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缘》作者:都广建木 文案 太昊琰十四岁的时候收到了很多礼物,环肥燕瘦,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各种美男品种,全都有,连美男鱼都有。 在鱼缸里看到美男鱼时太昊琰惊艳了,一眼的惊艳,付出的是一生。 为你修改完善律法,保护稀有生物。 为你护航,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本文为《不朽》番外。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太昊琰,画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和鱼的互相守护 立意:爱是守护 . 第一章美男鱼 少女的初潮是很重要的象征,至少在人族是如此,因为这意味着这名人族少女可以繁育后代了。 太昊侯在知道女儿初潮后大手一挥就给女儿送了五名美男,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的信号。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太昊琰收到了超过百名美男,环肥燕瘦,阳光型的、忧郁型的……人能想到的类型全都凑齐了。 在太昊琰以为已经不会有更新鲜的类型只是单纯重复不同类型时终于收到了一件类型空前的礼物。 一只巨大的瓮,确切说,是瓮里的巨大生物。 陶器的个头是有上限的,一旦大到一定程度就很容易裂开,因而为了容纳巨大的生物,这只陶瓮是青铜的。 西荒贫瘠严寒、很多地方只长草,甚至连草都不长,但西荒也有它的优势,矿藏丰富,帝国已知的几条超大型铜矿脉有一半便位于西荒,造这么一口青铜瓮不难,但正常人也不会干这种事。 太昊琰爬到木块组成的阶梯上才看到瓮里是什么,一条鱼,确切说是一条美男鱼。 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鱼。 鲛人的上半身与人族的差异不大,忽略脑袋两侧、手臂上与背部的鳍,还有下颌的鳃。 下半身的差异就大了很多,是鱼尾,鱼尾很长也很大,这也使得一条成年鲛人从头到尾往往超过一丈。 青铜瓮很大,但它的大是相对人而言,对于鲛人而言却是逼厌的。 如此巨大的体型被塞进一口小小的瓮里,太昊琰看着都忍不住想同情这条被卷了又卷的鱼。 “送吾一条鱼作甚?”太昊琰不解的问。 别人送美男还能理解,但送鱼……且不说这条鱼的脸上有疤,完美的破坏了那张姣好美丽的脸,便是没疤,她看着像口味重到会对一条鱼产生兴趣的变态? 哪怕是变态,对鱼也做不了什么呀。 鲛人下半身是鱼不是人,的确,有的鲛人能将鱼尾化成双腿,但有那能耐的都是鲛人中的强者,去招惹它们,哪怕是帝国的贵族也是相当找死。 而不用担心会死的鲛人倒是不威胁,但也无法化出双腿,再好色的人族也没法做点什么。因而鲛人在人族也就三个作用,炫富的观赏品,以及陵墓中长明灯的燃料。 鲛人的油脂很耐燃,可燃很久,是王侯贵族陵墓中最喜欢的燃料。 最后,鲛人的肉质很鲜。 “吾不食智慧生物。”太昊琰道。 虽然知道一些贵族炫富时会用上人鱼羹这道菜品,但她是真的没兴趣。 纵然不是同类,但想想肉来自于和人族一样的智慧物种……再鲜美的羹也没胃口了。 献礼的同族长辈忙道:“此非食材,此鱼甚为特别。” 太昊琰不解,不就是鲛人吗? 有什么特别的? 鲛人在陆地上的聚居地不多,扒拉一下也就五个主要聚居地,兖州云梦泽、西荒辋川海、冀州大泽、宁州长泽、澜越幽泽以及扬州具泽。 辋川海因为是面积最大,鱼类也最丰富的湖泊,也可以看成内海,面积大到辋川海这份上称之为湖泽委实是委屈了它。 也因为格外的大,离海洋也近,只隔了一条商羊海峡,鲛人在陆地上的聚居地中鱼口最多的便是辋川海,但和别的地方一样,西荒同样存在着捕捉鲛人的事,同样发展出了产业链。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有了买卖,莫说非同类的智慧物种,便是加害同类亦能发展出产业链来。 生活在西荒,又是西荒数一数二的大国太昊国嗣君,太昊琰自然也是见过鲛人的。 没看出来这条鱼和以往见的鱼有什么不一样的。 唔,也不是没有不同的地方,被当野兽一样关在笼子里,这条鱼非常的安静,一点大吼大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非常冰冷的看着自己与族叔,太昊琰估摸着这鱼是在琢磨出来后怎么杀了自己与族叔。 族叔让人将青铜瓮上方的铸铁栏杆门打开,将里头不知喂了什么药的鱼拖了出来,太昊琰惊讶的看到在离开水以后美男鱼的鱼尾变成了人的双腿。 太昊琰蹙眉。“你怎么抓到他的?” 不是每条鱼都能化出人腿,而能化出人腿的鱼不仅自身实力强大,在鲛人中的地位也不会低。当然,元洲如今是人族坐大,寻常贵族搞不到,帝国最顶端的贵族却是缺乏这种高级玩物的,至于鲛人族的仇恨,那不重要,不过鱼虾尔,哪怕恨之入骨又能成什么气候? 帝国强大了太久,久到帝国的贵族们睥睨蔑视除自身以外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非人族的智慧生物。 太昊琰持相反意见,别的不好说,鲛人的仇恨真的很能成气候。 西荒人族建立的方国十之七八都在辋川海畔,这也是没办法,远离辋川海的地方大多只能游牧生活,而游牧生活的舒适度自然是不能与农耕定居相比的。 重要城邑都在辋川海周遭,这也导致了西荒的航运往来很频繁,而辋川海里还有另一个种族。 人与鱼在海里打起来,谁的胜算大? 鱼不求拼个生死,只为捣乱让船只来一艘沉一艘,人扛得住? 长鳃的是鱼不是人,人可没法全天候守在船底看有没有鱼来凿船。 族叔是想不到太昊琰在这么短短一瞬的时间里脑子里闪过了多少阴谋阳谋的,但也知道太昊琰误会了。 能够靠灵力化出双腿的鲛人都很强大,哪怕是抓为禁脔玩物,这玩物一般人也玩不起,更不敢玩,谁知道会不会趁你睡着了在你脖子上挠一下。 鲛人的爪子和人的爪子虽然看着很相似,实际却是天差地别。 指甲是鲛人的武器,而人的指甲却是装饰。 “他并非以灵力化形。”族叔忙不迭解释道。“嗣君不好玩乐,自是不知这些。鲛人中有非常少的一些不论有无灵力皆可下水为鱼,上岸为腿。” 太昊琰确实不关心这些,她是嗣君,是未来的国君,又不是纨绔,每天的学习功课已经很沉重了,哪有闲工夫去鼓捣这些吃饱了撑的东西? 长者赐不敢辞,辞了未免有打脸之嫌。 哪怕对鲛人没什么兴趣,太昊琰也还是将鱼给收下了,让人和之前收的礼放一块安置了,反正,离远点,别打扰到她就行。 百十美男争奇斗艳听着很有意思,真置身其中就只剩下烦躁了,也浪费时间。 比起美男,她还是更喜欢公文奏疏。 公文奏疏里有万里山河,比起这逼厌台城何其辽阔,比起美男们又是何其鲜妍。 抱着公文奏疏过日子不香吗? 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 而且她才十四岁,不是二十四岁,这么早沾染房事也不利于养生。 太昊琰的医学养生生活与心态无疑是极好的,但在这个时代并非主流。 贵族子弟大部分十一二岁就开始睡身边的侍者,口味杂点的,男女不忌,如太昊琰一般十四岁了还清心寡欲的,已经不能用寡来描绘,而应该用稀奇来描绘。 西荒的人族平均寿命比起九州更短,自然更加早婚早育,太昊琰的年纪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不过太昊琰不提,太昊侯也不提,这事便仿佛被默契的消失了。 大抵是出于弥补,太昊侯送了女儿不少美少年,个个都是品质上乘。 太昊琰也全都老规矩安置了,继续潇洒自己的,抱着公文奏疏过日子。 而见嗣君如此,朝野也颇为赞赏,生活清简且不好色又喜爱工作的上位者,很多人,至少中层和底层会很喜欢。 君夫人忍不住冲着太昊侯赞扬了嗣君一番,嗣君才十四岁便如此勤政爱民又得人望,远胜于大君在这个年纪时,再过几年想来必定更加出色,大君后继有人可以安心了。 太昊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岂止是比他在这个年纪时好,女儿比他现在都干得更好。 身为人父说不骄傲那是假的,女儿小小年纪就知道为父亲为忧,但随着女儿的长大,以及很多事情女儿处理得愈发出色,毕竟嗣君是真的喜欢公文奏疏,不似他,比起公文奏疏他更爱美人美酒。 做为父亲,自豪的同时也不免心生忌惮。 国族只能有一个重心,环绕着这个重心运转,但随着嗣君年岁的增长,很多出色的人才不免开始向嗣君身边汇聚,尤其嗣君还是礼贤下士的,哪怕人才最后觉得嗣君和自己合不来,嗣君也能与人好聚好散,人才要走,她也给盘缠。 游士们很少有出身真正底层的,家境至少也是地主,但随着求学,家产不免消耗殆尽,除了少数出身特别好的,大部分游士出师开始离家往来列国寻求跻身之途时也没多少赀财了。 哪怕本来对嗣君没意思,看在嗣君好聚好散给盘缠的份上也会出于缘分(给盘缠)来拜访一下。 来的人多了,自然也会有看对眼留下来的。、 嗣君府真的是相当人才济济。 每回看着愈发出众的嗣君,太昊侯都会有种恍惚之感。 一晃神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也就比他巴掌大的小婴孩已经这么大了,再也不会缠着他抱怨他时间太少都不肯陪她玩了。 恍惚终究只是一瞬,一瞬之后太昊侯便会清醒过来。 老什么老,他还很年轻,一点都不老。 既然自己不老,女儿就不要成长得太快了。 太昊侯很快在一次宫宴上提了提嗣君的后院事,崽你年纪也不小了,别一整日除了公文还是公文,也得有点别的东西调剂一下。 太昊琰眼角余光瞄了眼唇角得意的微微上扬的继母,立刻猜到了怎么回事,也没跟亲爹讨论什么养生,而是表示这段时间有点忙,等过几天手头上的事处理完了,她会好好爱惜自己身体的。 第二章帛画 上位者一句话,下位者跑断腿,当然,跑断腿后能不能将事给办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昊琰用人的风格比较简单粗暴不主流,办得好有功,她不会让人白干,办得不好,也不会因为别人出身多好就继续让人坏自己的事,别干了。 吾是嗣君,不是你们是嗣君,吾愿意礼贤下士不代表吾也会迁就忍让你们。 初时让人很不适应,作妖的不在少数,但在被太昊琰收拾后,还留下来的人都慢慢适应了太昊琰只看能力的风格,办事的效率自然过人。 太昊琰批完公文奏疏时便看到了一大堆从自己后院养着的面首们那里掉包来的各种东西。 洁身自好并不代表没有常识。 金乌台是太昊国乃至整个辋川海北方的中心,权力之巅是人间最辉煌耀眼也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生于斯,长于斯。 哪怕太昊琰的生活作风和所有人都不是一个风格,这座古老而辉煌的台城中的龌龊与淫/秽她也没少见,愣是没认齐全里头的很多东西,所幸下属将东西送上来之前已找人鉴别过,看太昊琰一脸懵逼,便小声将那些不认识的东西的用处给介绍了下。 一部分是用在人身上,会让与之交/合的人慢慢中毒,日积月累……很容易猜到;一部分无毒,但会让人情不自禁,沉溺声色,沉溺到男女不忌的那种;大部分都是助兴的那种,不能说有坏处,但说有好处那也是扯淡。 长了见识的太昊琰好奇的问:“就没哪个是没被查出来这些的?” 答案是有。 那条鱼。 太昊琰思索了一会才想起鱼是指哪位,也亏得是唯一一条鱼,不然真的很难说她能不能想起来。 不论那百十美男的背后都是什么人,单看美色,其中真的不乏容色不逊那尾鲛人的——鲛人脸上的伤疤太减分了——也个个都比那尾惦记着怎么掐断她脖子的鲛人驯顺可人。 太昊琰有些好奇那条鱼被搜出来什么东西,问了下,下属拿起了一卷卷起来的缣帛给她。 太昊琰随手打开。 缣帛上不是文章或密信什么的,而是一幅画,画的是人族捕鲛人,鲛人的痛苦愤怒画得隔着画都能感觉到,但最令人惊讶的并非鲛人,而是捕鲛人的渔民,渔民的神情透着出于生计的冷漠麻木以及有了鱼获的卑微喜悦,仿佛捕的不是智慧生物,而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鱼。 太昊琰知道人族捕鲛人的事,却从来都不知道捕鲛人时渔民是如此神情,如此的令人心悸。 当一个智慧生物视另一个智慧生物为动物时,他看待自己的同类时又会是什么心态? 是欣喜还是麻木? 太昊琰将画留了下来,别的东西让人哪拿的就放回哪去,莫要引起怀疑。 别说她本来就对那百十美男没什么兴趣,现在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后更得敬而远之,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就不信还能害到自己身上来。 下属问帛画要不要弄个假的放回去。 太昊琰摆了摆手。“无须多此一举,你换个假的他也能看出来。” 那他发现了怎么办? 下属有一瞬想这么问,但很快就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太傻了,发现又如何,画是太昊琰拿的,一个卑贱的异族奴隶有什么资格说什么? 下属离开后太昊琰拿起画看了很久,最终将画收了起来,收画的地方有很多画山水花鸟与村社烟火的画,若有擅画或擅于品鉴者必定会看出这些画与捕鲛人图有着同样的笔触。 太昊琰一直到海水漫灌的隐患问题解决了才终于有空来理会旬。 很难说他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自己的画被拿走了,不仅第一幅画,他画一幅太昊琰便拿走一幅。 这条鱼是后院所有人里最淡定的,在经过刚开始两天的适应发现太昊琰对自己没兴趣后便安之若素了。 因为不受宠而粗糙的衣食完全不挑,适应良好。 想画画没颜料,鱼便自己在嗣君府寻找合适的植物和石头调制颜料。 每日写写画画,好不自在,甚至因为顿顿饱食,脸上的气色都比刚来时红润了许多。 画画需要安静的环境,鱼一个不受宠的男宠自然不可能独门独院的居住,而是与好几个男宠一块住,但因为他是鱼,那几个觉得自己是人的男宠自诩高人一等,再见鱼每日的悠闲自在,不免看不过眼,有事没事就要找一下麻烦。 鱼自然也没客气,住了几天发现太昊琰是对所有男宠都没兴趣不会关心后院男宠怎么着后果断一拳打掉了一名男宠半嘴的牙。 虽然被关了几天柴房,但也换来了再也无人找他麻烦。 纵是无人找茬,住的地方每天也不免人来人往的,不够清净,鱼便自己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作画。 将画具按着自己的习惯一一摆好,鱼便坐下来执笔作画。 鱼作画时素来认真,心无旁骛,全身心的沉浸其中,不到画画的感觉找不准觉得再画下去就不符合自己的想法了是不会停的。 感觉到自己今天的状态已经开始下滑,再画下去就不合心意时鱼终于放下了笔,小半个时辰没挪一下,身体不免有些僵,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不太对。 鲛人是冷血动物,这使得鲛人不耐寒的同时也让鲛人对周围的热源更为敏感。 鱼扭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昊琰津津有味的欣赏着鱼画了一个月连开头都还没画完的画。“画的这是金乌城的城门景象?” 鱼沉默的看着太昊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太昊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似乎是来找自己的。 不是他说,若是毁容前的他,吸引一名人族少女的目光不足为奇,但如今的他……脸生得有多美就衬得那道斜惯了整张脸的疤有多丑。 太昊琰继续道:“画得挺好看的。” 所以? 鱼不是很理解的看着太昊琰。 画乃百工之技,鄙贱小人为之。 画工画匠,从称呼上就足以看出画者的地位。 他不仅为的是鄙贱小人之事,还没遵守传统。 这年头人族绘画画都是陵墓壁画与宫室庙宇梁柱上作画,画的内容不是贵族生活就是神话内容,像他这种不画贵族不画鬼神,只画山川花鸟与村社的无疑是异类中的异类。 这年头有心思欣赏画作的都是贵族阶层,而贵族阶层,真没几个人欣赏他这些画作,最多就是欣赏一下他的画技,画得挺好的,就是大部分内容太没意思了。 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鱼的眼力也练出来了,如何看不出太昊琰是发自真心的欣赏自己的画作,哪怕这画才画了个开头,且连开头都没完全画好,他始终觉得感觉不够,缣帛画一遍洗一遍。 太昊琰又道:“不过感觉比起你以前的好似差了点什么。” 鱼也觉得差了点什么,但一时间想不到,也不想和太昊琰交流,他还没忘了自己和太昊琰的关系。 虽然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族捕捉了,但他还是很生气。 逃跑是必须逃的。 也一定会成功。 两百多年来,不论被抓多少次,他每一次都逃掉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与太昊琰也并非友人知己,而是阶下囚与罪魁祸首的关系,若是为了生存而讨好,他还能接受,但和这人谈自己最喜欢的绘画,他会觉得很别扭很不舒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逃跑,自然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关注他的目光若是太多,他还怎么跑? 太昊琰并未因为鱼的沉默反抗而有什么不虞,将一串钥匙放在了案上。“抱歉,我今天才想起你身上的锁铐没摘。” 她以为这条鱼被收下后手脚上的锁铐也会被取下来,但今日一看才发现没有。 虽如此,却也很快就想到了为什么。 同样是男宠,鲛人男宠和人族男宠的区别可不仅仅是一者扔水里能化出鱼尾。 辋川海鱼鳖丰富,哪怕是垂钓也时常能钓上大鱼,但实际上所谓的大鱼一般也就两三尺长,但即便是如此,这般体型的鱼也经常将垂钓者给拽水里去。 明明人比鱼更高,体重也更重,但鱼就是能反过来将垂钓者给拽进水里,轻则喝几口辋川海的水,重则成为浮尸。 推测是因为鱼身上就没有多少肥胖的脂肪,全天候都在游泳,体力能不过人吗? 鲛人和真正的鱼还是有差异的,但鱼有的很多特性鲛人也有。 别看眼前这鱼身形瘦削,实际上就没多少肥肉,跟人动起手来,不论是爆发力还是持久性都远胜人族。 虽然太昊琰明显对鲛人美男没兴趣,但也不能考虑她会不会哪天心血来潮,而且府里的都是普通人族,安全起见,手脚上的锁铐还是全天戴着比较让人安心。 鱼清隽疏朗的眉眼间流露出了惊讶之色。“你不怕我伤人?” 他的确不是鲛人中那些以灵力化出双腿的强者,但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至少这座府邸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两百多年来流浪于元洲大地上,为了生存,他自学了剑技,虽是自学的,但两百多年持之以恒的练习,放到人族中自诩剑圣并不为过。 太昊琰反问:“你会伤人吗?” 鱼没有回答。 太昊琰也没追问。 第三章前奏 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真的很大。 虽然鱼也谈不上得宠,太昊琰只是探望了他而已,而且,他隐约觉得,太昊琰对他画的兴趣远大于对于他这个人。 活了两百多年还是头回碰上这样的贵族。 不过太昊琰的特别也的确让鱼的待遇高了不止一筹,被搬到了一个独门独栋的院子,清幽宁人,有很多的书。 鱼翻了翻书架上的书简,发现书简都被人看过,有些地方还留下了注解,从笔迹来看,鱼判断留下注解的人年纪有没有到总角都是个问题,字迹很稚嫩,但见解却非常犀利甚至一针见血。 鱼翻《大荒纪年》时发现这些史书上的注解是最多的,也是最犀利的。 别人看史看的是王侯将相的荣光,而留下注解的人……许是天生阴谋家,看什么都往阴谋的方向想,史书上随随便便一段话这丫愣是分析出了阴谋一二三四五。 饶是鱼也想表示佩服,这脑补功力可以。 除了典籍众多,衣食的档次也上了一个层次。 穿的衣服都变成了鲛人穿着最舒服的鲛绡料子,吃的东西也从人族的正常饮食换成了一日两餐加宵夜全是不同烹饪法子的鱼虾,烹饪得很鲜美,量也足,管饱。 最重要的是画画的颜料管够,只要他开口,仆人哪怕不能当天给他送来,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也一定会送来。 鱼仔细检查过,送来的颜料都是绘画的上等颜料,不是对绘画有真正了解的人收集不来。 典型的例子好比阿胶,这是制作颜料的一味材料,但要想让最终画出来的画足够好,用于制作颜料的阿胶便不能是下品阿胶。 实际上,一直以来虽然画匠画工的地位很低,但用的工具却很少有不好的,如阿胶这一味材料,素来是中品的阿胶做药,上品的阿胶制作颜料。 可不是专门了解的人,很容易买到次品的颜料。 为了赚钱,以次充好是常事,而用料不好,最后出来的成品颜料自然也就不好。 能够一眼就辨识出来颜料的用料有问题的都是顶级的画工画匠,旁的人,哪怕是贵族也没那能耐,但画工画匠辨识出来也没用,无权无势的家奴,敢说出口吗? 颜料里的利润很大,涉及者不会少,地位也不会低,弄死一个家奴再简单不过了,这也使得很多贵族的府邸与陵墓里用的颜料都没那么好。 再好的画功,颜料不够好,成果也不免打折扣。 鱼这些年到处流浪一半是自己无法在一个地方久留,另一半便是为了天南海北的收集制作颜料的材料。 看着案上一盒一盒品质上乘的颜料,鱼有些狐疑,这位太昊嗣君莫不是个绘画爱好者? 贵族生来便注定一生饱食,不是每个人都很有追求的汲汲权力,更多的还是选择享受生活,生在人生终点,不好好的浪未免辜负了自己。 不同的是,同样是享受生活,大部分人是选择为所欲为,想干嘛就干嘛。 有饮酒时因为宾客不肯喝就将侍酒的美姬与娈童给斩了,是为斩美人劝酒。 有因什么山珍海味的肉都吃过,唯独没吃过人/肉而杀个人煮羹尝个鲜。 有喜好美色,看上了就请回家,至于别人愿不愿意,这不是废话吗?自己可是贵族,能被自己看上可是几辈子修来的荣幸,哪个傻子会拒绝? 心情不好杀几个奴隶玩玩。 以上是画风……也不能说挑战世俗道德,只要没有祸害到人的头上那就是无伤大雅的小瑕疵——这个世道,只有贵族是人。 只是一点小瑕疵而已,社会还是很宽容的,能够原谅,人无完人。 有这种比较普通的身上有小瑕疵的大众型,自然也有奇葩的小众型。 鱼以前就见过一个,喜好音律喜好得忘乎所以,除了音律什么都不在意,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可谓不令人痛心疾首——仅限于亲朋,要鱼来看的话,那人活得挺开心的,有种赤子之心的感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无忧无虑且满足。 人生于世求的是什么 不就是内心无忧无虑且满足吗? 可惜那人的亲朋并不能理解,而现实的压力最终还让那名贵族浪子回头不再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而是开始承担起做为宗子的责任。多年后再相逢时鱼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认出来这位昔日故人了,容貌变化不大,但气质的变化真是天与地。 不好说太昊琰会不会也是个小众型贵族。 虽然因为嗣君的身份而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但也因为是真心喜欢的东西,不免多几分关注。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会没那么麻烦。 鱼心想。 这种感人的想法维持了不到两天。 金乌台是西荒数一数二的巨城大邑,却也是少数几座不在辋川海边的大城邑。 辋川海并非海水倒灌至陆地形成的陆地海洋,而是无数河流汇聚而成的内海,这点从辋川海的水质便足以看出,这片海的水是淡水。 西荒的整体地形呈碗状,中间低,四面高,因而发源于北方荒原雪山、东边断云雪山、南方戈壁雪山雨林乃至西边冀望山脉的无数河流如同车轮的辐一般汇入了西荒地势最低的辋川海所在。 有河流的地方就会有智慧物种繁衍生息建立城邑,西荒也不例外。 太昊氏占据着辋川海无数支流中水量排的进前三的支流般水,般水流域土地肥沃,适宜农耕,太昊氏在最近的一千年里一直定都于此。 与内海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只在大潮时会被海水给侵袭一下,别的时候都无海侵之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有辋川海调整气候,辋川海周围的农耕区气候都相当宜人,金乌台更是因为般水上游葳蕤的植被与下游辋川海的综合而格外舒适宜人。 秋日凉风习习却又不会凉过头,鱼最喜欢的便是这种舒适的气候中在院子里的花木下享受着微风吹拂进食。 鱼坐在院中等待着自己的餔食,然后发现今天的餔食分量有点多。 鱼的饮食并不奢侈,一顿十几个菜虽然很好看,也很好吃,一道菜一口就能吃饱,但感觉太浪费了,因而鱼每餐都是一条一尺左右的肥鱼就打发了,这一次却是陆陆续续上了十几个菜,除了鱼还有肉、鲜菜与做为主食的粟米粥。 不论是肉食还是鲜菜都做得格外的赏心悦目与可口,甚至连粟米粥用的粟都脱壳脱的格外的干净,一顿餐□□致得远远超出了男宠的身份。 鱼心底一沉。 果然,餔食摆好没一会太昊琰便来了。 明明是刚捕捞上来的鲜鱼,烹饪方法也是鱼和羊肉一起炖,鲜上加鲜,鱼却是食不知味,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竹箸与太昊琰的脖子,哪个更坚实。 没办法,他的指甲被奴隶按着剪得干干净净,想杀人的话就只能就地取材。 竹箸是最方便也最容易得到的材料。 凭心而论,比起近两百年前那些觊觎他美貌的人族男女,太昊琰无疑是极为出色的。 比起那些男人,她好歹是个雌的,鱼虽不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自己对男人没兴趣。 比起那些年纪很大脑满肠肥,也有年纪不大的,但生得都不怎样的女子(鱼生得好的标准是自己),太昊琰生得并非倾国倾城,却也是出众。 而且比起那些欲/望都直白的流露了出来,令人作呕的男女,太昊琰……不确定是装得高明还是真的无所谓,反正她的眼神让人看了觉得很舒服,并无作呕之感。 太昊琰很好很好,但,他就是不喜欢。 他不喜欢,而他不喜欢,谁也不能强迫他,几百年来强迫过或试图强迫他的人全都去幽冥黄泉团聚了。 太昊琰也不会例外。 太昊琰没看出来鱼的杀意,被人族给磨砺了几百年,鱼掩饰自己杀心的本事也练出来了,若非如此也不会一杀就中,百杀百中,从无失手。 太昊琰固然早慧,但几百年的人(鱼)生阅历并非早慧能够弥补的。 甚至因为鱼和金乌台内外任何人都没有瓜葛,她难得的觉得有些放松,颇为惬意的品尝着和鱼肉一起炖熟的羊肉,香料去掉了羊肉的膻味,鱼与羊的鲜美叠加,远大于一加一大于二。“你不吃吗?今日的鱼羊鲜甚为鲜美。” 鱼没滋没味的尝了一口。 杀人之前最好不要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不然很容易引起警惕,动手要突如其来,让人毫无防备才能得手。 而且最近的直通般水的水渠离此地有不少距离,他杀人却没有陪葬或偿命的心思,因而杀了以后还要稳住嗣君府一段时间,短时间内不能让人发现太昊琰已经死了,否则他还没逃到水渠那里就得准备做人殉了。 犯上弑主加逃跑,足够让他享受高规格的人殉待遇——别的人殉睡殉葬坑,他大概率能睡椁,不,是跪在椁里谢罪。 跪之前头皮上还会被开个小口子灌满汞防腐以便千年万年的跪下去。 第四章清白 虽然是一条鱼,但旬是一条到处趴趴走的鱼,两百多年的岁月里或主动或被动,他去过很多的地方,大半个元洲都曾留下他的足迹。 当鱼有心博取好感降低别人戒心时他是可以很健谈的,不过聊了没一会鱼便发现……太昊琰喜欢的话题委实与众不同了点,确切说是很不贵族。 向往高台殿宇楼阁外世界的贵族有很多,鱼也见过不少,但……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物极必反吧。 高台宫阙很繁华奢靡,但有所得自然有所失,锦绣之下充满了肮脏、淫/秽、糜烂,最美的地方也是最丑陋的地方。 对于穿不上锦绣的人而言,自然是对锦绣充满渴望的,对于锦绣上到处爬的虱子的存在这点小瑕疵并不介意。但对于什么都不用做就轻松得到了一切的人而言,比起锦绣的美丽,看得更清楚的是虱子,且无法忍受。 直白点就是缺什么想什么。 因为没有自由,宛若黄金鸟笼里的鸟儿,周遭冰冷残酷,便想象笼子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自由的气息,温情脉脉,为此历史上不少多愁善感的贵族都写下了对美好田园向往的诗赋。 不能说写得不好,写得还挺好的,就是虚假了点。 很多渴望所谓美好田园的人,真让他们去体验一下高台之外的田园生活,能活过一旬算他们命硬。 高台之外有什么? 做为一位流浪的旅人,鱼可以非常确定以及肯定的回答。 毒虫猛兽遍地,到处都是野地,方圆十里不见人烟是很正常的事,当然,换到西荒那就百里不见人烟也很正常。 这真实太残酷,没人喜欢,鱼应和贵族们的问话时也都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回答,只想听到好的不想听到不好的,没问题,两百多年的摸索,他在野外比在人群中生活更加如鱼得水,深谙如何在野外过上优雅精致的生活。 只要有能力过得舒适,过得优雅精致,地狱也是能挖掘出许多有趣的东西的。 太昊琰对鱼如何在野外过得优雅精致听得津津有味,但她对不同地方的风俗民情甚至谷米粮油布匹的市价以及钱币更感兴趣。 不过小半个时辰话题便完全被太昊琰掌握了,而鱼亦有种自己恍惚感。 我是谁? 我在干嘛? 我不是在讨好这只无毛母猴让她降低她的戒心吗? 为何我好像在像主君禀报工作的采风官吏? 可即便是为国君采风的官吏也不会收集谷米粮油布匹物价几何这种风呀。 一个时辰后鱼彻底放弃了将话题给拉回正轨,他算看明白了,眼前这只母猴就是只天生的野心家,问的问题犀利又一针见血,他听了再回头去品品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会呈现如此模样啊。 真万事万物皆有因,不论是繁荣还是锦绣成灰。 反正谈话的目的是为了让猴子降低戒心,既如此,谈什么都无所谓。 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都没完,天都黑透了,望舒与常仪不仅升了起来,还快升到最高处了。 最后还是侍从提醒一顿饭也就开始时尝了几口,之后全程都是眼眸亮晶晶的听鱼唠嗑的太昊琰,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还早呢。”太昊琰抬头看了看,惊讶的看到了高悬的双月。“双月几时升起来的。” 鱼捧起一盏蜜水默默在心里回答,在你将拿着箸端着粟米粥跑我案前时冒出来的。 “吾今晚在这过夜。”太昊琰道。 鱼沉默的将口腔里的蜜水咽下,瞧着手里的铜觚,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也的确可以称之为艺术品。 西荒贫瘠是没毛病,但这里也是人族的发源地以及帝国实际上最早开发的地方,人族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比在冀州还要久远,如此漫长的历史,加上矿藏丰富,西荒的青铜冶炼与铸造技艺是整个仅次于王畿的地方。 哪怕是饮酒与盛水的觚,制作工艺亦是美轮美奂,以及……与众不同。 西荒人族擅饮且好饮,别的地方的觚是直腰喇嘛口,独西荒的觚是圆腹,用的料增加了,分量自然也就更沉了。 鱼类的气力都很大,鱼自忖靠着这么个觚给人做开颅手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事实证明用觚给人做开颅手术并不靠谱。 到底是台城中活到了十四岁的嗣君,最基本的敏锐危机感还是有的,起身拉着吃饱的鱼也起来时顺手将鱼手里的铜觚给拿走放回了案上,并一边将觚放回食案一边道:“我不会碰你,你无需紧张更无需做什么惹祸上身。” 鱼不置可否的看着太昊琰,闲得无聊想玩点欲擒故纵的贵族他以前也不是没碰见过。 太昊琰看着鱼眼里的漠然,忍不住抬手摸鱼的眼睛,鱼有一双很美丽的属于鲛人的碧色眼睛,仿佛两汪美丽的泉眼,但这两口泉眼里不会有泪水。 “你吾生长环境不同,吾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你只需记住一点,吾是一个正常的人族,吾对鱼并无那方面的心思。”太昊琰道。 若是没见过鱼的鲛人形态,她可能会有点心思,但见过鲛人形态后……生而为人去上一条鱼,太昊琰觉得那已经不是口味重了,而是口味变态。 并非不美,相反,鲛人形态时的鱼比完全人形时更加美丽,或者说美艳得不可方物,但……再好看那也是一条鱼。 欣赏美色没问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止于此即可。 而且,即便她真的重口到想做点什么—— 美色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这条鱼的经历太丰富了,而经历格外丰富还能活到如今,显然不是善茬。 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比较喜欢温驯娇软无害的男子,安全最重要。 这条鱼不符合她的标准。 鱼非常不礼貌且大胆的抬头直视着上位者的眸子。 人族同姓不婚,列国之间通婚频繁,虽然太昊氏扎根西荒几千年,但太昊氏的公族,尤其是嫡系却都不是纯粹的西荒血统,者也是普遍存在于列国王侯贵族之间的情况。 两国通婚,还会有许多陪媵,这些陪媵会在异国与当地的贵族通婚成家。 一代又一代,帝国王侯贵族的地域血统普遍很杂。 一些比较夸张的方国,公族的血统杂得堪称帝国地域血缘大全。 太昊琰身上有着东边人族的血统,但西荒血统仍旧十分醒目的在她身上彰显着存在感。 十四岁的少女有着一头浓密的褐色长发,以及浅茶色的眸子,后者来自于她那来自于更北方一个人族方国的祖父。 颜色浅的眼睛很容易显得眼神清澈真挚,鱼盯着这双浅茶色的眼睛瞅了有瞅,始终不能确定这人眼睛的清澈认真是因为眼睛颜色带来的天然优势还是真心这么想的。 人族,是元洲大地上最复杂最难揣度的猴子。 当然,这也不代表别的物种就简单了,但别的物种都是长生种,长生种之间的差异终究要小一些,没那么难以理解。 太昊琰对深思的鱼道:“别随便抬头看别人的眼睛。” 鱼不解:“为何?” “下位者直视上位者是无礼之举。” “你会生气?”鱼问,他很确定眼前这只母猴没有不悦的情绪。、 “我不会但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太昊琰叮嘱道。“很容易被拖下去打死的。” 打杀奴隶与氓庶对于贵族而言并不是什么事,又不是杀人。 虽然这条鱼不符合她的标准,但她也不会盼着他找麻烦寻死。 鱼淡淡的哦了声。 人族中混了两百多年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只是察觉太昊琰不在意这些他才如此随心自我的表现,换个人他自然不会如此。 生命只有一次,容不得作践。 人心易变,或者说人是适应性生存能力很强,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而随时调整自己看与对待事物的心态。 不论太昊琰以后会不会变,鱼觉得目前她还是很认真的,认真的对鱼没兴趣。 太昊琰爱洁,每日都要沐浴,鱼趟床上闻了很久的龙涎香,她才换了身衣服姗姗而来。 “你怎么还没睡?”太昊琰不解。 她速来认为沐浴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不然洗得不干净身上还有汗或者味道,哪怕别人因为她嗣君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异议,她自己也是受不了的。 这种态度便决定了太昊琰沐浴需要花的时间一点都不少。 鱼觉得一言难尽,总不能直言担心你趁我睡着了占我便宜所以睡不着,想了想,问了太昊琰一个问题:“你觉得我的脸如何?” 前后两次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少了,他好像没在太昊琰的眼睛里看到过对自己这张被破坏的脸的厌恶。 太昊琰不解,但还是一边上床一边随口回答:“俊美无俦,吾见过的所有男性里无人能与你媲美。” 这回答让鱼觉得有点不安,遂指了指伤疤。“疤呢?” 太昊琰问:“你可是要吾寻良医为你治疤?如此美丽的脸,也不知是何人竟这般狠得下心。” 鱼摇头。“不用,是我自己划的。” 太昊琰错愕。“为何?” 生得多好看啊,怎么就能对自己如此下得去手 鱼道:“美丽是罪。” 太昊琰思索了一瞬便猜到了怎么回事,道:“我觉得不是美丽是罪,而是没有足以守护美的力量会让美变得很脆弱。” 与这么一个思维认知迥异于普罗大众的女子同床共枕,鱼莫名开始为自己的清白担心。 第五章般泽 “你去过很多地方,做了两百多年的旅人,可曾想过定居?”太昊琰问与自己共枕趟一张床上的鱼。 鱼下意识拉开了些与太昊琰的距离,警惕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嘴角微微抽了下,这条鱼究竟是经历过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吾说了,吾对你并无兴趣,吾如此说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鱼闻言看了看太昊琰的眼神,没看出来什么,但也可能是自己眼力不够:“帮什么?” “我需要一个很受宠的男宠来挡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太昊琰开门见山道。“做为回报,太昊国之内,国人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国人享有的,你也都有,当然,你若是想要贵族的身份,我也会给你。” 筑城以卫君,筑郭以卫民。 或许从城与郭出现起就象征着国人地位下降的开始,但和更为繁华的九州地区不同,西荒的原始氏族残留仍旧很浓郁,国人的地位也下降了,却还没到东边很多国族国人已完全不能算是人的程度。 太昊国的国人含金量还是不错的。 不得不说,这个许诺很真诚,但……鱼还是稀罕的,哪怕他实力高强,也委实不想走哪都被人当成珍贵的野兽来对待,贵族想抓捕他做为炫耀财富地位的物件,氓庶也想抓捕他换钱。 比起普通野兽,鲛人更加珍贵,自然更加值钱。 鱼不解:“为何是我?” 做为鲛人,他生得很好,但他的脸上也是有瑕疵的——那道疤。 这个问题。 太昊琰想了想,还是决定坦诚回答:“你不会给我下药。” 而别的男宠,就没哪个是不准备得幸后给她喂点什么的,虽然不一定是出于恶意,只是单纯的助兴与固宠,但这也侧面说明了一件事,那些男人没一个将她的身体健康放心上。 鱼也没放心上,但至少不用担心他做点什么。 鱼瞬懂,看着太昊琰的眼神流露出了一瞬的同情,却也只是一瞬,对于上位者而言,被同情绝不会让他们开心,尤其是被下位者给同情了。 “我要扮多久?”鱼问。 虽然以鲛人的寿命,哪怕是扮到太昊琰死也花不了太长的时间。 人族百年的寿命不过鲛人的十分之一,但他不乐意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在太昊琰身上。 太昊琰道:“到我大婚为止。” 男宠和婚姻是两回事,这点她还是分得清的,一个合格的诸侯,未来的配偶哪怕不是诸侯也得是出自大国的公子。 鱼想了想,觉得还能接受。 太昊琰已经十四岁了。 虽然人族中不乏一些奇葩的单身主义者,但很少有单身主义者能将自我意志给贯彻到最后的,为氏族开枝散叶是每个成员的责任,简言之,不想生也得生。 太昊琰是太昊国的嗣君,谁单身她都不可能单身,哪怕太昊琰特立独行一点想晚婚,也从来都没有诸侯而立之后还不成婚生子的。 短则六年,多则十六年他就可以和太昊琰说再见。 “可我怎么信你不会骗我?”鱼道。 贵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德信誉,但他们的道德信誉都是针对人,不算做人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讲道德信誉的范畴里,便如人不会同鸡豚狗彘讨论礼义廉耻这些问题。 太昊琰沉默了一息,叹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对我对王侯公卿毫无信任,而你心中无信任,你让我如何证明?” 鱼一时也无言了。 最后还是太昊琰道:“咱们还是且行且看吧,来日方长,便是我食言了,你也不会放弃逃走的心思不是吗?” 鱼想了想,的确,太昊琰哪怕食言了,也不影响他自己想办法逃跑,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别人的良心这种轻贱自己的蠢事他是不可能做的。 *** 忽略彼此之间完全不对等的关系的话,鱼必须得承认,太昊琰是一个让人处着觉得很舒服的人,哪怕和她相处的是自己——一条鱼。 太昊琰看鱼的眼神从来都没有鱼已经习惯了的人看动物的眼神,太昊琰不仅是看人的眼神,还是一种带着欣赏的眼神。 鱼喜欢画画,她来的时候看到了也能顺口就画画与鱼说上两句,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说两句,而是真的懂行的说两句。 大抵是怕鱼成天在家里闷,太昊琰还给了鱼一枚符,让他能自由出入嗣君府甚至在太昊国境内都自由往来,只有一个谈不上条件的条件——若是离开金乌城就得提前打声招呼,府里也会为他准备好车马。 鱼对此半信半疑,犹豫了三天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即便是被骗了也无妨,左不过挨顿打。 鱼试探的提出自己想在金乌城转转,家宰听了只安排了一名奴隶陪同,再准备了足够的零钱便没再过问什么了。 安排的奴隶并无武力,平时是嗣君府的门童,迎来送往的,金乌台下的众多公卿贵族都识得,而那些公卿贵族哪怕没见过或者没留意过他,公卿贵族们身边伺候的奴隶也定是记得他的。 鱼颇为讶异的带着家宰贴心安排的奴隶一同出了门。 金乌城乃千年古城,千年营建,规模自然宏大,人口亦是众多,但最为鲜明的当属凌乱。 千年前可没有城邑规划这玩意,当然,现在也同样没有。 比之千年前,也不用千年前,比之两百年前清楚了点的就是贵族与氓庶的居住区已经完全划分开来了。 鱼还很小的时候记得那时候贵族府邸的旁边是氓庶是很常见的事,屋舍鳞次栉比完全没个章法。 现在也同样没有章法,但层次很分明。 殿宇楼阁,高台错落有致的是公卿贵族聚居而形成的宫城,也是离台城最近的地方,往来之人皆衣冠楚楚,车马辚辚,哪怕大街上仍能看到牛马的屎尿,却也瑕不掩瑜,乐土莫过于此,虽然是只属于贵族的乐土。 宫城之外的地方全是氓庶聚居的地方了,与宫城乐土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除了比较靠近宫城的地方住的是氓庶中的上层或是与贵族偏远旁支沦落而成的庶人而稍微好一点,普遍是混乱、嘈杂、肮脏的,大街上屎尿横流,一个不留神就会踩到五谷轮回之物。 坑坑洼洼俨然是人走多了就有了路的道路狭窄道路两旁尽是低矮棚屋,能看到的人也都衣衫褴褛,身形佝偻,满脸风霜与麻木,明明没几个年纪超过三十岁的,却一个个看上去仿佛七老八十。 陪同的奴隶看得忍不住目露厌恶之色,好脏。 鱼倒是看得无波无澜,帝国就没哪座城邑不是如此的,哪怕是帝国最为核心的双子之都,玉都与蒲阪也不过是放大些罢了。 两百多年下来,早已看习惯了,甚至还能细细观察,从中发掘一些不那么压抑绝望的东西。 只是,越来越少了。 通过两百多年来的对比,鱼很早就发现了,贵族与游士们还好,为理念为利益抛头颅洒热血,活得非常有追求,但底层的氓庶却是活得越来越绝望,越来越麻木。 列国纷争,群雄并起,纵横捭阖,史笔不会着墨氓庶存在的意义,但不着墨并不代表氓庶就因此而不存在了。 鱼悠然的走过脏乱的郭,很快便出了郭。 般水绕城而过,更留下了一汪天然湖泊,也有说湖泊是上古湖泊城的残留。 《大荒纪年》曾记载,炎帝与人说过,很久以前是没有辋川海的,有的是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湖泊,但后来地形和气候变化,湖泊群的水慢慢的汇聚,无数湖泊最终汇成了辋川海。 炎帝说的很有感触,仿佛亲眼目睹了湖泊是怎么变成海的,也更让人好奇炎帝高寿。 根据人族与羽族关系相对不那么剑拔弩张时的往来,人族在羽族的史书里找到了关于辋川海形成的记载,与炎帝所言一致,只一点,那是至少一万年前的事了。 鱼一直走到湖边也没被人拦下。 坐在湖边掬了一捧水清洗起了脚,比起别的鲛人,鱼更习惯用两条腿直立行走,但习惯并不代表就舒服,对于一条鱼而言,终究还是尾鳍的形态更舒服。 可要在陆地上混,就必须一直保持人形。 尾鳍的形态不方便行走,也太过醒目。 耳朵和眼睛好歹还可以遮掩一下,可尾鳍委实是没法遮掩,也没法在陆地上行走。 脚趾沾水,行走时带来的疲惫与不舒服都仿佛被缓解,但还不够。 鱼看了眼同样在水边清洁路上不小心踩着了屎的脚和履的奴隶,忽然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双腿合并为了巨大的蓝色尾鳍,鱼甩着尾巴往水深处潜去。 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族死亡的稀薄空气与水压完全没影响到他,还跟着一群游过的鱼群一起游了会比谁游得更快。 不论过去多少年,他呆得最舒服的环境还是水里,哪怕水里并没有那么安全。 一刀捅进一条明显是肉食鱼类,并且还想吃了自己的大鱼嘴里,将大鱼给弄死。 鱼瞅了瞅面前这条被自己弄死的不明品种鱼。 很大的鱼。 目测从头到尾超过一丈。 鱼觉得般泽以前是辋川海上古湖泊群遗留的说法应该是真的。 鱼见过很多的大鱼,一丈长这种体型根本不算什么,大约两百多年前他曾沿着一条直通大海的河流游进了大海里,虽然呆了没两个月就因为大海比陆地更危险而跑回了陆地上,但那两个月的危险经历也涨了他的见识。 百十丈的巨鼋大鱼在海里并未随处可见,却也一点都不稀罕。 与那些鱼比,眼前这条连当孙子都混不上资格。 但鱼的常识还是很丰富的,越大的鱼需要的生存水域就越大,而般泽,若非旁边就是金乌城,它真没什么名气,莫说东边的九州,便是在西荒它都算不得大。 理论上这样的湖泊里不可能养出这样的大鱼。但上古湖泊群能。 而且,般泽的水似乎也挺深的,都游这么久了也没见到底。 继续下潜瞅瞅还有什么蛮荒纪元的孑遗。 完全将陆地上还有人在等自己鱼想到就做,马上继续下潜。 第六章诗与远方 太昊琰用餔食时家宰来报自己这几天养的鱼跑了。 说要出去转转,也真的出去转了,东走西逛,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一大堆,让人以为他真的就只是出去溜达溜达,然后……这家伙跳进了般泽,沉水里后就没再上来。 若是个人沉下去一直不上来自然可以往人已经死了的方向猜,但旬是鲛人,鲛人有鳃,只见过溺死的人可没听过溺亡的鱼。 家宰禀报完了忍不住道:“嗣君待他如此好,他却如此,委实不识抬举了些。” 太昊琰道:“他本就不是自愿留在吾身边的,吾待他如何都不会妨碍一条鱼对蔚蓝大海的追求。” 家宰还是觉得画旬太过凉薄,抓他的又不是太昊琰,而太昊琰得到他以后对他也非常好,这么多年他还没从未见太昊琰对太昊侯以外的人如此上心过。 太昊琰见了家宰的神情也不难猜到他在想什么。 这是这个世道的规则,上位者的赐予,不管是否下位者想要的,下位者都得感恩戴德。 家宰生活在这种规则中,突然看到一条与人地位不平等却又不遵守规则的鱼,觉得鱼凉薄负义也是难免。 不仅他会如此想,所有人都会如此想。 “他会回来的。”太昊琰说,心中却莫名的觉得,若那条鱼就此一去不回也挺好的。 既然是鱼,那就在蔚蓝大海里自由自在的游着好了,何苦在陆地上与普世规则碰个头破血流? 家宰并无读心术,自然无从太昊琰的心思,甚至哪怕是太昊琰已经说出口的话他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鱼都已经跑了,又怎还会回来? 便如同逃奴,从来都只闻逃走的,没听说过逃走后还自己跑回来的。 奴隶逃走了以后往往宁愿在荒野里喂了猛兽也是不愿回到主人身边的。 太昊琰心中无法言说的心思在第三天的时候落空了,鱼自己回来了。 “抱歉,我在般泽里玩得忘了时间。”这是鱼给出的解释,说有诚意是真的有诚意,一条鱼进了水里玩的开心可不就容易忘了时间?说敷衍也是真的敷衍,般泽就在金乌城旁边,还有河道相连,来回能需要多少时间? 太昊琰没指出这解释的模棱两可,而是道:“鱼最适合生存的环境不是海洋吗?吾无意冒犯,只是单纯的好奇,你为何对留在陆地如此执着?” 鱼闻言愣了下,回道:“并非执着,只是生存。” 太昊琰疑惑的看着鱼。 鱼想了想,问太昊琰。“嗣君可曾去过大海?” “我去过辋川海。” “辋川海虽是内海,与外海差得很大,却也不小了,嗣君一定没去过辋川海的海面之下。”太昊琰道。 “吾是人,并非鱼。” 太昊琰道:“我没去过辋川海的海面下,但我去过赤海。” 赤海,南溟东部的近海海域,从扬州到越州的海岸线全都属于赤海,与西荒的距离……哪怕是太昊琰也是通过书籍知道赤海,太遥远了,远到很少有西荒的船只能跑那么远。 外海可不是辋川海这种湖泊汇聚形成的内海,风平浪静适宜生活。 太昊琰问:“赤海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她对赤海的了解并不多,也就知道产合浦珠的海域属于赤海,以及赤海东南是南溟唯一一片非元洲近海的海域龙渊海,据说龙族就栖息于龙渊海。 “我在赤海曾见到体长超过百丈的大鱼,也曾见过漂浮于海面时仿佛海岛般的巨鼋。”太昊琰道。“海洋,那是一个很美丽很生机勃勃的地方,但它没有诗与远方。” 超过百丈的大鱼。 海岛般的巨鼋。 太昊琰在书上读到过这些逸闻,但始终保持半信半疑,辋川海里也有大鱼大鼋,体长数十丈的不时可见,可体长超过百丈的……莫不是成精了? “那样的鱼鼋在海中很常见吗?”太昊琰好奇的问。 “虽未随处可见,却也差不远。”鱼也很无奈,他就是被赤海那过于生机勃勃的生态给打败的。 太昊琰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何外海的海贸那么危险了,不仅仅是因为海贼,海贼的威胁和海洋本身的威胁比起来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自然界里,食物链越上层的物种数量就越少,一个物种的数量若是随处可见,只能说明它位于食物链的底层。 大鱼大鼋太过常见,显然不符合食物链顶端物种的特征。 太昊琰道:“你没有部族吗?” 人族也不是食物链顶端的强大物种,但靠着团结,最终杀出了如今食物链顶端的地位。 鲛人是智慧物种,太昊琰不认为鲛人不会走这条路。 元洲陆地上是四个物种在古早时都不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都是靠凝聚在一起慢慢消灭比自己强大的物种,最终奠定了如今元洲大地上智慧物种的统治地位。 个体很难独立生存对于智慧物种从来都不是事,聚族而居才是智慧物种的主流生存方式。 “鲛人和人族不太一样。”鱼低垂着眉眼道。“鲛人并未建立起国族,仍旧是以血缘为纽带的氏族部落社会,不会随意接受外来者。” 太昊琰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元洲四大种族有种族观念认知是因为四大种族都建立了统一整个种族的种族王朝,哪怕是已经沦为奴隶种族的靖族也曾有过辉煌的焦饶王朝,也正是焦饶王朝的存在才让靖族哪怕亡国千年也始终锲而不舍的同人族对着干,矢志复国。 这些历史决定了四大种族对自我对世界的认知中明确的种族意识。 但鲛人,似乎从未统一过。 海洋远比陆地辽阔,统一海洋的难度更大,何况鲛人似乎……一直都不是海洋食物链的顶端,不论是在动物界还是智慧物种之中,海洋都有许多比鲛人更强大的物种。 没有明确的种族认知基础,又是血缘氏族部落社会……能随便接受外来鱼就怪了。 只是,没有鱼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别的鲛人部族是不会接受外来鱼,但这条鱼出生的部族呢? 太昊琰考虑了下海洋生存的难度,没有问这个问题。“生存不易,不论是在哪里。” 鱼深表赞同,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自己带回来的包裹打开。“不论如何我都突然失踪了几日,你选一样做为我给你的赔礼吧。” 包裹里是一枚超过一尺的蚌。 太昊琰对蚌的品种并无具体认知,却也能看出来这并非什么极具收藏价值的蚌,不论是色泽还是形状都很普通,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鱼将蚌打开,里面的蚌肉已经被吃干净了,因而很容易就打开了,而蚌壳打开,里面放着的东西离开就露了出来。 能看出来鱼是将这枚内部空间可观的蚌当成存放东西的匣子了,蚌壳里的东西种类很杂,有海螺有颜色形状都很好看的小贝壳有石子有漂亮的鱼鳞,甚至还有一枚直径约两寸有余的宝珠,不论是品相还是色泽都是上乘。 辋川海产珠,比这更大的宝珠亦有,但很少,历史上每颗被捞上来的超大宝珠都是不同国族或是顶级贵族的传家宝。 不论怎样都不是一个身份卑微的鲛人能弄到手的,而且这枚宝珠的色泽很新,感觉像是刚采出来的。 “这枚宝珠是你从何处采的?”太昊琰问。 “你喜欢它?”鱼将宝珠取了出来送给太昊琰,仿佛一个孩童赠出了一枚自己收藏的颜色好看的石子。“我在般泽找到的。” 太昊琰看了眼鱼,发现鱼看这枚宝珠的眼神真的同一个孩童看颜色形状好看的石子没什么两样。“般泽有珠蚌?” 般泽与金乌城毗邻已有千年,若产珠,没道理金乌城会一无所觉。 鱼点头。“有很多珠蚌,这枚珠子是我挑了很久挑出来的,个头最饱满圆润。”见太昊琰疑惑,鱼思索了下,补充道:“在水深处,人去不了的,硬沉下去也只会内脏破裂而亡。” 太昊琰觉得有点理解鱼看珍珠的心态了。 蚌珠对于人族而言是珍宝,因为人去不了深水之处,物以稀为贵,但对于鱼而言,这玩意海里到处是,如同野地里的石头,委实没什么好稀奇的。 鱼能有兴趣,只能说明他心态还很年轻,因为心态年轻才会如孩童喜欢收集漂亮好看的石子一般收集蚌珠。 太昊琰道:“这枚宝珠很珍贵,足以做公族与顶级氏族的传家宝。” 鱼道:“般泽底到处都是这种珠子。” “但人族采不到,得不到就等于没有价值。”太昊琰示意了下珠子。“你若是送我,我势必会用它换财富而非如你一般收藏,你确定还要送我?” 鱼坚持的将珠子给了太昊琰。“不论你是收藏还是换取钱财,都是它的意义。” 太昊琰闻言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占太多便宜了。“虽然对你而言它只是因为好看而收集的石子,但于我而言它是很有价值的珍贵之物,我终究是占了你的便宜。这样好了,我许你一个承诺,只要无损太昊国的利益,我一定为你做到。” 鱼不由对太昊琰刮目相看,想了想,说:“安全。” 太昊琰歉意道:“我目前做不到,即便日后我继位,我也只能做到太昊国之内保你的安全。” 鱼道:“无妨。” 有个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总好过不论在哪里都不能安心的休息。 第七章共情 甜言蜜语往往不可信,倒不是说不够诚恳,实际上甜言蜜语很多都是再真挚不过了,至少说的时候真的很真挚,甚至是发自内心的真挚,但以为甜言蜜语最后真的能够实现的话那就是贵脑有恙了。 太昊琰的话远远够不上甜言蜜语的层次,哪怕是许诺,她的许诺也是注明了前提的,若是不符合前提条件,承诺自然会被废弃。 但它比甜言蜜语更可信,因为只要符合前提条件,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人性往往更喜欢听仿佛沾满了蜜的甜言蜜语,因为悦耳动人,太昊琰这种承诺的话语很容易被视为没诚意,因为不够动听。 鱼虽然顶着一张人族弱冠模样的脸,实际阅历却远不止弱冠,都混迹人族社会中两百多年了,哪怕是弱冠之龄,也是后头得添个零的那种弱冠之龄。 见多了各种甜言蜜语以及最后的血腥,鱼能够分辨出那种话是好听且真挚但不可信,那种是不好听却真挚可信,因而很愉快的继续留了下来,对太昊琰也终于滋生出了一丝信任。 鱼终于既来之则安之了,太昊琰却因为他的这趟试探而生出了烦恼。 般泽有蚌珠,这可真是个……糟心的消息。 珍珠是珍宝,照鱼所说,宝珠级别的明珠在般泽底下有很多,理论上这应该是个好消息。 礼崩乐坏的根源在于分封制,但分封制的隐患并非一开始就暴露出来的,实际上这套制度从摸索到完善再到鼎盛再到如今的礼崩乐坏花了几千年。 礼崩乐坏的隐患最近几百年才暴露出来一方面是诸侯们做了个好榜样,架空削弱王权,然后公卿大夫有一学一,另一方面则是更早之前的帝国人口密度比如今还不如,所有人都在忙着筚路蓝缕发展建设垦荒,实在是没精力搞东搞西,也没那个折腾的家底。 数千年过去,贵族们不仅开垦了自己的封地,还开垦了大量的私田,发展到最后的结果便是贵族们的实力越来越深厚。 发现自己的家底够足后贵族们不约而同的开始削弱国君。 国君权力太大,贵族再有钱也总归是不安全的。 国君的财富地位都来源于权力,权力被不断削弱,公室的财政自然也每况愈下。 冀州便曾有一位国君日子拮据到不得不向商贾借钱,最后因为没钱还债不得不修了个高台躲进去当了老赖,债台高筑这个词便是诞生于此。 虽然混到这般程度的国君很少,但财政问题却并非那位债台高筑国君的特例,而是所有国族公室的共同问题。 没钱就无法组建强军维持自己是肌肉最发达的那个崽的地位,而无法保持第一的肌肉,国君的地位自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许多国族已然恶化到国君之令不出台城。 太昊国做为有六七千年历史的古国,帝国方国们存在的问题差不多都能在太昊国找到。 太昊国现在还能维持国君的一定地位而非杀个国君给杀了只鸡一般所有人习以为常已是不易。 但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努力没沦落到最底层徘徊就善待你。 于公,太昊琰对般泽里的蚌珠非常有兴趣,有钱才能有拳头,太昊国内部的情况再不想办法,她很怀疑自己能否在国君的位置上老死,总觉得被臣子给杀了的概率更大。 于私,太昊琰是嗣君,未来的国君,自然要为继位以后的事做准备,总不能等坐上国君位置了才开始做准备,因而太昊琰的开销一直都很大,大得很难说因为年岁增长而愈发纵情享乐的太昊侯和太昊琰父女俩哪个开销更大。 般泽的珠蚌无疑能解决一段时间的财政问题,但问题也在这里。 珠蚌的位置太深了,哪怕她不吝啬采珠奴隶的命也采不到。 人到底不是鱼,硬潜深水,生理条件也不允许。 守着宝山却无法开采,再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事了。 太昊琰有一瞬都动了要不要找鲛人去采珠,但很快便意识到这个想法太不靠谱。 不是每条鱼都与画旬一般回到海里也没有归处,不得不在陆地上流浪,而那些鲛人,只要给他们接触江河湖泊的机会,跳进去后就一定不会再回来。 太昊琰最终只能先搁置般泽蚌珠的事,等以后有条件了再开发般泽中的蚌珠。 太昊琰一边愁着财政问题一边每天抽时间与鱼恩爱。 当然,所谓恩爱只是外人看来,鲛人将嗣君迷得神魂颠倒夜夜笙歌,芙蓉帐暖度春宵。 实际上,尽管每天相处时间超过四五个时辰,但除了休息时,两个人都只是在一间屋子里各做各的事,太昊琰抱着自己的公文不撒手,鱼每天画自己的画。 太昊琰伏案处理公文太累而暂时休息让脖颈放松时也会看看鱼每天画的画。 鱼画画的效率并不高,有感觉时奋笔疾帛一天就能画好一幅,没感觉时对着缣帛半天落不下一笔,画得有一点不合意就会将帛画扔水里洗掉所有颜料重新画。 画的内容也很丰富,小到蜉蝣,大到村社城邑山川河流应有尽有,无一不传神。 “你为何如此喜欢画画?”太昊琰一边捏着脖颈一边疑惑的问,并非没有见过别的画匠,但都没有鱼的这份专注入神,以及神乎其技。 这条鱼的画技完全当得上元洲之冠了。 “我不喜欢画画。”拿着画笔半天都没找着感觉的鱼闻言随口回道。 这回答显而易见的出乎意料。 太昊琰怔了下才回过神来。“可你画得非常认真,若不喜欢,又怎能如此认真?” 鱼闻言道。“我只是活得很久很久了。” 太昊琰不解的看着鱼。 鱼解释道:“大约两百年前,我有天想起了我的母亲,却发现在我的记忆里,她生得什么模样已经很模糊了。” 太昊琰安静的看着鱼,仿佛看到了两百年前的鱼崽惊讶惶恐的模样,惊讶惶恐的只是自己快忘了母亲生得什么模样。 不论是人还是别的智慧生物,记忆都是会慢慢褪色的,区别是褪色所需时间的长与短。 鱼崽经历过的事很多人都会经历,却不会有鱼崽的惊讶惶恐。 鱼继续说了下去。“我很努力的回忆了很久才重新想起一些,我将想起来的画了起来,然后发现画着画着我都想起来了。从那以后我便成了一名旅人画师,我会将我经过的见过的风景都画下来,既是加深记忆,也是免得来日忘光。” 太昊琰沉默了,她已明白为何世间那么多画匠画师,唯有鱼的画能引起她的注意。 鱼问太昊琰。“你呢?喜欢画画吗?” “无所谓喜欢与否。”太昊琰回道。 “可我看你对画很了解,必然是认真了解过甚至学过的,若非喜欢又怎会去了解?”鱼很难想象太昊琰会出于喜好或是有利可图以外的原因而去学什么东西,太昊琰是真的忙,每天扣掉习武、睡觉以及办公的时间,太昊琰也不剩什么空闲时间了。 太昊琰道:“吾只是对你的画有兴趣,故而抽时间了解了一些。” 鱼问:“你收集我的画有多久了?” 太昊琰浅茶色的眸子淡淡的看着鱼。 鱼道:“我无意冒犯,但之前我去寻你时,你自己没将暗室的门锁好,我经过时无意中看了一眼。” 结果里头并非什么机要之物,而是各种各样的画,全是他的画。 太昊琰挑眉。“一眼就能看出全是你的画?” 鱼点头。“虽然画工地位低微,不能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但我是不理会这些规则的。” 太昊琰想了想,很快就想到了。“旬。” 她收集的每一幅画都有一个仿佛旬字的变形图案花纹存在,只是在鱼被送给她之前,她并不知那些画实为一人所绘,那些画离最早的都有两百年的历史了,哪个人族能活这么久?更不知画的作者叫什么,也就没联想,但如今知道了自然马上就联想起来了。 知道太昊琰心性比较宽容,不涉及机密之事上尤为宽容,鱼说:“虽然我画得画很好,但那都是这一百多年的事了,最开始那几十年我的画技并未成熟。我见过很多收藏我画的人,但他们收藏的都是我这一百多年画的画,唯有你,你是所有时候的画都收藏。” 最重要的是,鱼看得出来,别人收藏是为了炫耀自身的财富地位,而太昊琰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太昊琰道:“我也不知如何说,我一出生便被立为嗣君,从我有记忆起便不断有人送我礼物,珍贵有之,稀奇古怪的亦有之。其中也有画作,彼时年幼,每天只需学习,还没如今这么忙,有不少空闲,一次闲来无事乱翻时看到了你的画,便喜欢上了。” 一大堆的画被年幼的她一边翻一边扔得满地是,觉得越看越无聊,直到看到鱼的画,没缘由的,一眼就被吸引了。 情不自禁的就抱着画哭了一通。 第八章亲情 虽然王侯贵族公卿的生活没有最奢靡只有更奢靡,夜夜笙歌是常态,甚至太昊侯自己……和大部分贵族还是有些差距的,单比起长女那就是真的纵情享乐了。 太昊琰的生活谈不上简朴,食物够吃就行,衣物够穿又不失体面即可……生活各个方面都是够用又不失体面的标准,而身为嗣君,和普通人的生活自然不可能是一个标准,因而开销实际上并不小,问题在于公卿贵族普遍奢靡无度,以至于太昊琰的生活被活活衬托成得跟苦行似的。 女儿不好享乐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太昊侯心里不舒服,女儿开始享乐了甚至纵情声色宠一条鱼宠得厉害,宠得晚上照明鱼嫌脂蜡熏人,竟取了夜明珠照明。 太昊侯心里更不舒服了,自己那么出色那么自律那么引以为傲的孩子怎么就突然自甘堕落得开始向公卿贵族们学习了? 太昊琰被心里不痛快的太昊侯斥责了一番,然后不到一天这个消息便满金乌城都知道了。 嗣君失宠了呀。 鱼哪怕没有消息渠道,也不可避免的听到了消息,用餔食时忍不住对太昊琰看了又看。 “谣言是吾继母放的。”太昊琰道。 鱼道:“那你没被太昊侯斥责?” “被斥责了。”太昊琰道,继母虽然煽风点火放谣言,但核心还是不会瞎掰的,金乌城的公卿贵族又不是傻的,听到消息后肯定会去核实一下。 鱼有些不安。“是因为我吗?”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引上位者学坏的故事里的佞幸往往会被处死以正风气。 “与你无关。”太昊琰摇头。“阿父,他就是拧巴了点。” 女儿太出色,做为国君觉得屁股底下的王座坐着不太稳当。 女儿太荒唐,做为父亲觉得失望与恨铁不成钢。 多做是错,少做甚至不做还是错。 嗣君难为。 太昊琰忍不住叹了口气。“若阿父只是阿父多好。” 鱼疑惑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叹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从他手里抢,若阿父只是阿父,便不会不信我。” 鱼感慨道:“你与太昊侯父女感情很好。” 看得出来太昊琰是真的没想过抢,至少目前为止她没有抢的想法,甚至对于太昊侯前后如同脑有恙般的表现,太昊琰也是无奈和腹诽大于愤怒,尽量去理解太昊侯的不安。 这就有点稀奇了,换个任何一个正常人被这般对待,哪怕没被气炸,也会觉得太昊侯简直不可理喻,脑子有毛病,然后等几十年后自己当了国君重演自己年轻时的事,不同的是这一次换了个位置。 太昊琰理所当然道:“他是吾父。” 鱼看着太昊琰理所当然的神情,觉得,若贵族之间的亲情都跟太昊琰与太昊侯似的,估计会少一大堆血亲相残的戏码。 大抵是觉得女儿沉溺声色太不好,太昊侯很快就有了新的幺蛾子。 都能每天玩鱼,想来挺闲的,既如此,给你找点事情做。 太昊国不仅是西荒的古国,也是西荒的牧。 牧这个职位权力相当大,大到很长一段时间王权就没干别的,光和帝国各地的牧斗死斗活了。 最终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王权第一次被大幅度削弱,而州牧,除了偏远之地实在没办法保留了牧,帝国大部分地方都已取消牧。 西荒正好处于偏远之地,与蒲阪的距离已经遥远到蒲阪在西荒的影响力薄弱到近乎无。 理论上西荒更适合群龙无首,这样更有利于蒲阪掌控西荒,但西荒和帝国腹地终究不同,西荒不是人族的天下。 西荒的整体面积目测远超过帝国任何一州,但人族开发和控制的只是非常少的疆域,龙伯族控制的疆域数倍于西荒人族,只不过人族控制的是西荒最精华的膏腴之地,不然也很难维持比龙伯族要多的人口。 可即便是人族与龙伯的疆域加起来,有没有西荒完整版图的一半都不好说。 为了防备龙伯,蒲阪不得不保留了西荒牧的职位,但为了不让西荒牧发展得太过分以至于蒲阪完全失去对西荒的控制和影响,蒲阪又为西荒设了五位方伯。 礼崩乐坏的下克上同样在西荒上演着。 担任方伯的国族已经换了不止一茬,便是太昊也曾差点失去牧的身份。 随着礼崩乐坏,对牧兴致勃勃的方伯们自然跃跃欲试。 明火执仗的打起来一战定胜负自然是不可能的,哪怕打赢了也必然元气大伤,很容易被人捡漏。 为了安全,大国之间真正开始交锋往往会有非常漫长,长得短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的前戏。 将周围的中小国族给灭得差不多了,确保甩开膀子死战不会被人捡漏,大国才会豁出去打一场国运之战。 不同于帝国腹地因为崇山峻岭的间隔,一个大国周围最多面对一两个同级对手的压力,西荒因着辋川海的存在,不论是牧还是方伯都能直接打到任何一家的地盘上。 压力更大,火气也更冲,战争也更频繁。 北伯彧国攻打了太昊国的一个属国友,属国向太昊国求援。 太昊国的属国很多,足有六十余,这也是西荒的常态,太乱了,小国不依附大国根本无法生存,而大国也无法一口吃成胖子,往往会接受小国每年的进贡,为小国提供庇护,直到自己能吃下的时候。 友在众多属国中并不起眼,但再不起眼也是属国,自然要派人去救援。 太昊侯琢磨了下,自己十四岁时就开始领兵作战了,嗣君如今都十五了,也该出去转转了。 精力太旺盛,太闲就出去打仗,怎么都比在家玩鱼像话。 太昊琰被喊进金乌台告知这一任命时险些失态。 辋川海的存在调节了周遭的气候,比起元洲同一维度的其它地方冬季冷得要命,气候要暖一些,相对没那么难熬,但也仅限于辋川海周围,距离远了以后该怎么冷还是怎么冷。 每年冬季都会有大量的野兽从北方的黑土森林、大雪山甚至更北的荒原向南方迁徙过冬。 这种迁徙被称之为兽潮,途径的地方,除非是规模足够大的城邑,不然都难逃从舆图上消失的命运。 还没入冬太昊琰便在发愁着兽潮,根据最近三十年的记载,每年冬季的兽潮规模一直在增加,只是增长的幅度不大,三五年很难看出来,但放到三十年这个时间长度上,增加幅度就很惊人了。 每年冬季消失的村社数量一直在增加。 西荒的人口增长容易吗? 也因为生存环境的不断恶化,西荒都快成奴隶贩子最喜欢的采购地了,大量的西荒人口,尤其是西荒女人被卖往东边,西荒本就失衡的男女人口比例也愈发恶化。 正头疼着呢,结果要被派出去打仗,还这么急,她想将兽潮的事拿出来交接一下都麻烦。 “即便不急着出征,你应该也找不到可以交接的人吧?”鱼对心情暴躁的回来的太昊琰道。 这话委实扎心。 解决兽潮需要调动大量的资源,太昊国有这能力的贵族十个至少九个半对压在头上的君权有别样心思,让他们去办这事,很难说最后会不会搞得更严重,让国君直属封地蒙受巨大损失以削弱国君。 毕竟,兽潮是天灾,怨不得人的。 太昊琰的暴躁情绪顿时降到了冰点。“你说得很对,所以,更气呀。” “为何不换个人出征?”鱼问。 太昊琰道:“没法换。” 鱼不解。 太昊琰解释道:“随着吾年岁的增长与能力的展示,阿父对吾的忌惮愈发增加,而吾这段时间刻意自污表现荒唐,他更不会放心吾,这回却如此,必是枕边风,虽不知前方有什么陷阱在等吾,但为了让吾去趟,继母一定会让吾不去也得去。与其被逼不得不去,倒不如主动迎上去。” 鱼道:“太昊侯很在意你,怎还会娶这样一位继夫人?” 这不是给长女找麻烦吗? 太昊琰饮了一口蜜水。“后宫的夫人们哪个不是依附阿父生存?仰人鼻息而活,自然在阿父面前展现的都是最美好最贴心的面孔。”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太昊琰严重怀疑太昊侯知不知道自己的女人们真面目如何。 当然,也不排除觉得闹不出大问题,所以无所谓。 “她们贴心到想弄死你。”鱼笑,小半年下来他可是不止看到太昊琰的衣食用物中发现不该有的东西。 太昊琰也笑。“我不死,她们的孩子如何上位?” 鱼无语。“你真能忍。” 太昊琰深呼吸了一下,道:“总归她们将阿父哄得很开心,既如此,忍一忍又何妨?毕竟,我总不能将她们和她们的孩子都给杀了,阿父会跟我拼命的。” “我见过很多类似的事,基本都会识时务者为俊杰。” 太昊琰摇头。“阿父不是那种人,任何一个孩子被人杀了,他都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报仇的。” 鱼一脸怀疑,哪个王侯贵族能这么感性? 太昊琰想了想,给鱼举了个例子。“阿父曾有一名宠妃与客卿私通,阿父当时很生气,但还是将宠妃嫁给了客卿。还有十年前,阿父夭折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孩子的母亲那时已被阿父给忘得差不多了,而坐下此事的是当时的宠妃,阿父查出来赐死了宠妃。” 多情与无情,太昊侯某种意义上完美的诠释了这两个词。 鱼愣了下。“太昊侯果真与众不同。” 正常发展难道不应该是客卿被驱逐,宠妃被赐死吗? 以及孩子夭折,这年头孩童夭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在很多位高权重的男性看来,妻妾的贞洁是很重要的,至于谋害子嗣,还真没那么严重。 人族帝国有很多台城,男性国君在位时的台城,淫/乱后宫是远比谋害国君子嗣要严重的罪行。 第九章善良 半途生出的幺蛾子并不能阻止太昊琰将兽潮的事情给推后,甚至很快就将原来的计划进行了调整。 太昊琰原本的想法是利用兽潮一箭四雕。 第一雕,通过兽潮获得大量的肉食与皮毛,前者可以食用,吃肉的军队怎么都是比吃素的军队更能打的,后者可以运到九州那边换需要的物资。 第二雕,没见过血,没经历过苦战的军队都是菜鸡,同别的国族进行战争,军队的积极性真不能指望,这也是没办法,战争的好处全都是上层的,底层什么都捞不到,还得赔上命,自然没积极性。但抵抗兽潮,军队中哪怕是最底层的徙卒之积极性也必定是无与伦比的,而通过兽潮的磨砺,必出强军。 第三雕,氓庶的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冬季更是难熬,需要面对的压力能少一点是一点。 第四雕,借解决兽潮之事扬公室的武威,收民心,也威慑公卿贵族们。 她看那些封地辽阔兵强马壮的贵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个两个的比国君还肥得流油,土地比国君的直属封地还辽阔,能受得了的国君不是忍功一流就是打不过只能忍。 她不想忍,日后继位是一定要收拾的,自然需要足够的民心,不然前脚杀了人,后脚就得民怨沸腾。 公卿贵族太得民心,国君把人杀了以后导致国人暴/动,国君被驱逐的例子在帝国的历史上并不少。礼崩乐坏,王侯的权力被削弱,王侯们自然也不可能干坐着等死。 自己要离开了,而有能力主持此事的基本对国君之位很有兴趣,太昊琰便调整了下。 原本的大军出动改成了鼓励和组织民间冬季捕猎兽潮中的猛兽。 西荒最不缺的便是出色的猎人,西荒至少半数人族以放牧狩猎为生,但游牧民逐水草而居,难以管理,甚至西荒的盗贼普遍出自游牧民。 与其让他们去抢,不如让他们去对付兽潮。 至于如何指使那些游牧民,这也好办,打家劫舍可是高风险的行业。 抢得容易的对像往往没有油水,油水足的对像又是硬骨头,而且收入从来都不稳定,买卖古董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大部分盗贼是不开张就饿着,开张了也还是会饿着。 不是迫于生计走投无路,正常人没几个是真心热爱这一行的。 对付兽潮风险也很大,但收入稳定且丰厚,而且这钱拿了也不烫手,不需要担心拿了后被通缉,可以心安理得的花或是攒起来。 鉴于兽潮是年年都有的自然灾害,完全可以学学做古董生意的商贾,不同的是商贾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而兽潮猎人则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至于钱从哪来,到底是几千年的古国,又是炎帝之后,风姓氏族曾经的无冕之王,积攒的传世宝物并不少。 太昊琰委婉同太昊侯表示,随便取一件其实是可以支撑不少时间的。 太昊侯也委婉同女儿表示,你也说了是传世宝物,是用来子子孙孙世代相传的,不是拿来换钱的。 太昊琰继续委婉表示,再好的传世宝物也不能当饭吃,放在宝库里发霉毫无意义,传世宝物最大的意义是子孙遇到难关时用来应急,不是积灰。 父女俩以委婉的方式辩论了小半个时辰,最终以太昊侯被太昊琰说服而告终。 政策定好了并不代表就完事了。 明明是为民出发的好政策,实施之后就变成了民怨沸腾的恶政在帝国已经不是屡见不鲜了,而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 太昊琰不想习惯这种破事,故而从她总角开始正式接触政务起,只要是交给她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政策是为了的什么而颁布的,颁布实施后就必须达到那个目的,不然她宁可杀得人头滚滚好好整肃一下风气顺便发笔横财。 遗憾的是,太昊侯与太昊琰虽是铁板钉钉的亲生父女,但性情相差甚远。 太昊侯是一个感性的人,性情风流且宽容仁厚,重情义。 这样一个国君对于臣子而言无疑是福音,因为不用担心哪天一不留神就没了命甚至全族人头落地,相处起来很安心。 从国君的角度来看,太昊侯这种风格也很好,因为太昊侯的宽厚,在他还是嗣君时身边便聚集了大量的人才,最终成为了上一届国君之位大乱斗中的胜利者。 因为国君是一个相处起来令人安心的风格,太昊侯在位最早的几年,人才和臣子们花在揣摩上面自保的精力少了很多,办事的效率自然也高,使得太昊国国力大增。 但,人性是很奇妙的东西。 陌生人给的一点小甜头,往往会一生铭记。 熟悉的人长久以来的善待最终会视为当成理所当然。 国君的宽厚在最早的几年过去后便成了理所当然,反正做得好做得不好,只要没踩到国君的底线,打打感情牌就不会有事,而国君的底线一是孩子二是国君的权力与地位,因而感情牌还是很有用的。毕竟日子过得滋润,不是谁都会对国君之位兴致勃勃,风险太大了,日子又不是过得不够滋润,何必冒险? 直接看结果好了,既然做事不论做得如何都不会受到惩罚,那为何还要做好呢?或者,做事的时候为何多捞油水善待自己呢?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呀,不论怎样都应该认真的善待自己。 随着太昊琰的年纪增长,便逐渐开始给人上课。 善待自己? 可以呀。 我会比你自己更加善待你的,斩下你的头颅好好安葬够不够善待? 太昊琰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这一政策实施下去会变成从氓庶骨头里榨油的好政策。 人生的很多糟心往往来自于看得清楚,并且不想习惯。 太昊琰干脆连办事的人选,除了最底层的小吏她提供不了,其余需要涉及的各级办事人选她全都给推荐了。 办事的贵族与官吏捞油水是不可避免的事,但用这份名单上的人,伤害会被降到最低。 要么是行事清正的真君子,要么就是彼此之间有过节,不存在同流合污的可能,甚至会故意盯着彼此找把柄。 太昊侯看着太昊琰提供的名单,心情相当复杂。 能拿出这么一份名单,足可见太昊琰对于国政的关心与用心,尽管她还只是一名嗣君。 心中千般复杂万种滋味最终归于欣慰。 不论如何,做为国君,有此佳儿,百年之后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以至于国族衰亡。 冬季兽潮的事情交接了,太昊琰也差不多该出征了。 走之前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便在休息时问正在画画的鱼。“我不在时你可会一直呆在府里?” “我打算到处走走。”鱼回道。“一直闷在屋子里不利于我寻找画画的感觉。” “既然你要出门,不妨走得远些。”太昊琰建议道。 鱼看向太昊琰,想不明白太昊琰什么意思。 太昊琰道:“你是我最得宠的情人,我不在时你留在金乌城,难保不会有人故意找你麻烦,这世上总有些人拿正主没办法,便拿别人身边的人找存在感,证明自己。不一定会杀你,但一定会故意给你气受,我觉得你不会想忍气吞声等我回来救你的。我出门,你也出门,在外面不会有人追过去给你气受。” “你想让我同你一起出征?” 太昊琰无语了下,摇头。“军中不许带家眷狡童女奴等人。” 军纪是军纪,但守不守就纯粹看各人自觉了,显然,太昊琰是个自觉性很高的。 看出了对方没打算将自污给进行到军营里,鱼想了想,问:“你莫不是想让我逛太昊国替你监督兽潮政策?” 太昊琰点头。“我选的那些人,虽然我都调查过,但终究没真正的打过交道,耳目的调查也不一定就准确。白首相知犹按剑的例子现实中太多了,虽然我和那些人很多都不认识,但我亦不确定他们的真面目。而此次的政策,其中的油水委实是太多了,对任何人我都不能完全的放心,你与所有人都没有利益纠葛,也不可能有利益纠葛,很适合做我的眼睛。” 鱼想了想,反正也要出门溜达,答应无妨。“我只看,什么都不会做。” 看到了没什么,只要隐藏或者说装得好不会有危险,但看到了黑暗还想做点什么,往往会死得很惨。 比起光明、正义这些东西,他更在意自己的安全。 太昊琰理所当然道:“应该的,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助人也当量力而为。” 这糟心的世道可不会因为人的善良而善待你,相反,善良是愚蠢,是恶行,唯独不是美德。 反正,坚持善良与本心的人,太昊琰还没看到不死的,只有死得很惨和更惨的。 看着太昊琰理所当然的支持的神情,鱼有一瞬的无言。 太昊琰真是他见过的最接地气的贵族。 贵族群体本身就很少有不沾血的,但不管是沾血的还是不沾血的都理所当然的鄙夷着下位者没有道德廉耻的行为,唾弃别人的歹毒。最多的就是一部分会认同善良是愚蠢的观念,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居高临下的鄙夷与对别人的高标准要求。 太昊琰没有鄙夷也没有高标准,她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的。 “你倒是豁达。”鱼道。 太昊琰道:“人性如此,谁又能如何?” 第十章北上 西荒的整体地形是四面高中间低,辋川海及辋川海所辐射的农耕区为中间低的那块,之后就是距离越远地形就越高了,略有不同的是东西两边的高海拔地区并不宽,因为辋川海本身就像一条横趟的蓝色带子。 辋川海农耕区往东走不了多久,翻过几座雪山便是属于冀州的九河走廊,往西穿过商羊海峡便是骞宾海。 往北和往南,没人知道具体多远才能看到尽头。 往南是绵延的雪山与戈壁,穿过戈壁与雪山后是格外生机勃勃的雨林,穿过雨林……目前为止帝国还没人完成过这一壮举,太想不开了。 往北是纵横千里的草原与黑土森林,黑土森林再往北是阻隔了荒原与辋川海的大雪山,大雪山之后便是荒原,荒原再往北据说是极北之地,极北之地再北是北溟。这个在史书上倒是记载了有人挑战过——炎帝,玉宫数千年来养的那只能在飞禽和鱼之间来回转换的便是鲲鹏便是炎帝自北溟带回来的。 不过有人验证过和有人族聚居是两回事,人族的聚落与城邑一直都没越过大雪山,实际上连大雪山那一片都没多少人。 做为西荒五大流氓之一,太昊国的疆域自然是极辽阔的,从辋川海北岸一直延伸到了大雪山南边的黑土森林。 鱼不是很习惯的乘着牦牛在雪中行走着。 这种从荒原的龙伯雪国传过来的驮兽在传过来后很快就在辋川海北方非农耕区传了开来。 体型巨大,一头成年牦牛体重普遍超过六石,荒原土生土长的据说更巨大,但跑到南方来大抵是水土不服加上和本地牛杂交的关系,体型缩水了不少,即便如此,牦牛的负重能力也是极为惊人的。 不挑食,牦牛虽然也吃优质牧草,但吃得差也照样长肉。 能提供很多肉食,牦牛肉味道可口,是非常不错的肉用牛。 牦牛的毛很长,可以纺线做衣服,非常暖和。 哪怕不做衣服,冬日时乘着牦牛,将大部□□体都埋在牦牛的长毛里也是甚为暖和的。 如此多的优势,牦牛没法不成为北部人族最喜爱的家畜。 鱼承认牦牛的负重能力与肉质都很不错,但保暖就算了,他都裹了两条牦牛毛织的毯子,身体能埋在牦牛毛里的也都埋在毛里了,仍旧觉得冷,感觉血液都要凝结了。 话说,他为什么要答应太昊琰替她做第二重监督的眼睛? 鱼抓着牦牛的长毛自我怀疑着。 知道西荒乱,但没想到这么乱呀。 这年头帝国就没有不乱的地方,哪怕是王畿之地亦然,西荒这种偏远之地乱很正常,不乱才不正常。 翻过雪山才进入西荒就被抓为奴隶鱼也没太惊讶,这种事以前经历得并不少。 金乌城密密麻麻的棚屋、土坑屋与麻木的氓庶同样没惊讶,帝国哪座城不是如此? 故而,鱼对西荒的混乱并无清晰的认知,这一趟出门让他有了清晰的认知。 既然是暗查,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顶着嗣君特使的身份出门,理论上最好的选择是扮作商贾,商贾出于职业需求会与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消息必须灵通,不然很容易亏得血本无归。 但鱼是鲛人,鲛人出现在人族的地盘,要么是独行的旅人,要么是贵族的玩物,没有第三种可能。 鱼果断选择了本色出演,当了两百多年的旅人,再没比他更像旅人的鱼了。 独行的旅人是盗贼最喜欢的存在,只有一个人,好对付,身上可能没什么钱财,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可以打一顿牙祭。 出了金乌城还没十里地就遇到了盗贼,鱼熟练的解决了盗贼,仍旧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在五十多年前去过蒲阪,除了没几里地遇到盗贼也很正常,便是在蒲阪城内治安也不能抱希望,被抢了只能自认倒霉,同时庆幸命还在。 氓庶家的女子出门采桑都要担心被賊人掠去为奴,青壮下地干活也有同样的忧虑。 人力哪都缺,没有不缺奴隶的贵族,非法途径尚且无法满足贵族们对奴隶的需求,何况合法途径,掠民为奴自然而然成了常态,还发展出了极为复杂的产业链。 莫说氓庶了,便是贵族出门不带一串护卫侍从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 出了金乌城遇到盗贼很正常,遇不到才不正常。 不到五十里的路遇到五波盗贼,平均十里一茬,那就很不正常了。 初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被太昊琰的敌人发现了,盗贼并非真正的盗贼,但细细拷问,都是货真价实的盗贼。 再之后……好好的采风之旅生生变成了打击盗贼之旅。 越往北走,盗贼越多,盗贼出没之密度……着实开了他的眼界。 终于在扒开雪层后看到了黑色的土壤时,鱼都快哭了,再不到他就要后悔了,只是不太确定真打道回府,回去后会不会被太昊琰收拾才一直坚持了下来,不然人族政策落实的如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雪山与辋川海之间有着绵延数千里的辽阔空间,风貌可以当做一个有三层料的糕饼,最靠近辋川海的部分是农耕区,中间的是草原,北方靠近大雪山的则是针叶森林。 黑土森林是这三层糕饼上点缀的黑色桑葚,位于大雪山与断云雪山的夹角,多山多森林,野生动植物资源一场丰富,据说到了棒打狍子瓢舀鱼的程度,珍贵的草药遍地是。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这片土地的土壤是最肥沃的黑土,抓一把在手里仿佛能攥出油来的黑土。 不过这片辽阔的沃土上,人族是稀有动物。 采集狩猎无法养活足够的人口,而没有足够的人口便无法建立城邑,因而不管元洲的各个族群在农耕这方面发展多五花八门,都不能不发展农耕。 这片黑土地……第一个试图在这里发展农耕的是龙伯族,最后的结局是龙伯族死心去开发别的土地了,第二个是人族,黑土森林人族比濒危动物还濒危的人口密度足以证明结局如何。 太冷了,不管是种粟还是种麦,要么全死了,要么收获少得连种粮都难以收回。 黑土森林与旁边的千里草原都是冬季兽潮必须经过的地方,甚至,兽潮的主力就来自于这两个地方。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两个地方就只有冬日比较难熬了。 便是非冬季的季节,黑土森林与千里草原生活的人族都有兼职赚外快的习惯,至于采集狩猎游牧与盗贼哪个是主业哪个是副业,估计当事人也答不上来。 几千年来这些来自北方的同类兼盗贼一直都是南方农耕区人族最头疼的毛病。 更令人无奈的是,农耕区、黑土森林与草原之间是没有天险的,而游牧区最不缺的就是马,因而盗贼们差不多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几千年来的西荒诸国国君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游牧区也是国土,不能扔,另一方面中间没有天险阻隔,不解决问题,谁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同帝国南部缺马的国族进行大宗的牛马贸易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政策。 游牧区产良马,每年春季时草原上的马群多得如同天上的云,以至于马在北方更多的是做为肉畜而存在。而九州大部分地域都缺马,一匹千里马在北方只能做为充饥的食物而存在,但在九州,它能换千金。 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 但还是那个问题,好的政策得搭配执行力足够强大的国府才有用,否则再好的政策也只会沦为恶政。 牛马贸易中公卿贵族们赚得钵满盆满,而牧民,更穷了,然后操持盗贼事业的人也更多了,西荒的治安……说多了都是泪。 在鱼快被冻得睡着时陡然听到了狼嚎声,马上就恢复了精神,手也握上了腰间太昊琰送的刀,刀柄和手掌都裹了布条,倒也不冷,很容易就握紧了。 没完没了的盗贼是西荒的一大特色,猛兽亦是。 人口太少,哪怕是动物中猛兽级别的猛兽们的兽口密度都能碾压人族的人口密度。 不论是盗贼的口中食还是猛兽的口中食鱼都没兴趣。 狼大抵是西荒最嚣张的猛兽了,不论是草原、雪山还是森林与农田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不同于大部分单打独斗的猛兽,狼深谙团队作战,遇到一头狼时,周围必然埋伏着一群狼。 狼的报复心还强,鼻子又比狗还灵,杀了它们,迟早报复回来。 鱼听了一会听出这狼嚎感觉不像是活蹦乱跳的狼嚎,更像是垂死的狼嚎。 有点意思。 或许与自己此行的目的有关系。 鱼赶着牦牛往声音来的方向走过去,穿过一片株株至少五六人合抱粗的树林后是一片仿佛绽放了无数红梅的雪原。 雪原上躺着三十余匹狼,一伙约莫十五六人穿着厚实兽皮的男女一部分在就地将狼剥皮,内脏扔了一地,血也流了一地,冷风一吹,血腥味传出老远,一部分人则在周围布置陷阱等待被血腥味吸引来的野兽。 握着刀柄的鱼一时有些愣神。 冬季出门在外遇到陌生人,一刀杀了不存在杀错的可能,这是西荒的常识。 可眼前这些人,鱼不是很确定他们会不会还想捞一笔收入,虽然已经有了很多匹狼的进项,但一来他不确定那些狼是用来吃的还是去换物资的,换物资又能换到多少,二来没人嫌收入少。 鱼看到了猎人们,猎人中的斥候也同时发现了他,看到鱼腰间那柄明显是宝刀的刀时眼睛不由亮了亮,但很快就注意到了鱼的握刀姿势以及刀柄和手上裹着的布条。 那炳刀不是装饰品。 意识到这点后斥候马上给身后的同伴们打了手势。 是硬茬,惹不起,不惹。 第十一章挂心 陌生人在荒野里相遇,双方都不想生事时,很容易谈到一起,至少不到半个时间鱼便已坐在篝火边与猎人们一同啃着刚刚烤熟的狼肉,饮着马乳和羊乳发酵酿制的乳酒谈天说地。 做为一个旅人,这种路遇而相谈甚欢大抵是鱼最擅长的事了——仅限于对方识相不打算抓鲛人发大财。 两百多年来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察言观色以及与人相处的能力若不能锻炼出来,他也活不到如今,很快便掏出了猎人们的来历。 是黑土森林里一个部落的青壮猎户,平时以采药狩猎为生,但收入太低,此次金乌台为了应付兽潮颁发政令,鼓励氓庶猎杀猛兽,击散正在汇聚的兽潮换取粮食布帛与盐,因而部落里半数青壮都跑了出来。 鱼相信这些人以前收入很低,但不信真的只是采药狩猎为生没有副业,这些人的气质就不像是没杀过人的。 不过鱼也没揭出来,没意义也没必要,北方的人族只要是活下来的就没几个手上干净的,手上干净的基本是死人。 他是来监督以兽换物资政策落实得如何的,不是来当正义使者的。 通过与猎人们的闲聊,鱼很快得知这项政策落实得还不错,有没有中饱私囊的因为猎户们对官吏和贵族的不了解而无法判断,但猎人们的的确确换到了物资。 金乌台在北方设了一些市,本来是用来交易牛马药材的,这回干脆借用了块地方设了个以兽换物资的办事点。 说是交易,但实际上更多的还是赏赐,因而金乌台不缺这点皮草和兽肉,运回去也不知道是便宜了谁,干脆只让猎人带着猛兽或是兽皮证明是自己杀的就能得到赏赐。 做了记录之后,猎物怎么处理是猎人自己的事,吃了还是卖了都随意。 因着兽潮并非单一的猛兽,而是许多猛兽共同汇聚而成的迁徙大军,自然不能每种猛兽都一种赏格,根据猛兽的难缠程度分了不同等级,狼在这个等级排行榜里连前十都排不进去,但胜在数量众多,因而没遇到大型猛兽时,猎人们都以狼群为目标。 这也是为何鱼一来便遇到有人猎杀狼群,无关运气,而是到处都是这种情况。 鱼一边咀嚼着烤得冒油的狼肉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太昊琰的大方,发现自己无法牟利后就让人谁都赚不成,不,也不是谁都赚不到利益,至少氓庶赚到了。 除了民心和民生,太昊琰这回算是什么都没赚到,而民心与民生,老实说,正是这个世道最不重要的东西。 狼肉可以烹饪得很鲜美,但猎人们没这个条件,直接烤,连盐都是数着粒数放的,味道即柴且淡,但多日未进热食,鱼还是味道极好的啃了半只狼。 不想占人便宜,而且猎人维持生计也不容易,辞别时鱼带走了剩下半只狼当干粮,留下了两枚布币,在金乌城这两枚钱也买不了多少东西,但在北方,两枚钱足以买下一整只狼。 北方远比辋川海周围的农耕区辽阔,但人烟也更稀少,当地人指路时说走半天就能到了,若以为是步行半天就到了一定会死在荒野里。 当地人的走半天是骑马半天就能到。 鱼犹豫过要不要将牦牛换成马,牦牛的赶路速度比马差远了,但考虑了下马的蹄子不耐寒,让马和牦牛一样雪地赶路,马能活几天是个问题。哪怕太昊琰给了他一大包钱也不带如此挥霍的,哪怕要换成马至少也得等到天气回暖。 慢悠悠的骑着牦牛,鱼将北方的各个市都给逛了一遍,连每个市周围辐射的或远或近的人族部落也都尽量拜访了下,确定了贪污肯定存在,但太昊琰的多重安排、防贼似的防公卿贵族与官吏也并非完全没用,至少钱款还是有一半落到了氓庶手里,让很多氓庶难得的过了一个舒服的冬。 手里有钱,又猎了许多野物,吃得饱饱的,最重要的是今岁冬季的兽潮比起去岁要小了很多,冬季死去的人没以前那么多,美好得仿佛在做梦。 不过鱼想了想太昊琰的性情,鱼觉得太昊琰不会觉得这很美好,更不会满足拨了钱款只有一半落在氓庶手里,剩下一半被层层瓜分了的,等太昊琰从友国回来了,这些办事的人有一半的人头能继续留在脖颈上就不错了。 不过那是太昊琰需要发愁的事,就是,要不要送个礼物?拿着太昊琰的钱出来旅行这么久,不带点回礼似乎不太合适,但能带什么? 北方的特产? 北方的特产就是牛马和猛兽,这些东西,事情办完的时候贵族和官吏们肯定会收集品质上乘的土特产回去送太昊琰。 鱼不认为自己能找到更好的,不由得思考了一整天。 在北方漫长且苦寒的冬季走到尾声时将自己关在一家逆旅的客房里,抱着一堆准备好的缣帛和颜料进了门后便没再出门,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决了,过了足足一个月才出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憔悴消瘦,也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鱼将画了一个月的画收好后第一件事便是出门点了十几条鱼和鳖。 辋川海由发源于四方雪山的河流汇聚而成,西荒的河网自然格外丰富,多河流自然多鱼鳖,当地人吃鱼鳖也基本是现捞现食,一方面是吃个鲜字,另一方面则是没有将鱼鳖长期保存的条件,盐在北方是稀缺之物,平时做饭都是数着粒放的。 不过没盐也有没盐的做法,冬季时当地人会利用冬季的冷冽的风制作风干肉,虽然保质期不如重盐腌制的咸鱼鲜肉,却也是能保存一段时间。 十几条鱼一半是风干鱼,一半是新鲜的鱼脍,逆旅还提供烤鱼,但鱼对牛粪烤的鱼十动然拒,宁愿啃生鱼脍。 一口风干鱼,一口鱼脍,再饮一口老鳖羹,美滋滋。 咔擦一口咬掉一条风干鱼的鱼头,鱼一边咀嚼一边听着周围客商的闲聊,倏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 “嗣君是个好人呐,可惜了。” “嗣君?她不是出征友国了吗?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嗣君……”客商叹了口气,饮了一口乳酒。“据说,遭遇强敌,战死了。” 鱼默默端着老鳖羹和风干鱼坐了过去和一群人一起听具体怎么回事。 太昊琰在治政方面无疑是一把好手,这是她这些年已经证明给了所有人看的,也顺便结下了一大堆敌人。 没人喜欢太昊琰这种冷情不留情的未来国君,人们最喜欢的还是太昊侯这种仁厚宽容的仁君。 不过谁也不能否认太昊琰的能力,人家的确与仁君不沾边,但能力也是实打实的,因而太昊琰也不是完全不得人心。 比如太昊琰鼓励商贸发展,积极为商旅提供庇护,努力将商贾同公卿贵族剥开,并保障商道的安全,这也使得她在商旅中尤为得人心。 商贾本就消息灵通,对太昊琰这位喜欢商贾的上位者自然更为在意,在担心自己未来的忧虑下,知道一些消息的商贾们纷纷交流各自的情报。 鱼也藉此很快就理清了明面上怎么回事。 太昊琰是太昊国的嗣君,俘虏敌国的嗣君不仅有面子还很有价值。 彧国一听说太昊国派出的援军是太昊琰,自然十分关心。 太昊琰却因为年轻而轻敌,惨遭埋伏。 擅长治政和擅长打仗是两回事,显然太昊琰不擅长后者。 万幸的是,太昊琰在最后关头自刎了。 历史上嗣君出征若是被俘,骨气足够的都会如此,谁都可以被俘,唯独嗣君不能俘,不然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的影响与后果都太严重。 为何如此笃定? 嗣君乃国之根基,未来的国君,自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尽荣华富贵,有几人能为了骨气和颜面而自尽?自尽需要勇气,让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人自尽就更需要勇气了,一无所有的人去死,需要舍弃的只是生命,拥有一切的人生赢家自尽需要舍弃的太多太多了。 历史上每个没有在被俘时及时自尽的嗣君都非常成功的为自己的母国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与后果,以至于后来的一些倒霉蛋在被俘后,母国干脆让他们被壮烈了。 吾国嗣君已战死,汝等手里的是汝等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假货。 什么? 假货知道很多很多嗣君才知道的事? 汝等俘虏了那么多俘虏,揍一顿还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鱼听得满脸汗颜。 确定这说的是他认识的太昊琰? 完全没听出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鱼可以笃定的说,太昊琰若是被俘,这家伙绝对不会自刎,她只会在被俘想方设法自己跑掉,哪怕跑不掉,这家伙也会非常明确的告诉金乌台:别管我,我好得很,我死不了。 彧国若是俘虏了太昊琰,哪怕得不到好处,也是不敢杀她的,毕竟杀了就等于将太昊国往死里得罪,真不死不休了。 太昊琰妥妥的会变成一根鸡肋。 至于不懂军事,太昊琰对军事相当了解,鱼经常看到她研究太昊国以及辋川海最近几十年的战役档案。 在西荒,国君不一定要擅长治政,但一定要能打仗,或者说,帝国差不多都如此。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在西荒更为严重,戎排在了祀的前面。 这传言隐晦的给所有人灌输着太昊琰不擅军事的印象,简直诛心。 鱼踅摸了下,太昊琰应该是真的遇到埋伏了,怎么被埋伏的不得而知,但八成是因为太昊国内部问题,肯定不是轻敌冒进,也肯定没死,但也没被俘,若是被俘了,彧国那边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推测出人还活着,鱼不由松了口气,但一颗心仍未完全放下。 自己好像有点过于挂心那个人族了。 鱼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过了。 这么多年给过他类似许诺甚至更甜美许诺的贵族并非没有,但他并未因此担心过谁,爱死不死,与他何干? 想了想,鱼将此归咎于以前遇到的没一个真心打算对象承诺的,而太昊琰是实打实的打算兑现承诺,自己自然要上心。 第十二章海贼 太昊琰去哪了? 太昊琰干嘛去了? 太昊琰去友国与彧国切磋了。 从太昊国带来的军队遇到伏击损失惨重,太昊琰毫不气馁的为自己务色了新的军队——海贼。 刀斧加身而面不改色,不仅面不改色,太昊琰还很有兴致在海贼窝里为自己煮了茶汤,闲适自在的让海贼们忍不住怀疑究竟此地究竟是谁的地盘。 “这茶叶保存得不好,有点潮了,你们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太昊琰一边凑合着拿潮了的茶叶和粗糙的瓦罐煮着茶一边对穿着鱼皮衣服的中年人道。 中年海贼眉头跳了跳,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太昊琰继续悠然在一群海贼的注视下煮茶。 盗贼分两种,一种是陆地上的,一种是海上的,不论是哪一种都有着悠久的历史,至少在辋川海这里历史甚为悠久,海贼的历史比西荒任何一个方国的历史都要悠久,包括太昊国。 辋川海让沿岸的方国因为往来的便利而火气十足,但同时也造就了西荒的海上商贸,以及多如牛毛的海贼。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智慧生物深谙此理,北方的原始森林与千里草原上活不下去的人纷纷当马贼,南边农耕区的同类亦因地制宜投身了海贼这一古老的行业。 海贼之患始终是西荒的一大沉疴。 常年在海上靠海吃海,这些海贼比贵族豢养的水师更了解辋川海,也更灵活,滑溜得跟鱼似的。 最过分的是海贼还多,大部分海贼团伙人不多,少则几人,多则数百人,但整个辋川海上的海贼数量……太昊琰从鱼那里听到过一个有用的信息——渔民蒲阪操持着海贼水贼的副业。 靠海吃海,西荒人族从事渔猎的人口相当可观,也被盘剥得很是厉害。 辋川海产珠,淡水珠里,辋川海珠的品质只有云梦泽的宝珠能与之比肩,而且这两个地方都有独一无二的珠。 云梦泽产一种青色宝珠,辋川海则产金珠,不是金子打的珠子,而是色泽璀璨的金色珍珠。 一枚金珠的价值足以让一家十口有酒有肉的吃用十辈子,但采珠人冒着生命危险下水采回一颗又一颗的明珠,却始终食不果腹,不是死在危险的水里便是饿死在陆地上。 太昊琰非常能理解辋川海海贼多如牛毛的现状,但这不妨碍她看海贼不顺眼。 西荒就不适合走九州地区农耕为主畜牧为辅的发展路线,而只能走畜牧为主农耕为辅的路线,但畜牧为主,抗风险能力太低了。西荒地广人稀,也没什么大危机时还好,若遇大危机,一定跪。 这种时候商贸就很正常了。 比如自己种的粮食不够吃,但可以用牛马同九州那边的膏腴之地换粮食。 要发展商贸,稳定的商路秩序非常重要。 不论是渴望垄断海上商路的公卿贵族还是多如牛毛的海贼都是商路秩序的对立者。 敌人有时也是可以变成敌人的。 在离开太昊国时太昊琰思考到了这一道理,嗯,不是带出来的人马损失惨重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倒霉。 接手了自己要带着出征的兵马后,太昊琰发现这真是一支非常有特色的军队。 平均年龄二十,理论上无疑是一支非常出色的军队。 但,两个二十岁的人平均年龄是二十岁,一个十岁的少年与一个三十岁的老人同样是平均二十岁。 指望这样一支军队能打胜仗显然是做梦。 太昊琰觉得自己的弟弟妹妹和他们的母亲们能为自己准备这么一支纸面上完美无缺的军队也委实是能耐,可惜这份能耐没用到地方,更悲哀的是她还得先活下来才能回去找人算账。 要回去自然不能狼狈的回去,必须携着凯旋的战功风风光光的回去。 于是太昊琰来到了百里芦苇地。 百里芦苇,顾名思义,绵延百里的芦苇地,非当地人来一个迷路一个,来一双迷路一双。 这里也是辋川海上一位大海贼的老巢。 辋川海是低洼地形成的内海,自然没什么岛屿,真让海贼们全年在海上漂着不上岸那也太要命了,因而海贼们在陆地上都有自己的据点。 百里芦苇地便是眼前名为苇的中年海贼的大本营。 将煮好的茶汤舀了两盏,太昊琰自己拿了一盏,茶汤入口,虽然茶叶有点潮了,但还是苦得一如既往的从脚底直透顶心。 “考虑得如何了?”太昊琰问。 苇问:“我为何要答应你?” 太昊琰理所当然的回道:“我想不到你有什么拒绝我的理由。” 苇嗤道:“因为你是高贵的嗣君?” 这里可是海贼窝,想做掉一个贵族可真没什么难度。 太昊琰道:“自然不是,我了解过海贼,你们的生活水平,真不如何,在亲眼看到你们后,我发现你们的生活比我想的更差。你们的模样与逃难的饥民有什么区别?不,你们比饥民还难过,因为饥民只要撑过去,总有再吃到盐的时候,而你们,辋川海的水是淡水,你们连自己煮盐都做不到。” 人不能不吃盐,几天不吃没什么,但长久不吃盐那就要命了。 而且漂泊海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人终究不是鱼,想在海上生活,必然需要许多工具,而这些都是海上无法自给自足的,实际上莫说工具了,便是食物都要依赖陆地。 偏偏海贼不是逃奴就是犯罪者,全是见不得光的,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揣着钱去买东西,这也让走私商人能以更为苛刻的价格从海贼的手里获取大量的鱼获、蚌珠以及抢来的财宝,换给海贼的盐却都是只有底层奴隶才吃的毒盐,吃了以后很容易生下呆呆傻傻的后代。 更讽刺的是,那些与海贼交易的走私商人基本是贵族的爪牙,为贵族搂钱的。 没有深厚的背景,谁敢与海贼做生意?甚至在需要时用物资指使海贼干脏活? 太昊琰很难说海贼和奴隶哪个过得更惨,两者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海贼是自由的,但自由和生存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又得分人了。 反正,太昊琰不相信眼前这群海贼达到了不自由毋宁死的境界。 奴隶逃跑是因为奴隶生涯太悲惨了。 犯罪者逃跑,那更正常了,除非生在终点,拥有杀人有理,放火无罪的权力,不然哪怕只是行窃都得砍手,傻子犯了罪才不跑。 自由,那是什么? 吃饱了穿暖了,人的脑子才可能考虑这些无关生存的东西,在此之前思考这些哲学问题要么是疯子要么是不怀好意。 “你们需要食物,我能给;你们需要衣服,我也能给;你们需要盐,我也能给;你们需要地位,我也能给;你们需要安居,我也能给。”太昊琰诚恳的问。“难道这些不是你们需要的?” 苇道:“我不得不说,你所有想要招揽我们的贵族里说得最好听的。”好听到每个海贼的需求都给考虑了,不一定是每个人都最想要的,但一定是大部分人都渴望的。 太昊琰道:“那是你们拥有得太少。” 随便一点甜头就能满足,她这要是同公卿贵族谈,敲骨吸髓都不可能满足他们。 苇闻言愣了下,不是很明白,渔民出身,对贵族的了解远不如太昊琰,自然无法懂太昊琰的感慨。“可即便是这很少的东西,我也很难相信你在事后不会反悔。” 礼不下庶人,对贱民没必要讲礼。 千百年下来,贵族与贱民之间的信任……狼和羊有多信任彼此,贵族与贱民之间就多么的信赖彼此。 苇的问题一针见血的让太昊琰沉默。 她并没有日后反悔的意思,但她也没办法向苇证明自己是可信的。 沉吟片刻,太昊琰无奈道:“我没办法向你证明我是可信的。” 虽然可以甜言蜜语说得很好听,但甜言蜜语又不能当饭吃,苇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白甜,几句话就能哄得卖了所有人。 苇闻言不由愣了下,有生之年头回见到如此坦诚的贵族。 “你很坦诚。”苇道。 太昊琰随口道:“但坦诚并不能换来你的信任。” 立场决定信任度,人品没意义。 苇很想说,我本来想着绑了你同彧国换些东西的,不过如今见你如此骨骼清奇,我反而不太想绑你了。 太昊琰沉思了须臾,忽道:“吾有个建议。” 苇不解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道:“吾做你们的人质,你们灭掉彧国的水师后,吾也将吾许诺的给了你们,你们再放吾离开,若吾食言,你们随时都可以杀了我,或是将吾卖给别的国族,价高者得。太昊国的嗣君,一定很有很多国族愿以万金交换,而太昊国哪怕是为了颜面也不会答应我落到别国手中,必然妥协。” 苇有点理解贵族与氓庶的差异了。 他也打着绑太昊琰的想法,但绝对没有太昊琰提供的想法如此透彻与完善。 “若是如此,我们日后要如何在辋川海讨生活?”苇问。 将一国嗣君当成货物搞拍卖,打得是所有人天生贵种的脸,不论最后谁买下了太昊琰,苇都会成为辋川海所有王侯贵族的公敌。 太昊琰扬眉:“赚得钵满盆满为何还要在辋川海继续干海贼这一没有前途的行业?购买足够的工具和粮食,搜罗开荒需要的工匠,再花钱打点一下通过商羊海峡南下去陵光半岛寻一片无人的地方开垦自己的家园不好吗?若是嫌蛮荒之地开荒很危险,亦可去更远的九州安居,哪个不比做海贼好?” 说得好有道理,苇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第十三章花 温室里的花和野外野蛮生长的花哪个更有魅力? 这是个众口难调的问题。 有的人偏爱温室花的美丽与纤弱,也有爱野生花的顽强坚韧。 不过有一点倒是能统一。 论生命力,温室花不如野生花。 海贼们用实践让太昊琰对温室花和野生花生命力顽强程度的差异有了最深刻的认知。 才半天就结束了战斗,战争不能说是一面倒,但水师的表现同海贼一比,委实是差强人意,整个人仿佛沙滩上搁浅晒了一天太阳的鱼。 鱼问太昊琰:“你敌人很弱小难道不好吗?” 太昊琰道:“一点都不好,敌人太弱小就没有外忧,国无外忧必有内患,而且,吾现在有点怀疑太昊国水师的实力。” 虽然隶属国家不同,但某种意义上,都是温室花。 鱼只能道:“你想得真多。” 太昊琰补充道:“还有,你还没解释你怎会出现在辋川海还寻到我的。” 鱼道:“你也没说你怎会成了海贼头。” 一人一鱼对视,俱是看出了说来话长的味道。 时间倒回七个月前。 寻找海贼时太昊琰对驰援友国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附庸的生死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自己的生死,她可没能耐带着一群老弱残兵去救友国,非常干脆的放任了友国的灭亡,辋川海有太多这样的小国,而它们的灭亡除非恰好成了大国国战的导/火索,否则都是八个字:生无意义,死也无意义。 因着太昊琰没打算救友国,自然也有更多的时间来联络海贼。 找上苇是精心选择的。 海贼之间是对手也是盟友,多多少少都认识,而苇在辋川海的海贼中属于人缘比较好的那种,以他为跳板可以与辋川海至少半数的海贼取得联系。 友国亦在无形中为太昊琰争取了时间,亡国的厄难面前,这个小国坚守了足足七个月,析骨而炊、易子而食也没降,苦苦等待着援军与希望,可惜始终没等到。 彧国最后还是打进了友国的国都,国都差不多成了一座空城。 食物早就吃完了,发展到最后,友侯下令以人脯充军粮,城中小儿被食尽后吃老人,老人食尽后食女子与伤残……食到最后不好说国都原本的数万人口究竟是死在彧人手里的多些还是被煮了粥的多些。 彧国因为攻城时伤亡不轻,破例将城破后三日不封刀的传统改成了十日不封刀,太昊琰远在海上都不时能看到漂过来的断肢残尸。 不论是太昊琰还是海贼对此都很淡然,该干嘛还干嘛,没什么好看的,不管是什么事情,看多了自然而然就没感觉了。 更有甚者寻了渔网来捕鱼。 断肢残尸的血腥味引来了食肉的鱼类,很多断肢残尸的身边都有很多鱼在围着啄食,一网下去能捕上来许多鱼,让海贼们欢欣不已。 船上没有生活煮鱼的条件,盐也不够,做不了腌鱼,鱼无法久存,捞上来便刮鳞生啃,偶尔还会咬到手指之类的东西,也没浪费,能嚼就嚼烂了咽下去,嚼不动就吐掉。 太昊琰也分到了一条两尺长的肥鱼,哪怕不知道鱼在北方的见过的牛粪烤肉,她亦有了差不多的心情。 这鱼的肚子太鼓了,不是揣崽就是刚吃饱,她不想赌自己的承受能力。 但拒绝也不能太直接,太昊琰表示自己不饿,还是先谈正事吧,她从太昊国南边的沿海城邑调了第二批粮食,明天就该到了,还是像上回那般按人头分配,让所有人都吃饱,养精蓄锐,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 要谈起即将到来的恶战,自然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等谈完了鱼肉也该不新鲜了,太昊琰不新鲜的鱼,便顺手将鱼给别人吃了,避免浪费。 也没人觉得有什么毛病,嗣君嘛,打小锦衣玉食,当然不像他们这些海贼一般连土都能吃,挑食很正常。 唯有苇看了眼太昊琰,太昊琰在百里芦苇地那段时间他可没见太昊琰挑食,海贼给什么就吃什么。 虽然因为太昊琰的许诺,那段时间他尽力为太昊琰提供了最好的伙食,但海贼能提供什么好东西?都是海贼自己才吃得下去的好东西。 出门后看到接了鱼的海贼护卫们分食肥鱼时吃出了一块可疑的肯定不是鱼鳖的肉,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苇不由回头看了眼会议船舱,好像有点明白为何了。 当海贼集结到两万余时,彧国也结束了对友国的威慑性杀戮,水师终于开始返航。 太昊琰不擅长水战,即便擅长,她也指挥不了这群毫无纪律的海贼,干脆让海贼们自由发挥,而海贼头目们对彼此也缺乏信任与配合的默契,商量了半天,最终商量出的结果便是派出一部分人手去挑衅与骚扰水师。 辋川海上海贼打劫到水师头上的例子比较少,但并非没有。 虽然打劫了水师会被背后的国族及其盟国清算,但有水师护航的船也往往肥得流油……肥肉在眼前蹦蹦跳跳而过,小股海贼自然忍得住,因为打不过,但大海贼大多也忍得住,得顾虑后果,但也有实在是穷疯了或是艺高人胆大觉得事后报复自己不怕的。 因而海贼想打劫水师不会引起怀疑,水师脑子再能联想也不可能想到海贼与太昊国有关,并且准备歼灭他们,但一定会很愤怒。 猛虎(自认)被蝼蚁挑衅了,还被咬了一口,很难不生气,而生气了,想拍死蝼蚁而去追了……分兵去追了的话,分出去的兵力就别想回来了,并且蝼蚁会很快回来,锲而不舍的挑衅,若一直分兵,那海贼就会一口一口的蚕食水师。 考虑到水师没那么迟钝,被挑衅的次数多点肯定不会再送菜,到时估计就是全军来追了,那也无妨,海贼们准备了伏击的好地方。 至于两军相接后怎么打,自然是各打各的,海贼头目带着各自的下属各打各的,先将水师冲散,散开之后海贼们各自选择目标,不需要最高指挥。 再没有比这更粗糙的战术了,也再没比这更适合海贼的战术了。 太昊琰全程只旁听和缓解矛盾,避免海贼们讨论着讨论着就打了起来,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直到众人都讨论完了才提出一个问题。 彧国水师也不是白痴,会那么容易被引入伏击水域? 半道上发现自己离危险的海域越来越近难道不会掉头?反正换成她,发现路线不太对一定会掉头,颜面哪有实惠重要。 对于太昊琰的问题,海贼们反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水师和海贼谁更熟悉辋川海? 这个问题,若是以前,太昊琰会觉得答案是水师,但这段时间一直和海贼们混在一起,她反倒不确定了。 水师是在海上工作,很熟悉辋川海,不熟悉很容易就死在海上了,但眼前这群海贼也不遑多让啊,都是职业海贼,不是主业渔民副业捕鱼的那种,这群海贼普遍是岸上一个或多个方国通缉的对像,这使得他们尽管没生在海上,却是活在海上,死在海上,若祖上就是海贼,那也可以加上生在海上。 见太昊琰迟疑,海贼们觉得这位嗣君真的挺有意思的,居然真的在思量水师与海贼谁更熟悉海洋。 海贼配与水师贵族比吗? 海贼们最终向太昊琰表示,伏击水域的危险是只有几代人都在海上漂着的海贼才知道的秘密,水师……真不可能知道,至少彧国那位水师将军肯定不知道。 海贼们纵横辋川海,当然,说满辋川海漂泊逃窜也没问题,要论对辋川海一带所有方国水师及将领的了解,没有任何人比得上这些海贼,都是切磋一辈子的老交情了,哪怕如今还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 太昊琰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在海上自己确实不如这些海贼,最终还是选择了听海贼的,没有指手画脚。 定下了战略,海贼们马上就组织了起来。 与所有人都没关系的太昊琰担任着中间调停的角色,没办法,海贼之间也多有恩怨,而且脾气都相当散漫无忌,一个不留神就能打起来,打起来的原因很可能还是因为非常无语的破事。 海贼们对彼此的信任又有限,最终只能让仍是人质的太昊琰来中间调停。 因为价值也因为太昊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缓和海贼之间的冲突也有用,虽是人质,太昊琰却被保护在了海贼的最中心,海贼们这么安排时还让太昊琰尽管放心睡觉,在这里绝对不会危险找上她。 危险的确是没有的。 脸也是的确被打了的。 太昊琰睡得很浅,这也是她十多年来养成的。 太昊侯只有她一个孩子,也还沉浸于发妻早亡的哀痛时,她睡得……不太恰当的说,还挺安心的。 但后来太昊侯走出了发妻早亡的哀痛,后宫开始进人,有新的孩子降生。 虽然太昊侯并未因为有了继室与新的孩子便将长女当野种养,但浩荡且辉煌的台城里,太昊琰愈发难以安眠。 对于太昊侯而言,太昊琰与别的子女一般都是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于继母与妃妾们而言并非如此,太昊琰不仅不是手心手背,还是生死之敌,是挡了她们孩子路的恶人,是眼中钉肉中刺。 久而久之太昊琰便再也无法轻易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感觉屋里进了人,而且身上的味道还挺干净的,只有海水的味道没有海贼那海腥味、汗味、劣酒味以及鱼腥味各种味道融合的奇异味道,太昊琰瞬间便清醒了,正想喊人却发现身影有点眼熟。 在太昊琰一愣间,来人也捂住了太昊琰的嘴。“是我。” 太昊琰将来人的爪子拉了下来,狐疑:“你不是应该在北方吗?” 来人正是鱼,闻言不由愣了下,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回过神来便已经南下来确定太昊琰的安危了。 不过这会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鱼道:“我先带你逃出去再解释。” “不需要,这些海贼都是吾的人。” 鱼目瞪口呆的看着太昊琰。 第十四章信任 海贼们看似混乱而有序的将即将沉没的水师大船上的战利品带走,便是水里的水师军卒,也难得的没有按着海贼的血腥习惯进行处理,而是打捞了上来塞进船舱里。 也没人试图私吞战利品,一来是并非所有海贼团伙都参与了劫掠,还有两支海贼在外围巡逻,一旦有海贼试图私吞战利品逃走,会很惨;二来太昊琰许诺给海贼太多,这才使得半个辋川海的海贼赶了过来,也结成了同盟,破坏规则者会成为整个海贼同盟的敌人;三来太昊琰许诺战利品回头会分出五成按功劳分配给海贼们。 海贼们善后,太昊琰也终于有时间来处理鱼跑到辋川海来凑热闹的事,这个节骨眼上歼灭彧国八千水师才是最重要的,故而前天晚上确定太昊国北方没出大事后她便暂时先将鱼的事给搁置了。 “我就是听说你自尽了,觉得不太可能,便想来看一看。”鱼颇为惊叹的道。 不仅没自尽,还将彧国八千水师给灭了,训练水师可比训练陆军更花钱。这八千水师可以说是彧国水师的全部了,这一番损失,估计整个彧国的国君与公卿贵族都要吐血。 水师太烧钱,这八千水师并非由哪个王侯贵族单独养的,而是每个贵族都养了点,辋川海每个国族都是如此,需要时再组成一支声势浩大的水师,赢了,是所有人赚,败就是所有人都陪。 虽然这么搞肯定有问题,却也是无奈之举,真让任何一个人独立养一支水师,砸锅卖铁也不够。 这种模式也注定了彧国这回的元气大伤,彧国以后还能延续多久的国祚怕是得看底子多厚了。 大国哪怕要灭亡了,之前积攒的底子也还是能啃很久。 太昊琰闻言问:“你为何如此关心吾?” 鱼想了想,回道:“你若是死了,你许诺我的东西就落空了。” 太昊琰道:“但许诺落空这种事你应该很习惯。” 被耍了多次还能一直保持这种关心在意的心态,可能吗? 鱼愣住。 太昊琰笑得十分灿烂而真诚的抱了抱鱼:“谢谢。”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品尝这种纯粹因为关心而关心而非关心也不没忘掺点别的东西的关心了,虽然都是关心,但后者终归没前者那么安心,因为鬼知道未来需要为后者偿还怎样昂贵的代价。 鱼整个人都呆住,面皮发红,仿佛一尾红烧鱼。 私人交情叙完了太昊琰马上便进入了工作模式,细细询问了北方的情况,听到鱼推测拨下去的钱款贪污可能达一半时太昊琰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阴沉了三分。 鱼仅是从已经到北方的物资就能估算出如此数目,太昊琰相信,实际被层层盘剥吞掉的更不会少。 唯一还算安慰的是,北方的氓庶总归是拿到了一部分钱款,这个冬季会好过点,今岁春暖花开后的盗贼问题应该也会轻一些。 安慰有用,却没太大的效果。 太昊琰迫不及待想回国搞教育,因而开始更快的速度雷厉风行的处理友国的事。 友国的大量贵族在城破时被杀,十日不封刀犒赏全军,而氓庶身上委实是没什么油水,要论美色,面黄肌瘦的氓庶更不能与养尊处优细细保养的贵族比,大军入城后第一波劫掠的便是贵族,最肥的羊薅完了才会开始向没什么油水的氓庶下手。 除了个别位高权重,利用价值比较高的贵族被彧军及时保护起来,大量贵族倒了霉。 友侯及其子女则被按传统处理了。 传统是什么? 祭天。 更具体的就是将友侯及其子女扔进镬鼎里烹了献给神祇享用。 人族朴素的观念里,人为万物之灵,祭祀神灵时人牲是最珍贵的祭品,也是最能表现自己诚意的祭品,人牲的身份地位越高,诚意就越足。 王侯血脉,再没比这更珍贵更有诚意的祭品了。 不过友侯也很贼,并非所有子女都死了,偷偷将一名子嗣给送走了,跑去了太昊国。 太昊琰给太昊国写了一封信,示意让那名公子水土不服夭亡。 友国的上层差不多被清空了,不管是谁接手都不会有太大阻力,她委实没必要做圣人帮那名公子复国。 至于谁接手,太昊琰带着从沿海诸城临时调来的军队接手友国后便去寻海贼了。 她许诺海贼的真的很多。 参与了这一次事情的海贼以后可在太昊国南方任何港口补给、购买物资、停泊等,其中停泊不收费,补给等也都有优惠。当然,这也有条件,在谁的地盘就得守谁的规矩,在太昊国的地盘就必须遵纪守法,并且以后在海上也不能打劫太昊国的商船。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海贼需要的物资以及彧国洗劫了友国得来的五成战利品。 鉴于当海贼的生活挺苦的,可能有人不想干一辈子海贼,太昊琰也提供了两种安居选择。 第一种组个商队,驾着船只往来般水等河流的上下游,将北方的牛马运到南方农耕区来贩卖,不用担心沿途的层层盘剥,一趟跑下来什么都没赚到,她会提供庇护,不过赚的钱也要分她一半。 第二种是编外水师,为太昊国维护太昊国这一片海域的治安,庇护过往商船,打击海贼与其它国家越界的水师。条件是以后都不能抢劫了,还得遵纪守法,好处是以后可以非常荣耀的安居乐业,甚至立下足够的功劳还能成为贵族,以及编外水师也是水师,待遇优良,不会像海贼时一般有一顿没一顿的,至少能顿顿饱食,战死了的话,留下的孤儿太昊琰负责养。 编外水师的驻地就是曾经的友国,如今的友邑,当然,水师只负责安全,怎么治理太昊琰会另外派人,海贼里真心没几个识字的,哪怕是少数识字的也没一个了解怎么管理税收、民生等问题,就别互相折磨了。 还想继续干海贼的也没关系,太昊琰会为他们颁发符节,劫掠合法——仅限于非太昊国的商船,并且抢了以后还得分一部分战利品给太昊国,好处也不白拿,若是打不过,被欺负了可以求助太昊国的水师。 鱼整条鱼都惊呆了,活了两百多年,头回见到骨骼如此清奇的贵族。 贵族私底下豢养水贼盗贼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摆在明面上甚至合法化的,这是头一个,而让海贼担任水师维护秩序……鱼觉得太昊琰不仅空前,更可能绝后。 “我觉得整个辋川海的国族都会恨死你的。”鱼对太昊琰说。 太昊琰自信的道:“彧国水师刚灭,他们再恨,一时半会也不敢做什么,最多试探一二。等他们终于下定决心时,太昊国的商船必定已遍布辋川海。” 鱼提醒:“外部无法解决你,也可以利用内部来解决你。” 太昊琰一时沉默。 这可真是个问题,除非她成为了国君并且压制住了国中的公卿贵族们,不然暗箭必然无穷无尽。 可她与太昊侯的年纪差得并不大。 西荒早婚,生孩子都比较早,太昊侯亦然,是弱冠时生的她。 父女之间只差了二十岁。 这也使得太昊侯当年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要立嗣君时很多人反对,大部分人是打着以后自己家族的女子入宫生下新的公子后,若已有嗣君,会很碍事,但也有一部分是认真为太昊侯考虑,比如一个叫斗大夫的心腹就告诉太昊侯: 父女年纪差这么小,而太昊侯又是第一重境界的武者,再加上国君享受的是全国最精细的医疗待遇和衣食住行,不发生意外的话,活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以后一定还会生很多的孩子,如果有了更好的人选,不免会有废立之心,想另立嗣君,如此必定会出祸乱。 再有西荒诸国立嗣君,常常选择年轻的,擅自改变传统恐怕不是好事。 而且臣观察了很久,太昊琰心性冷酷,没有仁德之心,是一个残忍的人,和国君完全两种性情,日后若有变故,一定会有悖逆之举,祸乱也会更严重,大君不能不防。 太昊侯没听,相信自己以后不会有废黜的心思,而不起废黜之心,又能有什么祸乱呢?而且他也觉得斗大夫说得太夸张了,太昊琰牙都还没长齐呢,心性未定,说她心性冷酷残忍未免荒谬。 不同于太昊侯,有些时候,太昊琰也得承认,斗大夫说得挺有道理的。 父女年龄差得这么小,除非太昊侯发生意外,不然嗣君得在嗣君的位置上坐五六十年。 嗣君的压力本来就大,还要熬五六十年……要么爆发要么变态。 有时太昊琰自己想想都觉得挺无望的,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五六十年后? 偶尔也会想想,要不以后造反算了,但每回都将这个念头给按了下去,到底是亲爹,下不去手。 太昊琰道:“吾相信阿父。” 只要太昊侯不打算废黜,暗箭再多也不可能将她拉下去。 至于五六十年的嗣君……谁规定嗣君只能安安静静的?哪怕只是嗣君,甚至在嗣君的位置上坐到死,她也会做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嗣君。 鱼无意挑拨父女关系,但他两百多年来见得太多了。 若太昊侯只有太昊琰一个孩子,这父女俩日后肯定没什么问题,除非太昊侯伟大到愿意江山社稷拱手他人子嗣,否则太昊琰的嗣君没有最稳当只有更稳当,但太昊侯的子嗣……光是如今就有十几个了。 当有很多选择时,没有任何一个选择会不可或缺。 富贵迷人眼,权力迷人心。 只是,看着太昊琰神情中透出的坚定,他便没说什么,比起一个在权力迷失的嗣君,太昊琰现在这样也挺让人安心的,至少他就没怀疑过太昊琰会反悔对自己的承诺。 第十五章父女 太昊琰在孟秋的时候终于将友国与海贼的事情都收了尾风风光光的凯旋回金乌城,沿途经过的每个地方都有氓庶箪食壶浆以迎。 鱼留意到太昊琰将每个地方的大夫的名字都给记了下来,却没都记在一起,而是记在了三张缣帛上,出于好奇随口问这是做甚。 问完想起自己的身份,鱼又补充道:“若是不方便,可以不答。” “没什么不方便的。”太昊琰道。“这些是以后要杀的,这些是以后要观察的,这些是以后可以重用的。” 鱼留意了下,要杀的那些所在地方都是路上接待最热情的,拿出了最好的一面。“因为他们太假?” 太昊琰重视民生,又第一次出征就表现出了过人的军事才华,威望无疑会更上一层楼,而且她治军极严,基本不存在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情况,违反军纪的全都让太昊琰给砍了,杀人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尤其是杀得足够多时,效果杠杠的,沿途有人箪食壶浆以迎很正常。 可那几个地方,大街上连个乞丐都看不到,每个人都面色红润,衣着光鲜,好一番歌功颂德,假得不行。 太昊琰回道:“他们送的礼物太珍贵了,而且吾留意了下他们的居所,奢靡得远远超出了他们正常的收入,还有城中,吾看到的屋舍大多很新,脏乱差的棚屋几乎没有。你说是氓庶个个安居乐业衣食丰足,所以没有棚屋,还是因为吾的到来而被拆掉了?” 鱼没吭声。 这个问题,用膝盖思考都知道答案是哪个。 将新的名字加上去,太昊琰取出了鱼送给自己的画看了起来。 画名踏雪图,画的是北方千里雪景,画得很美,美得令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不产生生理不适。 这家伙不仅将千里雪景画进了这五尺长的画卷中,他还将北方的民风民情也给画了进去。 众所周知,鱼绘画走的是写实风格,看到的是什么样,他就画什么。 太昊琰收集的画作中有一幅是枯骨图,是这条鱼走在荒野时见白骨纵横,画兴大发,给画了下来,骷髅头的眼睛黑洞洞的,每个看画的人都会有种被骷髅注视的感觉。 还有一幅奴隶逃亡图,画的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群裹着人皮的骷髅架子。 北方是什么样? 反正这画非常完美的告诉了观者什么叫地狱与乐土并存,地狱是氓庶生活的地方,乐土是贵族生活的区域。 虽然鱼自己大概率没意识到这点,他只是单纯的画自己看到的,至于别人看了后会不会看得毛骨悚然亦或生理性不适,关他什么事? 太昊琰没觉得毛骨悚然也没觉得生理性不适,非常喜欢,这让鱼很高兴。 做为一个画家,再怎么迥异于同行,也会为有人欣赏自己的画作而高兴。 “吾出征前你说要送给吾的礼物便是它?”太昊琰忽问。 “不是啊,我本来打算送你的是金乌城的城门图,不过还没画你就出征了,回头画别的给你。” “为何要换?城门图不好吗?” 鱼犹豫了下,还是道:“你看踏雪图时,我感觉你憋着一股心气想回去杀人,画金乌城的城门图,不免要将底层氓庶给画进去……” 太昊琰道:“吾不会贸贸然杀人的。” 那就还是会杀人。 鱼瞬懂,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尽量少画这种风俗画,多画点山水画比较好。 太昊琰所处的位置最需要的是冷静自持,是隐忍,他怕刺激多了,太昊琰的冷静自持与隐忍会破功。 鱼的内心颇为懵怔,看他画作的贵族不少,被刺激到的也不少,但看完后琢磨怎么杀人的,仅此一位。 “你为何如此爱惜氓庶?”鱼不是很理解。 太昊琰闻言,道:“国族要强大必须有人,很多很多的人,人越多,国就越强大。吾非是爱惜氓庶,而是吾需要氓庶。” 顿了顿,太昊琰又补充了句。“而且氓庶比贵族更容易喂饱,贵族挖国君的墙角,即便是将国君连皮带肉食尽也是不会觉得饱腹的,氓庶却非如此。” 虽然贵族的影响更大,一直以来都是国君统治国族不可或缺的支柱,但它对国君的威胁是所有支柱中最大的,仅是帝国最近一百年的历史里被贵族给干掉的国君便过百。 国君的头颅一点都不难砍,杀国君和杀鸡的感觉没什么两样,再没人比帝国的公卿贵族们对此更有发言权了。 哪怕是太昊国,历史上被臣子给干掉的国君也不是小数目。 这也是西荒的常态,资源贫瘠,礼崩乐坏……好吧,礼乐在西荒本身的存在感就不强,哪怕是礼乐天下的时代,西荒的国君被杀也是家常便饭。 道德是富庶者的美德,贫瘠者没资格谈这玩意。 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她也得打压贵族施恩于民。 用外来的没有根基却有才华的游士不香吗? 干嘛要死抓着时时惦记着下克上的贵族不放? 鱼闻言有点好奇太昊琰这种想法是年岁增长后产生的,还是很小的时候就萌生的,若是幼时就有的,完全能理解为何太昊侯立嗣君时反对声那么多。 *** 回到金乌城,太昊琰连嗣君府的门都没进直奔金乌台找太昊侯,她招揽海贼的事正如鱼所言,不一定绝后,一定空前,不能不同太昊侯解释一下,而且一些事也必须太昊侯点头才能真正兑现。 多年父女,尤其是因为母亲早亡,太昊琰在很小的时候完全是太昊侯手把手抚养的,直到后来他有了别的孩子,分出了不少心思,再后来,后宫内宠越来越多,孩子也越来越多,太昊琰便更多的是自己照顾自己了。 但也因为那几年的亲手抚养,太昊琰对太昊侯的了解可以说是他所有孩子中最深的,便是他的臣子们也未必有人能如太昊琰一般了解太昊侯,因而说服太昊侯的难度于太昊琰而言相当低。 说服太昊侯时太昊琰也发现了太昊侯对自己的警惕更高了,顿觉心塞。 亲爹你明明很清楚我不会造反,却还如此,真的是……太昊琰也寻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聊完了关于对海贼的承诺问题还有北方兽潮的事,太昊侯忽问太昊琰:“你为何会去求助海贼?” 太昊琰诧异的看着太昊侯。 太昊侯道:“虽然你去寻海贼,必然是更早之前便有这个心思,但做得如此突然,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太昊琰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心塞了,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接受的那支“完美军队”的事同太昊侯说了说,只就事论事,完全陈述,一点都没发表对于谁这么坑自己的猜测,让太昊侯自己猜甚至自己去查。 这是鱼教她的,虽然那是你老子,但也别忘了那是一位国君,而坑你的人多半是你同父异母弟弟妹妹的母亲,若发表主观意见太多,太昊侯搞不好会怀疑老大是不是在打压后面的弟弟妹妹。 让太昊侯自己去查他才会深信不疑。 说的时候不仅不能有主管臆测,还得情绪带着委屈,因为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要大度,不能因为别人想弄死你就想报复回去,因为背后牵扯的必然有太昊侯的后宫。 做为一个国君一个父亲,太昊侯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失和,比起想报复的孩子,他更想看到一个宽容大度能原谅后母与弟弟妹妹们的长子。 太昊琰将最后一部分大度的表现给砍了,她差点让坑死呀,让她违心的说不怪,做梦。 也不是不能演,但不想对着太昊侯演这么恶心的戏码,太昊侯是她的父亲,而她是太昊侯的第一个孩子以及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太昊侯不可能因为她对弟弟妹妹与后母们的不原谅而对她怎样。 她对弟弟妹妹们的底线是不会杀他们,无关手足之情,而是杀了他们,太昊侯会很难过,但也只是如此了,除此之外统统不要想。 至于那些女人,祈祷太昊侯死的时候她们已经薨了,不然她一定会让她们一个不落的给太昊侯殉葬。 想要她的命,出手时就得有日后被她还回去的心理准备,她游走在生死边缘,忍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以后一笑泯恩仇的。 太昊琰回来后鱼得知这人砍掉了最最重要也最核心的那部分台词,顿觉无奈。“你哄哄他又如何?” “那不是哄,那是骗。”太昊琰道。“吾根本做不到的事,我不想许诺阿父,他当真了怎么办?” “他当真了,你日后才能安全。” “但吾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待太昊侯百年之后,你想怎么报复都行。” 太昊琰蹙眉。“承诺了却出尔反尔,阿父九泉之下不岂非要气得再死一次?” 鱼拧眉,太昊琰对太昊侯的亲情与信任是她在诸多王侯贵族中最容易得到别人信任的魅力,但同时也是危险。 孩子信赖父母没有问题,只要不是太倒霉碰上极品,父母从来都是最值得孩子信赖的人。 但太昊侯不仅仅是父亲,还是国君。 太昊琰看出了鱼的担心,对鱼笑道:“过段时间你会明白的。” 鱼不觉得能有什么值得太昊琰如此的事发生。 然而,一个月后太昊侯将君夫人给禁足了,解禁期限……没有期限,鉴于太昊侯禁足前还将君夫人身边的人给清了不少,这个没有期限大概率是一辈子。 第十六章姐弟 太昊琰并未在金乌城呆太久,冬季之前便迫不及待的说服了太昊侯让她去北方,兽潮是长久的问题,一开头就给她来了个贪污超过五成物资,长久下去,好好的政策必然变成恶政,必须解决。 走的时候太昊琰将鱼也给带上了。 “北方很冷。” “金乌城你会被人羞辱。”太昊琰道。 打狗还要看主人,但这仅限于没什么过节的人之间,换到太昊琰与政敌之间那就看主人打狗了,对太昊琰做不了什么,对太昊琰身边的人做点什么多少也能出口恶气。 鱼忍不住无语。“不论是哪座台城,破事都是千篇一律。” “因为台城住的都是人。”太昊琰说。 鱼无言,说的真有道理,无法反驳。“你为何要担心我被人羞辱?留我在金乌城不是更好麻痹别人?” 太昊琰愣了下,道:“吾不想看你被人践踏尊严。” 鱼颇为不在意的问:“尊严是什么?” 太昊琰蹙眉,想了想,回答:“尊严是别人看不起,但你自己也跟着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没有尊严,那就是犯贱,而犯贱是没有尊严的体现。” 鱼道:“你养尊处优,自然不会懂得,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吾懂什么是生存,但有吾的保护,你已无生存之虞,那么为了生存而不得已舍弃的东西,如今也该重新捡起来了。”太昊琰道。 鱼呆住。 *** 太昊琰的风格就是雷厉风行,对北方的调查在她还在南边善后海贼的事时便已开始,她人到北方时,培养的眼线间者们也给她送上了一份详细的当地情报,比如有哪些人吃得很饱。 太昊琰一适应当地的寒冷环境后便将好几个贵族给砍了全族,剩下的贵族也敲打了一番,不是不想一并砍了,但那样的话整个北方的贵族体系都是她的敌人,而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同北方所有贵族掰腕子。 只是砍了几个氏族,那就没有违反规则。 砍的都是向太昊侯拨给北方的物资伸手并且拿得最多的,太昊侯脾气好,偏偏他女儿脾气不好,一定要处置,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抢打出头鸟,太昊琰也以此表明了自己虽然很生气,但只收拾最过分的,不会收拾所有人,那几个氏族被杀光后,整个北方的公卿贵族们反倒安心了。 不怕你有反应,就怕你一直没反应不知道暗中憋着什么坏招。 北方的公卿贵族们按着一直以来的默认规则认为这一篇章翻过去了,既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自然可以默契的好好相处了。 同为贵族,也是有区别的,北方的贵族们比南方的贵族要矮一头,概因太穷,甚至不少贵族跟泥腿子的区别不大,远离金乌台权力核心。 难得太昊琰跑到北方来,自然要好好抓住机会,若能抱上这条大腿,或许有机会日后走进金乌台。 太昊琰也很快给出了示意。 她是冲着兽潮来的,要解决兽潮就不可避免的需要人手,甚至很多很多的人手,兽潮都能称之为潮了,每岁冬季的规模委实不是随便一些人手就能解决的。 太昊琰的做法是组建一支陪自己田猎的近卫,因为是草创,人多了也养不起,便只五百人。 五百个名额,太昊琰每个都给利用到了极致。 二十个名额给去岁兽潮中表现好的,以及没向物资伸手的贵族。 五个名额高价卖了有钱无权的豪富人家,顺便掏空了豪富半数的家底。 剩下的名额,整个太昊国北疆任何人,哪怕是奴隶都可以竞争,公开公平公正,只要弓术和骑术达到标准就可以,先到先得,名额满了之后再想进就只能等下次进新人。 北方只要不是残疾,就没有不会骑马的,弓术虽不至于全民普及,却也差不多,毕竟北方这环境,不会弓基本活不下去,让每个人遇到猛兽时都近身搏杀,繁衍能力再强大也得绝种。 不到一旬太昊琰的近卫便满员了,其中至少四成是贵族子弟。 鱼颇为诧异。“贵族子弟怎会如此少?” 北方虽然骑射普及,但打小是否衣食无忧对身体素质的影响也挺重要的,论身体素质,北方的氓庶还真不如贵族们。 太昊琰随口回道:“拉不下脸呗,连奴隶都可以参加角逐,他们若是一同下场,身份体面何存?” 面子和里子哪个更重要?对于很多贵族而言这还真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那也还有四成。” “这说明他们还有的救。”太昊琰道。“他们要是全都选择自己的颜面,吾也可以考虑将他们全都换掉了。” 上位者才不会考虑下位者的面子,谁让自己用得顺手才是最重要的。 做为臣子,自身的颜面居然比上位者的需求更重要,太昊琰觉得自己没法忍。 五百个名额,无一不是精锐,至少骑射都是精锐,太昊琰很干脆的天天带着近卫出门田猎,哪里猛兽多就往哪钻,等地形摸熟了后更是开始以冬狩的名义将北方的氓庶给组织了起来。 一整个冬季下来收获的肉食多到根本吃不完,大部分都制成了风干肉。 冬季一过,太昊琰便开始扩招近卫,从五百扩到两千,打算用春夏秋三个季节对这两千人马好好训练,冬狩时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如此逐年扩张,既可以增加公族的实力,又可逐年减弱兽潮的危害。 正忙着,收到了留在金乌台的嗣君视崇潘送来的消息。 去岁被禁足的君夫人被放出来了。 太昊侯后宫内宠众多,但这任君夫人真的很有手段,不论太昊侯身边的美人如何来来往往,她自入宫后一直都很得宠,光她一个就为太昊侯生了四个孩子,还有她一同入宫的妹妹,也为太昊侯生了五个孩子。 太昊侯的子嗣中超过一半是这姐妹俩生的,其中君夫人生的嫡次子更是所有孩子中太昊侯最喜爱的,聪明伶俐乖巧可爱,是太昊侯的开心果。 虽只八岁,由非嫡长,却已然是太昊侯众多子嗣中地位最高的,不算太昊琰,排在他前面的四位兄姐没一个能和他比的。 生母被禁足,这位六公子并未为母亲求情,虽然很伤心,但也表示,是母亲有错,不该猜忌长姐,毕竟长姐待母亲虽冷淡异常,却也从未失了礼数。 活生生的人精子。 因为猜忌而犯了错。 一个继母为何要猜忌继女?自然是担心继女以后杀了自己的孩子。 这种担心也并非无缘无故,太昊琰待继母从未失了礼数,却也只是未失礼数,除此之外多一丝都没有,让人怎能不担心? 对于君夫人最终被禁足,六公子完全没求情,只是一直难过的哭,却什么求情的话都不说,令人看了便忍不住心软。 可惜用处不大,至少当时用处不大,太昊侯还是将君夫人给禁足了。 在弟弟妹妹因为此事都对太昊侯心生怨怼时,唯有六公子不怨不怒,始终体谅太昊侯,安慰太昊侯。 如此父子和乐的过了小半年,暮冬时六公子病了,病得都意识不清了,却一直哭着喊阿母,太昊侯抱着生病的儿子许久,终是不忍,将君夫人给放了出来。 君夫人出来后也指天发誓,自己只是一时生了歪念,以后只求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再无所求,待嗣君也会关心爱护如亲子。 完美的一家和乐的大团圆结局。 太昊琰被噎得不轻,然而这只是第一轮打击,还有第二轮。 大抵怕嗣君不理解金乌台是怎么个情况,崇潘附上了一大串无关一家和乐的情报。 太昊琰在友国的战事中表现得异常好,不仅为太昊国开疆拓土了,还控制了海贼,增强了太昊国在海上的实力,太昊国的船只和海商在海上愈发繁荣,而海贸的利润很高,带来的税赋自然也高,南方不论是贵族还是氓庶都得到了利益,因而太昊琰在南方非常有名望。 很奇异的,一般来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与一直没有新的下文,这种名望会慢慢淡下来。 人都是健忘的,人群尤为健忘。 但不知为何,太昊琰的名声一点都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愈演愈烈,俨然一副民心所向的模样。 南方本来就很有名望了,太昊琰还在北方积极解决兽潮和练兵,名声越传越好,传到最后便是:嗣君来日继位为国君,必定会是一代明君。 太昊琰整个人都散发着冷飕飕的气场,无人敢靠近,鱼颇为艰难的冒着冷气凑近。“太昊侯或许只是心疼六公子,小儿病中思念母亲,为人父不免心软。” 话一说完鱼便想抽自己一耳光,感觉这安慰还是很扎心。 太昊琰坐在书案前看了眼鱼,道:“吾很小的时候坐过国君的坐席。” 鱼疑惑的看着太昊琰,没反应过来太昊琰这是什么情况。 以太昊琰对太昊侯的感情,说不被刺激到绝对是假的,刚刚的冷气也不是幻觉,如今这般冷静……很反常。 “你怎会坐过国君的坐席?”鱼不解。 国君的坐席不是只有国君才能坐吗? 别的任何坐上去都是想不开活腻味了。 “那会吾三岁,阿父和我在大殿里玩的时候看吾好奇的看着国君之位,便抱吾坐上去了。”太昊琰道。 鱼安静的聆听着。 “去岁吾自尽的消息从南方传回,阿父悲痛之下病了一场。”太昊琰眼神悲喜难辨的望着前方,又似什么都没看。“六弟探望阿父时,阿父让他在床上休息会,六弟告诉他,那是阿父的床,别的人,哪怕是自己也不能碰,阿父对六弟的表现很高兴,对他更加喜爱。” 鱼听懂了,却无法安慰太昊琰。 第十七章真实 “你可要回去?”鱼最终只能如此问。 不管是因为非独生子女的忧虑还是权力的蛊惑,沉溺往昔无疑是错的,面对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太昊琰闻言犹豫了下,还是摇头。“不回去。” 鱼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不论是哪个种族哪个国家,嗣君若是没能在最终成为新的国君,普遍一个下场:死。 哪怕是少数几个没死的,也是抑郁客死异国他乡。 太昊琰道:“他若信吾,吾便不需要回去,他若不信吾,我回去亦无意义。” 鱼说:“你太任性了。” 太昊琰道:“这不是任性,或许有三分任性,但在这个时候不可能扔下北方的事回去。人生苦短,我不想将数十年蹉跎在等待上,若吾没能熬到最后,岂非一生都错付于等待?” 你还可以造反。 鱼很想这么建议,但理智让他将这话给咽了回去。 太昊琰不是他以前遇到的那些贵族,价值观就不在一个世界,适合那些贵族的方法不一定就适合太昊琰。 太昊琰将缣帛扔进了火盆里。 选择已经做下,落子无悔。 北方是个好地方,穷脏乱,猛兽比人还多,地广人稀得让人怀疑在这片土地上人族是不是濒危绝种了。 虽然历史已经证明这鬼地方的气候不管种什么作物要么绝收要么严重欠收,太昊琰仍旧在天气回暖后让人尝试有没有什么作物能在这鬼地方生长。 没有农耕就哺育不了文明,至少元洲陆地上的所有种族都被历史给教育过了这一真理。 没有足够的人口,你占再大的疆土,猛兽们也会重新繁衍回来,而智慧生物显然没法统治猛兽。 农官非常为难的表示,嗣君你是在为难我。 太昊国疆域辽阔,但辋川海的农耕区所占比例不到三成,剩下七成全在北方,这么大一片地方,若是能开发出来,谁会让它闲着? 但这不都让现实给教育了吗? 若非如此,人族又怎会放着北方这至少七八百同的土地荒着? 太昊琰不愿体谅农官的为难。 龙伯族在更北也更冷的荒原都还能过得有滋有味的,你怎么就不能改造北方? 太昊国的北地可没荒原那么贫瘠,这里有着最肥沃的黑土。 农官好悬没忍住揍太昊琰一顿。 龙伯族的确改造了荒原,但你也不想想人龙伯族花了多少岁月,砸了多少资源。 你给我羽族的寿命和不限量供应的资源,我也能将北方给你改造成功。 太昊琰道:“吾只想有生之年看到结果,不想几千年后有结果。” 她再能耐也没法保证自己之后的统治者会不遗余力的投入资源改良作物。 农官脱口:“那你不如去龙伯族抢,这样最快。” 人族想改造北方苦寒之地还得慢慢研究,抢已经改造完成的龙伯再捷径不过了。 农官这话纯粹是一时不过脑的冲动之言,脱口之后却发现太昊琰露出了思考的模样。 农官:“……嗣君,臣一时胡言……” 太昊琰道:“但很有道理,是一条非常省时间的近道。” 也是最危险的道路。 农官默默在心里补充。 “吾并未打算抢,若能通过和平手段获得,实无必要抢。”太昊琰道。 太昊一国可扛不住整个龙伯族的压力。 农官愣住。“这应是不被允许的。” “禁者自禁,违者自违。”太昊琰说。“吾并非第一个。” 沃州有个叫辛的畜牧方国发展出了牧草种植文化,或许没人察觉,但太昊琰却是发现了,辛国的牧草种植并非长久的孕育出来的,而是突然出现的成熟种植技术。 只不过当时的辛君舍得花钱打点,并且辛国的姻亲太复杂,鬼知道拔出芦菔会带出多少泥,这才让辛国含混了过去。 既然想通商,自然得对想通商的对像有足够的了解,不然怎知如何打动别人? 与安逸的九州地区不同,西荒,至少辋川海北边的人族国家对龙伯族不陌生。 越过千里草原与黑土森林再往北翻过大雪山就是龙伯族所在的荒原。 荒原很冷,土地也很贫瘠。 善良是富庶者的美德,贫穷者的铭旌。 居于荒原的龙伯族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到温暖肥沃的南方,荒原改造得再好,能够供给族群的资源终究不如南方。 在这个不管任何种族任何国族都崇尚多子多福的时代,龙伯族是唯一一个搞计划生育的,将人口增长速度给规划起来的种族。 从大雪山到北方草原,西部龙伯建立的雪国与人族切磋了不知多少回,辽阔而贫瘠的土地上亦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魂。 最近一次大规模战争是在五百多年前,打完之后双方都消停了,因而边境之地最多有点小规模冲突。 也因为北方不再是战场,西荒人族的重心逐渐南移,北方原本靠吸南方农耕区以及九州的血而建立起来的诸多军事堡垒城邑亦逐渐荒废,最终造就了今日人族在北方濒危物种的人口密度。 虽然是几千年的邻居了,但因着最近几百年往来不多,而且五百年的时间人族都不知换了多少代,因而如今对龙伯族的实际了解……寡得惊人,大部分信息都是来自西边不释海南部海域出现的龙伯海贼。 太昊琰在调查了一番后便无言了。 几千年的邻居呀,怎么感觉这了解还不如陌生人呢? 深深的危机感涌了上来。 这要是龙伯族南来,北方确定不会易主? 不管是为了作物种子还是以防万一,太昊琰都不得不迫切的将打探龙伯族的事提上了日程。 恶邻在侧,而自己对邻居一无所知,太不靠谱了。 决定了,夏季就出发,并且太昊琰打算自己也去瞅瞅。 鱼为太昊琰的行动力深深折服。 你知不知道荒原有多远,大雪山有多高? 太昊琰反问:“那你知?” “我不知。”鱼无奈道。 一条鱼再无聊也不可能去爬元洲第二山脉。 “吾让人查过了,大雪山除了少量人族,也有不少龙伯定居,并以大雪山产的雪参、雪莲同外界交易为生,既然有人定居,想来也没那么危险。”太昊琰道。“吾不至于真跑到荒原上去。” 虽然很好奇,但理智还是有的。 荒原是龙伯族的腹地,有人族出现,醒目程度不逊色于一群人族中立着一个龙伯。 知道太昊琰这是决心已定,鱼也只能不再劝,而是问:“你去大雪山,那我呢?” “你在家呆着。”太昊琰想也不想的道。 一条鱼跑大雪山那种地方,大概率直接冬眠,这条鱼有多怕冷,她这两年也是发现了。 一整个冬季都泡在温水里,没泡熟也是个奇迹。 鱼闻言道:“那我等你回来。” 太昊琰怔了下,还是习惯性的嗯了声。 虽然将鱼留在身边是个自污的幌子,但这么久下来,她也不知自己与鱼算是什么情况了。 一起用膳,一起休息,一起聊天,每天各做各的事,但分开的时候会说早点回来,也会听彼此吐一些工作上的苦水……除了没有真的发生点什么,简直是老夫老妻模式。 哪怕是突然加了行程,太昊琰走之前也先将北方的事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再以巡视更北方和更深入的了解一下兽潮的名义带着半数禁卫出发,剩下一半禁卫被留了下来保护行宫的官吏们以及……同样生活在行宫的鱼。 大雪山很远,也不远。 因为北方出行都是骑马,太昊琰既然是外出巡视游猎,带的马就更多了,而骑马,往来大雪山也不过两个月,哪怕算上中途做其它事耽误的时间,三个月也够了。 鱼从太昊琰离开的第一天就忍不住思念起太昊琰,作画时画了半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画的竟是太昊琰,马上将画画的缣帛扔进了水里,但之后总是屡屡画太昊琰。 开心的太昊琰、不高兴的太昊琰、假装生气的太昊琰、假装开心实际上都想杀人了的太昊琰、假装…… 画了半个月后鱼忍不住对着自己画的一副又一副的画陷入沉思的状态。 十六岁的年纪,太昊琰委实是对得起她的嗣君身份,喜怒不形于色。 不管对着谁,她所表现的情绪都是半真半假,除了,在他面前。 他能想起的所有太昊琰假装情绪的记忆都是太昊琰和别的人相处时的,在他面前,太昊琰一直都是不开心就是不开心,高兴就是高兴。 这太不可思异了。 两百多年来见过的贵族不少,鱼知道贵族,尤其是人族的贵族,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山阿崩于前而色不变,更直白点就是一个字:装。 不论真实情绪与想法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外表只能做出大部分人都更喜欢的表现。 越是上位者越是要心思莫测,喜怒哀乐若是轻易被人给察觉,那离喜怒哀乐被人掌控也不远了。 为什么我是不一样的? 鱼疑惑的看着画上各种模样的太昊琰,位于胸腔中间的心脏情不自禁的疯狂砰砰跳着。 第十八章摸索 元洲有很多山脉,或者说,山才是陆地的主流,平原只是山系与山系之间的缓冲,以及河流冲刷泥沙淤积的产物。 太昊琰幼时看过的书很多很杂。 太昊侯在立了嗣君后卫嗣君选了一位好老师——崇潘。 崇潘出身底层贵族,但经历一点都不单薄,聪慧好学,但西荒的教育资源太贫瘠了,因而十二三岁时他便学无可学了,为了求学甚为不怕死的卖了所有家产收拾包裹出了远门。 跋山涉水去了冀州,先是在轵邑求学五年,后又跑到玉都与蒲阪各求学十年,名满天下,被中原的许多大国以国相之位相待,但崇潘挥一挥衣袖,包袱款款的回西荒了。 回到西荒,崇潘各个国家的跑,却一直没定下来,直到来到太昊国,与太昊侯相处得还好(不需要担心太昊侯会不会琢磨自己的脑袋),这让他在太昊国呆的时间长了点,再后来太昊侯让他给嗣君当先生。 崇潘彼时的想法不得而知,但他接受了,并且非常认真的教导嗣君,给嗣君灌输自己的治国甚至西荒共同体概念。 嗯,西荒共同体。 这家伙的目标从来都是任何一个国族,而是整个西荒,他觉得最好的西荒是只有一个国家,哪怕是次点,西荒人族对外也只能有一个声音。 这野心大得……无怪乎没留在繁华富庶的中原,哪怕是跑回了西荒也生生蹉跎了近二十年才安定下来。 很多时候太昊琰都忍不住对崇潘表示佩服,答应太昊侯担任嗣君师时都快耳顺之年了,不算帝国历史上那些有非人族血统的神裔氏族之人,崇潘可以说出仕年龄最高的老当益壮代表了。 年龄虽大了些,但崇潘仍旧精力旺盛,并且大有保持这种状态到死或是心愿达成的意思。 太昊琰的教育在成为嗣君后都是崇潘一手安排的,阅读大量的杂书便是崇潘很长一段时间给太昊琰的安排。 未来的国君,最擅长的该是如何用人,但这不代表别的东西就不需要涉猎了,不仅要涉猎,还要涉猎得非常广泛。 不需要精通,一个国君若是对用人之外的任何技艺精通,只能说明这个国君不负责。 任何一门技艺想要达到精通的境界,需要投入的时间与精力绝对不会少。 除非是生下来就天赋异禀,不管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一学就精通,不然一个国君将大量精力投入到与治国无关的事情上,这是负责吗? 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样样精通的国君,在崇潘看来无疑是最应该上断头台的国君。 不需要样样精通,但也不能一无所知,必须各个领域的基本常识要掌握,不然以后被人骗了都还不知道自己哪被骗了。 如此教育成功导致了在太昊侯诸多子嗣中,不乏天资出众者,每个都有自己拿得出来的本事,但身份地位最高的嫡长太昊琰却完美诠释了何谓样样通样样稀疏。 唯一的优点便是,什么都知道一点。 太昊琰在爬大雪山时便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卷据说是从玉宫流出来的古籍杂书,有传言说是某一任巫女所著。 杂书上说大地并非神创造的,而是从海底隆起的高山,便如同海上的岛屿,往下潜便会发现岛屿只是海底山脉露出水面的部分,陆地不过是更大的岛屿,所以才会崇山峻岭遍布。 至于那些肥沃宜居的平原,全都是河流的泥沙淤出来的。 这种说法毫无疑问的让这卷书有个□□的称号,但太昊琰看了后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西荒是人族的发源地,太昊氏是西荒最古老的氏族,西荒几千年来的沧海桑田变化便是活例子。 湖泊群变成了辋川海,而大型河流入海的地方,泥沙淤积,陆地向海伸出了触角。 还有她从未去过的漓水与云水下游平原,据说几千年来平原面积增加了至少一半,比如漓水下游,传说原本的入海口是海湾,但如今……海湾没了。 地表地形一直都在变化,大雪山无疑是元洲整体地形中难得的变化较小的,哪怕西荒都整个抬起从曾经温暖湿润的平原变成了如今的高原,大雪山却从古至今未曾改变——高度增加了不算。 太昊琰曾经觉得大雪山的巍峨庞然不曾有变化挺好的,高山为岸,深谷为陵,若无大雪山的阻隔,那西荒人族北方最头痛的就不是千里马贼,而是马贼加龙伯了,因为往来太方便。 可自己真的来爬时,太昊琰又觉得,委实没必要如此高。 稍微矮点也没关系的,道路没那么艰难,商贸往来自然不可避免,想弄点种子和消息何至于如此艰难? 终于看到向导说的雪莲田时太昊琰感动得感觉眼睛都有点湿润,但很快就意识到是差点雪盲的后遗症,赶紧低头。 没办法,这鬼地方只要抬头张望很难不看到皑皑白雪,而雪看多了,雪盲症跑不掉。 龙伯族很擅长农耕,住在雪山里都还能将雪莲这种野生药材变成了种植的作物,再用种植的雪莲同南北两边交易需要的生存物资。 太昊琰原以为最多就是一个小寨子,结果穿过用来指路的雪莲田后看到了一座城邑,城邑不大,只能算一座小型城邑,但这高海拔的严寒雪山中出现一座城邑本身就很不可思异。 这里是大雪山,是生命禁区,至少是智慧生物的生命禁区。 怎么能建起城来? 在向导介绍莲城到了时,太昊琰想了想,问:“莲城?是哪个莲?” “自然是雪莲的莲。”向导想也不想的回答。“不过他们也种雪参的,但种得不多,种植最多的还是雪莲。” 太昊琰看向城邑周围,能开垦的地方全都被开垦了出来种植着雪莲,据向导介绍,若是雪莲花季的时候到来将会看到漫山遍野的雪莲花,每一株都是花茎超过一尺的美丽花朵,更有甚者能超过两尺。 “雪莲花季长吗?”太昊琰问。 向导想了想,说:“雪莲从发芽到开花需历五年,但听莲城的人说,实际上雪莲实际的生长期不到两个月。”花期自然更短。 太昊琰闻言虽惊叹却又觉得合理,大雪山这环境,植物还能像温暖平原的同类那般生长才有鬼。 正惊叹着便因为走进了而发现了这座城最大的特殊。 这座城的居民除了龙伯还有许多的人族,能看出来双方相处得非常不错,一些人族稚童是骑在高大的龙伯肩膀上的。 龙伯与人族的种族恩怨……太昊琰头回意识到原来两个种族也能好好相处。 “雪国王庭知道这里的情况吗?”太昊琰好奇的问。 底层能好好相处可不代表上层会支持。 向导不是很确定的回答:“应该不知道,这里太偏远了。” 太昊琰希望是不知道,那代表雪国王庭对族民的实际掌控力没那么强,但也知道凡事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若是知道却没管,必是有所图。 而能有什么所图。 太昊琰略一思索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龙伯族若是南下显然不可能将西荒所有人族都给杀干净,一来不靠谱,很容易再次陷入种族大乱斗的泥沼,二来发展文明需要大量的人口,而龙伯族的人口——荒原的环境一直限制着龙伯族的人口上限,再考虑一下长生种的繁衍能力…… 很长的时间里龙伯族都会需要人族的人口补充自身,哪怕这么做有文明被同化的风险。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元洲的种族大乱斗从有史以来持续到如今,不同种族坐下来好好的和睦的相处……抱歉,委实没有先例可以参考,若脑子坏掉了想尝试,自己摸索当先驱吧。 莲城,有一定可能是龙伯族用来摸索的试验田。 太昊琰心中微叹。 虽然不太希望是如此,但直觉告诉她大概率。 人族不会考虑百年之后的事,实际上能考虑十年之后的人族在人族中就已是很有远虑的了,但长生种……这些寿命超长的家伙考虑得更远,远得连千年以后都会考虑。 这也是生理寿命决定的,人族活不到一百年后,我死后的事与我何干?智慧生物普遍有这种潜意识,除了个别例子,自然不会有人考虑百年以后。哪怕真洪水滔天,收拾烂摊子的也不会是自己,但长生种必须考虑,因为他们一定活得到一百年以后,制造的烂摊子最后都得自己收拾。 这也是人族一直以来同长生种战争中的劣势。 比即时战略,人族很多时候能赢长生种,但一旦比长期战略,人族必输。 不过,太昊琰望着近在眼前的杂居城邑,时代改变了呢。 几千年前不同种族之间根本没法和平共处,也不会考虑和平共处,更没必要思考和平,整个元洲深陷种族乱战的泥潭。 如今,终于有人开始走出摸索和不同族类正常相处的道路。 第十九章教育 虽然位于雪山深处,但莲城的生活水平并不差,物资也不匮乏,雪莲雪参不管是往北贩给龙伯还是往南贩给人族都是奢侈品。虽然打压上游采药种药的人是商贾的常态,但莲城的情况太特别了点,南北两边的商队根本没法合作,这让莲城可以在两边做选择,谁开的价高就卖谁,避免被恶意压价造成恶性循环。 太昊琰吃腻了肉干和糗粮而找了家食肆吃点新鲜的热食时发现食肆墙壁上挂着的菜谱牌子相当丰富,有荤有素,太昊琰好奇的问伙计那素菜是不是咸菜,被伙计告知不是,是新鲜的蔬菜。 太昊琰来了兴趣,让伙计按着菜谱所有食物都给她来一份。 分量最多也最醒目的无疑是一只风干的大角鹿,大角鹿是和角鹿的区别,虽只一字之差,但差距很大,大角鹿的角更大,体型也更庞然,和豨、荒原马并列龙伯族最重要的三种家畜之一,鹿和马都是同类中体型最大的种类,豨也是体型数一数二的巨兽。 一只完整的风干角鹿肉,得亏太昊琰不是一个人来的,不然吃不完也没法兜着走,太多了。 还有咸鱼与咸菜,咸菜腌制时用的蔬菜感觉很像南方温暖平原的野菜,但荒原是贫瘠苦寒的高原地貌,怎么可能长这些? 也不可能是商旅带来的,商旅跑这么远为了回本,只会做奢侈品生意,做这种生活必需品的生意,除非量特别大,否则只会赔得血本无归,但如此漫长的距离,能带的货物就不可能多。 太昊琰尝了两口,咸鱼与咸菜的盐用得很足。 再没比一个地方的氓庶吃盐情况更能看出该地的民生。 人不能不吃盐,因而盐一直以来都是王侯贵族盘敛财的神器,也正因为太暴利了,迄今为止不论是王还是权臣,所有试图独占盐利的人都不得善终。 虽然盐这一生活必需品上瓜分的人很多,但在抬高盐价这方面确实非常默契,盐价从来只有涨的没有降的。 人不能不吃盐,但到这份上,大部分氓庶是真的想吃都吃不上盐了,平时都是多以醋布或是粪坑里的厕盐尝点盐味,再不就是开采那些带点盐味的盐石,但盐石要么没什么盐分,要么就是毒盐,前者真的只是尝味,后者是慢性自杀。 有盐也没不会中毒的法子也有,猎杀动物,放血,再将动物的血给煮熟了吃下去也能补充盐分,但毒盐是让人慢性死亡,这种却大概率马上死亡。 因而,一个地方,若氓庶每年能吃几回盐就足以证明这个地方很富庶了。 但在莲城,咸菜与咸鱼用盐非常重,并且价格也不贵。 还有新鲜蔬菜,只有两样,一个是姜,另一个是看着葱很像,但圆滚滚的东西,虽然没见过,但太昊琰还是想起了看过的杂书提到过的一种兖州北方的作物——圆葱。 同样产自辛原,是少有的能在高寒贫瘠的草原上生长的作物。 太昊琰向伙计招手,往案上放了一枚麟趾金。“这个给你,陪我聊会儿。” 伙计笑眯眯而熟练的收下了麟趾金。“客人想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昊琰愣了下。“你读过书?” 谈吐和用词怎么都不像是没读过书的氓庶,氓庶的词汇量与语言能力,哪怕是惨不忍睹都不在意描绘其三分。 伙计点头。“对啊。” 太昊琰颇为诧异。“你读过书竟还做了食肆伙计?” 能读书,至少也得是家中良田千亩奴隶百十的地主,哪怕因为读书而将家产给花光了,学到的东西也不应该让人沦落到这份上。 游士也是士,自有其傲气,追求的是五鼎万钟、朱黼紫绶,不是食肆伙计。 伙计也不是头回遇到太昊琰这种惊讶的人了,因而非常熟练的解释了起来。 他读过书并不代表他家境好,实际上,他的家庭是贫民,真贫困的那种。 贫民怎么读上书的? 因为龙伯。 龙伯是一个对教育抓得非常认真的族群,约莫三千年前就颁布了义务教育法案。 最早的是规定每个族民都要接受五十年的义务教育,教育费用由族群负责,族民只需要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去用来教育的校上五十年的学就行。 后来时不时的增加几年,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百年义务教育,未来有望更长,因为龙伯族是一百五十岁成年,哪天变成义务教育一百五十年都不足为奇。 再说回莲城,莲城是一座杂居的城,这座城里最早的时候人族很少,大部分都是龙伯族,不过龙伯族繁衍速度太慢,几百年下来人族的人口越来越多,矛盾也就开始出现了。 龙伯族生下孩子是收拾得干净整齐后送去校读书,小孩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人族的孩子,也很充实,纯放养,父母基本不管的,孩子能不能长大,最后长成什么样,纯粹看天意。 周围人世世代代皆如此,这么做倒也没什么,但周围一群龙伯……不免受到影响。 没有人不喜欢干净整洁,一直都在脏污的环境里,自然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可看到了干净的模样,闻到了干净的气息,就……不是很想回到鲍鱼之肆去了。 问题是,龙伯族修建校是给自己的族民用的,人族和龙伯族有什么关系?龙伯族建的校凭什么给不相干的人用? 道理没毛病。 你赚的钱你建的东西都是你自己的,凭什么给别人用? 但大道理这东西,再有道理它也解决不了人性问题。 你的邻居过得苦兮兮的,饭都吃不上,在饿死的边缘徘徊,而你顿顿膏粱酒肉……被杀富济贫一点不冤枉,不被杀富济贫才不符合人性。 西荒农耕区和游牧区的人族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游牧区的人族过得苦哈哈的,纷纷操持起了盗贼事业,将打劫农耕区的同类当成日常,最后谁都也别想过安生日子。前者也很难说有没有更坏,因为本来就够坏了,不存在更坏的可能,而且通过劫掠,游牧区反倒获得了不少资源。 莲城比南边的邻居好点,西荒诸国现在都还没解决农耕区与游牧区的冲突,但莲城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涉后最终把问题给解决了。 校对人族的孩童也开放,但和龙伯族不同,龙伯族的孩童是必须去学,孩童到了年龄没去上学,负责抓教育的官吏会去找孩子家长的麻烦,依据两六百年前雪、拘缨、貊三国共同制定与签订的《龙伯宪典》,一百年苦役起步。 人族不用守这规矩,想学的话就等年龄到去校报到,读多久也随意,反正一百年义务教育,愿意的话和龙伯族一般学一百年也行,不想学的话也不会有人上门抓人。 不乏人族觉得上学没用,还耽误事,哪怕是孩子,也是能帮家里干不少家务活的,有读书的时间还不如多帮家里干些活维持生计,但也有人觉得学点什么也好。 伙计是家庭属于后者,因而他虽然家贫却像南方的人族贵族一般受过教育,虽然学的东西肯定天差地别。 校学不管学生的衣食,但太昊琰还是能判断出校的开销非常恐怖,不是很明白龙伯族为何要这么做,但做为统治者,她不会认为龙伯族是闲得无聊钱太多才这么干。 龙伯族控制疆域的环境可不好,资源匮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拿出大量资源去干的事,必然所图甚大,如今十分的付出都是为了未来百分的收获。 “那龙伯宪典是什么?”太昊琰问。 “龙伯宪典是龙伯族的成文法,也是第一成文法,所有龙伯都要共同遵守的,龙伯哪怕各自立国,国度的律条也不能和宪典有冲突。” 太昊琰奇道:“那要是有人觉得宪典不合理怎么办?” “改啊,龙伯所有分支一起派出使者召开大会,只要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同意,宪典便可改。” 太昊琰很想说那么多人一起开会商量事情真的能商量出个正确的结果来? 人是盲目的,人越多,越容易犯糊涂。 不过想想龙伯族的义务教育,呃,龙伯族的氓庶和人族的氓庶绝对不是一个水平的,或许真能商量出个结果出来。 又问了一些龙伯族的风俗习惯,太昊琰转而问起了盐价,非常便宜。 龙伯族的盐是由王庭掌控的,百分百的官营。 太昊琰大概能理解龙伯族哪来的钱搞教育了,但还是不能理解莲城的低盐价。 龙伯雪国的西部疆域是不释海的一系列半岛,元洲西边沿海的地形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这也导致了海岸线的漫长,控制着不释海的半岛、岛屿以及海岸线,雪国靠着鱼盐之利相当富庶,居住在西边不释海上半岛是龙伯甚至靠着贩咸鱼给南边的邻居赚了不少钱。 问题是,莲城离不释海的距离非常远,而且中间不是荒原就是雪山,运输成本低不了。 “我们吃的并非海盐。”伙计道。“荒原上湖泊众多,其中不乏咸水湖泊,这些盐都是自咸水湖泊所得的湖盐。” 太昊琰又尝了一口咸鱼,盐味太重,没能耐尝出究竟是湖盐还是海盐。 问完了盐,太昊琰又将莲城的物价全都给问了一遍,伙计没见过这么能问的,但看在那枚麟趾金分量可观的份上也都一一作答。 问到最后的时候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目光看得还很明显,她都感觉到了,当没发现,商旅哪有不了解当地情况的?而且商旅也不该如此敏锐。 直到对方最后发出了噗嗤的笑声,再忽略下去就不合理了,太昊琰这才扭头看了眼。 隔了几张食案的位置上坐着一名龙伯少女,眉宇间稚气未脱,要么快成年要么刚成年,为龙伯族特别准备的食案上摆着一只只剩下了一半的风干肉,显然少女一直都在大快朵颐。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明目张胆的探子。”少女道。 太昊琰道:“我是商贾,顺手带点消息回去,亦可换些利。” 少女不置可否。 商贾可不会有这般风姿气度,她敢说,这人必然是人族的贵族。 “在下王炎,女郎是?”太昊琰走了过去在少女的案前坐下来。 少女看了眼太昊琰,回道:“夏。” 第二十章邻人 夏自称是龙伯王庭的贵族子弟,刚成年,龙伯族有个传统,每个祖民成年后都要独自在龙伯族的疆域游历一番,见识不同地方的族人的生活与风景。 夏的成年礼一结束便被扔了一张弓、一袋箭矢、一杆长戈以及一匹荒原马赶出了门,未来二十年不能回家。 龙伯族如今的疆域不大,至少不能与元洲第二王朝时比,不然二十年还真不够用。 游历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要求多看多听,为的是培养族民对整个种族的认知与归属感。 夏的游历干脆漫无目的,走到哪就是哪,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雪山,想起这片绵延的山系里有一座莲城,便爬上来瞅瞅了。 太昊琰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但真全数接收并相信那就傻了,不过自己也没说实话,奉太昊嗣君之命来北方瞅瞅有没有机会弄到龙伯族的农作物种子,除了她自己就是太昊琰,没一个字是假话。 倾盖如故,白首相知犹按剑。 两句话完全能用在太昊琰与夏的身上,两个人俱是谈吐见识眼界皆不凡之人,有意相交,相谈甚欢,甚至有知己之感,是为倾盖如故。 只是,越是相谈甚欢,俩人心中提防也愈发深厚,是为白首相知犹按剑。 虽如此,但两个人还是很快达成了默契。 太昊琰对龙伯族大本营的荒原有些兴趣,好奇的问夏自己能不能越过大雪山去瞅瞅。 夏问:“你想弄作物种子的话,不可能的。” 太昊琰不解:“为何?” 夏道:“更加优良的农作物种子对于一个种族的发展起到的作用是惊人的,远胜过几个明君贤臣能造成的影响。” 青稞、球葱以及王草是龙伯族扎根荒原并在荒原得以保存文明的根本。 这三样作物对龙伯族的作用尚且如此之大,若落到更加富庶的人族手里……资敌都不带这么资的。 从人族回到西荒都这么多年了,青稞、圆葱与王草仍旧只存在于荒原便可知龙伯族在这方面的防范有多严。 太昊琰闻言道:“我听闻兖州北方有片叫辛原的地方,种植着一种球形的葱,产量可观,可做为菜也可做主食充饥。” 不觉得和龙伯族的球葱一模一样吗? 夏道:“那是个特殊情况。” 辛原甜象草是龙伯族提供的技术支援和初步改良。 球葱,那就真是个意外了,谁也没想到辛君离开时偷偷在身上藏了两枚球葱,龙伯族虽然防着辛君带走不该带走的东西,却也没想到那家伙会不要国君体面的在自己身上藏东西,也没人想到去为辛君提供搜身服务。而有龙伯族提供的阉割版农作物技术,辛国将辛君带走的那两枚球葱给养活了。 虽只两枚,但两枚球葱一代又一代的繁衍,最终球葱在辛原乃至兖北繁衍了开来,变成了兖北氓庶最常见的主食,养活了万千人族。 不过这些夏是不会说的,就让人族以为球葱也是龙伯族送给辛国的好了。 如此重要的作物,龙伯族凭什么送给辛国? 当人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辛国也离亡国绝种不远了。 “辛君给了龙伯族什么?” “给了很多,你给不起,也不会给的。”夏道。 太昊琰哦了声,算了算时间,那会儿龙伯族同人族的战争已经结束好几百年,所有种族都各自蜷缩在自己的地盘舔伤口,不然她真的要怀疑辛君是不是出卖了人族换来了龙伯族的帮助。 不过,想来哪怕没出卖人族,当年的辛君拿来同龙伯族交易的东西也应该够辛国公族全数上断头台一百次不止。 龙伯族又不是做慈善的,不管是培育甜象草的技术还是圆葱,都不可能白送。 “可你都没说怎知我们嗣君就给不起呢?”太昊琰道。 夏想了想,问:“辋川海三分之一可种植五谷的疆域你们给得起?” 太昊琰道:“球葱、龙伯草与青稞不值这个价。” 夏道:“我觉得很值,不论是任意一种,人族得到了,待推广开来,功在万世。” 一个球葱就成功让农耕底子比兖南薄弱的兖北人口飞快追赶南方,三样相加,可想而知。 太昊琰道:“你也说了,待推广开来,球葱过去了两千年也还只是传播到兖北。” “那是你们自己的国府对地方控制力太弱。”夏道。“自己无能,怨不得旁人。” 太昊琰赞同,是怨不得旁人。“但收获远抵不上付出,嗣君不会答应的。” “就算抵得上付出,你们也不可能答应。”夏说。 辋川海周遭的土地不能和九州那边比,但再怎样也比荒原的土地要肥沃,龙伯族在贫瘠的荒原尚且能养活千万族民并且维持着文明不因资源匮乏而崩溃,若再得了辋川海三分之一的农耕疆域,龙伯族的人口至少能翻两番。 人族永远都不会想看到龙伯族的人口如此增长。 太昊琰闻言也无奈了。 双方都不想让对方实力大增,根本矛盾注定交易是白日梦。 虽然和平手段获得大量的作物种子是不可能的,但太昊琰还是想去荒野瞅瞅。 夏想了想,同意了,但太昊琰不能离开她身边乱跑。 荒原上只有龙伯族,一个人族的出现太显眼了,很容易出事。 太昊琰诚恳保证一定不乱跑。 大雪山里有道路,不是自然形成的蜿蜒小道,而是人工开凿的道路。 隔着一座大雪山的邻居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往来了,大雪山南边的草原与黑土森林居住的人族缺医少食还没盐,而更北方的龙伯族有这些,有利可图,自然会有商队往来,但商队最远也就到达雪山北部的一个垭口,更往北就过不去了。 这条商道也是因为商队往来而修建的,山北有山南需要的东西,山南也同样有山北需要的东西,其中需求最大的就是布匹。 荒原的土壤太贫瘠,能种青稞、球葱与王草已是不易,再想种植葛麻那就是做梦了。 皮草之类的衣服,冬日穿没什么,夏日穿,很找虐,问题是还不能不穿,龙伯族是建立起了文明的智慧物种,没有不穿衣服的风气。 太昊琰有留意到商道上往来的商队,只要是往北走的都是带着一车车的布匹,佐证着夏的话。 但,修建商道有商队的因素,却绝非主因。 这商道太宽阔了,完全可以用来行军了,而且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修出来的,必然是修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成本高到远远超过商队所能带来的利益。 穿过商道来到商队所能抵达的最北的垭口时太昊琰看到了更多的龙伯族。 因为人族的商队不能再往更北方去了,货物都会在此脱手,但平民也不会为了买东西就大老远跑雪山来,因而能看到的龙伯同样是商队,用自己带来的药材、粮食、肉类、盐换人族商队带来的以布匹为主的商队,也有带书的。 太昊琰跟着夏找到了一家商队,商队显然同夏很熟,将一箱子的书简缣帛给了夏,夏则给了商队一枚犊版,拿着这枚犊版去找一个人可以拿到很多盐。 太昊琰瞅了瞅书简缣帛。“你对人族的书很有兴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夏回答。 太昊琰汗。“你眼前的我是一个人族。”如此明目张胆真的可以吗? “你几岁?”夏问。 “十六。” “我一百五十二。” 太昊琰瞬间就懂了。 夏来日是一定会南下的,但不会是现在,等她南下的时候,自己多半已作古,甚至大概率连骨头都烂成渣了。 不同物种之间最大的差异莫过于此了。 百年匆匆,我已鸡皮鹤发,而你风采依旧。 夏抱着书道:“你能教我人族的语言文字吗?” 太昊琰奇道:“你的人族语言说得不是很流利吗?” 一口北方人族语言比她这个纯血人族还流利。 夏闻言露出了颇为生无可恋的神情。“你们的语言文字……种类太多了,每个地方的语言都不一样,据说九州南部那边十里不同风。不过即便如此,我学的语言也只能在山南不远的地方用,走得更南方一点就用不了。还有文字,一个字,你们的写法和东边的写法完全不同,统一下会死吗?” 太昊琰轻咳了下。“我们有统一的雅言,也有统一的文字。” “只有贵族才会说的语言算什么通用语?知道什么叫通用语吗?所有人都会说,那才叫通用语。”夏回以白眼。“还有文字,我承认,你们是统一过,但上回你们统一整合文字还是白帝时,两千多年过去,文字早已演化出不同的分支。你别不信,我以前去貊国住过一段时间,通过羽族的商队弄到了一些沃州和兖州的书,他们的文字和你们虽然很相似,但并非一种写法。” “难道龙伯不是?”太昊琰奇道。 “还真不是,我们每一百年就会修订一回字典,字典就是相当于你们的《说文解字》的书,会录入当时种族创造的所有文字和每个字的释义,字典修订好以后会给没做官校发一份做教材。至于语言……”夏回想了下。“我们好像说的都是同一种语言,虽然有口音的差异,但,我这些年不管走到哪,当地族人说的话我都是能听懂的。” 绝对不会出现人族那种离了老家,遇到同类基本就鸡同鸭讲的情况。 太昊琰顿觉心塞。 恶邻加强邻,真心不是好消息。 “你想学哪几种语言?” “辋川海周围使用的人口最多的语言和文字,还有你说的雅言以及和雅言对应的文字。” “那至少得学十几种语言文字,你确定?” 夏:“……我确定。” 第二十一章奇迹 世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答曰。 学海无涯。 而能忍受学海无涯的枯燥静下心来认真学习的,必成大器。 太昊琰再一次对夏刮目相看。 说确定都要学就真的是都要学,并且要求太昊琰和她说话都不能再用西荒人族北疆的语言,要用正在教的语言,用这种方式来练口语。夏自己也是不管有事还是没事都只用正在学的语言同太昊琰交谈,若非龙伯族不会这些语言,很难说她会不会和族人沟通也用人族语言了。 如此教学方式,进展自然是迅速的,就是学的人痛苦,教的人也更痛苦,每回同夏交流都必须换成别的语言也就罢了,夏还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但夏还没完全掌握,说出来……太昊琰往往要思考很久才明白她说的什么。 这样的痛苦中太昊琰跟着夏翻过了大雪山。 大雪山是无数河流的发源地,发源于南麓的河流全都流进了辋川海,北麓则都一路穿过荒原流入北溟。 充沛的河流与周围雪山挡风,大雪山北麓一带有不少宜居的好地方,龙伯族在这里修建了不少了聚落乃至城邑,种植着青稞。 太昊琰从雪山上下来看到硕果累累的青稞地时目光不由发亮。 夏拽着走不动道的太昊琰往聚落走去。“别看了,我请你喝青稞酒。” 我不想喝青稞酒,我就想要青稞种子。 太昊琰依依不舍的被夏拽走。 青稞酒的味道……太昊琰差点吐出来,闻着清香,品着也有点甜,但除了甜还有辣和酸。 牛羊乳发酵的乳酒和青稞酒一比都没那么怪了。 “青稞酒刚饮的人都不太习惯,多喝几口就会发现味道非常好。”夏道。 太昊琰摆了摆手。“我饮乳茶好了。” 乳茶也好悬没吐了。 龙伯族与人族任何一个游牧畜牧的地区一般,煮茶时喜欢加牛羊乳,西荒亦如此,太昊琰没少饮乳茶,却是头回饮到如此苦的乳茶,黄连都得甘拜下风。 拿勺子搅了搅,露出了沉淀的苦荼,荼叶放的相当足。 “你们自己种的荼?”太昊琰惊奇了。 荼是九州南方的作物,西荒不产这个,自身都还要通过商贸从远方买,遥远的距离直接导致荼运到了西荒后比黄金还贵,哪怕她是太昊国的嗣君,也无法敞开了用荼。 若是从西荒再转贩至荒原,价格只会更加恐怖,龙伯族也不可能如此随便的放荼。 这只是一家食肆,不是雪国王庭的王宫。 “你真敏锐。”夏也服了,饮个乳茶都能看出这么多,这人究竟什么身份? “据我所知,荼喜温喜湿,荒原竟有符合它生长条件的地方?” 还是龙伯族农耕技术太逆天,哪怕不符合生长条件也愣是改造出了能在荒原这种土壤贫瘠之地生长的荼树? “拘缨国有一块地方能种荼,我们当年通过辛国弄了些荼株,试着种了下,发现能活,便种了许多。”夏随口道。 草原上吃肉很容易,但顿顿吃肉就很要命了。 培育出球葱也是出于这方面的需求。 不过后来发现荼的效果更好,以荼下肉,肠胃怎么吃都无妨,当年辛国找上门做交易时龙伯族便在开给辛国的单子里加了一万株荼株。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辛原与南方的距离,龙伯族也没抱太大希望,单子里除了几样特别重要也特别苛刻的,很多东西都是本着有是赚,没用也无妨的心态加进去的,反正他们没有对辛国没有迫切的需求,哪怕最后谈黄了也没多大影响。 最需要的那几样东西,龙伯族也不认为人族会给,从一开始就没抱希望,漫天开价不为等别人坐地还钱,客气点是让人知难而退,不客气点就是故意羞辱。 但无法从龙伯族得到想要的东西对辛国很有影响,因而辛君一点折扣都没打的将单子上的条件全都给凑齐了。 比如那一万株荼株,那位谥号为僖的辛君以许多骏马为嫡长孙聘了南方一个小国的公卿之子为夫,这是一桩极度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嫡长孙是下下一任辛君,纵是辛国是偏远方国,也比一个连名字都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国要好。 但通过这桩婚事辛僖君搞到了一万株荼株。 顺带一提,辛僖君六个子女的婚事全是他做主,虽非有意,这位辛君却也差不多亲手炮制了晚年的诸子之乱。 安排每个子女的婚事时他都是暗中示意别人,自己最中意这个孩子,这孩子是下一任辛君。 结婚对像是普通公子还是下一任辛君的区别很大。 后果也很不一样。 一大家子死得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也顺便拉开了辛国长达千年屠杀至亲手足如吃饭喝水般的血腥家史。 太昊琰道:“大自然的造化很神奇。” 荒原这种环境居然还有能种植荼树的地方。 夏想了想拘缨谷的情况,很难说那是大自然的造化,说是那株寻木的造化还差不多。“我也觉得很神奇。” 太昊琰问:“拘缨离此可远?” 夏道:“你若是想去看种荼的地方,得穿过荒原。” 太昊琰诧异。“拘缨不在荒原?” “拘缨国的疆域一半在荒原,还有一半在荒原与极北冰原过渡地带的广袤森林里,种植荼树的拘缨河谷也在那片针叶森林里。” 太昊琰问:“往来需要多久?” “短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不过你也去不了。” “为何?” “沿途需要经过的龙伯城邑太多,你一个人族走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拘缨国远离人族,对人族没什么感觉,但东边的貊国和西边的雪国不是,一个人族跑到龙伯腹地来溜达,肯定先抓起来再说。 太昊琰闻言也只能遗憾的继续品尝青稞制作的食物。 青稞饭,青稞糍粑、青稞茶…… “真的不能……” “不能。”夏道。“除非你的同类打过来。” 太昊琰:“……” 大雪山这座纯天然的天险足以让任何人族国族望而却步,而且荒原这种环境龙伯族能住得下可不代表人族也能住得了,实在是没有攻打的意义。 “龙伯在西海岸种的是什么作物?” “球葱。” “为何不种青稞?” “那边全是半岛和海岛,少有平地,水土不合适。”夏对很是失魂落魄的太昊琰道。“就算合适,不释海上的龙伯水师亦非摆设。” “至少比挑战大雪山难度低。”太昊琰叹道。“不过你们都没在那种青稞,想再多也是无用。” 吃饱喝足,继续往北。 太昊琰是人族,哪怕夏的身份不一般,也不能带着她走得太远,因而最北只带着她溜溜达达到寒泽那,再深入就不行了。 荒原比山南的千里草原更有草原风光,骑在马上,周围的草还是比自己高,必须抬头才能透过草尖之间的缝隙看到蓝天,更遑论龙伯族居住的穹庐了。 “你们这是将王草种满了荒原吗?”太昊琰问骑在荒原马上,脑袋没被草给掩盖的夏。 “对啊对啊。” “我以为你们是开垦土地耕种王草。” “那样也可以,但太麻烦了,而且荒原的土壤禁不住那般精耕细作,将种子漫天撒播到整个荒原,让它根据当地的土壤自由生长才是最合适的。” “就因为这样?” “也不止,我们人口少,而王草是多年生的植物,种子播下去,只要发芽了,可以连续收割几十年。”夏解释道。“而且荒原上生态太脆弱了,王草长满荒原,将荒原变成草海可以养活更多的植食动物,而植食动物的增加也会增加食肉动物。灾年食物短缺时,我们可以通过大规模的狩猎来获取食物。” 太昊琰懂了,说白了就是懒,而且还可以省了逐水草而居,可以最大限度的定居,因为草长得快,只要每个聚落的人口维持在合适的规模,再分到一片足够的草场,便可定居生活很多年。 “你们冬日可有兽潮?” 照这么个搞法,茫茫草海里潜藏的猛兽数量必然可观,冬季时食物短缺难道不会攻击龙伯的聚落吗? “我们有冬猎。”夏回答。“每年一次,每次所获的肉食往往足够聚落与城邑食半年,也是最欢庆的日子。” 人比人,气死人。 太昊琰无言。 夏想了想,还是将实在是不行,会驱赶动物去山南祸水南引这部分内容给咽了回去,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山南人族都是确凿无误的,很难说听了这部分会不会气死。 一路溜溜达达的,坐骑都换了好几回,从最早的驴换成马,再从马换成大角鹿,再从大角鹿换成豨,最后从豨从换成长毛象,终于不再只能抬头从草叶缝隙中看天,太昊琰也由衷的对龙伯族圈养牲畜种类之丰富有了明确的认知。 大角鹿与豨是龙伯族的主食肉类不假,但他们养的别的牲畜也一点都不少。 在寒泽之畔,太昊琰看到了数以百计的长毛象,这种北荒特有的象披着厚实的毛,力气也极大,被龙伯族专门驯化了作为驮兽,拉的盐车大得如同小山。 是的,盐车。 荒原上湖泊众多,其中大半都是咸水,若貊国境内的大泽是最大的淡水湖,那寒泽就是最大的咸水湖,也是雪国南部以及整个拘缨国每年所食之盐泰半的来源。 龙伯族用石头垒出了池子,将湖水引入,风吹日晒后得的盐卤稍微一煮便是一锅雪花盐。 夏自然不会带太昊琰去盐场看怎么煮盐,只是带太昊琰在盐市转了转,看着商队或用高车或用船装盐,还都装得很满。 车载的盐会送到南边的城邑聚落以及拘缨国在荒原中部的城邑聚落,装船的则是沿着水路一路去北溟,再从北溟的漳水入海口进入漳水,从漳水折入拘缨河。 这很麻烦,也很危险,北溟太冷,还时不时能看到冰山,因此太昊琰在盐市逛的时候听到很多商队都在讨论拘缨和雪国准备修运河的事,发源于大雪山的激流河水系与发源于断云雪山的漳水水系是完全不相连的水系,和漠河水系并称荒原三大水系。 拘缨国和雪国经过考察,最终决定修条运河将激流河和漳水两大水系连起来,如此一来,商船往来可以省掉泰半路程,也不必再取道北溟。 “你们的国度很繁华。”太昊琰逛完了盐市后甚为惊叹的对坐在湖边饮着酥油茶的夏道。 夏闻言黑褐色的眸子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是啊,很繁华。” 建立在资源匮乏的贫瘠土地上的脆弱繁华,如此繁华,如此脆弱。 第二十二章生活不易 秋日走到尾声时太昊琰不得不向夏辞别,冬日兽潮时已经计划好要准备一场盛大的冬狩,她这个主事的若是不出面镇场,鬼知道能出什么幺蛾子。 夏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你要回人族?我与你同行,我一直都很好奇人族。” 虽然是几千年,甚至是万年的邻居了,但做为新生代她对人族的了解基本来源于书籍,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不亲自去人群中看看,还是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所知是否准确。 太昊琰默然须臾。“你的成年游历不是要在龙伯族的疆域内完成吗?” “它也没规定我不能跑其它种族的疆域去游历。” 很有道理,但你想去人族的地盘是为了知己知彼日后百战百胜吧? 太昊琰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自己不同意,夏也不会因此就不去南方了,与其让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搞事还不如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一翻过大雪山,看到来迎接的军队,夏对太昊琰笑道:“据我所知,人族以氏别出身贵贱,不知你的氏是?” 龙伯族是母系氏族,本身是没有氏的,或者说,龙伯族的氏就是自己出身的城邑聚落,表示自己是哪里出生的谁,也有往上数个十代的直系先祖名字,但每个要记住自己往上数十代的直系祖先名字是为了避免近亲繁育,若两个人的直系祖先里有重叠,那就不能发生关系,更不能孕育后代。 比起龙伯族的实用风格,人族无疑是另一个风格。 姓以别婚姻,氏以别贵贱。 有氏的都是贵族或贵族之后。 太昊琰这待遇,夏直觉她的氏应当是在西荒很有名的大氏,或许是自己看过书里曾有提过的。 “太昊琰,吾叫太昊琰。”太昊琰道。 “太昊?”夏回忆了下。“我记得炎帝的后裔,西荒太昊国公族的氏。” 龙伯族对炎帝的记忆非常深刻,仅次于破灭了龙伯重新崛起希望的黄帝,龙伯族的历史书里提到最多的人族便是炎帝、黄帝以及白帝这三任,细致得堪比人族自己的史书记载,就是用心记载的目的天壤之别。 “吾并不想骗你,但吾的身份还是值点钱的,为了安全,吾只能如此。”太昊琰道。 夏摆了摆手。“我若是你,也会如此。” 王加炎为琰,也就她不清楚西荒的情况,否则早该猜出了。 她也的确不生气,愿来日太昊琰知道自己是谁时也能如自己今日般心平气和。 太昊琰狐疑的看着心平气和的夏,这反应不太合理。 虽觉得夏的身份多半有问题,但自己欺瞒在先,太昊琰也没有去追问夏的身份,而是等夏日后自己说。 “可要参加冬狩?我们的冬狩历史也很悠久,不过可能比不上你们那么热闹。”太昊琰邀请道。 夏想了想,点头。 的确很不一样,龙伯族的冬狩更像是一场收割一场庆贺丰收的盛宴,而人族……更多的是为了生存。 龙伯族种植了草海,对草海所有动物的习性都非常了解,再加上自身的强大实力,冬狩很容易,人族却不然,随便什么凶一点的动物都能咬死人。 人族啊,真脆弱。 但就是这样脆弱的物种打败了自己的祖先成为了元洲的第四任王。 夏一箭射入一头洞熊的眼睛里,眸色复杂的看向周围的人族骑手。 她相信自己的祖先不是废物,那么击败自己祖先的人族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如表面这般看着脆弱不堪,否则自己的祖先也未免太丢人了。 败给强者不可耻,败给弱者,那是耻辱。 无妨,来日方长,她总会找到人族的弱点的。 兽潮范围广大,受灾范围是整个北方,只治一个地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令人惋惜的是,太昊琰的北疆只是整个北方的一部分,还有更加辽阔的疆域是被别的国族分割了的。 冬狩还没结束夏便看出了这点,也向太昊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冬狩根本解决不了兽潮的问题。 北疆的兽群就算杀完了,也有别的地方源源不断的迁徙而来,治标不治本还年年复发。 若只是单纯练兵,这倒是很好,但她也能看得出来,太昊琰并不是只想练兵,或者说练兵只是正好合适就顺便练了。 太昊琰道:“你所说的,吾也知,但吾一时之间也无甚法子。” 冬狩是每个国族的传统,但已经从最早的解决兽潮问题沦为了贵族耀武的游戏,既然是游戏,自然不需要大规模的追着兽潮不放,劳民伤财。 可不组织超大规模的围猎,不过治标不治本。 像她这么搞,还是靠的商贾还有南方海贼们的经济支援才能做到。 想了想,太昊琰问:“你可有法子?” 夏愣了下。“你在向我问策?” 太昊琰点头。 夏道:“且不说我是龙伯,我出的策你敢不敢信,便是你敢信,我能想到的法子也不适合你。” “为何不适合?” “全民围猎。”夏解释道。“并且每个参与者都要身强体健,弓术至少在及格线上。” 太昊琰无言,确实不适合,人族要能达到这标准,她早带着军队越过大雪山抢种子去了。 “看来短时间内我只能治标不治本了。”太昊琰叹道。 治标虽不如治本,但在没有治本的法子时,治标也不失为良策,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一整个冬季,太昊琰差不多将整个太昊国北疆每个有人聚居的地方都给走了一遍,对北疆的穷乱差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面对夏一脸“你们占着更温暖肥沃的土地竟然能将日子给过成这样,真厉害”的表情,太昊琰感觉每被夏看一眼就仿佛被捅了一刀,还是捅在心脏上。 北疆的土地远谈不上温暖肥沃,但和荒原一比,还真的就是温暖肥沃的好地方了。 荒原的冬季超过半年,兽潮问题甚至因为地广人稀的缘故更加严重,和南方不同的是,荒原的兽潮是龙伯族自己搞出来的。 荒原太贫瘠了,养活千万人口已是上限,再多的话荒原的生态就得崩溃了,但荒原也太辽阔了,千万人口撒在荒原就跟芝麻撒地里似的,动物仍旧占着大量的生存空间,数量惊人。 龙伯族不得不每年抽出四分之一的时间来组织全民冬狩,剩下一半的冬季因为雪实在太可怕出不了门,所有人都只能窝在家里学海无涯。 北疆的冬季也长,也冷,但和荒原比终究是逊色三分。 漫长的冬季过去,万物终于开始复苏,对于人族而言,日子还是很难过,因为这个时候食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但离作物收获的季节还很远,所幸冬狩时的猎物贵人没收走,而是允氓庶自己带走,可以用来和商队换食物,不然早春时才是饿死人最多的时节。 事情一安排妥当太昊琰便迫不及待的准备回北疆南部的行宫,还邀请夏一起走。 “我暂时还有事。”抱着犊版一直在写自己观察北疆人族记录的夏拒绝。“等我观察完了我自己去寻你,放心,百八十年内我们不会开战的,漳水和激流河的运河至少也得挖九百里,我们不会有精力南下的。” 龙伯族不会南下,她自然不会在人族的地盘搞事,单纯的只是观察而已。 太昊琰惊讶。“九百里?” “嗯。” “如此浩大的工程,雪国那点人口修得了?”太昊琰不可思异。 “所以才百八十年无法南下。” “雪国总人口可有五百万?” 夏无言,岂止五百万啊,也就三百多万,人族方国中人口比雪国还多的一抓一大把。 “那般长的运河,又是在环境恶劣的荒原,百八十年就能修好。”太昊琰觉得非常不可思异,千儿八百年能修好就不错了。 “又不是雪国一国修。”夏道。“前些年貊国修黑水水系同漠河的运河时雪国出了很多人手,还有拘缨国,每回修大渠时我们也有出人,如今雪国要修运河,它们自然也是要出人的。” “你们一点都不像已经分裂了的种族。” “大概是因为我们分家前将分家后的责任与义务都规划好了。”夏随口道。“龙伯宪典至高无上,凌驾国家之上。” 太昊琰不解。“你们分家后还能如此相处,当年为何还会分家?” 夏默然须臾。“资源匮乏,不论怎么分都不能让每个人都吃上饭,干脆分家,各自开拓以求生路。” 太昊琰亦无言。“你们分家前还制定了龙伯宪典规定日后各自立国如何相处的共识?” “龙伯寿一千五百载。”夏道。 太昊琰瞬懂。 一千五百载,不论开拓多艰难,除非死绝了,否则分家时的那一代人肯定能活到各自立国安居的时候,不先做好准备,可不是烂摊子甩给后人,而是实打实的挖坑埋自己。 太昊琰叹道:“长寿也有长寿的好处。” 夏道:“你对长生有兴趣?” 察觉到夏的语意有些怪异,太昊琰笑问:“你难道有推荐?” “有啊,玉宫有一枚神血琥珀,你若能得到那里面的力量,便可长生不死,与天同寿。”夏回道。 太昊琰愣住。“你说的莫不是不死药?” “不是,不过两者之间据说也有点联系,不死药的主药为甘木之实,而甘木据说是一滴神血所化,虽不能令人与天同寿,却也能延年益寿数万载。” 延年益寿数万载? 太昊琰下意识蹙眉,历史上炎帝是服食过不死药的,但炎帝只活了几千年就死了。 “你对玉宫的神血琥珀可有兴趣?”夏追问。 太昊琰收敛心神看向夏。“你想长生不死?” 夏不假思索的摇头。“我才没那么想不开。” “见了你的反应,我本来有的那么一点兴趣也没了。”太昊琰道。 第二十三章赌博 太昊琰最后还是将夏留在了北边,但给夏安排了两个身手高超的从人,美其名曰避免引起误会和保护。 龙伯族与人族的差异是一目了然的,人族绝对长不到龙伯族的身高,不像靖族和羽族,前者矮小,但人族中也有侏儒一般的人,后者,不亮翅膀看着和人族的贵族还是很像的,不像氓庶是因为羽族喜食鱼,次为肉,肉食吃得多,身体发育良好,而氓庶缺衣少食,普遍存在发育不良的情况,区别只在于不良的程度,严重点那就是侏儒了,甚至可能比靖族长得还矮。 不给夏安排从人,很难说会不会起冲突。 太昊琰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但眼神却是十分直白,虽然我个人相信你,但我是人族的诸侯嗣君,必须以防万一。 夏亦是心知肚明,非常爽快的接受了,太昊琰这才归心似箭的往回走,半道上觉得乘坐安车太慢,干脆翻身上马骑马。 小一年没回来,但冬狩时也没断了同行宫的联系,一来距离也不远,骑马也就几天的事,二来虽然她安排好了事情,只要各司其职,行宫仍旧能够管理北疆,但总有一些事是下面的人因为身份而无法做主的,还是得八百里加急送到她手上让她处理。 冬狩加公务,再加上夏这个对人族兴趣高得过分,天天观察不说还记笔记,太昊琰看过,夏写的笔记比自己以前读书时被崇潘要求写的书籍读后感还夸张,细致得令人发指,连氓庶人家一家吃几餐,吃什么,分配食物时男人打的比女人多,大人打的比女人多都记得一清二楚。 连为什么这么吃,这么分配,夏也进行了细致的分析,读书人研究学术要有她这精神,不成功都天理难容。 她翻着夏的笔记,愣是对氓庶的生活有最清晰的了解,不同于夏分析完了后出于三观差异而一脸懵逼表示不可理喻,太昊琰倒是没觉得不可理喻,只是更加深切的觉得氓庶的悲哀与生存艰难。 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在这些事情上,太昊琰很少想那条鱼,但每回闲下来,脑子里都会有一条鱼的游来游去。 通过书信往来,她也知道鱼在行宫里挖了个鱼塘,因而一进门便去鱼塘赏鱼,没赏到。 鱼塘里莲叶田田,一只老鳖趴在鱼塘边的石头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但鱼塘里没有任何鱼。 转身去画室。 没出门也不在鱼塘里,就只能是在画室了。 随着鱼画的画越来越多,以及她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很容易吵到画画时需要安静的鱼,最终就单独给他布置了一间空间宽敞的画室。 特制的长书案上摆着正在画的画,太昊琰近前瞧了瞧,发现这回画的竟然不是风俗画也不是山川风景画,而是一池映日芙蕖,只是这一池芙蕖才用墨描了线,没有任何颜色,却仍看出画者的用心,芙蕖灼灼,少女泛舟其间,手执莲蓬。 不论是芙蕖还是莲叶,都极具其神,而那少女……是自己。 太昊琰看着仿佛跃然缣帛上的自己,有些诧异,不是不擅长画人物只擅长风俗山川风景甚至各种惊悚画吗?这不是画得很好? 再看周围,基本全是自己,不同时候不同不同神韵心情的自己,栩栩如生。 太昊琰微微怔神,这感觉可真像是被一群自己给围观。 “旬?” 太昊琰看了一圈,没看到人,但以屏风隔开的卧室影影绰绰,应是在画累了在那休息。 太昊琰信步走过一地绘画的颜料甚至颜料的原材料来到屏风后,的确在休息。 比起琳琳满目的画室,用来休息的卧室就单调多了,除了一张床就什么都没有,主人蜷缩着身体睡在床上,却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眉头紧蹙。 太昊琰看了看鱼的模样,无意识的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抚了抚画旬的眉头,自然是没有用处的。 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吗? 太昊琰有些迟疑要不要把人弄醒,但鱼只是蹙眉,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反应了,应当不是很严重的噩梦,贸然将熟睡中的人给弄醒并不好。 太昊琰有些担心的看着鱼,所幸鱼蹙眉只是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熟睡该有的恬静,这也让她松了口气。 看着鱼恬静的睡容,太昊琰犹豫了下,忽的低头凑近了鱼的唇。 鲛人是大荒最美的物种,许是因着血统,鱼的唇极为饱满而美丽,令人垂涎。 思念的东西近在咫尺,太昊琰仍是克制住了自己,有些事,一旦放纵,后果会很严重。 只是名义上的内宠就已经需要分出很多心思保护这条鱼不出事了,真绑在一起,哪天鱼死了都不需要惊讶。 欲起身,后脑却被扣住往下轻压,唇不仅没能远离,还贴了上去,唇齿相缠。 太昊琰懵怔的看着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的鲛人,碧蓝的眸子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唔……” 感觉到伸进自己口腔的舌,太昊琰下意识想将之推出去,也的确推出去了,但推得太用力,自己的舌也被卷缠着闯入了对方的口腔,始终纠缠不清。 这种感觉,甚为令人迷恋,想就此放纵下去,太昊琰有些晃神。 鲛人见了太昊琰因情动而妩媚动人的神情,亲得更加起劲,另一只手握着太昊琰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探索自己的身体,这还不够,他要更多。 鲛人肌肤的冰凉触感让太昊琰回神,用尽最后的自制力将鲛人推开。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太昊琰怒问。 鲛人笑,笑得极为魅惑,笑得人口干舌燥。“做你想做的事呀,你方才的模样,分明是很享受。” 口干舌燥的太昊琰移开了视线。“胡说,我先走了。” 说完便要转身。 鲛人怔了下,飞快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抱住转身的太昊琰。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有自制力的人。”鲛人恼恨的道,怀中之人甚至已经不能说是自制了,分明是禁/欲。 太昊琰拧眉。“松手。” “为什么要克制自己,你是嗣君,是未来的国君,你想要的难道不都应该得到吗?”鲛人道。 太昊琰掰着鲛人的手臂道:“即便是嗣君,也不应当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枉顾他人而肆意掠夺。” “可我想得到你。”鲛人说。“很想。” 掰开了鲛人手臂准备离开的太昊琰惊讶的转身看着鲛人。 “为何如此惊讶?”鲛人伸手抚摸着太昊琰因情动而未完全褪去而比平常更加动人的脸庞。“你都能对鲛人动情,我为何不能心悦你?” 太昊琰不由愣了下,说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但理智还在,没真的让迷惑。“我是想得到你,但我也不想害了你。” “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有事?”鲛人问。 她不想赌,赌输了哭都没地哭,太昊琰默然的看着鲛人。 “琰,你对自己真没信心。”鲛人轻叹着拥住太昊琰:“而且,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要不要赌应该由我来决定,不是你。” 太昊琰不由沉思,她好像是没考虑过鲛人怎么想,从察觉到自己心意的时候便自己做了决定,从未考虑过鲛人是否和自己一样想。 但是,如今会想这些的自己,不就是想放纵自己吗? 就一次,应该是不妨碍什么的吧? 鲛人试探着低头重新吻上沉思中的太昊琰的唇,舔了舔,没被推开,更进一步试图撬开贝齿,惊喜的发现不用自己努力了,它自己打开了。 太昊琰回应着鲛人,相拥而吻。 太昊琰好奇的探索着鲛人比人类略显冰凉的美好躯体,鲛人亦感受着人族少女燃着龙涎香的温暖躯体,沉溺享受。 “若有一日你不想赌了,我会放你离开。” 少女告诉鲛人,鲛人的回应是温柔而沉默的抵死缠绵。 *** 睁开眼的刹那,少女的眸子也瞬间恢复了清明,看到枕边鲛人美丽脸庞时有些懵怔,但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很快提醒了她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鱼也睁开了眼,看到少女清明而略显疏离的眸子,含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早。” 太昊琰的眸中的疏离退去,染上了温暖。“早。” 太昊琰伸手摸了摸鲛人的脸,鱼的脸和人的脸细细摸起来触感是不一样的,更加柔软坚韧,也使得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存在感更强。 鱼疑惑的看着太昊琰,也学着伸手摸太昊琰的脸,鲛人是冷血动物,皮肤摸起来是冷的,但无毛直立猿的人族却是温热的,仿佛在摸汤婆子,但手感比汤婆子更细腻。 “要不要将这道疤去掉?”太昊琰问。 虽然疤是陈年老疤了,但找巫彭殿想想办法的话,还是有神药能将疤去掉的。 鱼愣了下,道:“这道疤是我自己划的。” 太昊琰闻言几乎是瞬间便想明白了为何,没有足够的力量,美丽便是原罪,与其因其源源不断的招来麻烦,不如自己动手从根源解决问题。 “我会保护你,不会再有人强迫你。”太昊琰很认真的道。 鱼亲了亲太昊琰的唇。“我相信你。” “但你不同意。”太昊琰说。 鱼说:“我今年两百四十五岁了。” 太昊琰惊讶疑惑的看着鱼,好一会,目光终化为感动。“……罢了。” 第二十四章孤独 人族二十而冠,因而二十岁是很重要的一岁,意味着成年,责任以及权力。 夏被普及冠礼对一个人族的重要性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根据我的观察,大部分人族的寿命都没超过二十便走完了一生,二十岁时便做了祖父母辈的都有。” 所以确定这个二十加冠成年是合理的? 反正龙伯族绝对不会规定满两千岁才算成年,都是一百五十岁的。 太昊琰闻言说:“冠礼是礼。” 夏以眼神询问所以? 太昊琰继续道:“礼不下庶人。” 夏听懂了。“人族的贵族和庶人是两个物种?” “是一个物种。” “没看出来。” “在龙伯族,贵族和氓庶的寿命差异如何?” “不遇到危险被杀死的话,最多差个一两百岁。”夏回道。 太昊琰道:“你们那里,贵族和氓庶的生活似乎差异不大。” 夏点头。“如果你是想说和你们一样的奢靡的话,那是不可能的,荒原资源匮乏,哪怕是王也必须节俭不允许浪费。” 若是学人族的同行,荒原上早几千年就该脑浆四溅了。 太昊琰相信夏说的是实话,因为相处了三四年,她也发现了夏的生活习惯,用餐时从来都没有食物必须剩一点不能吃光不然显得不体面的观念,夏用餐从来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碗碟干净得能跟洗过似的。穿的衣服也都是穿到不能穿为止,若只是破了个洞,她还能自己拿针线缝补一二,这也使得夏对人族贵族最喜欢的丝绸非常不感冒。 丝绸很容易褪色,一过水,颜色也差不多毁了,还容易皱,而不管是褪色还是皱了,若再穿,即不好看也会被认为是家道中落。 夏是贵族,这一点毋庸置疑,她的眼界与思维都是典型的上位者眼界与思维,而这两样,尤其是后者,必须是经年耳濡目染才能培养起来的。 夏对生活的物质要求却一点都不贵族,或者说,在她自己看来她的生活水平挺高的,吃管够,穿管够,有良好的教育条件。 半晌,太昊琰才勉强不那么尴尬的道:“发展环境不同,长成的模样自然也不一样。” 夏闻言很想说我现在最好奇的就是你们什么时候被底层干翻。 在荒原上若王或是贵族这么这么个搞法,绝对死得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将最后一块糕饼扔进嘴里,夏道:“你几时去金乌城,我与你同行。” 太昊琰惊讶的看着夏。 夏道:“我不是说了我想多了解人族吗?” “你三年没回荒原了,你家人不会担心吗?” 夏不解:“三年没回家,又不是三百年没回家,有什么好担心的?” 太昊琰:“……” 长生种与短生种的时间观念充分诠释了何谓物种不同,三观不同。 四年过去,太昊琰训练出了五千精锐甲士,每年组织全民冬狩,以这些精心培育的甲士指挥氓庶,发放精良的武器给氓庶,冬狩所获的肉食三分之一做为军队和借用武器的酬劳,三分之一做为给巫真殿帮忙的兽潮,数年下来,太昊国北疆的野兽密度大幅度下降,至少未来三五年是不用担心兽潮了。 若非军队擅自跑到别的国族地盘去很容易发生战争,太昊琰很想让五千甲士去邻国助人为乐,可惜邻国都不能接受她的善意,甚至曲解她的善意,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一想法。 她来北疆练兵是太昊侯的默许,太昊侯也不想被公卿贵族们掣肘得太严重,但不经太昊侯允许就和别的国族开战,她这个嗣君也当到头了。 如今在北疆已无能做的事,金乌台上太昊侯也三令五摧,她也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她很怀疑会不会自己回去的时候六公子职已经要取代自己在金乌城的身份了。 而且,有些事也只有回了金乌城才做得了。 但比起夏,自己的心总归是不够大。 自己好歹还与金乌台书信频繁,而夏,一封家书都没写过,当然,也没人来找过她。 以前怀疑夏是不是家里地位不高,不受重视,但如今,太昊琰觉得是龙伯族的时间观念问题,三年时间在这些龙伯看来怕是和过了几天没什么两样。 毕竟,成年后的游历就是二十年起步。 虽然早有准备,但将所有东西收拾上船还是费了许多时间。 太昊琰的东西倒是不多,泰半与公文有关,真正东西多的是鱼和夏,前者这几年画了太多的画,后者写了太多的观察札记,在太昊琰的强烈要求下一鱼一龙伯将许多东西留在了行宫中,并且保证行宫会打理好那些东西不会被鼠给啃了,船舱这才得以够用。 船只沿着般水顺流而下至般泽,金乌城便坐落在般泽不远的地方,一个坐落般水之畔,一个是镶嵌在般水这根水脉上的宝石。 一别四年再回到金乌城,太昊琰不出所料的发现六公子职名满金乌城,被誉为神童,尤善音律,时与太昊侯父子合奏。 太昊琰不是很确定公子职是真的很喜欢音律还是为了迎合太昊侯。 太昊侯是国君,也是个风雅君子,风流且风雅,是西荒这种环境中罕见的琴棋书画大家,想在音律方面得到太昊侯的喜欢,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若非真心喜欢,如何能付出十足的努力? 但,你不是要同我抢嗣君之位吗? 这竞争的战场是否有什么问题? 因着崇潘的缘故,太昊琰纵远离金乌城也对金乌城这几年的事情了如指掌,但在收到公子职的婚帖时还是忍不住无言了一瞬,同样无言的还有夏。 “我没打听错的话,你这个弟弟今岁才十二。”夏不可思异的道。 太昊琰点头。 夏惊叹的道:“我觉得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你们。” 虽然十二岁就结婚在人族氓庶里比比皆是,但氓庶那是寿命短,没办法,必须抓紧时间繁衍后代,但贵族寿命短了吗? 身体发育都还没成熟就结婚生子,确定生得出健康的孩子?怕不是生一个夭折一个,直到夫妻双方身体都发育成熟后才可能生出养得活的孩子,当然,若那之前就频繁生育,那也别想再生出健康的后代了。 太昊琰道:“你是龙伯,不是人族,不理解也无妨。” “那可不行。”夏摇头。“我必须了解你们,理解你们,知道你们想什么。” 太昊琰眸色顿时复杂万分。 这么一个认认真真了解人族的异族,她是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夏对人族的野心完全是摆在明面上的,却不令人讨厌。 她想征服人族,统治人族,却没打算奴役人族,奴隶主不需要了解奴隶想什么,夏想了解人族,只能说明她是很认真的想在日后管理好人族。 劝说夏别搞事,放弃野心,太昊琰完全没想过。 白日梦这种事就别指望梦境在现实中能成真了。 夏得防着,日子也得过。 太昊琰不出所料的发现太昊侯的拧巴症更严重了,太昊侯对北疆的五千甲士之精锐很满意,对长女的才能极为自豪,也对长女更提防了。 所幸,都这么多年了,习惯成自然,太昊琰已经不会为太昊侯的拧巴头疼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欣赏一下鱼的画。 鱼的画越来越好了,太昊琰有回赏画时崇潘来访,见到画,赞赏道:“这是到颈瓶了,若能突破,画技将更上一层楼。” 太昊琰道:“先生眼力更高,吾只能看出它比以前的画看着更好看了。” 崇潘道:“就你那眼力,也就能看出它的孤独感淡了。” 太昊琰闻言顿时愣住。 崇潘见太昊琰神情奇异,不解:“怎么了?” “弟子只是突然想明白弟子当年是如何被吸引的了。”太昊琰回道。 鱼的每一幅画都充斥着浓浓的孤独气息,在所有的画中是那么醒目,至少在年幼的嗣君眼里醒目如辋川海港口城邑屹立的灯塔。 崇潘闻言叹息。 太昊侯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父亲,在公族中,他是难得的能在孩子年幼时便舍得给予父爱的,而非等到孩子大了再给予爱。 人族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了,若是个个都在意,父母也不用干别的了,因而大部分父母都是选择孩子长大些,不会那么容易夭折后才给予父母之爱。 太昊侯却在孩子婴孩时便给予父爱,但他实在是太多情了,孩子也太多了。 随着孩子越来越多,他分给别的孩子的心也越来越多。 若太昊琰不是长子也就罢了,偏偏她是长子,曾独享太昊侯的父爱,却也因此一路见证了太昊侯的多情甚至滥情,以及太昊侯的多情为她带来的麻烦。 台城很大,有很多和她有血缘的人,却无她半尺安身之处,直到年长以后有了自己的嗣君府,太昊琰这才渐渐缓过来。 崇潘想为太昊侯说点什么,但想想太昊侯的多情,再想想自己这么多年在太昊琰身上投入的心血,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太昊琰该学会慢慢放下太昊侯了。 公族之中,亲情太奢侈了,只有舍弃亲情的人才能走到最后,高踞王座。 君王,不需要太多的感情。 太昊琰将画重新卷好,正准备说什么,喉头一阵泛酸,张嘴将不久前吃的还没消化完的朝食给吐了出来。 崇潘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什么,眼睛盯向太昊琰的肚子。 第二十五章孕事 太昊琰怀孕了,虽然喜脉无比怪异,但的确是喜脉。 崇潘发出了灵魂之问:“你都不避孕的吗?” 太昊琰也无语。“凡药三分毒,且吾是人,他是鱼。” 智慧物种之间没有生理隔离,但并不代表就能和同类之间一样容易繁衍了,不同智慧物种之间可以留下后代,却很难,若非如此,元洲大地上早混血儿满地跑了。 崇潘气结:“不同种族之间孕育后代很艰难却并非不能,你当神裔氏族不存在吗?你怕药吃多了伤身,也可让那条鱼吃。” 神裔氏族长得明显不正常的寿命,说他们是纯粹的人族血统,鬼都不信呀,这么大一个混血族群在那摆着,徒弟还能不用药,崇潘简直想暴锤太昊琰的狗头。 除非是在冀州,否则王侯贵族婚前和婚后有私生子再正常不过了,哪怕是在冀州,也仅限于女人需要守贞,男人是不需要的。 帝国历史上文治武功昭著的白帝据说便是私生子出身,还有青帝,正史上明明白白的记载着她法理上的父亲并非血缘上的父亲。 有私生子,没毛病,说明身体健康,没私生子大概率被怀疑是不是身体有毛病,比如不孕不育。 但私生子和私生子之间也有区别,和同类生的私生子是风流逸事,跨物种生的私生子,那叫污点。 太昊琰沉默。 崇潘见了,更觉头疼。“嗣君准备怎么做?” 太昊琰想了想,道:“既然怀上了,那就缘分,生呗。” “你是太昊国的嗣君。” “吾又不会让这个孩子当继承人,最多也就是私生活上的一点污点,王侯贵族有几个私生活上没点污点?”太昊琰不以为然。“吾再怎样也好过那些睡父母睡兄弟姐妹睡儿女的。” 崇潘生生噎住。 礼崩乐坏的特色除了层出不穷的下克上,还有道德的崩坏。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这是人性,苛求也无用,从古至今都如此,但睡到血亲身上……真的丧心病狂,然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在最近几百年里差不多每个国族都发生过,往往还不止一回两回。 血缘婚时代血亲通婚那是文明刚刚起步,蒙昧无知,但发现有问题后帝国及时纠正了,在血缘婚废除、同姓不婚推行了几千年后的如今重演几千年前血亲交/合的历史,再没下限的人也没法称赞一句复古。 “你要做的是明君。”崇潘颇为无力的道。 太昊琰道:“生下这个孩子不妨碍我做明君。” 崇潘扶额。“你要如何说服大君?” 太昊琰道:“他近来对吾忌惮十分,吾远离权力中心一段时间,正好舒缓一下他紧张的精神。” 下克上,除了臣子弑君,也没少了子女弑杀君父君母。 太昊侯的拧巴反复是人之常情,但也终究令人头疼。 崇潘闻言犹豫了下,狐疑的问:“你以后真的不会想立这个孩子?” 太昊琰叹道:“先生你还不了解吾,吾不会因为感情而影响国事的,且,让一个混血做人族国都的国君,它该多难为?” 她是亲娘,不是仇人。 崇潘总算松了口气,虽然最妥当的做法是拿掉这个孩子,但太昊琰明显不愿,而只到这一步,也没那么恶劣。 帝国层出不穷的血亲乱/伦已充分压低了王侯贵族的道德底线,太昊琰生个混血儿总不会比血亲乱/伦更恶劣,那些渣滓都能在国君之位上坐得好好的,享尽荣华富贵,何况太昊琰。 只要以后不昏了头想立混血子为嗣君就行。 鱼在用餔食时被太昊琰告知了这一消息,比起崇潘纯粹的惊吓,鱼完全是一脸懵逼,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太昊琰不悦。“你这是什么反应?” 鱼好半晌才道:“我没想过会做父亲,也没想到你,会选择生下来。” 太昊琰道:“我想生,自然就选择生,不过比起生不生,我有点好奇我会生下什么。” 人是人它妈生的,鱼是鱼它妈生的。 但她是人族,鱼是鲛人,很难说会生出什么来。 太昊琰觉得自己到时候生出一条鱼来都不足为奇。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鱼下意识道:“那也不一定,我父母都是纯血人族呢。” 太昊琰讶异的看着鱼。“你是被收养的?” “亲生的。”鱼说。 太昊琰觉得自己需要捋一捋。“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两个纯血人族生的鱼?” 鱼点头。 太昊琰无言了一瞬,你就没觉得这话里的逻辑有多不通吗?“两个纯血人族怎可能生出一条鱼来?” “我亦不知,但我是阿母生的,她分娩出了一枚鱼卵,鱼卵里孵出了我。”鱼自己也很茫然。“阿父,他怀疑我并非他亲生的,但阿母很确定那段时间她只睡过阿父。” 哪怕是和别的男人生的,那也得有隔空让人怀孕的能耐。 太昊琰扶额。 鱼要是没骗人,那她到底会生出个什么来委实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不过又一想,好像除非生出个人族出来,不然生出的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于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唔,还是有区别的,生个人族运气不好有难产的危险,但生鱼卵就没难产的危险了,鱼卵的个头小,而且是圆的,一挤压肚子就出来了,若是人族婴孩,若是胎位不正,真的很危险,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出现婴孩的脑袋或是脚卡住的情况,鱼卵就不需要担心了,卡不了。 如此一想,太昊琰又不愁了,感觉小腹上有东西,低头,看到鱼的爪子在小心翼翼的摸自己的小腹。 鲛人的指甲之尖锐完全可以当成武器,因而鱼的爪子是用手背贴着小腹,指甲朝外。 “这才多久,你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太昊琰笑说。 鱼仔细的感觉了下,除了太昊琰的血液流动声,的确什么都感觉不到,只得收回了爪子,对太昊琰道:“谢谢你。” 生下一个大概率不是人的孩子,对太昊琰的影响绝对不会小。 太昊琰道:“不必言谢,它也是我的孩子。” 太昊琰的行动力惊人,很快便找太昊侯讨论北边冻了四年,骨头现在都还觉得凉飕飕的,想好好调理一段时间,也不用太远,般泽那不是有座行宫吗?就那了。 太昊侯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自家崽的工作狂本性没人比他更了解了,这世上能发自真心的认为每天案牍劳形很香的人真的太少了,不由担心的问:“你在北方受了什么伤?” 北方又穷又乱又冷,他怎么就忽略了呢? 能在四年时间里将北方给梳理出个规范来,还杀了大量的当地贵族,虽然过于凶残了这点让他觉得不太好,但在北方搞出这么大事,太昊琰怎么可能真的分毫未损。 一时间对女儿的关心占了上风压过了对国君对嗣君的猜忌。 “没有,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太昊琰语气显得有点疲惫的道。 真没有? 太昊侯还是很怀疑,但瞧着太昊琰有些疲惫的模样,不由想到了一些事,最后同意了太昊琰休养一段时间的要求。 鱼随着太昊琰一同搬到了般泽行宫,以为太昊琰真的会好好休息,结果事实告诉他,他想得太甜了,工作狂就是工作狂,无药可救。 太昊琰哪怕怀孕了,搬到了行宫也还是抱着公文不撒手。 鱼觉得奇怪,太昊侯现在对太昊琰多忌惮啊,还会像以前一样让太昊琰分担政务?现在不是更依赖君夫人吗?太昊琰这哪来这么多公文可以打发每天大部分时间? 虽然好奇如爪挠心肝,但鱼还是克制住了好奇心,他与太昊琰默契共处的共识便是太昊琰不主动开口,他是不会问太昊琰了解任何政务的。 太昊琰的肚子并未如正常孕者一般随着时间高耸隆起,虽然也大了起来,却没那么夸张。 偶尔来探望的夏表示这很正常,肚子里大概率不是人,而是鱼。 鲛人的鱼崽刚出生时都很小的,比人族的幼崽还要小,因此肚子不会鼓得特别大。 太昊琰觉得惊奇。“你不是龙伯吗?” 怎么比鱼还熟悉鲛人? 夏理所当然道:“不论是不释海还是北溟都有鲛人聚居,偶尔会有龙伯与鲛人在一起。” 龙伯族畜牧业发达,却也不是只发展畜牧业了,渔业同样发达,不然光靠畜牧业可不够养活千万人口。 往海上跑得多了,自然会与鲛人产生交集。 太昊琰道:“那你们关系不错呀。” 夏闻言道:“不是每个种族都与人族一般能将所有种族都得罪个遍的。” 太昊琰提醒:“龙伯王朝。” 夏嘴角抽了抽。“那是墙倒众人推。” 太昊琰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和夏讨论历史上各个种族那没有最恶劣只有更恶劣,打得脑浆四溅的激情岁月。 俩人啃着水果边吃边聊时忽听到门外传来仆役大声拜见大君的声音。 夏瞅了眼太昊琰。“你不躲?” 太昊琰想了想,说。“不躲。” 人都快到门口了,躲也躲不掉,而且她只是怀孕,又不是造反,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之前不说是因为月份小,怕太昊侯知道肚子里可能是条鱼就让她拿掉,但现在……除非太昊侯想让她一块死,否则就算不高兴也不能冒险让她拿掉孩子。 太昊琰对太昊侯确实很了解。 来探望女儿结果发现女儿肚子大了。 女儿大了不是什么大事,身为太昊国的嗣君,不论是婚生子还是非婚生子,太昊琰的子嗣都会是太昊国的贵族,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爱咋咋的。 但故意瞒着自己……太昊侯几乎是一瞬便猜到了这孩子血统有问题,顿时气炸。 “那条鱼……”太昊侯哆嗦着手指指着女儿的肚子。 “是啊。”太昊琰点头,给太昊侯递了一盏乳茶。“阿父,喝一盏茶。”消消火气。 “你糊涂啊。”太昊琰怒。“你的身份,哪怕你和一个人族奴隶生孩子也无妨,为何……” 怎么就偏偏是条鱼? 太昊琰道:“这是意外,儿也没想到会有这个孩子,不过来都来了,也是缘分,儿想生。” 太昊侯:“拿掉!” 太昊琰:“我七个月了。” 太昊侯看了看太昊琰的肚子,完全看不出来七个月了,但太昊琰没道理在这种事上骗自己,找医者一问就会被揭穿,顿时气结。 一两个月时还能拿掉,但七个月了,确定是杀掉胚胎而非要杀掉女儿? 第二十六章鱼崽 太昊侯放弃了拿掉鱼崽,转而问起:“那条鱼在哪?” 太昊琰无言了一瞬。“阿父,这个孩子是因为吾想生所以才生,与它生父是谁无关。” “既然无所谓孩子生父是谁,我杀了他又如何?” 太昊琰扶额。“人命可贵,何必造无谓杀戮,何况他也没做错什么,身为吾的侍君,服侍吾不是应该的吗?” 太昊侯一时语塞。 理是这个理,但他还是不高兴。 太昊琰继续道:“我生而无母,双亲难全,这个孩子,我希望它双亲圆满。” 太昊侯脸色反复变化,最终叹息一声,放弃了对那条鱼的杀意。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产很顺,从羊水破到生产都没超过一个时辰。 生的不是鱼卵,而是婴孩,但个头比正常的人族婴孩还要小一些,却明显更精神,并且生下眼就能睁眼,好奇的观察着周围,鱼将鱼崽擦干净后抱着鱼崽给太昊琰看的时候太昊琰能看到鱼崽眼睛上覆盖的瞬膜。 除了正常的眼睑,这条鱼的眼球上还有一层瞬膜,下颌还有鳃。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人族婴孩。 太昊琰心软得跟乳酪似的抱过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小家伙亲了亲,抓着小家伙的小手握着。“小家伙,我是你阿母。” 小家伙懵里懵懂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忍不住又亲了亲小家伙的爪子。“是个人族,你说吾要不要带你去金乌台见见你阿翁?” 生得若是一条鱼,带去见太昊侯不一定会发生好事,但若是人族,太昊侯还是能接受的。 鱼闻言轻咳了下。 太昊琰不解的看着鱼。“怎么了?” 鱼抱来了一只盛满水的大盆,再从太昊琰手里抱走了小家伙,将襁褓剥干净,再将看到水以后兴高采烈的小家伙放进了盆中,太昊琰眼睁睁的看着小家伙咿咿呀呀的钻进了水里,因为生有鳃,倒也没窒息呛水,仍旧很精神,甚至靠着更精神了,个头也长了不少,两条小短腿合拢变成了尾鳍,尾鳍的长度比小短腿长多了,得亏盆够大,不然可能得蜷缩着才行。 太昊琰默,她忘了鲛人中还有这种特殊分类。“罢了,还是不去金乌台了,等我出了月子,让人在我房里给她修个池子。” 看着小家伙在狭小的盆里划水却根本放不开手和尾鳍,她心疼。 必须修个大大的池子。 见太昊琰并无芥蒂,鱼这才放下了心,问:“小鱼应该叫什么名字好?” 太昊琰想了想,道:“要不叫棠?” 鱼一脸无语的看着太昊琰。“你确定不是因为你喜欢食杜梨便起这么个名字?” 杜梨,棠树的果实。 太昊琰毫无羞愧的道:“你不能因为吾喜欢食杜梨便说棠这个字不好听,而且,棠再怎样也比如今最常见的克、盾、黑臀什么的好听吧?” 鱼愣是无法反驳。 克与盾都是和战争有关的字,虽然别人觉得很好,但鱼却觉得不祥,他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需要她建功立业,骁勇善战。 至于黑臀,还有青、皮等字,黑臀是屁股上有黑色印记,青是身上有青色印记,皮则是通跛,意为跛足之人。 这么一对比,棠这个字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棠树花开的时候格外绚烂美丽,而且棠树结的果实杜梨味甚美。 观赏与实用兼备。 鱼越想越发觉得这名字真心不错,低头逗了逗在水里吹着气泡的小鱼。“棠,这个字还挺好听的,小鱼你说是不是?” 小鱼张了张嘴,明明有在说话,但趟在榻上的太昊琰什么都没听到。 “她怎么没有声音?” “是无音,人的耳朵很难听到,只有鱼类和一部分动物能听到。”鱼道。“她在水里说不了人话,下意识就吐出无音了。” 鱼类真神奇。 太昊琰心说。“那她方才说的什么?” “咿咿呀呀。” 太昊琰不由将目光从小鱼身上转到鱼身上。 鱼无辜道:“看我也无用,我不通婴语。” 哪怕是鲛人的无音,也改变不了说话的是一条鱼崽的本质,不管用什么语言,都不会有人能听懂她说什么。 小鱼不仅婴语让人听不懂,还挑食。 喂她饮羊乳,尝了一口就呸了,人族婴孩喜欢吃的,她全都呸了,最后还是换上了鲛人鱼宝宝吃的她才吃得高兴。 只是,鲛人喂宝宝的食谱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切碎了的鱼虾肉泥是小鱼最喜欢的,捧着为她特制的小碗能大快朵颐两碗。 其次为动物内脏和肉类,再次为粟麦菜叶海藻,食性相当杂,让太昊琰不太确定鲛人和人族哪个的食性更杂,至少人族小孩看到筷子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啃一口,并且牙口不错的真的啃下了一口。 太昊琰彼时检查了下小鱼的嘴巴,发现小家伙竟然生下来就长牙,非常锋利,她伸手碰了碰,一不小心手指上就被割出了个小口子。 没见过血的小家伙好奇的看着太昊琰手指上的血,砸吧砸吧了下嘴巴,感觉到了嘴里的铁锈蚀味。 太昊琰戳了戳小家伙的脑袋:“吾觉得哪天你啃石头当零嘴吾也不会惊讶的。” 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人的一生有两副牙,一副乳牙,一副恒牙,若牙坏了,人离死也不远了,因为没有牙齿吃不了东西。 因而牙齿的损耗速度对人的寿命影响是最大的。 当然,以上仅限于正常人族。 非正常案例,比如玉宫的巫女,鬼知道几副牙,反正牙齿掉一颗长一颗,不存在掉了就不会再长的问题。 曾有一任巫女好奇自己究竟能长多少颗牙齿,长一颗拔一颗,最后拔掉的牙齿都堆满了半间屋子,她的牙床上仍旧不断长出新的牙齿。 这位巫女最终不得不停止了自虐的拔牙实验。 但巫女终究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再怎么用心保护,太昊琰也不认为有什么牙齿能持续使用一千年。 好奇的问了下鱼与夏的牙齿问题。 夏道:“牙齿?我们平均两百年换一次牙,保养得宜的情况下,一副牙用两百年并无问题。” 太昊琰看向鱼。“鲛人也是不止两副牙?” 鱼道:“鲛人不换牙,但牙齿掉了后会重新长出来。” 太昊琰觉得有点酸。“羽族、靖族呢?” 夏道:“我只知道羽族牙齿坏了后拔掉,会长出新的,当然,拔牙的年龄不能太老,老人的牙齿拔了是不会再长的。” 夏不清楚靖族什么情况,荒原没有靖族,也不与靖族接壤。 鱼却是与靖族有认识的。“靖族一生有四副牙齿,足够用了。” 太昊琰觉得自己更酸了。 牙齿关系的不仅仅有寿命,还有胃口,看小鱼崽一天吃十餐,餐餐都可有胃口了,不过看着鱼崽用餐,她都能跟着胃口好上几分。 出了月子后太昊琰的食谱终于恢复了正常,一家三口坐一起用餐,最有胃口的变成了太昊琰,如果没有受到干扰。 两个大人坐在大案两边,大案中间抠了个方形鱼缸,小鱼被放在了鱼缸里。 下半身是小短腿状态时除了吃就是睡,而尾鳍状态却能可着劲的蹦跶,小鱼无疑更喜欢后者,离了水就哇哇的哭,最终太昊琰没辙,只能让她吃饭睡着游戏全都在水里泡着,得亏这是条鱼,若是个人族婴孩,这么干完全是谋杀。 小鱼在鱼缸里一边游着一边不时的从案上的食物里取一些放到自己的专用小碗里。 太昊琰眉头直跳的看着小鱼。 鲛人的爪子发育得比人族快,人族刚满月的婴孩,爪子柔弱无骨,什么都抓不住,连用吃奶的力气攒个东西都是软趴趴的,但小鱼的爪子却很有力,抓得住东西。 用箸那是为难鱼,但用勺子却是可以的,可鱼不喜欢。 拿东西都是上手抓,更令太昊琰无力的是,这家伙抓烤羊肉时非常熟练的用爪子切割了下才抓了块羊肉回去吃,爪子的作用可以说是勺子和割肉餐刀的结合了。 只一点,不卫生。 太昊琰不论看书还是用餐之前都要净手,直接上手抓食物,在西荒也挺常见的,哪怕是贵族也有很多这么吃的,问题是太昊琰轻微洁癖,吃的方面洁癖则更严重一些。 见太昊琰不高兴的看着自己,小鱼下意识将爪子放回水里洗了洗,再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太昊琰,示意了下自己的爪子,表示我已经洗过手了。 太昊琰沉默的看着鱼缸里已经油腻腻的水面。 察觉到太昊琰快爆发了,鱼赶紧将女儿从鱼缸抱出来,为鱼缸换了干净的水,又在食案上放了一只盛满水的漆盂。 “小鱼乖,洗手得在这里洗,不能在鱼缸里洗,不然油都沾身上了。” 小鱼茫然的看着漆盂,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一脸委屈的控诉着大人的无理取闹。 太昊琰无力摆手:“罢了,随她吧,海水也没见得比这水干净,也没见鲛人生活得不适,想来不会生病。” 鱼想了想,问:“那勺子呢?” 太昊琰:“她爱用爪子就用爪子吧。” 小鱼很快便发现大人不逼着用勺子了,更开心了,抓过一条鸡腿高兴的抱着啃了起来,一口一块肉,连骨头都给啃碎了,嘎嘣脆,完全看不出是在啃坚硬的骨头。 太昊琰看了眼,最后还是没管,人不吃骨头是因为啃不动也消化不了,但这两个问题对小鱼完全不是问题,由着她也无妨。 太昊琰将烤羊身上最嫩最美味的一部分肉割了下来放到小鱼的饭盆里,小鱼马上扔下了鸡腿去啃羊肉。 鱼见了,不由一笑。 太昊琰看着小鱼欢快的啃着羊肉,忽的道:“我们以后就这样吧?” 小鱼专心致志的啃着羊肉,大鱼疑惑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解释道:“吾不成婚,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 大鱼讶异了下。“那你如何同国人交代?” 太昊琰道:“国君成婚,一为政治联姻获取利益,二为合法继承人,前者我可以靠我自己的能力弥补没有联姻的劣势,后者,阿父子孙那么多,待我晚年,选个有能力的过继便是。” 大鱼惊讶惊呆惊喜的看着太昊琰。 第二十七章友尽 又是一年冬。 西荒除了辋川海周围的农耕区,受辋川海的影响还好点,别的地方都是严寒且漫长,越往北越往冷。 太昊琰派出去的船队赶在冬季之前回来了,带回了鱼曾与她提过的,曾在扬州看到过的一种在海拔比较高的丘陵山区也能成活的稻。 爬山的人都知道爬得越高就越冷,山足够高,爬的人也体力也足够强悍,可能在山脚还是夏季,爬到山巅时就是冬季了。 能够在高海拔地区种植的稻,毫无疑问,抗寒能力很不错,虽然不确定能否在北疆种植,但也没别的东西尝试,自然死马当活马医。 扬州虽远,终究是人族的地盘,比从龙伯族的地盘搞种子容易多了。 等了六七年,船队终于带着种子回来了,但太昊琰看着越来越长的冬季很怀疑带回来的稻能否在北方种植成功。 所幸带回来的种子足够多,到处都种点,总该有能成活的地方。 安排完了船队带回来的种子,太昊琰的头疼仍未得到缓解。 大雪一直下,下了足足半个月。 金乌城尚且如此,太昊琰没法想象金乌城更北的地方如何了,甚至于,整个西荒究竟多少地方受灾。 太昊琰也不知这场暴雪被史笔以浓墨记载为七年自然灾害之始,未来七年,整个西荒乃至帝国都会深陷大自然翻脸的痛苦中。 但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不妨碍她明白天灾不处理好,很快就会往人祸发展,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 王侯贵族视氓庶喂鸡豚狗彘,但氓庶和鸡豚狗彘终究还是有区别的,活不下去了,他们会跑,甚至会杀人,挥刀向高贵的王侯贵族也是寻常。 谁让这年头家中粮食满仓的都是贵族,没粮食吃了要饿死了不杀贵族杀谁? 太昊侯没太昊琰那么杞人忧天,帝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氓庶奴隶造反何曾少过?有哪次是成气候的?不过土鸡瓦狗,随便派些甲士便能杀得叛贼狼奔豕突。 不在意,却也不能不当回事,天灾之下会死很多人,而人口锐减,他靠什么种地垦荒,靠什么打仗与开疆拓土? 氓庶不过豚犬,但大量豚犬死亡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因着太昊琰这两年对外征战立了不少战功而导致父女关系愈发僵硬的俩人难得的齐心协力做一件事。 要赈灾就得有粮食。 粮食,不能说没有,但不在国库。 不在国库的粮食……有意义吗? 有办法那就有意义,没办法就没意义。 太昊侯的方法是号召公卿贵族们捐献粮食赈灾。 成绩斐然,陆陆续续凑到了五千石粮食。 五千石粮食,太昊侯自己一个人也能拿出这么多粮食。 最后还是太昊琰的法子更管用,挑选几头肥羊宰了,轻轻松松凑够了三万石粮食。 粮食上沾着血这种问题让太昊侯有点不适,得罪最少的羊薅最多的毛,而能一羊之身吃得比一群羊还肥,能是寻常公卿贵族? 要么是公族近支,要么就是和太昊侯关系好的,与太昊侯关系差的也有,但极少,而且天高皇帝远的,够不着。 太昊侯虽默许了太昊琰的做法,却也不免心中不适。 太昊琰却是完全没有不适,道德与利益,国君永远只能选择后者,虽然她还只是嗣君,但不妨碍她有这个思维。 因着多年前北疆的事被坑得够呛,这一回赈灾太昊琰尽量能用自己人就用自己人,并且全程监督。 水至清则无鱼,她懂,但伸手就得做好被她发现后全族成百上千口人头落地的准备。 灾后赈灾与重建等问题终于解决时已是春末,久无雨。 太昊琰嘴皮都被无雨的天气给弄得起泡了,而此时夏也来找她。 “经过赈灾的事,你的威望如今可是前所未有的高,比你老子还高。”夏道。 太昊侯也不是不赈灾,实际上太昊侯在帝国如今的诸侯中算是仁慈的,至少遇到天灾他会赈灾,更多的王侯是随便氓庶去死,反正豚犬罢了,数量多且繁殖快,死再多也会很快恢复,不需要心疼。 问题是,太昊侯每回赈灾,粮食能有两成落到氓庶手里都是办事的公卿贵族有良心了。 更令人服气的是,就算如此,太昊侯也成功击败了九成的同行。 太昊琰干得比太昊侯更好。 太昊琰自然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威望,以及太昊侯看自己的眼神从蜜月期又恢复为了拧巴,拧了这么多年了,她都想问一句,阿父你就不累吗? “没事,反正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想废吾。”太昊琰道。 只要没打废储,太昊侯想拧巴就随便拧巴呗。 夏想了想也是,太昊琰不打算搞政变,那么太昊侯没想过废储的话,这对父女俩再拧巴也不过是继续凑合过日子的情况。 “我是来向你辞行,我准备出去走走,很快就会回来的。” 太昊琰闻言挑眉。“确定是很快就回来而非再也不回来?” 夏闻言笑道:“自然是很快就回来。” 太昊琰道:“现在外面不太平,吾觉得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夏差点没回以白眼,人族的地盘什么时候太平过?你们的秩序就从来都没好过吧? “一直闷在金乌城,太无聊了。” 太昊琰道:“唔,可吾不想放你走。” 夏闻言露出了无奈、罢了、不悦与妥协等诸多东西糅杂的神情。 一个时辰后,夏将自己的爱马放走,让它往另一个方向走,旋即卷起衣摆在水中行走,直至远离与爱马分开的地方后才上了岸,取出一枚骨哨吹了一声,旋即在岸边烤起了自己在水里抓的肥鱼,一边烤一边等。 肥鱼烤得火候差不多时,一头雪白的巨狼自森林中跑了出来,亲昵的将夏扑到在地,冲着夏的脸舔了几口。 “夏天,你是狼,不是狗,还有,我刚洗干净的脸。”夏无奈的抱着狼脑袋道。“在山南这几年也腻了吧?现在回家了。” 爬起来后三两口将烤鱼吃干净,夏骑上了雪狼的背,忍不住回头往南边看了眼。 诶。 真是的,明知道她是在骗人干嘛要揭穿她呢? 不揭穿还能继续做朋友,揭穿了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不过,也不知道在太昊琰脑袋上来的那一下如何。 应该死不了吧,夏思考着。 太昊琰虽然想软禁自己,现在的想法大概从软禁变成死活不论的追杀了,但她还是不希望太昊琰有个三长两短。 西荒诸多方国的国君与嗣君,她比较过,若西荒发生剧变,最有可能整合西荒的无疑是太昊琰与金天庚两人。 一南一北。 缺了任意一个,对龙伯族的未来都不太好。 西荒必须乱,但不能彻底乱掉,因为那样西荒就没有力量了,而没有力量的西荒会彻底依附九州,但一致对外的西荒与九州是龙伯族最不喜欢的结果。 太昊琰是万万不能死的。 夏认真回想了下自己当时的力道,反复确认,嗯,死不了,最多轻微脑震荡。 行了,现在可以放心太昊琰了,该担心自己了。 太昊琰肯定派人追杀自己,虽然只要跑到大雪山自己就安全了,但此地与大雪山隔着三千多里呢。 回家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但再难走也得走,荒原才是她的家,这美丽温暖的山南并非她的家,虽然以后会是,但现在还不是。 “好友,愿来日我率军南下你已不在人间,否则,我会很难过的。”夏低语。 太昊琰醒来时已过了三天,大鱼小鱼还有崇潘都在身边守着。 “夏可曾抓回?”太昊琰问。 崇潘摇头。“没有,找到了她的马,但人不在,应当从别的路跑了,三天已过,怕是很能再追回了。” “三天?”太昊琰惊讶。 崇潘予以肯定。“你昏迷了三天。” 太昊琰道:“派人去荒原查一查夏,她不会是一般龙伯。” 虽然与夏很聊得来,是很好的朋友,但太昊琰不认为夏这是顾念友情。 能够考虑那么长远,夏的身份必不会寻常龙伯贵族。 了解了自己被夏打昏后因为大鱼及时控制住了场面,封锁了消息,再请来了崇潘,没引起什么不良后果后太昊琰这才放下了心。 哪怕是没追上夏,以后也一定会再见的,在战场上。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鱼。 太昊琰将一脸不高兴的小鱼从鱼缸里抱出来逗哄。 虽已两岁,但鲛人混血的生长期与人族显然不同。 纯血鲛人一百岁成年,小鱼比大鱼当年长得要快,但两岁了也不过相当于人族的一岁不到,还是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啥事不懂。 哪怕是太昊琰昏迷了三天,她也只能理解太昊琰不理自己。 不高兴。 稚童年幼,但这并不代表稚童就笨了,只是年纪太小,懂得太少才会让人误以为笨,但实际上精得很,也一点都不好哄。 太昊琰哄得精疲力竭最后还答应每天抽出更多时间逗鱼,小鱼这才高兴起来。 第二十八章比翼鸟 轻微脑震荡也是脑震荡,而头脑是人体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地方,心脏外头好歹还有肋骨和一层肉,而脑袋裹着的皮肉极薄,随便一点伤害都要命。 太昊琰被迫静养,不静养不行,哪怕人醒了,脑袋也始终有点晕乎乎的感觉。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每天抱着小鱼。 生完鱼后她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嗣君的身份和责任不会因为她生了孩子就减轻,因而陪小鱼的时间真的不多。 小鱼刚开始还挺高兴的,但没到三天便完美的诠释了何谓远香近臭。 不在身边时,想,但真天天陪自己了,烦。 太昊琰颇为无奈。 鱼道:“你管她太多了。” “是她身上让我忍不住想管的地方太多了。”太昊琰反驳道。 鱼一时语塞。 逻辑乍听没毛病,但细品就总觉得哪怪异了。 正愣神着,爪子被太昊琰抓了起来。 鱼疑惑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取出了一对玉镯,问鱼:“突然想起我好像没送你这个,要不要?” 鱼低头瞧着玉镯,玉镯是成色上品的云玉,雕琢成了一对比翼而飞的神鸟,这是人族,或者说元洲各个种族都有的传统。 定情或是成婚的男女,会以一对有比翼鸟图案的饰品做为信物,一人一半,代表愿如比翼鸟一般比翼而飞,恩爱两不疑。 人族的传统根据身份而有不同,王侯贵族都是雕琢成比翼鸟图案的玉璜,再根据身份地位的差异用的玉料与样式会有差异,但不管是什么玉料氓庶都用不起,也没资格用玉器,因而多为用木头雕琢成镯子随身佩戴。 羽族没有贵族用玉,氓庶不能用的规矩,因而不论贵贱多用玉琮腰佩,当然,也有爱好不同的,但不管用什么材料,都是琮的样式,佩戴于腰间。 龙伯族和羽族差不多,但不是玉琮,而是玉璧。 靖族最朴实,是比翼鸟玉布。 以太昊琰的身份,她若送符合自己身份的玉璜,鱼也别想活了。 玉璜是人族贵族婚盟的信物,更直白点,只能送联姻对像,若非联姻对像,被发现了,那么祈祷收的人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或出身背景,否则一定死于非命。 玉镯是氓庶的婚盟信物,贵族中知道的人很少,哪怕是太昊琰也是因为夏对西荒氓庶那细致入微的研究札记才了解到的,不会引人注意给鱼带来麻烦。 鱼看着面前精美异常,一看便是大匠所琢的美玉,不解:“你怎会想送我这个?” 太昊琰解释道:“两年前就想送你的,但这两年一直在忙着战事,打磨玉镯也需要时间,便拖到了如今,你还没说要不要呢?” 鱼伸手取了一只玉镯戴在了太昊琰的右手手腕,太昊琰见之,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将另一只玉镯戴在了鱼的左手腕间。 鱼眸色幽深的看着手腕上的比翼鸟玉镯。 他与太昊琰真的会有结果吗? 人心善变,元洲不论哪个种族看人族都一定会有如此感慨。 不是说长生种的心就不会变了,但比起人族终究是逊色三分。 脑袋没问题了以后太昊琰马上恢复了平常的嗣君状态。 雪灾、干旱什么的,在你以为有一次就够了的时候,老天往往会告诉你,这不是单数,这是复数降临。 太昊琰需要面对的麻烦已经不仅仅是赈灾了,还有外来流民以及周边国家的战争。 遭灾了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自然是劫富济贫。 西荒本来就战事频繁,天灾一催化,战争更激烈了。 太昊琰前两年灭了好几个小国,太昊侯已经不想让她再领兵了,便让她负责赈灾与流民问题,而且让太昊琰处理这事也是成绩最好的,至少拨下去的钱粮至少九成能到氓庶手里,换个人,至少九成损耗。 本国的流民还好处理,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但外来流民,这就有点麻烦了。 灾年是氓庶与贵族都喜欢的年头。 前者喜欢是因为再苛刻的税吏在灾年的时候收税都会给氓庶留口气,比丰年的时候要宽容很多。 后者喜欢则是灾年是可以大量蓄奴的时候,而且不会被人骂,别人活不下去了,你给人一口饭吃,人给你当奴隶,这是在活人命啊,是行善积德值得歌颂的善举。 不管是哪个国族,对于外来流民都是放任不管的,公卿贵族们会将这些流民消化掉的。 太昊琰顺手给管了,全都编户,然后送到北疆去开荒种植稻米。 虽然北疆也更冷了,但北疆地广人稀得人比稀有动物稀有,资源少,但分配的人更少,一时半会倒是整个西荒最安定的地方,至少没有战争。 太昊琰管了的结果便是正准备举行饕鬄盛宴大快朵颐的公卿贵族们没得吃了。 摩擦便冲突,官司最后打到了太昊侯面前。 太昊侯也觉得女儿太作了,在众人面前斥责了太昊琰一番,又削减了太昊琰一些权力,这才将事情给揭过去。 外来流民,管他们死活作甚? 朝会后太昊侯劝谏女儿消停点,西荒的局势已经够乱了,就别再找事了。 “不管他们要么死定了,要么化为盗贼。”太昊琰无奈道。 太昊侯也无奈。“公卿贵族们会收奴。” 太昊琰默然须臾,问太昊侯:“阿父,有了更多的奴隶,公卿贵族可以开垦更多的私田,实力愈发强大。” 臣强君弱会发生什么,父女俩都不需要人教。 太昊侯道:“你不让他们收本国氓庶喂奴,也不让他们收外来流民,你觉得他们会高兴?” 太昊琰反问:“吾是君,他们是臣,吾为何要在意他们高不高兴?” 没杀人抢人口去北疆开荒已经很仁慈了。 太昊侯道。“凭他们有甲士有骏马。” 太昊琰更加不以为然。“吾在北疆亦有兵马,若敢造反,正好镇压。” 正好将造成国君之位不稳定的因素给一波清理,而且大量的土地收回也可以解决公族愈发严重的财政问题。 臣子的土地比国君还多,虽然在这年头是常态,但太昊琰始终不能接受。 太昊侯闻言看太昊琰的目光有一瞬的警惕。“西荒如今很乱,孤不想内部再生乱。” 越是乱,内部就越要稳定,哪怕要处理问题,也得等外部安稳没有威胁方可。 明白这是太昊侯的敲打,太昊琰仍忍不住皱眉。 就是因为局势很乱,所以才要抓紧时间处理内部问题呀,不然日后外部局势更乱了,难道想在出征时被后面人捅一刀? 数十年前人族同羽族的战争,因为巫女无光为了胜利而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结果导致前线战事激烈,后方运来的粮草居然是被投了毒的,兵器甲胄更是质量极差。 巫女无光的权力够大,拳头也够硬,因而问题最后还是解决了,她差不多将青扬两州的国君给砍了一茬。 态度也很明确以及不讲理:余不知是谁干的,也没精力离开前线去调查后方的破事,但只要再有这种事,不管是谁干的,她都会屠了掌权者全族。 效果出奇的好,虽然被那一茬人头里有很多是真的死得冤,但继任者看着前任血迹未干的头颅,为了自己全家的命,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与严谨,确保每一粒送往前线的谷米都是饱满而干净的,兵器甲胄也都是最精良的。 太昊侯若想等出事了以后学巫女无光,也得考虑一下有没有巫女无光的拳头。 父女各执己见的结果是毫无悬念的不欢而散。 父女俩的关系并不能改变西荒战火纷飞的现实,战争在持续。 太昊琰在太昊侯的压力下不得不放松了对外来流民的管控,让别人也能喝点汤,却未能如太昊侯所愿。 太昊琰不开心,明明可以全都送去北疆开荒的。 公卿贵族们亦不开心,明明以前全都是自己的,现在不仅不再全是自己的,甚至连肉都吃不上了,只能舔汤渣。 更不开心的还在后头。 同彧国的战事时,两军隔河对峙,都怕对方半渡而击,对峙了一段时间后的结果就是双方默契的退兵了。 太昊琰觉得,彧国的国君这会一定很想吐血,因为她也很想吐血。 却又诡异的能猜到这是什么逻辑。 这年头贵族出征打仗,带的兵都是自己的,牺牲自己的财产为国征战。 就问一句,凭什么? 国是哪根葱有资格让老子牺牲? 虽然能猜到这什么出于什么思维逻辑而导致的,但太昊琰不是公卿贵族,她是嗣君,未来的国君,她拒绝接受,尤其是那家伙还是自家继母的亲哥哥。 能当上君夫人还多年都在那个位置上平安无事,除了自身厉害,家世也是不可或缺的。 一举多得,太昊琰想不到自己不弄死这位舅父的理由。 因而在太昊侯也气得不行问她什么意见时,太昊琰毫不犹豫的火上浇油。 今日能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违抗国君的出征命令,明日会不会为了利益给别的国族当向导?甚至为了利益,杀了太昊侯,立个更合心意的国君? 后半段太昊琰自然是没说出口的,但很委婉的暗示了。 太昊侯沉默了须臾,最终下令将小舅子给杀了。 没几个月太昊琰收到了彧国的消息,那位将军将国君给杀了,因为国君想杀他。 太昊琰为彧国国君惋惜了两句便琢磨着怎么抓住这个机会灭了彧国。 西荒五大流氓,彧国为其一,与羊国一同控制着商羊海峡,她,或者说太昊国每个国家都很馋商羊海峡。 还没琢磨好便听到消息,太昊侯想废了自己。 太昊琰有点茫然。 不太确定消息是真还是假,而且,就算父女有意见分歧,何至于到要废了她的程度? 第二十九章先祖 太昊琰不是很确定这消息是真还是假,以前也不是没传过这种假消息,但这次……这个节骨眼上,太昊琰总觉得不安,以前的消息都是单纯的废储,但这回还有后半截,欲立公子职。 太昊琰一番沉思后让人请了崇潘来,将消息告诉了崇潘,然后问:“先生,怎样才能有确切的消息?” 崇潘迟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消息大概率是真的。 太昊琰看出了崇潘的迟疑,遂问:“先生何不直言?” 崇潘道:“没有任何一位国君能够容忍比自己更有威望更得人心的储君。” 太昊琰无语。“阿父哪天不觉得我威胁到他了?” 国君与嗣君,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对立又不可或缺的存在。 嗣君终将取代国君,因而嗣君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国君,你终将死去,终将被这个人所取代,能高兴就怪了。 但国君又不能没有嗣君,因为无人永生,国君终会死去,若无后继者,打下的江山再辽阔,也不免百年之后分崩离析。 这也是西荒多立少子的缘故,立年长的,九成九骨肉相残,不如立年幼的,对国君无威胁,而有能力威胁国君的时候,国君也老得不能再老了。 在九州那边还好,礼乐体系深入人心,子嗣造反还得考虑政治舆论等问题,社会舆论和压力足够逼得不孝子不得不孝顺,哪怕是和父母有仇,想宰了父母以泄心头之恨的,最终也是要妥协于现实的。 社会不会答应子女因为任何原因干掉父母,哪怕父母有错在先。 父母哪怕是错的,子女也必须服从,不然就是不孝,而最大的人伦之罪莫过于不孝。 因而礼崩乐坏之前,九州那边的嗣君们都会可着劲的憋半辈子,甚至一辈子,争取熬死父母,至于漫长的隐忍压抑,最后是沉默中爆发还是变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西荒完全是另一个风格,礼乐道德是什么? 在这片资源贫瘠的土地上,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孝道,呵呵。 弑父杀母在这片土地上需要承受的代价很小,当然,国君也不遑多让,除非年长子嗣太废,除了混吃等死就没别的能耐了,不然普遍有杀死年长子嗣的习惯。可年长子嗣真混吃等死的话,西荒不养废物,哪怕是公子,毫无能耐,凭什么荣华富贵的活着? 不杀还不行,除非是独生子女,否则待年长子嗣羽翼长成,血亲之间的冲突是必然的。 年长的嗣君尤为如此。 太昊侯立长子为嗣君,某种意义上真的很作死。 但太昊琰自问自己没有造反的心思,太昊侯委实没这个必要。 崇潘忍不住叹息,太昊琰也是西荒的一株奇葩了,都二十五岁了都还没产生过干掉太昊侯的心思,这人不应该生在西荒,应该生在九州才对,不过自己选的和教导的明主,跪着也得走下去。“君夫人及其家族一直都是大君用来牵制与平衡嗣君的。” 前不久,君夫人的兄长被杀了,平衡也被打破了,君夫人的氏族也因此败落。 比起太昊琰,公子职无疑是个更好的选择,聪明伶俐会卖乖讨巧是父母的开心果,最重要的是年纪小,也不会有威胁,公子职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太昊侯。 若母族依旧强盛,太昊侯肯定不会考虑公子职,但公子职现在没有母族靠山了,又是嫡嗣,反倒是最适合取代太昊琰的人。 听懂了崇潘的意思,太昊琰不太情愿的道:“不过一枚棋子罢了,一颗没了,再扶持一颗不就可以了?” 重情义是好事,但刀临头了还想一叶蔽目就很想不开了。 崇潘心里告诉自己,莫气莫气,气死自己便宜谁?且太昊琰要真的轻轻松松的就毫无心理障碍的干掉太昊侯,那这人未来能对西荒改变多少还真不好说。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后崇潘终于平心静气。“你设宴招待公子成,故意对她表示不尊敬。” 公子成,太昊侯仅剩的弟弟。 国君之位的每次更迭,先君的子嗣大部分都会被杀死,公子成和太昊侯虽非同胞兄弟,但感情非常好,当年选择了支持太昊侯,再加上公子成的性格,好听点是没城府,难听点就是缺心眼,构不成威胁,因而在太昊侯继位后不仅没被杀,还被更加重用了,是一员猛将。 太昊琰与公子成的关系不咋的。 或者说公子成和谁的关系都不咋的。 缺心眼还骄纵任性,不是没得选必须依靠公子成,没人能长久的忍受公子成的脾气,至少太昊琰对公子成没这个需求,便只保持着最基本的亲戚关系。 另一种意义上,这也能看出太昊侯对这个弟弟的爱护和信赖,否则公子成这性格委实活不到如今。 太昊琰犹豫了下,还是宴请了公子成,在宴会上故意怠慢公子成对公子成无礼,公子成自己骄纵无礼惯了,却是不曾被人骄纵无礼的对待过,马上大怒。 “贱婢,难怪大君要杀掉你立公子职为嗣君。” 太昊琰眼眸刹那冰冷无比,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诚惶诚恐的向公子成道歉,不断敬酒,将公子成灌倒后马上让人去请崇潘,自己却是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鱼塘边,看到一大一小两条鱼正在水里抓鱼。 太昊琰在鱼塘边平时乌龟晒太阳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大鱼看了眼太昊琰,问:“有心事?” 太昊琰点头。 大鱼问:“若是能与我说,你可以告诉我。” “阿父要废吾。”太昊琰难掩恍惚失神不可置信的回答。 大鱼知道这事,昨日崇潘离开时找了自己告诉了自己这些事,和崇潘一样,他也觉得太昊侯想废太昊琰很正常。 太昊侯才四十几岁,正值壮年,太昊琰却迫不及待的开始展示自己的能力。 虽然他和崇潘都明白,太昊琰这是不打算篡位,但又不想和太昊侯比谁的命更长。 父女俩只差了二十岁,哪怕太昊琰最后熬死了太昊侯,本身也不会有几天好活了,自然就想趁着年轻时发挥才能,至于以后,能熬死太昊侯很好,被太昊侯给熬死了,那也没遗憾。 但他和崇潘明白不代表太昊侯也明白,即便明白,太昊侯敢赌吗? 赌输了,江山就没了。 将自己的江山寄托于子女的良心,亘古至今还未有哪位国君豪迈至此。 大鱼看着太昊琰,忽道:“太昊侯纵是废你,也不会想杀你。” 太昊琰点头。“吾知。” 太昊侯要那么凶残,父女俩早掰了,何至于相安无事至今。 太昊侯不会杀你,但不代表别的人不会。 大鱼想说自己没见过哪个嗣君被废了少有不死于非命的,没死于非命的全都是因为出奔异国,本国的各路势力鞭长莫及才能活。 不过以太昊琰之才干,若是出奔,哪怕不当嗣君了,出奔异国为臣,也能过得不错。 大鱼便问:“你能侍奉公子职吗?” 太昊琰闻言一怔,旋即道:“不能。” “你能逃亡出国吗?” 太昊琰仍是道:“不能。” 太昊国是她的家园,她一直都在为这个家园付出,早已抛不下。 让她出奔异国,哪怕以她的才能,迟早也能执掌大权,她也是不愿的,尤其是异国为臣,除非跑得足够远,否则她大概率还会和自己的故国兵戎相见。 以血火践踏自己的祖先守护了五六千年的土地,她不能接受。 炎帝为让青帝继位,诛杀无数直系后代时被子孙质问缘何对后代如此残忍血腥,明明我们才是你的子孙,濁山季荪与云桑不过外人。 炎帝给出了回答。 正因为是她的子孙,她才要大开杀戒。 世人很在意她的血统,世人愚昧,人越多越没脑子,世人的这种在意会让风姓氏族日后想做点什么事很容易以大义为名利用世人为人族带来巨大的损失。 也别指天发誓一定会在青帝继位后忠于人族不和季荪、云桑对着干,炎帝明确表示,我自己就是个人渣败类,我能相信自己能生出道德高尚的优良品种来? 还是别给继任者留麻烦了,本来就已经留的是个烂摊子,干点人事,不必要的麻烦能少点还是少点,所以她自己动手杀好了。 新王继位以后杀死先王大量的子孙,一来坏名声,二来造成不好的头,很容易让后人有样学样,到时变成每代新王都要干掉先王的子孙这种传统就很坑了。 炎帝自己杀就不需要担心自己前脚走后脚人族就内乱了。 做为太昊氏的嗣君,太昊琰其实知道很多。 历史证明了炎帝对自己的子孙是对的。 在炎帝走后,真的有风姓子孙意图颠覆天下。 理由也很正。 帝国是炎帝筚路蓝缕倾尽一切,付出了许多常人能想像的不能想像的艰难缔造的东西,炎帝的血脉才是帝国最天经地义的继承人,青帝与巫女云桑这两个与炎帝毫无血缘的外人,凭什么? 父母的东西就应该留给孩子,外人没资格。 甚至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惜与羽族勾结。 外人有没有资格哪怕到如今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但外人很有能力倒是确定的。 青帝镇压了叛乱,然后就是对风姓氏族的处置。 勾结羽族,哪怕青帝将风姓氏族给屠杀干净也不会有人说一句不是。 但青帝暗中销毁了所有风姓子孙勾结羽族的证明,再杀了所有参与知情的风姓子孙,将这事给消弭了。 新上任的风姓氏族大族长也对青帝立下了子子孙孙永镇西荒,守护人族祖地的誓言。 先人立下的誓言是守护,不是破坏。 大鱼最终问:“那你能发动政变吗?” 话已至此,太昊琰的念头完全通达了。 “能!” 第三十章逼宫 政变与革命的最大区别在哪? 答曰,后者是漫长的,一点一点凭着更先进的理念优势积攒力量,最后改天换日,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而前者,讲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与出其不意,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失败。 太昊琰念头通达后便以最高的效率开始逼宫,从做出决定到带兵包围台城都没超过三天,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哪怕是自己都一大堆恍恍惚惚反应不过来这在干嘛,纯粹是太昊琰让干嘛就干嘛,想不通就以后慢慢想,先将太昊琰吩咐的事做了再说。 率领的兵马一半是太昊琰自己的甲士部曲门客,还有一半是台城的禁卫,台城的禁卫统领自然是太昊侯的心腹,绝对忠诚于太昊侯,但忠诚和能力是两回事。 太昊侯重用贵族,禁卫也都出身贵族子弟,但贵族和贵族也有区别,有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上层贵族,也有生下来不缺衣食但也没什么更进一步希望的小贵族。 禁卫军内部是撕裂的,太昊琰干脆收买了禁卫军的中层将领,中层将领和底层的兵将接触更多,干掉禁卫统领后很容易便接管了禁卫。 风流旖旎散漫安逸了太多年的台城在所有人包括太昊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就被突破了。 太昊琰颇为无言,虽然她以前二十五年没想过造反,金乌城也没人想过在这方面防备她,但这么容易就被突破了,真的是□□逸了。 对台城防卫稀疏的无言与逼宫的沉重中太昊琰走到了太昊侯所在宫室。 “阿父。”太昊琰看着殿中的太昊侯,心情愈发沉重。 太昊侯也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长女。“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太昊琰无言。 若太昊侯当年听劝,她大概率是多杀一个血亲的事。 听没听劝,结果都是一样的。 太昊侯问:“你还会杀谁?” “君夫人和她的孩子。”太昊琰道。“还有你的后妃们,吾令她们殉葬,别的弟弟妹妹,吾不会伤害。” 太昊侯怔了下,放过手足却不放过手足的母亲们,委实有些多此一举,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真的发生了很多事,祈求的问:“不能都放过吗?” 太昊琰摇头,示意下属为太昊侯送上一条白绫。“阿父,上路吧。” 太昊侯看着眼前的白绫,忍不住问:“我想最后食一口熊掌再死,可否?” 太昊琰亦叹。“阿父,别拖延时间了,你若不愿,吾可以帮你,但那样会很难看。” 太昊侯终于笑了,哈哈大笑着拿过白绫抛至梁上,将白绫打结,再踩上了太昊侯的下属准备的案几将脑袋投进了白绫中。 太昊琰看着太昊侯踢倒案几,慢慢咽气,抬手按住湿润的眼角。 为什么曾经至亲会走到这一步? 没人能回答太昊琰的回答,她自己也没空思考这个答案。 宫变赶的是时间,越快越好,因为时间一旦拖延得久了,外援知道了,一定会有动作,而看太昊琰不顺眼的公卿贵族真的很多。 太昊琰对外封锁了太昊侯已死的消息,做出太昊侯仍旧活着的假象。 看太昊琰不顺眼想废了这个太强硬的嗣君已久的贵族封君们激动的带兵勤王,然后在半道上遇伏。 一波带走了根本数不清的贵族封君,收回了大量失去了主人的无主封地,国君控制的土地数量顿时暴增,太昊琰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始准备自己的继位大典。 从逼宫到继位,没超过两个月,行动之快让周围收到消息想趁机捞一笔的国族反应过来时太昊琰都已正式继位为国君,还将自己做嗣君时的屋舍财务都赏赐给了崇潘,任命崇潘为太师加国相,执掌国家大事,顺便再兼任了台城禁卫大统领。 帝国历史上再没比这更高效的宫变、集权以及继位了。 继位为国君并非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天灾人祸并不会因为太昊琰继位就消停,太昊琰还是得继续处理天灾人祸的事,所幸杀了一大堆贵族,抄了他们的家产,现在手里什么都不多就是粮食多。 手里有粮食就能稳得住局势。 但,为什么天灾就跟没完了似的?从年头折腾到年尾,完全看不到头。 山南的日子艰难,山北亦难过。 北溟就算了,气候的骤降,穿过极北冰原就已经很难了,遑论穿过极北冰原到北溟去抓雪熊海象海豹增加餐食。 荒原虽然种植牧草搞畜牧业,但霜期增加,雨水再少点,龙伯族的日子更难过,唯一比南边的邻居好点的大抵就是荒原上还没到战火纷飞的程度。 龙伯族寿一千五百至两千载,除了年轻一辈,就没哪个龙伯族是没被小冰期给虐过的,年长的甚至被虐过不止一次。 虐总是令人记忆深刻,被虐得多了自然更明白面对这种要么是小冰期要么就是小冰期前奏的情况就越不能乱。 战火纷飞干掉大部分人口的确能让剩下的人口不再缺资源,但以龙伯族的繁衍能力……得对邻居们多深爱才能为邻居们的安全而自灭族群? 因为被虐得多了,而且知道小冰期属于春夏秋冬一般的自然现象,怨天怨地怨君王都没屁用,因而龙伯族倒显得很淡定,在被虐出经验的年长者的带领下积极应对。 虽是畜牧为生,但龙伯族并非逐水草而居,而是过着定居的生活,而为了定居,龙伯族在荒原上修建了大量的水渠水池,面对小冰期,水源非常重要,自然要储存更多的水源。 庶人努力求生,但也只能管一时,国府的应对才是最重要的。 绵延的自然灾害已持续了三年,雪国多年储存的粮食也消耗大半,继续留在情况不断恶化的荒原无疑是想不开。 想要生存,必须向气候更加温暖湿润的农耕之地迁徙。 雪国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北方的拘缨河谷,另一个是山南。 荒原中部大量的人口北迁拘缨河谷,拘缨河谷已容纳不下更多的人口,雪国若想挤进去,势必要杀掉拘缨国的龙伯族。 这一选择自然一开始就没被搬上案,所有人有志一同的盯上了山南的邻居,便如东边的貊国盯上了月照平原。 实际上在第二年的时候雪国便想出征南方了,但年满一百五十岁后按照传统被赶出家门游历二十年的王女夏提前回来了,于议政穹庐里舌战所有人。 龙伯族想要有未来,南下是必须南下的。 但南下也有南下的方法。 龙伯族的人口和繁衍能力都及不上人族,而西荒真的很大,龙伯族没法自己将如此辽阔的疆域开发出来,来日南下必然要接纳人族为己用,仇恨就不能太深,否则就得面对没完没了的叛乱了。 龙伯族的人口本就是不多,将大量人口消耗在镇压叛乱上,得不偿失。 夏当即遭到了祝融的质询。 征服与侵略有不死人的? 若不杀足够多的人族,人族凭什么臣服龙伯? “正常情况下我们当然要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族才能征服统治人族,但现在,天赐良机呀。”夏笑道。“能让族民少死几个人,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蓐收闻言问:“良机?” “是啊,良机。”夏道。“我这些年都在南方研究人族,此次天灾,山北受灾,山南难道就幸免于难了?不,山南亦受灾了,并因此陷入了战乱中。” 祝融道:“正是因为山南陷入了内乱,才是我们南下的好机会。” 夏摇头。“不,时机还没到,我们若此时南下,山南的人族势必会与南荒的人族联合,届时我们要面对的便是整个人族帝国。可若我们推迟南下的时间,没有外力逼迫,而天灾,都这么久也没见它有消停的意思,我相信它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 哪怕是短时间内结束了,那也无妨,山南的人族诸国会在内乱中消耗大量的人口,我们遇到的阻力无疑会小很多。若天灾很长时间都不会结束,那也不算太坏,山南缺粮,冀州必定囤聚居奇抬高粮价,无法通过内部消灭人口渡过天灾的山南必定组成联军东侵冀州。山南与冀州打起来,不论最终谁输谁赢,人族都将分裂。而考虑到山南的底蕴,山南不可能打赢冀州,哪怕赢了冀州,蒲阪也不会不管,山南必败。当山南被蒲阪抛弃,山南的人族对接受我们的统治还会那么排斥吗?只要我们能给他们一口饭吃。” 蓐收道:“听着很有道理,但你怎就确定撑不住的不是我们?” 山南日子难过,山北的日子也不好过。 夏道:“我们又不会乱起来,仍旧能维持秩序,而且西边有不释海,通过不释海的鱼获,还有拘缨国的粮食,再集中族群所有粮食按人头配给族民食物,你说是我们先撑不住还是人族先撑不住?” 感谢龙伯族权力集中于国府而非分封的政体,不然大规模捕获不释海的鱼鳖倒是不难,但集中所有粮食按人头配给食物这一政策肯定做不到,而做不到食物配给制,也不用和山南比谁更熬了,趁早往南打,越早越好。 夏说服了议政穹庐超过半数的人,于是南征的日子被延迟,但延迟不代表就不南下了,因而西荒原这两年一直都在厉兵秣马。 拘缨国的囤粮被分成两半,一半往东给貊国,一半往西送到了雪国。 当太昊国的变故传至荒原,雪王问自己的第四个孩子。“你在山南认识的友人挺不凡的。” 夏点头。“人中龙凤。” “为何不杀了她?” 夏回道:“山南和九州打起来一定会输,但山南若是太差劲,人族的损失不会太大,于我们不利。不过,天灾至今未结束,她也登上了国君之位,下一步便该是攻打冀州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带族民向南迁徙到更温暖的地方了。” “她不是你的友人吗?” “是友人呀。”夏叹道。“但女儿先是龙伯族的四王女才是夏。” 第三十一章联姻 西荒曾经是温暖湿润肥沃的广袤平原,和如今的九州差不了多少,至少六七千年前是如此,更久远的时代,根据一些对炎帝与连山姝的记载,这两位生于西荒长于西荒的人族祖先提到过幼年时生活的地方有大片的森林,不是黑土森林那种针叶森林,而是温带落叶森林。 沧海桑田最弄人,曾经西荒很宜居,反倒是如今是九州的东荒与南荒大部分地方都不宜居,热得根本没法住,但沧海桑田,西荒越来越宜居,而曾经最不宜居,哪怕是羽族都住不下去的九州南部都已修建起了人族的城邑。 随着环境的恶化,西荒诸国无一不是成了粮食进口国,每年的进口额也一年比一年大。 西荒的粮食进口有两个方向,一个陆路,一个水路。 陆路是从冀州买,翻过几座雪山就是冀州。 冀州是九州中开发最早的,阡陌纵横,良田的面积冠绝九州,粮食产量也一直是九州之冠。但产粮多的同时,冀州的人口也是九州之冠,一个州的人口抵得上两三个州。 人口多,自己需要的粮食自然也多,因而西荒后来又开辟了同豫州、澜州的海上粮贸航线。 这两个地方虽然人口少,但胜在气候炎热,粮食作物至少一年两熟,能够拿出来卖的粮食也更多,而且通过流经宁州几个重要粮仓的漓水,豫州与澜州的粮食不够,还有宁州粮做候选。 在发现天灾似乎没完没了时,西荒诸国不约而同的加大了对外的粮食贸易,以及战争的烈度与频率。 战争是为了获取粮食和消灭多余的人口,但几千年的友邻,谁还不清楚谁的家底,若自然灾害没完了,把友邻给洗劫干净了也是入不敷出。 继位第一年改革了军制,将直属于国君的军队翻了几番,并且不以出身论高低只以战功论高低,氓庶立了战功也可获得爵位,并且将军功细致的分了不同等级,各等军功对应不同爵位,第二年吞掉了彧国半数疆土控制了部分商羊海峡的太昊国也不例外,但不管是从海上还是从陆路能买到的粮食都越来越贵。 “九州许多地方都遭了灾,粮价有增涨我能理解,但涨得比赤金还贵……”朝堂上太昊琰一脸活久见。 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头回见到比成色最足的赤金还要贵的粮价。 是她太孤陋寡闻还是听错了? 臣子们努力的解释让太昊琰认识到,真的就是她孤陋寡闻了。 首先,灾年是囤积居奇的良机,丰年时低价购买大量的粮食囤积,灾年时高价卖出是所有人都在做的事,你说太昊国没有?说这话之前大君你为什么想想你砍了多少人头抄了多少人的家产? 总结,灾年时粮食贵出天际是非常正常的事。 太昊国如今这情况是被大君你砍人头砍出来的特殊例子,别拿特殊当理所当然。 其次,冀州、宁州、豫州与澜州离西荒的距离都不近,距离越远,货物运输成本越高,平时买来的粮食价格其实也不便宜,但因为是从有粮仓美玉的膏腴之地买的,那些地方粮食本来就贱,并且买的量巨大,因此太昊琰没什么感觉。但这次九州那边粮价暴涨……最后粮食比金子还贵实属当然。 道理很容易懂,但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太昊琰不接受。 卖家的货物价格贵到买家买不起,该怎么办? 当然是抄家伙杀人全家,抢其家产。 太昊琰很确定自己不会买这金子都要自叹弗如的粮食,因而很快派出了大量的使者去联络西荒诸国。 友邻你好,现在大家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再打下去也不可能凭空打出粮食来,只能徒然的消耗人口,不如考虑一下冀州,粮食堆满了谷仓,阡陌纵横,遍地良田。 等待使者带回消息期间太昊琰也一直在为战争做准备,至于之后是打冀州还是打友邻,那就看友邻的回应了,反正,她若要打冀州是绝对不敢让友邻在一旁闲着的。 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继位前哪怕抽不出时间陪小鱼玩,至少每天用餐是一家三口在一起的,但如今,太昊琰一日两餐加宵食全都是一边抱着公文一边随便对付的往嘴里塞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想看看小鱼,往往好几天才能挤出一点时间说两句。 终于能够抽出一个时辰陪鱼时,太昊琰发现小鱼竟然会吹笛子了,虽然因为年纪太小,肺活量不足,吹得断断续续的,非常折磨懂音律之人的耳朵,但能够吹完本身就很惊人了。 太昊琰安静的听完小鱼的曲子,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小鱼低头啃了一口笛子,感觉今天的笛子味道不错,递给太昊琰。 太昊琰拒绝的推回。“阿母啃不动。” 小鱼又抓了一条鱼塘里养的鱼。 太昊琰这回收下了。“一会让人烹了我们一起吃。” 太昊琰陪着小鱼玩了一会,小鱼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的钻进了水里面,很快又冒了出来,爪子里握着一枚圆润的珍珠,将珍珠送给了太昊琰。 太昊琰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小鱼哪来的珠子?” 这鱼塘是她继位后挖的,不可能自产明珠。 “般泽玩的时候发现的,特别好看,给阿母。” 太昊琰看着奶声奶气的小鱼,忍不住将小鱼从鱼塘里捞出来一顿亲。“小鱼真可爱,这枚珠子,阿母会一直戴在身上的。” 太昊琰难得的将公务都给王侯推了推,陪小鱼玩了很久,再将小鱼给哄睡着。 等小鱼在为她准备的小床上睡着后太昊琰似有些奇怪的问大鱼。“她怎么对我一点都陌生?” 大鱼道:“你是她母亲。” “可我这两年,每个月陪她的时间加起来都没超过五个时辰。” 太昊琰听着都不知道该心疼小鱼还是心疼鱼她妈。 太昊琰亲了亲大鱼。“谢谢。” 大鱼不解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解释道:“我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但我对她并不陌生。阿父怕我长大后不知道自己的母长什么样,很小的时候便画母亲的画像给我看,告诉我母亲的事。” 她也不难猜到小鱼为什么对自己一点都不陌生,甚至充满孺慕与亲近。 虽然觉得太昊琰的例子实在是举的太不好了。 太昊琰和太昊侯这对父女俩最终可是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但大鱼也没说出来,他看得出来,太昊琰有点想太昊侯了,不论曾经怎样反目,有过怎样的龃龉,人死后都会被不断美化,只剩下那些美好的记忆。 大鱼道:“你又不是故意不理她,只是真的很忙罢了,等自然灾害结束了,我相信你会抽出很多时间陪她。” 太昊琰点头。“等自然灾害结束了,我打算巡狩全国,到时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成天呆在金乌台,不管是你还是小鱼,都会闷,到时我们去辋川海看看。” 大鱼狐疑。“不会是我和小鱼去吧?” 太昊琰搂着大鱼的脖颈道:“肯定不会,这么多年,我可曾骗过你?” 大鱼想了想,好像没有。 太昊琰只要是答应了他或小鱼的事,不管多忙,最终都会挤出时间来兑现。 *** 是人心本就易变,还是环境造就了人心的易变,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西荒诸国,尤其是北方的国族在一番考量后都接受了太昊琰的示好,甚至为了表示诚意,还将太昊琰出奔到它们那的弟弟妹妹给杀了。 这拍马屁毫无疑问是拍到了马腿上。 太昊侯死后,太昊琰说一就是一的将君夫人和她的孩子都给杀了,太昊侯的后宫也给殉葬了,但也只是这样了,别的公族基本没怎么杀,甚至包括公子成,但公子成意识到是自己导致了太昊侯的死后选择了以死谢罪,死前顺便诅咒了弑父杀君的太昊琰不得好死。 公子成用死证明了太昊侯对他的信任并非无由,但发自真心为太昊侯殉葬的也就这一个了,别的都是被殉葬的。 太昊琰没杀弟弟妹妹们,但也没将跟自己有杀父杀母之仇的人留在眼皮底下,全数驱逐出过,同他们的母族一起。 二十几个孩子被西荒其它的国族接收,一来这是国际惯例,二来若太昊国有什么变动,自己手里的棋子说不定会是下一任太昊侯,历史上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因而每个国族都很乐于接收这些出奔的公子们。 太昊琰的驱逐本身就是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有杀心。 得亏二十几个孩子每个孩子出奔的国族都不同,棋子一枚就够了,两枚就没意义了,而且太昊国生变,若出奔的国族中有自己的兄弟姐妹,那么为了谁回国继位就得在出门前杀出个结果来。 因而,二十几个孩子,一半在北方,还有一半跑去了辋川海南边,不然很难说太昊琰会不会收到自己所有弟弟妹妹的头颅。 马屁虽拍到了马腿上,但马却不能生气,须得忍着。 同西荒眼下面对的局势比,几个逃亡公子的命微不足道。 北方因为太昊国的影响力,再加上天灾临头,拧起来不难,难的是辋川海的南边。 太昊国在辋川海南方的影响力比较小,这也是太昊琰没有收到出奔去了南方的弟弟妹妹头颅的原因。 西荒五大流氓,南方有三个,其中最强大的无疑是金天国,不管以前是不是,在金天庚在自然灾害开始时灭了一串小国后都是了。不过发现天灾好像没完了后金天庚也跟着消停了,若天灾没完没了,那么开疆拓土便意味着需要负担更多人的粮食,毕竟不可能打到哪就将当地的人都给屠光,战争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收获一片纯粹的废墟,尽管战争最擅长制造废墟。 金天国的国君金天庚在南方做了与太昊琰一般的事,在太昊琰联络北方国族时他也派了使者来联络太昊琰。 一起打冀州否? 自然打。 但不论是金天庚还是太昊琰都不得不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更直白点就是,缺乏信任,怕打冀州的时候被盟友从后面捅刀子。 金天庚主动提出了解决方式:联姻。 太昊国君不是未婚也没孩子吗? 咱俩合婚吧,生下的孩子未来继承两个国族,一来可以解决信任问题,二来日后也可以通过和平手段合并两个国族。 孤已婚且有十多个孩子还立了嗣君? 这个好办。 金天庚表示自己可以将君夫人和嗣君都给废了,后宫的夫人和孩子们全部从族谱上除名贬为庶人逐出台城。 第三十二章婚礼 太昊琰头回有点后悔杀了太昊侯。 太昊侯要是还活着……算了,太昊侯要是还活着,现在逼自己结婚的就该换成太昊侯了。 再不想让长女通过婚姻获得巨大的政治支持也不代表太昊侯遇到眼下的情况还会顾虑这些,最多就是事情结束后再废了羽翼愈发丰满的嗣君。 好不容易摆脱了朝堂,结果强制性散了朝发现崇潘没走。 “大君为何要拒绝这桩婚事?”崇潘问。 太昊琰沉默以对。 崇潘也没指望太昊琰能回答,继续问:“因为画旬?” 太昊琰继续沉默。 崇潘无奈道:“他是鲛人,又不干政,大君便是成了婚,也不会有人去伤害他。” 国君之位的继承人必须是纯血人族,那条鱼是太昊琰在意的人,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太昊琰道:“没人去伤害他,他也会受到伤害。” “但太昊国需要这桩婚事,大君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太昊琰瞪着崇潘。 崇潘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任太昊琰瞪。 半晌,终是太昊琰妥协,疲惫的道:“告诉金天庚,孤允了这桩婚事。” 既然允婚,自然要为婚事做准备。 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婚事,而是两个国家,甚至是辋川海南北诸多国都的盟约象征。 动静本来就不小,太昊琰又完全没有瞒着的意思,鱼差不多第二天便知道了。 一家三口一起用膳时鱼忽然问了句:“听说你要结婚了。” 正在喂小鱼饮蜜水的太昊琰手抖了下,小鱼脸上被弄了不少蜜水,疑惑的看着太昊琰,怎么手突然就抖了? 太昊琰拿帕子将小鱼的脸给擦干净。“小鱼先出去玩,阿母和阿父有点事情要说。” 小鱼哦了声,懂事的让侍女将自己抱了下去。 太昊琰这才看向鱼。“对不起。” 想说点别的,却发现除了这三个字她什么都说不了,甚至连道歉本身也是苍白无力的。 鱼闻言道:“你可还记得我画的那幅千里饿殍图?” 太昊琰自然记得。 自然灾害刚开始的那两年,鱼画了一幅画,画如其名,千里饿殍。 画卷纵一尺七寸,横四丈,画了鱼两年的时间画成,只要打开便仿佛能感觉到无间地狱的森冷气息扑鼻而来。 鱼道:“我能理解你的决定。” 太昊琰呐呐道:“可我还是违背了对你的承诺。” 鱼沉默了须臾,道:“但你还可以遵守另一个。” 太昊琰安静的看着鱼。 鱼道:“我想离开,带小鱼一起走,你以后会有别的孩子。” “不论我会有多少孩子,小鱼都是我最爱的孩子,我会保护她。” “我相信你,我也知道,小鱼的血统让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她不会像你曾经一样遭遇各种危险,但也因为她没有威胁,这座台城里,除了你,不会有任何人会保护她尊重她。”鱼残忍的揭穿道。 台城,没有那么多感情,只有利益。 太昊琰能为别人带来利益,使得想杀她的人虽多,愿意保护她的人也更多。 太昊琰艰难的道:“罢了,我答应你,但你以后要带她回来看我,她毕竟是我的孩子。” “这是自然。”大鱼看了看太昊琰,忍不住叮嘱道:“你以后要多保重,别动不动就仗着自己习武身体底子好就熬夜,。” 这也就太昊琰身体底子好,不然不管是谁跟太昊琰这么案牍劳形,早没命了。 太昊琰闻言鼻头微微泛酸。“嗯。” *** 鱼的行动力很强,当天说要走,第二天时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小鱼离开了,并非东西少,而是除了钱和一些干粮,他什么东西都没带,都留在了台城,而且他也不想留在台城看太昊国怎么操持太昊琰的婚礼。 父女俩离开时,太昊琰在城楼上目送船只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两大国的国君联姻,婚礼程序走完最少也得三五年,但特殊时期特殊处理,反正这桩婚事的重点是盟不是婚,后者只是附带的信任寄托,因而两个当事人没一个真正上心婚事的,全都各忙各的,婚礼程序全都扔给了下属。 稍有不同的是,金天庚是忙着杀妻杀子。 他想废了结发妻子和嫡子,发妻和嫡子也得愿意腾位置才行,确切说是后宫和庶子们也得愿意。 这回不是正常的废黜,正常的废黜,非嗣君的公子们哪怕输了也还是公子,甚至没能继承国君之位,也是可以以公子的身份逃亡去别的国家的,但这回是要变成庶人。 没了公子的身份,出奔都未必有人接收。 总之,金天庚很忙。 金天氏的嗣君偷偷派了使者找太昊琰表达了联姻之意,还许了不少好处。 崇潘问同样很忙的太昊琰。“大君如何想?” “不干涉金天国的内部问题,两国之间未来的合作很重要,我若干涉,不论谁赢了,之后的合作都会百般提防我,没必要为了点蝇头小利让以后合作攻打冀州的事旁生枝节。”太昊琰道。 “那金天庚输了当如何?” “那孤便与新君结婚。”太昊琰一脸无所谓的道。“不论谁赢都变不出粮食,攻打冀州势在必行。” 反正都得联姻,跟老子还是跟儿子结婚有区别吗? 崇潘看着一脸我很忙,别随便什么小事都拿来烦我的太昊琰,一时无言。 太昊琰是真忙,也忙着杀人,比金天庚好点的是她杀的不是血亲。 太昊琰在忙着铲除一整条产业链。 辋川海聚居着鲛人,鲛人容貌绝美,鲛人熬的膏脂制成的陵墓长明灯可燃千年。 总之,有买卖就有杀害,有一整条复杂的产业链。 太昊琰颁布了非常完善的鲛人保护法案与人口买卖打击法案。 捕鲛人为奴,全家枭首,连坐邻里十户。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说笑,太昊琰将整条产业链给端了,凡牵扯其中的,不论主犯还是从犯,一起砍全家。市口砍人头的地方天天砍人头,街面上的血迹最后死活冲不干净,血腥味弥漫,经久不散。 引来万人拍手叫好。 鲛人总共才多少人口,只是这条产业链的一角,人真正的主业还是同类的买卖。 人口买卖本就是合法的,若是正常的父母将孩子给卖了倒也罢了,合情合理合法,但并非人人都愿意卖孩子,而且买卖,买是要花钱的。 父母一个不留神,孩子就被人给抱走了,长得漂亮的男女出个门然后就再也没能回家……很常见,不需要花钱就能得到货,再没比这更削减成本的妙方了。 妙方是妙,但也民怨深重。 以前是没人管,也管不了,这么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受益者不仅仅是负责掳人的,实际上掳人的只是最底层的,真要顺着受益者一路扒下去,扒到公卿贵族头上是必然。 再想不开也没人会这么想不开。 这条产业链自然愈发壮大,最终笼罩了整个西荒。 太昊国以外的地方太昊琰很难管,但太昊国以内……自继位以来杀的人已经很多了,手上再添几万亡魂完全没压力。 甚至于,太昊侯将产业链的情报都给挖出来后每个国家的国君都给送了一份,同时警告以后西荒禁止捕鲛人,不然就是和她过不去。 婚礼筹备了半年,一对准新人相继赶在婚礼前忙完了。 金天国的新郎人选还是金天庚,鸩酒赐死了发妻、妃妾以及诸多儿女,再驱逐了剩下没参与叛乱的儿女,唯一不太确定的是嗣君金天燎。 这个妄图弑父的不孝子,金天庚是不论如何都不愿放他活着的,一盏鸩酒跑不掉,但金天燎失败后纵火自焚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因而有传言死的不是真正的金天庚,而是替身。 太昊国的新娘人选倒是从一开始就没变过,一口气在半年砍了两三万颗人头后太昊琰终于在臣子们的提醒下想起自己要结婚了,匆忙坐上了去婚礼场地的船。 婚礼的场地没放在太昊国也没放在金天国,而是在辋川海东岸的一个小国,即远离两大国,又是东征的必经之路,非常适合举办这场南北结盟的婚礼。 新人是西荒最强大的两个大国的国君,宾客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不是国君便是架空了国君的权臣,无一不是代表一国的人物。 帝国王权式微千年以来,这可以说是与会宾客最隆重也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了。 新郎俊美无俦,新娘威仪绝美,列座皆君侯。 婚礼上太昊琰握着酒樽与金天庚深情款款的共饮。 凭心而论,金天庚生得并不差。 人族的王侯贵族鲜有生得歪瓜裂枣的,哪怕祖先生得磕碜,有权有势,找的配偶情人自然一个比一个生得美,一代一代优化下来,想生出个歪瓜裂枣也有难度。 神裔氏族盛产美人,其实风姓氏族也是。 始祖炎帝在史书的记载中便是一位姿容绝艳不逊鲛人的美人,再加上一代代的优化。 同样姓风,同样为炎帝后裔的金天庚与太昊琰皆生得一副万中无一的好皮相。 太昊琰不期然的想到了鱼。 虽然脸上有道疤,但看着就是比金天庚更合眼缘。 第三十三章海市 辋川海是湖泊汇聚最终形成的内海,虽是世所罕见的淡水海洋,但与骞宾海相通的商羊海峡使得海洋中许多生物进入了这片内海,不适应淡水的或死或退回海洋,也有适应的,在这片没有天敌的环境里扎根,繁衍生息,然后引来了天敌。 珊瑚丛中,色彩斑斓的鱼群穿梭期间,珊瑚丛上方,亦不时能看到巨大的鱼群游弋。 对深海美景完全没兴趣的小鱼坐在大鱼的肩膀不高兴的用尾巴拍打着大鱼的胳膊,她想阿母了。 拿着一截精心挑选的血珊瑚雕琢着笛子的大鱼差点没被小鱼的一尾巴给干扰的割自己一刀。 “小鱼,怎么了?是不是无聊了?”大鱼问。“阿父带你去逛海市好不好?” 小鱼用力摇头。“不好,小鱼想阿母了。” 大鱼扶额。“你阿母打仗去了,不方便让你跟着,等她打仗打完了,阿父再送你去见她好不好?” 小鱼精致的两根眉毛不由皱起,但这么多年在大鱼的教导下也知道体谅太昊琰的忙碌,终是不情不愿的道:“那阿母回来了,你一定要马上带小鱼去找她。” “一定。” “拉钩。” “拉钩。”大鱼伸出小指屈起,与小鱼的小爪子勾在一起摇了摇。 “拉钩上吊不许反悔,不然就是狗狗。” 拉完了勾,小鱼无聊的表示自己不想抓鱼了,去逛海市吧。 海市,市如其名,海里的集市。 辋川海虽是海,但比外海的生态要和善很多,各种凶猛恐怖的掠食海兽相对较少,也少见百丈巨兽,辋川海生态圈养不活那么大的海兽,再加上辋川海只有鲛人一种智慧生物——人族虽然也在海上捕鱼,但主要也是在海面上活动——鲛人在辋川海的生活较为安逸,最大的威胁也是来自于人族。 人族虽然没有尾鳍也没有鳃,硬要绑上石头沉进深水处哪怕不死也会落下后遗症死得很快,但王侯贵族有需求,氓庶自然得拿命去填。 哪怕是牺牲一千名奴隶和渔民,能捕到一尾鲛人,那也是划算的。 尽管每一尾被人族捕获的鲛人后面都是成百上千死于非命的人族,但人族强大的繁衍能力让它们不论为这种无关族群生存的事牺牲多少人命,都会很快就会增殖回来。 某只意义上,公卿贵族们不在意人命,并非无由,不管死多少,都会很快恢复。 尽管人族孜孜不倦的捕鲛为鲛人带来了很多损失,但海里终究是鲛人的主场,因而鲛人仍旧在辋川海繁衍栖息着。 生存空间巨大,又有相同的外患,辋川海中鲛人部族们的关系甚为亲近,海市也是因此而生,每季一次,每一次都会有很多鲛人来赶集,甚至还不时能看到外海的鲛人。 做为鱼,鲛人不仅擅于游泳,还游得很快,体力充足的情况下,一天能游出去两三千里,若是顺着洋流还能更快。 但维持一条鲛人需要的生存空间却很小,远远达不到方圆两三千里的程度,这也使得鲛人是元洲各个种族中最早诞生商贸行为的种族。 每个种族的传说里都能找到海市存在的痕迹。 人族能为了赶集走上三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的路,鲛人自然也能,因而不论是哪个地方的海市,每次开市都会格外的热闹。 整个辋川海的鲛人有没有超过三万都是个未知数,但海市开市后天南海北聚集而来的鲛人一定不止三万。 小鱼抱着大鱼的脖颈一个劲的惊叹着好多鱼。 四面八方甚至头顶上全是鱼。 没毛病,头顶上也有。 鲛人的空间观念与思维并非只有左右前后,还有上下,字面意义上的立体。 “好像有南溟的鱼。”大鱼抓着自己肩膀上的小鱼道。 “南溟?那是哪里?” “那是南方的海洋,分成朱雀海和赤海还有远海三个部分。”大鱼解释道。“离这里很……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很远,游十天半个月就能到了。” “小鱼想去看看。” “等你阿母回来了再去。” “阿母回来了,我们还能出来?” “当然能。” “可小鱼想陪阿母。” “你陪她陪腻了再出来也行。”大鱼道。 “为什么很多鱼都看小鱼?” “因为小鱼生得与众不同,特别好看。” 纯血鲛人都是碧蓝的发眸色,小鱼是混血,虽然也有鳃、瞬膜、尾鳍以及耳鳍,但小鱼的头发是和太昊琰一样的黑褐色的,这种头发颜色在西荒人族很常见,在鲛人族却非常罕见,纯血鲛人就不可能有这种头发颜色。 小鱼闻言挺了挺胸脯让别鱼看得更清楚点。 大鱼走到一处买食物的摊子前用一枚珍珠买了一包紫团子递给小鱼,小鱼接过取了一颗扔进嘴里,好吃。 以紫菜为主材料、几种海草为辅材料制成的团糕无疑比人族的食物更契合小鱼的舌头,一大包糕饼很快就被消灭干净。 “还有。” “还有很多好吃的。”大鱼道。 离开金乌城前他从般泽捞了不少珍珠。 鲛人也有钱币,但和陆地上的种族不太一样,陆地上的种族用的钱币都是自己铸造的,而鲛人用的钱币是纯天然的,至少三分之一的纯天然。 普通的珍珠,但产珠的蚌在海里太常见了,人族稀缺纯粹是因为人族下不了深海,可对于游得快,又能在浅海与深海自由翻腾的鲛人而言,珍珠没到满地都是的程度,但也一点都不稀罕。 也因此,虽然珍珠是钱币,但除了一些颜色比较特别的,比如金色、红色的、粉色的或者黑色的比较少见的珍珠,普通的白色珍珠购买力都很低。 是钱币体系中最低的一级。 第二级还是珠子,却不是普通蚌珠,而是月光明珠,深海无光,因而月光明珠的购买力很高。 第三级是经过鱼工打磨的钱币,用产自深海的一种鼋鳖的壳制成的六边形钱币,叫云母贝币,购买力最高。 大鱼没有云母贝币也没有月光明珠,在一群鲛人里属于绝对的穷人,但不买奢侈品还是买得起的,而且他也带了一些东西,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就地摆摊筹钱。 事实证明大鱼很有先见之明,小鱼一路吃一边看到什么稀奇的就买什么,他在般泽捞的珍珠很快被花光了,只得无奈的摆摊。 陆地上的东西进了水里会腐蚀得很快,但实际上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从无相那里流传出了一种防水防腐的特殊术法用在陆地上的造物上,原理不明,但可以让造物不受水的侵蚀。 大鱼将自己这段时间画在画放在了摊子上。 大鱼的画技已愈发炉火纯青,而对美的欣赏无分种族与国界——至少大部分审美是共通的——再加上海鱼对未知的好奇,大鱼的画很快便吸引了过往的鲛人,陆续被买走,很快便只剩下了最后一幅,那上面画的是一座城,因为开价太贵始终没鱼买。 “这是什么地方?” 正陪小鱼掰手腕的大鱼听到了一把清亮的声音,要么没成年要么刚成年,反正不会有钱买,但大鱼还是礼貌的回答:“是陆地上人族修建的一座城邑。” “看上去就有很多无毛直立猿呢。” 大鱼:“……”虽然他曾经也是这么在心里形容人族甚至太昊琰的,而且在海里游的鱼眼里,人族的外形和没长毛的猴子是差不多的。 非侮辱,委实是,鲛人与人族的审美有点差异。 在鲛人的眼里,鳞片亮丽且有光泽才是美鱼,完全不长鳞片的人族在鲛人眼里是何等惊人的美色……不言而喻。 但本身就是两个人族生的,多年混迹人族,又与太昊琰在一起这么多年,大鱼的审美已与鲛人有点脱节,乍听这用词,一时有点不太适应。 “无毛直立猿是什么?”小鱼好奇的问。 问画的少年鱼指了指画上的人族。“喏,这些不长毛的猴子就是了,不,他们好像也长毛。” 少年从鲛绡衣服里掏出月光明珠照着仔细瞅了瞅。“咦,这些猴子怎么只在头上长毛?” 小鱼瞅了瞅画,纠正道:“那不是猴子,那是人族。” 少年一脸没看出来有什么区别的神情。 大鱼对自家崽道:“很多鲛人很难区分人族与猴子的长相差异。”看着都差不多。 给自家崽普及了常识,大鱼又问少年:“你是远海的鲛人吧?” 少年鱼疑惑的看着大鱼,回道:“我叫海若,是从南溟远海来的鲛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只有远海的鲛人很难区别人族与猴子。”大鱼解释道。 正常鲛人只是外表上对人和猴子有点脸盲,但人和猴子不是一个物种还是区分得出来,离人猴还是很有距离的,这条少年鱼却明显是人猴不分。 少年鱼颇为讶异。“你让我对陆地更好奇了。” “陆地上很危险的,小鱼崽就不要冒险了。”大鱼笑道,哪怕是以他的身手两百多年来都不知多少次被抓。 “未来的敌人,不加以了解,如何能战胜?”海若不以为然。 大鱼生生噎住,元洲还不够乱吗?少年你竟然也要进去掺和一下。 海若用一枚云母贝币买下了画,大鱼纠结的握着云母贝币,他在少年鱼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太昊琰不分伯仲的野心,那条鱼,可能、大概真的对陆地很有野心。 小鱼没想那么多,才九岁的她也看不出来那么多,只知道云母贝币很珍贵,可以买更多好吃好玩的,抓过云母贝币拉着大鱼就要去买东西。 大鱼抱起小鱼继续逛街,一边逛一边听天南海北的鱼聊着不同地方的消息,但听到最多的便是关于太昊琰颁布的保护鲛人安全的法律。 许是因为太昊琰不仅颁布了法律,这法律还落实了,自炎帝那个坑过鲛人的人族败类之后,鲛人族这还是头回对一个人族产生好奇与关注。 也因为鲛人族的关注,大鱼在海市上能听到大量关于太昊琰的消息,虽然很多都是道听旁说,还大概率过时,但有总好过没有。 “你们说的那个太昊国君我知道,她在九河走廊同冀州联军的战争战败了,据说死于乱军之中,她制定的法律,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第三十四章巫女 俘虏的待遇并不好,但那也得看谁,若是太昊琰这个档次的俘虏,待遇不比将领差,除了没自由,别的都很好,有吃有喝还有一名奴隶伺候。 只是,生活上再好,太昊琰的精神上也好不了,一半是被金天庚给气的,一半是对战争的担忧。 和金天庚的联姻加联盟迟早翻脸太昊琰是知道的,但危机都还没过就开始捅她刀子,她真的是高估金天庚了。 金天庚难道以为她死了,他就能控制联军甚至太昊国? 想太多,当崇潘不存在吗? 另一半则是担忧,攻占冀州的战略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是喊得好听而已,但太昊琰一开始也没想着攻占冀州全境,她的要求也不高,占据大野泽以西的土地即可。 但,她现在都在这了,除非金天庚有能耐在她被俘后在最短时间收服辋川海北方的联军,否则本来就是因利而结合缺乏信任只是因为她与金天庚的纽带而硬扭在一起的联军必将离心。 没办法,虽然谁都知道想活下去就必须攻打冀州,但能保存实力没人愿意多牺牲自己一分,毕竟联军内部并非上下直属,而是平等的盟友。 离间计是个用烂了的计谋,但百用百灵。 太昊琰通过奴隶与看守护卫的谈话与心情判断着战事的进度,冀州联军之前以空间换时间,各路人马终于赶到,为了保护背后的家园士气很高,而西荒联军,看她现在在这就知道内部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因而冀州正在一点一点掰回劣势。 双方投入的军队越来越多,最终超过了百五十万,九河走廊哪怕一整年不下雨,想来土壤也无干涸之虞。 血腥味自战场弥漫,哪怕是被关在后方的太昊琰大老远的都能闻到血腥味。 被俘的第二个月太昊琰通过护卫与奴隶们的欢喜之情判断出冀州赢了。 一败涂地,西荒,完了。 太昊琰叹息。 “西荒战败的消息似乎完全不影响你的食欲。” 正在用下餔的太昊琰不由抬头,她的警觉性几时降到这份上了,屋子多了个人,都跑到自己面前了自己竟未察觉。 抬头的一霎太昊琰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感觉,做为王侯中少见的第三重境界武者,她很强,但这世上并非没有比她更强大的。 比如眼前这位。 一身玄衣用金丝银线绣着日月星辰农牧渔林山川河流的图案,浩瀚星空与万里江山尽皆入衣,这一身衣裳就赶得上太昊国一年的税赋收入了。 这世上能穿着这么一身满世界乱晃还不怕被人打劫的只一位。 再看脸,莫说见过两面,便是没见过太昊琰也不会认错人。 这世上只有巫女的皮肤会精致得毫无瑕疵。 只要是人,脸上都不免有黑头粉刺暗斑什么的,区别只在于明显与否,多与少,一定要较真的话,眼神好点的人凑近点看,能在任何人的皮肤上看到这些东西,但巫女的皮肤不论凑得多近都找不到这些东西。 这世上皮肤精致得能给人以非人的感觉的纯血人族不多,辨识性非常高。 肌肤精致似非人再加上苍白的病容,两个特征于一身,整个元洲不会有第二个。 太昊琰道:“吃与不吃都不能改变现实,我自是要善待自己。” 虽然希望不大,但说不定还有逃出去的希望呢,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在机会到来时抓住机会? 【吃饱了才能在机会到来时一把抓住机会,很务实的想法呢。】 “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巫女道。 太昊琰觉得这位巫女也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巫女,巫宗的宗主,神在人间的化身,神权的执掌者。 她一直以为这个位置上的,要么天真纯粹(被故意养成这般),要么就是神像,高坐祭台之上,神情悲悯的看着众生的疾苦,目光无悲无喜 如今,哪种都没对上。 巫女问:“你可知罪?” 太昊琰反问:“巫女觉得,生存可有罪?” 【这小家伙有点意思哈。】 【是很有意思。】 巫女对太昊琰道。“生存若有罪,苍生皆有罪,生存若无罪,尔亦无罪。” 这回答显而易见的出乎意料了。 太昊琰不可思异的看着巫女,这真是她见过的最清新脱俗的神职人员。 巫宗是宗教,宗教和世俗的王侯贵族还是不同的,有一大堆的戒律要遵守,但太昊琰平时接触到的神职人员,普遍和贵族一个德行,不同的是贵族的横征暴敛奢靡糜烂是摆在明面上的,而神职人员的横征暴敛会披上神圣的皮,奢靡糜烂也是放在私底下,不敢摆明面上。 前任巫女因为巫宗神职人员的生活作风糜烂,一口气砍了几万颗人头的壮举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所谓侍奉神灵身心高洁的人,在太昊琰看来也就那样,大家都是人,哪怕披上宗教的外衣,也还是人,以宗教之名谋一己之私。 世代镇守在西荒巫真殿这回的表现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巫真殿里在西荒土生土长的巫大多选择了支持这场战争,而出身冀州的巫则大多选择了冒死回冀州报信,少数两种都没选的则是选择了逃避,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隐居避世。 宗教,本质上不过是另一个权力角斗场,角斗场该有的藏污纳垢,一样都不缺。 不过,看着眼前的人,太昊琰必须得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权力的角斗场入场的人多了,什么奇葩都有。 巫女不愧是巫女,这思维逻辑就不是个凡人。 “巫女不是来赐死我的?”太昊琰问。 一个能说出生存若有罪苍生皆有罪,生存若无罪,她这个挑起战争的罪人亦无罪的奇葩不可能跑来赐死自己。 再想一想,也不值当。 太昊琰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尊贵,但和巫女一比,差远了,还没资格让巫女亲自来赐死。 “余来放你离开。”巫女冲着天上招了招手,一只神俊的鹏鸟落了下来。 太昊琰不是很能理解巫女的思维逻辑,辛辛苦苦打败自己打败西荒难道就是为了过家家? 但有逃出去的机会,太昊琰也不想放过,哪怕这位巫女是闲得无聊想将自己带上天再扔下来摔成肉酱,那也不过是一死。 事实证明巫女还没无聊出境界来,她是真的来放太昊琰的。 乘上了鹏鸟的背,鹏鸟翅膀一扇便上了天,太昊琰低头望去,地面的城邑渐渐变小,但仍能看到台城与宫城这两处区域的灯火,但鹏鸟飞得很快,随着高度的增加,那朦胧的灯火也很快就看不到了,往下望去,大地一片黑暗。 “感觉如何?”巫女问。 “一片黑暗。”太昊琰抱着巫女的腰避免掉下去,回道。“智慧生物渺小得仿佛不存在。” 巫女闻言道。“是啊,真渺小,不过百丈高空便什么都看不到了。仿佛有一日人族文明消失了,这颗星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个话题太昊琰委实有点难接。“人族文明怎可能消失。” “那可不好说,那么多文明都消失了。”巫女道。 那么多文明? 元洲消失过很多文明吗? 太昊琰想了想元洲的历史,呃,好像真的消失过很多文明。 曾经有一任巫即用一句话形容过元洲的战争史:元洲只有一场战争,这场战争从有史以来打到现在。 从有史以来打到现在打得脑浆四溅始终没完的战争便是种族战争,这场漫长的战争消亡的族群真的不少。 鹏鸟飞得很快,很快就从九河走廊的东端飞到了西端,再扇扇翅膀,连雪山都翻过了,回到了西荒。 太昊琰始终没等来巫女下杀手。 巫女看着始终没反应的太昊琰,问:“你是要随余再回冀州?” 太昊琰不解。“为何?” 巫女多奇葩,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总不能是眼前这位再次超越了前人的记录,在奇葩的境界上更上一层楼了吧? 知道自己不说点什么太昊琰没法安心,巫女道:“西荒如今的情况必定要死很多人,只有死得人足够多,才能让最后活下来的人不缺资源。余希望最后活下来的人能多一点,你与金天庚都是不错的选择,但他缺乏仁心亦无民乃国之基础的认知,余不确定最后会是死得人更多还是少一些。” 保险起见,把太昊琰这个难得的不管是真的仁慈还是觉得氓庶有利用价值,反正是认识到了氓庶很重要的诸侯也扔回去,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这理由…… 太昊琰提醒:“巫女前不久才帮助冀州打败了我们。” 巫女点头。“是啊。” 冀州和蒲阪那边知道你放了我的事吗? 想了想,太昊琰还是没问这么直白:“……巫女不担心臣日后对冀州对蒲阪造成威胁?” 【虽然很狂妄,不过你把她放回去,日后西荒真的会变成蒲阪心腹大患。】 巫女既是对太昊琰也是对脑海里的寄宿者道:“余是人族的巫女。” 太昊琰怔了下,看着巫女,莫名的想起了神庙里的神像,但与神像不同的是,巫女的神情并无神像常见的悲悯,而是无喜无悲的平淡。 人族的巫女,不是冀州人族的巫女,也不是西荒人族的巫女。 意识到这真是一个超凡脱俗到极致的巫女后太昊琰下了鸟背。 太昊琰下了鸟背,巫女便离开了。 太昊琰目送鹏鸟的身影在破晓的天际中愈发渺小,最终被一轮红日吞没。 莫名的,想起了巫宗对巫女的舆论宣传。 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 第三十五章分娩 巫女降落的地点并非闭着眼睛随便选的,太昊琰很快便找到了太昊国的军队,损失惨重。 太昊琰当即就了解了下自己被浮之后的情况,她被俘之后便有人想拿太昊国的军队当炮灰,不过她不在的时候军中权力最大的便是军将,对于军将如此重要的位置,她自然是精挑细选。 事实证明精挑细选还是有意义的,至少没让人如愿,但战局全面糜烂后的损失那就不是人力能够阻止的了。 太昊琰也顾不上休息,马上带着人去找辋川海南方诸国的溃军。 军将提议,这个时候去找北方诸国的溃军,趁机灭了削弱它们不是更好吗? 太昊琰问:“你猜金天庚会不会打同样的主意?” 北方诸国的军队什么时候不能灭? 比起这个,她更乐意给金天庚制造麻烦,延缓金天庚回去后的扩张速度,她与金天庚谁扩张得快决定了未来谁主宰西荒。 太昊琰非常顺利的利用回程破坏了金天庚趁机灭掉南方诸国全部精锐和侯伯们的计划,并且惊喜的发现金天庚帮了自己一个忙。 没想过太昊琰会被放回来的金天庚怕自己在吞并南方诸国时,北方也小鱼互吃,大鱼吃小鱼,吃出一条食人鱼来,因而暗中派人挑拨北方诸国的军队在回程相杀……太昊琰发现自己吞并北方的阻力小了很多。 难得,金天庚超水平的发挥了盟友的作用。 不管是吞并南方还是吞并北方都需要时间,哪怕心里呕得要死,金天庚也不得不继续与自己的妻子伉俪情深。 太昊琰亦然。 *** 大鱼一手搂着小鱼一手抓着鱼竿,小鱼也有模有样的坐在他身旁抓着一根细细不知道受不受得住鱼体重的鱼竿垂钓。 旁边还有个卖浆水的摊子,有客人时就卖浆水,没客人时便垂钓。 生活艰难,鱼也不易。 自然灾害一口气持续了七个年头,辋川海的水位大幅度下降,不少鲛人都迁徙去了外海,对陆地上的消息关注得也少了,哪怕这几个月气候好像恢复正常了,该下雨就下雨,该冷就冷,该热就热。但一来不确定会不会只是抽疯的间歇,二来哪怕是真的恢复正常了,辋川海的水位想恢复正常也许不少年,水少,能容纳的鱼也少。 海里生存也不容易了,回来后确定太昊琰没死后大鱼考虑了下还是继续岸上生活好了,珍珠在岸上的购买力比在海里强多了。 小鱼突然伸爪子戳了戳大鱼的胳膊。 大鱼疑惑的看向鱼崽。“怎么了?” 鱼崽示意了下饮浆的客人们。“他们说的大君是阿母?” 大鱼点头,在太昊国只有太昊琰会被国人称之为大君。 “他们说大君怀孕了。” 大鱼神情颇为复杂的点头。 “我要有弟弟妹妹了?”鱼崽颇为期待的道,一直一条鱼也挺无聊的,再有一条鱼宝宝的话,正好一起玩一起抓鱼。 看出小鱼想什么的大鱼愈发无言。 你是鱼不代表你的弟弟妹妹也会是鱼。 鱼崽问:“阿父阿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找阿母?小鱼想阿母了。” “再过段时间吧。”大鱼道。“太昊国现在的局势有点紧张,你这个时候回去容易给她添麻烦。” 虽然正在孕育着一个有着共同血脉的孩子,但太昊琰与金天庚之间的关系注定绝对不会如正常夫妻那般纯然欣喜的迎接新生命,伉俪情深的表象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 太昊琰怀孕养胎是在边境的一座港口城邑,此地离金天国很近,这对夫妻不时会来此相会向所有人展示伉俪情深,也怀上了新生命。 推测着太昊琰的分娩日期,大鱼将小鱼送到了自己在骞宾海认识的友鱼处暂住几日。 想混到太昊琰的身边很容易,找崇潘就行。 崇潘也很担心太昊琰分娩时出事,考虑了一番还是帮大鱼以奴仆的身份安排到了太昊琰身边。 女人分娩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下蛋生卵甚至根本不是靠生育来繁衍的族群?那又不是人族。 在女人分娩时动点手脚很容易让女人两只脚都踏上黄泉路。 大鱼毫无意外的看到了负责接生的一名带下医想做点什么,没等他阻止便看到一直盯着带下医们的侍女将这名带下医给拖了下去,剩下的带下医继续接生。 大鱼紧张焦心的看着分娩的太昊琰。 许是太昊琰身体底子好,许是曾经生育过一次,虽然生的是条鱼,但终归是经验,这一次生产同样顺利。 太昊琰看了眼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婴,虽然红彤彤皱巴巴的,但考虑到父母没一个差的,这个长开了也不太可能差。 太昊琰摸了摸孩子的脸,忽的对大鱼道:“你来抱着他。” 一直在角落里的大鱼懵逼了下,回过神来擦了擦掌心的汗,接过了孩子。 “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帮我保护好他。”太昊琰低声道。 在自己脸上精心捯饬过,自觉亲母也认不出来的大鱼惊讶的看着太昊琰。 你早发现了? 太昊琰没解释,将襁褓塞给大鱼便趟回了床上,一副苍白虚弱将死的模样,屋里剩下的人也纷纷露出了仿佛天塌了般的神情与哭声。 大鱼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因为受到屋内绝望的哭嚎干扰而发出健康响亮哭声的男婴。“……” 不一会,金天庚一脸对妻儿担心走了进来,看到屋内众人绝望的哭嚎,再看太昊琰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模样,眸子里不由划过一抹欣喜,这抹欣喜很快转为灿烂的笑容。本来走向太昊琰的脚步也转向婴孩,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很快就会死去的太昊琰已不需要在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本来是为了保护太昊琰在分娩时被人刺杀的持刀侍女一直站在门后。 侍女都是负责主人生活起居的,不需要多好的身手,因而没人将她们当回事,但……这也得是货真价实的侍女。 死士扮作的侍女在金天庚最高兴的时候斩落了他的首级,俊美的头颅坠落,戴着的爵弁摔落,头颅滚了两圈滚到了大鱼的脚下,大鱼低头瞅了瞅,死亡发生得太快,头颅的脸上的表情仍旧定格在格外灿烂的欣喜笑容上。 必须得说,金天庚是个美男,笑的时候更是美丽,哪怕头颅搬了家也因为他脸上的笑容而减少了惊悚之感。 这是一颗美丽的头颅。 再看婴孩,仍旧在哭,却不知是哭地上的头颅还是纯粹的为哭而哭。 行宫中的喊杀声愈发清楚,大鱼估摸着这座行宫怕是已沦为战场。 不论战场如何血腥,胜负都已在此刻分出,剩下的不过收尾。 在金天庚人头落地时本来一副离断气就一差一口气的太昊琰马上恢复了正常开始进入工作模式。 坐月子? 有条件但没时间。 整个坐月子的时间太昊琰全用在了处理金天国上。 金天庚前些年杀妻杀子后又合婚的选择让他如今只有一个合法继承人,而他继位时杀干净了父母和兄弟姐妹叔伯又成功让他五服之内的血亲死得差不多了。 不同意太昊琰的驱逐,金天庚是真正的能杀就不驱逐,杀不了那就驱逐了再派死士刺杀。 简言之,在太昊琰早就准备的大军乘船奔向金天国事,金天国便是想反抗,也得先推出个头来,想选个近支,没有可选项,想选个旁支……金天氏祖上是从太昊氏分出来的,分家的时间大约四五千年前,这样一个古老氏族,旁支成员数量之庞大,足够金天国每天换一个国君,一百年不带重的。 大贵族都想扶持自己的傀儡以谋取最大利益日后权倾朝野,底层贵族则在太昊琰派人游说中动了心,太昊琰唯才华用人不符合大贵族们的口味,却很对底层贵族的胃口。 哪怕不谈私利,谈大义,金天国的国君之位还有比太昊琰与金天庚生的孩子更正统的继承人吗? 大义与私利的结合,再没比这更能打动人了,尤其是拒绝就得面对太昊国铁蹄时。 太昊琰出月子时金天庚已大半落入她的手里,接收得很顺利,金天庚很多疆域都是这几十年新打的,旧有的贵族被砍得差不多了,新的贵族一时半会也没法达到盘根错节的地步。 剩下那部分顽抗到底的都是金天庚大贵族们的传统腹地,太昊琰思考了一番后给南方诸国写了信。 你们谁想要就去打吧,谁打下来就是谁的,以西荒牧之名保证。 负隅顽抗的没两个月统统投降了。 投降太昊琰或者说臣服正统,仍旧是臣,还能活命,但被那些小国给灭了,那是真的要全族去死的,尤其是金天国做为南方最强大脑的国族,这些大贵族们鱼肉氓庶没什么感觉,因而大多鱼肉过小国,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解决了金天国,太昊琰并未因此而马上去攻打南方诸国,一来是北方诸国仍旧林立着,二来龙伯族南下了。 太昊琰让金天国的贵族们表示臣服的诚意:龙伯来了,去北方抵御龙伯。 第三十六章走私粮 “我想去边境入伍?” 案牍劳形到很晚才睡以至于早起后一直半睡半醒,用着朝食时都没完全清醒过来的太昊琰听了大鱼的问题后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含义,而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后整个人也终于清醒了。 “你怎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太昊琰疑惑的问。 “只是突然发现,原来你也是可能会死的。”大鱼道。 太昊琰道。“凡人皆有一死,我当然也不例外。” “我是指,若你亡国了,你可还会活?”大鱼问。 “国既然亡了,国君自当殉国。”太昊琰不假思索的回答。 就知道会是这种答案。 大鱼叹道:“所以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想保护你,不想一直都是你保护我。” 太昊琰怔了下,不得不说,大鱼这番心意让她很感动,心里暖得跟火山爆发似的,但她还记得对方擅长的方向:“画画与战争是不同的。” “战争的本质仍旧是杀人,只是需要杀的人更多一些。”大鱼看着太昊琰,道:“我两百五十多岁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并非只学会了画画。” 太昊琰犹豫再三,还是允了,但也与大鱼约法三章,如果不适应或是受了重伤就必须马上回来。 大鱼都答应了,走之前将小鱼从骞宾海带了回来扔给太昊琰,一直寄养在别人那也不是个事,太昊琰也忙,干脆将小鱼和小儿子放一块给保母宫人带。 西荒的局势堪称一团乱,没能通过征战掠夺回来粮食,便只剩下内耗消灭冗余人口这一条路了,西荒人族诸国打得狗脑子都出来了,忍了许多年的龙伯也在这个时候翻过了大雪山。 太昊琰颇为无奈,龙伯但凡早个几年打过来,西荒何至于搞得如今这么惨? 虽无奈,但事已至此,不论愿与不愿都必须面对现实的惨烈。 北方和西北诸国的求援太昊琰全部无视,也不是完全无视,只给予口头上与精神上的支援,行动上她忙着吞并辋川海东部诸国还有整合金天国的资源。 龙伯族的祝融率领的先锋军就三万,后头还有更多兵马,刚刚打完了九河走廊血战的西荒没有任何一个国族能够单独扛住龙伯族,而再次联盟……梦很美,奈何人活在现实里。 联盟打冀州是图粮食和土地,联盟抗龙伯族,除非龙伯族打到所有人家门口了,否则联盟只能存在于梦中。 西荒无粮,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粮食。 贵族的仓库里是有粮食的,很多粮食。 整合了金天国后太昊琰每灭一国便杀尽一国的公卿贵族,再抄其家产,总算获得了粮食补充,再利用粮食吸引更多的流民,再攻打别的国族。 以空间换时间,总算赶在龙伯族打到自己家门口前整合了几十个国族的资源,但还是不够。 龙伯族已经增兵至十万,并且在短时间里迁徙了超过十万族民翻过大雪山在北边营建聚落与种植,效率和组织力让太昊琰羡慕嫉妒恨。 当了解到龙伯族每打下一块地盘就迁徙族民南下后,太昊琰便认识到,想将龙伯族给打回荒原是做梦了,若是西荒与九州联手,还有希望,但九河走廊血战,双方直接间接死伤超过百万……短时间缓和不了,而等缓和了,龙伯族也扎根了。 太昊琰摁了摁眉头,起身去后宫。 她没内宠,后宫就俩孩子,空荡荡的都能养鬼了。 找到人的时候是在鱼塘边,感谢小鱼还记得弟弟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没有鳃,扔水里也不会变尾鳍,因而没将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拉到鱼塘里抓鱼,而是抓了一只乌龟来给被放在岸上的小婴儿玩。 旁边还有个肌肤异常干净精致的女子不时戳戳小婴儿胖乎乎的脸蛋。 “巫女。”太昊琰行礼道。 “无须多礼,我如今只是一个出门在外的旅人。”巫女拉住要行礼的太昊琰。“这里没有巫女。” 太昊琰闻言更加想叹息,人生于世,谁都不容易。 帝国最高的统治者,想伸手帮忙子民一把,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帮。 帝国历史上死于非命的人王一抓一大把,但被同类杀死的巫女却是没有,看似比薪火台的历代主人要好,但历史上被架空被软禁甚至被幽囚的巫女委实不少。 “巫女,我若是称王,蒲阪会怎么做?”太昊琰问。 “什么都不会做。”巫女回答。“不论是给你支援换你不称王还是出兵惩罚你的大逆不道,都不会,也做不了。” 太昊琰默。“蒲阪竟至于此?” 巫女反问:“几百年来有哪个人王是善终的?” 一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连着几百年没一个善终的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太昊琰叹了口气。“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哪怕不能逼九州来收拾西荒的烂摊子,至少也能以炎帝之后,人族之王的旗帜将西荒的民心加以凝聚。” 巫女道:“若是那般,蒲阪若不能复兴倒也罢了,若是复兴,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太昊琰道:“也可能是蒲阪无法复兴,九州完全失控,我会是帝国未来的王。” 巫女闻言扬眉。“你不是要建立新的王朝?” 太昊琰摇头。“当然不是,人族只能也必须只有一个王朝,我与蒲阪日后只能是正统之争不能是两个王朝的分歧。” 巫女道:“随你。” 人族建立几个王朝她现在是无所谓了,反正不管建立几个王朝,从炎帝至今塑造的人族意识认知都会让人族的精英们干掉别的王朝只留下一个名为人族的王朝。 “你需要我做什么?”巫女问。 太昊琰道。“我托了一些鲛人帮我去九州南部买粮食,但我不知这会儿谁还会卖粮食给西荒。” “没有国族敢在这个时候卖粮食给西荒。” 太昊琰当然知道。“我也只是尝试一下,买不到便罢了,我向鲛人买了许多的鱼,应当足够支撑不少时间。” 至于再之后,那也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 巫女想了想,道:“你可以买走私粮。” 太昊琰很想提醒巫女,西荒现在需要的粮食缺口很大,虽然气候已经恢复正常了,但这些年实在是太乱了,大片土地抛荒,哪怕是传统农耕区,很多良田如今都是郁郁葱葱。 良田荒芜,存粮亦耗尽,还要面对与龙伯族的战争,需要的粮食缺口很大。 走私商贩再能耐,能满足她九牛一毛的需求就不错了。 巫女继续道:“一百万石走私粮。” 相对于西荒的需求而言,一百万石走私粮仍是杯水车薪,但这会儿,能解燃眉之急就行。 太昊琰有点好奇巫女怎么筹这一百万石走私粮,但也没多问,后来就不需要问了,她也不是完全不关注九州了。 巫女以想起了自己的师尊,巫宗的前任巫女为由,先巫女生活质朴,最厌恶神职人员违反清规戒律生活奢侈糜烂。 跳过虚伪的过程看结果好了,巫女搞了一场肃正风气的活动,砍了万多颗人头,抄没了大量神职人员的非法赀财。 巫女无光,与先巫女确为不折不扣的师徒。 巫女便是筹够了粮食,运过来也需要时间。 见不到兔子,南方诸国是不会撒鹰的,北方……北方已经是龙伯语太昊二分天下了。 二分天下也有二分天下的好处,至少比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法恢复正常的南方诸国好,北方不管是龙伯打下的地盘还是太昊国的疆域只要不是挨着边境,都能恢复有序的生产。 太昊琰奖励农耕的政策更是加快了生产的恢复,而龙伯族因着是外来的入侵者加上疆土都是新打下来的,底子自然不如太昊国,但龙伯族全民皆兵,一个龙伯能打十个八个人族。 太昊琰拼尽全力终于撑到了走私粮的到来,再以粮食换南方诸国出兵救援北方,为表诚意,先送上了定金粮。 不愿救援的肯定也有,甚至很多,但因为战乱一直没能恢复生产的南方饥馑远比北方严重,都想等太昊国倒下后好分食。 太昊琰一点都不客气的出动了自己埋了很久的大量细作。 贵族等得起,存粮充裕,一时半会饿不死,氓庶奴隶可等不起,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他们面临是马上就要饿死的局面。 同一时间,诸多南方国族爆发了国人暴动,国君与诸多公卿被杀,万民请愿并入有粮食吃的太昊国。 太昊琰拒绝。 接手这些国族为新国土就意味着要负担起那些土地上所有人的口粮问题,她太难了,暂时不想更难。 话自然说得这么直白,太昊琰推拒得很委婉,没这规矩,不如立个新君,若新君还是不靠谱,她再考虑。 援军到位,粮草……这个就不可能一直到位,但至少大部分时候都是有得吃并且能吃饱的。 以前距离太远想弄龙伯族的粮食作物种子死活弄不到,但如今龙伯族都向南迁徙了,通过派军队抢获取了大量的青稞球葱连王草都没忘了薅,薅得天都高了半尺。 球葱与王草皆是能人能食的东西,虽然想吃饱有点难,但能让人饿不死,且生长速度快,产量高,非常适合救灾。 太昊琰将大量的粟麦青稞与牲畜运到前线做军粮,给氓庶吃球葱与王草,成功保证了前线的后勤。 接下来就是拼谁更耗得起。 第三十七章别离 巫女无光坐在牦牛的背上拿笛子吹着一首哀而不伤、雄浑大气充满了怀念隐隐还带着对未来美好期望的曲子。 曲终,因为路过而被笛音吸引的夏忍不住鼓掌。“这曲子真好听,就是听着有点耳熟。” 她好像在哪听过这支曲子,但绝对不是和太昊琰在一起时听的,这曲子的调子明显和西荒人族差了十万八千里,确切点说她有点怀疑几个人族吹得出来,太过雄浑大气,人族的肺活量很难撑得住。 眼前这穿得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肥羊的女子能吹完,肺活量委实惊人。 “此曲为羽族祭奠死于战争的亡魂所用的悼亡曲。” 夏了然,她就说这曲子太考验肺活量了,合着根本不是人族的曲子,羽族的肺活量在元洲诸族中仅次于龙伯,比不过龙伯是因为龙伯有四个肺。“我想起我在哪听过了,一百年前我在貊国听过,不过你奏得比我朋友好多了,她奏得断断续续的,还不全。” “此曲很长,除了羽族很少有会学全部。”无光道,完整的一曲奏下来至少半个时辰。 夏好奇的问:“你是羽族?” 无光身形高挑,身高绝对超过五尺七,在羽族中这种身高属于中等偏下,有点矮了,但并非没有。 无光摇头。“我并非羽族。” 夏奇道:“不是羽族很少有人会学完整的羽族音乐,考验肺也考验耐心。” 羽族的音乐非常美妙,甚至于羽族的语言都像是在唱歌,别的种族语言都是四个声调,就羽族是七个。 音乐文化是真的很美,但也真的很考验肺活量,曲子还都很长。 一整首曲子完全学下来,需要很大的耐心。 无光笑容温柔的道:“秀色可餐。” 夏愣了下。“羽族生得虽和鲛人差了些,却也很美,但你生得……” 眼前人生得本就很美,病态的苍白也未能减弱她的风化,反倒增色三分,再加上皮肤异常干净精致的加成,哪怕是垂涎美色,也该是羽族垂涎眼前人的美色。 不过,怎么会有人的皮肤能干净精致至此? 夏有些狐疑,眼前人皮肤的干净精致得有点……说不出的妖异。 “很久以前有个生得很美的美人,有一天他要结婚了,结婚的对像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女子,别人很奇怪,那女子可是瞎了一只眼睛呢,美人说,爱上她以后,我看着天下的女子都多了一只眼睛。”无光笑答。 夏懂。“观你衣着应为人族贵族。” 哪怕是太昊琰的衮袍也没眼前人的衣服美丽昂贵,她敢说,这一身衣服的成本抵得上太昊琰几百身衮袍了,质量也更好,至少太昊琰的衮袍不可能穿几百年不换而不损,眼前人这身衣服,鬼知道穿多少年了。 无光道:“我并非贵族,不过也差不多。” 她不是贵族,但所有的贵族都要跪在她脚下,差不多。 “人族与羽族的关系那么差,爱上羽族,会很麻烦的吧。”夏试探的道。 无光瞧着夏道:“有什么麻烦的呢?和平的时候用心去爱,战争的时候认真的去杀死他,很简单的。” 夏沉默了一瞬。“说来简单,但战场上故人相逢,下得去了手吗?” 莫名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太昊琰必须坐镇后方稳定西荒的局势,没跑到战场上来,否则,自己一定会很难过。 无光道:“旁人我不知,但我的话,我已经砍了他一条手臂,只差一点就能杀了他,可惜了……” 夏服了,无光的眼神温柔得似是在回忆最深爱的情人,但嘴里吐出的话语的含义却与眼神截然相反。 “你们都是这样无情的吗?”夏问。 无光问:“你是指我还是指我前面的那些?” “何谓无情?”夏道。“当感情与立场冲突,做该做的事,哪里算是无情呢?你不也一样吗?” 夏一时无法继续这个话题,便换了个带刺的话题。“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吗?” 无光:“唔,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 “哪里难以回答?” “不是我相信与否的问题,尽管我很希望这世上没有神灵,但客观存在的事物,我无法否认祂们的存在。”无光颇为无奈的回答。 这回答让夏怔了下,但很快以为这是神职人员的信仰问题,不会有神职人员说出神灵不存在这种话,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饭碗。“那在看你来,你的神是爱众生还是只爱人族?” 无光轻叹。“神爱众生,亦恨众生。还有,那不是我的神,我不信仰神灵的。” 夏忽然有点明白为何眼前人和她的前辈们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了,做为神职人员,有毒,但听着比正常的神职人员有意思多了。“神为何爱众生,又为何恨众生。” “神为何爱众生?唔,造物主爱自己的造物需要理由吗?” “我不知道,但可能不需要,那神为何恨众生?” “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父母焉有不恨的?”无光反问。 夏诚恳的道。“我族的祭司若有你的幽默风趣,我一定不会在他上课的时候打盹。” 无光亦笑。 她说的都是实话啊。 最多就是隐瞒了一部分,孩子翅膀硬了以后与父母起冲突的后续:神被关起来了。 【比起实话,人们更喜欢谎言,顺耳好听也没那么惊世骇俗与残酷。】 【但神就在那里,无数万年来,一直都想逃出来,人们终有一日要面对真相。】 【真相揭开的日子到来前没人愿意听,听了又能做什么呢?没人知道神灵何时会脱困,也许千年后,也许万年,也可能几十万年,没人能活那么久。】 【你也不能?】 【我自是能的。】 脑海里沟通着,现实里无光也没忘了夏,漫无边际的闲聊着。 话题不知不觉从神灵聊到了灵族。 “同为灵族为何魅灵与邪灵的差异那么大?你其实更想问这个种族为何如此不讲理?” “那你可知道答案?” “知道。”无光道。“神灵的一个念头便可以创造,人死后残留的执念与精神同神灵的善念结合,创造的便是魅灵,但必须是纯净的残留,若是含怨含恨的残留,只会吸引神灵的恶念,创造的便是邪灵。” 夏闻言道:“神灵真强大。” 不愧是神职人员,解释不了的东西都能用神灵这万能的概念来解释。 太昊琰寻无光寻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人一龙伯相谈甚欢的模样,看清龙伯是谁后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大鱼在战场上时常给她写信报平安,几年前的来信里提到过在战场上看到了夏,龙伯族的四王女。 在知道夏的身份时她便猜到了为何龙伯同样遭受了自然灾害,并且生存环境比西荒人族更恶劣却没南下。 她的知己好友捅了她最深的一刀,又狠又痛,不过,不捅这一刀也就不是能成为她知己好友的龙伯了。 “一别十三年,琰的威仪愈发出众了。”夏笑吟吟的打招呼,仿佛和太昊琰带领的西荒人族征战多年过去不存在,仿佛如今不是两个种族和谈。 太昊琰亦道:“夏却仍有稚气。” 夏:“……”扎心了啊,龙伯族长得本来就比人族慢,虽然她也有点娃娃脸…… 无光温和的看着两个一别十三年的友人半真心半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机锋不断。 最终还是有人来找夏,这场叙旧才终止。 太昊琰对无光道:“她可能认出你了。” 无光这一身没有最招摇只有更招摇的万里江山农牧渔林日月星辰的衣服,还有谈吐气质,不交流还好,一旦交流,以她对夏的了解,夏很难猜不出来。 无光道:“她能对我做什么?” 太昊琰想了想,回答:“不能。” 有只鲲鹏当坐骑的最大好处就是天南海北甚至敌国的腹地,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至于用太昊琰威胁无光这种事,太昊琰相信夏不会那么蠢。 “你继续去谈和吧,我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打算去荒原上转转。”无光道。“还有龙伯族据说四季如春的拘缨之国。” 太昊琰眼角抽了抽。“荒原上全是龙伯。”你一个人族不要太显眼。 “趁着我的身体如今还没恶化到下不了床的地步,我想好好欣赏着万里河山。”无光道。“万里山河为衣,余却从未真正看过这元洲万里山河。” 太昊琰愣住。“你的伤势不是?” “那是骗人的。”无光道。“巫女一直伤重无法治愈,人心会动摇的,位居上位就是这点不好,身体稍微有点风吹草低就会引起风波。” 可这都几十年了。 太昊琰一时无言。“巫女可收一弟子让她待你承担这烦恼。” 无光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我倒也想,但我一直没遇到符合条件的人,大抵是缘分未至,也希望我不要那么倒霉。” 历史上并非没有一辈子都没等到弟子的巫女,可她有子嗣,若无弟子,那就得昭明顶上,她舍不得。 巫宗的宗主之位若通过血缘来继承,不会有悲剧以外的任何结局。 太昊琰也无奈了,虽不知巫女的遴选究竟有什么条件,但看巫宗历史上为了遴选巫子的折腾程度,甚至有的巫女一生未收徒,也不难猜到真正的条件很苛刻。“你日后再来西荒,我再请你饮酒。” “好啊,非百年佳酿我是不饮的。” “我寻一寻有无千年佳酿,若有,我会让人传信于你。” “我一定赴约。” 第三十八章和谈 巫女的身体衰败绝对不是好消息。 虽然被无数人盯着身体状况,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掀起风波令当事人很头疼,但考虑一下巫女身体出问题会造成的影响,也不怪别人大惊小怪。 太昊琰也头疼,却也无可奈何。 都这么多年了,若是有办法,肯定早解决了,现在还解决不了只能说明是真的没办法。 发现自己实在是不可能为无光做点什么后太昊琰只得暂时放下了这事继续集中注意力在鱼龙伯族和谈的事上。 战争是不同族群与势力谋取利益的一种手段,不论诗歌与史书如何歌颂都改变不了其本质。 既然是因为利益而开启,自然也会为利益而妥协。 当然,是在流的血足够多以后。 谋求利益的诸多手段中战争之所以被誉为最极端的方式也是因此,战争必须死人,并且死的人多了,就不再单单是利益冲突的问题了,而是仇恨的问题。 仇恨得到宣泄之前,战争是很能终止的,发展到最后,就只能继续打,让更多的人死去,当死的人多到所有人都想吐,再深的仇恨也只剩下疲惫麻木后,和平也该到来了。 元洲大陆上的种族大乱斗就这么迎来中场休息的,死得人多到再打下去就得一起绝种了,和平便悄无声息的来到了。 雪国与太昊国之间还没发展到血仇不死不休的程度,双方从一开始就顾虑众多。 太昊琰必须考虑龙伯三分,雪国只是其中一部,还有拘缨与貊国,而在读过龙伯族那一百年完善一次的龙伯宪典后太昊琰深刻意识到,若雪国要完蛋了,拘缨与貊国一定会救场。 哪怕貊国也因为前些年的天灾试图南迁,同羽族切磋了一番被打了回去,元气大伤,可能提供不了太多的支援,但拘缨不是,拘缨没有同谁切磋过,仍旧保存了元气。 整合整个西荒人族的资源对上雪国,太昊琰还是有把握的,但对上整个龙伯族就算了,而且她现在也不过只整合了辋川海北边的人族,南边她只控制了金天国那部分。 雪国也需得考虑蒲阪与玉宫的存在,真将太昊琰打到了绝路,蒲阪与玉宫肯定得做出反应,不是为了太昊琰的安危,而是为了整个西荒不落入龙伯族手里。 西荒的地形比九州那边高,千万龙伯从西荒往冀州冲,对龙伯是美梦,对人族那就是绝对的噩梦了。 当年炎帝开创人族王朝可就是走的这条路线。 自己的祖先走这条路干翻了羽族王朝,那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现在人族王朝已定,另一个种族重走这条路,自然不会是峥嵘岁月。 龙伯族总人口也不过一千多万,而人族王朝的总人口,没有五万万也有三四万万,再考虑一下人族的繁衍能力……雪国还没忘了炎帝是怎么利用人族比所有智慧物种都强大的繁衍能力和所有种族打拉锯消耗战,跟诸多种族比谁更能拼命,生生耗赢了所有种族,打出了元洲第四王朝。 无耻到极致也冷血到极致,不一定绝后,但一定史无前例的战术让元洲所有种族都深深记住了炎帝。 双方都顾虑重重,打了几年发现想打败对方必然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有一定概率两败俱伤,和谈是必然。 和谈约定未来二十年互不侵犯,二十年后,可能也不用二十年,二十年内有一方先缓过气来,第一件事都会是想办法制造对方先动手撕盟约。 太昊琰与雪王心知肚明,但哪怕是形式,这个形式也必须搞好,现在搞得越好,以后先动手的那方就越有过错。 祭祀天地鬼神,歃血为盟,写着盟约内容的玉圭与祭祀用的牲畜埋入地里……太昊琰与雪王一丝不苟、耐心且虔诚认真的走着融合了人族与龙伯族定盟传统的盟誓流程. 祭台下,夏往嘴里扔了一块肉干咀嚼着,笑意吟吟的望着祭台上的两位王者。 不管是什么种族,能够成为王的,都不是一般人,她想成为王,真的还有得学。 盟誓流程不管是哪个种族本来就够折腾人的,这套融合了两个种族传统的盟誓流程只有更折腾没有最折腾,从早折腾到晚,他们陪衬都快受不住了,高台上的两位却始终如一。 只这耐心就已超越了在场九成九的人。 从大清早一直延续到子夜,盟誓终于完成,太昊琰仍旧不能去休息,盟誓完了还有一场庆祝和平的宴饮,宴饮上她还得与雪王就太昊国与雪国两国的和平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 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双方的了解,最终达成了彼此尊重的共识。 宴饮也是顺利的,因着龙伯族在宴饮上有摔跤这一传统,酒没过三盏宴会的氛围便已火热,这种火热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太昊琰没跟着耗到第二天,宴会后半场完全是群殴乱斗,虽然不会有人不长眼的找她与雪王的麻烦,但几千人大乱斗,杯盘酒盏杂草土块乱飞,随便被哪个砸中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与雪王达成了作物种子与技术的交换后便走人了。 走了两步便嫌累,跳上了大鱼的背让大鱼背着自己走。 “你心情很好。” “当然了,我从雪王那里弄到了青稞、球葱还有龙伯草的种植技术,还有龙伯草的青储发酵技术。”太昊琰心情愉快的回答。 虽然搞到了种子,但农耕若是那么容易的事元洲各个种族的祖先也不需要摸索那么多代人才发展出农耕文明了。 搞到了种子是远不够的,想要种好,想要丰收,技术和作物的习性缺一不可。 虽然可以花几十年的时间去摸索,但有现成的答案实在是没必要再去挥霍几十年时间。 大鱼知道这事,太昊琰拿去跟雪王做交易的东西是可以在北方种植的稻米种子和这几年的耕作技术。 从九州东南丘陵地区搞来的稻耐寒比较强,可以在北方的黑土森林种植,适应得比粟麦更良好,但产量委实是个令人心塞的事。 但稻作的前景很好,只要一直投入许多资源的培育下去,总有一天能培育出能够丰产的稻,只是,那需要很久很久。 久到太昊琰不确定自己的子孙能否与自己一般坚持,干脆给龙伯。 龙伯族的农作物培育技术是所有种族最发达的,贫瘠的生存环境决定了龙伯族必须用最贫瘠也最少的土地种植出最多的食物。 西荒的农耕底子本就是薄弱,与龙伯族一比,差了十条街不止。 而且龙伯族的寿命也决定了它们能够持续千百的投入大量资源在农作物培育与改良上。 “西荒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太昊琰趴在大鱼的背上道。 “我相信你。”大鱼说。 “辋川海的鲛人也会越来越好。”太昊琰继续说。 大鱼道:“西荒的鲛人这些年已经越来越好了。” “以后会更好。”太昊琰说。“小鱼以后若是不想在陆地上生活,便是去海里也会过得很好。” “我相信你。”大鱼含笑道。 “你还会再离开吾吗?” “你还会再联姻吗?” “不会,以后要联姻,有棣。” 所以你生个儿子就是为了让他在需要时替你联姻? 大鱼有一瞬的同情太昊棣了。“我不会再离开了,我会一直守着你,就像这几年一样。” 短短五年从无名小卒爬到了西荒名将的高度,不为功名利禄,只是为了保护背上的这个人。 太昊琰抱着大鱼的脑袋亲了一口。“执子之手,相守到我生命的终结。” “为何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因为我老去的时候你仍旧年轻。”想了想,太昊琰问。“待我鸡皮鹤发,你会不会嫌弃我?” 大鱼深情道:“便是鸡皮鹤发,你的每道皱纹在我眼里都是极美的。”反正都没好看的鳞片,有没有皱纹,差别不大。 太昊琰深呼吸:“……你还是闭嘴吧。” “我没骗你。” “小鱼同吾说过,在很多鲛人的眼里,人族长得和猴子一个样,略有差异的是人族身上没毛。”太昊琰道。“吾相信你不会嫌弃吾鸡皮鹤发。” 因为在你眼里我本来就是无毛直立猿的美貌。 “你比猴子更有气质。” “我求你闭嘴,不然吾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大鱼悻悻的闭上了嘴。 和谈完成,太昊琰也没急着回金乌城,而是一路溜溜达达的巡狩着往回走,将各地都看了一遍,做到对各地民生心里有数。 再回到金乌台时都入冬了,又是一年翻了页。 年长者随着翻页脸上长出皱纹,年幼者则又拔高。 小鱼与太昊棣在台城的一根柱子上量身高比谁高,曾经每次都在太昊棣那道身高线上方的线终于落在了下方。 太昊棣高兴得直蹦。“我比阿姐高了,阿姐,我比你高了。” 小鱼怒。“重新量,这次量错了。” 太昊棣一脸得意的道:“阿姐你就别挣扎了,量几次都是一样的。” 量两次还是不一样的,只要量的那个人是一条鱼,尾鳍可比小短腿要长。 没想到还能这样的太昊棣哇的哭了,呜呜呜的泪奔着去找太昊琰。 阿姐作弊。 第三十九章执子之手 太昊琰一边批着公文一边耐心的听完了小儿子的哭诉。“她这也不算作弊吧,尾鳍是她天生的,又不是后天按上去的,你们当初约定年年较量身高时也没规定不能量尾鳍。” 坐在毯子上的太昊棣闻言愣了下,好像也是。“那我为什么没有尾鳍?” 这个问题。 太昊琰想了想,坦诚道:“小鱼的父亲是一条鱼,你的父亲是人族,生得自然不一样。” 太昊棣惊讶道:“我和阿姐不是一个父亲生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小鱼是同父同母的姐弟,虽然这个姐长得实在是慢了点,六年过去了,自己都从小婴孩长成了大孩子,小鱼的变化,也有,但实在是小了点。 太昊琰理所当然的反问:“吾是国君,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只有一个男人?” 太昊棣无言以对。 对哦,老娘是国君耶。 他读书的时候历史上的国君可没谁是只睡一个异性的。 他和小鱼要是一个父亲生的,那才叫稀奇。 太昊棣思考的时候小鱼也寻了来,看太昊棣坐在地上,脸上犹有泪痕,无奈的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好啦好啦,真是个爱哭鬼,你别哭了,我以后不用尾鳍跟你比。” 太昊棣瞅了瞅小鱼的身高。“不用尾鳍,你比得过我?” 这问题委实扎心,小鱼不悦的将小家伙重新扔回了毯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阿母,小弟怎么长得这么快?太作弊了。”小鱼气呼呼道。 太昊琰道:“和海里的鲛人比起来你也长得很快。” 纯血鲛人一百岁成年,小鱼明显不需要一百年。 小鱼指了指小弟。“可他长得更快,明明我大他十岁,结果他现在都比我高了,我是说完全人形的时候。” 太昊琰揉了揉额角。“你是鲛人,他是人族,生长速度当然不一样。” 搁下笔,太昊琰决定将政务暂时往后推推,先抽点时间哄哄两个孩子,反正公文,永远也处理不完,而且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必须马上处理的急事。 哄小孩很容易,小鱼虽然顶着五六岁孩童的模样,到底已经活了十六年,个头虽长得慢却不代表时间都活到狗身上了,心智比起同样外表的孩童成熟一大截,已经到了能讲道理不会无理取闹的程度,好哄。 太昊棣是差不多是被小鱼带大的,太昊琰太忙了,每天能和两个孩子坐一块吃顿饭便已是不易。 被一条鱼给带大,太昊棣脾气很难不好,小鱼并不是总能分清什么事是鱼能做人不能做的,很多时候都是带着太昊棣玩到一半才想起来姐弟俩不同,比如很小的时候曾想带着太昊棣玩跳湖。 脾气好的小孩,哄起来也很容易。 太昊琰没一会便让两个孩子的注意力从生长速度上转移了,开开心心的手牵着手去玩别的东西了。 打发走了两个孩子,太昊琰继续对着公文案牍劳形。 二十年和平盟约只是暂时的,甚至可能不到二十年就会再次打起来,她还有的忙。 必须在龙伯打过来之前先整合整个西荒人族的资源,但她只统一了北方人族,南方人族还有待统一,一时半会同样打不起来,刚和龙伯族掰了几年,怎么也得休养生息几年以恢复民生。 不过三年之内不会去攻打别人,但也并非什么都不能做,比如让南方一直乱着,比如为三年后的统一西荒人族战争提前准备粮草军械等物,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北方三年休息,而南方一直乱着,大鱼带着太昊国的军队在以海贼、鲛人重新组建的水师的配合下轻松攻下了南方大部分国族,或灭或降为附庸。 短时间不再需要考虑战争,太昊琰也终于松了半口气,将资源往教育方面倾斜,开办序学,先生也好解决,亡国的贵族可并非每个都能继续做贵族,都被太昊琰给抄了家,不得不学着自力更生,但一群五谷不分的贵族想自力更生也有难度,序学教书反倒成了最合适的。 狼多肉少,贵族是狼,序学先生的缺是肉,太昊琰挑选出了最出色与务实的一批没落贵族做为第一批序学的先生,没抢到肉的也可以办私学,太昊琰鼓励办私学,会给私学一些经济上的补贴。 无光来饮酒时忍不住好奇。“官学收徒不论出身,私学遍地开花,知识向民间下沉,贵族们不反对吗?” 贵族之所以为贵族靠的可不是所谓的血统神圣性,而是对知识的垄断。 “我废除了很多封地,设了城令与县大夫,都不世袭,只能由我任命,他们拿什么反对我?”太昊琰笑。 无光没问这个过程太昊琰杀了多少人,没必要也没意义,而是道:“这算是涅槃吗?九州那边越来越糜烂,反倒是你们愈发的有生机。” 太昊琰闻言道:“不是换了新王有了新气象吗?” 无光沉吟了下。“是有新气象,他也很努力了,但这一次,大树出问题的是不是枝桠也不是树干,而是根系,根子已经烂了,再努力也不过回光返照,昙花一现的中兴后将是更彻底的崩溃。” 太昊琰蹙眉。“这么说,待我解决了龙伯,我还得与蒲阪再打一场呀。” 有回光返照,那回光返照期间就肯定不会放过她。 一个庞大帝国哪怕是崩溃,倒下前也能拉着很多很多的人一起下地狱。 无光道:“不一定会是找你,再打一场也得三五十年后。” 太昊琰闻言瞅了瞅无光的脸,数十年不变的干净精致,以及病态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时光仿佛格外的钟爱每一代的巫女,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始终青春永驻,而她再怎么用心保养与认真习武,眼角还是有了细纹。 三五十年后,自己可能已不在人世,但巫女,多半还活着。 那也意味着她不仅会目睹帝国的回光返照,还将见证帝国的大崩溃。 “巫女,活得比所有人都长是什么滋味?”太昊琰忽问。 无光怔了下,回道:“是孤独,你在意的人都先你而去,你的同行者会一个个离去,最终只剩下你一个人。嗯,我还好点,我的情人与子嗣都比我长寿,我不用看着他们先我而去。” 可他们看着你先走会是什么心情? 太昊琰沉默了。 无光也安静的饮着美酒,长生种与短生种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不论古今。 给予了太多的感情,如何能轻易收回? 而感情不能轻易收回,最后被留下的长生种可能要用几千年来慢慢遗忘,甚至几千年后也忘不了。 太昊琰从无光的身上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 无光不是长生种,她只是因缘际会而拥有了远远超出普通人族的寿命尚且如此寂寥,那么真正的长生种呢? 时光如流水,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跑没了影。 太昊棣加冠成年,大婚。 比他先出生的姐姐小鱼也长大了不少,却仍是孩童,有很大可能侄子侄女都成年了,小鱼是否成年都是个问题。 太昊琰主持着次子的婚礼,曾经在无光身上感觉到的寂寥愈发清晰的在眼前晃悠。 走完了需要自己出面的流程后太昊琰便拿着一壶酒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慢慢饮着,饮了没两盏便被大鱼给找到了。 “为何我每次一个人时你都能找到我?”太昊琰无奈道。 “因为你希望被我找到。” 太昊琰一脸无言。 “你若真不想被我找到,就会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大鱼在太昊琰身边坐了下来。“大喜的日子,你的心情怎这样差?” 大鱼递了一枚果子给太昊琰。“光喝酒伤胃,也吃点东西。” 太昊琰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忽问:“你有没有想过我死了以后你要做什么?” 大鱼闻言愣了下。“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就是突然想知道。” 大鱼想了想,回答:“若你死了,我大概会离开金乌城,小鱼的话看她自己的意愿,她想留下就留下,不想留下我就带她一起走。” “那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大鱼亲了亲太昊琰带着酒味的唇。“我会永远记得你。” 很深情的承诺,太昊琰却发现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倒是你能忘了我。” 大鱼疑惑的看着太昊琰,为何希望他忘了她? 太昊琰将一只玉制的药瓶放在大鱼的手里。“这是我从无光那里要来的,若有一日记得我让你很难过,就将它吃了吧。” 大鱼不解的看着手里的药瓶,晃了晃,通过声音能判断里面只有一枚丸药。“这是什么?” “涤尘缘。” 大鱼在脑子里翻了好一会才想起所谓涤尘缘是什么玩意。 不过先想起来的却不是涤尘缘是什么,而是一个人名。 羲和陵光。 男用避/孕药的创造者。 白帝时代最有名的医者,也可能是那个时代医术最拔尖的医者。 他妻子分娩,妻子没什么事,他这个男人反倒被吓出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认为女人生孩子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然后研究出了最早的男用避/子药。 然后才是涤尘缘的创造者。 还是和他妻子有关,他的妻子在他之前是成了婚的,不过别人结婚了这种理由绝对不妨碍羲和陵光横插一脚。 羲和陵光的追求,怎么说呢,不仅没把人夫妻给拆了,甚至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人夫妻感情更浓了。 如果会因此死心那就不是羲和陵光了,他创造了涤尘缘。 那个女人忘了自己的丈夫,忘了自己的孩子,以为自己是单身状态,羲和陵光再次对她展开了追求,抱得美人归。 想起来涤尘缘是做什么的,大鱼不可思异的看着太昊琰,认真的? “认真的。”太昊琰靠在大鱼身上道。 “你能接受我忘了你?”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又怕你永远记得我。但比起你忘了我,我更不愿意你未来因我而煎熬。”太昊琰忍着心如刀绞的痛苦道。“你才不到三百岁,还有很长的未来。” 大鱼皱眉。“不忘了你,我也会过好没有你的未来。” “那很好。”太昊琰说。 大鱼将药瓶还给太昊琰。“这个不需要。” 太昊琰将药瓶塞回大鱼手里。“用不到是最好的,但也得以防万一。” “你才知非之年,并非期颐之年,想得真早。”大鱼咬牙切齿道。 太昊琰搂着大鱼道:“我怕自己老了以后舍不得。”。 大鱼闻言沉默的抱着太昊琰,须臾,许诺道:“不会的,我不会忘了你,没有你的未来,我也会过得很好。” 太昊琰道:“我相信你。” 没有我,也一定要过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结束了,毕竟这是《孰能不朽》番外,因为太长了才单独拿出来的。 还有,这俩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悲剧,寿命差距在那摆着,当然,你要是不考虑寿命差距的话,那就不是悲剧了,毕竟这俩人是真的会执子之手到太昊琰生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