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雪 限 是谁将他赤裸的身体录入画中 流亡贝壳 发表于3个月前 修改于34分钟前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民国 - NTR - 骨科 - NP 天真少爷羊入虎口,灵异,伪民国背景,鬼攻有,人攻有,车速快。 丰雪X杜少审/傅柳姜/丰因 主情节:骗J,诱J,QJ,入画,NTR,骨科,其实还是一篇凰文,哈哈哈哈 —————————— 第1章 “嚓”的一声划亮火柴,烟是燃的… “嚓”的一声划亮火柴,烟是燃的,烛是燃的,只因堂屋太深,夜色又密,杜少审看不清傅柳姜究竟是什么表情。 滴漏“啪啪啪”地往下打,水声不算很响,人也懒,各自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酿着势,不爱动。 到底是杜少审年轻几岁,沉不住气,朗月似的眉弓扬起,“啧”的一下,把长衫前摆放下来,问:“丰雪的船明早就到定埠码头,谁去接?” 傅柳姜在心底嗤笑一声,知道他把自己约到这么隐蔽的地方绝不可能只是喝茶。但他也不急着说话,又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把茶放下,吊着对方的胃口,反问:“谁接不一样?” 杜少审听着他这么不痛不痒地说话,登时急了,“丰宅正闹鬼呢,没法住人!谁接他,他自然跟着到谁那去!” “哦!”傅柳姜装作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自己光洁的额头,相面的说他长着伏羲骨,龙虎相,“丰家本来也没人了,丰因一死,小雪自己就成了整个丰家,可怜呐!” “别跟我绕弯子!这也没别人!把你约到这来,为的就是有话直说!”杜少审紧了紧自己的袖子,低头去看油灯照出来的他自己衣服上绣的辟邪金兽,“丰雪以前,爹娘罩着,哥哥护着,远渡重洋,什么不学,去学劳什子西洋画!根本就不是个能过日子的…” “嗯。”他一顿,傅柳姜也不接,单单“嗯”一声,摆足了事不关己的姿态。 “丰家剩下的三个棉纱厂,总在几个经理手里管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丰伯伯从前待我们不薄,我就想着,我就想着…我要是不帮丰雪这把,是不是也说不过去?”说这话,上身前倾,眸子里的真诚装了十成十,十成之下,还有十一成的翻腾的欲念。 傅柳姜又抿了一口茶,“要帮你就帮,找我来说什么呢?丰老爷子对你不错,对我可鄙夷得很。这份交情,我攀不上。”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杜少审身子一松,向椅背上靠去。 从座位上起身,傅柳姜轻蔑地挑起唇角。 “既然是这样,你这别院,我今天没来过;话嚒,我也没听过。好自为之吧,少审!”临走的时候拍了拍杜少审的肩,“小雪脾气硬着呢,还是悠着点来得好…” 杜少审狐疑地望着傅柳姜的背影,眉头拧成疙瘩,“你怎么知道!” 傅柳姜摆摆手。 杜少审提醒自己别被他那副病弱温吞的模样给骗了,离开丰家的时候,这人眼睛也不眨地就剁了自己的两根手指头。要说狠的,他还没见过有谁比傅柳姜更狠的。 第2章 第一张:楼头画角风吹醒(上) 靠岸的时候天色阴沉,雨滴和着雪粒纷纷扬下,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踏在脚底,成了泥浆。 “少爷,小心鞋脏…”刚下船时雅和还要时不时躬身替丰雪去擦他刷得锃亮的皮鞋,后来看进丰雪眼里一片白茫茫、空落落的失神,知道他是一点也不在乎,就收了帕子,只是替他理了理大衣。 伞是丰雪自己拿着,两个人站在岸边孤零零。 黄包车来了几辆,问他们要不要坐,都被雅和出言婉拒。没站多久,丰雪的眼圈又红了。 “少爷,别哭,等下叫小杜爷派来的人瞧低了去,说我们丰家的少爷,经不起事。”一边为丰雪打气,一边又温柔地压低嗓音,“都哭一路了,再哭把嗓子弄哑了,没法跟人说话了,啊?” 丰雪把眼底的湿润压回去,船是按时入港的,来接他的人来得却晚了。爹和兄长殁了,他已料到自己重回故国,必遭怠慢与疏远。家里的事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当年出去得急,连夜跑了,险些骇破胆。丰家的信他都不敢读,生怕哪一封就是立即催他回来。但终于还是要回来。信连着报纸上的讣告一起来,白纸黑字撕破了他二十年来所有的依仗。和他一起在欧罗巴求学的杨文远也没了办法。 “为今之计,你还是只有先回去。丰伯父总还是留了一些产业给你。你回去,告诉他养的那些人,丰家的一切都还是姓丰,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免得有人心野,贪财不说,恐怕还要闹出人命。” 于是告别杨文远,给寄来讣告的杜少审回了信。 杜少审让他放心回来,说一切有他在。 可人在哪儿呢? 丰雪捏着伞柄,开始神色恍惚地打着哆嗦。 杜少审姗姗来迟,满怀歉意地把丰雪迎进车里,刻意把雅和落在后面。丰雪伸手去指人,五根指头都一起被压住。对方很亲密地凑到他跟前来看他被风吹得通红的脸。 “你哭过了?”唇边的热气煨着他泪迹斑斑的脸颊,丰雪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他离家时刚刚才满十六岁,已经四年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可他还不至于记不清楚,自己同他从前,算不上有多亲近。 “没有…”他把自己的手指向外抽,想要与杜少审拉开距离,脸侧着,下颌与脖颈是一色的肌肤赛雪,“是冻的。” “哦!”杜少审见他挣扎,也就不坚持往上凑,往车厢另一侧退了退,把肩膀架起来,合着车子的架构,依旧是一个大一点的包围。 丰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司机的后脑勺忽然挨了重重几巴掌。 “我他娘的叫你快点开、快点开!就他娘的当作耳旁风!冻坏了雪少爷,换成因少爷在的时候,枪子儿要从你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我比不得因少爷,可也舍不得我们雪少爷受委屈。怎么赔礼道歉,你自己看着办吧!” 司机和丰雪都被他这场突然的爆发吓得半死,尤其是丰雪,从来没见过杜少审有这样暴戾恣睢的一面。在哥哥和爹爹手下的时候,这个人甚至显得有些过分老实。不知怎么的,物换星移,一个人的性子,居然能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逆转。 然而司机有的却是另一番委屈。 实际上他们今天早晨天一擦亮就出发了,早早地到了码头,杜少审却叫他把车停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等着。一个人下了车,在码头上吹着冷风来回晃。那时候天只是沉,还没下雨,就看到这位小杜爷跟吃了陀螺一样在码头上从东转到西,从南转到北,远远听到船只进港鸣笛,又“嗖”地蹿回车里,四平八稳地坐下。再等一会,又问他,“去看看,到的是哪艘船。” 回来报告了几次都不是丰雪乘坐的伊丽莎白号,杜少审的脸上就有了气,像犯了疟疾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不住,又下去绕着码头转圈。定埠准确说来是个货运码头,解了冻,风一吹,还能送来阵阵鱼腥。杜少审也不觉得臭,闻了一会突然又钻回车里。汽笛声又响了,司机看了看怀表,时间也到了,被戏耍了三四次,到的终于是伊丽莎白号。 船到了,杜少审反而不急着下去。咬着牙,目光如炬地盯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 “老板,你看,那个就是丰雪少爷吧?” “闭嘴!”杜少审却出言打断他,把手指插进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显得有些紧张似的。 司机等着他调整好了,平静下来,人却还是不动,仰躺在座椅靠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着胆子朝后一看,却不小心发现了他不正常的亢奋,连忙把脸调转回去,眼观鼻鼻观心。 杜少审盯着雨中的丰雪,直到把人冻得受不了,才对司机发出开车的指令。 现在挨打的却是他,司机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人。 虽然之后拿到沉甸甸的“酬谢”时,他甚至希望这种“倒霉”最好能多来点。 第3章 第一张:楼头画角风吹醒(中) 如果是丰因,见到杜少审这幅借题发挥的样子,只会问他是泼给谁看,把他当作一个胡闹的、见不得台面的东西冷冷瞥过,也就不会有后面磨难。 丰雪却没有这样审时度势的经验,被他的张牙舞爪给牢牢压过一头。为司机开口的时候,便从过去高不可攀的小少爷,变成了仰人鼻息的小可怜。 “你别打人了…”一个字一个字说过去,被雅和不幸言中,声音都是哑着的。慢吞吞的语调,说出的话都像是能给人入口的糯米糍。 脸像新剥的荔枝那样白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汗或是落的雨,腻了薄薄一层。 从声音到颜色,整个的一个秀色可餐。 “我没有怪他。” 杜少审声儿也听了,人也瞧了,鲜味儿也尝到这儿为止,要囫囵个地吃下丰雪,还欠着更好的时机。于是搡了司机一把,说看在雪少爷的面子上饶过他。司机捂着脑袋絮絮叨叨地道歉又道谢,奉承道丰雪少爷天人之貌菩萨心肠云云。 丰雪连忙摆手。 用手帕擦汗的时候,杜少审便一瞬不眨地专注地看着他。 “不走嚒?” “走走走!”一场闹剧这才收尾,汽车终于发动了。 雨丝把车窗玻璃切割成小小的碎片,杜少审隔着濛濛的雨幕给丰雪讲着宁淮城近年的变化。倒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无非是多了几座工厂,在城郊烧起滚滚的浓烟,让工厂周围的雨也发酸。里面也有丰家的厂子,只是病狮伏地,便被豺狼分去骨肉,留给丰雪的东西已然不多了。 杜少审自己也吃下不少,谈起来不至于羞愧,却也不大自在。车子开过了那段,语气才算欢快起来。如他所料,丰雪对商业有着天然的麻木,而对金钱,则有着天生的迟钝。跟他谈棉纱厂,还不如跟他讲几十年碧水幽幽的小河湾。 “我小时候在那给你抓过蝌蚪,记得吗,雪少爷?” 刚见面的时候,杜少审一直避免这样称呼丰雪,自立门户之后,他也成了宁淮有头有脸的“小杜爷”。但回忆一开了闸,温柔就关不住。一道河湾使他想起了更多。 比如像丰雪为司机求情,他幼时自然也承过许多来自“雪少爷”的同情和怜悯。 “记得。”丰雪瓷娃娃似的坐在他身边,说话嗓子疼,便简短地摇头或点头,忽然意识到这要求杜少审时时刻刻地盯着他看,便加了一句,“我画过。” “你画过?在欧罗巴?” 这个话题引起了杜少审极大的兴致,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了,身子自然而然地靠向丰雪,专注凝神地询问,“都画了谁?” “是…风景画,没有人的…”忽然的靠拢引起丰雪的警觉,他想拧过头去扒着车窗,却没料到车身一甩,来了个急转弯,整个地把他摔进杜少审的怀里。 “怎么回事!”杜少审优先发难,手却箍在丰雪的腰上,箍个死紧。丰雪身上有一股清新的甜味,不知道是不是欧罗巴产的雪花膏的味道,总之很好闻。 司机解释说是刚看到前方有学生在游行,必须要换一条路走,弯子拐得急,怕他们拦着车,闹出事。 “为什么…会拦车?”丰雪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发问,忘了挣扎,温香软玉在怀,让杜少审好不自在。 他小时候看丰雪可爱,偷偷抱过他一次,被丰因抓个正着,差点把他打吐了血。现在丰雪温热地躺在他的怀里,丰因却被裹在漆黑冰冷的泥巴里。君子十年报仇太久,到底还是他这个小人赢了。 他想亲丰雪,想得浑身发痛。 “因为他们说我们是资本家,抓到资本家,他们会把你,把我,生吞活剥!” 恐吓过后又笑了,丰雪已经二十了,还把他当小孩那么吓,虽然那眸子还是圆溜溜,有几分当了真似的。 轻轻放开他,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原本的坐姿,正色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别去惹那些学生,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丰雪扭过头去看车窗外面,衣服穿得厚,杜少审看不出来,实际上他的背上已经是冷汗簌簌。他知道杜少审想对他做什么,对付这种人,总是有十分的麻烦。 擦过额头匀出的一点细汗,避开杜少审的眼神,细声细气地说,“我不去杜宅了,我想先回家。” 杜少审蓦地抬头。 第4章 第一张:楼头画角风吹醒(下) “回去?信上告诉过你丰宅现在进不去,你以为我跟你说笑?”杜少审表情严肃,丰雪的态度忽然强硬,对他接下来的所有计划都很不利。 “没有…但是…”嗓子疼,说话的声音越变越小,越来越慢,本来条理分明一番话,变得嗫嚅起来。 说的是闹鬼的事,在欧罗巴受了四年的熏陶,丰雪对于怪力乱神自然是不信。他费力解释,然而杜少审根本就没有在听,看见他下意识地把手搭在车门的把手上,忽然炸了,一把擒住他的小臂,把人死死扣住,“干什么?想跳车?跳下去摔不死你!” 杜少审嗓门本来大,吼起来更是震得人耳心发痒,对于丰雪,他本来不该这么急着撕破脸。可他活了二十二年,还没有遇见过第二个像丰雪这样可心的。四年前这人一声不吭地消失,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他,如今又见着了,便一点风吹草动都容不得。 丰雪必须是他的。 可丰雪不适合这么吓。 捏他一把,吼他两声,就对上他恓惶的眼神。人在海外漂泊久了,年少失祜,心灵上也正是脆弱的时候,本来有更好的取得信任的办法… 两人对视,一强一弱,杜少审睫毛一颤,又有点心疼他的无所依凭。 “我是怕你冲动,真跳下去,该摔疼了。摔骨折的也有呢,我在担心你…” 丰雪信他才有鬼。 “放开…放开!我不跳车,我要…我要下车!我自己回去!”扯不动自己的膀子,只好和杜少审拼命。 方才苦心经营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演起了旧社会强抢民女那一套。 杜少审对自己的定位是个粗人,但毕竟不是土匪,把人按在怀里小兔子似的夹着,始终还是觉得怪异。论蛮力,十个丰雪也拧不过他,可他偏偏不想对方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贴住自己的胸口。那是离心脏很近的地方,听得到他为他人雀跃加速的心跳。 “别闹了,闹什么!谁说不让你回去了!”语气依旧暴躁,却也是在暴躁中做出让步。 但丰雪并不领情,哭倒了嗓子也要说出一句囫囵话,脸上一片湿润。情绪不至于悲极,大概是急出来的眼泪。 “我不要你送了…我自己走!放我下去…” “你自己走,你从生下来自己走过几步路?知道从这到定原要走多久吗?”杜少审鼓了鼓眼睛,最后还是选择彻底妥协,不发脾气了,克制着,几乎是平心静气地讲起道理,“这么远,黄包车也不拉你。又下雨…淋得生病了,谁心疼你?自己想想…” 温和起来倒也人模狗样。 丰雪还要争辩,杜少审干脆捂住了他的嘴,抱住了这个无法反驳的小闷葫芦。自己却化身成个喇叭,贴着风雪的耳朵絮絮叨叨,企图继续灌输他心怀鬼胎的一套逻辑。 “别说话了,知道你嗓子疼…” “到了丰宅你自己就知道,我没骗你。折腾这一遭,还是要跟我走…” “宁淮的地界,你还认识谁呀?” “等收拾好了里面的脏东西,你想什么时候回去不行?” “我给你找人弄…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别跟我闹脾气…” “我是你最后的依靠了,知道吗?” 丰雪的心情糟糕透顶,仰着脖子被念了一套经,脸陷在杜少审的掌心,显得又小又湿。 下车就跑!他默默地想。 然而人在杜少审怀里渐渐脱了力,呼吸不畅,在缺氧的状态里不知不觉地昏迷。 司机朝后偷偷瞟了一眼,请示道:“老板,是掉头去定原吗?” 杜少审抱着丰雪软绵绵的身体,想入非非,忽然被打断,火冒上来,又怕吵醒了丰雪,压低声音咒骂:“去他妈什么定原!回家!” 在丰雪的耳朵上亲了一下,像小孩吃了一口糖,却没尝到什么滋味。红着脸把对方的唇嘬住,却依然是浅浅地挨了一下,人到了手,他自己倒是先含羞带怯起来。 “回我们的家,丰雪。”声音又低又轻,听得司机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第5章 第二张:烟笼寒水月笼沙(上) 醒来人已经到了杜少审的地盘,丰雪低头坐在床边,等着雅和进来为他梳洗。一路上打过闹过,衣服已经皱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声要喊,却发现自己空是张口,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 无奈走到门边,一拉开门,就见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差点栽倒。是一个正在打盹儿的小丫头,面生,抬头惊慌地看着自己。 “呀!雪少爷醒啦!” 也不等他反应,“登登登”地沿着回廊朝外飞奔,边跑边喊,“我去通知杜先生!” 丰雪无措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马甲。行李好像被放在床头,他只得自己翻找。 翻找的过程中打量房间,却发现种种布置令他十分熟悉。连几只青琅玉的小摆件也和自己从前房间里的很像。 走过去拿起来翻看,发现不是很像,而是一模一样。 “醒了呀丰雪,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丰雪警惕地扭过身,对着喉咙比划了一下。杜少审在他面前装得像一只敛息凝神的病猫,然而他已经看透了他凶恶的本质。 “嗓子疼?” 杜少审进一步,丰雪就退一步,后腰撞到了实木圆桌上,撞得桌面上的茶具一晃。 两人都被陶瓷的脆响一惊,杜少审面露尴尬,自嘲地笑:“还在生气?我保证今后再不敢对你动粗,行吗?我给你道歉,丰雪,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让我看看你…” 丰雪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可惜毫无用处。 杜少审对此视而不见。 “不说话就当你原谅我了…” 嘴里头弱气着,手上却几下拆了丰雪的力道,贴近了掰开对方的牙,借着窗边一点落日的余晖朝喉咙里看。 丰雪不想和他闹,拗不过闹得自己浑身不体面。自己人被掳了来,只能想办法周全此刻,再做别的打算。 “肿得厉害,明日还是找大夫开副方子才行。” 倒像正经的望闻问切似的。 然而他的拇指正在丰雪的舌头上压着,舌肉软滑,遭受外力压制,更忍不住自发颤动,那一截柔韧的湿意就在杜少审的指腹下微微鼓动,产生了某种顽抗的禁忌的诱惑。 杜少审见过他吃麦芽糖,糖浆又软又烫,还勾着丝,丰雪怕粘住嘴唇,便拿舌尖去舔,绕着圈把糖缠在舌头上,坠够了甜蜜,才缩回去。在那之前与之后,杜少审再也没见有谁用那样的方式吃糖。 丰雪的舌头应该是很甜的。 拇指加了力道,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有些入了迷,由上到下地看着丰雪白润的脸就捧在自己手里。 就在自己手里。 唾液已经开始顺着唇角往下滴。 “啊,你刚刚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蓦地撒开手,扯开话题。 环顾四周,发现几只箱子都被打开放在地上,翻得一团糟,连杜少审也无从下手。 “那个,你那个丫头,病了,过病气给你也不好,我给你重新派了个人,等会她就搬过来,到你这儿…搭把手,伺候你两天。等你丫鬟病好了再回来,行吧?” 丰雪拿手帕擦着唇角点点头,腻烦着他的亲近,说不出话,以冷淡表达着反感,本来是不动声色的冷静的表情,然而却别的东西衬托得有点傻:后脑有一缕头发支棱着,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像是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杜少审拿手抓出来的;衬衫也蹭出来一截,不如出发时那样服帖。大半天的光景没人照看左右,仿佛就落魄了似的。 杜少审留神打量了他一会,“啧”了一声,忽然又发笑。 “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得先走,晚上有应酬,明天来看你。” 丰雪自然不送他,笑却刻在了杜少审脸上似的,步子轻快得很,一路春风得意地走到大门口。上了车后依然唇角上扬。 “老板有喜事儿?” 被司机一问终于破了功,仰着头,把帽子盖在脸上笑了半晌。 等笑够了,帽子戴好,掏出支票簿,签出一张数额不菲的东琉银行的支票。 “早上你辛苦,拿着,拿去看伤!” “唉唉,哪有什么伤…”司机看了一眼数额,笑得合不拢嘴。 “没伤去喝酒呀!明儿放你假,今晚上把我送回去就去喝!给我喝痛快了,才准回家,听到没有?” “是、是、是!”司机连连点头,明白了杜少审的怒与笑,大概都和今天刚接回来的雪少爷脱不了干系。 第6章 第二张:烟笼寒水月笼沙(中) 车子停在歌舞厅的大门东侧,下来时倒遇见个老熟人。 “诶哟,你也在!” 傅柳姜接过仆人手里递过的拐杖,天气湿寒,旧伤发作得厉害,只能这样走。杜少审招呼他,见了他那一团笑,就知道是顺利接到了人,略微点头,便抬起步子往灯红酒绿处去。 杜少审两三步赶上他,举着伞替他挡开天上飘落的细雨,雨比丰雪回来的时候小多了,化雪的雨滴更多。 并肩而立,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接人回来的路上,没出什么茬子吧?” “没有…”杜少审跟傅柳姜搭话的情绪很复杂,他既想主动提起丰雪,又不想丰雪的消息被除他以外的人听得。但除开傅柳姜,便没有别的人能够理解到他那层次丰富的喜悦之情。 “哦,说起来倒有一件!白天刚走到小凤街的时候,远远看到不少游行的学生,没和他们照面,绕了北边的路回去的,不知道那群小兔崽子又想闹出什么事情!” “嗯,”傅柳姜走得吃力,捏着拐杖的手戴着手套,虚张了两次,全做放松,“他们砸了我在扬生路的铺子。”说话时眼睛半眯着,杜少审看出他是动了真气。 “难怪你要来,来找董队长说道说道?” “董队长…”傅柳姜嗤笑一声,“隔壁就是东琉银行…找个治安队的队长,怎么够?” “你要公开站到东琉人那边?”杜少审一顿,家国天下的情怀他没有,可他知道傅柳姜不该这么做。 “几个学生罢了,找到带头的和动手的,打一通闷棍不就结了?何必…” 傅柳姜不置可否,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挡住了他,自行入厅。 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必同行。 杜少审发觉他自从离开丰家以后就变得很不一样,不过也是,没人在颜面扫地身心俱折后还能一成不变的。 也许坚持和尊严一起丢了。 比如说,以前的傅柳姜,怎么能容忍他就这样把丰雪接到自己的地盘?他会对丰雪做什么,没有人会比傅柳姜更清楚。 但他就这样放手了。 为什么? 杜少审始终想不通。 另一边,丰雪也很不好过。 自己在房间翻乱了行李不说,解了马甲的纽子以后,找不到衣服又扣不上,颓丧地坐回床边生闷气。这些年在外面他一心学画,很少出去交际,没结识什么人,也没吃过什么苦。遇见家里的变故只是觉得慌,没主意,回来了以后才逐渐体味出当家作主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行止,直接和杜少审对上就失了自由;后是衣食,嗓子疼得吃不下饭,离了仆人就找不到衣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地过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是这样地举步维艰。 连怒吼也做不到,一拳打在床板上,擦伤了自己的手指。 玲儿进门的时候正撞见他抱着手指头在床上打滚,发觉外面来了个小丫头,连忙翻下床,装作若无其事。 丫头倒没笑他,一看这人仰马翻的光景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利落地扎起了袖子,把风卷残云的场面很快收拾了出来。 她真厉害。 丰雪第一次留神观察别人干活,坐在床上默默感慨。 “雪少爷可是要换衣服?” 丰雪带着钦佩点点头。 “我叫玲儿。”丫鬟从清点过的衣物中很快挑拣出丰雪居家穿的几套便服,笑了一下,示意丰雪自己选。 丰雪选了一套米白色的长衫和面料相当柔软的中衣,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告诉玲儿他说不出话。 “少爷别急,杜先生吩咐过了,明早大夫就会来,看了大夫,吃了药,少爷很快就会好了。” 丰雪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没想到她会安慰他。 为了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从画夹里翻出几张线稿来,举到玲儿面前,意思是叫她选。 “咦?这不是杉沙的南河湾吗?” 指了其中一张,丰雪很高兴地弯起眼,冲她竖起大拇指,提笔在线稿空白处勾出一个人影,把纸朝她一推。 “送我吗?” 丰雪拿笔在人影上点了点。 “少爷画了我?” 两个人对视着笑起来。 在讨人喜欢方面,丰雪似乎天赋异禀。 第7章 第二张:烟笼寒水月笼沙(下) 玲儿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看丰雪送她的画,长这么大还没人把她放到画里面去过,展开了纸张四角,极为珍视地抚平了褶皱。 画上忽然罩了一片黑影。 “大夫来了吗?” 忽地从地上弹起来,嘴里应道:“杜先生!来了、来了…在里面…” 杜少审性子急,但待人并不严苛,瞟了一眼玲儿,面上的表情还是十分宽厚的:“紧张什么,又没骂你…雪少爷昨天睡得怎么样?” 视线扫到玲儿手里捧的画上,忽然凝住。 “许是心里有挂念,前半夜一直叹气,子时以后才慢慢睡着了…” 杜少审听着她说话,眼神却没办法从画上移开,玲儿见他如此,连忙把画捧上去,“这是雪少爷昨儿个赏的…” 看清楚了画上的山水和人物的轮廓,杜少审脸色一沉,笑也笑不出来,十分僵硬地把画推回去:“赏你你就拿着,给我干什么?难道我会和你个小丫头抢不成?” 玲儿讪讪地收了画,准备躬身退下。 然而杜少审在半路又把她叫住,“画上画的人,是你?” “是…” “雪少爷以前什么时候见过你?” “是昨儿现画的…” “哦。”杜少审吞了个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下去吧。” 转身掀起帘子,准备向丰雪“要账”。 丰雪刚刚看过大夫,等着厨房煎药。手里拿着一张人体比例图在描,看见杜少审进来,抓起一张写好了字的纸,递过去。 杜少审一喜,以为丰雪是心情好,送画作礼物,会人人有份。 然而薄薄一张莎草纸落在自己手里,只是一行简单的“我什么时候回家”。 “在这住不惯?”杜少审把纸捏在手里,皮笑肉不笑地绕着丰雪的书桌转了一转,给他准备的书房他不肯去,还和从前一样喜欢早起在床边就开始描摹。 最后停在丰雪一侧,腆着凑上去,看他提笔写字。 刚写了“不是”,笔和纸被一起压住,挑开了最上层,露出下层绘画的草稿来。 “这是在画谁?能送我吗?” 丰雪不假思索地摇头,没心情跟他讨论风花雪月,抽出另一张纸,准备继续写。 然而纸又被压住,笔也被抽了。 “给我画张画,丰雪。”不容商榷的语气。 丰雪恼了,推了他一把,这杜少审简直得寸进尺,他凭什么命令他? 杜少审把笔还给他,语气缓了缓,有点委屈似的解释:“你都给丫鬟画了,我也要一张都不行?” 丰雪把画纸团了,扔得远远的,杜少审不听他说话,那他也不给杜少审画画。少爷脾气上来了,把审时度势丢到了爪哇国。 杜少审因着怜爱尚存几分耐性,走过去捡起了纸团慢慢展开,重新摆到了丰雪面前。 圈住丰雪的椅背,像把人整个压进怀里。 “画。”他对丰雪重复道。 丰雪提起笔,在杜少审期待的目光中,落在纸上一把大叉。 画毁了。 杜少审双目赤红。 紧接着丰雪伸出手,干脆利落地两下,把纸也撕了。 意思很明白,“撕了也不给你”。 杜少审一掌拍在桌子上,揪着丰雪的领子把他提上桌面,压住了那一团碎纸。 玲儿端着药进来正撞见这个场面,吓得跌了药碗,转身跑出去。 丰雪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伸手朝门边抓了抓。 手腕被按住。 “没人救你,丰雪,你只有我。” 杜少审发疯了似的亲他,一边亲他,一边拉下他长裤。由着他的腿乱撞,一边是桌子,一边是杜少审的身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雪白的两条细腿磕得青青紫紫。 下身被握住的时候,久违的恐惧笼罩了丰雪的神经。 “不要!”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了,满口都是血腥。 脸绷得惨白,浑身爬满了汗。 杜少审把他整个地含了下去,手指按在他的大腿内侧,发现他被桌子硌出的红印,缀在皮肤上,像开了花。 丰雪的后脑磕在桌沿上,表情有点空落落的呆滞。 “哥哥…我怕…”杜少审像丰因一样,要把他的魂都吸走了。背心和胸口都很冷,浑身都冷。 第8章 第三张:谁教岁岁红莲夜(上) 愣了一下,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骤变。 “不怕啊,丰雪,会很舒服的…”杜少审只当丰雪是在喊他,自作多情得很,画的气立刻就消了,很爱惜地搂着丰雪的两条腿,感叹道:“多少年没这么喊过了…从前你最多叫我‘少审哥哥’,反而叫傅柳姜叫得亲…” 提到傅柳姜,立刻把话头止住。他现在和姓傅的闹翻了,更不想提他。 凑到丰雪脸边上去,又啄又吻,然而不敢亲他的嘴。 叫哥哥归叫哥哥,亲密是够亲密的,可这世上又没有叫哥哥就能亲嘴的道理。难道丰因也能和丰雪接吻不成? 黏糊着,又压着丰雪亲了亲他的耳朵。见人还是怕得哆嗦,在香炉里扔了一丸催情香,想了想,又甩进去一丸。 闻了一会,连自己也觉得迷糊。 丰雪倒是缓过神了,扶着桌面起身,脸红得要命,眸子里一湾水,亮晶晶的,又甜又腻,两腿之间倒是渐入佳境。 “在烧、烧什么东西?”气声发问,软手软脚地爬下桌子,裤子早被扯得丢在一边,光着两条腿,走得杜少审两眼都要冒出火来。 把人按回桌边操进去,看见丰雪前面也起了兴,嘴上也接着哄,“讨你喜欢的东西,包你快活。” “快活?”丰雪腿上没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小,被按在桌上弄了一下就更没声儿,软绵绵地向下滑,给杜少审把他的腰掐着。 “对,就是快活!”说话间又捅进去一截,迷香弄得他也有点眩晕,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得偿了多少年的夙愿,快感倒比喜悦先来。先是头皮被箍得发麻,继而意识到自己这是终于把丰雪吃进了嘴。 回过味来,齿颊留香,贪得无厌。沉甸甸的实木桌,居然也被撞得“砰砰”响。 “不、不、不!我不…我不快活…我不是快活!哥、哥!” “怎么不快活?不快活前头翘得老高?”杜少审不仅嘴贱,手也贱,说着就去捏丰雪。香加得多,效用猛,丰雪根本经不起几下撩拨,很快便腰间酸胀,耳鸣眼花。 “哈…”轻轻吐着舌头,吸气与呼气都使不上力,勾着谁给他一个吻似的。 杜少审再不客气,连舌头也压住他的。亲也亲了,嘴上不饶人,“和你亲嘴儿的哥哥,只我一个吧,嗯?” 丰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语无伦次地拒绝着。 “不亲、不和哥哥亲…唔…” 杜少审向来不是个听劝的人,立即又亲了上去,还嫌两人挨得不够近,抒发不了他胸中的汩汩热浪,将丰雪抬起来,悬空了抱着,把丰雪的唇亲得水红。体型差距大,抱着丰雪像抱着个小玩意儿,爱怜与施虐欲一同涌上来,听着丰雪一边拒绝,一边把东西洒进他的身体里。 哭得更厉害了,看着表情像是完全不能接受。 杜少审蛮横地去舔他的眼睛,“睁开,丰雪,看着我。” 丰雪怯怯地、茫然地看向他。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虽是气声,这句话杜少审却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听得心底一凉,和他设想的情况完全是两样。 “那你喜欢谁?!” “睡都睡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知不知道?!”声音吼得大,然而色厉内荏。 玲儿瑟缩着、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外头,听见里面又在摔桌子砸碗,只杜少审一个人,就能闹个没完。 大概后头又是雪少爷在哭,香没燃完,怎么哭的,外头就不能知道了。 第9章 第三张:谁教岁岁红莲夜(中) 歇了几天,丰雪的嗓子好了,还是要回家。杜少审与他在宁淮城中心的风浪亭里站着,抱着膀子,又想扯开话题:“住处倒不打紧,棉纱厂却该去瞧瞧了。” “棉纱厂?”丰雪说话时咬字既轻又慢,特别是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困惑起来,有时连发问也不肯,鸵鸟似的躲避一切令他不安的东西。那天的事情因为香的缘故记不清楚,也回避去记,不想仿佛就等于没有,只是要偶尔忍受杜少审的腻歪。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具体的事,都由我去替你做,但你头次得陪我一起走,以防那几个经理不肯变通。这和从前我替你哥哥做事是一样的,我虽出来自立了门户,但并不会同你生分…这次以后,再不会拿俗事叫你心烦,啊?” 说着又靠过来,仿着西洋的礼节,托起他的手来吻。 丰雪很不情愿地由他挨到了手背,青色的血管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凸出。 亲也亲过了,杜少审还捏着他的手不放,摸了摸他指腹的薄茧,十分自豪地笑起来:“这可是我们雪少爷画画的手,舍不得叫你做别的。” 偷了丰雪一句“哥哥”,真拿出如兄如父的腔调来。 可说到“别的”便立刻令丰雪不自在,忍无可忍地把手抽回去,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绘画之外,他已做过了许多不堪的事情。房内的桌面上,深深浅浅的,尽有无数不该有的痕迹。 他的手掌过了笔,捏过了纸,撑过深红色的木漆,自然也握住过其他的东西。 茶水入口回甘,可也禁不住他一口接一口不歇气地喝,喝多了就泛着苦。杜少审见他歇够了,牵起他的手,把人牵回车里。 车门一关,就去亲丰雪,亲不着脸就亲下巴,舔来舔去,让丰雪想起杨文远在欧罗巴养的一只大狗,仿佛是叫拉布拉多的一个品种。 那么眼前这个,大概就是杜布拉多了。丰雪眯着眼睛躲他,给杜少审偷偷安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别称。 “别这样…”被亲得眼睛有点红,仰头朝车外看,外面闹哄哄的依然有学生游行。车速不快,丰雪怕自己被看见,慢慢地朝座椅下躲,有点撒娇似的抱怨:“他们怎么每天都游行啊,不上课吗?” 杜少审担心自己再亲下去要出洋相,帽子揭下来放在腿上,擦了擦嘴角,不屑地笑了一声:“吃饱了撑的!”并不与丰雪讨论前几日他们红纱帐暖时,警察厅前的暴力镇压。 傅柳姜出庭为东琉银行方做了证,导致学生运动的骨干被羁押。往日里他们管杜少审这样的人叫做流氓或者黑心资本家,而傅柳姜如今的骂名却远胜于他。 汉奸、走狗、卖国贼。 自然也有人拿他的生理缺陷与童年创伤大做文章。 说他是“瘸佬”、“丧门星”,姜、柳、傅、丰,凡是收留过他的人家,无一不丧,家破人亡。他将姓氏叠做名,每个字,都是带着腥臭的黑色的不幸。 “天也不收他,呸!任他去做东琉人的狗!” “狗也不会卖主求荣!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死了要下无间地狱!” 汽车驶过一片群情激愤的咒骂之声,“傅柳姜”三个字现在人人喊打。相应的,做为最先屈膝的那批人,他也享受着最为丰厚的庇佑。他从未在人间讨到过的庇佑。 杜少审扭过头,攥紧丰雪的手。 处理完纱厂的事,路过梨园,丰雪忽然要去听戏。是宁淮最有名的园子,没提前预约,司机一问,已经没了包房。 “去,跟钱老板报我的名字,又不要多大的一间,挑间小的,临时起兴,随便听着玩玩的。” 司机去了许久才返回来,丰雪支着肘,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月亮,而杜少审却已经等得不耐烦,若是要不到包房,在丰雪面前就跌了个大面,以后真有威风的地方,也不好意思摆阔了。 “怎么磨磨蹭蹭的那么久!” “今天实在热闹,人太多了!”司机擦着脑门的汗,看起来的确是像刚从人堆儿里挤出来,看着杜少审脸色要坏,连忙加快了语速,“但、但还是找着一个!钱老板也不好办,预订的包房人都上满了。还好凑巧,玉子巷的林老板也在!他听说是您来,央我请您到他那里去!林老板坐的位置正对着戏台,又宽敞,说您要是肯去,也算是赏光了,希望您千万不要推辞!” 一番话说得杜少审面上带光,生意人就是客气得很,只要有利可图,一分亲近也可以说成十分,给足了杜少审面子,哄得他高高兴兴地下了车,把丰雪一起带到这位林老板的包房里去。 第10章 第三张:谁教岁岁红莲夜(下) “哟,这位是?”林杜两个人寒暄过了,把目光落到丰雪身上来。丰雪常年学画,身上带着一股柔弱的文气,站在粗手粗脚的杜少审身边,更显得亭亭玉立。也更显得不是一路人。也不是说杜少审就长得丑,浓眉大眼的又能丑到哪去?只是气质不入流。 “这是丰雪,丰二少,丰伯伯在的时候,林老板和他哥哥也打过交道的,可还熟悉?” 杜少审给丰雪拉开凳子坐下,丰雪从小厌恶生意场上的交际,进了戏园子,一副心神早醉在台上袅袅娜娜的影子里,对于旁人别有用心的一来一去,完全充耳不闻。眼里耳里只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哎呦,丰!丰家人,怎么会不熟悉?杜老板真是折煞我也!”见他还有滔滔不绝的客套话要说,杜少审怕他吵到人,做了个手势,把他拉到边上。 “小少爷,早年留洋,学欧罗巴的规矩,同你我可不一样。”拇指朝后指了指,林余顺着他的指头去看丰雪,依然是白衬衫小马甲的打扮,腰箍得只有一握,一只手支在桌上,身子微微一侧,仰成一个陶然美人卧的弧度,倒比台上的小旦还多几分风流。 干乐了一声,道,“是不一样!这丰小少爷听戏,是听真戏。我呀,俗人一个,不过是捧个漂亮人,听两嗓子,聊解…” 杜少审撩开一点外套,靠在廊柱上杵着腰,打断林余,“聊解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怀中龌龊,心照不宣。 “聊解、相思啊!” 台上的角儿此时撂了个彩,台下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丰雪咬着嘴唇,听到聚精会神处,慢了半拍,打着巴掌,清越的一声“好”越过了众人,鹤立鸡群似的,但听声音,也漂亮得很。台上的男旦挑眼看过来,也引得旁人一齐朝他看。丰雪浑然不觉,托着腮听得正高兴。 那男旦恰是林余养的,林余和他对了一眼,魂也飞了,喟叹道:“要说这戏子,练就练得勾人,那嗓子婉婉转转,莫说台前,到了幕后也…”说着就咽了口口水。 杜少审斜着眼睛瞟了旦角一眼,笑,“怎么,林老板喜欢叫得声音大的?” 林余碍着丰雪在,连忙做着手势请杜少审把嗓门压低。 “婉婉转转…你也不嫌吵…” 林余见他只顾笑,自己也臊了,挑眉反问:“这是钱老板手底下最红的角儿,杜老板连他也看不上,还能看上谁?” “我?”杜少审提了提自己衬衫的领子,情不自禁地看向丰雪,“我喜欢害羞一点的。不好意思叫,叫也叫不大声儿…” 说到一半,吊起了别人的胃口,也把自己的脸说红。看他停顿半晌,林余“啧”了一声,急了,“还有这样的妙人呢?接着往下说呀!” “说个屁!在我这儿听不要钱的春宫呢!” “哎呦,您要肯说,我一定高价去听!说到这个,我这儿还真有批货,情况有点特殊,得请杜老板给我参谋参谋…” 一句话的功夫,从风月到铜臭,转换得毫无间隔。没一会,聊得宾主尽欢,林余又把话题再岔回来,“如何,杜老板,这桩事成与不成,林某我值不值得讨您一个彩头听听?” 杜少审“嘁”了一声,抱着胳膊,嘴角却勾起来了,慢悠悠地说,“再有一句吧…” 林余用手把耳朵兜起来,嬉笑:“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会哭。” 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结果杜少审只肯多说两个字。 “会哭?!”林余傻眼,“怎么个哭法?到底是谁呀?” “这你就别管了。”杜少审嘴角的甜蜜都要溢出来,坐回丰雪身边剥起花生,头发丝儿都仿佛带着笑。留林余在后头被勾起了好奇,难受得抓心挠肝。 花生吃了一会,瞟到斜对面重兵把守的包房,笑容立即垮了。 “他怎么也在?” 林余在一边嗑瓜子儿,吐了口皮,无不艳羡地感叹:“您说傅老板?他早来了,不用约,随时都有地方为他留着!” “装相!斗大的字儿认识几个?也学人装风雅…”杜少审板着脸,扭过头朝反方向看。傅柳姜的包房里还有一个明显作东琉风格打扮的人。 “不是装的,他本来就爱听戏。”丰雪也认出了傅柳姜,说话的时候正赶上傅柳姜看过来。丰雪偏偏头,扬起手挥了挥,冲他一笑。但傅柳姜不做任何回应,只是十分冷漠地移开目光。 “你跟他打什么招呼!他现在的主子可不得了,你以为他还看得上丰家的一亩三分地?”一把捏住丰雪的手腕,情绪上来,没轻没重,捏得丰雪腕部骨节“咯”地响了一下。 “他没叫过我‘少爷’,不是丰家的奴才,也不是别人的奴才。你别那么说他!”疼得直冒冷汗,然而丰雪还有余力为傅柳姜说话。一句话凿子似的凿进杜少审的心坎里。 “那么说…我恭恭敬敬叫你雪少爷,就活该我做奴才了?” 林余见势不对,立即尿遁离开现场,走之前还抓了把杜少审剥好的花生。 “我尊重你、爱护你,心怀感恩,在你眼里,也还是样样都不如那个白眼狼吗?!”杜少审步步紧逼,借着一个由头,把多年积蓄的不忿与委屈一起倾倒。丰雪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处境,见他的脾气又坏起来,心里不是不怕,只是腻烦更甚。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想管我要什么?” “我管你要?我管你们丰家要过什么是你们肯给的?” “放开我杜少审!你不要动不动就发疯!” 说他发疯,杜少审却立刻冷静了下来,好在他们闹的动静不大,没有惊动谁。攥着丰雪的手腕回到车里,脸黑得能滴水。 司机正打盹儿,听到怒气冲冲的一声“砰”,车门开了又被关上。 “听完了?回去吗,老板?” “去定原。” 丰雪揉着手腕抬起头,疑心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杜少审不拐弯抹角地拘着他了,居然这样爽快地要送他回家。 “你不是想回去嚒?你自己去看今日的丰家是什么样吧,雪少爷。” 这句“少爷”叫得便极为讽刺,丰雪皱着眉在车厢的角落里缩起来。月亮越升越高了,如果一切不幸都没有发生,最近该是丰宅阖家团圆的时候。 杜少审在另一边阖着眼,只觉得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直跳,双手放在膝盖上,攥成了拳。 第11章 第四张:雕梁玉砌应犹在(上) 到了丰宅,夜已深。从街口走进巷子里,从前马车进得去,如今附近荒僻了,杂物堆在两侧,竟使汽车过不得。 丰雪要自己走进去。 “朝前走啊,到你家了。” 杜少审靠着车站着,睡了一路,尽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头发和西装一起睡乱了,下了车来,便是一个极为潦倒的样子。仿佛一夕之间堆起了半辈子的疲倦。 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香烟,叼在嘴里,风却东吹西吹,点了三四根火柴,根根都能燎到手。 见丰雪站在前方一动不动地立着,像是不敢往前走,又催了一遍。 “走啊!” “不是嚷着要回家吗?” 丰雪挪了小半步,踩到枯叶,脆弱细碎的断裂声在脚下响起。前几天杜少审给他灌输的那些关于丰宅的古怪传闻这时一条接一条地扎进他的神经里,纵使不信鬼神,也忍不住觉得四下安静得可怕。 不该晚上来,也没有雅和陪着他。 抖着步子转回身去,脸一白,张开口,又不好意思求人。 杜少审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烟点起来了,方圆几里只有他嘴上的那一点火。亮的,热的,想让人靠近。 “你能不能…”说了一半,又止住,嘴里干涩得很,傻愣愣地把嘴张着,唇红齿白,眼神好的能看见他嘴里软红的一截舌头。 “你能不能…”又努力了一次,杜少审却不看他了,叼着烟弯下腰去和车子里的司机说话。 丰雪有点着急,朝他凑了一步,咬着牙把话说完,“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进去?” 杜少审抬起头,香烟的那星暖融融的光把他照着,仿佛有一点普度众生的温暖的意味。 “哦,这样啊,是等我陪呢!雪少爷都发话了,怎么可能不行?” 那点火光直起身子走向他。 丰雪被挤兑了一路,别无他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越往前走,越一步一步证明了杜少审没有骗他。丰宅附近都荒了,家里也因为种种原因住不得人,巷子里面一点亮光也没有。一线天幕像被关上了的门,月亮在门外,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盯着杜少审的烟和叼着烟的嘴看,没留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 杜少审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没好气地数落,“看点路!” 丰雪理亏,没回嘴,周围的环境要把他逼疯了,每踏出一步,都害怕会收不回来,慢慢越来越喘不上气。停住步子,坚持不了了。 “走啊。”杜少审第三次催他,声音又凉又呛,刺得丰雪心里难受。蹲在地上怄气不走了,抬头看着香烟的火光又好像离他很远。 “不走啦?还没到呢!你还没亲眼看看你家成了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你告诉我吧…”丰雪咬着嘴唇心里憋着一口气,恨自己胆子小,被人随便吓吓就走不动路。 “我说你信嚒?”杜少审也蹲下来,烟夹在手里,捏着一只蜡烛那样在丰雪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我信。”丰雪嘴唇抖了抖,被欺负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破落,就是破落了呀。”烟燃完了,杜少审拿火柴又点了一根,吃吃地笑,“‘破落户’,你听过吗?” 丰雪悲痛地尖叫了一声,这种面对面的侮辱在人神经脆弱的时候尤其难以忍受。他打落杜少审手里的烟,捏着拳头要和他拼命,然而脸和腮立即落到别人手里,被撬开了牙关强吻。 杜少审贪婪地吞吃着他口中的津液,在一片枯叶和散落的石砖里强迫他仰起头,什么都看不见,喉咙被难以言述地强制地舔开。舌头仿佛是什么活物,次次点在他的喉口上,撞上去,不断地朝里探,像是要把他剖开了、碾碎了,细细品尝。 “雪少爷,我伺候得你爽不爽?嗯?爽不爽?” 丰雪喘不过气,整洁的衬衫沾满了泥沙,头发里大概也挂着树叶。 一点体面都没有了。 一点都没了。 第12章 第四张:雕梁玉砌应犹在(中) 咬着丰雪的舌头进入了他的身体,润滑不够,疼得他直打颤。杜少审觉得丰雪说得不错,他大概是发疯了。疯得这么逼他。 “我骗你了吗,雪少爷?” 丰雪双腿绷到了极致,杜少审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把他几乎对折。 “没有、没有…”摇着头,喘不上气,如杜少审所言,他不爱叫,叫也声音不大,只会哭。 “没有骗你…我叫你做少爷,就是你的奴才,对不对?” “呜…不对、不对…” “怎么不对?我是你的奴才,你是我的少爷,要不然是谁在干你呢?嗯?” 丰雪说不出话,杜少审进得太深,身体被一点一点凿开,内里极度柔软湿润的地方直发胀,这个姿势让他很吃不消。 “哥哥又不能干你,还是奴才来干你得好,对吧?” 丰雪的脚腕被抓到一起,腿绷直了折下去,膝盖堪堪压住自己的脸,这样的姿势,像是故意叫他难堪。 “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杜少审!呜呜…杜少审,求你!” 丰雪哭着喊他的名字,喊得他胸口一热,性器不自觉地又胀大一圈,意识到这个姿势的确难为人,才把丰雪的腿松了,抬起身来摸摸他的肚子。马甲没解开,窝窝囊囊地堆在肚皮上,只有下身是光溜溜的,被干得出水。 他尤其爱看丰雪衣冠不整的模样,借着月色把人看了个透,心里又是饱饱涨涨的了。 担心地上硬,把丰雪抱进怀里来,自己躺下去,几瓣碎了的小叶子就往下落。杜少审从自己脸上捡起一瓣,笑,“要小心,别把脏东西操进你那里。” 丰雪一抖,又给吓着了,牙齿“咯咯”打颤。 “逗你的,我一直堵着,怎么进得去?什么都别想进去…” “唔唔…”防止丰雪缓过神来东想西想,又挑起他的舌头去深吻他,把人弄得几乎神智不清,伸出一只手指去抚摸二人交合之处。 “别怕,别怕,啊?”丰雪挣扎起来,眼泪不停滴掉,大腿根也不停地抖,最终到底还是叫人摸进去,崩溃地痉挛起来。 “对不起、丰雪、对不起!”一句道歉一个吻,杜少审连忙把手抽出来,心里懊悔,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晚对丰雪做得一切都很过分。 最后慢条斯里地抽插,用着一个丰雪能够接受的频率把他慢慢送到高潮。 “肚子还酸吗?” 丰雪摇头。 抽出来的时候,穴口粘湿着,微微发颤。 “我以后都不想这样…”丰雪揪着衣摆,脸上又是那副恍惚茫然的神情。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明明每次都射了,杜少审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错。 “对…不舒服…” “撒谎!你明明很舒服!”杜少审把手心一滩粘腻对着他的鼻尖逼着他承认,“这都是你的东西,我的在你里面呢!” “不!我没有!我没有舒服!”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杜少审怕他再哭坏了嗓子,立刻妥协,“好好好,你不舒服,是我弄你的,好了吧?我逼你射的,嗯?”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这些!”丰雪堵住耳朵,对于性快感的谈论十分抗拒。 “唉…”杜少审深深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用手绢擦了扔到一边,“是我错了,都怪我,我不是东西!来,别捂耳朵,来打我,狠狠打!我敢说丰家是破落户,简直狼心狗肺!嗯?丰雪,来,看着我,照胸口打!”帮丰雪捏紧了拳头朝自己的胸上锤,还嫌不够,准备拿他的手再扇自己的耳光。丰雪疯不过他,把手缩回去,抹了抹眼泪,不想哭了。 “跟我回去吧…好不好?天这么黑了,你不困吗?求你了丰雪…” 一人求过一次,帮丰雪找全了面子。把人背在背上,朝巷口一步步地走。 “杜少审。”丰雪恢复了平静,只是说话还带鼻音。 “嗯?” “我真的没有看低你的意思,也没有把你当奴才。” “那你把我当什么?当哥哥行吗?我小时候一直想当你哥哥,因为你和哥哥最亲。” “朋友,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把你偷到欧罗巴去的那种朋友?” “不是!”丰雪又被说恼了,趴在杜少审的背上生闷气,任杜少审如何逗他,再也不肯开口。 “诶?我们刚刚不是来过这儿吗?” 丰雪以为他又在胡说八道,巷子是直的,根本不可能兜圈子。 然而两人一起看到了丢在一边的手帕。金丝白底,一看就是刚扔的,确定是杜少审的手帕无疑。 第13章 第四张:雕梁玉砌应犹在(下) 定原后半夜忽然妖风大作。他们明明是朝外走,却走着走着摸到了丰宅的大门。 杜少审把丰雪扶到门边,自己去四下查看。越接近丰宅大门,心中却越发忐忑,这淬雕铁门他也熟悉,当时大门落成,还是他去钢铁厂盯着运回的,可是越看那门环之上的两只镀金的铜兽,竟然慢慢觉得陌生起来。好像此地此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没来过,他和丰宅、和丰雪,仿佛应该从来没有任何关系。 又去看丰雪。 丰雪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丰雪!丰雪!”他还记得自己要抱起一个人。 是谁呢? “啊!!”杜少审走到街口,不知道是第几次,懊恼地丢下自己怀里抱着的石块,“丰雪!丰雪!你在哪儿!” 体力耗尽,瘫在地上坐了一会,又一头扎回巷子里去。一靠近丰宅,他又会看不清,也记不得自己要做什么。 要把丰雪抱出来、抱出来…最后总抱出莫名其妙的东西。 “丰雪!”他应该再走远些去叫司机,可他舍不得离开,丰宅这样古怪,他走了也许会再也寻不见他。天遥地远、山重水复也熬过了,总不至于在小小的定原把人丢了。 不甘心、不甘愿。 “丰雪!”尖利的风声把他的呼喊带走,没人应他,凋敝的木门木窗“吱吱呀呀”,不知道是在哪个无人的院落里寂寥开合。 “丰雪!”他又走回丰宅了,大门外正躺着一条软绵绵的躯体。疾步跑过去,想把人抱起来。 这是丰雪、丰雪、丰雪! 要把他带回家、带回家、带回家! 本来纹丝不动的铁门“当”的一声洞开,杜少审好不容易抱起了人,却感觉背心一凉,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竟踉踉跄跄的朝门内栽去! “不!我不进去!” 风声更大了,压住了他的怒吼。 此时丰雪的眼皮微微抖动,从一个漫长的、疲倦的梦里幽幽转醒。 “丰雪…”杜少审惊喜地想和他说话,可话一出口,却换成了另一个腔调。 “阿雪,你回来了…” “阿雪,你回来了。” “阿雪,你回来了!” “阿雪,你回来了!!”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一句话兜兜转转地无限放大,像天与地在一同怒吼。整个丰宅都在吼。呼唤着丰雪的名字,召唤他,等待他的归来。 没人能进入丰宅,除非丰雪回来。 是谁在等他? “啊!!!”丰雪看了一眼杜少审,失声尖叫,瞳孔疯狂颤动,像是容纳不下极度的惊惧。杜少审意识到自己在用丰因的声音说话。 等他回来干什么? 丰雪挣脱了他,向铁门外爬,门洞是空的,然而门外漆黑一片。 杜少审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看见自己伸手向丰雪的脚腕处抓去。 丰雪在哭。 “别碰我!别碰我!”他说。 “哥哥!哥哥!” 那脚腕细得易碎易折,丰因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中再次响起,“阿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亲近那个贱人?” “永远和哥哥在一起不好吗?” 丰雪的身体被他扯回来,双手按在他的脖颈之下。 丰因在等他回来,要杀了他。 “我没有、我和傅柳姜什么都没有!”丰雪的嗓子好容易养好,惊惧之下又给叫坏了,用气声磕磕绊绊地辩解,显然吓得已经有些元神出窍。永远水汪汪的甜蜜的眼睛失了神,从前丰因把他拆碎过一次,他逃到天边去,假装无事发生地偷偷愈合。可还没等他长好,就又要被撕碎了。 为什么?哥哥为什么这么对他? “哥哥、哥哥,疼…好疼…救我…救救我…呜…”无人可以呼救,一直以来,替他抵挡一切伤害的人就是丰因。丰因来伤害他,就像一个人的天塌了。 没救了。 这世界上的噩梦有很多种,丰因带给他的,是怎么都醒不过来的那一种。 杜少审急得发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施力逐渐加重。鼻下与眼角温热,“滴答”、“滴答”,落在丰雪的下颌上两滴鲜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大概也在流血了,他在与一只名为“丰因”的恶鬼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活着、你…斗不过…我…” 他的声音回来了。 “死了你也别想斗得过我!” “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染红了丰雪的半边脸。力道卸了,无处不在的风声也戛然而止。丰因存在的痕迹转眼消失殆尽,杜少审大喘着气,疑心自己是做了一场荒唐可怖的梦。 抱起丰雪,终于离开了丰宅。 不过他此时并不知道,他带走的不仅仅是丰雪。 第14章 第五张:旧恨春江流不尽(上) “嘶!”没留神又被茶碗烫了一下,杜少审有些恼火地把茶盏放回桌上,“这几天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别上这么热的茶嚒?立夏、立夏,都夏天了,谁喝热茶?” 丫鬟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茶碗收了,用手心轻轻去摸,明明一点都不烫,最多是有些温热,抬眼狐疑地朝杜少审一看,也不敢多说。再送上来的茶,干脆在碗底铺了一层碎冰,这才不抱怨了。 经了一遭鬼上身,杜少审也疑心自己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但回来以后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并没有什么异常,也就把心放下。丰雪回了一趟丰宅后和自己的关系大有好转,他得趁热打铁,也没功夫想别的。 三天里有两天是朝丰雪院子里凑,天好的时候,丰雪就坐在院子里画画。 “闷不闷?想出去玩吗?荡霞山下有东琉人建的休闲山庄,还有赛马场,喜欢的话,带你去瞧瞧。” 丰雪摇头。前几天新理了发,盖过后颈的发茬儿都被剪掉,一段颈子新雪似的藏在弧形的半领里。从丰宅回来以后,就喜欢穿长衫,不再穿西装马甲。杜少审叫人给他新做的几身衣裳,他都自发地穿,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候。 看着他这样安静,杜少审的手又痒,指头勾了勾脑后的几缕发丝还不够,还要沿着弧线滑到那段新雪里。雪不凉,是他的手凉,丰雪被冰了一下,缩了缩脖子。 “凉!”没拿画笔的那只手把他的手握住了隔开。 杜少审心神一荡,悄悄把脑袋靠过去,只差一丝就搭上丰雪的肩膀,“在画什么呢?”没成型的画都叫人看不懂。 “家。”丰雪的语气立刻低沉下来。杜少审知道他是在说丰宅。那晚夜里没看清,丰雪心中的家,大约还和从前一样。 “我过阵子叫人把这个宅子重新修过,再弄得和以前的丰家一样,好不好?”丰雪的家没了,他决心给他一个新的。 “不用那么麻烦。”丰雪回头看他,没留神他靠得这么近,也有些故意的成分,杜少审在他回头的时候又往上贴。两个人唇齿相接。 丰雪朝后躲,没躲开,后脑勺被杜少审相当自然地扶住,他能感觉到杜少审的手很凉,唇也很凉,整个身子的体温都偏低,恰好适宜夏季消暑。 “怎么不闭眼睛?”杜少审亲完了给他擦嘴,看着丰雪清澈的瞳孔便又想亲上去。 “来,闭眼。”找到了借口又贴上去,“你不闭,我就亲到你闭上为止。” 丰雪连忙把眼皮合上。这次反倒是杜少审偷偷把眼睛睁开,微微眯着,一寸一寸啃咬丰雪柔嫩的嘴唇。 院子里光线正好,好到让他看得清丰雪的每一根睫毛。这样贴近的凝视就像做梦一样,梦里才有,他也偷看过丰雪做梦。没想到世上竟然真有美梦成真的好事。 他的神经向来粗糙,从前被丰因羞辱责打时也未曾痛哭过,吻着丰雪,却忽然想要落泪。 分开之后,丰雪有点愣,仍旧反应不过来,这一连串糊里糊涂的吻是如何开始的。画笔上的颜料已经凝固,再回去画,心境已经没了,慌手慌脚地开始收拾画具。 “还没画完呢,怎么不画了?”眨了眨眼,差点露馅儿,杜少审可不想在丰雪面前真的哭出来。 “本来一天也画不完的…”丰雪目光躲闪,手忙脚乱,一起身就打翻了画架,画纸散了一地。 画过的,没画的,山水、花鸟、人像。杜少审帮他捡拾,一边捡一边看,“哟,这是丰伯伯…还有朝朝儿…傅柳姜…还有…我?” 在一堆画里居然发现了年少时的自己,杜少审的心情堪称喜出望外,然而把画完全收拢了之后却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没有丰因?你没把他的画放在这里?” 丰雪脸色一变,杜少审也忽然记起丰宅中惊险的片段闪回。 “丰因…丰因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那张丰宅的半成品正捏在丰雪手中,“刺啦”一声,画纸竟被他撕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第15章 第五张:旧恨春江流不尽(中) “诶…”杜少审比丰雪自己还要在乎他的画,没料到提问之后丰雪会是这种反应。那晚上的事他们两个都记不清了,丰雪说他梦到了哥哥,却一个字也不愿多提。今天还是一样,回避关于丰因的一切。 “没有,什么都没有。”十分笃定地拒绝交流。 “那你在欧罗巴怎么从来不画他?”把撕毁的画接过来,审慎地折成了更小的方块,揣进口袋里。 “我画了。” “画儿呢?” “丢了。” 杜少审无奈地点点头,正要岔开话题,忽然颅顶一阵剧痛。他看见自己的手伸向丰雪,强硬地扳过他的肩膀,追问他:“那是…丢在、哪里了呢?” 丰雪想要扭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反常。 “丢了就是丢了,我怎么会记得在哪儿?”丰雪被捏疼了,两道细眉拧到一起,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杜少审见了他的泪,忽然撒开手。 “你混蛋!”丰雪把画笔摔在他身上,气鼓鼓地拂袖而去,受不了他的喜怒无常。 而杜少审被甩了一身颜料,却只是出神地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瞧。 “我不对劲。” 拂尘一扫,刘半仙翻了个白眼。他和杜少审是老熟人了,姓杜的发家的时候什么都干,坑蒙拐骗的行当自然也少不了他的份,只是他不出面,自己给他当手套。 “那敢问您是哪儿不对劲?是金不对,还是银不对?铜板不对,还是银元不对?” 杜少审不理会他的嘲讽,捏了捏眉心,“我应该是撞鬼了。” “哟!” “真的,我怀疑是丰因。” 刘半仙表情严肃了起来。 “丰大少?七七四十九天轮回超度,这都没送走?” “他在我身上。” 刘程云闻言连退八步,“那我、那我给你找找人吧!” “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什么驱魔镇邪的东西,给我带点走。” 噼里啪啦一阵翻,法器符咒堆成一座小山来。 “要有用的!”杜少审皱眉,把枪拍在小山包上。 吭哧半天,刘半仙从拂尘把手里扯出一张符咒卷,万般不舍地递出去。 把符咒挂在脖子上,立即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压在心头的什么松了,满意地拍了拍刘程云的肩膀,转身去对街的画室为丰雪修补他那张撕毁的画。 回去的时候吃的玩的,拉拉杂杂买了一大堆,走到丰雪房前却又踟蹰了。 玲儿拉开门,见到是他在外头,连忙把他让进去。 然而杜少审不动。 “杜先生,杜先生?您不进去吗?” “哦、哦,进!我进!”看着丫鬟要跟着一起进来,瞪了她一眼,“你出去!” 玲儿抄手退下,担忧地向房里望了一眼,临走时又斗胆提醒了一句:“大夫让买的膏,放在床头…” 杜少审抿了抿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红线,笑,“我知道。” 点着熏香的夜里,不知道用过多少回了,还用个人事不知的小丫头提醒? 丰雪搓着眼睛走出来,迷迷糊糊地瞧了杜少审一眼,问:“你们站那儿干什么?” 杜少审回头,玲儿已经关门走出去了,站在门边的,只有他自己。 第16章 第五张:旧恨春江流不尽(下) “啊,我、我…给你买了点东西…都是你喜欢的…” 丰雪穿着睡袍,刚醒过来,嘴巴习惯性地略微撅起,像是和谁赌气。杜少审知道他睡过一觉的时候是最好说话的,看着骄矜,实则没什么脾气。连忙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堆,拉着他的手过去看。 “你瞧,糖画,现在用玻璃纸封着,没以前那么容易脏了,给你画了小鸽子…” 丰雪揉着眼睛,有点恹恹地在桌上翻找,找了一会,乏了,用手撑着脸,感叹道:“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了…” “哦…”杜少审有些失落,坐在他身边,用胳膊枕着脸,看他,“那你现在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明天想去听戏。”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桌边的流苏。 杜少审没有什么是不应他的,乐颠颠地答应下来,心里忽然生疑:“你是想去听戏,还是想去见傅柳姜?” “都有。”一问一答的时候,丰雪一直没什么精神,提到傅柳姜,却忽然蹦出来两个弹润的字眼,很快乐似的,完全不避人。连眼睛都亮了。 “嗯,知道了,早点睡。”杜少审摸了摸他的头发,站起身,临走时朝香炉里又添了两丸香。 “喜欢吗?这么操你喜不喜欢?” 明知道丰雪在迷香的作用下无法回应,还是把糖画裹在他手里握着。 腿被掰得很开,唧咕唧咕的水声不断向内冲撞。柱身上鼓起了青筋,若是丰雪此刻醒来,光是见到那一条贲张的东西,就要吓破了胆。那样可怖的东西,怎么能这样塞进他的身体里去?无论肉体经受过多少次,认知上仍然承受不了。 玻璃纸被汗淋湿了,小鸽子粘哒哒地融化在手里。 杜少审搂着他的腰又操弄了一阵,眼睁睁地看着糖汁从他的指缝里滴出来才去舔。十分病态地扫过他指腹上的薄茧,咬了咬,又仿着下身动作的频率去把指头含入口中吞吐。 “傅柳姜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值得念着的?” 就着丰雪一只又细又白的手吃完了糖,不忿于自己总是不如傅柳姜能讨到他的喜欢,唧唧歪歪地酸了一句,把人拉在怀里,往穴内抠了抠。 上次试过一点,醒着的丰雪完全受不了,可他太想把一切都留在丰雪身体里。又塞进一根小指,脸就涨得通红。 “丰雪、丰雪…”情到浓时开始了语无伦次的呢喃,脖子底下的一小片一直发烫,弄得他很不舒服,去亲吻着丰雪紧闭的双唇时,那块皮肤热得像是要灼烧起来。 “操!什么鬼东西这么烫!”一把拉下脖子上作怪的玩意儿,黄色的符纸在他的手心里顷刻化作了焦炭。 杜少审愣了愣,小指上还沾着从丰雪身体中抠挖出来的粘液,浸湿了那点黑色的碎屑之后,变得浑浊起来。 终于认出了那是什么,心神一凛,头盖骨像要被谁掀去了似的疼。 “糟了!” 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便陷入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里。 “阿雪…” “阿雪…” “阿雪,我把你留在这人世,是叫你在男人身下做婊子的嚒?” 第17章 第六张:断云依水晚来收(上) 房里原是燃了灯,现在尽被吹熄了。香把丰雪催进了很沉的梦里,眉头拧着,很小声地吸气。他在和哥哥玩捉迷藏,要偷偷地、悄悄地,踮着脚尖走路。 绕过了雕花回廊,想要藏到花园里的假山后头去,背后却蓦地探出一只手。 “抓到了!” “啊”的一声疼出冷汗,梦断了,眼前却是黑的,醒不过来。 “谁?!” “别碰我!”想要击散身后异物的触碰,然而一道冰冷的气息却在耳边徘徊。 “阿雪,当初为什么要跑?” “为什么给我下毒?” “是要杀了我吗?” “杀了你的哥哥?” 一句衔着一句,像一支支淬毒的箭,隔了一千多个日夜,终于穿透丰雪的胸膛。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乍然惊醒,答案像是熟稔于胸,稍加盘问,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盘托出:“那只是让人昏睡的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吐血…好多血…可是,可是我走的时候你没死!傅柳姜、傅柳姜说你没事了…他们会、他们会救活你的…”丰雪被这道酷似丰因的声音所击溃。四年前,丰家大少爷重病一场,小少爷远走他乡,不是没有人质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但除了当事者,谁也无从知晓当日的真相。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丰雪哭得情难自已,忽然记起了丰因如今已经和他天人永隔。 “不对、不对、不对,你是谁…哥哥已经死了…哥哥真的已经死了…我回家了…我已经回家了!你是谁!”眼泪珠串似的滚落,哭得浑身通红。杜少审每次用香都小心地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是股间的黏浊未及清洁,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滑落下来。 “唔…”丰雪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惊讶地张大无法视物的双眼。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又这么可怕的梦。这个前来逼问他的“丰因”像是真的存在一样。 对方熄了声,却忽然掰开他的双腿,猛然撕裂了他的身体! “啊!!”丰雪惨叫。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不能这么对我!”除了丰因以外,他还从未这样抗拒决绝地反抗过什么。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子到底是软是硬。关于丰因的一切,都能轻易刺破他的伪装,把他逼到歇斯底里的境地。往往在绝望时,人才会爆发最为尖锐凌厉的反抗。 他用了牙齿和指甲去抓挠。对方的体力他无法撼动,体型却让他异常熟悉。像只白鸽似的被人捏在手里。他的指甲滑到了对方的肩膀上,激愤之下再三确认,却还是不敢相信。 “你是、你是杜少审?!”杜少审的肩膀上有一块疤,是小时候和疯狗打架被咬的,他给他拿的药,那道伤口狰狞的模样让人永世难忘。 可“杜少审”仍旧一言不发,丰雪哭着承受他的冲撞,只能感觉到对方很生气。 “能不能别做了…疼…真的好疼…呜呜呜…” 感到对方慢了下来,丰雪抽噎着去咬住自己的指甲。是他痛极时才会有的动作。那人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冰凉的双颊处,“认得别人,却真的认不出我吗?” 的的确确是丰因的声音。 丰雪愣住,泪如雨下,慢慢环住他的腰,把头抵住他的胸口,道歉和哭诉:“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那时候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唔…” 丰因把手指伸进他的喉咙,按压着他柔软的舌苔与上颚,“阿雪,你又骗我…就算是舒服,你也不会承认的。” “你只会骗得我为你献出整条命…”声音在丰雪的耳边响起,却像能把他冻得透骨。 尔后便是毫不怜惜的穿刺。 丰雪空空向上抓了一把,意识到眼前的丰因和他从前认识的任何时候的丰因都不一样了。 世界上也许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丰因死了,确实是被他害死的。 弟弟害死了哥哥,他所造下的罪孽之深,应当永世不得超生。 第18章 第六张:断云依水晚来收(中) 杜宅的司机被放了两天假,乐不可支,在早点摊子上准备吃茶的时候却正撞见自己的主顾,要去打招呼。 “杜…”冒了半个音,又连忙吞回去,早起有黄鹂鸣翠柳,要发财的司机不给老板触霉头。 杜少审不是自己一个人。 那眼上系绢,下颌尖尖的小少爷不是丰雪是谁?雪少爷看起来出门出得并不情愿,不知为何,只隔了一天,便眼上有疾,捏着杜少审的一个衣角,走得有些磕磕绊绊。 “阿雪,想吃香豆包嚒?赵婶子的摊子还在,要不要去买点?”这人顶着杜少审的一张皮,措辞的风格却与他完全不同,像是皮下换了个人。 丰雪待在这人的边上便有十分的紧张,被剥夺了视力,更加剧了不安。偷偷咬着一点嘴唇不爱说话。 杜少审停下步子等了他一会,见他不肯开口,几根指头摸上了他的下巴,用拇指指腹撬开了他的嘴唇。动作很轻柔,叫丰雪的舌尖无法反抗地抵住他的皮肉。 “那我们就去买一点。”如是说着,把手放了下来,指尖有一点点牵丝,丰雪无知无觉地把舌头小心吞回口中。 带着包子回到车里,丰因自己坐到了驾驶位。食物盛在油纸中,香味弥散了整个车内的封闭空间。 丰雪的喉结动了动。 “吃吧。” “哥哥…哥哥先吃。” “我过些时候再吃。”丰因不吃热食。 但只见丰雪抠了半天指甲却不见他动,冒着热气的点心离他咫尺之遥,始终不肯伸出手去摸索找寻。 “怎么不吃?” 被催得别过头,丰雪有些嫌弃像瞎子似的吃饭丢脸。 丰因拈起一只来放到他的嘴边,命令道:“张嘴。” 嘴唇被雪白的面皮烫了一下,立即染红。 “叫你吃饭,哭什么?”细绢上晕出深色的水渍,眼泪落得急,很快从布料底下滑出来,滴滴答答地从下巴上往下摔。 “就那么不情愿和我在一处嚒?是不是觉得,我死就死了,便不该回来?” 热滚滚的包子又往唇缝里一按,只剩了残魂逗留天地,情绪与性情自然与活人大有不同,思维越发偏激狭隘。 “丰因真是死得好,死得妙啊!” “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在欧罗巴的时候,每天都盼着吧?盼着我毒发身亡,好给你和你养的小贱人腾地方?我死了,整个丰家都是你们的!是不是?嗯?!” “没有…”辩驳被包子塞进了喉咙里,一开口食物就被狠狠地按进来。 丰雪含泪将丰因塞进来的东西咽下,烧灼感从喉咙爬过食管,又慢又痛,隔了许久,才沉入腹中。 “唔…”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烫熟了,不敢再张嘴,捂住口鼻缩在座位里小声吐气。泪水顺着耳侧爬到皮质的座椅靠背上,瑟缩忍耐的模样,显得格外可怜。 丰因终于发觉他的反应不对劲,把他的脸从座位上捞起来,嘴唇被烫红了一圈,唇角都是肿的,像胭脂洇开的一片。 “我不吃了、不吃了哥哥…” “为什么不吃?吃饱了?” “嗯…”凝了个鼻音,又发觉呼吸困难,抽了抽鼻子,不敢敷衍丰因,答得很全:“吃饱了…” 丰因垂下眼,盯着那片胭脂红死死地看。 “牙齿打开,我看看里面。” 第19章 第六张:断云依水晚来收(下) 丰雪不敢反抗,把口腔暴露在空气之中,没起水泡,大概只是入口的一瞬被烫得有些狠,痛觉残余下来,吸了一点冷空气,渐渐恢复如常。 他看不见,不知道丰因是什么时候把舌头插进来的,软腭与舌根都被冰凉濡湿的触感轻轻扫过,为了防止他合上牙齿,丰因的手一直钳在他的腮上。 “唔呃…”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吻。 控制不住地朝后退缩,后脑已经抵住了车窗,只能向下滑去,在车子的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穿着长衫的缘故,衣摆不断地向上卷,弄得丰雪很不自在,想伸手去扯,然而又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浑身乱糟糟的成了什么样子。 丰因吻过他,冰冷的气息停在他的前额之上。被吹得凉幽幽的,忍不住伸手去推了推眼前的绢布,立刻被呵了一声,“不许摘!” 丰雪崩溃了,丰因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凶他,拿包子烫他、虐待他,弄皱了他的衣服还不许他整理,悲伤得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丰因拿指头戳了戳他的脸。 只见丰雪“哇”的一声推开车门呕吐起来。 还和从前一样,一点都逼不得。丰因下了车,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绢布沾了泪和汗糊在眼睛上,实在难受极了,丰雪没留神,终于还是把它扯下来。 一抬头,发现身边的人却是杜少审! “杜少审”立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别看我。”声音温柔了许多,但依然是丰因的音色。 “你!”难怪肩膀上会有和杜少审一样的疤。 那他究竟算是丰因还是杜少审?! “我也不想用别人的身体碰你。”丰因重新拿出一条手帕盖住他的眼睛,带他到一边漱口,“所以,别看我。” 丰雪打了个颤,又想吐。 “哥哥用杜少审的…身体,那…杜少审呢?”重新坐回车里,不知道丰因要带他去哪儿。 一阵急促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丰因纤长的手指在按钮上绷紧后又放松。 “怎么了?”丰雪被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找死的东西。”丰因冷冷地答。 话题错过,丰雪却不敢再问了。哥哥这么说,那杜少审是不是…死了?想起杜少审在漆黑的巷子里慢吞吞地背着自己,忽然就有点难过。烟头的一点火光照着他的脸,眉很浓,眼睛也很亮。丰因不许他再看那张脸,自己的眼睛以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光了?丰因是想弄瞎他吗?抠着座椅上的缝合线,偷偷打了一个颤。 汽车驶入定原,丰雪也不能确定,只是好像能从空气中闻得出来。风里有枯叶的味道,衰败萧索的味道,那晚他虽然没看见,但记忆已经抹上了一层灰。宁静温馨的丰宅,再也画不出来了。 “我们是要…回家吗?” “嗯。”丰因也只能把车停到街口,拿着油纸袋,准备开门走下去。肩膀上却忽然被丰雪抓了一把,“别去!家里在闹鬼!” 话音刚落就听见丰因的笑声,忽然意识到,他就是那个“鬼”。这不是生人入鬼境,而是老鬼返旧巢。 “下来。”丰因笑够了,手肘杵在车门上,把冷包子一口一口味同嚼蜡地塞进嘴里,等着丰雪慢慢转着他的脑子。 等他想明白了,摸索着下车,寻着声音,靠近自己这具冰冷冷的、毫无人气的躯体。 “我们回去干什么?” “找东西。” 牵起他的手,一脚深一脚浅地朝他们二人共同的旧日时光里迈去。 食物冷了没有味道,死而复生注定会丢失许多。 阿雪,你猜,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回到人世? 第20章 第七张:少年自负凌云笔(上) 不过百米,丰雪快跌了七八跤,“哥,我脚好像崴了,让我把帕子扯了吧…我不看你…” 丰因俯身把他背起来。 两个人亲密无间的相互倚靠,使丰雪回想起更早更温暖的时候,没有疼痛也没有猜忌,丰因很宠他。 脑袋搭在丰因的颈间,默默垂泪。 “又哭什么?”丰因说话的调子很平,日头高起,渐渐夹了一点杜少审原本的低音。丰雪分不大出来,只有丰因自己知道,问了一句,便咬着牙不再说话。 “我想你…”丰因捏着他腿弯的手立刻收紧,额间鼓起青筋。丰雪柔软的倾诉没有使他产生丝毫的感动,反而累起了层层叠叠苦涩的愤怒。 “唔…”丰雪疼得一颤,知道自己又惹了他不高兴,把眼泪憋了回去。 走到丰宅门口,铁门自动打开。生前与死后,丰因都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回到丰宅里,丰因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带着丰雪来到书房,在阴影中细细翻找。 数月无人居住,门室厅堂里处处落满灰尘。丰因又折了一层纱布为丰雪掩住口鼻,自己在尘埃飞扬中屏息奔忙,步子很快,“哒哒哒”、“哒哒哒”,很快绕完了整间书房。 一间找完又寻到下一间。 “哥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闭嘴!”丰雪一滞,他的印象中,丰因生前远不似这般喜怒无常。 “你不要吵,一吵,我就听不见了!”虽然还是恶声恶气,但终归是一句解释,不过丰雪完全不知道他是想听什么。丰宅很安静,除了他们发出的响动,便只有寂寥的风声。 “放在哪里了、放在哪里了呢…” 两人绕到丰凯南的卧房里,丰因忽然疾步冲向前方,拉开了丰凯南床头的暗格,弹出一只锦盒来。 “在这儿!” 丰因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丰雪也替他高兴,在旁边弯着嘴角笑。没成想,忽然又被捏住了下巴,纱布磨擦着他嘴角被烫伤的地方,硌得生疼。 “你又在得意什么?” 丰雪被这种接连不断的细碎的折磨弄迷糊了,他想不通丰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他。他一颦一笑都在犯错,根本没有一条安全的途径。也许丰因就只是想折磨他。 “我…我没有得意…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我没做过你说的那些事情…我…我道过歉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你现在捏得我疼!早晨烫得我也疼!你明知道我最怕疼,还总是让我疼!我讨厌你!你不是我哥!我不要你!” 丰因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不要我?” “我不要你!我要以前的丰因!” 话说得十分硬气,两手却垂在身侧捏着拳头不停地颤抖。 “以前的丰因,只对你好的丰因?” 丰雪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丰因?” 丰雪“啪”地打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一步,撞到椅子,跌在上面坐下。“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问得没什么底气,皱眉加了一句,“只骗了一次…而且,而且是你先做的不对!” “只骗了一次…我不对…”丰因听得发笑,忽然一把拽下他眼前的手帕。乍然重见光明,眼睛被刺得极痛。 “打开。”丰因把锦盒塞给他。 盒中是一支通体漆黑的骨质毛笔。 毛笔握在丰雪手中,凉浸浸的,很沉,像是里面灌了铅,不粗不细,不长不短,一手堪堪合握,八九尺长,用来提字正好。 “这是…” “我的小腿骨。” 丰雪惊得把笔丢开,看见丰因顶着杜少审的脸,露出扭曲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从下身开始坏死…取下它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要把它做成礼物送你。可惜,爹不让。他把它藏起来了,我找了它好久、好久…” 丰雪盯着滚落在脚边的黑色骨笔,牙齿“咯咯”打颤,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第21章 第七张:少年自负凌云笔(中) “笔身是骨头,笔尖是发丝。寸寸相思绵绵意…他们都说,我疯了。”只见“杜少审”把毛笔捡起,抚过经由工匠细细雕琢过的纹路,轻轻笑了一声。 “这骨头是坏的,脆,我请人向里面灌了铅。为了防止高温腐蚀,又做了一层防护,工艺很难得。听说你在欧罗巴学画,用得上笔,我当然就给你做一支。最开始你画画,还是我教的呢。‘勾青’,还记得吗?” 丰雪握紧了座椅扶手,除开了障碍,却更不敢去看。勾青笔法是丰因自己领悟出来的一种技巧,简单易学,开启了他对绘画的兴趣,后来他又教过傅柳姜,丰因为此还发了脾气。那时候就该看出来的,丰因不喜欢傅柳姜。 “四年,阿雪,我每天都盼着你回来。” “我早晨醒来不敢睁眼,我等着,等着朝儿告诉我,或许会有你的消息。我躺着,做梦,阳光晒到我的身上,从发梢爬到脚尖…太阳又落了,这就是一天…” 丰因的声音里藏着暗涌的悲痛,听得丰雪心里发酸,刚要开口,嘴巴却被丝帕勒住,头颅绷得后仰。 “可直到我死!你都没有回来!”激愤之中犹带呜咽,那些痛苦的、挣扎的,在希望和绝望里徘徊的日日夜夜,把思念煎熬成了不甘的仇恨。 “你知道最后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一定要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哪怕是化成了厉鬼,也要等你回来…杀了你!” “但我现在不想杀你了,我有了更好的办法来报复你。” “我要你还债。” 丰雪呜咽着,丝帕勒着他说不清楚话,一直难过得叫“哥哥”,两腮蓄满泪,争先恐后地往颈子里落,长衫的扣子系得高,泪水落得到处都是,他心里后悔,无形的疼痛也有如刀割。他不知道会这样,也没想过会这样。这是丰因啊,是哥哥啊… “对,我知道你怕疼。”丰因用丝帕在他脑后打了一个结,又撕裂他的长衫把他的两臂反绑在椅背之后,“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不舍得你磕着、碰着,娇惯得果真像一片雪,怎么会不怕疼呢?但在病床上荒废的这些时日,也让我学会一点:疼,开始也许熬不住,可疼得多了,就会习惯。” 丰雪挣了一下,出了一身的虚汗。颈子绷起来,汗珠由小滴凝成了大滴,密密麻麻地往下落。 “你瞧,把你惯坏了,好好的礼物送给你,你却把它丢在一边。总这样轻慢,传出去,别人会以为,丰家都是你这样的人,给家里丢脸。既然敬酒你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 话音刚落,掰开了丰雪的两条腿。 “不!不要!哥哥不要!阿雪好怕!”喊不清楚,身子拼命地往上弹。 丰因抚了抚他颤抖的腿根,“嗯”了一声,似乎有所思量,放开他的腿,又去摸他的眼睛。 “现在可以看,笔才是我,我不会再让别人碰你。” 说罢,笔尖扫了一下丰雪的眼睫,将他薄薄的一层眼皮向上挑。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丰雪脑中像绷了一根弦,被那绵软的笔尖一扫就断了。那是哥哥的头发、哥哥的骨头…哥哥、哥哥… 丰因把笔插入他的口中。 “好好舔,用舌头求它,给我的笔道歉。” “弄湿、弄软,拿出你的诚意。光用嘴说说‘知道错了’可不行。” 坐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腿,将他压制得退无可退。椅子“吱吱嘎嘎”的响,像是被摇晃得十分吃力。两个人贴得亲密无间,丰雪能感觉到属于杜少审的那一团火热在丰因的催动下热腾腾地压住自己的肚子。 丰因大概是和这只笔有什么关联,他说他“听得到”。 笔尖扫过喉咙,又酸又麻,丰雪被一阵刺痒激得想吐,呕逆起来,喉口软软地把笔尖夹住。丰因擒着笔,立即闷哼一声… 不仅是“听得到”。 那笔对丰雪的嘴唇而言则显得太粗,费力包裹下以后把整个口腔撑得变了型。笔身漆黑,唇色艳红,抽插几番,漆黑之处便泛着水色,把上面雕着的雪花纹路也洇得出彩。骨质与齿间碰撞,发出令人耳酸的响声。 越来越快了…丰雪仰着脖子也无法呼吸。 “杜少审”的眼睛兴奋之下瞳孔泛红,露出妖异的神色。丰雪的泪与痛带给他无上的快慰。也许爱会随着生命一同消逝,看向丰雪那双秋水盈盈的泪眼,却只想让他再痛一些。 “你骗我‘一次’,我要你还我一生。” 笔管抽出时引出一阵咳嗽,透明的粘液被“滴滴哒哒”地带出来,丰雪连眉梢也被弄得一片软红。 丰因有一瞬像是准备贴上去亲吻他,然而又立即咬住了牙,将自己退开。 停下来,打来井水替丰雪梳洗,似乎今天只打算做到这里。又洗净了毛笔,重新放回锦盒里。 “该用午膳了,我带你去翠云楼。”发泄过后,又恢复成以往丰雪最熟悉的文质彬彬的模样。夹起锦盒,正准备为丰雪把手臂解开,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院外艳阳高照,正是一天阳气最盛的时候。 第22章 第七张:年少自负凌云笔(下) 翠云楼人声鼎沸,楼上能望着江景的雅座几乎被占满,杜少审携着丰雪从黄包车上下来,刚巧订上最后一桌的位子。 丰因在时的事情他像是全不记得,不记得然而也不觉得奇怪,端端正正夹着一只锦盒,若无其事地牵着丰雪从丰宅里走出里。仿佛丰因要做的事,天然也是他要做的事,只是内里悄悄换了个人。若不是他把车子扔在了街口说自己不会开,丰雪都不知道他竟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你…”跑堂的上了几份茶点,丰雪一边观察他,一边把甜糯的糕点放在嘴边慢慢地咬。 杜少审听他要说话,把头抬起来,笑,“怎么了?还想吃点什么?随便点!” “不要了,已经够多了…我是想问,你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不舒服?没有!”又一笑,提起茶壶给丰雪掺茶。 丰雪试探性地去摸那锦盒,指尖都还没碰上去,盒子立刻被杜少审十分谨慎地拉到自己那边,牢牢压在袖子底下。 “这盒子里面装的什么,我不能碰吗?” “很重要的东西。也不是不…”话说了一半,杜少审扶住前额,似乎在头痛,牙根都咬紧了,还要从嘴里挤出一句,“不能!谁都不能碰!” 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似的。 是丰因? 望了望窗外的烈日,丰雪担忧地看着杜少审,只见他眉头紧皱,还在和身体里的另一股意志角力。丰因无法在午后出现。 “杜少审?”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在第二次呼唤时才回过神来。 “啊?你喊我?” “你还记得今天是要带我去听戏吗?”不知他从前的记忆是否缺损。 “嗯?哦…当然!当然!”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衬衫解了扣子挽到肘部:“你要去见傅柳姜嘛,我记着呢!” “我是去听戏,并不是专门看他…”不想他误会什么,及时解释了一句。 可惜杜少审听不进去。指头还在碗碟旁边“哒哒哒”地点,咬着牙,忍了一会,忽然怒吼着把手砸下:“有什么区别?!” 装着米粥的瓷盘在桌上弹了弹,滚烫的液体撒出来,溅在丰雪的手背上。 “越不理你的就越要往上贴,贴了多少年还没贴够?贱不贱?” “杜少审?”丰雪缩起手,瞳孔微微发颤,手背上被烫了一小片红,连筷子也握不住…然而疼痛也盖不住他的震惊:他没想到杜少审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赤裸裸的羞辱和贬损。 想起他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忽然眼眶发酸。 “对不起丰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小心地对着他的手背吹了吹,万分懊悔又万分爱怜,好像弄伤弄伤丰雪的另有其人。 “你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冰冷的唇瓣贴上来,弄得伤处酥酥麻麻的痒。 余光落在锦盒上,丰雪皱了皱眉。 从戏园子里出来,天色已暗,坐在黄包车上被风吹得微微发冷。杜少审把他拥住,可那怀抱更凉。抱了没多一会,人又发起癫。 “呕——” “停车!停车!” 杜少审跳下车,扶住一块界碑去吐,像是把五脏六腑也要呕出来。额头抵住冰冷的石碑,耳朵里面嗡嗡作响。直到吐空了胃,好像才能喘过气来。 热食,他不能吃热食。 恍惚地直起腰,擦了擦嘴,回头看丰雪,他想要他过来,靠近自己,给他一个拥抱甚至一个吻。可丰雪只是靠在车上把头像死了一样垂着。看戏的时候频频望向傅柳姜的包房,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过他。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看我?! “我究竟比傅柳姜差在哪里?”走过去扯住丰雪的膀子。丰雪正在沉思,被他扯得一愣,回过神来满腹狐疑,“你为什么要和他比?” 借着月光见他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睫毛却是湿漉漉的,大概是吐得难受。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问:“我们今天吃了一样的东西,只有你不舒服,是不是病了?” 杜少审看着他,捉住了他的手,一矮身,十分麻利地蹿回车里,对车夫吩咐道:“太晚了,不回杜宅,到金瓯大酒店去。” 第23章 第八张:画帘半卷东风软(上) 要了两间房,时候晚了杜少审却还赖在丰雪的房中不肯走。 “我有话跟你说。” 丰雪等着他。 “干巴巴的不好说。” 于是又叫来了酒。 琥珀色的琉璃杯里盛满褐色的酒液,接连三杯,被杜少审一饮而尽。看着丰雪低头坐在沙发上的侧影,发梢有点微微打卷,弯在耳根后面,忍不住伸手又替他挽了挽。 丰雪很漂亮,以前他跟着丰因出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丰二少长得标致。 可他不止爱他的皮相。盘算了这么多年,他想得很清楚。 丰雪心里有另一个世界,他知道。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某种完整的,未经破坏的生命内核。他很脆弱,很…天真,没办法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苦难熟视无睹,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有限的善良,因为他不会去想更大的事情,没有野心。这又让他的善良不至于因频频碰壁而枯萎。 “丰雪,我对你好不好?以前不提…以前我没能耐…就说,回来之后,我对你好不好?”说话带三分酒气,但还不至于糊涂。 丰雪迟疑了一下,答:“你对我很好,我知道。”床笫之间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除此之外,杜少审的确对他很好。 “好!”杜少审又自斟自酌饮了满杯,“我也知道你没那么喜欢我,比起…傅柳姜…差的远…” 提到傅柳姜,丰雪张了张嘴,但并没有出言打断杜少审。 “你问我为什么总要和他比,今天我们就要一口气比到底!我来接你了,他没有…丰伯伯和丰因的葬礼,他也没有出席…我主持的…我很清楚…还有对你,我愿意把心掏给你,可你现在都还没和他说上过半句话,不是吗?”杜少审眨了眨眼睛,观察到丰雪似乎有些伤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被赶出丰家去…但是他看起来,不想再和丰家人有任何往来了,你明不明白?” “赶出丰家?他是被赶出去的?不是和你一样…” “和我不一样!”重重把酒杯放下,杜少审似乎永远都学不会轻手轻脚,“和我一样,也没有什么好的…” 杯底的一点点酒渍缓缓震荡,丰雪听见杜少审的声音已经带着一点呢喃的醉意,发沉。迟滞片刻,对方很快切换了话题,“但我们今天不是说这些…” “我喜欢你,丰雪。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喜欢你!我跟你说过了,不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种话,说出来,轻!我知道…所以,”杜少审撇开酒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塞进丰雪的手心里,“如果我做了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请你,请你…” 顿了一下,把丰雪的指头抠出来搭在板机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口,“杀了我!” 二人视线相接,杜少审眼若寒星,目光坚定。 “你醉了!”丰雪大骇。 “我没醉。”杜少审摇摇头,缓慢地补充,“这把枪杀人,治安队长是知道的…子弹和枪管都是特制的…没人敢抓你。杀的是我,也一样!” 枪被整个推进丰雪的怀中,杜少审把自己的额头也靠过去,亲在白天丰雪烫伤的红斑上,很轻很慢地落下一吻,郑重道:“我把命交给你了,雪少爷。” “我爱你。” 丰雪心中悚然。他不理解杜少审,他甚至都不了解杜少审,不知道这个总是跟在哥哥身后默不吭声的小学徒是在何时对自己情根深种!他在欧罗巴知道过一些同性相爱的事,以为不过就是爱男人与爱女人的区别,他没爱上过什么人,对于被求爱一事,有一些道不明的麻木。 “我现在不爱你,你也不介意吗?”细细的眉尖略微蹙起,皱成一个杜少审最爱的弧度。 杜少审把头仰着,一边傻笑一边看向丰雪的眉眼,然而下巴还在对方的手心里拱,越发像一只大狗。 “那你以后会爱我吗?” “我不知道…”丰雪坦言,这份爱意来得十分沉重又十分突然,他本来只以为杜少审最多只对他有些好感,却没想到好感背后能这么认真…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住。 “试试好吗?求你…试一试…”酒气返上来,杜少审感到一阵反常的困倦,昏睡前,似乎感觉到丰雪的手指摸了摸他的眼角。 时针敲响十二下,来到子夜时分。 丰因醒了。 第24章 第八张:画帘半卷东风软(中) 丰雪和丰因几乎是同时摸清了这种规律,晨昏阴阳,杜少审的身体由人与鬼各占一半。只是丰因显然比杜少审的掌控力更强一些,他的喜恶好憎明显对午时以后到杜少审也有很大影响,产生了许多本来不属于后者的情绪波动。 “哥…”在丰因抬眼的一瞬间,丰雪就认出是他。虽然心里已有预感,再次面对丰因时却还是吓成了只鹌鹑,坐在原地,连手指都不敢动一动。 丰因嗤笑一声,就着杜少审刚刚的姿势,趴在他的膝上也不抬头,把丰雪手中刚刚沃暖的手枪一把抓回,打开枪膛来细细看过。 “BM1906,特制铅弹,从丰家流出去的东西…这支枪是我的。” 说完了旋起身,半倚在沙发的软座上,去看丰雪。 “杜少审这个贼。”顿了一下又笑,慢慢地拉开唇角。 “我们杀了他吧?” 丰雪惊愕地抬起头,看见那支枪在丰因的手里翻了几转,忽然停下来,指住他自己的胸膛。枪声毫无征兆地炸响,伴随着丰因不加情绪起伏的声音: “碰过你的人都该死!” “啊!!”丰雪的尖叫声像刀子似的插入自己的耳脉,尖叫的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上也疼。 “哥!你怎么样啊哥!”慌乱地扑过去,半步路的距离,不知怎么的腿都软了,知道丰因死和看见丰因死,完全是两回事。 丰因仰卧着看他,用杜少审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眸,面上不见一丝苦痛,只有一层永远无法消退的冷淡的仇恨。大概他是真的记恨丰雪,要等他渐渐爬到自己身上了,才把他的手接替自己的,按在伤口的位置上。 “摸到了吗?”平稳冷漠的声音在丰雪耳侧低语。丰雪颤着眼睫,吞了一口唾沫,等待着温热的血液铺满他的手心。 继续盯着他,丰因又握着他的手不断向下按,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的手在人的胸膛上活活碾碎。 丰雪与他对视,眼底层层翻涌着与惊恐交织的痛楚,“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又要死啊…不是回来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走?” 脸哭得皱成一团,涕泗横流的丑态似乎把丰因吓了一跳,五岁之后,还没见过丰雪什么时候把自己哭得这么丑过,完全像个被抛弃了的绝望的小孩子。 连…那个时候都没有这么伤心过。 “你…你这是为我哭,还是为别人哭?”寒潭似的双眼看起来毫无生气,并非没有触动,但也许死人的心就是更硬一些。 丰雪喘不过气,不停地打着哭嗝,哭得太急,整张脸都红透,不答丰因的话,磕磕绊绊地要站起来。眉毛都塌了,什么也听不进去。 丰因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声音越发凌厉,“去哪儿?我都要死了你又去哪儿?” 丰雪瘪瘪嘴,说不清是太笨还是太聪明,他答:“得…得去买棺材…” “知道我要死了,你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副棺材板不成?”丰因险些被气得三尸神暴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管不了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不中用,捏着他的两只胳膊,想再晃出点别的交待。 “家里、家里给我们备了棺材的,可、可你现在是杜少审,他没棺材呀!” 丰因叹了口气,单手捏着他的脸,让他把眼睛睁开,仍然把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胸口,轻轻压住,“摸到了吗?什么都没有…子弹早就退出来了,空响都听不出来吗?” 丰雪凑近了看他的胸口,果然干干爽爽的一片,甚至能直接听到心脏轻微却规律的响动。 咚、咚、咚、咚… 趴过去听,大窘,把脸藏进丰因的肩头,“那你…骗我…” “逗逗你…”丰因拿食指刮了刮他脸蛋上的肉,比起小时候,已经那么肉嘟嘟的触感了,且挂着泪,一抹一手湿气。 挑起他的唇瓣来吻,把人弄得更羞更窘。 “唔…不…” 也不亲太久,怕是给杜少审占的便宜,翻出锦盒中的骨笔来,扫了扫丰雪的腿根。 “哭也没用,还债的时候到了。是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丰雪对性事仍有抗拒,何况又是跟哥哥,听丰因这样一提,红润的脸颊立即又灰败起来。 “少在我面前拿腔拿调的,在我之前和之后,你又不是没跟人玩过,不拦着你些,只怕你像个婊子似的要给人玩烂…画我都带来了,想不想看看?” 锦盒底部还压着密密实实的一叠画纸,纸张极脆,质地很差,摊开来看时,只能隐约见得画中人骨肉玲珑,一笔一画,都是用勾青笔法细细描摹。 丰雪死死地盯着画纸上的人脸,不知道蒙了一层什么污渍,已经不怎么看得清细节,几乎只剩下轮廓。 “这不都是你嚒,阿雪?” 丰因咬着他的耳朵。 “傅柳姜那个贱人给你画的吧?还说你们没什么…不过也多亏了这些…不然这四年像个废人似的瘫在床上,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消磨…” 丰雪控制不住自己在脑海中展开各种疯狂的联想。 哥哥在床上…拿着画…对着他的脸… “我们开始吧,就用这些画上的姿势…” 丰雪胆寒。 第25章 第八张:画帘半卷东风软(下) 酒店的床帐用着挑高了的雪纱,纹路里藏了一层密密匝匝的金线,绣着龙凤呈祥。丰雪一条腿被揽在丰因手里握着,坐在他的大腿根上,长衫未解,不晓得腿间被做了什么,发出难耐的呻吟。 “嘘、嘘!”丰因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又要说不舒服,永远都这么口是心非!” 衣摆底下的手动得狠了,丰雪拼命地想把腿并起来。 可丰因力气很大,单手便可以把他的腿缝掰开,皮与肉夹弄着一方异物,顶着衣摆不断起伏。 “唔、唔…不…” 一点汗津津的水色顺着细长的腿向下蔓延,脚腕挂着一圈水珠,既润且亮。腿间风景如何,略略得以窥见。 画被贴在纱帐上,丰因照着画上的姿势摆弄他,刚刚换到第三张,丰雪身上的衫子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 被顶得难捱,自然要两条腿都缩起来,丰因不依,宁肯停下,也要把他重新摆过。也不捂着他的嘴了,两只手都忙得很,压着他的唇瓣狠狠地舔进去,又在他耳边说刺激他的话:“叫出来也行,添些声音才有趣,那声音又画不出来,我也好奇得紧。” 丰雪连忙把嘴像蚌似的闭紧。 “张开。”冷淡的声线中恶意丝毫不加掩饰,丰因尽量减少使用杜少审的身体去触碰丰雪。 “还是要我用笔给你撬开?” 丰雪一凛,那骨笔正在他屁股里头夹着,怎么能又抽上来做这种事情?牙关松了,一点一点打开嘴唇。 丰雪不知道他是要看什么,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便不移动。 “怎么不叫我了?” “哥哥…”不许他闭上嘴,透明的唾液从唇角缓缓地落下来。 丰因咬着牙,俯身贴近他的额头,看进他的一双眼睛里。丰雪只觉得像望进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对视一瞬,丰因扯起唇角,露出非哭非笑的一种古怪神情,“这世上哪有我这样的哥哥?” 丰雪吸着鼻子,两只手慢慢攀上他的脖颈,“哥哥,对不起…” “呵。”丰因苦笑,他们之间的沟壑已深,根本说不清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对不起…”丰雪仍然固执地道歉,声音很小,犹带啜泣,“我说谎了…其实很舒服…” 丰因顿住,连手指都僵了。 “哥哥弄得我很舒服…” 忽然起身,连退两步,手中捏着的骨笔被牵连带出,扫过丰雪被揉捏的红肿的臀尖。 那笔身粘粘哒哒,在手中握起来十分滑腻。摸着笔,丰因忽然发狂,跪在地上死死捂住了头。 “啊啊啊啊!”额间青筋暴起,弓着背,像是无形的艰涩的苦痛压得直不起腰来。 丰雪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痛苦的怒吼,像把灵魂也一夕倾泻,连心头血也掏出来,滴尽了,烧起来,燃透前世今生的所有不甘。 丰因记起他已经是个鬼,不再是人。 鬼是人的执念逗留于世,是至死不渝后的百孔千疮。 现在那嗔与痴消散了一分,他便自觉虚弱一分。 两只眼仁惶惶如灯,照着丰雪的影子。 “别动,阿雪!”他提起笔。 丰雪不知道他画了什么,新画被重新掩在锦盒里,和从前的那些…一起。呆呆地坐在床边,不敢起身去看。杜少审的身体趴在桌子上沉睡,丰因提前离开了。 身上很粘,丰雪慢吞吞地下了床,腰和腿都很疼,走路时小心地不碰到伤处。走到桌边,去看安安静静的杜少审。想了一会,把人的胳膊托起来,搭到自己的肩上,鼓气咬牙一抬! 完全抬不动… 杜少审的身体离了椅子,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沉沉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压在丰雪的脚面上。 “呀!”丰雪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以愚公移山的劲头,慢慢把人扯到床边,一寸一寸地挪上去。 被子盖好,筋疲力尽地倒在一边。 刚刚合眼,临睡时却又忽然惊醒,侧头检查了一遍身边的人,不抱希望地悄声询问:“哥哥还在吗?” 没有回答,小声叹了一口气。 等他昏昏沉沉进入梦乡,一只手才轻轻盖住他的肚皮,再慢慢把他搂进怀里。 第26章 第九张:半壶秋水荐黄花(上) “姓名。” “杜少审。” “年龄。” “二十二。” “哪里人?” “宁淮南梁。” “辛酉年五月十三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金瓯大酒店。” “对近期爆发的游行事件怎么看?” “不关心,不了解。” “林余和你是什么关系?” “有过生意上的合作,没有其他关系。” “近期是否有过往来?” “前几天一起听过戏。” “还有吗?” “没有了。” “周问,认识吗?” “他是我的司机。” “二月十八日,你是否向其签署过这张东琉银行的支票?” “签过。” “目的?” “奖励。他是我的司机,办事得当,给他的奖励。” “数额超过了他本年薪资收入的总和,这很反常。” “没什么反常的,我有钱,我高兴。” 审讯室的台灯被忽然翻转,光线直接刺入杜少审的双瞳。单调乏味的重复问询已经持续了一个日夜,杜少审的反应正在逐渐变得迟缓,没能及时合眼,被亮光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 宪兵队的审讯室不讲道理,种种酷刑只会持续到问到他们想要的答案为止。通过一遍又一遍的信息甄选,杜少审只能确定这是一盆有关学生运动与反对东琉势力的污水,等待了许久,终于看准了时机,要往他身上泼。他不能让那盆水落下来,他不能倒。 他还有丰雪在家里等他。 审讯室的角落里立着一只小小的泥偶,冷冰冰地注视着房内的一切。 东琉人用来镇邪的东西。 随身携带的那只锦盒也不知道流落到何处。 他模糊地想起最近几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杜少审,没有这个人吗?老少的‘少’,审慎的‘审’!他是昨天被带过来的!”玲儿照着丰雪的说法在宪兵队大门口问了三四次,守门的宪兵却连目光都吝惜给予,挥了挥手,把她推到一旁。 丰雪站在一边,见问询无果,也没了对策。双手合握着茫然地等待。 他不中用,大事小事都不用指望他,和玲儿比起来也只是多识几个字,多画两张画。过往的经历又从来没有对他提出过任何成长的要求。 一直以来,他只要维持现状,受人呵护就好了。 现在是怎么了呢? 他抬头望了望澄澈的一片蓝天。 他能把这番通透纤毫毕现地描刻下来,绘在纸上,凝成永恒。在欧罗巴时,他学过,这种艺术形式,能使美穿越时空,其价值无限。 然而现在他却忽然意识到,无限也许是意味着一文不值。 “雪少爷、雪少爷,你看!那个从车上下来的,是不是傅先生?傅先生和杜先生的关系一直很好,说不定能说得上话!”玲儿摇着他的膀子把他从沉思里扯出来。 “是,是他!”丰雪也眼前一亮,正了正帽檐,大踏步迎上去。 “傅柳姜!”偶遇傅柳姜,就像看见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笑着奔过去,带了点对重逢的期盼和喜悦。 然而对方的眼神却像一盆冰水劈头泼下。 “丰少爷。”点头致意的弧度维持在了一个相当疏远的水平,“有何贵干?” 丰雪卡住,嘴张到一半,莫名地失了声。 玲儿在他身后焦急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唔…我、我想问,你能不能帮帮杜少审啊…他被抓了,就关在这儿!”食指方抬,被人冷冷拂开,原来他一不小心,已经离得太近。 “凭什么呢?”傅柳姜抬了抬眉,视线依然没有落在丰雪身上,而是遥遥望向他身后的一片虚空。 “凭什么丰少爷认为动动嘴皮,就能驱使傅某?” “发生了那些事以后,凭什么你还以为,一切都还能和从前一样,只要你随便撒撒娇,就能理所应当的,什么都有?”说话时懒洋洋地退开一些,眼皮缓缓抬起又垂下,扫了丰雪一眼,轻蔑地勾起唇角。 “是杜少审还像狗一样地围着你转,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嚒?”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之间能够彼此听闻,“我有时候在想,你究竟是天真愚钝,还是冷漠无情。” 丰雪僵在原地,什么反应都做不出。在意识到对方究竟在说什么的瞬间,连体面和周全也顾不得,一刻也不停,转身就走。 说走也嫌客气,几乎是落荒而逃。 傅柳姜在…瞧不起他… 这份认知来得太过意外又太过突然,像世界突然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让他直视着从来不曾见过的,残酷冰冷的那一面。 睁大了眼睛撑住了没哭,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泪水而对他施予特别的宽容。 傅柳姜看着那人仓皇离去,早已愈合的断指处却再度产生了疼痛的幻觉。 第27章 第九张:半壶秋水荐黄花(中) “我不去!我再也不见他!”丰雪捂着耳朵,不管玲儿怎么劝说,就是不应。门房说傅公馆递了帖子来接他,干脆一头扎进被子里,连脸也不肯露。 “上次他都说过他不会帮忙了,去也没有用…”一个人在棉絮里嘟嘟囔囔,耍起小孩子脾气,可心里还是担心杜少审,也更担心丰因。这几天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关于宪兵队的耸人听闻的传言倒听说了不少。说里面折磨死了太多人,为了镇压冤魂,还专门请东琉来的大师做过法。 玲儿在一边神色凄然地等他,“也许…我只是说也许…傅先生这次会不会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闷了好一会,丰雪把自己拔出来,蔫头耷脑地嘟囔了一句:“那我去…” 见他松口,玲儿赶忙拿来梳子替他梳头。 要上车的时候,司机却拦着门,“傅先生只请了丰少爷一个人。” “哦、哦。”玲儿被挡在车外,怯懦地退后,担忧地望了丰雪一眼。 丰雪贴着车窗和她挥手,“放心,我这次一定好好和他沟通,拜托他帮杜少审早点回来!” 他相信了玲儿那些劝慰他的话,以为傅柳姜那天只是太忙了心情不好,又或者是自己说话不够客气,这次是他主动请自己过去,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他们都说傅柳姜现在在宁淮的势力不容小觑,只要他肯帮忙,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呢? 被一个丫鬟轻言细语地哄了哄,就开始一门心思地乐观。 傅柳姜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有点纳闷,钟灵毓秀的一个人,怎么偏偏笑起来傻乎乎的? 丰雪到的时候,傅柳姜正在房里熏艾。 “夏天熏这个不热吗?”进了屋就熟稔地蹲到傅柳姜的凉椅的一边,像是完全忘记了几天前才刚刚产生的嫌隙。 傅柳姜左手正伸向一个灸盒,见他毫不见外地靠过来,手掌吃惊地停在半空。 “你是不是忘了前两天我说过什么?”微微蹙眉,摆出不耐的神情。 “可是今天是你请我来的啊。”丰雪把灸盒递到他的手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说。 傅柳姜咬了一下牙,不说不动,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艾灸把瓷盒熏得烫了手,才蓦地丢开,低头把手指按在凉帕上,眉头紧锁。他生得白,显得眉毛就格外黑,眉峰的折角锐利,跟画出来似的,生气也有生气的美感,只是话说得刺人:“一点觉悟都没有,你来干什么?回去吧!” 丰雪正盯着他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觉悟?什么觉悟?” “求人的觉悟。”傅柳姜见到他昏头昏脑一派天真的模样就觉得心烦,一手捏过他的脸,把人拽到自己面前,眯起眼,“你不是要求我帮忙吗?” 用的是带着手套的右手,一下子捻得人生疼。 “现在我不会白白帮你了。” “唔…”丰雪被他捏得叫唤,“可我没钱给你呀,我的钱都在杜少审那里…等他出来了,你管他要行吗?”他几乎是靠在傅柳姜身上,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间相互对视。丰雪喜欢傅柳姜的长相,也喜欢看他,如果不是这么别扭的姿势就好了。 “你耍我?”傅柳姜加重了力道,眼看丰雪的脸颊在自己的手中逐渐变形,勒痕边沿染上浅红,仿佛皮质手套下残缺的指节也带有强悍的力道。但那是假的。他知道。因此剩余三指更不容情地陷进丰雪的皮肉里。 “我没有啊,我真的没钱,杜少审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他付钱…” “疼、疼、疼!傅柳姜!丰傅柳姜!你干什么呀!” “你叫我什么?!”厌恶地松开手,仿佛被什么忽然灼伤,“我不许你再那么叫我!” 丰雪被推到地上,完全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不知道他为什么露出痛苦的表情,揉着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尽量维持着不卑不亢的声音:“你不想帮忙就算了,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捉弄我?” “是谁在捉弄谁,丰少爷?求人就是你这个态度的吗?” “唔…”丰雪顿了一下,没被激怒,他做好了好说好商量的准备来的,只希望能和傅柳姜一次谈拢。捏了捏手指头,真诚又困惑地发问,“那应该是什么态度?我一直是这样啊…要是不对,那你教我,我又没有说不学,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教你?” 傅柳姜瞳孔一颤。 “我以前也教过你好多东西呀,现在换你教我不行吗?” “丰雪你到底是装的还是…”僵硬地张了张嘴,忽然自嘲地笑,“好,你过来。” “跪下,舌头伸出来。” 第28章 第九张:半壶秋水荐黄花(下) 丰雪见他坐在椅子上不打算起身,拽了一张小垫子过来,慢慢跪下。有一点点屈辱,从来都是做错了事才跪,这次却跪得毫无来由,把手搭在凉椅的扶手上,有些好奇地看向傅柳姜。 “嘴张开。” “啊…”当是在欧罗巴看牙时那样张大了嘴,倒弄得傅柳姜一滞,双颊微红,警告了他一句:“别出声!” 等傅柳姜把带着手套的指头放进来时,丰雪才意识到他是要自己索要哪方面的报酬,眼睛里染上惊慌,捂着嘴缩了回去,“你!” 知道他怕了,傅柳姜缓缓抬眼,指尖落在他的下巴上,语气薄凉,“丰因又不是没这么玩过,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苌煺老吖荑蒸鲤 丰雪推着椅子朝后一仰,打开他的手。 “你要出尔反尔,又不愿意了嚒?” “我不要…不要和你做那个…”嘴巴是严严实实捂住的,只留两只惊慌的眼仁在外头。 傅柳姜被勾起了火,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提起他的领子,把人向门外拖,“既然不愿意,就给我滚!你自己去救杜少审!” 丰雪被他抓得一晃,试图解救自己的衣领未果,指头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尽着最后的努力坚持“谈判”,“不会让你白忙的,我给你钱…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赖账的!你相信我呀…”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丰雪仰着头,只能看得见对方下颌冷硬的线条,“我不信。” 说完就要把他丢出去。 丰雪一只脚卡在门里,急得大叫:“等一等!等一等!” “你还有什么话说?” 宪兵队里那些人厌鬼弃的刑具在丰雪脑中一一化形,还有那传说中的东琉法师,遇到恶鬼,举手间便舞着法器把对方打得魂飞魄散。他不想失去丰因,也不想杜少审出事。抿着唇,心一横,耷拉着眉毛小声说:“手套太脏了…” 傅柳姜松开他,由他自己从门边滑进屋子里。 把覆在右手上薄薄的那层皮制手套扯下来,昼夜不离,很少有人见过他除去手套后的右手。不过就是残缺、丑陋,自骨节处一刀斩断,只剩下光溜溜的一个横断面。他自己几乎都已经要忘了当初是如何惨烈血腥的一番场景。金制的假指套在短短的骨茬上方,丰雪见了他的指头,惊地几乎说不出话。 木呆呆地看着他把整只手放在冰水盆中慢慢清洗。 “不脏了。” 傅柳姜冷着脸低头看他。 丰雪脸一红,听懂了他的暗示,两手捧起他的手腕要把他的指头举高了放到嘴里去含。傅柳姜却在他低头的瞬间抬起他的下巴,出其不意地贴上他的嘴唇! 所以…探进来的不再是冰冷冷的金属块,而是一截潮湿的、软滑的舌头。傅柳姜身上的味道清淡,闻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丰雪忍不住渐渐放松了身体,鼻间滑羞耻的轻哼。 “唔…”被舔到了敏感之处,激得他浑身一颤,眼睛也热,两只手情不自禁地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本来是傅柳姜垂着头,渐渐地他自己倒把脚垫高,痴迷地吻上去,像个急色鬼似的把人压得略略后仰。分开的时候还舍不得,舌尖探出唇外去留恋地追了一截。听到对方发笑,才突然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在干些什么。 又条件反射地把嘴捂住,这次是因为难为情。眼睛里也湿湿的有些水汽,看人的时候亮晶晶的,连眼角也一起红了。 “就那么舒服吗?”傅柳姜笑得很温柔,像是回到了四年前。 “你的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晓得这样的问题偏偏是他不能问。 傅柳姜眼底的笑意没了,毫无怜悯地把两个金属指节齐根插进他的口中。硬块顶上喉口,疼得丰雪立即飙泪。 “舔。”不带感情的一句命令。 丰雪淌着泪,感受到了浓厚的羞辱的意味。他确信自己这次绝对没有会错意。 指头在他的口腔中分开又合拢,艳红的舌肉被夹冰冷的金属体间被无情挤压。坚硬的指节弄得他整个口腔都疼,偶尔“咯哒”地撞到牙上,发出令人耳酸的声音。 “唔…呕…”丰雪被玩得想吐,握着傅柳姜的手腕喘不过气,想请他停一停,然而傅柳姜却说,“好好舔,不然一会有你疼的。” 丰雪背上发起虚汗,撑不住,一点点滑着跪下去。傅柳姜却不动,垂首把指头插在他的口中继续翻弄。 “变成这样有什么不好?这么容易就能把你插得哭出来。” 第29章 第十张:满汀芳草不成归(上) 丰雪难过的时候眉毛会有点塌,两只手握在傅柳姜的肩头狠心地向下坐,发出非常可怜的呻吟声。他知道拿身体取悦他人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想到傅柳姜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他。 “嗯唔…” “别撒娇,坐下去!乖…”傅柳姜抬抬手,指尖穿过他的发丝,轻轻滑过颅顶,既像抚慰,也像逗弄。 “坐不下…真的、真的坐不下!” “坐不下就动腰,怕有什么用?”皱着眉,按下他的头,去亲他哆哆嗦嗦的嘴唇。另一只手控制着他的胯,把他的身子一寸一寸地按低,从对面的镜中,看到雪白的臀缝里被挤出一色嫣红。 彻底进去了。金制的指节控制不好力道,把丰雪一侧的腰掐出了青紫。丰雪颤着睫毛,没敢叫痛,半眯起眼,趴在傅柳姜的身上等待发落。 “都…都进去了…”说话间打了个颤,他好像又在“出尔反尔”。 “刚刚不是说坐不下嚒?嗯?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是你…我自己不行!”把手撑在傅柳姜的胸膛上,认认真真地辩解,唇珠微微上翘,流露出相当娇气的委屈。 “嗯。”傅柳姜眉头一松,笑了一下,没料到丰雪真会和他打着这样可笑的官司。垂下眼,心上有什么地方控制不住地发暖。丰雪肉嘟嘟的臀也在他手里捏着,掌心中手感十分丰实。 “还是喜欢整天坐着画画?屁股上肉好多…” 丰雪被他调侃得脸一红,一只手去捂着屁股,想把他的手拉下来。然而二人十指交叠,又摸到了那处冷冰冰的伤痕。 傅柳姜被他一碰,却翻手反过来盖住他,把他的两只手都向身下牵,继续捉弄,“捧着,自己捏。” 听着对方温和低沉的声音,明明羞得不得了,却还是忍不住柔顺地听从,乖乖地揉捏起自己臀上的两团软肉。 “唔、唔…”指头下面的皮肤也被挤得红了,压着身体里坚硬又火热的东西,磨得肠壁直发酸。丰雪忍不住主动调整着吞夹的位置,蹭得傅柳姜一哼。 傅柳姜咬着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断指也一起插入他的指缝中。 “做到这一步,就为了杜少审?” “唔、杜少审…对、对呀…他、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被抓进去?” “啊!!不要、不要顶那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傅柳姜自己问的问题,老老实实回答了他,对方却还要生气。 身子被调过来,用脸对着镜面,丰雪羞涩得双眸紧闭。脚趾缩起来抓挠着地毯上的绒毛,蹬着腿,哀求了一遍又一遍。 “傅柳姜、傅柳姜!”嚎啕着带上了哭腔,“我不想看、别让我看!呜…” “为什么不看?不看你怎么分得清自己是被谁操得浑身发软?”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把他抱得离镜子更近了些。两个人本来是坐在远处的椅子上,现在却干脆坐到了镜子前面。极低的视角,视线落到交合处,便更具冲击。 “睁眼。” 丰雪看了一眼又飞快把眼皮合上。 傅柳姜弹了一下他高高翘起的前端,不耐地催促道:“快点!” 见他不应,舔了舔他的眼睫,用拇指顶住了他早已湿润的铃口,用力一划。丰雪难耐地哼叫着,宁死不屈。然而前端的动作却渐渐快了,快到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火热与膨胀,喉咙里漏出一点哭叫,把两条腿大大地分开。 “傅柳姜、傅柳姜…”尾音绵绵的,正是傅柳姜禁止他使用的撒娇的语气。前后的频率趋于一致,双重的刺激给他带来头晕目眩的错觉,眼睛慢慢散了神,不受控制地缓缓打开。 镜中淫乱不堪的影像印入眼帘。 “啪!” 好像听到了脑中的一根绷紧的弦猛然折断。 “不看!不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画上那样!” 脸都吓白了,双手在虚空中乱抓。 傅柳姜被他主动的后退夹出一声呻吟,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画?什么画?”忍耐着低声询问,慢慢将自己抽出来,二人肌肤贴合处勾起数道银丝。虽然是色欲贲张的一副画面,然而丰雪突然反常,根本没有心情再做。 “那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做过!我和傅柳姜什么都没做过!”从傅柳姜的怀里挣出来,捂着脑袋跑到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像四年前的那个时候。 “怎么回事?”傅柳姜走过去摸了摸他腰上的瘀伤,却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突然一阵痉挛。丰雪那处仍翘着,消不下,哭红了整张脸,自己躲在一边偷偷疏解。 “呜…傅柳姜…我射不出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舔一舔?”抬起眼睛,汪着一湾水盈盈的欲念。 要快活,却又被恐惧咬着。 傅柳姜抿起嘴,不再询问,分开他的腿,俯下身去。 第30章 第十张:满汀芳草不成归(中) 丰雪坐在车上,领子发皱,衣服上弄出一些污渍,斑斑点点,很不好看。还有一粒扣子系不好,对襟处有点扯坏了,手指头在扣眼上来回抠,表情十分苦恼。 傅柳姜告诉他,杜少审的事情很难办,宪兵队搜集了他挑衅东琉的证据,污蔑他买凶刺杀东琉少将、和一个叫林余的人倒卖禁书。被刺杀的军官那日就住在金瓯酒店,他们房间的楼上。 “丰少爷,明日还请起早。我会在卯时以前来接您。” “卯时?…那么早?” “荡霞山很远。”司机恭敬地点点头,“您明天可以在车上继续睡。” “哦…”丰雪迟缓地捏了捏膝盖,慢吞吞地挪下车去。玲儿正在大门口等他。 “少爷!怎么样?”玲儿见了他,面露喜色,扯着他的袖子轻微地晃了晃,可惜连这样的震动丰雪也完全吃不住,“哎哟”了一声,制止道:“别晃、别晃…我腰疼…” “腰疼?”玲儿满腹狐疑,“怎么会腰疼?”继而注意到他竭力整理过、却依然显得凌乱颓丧的衣衫,皱紧眉头。 “唔…没什么…就是总一个姿势…说话…坐久了吧…”吞吞吐吐地把话题揭过,“给我烧些热水,我要洗澡,明天还要赶早去荡霞山。杜少审的事,听我跟你慢慢说…傅柳姜同意帮忙了…” 翌日一早,天还灰着,丰雪就被按在椅子上梳头。 “少爷今日去见过那位东琉将军,他们就会把人放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丰雪没睡够,犯困,下巴一点一点地在镜子面前往下栽。玲儿托起一点他的腮,看到下颌角处有几朵渗血的红。昨天不显形,睡了一夜印子就出来了。没多说话,拿出来的衣服却又成了西装马甲。 “我不穿这个…” “少爷不是去见东琉人吗?这样更得体一些。” 得不得体暂且不论,为什么把皮带给他拴得这么紧?丰雪纳闷地扯了扯裤腰。 “带睡衣去吗?” “嗯,要。那儿有温泉,可能明天才回来。” “还要过夜?”丰雪看不懂玲儿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警觉。 “杜先生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也得先出来才能知道啊!”丰雪搓了搓眼睛,拿上帽子走出门去。 玲儿坐回自己的位子,叹了口气,把丰雪昨天换下的长衫紧紧地裹成一团,用布包了,藏在角落里,准备等厨房烧火的时候拿过去烧掉。 谁知天明以后,事情一杂,竟把这桩事彻底地忘了。 一觉到了荡霞山底,司机把他领下车。抬头一看天,居然已经日头高起。 “唔…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怎么走了这么久啊?” “午时一刻。”司机一板一眼地答,“已经到了一些时候了。但傅先生吩咐过,若是丰少爷在睡,便等你睡好了再请您下车。” “啊…这样…”丰雪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他呢?” “傅先生应该和尼贺少将在一处。”司机领他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回头询问丰雪,“现在他们可能正在议事,贸然打扰或有不便,您要不要先和诸位先生的家眷在侧厅稍等,待午餐时,再由傅先生为您正式引见?” “哦,行。”丰雪不是很清醒,迷迷糊糊地跟着司机走进偏厅。 然而,大门一开,乱花渐欲迷人眼,衣香鬓影交错间差点把丰雪熏得倒退三步。 丰雪来之前以为自己还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然而他还真的没有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姹紫嫣红的姑娘们。 还好也有男士。 他半垂着头,大步朝着房间的一个角落走去,准备到“同侪”处,好好地喘上一口气。司机没来得及拦住他,再去把他拖出来又不像话,只得讪讪离去,打算向傅柳姜报告。 第31章 第十张:满汀芳草不成归(下) “小雪?”傅柳姜听说丰雪在偏厅和几个公职人员的亲眷闹得不甚愉快,饭也不吃,人也不见,一头扎进了房间里再不出来,怕他出事,应付完了尼贺就连忙来找他。 结果人正坐在床上红着眼睛落泪,看样子是已经哭了有一段时间,眼泡都哭得肿起来。 见他来了,丰雪抬抬眼,咳嗽了一声,艰难地开口询问:“还要,咳,还要去见尼贺少将吗?” “不用了,我已经跟他解释好了…”掏出一张帕子走过来要替他揩泪,手贴上去却被立即躲避。 “他会放了杜少审吗?” 傅柳姜收回手,轻轻皱眉,“他会跟宪兵队打招呼,放不放人,还是宪兵队说了算。” “哦。”丰雪低头,用手背把眼泪胡乱地抹了抹,想说话又有点喘不上气,努力地吸了吸鼻子,表情又垮下来,只能把脸捂着,“那真的也不用我过来嘛!” 瘪着嘴,泪水从指缝里往外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而来之前傅柳姜已经简单地问过,大概是他和几个男伶站在一起,被官太太们认错了身份,奚落了几句,其实完全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联想到丰雪一直受到的过度保护,哭成这样,又好像很合理。他还见不惯交际场上的处处锋芒。 “过来玩玩,有什么不好?别总这么娇气…”拨了拨他额前的刘海,柔声劝慰。 “我是来玩,还是来让你玩?”丰雪的语气却是石破天惊的一刺,面带厌恶地避开他的手指。傅柳姜这才留意到床边一只被扯开的箱子。 这个山庄的套房专供东琉人常来常往,因此屋子里准备着许多方便他们取乐的器具。 轻轻朝箱子里扫了一眼,知道丰雪产生了怎样的误会,叹了口气,解释道:“箱子里的东西不是我的…” “反正事情已经办完了,我要回去…”丰雪出言打断他,显得没什么耐心。 “干嘛一定要回去?睡衣都带来了,昨天不是还说,想来泡泡温泉吗?你不信我?”听着他嘟嘟囔囔地耍脾气,傅柳姜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因为乡下的表妹撕坏了他的画,也是住了不到半天就吵着要回家。十几年了,也没个长进,仿佛昨日重现似的场景,让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丰雪却像是被他的笑激怒了,不管不顾地爆发起来:“我就是不信你!你是个大骗子!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事情,一定要我低三下四地求你!求你还不够,还要带我来这里像…像那种人一样在你们寻欢作乐之余,做你的调剂品!” “谁告诉你这种事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傅柳姜沉下脸。 “你不是尼贺少将眼前的大红人吗?”一下子就被对方带偏了重点,又不知道怎么把话引回去,把手放下来,凭着一股意气与愠怒的傅柳姜对视。 傅柳姜不说话,无声地看着他。 丰雪的眼睛很亮,澄澈得像一个漫不经心的诅咒。咒术抵达,地裂山崩,而下咒的眼睛却是那么无辜,那么若无其事,甚至于,那么理所应当。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无论你为他做过多少牺牲,都不可能在他的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丰雪撑不住,在傅柳姜灼灼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视线滑到他的唇角上。然而看着他的唇,又会想起他昨天板着脸吐掉那些东西的样子,小腹一紧,嘴也看不得…又去看喉结,最后完完全全地低下头,像鸵鸟一样缩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柳姜,你肯帮忙,我还是很感激你…谢谢你…唔!” 傅柳姜忽然把他推倒在床上,右手压住他的胸口,身子压上来,语调发冷,“口说无凭…拿点我看得上的东西来谢,空头支票我不稀罕…” “可我…我昨天、我昨天不是已经…”视线翻转,丰雪有些反应不过来,脑袋在枕头上无意识地蹭了蹭,有些茫然地开口。 “昨天?昨天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这才几个时辰就记不清?”傅柳姜放弃了和他沟通,手指顺着衬衫衣领将纽扣逐次拨开。丰雪挣扎着把身子卷起来,保住了胸前的扣子,却保不住衬衫的后摆。傅柳姜一把扯落他的马甲,却发现衬衫扎在裤子里扎得很深,抓不出来,便去解他的皮带。 丰雪吓得手软脚软,揪着裤腰一边抖一边喘,暗自庆幸玲儿扎皮带时手下得狠,才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撑着肘往前爬,却被人扯着后腰抓回去。 皮带扣在激烈的拉扯之中终于崩坏,腰上勒出的红印暴露出来。傅柳姜摸着他腰上的那圈印子,忽然笑了一声。不大愉快的一种笑法,笑得丰雪心脏都揪紧了。 “小雪,你走以后,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留在丰家的我,会是什么下场?” 第32章 第十一张:淮南皓月冷千山(上) 丰雪被放开的时候,脑子还糊涂,自觉危险解除,便放松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偏头发问:“我走之后你究竟怎么啦?”衣服散着,颈侧与乳尖的痕迹都还很明显。 可傅柳姜并不看他,低头取下腕表向旁边轻轻一抛,就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杜少审说你是被赶出来的,是不是哥哥怪你帮我了?”见傅柳姜不搭理他,丰雪从自己的委屈里抽出来,他一向是这样,看不到便想不到,看到了就喜欢钻牛角尖。光脚走下床,靠近傅柳姜。 “是他…弄坏你的手吗?”指头盖在傅柳姜右手的手背上。傅柳姜“啪”地抽出手,应激之下,扬得高了些,指甲刮过丰雪的下巴,刮破了他的一层油皮。 “嘶——”丰雪吃不得痛,虽然想忍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地往外渗。他怕傅柳姜又说他装可怜,皱着眉去擦脸,泪水爬过伤口,反倒蹭出个淡红的花脸。 “你干什么!”傅柳姜语气不善,一把捏住他乱动的手,把他扯进浴室去清洗伤口。 “你说嘛,是不是哥哥…”丰雪执拗起来不依不饶,仰着下巴没眼色地坚持询问。 喉结被突然咬住了,惊得他“哎哟”一声,但并不痛,只是被咬得酥酥麻麻。他推拒着傅柳姜的脑袋,申辩:“不是不做了吗?” “谁说不做了?好不容易把你的‘五花大绑’解开了,里面藏的什么宝贝难道我不看一看?”丰雪被他逗得脚趾都缩紧了,推着他的肩膀,期期艾艾地抱怨,“你都、你都看过了!” 傅柳姜轻哼一声,讥讽道:“何止看过?不是还舔过?舔得它都哭出来…像你现在这样…泪流满面…”戏谑到了最后,看向丰雪的眼睛,语调呢喃了起来。 两个人忽然对视着没有说话,丰雪着魔了似的踮起脚尖。 傅柳姜仿佛想躲,却不知为何没有躲开,被压在冰冷的墙面上,任由丰雪笨拙地撬开了他的嘴。丰雪亲得很急,毫无章法,舌头和牙齿都好像不是他自己的,毛毛躁躁地一股脑地向他口中探进。傅柳姜想推开他一些,倒惹急了他,下唇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啧,你这是…” “你别总是…总是说那个!我也给你舔一次,还给你还不行吗?”丰雪强吻过他,还要扯他的裤子,傅柳姜险些吓得落荒而逃。 “不用、不用!” 丰雪的“口技”如何,从他的吻技中可见一斑。傅柳姜还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废掉。 两个人闹了一通,气氛缓和了许多。傅柳姜心里常年积蓄的郁愤也仿佛被减轻。撩开丰雪的发丝给他的伤处上过药,又替他把散乱的衬衫扣好。然而裤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穿了,无意间把手滑到他白腻的大腿上,惹得丰雪“咯咯”地笑。 “好痒!别摸…” “骚死了…”偏偏在腿根最细嫩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 给丰雪找来一身浴袍带他直接去温泉池汤。来得早,池子里没什么人,丰雪解了袍子欢欢喜喜地下到水里去,正要往下沉,却被傅柳姜一手拦住。 “下巴别沾水。” “没事!不疼了…都结痂了!”若是丰因,一定不会听他的解释,然而傅柳姜就会信他,托着他的下巴小心瞧了瞧,在伤处轻轻啄了一下就放开他。 泡过温泉回房,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白天丰雪敞着怀露出痕迹的地方都被变着法的咬了一遍。傅柳姜捉着他的脚腕用力收紧,胀痛与酥麻交替并行,很快让丰雪的眼睛散了神,“唔…唔…知道了…我、我不该不扣好衬衫在房间里乱晃…可脚又怎么了,别、别舔!” “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不记得了?” “呜…就走了一会儿!” “那…只咬一下…”齿尖刺入骨缝里,脚踝处并没有太多细密的神经,谈不上有多疼,可看着傅柳姜痴迷的神色,却觉得异常刺激。 傅柳姜埋在他的身体里,动得不快,慢慢碾磨着他体内酸胀的一点,逐渐挑起他的兴致。穴口软得水淋淋的,才忽然施力,丰雪被撞得三魂只余七魄,忍耐不住地尖叫起来。 “傅柳姜…呜呜…傅柳姜…” “哭什么?很难受?” “不、不是…”丰雪打了个颤,指尖顺着对方脖颈的线条向肩肘滑去,最后虚虚停在两根断指上,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嗫嚅道:“在欧罗巴…我很想你…” 傅柳姜却没接他的话茬,把他翻至侧卧,以一个相当陌生又诡异的角度锲进他的身体。 “想我哪里还没被利用干净?”温情的气氛急转直下,丰雪却完全想不通是为什么,傅柳姜身上像处处都是逆鳞,挨不得、碰不得,提都提不得。 进得太快,快感迅速累积,立即让他陷入短暂的神志尽失的境地,耳间嗡鸣,什么都听不清。 “斩断这两根手指的人,不是丰因。”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过于酣畅的性事令傅柳姜的表情产生了略微的扭曲,临至高潮抽了出来,抓起丰雪的脸,看着那黏腻的液体喷薄而出,顺着对方脆弱的眼眉渐次滴落。 摸着他濡湿的脸颊,喘息了一阵,缓缓开口:“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要和你们这群虚情假意的丰家人,一刀两断…” 继而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之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捏着丰雪软软的两瓣唇,骂了一句,“骚货!” 是丰雪骚,而不是他贱。 被一次一次地抽筋剜骨,还要一次一次死不悔改地主动往上贴,就实在是太贱了。 第33章 第十一张:淮南皓月冷千山(中) 杜少审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可怕,脸颊和眼窝都凹进去,只剩眼睛里狠戾的凶光一如往昔。 宅子里上上下下都惊喜地出来接他,丰雪躲在人群之后,却被一把抓出来提到他面前。 嘴还没张就被封住。管家和仆人们闹哄哄地调笑,还有个别大胆的吹起节奏极强的口哨。杜少审伴着口哨的节律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挤压着他口腔中的每一寸,在推拒中获得堪称甜蜜的震颤。 越进越深,情色异常。 一吻毕,用外套盖住丰雪的头,对着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装腔作势地皱眉:“行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晚上摆宴喝酒,赶紧去窖里把我收的那些春醉酿都搬出来!今天晚上,有一个算一个,不喝倒了不准给老子下桌!” 众人这才含笑散去。 丰雪缩在他的衣服地下大喘气,被挖出来的时候眼睛还不敢睁。杜少审吻过他的眉心,在他耳边轻声劝:“他们都走了,没人看你,别怕了,啊?” 丰雪这才偷偷睁眼,四下环顾一周,确认他说的是真的,抬起头来,声音又低又轻:“欢迎你回来…” 杜少审喜不自胜,努着嘴又要索吻,被嫌弃地推开脸。 “但是、但是你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 “没关系的!”眼看丰雪要生气,杜少审加重了语气,正经起来,“真的没关系!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爱你。” 丰雪瞪圆了眼睛,更用力地去推他,本能地逃避。然而杜少审一向没皮没脸很难防,搂着他的腰,追着他的下巴咬。见他越是不好意思听,就越要重复地说,舌头挑弄着他的喉结,水声含混着,念了一遍又一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丰雪受不住刺激,仰着脖子朝后躲,明显能感觉倒杜少审加重的呼吸。 停了一瞬,忽然被凌空抱起。 “我们回房去做,这个确实不能给他们看…” “诶!” “别动、别动!抱不稳了!…逗你的,我只是很想你…让我好好抱抱…就一会儿…让我觉得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 丰雪看着他寂寥的侧脸轮廓,不再挣扎。 晚宴上,杜少审喝了很多,醉醺醺地讲起自己前日的遭遇。宪兵队逼他向东琉人道歉服软,他本来已经有好几次熬不住,马上要画押认罪,可隔了一天,看守又说他夜里变卦,反反复复,态度无常。像白天和夜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说话时醉眼迷离,没有特意看向丰雪,然而又把他整个框进眼底。 丰雪表面上沉默地听,实际上却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一字不漏地去分析杜少审对丰因存在的觉知。 他心中忐忑,担心丰因被杜少审发现,因为一旦发现,杜少审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丰因彻底消失。 哥哥死了,他只想留下一点他在人世仅剩的残余。 醉了以后杜少审要自己回房,丰雪却反常地上去把他搀着。 离子时还长,杜少审喝红了脸,笑盈盈地看他,滚烫的手心贴在他的后颈,松松地替他揉捏。 “雪少爷、雪少爷…”喃喃地低语,把脑袋蹭到他的脖子上,朝他敏感的耳根处舔去,“这么主动地邀我到你那里去…是想通了?嗯?” 众人皆是喝得酩酊大醉,只有几个不善饮酒的丫鬟来收拾残局。杜少审圈住丰雪的肩膀,十分下流地将腰腹贴住他,让他能明确地意识到某种火热的威胁。把喝醉了的人往自己房里带,一切的暗示都指向某种暧昧的隐喻。 丰雪咬咬牙,不作分辨,无论怎样,人肯跟着他走就好,偏了偏头,只是勉强躲开他的唇舌。 丰雪默认的姿态令杜少审忍不住眯起眼睛,喉咙里咕哝着一串又一串不甚分明的笑意。 “雪少爷…”在他颈间响起不间断的黏糊糊的呼唤,“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那个鬼地方…想着你,我才撑得下去…不过你要是知道我想你什么,你又会不高兴…哈…我今天一定不会让你不高兴…我们舒舒服服的,嗯?我会很轻…很小心…一定不弄疼你…” 丰雪的背上被他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终于勾勾缠缠地到了房里,以为大功告成,学着玲儿的样子,笨手笨脚地给他拧了一张帕子,把人安顿在床上,拍了拍他的心口,“快睡吧,你应该很累了…” 杜少审双眼晶亮地盯着他,难以置信。 “睡?就这么睡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换张床不成?” 拉着对方的手腕,心有不甘。 丰雪被他看着,却十分认真地点点头,“你瘦了很多,在宪兵队肯定没有睡好,我的床软,你可以好好休息…” 当然是说谎,不过杜少审醉着,所以他并不是特别担心,反正子时一到,丰因就会回来了。他只要在旁边守着就好。 杜少审听了他的解释,沉默片刻,脸色本就苍白,此刻几乎有些泛青。 丰雪以为他又要闹起来,却只见他讽刺地勾了勾唇:“让我睡也行,你上来和我一起…” “好吧…”叹了一口气,和衣躺在他身边。 然而不知为何,被杜少审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拢着,居然真的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就不知道杜少审仰躺在他身边,一直双眼大睁。 确认过丰雪熟睡后,黑暗中响起一声嗤笑。床上的人被扯落了软绵绵的绸裤,两条细腿大开着,被喷上一点温热的鼻息。杜少审摸了摸他软塌塌的肚皮,一挺腰,直接就操了进去! “不是想见丰因吗?”痴狂地舔舐起身下之人雪白的脖颈,从他的喉间挤出沉闷的呻吟,“再卖力些勾引我,把你操死就能见到丰因!呵…” 月光从窗格中洒下来,照亮了杜少审的半边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瘦出嶙峋的意味,眼角眉梢透露出几分凶恶的狰狞。 第34章 第十一张:淮南皓月冷千山(下) 丰雪脚腕细,架起来就那么瘦瘦溜溜的一条,承不起许多的不甘与怨仇。杜少审做到一半去摸他的腰,一把的汗,吸在缎面上一些,卷起濡湿的弧度。鬓角的发丝也被沾湿了,贴着腮弯了弯,把脸颊修饰出脆弱的折角。 “呼…”慢慢吐了一口气,吻在他那缕湿发上,有些恍惚地询问:“你不是为了丰因该多好?” 丰因、丰因… 光是这两个字咬在嘴里也能咀嚼出苦涩又恶毒的汁液。怒气腾起来,把丰雪摆成一个愈加耻辱的姿势,用他软绵绵的手臂抱起他自己的膝盖,将身体完全地敞开,变成任人宰割的模样。 杜少审听人描述过丰雪降生那天的场景。 繁茂绵密的雪花簌簌而下,一层一层,把所见之处细细密密地染成银白。瑞雪兆丰年所象征的吉兆,使丰家笼罩在一片热络的急切的喜悦里。丰家的小儿子,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心,轻拿轻放,小心呵护。 咬着牙,狠狠地送了一下腰。丰雪被压得一颤,雪折了、碎了,发出轻微的、静悄悄的一声裂响。 “我恨丰因!”杜少审贴着丰雪柔嫩的耳廓,咬牙切齿地说。 “我恨他像赶一条狗一样把我赶走,让我远远地离开你!我恨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的卑贱、愚蠢、痴心妄想!我的出身比不上他,比不上你,我是杜家送到你们家里来的弃子,蹭吃蹭喝、腌臜龌龊的东西!可我也想往上爬!我也想往上爬啊!我从杂役爬到少掌柜的左右手又有什么错!他嘲笑我攀爬的姿态丑陋,可生而尊贵又算得上什么体面?他觉得他天生就比我、比我们这些人更懂尊严…那叫什么尊严?…那只是傲慢!…是通过践踏他人而取得满足的卑劣的虚荣感…” 脑子里有数不清的咒骂、凌辱、劝慰、开解交替杂错,有些事他想不清楚,傅柳姜帮他来想,愤怒之下也常吐出许多拾人牙慧的东西。胸口中弥散着干涩的苦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少年时经受过的摧心毁骨的折辱。 他不是什么高尚的人,甚至不像傅柳姜那样默默怀揣着某种理想,他经年累月做着的美梦只有一个。 丰雪。 他把丰雪抱起来,轻柔地舔舐着他的眼睫,舌尖在眼皮的褶皱上慢慢顶弄,甚至希望他此时能够睁开眼睛看见自己。 “我在享用你、玩弄你…” “等一下,我还会把指头塞进你那里…十根,全都塞进去…还有舌头…” “怕不怕?嗯?” “怕就睁开眼睛…看看我,雪少爷,是我抱着你…” “不是丰因,不是你那个不顾伦常的疯癫的大哥,是我杜少审在抱着你!” “以前你也叫我少审哥哥的…” “后来怎么不叫了?” 腮边迸下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他向丰雪绷紧了的臀丘中央强硬地塞入一指,刺激太大,刺得丰雪双眸频颤,在将睁未睁之间紧紧蹙眉。 “呵…”喉咙里冒出一个枯哑的单音,没留情,直接把丰雪弄射了。 “他躺在病床上,是我伺候的…我为他鞍前马后,侍奉左右,谄媚阿谀,就是为了有一天,看到他那副凋敝颓丧、不成人形的样子…我在他喝的茶里下药,一点一点,加重他身体里的毒性…直到突然有一天!” 察觉到丰雪的身体在强烈又连续不断的刺激之下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杜少审把手指抽出来,“啪”的一声,扯出了一道粘稠的银丝。丰雪弹了一下身子,喑哑地哭叫了一声。 “噗——”杜少审的嘴里发出拟声词盖过他的悲鸣,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向上空高举,“他吐出来的血,像下了一场红色的雨!嘎哒!人就死掉了…” 谈到丰因的死,却像讲起了什么笑话,“他死之前还抱着我给你画的那些画呢…哈哈哈哈哈…他真是死也想不到吧…是我画的…不是傅柳姜…是我!哈哈哈哈…” 笑着把丰雪压在了身下加快了速度,纤细的脚腕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引来无数缠绵的热吻。杜少审吻着他脚踝的方式既热烈又下流,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响,像一头在进食的野兽。 “他以为那是多复杂的东西?不许你教傅柳姜,更不许傅柳姜教我…我们站在远处,看你画几次就学会了,还需要专门地教嚒?那是傅柳姜为了亲近你装笨罢了…” 可以射在丰雪身体里这个诱惑,无论多少次,杜少审都不可能抵挡得住。掰开了丰雪的两条腿,看着黏湿的液体从红肿的穴口渐渐渗出。占有的饱足的快慰令人疯狂又眩晕。忍不住又插弄了两下,把原本雪白的臀与腿弄得泥泞不堪。 “我杀了他,找了一堆和尚给他念了四十九天的往生经,把他的尸体烧为灰烬…他还想借着我的身体复活?你们丰家人还真是爱做梦…” 丰雪在梦中怯怯地呻吟了一声,引得杜少审忽然凑上来叼住他的嘴唇,“别怕、别怕雪少爷…乖,不要哭…刚刚都是骗你的…我知道你和他不是一起的了,是他强迫你…你也吃了好多苦…”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永远做你的奴才,永远爱你…永远爱你…” “比所有人都爱你…” 细密的舔吻压迫着丰雪的神经,由下巴转向喉咙,又转向了锁骨,最后停留在他的左胸之上,落下猛烈的吸附。像要吮出他的血肉或魂魄,舌尖轻轻一推,扫过刺痛的凌虐的痕迹。 继而一切突然地停顿下来。 杜少审微微眯起眼。 借着月光能看得很清楚,那痕迹是原本就有的。 第35章 第十二张:几许伤春春复暮(上) 几缕白光散下来,压实了窗棂的边沿。丰雪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杜少审捧着一件长衫正对着光照仔仔细细地看。 “醒了?”一个笑脸迎上来,衫子抖了抖,挡在身后。 “那不是我的衣服吗?”丰雪伸手要接,以为是玲儿给他洗干净备好,今天要穿的,“从傅柳姜那回来就找不着了,我还挺喜欢这件的呢…” 他坐在床上去扒拉杜少审的肩膀,起身的时候扭了下腰,“唔”地闷哼一声。 杜少审接住他,关切地问:“哟,是不是床太软,把腰睡疼了?” 问得促狭,丰雪脸一红,被自己那点小算盘给摆了一道,丰因都没见到,他居然就睡着了! 长衫被丢在他身上,这才发现又皱又脏。 疑惑地冒出一个:“嗯?” “没洗吗?” “洗不干净了…”杜少审挑起衣服的一个角,把布料送到鼻尖上去闻。初时还算正常,越闻越显得病态起来。脸陷在衣服的褶皱里,顺着布匹的纹路压着丰雪的两条腿。丰雪想躲,却发现动起来很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两条腿被什么牢牢地捆住。 被子拉开,竟是柔韧的红绸! “你怎么能绑着我?!” “我只是沿着傅柳姜留下的痕迹做的,不好模仿,毕竟他以前手很巧呢…”杜少审阴恻恻地说,“他绑得,我为什么绑不得?他这样绑着你,对你干什么了?嗯?” 两只手隔着一层长衫摸上丰雪的大腿,用力揉捏,“雪少爷为什么一直厚此薄彼呢?不是说,你不喜欢傅柳姜吗?不是说,和他什么都没有吗?我才走几天?我才走几天你就送上去叫他绑着玩?” “你怎么那么贱?!” 丰雪瞪圆了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杜少审还在捧着他的两条腿痛骂痛哭,“我把你护得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对你?他恨丰家啊、他恨你…你为什么给他机会来轻贱你?” “走开!你走开!走开!”丰雪扯着他的头发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可杜少审偏偏有这样气人的本事,在此情此景之下还能当着丰雪的面剥了他的裤子,把他毫无反应的性器含在了嘴里。一边哭着,一边给他裹,眼泪全做润滑,被两只大手一摊,尽数抹在他腰上。 哭得实在伤心,然而吞吐的频率也不见低,抽噎着嘬起最为脆弱敏感的铃口,把丰雪吸得浑身一颤。 简直没有道理可讲! 小腿被绑在一起,杜少审只要轻轻压住他的膝盖就能卸去他的大部分反抗,然而压制又不算强硬,偏偏给丰雪留下一些挣扎的余地。扭着腰,反而像迎合一般。杜少审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将他套到深处去。 吸到了根部再吐出来,喉间哭泣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好像他才是被胁迫的一方。 丰雪被他哭得没主意,一只手反手抓在床头,另一手本来是在扯他的头发,现在只能轻轻插在他的发间,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劝慰:“别哭…唔…啊哈…别哭了!” 感受到头皮被丰雪的指尖轻轻的摩挲,那种微弱的凉意刺激得他深吸一口气。 “啊——!杜少审!” 对方抬起头来,眼眶底下是一层泪,而泪水之上,是一片污浊。 丰雪喘息着不敢和他对视,随便扯了一块布慌忙地给他擦脸。又是他那件长衫,擦完以后更是脏得不成样子。 杜少审的眼睛耷拉着,还有不少东西从嘴边往下流。丰雪皱着眉掰他的下巴,有些急切地命令道:“张开嘴、快张开嘴!里面还有…” “消灭罪证”,迫在眉睫! “你就拿这么脏的东西给我擦?”压低了眉,语气也不重,只是让丰雪看清楚那眉梢上还沾的一点。 “我去给你打水!”忘了自己仍然双腿不便,起身之后立即栽倒。杜少审拉住他,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嘴。 丰雪慌得没了章法,直觉弄脏了别人的脸首先是自己不好,在杜少审的暗示之下伸出舌头,把他的眉梢舔得干干净净。要挪到唇角,才记起前因后果,蓦地把人推开。 杜少审抿紧了嘴,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丰雪怕了他的手段,倒退着缩到床脚,自己去解腿上的绸布。可没想到那捆法异常刁钻,越解倒越解不开了。 “还是我来伺候你吧,少爷。” 丰雪忿忿踹了他一脚。 第36章 第十二张:几许伤春春复暮(中) 出门的时候落起了雨,玲儿要折回去拿伞,却被丰雪劝住。 “不碍事,我们很快就回来。” 撩起长衫下摆上了黄包车,细腰窄臀,在车上留出一人的位置有余。 “上来啊。” “哦…”玲儿匆忙跟上,咽下疑问。最近丰雪总是带着她独自出门,赶在天黑前回来,有时杜少审都不知道他们曾经出去过。 去的地方不外是各大书局、画室,然而又什么东西也不买,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 丰雪的手覆住膝盖,沉默地看向远处的一个点,什么也不多说。他找的东西,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不能让杜少审知道。 因为他要找丰因的骨笔。 近几日想尽了办法,却总是熬不到子时便会沉沉睡去,用勾青画对丰因传信也全无回音。他怀疑丰因在杜少审被羁押时便已替换宿主,无论附身在哪里,他总会去找那支笔,找到笔就能找到哥哥。 而且杜少审对他求过傅柳姜的事耿耿于怀,出门的事自然要避开人。 他管我要去见谁,要找什么呢? 被拘出了有些逆反的念头。 雨下得越来越大,二人勉强在全身淋湿之前赶到了一家东琉人经营的茶室,包房里备好了火炉,丰雪把玲儿留在原地烤火。 “这里的老板不见外客,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们雨小了再走。” 说完便匆匆离去,任雨水从他的裤管里渐渐滑出,留下一路透明的足迹。 玲儿缩在火炉边上,冻得嘴唇发紫,别无选择地点了点头。 再出来的时候,丰雪的衣服已经换过。 而将时间再向前拨,若是她的视线能绕过一间小穿廊,就能见到等在室内预备和丰雪会面的人。 傅柳姜。 ——他现在手里的所有生意,都是顶着东琉的名号在做。选在这里见面,可以完美地掩人耳目。 丰雪又来求他办事。 将那骨笔的外貌粗粗描述了五六分,傅柳姜心里就明白了丰雪是在找什么。 “丰因的东西,不应该都在丰宅吗?怎么会流落出来?” 丰雪从怀里掏出一把精巧的手枪。 “哦…”见了那支M1906,傅柳姜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是杜少审…” 丰雪没有反驳,从外观来看,的确是“杜少审”把东西拿出来的。默认这点,也不能说是错。 嗤笑了一声,好像对杜少审会窃走丰宅内的物品丝毫不感到意外。思考了一会,把目光一瞬不眨地压向丰雪,“但丰少爷又是如何得知这支笔的存在?丰因已死,谁来告诉你呢?” “又不算什么秘密…不是连你也知道吗?”丰雪睁大眼睛,尽量让自己在傅柳姜的审视中保持镇定。没想到连蒙带猜的一个反问居然真把人忽悠了过去。傅柳姜大概以为是杜少审自己偷东西出来,又自己说漏了嘴。不再质疑,推了一只茶杯在他面前,命令道:“喝了。” 这是上次在荡霞山偶然形成的约定,丰雪有求于傅柳姜的时候,无论对方倒给他多少杯茶,他都要彻底饮尽。喝了傅柳姜的茶,便顺从他收取任何报酬。利用与被利用,享用与被享用,这样的关系更加清晰,也更令傅柳姜感到舒适。起码他自己这样宣称着自己的舒适。 这次只喝了两杯,比答应替杜少审撇清与学生运动的关系时还少了一杯。否则,摆平了尼贺少将,宪兵队依然可以抓着禁书的事情不放。 挑开他黏湿的衣襟,傅柳姜问:“是不是没想到,救了杜少审出来,却还是要来求我?有没有觉得很不划算?”手指放在赤裸的胸膛上轻轻揉捏,勾勒着乳尖附近已经变淡的纹路,“别的事情呢?你和他睡一次,他要答应你什么?” “我没和他交易…”微微发抖,却仍然坚持着乖顺地把头低了下去,胸膛更贴近傅柳姜炽热的掌心。只有掌心炽热,断指处仍然冰凉。 “白给他睡呀?”傅柳姜做出惊讶的语气,拇指一抠,刺激得浅红的乳尖立即充血挺立。 “我不和他…睡…”说完这句话便立即闭紧了嘴,丰雪觉得自己有点生气,却想不太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力有未逮之处,认低服软,本来是他自己领悟出的第一条人生哲学,求该求的人,做该做的事,况且所求的对象又这样言而有信,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难过? 偷偷抬眼看向傅柳姜,对方也是面含薄怒。 “不和他睡?还是睡了你都不知道?”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傅柳姜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来,只和我睡,只让我操你。此等殊荣,真是令傅某感动!”说着就搂过丰雪的腰,把人拉得极近,手指在臀丘上肆意揉捏。 丰雪盯着他为了嘲讽而弯起的嘴角,有一瞬间,想从这个世界上立刻消失掉。 “所以…你收取这样的报酬…并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一字一句清晰的发问,神情无辜又仓皇。 傅柳姜凝住,一把将人掀翻在地,撩开他湿哒哒的布袍,顺着股缝狠狠舔了进去。 “喜欢!怎么不喜欢?” “下这么大的雨,还不打伞,刻意把这又肉又湿的屁股弄得隔了一层衣服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丰少爷卖力筹划,傅某当然喜欢得很!” “你再轻贱些,我都想把你从杜少审那抢回家去,夜夜春宵、抵死缠绵…” 看向丰雪逐渐空洞的双眼,只觉得既痛又快,如此一来,便没有被窥破的危险。他曾经向自己承诺,再也不会被虚无的爱所引诱,第二次踏入深渊。 丰雪哭叫了一声,他从来没被这么玩过,陌生带来的恐惧让他心里酸得厉害。 再也不来求傅柳姜了… 这样想着,越想越悲伤。 “我没有故意不打伞!”两只手盖着眼睛,一边抹泪一边抽泣。 “真是怕了你了…”傅柳姜把额头抵在他软软的臀肉上,叹了一口气。舌尖刺进穴口的动作轻柔了许多,“这么给你舔舔,一会儿才不疼…你穿成这样过来…我忍得太久了…直接进去,你会受伤…” 第37章 第十二张:几许伤春春复暮(下) 丰雪敏感带浅,很快被唇舌与指尖刺激得溃不成军。 舔得够软了,挺进之时甚至能听见一道清晰又粘稠的水声。 “太深!太深了…傅柳姜不要…拔出来、拔出来…求求你拔出来一点!” 而傅柳姜却勾住他的手,把他的两条胳膊反剪在背后。 先前已经向他做出让步,眼眶里几乎都要绷出血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而便没有那么好的耐心。额上血管“突突”直跳,只当他又是娇气,懒得再哄,不如干脆把人震慑住。 “怎么有那么多求我做、麻烦我、让我帮忙的事情?你这少爷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了?求人的代价现在还不清楚吗?你真当你什么都给得起?” 问一句便要向深处顶一寸,直到丰雪捂着肚子几乎要开始翻白眼才缓缓抽出。 被斥责一通后果然不敢求饶,再进来的时候丰雪便反手小心翼翼地推着他的小腹,意图“自力更生”地把东西隔远。 然而手上沾了雨,又滑又腻,根本没什么力道,无奈之下,只好直接圈住了那粗硬的根部。纤细白腻的指节捻在已经水淋淋的柱体上,指节偶尔陷入臀肉中,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被侵入的事实。被吓得有点傻了,“赫赫”地喘着气。 见状如此,傅柳姜把他的手指扯下来,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放缓了动作。 “好滑,是不是?明明一点都不可怕,多舒服…你出了这么多水…” “没有!你胡说!没有…”始终抗拒着这种形容。 “没有?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是雨吗?我们仔细瞧瞧…” “不!不!”丰雪尖叫起来,傅柳姜让他很害怕,这场强迫意味并不算浓的性事,却总让他想起丰因对他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 “阿雪,你这么不听话,明知道那个灾星喜欢你,还敢脱得光溜溜地叫他陪你睡觉?罚你在祠堂光着跪上一天好不好?让列祖列宗都看着,看看你有多么不知羞耻!” “做那种事情很舒服的吧?教会你舒服了就去找别人?舒服到只有哥哥还不够?” “来,抬起头,脸红红的,这么好看,不能只给我一个人看…让爷爷、太爷爷、叔公他们都一起看,好不好?” “躲什么?躲开就看不见你屁股里流出来的水嚒?” “看,和画里画的一样,一掰开腿,你就流了这么多…真操进去,不是要把蒲垫都弄湿了?跪好、跪好!今天我们弄点别的…” “以前怕你疼,一直舍不得…反而叫那种杂碎登了先…” “早知道你这么贱,就该把你操得怕了,让你再也不敢碰别人!” 噩梦做得多了,神经已经有些麻木,再想起这件事来,提取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哥哥说错了,傅柳姜才不喜欢我… 没出声,眼睛却哭得肿起来。 临走时,丰雪记起一件要紧事,趁傅柳姜正给他换衣服,用气声虚弱地请求:“湿的衣服…我也得、也得带回去…” 傅柳姜低头一看,原来脏衣服正在他脚下踩着,连忙挪开脚,想把衣服捡起来,却忽然趔趄了一下,差点没有站稳。 把衣服递到丰雪手里时,意外发现对方神色凄然。 不就是平平常常地做了一场?怎么会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替他扣着领子上最后一颗扣子,张了张嘴,要问又觉得没什么立场。 眼睁睁见他捧着衣服,转身离开。 “小雪!” 没忍住喊了他一声,看到丰雪白着一张脸困惑地回头。 “你那个丫头,雅和呢?” “她病了…” “杜少审跟你说的?” 点头的同时,丰雪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雅和病得未免也太久了… “我前两天在贩子那,见到一个和她特别像的…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丰雪没说话,僵了足有一刻,才抱着衣服茫然转身。 “我回去问问…”声音微不可闻。 傅柳姜忍不住站起来跟了两步,院中细雨和风洒下来,却让人觉得格外冷。跟到拐角处停下,看着丰雪略显伶仃的轮廓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周身的关节叫嚣呼唤着熟悉的疼痛,咬着牙在原地缓了许久,才慢慢扭过身去。 在炫目的疼痛中,他看见四年前的自己。 “毒是我下的,如果你们去警察厅申请封锁码头,我就去自首。相信整个宁淮都很期待,能有机会一睹丰家的家丑…” 丰凯南挥了挥手,让人把他绑下去。 丰因阻拦丰雪的计划就此彻底落空。 在柴房里被打断了全身的骨头,丰因气若游丝地问他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反正你死在我前面!哈哈哈哈…”他当时还能这样张狂的笑,对恶毒的丰家大少嗤之以鼻。因为他始终相信,丰雪是对的,丰雪是善的。他曾经把这点视为信仰,虔诚无比。 丰因失去他的腿骨后带来了丰雪的信。 “哥哥,药是傅柳姜给我的!快杀了他,我就回来!我以前叫他‘丰傅柳姜’,是我错了,他走到哪都是祸害,现在给我们丰家,也带来灾难…” “丰傅柳姜”是他和丰雪之间最不可向外人道的甜蜜。 那封信被轻飘飘地丢在傅柳姜的脸上,让他一动不动也可以看上很多遍。 是丰雪的字迹无疑。 “怎么样?”丰因苟延残喘的样子像一条垂死的毒蛇在吐信。 “那就…杀了我…”他的断骨处被人囫囵捆绑,就算能够愈合,他大概已经恢复不成人形。很奇怪,那信读到末尾,看到一个“雪”字,他仍会感到心口有一阵反常的暖意。 这是丰雪最后一次冠姓给他了吧?他说过,送他“丰”字,他自己就只剩“雪”,让他可以叫他“小雪”。 他心甘情愿为丰雪死。丰因这种拙劣的骗术骗不过他。 “不,我不杀你,我要你说句实话,你给阿雪的药,到底有没有毒?” “有。” “那是什么毒?” “能…杀了你…的毒…” “你根本就不知道!”丰因勃然大怒,“好,你跟我熬,看我们谁能熬过谁!你不相信这封信就对了!四个月、四个月了,阿雪一个字也没写回来!他没有要你死…他没有!他只是根本不在乎你死不死!呵…” “我就熬到你对他绝望、对他死心为止!说不定你运气好,到时候我肯大发慈悲,活着放你出去…” “来人!给我把他的小腿再打断!” 第38章 第十三张:波面铜花冷不收(上) 雨彻底停了。夏季的雨,都是这样匆匆来去。玲儿接过丰雪手里的湿衣,从黄包车上下来,离杜宅还有百十米,丰雪就先叫了停。 “我们走走…”愣愣地下车,仿佛失了魂,眼睛里的水汽淡了,被风一吹,已经不怎么看得出哭过的痕迹。 街上许多小水洼,踏上一脚,就会溅起蹦蹦跳跳的水珠和涟漪。玲儿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水塘,丰雪却故意去踩,踩着踩着,又忽然笑了出来。 “雪少爷…”玲儿不叫他还好,一叫竟叫来个“浅水炸弹”,三两下就溅了她一身的泥浆! 又恼又想笑,只好躲着他,被他一路撵到杜宅大门前。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丰雪跑得比她快,却偏偏不追上她,压着两三步的距离把人赶到“穷途末路”。 “如果是雅和在,她一定要踩回来…” 玲儿垂眼,借着体力不支掩饰着她的惊愕。不问雅和是谁,也不在不合适的地方多嘴。两个人各怀心事,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嘟——嘟——”两声喇叭在身后响起。丰雪转身的功夫,杜少审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去哪儿玩了?这么高兴…” 咧着一张嘴,做好了准备要和他分享喜悦一般。 丰雪看他站在干干爽爽的地方,衣衫和发型都是一丝不苟的服帖,忍不住偷笑。“啪”地向前踏了一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脏水顺着杜少审笔挺的裤管滴滴答答地往下滑,把人脸上滑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站在一旁的主仆二人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大笑。 杜少审掩饰性地咳了一下,既觉得难堪又觉得甜蜜,心上像猫抓,喉咙非常地痒。使了个眼神把丫鬟支开,一把将丰雪打横抱起。 “为什么捉弄我?我犯傻的样子你觉得很好笑?” “对啊…”丰雪没有挣扎,打了两下腿,就乖顺地仰在他怀里,煞有介事地找出例证:“以前你就好笨啊!下雨了大家都躲起来,只有你还傻站在院子外面…要不是雅和发现你,把你拉进来,你是打算站多久?” 这种无意间流露出的黏糊糊的依恋和亲密让杜少审很是受用,心神一动,低下头,把脸和丰雪贴得很近。 “我不知道,”他说,“我那时候一定是不敢进门,又舍不得走,可能会一直那么站下去…” 杜少审的眼睛一直又亮又黑,看人时,显示出相当执拗的神态。 他现在要执着地贴近丰雪。 丰雪推着他的肩膀想慢慢地朝后躲,不料却被一口叼住了下巴,由杜少审唇齿并用地顺着着他的下颌骨边沿缓缓舔弄。黏湿感爬到了耳根,逼得丰雪一颤,杜少审居然咬了他一口! 两个人一路闹到丰雪的房间,杜少审把人放下来,嘴角上微笑的弧度迟迟不散。 “所以…她的病还没好吗?”丰雪双脚一落地,忽然正色道。 “谁?”还没有从刚刚暧昧清甜的氛围中清醒过来,只顾看着丰雪的脸,连提问都慢了半拍。 “雅和啊…”迂回刺探的结果总是各种避重就轻的敷衍,丰雪决定还是单刀直入地问个清楚。 “雅和是谁?”杜少审终于回神,眸中精光一闪,无比自然地扭过头,看向别处,“你看这院子里也到处都是水,以后下雨尽量不要出门…” “雅和是我从家里带到欧罗巴,又从欧罗巴带回来的人,她也和你一起长大,你怎么会不记得?”丰雪答得一板一眼,神情已经相当严肃。 “哦,她呀,”杜少审撇了撇嘴,“还病着呢…” “我想去看看她。”追着去看他的眼睛,却被频频闪躲,杜少审拒绝与丰雪对视。 “她在乡下,改天吧…改天…” “改天是哪天!”丰雪急得扯过杜少审的领子,把人扯得不得不低下头。两个人脸上都没了笑容。 “怎么忽然问起她?”杜少审皱着眉,由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番。 “有什么不能问的吗?” “你去哪儿了?管家说你最近每天都要出去。”仍然得不到正面回答。 “我在问你!” “我也在问你!” 杜少审忽然动了,大步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傲慢地翘起腿,“你不说,我就叫玲儿进来说,到时候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还要重新给你找个人,刚在在门口不是玩得很开心吗?你挺喜欢她的吧?别让她为难…” “你!”丰雪显然被他的无耻所震惊,然而杜少审却四平八稳坐得坦然,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话明明相当在理。 “你出去!我不想跟你说话!”忍无可忍地指着房门下了逐客令。 杜少审只当没听见,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扯进怀里,按着他的腿就去拽他的布鞋,“我听着呢,你说吧,一跑就是一整天,都去了哪儿,见了谁,干了什么事,听别人跟你说了什么话…趁我还很有耐心…” 丰雪推拒不成,一肘顶在他的下巴上,“混蛋、你混蛋!放开我!” 下巴上肿起一块儿,但杜少审向来不在乎破不破相,把他两只手腕抓到背后捏着,延续着他自说自话的思路,“看,都湿成什么样了…我好心给你换,我怎么混蛋?” 皮鞋尖踢了踢丰雪鞋上的绸面,来回踏水,确实已经脏得不成形。 “你是不是卖了雅和?所以你才不敢带我见她!”丰雪不想跟他纠缠鞋的事,被人扒了袜子赤脚踩在地上,一心只想想着为从小跟着自己的丫鬟鸣不平。 杜少审把他整个人向上抓了抓,表情很不耐烦,“地上脏,踩着点我…” 根本是鸡同鸭讲,丰雪压着怒气,一下子急红了眼睛。 终于把他的腿捞上来,再也没办法继续顾左右而言他,杜少审干巴巴地挤出一声冷笑,“别他妈的被我揪出来,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嚼的舌根!” 丰雪盯着他抽搐的眼角,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 “怎么可能呢?” “雅和的卖身契明明还在家里…你怎么、怎么可能卖了她?” 第39章 第十三张:波面铜花冷不收(中) 杜少审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没料到丰雪还能想到这一点,还不如跟他说丫鬟病死了,糊弄到底死无对证。 依旧把丰雪的手拧着,叫他挣不脱也跑不掉。 对方圆嘟嘟的泛着嫩气的脚趾在他深色的裤子上来回蹭,没忍住,被蹭出了反应,还被发现了。 “你、你…你不要脸!” 有点尴尬,但嘴不饶人,要控制节奏扯开话题,气势上首先不能落了下风。 “我是不要脸…我还不要命呢!我把命都给你了,你还在跟我闹什么?嗯?我给你当牛做马,任劳任怨,还比不上一个丫鬟?”越说越焦躁了起来,捏着他的耳垂,用力捻了捻。 从宪兵队回来以后,不知道谁走漏风声,说他得罪了东琉人,生意大不如前。少盯了丰雪两天,没想到就要后院起火。本来是能把怒意压下去,他很清楚丰雪是有些吃软不吃硬,但今天偏偏就有些耐心耗尽,不想再哄。 丰雪给他吼得难受,踩着他的腿根去蹬他,使不上力,反而正中了他的下怀。裤子一解,那个东西就弹出来,湿漉漉的,擦在丰雪的脚面上。 “你干什么!”躲也躲不开,被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难堪得很。他不喜欢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赤裸裸地面对着男人的欲望。和傅柳姜做那些事的时候,对方都很含蓄地允许他闭上眼睛。 “不是很明显吗…装什么纯?给我踩着…” 可杜少审说话的风格却粗鲁得多,动作也下流,蕈状的头部不停地往那白嫩的脚尖上顶,还只嫌刺激不够,用手在他裸着的脚腕上来来回回地摸。 丰雪快被他气疯了,挣出一只手来到怀里去掏枪。 留意到他的动作,杜少审却嗤笑一声,一点也不怯,闭上眼睛抬起头,喉结滚动,怡然自持,“来啊,杀了我啊,也让我知道知道,我究竟是哪点对不起你…” 他以为丰雪不敢开枪,却在耳边听到保险栓被拨开的声音。 “干!” 一睁眼,便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喘了一口气,性器却又膨大了一圈。 “你为什么卖了雅和?除了不经过我同意卖了她,你还干了什么?你说!”枪在手里拿得并不算稳,质问的气场单悬着,反而显得可怜。 “你觉得我干了什么?”额头已经渗出冷汗,却依然艺高人胆大地压着他的脚面,声音都变得沙哑,像是准备在这场意外却酣畅的死亡威胁之下登上巅峰。 “呼…我告诉你,雪少爷,这枪没什么后坐力,但也得用点劲才能拿稳!铅弹打出来,血得溅你一身…对着脑袋,说不定脑浆也要迸出来!到时候,你脚上沾着我的精,脸上沾着我的血…和脑子…像不像你画的彩画似的?” 丰雪打了个颤,手里的枪更抖。 “我没叫你说这个!”虽然杜少审把话说得不堪入耳,他却还是不得不听,把枪口换了个位置,抵住他的心脏。整个人被搂着,动弹不得,看来杜少审是真的打算哪怕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卖身契上面如果还写着我的名字,你也卖不掉人…是不是…是不是之前你让我签的那些文件…有好多根本不是你说的委托授权,是转赠,对不对!” 杜少审沉默了一会,意识到丰雪只是单纯,到底不是个傻子,一旦起疑,也很快就能摸到真相。这个节骨眼上就更不能忍错服软,把罪名坐实。 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胡扯:“我的东西都是你的,我立了遗嘱,你要是不高兴,杀了我,把东西都拿回去…” 垂着眼,专心致志地对付起腿间孽债。 丰雪被他磨得疼,喉咙里挤出哭腔,还有点想不通的委屈。明明是他不对,脑袋上顶着枪却也不道一句歉,正的变反,黑的成白,黏哒哒的东西淋上腿的时候彻底哭了出来。 “我恨你——!”两只脚相互地踩,企图弄掉沾上来的脏东西。眼睛也不敢睁,红着鼻子颤巍巍地吸气。 然而变故突生。 “砰!” 枪响盖过了杜少审的惨叫。 下一瞬叫起来的人却变成了丰雪,他没想扣动扳机,只是激愤之下走了火,枪口偏离了几寸,弹药擦着杜少审的肩膀上方划过,留下长长一道血印。 是擦伤,并不是贯穿伤。 杜少审的双眼变作赤红,手掌蓦地在丰雪的颈间收拢,阴岑岑地发问:“你恨我?因为一个丫鬟,你要拿这把枪来杀我?” “不是!不是的杜少审!我不是故意的!”枪被远远地抛在地上,转了好多个圈才停。 杜少审听着他的解释,却变得更加愤怒,整张脸都狰狞起来,手上越收越紧,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咬出了血。 丰雪的两条腿终于可以滑到地面,然而那粘腻的触感却感觉像踩进了沼泽。 好脏…实在太脏了… 他在被强暴。 这种感觉比四年前还要糟糕,因为他现在已经很明白这种事究竟代表了什么。 过程中杜少审发觉了他的身体是湿的,嫉妒之下做得很凶。 到后来丰雪已经有一点神智不清,想要呼救又不知喊谁,只好一直哭。 不巧的是,杜少审最喜欢听他哭… 第40章 第十三张:波面铜花冷不收(下) 到底是知道了他每次出门都在找什么,甚至亲自带着他一起去找。那天之后杜少审把枪从他这里收了回去,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丰雪丧失了信心。 爱都是很虚幻的,丰雪无师自通。 被牵着来到了拍卖行,却见到迎面走来的傅柳姜。他条件反射地朝杜少审身后一躲,却受到嘲笑:“怎么啦?你还有不想见他的时候?” “嗯。”出乎意料地,居然老老实实地做出回应。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见他。丰雪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在赌气。 傅柳姜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轻轻嗤笑一声。 非常地不巧,他们的座位偏偏被安排到了一起。丰雪夹在二人中间,如坐针毡,实在扛不住,不等介绍拍卖品的环节结束,就要借口起身方便逃离现场。 杜少审叫司机跟着他,自己翘着二郎腿目视前方。见丰雪离场也没引起傅柳姜的任何反应,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心里鄙夷:装,叫你还装! “傅兄,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最近生意还好吗?”傅柳姜微微一笑,偏过头,叫人根本分不清他是无意地关心,还是刻意地挑衅。他和杜少审选择的分歧,在东琉人的势力节节攀升的过程中逐渐分出高下。 杜少审暗骂一声,摸了摸眉心,炫耀起另一件事,“人家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我杜某自然也没有那种福气能两头都占上…丰雪从小有多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去顾生意…” 看着傅柳姜渐渐冷下的脸,心里笑得更欢,敲了敲膝盖,乘胜追击:“再说我才刚回来,小别胜新婚嘛…” “哦?傅某也是第一次听说要用迷香的新婚…”傅柳姜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却一句比一句刺耳,喝了一口茶,与杜少审对视,目光沉沉:“依杜兄之见,这种程度,也能叫做两情相悦不成?” “你!”杜少审大惊,一把捏住椅子扶手,恨不得能把那块精巧的木雕一把折断了扔到傅柳姜的脸上。然而公众场合还是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弯曲了食指在鼻尖下擦了擦,做出一个轻嗅的动作,杜少审立刻看明白了。 “妈的!原来是你!是你告诉他那个臭丫头的事!你想挑拨离间!” “我不过是随口一提…若是对他感兴趣,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手…我碰他,不过是因为他自己送上门,不玩白不玩罢了…但傅某也很好奇,被人舔一舔就会自动张开双腿的货色,到底有什么稀奇,值得杜兄迷恋多年?” “闭嘴!” 杜少审拍案而起,怒极之下退了半步,却撞上了一个人。 ——丰雪。 争吵得太过投入,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都是压着嗓子说的话,按理说,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可是万一呢? 傅柳姜也抬头看见了那张苍白的脸。 丰雪默默地坐回原位,两只眼仁儿凝固了似的,不偏不倚,直直地瞪向前方,谁也不看。牙大概是咬着,腮边鼓起一块小小的骨头。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杜少审和傅柳姜都在心里各自盘算。 心里没底,杜少审去抓丰雪的手,却发现他五指冰凉,“雪少爷、雪少爷,没事了!没事的!他胡说的!” 丰雪还是咬着牙不说话,额角却爬过一层一层的汗,顺着眉梢往下滴。也不擦,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力气抬起手,眨了眨眼睛,就任汗滴贴着睫毛流下去。很像眼泪,然而又不是。眼眶都没红,只是不停地眨眼。 坐了没一会,一把反握住杜少审的手,声音又低又轻,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的。 “杜少审,我想吐。”他说。 话音刚落,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 第41章 第十四张:紫丝罗带鸳鸯结(上) “傅柳姜,我想吐。”倒吊在水缸之上,傅柳姜想起四年前在祠堂前碰到丰雪时的场景。他苍白的脸,慌乱的神情,以及衣冠不整浑身散发着一股情欲之后甜腻的味道。 他有时候会想这世界上的路本来有很多,为什么他和杜少审都要殊途同归地,走上丰因走过的那条。 离开拍卖行后不到半天,杜少审捏着一封勒索信上门找他。 “丰雪失踪了!” 距离那时,大概已经又过了三天。 直到又看到那根骨笔,他才知道这是一个专门设给他和杜少审的陷阱。 “你知道丰因回来了?”他质问杜少审,而杜少审只是盯着那个手持骨笔,自称工人运动的组织者瞧。 他们都知道,那个人,太像丰因了。 绑架他们的造反劳工管他叫“言荣”,作为宁淮城有名的书法家的独子,却以先锋与前卫之名彻底背叛了他自己的阶级。 他是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小人物捧出来的神,此刻,要在一处郊外的厂房里决定他们的生死。 “给这些汉奸头目一个教训,自然能够以儆效尤。”言荣倚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将目光依次滑过傅柳姜与杜少审。 “我他妈又不是汉奸!”杜少审嘶吼,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把头浸到水里,腰上被狠狠踹了一脚。 “你不是汉奸,却也没做什么好事…带上来!” 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中,丰雪脸色惨白地走上高台。 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丰雪!”杜少审目眦欲裂,“丰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丰雪!”其声之哀切,更甚于在定原深巷中苦苦寻觅的时候。 “说。”言荣举着重新收来的M1906,敲了敲铁栏杆,“当当当”的声音,还带着嗡鸣,对着杜少审扬了扬手腕,“叫他闭嘴!” 旁边的人随便找了张脏兮兮的布条塞进他的嘴里。 丰雪的脸变得更白,开口时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他叫杜少审,以前是…是我们家的学徒,我的哥哥和父亲去世之后,我从海外回来…”说到此刻,喉结紧张地上下动了动,带着审慎又怯懦的目光又向言荣看了一眼,才继续说道,“我委托他代理我出面,处理一应事务…但他趁机修改了委托文件,侵占…侵占了我的财产…” 杜少审的头在水缸边沿狠狠地撞了一下,似乎在表达抗议。这不仅是一个私设的不合规的刑堂,更是一个毫无公正可言的一言堂。他带着满身的罪孽进来,可他们首先要洗净的却是他对丰雪最珍贵的情感。 让丰雪来亲口控诉他,在一堆不相干的杂碎面前! “还有呢?”言荣冷冷发问,“你不是说,不仅有财产方面的侵害…” “是…”丰雪又咽下一口唾沫,睫毛频颤,似乎很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下接受盘问,又或者是他自己也没料到,答应帮助他的人,却在此刻有意无意地令他难堪,“还有…尊严上的侮辱…” “什么叫尊严上的侮辱?说通俗点,让大家都能听懂!他是打你了,骂你了?他强暴过你吗?”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丰雪沉默,站在离言荣半步远的地方承受着无数道戏谑与不怀好意的凝视,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这场审判中,他的角色好像并不是无辜的受害者,倒更像一个不检点的有罪之人。 傅柳姜看到高台之上的人被逼得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酷似丰因的领头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回答我,他强暴过你吗?” 咬着牙,可牙齿还会“咯咯”地发抖,丰雪哀求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希望这场所谓“正义的伸张”能够就此结束。 “说话,没有证据,我怎么帮你啊?”言荣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仿佛丰雪此刻的“证词”真像他说的那么重要一般。 “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音。 “几次?” 丰雪悚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眼前的这张脸。他真的是哥哥吗?哥哥真的在他身上吗?为什么有哥哥在,却还会故意使他产生这样羞耻的痛苦? “他强暴了你几次?”问询的声音越是温柔如水,台下所聚集的乌合之众就笑得更大声。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进步的劳工组织!简直就是一群流氓! 丰雪闭紧了嘴,转身想退下高台,两个保镖似的人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杜少审不知道什么时候擦着水缸的边沿把布条吐了出来,声嘶力竭地怒吼了一声,“我用了迷香!他根本不知道!” 丰雪悚然合紧牙关,扶着栏杆都撑不住似的,彻底瘫软在地上。 言荣似乎对杜少审的表现感到满意,没再继续逼问丰雪,也没再叫人把他的嘴重新堵上。 “很好,如果大家都像你这么配合,事情就好办多了。” 杜少审想恶狠狠地一眼剜过去,却因为头颅充血,连白眼都翻不出来。 “那你来说,你和他都用过哪些姿势?” 这个问题直白到连围观的人也笑不出来,尴尬的表情都凝在了脸上,忍不住开始觉得这种审问多少有点变态。 “凡是你能想到的…都有…”亲口在丰雪面前承认了他难以启齿的卑劣行径,话出口的一瞬间,杜少审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的附近碎成了很多片。 丰雪死死地捂住嘴,才使自己没有漏出哭声。 “别怕,阿雪,这就替你报仇…”一只宽厚的手掌却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头顶,“既然都有,那就别挑了,把他带下去,每种‘姿势’都试试…” 杜少审被押到了旁边的房间,很快响起惨绝人寰的哭叫声。 “这就是屡教不改,偏要做贼的代价。” 枪管又在栏杆上敲了敲,权做“结案”的仪式。 是结束,也是开始,众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傅柳姜的身上。 “那么,到你了。” 第42章 第十四张:紫丝罗带鸳鸯结(中) “我听人说,你从前也是个硬骨头,怎么硬骨头软起来,跪得倒比刚刚那个贼还快?”劳工们又在起哄,不堪入耳的鄙夷与谩骂却也并不全都是污蔑。 傅柳姜保持着倒悬的姿态,不说也不动,冷冷地注视前方,尽可能地减少身体的自主晃动。 言荣对丰雪伸出手,极有耐心地等他把手放上来,“走,我们近点去看看他…” 可丰雪只是一味回避他的搀扶,两手都攀在生锈的栏杆上,鼓起了青筋。 “怎么,我为了你费心准备了这么多,你连赏光看上一眼都不肯?”附身下来看向丰雪的眼睛,“你和丰因那些事情,他都既往不咎了,你还在计较什么?” 说着话,却忍不住被丰雪颈间的发丝所吸引。头发略微有些长了,散在领口附近,有些匿进去,有些落出来,显得很不齐整。伸出一根手指去把那些不听话的发丝一并撩起,指甲轻轻擦过皮肉,带来轻微的刺痛。 丰雪防备地退了退。 看来言荣和以前的杜少审一样,在白天还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只是会受到丰因的影响,因此刚刚的举动,也许并不完全是丰因的本意。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人,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手。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明知道丰因的存在,却肯与另一个灵魂共存。 得了他的回应,言荣一笑,对着台下吩咐道:“把人放下来,我亲自来审,时候不早,你们先去休息。” 又转过身来对着台上两个有如铜墙铁壁似的保镖道:“你们两个也是,今日辛苦。筹来的款项,会一分不少地计入工会的账目。丰小少爷感念诸位的仗义协助,相信他一定不会亏待大家!当初说好的数目,一分都不会少吧!是不是啊,阿雪?” 丰雪茫然地点了点头。言荣并没有和他说好什么数目。 但他的手下们却好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面怀喜色地涌出大门。也许做着造反成功的美梦,也许是发财的梦,也许这两种梦其实是同一个。 他有些呆呆地被言荣领着走下台阶,来到了傅柳姜的面前。 傅柳姜半倚在水缸旁边,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逃走,静静地坐着,不知道是在恢复体力,还是颓丧地放弃了反抗。 言荣绕着他转了半圈,仔仔细细地看过他的眼睛,却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很沉得住气嘛…”嘲讽地开口。 “有人托我调查一件事。他提醒过我,你的嘴很难撬开。但在我看来,是他以前没有用对方法!你瞧,今天两个当事人都在!那事情不是就变得很简单!我撬不开你的嘴,我还撬不开他的嚒?” 单手凌空一指,指尖正对着丰雪的鼻子。 “跑!”傅柳姜说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字。 丰雪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明明前一刻眼前这个人还在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后一刻却能忽然变脸,一把揪住了他脑后的发丝。 呜咽未闻,下一刻口鼻便没入水中。 “毒是我下的,到今天,我的答案依旧如此。”言荣一开口,傅柳姜就明白了他口中所谓的“调查”意指何处。只是没想到丰因所委托的人,居然真的会向丰雪出手。 言荣把丰雪的头堪堪提出水面,像一条毒舌一样贴近他的耳朵,笑着问,“是吗,丰雪?还记不记得四年前你是怎么背叛你的亲哥哥,下毒害他惨死?不是你,就是他,毒到底是谁下的,想好再说!眼前这个人,把罪都揽下来…你不知道,他替你承担了多少…你还忍心继续让他替你扛下去吗?我说过了,丰因会既往不咎的…可他想听一句实话,否则,他不甘心啊…连死得不能死得瞑目,不是很可怜吗?别只顾着自己,有时候也睁开眼睛看看别人,嗯?” 丰雪趴在缸边一边喘气一边干咳,他的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如此直白的暴力,深刻领略到轻信他人的代价。对比之下才发现,杜少审对他的欺骗,实在堪称是一种温柔的欺骗。 “咳咳…没有、没有!咳…没有人下过毒!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气管里呛了水,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之后,便是猛烈的干咳。 言荣“啧”了一声,有些无奈,又重新看向傅柳姜,“这证词倒是对得上啊!那你怎么不知道你下的是哪种毒?你从哪里买的毒药?药铺不会随便把那种东西卖给一个下贱的仆役。” 傅柳姜垂下眼冷淡又自然地补充:“除非钱给的够多。” 对答十分流畅。 “不对、不对!”言荣心细如发,很快就发现了傅柳姜逻辑上的漏洞,“如果是这样,你当年怎么不说?你只要说出你是在哪里买的药,又是花了多大一笔钱,丰因去查,来源去路就能清清楚楚。他审了你大半年,都审不出结果,只能说明,药不是你买的!” 说着又把丰雪摁进水里。 傅柳姜变了脸色。 没有人知道,潮湿阴冷的环境和倒吊的折磨已经使他的旧伤彻底复发,他现在连蜷缩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残暴的酷刑发生在他的眼前。 那些憎恨、质疑、哀怨早已经在腐朽的伤口处沉积出暗色的斑点,他不是丰因,他不想再去追究真相。就算丰雪曾经谎话连篇、自私虚伪、心机深沉,他也不该继续在已经死去的往事里承受无尽的纠缠。 凌虐弱者,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没有丝毫的正义可言。 丰雪的脸憋得青白,身上的力气已经支撑不起他继续站立,软软地倒在水缸上,不用言荣施力,自己也会向前栽倒。 只好抓着他的头发把他重新扯起来。 冰冷的水滴从他的额角眉梢逐次滑下,却温柔得像春季初雨。 “没有…我没有…”虽然气若游丝,却一直在坚持否认。 眼角和嘴唇都洇红了,不认罪,也不指控,只是一味地柔软、虚弱、又无辜。 言荣刮下他眼底与下巴上的水珠,因为长时间的一筹莫展而变得焦躁起来。捻着他的下唇用力揉捏,像是要把那点红润整个撕下来一般,“还嘴硬!我有一百种不会伤身、又能让人痛不欲生的方法,是想试试吗?你个小婊子!” 电光火石之间,傅柳姜却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给他的药,是我自己失眠的时候吃的。平时就放在床头,没有上锁,不止我一个人能接触得到。” “什么?!”到了阴阳交界时分,言荣的喉咙里响起两道语调截然不同的声响。 第43章 第十四张:紫丝罗带鸳鸯结(下) 门被踹开的一刹那,杜少审哆嗦了一下,完全是生理性的反应,电极穿过他耳脉下的神经,由材质迥异的两根金属长针连接着他的身体。 每次电击的时间不会太久,在他盯着画上的丰雪将要产生些微反应的时刻,灼痛便会降临。守着他的是一个曾经在教会医院帮工的小孩子,谢天谢地,不是一个完全的生手。 这是一种西洋大夫的治疗方式,他们给这种“治疗”起的名字,叫做“神经反射类戒断”。 让他对每一个、每一个他亲笔勾勒的赤裸的丰雪,产生痛苦的情绪,直到把痛苦在他的脑中与丰雪、与甜蜜的性欲等同。 那需要很久,他现在只不过捱了三个半时辰,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死。 言荣盯着他,以丰因的五官、丰因的神情,开口以后,果然也是丰因的声音。房间里没有光也没有时钟,杜少审只是模糊的猜测,时间已经越过了午夜。 “因少爷…”扯了扯嘴角,露出的表情却很难谈得上是个笑。 丰因抬手推翻了他面前的画架,看来对于“报复”的具体落实上,他和言荣还有着极大的分歧。 “四年前,你把‘将天阴’放到了哪里?” 艰难地动了动眼珠,频繁的疼痛让杜少审的目光难以聚焦,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哪怕是已经死了的丰因却依然把他视为蝼蚁。轻蔑的、不耐的注视,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人。 “将天阴?我想想…”眯着眼睛拖长了调子,不想放过每一个能折磨丰因的时刻。然而电闸却在他刻意拖延的过程中突然打开了。 “啊——!”他狼狈地在丰因面前惨叫出来。 操纵电闸的小孩子冲着丰因羞涩却谄媚一笑。 “药瓶!药瓶!——傅柳姜的药瓶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少审几乎能闻到自己身体烧焦的味道,切断电源后舌尖仍会应激性地不断弹动。 他从余光里看到丰因的双目霎时变得赤红。 血管在暴怒之下迸开,搭在身侧的双手也同时开始颤抖。 “没有这样的巧合…没有这样的巧合!”那人喃喃地说,尔后突然抬头,一把提起杜少审的衣领,以一种超越了仇恨和愤怒,完全扭曲了的癫狂的眼神去打量他,“是你们这些贱人串通起来骗我!” 杜少审没有说话,以他目前的想象力和精力,完全无法预估一个死而复生的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被扯着胳膊拖出去的时候,丰雪正颤巍巍地想要努力地背起傅柳姜。 四人的目光乍然相撞。 丰因略微抬了抬下巴,甚至对丰雪露出一个微笑,“阿雪,走开。” 被叫到名字的人脸色苍白,眼睛里写满了畏惧和惊恐,却固执地没有后退。 ——他发现傅柳姜不能动了。 “怎么会不能动呢?” 他头一次读懂了对方的拒绝和沉默,“是哥哥做的…”哽咽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对…是怪我!” 眼泪已经悬在了眼眶上,又努力把它憋回去,擦了擦满脸湿漉漉的水滴,又拖又抱地拼劲了全力。 “你说的…你们说的都对…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只想着我自己…我以为,毒不是我下的,大家、大家都会没事…呜…哥哥、哥哥也不会死…” 吃力地把胳膊穿过傅柳姜的腋下,想要站立,然而一个不稳,却压着对方狠狠摔到地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把你、等等我把你再扶起来!” “你走吧。”傅柳姜忽然开口,“带着我走不掉,你一个人走。” “不!我不!”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不离不弃的话,再哭哭啼啼一番,结果丰雪只是非常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腕,以凄惶的语调控诉:“我不敢…” 傅柳姜闭了闭眼,一时语塞。 因为恐惧也好,倔强也好,无论什么原因,丰雪一直贴着他没有撒手,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汗,抿抿嘴,又会换一个方式去尝试。 傅柳姜看向他额角的汗滴,产生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干渴。 “我想喝水。” “能不能等一等?我们出去再说!” “不能。”傅柳姜说话时微微抬了抬眼,使眸光穿透阴影,冷冰冰地打在丰雪的脸上:“如果出不去,我不会再有喝水的机会。” 丰雪呼出一口气,放下他,把手伸进水缸里舀了一捧。水很脏,但连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只是手笨,捧到傅柳姜嘴边时已经洒了七七八八。傅柳姜知道的,他们以前在南河湾玩水,打水仗他总是输。 “这样太慢了!我可不可以用嘴?”旁边房间里传出的尖叫声使人心急如焚。 得了首肯,丰雪含了一大口水贴上傅柳姜的嘴唇,冰凉的水流缓缓滑过两人的唇角和喉口,带来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旖旎和温情。丰雪忍不住舔了舔落在傅柳姜唇外的水珠,又重新送回他口中,含糊地解释道:“别浪费…” 听到傅柳姜的喉咙里发出的笑声,才蓦然松开自己捧住对方下巴的两只手,“我没有…没有意乱情迷!我也不是那种、那种货色!” 刚刚酝酿出的一点点温情陡然一空。 别过脸,抹了抹眼睛,闷着声音问:“还喝吗?” “够了。”傅柳姜垂下眼。 齿尖温润的触感犹在,干渴与一切不切实际的热望却立即平复了下来。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开始,准确地说是丰雪单方面地坚持,种种徒劳的努力。 直到他不得不再一次直面丰因,鼓起勇气挡在了傅柳姜面前。 第44章 第十五张:不信芳春厌老人(上) “阿雪,走开。”丰因偏头一笑,把杜少审麻袋似的丢到一边。 丰雪打着颤,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哥,放了他们吧…我们、我们离开宁淮…你以前不是说,我们两个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吗?我跟你走!我们现在就走吧!” 丰因长叹一声,抱起他,走向旁边的钢铁护栏,捡了根绳子,把他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阿雪、阿雪…你最乖了…”语气一唱三叹,像是惆怅,又像是感伤,摩挲了下他红润得有些不正常的唇瓣,忽然暴怒: “可是为什么连你也要和他们一起骗我?!” 弹了一下腰,又被完全压下去,丰因使他扬起脖子,在护栏一侧半倚半跪。腥膻的性器已经呈半勃起状,沉甸甸地压向他的下巴。 陌生的身型和陌生的体味让丰雪几欲作呕。 “来吧,来,阿雪,吞下去,我就放了他们…不过,只能放一个…” 杜少审在原地慢腾腾地翻了半圈,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响声,监视他的小孩从房间里拖出两条长长的电线,鬼魅一般跟在他的身后,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见怪不怪。 而傅柳姜只是猛然阖眼。 “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你让我杀了傅柳姜…可杀了他,我又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把药换了,但是我也警告了他!所以他才没死!你要是不信,你去找当年那个药瓶啊!妈的!妈的!别碰他!我叫你别碰他!”绝口不提自己在丰因养病期间一点点用光了剩下的毒药。 丰因扯着丰雪的额发,用蕈状的头部勾勒起他的唇形,听着杜少审的叫骂,语气却越来越冷:“还不听话?你想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傅柳姜蹙眉,记忆的片段与杜少审的呼喊重合: “你睡不着觉?睡不着觉也不能吃药啊!我听人说了…这药,嘿嘿,伤肾!”四年前的杜少审,面上还带着鲁莽的憨态,抓着他床头的药瓶左摇右晃,转出“刷啦刷啦”的响声,“真的,听我一句劝,别吃了!” … “别吃了!” … 他睁眼看向杜少审,猜到了当年的前因后果。 杜少审当年本来算丰因眼前的半个红人,却不知为何突然半夜连人带行李一起被丢出大门,发配到定埠码头上做事。下人们说他得罪了少东家,连车也没有,硬生生罚他用脚走着过去。在丰家的多年经营一夕崩溃,原来竟然是为了保他一命… “…多谢你…” 杜少审在地面缓缓蠕动,拼命想要靠近丰雪,显然并不在乎旁人的致谢,他要是知道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萌生的那点兔死狐悲的善意会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恐怕不会多此一举。 呜咽了一声,丰雪慢慢张开嘴。 身边再次传来杜少审的惨叫。跟着他的小孩子不知道之前是得了什么吩咐,捏着电极两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心中牢牢记住的任务。 丰雪咳了一声,实在接受不了,喊了一声“哥哥”,便体力不支地瘫倒下去。 “药瓶在我床下最东边第三个块地砖下面的暗格里。” 谁也没有料到,时隔多年,居然真的还有机会找到这样一份最为关键的物证。 “你敢去找吗,丰因?” 小孩子被指派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任务,蹦蹦跳跳地跑进了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 丰因接过他手里的电极,踢了踢杜少审的腰,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对着阿雪,还会有反应吗?听说电击比普通疼痛的效果要好得多。” 傅柳姜靠着水缸,眼皮抖了抖。 普通疼痛…如果被轮椅碾压过十指也能叫做普通疼痛,如果一根一根折断了骨头也能叫做普通疼痛… “可惜啊,真是可惜…陈师傅是宁淮城里最好的木匠,他肯收你为徒,大概也是觉得你有那么一些天赋…才刚刚入门吧?就要为了阿雪,废了自己的手…” “——不再仰人鼻息,凭借手艺自食其力…这样的梦想不错啊,为什么要为了那么一个被人舔舔身子就会张开大腿的货色毁了自己?” 疼痛并不漫长,最漫长的东西,其实是时间。 反反复复的晨昏交替,让人觉得明明已经过尽了一生,却还有如此鲜明的觉知,意识到自己永远停在了黑暗里。 丰凯南出现的时候,他以为世上真的会存在奇迹。 然而丰家治愈他身体上的疼痛之后,只是为了对他进行更深一步的摧毁。 “他是个贼啊?哟,真没看出来!” “可不是…丰老爷还替他治伤呢,真是大人有大量!要是换在别家,仗着小少爷的宠爱,这样忘恩负义、不知羞耻,早就被人打死了!” “我收不起你这样的徒弟!手艺人吃得是辛苦饭,你既然爱走捷径,趁早另谋高就!从我这儿学的那些,哼,反正你也是个惯偷了…只当老子被贼惦记…” “师父!你听我…” “谁是你师父!滚!” 他还记得那把在阳光下闪烁着的短刀,木工不常用刀,常用锯。陈师傅的独门绝技是用刀尖刻字,刀锋收束,刻出来的模子倒比专门的刻刀雕出来的还漂亮。 他用那把刀永远地结束了自己的一场痴梦。 丰家,丰雪,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小孩带着药瓶回来的时间已近凌晨,丰雪从噩梦中惊醒。他看见哥哥蹲在杜少审与傅柳姜的正中,把小小的一只棕色瓶子举起来晃了晃。 “所以,你们两个谁来试试?吃下去,就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谎了!” “啧啧,不如我们让阿雪来选吧!” 丰因转过身,扬了扬眉,眼眶完全红了,哪怕分明顶着人形,却越发地像一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阿雪,这次会听话吧?” 第45章 第十五张:不信芳春厌老人(中) 药瓶被塞进丰雪手中,丰因绕着他的肩,在他的耳边絮絮低语,“阿雪、阿雪,我们选谁好?他们都说,药瓶里有毒,你觉得呢?” “我…我…我不知道!” “也说不定没有毒,对吧?你希望它有毒,还是没有毒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丰雪攥着药瓶,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丰因揉了揉他的脖子,沉默了一会,道:“看来我们阿雪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语气低沉。 仇恨半生,也许根本恨错了人。 “我吃。那本来就是我的药,应该我吃。”傅柳姜忽然打断他们的谈话,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果我吃药之后平安无事,你大可以再杀了我;如果毒发,那么…丰因,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没有害你,你弟弟也没有害你,是你自己多行不义。我欠丰雪一条命,本想四年前就还给你们丰家,现在还,也不算迟。药拿来吧!” 说最后一句话时看向丰雪,丰雪拼命摇头,像是乍然清醒,终于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泪眼婆娑地对上丰因,“哥哥,别再伤害别人了…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放了他们吧!放了他们吧…哥哥!哥哥!” 杜少审蜷缩在地上,忽然哼笑出声,连续的电击几乎摧毁了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脑子上的一根弦被绷得很细,再一扯就会断裂下来。 “呵…呵…”他断断续续地笑,最后笑出一种嘶哑难听的腔调,“我们、我们岂止…没做错…我们根本、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都是丰因自己一个人做的,都是他自己…哈哈哈哈…” “放了他们吧哥哥…” “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多行不义…咎由自取…” “啊啊啊——!!”丰因终于爆发,M1906握在手中,指向一张张喋喋不休的一开一阖的嘴、人脸、心脏,他们都活着,他们都骗他,他们都该死! 丰雪盯着黑洞洞的枪口,脸色惨白,连杜少审也停止了哼笑,傅柳姜轻声开口:“丰雪,到我身后来…” “哥哥…不要…”看着丰因捏着枪管一步步走近,丰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眼前的人是丰因又不是丰因,他不过是已经死去的人,留在世间的一抹残魂,更偏执、更凶狠,剥去了生而为人的所有善意。 枪身扁平,线条流畅,沿着他的下颌滑过时,并不会因粗糙的摩擦而产生疼痛。可丰雪还是怕极了,许多话挤在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脑海中闪现过许多画面,丰因抱着他,在阳光下,春雨里,雪里、风里,走过了几乎他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时节。 “哥…呃…哥!”枪管粗暴地抵住他的唇瓣,“哥哥…阿雪想你…” 趁着他嘴唇开合间一插到底! 杜少审和傅柳姜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二人,屏气凝神,不敢再说再动,生怕惹怒丰因,使丰雪立毙当场。 “你们都没错?嗯?” 枪管摩擦着口腔的内壁与齿尖,“阿雪,你也这么想的吗?错的都是哥哥?是哥哥强迫你又甜又腻地叫出声,是哥哥强迫你夜夜来爬我的床?你不是喊冷吗阿雪?现在你还冷不冷?没有哥哥抱你,你会不会冷?” 说着揽过丰雪的后腰,把枪管略微拔出,打量过枪身上黏腻的水痕后复又插入,“阿雪,告诉他们,这都是谁的错?!” “我、我…是我!哥哥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为了使他说得更清楚,丰因抽出抢,枪管牵出几道银丝,显得淫靡又肮脏。兄弟乱伦,不是一方强迫另一方,而是共谋,这样的事实,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洁净。 “不敢什么?” “不敢勾引哥哥…”丰雪打着哭嗝,尽管许多年后他才明白那些举动叫做勾引,在欧罗巴接受了相关的教育以后才意识到,哥哥那么对他…也许都是他自找的…他才是罪孽的源头,理应扛着最沉重的枷锁,永世不得翻身。 丰因吻他,缠绵的热吻几乎能将一切恩怨与理智吞噬殆尽。杜少审的电击治疗按部就班地继续执行。 惨叫声不绝于耳,丰因却吻得越发忘情,把丰雪按在地上,似乎打算在旁人的注视之下与之媾和。 “你还真是个天生的骚货。”傅柳姜冷冷地评价。 丰雪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向傅柳姜的唇,是啊,他总是那么轻易地就对他献出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吻,他当然会觉得他轻贱得很。 这样的目光惹恼了丰因,抬手对准了傅柳姜的左胸就是一枪。 “不要!!!” 见丰因手指弯曲似乎还准备继续补枪,丰雪猛扑过去扭住了他的手腕,挣扎之中几声枪响,最终却是更为强悍的那个缓缓倒进血泊之中。 守着电极的小孩子大叫一声,冲到门外去找人,只是厂房太偏,离工人休息的大本营还有一段距离,一时半会儿大概是回不来。 属于丰因的眼睛怔怔盯住丰雪,他舍不得伤他,永远舍不得,然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他想他死。为了傅柳姜。 他缓缓转过头,晨曦的光从破败的顶棚渗入,属于他的时间就要结束… “阿雪…阿雪呀…”轻叹着。 言荣的身体因疼痛而剧烈地抽搐、扭曲,他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正无法遏制地走向死亡。 不对! 这不对! 他明明和丰因达成了协议,他借他身体,他教他永生! 多么可笑,他和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学习永生。 “我怎么变成鬼?你还没教我怎么变成你这样!!” 骨笔“咕噜噜”地从他怀里滑出来,在丰雪的脚边滚了几圈,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他走向傅柳姜的,踉踉跄跄的脚步。 第46章 第十五张:不信芳春厌老人(下)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傅柳姜?” 傅柳姜的脸上血色全无,看见丰雪的眼泪时,目光却温柔无比。 “快走吧,带上杜少审,言荣的人回来以后,你就走不了了。”哪怕是击中心脏,死亡也是一个慢吞吞的煎熬的过程。 “我们一起!” 杜少审颤抖着四肢,从地上慢慢撑起身子,“他、他说的对,没有、没有时间了…我们要快走!走了…再找人回来救他…” 一句话说完,似乎用光了剩余的所有气力,由趴变坐,靠在另一只水缸旁边急促喘息。 “谁要和你一起?”傅柳姜苍白的嘴唇却勾出了一丝笑。 丰雪见到他嘲弄的神情已经预见到他要说什么,捂着耳朵痛苦地摇头,“我走!我走!你不要、你不要那么说…” 讥笑变成一种极不协调的抽搐,傅柳姜住了口,眼神看向杜少审,“那个小孩两次走的是不同方向的门,你们沿着东北角的门走…绑我们来的时候,车是从南…只要避开这个方向,一直向东…” “我知道路,那时候我把眼罩…”杜少审的食指虚弱地在眼周处推了推。 两个人走的时候谁也没有回头,到了安全的地方,丰雪才爆发出一阵恸哭。他在那之后做了很多个关于那天的梦,在梦里他不断地向傅柳姜伸手,但傅柳姜每次都偏过头去不理他,冰冷的眼神像针也像刺,扎得他疼痛难捱。 “傅柳姜!傅柳姜!”他从梦中哭醒,“我又丢下他了!我又丢下他了!” “我要去救他!我们快去救他!” “嘘、嘘、嘘…”杜少审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劝慰,“林老板已经派人去了…已经去了…他很快就会回来…” 回到宁淮后杜少审才知道,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城里出了大事,起义由内爆发,由宪兵与东琉势力相互勾结盘错的统治已经在宁淮彻底崩溃。以傅柳姜为首的“卖国商人”名下资产被起义军全数罚没,连杜少审这种根基不明的“流氓资本家”也被牵连。 杜宅回不去了,他们一起躲进了玉子巷。上次为了捞出杜少审,连林余的罪名也被一起摘除,两个人算是患难见真情。在杜少审罹难时,还勉强有此余地可供安身。 但要更多的援助,却是太为难人了。 “他会没事的…”口是心非地安慰着怀里的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傅柳姜凶多吉少。林余派去的人回来说,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尸体。 没有尸体,就姑且算作一个好消息。 走出去时,杜少审觉得如芒在背,趁丰雪不注意,偷偷地向后看过一眼。他从没见过傅柳姜那样的眼神,干净、明亮,仿佛充满了希望。 怎么可能还有希望呢? 怎么可能呢? 看见他用那样的眼神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丰雪的背影,杜少审第一次产生自愧不如的情绪。他一向以自己是世界上最爱丰雪的人自居,但如果被留下的人是他,他不可能还会拥有那样眷恋温热的眼神。 他一瞬间很想让丰雪也回头,但他不敢,他怕丰雪一回头,就再也不肯跟他走。 “他会没事的…”丰雪在他催眠似的重复中也忍不住开始低语,搂着他的脖子,却发现他的身体越发僵硬。 “怎么了?” 杜少审咬了咬牙,额角滑过一滴汗。 “你身上是不是有伤?”林余给他请过大夫,诊断结果是除了一些皮外伤,其余并无大碍。电流强度始终被控制在安全范围。 完全是神经性的疼痛,丰雪的靠近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变成一种煎熬。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下一秒痛觉的突袭,哪怕再也不会有人捏着电极等在他身边,丰因却已经成功地在他心里种下恐惧。 哪怕看见丰雪,他也会觉得痛。 忍不住闭上眼睛,尽量稳定声线,敷衍着:“没事。” 以为丰雪现在满心满眼地想着傅柳姜,对他的状态不会深究。 然而丰雪却推开他,下了床,从桌子上端来一盏油灯点燃,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 “你有事,杜少审…”声音带着哭腔的余韵,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越是轻柔,就越是听得杜少审心神一凛。 若是以前,被丰雪这样温柔地关切一声,他早就一柱擎天,兴致昂扬了;现在身体却毫无反应,准确的说,自从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起过反应。连早晨起床时也没有。 这种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向来是难以启齿的。也许这就是报应。 这些天他还一直庆幸没有人发现他真正的异常,没想到一向迟钝的丰雪却敏锐起来,着实令他难堪。 拉过被子遮住腰,有些烦躁地挡住光线,嘟囔了一句:“真的没事,快睡觉!” 丰雪却不打算放过他,直接掀开他的被子,以为他在遮住伤口。 伸手撩开他的衣摆在他的腰上左捏又捏,差点把人捏得炸毛。 “说了没事!”杜少审第一次吼他。 呆了一下,却忽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这儿伤了?”白嫩的五指移向他的腿间。 杜少审大气都不敢喘。 第47章 第十六张:楼外孤鸿声渐远(上) “是吗?”丰雪甚至朝那轻轻摸了一下,一个下意识的安抚的动作,激得杜少审原地起跳。 “别碰我!”真没想到他也有对丰雪说出这句话的一天。其实只是他不记得了,小时候他被狗咬烂了肩膀的那次,他也是这样躲避丰雪的触碰。 那时他刚来丰家,谈不上人厌狗嫌,只是城里人表示轻蔑的手段更加隐秘一些。 “走啊,带我去爬树!”拖着一只胳膊咬着牙跟着他走,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身上的伤。丰雪吓得不轻,因为伤口揭开的时候附近已经开始发臭。 白着一张脸,盘腿坐在他身边硬生生撑到大夫清理了伤口上完了药。 “你怎么不跟他们说呀?” 那些暗地里的沟壑丰雪永远也不会懂。 伤口疼得厉害了,他挤不出笑,抱着脑袋躲起来,闷声闷气地喊了一句:“我想回家…” 丰雪的指头那时也是搭在他的伤口附近,很小心地拍了拍,“呼——呼——”隔着纱布替他吹来一阵凉幽幽的风。 “少审哥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呀?” 如果不是后来要时常被丰因驱使处处针对傅柳姜,也许这样的时光就不会因为逝去太久而被人遗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丰雪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放在了不属于他的阵营中去? 而今,他再次推开丰雪的手,焦躁地偏过头:“我要睡觉!”抬手抢过油灯,一口气吹熄了,任丰雪傻站在黑暗里。 “杜少审…”床下的人怯怯地喊了一声,适应了一会,才摸索着爬上来,安安静静地躺在枕头的另一边。 “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敷衍的解释戛然而止,他听见了极力压抑与忍耐的啜泣声。 “雪少爷?”本来是背身拒绝的姿态把脊椎朝外,听见哭声又想翻身回来。背部却被抵住了。丰雪慢慢地靠过来搂住他的腰,泣声仍在,手臂越收越紧。 后颈有吻落下来,然后是肩侧,他睡觉不老实,睡衣总是大剌剌地敞着,如今裸露的皮肤却处处能觉知到濡湿的啄吻。 双拳蓦然收紧,他很想把身后的人撕下来,远远抛开,因为他的碰触会使他反射性地产生疼痛,然而又舍不得,那些吻落到了肩头结痂的伤处,变成了轻柔的啃咬。蠢蠢欲动的酥麻与瘙痒像被人咬住了心脏。 “啊呃…”忍不住躬着身子呻吟出声,丰雪的主动取悦几乎立刻就能使他气血上涌。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那些像绵密的毒针似的不断渗入的疼痛伴随着兴奋爬向他的四肢百骸,又像随着迸溅的汗珠流淌了出来。 丰雪搂他搂得很紧,两个人潮湿的汗液彼此纠缠,摩擦出躁动的潮红。 小腹间热意涌动,性器有了略微抬头的趋势,蹭到丰雪的手,垂眼去看时,却立即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泼来。 手! 丰雪的手! 他曾经多么痴迷地、细致地观察过,勾勒过,描画过,用目光、纸笔和唇舌。而今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惩罚,凌迟着他的快意,让他产生难以抑制的厌恶! 就是这双手!害他沦落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滚!别碰我!” 手肘大概撞到了丰雪的腰腹,力道未收,直接把人一肘送下了床。 丰雪闷哼一声,胳膊搭在被褥上,缓了好久才抬头。 “是不是…是不是…好一点了?我刚刚…摸到了!”是心理障碍,并不是病理性的原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杜少审惊讶地发现——丰雪居然在笑。 捂着肚子爬上床,锲而不舍地又一次靠到他身边来! 杜少审想跑。 “雪少爷、雪少爷…求你了…别过来了,我会伤了你…我控制不住…” “没关系…”丰雪抿了一下嘴,思索片刻,扯着被子,把自己和杜少审卷到一起,鼻尖对着鼻尖,低声说:“我们睡觉,明天再试…” 杜少审却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骨节都在痛,这次的疼痛与电击无关,是另一种深切的、彻骨的,意识到自己被救赎和宽宥而产生的不适。 第二天杜少审老老实实地跑了一趟医院,拿回一个眼罩,几帖安慰剂。 自己躲在房间里偷偷尝试,却又被丰雪抓个正着。 他知道是谁来了,但并没有摘下眼前的遮蔽物,反而忍着刺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第48章 第十六张:楼外孤鸿声渐远(中) 失去视觉以后,状态好了很多,只要不去联想,一样能够飘飘欲仙。他骗自己不知道是在操弄谁,柔软的、温热的口腔,灵活的舌肉,一切都让他满意… 除了最后一句。 “杜爷…” 一把抓下眼罩,跪在自己腿间的是一个陌生的白面青年,眸间恍若秋水。灵敏的眼神与纤细的腰肢出卖了他戏子的身份。 “杜爷…杜爷!我是从林老板那过来的!我们见过的!我们见过的!在香梨园、包房…”男伶见他发怒,拱着手准备讨饶,求饶的声音抑扬顿挫,正合了林余曾夸耀过的“婉婉转转”。 “去你妈的婉婉转转!”一脚踹在那“百灵鸟”的肩膀上,把人踹得一个趔趄,赤红了眼,怒发冲冠似的往外冲,感觉自己像受到了世界上最不堪的辜负和欺骗。 他还以为是丰雪! 他居然以为是丰雪! 门板也经不起他粗暴的摔打,“砰”的一声,歪歪斜斜。抬着腿迈出门槛,愣住。 丰雪就站在门外! “你就在外面等着?你他妈就在外面等着?!”音调越拔越高,让人难以相信凭借杜少审的粗嗓门,也能发出这样尖利的声音。 大概在日头下站得久了,丰雪的鼻尖有一点发汗,被揪住衣领的时候表情显然有些困惑,“我听…我听林先生讲…大夫说…” “老子这点屁事儿你是不是要闹得人人都知道你才高兴?啊?”亏他还分心听出了最开始的脚步声是他,难怪停顿在门外,就变得偷偷摸摸了起来。 “不是…不是的!大夫说最好不是我来…” “我也没叫你来!我叫你来了吗?”搡了他一把,把他从台阶上倒推下去,临着要摔,又凭借衣领的揪扯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杜少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子里的愤怒和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在外头听我的笑话,听高兴了没?老子就是喜欢射的时候叫着你的名字,被你哥电上一万遍也是这个贱样…哪怕射不出来,老子都愿意想着你…你朝里头多走一步了吗?”语气痛心疾首,不应该是一个恢复了功能的男人该有的模样。 “我…”丰雪仰着头,劈脸被摔下一个黑色的眼罩,打在他的下巴上,力道接近于一个耳光。 “你他妈想没想过,我要是在一个兔爷儿面前硬不起来是个什么样?” “别人不会知道的!林先生说…”伸手推开眼罩,揉了揉被带子扫到的眉尾,他实在想不通杜少审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病了就要治,大夫说他是心病,自然要用心病的治法。他以前也不正常过,后来心事淡了,自然也就好起来了。只是他因为丰因的缘故,留下了很多阴影…总之人吃五谷杂粮,全身上下哪里又是一定不会生病呢,何必这样讳莫如深? “说几把说?你自己没脑子吗?!妈的,蠢得像头猪!” 衣领一松,丰雪一屁股坐在地上,和房间里的男戏子四目相望,彼此窥见对方的狼狈。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们想帮杜少审。 杜少审大概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对丰雪的态度,与曾经丰因对待他的方式如出一辙,只是成了一个更粗暴更直接的版本。他也许在潜意识中认定了丰雪对他的依赖再也不可替代。就像曾经的他别无选择地依赖丰家。 ——丰因不在了,傅柳姜也不在了。他的雪少爷还有什么可挑的呢? 然而丰雪只是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坦坦荡荡地望着他,“我和林先生都是因为关心你才请九龄过来帮忙的,没有人会看低你,除了你自己。” 说完进屋去扯起那位花名“九龄”的青年,他被当作伶人嘲笑过一次,他知道成为所谓的“下九流”的滋味。 为了自己绝对不能被挑战的无限膨胀的自尊来贬低他人,不就是为了维护那点可悲又虚假的人上人的体面? 人上不可能再有人。 杜少审怒不可遏,丰雪也怒不可遏,共患难后两人持续过极短的一段同思同想的甜蜜时光,很快又在思维上相隔得天遥地远,不欢而散。 叉着腰死死盯住二人远去的背影,日头把杜少审的影子压成了一个圆敦敦的圈。 忽然抬起手来又狠狠甩了自己几巴掌。 丰雪吃软不吃硬,他实在不应该在这时候失控。 第49章 第十六张:楼外孤鸿声渐远(下) 喝了一下午的酒,终于把乱哄哄的脑子腾空,拎着酒壶扒了扒丰雪房间的门,发现是从里面插着,于是踉踉跄跄地去翻窗。他想通了,他早就在丰雪面前没脸,不要脸才是他最有效的武器,今天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企图在他的小少爷面前摆起男人的谱。 他有什么谱? 他有个狗屁的尊严和体面!他在丰因面前就他妈是一条狗! 那在丰雪面前他也是! 摸到床上去的时候,丰雪已经睡着了,轻车熟路地掰开他的腿,用指头沾着自己带着酒气的唾液就往臀缝里挖了挖。 有一段时间没干,紧着,一捅人就醒了。醒来以后大叫,他对他用过强,实在素行不良,骗也骗不过去,干脆趴上去用体重把人压住了。 到底是插了进去。 润滑不够,干涩得很。 “嘶——”反而是他咬牙,电击的余威仍在,他还是觉得疼,幸亏没疼得软下来,只是在恐惧中夹杂着野蛮的兴奋。丰雪挣扎得越厉害,他就越痛,也越兴奋。也许丰因的“电击疗法”时间太短,倒弄成了如今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反应。 他趴在丰雪身上哭,一边干一边叫疼。丰雪给他插得腰酸,眼睛里也包了两汪泪,要是落出来,倒像比一场情事里谁比谁哭得更厉害。 难看。 于是把哽咽压在喉咙里,闷不吭声地反抗。 “丰雪、丰雪!”杜少审打了个颤,为了克制疼痛,把掌中圈起的腰掐得更加用力,指头沿着腰侧柔软无骨的缝隙掐进去,身子向外绷成了一张弓,每一下顶弄都送得极深,急速地摩擦与牵扯着内壁上的褶皱。 然而下一句他口口声声念着的却是:“少爷,我疼!我画了太多张…他们电个没完!疼死了!” 颈间迸出了一点汗,像是配合着他的说辞,溅到丰雪的背脊上时,那汗滴竟然发冷。 “后入我也画过了,侧入我也画过了…妈的,你现在这张脸,和我画的一模一样!” 大概那阵真正无处可逃的劲头又上来了,抓起被子盖住了丰雪的脸和身子,只留出白生生的一个屁股。 恶狠狠地捣了两下,呼出一口气,“现在…现在好多了…” 连人带被子一起卷起来抱着,十分眷恋地在锦缎上嗅了嗅,“看不到就没那么疼了,可以摸,还可以闻…但我只要你…” 丰雪被拢在被子里透不过气,加上他喝醉了下手又没有轻重,人在他手里头箍着,偏偏压中他前天晚上在肚子上落下的瘀伤,越疼就越想呼气,等终于被翻出来的时候,白白嫩嫩的一张脸已经被憋得青紫。 但还没完。 杜少审抹了一把他的脸,把嘴凑上来了,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哀求道:“少爷,你给我吸一吸好不好?你从来没给我吸过…你睡着的时候怕噎着你,我都没插过你的嘴,我想试试,给我试试吧?求你了!嗯?” 说着讨好似的在丰雪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口,把湿漉漉的东西对上来。 丰雪抓着床头去吐,又被搂着腰抱回原处。好在喝醉酒的人迷糊,没再继续提这个,复又插进腿间动了动,泄出来作罢。 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咬着他的耳朵:“你都没给我舔过,你叫别人那么碰我…” 丰雪大窘,倒是的确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在他射的时候忍不住因为惊讶与难堪用力地并了并腿,几乎能感觉到那东西的脉搏贴着他的皮肤跳动。濡湿黏腻地铺得到处都是。 “你不会是觉得…你自己…脏了吧?” 这话说出来连鬼都不信,杜少审偏能借着醉意重重地“嗯”了一声,还好意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你找人把我弄脏了…” 丰雪盯着自己下身仍在胡乱流淌的污浊,气得七窍生烟。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化成了一个“滚”! 然而杜少审牛皮糖似的颠起了哭腔,把人卷着,搂得扎扎实实,“我不滚,我疼…少爷,今天是我又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吧!你把我弄脏了,还不许我发脾气吗?” 脚尖向丰雪的腿弯处勾,将那黏糊糊的一滩摩擦出恼人的水声。 “我错了…我错了嘛…”丰雪刚想开口,就听见下一句:“屁股撅起来一点,又硬了…” 双手只来得及在被子上抓出几道痕迹,便被反剪在背后用绸子束起来。 依旧是把他盖住,只是这次用的是衣服——那件早已脏污了的雪缎长衫,不知道杜少审是怎么找回来的。衫子把他从头到脚地罩住,只留束住双手的一根带子,尾巴似的在外面坠着,“少爷,我一拉这个,你就叫一叫,让我知道,我没在弄别人…我实在是怕了…求求你,一定出声…好不好?” 嘴里问着好不好,然而手上已经开始拉扯,见丰雪不吭声,便动得又急又凶,硬生生逼出呻吟来。叫出了第一声,才放缓了,拉一拉绳子,等他配合。 体力上磨不过他,最后叫他摆弄得要叫高时便拔高,要哼低时便放低,成了他手里的牵线偶。 倒真是有一根线的。丰雪被罩在衫子底下直打哆嗦,哭也不敢哭。 翌日早晨起来,便是更加诚恳与真挚的道歉。 城里越来越不安全,林余把他们安顿到郊外。 下了车,杜少审也不管有人没人,“扑通”一声,落地就跪。 “少爷,我昨天发了酒疯…” 丰雪腿上乏力,本来就站得不是很稳,被他这么一扇乎,也“咚”的一声坐在地上,倒比他还矮了。 于是杜少审借势更加放低了身子,“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头。把跟过来的几个下人磕得一惊。谁也不敢劝,站在两边远远地看戏。 头没磕破,灰扬起来不少。丰雪咳了一会,匀着气,慢慢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大门里走,把杜少审晾在原地,一个字也没留。 第50章 第十七张:钿车不到杜陵路(上) 在同一个屋檐下相逢陌路几乎不可能,尤其是在傅柳姜的尸体被抬进来以后。 丰雪掀开那盖住尸体头脸的白布,发现一切都被保留得很好,没有腐烂,没有尸斑。他在欧罗巴看过以死亡为主题的画作,其中最写实的便是那些已经死亡而又在不断变化的一切。傅柳姜没有那样,形与色停留在了死前的那一刻,仍是漂亮的,栩栩如生。 悲伤来得很慢,接受傅柳姜死亡的事实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这样的流程却在第一个环节就被卡住了。一个死了的人,却像没死一样,这要让人怎么去接受? 杜少审见了这具异样的尸体,忽然怒吼一声,猛扑上来,企图用拳头去砸向那张僵硬了的雕塑一般白皙流畅的面容:“丰因之前就是这样的!尸变!他不甘心!他会尸变!” 然而一拳落下去,却是锤在丰雪的背脊处。 “真的吗?也就是说,傅柳姜也会回来…他会回来的是吗?”忍着痛扬起脸,甚至于是一张笑脸。 杜少审抿起嘴角,面沉如水,“他们就算回来,又是以一个什么样的面貌回来?丰因他现在成了个什么东西,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傅柳姜不是因为他,难道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白布又向下掀开一截,露出胸膛上已经凝固了的一大片黑色的血迹。血迹之下,是被铅弹击穿而留下的孔洞。创口不大,却能看出是一个致命伤。失血过多,或是脏器受损,傅柳姜的生命,的的确确是在等待中消逝。 “你现在还想他像丰因那样回来?!” 他烧掉了丰因的每一寸遗存,单单忘了他还有一截腿骨制成了笔,保留在丰宅最安全的角落里。现在他只要完完全全地毁掉傅柳姜的尸体,就算化成厉鬼,他也能让他永远消失! 丰雪哽住,眉目中露出仓皇。 “可是我想…想他回来…” “他已经死了!”杜少审命人把丰雪架开,准备好薪柴,要将尸体就在院落中原地焚毁。 “杜少审!杜少审!”丰雪哭得撕心裂肺,“我们不是要救他回来吗?你不是答应过的,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他会没事啊,你说过他会没事啊!你是骗我的吗?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眼泪落得太急,很快就沾湿了脸颊和下巴,连衣领也一起湿掉,喉结颤动,杜少审从来没见他为谁哭得这么伤心。梦里也是,夜夜为傅柳姜哭醒。 如此,傅柳姜便更不能留! “动作快点!泼油!点火!” “杜少审!”丰雪叫破了音,忽然在脑海中打捞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陈年往事来,“少审哥哥!少审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傅柳姜已经被放上了柴堆,杜少审与丰雪四目相对,彼此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恨意和绝望。 “我要是烧了他,你以后还会这么叫我吗?” “求你了…少审哥哥,求求你!” “罢了,反正已经多少年都没这么叫过了…我早在你心里不是什么好人…” 火把靠近傅柳姜的衣角时,丰雪的表情近于扭曲,“我会死!我丢下他一次了,再做一次…杜少审,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你拿死来威胁我?这么多天,你都不肯睁眼看我,现在你为了傅柳姜,拿死来威胁我?”两相比较下,杜少审目眦欲裂,求来的、偷来的、抢来的,终究比不过原来就什么都有的。 丰雪怔怔地偏过头,去看跳动的火光由一点蔓延成整片金红,腿一软,蓦地倒地,被身后架住他的小厮托了他一把,才止住颓势。 “你要什么,杜少审…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那些事情,我不生气了…我不生气了…我真的不生气了…我们和好,啊?我们和好吧…” 没想到他竟然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做筹码,心上一痛,却说出更加残忍的话,反正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爱…不如让他更恨一点… “不够。”杜少审轻飘飘地说。 丰雪顿住,脸一白,视线停在他的腰腹之间。 “什么…都好…什么…都答应你…” 眼里汪着泪,怕对方不信,加重了语气强调:“真的!真的!你以后不用喝酒,也不用迷香…我…” “啪!”杜少审用一巴掌打断他的自轻自贱,扯着他的领子回了房。 过程中果然如丰雪所言,清醒着,却没有任何反抗。丰家小少爷是一个难得的言而有信的丰家人。 “火、你叫他们…把火…停了吗?” 杜少审餍足地倚在床头,闻言赤着膀子站在窗口看了一眼,回过身来,细细打量着丰雪用被褥笼住的玲珑曲线。 笑了一下,贴着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停了。” 丰雪松了一口气,嘴边漫起有些苦涩的笑,“那就好…谢谢你,少审哥哥。” 摸了一下他的脸,杜少审露出相当诡异的眼神,“丰雪,你好像很清楚我要什么啊,是不是?” 手指滑过他的嘴唇、鼻侧与眉心,整张脸都被细细地勾过,然后,丰雪听到他说,“火停了,都烧完了。” 第51章 第十七张:钿车不到杜陵路(中) “都烧完了…”词句仿佛自己在拉长、变慢,徐徐地穿透人的耳膜。 丰雪张了一下嘴,捂住头,希望把这几个字挡在外面。 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一面镜子正对着他,穿透了被子,照出他身上斑驳不堪的红的、青的、紫的,大大小小,所有情欲的痕迹,甚至连腿间黏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此间颠鸾倒凤,而傅柳姜则在火海中化为了灰烬。 第一次牵过他的手,傅柳姜推开他,“反正你们都会把我丢下,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靠近我。”第二次、第三次…他都这么说。 被拒绝了多少次呢?最后还是牵到了。 “在这儿松手,我会掉下去的!所以…不要松哦…”出去玩,要走过一座吊桥,他终于得偿所愿,满心欢喜。傅柳姜冷着脸,把他从桥的一头牵到另一头,踏上地面,才轻声抱怨他牵得太紧。 尔后便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贴近与追逐,直到后来,一有危险,到底是他先松开了手。 “丰雪、丰雪?” “少审、少审哥哥…”称呼出口之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能不能…能不能把镜子移开?” “什么镜子?哪里有镜子?” “哥哥…哥哥的镜子…它总是跟着我…到哪都跟着…傅柳姜说他会帮我藏起来的,但是现在镜子又跑出来了…” 这是他向傅柳姜索要安眠药的时候进行的嘱托,现在他把傅柳姜丢掉了,镜子没人看着,又偷偷跟上来了。 被镜子看着,他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很快就会死的。 他没有威胁杜少审,也没有骗他,没了傅柳姜,他真的会死的! “为什么你不信我呢,少审哥哥?” 他也不是没有向杜少审求助过,杜少审从码头回来,听说小少爷犯了错被大少爷关进祠堂,偷偷去看过一眼。 他以前偶尔会给丰雪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回来,码头没什么东西好买,便是空手来的。然而丰雪这次却托他买药,“能让人睡很久的药!” “少爷拿那种药干什么?” 丰雪却解释不清,从窗户缝里仰头看,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被关起来的小动物。见杜少审不肯答应,只得让步,“那你不要把这件事跟哥哥说!” 猜到也许是丰雪想对丰因用药好偷偷溜出去躲避惩罚,杜少审暗笑一声,道:“好,我不和他说,我和他说什么?他恨不得杀了我呢…” 打量着丰雪被关起来后可怜兮兮的神情,弯弯嘴角,走了。他在祠堂,自己见不到他,傅柳姜也见不到他,丰因关着他,招了他的讨厌,不是刚好吗? 如今听到丰雪说镜子,自然是一头雾水。 “别装疯卖傻!看在你还肯叫我一声‘少审哥哥’,我也就不逗你了。若是真烧了他,还不知道你要怎么跟我闹呢!我叫人把他关进地窖了,看看情况再说…” 刺探的结果令人满意,于是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丰雪发了一会愣,任他把无数的吻印在自己的脸颊,露出一派茫然无措的神情。他不知道对方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因此镜子的幽灵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一寸一寸贴得更近,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上。盯着前方,出了一身冷汗,把被子搂得更紧,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那…那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嗯哼…”杜少审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看你表现。” 闭上眼睛,努力忘记那扇冰冷冷的铜镜,轻轻地舔了舔杜少审的嘴角,“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少审哥哥?” 杜少审不甘心地盯着他的唇瓣看了一会,极不情愿地吐出一句:“明年!” 本来想说下辈子的,又怕他误会,把人吓到。 丰雪领会了他的意思,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一点点撬开唇齿,送上柔软与温热,辗转深吻后,换了个问法,“明天行吗,少审哥哥?” 红着脸说不出话,丰雪的亲吻带来惯常的疼痛与兴奋,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忍耐,双手沿着被子的缝隙探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啊…要看你,你觉得呢?是行还是不行?” “唔…”丰雪皱着眉咬了一下唇,渐渐放松了身体,“行的…呃!” “那就听你的!”丰雪的指甲在他的下颌上划了一道印,冒出几滴细小的血珠,那种疼痛与酥麻混杂在一起的感觉不轻不重,刚刚好。身体契合时的感觉也一样。 “嘶…少爷,你弄得我有点疼…”丰雪恼他,于是沿着脖子上的青筋与锁骨又抓了一道。 杜少审哼了一声,耳根红得滴血,不知道是疼到还是爽到,咬着牙假意抱怨着:“别乱抓…”引得丰雪在他的肩头狠咬一口。 热流涌向四肢百骸,忍不住分神想到另一个问题:丰雪那笨拙的唇齿,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消受得了。 然而丰雪只能领会到,越让杜少审疼,最后倒霉的却还是自己,那东西越来越硬,让他连望向镜子的精力都没有。 第52章 第十七张:钿车不到杜陵路(下) 让丰雪见了人,就开始有央求,求给傅柳姜换一个舒服点的地方,有阳光,有空气,甚至要有花香。 “少爷诶,你清醒一点,他是什么啊?用得着那些东西嚒?” “少审哥…” “行行行!”杜少审举手制止丰雪继续说下去,开始两天觉得挺新鲜的,新鲜过了,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他有点恨丰雪这样温柔乖顺,一切都是为了傅柳姜。 派人把尸体从地窖里拖出来清洗干净,搁置在一间带锁的竹屋里,果然不曾腐坏。比较奇怪的是丰因那支骨笔也被插在尸体的裤腰里。 “那你现在到底是谁啊,丰因呢,还是傅柳姜呢?还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时兴着吞来吞去,两个合成了一个?” 兀自嘀咕着,傅柳姜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丰雪扑上去握住他冰凉的手,那人或者说鬼,却不动,“你是还动不了吗?” 丰雪关切地问,杜少审却在一边说风凉话,“啧,身子坏了,是人是鬼都没用…” 几乎想笑出来,看了看丰雪的眼神,勉强收住。 “你不是来接我吗?为什么又来那么晚?”倒的确是傅柳姜的腔调,杜少审把心放回肚子里,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继续看着眼前的两人你侬我侬,拍了拍裤子,转身就走。 丰雪小心翼翼地爬到床的里侧,卧在傅柳姜身边,认认真真地看他,“对不起,傅柳姜,我又食言了,真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我就能活过来吗?你的对不起有什么好稀罕?一次又一次,又轻又贱,我都听烦了。” 丰雪听得发愣,呆呆地抓住他的一只手,却发现是残缺的那只,心中惶然。他欠傅柳姜太多,丰家也欠他太多,傅柳姜曾说,他全身上下一无是处,也就只有那个…他还看得上眼。于是卷起舌头,在断裂的指缝处极为小心地舔了舔。怯生生的,怕这样孟浪的举动,会遭到对方的厌弃。 头顶果然传来一声冷哼,“真是贱!” 恶毒、刺耳、赤裸裸的伤害。骨笔在怀中微不可闻地动了动,这样巧妙模仿着的语调,几乎和傅柳姜当日所言,如出一辙,真假难辨。 丰雪闻言,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尽,睫毛颤巍巍的,连舌尖也吓得一缩。顿了半晌,却鼓起勇气继续做了下去,“你不喜欢了吗?上次你说,只有这个你还看得上…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但我想…什么都给你…” “傅柳姜”勾唇,慢悠悠地叹了一声,既带着舒爽又带着愤恨,单凭一张嘴去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光舔有什么用?坐上来啊,我也看看,你到底能给我什么东西…毕竟我现在,身子废了…掰开大腿,自己坐上来…” 脱下衣服,裸着身子,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全身却忽然弥漫起一种莫名的耻感。那种眼神,明明更接近于丰因甚至杜少审…所以,这就是阴阳相隔后,带来的变化吗? 不怎么会弄,笨手笨脚地像握着一条鱼,明明好不容易夹在腿间,又让它滑出去。弄得自己的东西也略略抬头了,胸前的两粒,也紧张地缩起。 傅柳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动作,喉结动了动,心想,要先扩张的。丰雪那细嫩的指头,要一根一根沿着股缝逐次插入,把柔软艳红的内部掰得更开一些。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雾沉沉的眼睛里同时酝酿着嫉恨与愤怒。 “都没进去,前面怎么流水了?自己玩得很高兴?” “我没、没有…”丰雪咬着牙,实在急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弄…好难塞…太大了…” 顶着傅柳姜的面容嗤笑一声,“装什么纯呢?小婊子…” 在接连不断的言语刺激之下,丰雪身上的皮肤因紧张与羞怯泛起了一层嫩粉,浑身的肌肉发抖,扶住了硬挺的阳具,狠心向下一坐,疼出一声哀鸣。 身下的人经不住他的突袭,闷哼一声,泄了劲,忍不住漏出一句:“阿雪…” 好在丰雪疼得浑身冒汗,没有听清。 “没有…没有装…你看,进、进来了!”忍过了最为剧烈的那阵灼痛,还要强撑着笑脸邀功,双颊一茬一茬地泛白,吐出的气息好像也泛着痛。 张了几次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别过脸去,只留了一个字:“动。” 只试探性地动了一下,便立即软了腰,眉毛塌下来,实在受不了,“呜…不行、不行…太疼了,真的好疼…” 开始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对方回过头,看他皱成一团的脸,忍不住觉得好气又好笑,“简直是个蠢材!怎么教都教不会!” “来亲我。” 于是丰雪颤着身子,昏头昏脑地向前拱了拱,不小心把体内的东西拔出来了一点,疼得恨不得缩起来,张开唇瓣,贴了贴傅柳姜的脸。 “是亲嘴!”语气已经很不耐烦。 丰雪照做,然而没想到,这个吻却远比其余的一切都温柔,那些刺痛人心的语言,屈辱的动作,都离他很远了似的,只剩两人唇齿间甜蜜的嬉戏。傅柳姜的舌尖一寸寸勾勒过他口腔的轮廓,以一个既轻又慢的节奏一圈一圈,耐心又细致地反复描摹。扫清了、荡平了他所有的不安。 忍不住在这样的亲吻中呻吟起来。 他很喜欢接吻,一向都很喜欢,何况是吻傅柳姜。这个吻让他忘乎所以,渐渐适应了体内的刺痛与灼热,轻轻摇晃起来。 傅柳姜不吻他了,说他叫得“太骚了”。他低下头去啄吻对方的喉结,自己的喉咙里却翻滚出高高低低难耐的喘息。 “太大了傅柳姜,我的肚子好胀…”乳尖在对方赤裸的胸膛上摩擦,体力不济,很快就丢盔弃甲,弄脏了对方的腰腹。 “啊呃…”哭泣似的悲鸣一声,果然听到了傅柳姜的嫌弃,“这就射了?谁准你射的?自己找东西把那儿堵着!” 丰雪找了一圈,取下床边一只绦子,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举着东西看向傅柳姜,准备征求他的意见。 傅柳姜显然情绪不高,盯着自己肚子上的一滩,表情很古怪。 “看我干什么?只顾着自己,不知道给我擦擦?脏死了,弄得到处都是!”傅柳姜是没有洁癖的,丰因才有,但丰因也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他,不过若是用着傅柳姜的身体,情况就变得稍微有些复杂。 丰雪愣头青似的拿手去抹,看得傅柳姜霎时赤红了眼。拴绦子的时候两手发黏,性器也被弄得水光淋淋,红色的穗子湿答答地垂下来,没留神,系的又是个死结。起兴的时候,白生生的性器高高地翘着,两手抵在傅柳姜的腹肌上也掩不住。 “傅柳姜、傅柳姜…唔…” “再快点…”对方寒着眼眸,盯着上下起伏的那点红穗子只觉得心烦意乱,越是看着丰雪体力不支,越要提出要求来难为他。 “快不了了、快不了了…我腿软,好想射,让我射吧傅柳姜…” “不行。”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他就是想让丰雪吃苦头,“手拿开,自己摸。” “不能、不能摸了…”柱体已经膨胀到了极致,红线已经开始陷得发痛,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多余的刺激。 “要么摸,要么不要做了,从我身上滚下去…”威胁之下是带着笑的,他就是要借着丰雪对傅柳姜所有的情意,把他压榨得干干净净。 丰雪泪眼汪汪地咬着牙,再次让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便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呻吟。 “啊、啊——!!”终于握上去,来不及动,便被一阵惊人的疼痛所击中,他的手心里还有残余的粘液,能够些微减少一些摩擦的痛苦,然而过度的刺激已经使他被快感折磨得生不如死,腰肢摆动,次次都能落到使他哀叫连连的一点,加之前端的抚弄,单是压抑着射精的冲动,就能逼得人几乎疯狂。 有些失神地睁着眼睛,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地流泪,傅柳姜的轮廓印在他的眼眸之中,然而两人之间却隔了一扇属于丰因的铜镜,他首先要看到虚像中的自己,然后才会看到傅柳姜。 那是一副淫乱不堪的图景,其丑陋癫狂大概远胜于古今中外的所有春宫。他坐在一动不动的傅柳姜身上,自取欢愉也自取苦痛,恬不知耻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放浪。他看见自己被一只紫红的性器干得吐出舌头,唾液沿着唇线滑下来,滴湿了自己的胸膛。皮肤是白的,上面却又许多淤青,那些是吻痕与指印,连胸口也被咬得很脏。 他不知怎么,忽然爆发出一阵狂乱的颤动,傅柳姜恶狠狠地盯着他,“叫我‘哥哥’!” 他抿着嘴不说话。于是对方只好开出更多的甜头,“叫了,就让你射。” 精液从铃口处迫不及待地渗出些许,然而更多的仍被绦子束在身体内部。 “哥哥…”喊完了就轻轻咬着牙,指头想去抽开那红色的细带,却无论如何都解不开。丰因闷哼一声,射在他的身体里,一股一股渐渐流淌出来,沾湿了腿根。 解不开带子,快感临门,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绷得太久太紧,“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阿雪!”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镜子里的自己双腿大开地倒在地上,不断有更多羞耻的液体从那个泥泞不堪的孔洞里涌出。他用拇指堵在柔嫩的铃口处拼命揉捏,谁叫那个地方不听话,傅柳姜不让他射,还要不听地冒出黏哒哒的清液。他看到自己的身子扭曲又颤抖,最终露出一个非常丑陋的姿态来。 哥哥把他摆成这样过,说阿雪好骚,最适合被操成尿壶。让他对着镜子把自己画下来。 “以后每天都尿在你的身体里,反正祠堂也被你弄得又骚又臭了…” 他明明都画完了,为什么镜子还不肯移开?! 第53章 第十八张:两眉余恨倚黄昏(上) 杜少审进门的时候,发现“废人”傅柳姜正好手好脚地把丰雪搂在怀里,像哄宝宝似的轻拍轻晃。 “嘶——你不是动不了吗!” 傅柳姜却笑,抬起头,轻蔑地扫他一眼,活脱脱一个丰因转世:“小声点…好不容易睡着了…” “你到底是谁!”杜少审回过味来。什么丰因转世,只怕这鬼东西就是丰因! “傅柳姜”衔着笑,拉起丰雪的一条腿,使对方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你说我是谁?” “你!”杜少审捏紧了拳头,“那你装什么残废!” “我不装,阿雪怎么心甘情愿地张开大腿坐在我身上?喏…他自己绑的…”手指滑到悬垂的红穗子上,轻轻卷起一截,扯了一下,引起丰雪在梦中惊厥。 “你别动他!”杜少审空备着拳头不敢伸手,丰因促狭刻毒的目光越过丰雪赤裸的肩头,像用一个眼神就能把他钉在原地。 丰雪是他的。 那插入穴口湿润着扯出的指尖与充满占有欲的搂抱,无一不在做此宣告。 “那他也不是为你!他是为傅柳姜!” “我,”丰因熟练地套起两根人造指节,笑着动了动,“现在就是傅柳姜…” “何必做出这么惊讶的表情?” “…‘仰人鼻息终非长策,大丈夫还是应当自食其力,自谋生路!’怎么,我学得不像?阿雪不就是喜欢他这个调调嚒…啧,迂腐!” “他现在不迂腐了…”杜少审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要反过来为傅柳姜说话。 “哦,我忘了,汉奸走狗,自然算不上迂腐!莫不是‘近朱者赤’了?嗯?少审兄?” 杜少审沉默,丰因的离经叛道与罔顾伦常,就算死一万次也不为过。他这样罪孽满身的人,不,鬼,到底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他人? “你如果知道他为傅柳姜做了什么…” “什么都肯做。”丰因打断他,抽回手,对着光线看了看,“阿雪有这样的软肋捏在你的手里,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以你的睚眦之心,是怎么肯让傅柳姜的尸体,这样完好无损地留存下来的?” “你做了什么,我就做了什么。”杜少审咬紧后槽牙,后悔自己没第一时间把笔烧了。 丰因抬眉,忽而粲然一笑。傅柳姜的五官出众,一笑起来,果然春风拂面。 “很好。这样阿雪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了…” 咬了一下舌尖,看着杜少审铁青的脸,笑得更加开怀:“你拿什么跟我争?” 二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回丰雪身上。红着脸,泪痕斑斑,手脚缩在一起,在梦中仍会小声抽泣。今时与往日不同,是他“自己”把自己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丰因借着傅柳姜的音容笑貌把他玩了个狠。 杜少审敢怒不敢言,秘密谋划了不少降妖除魔的法子,又怕灭了丰因,傅柳姜的尸体也保不住。 不是每个人死去之后都会化鬼往生,傅柳姜也许在经历了颠簸人世后终于再无牵念。 他不忍心见到丰雪在自己眼前经受折辱,有意激怒丰因。只要他身死,丰雪便可以不用再受到胁迫。其实当年那些隐情与波折又有什么意义?他舍不得看他受苦,他不必亲耳听闻他到底在祠堂里遭受了哪些不堪,才会有选择地施以援手。 就算是利用他又如何?他的一腔热血本就无人看中,不如尽数为丰雪而流。 小雪,走吧…对,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曾经的折磨太长、太熬人,他被引导着想岔了路,期盼丰雪回头。 其实不回头才好。 既然不得不走,那又何必回顾? 杜少审看见了他的满含希望的眼神。 因为那是送给丰雪的希望,或许也有他来生的希望。 人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呢,在有人向自己伸手的时候,就一定不要闪躲。时光不会为温柔驻足,他以前还不知道,那样的日子,哪怕他并不贪婪,也觉得太短太短… 第54章 第十八张:两眉余恨倚黄昏(中) “吃这个吗?”丰雪捏起一块糖糕放到傅柳姜嘴边,杜少审跟在二人身后,眼中含恨。 “少审兄完全不必跟来的…”傅柳姜坐在轮椅上懒洋洋地笑,“城里那些生意现在处理起来不是很棘手嚒?你不盯着看,得吃多少亏呢…” 糖糕掉了点渣在缎面的领子上,丰雪显得有些紧张。他现在有些害怕和傅柳姜单独相处,默默希望杜少审不要被劝走。 杜少审臭着一张脸,两手插兜,果然步子不停,依旧不紧不慢地往上跟。丰因想他走,他就偏不走!两位养尊处优的丰少爷都还指着他来过活,凭什么让他走?!出钱的那个才是爷! 妈的,那个糖糕还是他买的呢! 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傅兄不必担忧,横竖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哦,我忘了,你死都死了,吃了也是浪费!” 丰雪多少察觉到一些他的不满,走到他身边,把糖糕掰下来一半,抿了抿嘴,问:“那…少审哥哥吃不吃?” 唯一能令杜少审欣慰的,只有丰雪对他的态度前前后后始终没有太大变化,“少审哥哥”叫起来了,以后再没停过。 垂下头去把糕点含着,他知道丰雪没有喂他的意思,举的不高,但见他不伸手,只要抬高了手来就着他。 丰因不喜欢丰雪喊别人哥哥,可他拦得了一次,又拦不了第二次,现在他既然要扮演傅柳姜,再不愿意,也只能忍着。 慢吞吞地把东西吃完,斜着眼睛用余光去瞧着丰因扭曲的表情,感觉嘴里的糕点都更甜了…… “多谢少爷…” 一个吻落在丰雪的手心里,似乎让他觉得过分肉麻,耸了耸肩膀,“唉呀”了两声,推拒道:“不要这么喊了……我早就不是你的少爷了……” “谁说的?你一天是我少爷,就一辈子是我少爷……” 丰雪尴尬地把手往回抽,他知道杜少审的话都当不得真,说他“没脑子”、“蠢得像猪”之类的话还言犹在耳,有些事他不想计较,但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的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枪也是,承诺也是,反反复复让一切严肃的、信誓旦旦的深情都成了笑话,这样下去,叫他还能相信什么呢?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遭遇拒绝,杜少审讪讪放下手。 丰因坐在原地“噗嗤”一声,方才积累的郁愤忽然烟消云散,原来看情敌吃瘪,果真有这么痛快,甚至没吃到的糕点,都能让嘴里发甜! 此行的目的原是要陪丰雪写生,摆好了画架,丰雪对着傅柳姜的五官比比划划:“以前就想画你了,总是找不到机会好好给你画一张,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就坐在湖边晒晒太阳,让我把你装进我的画里,好不好?” 丰因正要点头,只听丰雪继续往下说,“等我们都老了,翻出画来,就能想起来,今天有多好……希望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好!” 杜少审听得也有些动容,腆着脸往上凑,“那那…把我也加进去吧!我就站在角上…那块石头后面,不用画身子,给我露个脸也行!免得我哪天死了,再没人记得我什么样……跟丰因似的,对吧!”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这样令人不快的话题。 傅柳姜顿了一下,悠悠地开口,问道:“没有丰因的画?” “啊,对……丰因以前干的那都叫什么事儿……雪少爷在欧罗巴,从来不画他!” 丰雪捏着画笔,脸色很不好看,僵硬地敷衍道:“都…都过去了啊……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不要再提了……” “是是是,你看我这笨嘴拙舌的,只会扫兴!从那儿出来,谁都不想再提起丰因!提他干嘛!雪少爷都一直没提的,怪我怪我!” 气氛僵持得有些凝涩,丰雪勉强笑了笑,指挥着杜少审站到他预想的位置上去,“要画很久,你站着的话,如果腿麻了,可以稍稍靠在那个石头上……” “不画了。”傅柳姜忽然开口。 “什么?”丰雪不解,“是…提起哥哥,你不高兴了吗?哥哥他……” “你们做了二十年的兄弟,丰因在你心里就那么一无是处?比不上为了你舍生忘死的情郎,甚至连条见利忘义的狗都比不上?你肯画杜少审,都不画他? 一张也没画过……你知道他看见傅柳姜画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画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不是那些该死的画,他舍得把你关到祠堂里去吗!” “傅柳姜画的?……你不是傅柳姜吗……” 杜少审大惊失色,想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 第55章 第十八张:两眉余恨倚黄昏(下) “但那些不是傅柳姜画的啊……那些是杜少审画的…都是假的啊……”丰雪的脸惨白一片,“所以你不是傅柳姜……那你是谁? 你是、你是哥哥吗?!……你当年是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画把我关起来的吗!” 镜子压上来,铺天盖地的潮湿与黑暗挤压着他胸腔中的每一寸空气,那这些日子又算什么呢……所谓的他为了傅柳姜做出的那些不耻的、淫乱的、没有底线的取悦,是谁在傅柳姜的壳子里,像看戏一样看着他呢? “丰因!你是丰因吗!”叫声尖利,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画!画!画! 一切都是因为那几张画! 丰因看向杜少审,而杜少审第一时间留意到丰雪的失常。 “雪少爷!” 丰雪的指节掐住他的肩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画那些画!” 杜少审哑然,当年他画画并不是为了构陷谁才用了“勾青”的画法,而是他只会那么画,傅柳姜尚且能跟着丰雪正大光明地学,他却只能这个偷学一点,那个偷学一点。很多东西都是偷来的,画法是,画笔是,纸张是,画里的人也是。他偷看丰雪很多年了,溜进他的房间里,观察他的一切。所有不被允许的,情感、奢望,却在悄无声息的角落慢慢生根。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啪”的一声,耳光落下,丰雪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因愤怒而失控。 “滚!我不要你喜欢我!” 他对着杜少审还能爆发出愤怒,然而对丰因,他连转过身去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好像一下子忽然丧失了继续呼吸的勇气,镜子继续压在他的脸上,逼他去看一幕幕自己濒临崩溃时泪眼婆娑的神情。 “阿雪,身子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和哥哥在一起,格外刺激?听说今天傅柳姜又来看你了,下次我们叫他看看,哥哥是怎么弄你的,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叫他来!” “怎么,你舍得不见他?” “不见!不见!阿雪再也不见他了!” “再见怎么办?” “呃唔…”眼角呛出一滴泪,搜肠刮肚地思索着丰因喜欢他怎么说:“再见……再见就让哥哥操死我…呜……”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丰因那天把他叫他祠堂扒了他的裤子,他还以为是和平常一样的玩闹,但地点是在祠堂,多少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能在列祖列宗面前光屁股呢? “唔、哥哥…别弄……”被丰因抱到香案上,很快软了身子,气还没喘匀,就被人翻转过来。 “还要干什么呀?”膝盖抵在桌案上,眼睛对着一排排的木雕牌位,心里发怯。突然体内被摸进了一个指节,吓得他差点尖叫出声,“那里!那里别碰!” “我不能碰?傅柳姜就能碰?” 丰雪完全懵了,“哥哥说什么呢……疼!好疼!放开我!” “你说这里傅柳姜没碰过?”丰因见他实在紧涩,将信将疑地退出一点。 “没有!没有!那里怎么能……” “那你教他的勾青,他可学会了?” “学、学会了……”丰雪自知理亏,声音矮了下来,“他以后想学个手艺,会画画的话,多少有点好处……我以后都不教他别的了,真的!” “这么说,还记得我不准你教他呢……” “嗯!”丰雪捂着屁股点点头,预备转过身去和往常一样卖乖讨巧蒙混过关,“哥哥说的话,阿雪都记着呢……” “前天清晨,有人看他从你房里走出来,又是怎么回事?” 丰雪脸一红,他的确是对傅柳姜心存不轨,想把丰因教他的这些“阴阳之道”和他一起探讨一二,但对着傅柳姜那张脸,他又说不出来,说出来也怕吓着他,于是两个人只是搂在一起说了一晚上的话。到傅柳姜走了,他才蛮不好意思地自己发泄出来。丫鬟进来的时候,他才是光溜溜的。 “我、没有怎么回事啊,就是说说话……” “呵,说话?说什么话能把被子都说脏?!朝朝儿进房的时候,为何你连中衣都不在身上!”似乎是对他的阳奉阴违彻底失去了耐性,指节深陷,不管他喊得有多惨,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通途。 “啊呃!哥哥!” “那是我自己的东西……真的是我自己的……我和傅柳姜没什么,什么都没有!真的!哥哥、哥哥信我!哥哥!啊啊啊——” 那天之后丰因就把他锁在了祠堂里。 丰凯南早已带着夫人和小妾回到乡下祖宅养老,丰因说锁着他,便没人敢放。外人不知丰家一向兄友弟恭的场面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有极少的仆役偶尔能听见祠堂方向在深夜时隐约传出的哀鸣。 丰雪不敢把实情告诉任何人,只能抓紧机会向所有能够接触到的人语焉不详地求救。 没有人救他。 除了傅柳姜。 “我走了之后,帮我把…帮我把镜子、镜子藏起来!” “好。” 傅柳姜对他提出的一切要求都说好。哪怕面临的是刀山火海,只要丰雪对他说“跳过去”,他也会答,“好”。 只有傅柳姜能关住那扇镜子,只有傅柳姜能…… 可是现在傅柳姜呢? 傅柳姜呢? 第56章 第十九张:落红铺径水平池(上) “阿雪?这是你最爱吃的荷藕羹,多少吃一点吧?” “雪少爷,你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你可别吓我啊…” 丰雪听不见,嘴里念叨着“镜子、镜子”,“把镜子挪开…” “又是这个镜子!上次他就说镜子!到底是什么镜子?这屋里有的,凡是能照出人影的东西都搬出去了!” 丰因垂着眼,搅了搅调羹。 “你先出去。” “你要干吗!”杜少审十分警觉,“我知道你不在乎他是死是活,说不定巴不得他死了去陪你呢!” 薄瓷碗“啪”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汤汁黏腻昏暗,爬满地面。 骨笔一直别在丰因的腰上,此时被他抽出,“拿王水来。” “喂,你!你找死?”说完又觉不妥,可丰因既然要自取灭亡,他反正不会拦着… 骨笔铅身耐火,骨质与金属混杂在一起,已经难舍难分。而此刻它却在琉璃盆中由王水浸泡着,不由自主地翻腾。 “现在你可以滚了吗?” 杜少审意识到,丰因是要同丰雪做着最后的道别。 “你就不该回来!”抱怨的声音很小,王水中的骨质很快融至只剩下纤细的一条。默默走到门边替两个人关上门,叹了一口气,坐在水门汀上。 “我不要你喜欢我!”每当闭上眼睛想起丰雪喊出这句话时的场景,都像被冰水由头至脚淋了个透。他和丰因又有什么区别? 财富和名利倏忽来去,他以为自己爬到了高处,却原来还会那么容易就再跌下来。时代的浪潮席卷而过,有人顺势而昌了,就有人要逆势而亡。他可倒霉死了,他是逆势的那个。 有时候也会有惰性,如果丰因不拦着他,他就一直守在雪少爷身边做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偷”也使得。 “外面雨下得那么大,你不进来躲雨吗?” 以为是自己幻听,不想院中真的飘起了细雨,已经是秋雨了。丰雪刚回来的时候还是在早春。 忿忿捂住头,嘴里嘀咕着,“雪少爷,他们都走了,我留下来陪你不好吗?” 两腿间的地面上忽然落下几点湿意。 “风这么大,雨都吹到我这儿来了!”拿鞋底捻了捻湿印,越是欲盖弥彰,那“雨”就落得越凶。 “妈的!妈的!妈的!”见那雨擦不尽,终于肯用手捂住泪水的源头。 “丰雪!丰雪——!”凄风苦雨中响起低沉的呜咽。 房间内。 自丰雪识破他不是傅柳姜后,便再也不肯与他对视,连骨笔沸腾后渐渐陷入沉寂的声响也似不曾听闻。 “傅柳姜还在。”沉默许久,丰因才开口,“是我把他压制住了。” 听到“傅柳姜”三个字,丰雪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白着脸仰起头,双眸雾蒙蒙的,不再像往日那般透亮。 “我今天就走,我走了,他就回来了。” “镜子…”丰雪偷偷咬紧了牙。 “我的镜子,当然是我自己带走。你让傅柳姜管着,他怎么管得住?”傅柳姜脸上浮现出只属于丰因的傲慢又骄矜的神情。他永远都是这样自信的,运筹帷幄的,无论做了好事还是坏事,都好像不会后悔。 丰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丰因的话真的起了效果,还是王水中的骨笔终于被他看在眼里,幻觉中的镜子终于消失了。仿佛真的如丰因所言,即将被他“带走”。 “哥哥…” “嗯。” “对不起…”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眶蜿蜒而下,丰雪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片,荷藕羹,他喜欢吃,哥哥也喜欢吃。但从小到大,哥哥总是先喂给他吃。所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是… “你说过了。”丰因见他逐渐恢复了神志,笑着坐到床边,把上半身倚到床头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而又不至于太近,使丰雪紧张。 “还记得我原来的样子吗?” 丰雪点头。 “画下来,现在就画。” 丰因守着他画,画成之后却随意地把画纸也丢入琉璃盆中。 “那不是我,是言荣。” 丰雪抖了一下,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是有何处遗漏,以至于在笔下混淆了二人,却惊觉自己已经再也记不清丰因的脸。好像这还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四年的时光,有多漫长。 丰因递给他一小块折成方块的纸片,那本事塞在笔管中空处保存的东西。 展开来看,是半张相片与半张画。 画里的人,是自己,相片里的人,是丰因。画与相片凑在一起,是曾经的一副完整的图景。 “这张画是在酒店里给你画的。说来可笑,若不是你回来,我也记不得你的脸了。那么惊讶干什么,你难道以为鬼的记性就会比较好吗?” 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若要说点什么,无非又是千篇一律的道歉。丰雪低下头,摸了摸相片里丰因冷峻的面容。 “所以,在欧罗巴,阿雪怎么能不画哥哥?除了这一点,别的都原谅你。” 丰因的手搭住他的后颈,话音刚落,身体便突然萎顿下去。 “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哥哥!” 最后一丝骨质融尽,世间再无丰因。 第57章 第十九张:落红铺径水平池(中) “他还不理你?”杜少审嚼着一片烟叶在丰雪面前慢悠悠地来,又慢悠悠地去,把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打量了几圈。见没人理他,又偷偷摸上了人家托盘里的茶杯沿,贱兮兮地笑:“给我喝一口!” 丰雪瞪他,他倒把眼睛弯得更深,指头抵在杯身上,继续调笑:“端茶送水…你又不是他的小媳妇儿…这么殷勤干什么呢?” 门“啪”地打开,露出傅柳姜一张俏生生的白脸,这人生就一副好皮囊,如今“青春永驻”,倒得一副阴郁模样。 “哟!这不是我们傅爷吗?不趴窝孵蛋,肯出来见人啦!”得色的揶揄持续到傅柳姜转身露出肩侧的包袱后,换为腹诽: 倒是有头有尾的,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关门! “你要走?”丰雪焦急地上前一步,但也只走了一步,他永远也忘不了傅柳姜醒来时望向自己的眼神。 惊愕的、不解的、以及厌恶的,瞳仁凝肃,像两颗黑漆漆的石子,无情又坚硬。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又讨厌我了呢? 误会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杜少审像是也有点纳闷,抱着膀子凑到傅柳姜身边,侧脸盯着对方的鼻梁看,冒出一句话糙理不糙的大实话:“你有病啊?” 傅柳姜目不斜视,在二人的注视中径直离去。 刚走到院门,“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把包袱里一大堆杂七杂八丰雪的画像摔出来——大概是他这几天闭门不出的杰作。 杜少审上前扶他,见到画,忍俊不禁。厉鬼初生,能力都会有些限制,很明显,傅柳姜现在还走不出他执念之物或执念之人的方寸几丈。 画把他卖了,他的执念,就是丰雪。 “你走,你往哪儿走?你以为你自己是为谁回来呢?”杜少审掸了掸地上的几页画纸,啧啧称奇,“看来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嘛…” 画得并不露骨,只是无限旖旎,以至于丰雪看上一眼,就联想到自己当时是在丰因的驱使之下做着什么事… “傅柳姜,我对你那么做…你是会生气的吗?” 被质问的人瘫在地上装死,也不能完全算装,但尸体的脖子竟然也会可疑地泛红… 杜少审撇撇嘴,踩着他的肩膀,冷哼一声,弯下腰去低声骂道:“你他妈是害羞了啊!” 丰雪一喜,放下托盘,推开杜少审,把人从地上小心搀起,认认真真拍掉他衣服上的浮尘,笑:“欢迎回来!傅柳姜!” 对方却木呆呆地任他摆弄,不做回应,心里有坎还是过不去,垂着头,咬了咬嘴唇,“你以前不这么喊我。” “啊?”丰雪与杜少审面面相觑,回过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句:“丰傅柳姜?” “唔…”这下连脖子带耳根,红了个彻底。 他与丰雪之间横梗着太多波折,伤害与被伤害,辜负与被辜负,情虽深却有悔,跨越生死,可执念依然。他的自尊使他联想到丰雪的自尊。 一抬头,丰雪却始终笑盈盈地望着他,像曾经自己无数次打落他的手之后,下一次,他还是肯将手向他伸来。 他们的冰释前嫌大概使杜少审有点欣慰又有点难受,夜里喝了闷酒,在院子里折落一支花,对着月亮比比划划。 “哈哈…哈哈哈哈…”没人知道他笑什么。 丰雪被傅柳姜抱在怀里,眼尾泛红,小心地收起手脚,不敢吱声。 “怎么这么紧张?怕他听到?” “嗯…”丰雪诚实地点头,嘴里却忽然被插入两根指节,顶得极深,挤开了喉咙。未及反抗,听着傅柳姜绵绵如春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就帮你堵着吧…” 察觉到傅柳姜的情绪波动,小腹忍不住开始打颤,他拒绝不了他的…越是这样,又越怕他会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 他都会答应的…只要是傅柳姜说的,他都会答应的… 然而傅柳姜只是耐心地舔吻他的脖颈,有条不紊地挑起他的情欲。 喉间漏出呻吟,窗外的笑声果然立即就停了。 空旷的死寂中酝酿着与惊悚同升同降的暧昧之景,丰雪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跨越了阴阳,违背了常理,不管不顾地,与一只鬼物媾和。 厉鬼善变、易妒、易怒,狡诈阴险。 傅柳姜冰冷的唇瓣滑到他的两腿之间,冲他已经滴水的器物呵出一团森森凉气。 是要吞进去吗? 丰雪出神地想,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把腰挺起,然而傅柳姜却只是轻启双唇,露出齿尖,把那柔嫩的前端含进了一点点,尔后,轻轻地、轻轻地,将犬齿尖端深深嵌入铃口之中。 “啊!!”丰雪想叫,插在他口中的假指却忽然压实了,使他泄不出半点痛呼。腰肢频繁扭动,进不得也退不得,仿佛立于刀锋之上。 “小雪、小雪…”呼唤缠绵又黏腻。“…是在看哪里?” 咬疼了他又立即用柔韧的舌尖予以他细密的包裹,又含了一会,才吐出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柔和得有些诡异的笑,“只看我好不好?” 温和又冰冷,不容抗拒地将他送上巅峰。 窗外,杜少审笑够了,指着月亮大哭起来。 第58章 第十九张:落红铺径水平池(下) 有月不成圆,无人相对看。杜少审捏着树杈子迈出了软绵绵的一步,一步又一步。 是,他总是自由自在走向任何地方,不像傅柳姜,也不像丰因,来来去去,故有所图,未达目的,便心有不甘。如果他死了,他是不会变成鬼的。 因为没有意义。 他对丰雪没有意义。 他只是求着盼着,自顾自地,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多想爱丰雪,也多想得到丰雪的爱,可是… 不行。 头抵着窗沿,听见屋里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天际有一线暗云,一层一层慢慢地晕过来,遮住了月的光和影。 “唔…”情不自禁地呜咽了一声,他不知道是为谁在伤心。也许是为自己、为丰雪、为生命已然消亡的傅柳姜和消失了个彻底的丰因。 眉心抽痛,一切观感变得断断续续。他思念那些无数个能将丰雪抱在怀里的日子,甚至想要回到某一个对他触不可及的年月,总之不是…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是什么样呢? 他“嚯”地站起来,粗手粗脚地扒开窗子,只朝屋里看了一眼,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呕吐。电击残留的影响似乎在加剧。 抹了抹嘴,一步跨过窗沿,像一只濒死的野狗,寻着最后一点暖与热,扑向了床头。 丰雪意识到他的接近后,挣扎十分剧烈。傅柳姜寒着眼,企图对杜少审进行驱赶。然而杜少审嘴里喃喃着:“让我做一次,我必须得做一次!做一次…我就走!丰雪…丰雪…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滚!”傅柳姜怒喝。 “就一次…就这一次…”肩头被踹了一脚,杜少审暴跳起来,“我说做完就走!做完就离开你们!” 丰雪缩着身子顿了一下,傅柳姜却忽然暴起与杜少审扭打起来。 “你别以为我没法治你!你别以为我没办法治你!”杜少审打架也和平日里处事一般,聒噪又喧嚣。然而似乎眼看着就要败给非人之力——一切仿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忽然凌空一声爆响,傅柳姜捂住后颈爆发出粗粝的惨叫。 一张、两张、三张…杜少审的手越来越稳,怀中不知何时积存的符箓又急又狠地贴在刘半仙所谓的“厉鬼七寸”。 按刘程云所言,十张下去,“魂飞魄散不成问题”。 然而傅柳姜只是立住,怒目圆瞪,连腿间的勃勃之兴也没有消散下去。 “来…雪少爷…你来…” 前半夜傅柳姜已经把他折腾得睁不开眼睛,对于杜少审的召唤,丰雪只觉得昏昏沉沉,不想回应。 于是杜少审在他面前跪下来,用手帕擦净了他腿间的污浊,把他两条细长笔直的小腿搂在怀里。从膝盖摸到脚腕,最后捉着他的两只脚,踩在自己贲张的凸起处,发出难耐的呻吟。 “嘶”、“嘶”地呵着冷气,大概是疼得厉害,越是疼痛偏越是要笑出来,踩了一会,把丰雪整个地抱起来。 “好轻…少爷又瘦了…” 当丰雪发现自己是被抱向傅柳姜处,而穴口也与对方的粗热相抵时,忍不住哀泣一声。可杜少审乐呵呵的,亲亲他的耳朵,解释道:“你不爱我,我是不会勉强你的…来,我帮你们…” 脑中似乎响起“嗡”的一声。 蹲着、站着、哭着、笑着,许多关于杜少审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缺了门牙偏着脑袋坐在人群之外看他的,弄丢了它的风筝后寻至半夜只抓回半只骨翅可怜兮兮站在院中的,浑身总是灰扑扑的、挂着汗水,像是不知喜乐。 “雪少爷,少东家拔我做副手呢!” 那之后笑的时候就少了。 定埠春寒之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面容却又是笑着的,两条浓眉滚墨,荡了一点点久别重逢的喜悦之后便晕开了。 “回家!” “走,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雪少爷回家… 就停在那儿多好。 “杜少审…少审哥哥…杜少审…”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呼喊。 杜少审被喊得一愣,忽然抱不住他,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乍然清醒,背上渗起一层冷汗。 傅柳姜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颈后符箓化作片片灰烬,簌簌而下。 杜少审怔怔地伸出手,接住几粒黑色的纸屑。 黑色…他是见过的。 傅柳姜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拖着扔出了大门。 三天后,杜少审正枕着手臂在院子里晒太阳。丰雪出门写生,难得的是傅柳姜也没有跟着。 “你不是要走?什么时候滚?” 然而杜少审只是掀了掀眼皮,露出惯常的无赖之相,“我说话你也信?” 傅柳姜嗤笑一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扶手。 “再说了,你都没走,我凭什么走?是不是啊,丰因。” 敲击停顿,傅柳姜漠然地扭过头。 “我说你怎么就阴魂不散?道士们都说,寻常孤魂,烧了尸、毁了骨、念了经、超了度,早该消散八百回了…你要是投胎,今年都五岁了…雪少爷也是凡人,他也有投胎转世的那一天,你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你还不如傅柳姜呢,他都不知道你在…”一条一条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仿佛是真诚地关切着对方的前途,然而傅柳姜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双眸寒浸浸地盯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我不会告诉丰雪的…上次也不是我说的…” “只要阿雪在一天,我就在一天。我会陪着他,直到他生命的尽头…你套我的话,无非是想找到合适的方术除了我。这一点,我劝你想都不要想…” 一开口果然是丰因的腔调。 “下一次你再对我出手,走的会是傅柳姜。你的雪少爷,只能成为你一辈子的痴心妄想。” 沉默良久,杜少审不忿地哼了一声,用手臂盖住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丰因说完了想说的话,便继续在傅柳姜的身体中沉睡。 “我说,今天换我去接雪少爷回来。” 傅柳姜垂眼,反反复复地去看自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纤长的手指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可以。” 杜少审猛然坐起身,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 “小雪心里有你。” 扑通、扑通、扑通…杜少审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心跳怎么能不在胸腔里?反而是在外面? “少审哥哥…”丰雪背着画筒走向他。 画筒里也许装着山明水秀,也许装着桃红柳绿。 杜少审不敢去问,也不敢去看。 环住丰雪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喘气,生怕惊扰了,惊扰了那一点点,他好不容易偷来的东西… “画了什么?”傅柳姜却敢正大光明地问。 “雪。”丰雪展开画卷,是他十六岁生日时,众人聚在丰宅为他庆生时的图景。 丰凯南、丰夫人、丰因、朝朝儿、雅和、傅柳姜、杜少审、杨文远…大家都在。唯一与当年不同的是,画中还添了玲儿、林余,甚至九龄。 “画这些不相干的人干什么?”杜少审撇撇嘴。 “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丰雪捧着画,表情专注又虔诚,“他们构成了我的生命。” 傅柳姜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与体内的另外一股意识快意撕扯:你看,你说的不对,小雪能看见那么多人。我爱的没错,为他而死也没错,你再也不能涌漫长的时间来折磨我、改变我了。 丰因纵然强悍,此时却渐渐处于下风,直到被一股力道弹出傅柳姜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匿入那张提名为“雪”的画作。 “咦?”丰雪搓了搓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画中的丰因一眼。他记不清哥哥的脸了,五官画得有些模糊,然而这画却像有灵一般,自己丰润了丰因五官的细节。 躲开杜少审与傅柳姜二人,偷偷地对着画问了一声:“哥哥,是你吗?” 没有回应,然而丰雪却像有所感知,把画纸重新卷起来,放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 番外见微博@流亡贝壳 四个人小时候的故事,骨科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