘跟他们说,不让他们拘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总自己一个人出门,娘这心里实在是放不下。” 宁玉霞好说歹说,江采霜总算勉强答应了。 “你好好休息,我跟你哥哥姐姐先回去了。” “娘亲慢走。” 临走前,江水寒回头看了眼妹妹,心里暗自怀疑,妹妹是不是去找槐街那个人了? 江采霜托着下巴,苦恼地坐在桌前,怎么自己说的全是实话,家里人却都不信呢? 门口有一粉衣少女探头探脑,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悄悄溜进来。 “采青姐姐,你怎么来了?”江采霜亲昵地唤道。 “妹妹,你是不是去醉香坊了?” “姐姐怎么知道?”江采霜讶然。 江采青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我是你姐姐,我当然了解你了。”江采青好奇地凑过来,“怎么样?醉香坊到底有没有妖怪?” 江采霜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说。 刚才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没有人信,还以为她发烧了。 江采青轻轻撞她的肩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伯母他们不信这世上有妖邪,我却是信的,你放心同我说就是。我从小就喜欢看那些捉妖的话本,如果我妹妹也有这样厉害的本事,我做梦都要乐醒了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江采霜来到京城之后,没人信她会捉妖的事。被堂姐这么一追问,就有种想跟好朋友好姐妹一起分享的冲动。 她抿了抿嘴巴,小声说:“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说我发烧说胡话。” “我保证不说。”江采青举起两根手指头发誓。 “那我可说了……” 江采霜便将自己这段时间偷偷去醉香坊捉妖的事情,一股脑全告诉了江采青。 这段曲折惊险的故事,听得江采青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提心吊胆,心情七上八下的。 说到她第一次去醉香坊,撞见青衣女出现,正在吸食客人精气的时候,江采青的小脸都吓白了。 “不行,我有点害怕,我们去床上说吧。” 她们便脱了鞋袜,一起躺到床上,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外面濛濛细雨敲打着屋檐,闺房中好姐妹轻声密语。 听完这个故事,江采青还有些意犹未尽,“妹妹,你是怎么习得这一身本事的?” “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其实是跟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在青城山上修行。” “原来是这样,那妹妹你的本领一定很厉害吧?” 江采霜面颊微热,毕竟年纪尚轻,饶是极力压着,却还是情不自禁透出几分自得,“那是自然。姐姐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掀被子下床,从自己带来的箱笼中,翻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里的东西倒出来,丁零当啷一大堆,铺满了床。 江采青看到一个巴掌大小的牌匾,问道:“这个是什么?” 上面写着“青城山第一道长”。 江采霜骄傲地挺起胸脯,“我帮一个当铺掌柜捉妖,他要送我一块匾额以示感谢,我说匾额不方便带,就让他做成了小的牌匾。” “哇。”听完来历,江采青瞬间就觉得这个不起眼的小牌匾,看上去金光闪闪的。 “那这个呢?”江采青指着一个桃核问。 “我去村子里除妖,村里的大娘大伯送了很多吃的,其中有一篮桃子我最喜欢,又软又甜,我便把桃核洗净晒干留下来了。” “哇,妹妹你真厉害。” 随着堂姐的询问,江采霜一一细数自己捉过的妖。 “这么说来,上次你给我画的妖,并非自己凭空想出来的,都是你真正见过的?” “那当然。” 江采青叹了口气,“我对你真是又佩服又羡慕,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没你有胆量。”上次她光是看到图画,就吓得不敢自己睡了。 “但是姐姐你会背诗绣花呀,你读过很多诗书,花绣得比江南的绣娘还好看呢。” “你真觉得我绣得好?” 江采霜一脸诚恳,“嗯,好看极了呢。” “那回头我给你多做几个香袋帕子,你带着去捉妖,再有人送你东西,你就装进姐姐给你绣的香袋里。” “好呀好呀。” 装满“战利品”的小盒子被放在枕边,姐妹俩躺回床上聊天说话。 “说起来,我从前在话本子上看捉妖,那些故事里都是达官显贵,大户人家,再不济也是个有学问,早晚能考中功名的秀才。听你说了这些,我才知道,原来什么地方都会有妖,妖怪可不管你是尚书宰相,还是屠夫农户的。” 江采霜赞同道:“是啊,妖只想吸人精气,宰相和屠夫在它们眼里都是一样的。” “对了,采青姐姐,我有个字要问你。”说话间,江采霜忽然想起之前去醉香坊,在香秦房里看到的那个字。 她去桌上取了笔墨,根据记忆,歪歪扭扭写了个字出来。 “这是什么字?” 江采青举着宣纸左看右看,不太确定地道:“看着像个隰字。” 江采霜把这个字根据记忆照搬了过来,但原先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若不是江采青对诗文书法颇有研究,还真认不出来。 “隰?那它后面加上一个‘岸’字是什么意思?” “隰岸……隰的本意是低湿之地,这两个字倒是让我想起《诗经·卫风》中的一句诗……” 还没来得及说完,厢房门被敲响,传来婢女的声音,“两位小娘子,夫人让送来了一些吃食,你们现在可要尝尝?” “正好我肚子饿了,你呢?” “我也饿了,让翠翠进来吧。” 翠翠送进来一个红木攒盒,打开盒盖,里面一个挨一个,全是饱满圆胖的青团子,看着就格外诱人。 “这是夫人特意吩咐下人去买的,因着今个儿天冷,怕姑娘吃了伤食,特意让小厨房蒸热了才送来。” 江采青放下宣纸,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迫不及待地尝了一个,外皮软糯弹牙,咬下去黏糊糊舍不得断,里面还裹着煮熟的甜红豆馅。 看到里面蜜水晶亮的红豆馅,江采青又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嘴里塞满了糯米皮,说话都含糊了许多,“我还是第一次吃,好吃,这团子外皮怎么是青色的?” “这是浆麦草挤出汁,和糯米粉拌匀在一起揉成的青团。我之前在江南外祖家,每年寒食清明,都有吃青团的习俗。” “原来如此,我还从未去过江南,不知道错过了多少那儿的美食。” “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回外祖家的时候带上你,我们一起去青州城里遍尝美食。” 后来两人又玩了一会儿,二婶有事把江采青叫走了。 江采霜趴在桌子上,玩那个热乎乎的小葫芦。 听见机关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江采霜“噌”一下坐了起来。 机关鸟从窗户飞进来,却并没有带来传音,倒是嘴里叼着一张字条。 江采霜从它嘴里取出字条,展开来,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白露道长,小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实是家中急事,不得不回,在此先向道长赔不是,下次见面定会再向道长赔礼。 小生听说了道长除妖的经过,道长仁心仁德,法术高强,小生佩服。 只是,小生隐隐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看到前面两行字的时候,江采霜情不自禁地露出笑颜。 可是等看到最后,她嘴角的笑意渐收,眼里也流露出几分迟疑。 在醉香坊的荷花池边,香墨被丹火焚/烧,临死之前,她看向了醉香坊的小楼。眼神里既有恨,又有……不舍和眷恋,像是舍不得醉香坊曾带给她的声名追捧。 可若是她真的被名利浮华迷了眼,会心甘情愿让一个穷秀才为自己赎身吗? 怕是看都不会让那些穷秀才看她一眼。 江采霜越是想,便越是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坐在桌前苦思冥想,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天色。 直到“哎呀”一声,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怎么了?”江采霜循声看去,看到翠翠一手拿着短剪刀,站在烛台前。 她这才发现,居然天都黑了。 翠翠一脸抱歉,“姑娘,是不是吵到您了?我刚才想剪一剪灯芯,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你没事吧?” “没事的,不疼了。” 江采霜今日还没给母亲请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要去母亲的院子,却突然眼睛一亮。 对啊,人被火烫到会疼,妖接触到灵气同样也会疼。 可从始至终,都没听见过香墨发出一声痛呼,或是说过一句话。 妖怪可不会刻意隐忍,它们不发出声音,只有一种可能——它无法开口。 翠翠出去放东西,江采霜用机关鸟给谨安传信,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他。 天色都这么晚了,她也没指望谨安立刻就能回话,便先去母亲那里请安。 等她刚陪母亲吃完晚饭回来,机关鸟就飞回了院子。 传来男子低沉轻缓的声音:“你的猜测是对的。我找人打探过,香墨被赎身过一次,后来再回到醉香坊,便不能说话了。” 被赎身后再回来的香墨,竟然一直是个哑巴。 有哪个秀才会给哑巴写曲子? 谨安还说,醉香坊的香佩因为牵涉到马兴凡的案子当中,现在被羁押在大牢里,他们晚上可以去问问她。 江采霜正想再探探情况,便等翠翠睡着以后,偷偷翻墙出了侯府。 第14章 第 14 章 ◎那时候是树妖动手了?◎ 刚从墙头跳下来,江采霜就在熟悉的地方,看到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 “我还没给你传消息,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江采霜问道。 谨安依旧是俊书生的打扮,看似文弱温柔,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不属于文人的潇洒风流,“道长正直勇敢,嫉恶如仇,怎会对案子的疑点视而不见?” 江采霜原本还在生谨安的气,被他说了这么一番好话,那点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害怕妖怪临阵脱逃,也在情理之中,自己何必与他计较? 算了,这次就放他一马。 “哼,这次我且原谅你,若你下次再敢临阵脱逃,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谨安笑答:“道长放心,下不为例。” “香佩现在被关在开封府大牢?” “正是。” “那我们如何去见她?我有些关于香墨的事想问。” “随我来。” 两人来到街巷口,那里早已停放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刚坐上马车,谨安便随手递来一个小手炉,“夜深露重,当心染了风寒。” “噢。”江采霜下意识接过。 她在黑夜里翻墙出府,手确实冰凉,有这个燃着炭的小手炉暖手,舒服了不少。 “我们待会儿要去开封府的大牢,带上这个。”燕安谨又递给她两样东西,一个是蒙面的面巾,另一个则是答应要给她的悬镜司令牌。 江采霜把玄铁令牌挂在腰间,紧挨着她新得到的小葫芦,“替我谢谢燕世子。” 谨安挑眉,略带不满地来了一句:“怎的只谢他,不谢我?” 江采霜一噎。 实在拿他没办法,便只好顺着他的心意补充:“……我忘记说了,也谢谢你。” 谨安神态懒散,半真半假地玩笑:“这才不枉在下对道长的一片赤诚之心。” “快说正事。”江采霜心下好奇,“你方才说,香墨被 赎身过一次,后来又回到了醉香坊?” “几年前,香墨被一世家子弟看中赎身,入府为妾。她言语间不慎冒犯了正妻,被正妻使人灌了哑药,从此便不能开口说话了。” 燕安谨之前派人打听香墨赎身之后的事,今日才传回消息。刚好收到江采霜的传信,他心知马兴凡一事另有隐情,便唤她一同去开封府大牢打探情况。 江采霜微微皱起眉头,“那她后来为什么又回到了醉香坊?” “香墨怀有身孕,正妻视她为眼中钉,趁世家子外出办事,将她再次卖进了青楼。醉香坊的鸨母听说以后,把她从其他青楼买回了醉香坊。” “竟是这样。”江采霜心下不免感慨万千。 妾室身份低贱卑微,一旦惹了主人不快,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都有可能。这些青楼女子即便被赎了身,也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不过……之前我看醉香坊的鸨母重利轻义,对染病的香仪不闻不问,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将香墨买回去。” “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什么往日情谊,”谨安略带讽意,轻声嗤笑道,“不过是念及香墨从前的风光,想利用她获取更多好处罢了。可香墨回来以后不复昔日风光,登门的客人寥寥无几,鸨母的算盘还是落空。” 出入风月场所的男子素来薄情寡义,过去了几年,谁还会记得当初的旧人?更何况再次回到醉香坊的香墨,饱经风霜折磨,早已没了当初的纯真灵动,还口不能言,这些来寻欢的客人自然更是对她避如蛇蝎。 “既然鸨母唯利是图,香墨不能帮她赚银子,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不错。” 秦楼女子,若是不得出手阔绰的客人的喜爱,便只能被迫接下九流的客人。香墨所遭受的难堪折磨和内心的落差,远非常人能想象得到的。不然她也不会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跳进荷花池自/尽。 只是这些话,燕安谨并未说出口。 “树妖生前居然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江采霜内心不免唏嘘。 香墨两次踏进纸醉浮华,原本受无数权贵富商追捧喜爱,最后却落得无人问津,孤零零一人凄凉枯亡的下场。 想必香墨第二次回到醉香坊的时候,看到昔日对自己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的客人,如今对她弃之如敝履,转而去讨好他人,内心也是充斥着煎熬和恨意吧。所以死后怨气缠身化为妖邪,也不忘向这些薄情人索命。 怪不得树妖在临死之前,看向醉香坊的最后一眼,露出了那样爱恨交加的复杂眼神。 谈话间,马车停在牢门外。 江采霜蒙上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乌亮的眼睛,跟在谨安身后进了开封府大牢。 “犯人在最后一间牢房。”牢头认得他们身上的腰牌,客客气气地把人请了进去。 牢里阴暗潮湿,只亮着几个火盆,充斥着腐烂的臭味和血腥味。 谨安面不改色地走在前面,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等江采霜慢慢跟上来。 两人在最后一间牢房见到了香佩。 她和起翘被关在一起,主仆二人穿着脏臭的囚衣,披头散发。 不过香佩倒是心平气和,旁边就是发烂的老鼠尸体,她就那么坐在稻草堆里,打着手势跟起翘说话,看上去浑不在意。 起翘的手快速比划着回应她,脏兮兮的小脸上还露出了笑颜。 见有人来探望,香佩颇为意外地抬起头,“阁下是?” 江采霜摘下了面巾,“香佩姐姐,是我。” “道长?”香佩这下更意外了,狐疑地站起身,走到栏杆前面,“你怎么会来这里?” 起翘抓着香佩的胳膊,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警惕。 临靠近栏杆的时候,香佩想起来自己身上脏臭无比,便又停在距离栏杆还有半步远的地方,有些窘迫地抚了抚头发。 江采霜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 香佩以为她让自己用帕子擦擦脸,摆了摆手,“不用了,平白弄脏了您的东西。” 她们这些人,什么脏的臭的没见过,牢里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江采霜展开帕子,这才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青团。 “这是……”香佩怔怔地望着那颗青团,眼神片刻也移不开。 江采霜解释道:“上次在醉香坊,我听出你有楚扬一带的口音。正好这两日清明,我想着你兴许想吃这个。” 临走前看到攒盒里还剩几枚青团,想到大牢里吃食肯定不好,江采霜便把青团带过来了。 香佩沉默良久,到底还是忍不住颤着手,接了过来。 她咬了一口青团,便迅速背过身,手抬起到脸颊的高度蹭了蹭。 过了会儿,她又若无其事地转回身,习惯性地扬起笑脸,“道长有心了。我上回吃青团,还是我娘给我做的,你这个跟我娘做的味道一样,是在哪里买的?回头我出去了也买一些。” “是我家里人买的,我明天回去问问。” “行,到时候道长派人往醉香坊捎个信,可别忘了。” 江采霜把带过来的几个青团都给了香佩,香佩只吃了一个,剩下的舍不得吃,一直拿在手里。 “香佩姐姐,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关于槐街那件案子的事。你怎么会牵涉进这桩案子里?” 香佩抹了抹眼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上回你们来问我歪柳巷的三桩案子,这回又来问槐街的案子,还真是巧了。” “昨个夜里,住在槐街的那位老爷,派管家过来叫姑娘陪酒。正好我晚上没客人,就跟着去了,陪着马老爷下下棋,唱唱曲。后来天色晚了,马老爷不胜酒力,打发我们回去,我跟起翘便回了醉香坊。” 谨安出声问道:“你们回去的时候,马兴凡在做什么?” 香佩之前已经向官府录过口供,不需要怎么回忆,便说道:“说是乏了想休息,我便扶他在塌上躺下。” “他已经睡下了?” “嗯。” “那你们交谈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透露过,待会儿要见什么人?” “没有。马老爷醉醺醺的,除了调笑就没跟我说什么了。” “你们回去是什么时候?” 香佩想了想,“约莫是不到戌时吧,我们在院子外面上的小轿,并没有停留,马府的家丁管家都能为我们作证。” “可是之前我听楼里其他姐姐说,自从马兴凡骗了香墨的赎身银子,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醉香坊。”这次问话的人是江采霜。 “你们连这个都知道,”香佩见他们连开封府大牢都能自由出入,倒也没露出多少惊讶,“是,他这几年一直没来过醉香坊,不过最近半年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点醉香坊的姑娘作陪。” 江采霜想到哥哥打听来的消息,马兴凡头几年一直在外地,想来是为了暂避风头。 后来马兴凡捐了个散官,回到京城,估计是觉得没人会知道他过去的事,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便不再顾忌了。 离开之前,江采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香墨后来回到醉香坊,便不能说话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香佩一脸茫然,表示自己不知情,“从没听说过。香墨为人高傲孤僻,素来都是独来独往,我与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那醉香坊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香佩摇头,“应当都不知道,不然我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一些消息。” “你们二位能来到这里看我,身份应当不一般吧?”香佩握着起翘的双肩,“虽说我不嫌这里脏臭,但起翘年纪小,我怕她受不住。若是你们方便的话,可否替我求求情?” “好。” 香佩感激道:“那就多谢了。” 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江采霜看到香佩把手里的青团递给起翘。小丫头在牢里只能吃馊饭,眼巴巴地舔了舔唇,却没有接过来,反而把青团往外推。 起翘的手在半空中不停地比划着,江采霜不懂手语,竟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姐姐你吃。 从牢里出来,回到外面空荡荡的大街上。 江采霜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奇怪,香墨不能说话,醉香坊居然没一个人知道。还有关于香墨和马兴凡的传言,怎么醉香坊所有人都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 之前燕世子分开盘问过关于香墨的事,大家说得断断续续,有人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但粗略来看,她们每个人说的都差不多。不管从谁的口中,香墨的死都和一个财迷心窍的穷秀才有关。 可如今,香墨被查明是个哑巴,她的死也与马兴凡没有关系。 那马兴凡究竟因何而死? 江采霜原本以为,只要捉了妖,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 可现在看来却发现,明明树妖已除,案子怎么愈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件事急需处理。” “什么?” 谨安温声笑着,“道长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来醉香坊,小生再说与道长听。” 江采霜看他神神秘秘的,怎么问都不肯直说,她气得鼓了鼓脸颊,闷声道:“好吧。我原本也有一件事告诉你,既然你瞒着我,那我也瞒着你。” 她也是刚才说谈间,突然想起的一件小事,还不知道与案子有没有关联。 “那便明日再向道长请教?”谨安不由失笑,“今日天色已晚,小生送道长回去。” 依旧是坐着来时的马车,只是去大牢的一路上,两人一路说话,共同商讨案子的疑点。 可回去的时候,江采霜与他斗气,故意别过脸,不与坐在对面的谨安说话。 她气鼓鼓地盯着车厢壁,像是要把它盯出一朵花来。 燕安谨心下颇为无奈,他不愿告知她,是怕她听了今夜便想跟着去,到时候耽搁了休息。 早知她好奇心如此重,方才他就不该说那句话。 马车内一时寂静,能清晰地听见黑夜中,车轮碾过石砖的辚辚声。 燕安谨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在车轮声中,还听出了小姑娘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他抬眸望过去,果然见她困倦地闭上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正睡得香甜。 燕安谨扶额轻笑,从暗格中拿出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她腿上。 马车行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江采霜的脑袋跟着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撞在侧壁上,燕安谨下意识伸手护住。 江采霜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小姑娘桃脸杏腮,眼下一片鸦青睫影,嫣红的唇微微嘟起,睡颜恬静柔和。 燕安谨就这么托了一路。 马车停下,江采霜自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到了?” “嗯。”燕安谨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江采霜打了个呵欠,困意朦胧地就要下车,刚拉住车帘,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香佩姐姐的事……” “若她与案子无关,小生自会与凌大人说,早日放她回去。” 江采霜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跳下马车,慢吞吞地走到墙根下面,提气飞了上去。 燕安谨看她站在屋脊上摇摇晃晃地走路,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下去。 幸好最后江采霜自己稳住了身形,总算有惊无险地回了住处。 睡了一夜后,江采霜神清气爽地起了个早。 她刚从屋里走出去,翠翠就睡眼朦胧地追了上来,“姑娘,你要去哪儿?翠翠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那可不成,夫人吩咐了,不管您去哪儿,我们都得跟着。” 江采霜只得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去到侯府花园,江采霜眼珠子一转,走着走着忽然蹲下,躲在花圃后面。 “姑娘?姑娘你去哪儿了?” 翠翠从这边找到那边,后来急得从园子里出去,江采霜这才现身,翻墙离开了侯府。 到了醉香坊,远远地就看到官兵驻守在巷口,不过她现在有悬镜司的令牌了,不用再偷偷进去。 进去里面七拐八绕的院子,湿意朦胧的天青色晨雾中,有许多官兵正在抽水,旁边架着翻车和桔槔,那架势像是要把整个荷花池给抽干。 江采霜到的时候,荷花池都快要干涸了,露出下面深深的淤泥,翻滚间还露出了几根森森白骨。 “道长可用过早膳了?”低磁轻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采霜以为是谨安,“还没呢。” 待看到眼前的人是那位燕世子,她情不自禁“咦”了一声,杏眸中噙着诧异。 谨安和那位燕世子,声音倒是相似。 燕安谨将她的神情变化收进眼底,殷红的薄唇扬起笑弧,“在下正要用早食,道长可要一起?” 江采霜正好也饿了,便点点头。 两人上了马车,离开歪柳巷。刚到街市,便听见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卖声,喧哗热闹。 江采霜忍不住撩开车帘,清晨的薄雾还没散,百姓便要出来做活计了,街边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人声鼎沸。 她很喜欢这样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市集。 燕安谨临时变了主意,让人停车。 二人去了桥头的一个摊位,坐在凉棚底下,各要了一碗豆浆,配上一碟馓子,还有两个刚出炉的白白胖胖的笋肉馒头。 馓子炸得香甜酥脆,要泡在豆浆里味道才最好,泡得绵软,一口咬下去满是豆香。 江采霜喝了口热乎乎的豆浆,“刚才我去醉香坊,看见官兵在抽水,这是在做什么?” 燕安谨坐在热闹的市井之中,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出身不凡的优雅,映着初晨微茫的曦光,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惊艳。 他将手中竹筷放下,语调慢条斯理地道:“之前与树妖交手的时候,你曾经说过,树妖近日吸收了人的精气,所以才实力大增。我想,既然马兴凡的精气并未被树妖吸食,那被害的应该另有其人。” 他派人抽干荷花池的水,就是想找到被树妖吸食后的人干。 “你怎么知道要去荷花池里找?” “寒食那夜,守在外面的官兵曾听到醉香坊里传来尖叫声。我便猜测,树妖害人发生在醉香坊。而醉香坊其他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只剩下荷花池。” “醉香坊曾传来声音?” “正是。夜里池边没有燃灯,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尖叫骚乱,等官兵过去查看的时候,负责醉香坊的人却说并无异样。” 江采霜怀疑道:“那时候是树妖动手了?”所以人群才会恐慌惊恐。 “在下猜测是这样。” “既然有树妖害人性命,为何要在官兵过来查看的时候这么说呢?” 燕安谨温声解释道:“之前醉香坊发生命案,被官府查封过一阵子。这次他们刻意隐瞒,想来是怕事情泄露出去,影响了生意吧。” 江采霜心下了然。 醉香坊为了赚银子而不择手段,连发生命案这么大的事居然都敢压下去。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林越过来禀报,说是找到了尸体,一共三具,都成了人干,被绑了石头丢弃在荷花池里。 这会儿开了早市,街上人流拥堵,马车走不开,江采霜便和燕安谨一同步行过去。 因着燕安谨过分昳丽的容貌,这一路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偷偷议论。 见他姿容出众,却面色苍白,不时掩唇轻咳,便有人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敢远观而不敢上前。 江采霜问:“香墨不能说话的事,谨安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 燕安谨眸底微澜,颔首,“嗯。” “我觉得,马兴凡那个案子,并非树妖所为。” 既然香墨不能说话,传言中她与马兴凡的恩怨便多半是假,香墨也就没必要特意跑到槐街去“复仇”。 而且马兴凡的死法与前几次的狎客死法不同,树妖若想害人,办法有的是,根本用不上重物击打后脑。 燕安谨勾唇,嗓音低醇悦耳,“在下也这么想。”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突然一阵喧闹。 “发生什么事了?” 第15章 第 15 章 ◎难道是香佩?◎ 不用主子吩咐,林越自觉地挤进人群中打探。 前面挤得水泄不通,林越气喘吁吁地回来,“前面有人打架,一个是康平伯府的表公子,一个是宋侍郎家的二公子,一时半刻怕是分不出胜负来。殿下,我们还是绕路而行吧。”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他们回到醉香坊,手下人已经查到了刚从荷花池里打捞上来的三具干尸的身份。 燕安谨淡声问:“都是来京城做生意的行商?” “正是。不过他们具体做什么生意,还有待查探。” “殿下,可要把三具尸体抬上来?” 燕安谨看向一旁坐着的江采霜,她方才吃得不少,这会儿连口水都喝不下了。 “不必了。让他们的亲友家眷过来收尸,另外,把荷花池下的所有尸骨妥善安葬。” “是。” 等下属领命退下后,江采霜好奇地问:“家眷?这三人还有家眷?” “嗯,”燕安谨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三人都是行商,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是秦楼楚馆的常客,经常数日不回家,所以醉香坊的人才敢为了不影响生意,而偷偷把尸体藏下。” 这样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人,三五天不回家,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醉香坊的鸨母不是还在昏迷中吗?现在是谁在管着醉香坊?” “鸨母有个妹妹,平时管着醉香坊的琴师乐师和丫鬟小厮,如今鸨母昏迷不醒,醉香坊的事都是她妹妹在操持。” 说罢,燕安谨手执青花瓷茶盏,徐徐拂去茶沫,正要饮茶,动作忽地顿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 燕安谨放下茶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香秦也有个妹妹。” “她妹妹也在醉香坊?” “她妹妹之前在教坊司,不过几年前便染病去世了。” 江采霜诧异道:“姐妹两人竟都沦落风尘?怎么会这样?” 燕安谨便将打探到的关于香秦的资料告知她。 “原来香秦曾是边关驻将之女。” 她父亲既是边关将领,那她家里即便不算大富大贵,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富足之家了。这样好的出身,最后却因父兄获罪,家破人亡,自己也和妹妹一起沦落风尘。 江采霜总算明白,为什么第一次来醉香坊的时候,谨安会说这里都是苦命人。 但凡有选择的余地,谁又愿意留在这等污浊之地,以色侍人呢? 说了会儿话,江采霜频频向外张望,像是在等谁。 燕安谨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道长在找什么?” “谨安怎么还不来?我与他约好了的。”江采霜秀眉微皱,“他说要跟我说一件事的,我也有事要跟他说。” 燕安谨咳了两声,“他临时有事,让我同道长说一声。” “又有事?”江采霜撇了撇嘴,闷声道,“算了,那我就先同你说吧。寒食那日,我和堂姐去了山上的竹林,想找鸢尾花……” 江采霜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了燕安谨。 “我看到一个人提着小包袱,好像是要去山里烧纸祭拜。我没看清她的正脸,但是她和婢女交谈都是打手势,一直在比比划划。” “她们坐的是什么样的轿子?” “是二人抬的暖轿,轿帘颜色是红色的,似乎是纱帐。” 燕安谨道:“听你的描述,像是……青楼女子出行所乘的小轿。” 寻常的暖轿一般不会用如此艳丽的颜色,若是女子出行,更不会用无法挡住外人视线的纱帘。 青楼女子,跟婢女打手势交流…… “难道是香佩?” 江采霜认为他的猜测很有道理,“应该是香佩姐姐。我初来京城,认得的人不多,让我觉得身形熟悉的人就更少了。” 只是,不知道香佩姐姐要去山里祭拜谁。 她是从南方被卖进醉香坊的,按理来说,在京城应该没什么亲人。 “对了,你方才说的浮灵……可还记得那户人家的名姓?” 江采霜回想了一番,“那户人家姓俞,好像住在城东,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 “你若是想找到这户人家,我可以派人帮你打问。” “真的?”江采霜正准备这边的事情一了结,就去寻找这户人家,燕世子愿意帮忙可真是太好了,她欢喜地道谢:“多谢世子。” 燕安谨淡淡一笑,昳丽面容霎时如万花初绽,美得不可方物,“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还有,香佩姐姐被关押在开封府大牢里,世子殿下可不可以……” “我已让人把她调出大牢,现在关押在另一个地方,三餐都有人定时送过去,你放心。” 这下,江采霜心里便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既然已查清此案非妖邪所为,道长可还会继续追查下去?” “还有许多疑虑未清,自然要查下去的。” 说话间,江采霜瞥见外面居然早已日头高照,“哎呀”一声站起身,“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 不然娘亲发现她不在府上,又要担心她了。 “我让林越送你?” “不用了,我先走了。”放下茶盏,江采霜匆匆离去。 她走后,燕安谨让人拿来了醉香坊的名册。上面记录了这些姑娘的原名,年龄和籍贯。已经去世的,会简单地记一条生卒年份,死因大都是含糊地写着“染病而死”。 方才和小道长的对话提醒了他,燕安谨临时起意,想要查一查近几年去世的姑娘中,有没有江南籍贯的。这一查才发现,每年去世的女子何其多,就算将范围限定在江南,依然能查出几十条,挨个排查下去需要不少时间。 就在这时,林越进来禀报,“殿下,醉香坊的管事求见。” 如今醉香坊的管事是之前鸨母的妹妹,名叫香鸳,体态肥硕,年龄约莫三十五。 “让她进来。” 香鸳低着头被领进前厅,畏怯地道:“奴家香鸳,拜见大人。” 她们做这等生意,跟世家权贵打交道惯了,就算是宰相公子过来,也没有畏缩的,拿好听话哄着就是。可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不近人情,香鸳不敢造次。 香鸳手里绞着帕子,心里没底,语气自然也忐忑张皇,“大人,这桩案子不关我们醉香坊的事,我们开门做生意,向来都是和气生财,哪敢对客人动手?这不是自绝财路吗……” 今日醉香坊闹出如此大的阵仗,香鸳便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生怕此事牵连了自己,所以巴巴地赶来开脱。 “三人死在醉香坊,你竟敢抛尸于河,按下不报。你好大的胆子。” 若不是小道长设了阵法,知道树妖曾逃出来过,说不定还真让这桩案子被压了下去。那这三个人,就是白白丧命在此。 香鸳“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奴家也是太过害怕,一时迷了心窍,所以才在官爷过来问的时候,没敢说出实情。” 当时她想着,正好旁边就是荷花池,黑灯瞎火的,抛了尸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官兵前来询问情况的时候,她便逼着醉香坊的姑娘隐瞒此事。 有狎客迷迷糊糊看见了这一幕,本来这些人就醉醺醺的,河边没燃灯也什么都看不清楚,香鸳随意编了几句,便把这件事给揭过。 谁能想到,这都能引来定北王世子的疑心,又是抽水又是挖淤泥,大动一番干戈,硬生生把这三句干尸给捞了出来。 “原本、原本奴家也十分后悔,本打算供出实情,可还没来得及就……奴家一时糊涂,犯下错事,请大人饶恕。可我敢保证,醉香坊绝无一人敢戕害恩客,恳请大人明察。” 香鸳身后还跪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她回头施了个眼色,柔弱少女便颤巍巍地膝行向前,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美人面,声音娇滴滴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醉香坊与案子无关,请大人明察。” 少女约莫豆蔻,美眸噙泪,藏着瑟缩和恐惧,明显是被强带过来的。 香鸳掐着她的胳膊,陪着笑暗示道:“大人,香玟是新来的姑娘,还没调/教过,不懂规矩,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是感念大人办案辛苦,身边也没个可心人,想留在大人身边侍奉,也好帮大人宽心,助大人早日破得此案……” 燕安谨勾起唇角,容颜昳美绝色,眼底的寒霜却深重得化不开。 望见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眼神,香鸳心里霎时一凛,惧意陡生,仿佛头顶悬了把刀子,再也不敢乱说半句话。 她到底也是在风月欢场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只此一眼,香鸳就知道,自己这条路走错了。 香玟可是姐姐千挑万选选出来,有意培养成下一任花魁的人,若不是眼见事情闹大,怕上面怪罪,香鸳可不舍得把她带过来。 她本想用对付那些色迷心窍的世家子的法子,来应付这个传闻中的燕世子,可没想到……面对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燕世子竟无动于衷。 燕安谨寒凉的视线扫过堂下,“带下去,暂押开封府大牢。查封醉香坊,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林越领人走进屋,将香鸳给强押了下去。 香玟本以为自己也难逃牢狱之灾,可林越只是让人把她关回了醉香坊。她没想过自己此行能安然回来,一回到屋里就后怕地大哭了一场。 燕安谨将名册交给林越,吩咐他查醉香坊近几年去世,籍贯在淮扬一带的女子。 “最好能查明她们的死因。另外打听一下,之前在醉香坊,谁与香佩走得最近。” “是。” 江采霜回到侯府,趴在墙头上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娘亲着急的声音:“什么?霜儿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奴婢早上起来,看到姑娘出门,就急忙跟了上去。奴婢跟着姑娘来了花园,谁知道一转脸的功夫,姑娘就不见了。”翠翠急得快要哭了。 “好端端的,怎么人又不见了?” 江采霜连忙跳下墙头,一拐弯,正好跟娘亲迎面撞上。 看到她回来,宁玉霞长松了口气,“霜儿?你大早上的不在院子里待着,跑去哪儿了?” “我、我不小心倒进花圃里睡着了。”江采霜不擅扯谎,说话时脸红扑扑的。 “怎么在外面睡着了?有没有冻着?”宁玉霞一听这话,连忙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 江采霜挠了挠脸颊,“没、没有,我好着呢。” “这么晚了还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吧,走吧,跟娘一起用早膳。” 江采霜被娘亲拉着回了她的院子,面前是一桌子让人食欲大开的精致早点,可她之前在街边小摊都吃饱了,一点都吃不下。 最后只能假装今天胃口不好,随便吃了点东西。 江采霜摸着吃撑的肚子,突然觉得,以后总这么偷偷摸摸地出去捉妖查案也不是办法。 她去找堂姐江采青,问她以后出去捉妖,怎么才能不让娘亲担心,不派人跟着她。 江采青正在绣花,“这个简单,以后你天天拿着绣线和花绷子来找我,就说跟我一起绣花。伯母若派人来问,我帮你打掩护。” 江采霜赞道:“这个法子好,采青姐姐你真聪明。” “那是自然。” 江采霜去拿了绣花的工具过来,搬了个鼓凳,坐在堂姐身边。 看江采青身边摆了各种颜色的丝线,江采霜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许多丝线都从纺锤上拆了下来。 本来以为自己能像堂姐那样,有条不紊地将各种颜色的绣线绣在一起,结果她的线太多太乱,很快就缠在了一起,江采霜只得埋头整理。 结果越整越乱,她身上缠满了丝线,像是被蜘蛛网缠住了似的。 “哈哈霜儿妹妹,你可真是没有绣花的天赋啊。”江采青指着她大笑。 笑着笑着,江采青忽然“嘶”了一声,“哎呀,扎到手了。”赶紧把食指塞进嘴巴里。 “姐姐你没事吧?”江采霜急着要过去查看,不知道线缠到了什么地方,一下子把花瓶给碰掉了。 “别动,别踩着碎瓷片了,我让婢女进来收拾。”江采青连忙出声。 江采霜站在原地,红着脸手足无措,“对不起,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绣花哪有不被针扎的?一个花瓶而已,碎了就碎了,碎碎平安。” 等婢女进来收拾好屋子,在堂姐的帮助下,江采霜总算是把身上乱七八糟的线给扯掉了。 不多时,两姐妹正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一只机关鸟飞了进来。 机关鸟落在栗子糕旁边,还知道转动方向,以免弄脏了满桌子的糕点小食。 这只机关鸟是谨安传过来的。 “小生正欲去槐街再次查探,道长可要一同前往?” 昨天去大牢的路上,谨安跟她又要了一只机关鸟,说是方便联系,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江采霜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起身就要往外跑,“姐姐,我去查案了。” “哎——别忘了拿上我做的香袋。”江采青从绣筐里拿出个雾青色香袋,追上去挂在她腰间。 江采青目送妹妹三两步跃上屋顶,轻盈地踩着瓦片离开了侯府,心中无比羡慕。 第16章 第 16 章 ◎你不像是正经读书人◎ 谨安早早地让马车停在巷口,江采霜一出现,两人便一同前往槐街。 江采霜不满地道:“不是说今日一早便告诉我吗?怎么你又不见了。” 谨安陪着笑脸,“小生也是临时有事,在此向道长赔罪。” “你昨夜想跟我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抽干荷花池打捞尸体,道长应当早已知晓。” “我早上去醉香坊看到了,”江采霜恼他几次三番突然失踪,故意说道,“原本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但已经告诉别人了,你自己去问燕世子吧。” 谨安笑着应下,“好。” 马府院子里设办了灵堂,可一个来吊丧的人都没有,整个灵堂空寂寂,只有几个下人安安静静地跪在两边奠祭,显得尤为凄凉。 他们到的时候,案发现场已被官府处理过。马兴凡的尸体被走,地上用石灰水描摹出了尸体原本所处的位置。大部分瓷片都在石灰线以外,只有原本尸体脑袋的位置,留有一片瓷片。 屋里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窗牖紧闭,光线昏暗,还残留着难闻的血腥味。 谨安的视线落在尸体之前躺过的位置,上次来时虽然匆忙,但他隐约记得,尸体脸上并没有落碎瓷片。 那么这片瓷片,就只可能是压在马兴凡脑袋下面的。 是官兵抬尸体的时候出了差错,还是…… 江采霜向前迈了一大步,绕过地上的石灰线,蹲下身,仔细端详地上那截柳枝。 昨日兵荒马乱,没来得及细细查看案发现场,也就没有注意到,柳枝的断口跟前面几次是不一样的。 凑近一检查,江采霜就发现了不对之处,“咦?乍一看这截柳枝与上次树妖留下的树枝相差无几,可这断口却有细微的不同,应当是有人从柳树上剪下来的。” 树妖留下的柳枝,断口处残留妖气,可这根柳枝却断口整齐,并无任何不干净的气息。 “不过这两日是寒食清明,人人戴柳,剪柳枝也不算什么了。”说罢,江采霜正打算放弃这个线索。 谨安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分析道:“若是寻常柳枝,不慎落在这里不算什么,可这根柳枝出现在这里,却有些怪异。” 江采霜看向他,“什么意思?” “这截柳条约莫手臂长,一端枯萎,一端翠绿,长短颜色都跟前几次树妖犯案留下的柳条极为相似。若是偶然间出现在此,未免太过巧合,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精挑细选,故意留在此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若不是柳条与之前的相似,我昨日也不会一看到它,就想起了树妖。” 谨安沉吟道:“可柳枝的细节只有官府中人知晓,凶手是从何得知这些事?” “会不会是前几次案发时有人在现场,凑巧看到,所以记下了柳条的特征?” 谨安摇了摇头,“前三次发生在歪柳巷的命案,每次柳条都留在了很隐秘的地方。案发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有人注意到多了一支柳条。” 更何况,三起命案都发生在青楼,楼里姑娘本就有插花折柳的习惯,多了条柳枝,实在太过不起眼。 江采霜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谨安。 谨安目露疑惑,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采霜心虚地眨了眨眼,挪开视线。 她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谨安稍加察言观色,便猜出了她的意思,顿时气笑了,“道长这是怀疑,是我把消息透露出去的?” 江采霜张口反驳:“我没有。” 她只是觉得,那日初见,谨安就把柳树枝的事告诉了她,可见他防备心不重。 谨安似是不悦,轻哼一声,“我信任道长,才将案情隐秘如实告知。谁知到头来,反倒引起了道长的猜忌。” 江采霜越听越脸红。 既然是一起合作探案,自然不该相互猜忌。 她连忙红着脸致歉,“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怀疑你就是。” 谨安掀起精致的眉眼,看向她的眸光似嗔似怨,“小生对道长一片赤诚,道长如此猜疑,可真是伤了我的心。” 江采霜被他看得不自在,脸颊微热,“我同你说笑呢,你千万莫当真。” 谨安不再追究,江采霜长舒了口气,不过却觉得他方才那个眼神,给她的感觉实在熟悉。 “谨安,我怎么觉着,你跟燕世子这么相像?” 谨安挑起狭长的眼尾,“哪里相像?” 江采霜望进他深邃多情的眼中,犹疑地回答,“声音,神态……尤其是眼神。”虽然谨安的长相不似燕世子那般,美得雌雄莫辨,但有时他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充满蛊惑的一面。 譬如现在。 男子俊俏的脸近在咫尺,肤白唇红,眼尾上勾,眸光深幽,不知藏了多少缱绻。 “我有时候会想……”江采霜迟疑着,目光带着探寻。 谨安笑问:“想什么?” 江采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就在谨安以为,自己的身份被小道长看穿的时候,却听到江采霜语气认真地做出判断:“我想,你不像是正经读书人。” 读书人不都是正派端庄的么,哪有读书人这么……妖里妖气的? 谨安听了这话,被呛到似的咳了起来,俊秀的面庞泛起红晕。 江采霜忙问:“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谨安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 她盯着自己看了这么久,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谨安清了清嗓子,压着笑意提醒道:“道长,我们该搜寻线索了。再耽搁下去,今日便破不了案了。” “噢,对,我们赶紧查案。” 话题就此揭过,两人继续在屋中搜寻线索。 “既然人不是树妖杀的,我猜凶手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在案发的时候把自己藏起来了,所以才没被马府管家发现。” 可是这屋子就这么大,一览无余,似乎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屋里布置简陋,连套桌椅都没有,倒是软塌上有个矮桌,江采霜本想将矮桌挪走,细细查探下面有没有暗格,可矮桌是与软塌连在一起的,取不下来。 挂起的帘帐后面是内室,尽头便是一张床,除了被褥以外,江采霜只翻到了一本小册子。 还以为上面能记着什么线索,结果册子里全是不堪入目的合欢图画,被江采霜嫌弃地丢到一边。 “这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江采霜将视线抬高,“房梁上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梁上积灰重,没有藏身过的痕迹。” “真是奇怪。” 在江采霜仔细查看窗棂上的灰痕的时候,身后传来谨安的声音,“道长,这里有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江采霜回头,见他站在博古架旁边,“那里我刚才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啊。” 她半信半疑地走过去。 谨安指着最上面一层,挪走上面摆着的金蟾,“这里。” 江采霜踮起脚,视线被封边的横木挡住,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踮脚,原地跳了两下,隐约在横木内侧看到了一团红色,却看不清楚是什么。 江采霜正想找个垫脚的东西,视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 燕安谨不知从哪搬了个矮凳过来,“踩上去。” 江采霜拎起裙摆踩上矮凳,这次终于勉强能看见,横木内侧沾着红色的痕迹,“这是……蜡油?” “嗯。” 仔细看的话,蜡油早就干透了,还有被细线拖拽过的痕迹。 谨安判断:“蜡油、细线、瓷器……这应该就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什么?”江采霜一脸茫然。 “屋中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可管家却说听到花瓶坠地进屋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那么有没有可能,屋里当时的确空无一人,仅仅是花瓶从博古架上掉了下来?” “花瓶怎会凭空坠落?” “道长仔细看这里的痕迹,”谨安长指搭在博古架边,解释道:“凝固的蜡油可以将细线粘在架子上,而坠落的花瓶又是细颈,完全可以用细线将其缠绕,固定在架子边缘。” 江采霜扒着博古架的边凝眉思索,忽然想到上午在堂姐那里发生的事。 她眼眸倏然亮起,猛地一拍手,“我明白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怎么看都像是居心不良◎ “凶手把花瓶摆在架子边缘,微微向外侧倾倒。用细线缠住花瓶的细颈,再把两个线头拉回来,用蜡油粘在博古架上,就能暂时架住花瓶。这样便做成了一个拖延的‘机关’。” 江采霜撕破衣袖边缘,抽出一条丝线,兴致勃勃地比划给他看。 “等蜡油什么时候粘不住细线,花瓶没了支撑,便会摔到地上,发出响声。” 其实花瓶坠地的时候,马兴凡早就已经死了。 马府管家听到瓷器碎裂声,进屋查看,见到马兴凡躺在血泊中,会下意识以为他才刚刚被人杀害。可屋中却空无一人,凶手便能以此来制造出“妖邪害人”的假象。 这也是为什么,凝固的蜡油里有细绳拖拽留下的痕迹。 “只是……若是封的蜡油少了,支撑力不够,花瓶刚摆上去就会掉下来。若是封的蜡油太厚,粘得太牢,花瓶一直掉不下来怎么办?”等管家第二日一早进屋,不就看到这个机关了吗? 中间的这个度,恐怕很难把握。 江采霜再仔细看去,刚才被她以为是污迹的一小片黑色痕迹,这会儿凑近了细瞧,才发现像是燃烧后留下焦痕。 “这是滴蜡油的时候,蜡烛燃烧所留下来的痕迹么?” “焦痕颇深,像是烧了有一阵。”书生颀长的身影立在她身后,语气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我猜侧,凶手布下机关的时候,特意留出了火引子,只等蜡油慢慢燃烧,烧到末端,蜡油融化松动,便会撑不住花瓶的重量致使其跌落。” 凝固的蜡油会不会突然失去支撑力,这一点很难判断,稍有不慎便会让机关失败。但是让蜡油燃烧起来,总会慢慢烧到末端,蜡油软化,让花瓶掉下去。 而博古架离窗牖较远,藏在古董后面的一小根蜡烛燃烧起来,不会引起外面守夜的仆人的注意。 江采霜恍然大悟,“你是说在上面放一根小蜡烛?让它慢慢燃烧?” “嗯。”谨安颔首。 江采霜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拿一根短蜡烛点燃,再用细线撑住花瓶使其不倒,将细线两头绕回来,用蜡油封在蜡烛下面。真是好巧妙的机关。”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结果忘了身后还站着个人,竟直直地扑进他怀里。 江采霜迎面撞上了温热结实的胸膛,扑面而来的气息清冽好闻,仿若雪山之巅的松柏,干净中透着微凉的寒意。 不知为何,她忽然回想起,上次自己与树妖对阵不敌,被燕世子所救。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味道颇为诱人。 谨安低眸笑望着怀中人,缓缓凑近她耳边,嗓音带着愉悦的气声,“道长这是要……为了男色破戒?” 男子含笑的声音贴着耳畔划过,江采霜脸一红,不客气地推开他,“少臭美了,我就算被美色所惑,那也是被燕……” 谨安装作没听见那个字,追问道:“道长说谁?” “我谁也没说!赶紧干活。” 江采霜揉了揉被撞得泛红的鼻尖,刻意背对着谨安寻找棉线。 于是她便没有发现,谨安望向她时,眸中不断加深的笑意。 两人在博古架周围找了一圈,还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到那根线。 江采霜咬了咬下唇,“难道是我们想错了?还是凶手又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把这条棉线给弄走了?” “不妨去院子里看看。” “好。” 两人来到院中,这里是两片花圃,花草茂盛。 “找到了!”江采霜从草丛里捡起一根细长的棉线,两端略有焦黑,一端比另一端的焦黑要更明显一些。 她把细线伸直了看,“这个长度,足够把花瓶绕起来了。还有两端残留的蜡痕和焦痕,也可以作为佐证。这就是凶手用来布置机关的道具。可它怎么会出现在外面?” 谨安浅笑着为她解惑,“案发时是半夜,光线昏暗,没看到地上的细线也属正常。来查案的官兵进进出出,细线两头又粘有蜡油,很有可能被谁踩到鞋底,带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江采霜摸到细线中部,入手的触感滑腻腻的,“咦,这根细线摸起来怎么滑溜溜的?像是浸过油一般。” “我看看。” 江采霜将细线递了过去,谨安放在鼻下轻嗅,又以指尖捻了捻细线。 “这不止是用来撑住花瓶的细线,还是烛芯。” “烛芯?” “嗯,细线前半段沾有桕油,由乌桕籽的果皮制成,是用来做香烛的原料之一。我想,应该是有人剪下一截香烛,却特意留下了里面的烛芯。再用这根烛芯来布置花瓶的机关。”若是烛芯不够长,再另外搓一截棉线接上去就是。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棉线一头提前被封在蜡烛里,布置机关时会更方便。再者,蜡烛燃烧多会留下一小截灯芯,但多留下一分痕迹,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江采霜恍然大悟,“将烛芯和棉线合为一体,这样烛芯早就在花瓶坠落的时候,被带到了地上,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正是。” “到底是谁想出了这么复杂的机关呢?” 江采霜想起堂姐给自己绣的香袋,“这根线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等什么时候需要用它了,你再传音给我。” “既然是道长找到的物证,自然可以交由道长保管。” 于是江采霜打开香袋,将这根细线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凶手用花瓶做了这样一个机巧,那他是用什么把马兴凡砸死的呢?”江采霜心底又升起疑惑。 瓷器易碎,凶手应当不会用花瓶来作为凶器。 二人重新回到屋中查看。 博古架上摆着许多古董文玩,可大都是书画吊玉,不能作为凶器。有一方砚台还算结实,但江采霜拿在手里掂了掂,发觉这砚台还没掌心大,“不行,这么小的东西,在手里一放就完全包住了,根本不能用来砸人。” “这屋里能用来砸人的物件,就只有这只金蟾了。” 江采霜踮脚将其取下,整只金蟾表面凹凸不平,比她两个拳头合起来还要大一些,抓住边缘刚好可以作为凶器。 她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了一遍,金蟾身上并没有留下血迹。 “待会儿我让人取走这只金蟾,跟马兴凡身上的伤口做比对,我们便能知道结果。” “好。” 谨安让人叫来了马府的管家,也就是之前最先发现马兴凡尸体的家仆。 马管家瞧着是个胆小的,战战兢兢地来到他们面前,“不知大人叫小人来,有何事吩咐?” 谨安负手而立,嗓音不疾不徐,“寒食那天夜里,都有谁来拜访过你家主人?” “这不是快到谷雨了,有一个农户,租了我家主人的田产,昨天夜里过来交租子。除了他,就只有醉香坊的姑娘来过。” “你可曾听到屋里有奇怪的动静?” 马管家擦了擦汗,“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农户来的时候,跟我家主人发生了争吵。” 谨安长眸微眯,居高临下地问道:“为何事争吵?” “我家主人跟他说涨了租子,他不同意,两人就吵了起来。后来主人独自在屋中饮酒,觉得无趣,派小的去醉香坊叫个嫩点的姑娘过来作陪。” “你家主人经常点醉香坊的人?” “是,三五日便会点上一回。只是这回小的去晚了,醉香坊不剩几个没陪客的姑娘。” “醉香坊的人走后,你可还曾进过屋中?” “主人在屋中歇息,小人不敢打扰。” “醉香坊的人并未留宿,早早就走了,你就没有起疑?” “这……我家老爷喜欢青嫩的姑娘,那位香佩姑娘年纪稍微大了点。” 谨安又想起一个细节,“碎掉的那只花瓶,是何时开始摆在屋中的?原先摆在何处?” “自从我家老爷搬来这里,博古架上便一直摆着这只花瓶,原先就放在那儿。”马管家指了指博古架上的一个空位。 既然花瓶很久之前就摆在屋中,那么任何一个来过这间房的人都有可能记下这个细节,从而想出这样一个计划。 临走前,管家又撩起衣袖擦汗。 燕安谨注意到,从进来开始,他的袖子就没放下来过,始终遮遮掩掩地搭在脸边。 他眸中划过一道寒芒,嗓音沉下去,“你在遮挡什么?” 马管家身体一个激灵,慢慢放下袖子,只见他右边脸颊上有一道细长的划痕,“小的前天夜里急着去报案,不小心跌了一跤,被树枝把脸给划破了,让官爷看笑话了。” “下去吧。” 等他走后,江采霜说道:“马兴凡是临时涨的租子,农户没有预料,自然不会提前准备好蜡烛来杀他。而且马兴凡让下人去醉香坊找姑娘,说明那时候他还活着,这样一来……香佩姐姐就有很大的作案嫌疑了。” “嗯。” “可是香佩姐姐为何要杀死马兴凡?而且她一个弱女子,再加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年幼婢女,真的有能力杀人,还布下如此精密的机关吗?”江采霜对这一点保持怀疑。 况且,以延时技巧来洗脱嫌疑,再利用最近的妖邪作祟传言,将杀人的罪名推脱到树妖身上。整个计划精巧新奇,不像是寻常青楼女子能想出来的。 江采霜继续分析道:“马兴凡的家产来得不明不白,他一个只会写酸诗的穷书生哪来那么多银子?我怀疑,他的钱就是从醉香坊骗来的。” 燕安谨同样有此想法,“传闻中香墨被骗取银钱是在天元六年,而马兴凡突然发家,离开太舍,也是在这一年。” “那这么说来,关于香墨和马兴凡的传言,未必全部是假。” 只是哪部分为真,哪部分为假,就需要他们自己来判断了。 “我看那个马管家神色慌张,言语遮掩,肯定隐瞒了什么事情。”江采霜不满道,“他还说香佩姐姐年纪大。哼,香佩姐姐还不足双十,他一个半截入土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江采霜气得双颊鼓起,燕安谨的思绪却沉浸在马管家的上一句——我家老爷喜欢青嫩的姑娘。 之前翻看醉香坊名册的时候,的确有一个姑娘亡于天元六年隆冬,年纪也不过十三…… 走出马府,江采霜忽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身旁的谨安。 谨安收起思绪,笑道:“道长为何如此看着小生?” 江采霜乌眸清亮,露出狐疑之色,“你上次一对上妖怪就跑得飞快,这次面对凶案现场,倒是又不怕了。” 谨安不假思索地答:“原本是怕的,不过听说了道长收服树妖的本事,有道长陪在身边,便不那么怕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道长一手桃木剑使得出神入化,会画符又会布阵法。妖怪见了道长只有逃窜的份儿,哪还敢作乱?”谨安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连含笑的眼神都带着崇拜之意。 江采霜毕竟年纪小,闻言露出几分自得,被他说得有些飘飘然。 看他一脸诚恳,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那便信他一回。 两人正说着话,刚走出巷子,迎面遇上了大哥江水寒。 江水寒昨日怀疑,妹妹偷偷跑来找马兴凡,于是今天一有空就赶来了槐街。刚到槐街,还没来得及细问马兴凡的住处,就见官兵将一座宅院团团围住。 他正因刚得知的马兴凡被杀的消息而震惊,一抬头,看到妹妹跟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在一起,忙喊道:“妹妹!” 江采霜眼睛一亮,高兴地跑过去,“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江水寒不动声色地把妹妹拉到身后,警惕地看向对面的谨安,“你是何人?” 谨安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敌意,客客气气地拱手,“小生是读书人,名谨安。” “你也是太舍学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生才学浅薄,并非太舍中人。” 江采霜可不懂什么是自谦,忍不住插话道:“哥哥,他虽然胆小了点,但脑子很聪明的。方才我们便是一起查案的。” 江水寒背过身,拉着江采霜往家里走,边走边问:“查案自有官府的人做,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跟着掺和什么。你与此人是如何认识的?” “前些日子在大街上碰见的。” “哪里的街?” “在我们家附近,叫什么街我不记得了。” 江水寒神情严肃,对谨安的印象顿时差到了极点。 早就听说有些人书读得不怎么样,天天做梦入朝当大官,便特意等在高门贵府的附近,以期碰见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借此攀上高枝。 他常常出门也没见过此人出现,偏偏妹妹一出门就见到了。还刻意从妹妹喜欢的捉妖查案入手,带她一个小姑娘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居心不良。 “往后离他远一点,万不可同他私下见面,知道了吗?” 江采霜不解,“为什么?” “我看此人心术不正,蓄意靠近你定然有所图谋。” 江采霜忍不住为他辩驳,“可是哥哥,我不是柔弱女子,而且我觉得谨安不是坏人,他……” 他既然是师父的朋友,又给了她官府的令牌,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再说了,就算谨安真是坏人她也不怕,她有灵力有法器,谨安只是个书生,能拿她怎么样? “听哥哥的,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复杂的人情世故。以后再出门,必须要带上丫鬟和护卫。” 江采霜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应下,“那好吧。” 她被哥哥像拎小鸡似的,强拉着带走,只得满心无奈地回头看了眼谨安。 燕安谨看她小脸垮下去的可怜模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他忍着笑对她挥手,示意她先跟哥哥离开,用口型说道:“等我传信。” 江采霜杏眸亮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就被哥哥强塞进了马车。 第18章 第 18 章 ◎到底是谁在说谎?◎ 上了马车,江水寒撩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又重重放下。 “清明休假七日,我没几天便要回太舍了。可是此人来路不明,不知有什么目的,我实在放心不下。我让段静远替我向山长告假,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好陪着你。” 哥哥在家看着,那她岂不是更难出门了? 江采霜忙不迭拒绝,“不用不用,哪能因为我的事耽误大哥的学业。” “我在家里读书也是一样的。” “在太舍有那么多同窗夫子,要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随时都能向他们请教。还是在太舍好,有助于课业进步。哥哥,你就放心去读书吧,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那个人见面了。” “当真?” “当真!千真万确!” 见江水寒半信半疑,江采霜继续劝道:“哥哥你想啊,你可不能不读书,不然你就会像我一样,连首诗都背不出来,玩飞花令都玩不过别人。”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江水寒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告假在家,正好能教你读书背文章。” 江采霜:“……” 说了一路,江采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终于劝说哥哥打消告假的想法。 本以为回到家就解脱了,没想到迎接她的是家人的轮流教育。 娘亲听江水寒说了今日的事,心里一阵后怕,脸色大变,“霜儿,外面的男人说的花言巧语可不能信。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跟娘亲说,娘一定满足你,千万别听旁人的甜言蜜语。” “是啊妹妹,你可别看那个小白脸长得好看,就对他言听计从。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江水寒劝道。 就连江采薇也说:“妹妹,听娘亲和大哥的。你连他姓什么,做什么行当,家住何处都不知道,又怎能轻易信他?” 家人的叮嘱密不透风,江采霜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扮乖巧不断保证:“我以后就在家里,跟采青姐姐绣花,再也不乱出门了,出门也会跟你们说的。” 宁玉霞这才觉得心落回了肚子里。 她就这么两个宝贝女儿,本就因为小女儿身子不好,长期母女分离,对她多有亏欠。要是因为他们的疏忽,让女儿被贼人骗去,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宁玉霞一出门,就吩咐在江采霜的院子外面多加了一倍的下人,还派了侍卫守在外面的几处街角,一旦看到可疑之人,立马将其抓住,好生盘问。 同时她也去了趟二房,跟妯娌说,多让采青过来陪陪妹妹。 “我这做长辈的,心里着急,又不敢使太大劲,怕反而惹得霜儿逆反。她跟采青两个年纪相仿,能玩到一块去,有采青多陪陪霜儿,我也能放心些。” “大嫂你真是费心了,你放心,我回头就让采青多带霜儿出去散散心。” “麻烦采青丫头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前这丫头在府上只能自己闹腾,采薇又是个性子沉稳持重的,不会跟她一起闹。正好霜儿从江南回来,采青也多了个玩伴,最近我看着她都开朗了不少呢。” 另一边,江采霜在屋里跟姐姐江采薇说话。 没说多久,她便揉眼睛假装困了,“采薇姐姐,我想睡了。” 江采薇看出她是装的,笑了笑并没有拆穿。她用帕子拭去指尖的灰,将一小碟刚剥好的瓜子放在她床头。 “你好生休息,若是觉得待着无趣,便到我院子里坐坐。哪天叫上采青,我们一同去勾栏听曲儿。” “好。” 江采薇路过书架,“我听娘说给你买了许多志怪话本,我能不能借两本书看看?” “姐姐想看哪本,随便拿就是了。” 江采薇离开后,江采霜早早地便更衣上床,假装自己要睡了。 等院子里的人放松警惕,趁着天色昏黑,江采霜偷偷翻墙出了府。 她一出门,就看到墙根下面多了几个人守着。 不过她自然有办法避开这些人,悄悄前往醉香坊。 白天跟谨安弄明白了案发现场的秘密,如今案子的嫌疑直指香佩姐姐。江采霜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再探醉香坊。 定北王府。 “主子,按照您的吩咐,我和梁武领着人挨个盘问口供,查问谁与香佩走得最近。可奇怪的是,那些姑娘们口供五花八门,没有一个对得上的。”林越正等着禀报案情,见燕安谨回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他和梁武陪在主子身边断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口供对不上,就意味着其中有人撒谎。 可几十个人,口供全都对不上,到底是谁在说谎? 梁武同样一头雾水,“真是奇了怪了,有人说跟香佩走得最近的是香这个,有人说跟香佩走得最近的是香那个。她们的名字差不多,我一个没记住,全记在纸上了,您看。” 他递上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字。 “偏偏这些姑娘都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都说跟香佩走得最近的姑娘,就是自己说的这个人。” “真是邪门。上回盘问香墨的事,这些人口径出奇的一致。这回盘问这件事,又各有各的说法。” 燕安谨接过名单,大致扫了一眼,“我让你们查的死因,可查到了?” “醉香坊近几年去世,籍贯在江南的姑娘也不少。我们查到了几个人的死因,但是大多数都没查出来。”林越面露惭愧,“我们也盘问了鸨母的妹妹,可她以前不是管这个的,对这些姑娘们没什么了解,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鸨母还未醒?” “没有,大夫说还要一阵子才能醒过来。” 燕安谨沉吟片刻,想到马兴凡对年幼女子的喜好,便吩咐他们去查一个名单上并没有提到的人。 林越和梁武对视一眼,“属下这就去醉香坊打问。” 可燕安谨却道:“这次不需口供,你们去查醉香坊天元六年的账目,尤其是她去世前后的账目。” 名册上粗记了这些姑娘的亡故时间,只要按照这个时间去查对应的账目,想必便能查出端倪。 两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领命而去。 等他们退下,一直候在廊下的凌子淇才拱手走上前,忐忑地问道:“前夜槐街发生一起凶杀案,下官看到了悬镜司的人出入,所以特来问问殿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燕安谨勾唇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起案子归属凌大人掌管,我正想问问凌大人,是否有什么进展了?” 凌子淇紧张地咽了咽喉咙,试探着开口:“下官已派人询问马府的街坊四邻,暂且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凌子淇从长随手里拿来一个长形的木盒,上面交叉贴着官府的封条,“这是槐街案的卷宗,下官自己手里还有一份。” 他这次亲自过来,就是来送卷宗的。 悬镜司的人去了案发现场,凌子淇猜测是世子殿下的意思,自然要主动把案件相关的卷宗送来。 王府侍卫上前,将木盒接过。 “下官觉得,槐街的案子与发生在歪柳巷的案子,并非同一凶手所为。” 燕安谨淡淡道:“哦?” “首先是作案手法的不同,其次,柳枝的切口也并不相同,不像是同一器物所致。若是凶手能把人无声无息地变成人干,那就没必要特意转变作案手法,如此一来既麻烦,又容易留下破绽。”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像是同一凶手所为。 燕安谨一时并未回应,凌子淇心下惴惴不安,习惯性地想用扇子敲打手心,右手都空攥起来了,才发现自己手里空荡荡的。 燕安谨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凌大人,今日怎么不见你的扇子?” “下官不慎把折扇弄丢了,兴许是落在了什么地方……”说到这里,凌子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燕安谨笑意渐收,“怎么了?” “没什么,下官只是想到,扇子兴许落在老娘那里了。” 燕安谨深深地看了凌子淇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听闻凌大人画工精湛,画仕女图更是惟妙惟肖,京中多少人都想求一幅你的墨宝,挂在屋中。在下也十分想见识一番呢。” “外面的人过誉而已,让大人见笑了。” “你亲自所绘的折扇若是丢了,岂非可惜?还是要早些找到才好。” “是是。” 凌子淇擦了擦汗,继续之前的话题,“下官经过探查,还发觉马府的博古架上留下了不同寻常的痕迹。是一滩蜡痕,瞧着像是被细线拖拽过,只是那根线还没有找到,不知与案件是否有所关联。” 他能留意这么细微的蛛丝马迹,倒是让燕安谨对他刮目相看。 凌子淇的查案水平在开封府不算高,但胜在缜密认真。 燕安谨沿着游廊缓步向前,“马兴凡的尸体抬到了何处?” 凌子淇连忙跟了上去,谨慎地落在他身后半步,“下官吩咐人把尸体抬到义庄了,命仵作对尸体进行剖验。” 见燕安谨若有所思状,凌子淇猜测道:“殿下可是要看尸格?下官刚从义庄过来,从仵作手里要了尸格,还带在身上。” 他从袖筒中取出尸格,双手呈上。 廊下间隔几步便挂着灯笼,但依旧昏暗不明,两人便来到了书房。 燕安谨走近烛台,看清了尸格上的详细描述。 上书尸体被发现时衣冠完整,穿白色细棉中衣,褐色足衣,黑革靴。 死因确定为钝物重击后脑,致使颅骨凹陷,粉碎性骨裂,引发颅内出血而亡。钝物疑为方形扁平厚重之物,如石板,乌砖。 这两行条目,燕安谨反反复复看了多次。 凌子淇恭敬地等在身后。 书房内一时静寂,只余窗牖漏进的稀疏风声。 燕安谨看完收起尸格,低声问:“尸体抬走的时候,地上的碎瓷片可被人动过?” “下官全程都在一旁盯着,瓷片都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人动过。” 燕安谨长眸微眯,继而问:“尸体头部的碎瓷片,原先是在什么位置?” 凌子淇低头回想了片刻,“回殿下,瓷片压在马兴凡脑后,约莫是……枕骨中间的地方。” “你确定?” 燕安谨忽而回身看向他。 凌子淇顶着压力回话:“下官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谈完公事,刚从王府出来,凌子淇便屏退随从,急匆匆地去了一处地方。 他不知道的是,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入夜的醉香坊本该是最热闹繁华的时候,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可因着命案频发,醉香坊早已被官兵团团包围,每个人都待在各自的厢房中不可随意进出。整座院子漆黑静寂,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忽然,江采霜看到一道人影出现在后门,沿着一条黑咕隆咚的小路,来到厢房门口,叩响门扉。 门应声而开,来人被迎了进去。 很快,门就从里面关上,但那一瞬间从屋里透出来的光亮,还是足够江采霜看清了来人是谁。 她登时意外至极,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人出现在醉香坊不算多令人意外,可他乘着黑夜,孤身一人进了房间,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江采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有什么动静,当即便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燕世子和谨安。 她看了眼脚下的醉香坊,跃上旁边的屋脊,身形灵巧地在夜色中穿行,前往定北王府。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v,提前到21号凌晨更新,评论有红包,感谢宝贝们的支持~ 第一个案子快结束了,下个案子是端午节,啵唧~ —————————————————— 预收《梦到竹马未婚夫要杀我怎么办》,cp:清冷疯批白切黑X聪明可爱小甜瓜 文案如下: 枝云岁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是话本里面的角色。 话本里,男主从小被赶出家族,饱受欺凌,摸爬滚打着长大。 直到十七岁才被接回家族,成为人人艳羡、光风霁月的世家少主。 而她枝云岁,是男主穷困时的未婚妻,仗着昔日一个馒头的恩情,硬是求着男主带她这个灵根驳杂的凡人去修仙界,拜入大门派。 还借着这份恩情,得寸进尺地逼着男主帮她做了不少事。 再过三个月,家族给男主安排的未婚妻就会出现,她才是真正的女主。 门当户对的男女主被迫成亲,相爱相杀,不知不觉间对彼此情根深种。 女主看着男主对幼时的青梅百依百顺,在男主身边被虐身虐心八百页。 最后,毁天灭地的仙魔大战中,枝云岁和女主都被魔族抓去,只能救一个。剩下的那个会被丢进化神池,受万千折磨,身魂俱灭。 男主念及昔日恩情,选择了救枝云岁。 女主绝望死遁,男主一瞬间痛失所爱,黑化入魔,血泪流淌,巴拉巴拉…… 疯魔的男主残暴地虐杀青梅,甚至灭了她全家。 枝云岁:?关我什么事? 好好的竹马怎么脑子说坏就坏了? - 醒来后,枝云岁打定主意要离宋清珏远远的,每天在门派认真修炼,跟同门搞好关系,争当最上进的外门弟子。 她没发现的是,随着她的疏远,清冷竹马的眼神越来越幽深晦暗…… 1、书里的剧情是假的,男主身心干净,不会跟其他人成亲。 2、男女主1v1,双初恋。 第19章 第 19 章 ◎可否麻烦道长为他们解惑?◎ 书案上摆着槐街一案的所有卷宗资料, 口供,还有仵作对尸体进行剖验之后呈上的尸格。 燕安谨坐在桌前,一项项翻阅。 凌子淇心细, 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与案件有关的细节都记在了卷宗之上, 包括醉香坊这段时日的接客情况, 哪个姑娘去了谁府上,收了多少银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寒食那夜, 被封数日的醉香坊终于开张, 早已按捺不住的狎客一窝蜂涌了来。 醉香坊几乎所有姑娘都被叫去陪客,只有一人因腹痛难忍留在自己房内。巧的是, 此人燕安谨还见过。 这时, 门外传来响动。 原来是林越和梁武回来了。 二人查了醉香坊天元六年腊月的账本,领回来一个人。 “主子,这是裘员外的儿子。您让查的那个姑娘, 便是被裘老员外买下。” 裘老员外的儿子年近五十, 被带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 “敢、敢问官爷, 可是小人犯了什么罪?” 燕安谨开门见山,“你父亲是醉香坊的常客?” 裘振顿时满脸尴尬,抬头看了一圈, 迟疑道:“小人不知道官爷在说什么。” “你若从实招来, 还能给你们裘家留两分体面。亦或是, 你想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燕安谨语调平缓,压迫感却似有万钧。 “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哼, 不知道?”梁武性子莽, 直接将醉香坊的账目甩到了裘振面前。 账本上明晃晃记着, 天元六年腊月廿六,裘老员外掷银二百两梳笼红知。 红知就是燕安谨让林越梁武查的人。她并没有出现在醉香坊任何一人的口供中,可她籍贯淮扬,卒年刚好是天元六年,年龄也不过豆蔻。 账册被甩到面前地上,裘振身子猛地一抖。 父亲为老不尊是丑闻,他自然不愿轻易让外人知晓。可抓他的人自称是悬镜司,他是被从侧门带进来的,虽然不知这里是何处,但如此豪阔的宅邸,主人定然身份不凡。 裘振犹疑片刻,畏畏缩缩地说道:“是,家父在世时,偶尔、偶尔会点醉香坊的姑娘作陪。” “作陪?那些姑娘被你爹拍买回去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你要如何解释?” 得亏林越心细,翻看账本的时候,发现裘老员外次次出手都格外阔绰,比其他狎客多出好几倍的银子,便多了个心眼。 他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红知的名字再也没出现在账册上。再看裘老员外其他的账,一看才发现,每次裘老员外掷银高价梳笼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的名字就再也不会出现。 鸨母可不会那么好心,让好好的赚钱工具歇着,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可恨那老东西都快入土的人了,糟蹋年轻姑娘不说,还生生害人性命,称一句畜生都不为过。 旁边站着两个带刀侍卫,裘振自然心惊胆战,但还是小心辩解道:“大人,家父都是明码标价从醉香坊买来的人,和鸨母也都谈好了。不管那些姑娘为何不再出现,都不该追究到我们头上,小人说得可对?” “你们草菅人命,还有理了?”梁武大嗓门地质问道。 若不是林越拦着,他早就忍不住给裘振心窝来上一脚了。 裘振喏喏道:“这……若是良家女子也就罢了,可那些妓子都是自甘堕落之人,自愿沦为风尘贱籍,以此来换取钱财。你情我愿的事,何来的草菅人命之说?” 梁武上前半步,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好一个你情我愿。你愿意为了银子被一个老畜生糟蹋?给你多少银子你愿意干?给爷说个数,爷给你找人……” “梁武。”燕安谨低低地唤了一声。 梁武这才不甘不愿地收了手,却还是斥骂了句:“若是他的女儿遭此欺辱,我就不信他还能说出这番风凉话。” “小人家有薄田,都是老老实实的良民。女儿教得知书达理,怎会做出这等自甘下贱的事?”裘振鄙夷道。 对上梁武一双铜铃虎目,裘振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多嘴。 燕安谨眸光锐利,沉声道:“这么说,令尊残害红知一事,你是认下了?” 裘振死咬着“良籍贱籍”不放,“大人,家父找的都是秦楼贱籍女子,绝对没有玷污良家,请大人明察。” 他话音刚落,面前就飞来一张状纸。 伴着头顶一声淡漠嗓音,“录供词。” 裘振跪爬过去,捡起一旁的笔,趴在地上写完了供词。 “在这儿按手印。”林越一手拿着印泥,另一只手用力在状纸上点了两下。 等录完供词,裘振被安然无恙地放了回去。 “就这么轻易让他走了?”梁武愤愤不平道。 林越看向他,“不然你想怎么样?” “我……” 按照大晋律法,贱籍女子的确可以随意被买卖,她们的生死也全凭主人一句话。 所以就算裘老员外还活着,他们也不能将他拿进大牢,更别说抓他的儿子了。 梁武对此心知肚明,但还是难免愤恨,“哼,这父子俩都是一个狗德行。嘴上一套,做事一套。满口瞧不起青楼女子,背地里却都是烟花柳巷的常客,一到夜里,妻儿哭着喊着拉都拉不回家。” “银风回来了吗?”燕安谨放下状纸,问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衣少年风风火火地走进书房,“殿下,属下跟着凌大人,看到他去了醉香坊。” “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他进了一个妓/女的房间,看样子轻车熟路,不像第一次去。” 林越诧异,“凌大人那般两袖清风之人,竟也会狎妓?” 燕安谨不置可否,又问了银风几个问题,吩咐道:“还要烦你再去一趟醉香坊,记得将我说的东西带回来,送到开封府。” “是。” 林越梁武还一头雾水着,就听燕安谨道:“林越,你骑快马先去一趟开封府,按照我所说的提前布置。” 听完一系列的安排,林越问道:“殿下,您今夜便要审理此案?” 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 “嗯。”燕安谨掩唇,重重地咳了好几声,神色略显苍白。 林越有些不放心,“可是过了子时就是初七了,您的身子……” 燕安谨抬起手,林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没再多劝。 梁武见状,转身出门,“那我去让人安排马车。” 等江采霜来到定北王府,不早不晚,正好撞上燕安谨出门。 “咦,这么晚了,世子要去哪儿?” 燕安谨眸光微澜,很快便如常般扬起笑意,温声问:“道长是来找我的?” “没错,”江采霜点头,神秘开口,“我刚才去醉香坊,发现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专程来告诉你。” “去马车上说吧。” 马车刚行驶起来,江采霜便迫不及待地分享:“我放心不下,便去了一趟醉香坊,你猜我看到谁了?” 燕安谨对答案心知肚明,但还是很配合地露出好奇,“谁?” 江采霜一副你肯定猜不到的表情,神神秘秘地说出一人的名字:“凌大人。” 燕安谨垂首,掩去唇边清浅笑意,“凌大人负责醉香坊的案子,去醉香坊不是很正常么?” “可他不是去查案的,身边连个随从都没带。他孤身一人,径直去了香秦的房间。” “香秦?” “是啊,我跟谨安第一次去醉香坊的时候,去过香秦的房间,我记得位置。” 虽然她没看到开门的人是谁,但那的确是香秦的房间没错。 “你还记得槐街案发现场,马兴凡尸体旁边有一根柳枝吗?” 燕安谨点头,“记得。” 江采霜兴致勃勃地分析:“我跟谨安怀疑那截柳枝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马兴凡的命案推到树妖头上。可是谨安说案件相关的细节都是官府隐秘,外人无从知晓。我刚才有个猜测,会不会是凌大人将此事透露了出去?” 燕安谨思忖片刻,“道长说得有道理。” “据我之前的观察,醉香坊的姑娘们表面上彼此争风吃醋,但私底下却关系甚密。若是香秦从凌大人那里得知了树妖案的细节,将此事告诉香佩姐姐,也是有可能的。” 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马兴凡的尸体旁边,会被人留下一截与之前的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柳枝。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江采霜才想起来问燕安谨:“这么晚了,世子殿下要去何处?” “开封府。” “你要去审犯人?” “槐街一案,我已大致有了眉目,正欲前往开封府审理此案。” 江采霜一听这话,登时来了兴趣,“槐街案你已经破了?那我跟你去瞧瞧。” 燕安谨无奈,“好。” 本想连夜审案,不让她知晓太多不堪的内情,可既然凑巧碰上,便只好带她一起去了。 等他们抵达开封府,林越已经提前将事情都安置好了。 正堂内燃着火把,摇曳的火光来回跃动,开封府的官吏分立两边,所有人都瑟缩着肩膀,噤若寒蝉。 燕安谨缓步走过,众人齐声恭敬道:“拜见世子殿下。” 落座后,他身边有个空位,江采霜便自顾自走过去坐下。 坐在这个位置,待会儿下面有什么动静都看得清楚。 林越见她不打招呼就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上座,正欲开口,被燕安谨以眼神制止,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 燕安谨视线扫过堂下,徐徐开口:“凌子淇呢?” 开封府的判官、推官、府院、六曹皆在其列,就差槐街这桩案子的主审官凌子淇了。 刘大人硬着头皮回话:“回殿下,凌大人今日不当值,不在开封府,已经派人去请了。”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平日里这个凌子淇办案勤勉,随叫随到。怎么今天定北王世子过来,这么关键的时候,派人去请他,半天都还不来。 江采霜兴奋地冲燕安谨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慌,生怕那女子惹得殿下不快,连累他们也遭殃。 却没想到,传说中暴戾凶残的世子殿下,竟真的倾身过去,认真听那女子说悄悄话。 江采霜手掌竖在唇畔,贴近他耳边,气息声伴着温软的嗓音入耳,“凌大人肯定还在醉香坊。我离开之前在屋顶上等了一会儿,没见他从房里出来。” 少女的杏眸乌黑莹润,澄澈如琉璃,燕安谨眼底含笑,缓缓点了点头。 又等了约莫半刻钟,凌子淇扶着刚刚戴上的官帽,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下官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燕安谨见他匆匆赶来,反倒露出了春风和煦的笑容,低磁的嗓音也慢悠悠的,听不出半分怒意,“凌大人可真是让我们好等。”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凌子淇瞬间如坠冰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砸得乌砖地面都发出一声闷响。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定北王世子态度温和,看似一副和善好说话的模样,在场却没有一位官员敢替凌子淇求情。 只因大家都知道这只是表象,真正的燕世子喜怒无常,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燕世子笑面阎罗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燕安谨的视线在凌子淇身上停留,直到他满头冷汗,快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才终于发话:“起来吧。” 随即吩咐人,带槐街一案的相关人员到堂前来。 凌子淇劫后余生般地喘了口粗气,外袍的灰都顾不得拍,慌慌张张地起身,站到队伍最后。 仵作、马府管家和家丁,香佩和她的婢女起翘,甚至连马兴凡的尸体也被一同抬了上来。 尸体被蒙了白布,仵作躬身站在尸体一旁。香佩起翘跪在左侧,马府众人乌泱泱跪在尸体右边,马管家脸皮红如猪肝,像是吃多了酒似的。 凌子淇见这阵仗,才知道要审的是槐街马兴凡被杀案。 “可、可是世子殿下……这桩案子下官还未能告破,可否再宽限两日,等这起案子破了再……” 案子是前天夜里发生的,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足两日,他就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来得及破案。 燕安谨并未理会凌子淇,他狭长的眼眸上挑,开口便是一句:“香佩,你可认罪?” 香佩中途被换过牢房,身上穿着干净的囚服,面色比江采霜上次见到她时,好了许多。 她脚腕戴着枷锁,跪在地上辩解,“大人,香佩那日只是按照马老爷的要求,陪他喝酒唱曲,不到戌时便乘轿离开,府上的管家家丁都可以为民女作证。民女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起翘也随她一起跪着,手中比划了几下,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音节。 燕安谨语调慢条斯理,“事发到现在,应该没有人同你说过案件细节。但你不辩别的,偏偏只辩了时辰。” 香佩额头贴在地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因为民女走的时候,马老爷还好好的,定然是在民女走之后才出的事,也就是戌时之后。” “在你与婢女离开后,有谁见过马兴凡?有谁能够证明,马兴凡那个时候还活着?” 马府管家和家丁纷纷道,“大人,醉香坊的姑娘离开后,小的们都没见到老爷的面。” 管家补充了一句:“是香佩说老爷睡下了,不让人进去打扰,所以我们才不敢进去。” 香佩的气息乱了一瞬,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从地上抬起头,“大人,民女是最后一个见到马兴凡的人,确实无人能证明马老爷那时候活着,但也没人能证明,马老爷那时候已经出事了。难道仅凭此,就能定了民女的罪吗?” 燕安谨并不心急,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你在供词中声称,你离开之前,马兴凡酒醉昏昏,你便扶他去塌上歇息,我说的可对?” “是,这都是马老爷的吩咐。” “在你走后,马兴凡并未再见客。可他的尸体被发现时衣冠整齐,鞋袜都好好穿在脚上,这一点你要如何解释?” 香佩瞳孔收缩,深呼吸了两下,辩驳道:“那日不准燃灯,匆忙间,兴许是民女伺候不周给忘记了。” 眼见燕安谨压迫力十足,下方的嫌犯已有恐惧张皇之相。 担心出现惧怕之下草率招供的情形,凌子淇忍不住提醒道:“世子殿下,香佩离开马府时有马府家丁作证。况且,案发之时,管家立刻进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场。” 言下之意,那时候香佩并不在现场,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作案呢? “案发之时……”燕安谨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凌大人以为的案发,是什么时辰?” “据管家的证词,应当是亥时初左右。” “为何?” “管家说,他是在亥时初听到的瓷器碎裂……”说到这里,凌子淇话语顿住,面露惭愧。 谁说瓷器碎裂的时间,就是马兴凡被害的时间? 只是他们先入为主地把这两件事给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以为马兴凡在当晚亥时初遇害。 “是下官想错了。可是,那个时候屋里没人,花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燕安谨淡然自若地轻啜了口茶,转头问林越,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殿下,已近子时了。” “差不多了。” 燕安谨话音刚落,屏风后面就传来一声“哗”的一声。似乎是花瓶落到了地上,碎瓷片从屏风下面飞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燕安谨让人挪开屏风,只见一个博古架竖在后面。 “这……屏风下面是镂空的,我们并没有看到有人过去,花瓶怎么自己掉了?” “屏风后面没有门窗,也不可能有人丢石子把花瓶打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佩面色几番变换,先是震惊和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一片灰败。 她的脊梁渐渐塌了下去。 燕安谨看向身旁的江采霜,多情的桃花眸微弯,笑意清浅,低磁嗓音柔声问道:“可否麻烦道长为他们解惑?” 面对江采霜时,他周身气质温润柔和,不带半点攻击性,跟方才审案时的他判若两人。 江采霜正在认真看戏,没想到这场戏还有她的份。 她脸颊红扑扑的,腼腆地道了声:“好。” 江采霜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面,拿起提前放在那里的香烛和花瓶。 因为身高不够,她只能把机关布置在下面一层。 “凶手先用细线把花瓶圈住,把它架在博古架边上。再将细线拉回去,用蜡油粘住。” 亲自布置机关的时候,江采霜才发现,这个机关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需要另一人的辅助。 林越帮她托着花瓶,她举着燃烧的红烛,用滴落的蜡油来粘住另一端的线头。 做好了机关,江采霜让出位置,方便大家观看。 她在一旁解释:“点燃这根蜡烛,等蜡烛烧到底,蜡油融化松动,棉线便会撑不住花瓶的重量,让花瓶掉下来摔破。” “棉线另一端被塞进蜡烛里,成为了灯芯,所以就算蜡烛烧完,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刘大人冷哼一声,质疑道:“你说的机关不失为一种可能,不过办案要讲证据,可不能仅凭猜测就妄下定论。” 江采霜气呼呼地抿了抿唇,从香袋里取出一根线,“我们在马府的博古架最上层,发现了蜡痕。还有这根两头烧焦的棉线,是在马府花圃中发现的,符合我刚才所说的机关。” 只是谁能想到,线索刚到她的香袋里,还没放热乎呢,案子就要结了。 “你从包里随便拿出一根线来,就说是凶手所用的棉线,有何凭证?万一这是你随便伪造的物证呢?看你布置机关如此娴熟,该不会与案子有关?” “你!”江采霜被刘大人语气不好地追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刘天立趾高气扬地教训道:“办案重地,不是女人能来的地方,难不成女人也会查案? 真是笑话……” 从江采霜进门,刘天立就处处看她不顺眼,终于找到了机会教训她,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他说得面红耳赤之时,上首传来幽幽的一声:“她是悬镜司的人。” 听见“悬镜司”三个字,刘天立剩下的话卡在喉咙,憋得脸庞黑红。 燕安谨殷红的薄唇翘起,漂亮的桃花眼风流多情,神情似笑非笑,“怎么,刘大人对我悬镜司的人有意见?” “不、下官不敢,只是……”刘天立的气势顿时萎靡,把欺软怕硬表现了个十成十,声音都小了下去,“女人、女人怎么能进悬镜司?” 燕安谨笑得风情万种,眼底始终冰冷一片,“哦?我竟不知,刘大人何时威风至此,连我悬镜司的事都要插手。” 刘天立瞬间像被泼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跪地求饶,“下官不敢,下官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乱说的,还请殿下恕罪。” “我这次来开封府,还有一件要事。既然刘大人自己主动站出来,正好提前办了。”燕安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刘天立两股战战,“不知殿下要办的是何事?” “半月前,一对孤儿寡母前来报案,称丈夫留下的家产被同县的地痞夺去。你见她是弱势女子,便不分青红皂白让人打了板子丢出去,那对母子走投无路,跳井而亡,你可还记得此事?” 刘天立回忆了一下,哆哆嗦嗦地回话:“可、可是那些地痞手中,有她丈夫留下的契书,把家宅和财产都转赠给了旁人。” “你为官多年,难道不知契书也有伪造?事后你收了地痞百两银,这件事你又作何解释?” “下官一时糊涂,未及细查,求殿下饶恕!” 燕安谨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冷笑道:“一时糊涂?一月前,高家村的村民举告员外儿子占□□女,你却以他们不会写状纸为名,将他们一家都赶了出去。还在大堂之上,当着官差衙役的面,言语侮辱女子行事不端,逼得母女二人为证名节,撞树自尽。这件事,你也是一时糊涂?” “你为官十数年,像这样‘糊涂’可不是一次两次。若任由你次次糊涂,我大晋有多少百姓够你戕害?” 燕安谨将手中的纸展开,泛黄的纸张上,全是鲜红的手印。 这是前些日子悬镜司收到的密告状,上面的手印来自一个个受恶官刘天立欺压鱼肉的百姓。这些百姓不识字,便只能各自画个圈,将自己的手印按上去。有个老伯拿着这张状纸,告到了悬镜司。 燕安谨派人一项项查明,将人证物证收集完备,只是他之前忙着节度使一案,今日才腾出手来查办刘天立。 “下官、下官知错,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相比较刘天立的哭天抢地,上首的人却是云淡风轻。 燕安谨眼梢都未动一下,轻描淡写地定了他的生死,“来人,将刘天立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刘天立哭嚎着跌倒在地,很快被人摘了官帽,脱了官服,像拖死猪似的给拖了出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误判了几桩案子,不仅丢了官位,连命都给搭进去了。 听着刘天立逐渐远去的求饶声,江采霜只觉大快人心,几乎忍不住拍手称好。 这样迂腐顽固的人,怎配为官?若是任由他继续留在开封府,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冤假错案。 干脆利落地办完刘天立,又回到了槐街的凶杀案。 “去醉香坊,仔细搜查香佩的住处。” 只需要派人仔细搜查香佩住的地方,定能找到制作蜡烛的痕迹。 官差还没出动,香佩便直起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堂下,“不用搜了,我认罪。” 延缓时间的机巧被人看破,她再怎么狡辩也是无济于事。 香佩跪伏于地,干脆利落地认了罪,“我就是用这位道长所说的方式,杀了马兴凡。起翘还是个孩子,并未参与进这件事情,还请各位大人开恩,放她一条生路。” 起翘虽口不能言,但却能听到声音。小丫头急得不停磕头,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手上也在比划着,像是要替她辩解。 江采霜看着此时的起翘,想起第一次见到香佩时,她为了救香仪,跪在地上不停向鸨母祈求的场景。 她的额头仍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是之前撞在桌角留下来的。 香佩垂下眼,笔直地跪在地上,神情超乎寻常的平静。 “谁是你的同谋?” 香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没有同谋。我提前练习过多次,可以自己完成机关,人是我一个人杀的。” “你若现在供出来,可以减轻你的罪责。” 香佩一口咬死,“我没有同谋。” “香佩姐姐。”江采霜于心不忍,急忙喊了一声。 再不交代的话,她恐怕难逃一死。 香佩朝她磕了个头,声音难掩哽咽,“那日初见,多谢道长仗义相救,佩英永生不忘。下辈子佩英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谁配合你杀害的马兴凡?” “马兴凡是我一个人杀的。” 惊堂木落下。 “带嫌犯过堂。” 银风押着一人进来,看到她,在场的香佩和凌子淇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说: 评论掉落红包,感谢支持~ 第20章 第 20 章 ◎怎么燕公子什么都清楚◎ 银风将一个长形的锦盒放到燕安谨的案桌上, 之后便退到一旁。 燕安谨不紧不慢地开口:“堂下何人。” “醉香坊,香秦。” 一旁的衙役呵斥道:“大胆!见了世子,为何不跪?” 香秦神色平静地在香佩身边跪下。 “寒食夜里, 你在何处?” 香秦垂着眼, 冷漠地回答:“那夜我腹痛不适, 便留在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醉香坊楼上传来尖叫,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 “因为何事?” 香秦思忖片刻, 答:“妖邪害人。” 燕安谨长睫低垂, 语气平淡地下了定论:“撒谎。” 香秦第一次抬头往上方看,漠然的面容露出几分疑惑。 “寒食那夜, 醉香坊因不能燃烛火, 所有人都聚集在荷花池边,楼上空无一人,尖叫声亦是由池边传来。” 若是香秦那时候留在醉香坊内, 不可能会以为尖叫声来自空无一人的楼上。 香秦愣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辩解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案发那夜, 你自称留在醉香坊, 有谁可以证明?” “我的婢女棋珠可以证明。” “除了她以外呢?” 香秦唇瓣动了动,“没有了。” “你是如何得知,每次案发现场都会留下一截柳枝?又是如何得知这条柳枝的细节, 从而找了条一模一样的, 企图混淆视听。” 香秦这次考虑了很久,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那我换个问法。” “凌大人。” 凌子淇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出列, “下官在。” “我且问你, 方才叫你过来之前, 你在什么地方?” 凌子淇眼神闪躲,“下官应友人相邀,故此不在家。” “友人。”燕安谨轻声呵笑,绝美的面容带笑,眼底却覆上寒霜,“敢问是哪位友人,居然与你约在醉香坊。” 底下站着的诸位大人议论纷纷。 “醉香坊?那不是青楼妓院吗?” “我朝明令禁止官员狎妓,尤其是分管刑狱的官员,但有狎妓可是会被革职重惩的。” “凌大人总不至于知法犯法吧?” 凌子淇再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是真的吓成了面如纸色,苍白的嘴唇哆嗦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辩驳。 “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我来替凌大人说罢。”燕安谨语气和缓,听不出半分喜怒,“今日下午,凌大人经我提醒,想起自己的折扇落在了醉香坊,于是便趁着夜色急忙去寻。却不知,这一幕正巧被白露道长看在眼里。” 凌子淇手里的确拿着一把折扇,他握紧了扇柄,“下官不曾去过醉香坊,这柄折扇乃是从、从朋友那里取来。世子若是不信,可唤下官的朋友过来,当堂对质。” “用不着那么麻烦。” 燕安谨一个眼神,便有人把之前挡住博古架的素白屏风搬到堂中,摆在凌子淇面前,还备好了笔墨纸砚。 “如今这面屏风上空无一物,有劳凌大人出手,为屏风作绘。” “这……” 梁武直接把笔塞进他手里,“别磨磨蹭蹭的,赶紧画。” 梁武长得五大三粗,站在那里像一堵黑墙,凌子淇心生畏惧,便只好来到屏风前,提笔开始作画。 江采霜坐在之前的太师椅里,好奇地探头去看。 而一旁的燕安谨手肘撑着桌案,以手支颐,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 没多久,凌子淇放下墨笔,“殿下,下官画好了。” 屏风上并非山水图,而是一座被漫漫黄沙覆盖的荒凉城池,瞧着像是边境塞外。 燕安谨眼皮都懒得抬,看也没看一眼,倦懒地说道:“烦请凌大人再题一幅字。” 凌子淇的才华不是假的,几乎不用思考,便作出了半首《临江仙》,题在上头。 临落款之时,他顿了下笔,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字。 看到落款的“隰岸”两个字,江采霜嘴巴微微张大,清亮的眸光难掩讶异。 凌子淇手心发汗,“殿下……” 燕安谨令他:“念。” 凌子淇吞吞吐吐地念诵自己方才所作的词。 听罢,燕安谨终于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临江仙》是从教坊中传出来的曲目,我记得,此曲本意是凭吊水中仙子,寄托忧思之情。不知让凌大人忧心牵挂之人是谁?” 凌子淇讪讪道:“下官随手所作,并无他意,让殿下见笑了。” 燕安谨揉了揉眉心,嗓音微哑,“还要劳烦凌大人,以草书落款。你在醉香坊是如何写的,在这里便如何写。” 凌子淇如遭当头一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下官知罪!下官违背朝廷禁令,甘愿受任何惩处。” 燕安谨将银风取来的舞剑图掷于堂下,轻飘飘开口:“香秦房中的舞剑图,是你所作吧。” 画卷徐徐展开,露出女子于树下翩然舞剑场景。虽未着墨面容,可矫若游龙的身姿,和不输男儿的飒爽却已跃然纸上。 左下角落款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但若是细细辨认,能依稀辨出是“隰岸”。 凌子淇,字隰岸。 就算凌子淇不肯以草书落款,他刚才所作的画,与舞剑图的画工做对比,也能作为铁板钉钉的证据。 凌子淇目光紧盯着画纸,身侧的双拳握紧,惭愧地低下了头,“……下官惭愧,那幅画确是下官所作。” 他虽就职于开封府,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在朝中也不常与人交际。再加上律法明令禁止官员狎妓,料想不会有人认得他的表字,便将自己的画挂在了醉香坊。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燕安谨桃花眸半阖,轻声道:“凌大人,树妖一案由你主审,个中细节你最为清楚。既然你与嫌犯关系匪浅,你来说,她是如何知道树妖案细节的?” 这种大案的卷宗保护得很好,外人很难窥见,香秦和香佩是从何得知的? 燕世子看似平静冷淡的目光,落在凌子淇身上,却仿若万钧压下。 凌子淇背后冷汗滴落,艰涩开口:“那日……下官离开王府时心情烦闷,便去了醉香坊。下官与香秦是有私情,但绝非狎客与……的关系。我们是知音,是至交,从未有过逾越礼制之举。只是那日夜里,下官胸中郁愤,便多饮了些酒,酒令智昏,将案件隐秘透露了出去。” 折扇也是在那夜,落在了香秦屋中。 凌子淇素来敬仰定北王世子和悬镜司的大名,不然也不会在案子遇到瓶颈时,主动拦下马车向他求助。 本以为世子肯应下这桩案子,便代表他与旁人不一样,不会因为死的只是几个普通狎客,便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谁曾想,还没查几日,世子便说什么“妖邪作祟”,“并非人为”。 听到他这样说,无异于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浇灭了凌子淇心中最后一点正义之火。 自任职以来,他不管对方是何等权贵,向来一视同仁,刚正不阿。可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排挤,针对。幸得老师看重他的品行,才将他调来了开封府。 可是,两年前老师告老还乡,只会一根筋查案,不懂官场变通的他在开封府又成了那个异类。为了有机会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凌子淇不得不违背本心,开始学着在官场斡旋。 可他心里始终堵着一团郁结之气。直到被燕安谨的话打击到,那股郁气愈发闷得他喘不上气来,只能去醉香坊找香秦诉说。 凌子淇语气沉痛,懊悔道:“下官同香秦说了此案的细节,也是想与她一起分析,到底漏掉了什么细节,这起案子究竟是何人所为。下官酒醒之后后悔不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甘愿受任何惩处。” 说到这里,凌子淇撩袍跪地,“可是殿下,香秦至多只是不慎将消息透露了出去,绝对没有参与杀人。” 香佩也连忙道:“此案是我一人犯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与香秦没有任何干系。” 燕安谨既然派人把香秦带上堂,自然有其他更确切的缘由。 他的视线缓缓转到堂下,“起翘,寒食夜里,你究竟有没有去马兴凡府上?” 起翘身子僵住,起先下意识想摇头,但很快就想起什么,又连连点头。 到底她年纪还小,见到这般场景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自然不可能游刃有余地作假。 香佩下意识用手臂护住起翘,“大人,起翘还是个孩子,这起案子都是我一人犯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我、我杀人的时候,让她背过身,捂住了耳朵,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所做,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你们主仆关系如此亲密,你待起翘如同亲生姐妹。你明知道马兴凡素来喜欢年幼女子,怎会带起翘去马兴凡府上?你明知道自己此去是为了杀人,又怎会让她一个孩子瞧见这样的血腥?” 香佩喉咙仿佛被扼住,哑口无言。 燕安谨低声道:“寒食当夜,随着小轿一同去马府的,并非婢女起翘,而是……香秦。” 因着寒食夜不许燃灯,夜色深重,整个马府一片漆黑,只有马兴凡的屋里有颗不大的东珠勉强照明。若是香秦再乔装改扮一番,认不出也情有可原。 再加上起翘口不能言,就更加降低了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凌子淇忙道:“殿下这话可有什么依凭?” 燕安谨锐利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淡声吩咐:“起翘和香秦,你们二人站起来。” 起翘不明所以,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香秦眼里的光沉下去,犹豫了几息才起身。 “马忠才,以及马府的家丁,你们仔细看看。寒食当夜,去你们府上的婢女,是高还是矮?” 马忠才便是马府管家,他和手下家丁左看右看,一时间分辨不出。 “你们二人背过身去。” 起翘和香秦背对着众人,身高差距明显。 这下马忠才一下就认了出来,指着香秦,笃定地道:“是这个高的,那天来我们府上的,是高的这个。” “天黑夜深,难道就没有可能是他们认错了?”凌子淇焦急地质疑。 燕安谨下颌微抬,指向方才落下花瓶的架子,“那边的博古架,与马府的博古架高度相近。以香佩和起翘的身量,根本不足以在博古架最上层布置机关。” 江采霜站出来说道:“我与香佩姐姐的身长差不多,我方才就是因为够不到最上层,所以才只能在第二层布置机关。不过……”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看向燕安谨,“那天我去马府搜查,看到有个矮凳。若是垫着那个……” 燕安谨面向她轻轻一笑,温声解释:“矮凳起先并非放在马兴凡的寝屋中,是从廊下搬来的,原本是给守夜的下人所用。” 寒食晚上,马府管家坐着矮凳守在外面,屋里的人自然不能毫无缘由地把矮凳拿走。 而屋中又没有其他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这样一来,嫌疑便直指香秦。 江采霜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 只是她心下却不由得疑惑,明明是她跟谨安一同去查看的案发现场,怎么燕公子什么都清楚? 案件相关的事,还有可能是谨安告诉他的,但是连谨安从哪搬了个凳子这样的小事,燕公子居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也是谨安亲口告诉他的? “我已看过卷宗,寒食那夜,醉香坊没有迎客的女子只有香秦。况且,这样复杂的计划,绝非寻常人能想得出来。香佩连字都不识,你一人怎么可能布下这个局。”燕安谨面上波澜不惊,语气依旧从容,话语却步步紧逼,让人透不过气来。 整个醉香坊,能有如此见识和心计的,只有曾经出身将门的香秦。 “香秦,你还有什么话说?” 香秦冷漠地呵笑了声,坦然承认,“没错,是我灌醉了凌大人,从他口中得知了柳妖案的细节。也是我亲手杀了马兴凡,布置好机关。” “香秦,你说什么呢?人明明是我杀的。”香佩连忙拉住她的手。 凌子淇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香秦,他口中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口型是“青枝”。 燕安谨问:“计划是你们一早便定下的?” “是。自从几个月前,马兴凡开始出现在醉香坊,我就有了这个计划。实施的时候,刚好赶上传言树妖作祟,便在杀完人后留下了一截柳枝。”香秦笑容略带嘲讽,“只是没想到,偏偏弄巧成拙。” 凌子淇膝行到她身边,问道:“青……香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香秦侧过头,躲开他的视线,绷紧苍白的唇,一言不发。 场面僵持不下,燕安谨抿了口茶,适时开口打破沉寂,“我想,应该是为了替红知报仇。” 此言一出,香秦和香佩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香佩没想到,这样隐秘的旧事居然也能被燕世子挖出来。 她嘴唇嗫嚅良久,忍不住问道:“大人……是如何得知?” “之前,道长听出你有江南口音,而你们口口声声说,被马兴凡骗取钱财的女子,出身自淮扬一带。再加上寒食那天,道长曾在郊外撞见你去山里祭拜。我便怀疑你与亡者熟识,派人查了醉香坊的名册。查到去世于天元六年隆冬,又是江南籍贯,年岁尚幼的人,只有红知。” 马兴凡发家的钱财来路不明,又恰好是在天元六年隆冬时节。若非他的家财与醉香坊有关,坊内怎会有那样的传言流传开来? 而符合所有条件的亡者,并非香墨,而是红知。 如此一来,香佩杀马兴凡的动机便浮出了水面。 香佩苦笑着叹了声,“原来如此,大人心细如发,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我杀马兴凡,的确是为了给妹妹红知报仇。”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悠远,回忆起当年的光景,“我出生在江南,从小家里穷,被爹娘卖给了拐子。一路辗转来到京城,进了醉香坊。后来有一次在楼里,我听见有人唱我们那儿的小曲,一问才知道,她跟我是同乡,叫红知。” 香佩语气带着怀念,慢慢讲述当年那段浸满了血泪的过往。 “红知年纪太小,被卖进来的时候只有十岁,鸨母让她给我当婢女,就像起翘一般。我把她当妹妹看待,哪里舍得让她做活?一心只想着,我烂在这里也就罢了,可红知还那么小,她有疼爱她的家人,无论如何她都得从这里出去。” “红知一天天长大,我心里越来越着急,紧忙物色能给她赎身的人选。可谁知道,那些嫖/客平日里对我情浓爱浓,我一提赎身,他们立马就变了脸。他们有的有家室,有的有孩子,就算有还未娶亲的,也没有一个肯把青楼女子带回家。我同他们说,要赎身的是我妹子,还没有梳笼过,家室清白,只要给她赎身,哪怕带回去当个粗使丫鬟都行。” “可是没有人愿意。”香佩回忆起过往,眼里渐渐漫上了泪光,“大街上随便买个丫头,使不了几个钱。没人愿意花高价买个进过青楼的女子当婢女。我不敢让红知出现在妈妈面前,每天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 “直到有一回,红知听说我被人欺负了,急得从窗户跳出去找我。就这样,她在妈妈面前露了脸,妈妈看她长得水灵,便起了让她早点梳笼的心思。” “妈妈让那些老爷们在外面叫价,红知躲在厢房里,抱着我,哭着说她害怕。我说妹妹别怕,姐姐一定让你逃出去。我对着那些人千挑万选,最后选中的人偏偏是马兴凡。他自称被朋友强拉着来了烟花之地,第一次来,便对红知一见钟情。我只远远看过他一眼,见他年纪轻有学问,仪表端庄,又对红知一片痴心,给她写词写曲,还在红知跟前跪地发誓说会好好待她,便选了他。” “马兴凡没有银子,我把给红知攒的所有银子都拿给了他。只是这样还不够赎身的价,我就跟楼里其他姐妹借,大家一听是为了赎身,都把自己压箱底的首饰银票拿了出来。我想着一些银钱给红知赎身,另一些给他们两个以后过日子用,让红知把所有钱都给了他。” 说到这里,香佩身躯都在轻/颤,“可谁知,那马兴凡是个坏心眼毒心肠的畜生,拿了钱就消失不见了。我起初想再等两天,妈妈却见钱眼开,早已把红知高价卖给了头发花白的老员外。我们手里没有了银钱,想另找人给红知赎身也绝无可能。那是大雪天,不到酉时天就黑了,老员外派人来接红知,我和楼里姐妹死命拦着不让走,被护院毒打。红知不忍心,哭着喊我们回去,她自己……主动上了轿子。” “我被关在柴房枯等了一日,第二天一大早,两个护院从后门抬着人进来,红知光着身子被人扔在雪地里。我哭嚎着扑上去,看到红知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十指指甲被人生生拔去,被打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啊。”香佩满脸悔恨的泪水,早已泣不成声。 “要不是我当初被猪油蒙了眼,错把红知托付给了马兴凡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红知原本还有一线生机。只要我们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只要有人愿意给她赎身,她最后就不会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红知死的时候还那么小,她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我怎能不恨马兴凡?怎能不恨他?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让他下刀山进油锅,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作者有话说: 评论掉落红包,感谢支持~ 凌子淇,字隰岸。出自《诗经·卫风·氓》,13章采青姐姐提起过。 第21章 第 21 章 ◎道长这是要趁人之危?(完)◎ 香佩语气中的恨意, 浓烈到让人心惊的地步。她一番情真意切的诉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神巨震,久不能言。 江采霜起初为她和红知的遭遇而心生同情, 眼眶酸涩, 可听到后来, 反倒更被她们的情谊和勇气所打动,只觉得她们都是重情重义,可敬可叹的人。 原来当初在醉香坊听到的这个故事是真的, 只不过主角并非香墨, 而是红知。 江采霜默然良久,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 那个老员外呢?” “那老色胚本来就没几年活头,几年前就死了,还是一头倒栽进恭桶中溺死的, 真是恶有恶报哈哈哈。”香佩语气癫狂, 满脸泪水, 神情似哭似笑。 “只恨他死得不够早, 不然也不会白白搭上红知的一条命。” 香秦抬起衣袖给香佩擦泪,“我们已经为红知报仇了,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香佩来到堂中跪下, 声泪俱下地磕头, 嘶声祈求:“几位大人, 红知死的时候,香秦还不在醉香楼。她甚至从未见过红知, 只是听我说起这件事, 便一口答应帮我报仇。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谋划, 马兴凡也是我亲手所杀。请诸位青天大老爷明察,要砍就砍我的头,放过香秦吧。” 香秦与红知素未谋面,却愿意帮她报仇,香佩已经感激不尽,哪能再连累她丧命? “佩英!”香秦打断了她的话,身姿笔直地与她跪在一起。 香秦眼眸泛起赤红,话语铿锵有力,“我也是有妹妹的人,你与红知姐妹连心,我亦能感同身受。当初我既然答应帮你报仇,就断没有让你一个人承担罪责的道理。若我今日苟且贪生,他日到了黄泉路上,有何颜面见我父兄?我秦家人情愿赴死,也决不会做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初次听到红知这个名字,香秦便已经决定要帮香佩实施复仇。 她自己的妹妹含恨而逝,可她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寻仇都不知要往何处寻。 红枝,红知……这难道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看着这一幕,江采霜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们两个不幸沦落青楼,却比许多养尊处优的人更有情有义,不折风骨。亲如姐妹之人被那样欺辱而死,却无人为她们讨公道,她们除了自己为姐妹报仇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这样侠义勇敢的人,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这世道的过错? “燕公子……”她看向燕安谨,后者安抚地冲她颔首,示意她稍安勿躁。 江采霜暂时按捺下焦急,等着这场案子的后续。 以她对燕公子的了解,他绝不是那样是非不分,心肠冷硬的人。 燕安谨不急不躁,节骨分明的手指虚搭在茶盏边缘,“你们二人,行凶时用的什么凶器?” 香佩忙答:“用的是博古架上那只金蟾,我趁马兴凡不注意将他打死,用衣袍擦净了上面的血迹,把他的尸体拖到了博古架下面。” “不,香佩与马兴凡相对而坐,唱曲对饮,是我从背后杀了他。”香秦沉声反驳。 “人是我杀的。” “是我杀的。” 两个人争着当凶手,这在开封府的大堂上,还是头一回见。 朱判官不禁有些头大,“世子殿下,这……”案子要如何继续往下判呢? 吴仵作提出质疑,“不对啊,今日下午,世子殿下命人把金蟾送到了我这里,我检查比对过了,尸体后脑伤口平整,整个颅骨都碎裂了,不像是金蟾能砸出来的。” 随从举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金蟾。 吴仵作取走金蟾,蹲在地上,掀开了尸体盖的白布,“诸位请看,马兴凡后脑的创口极大,这只金蟾至多砸破他后脑一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造成这么大且平整的碎裂伤。就算用金蟾砸了多次,伤口也不可能这么整齐。” 众人摸不着头脑,“吴仵作在开封府任职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二人有意隐瞒?” 江采霜注意到,堂下跪着的马忠才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偷偷把头压了下去。 他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燕安谨轻笑了声,笃定地道:“自然是因为,在醉香坊二人走后,有第三个人进了房间。” “谁?”香佩和香秦异口同声问道。 “马忠才。”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马忠才猛地一哆嗦,惶惶然差点跌倒在地。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大堂中央,不停地磕头,“听见花瓶碎裂的声儿,小人好奇之下便进了房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按我朝律法,马兴凡在京中无亲无故,无妻无子,他一死,所有家产都会散给家奴。你身为管家,自然能分得最多。” “……是,是。可小人对老爷忠心耿耿,断不敢惦记主家财产。” 燕安谨唇边溢出一声轻笑,语带微嘲,“这么说,你是自愿放弃这笔财产了?” “这、这……”马忠才眼里闪烁着精光,明显舍不下这一大笔家财。 他这副贪婪又畏缩的模样,被所有人都看在眼底。 “你方才说你该死,你的确该死。因为你在花瓶碎裂之前,便已经进了屋中。” 马忠才惊慌至极,哆嗦着干裂的唇替自己开脱,“香佩说主人已经睡下,小人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进屋打扰。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不明白?”燕安谨轻哂,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么你脸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马忠才眼神游移,“小人急着来报案,不小心被树枝划到了脸。” “何处的树枝?” 马忠才支支吾吾,“这……天色太黑,小人记不清了。” 燕安谨掀起茶盖,慢条斯理地吹开上面的浮沫,语气依旧慢悠悠的,“到底是被树枝划破,还是被花瓶碎裂之时,飞溅的瓷片所伤?” 就在马忠才犹豫挣扎的时候,梁武厉声喝道:“你休想逃脱!只需让人对比你脸上的伤和碎瓷片,便能一清二楚。” “小人、小人的确在亥时之前进了屋,脸也是被花瓶碎片划破的。” “你为何会提前进到屋中?” “因为……”马忠才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身体抖如筛糠,想不出辩驳的话。 江采霜在此时插话进来,“若他心里没有鬼,根本不需要隐瞒脸上的伤,除非……” 燕安谨不疾不徐地出声,替她补充上后半句,“除非马忠才进屋的时候,马兴凡还没有死。” “什么!”香佩惊讶。 江采霜连忙问:“香佩姐姐,你们二人离开之前,可曾探过马兴凡的鼻息?” “……不曾。我们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那就对了,你们并没有把马兴凡打死,后来他应该发出了动静,马忠才这才进屋。”江采霜边思考边分析道,“可马忠才看到主人没死,却并没有立刻去请大夫。花瓶便是在这期间坠地,飞起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 燕安谨目露赞赏,“道长可还记得,案发现场的瓷片是如何摆布的?” “花瓶的碎瓷片迸得一地都是,不过因为马兴凡躺倒在地上,所以他躺过的地方没有留下瓷片。只有……”江采霜脑海中灵光一闪,“只有脑后有一块瓷片。可是如果马兴凡一直躺在原处,瓷片怎会被他压在脑袋底下呢?” 人先躺倒,花瓶后碎,若是人一直躺着不动,瓷片怎会钻到人的身体下面? “这说明马忠才挪动过马兴凡的脑袋。再加上仵作所说,马兴凡的后脑伤口宽大而平整。我想,应该是马忠才托起他家主人的后脑,一下下撞在地砖上,致使马兴凡气绝身亡。” “而马忠才今日来开封府时,酒气熏天,红光满面。想来是为自己即将获得的家财窃喜得意,在主人死后第二日便忍不住大肆庆祝。”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看法,江采霜回头看向燕安谨,乌眸灿亮,“燕公子,我说得可对?” “有理有据,分毫不错。”燕安谨眸底笑意渐浓,纤长如玉的手指将另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辛苦道长了。” 江采霜拿起杯盏,喝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嗓子,心里一下子松快了不少。 既为自己推想出了马忠才犯案的经过,也为香佩香秦松了口气。她们两个并没有杀死马兴凡,那就不用给他抵命了。 马忠才呼吸急促,吓得面如土色,涕泗横流地磕头乞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不该弑主,小的财迷了心窍,一时糊涂,请大人饶了小的一命吧!” 马兴凡这笔横财来得不明不白,不敢回乡里,在外兜兜转转只能再次回到京城。可他在这里毫无根基,无妻无子,也没有什么来往的亲友。 只要马兴凡一死,马府的家产便会被他们这些下人瓜分,他作为管家也能分得一杯羹。 所以当时听见屋里传来微弱的求救声,进到屋里看到马兴凡躺倒在血泊之中……马忠才便起了弑主夺家产的心思。 朱判官往上看了一眼,见燕安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代他说道:“马忠才为霸占主家财产,竟不惜残忍弑主。来人,将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押入大牢,极刑处死。” 马忠才吓得骨头一软,像块枯死的老树皮似的瘫倒在地。 香佩苦笑着慨叹道:“我们二人谋划良久,就是为了亲手替红知报仇,可谁知道,最后杀了那个畜生的,却是他养的一条不忠的狗。” “香佩姐姐,你应该这么想,马兴凡出卖良心得到一笔不义之财,最后也因为这笔横财丧命。这难道不是因果轮回吗?说不定这是红知妹妹地下有灵,给他的报应。” 香佩听了这话,眼中不禁涌上热泪,哽咽道:“道长说得对,这是红知给他的报应。” 案子结束,香佩和香秦暂时押在牢里,择日再判。 从开封府出来,江采霜仍在回忆今夜的所见所闻,她头一次办这么复杂的案子,除却唏嘘感叹以外,更多的还是兴奋。 燕安谨掩唇咳了几声,低声吩咐林越,“林越,你先送道长回家。” 江采霜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此刻子时已过,夜幕深黑。 江采霜走在前头,心里琢磨着,回头要再做一只机关鸟,把今晚的一切都告诉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师父若是知道了她能办这么复杂的案子,定会替她感到骄傲。 她并没有注意到,燕安谨脚步逐渐落下。 “对了,”江采霜想起一件事,“燕公子,我与谨安二人去马府查探,就连谨安从何处搬来的矮凳,你怎么也知道得这么清楚?是谨安告诉你的吗?” 话说出口,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疑惑地回头,刚好看到燕安谨的身子倒下去,被林越和梁武及时扶住。 “燕公子!” 江采霜跑了过去,见燕安谨双目紧闭,额头冷汗遍布,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苍白中透着不健康的酡红。 她碰了碰他的额头,掌心下温度滚烫,又迅速将手移到他的脉搏。 听完脉象,江采霜暗道一声不好。 燕公子身体里怎会有如此强横的妖力?这股妖气在他体内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若是不加以控制的话,会对身体造成巨大损伤。 江采霜眉心紧蹙,神色焦急,“他体内被妖气侵入,这股妖气太过强大,我一时没办法帮他清除,只能暂时稳住这股妖力,护住他的心脉。我和你们一起回府。” 林越和梁武迟疑片刻,为了燕安谨的身体,最后还是点头答应,“好。” 于是两人将燕安谨抬上马车,江采霜也跟了上去,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白色丹药,喂他服下。 丹药入腹,江采霜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位,助他更快吸收药力。几息之后,他的情况有所好转,身体里的妖力似乎没那么暴躁了。 不过丹药并没有坚持太久,刚把燕安谨送回定北王府,他躺在床上,如玉般的肌肤再次泛起潮/红之色。 江采霜把脉一看,丹药的灵力便被强横的妖力撕碎,那些妖力仿佛被激怒一般,变得更加凶残暴戾,来势汹汹。 “快脱了他的外衣,我要给他施针。” 林越催促梁武,“你去。” 梁武眼观鼻,鼻观心,“你去。” 两人谁都不敢上前,江采霜只好自己上手,可她没脱过男子的衣服,着急之下力气用得太大,不小心“哧”的一声,把他的外袍给撕烂了。 江采霜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林越梁武齐齐望向天花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江采霜取出银针,灌注灵气,精准地扎在他丹田附近的几处穴位上。 她让两人扶起燕安谨,自己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贴于后背,为他的身体输入灵气,用于控制牵引他体内的妖力。 忙活了半天,燕安谨身体里的妖力总算安静了下来。 江采霜怕那股妖力卷土重来,便守在他的塌前。 燕世子衣襟大敞,乌发松散地躺在塌上,面色冷白如霜雪,五官精致仿佛美玉雕刻出来的一般。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紧闭,不似平日那么妖冶惑人,看上去与谨安更加相像了。 江采霜忍不住伸出手,朝他耳后摸去。 那天谨安说,万一他们本为一体……江采霜把那句话记在了心里,便想趁此机会,看看他是不是易容。 她在燕安谨耳朵后面摸索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到。 难道面具是从颈边贴上来的? 江采霜的手贴着他修长的颈项下移,刚碰到锁骨,便听见头顶传来低哑含笑的一声,“道长这是要趁人之危?” 江采霜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抬头望去,又望进那双深邃勾人的桃花眼。 燕安谨不知何时苏醒,此刻衣衫半解,姿态慵懒地侧卧在塌。如瀑的乌发散落在胸前,结实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他正饶有兴味地望着她,眼尾细长而上翘,眸中噙着朦胧的水意,似醉非醉,多情又风流。 江采霜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盯着他看了许久。 燕安谨的唇瓣嫣红饱满,泛着诱人的水光,“可要在下解开衣襟,让道长慢慢观赏?” 江采霜脸上腾的一下升起红云,她心虚地眨了眨眼,连忙背过身去,“你,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在看……看你的穴位。”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连他清浅的气息声都听得真切,“针都扎上了,道长才想起来看穴位?” 江采霜脸颊更烫,但还是硬着头皮编下去,“没错。万一哪里扎错了,我好调整。” 身后的笑声更加放肆了。 燕安谨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慵懒而磁性,说话间依旧是慢悠悠的语速,“那,道长方才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是为何意?” “谁摸你了?”江采霜气鼓鼓地转回头,莹润的杏眸瞪向他,“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用人/皮/面具。我乃修道之人,一心向道,请、请燕世子自重。” “在下的衣服都被道长撕了,我还能如何自重?”燕安谨半坐起身,额头抵着雕花床柱,笑吟吟地乜向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江采霜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我是为了救你。” “原来是误会了道长,在下向你赔罪——咳咳。”燕安谨忽然又开始咳嗽。他掩着唇,含情的眉眼低垂,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胸膛如玉的肌肤泛起一层绯红。 江采霜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听脉,语气凝重,“你身体里怎么会有如此强横的妖气?” 刚施了针才过去多久,便压制不住这股妖气了。 江采霜撤掉他身上的银针,换成九转金针,扎在几处要害大穴上。她以红绳缠在他精瘦的腰际,又从怀里掏出三张只有拇指大小的金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绘着繁复的符文,贴在他腰腹部。 燕安谨斜倚在床头,感受到符纸贴上来时熟悉的凉意,不由得心里一跳,呼吸乱了半拍。 他方才咳出了血,染在饱满的菱唇上,更添一抹惑人的妖艳。 燕安谨虚弱地掀起眼帘,桃花眸温柔含情,薄唇染血嫣红,苍白的脸色丝毫不掩倾城之貌,美得惊心动魄。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这身皮囊还算看得过眼,若是道长不嫌弃……”他嗓音低哑倦懒,尾音拖长,添了许多暧昧不明的意味。 他这副勾引人的姿态实在足够勾人心魄,江采霜被蛊惑得有些动摇,差点就要出口答应了。 幸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回笼,及时清醒了过来。 江采霜羞愧得面红耳热,不满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他身体里的妖气和灵气横冲直撞,肆意破坏他的经脉筋骨,带来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他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 “道长怎知我并非真心?”燕安谨语气柔缓,眼底仿佛盛了满池的春水,让人心甘情愿沉溺于此。 他满腔情意似真似假,难以明断。 江采霜猜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也并不想去猜。 她是修道之人,本就无心情爱。 江采霜内心纠结片刻,还是拿帕子帮他拭去唇边的血迹,只当是照顾病人了。 只是她的动作不小心粗鲁了些,将他的嘴唇擦得更红,仿佛涂了胭脂一般。 “你何时受的伤?” 燕安谨浓密的长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许多年前了。” “如此强横的妖力,我从未见到过,想来伤你的定然是一只修为高深的大妖。” 燕安谨玉白的指尖微蜷,低低地咳了几声,没有回答。 江采霜又问:“你的伤经常复发?” “嗯,每月七日便会复发一次。” “那你从前复发的时候,都是怎么处理的?” 燕安谨抬眸,神情看不出半分戾气,语气也是轻描淡写,“没有认识道长之前,每月的七日,在下也只能硬扛。” 妖力和灵力撕扯,带来的剧痛常人难以想象,也亏得他能捱到今日。 江采霜思考了一会儿,“我倒是知道一样宝物,能治你的伤。” “道长是说……菩提子?” “你怎么知道?”江采霜诧异道。 “曾在古籍上看到过,菩提子是难得一见的神物,蕴含庞大的生机和灵气。对于控制混乱的妖气来说,再好不过了。” “可是菩提子难寻,到哪儿才能找到呢?” 燕安谨眸光微闪,咳了两下,不露声色地试探:“我从前听说,清风真人手中有一降妖珠串,其中便封印着一枚菩提子。” “我师父手里就有菩提子?”江采霜闻言一喜,“太好了,我让机关鸟给师父传个信,问他可否将菩提子让出。” 燕安谨微诧,没想到她这么轻易便答应了。 他怔然望着她半晌,才低低开口:“菩提子珍贵,道长愿意为了我去讨要?” 江采霜理所当然地说道:“再珍贵也不及救人性命重要呀。况且,燕公子道法超然,若你身体恢复,便可降魔除妖,帮到更多的人。” “只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不知道在哪里闭关,也不知何时才会出关。恐怕要让你多等一阵子了。” “无碍,”燕安谨这次重重地咳了几声,靡丽的眼尾染上绯红,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些许深意,“道长能有此心已属难得。在下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不怕等。” 江采霜扶他在床上躺下,顺手帮他盖上了薄被。 一抬头,注意到柜子上放了个木雕小狐狸的摆件,约莫手心大小。狐狸尾巴蓬松,神情颇有几分可爱的自得。 木雕做工精巧,把狡黠灵动的小狐狸刻得惟妙惟肖,江采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燕安谨注意到她的视线,苍白的唇微弯,轻声解释:“那是在下的护身符。道长若是喜欢,自取就是。” 江采霜不好意思地说道:“既然是护身符,又怎好让你割爱。” 一声长叹,伴着悠远带笑的嗓音传来,“现如今,道长才是我的护身符。” 江采霜眼眸微微睁大,她再次往床上看去,却见燕安谨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临睡去前,唇边也是带着笑的。 林越走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为道长准备了客房,道长先去休息吧。” “好。燕公子有什么情况,你们随时叫我。” 江采霜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 她疲累至极,这一夜睡得很沉。 一墙之隔的隔壁,燕安谨也是第一次如此安稳地度过妖乱。 翌日醒来,他便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妖气已经平稳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盘踞在丹田一隅,另一半则是被灵力占据。两股力量各自盘踞对峙,分庭抗礼。 燕安谨唤来林越,得知小道士早晨便离开了,临走前,还吩咐他三日不许取下金符。 “殿下,您今日可要参朝?” 燕安谨的气色比起昨夜好了许多,早已能够下床,不影响正常活动。 他只着一件洁白中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头,乌青的长发如绸缎,柔顺地散在身后,手执一卷书,头也不抬地慢声答:“告假。” “是。”林越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懒散安逸的性子,但凡身子有半点不适,都会在家休息,断不会出去找事做。 另一边,江采霜刚翻过围墙,回到平远侯府。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的院落,正好碰到翠翠困意朦胧地从屋里出来倒水。 见她出现,翠翠十分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姑娘回来啦。昨夜在采青娘子的院子里睡得可好?” 江采霜挠了挠脸颊,一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睡得挺好的。” 幸好采青姐姐帮她打了掩护,不然若是娘亲知道她一夜未归,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姑娘可用过早膳了?若是还没用过,我让小厨房把饭菜端来。” 江采霜正好有点饿了,便让她把早饭端过来。 翠翠把盆里的水倒掉水渠,一转身,瞧见江采霜手里拿着个小包袱。 “姑娘手里拿的什么?” “……绣品,我从采青姐姐那里拿的绣品。”紧张地说完,江采霜一溜烟跑进屋里,把包袱藏到了自己床上,用被子压住。 过会儿,她去了堂姐的院子。 江采青刚起床吃饭,见江采霜过来,忙热情地迎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让婢女添了副碗筷。 “小厨房新做的蒜黄瓜着实爽口,酸辣开胃,你也尝尝。” 江采霜尝了一口脆生生的蒜瓜,味道果然不错。 “采青姐姐,昨日多谢你帮我瞒过我娘,不然我娘肯定担心坏了。” “亲姐妹还说什么谢字?不过你可得跟我说说,昨日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江采青神色兴奋,迫不及待想知道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她对随侍的婢女们摆了摆手,吩咐道:“我跟妹妹说点贴心话,你们先下去,我没喊你们不要进来。” 屋里只剩下姐妹二人,相对而坐,江采霜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江采青听得入迷,先前拊掌称快,到了后来忍不住拿着帕子,呜咽泪垂。 听完故事,她感慨道:“这些女子身陷青楼那等污秽之地,却都是品行高洁,至情至性之人。只因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便能对红知的痛苦感同身受,甘愿冒此风险,替枉死的姐妹复仇。反观那马兴凡,枉他饱读圣贤书,到头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自己只留了一肚子坏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是啊,他那心怀不正的仆人也被判了极刑。就是不知道,香佩和香秦两位姐姐,最后结果如何。”江采霜心下还是难免担心。 江采青开解道:“她们杀人是为了姐妹情谊,最后也并没有杀死马兴凡,我觉着听你所说的燕世子不像传言那样暴戾无情,反而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会判得太重的。” “嗯,我也这么希望。” 聊完了案子,江采霜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刚才我一路走来,怎么感觉府上今日比平时热闹?” 江采霜说:“前两天听我娘说,我们府上快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 “你忘了?采薇姐姐自小就与康平伯府的公子定下婚约,估摸着这几日,伯府就会派人来府上提亲了。” “这么快?” “是啊,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若不是……若不是采薇姐姐两年前出了事,本来两年前他们就该成亲的。” 江采霜闻言,语气雀跃地道:“那我们可得尽快为采薇姐姐准备新婚贺礼。” “那是自然。”江采青放下筷子,“你先休息两天,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铺子里挑选。” 一说起上街买东西,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都颇有些兴奋,脑袋瓜凑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议论了半晌。 直到中午被娘亲叫去一同用膳,江采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临走前,她不忘跟堂姐借走了一篮子的针线。 定北王府。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从梅花窗下漏出斑驳的光影。 窗下,燕安谨悠哉地躺在美人榻上,脸上盖了一本古书,闻着纸卷墨香,听着窗外的啾啾鸟鸣,昏昏欲睡。 宋允萧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里,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两句京城最近的新鲜事。 “平远侯府要与康平伯府结亲的事,你听说了吗?” 说罢,宋允萧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应,自顾自说着:“说起来也怪,这平远侯府的嫡女,两年前本来都要出嫁了,结果脸上突然生了怪异的红斑,遍寻名医都没有治好。两家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谁曾想,前几日寒食节,那姑娘的脸突然又好了。你说,她是不是并非生病,而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燕安谨被吵得睡不着,眉心跳了跳,拿走盖在脸上的书,俊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想知道?” 宋允萧忙不迭点头,“当然想知道。” 宽大的袍袖落下,燕安谨徐徐抬起手臂,莹白如玉的指尖对着他虚空一点。宋允萧便觉得脸上发热,赶忙拿起铜镜一看,脸上多了朵大红花,正正地印在右脸中央。 宋允萧吓得差点把铜镜丢出去,“这是什么鬼东西?” “所谓的红斑,不过是浮灵留下的印记而已,执念消了自然就没有了。” “那我脸上这个红花什么时候能消下去?” 燕安谨勾唇,绝美的脸上绽开一个灿如春华的笑容,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如至寒冬,“三日不说话,自会消除。” 不让宋允萧说话,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你你!笑面阎罗!人面兽心!不就是吵你睡觉吗,至于对我下手这么狠?” 就在这时,林越捧着一个托盘进了屋,“殿下,这是白露道长差人送来的。昨日道长不小心撕破了您的外衣,缝补之后,派人给您送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件玄色的男子外袍,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线绣制了暗纹,做工精巧华贵。 燕安谨自然认得出来,这是他昨天穿的那件衣服。 怪不得早上醒来发现衣服不见了,原来是被小道士带走了。 一件衣服而已,撕了便撕了,怎么还特意带回去缝补? 小道士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古板得有些可爱。 男子月白锦衣凌乱,没骨头似的卧在美人榻上,精致绮丽的眉眼舒展,嗓音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道:“放桌上吧。” 宋允萧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白露道长?这位道长是男是女?” 林越答:“回宋公子的话,是一名女子。” 宋允萧忽然记起一个人,兴奋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那天在马车上,你说有个道长派机关鸟给你传音,是不是那个道士?你跟她什么关系,她怎么会撕你衣服?” 燕安谨惬意地晒着太阳,轻描淡写道:“她帮我压制身体里的妖乱,施针的时候,意外撕坏了衣服而已。” “怪不得你今天过得这么悠闲。”宋允萧嘀咕道。 惦记着今日初七,他特意来定北王府探望。以往每月今天,燕安谨可都是在病榻上过的,今天却生龙活虎,还有心思教训他,原来都是那位道长的功劳。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寻到菩提子才好。当年佛法盛行之时,护国寺曾经供奉着三颗菩提子,如今另外两颗菩提子下落不明,只知道清风老怪手里有一枚。可他行踪不定,道行高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想到昨夜,小道士信誓旦旦地在他面前,说愿意为了他向师父讨要宝物,燕安谨目光不由得深了几分。 他并没有告诉宋允萧,她便是清风老道的爱徒。 “不说这个了,”宋允萧不想说这么沉重的话题,转而八卦地问,“那位小道长,究竟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燕安谨桃花眼上挑,侧眸瞥向他,凉凉地出声提醒:“别忘了你脸上的东西。” 言下之意,不该问的别多嘴。 宋允萧赶紧捂住脸,闭口不言。 可是等他从书房出去,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偷偷向林越和梁武打听,“快跟我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这……没有主子的吩咐,我们不敢说。” “你们大胆说,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当初可是有高人算过,只有燕安谨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我的桃花才会来,我能不着急吗?” 林越跟梁武对视一眼,努力藏住脸上的偷笑,“衣服是平远侯府的下人送过来的。” “平远侯府?难道是江水寒的妹妹?” “好像是。” “是他哪个妹妹?”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你们见过她吗?有没有戴面纱?” 梁武回忆了一下,说道:“初次见的时候,好像是戴着面纱,过了寒食就没再戴了。” 跟传言完全对得上。 宋允萧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方才的激动一扫而空,“完了完了,居然是她,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小道长都有未婚夫了,谨安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他的终身大事不解决,自己的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不行,谨安不着急,他着急啊。无论如何,他都得盯着这桩婚事。 说不定那伯府公子并非良人,他把江家妹妹救出来,既能帮到燕安谨,让他欠自己人情,又能趁机向江家妹妹问得机关鸟的秘密,最后还能让自己的桃花快快来,岂不是三全其美? 宋允萧当即就迫不及待地动身,派家仆去盯着康平伯府。 他离开得匆忙,忘记捂住脸上的红花,一路上引得无数路人哄笑。 待宋允萧离开,林越走进书房,笑着禀报道:“宋公子这次怕是要误会大了。” 燕安谨嗤笑,“他自找的。” “主子,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说。” “关于从醉香坊收集来的口供……起初这些人口径一致,引导我们把香墨和马兴凡联系到一起。后来我们去打听谁跟香佩关系最好,这些人的回答又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她们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们?还有鸨母刚好在案子最关键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件事可要追究下去?” 塌上的人无精打采道:“有什么好追究的。悬镜司还堆着那么多陈年旧案,若是你闲得发慌,就去把那些一桩桩案子查明。” 林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属下多嘴,属下这就去跟梁武说,让他去查案。” 等出了书房,林越走了几步,才慢慢回过味来。 若是死咬着这些事不放,怕是整个醉香坊的姑娘都逃不了干系。 罢了,总归那唯利是图的鸨母也没死,大夫说她过两天就醒了,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吧。 不过主子的吩咐都下来了,他总得传达给梁武。 林越一脸坏笑地去找自己的黑脸搭档。 轩窗外,落日熔金,霞光迤逦。睡饱了的燕安谨伸了个懒腰,从塌上起来。瞥见桌上的衣服,正打算将其收进柜子里,才发现衣服下面还压着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一看,上面写着:燕公子,衣服我尽力缝起来了,可我绣工不好,若是你觉得难看,我再赔你一件新的罢。 衣服被撕破的地方已经缝补了起来,不过针脚歪歪扭扭,只是勉强把洞缝上了,连前后摆都没对齐。 燕安谨桃花眼微弯,心情颇好地笑起来,气息声都透着愉悦。 他将纸条压在了那只木雕小狐狸下面。 这日,江采霜放飞了机关鸟,给谨安传消息。 燕安谨不在府上,机关鸟飞进了定北王府,停在那只木雕小狐狸附近。狐狸尾巴尖的位置,一根红线若隐若现,正是当初江采霜留下的追踪术法。 直到燕安谨办完事回去,才听到江采霜的传音:“谨安,香佩姐姐他们怎么样了?” 燕安谨回话给她。 隔日上午,两人在约好的时间来了开封府大牢。 香佩和香秦并未害死马兴凡,再加上两人是为了替妹报仇,事出有因,情深义重,便没有罚得太重。只是将两人派到了京畿,做两年苦力,为朝廷修建功德碑。之后就能回归良籍,像普通女子那样生活。 谨安站在不远处等候,江采霜亲自送她们离开。 “修铸石碑是很辛苦的差事,两位姐姐可要多多保重。” 佩英穿着朴素的粗麻布衣,这反倒让她觉得浑身自在,比穿着那些华丽的珠钗衣裙更让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她豁达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什么苦没吃过?不过是受点累而已,比起醉香坊的日子,自食其力的生活虽然贫苦,但这才是我想要的。” 得知她们能脱离醉香坊,江采霜也很为她们开心。 “我听世子说了,往后醉香坊的姑娘能自己给自己赎身。还有那些被拐子拐来的姑娘,朝廷会派人清查,助她们返回家乡。” “真的?这实在是太好了。” “佩英姐姐,你放心,我已经跟世子说好了,他会托人给起翘找个好的归宿。” 佩英最担忧挂念的就是起翘,得知起翘不会走红知的老路,她也就不必再提着这颗心了。 佩英握着江采霜的手,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长,你帮了我许多,我本不该再向你开这个口。但我怕官府追究其他姐妹口供造假,可否烦你帮我求求情?” 醉香坊其他人故意误导官府,甘愿冒着共犯的风险作假口供,也是为了帮她脱罪。 江采霜安慰道,“你们放心,这起案子已经结了,官府不会再找醉香坊其他姐妹的麻烦。就算有朝一日旧事重提,我也会尽我所能替她们求情。” “如此我就彻底安心了。这段时日多谢道长挂念,待我们二人偿还了自己的罪过,再来回报道长的大恩大德。” 江采霜送二人上了马车,笑着冲她们挥手,清声道:“佩英姐姐,我回去问过了,上次的青团是在永沛街雪玉斋买的,等你出来了,一定要去买来尝尝。” 佩英眼中含泪,万般复杂地应下,“好。” 马车将要出发之前,秦青枝感受到拐角处一道熟悉的殷切视线,她握着车帘的手指微蜷,头也不回地放下了帘子。 江采霜和谨安离去的时候,看到了凌子淇的身影。 “凌大人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罚俸两年,官降一级。” 江采霜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问:“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露面呢?” “前两日他才知道,香秦的父兄是因酒后泄露军机而死。” 所以凌子淇没脸来见香秦。 “……竟是这样。” 江采霜看向那道形销骨立的身影,想起那日凌子淇在屏风上所作的塞外孤城图,当下便有些疑惑,“凌大人和秦青枝是如何认识的?” 以她对凌大人的了解,觉得他不像是会流连烟花之地的人。 “凌大人出身邕州,而秦父驻军也是在西南边陲之地,二人应是旧识。” 只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一个考取了功名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另一个更是家破人亡,从将门骄女沦落风尘。 听到这里,江采霜心底不由得升起几分唏嘘。 “希望青枝姐姐出来以后,他们还有机会走到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清明案完结啦,第一个案子的节奏把握得不是很好,不过因为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还是把它保留下来了。后面的案子会有改进的~ 明天进入端午案,评论掉落红包,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