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番犬 作者:君不弃 文案 荒木清和是橘绯的看门狗,永不背叛,直到死亡 寡言沉默闷骚忠犬和口蜜腹剑公主的故事,照旧是超短无逻辑小piao文 虐男主,女主很渣 为了配合题目就把背景设定成霓虹的古代了,参考平安时代,涉及到历史的多半是作者瞎编的,切勿深究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橘绯,荒木清和 ┃ 配角:白井成季 ┃ 其它:忠犬,短篇,piao文 壹 三月的樱花开得正好,轻粉微白的重瓣朵朵叠叠,春风间过,倏忽就是一场樱雨。有振翅的翠鸟从檐角飞掠而去,青瓦下的铜铃发出叮当当几声乱响,暖融融的春日里,就连嘈杂都显得无比恬适。 “清和!” 少女的娇呼从廊下传来,抱臂倚在树旁的青年刷一下拔出腰侧的太刀:“绯姬大人,您没事吧?!” 被称为绯姬的少女闻言发出一阵轻笑:“我是在叫它,不是叫你。” “唔,是……” 青年讪讪地放下刀,只见一只毛色雪白的狮子狗从树后疾奔而来,冲着廊下的绯衣的身影汪汪叫了几声,轻巧地扑入了主人的怀抱。 “清和,你这个淘气鬼,又跑到哪里去了?”绯姬爱怜地抚摸着小狗背上的绒毛,白色的毛团子发出舒服的呜咽声,撒娇般朝她怀里拱去。 望着不远处神态亲昵的主宠二人,青年的唇边不由露出欣然的微笑。 清和,是他在绯姬大人十五岁生日时献上的礼物。它是只来自唐国的纯种狮子狗,毛色鲜亮,温顺可爱。他猜想绯姬大人应该会很喜欢,果不其然。少女坐在上首,爱不释手地将还没睁开眼睛的小狗拥入怀中。 “就叫它清和。”绯姬俏皮地眨了眨眼。 他应该感到愤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直白的侮辱,竟让他心中生出隐秘的喜悦来。 “如您所愿,绯姬大人。”他谦恭地跪伏在地,视线里,是绯姬掩藏在衣裾下的莹白双足。 “嘁……”有人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果然是橘氏公主的一条狗呢,清和,啧啧。” “你说的是哪条?是那条白色的,还是那条不会叫的?” “哈哈哈哈!”人群哄然大笑,看到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青年,他们不但没有止住笑声,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哟,清和,绯姬大人赏下来的骨头好吃吗?” “哈哈哈哈……” 青年似乎没听到武士们的嘲笑声,他沉默地走过人群,并非是因为他不明白,而是他根本不在意。 荒木清和,绯姬公主最忠诚的仆佣。哪怕是和一条狮子狗冠以同样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和”,“清和”,“清和”…… 绯姬大人一声声唤着小狗的名字,相同的音节,相同的字样。从那娇嫩的唇瓣中吐出来的词句,就是对他最好的抚慰。 “清和,我的小宝贝……”绯姬揉捻着小狗柔软的皮毛,低声的呢喃仿佛一根羽毛,轻轻骚动了青年的心弦。 清和感到全身一紧,热气从脚底升腾而起,心脏急跳,血液奔涌。他僵硬地握住刀鞘,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回味那句低语的冲动。 绯姬还嫌不够似的,抱着小狗摇晃着,娇声唤道:“清和,我好喜欢你,绯姬最喜欢清和了。” 清和几乎要站不住了,幸而他背靠着樱花树的树干,才不至于在绯姬面前失态。 心里的那种隐秘的喜悦,其实就是这个吧。被绯姬大人呼唤着,拥抱着,甚至亲吻着。但是清和不会去幻想自己能够代替那只小狗。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绯姬公主呢。 “绯姬大人,成季大人来访。”侍女的声音打破了清和散漫的思绪。 绯姬懒洋洋的直起身,精致的眉眼间划过一丝掩不住的雀跃:“成季来了?来人,伺候我梳洗。” “呜……”主人的动作惊醒了沉睡中的小狗,小小的身子拱了拱,绯姬才注意到自己还抱着它。 “清和,带它出去。” 这一声才真正是唤的清和,青年恭顺地接过小狗,利落地转身离开。不去看绯姬面上的悦色,成季大人的来访,总是能让绯姬大人高兴。 也只有那样地位的人才配让绯姬大人欣悦了吧。白井成季,白井家的大公子,与橘家的独女橘绯青梅竹马,幼时便已定婚。公卿华门,潇然雅致,如此二人,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天造地设。绯姬大人因为未婚夫到访而感到高兴,这是理所应当的。 清和没有觉得伤心,绯姬大人理应得到那些。最华美的衣服、最富丽的宫殿、最英俊的丈夫,即使是天皇陛下身旁的那个位子,也只是堪堪配得上绯姬大人。 所以他从不会嫉妒,权势、财富、美丽,这是他该献上的东西。为了让他的公主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忠诚的狗可以抛却所有。 “荒木先生。”绯姬的侍女叫住了清和,“这是绯姬大人给您的。” 那是一串小小的念珠,清和看见绯姬大人闲时把玩过。青年面无表情地接过念珠,沁凉的珠子上似乎还带着些微幽香,他不由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将念珠小心地收进怀中。 “荒木先生?”一向不苟言笑的荒木先生竟然笑了,虽然那笑容一闪即逝,还是让年轻的侍女好奇又疑惑。 意识到了那个笑容的不妥,清和连忙收敛心神。他不能让人察觉到自己对绯姬大人的爱慕,公主怎么能和看家的狼狗扯上关系。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清和也不愿意绯姬大人被人诟病。 但是雀跃的心情却怎么也掩不住,清和左手牵着小狗,右手总是想要去摸一摸怀里的念珠。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平日里沉稳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呵,他看样子很高兴呢。”绯姬放下竹帘,将凝视着清和的目光收了回来。 “你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矮几前跪坐着一个身着白色狩衣的俊美青年,高高的乌帽下是鸦羽般的黑发,他眉眼精致,神情慵懒,一看便是公卿华族家的公子。 绯姬忍不住掩袖轻笑:“那串念珠是去岁你送我的,当时我就告诉你了吧,不甚合我的心意呢。” 青年正是绯姬的未婚夫白井成季,他斜睨着绯姬:“所以你就赏给荒木了?”成季摇了摇手指,“绯姬,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绯姬抱住成季的胳膊:“我对清和还不够好吗?”她忽然捏着嗓子,开始学起话来,“‘清和,我好喜欢你,绯姬最喜欢清和了’。” 成季顿时哈哈大笑:“你这个促狭鬼,给那条狗取名叫清和就是为了这个吧。明知道荒木爱慕你,还要去撩拨他。”他眉目流转,“那毕竟是只狼狗呢,你就不怕哪一天把他逼急了。” “他不会的。”绯姬的神情十分自信,“荒木家的人绝不会背叛橘氏。” “噢?” 荒木家族原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世代为山城国的大公卿橘氏养狗,他们的发迹起源于清和的曾祖父。在一次狩猎活动中,清和的曾祖父从虎口下救了当时橘氏的家主橘赖久,荒木家因而从狗奴变成了橘氏的家臣。虽然只是下级的武士,毕竟也远远好过做平民。 但这也成为了荒木家族被其他家臣耻笑的原因,自诩高贵的武士们,怎么会愿意与昔日的狗奴为伍呢。荒木家族只能尽全力依靠着主家,仅仅只凭借橘赖久对救命恩人的眷顾之情是不够的,要做一条忠诚的狗,就只能拼尽全力 。 刺探、暗杀,什么样肮脏的事情都会去做。背负着“橘氏番犬”之名的阴暗家族,总算站稳了脚跟。 “一旦得不到骨头了,从小就养在身边的狗也会发狂的。”成季轻描淡写地开口。 “或许成季你不信,清和对我的忠诚已经是刻在血液里的东西了。”绯姬玩弄着颊边的一缕碎发,“就算是一丁点背叛我的想法他也不会有,发狂?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呢。” 成季失笑,不再和绯姬谈论这个话题。对他来说,荒木清和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卒子罢了,会特别提到他,也仅仅是因为未婚妻的恶趣味。 成季从来不担心绯姬会不会对清和投入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他们是一样的人。自己不会做的事,绯姬也不会去做。 就像清和面对自己一样,对着成季,绯姬一向表现得很乖顺。浅笑着和成季讨论起三日后的游园会,绯姬的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的话题。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乐此不疲地去撩拨清和,看到那家伙努力想表现得冷静自持的模样,绯姬总是在心里暗笑。 傻子,只有他才会以为自己的想法没被任何人察觉吧。拙劣的掩饰,糟糕的举止,对绯姬这样的公卿小姐来说,清和的小心思几乎就是透明的。 不仅仅是成季,父亲大人也早就发现清和对自己的爱慕了。和成季一样,橘道贞一点也不担心女儿会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或许在成婚后可以玩一玩,毕竟如今风气如此,女儿有喜欢的情人,只要成季不反对,做父亲的有什么置喙的余地。道贞早就表示过清和会随着绯姬一起陪嫁到白井家,他甚至还隐晦地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以此敲打绯姬不要在婚前胡来。 父亲大人恐怕想多了,绯姬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她虽然不是深爱成季,但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感情也算深厚。聪明、冷静、高傲,成季仿佛是绯姬的另一面镜子。或者说,每一个高门出身的男女身上都带有这样的影子。 没有什么比家族利益更重要,凌驾于爱情之上的是地位和金钱。为了这些,就算要绯姬嫁给花甲老人,她也不会有什么二话,老人总会死掉的不是吗。联姻的对象是成季,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 该满足了,绯姬想。她曾经的梦想是坐在天底下最高贵的那个人身旁。可惜的是,在藤原家族把持朝政的如今,这个梦想是不会实现了。 白井夫人,听起来也不错。至于清和,还是不要和那个低贱的姓氏扯上关系为好。 少女娇柔地笑了笑,轻轻倚在男子的肩头:“成季,你爱我吗?” “当然。”成季挑起她小巧的下巴,“我的绯姬公主,我爱你。” 贰 春天里的游园会是最为热闹的,绯姬到达樱园时,园前的木篱旁已经停了许多牛车。清和从车辕上跳下来,小心地掀起竹帘,放下脚蹬,再朝车里的绯姬伸出手。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的十分熟练,从绯姬八岁起,清和便开始在她身边侍奉,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 即使是这样,在绯姬把那只小巧的手放到清和掌中时,青年的心还是不争气地跳了一下。他谦恭地垂着头,不经意间瞥到绯姬的白袜子上沾染了一点灰尘。 “绯姬大人,请等一等。”清和掏出手帕,仔细地拭去少女足尖的那点黑迹。他的动作柔和又小心,仿佛是在呵护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似乎只要力量稍微大一点,柔软布料下的娇嫩肌肤就会破掉。 “可以了。”清和直起跪在地上的右腿,将手帕妥帖地收入怀中。他抬起头,却看到绯姬大人正专注地望着自己,目光温柔。青年的脸几乎是在刹那间红了个透,他慌忙低下头,将猛然开始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 呵……在心里短促地嗤笑了一声,绯姬故意发出幽幽的叹息:“我们走吧。” 那声叹息让清和的心脏瞬间抽紧,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绯姬大人发现了自己肮脏的念头?他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场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女身后。 “这不是绯姬嘛。”清亮的女声骤然响起,身着翠色裳唐衣的少女盈盈而来。她眉目清朗大气,和姿容柔婉绮丽的绯姬比起来,虽然略有不足,但也别有一番美丽。 “原来是绪夏。”绯姬微微颔首,“你也是刚到?” “白井君没有和你一起?” 原本说好要陪绯姬一起参加游园会的,但成季因为临时有事,前几日离开了平安京。绯姬只是笑笑,并没有搭腔:“该进去了呢。”说罢,她也不去看绪夏,径直朝园内走去。 “哼!” 绪夏忿忿地跺了跺脚,引得身边的侍女一阵劝诫:“绪夏大人,您请注意仪态。” “知道了。”绪夏满不在乎地应着,这个侍女是父亲刚刚为她换的,并不是一直贴身服侍的那个。成日了提醒她要注意仪态规矩,绪夏虽然烦躁,还是得乖乖听着。毕竟不久之后她就要进东宫了,在身为东宫妃的姐姐病重之时,去做太子殿下的女御。而一旦姐姐病故,绪夏就会顺理成章地接替姐姐的位子。 这种行为虽然冷酷,为了家族利益,绪夏也不能有微词。清凉殿里住着的必须得是藤原家的女人,如今的皇后藤原乙牟漏,正是绪夏的堂姑。 不管怎么样,绯姬也无法比过自己。哪怕她貌美如花又如何,只要不是姓藤原,绯姬就永远也坐不上那个尊贵的位子。绪夏对成为东宫的女主人并不是特别热衷,可是一旦想到绯姬有多么希望进入东宫,就觉得这个家族任务也变得有趣起来。 “对了,今日的游园会,太子殿下是不是要来?” “是的。” “看来,我得好好找绯姬聊聊天了。”绪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该如何刺激绯姬呢,一定得让她明白,自己可不是她能轻易忽视的人 此时的绯姬正和众人饮宴,除了这些,游园会上还会有赌赛、吟诗、作和歌的活动。平安京的公卿们都明白,这其实就是为了让青年男女互相结识的场所。其时的风气十分开明,哪怕是已经有婚约的贵族女子,得到男人的追捧,让自己的芳名更响亮一些,也不是什么不妥的事。 绯姬便是这许多风景中最靓丽的一处,橘道贞的独女绯姬公主,从十三岁起就有了平安京第一美人的名头。她如今年方十六,更是出落得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柔丽的眉眼间一股天真憨态,简直让人想要将她揉进心怀。 “绯姬公主真是愈发美丽了。”青年公子三五成群,议论着廊下的少女们。 “白井成季艳福不浅啊,能有如此美人在怀,我就是死也甘愿了。” “做不了白井成季,还可以做荒木清和嘛。”一个公子挤了挤眼睛 ,望向侍立在绯姬身后的黑衣青年。 他的同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道那些关于绯姬公主的传闻是真的?她和自己的家臣……” “就算现在不是真的,以后也难保不会变成真的,贵妇和家臣间的风流韵事还少了吗?荒木清和那条疯狗,谁要是敢说绯姬公主一句不好,他就可以把人家的脑袋拧下来。啧啧,如此忠心,谁知道绯姬公主赏给了他什么。” “他干了什么出格的事?” 那公子正欲细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持弓的蓝衣青年越众而出,原来是那边的射箭比赛决出了胜利者。这是游园会的一项传统活动,胜者可以向自己心仪的少女献上一束樱花,而这位少女就会被认为是现场最美丽的女孩。 蓝衣青年手握着花束,扭扭捏捏地把花递到了绯姬面前。这个结果毫无意外,绯姬优雅地接过花束,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随即朝青年绽开了甜美的笑容。 不知谁吹响了口哨,人们顿时哄笑着,撺掇着蓝衣青年去牵绯姬的手。青年自然是极为愿意的,他见绯姬安然坐在原处,并没有闪避的意思,正欲伸出手,却看到绯姬身后的黑衣青年冷冷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有如实质,利箭一般刺在青年背上。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胆色过人的他心里一个咯噔,忙不迭地把手收了回来。 这个小小的细节并没有被人看到,人们很快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绯姬把花束递给清和:“丢掉吧。” “是。”清和并不觉得意外,不仅仅是花束,信件、香包、花笺……每一天,绯姬都会收到无数来自男人的示爱之物。无一例外的,那些东西都被她扔掉了。对绯姬来说,男人的爱慕实在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与其要那些虚伪的华丽辞藻,还是狗的赤血忠心更有用一点。绯姬早就明白,那些哭喊着说可以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男人们,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会付出什么实际行动的。 但是狗却不同,他忠诚又顽固,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会去做。 和歌的比试开始了,又一个男人接着比赛的名头明目张胆地向绯姬示爱。绯姬面上笑着,心底不屑一顾。 “清和。”她轻声唤着,“你看那家伙,像不像个傻瓜?” “我不敢妄加评判,但您说像的话,那就一定是像的。” 绯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句貌似奉承的话,就是清和最坚定的想法。若绯姬说太阳是方的,恐怕清和不仅会附和,还会把所有反对的家伙都杀掉吧。 “你杀了大森贵之?”绯姬轻描淡写地发问。 清和沉默不语,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侧的刀鞘。 大森贵之,那家伙是平安京一个有名的纨绔,之前也曾向绯姬大人示过爱。不久前他听到大森在酒肆里大放厥词,说自己和绯姬大人有过月下之约,绯姬大人妆容下的脸其实丑若无盐。虽然知道那家伙只是求爱不成心生不忿,清和却无法忍住自己的怒气。 没有人可以诋毁他的公主,她理所应当地会得到游园会上的每一枝花束。清和没有资格将花束献给绯姬大人,但若有人将花束给了别人,那他就别想活下来! 清和要求和大森决斗,然后毫不留情地砍下了他的头颅。他不愿这件事被绯姬大人知道,这样血腥的事情,高天里的云朵会被玷污的。 绯姬见清和不答,也不逼问他。她站起来,温柔地凝视着清和。少女的幽香就缭绕在清和身边,绯姬站得离清和极近。而她每靠近一点点,清和的心跳就快上无数分。 “下次别再那样做了。”绯姬抬起手,似乎是要去抚清和的脸颊。但她最终还是停住了,浅笑着说道,“那样很危险。” 绯姬大人在关心自己!巨大的喜悦几乎要把清和冲倒,他竭力掩住自己激动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绝不再犯。” “你知道就好啦。”绯姬的笑容甜蜜又天真,“我也是会害怕的,清和,害怕你哪一天会死掉。” 要是你死掉了,可以为我冲锋陷阵的狼狗就没有了呢。所以,好好活下去吧,直到我不再需要你的那一天。 叁 绯姬,原来你在这里。”喧扰的人群自动在翠衣少女面前让出一条路来,绪夏为此颇为自得。 绯姬只要一看到她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就知道绪夏在想什么。与绯姬同龄的藤原绪夏,是右大臣藤原冬嗣的次女,论出身算是比绯姬要好上那么一点。只是除了这点,绪夏也没有什么可以在绯姬面前自傲的地方了。 绪夏故作亲热地挽住绯姬的胳膊:“今次的花束一定又是给你了吧,绯姬的美貌人所共知,在平安京可没有人能比得上呢。” “你过奖了。”绯姬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对绪夏的态度太过冷淡,其实是不利于橘家的。但是明白不一定做的到,面对这个样样不如自己却有机会成为东宫妃的家伙,绯姬实在是没办法摆出那副甜蜜热络的模样。 不过今天可真是奇怪,一向把好恶摆在脸上的绪夏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和自己姐妹情深? 没等绯姬想明白,绪夏又接着说道:“恐怕太子殿下也听过绯姬的名字呢,噢,对了,殿下要来游园会,绯姬你知道吗?” 什么?! 正在此时,人群再次发出一阵喧闹声,两列武士正大步走过来,他们聚拢保护的正中央,正是如今的皇太子神野。 抬手制止了众人行礼的动作,神野亲和地微笑道:“我只是来此散心的,众位不必拘礼,切莫因为我而辜负这大好辰光。” 他如今正是二十五六的盛年年纪,面容虽算不上俊美,但也是端方儒雅。加之神态谦和,顿时赢得了在场众人的好感。 神野也不多言,带着自己的护卫径直找了个坐垫跪坐下来。他目光一瞥,正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绪夏。绪夏因为姐姐藤原产子是东宫妃,和神野也算熟悉。况且,若产子遭遇不测,绪夏就会是神野的妻子了。 “绪夏。”神野出言唤道,“我便猜到你在这里。” 来了,绪夏明显感觉到身旁的绯姬身形一僵,忙笑意盈盈地迎上去:“殿下,我倒不知许久不见了。”她走到神野身边,在神野的示意下态度熟稔地跪坐在一旁。 “你好几日没去看产子了,她甚是想念你。” “姐姐最近身体如何?”绪夏和神野靠得极近,一面说话,一面还冲绯姬丢了个挑衅的眼神。 可恶! 绯姬面上神情不变,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已然陷进了皮肉里。 “绯姬大人……”清和明白绯姬这是生气了,他担忧地望着少女挺得笔直的脊背,心里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绪夏。”绯姬忽然开口。 神野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了她的身上:“你是?” 绯姬盈盈一福:“殿下,小女子是橘道贞长女,橘绯。方才未向殿下见礼,实在是不该。” “原来是道贞大人的女儿,绯姬之名我在大内里也有所耳闻呢。今日一见,果然是恍如天人。” 绯姬没有忽略神野眼神的中那抹惊艳,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朝绪夏勾了勾唇。 绪夏气得要几乎跳起来了,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每一个男人在见到绯姬之后,原本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全部给了绯姬。为什么?自己明明比她更高贵! 出乎她意料的事发生了,神野客气地和绯姬攀谈了几句,随即又把头转向绪夏:“方才我们说到哪了?” 怎么会?! 绪夏连忙收束心神,虽然不知道神野为什么摆出一副对绯姬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是这种可以让绯姬吃瘪的大好机会可不能放过。 她当然不明白,神野固然是喜欢美人,但内定的东宫妃就在眼前,自己表现得太过无礼,不仅藤原冬嗣会不满,父皇也会申饬他。 同样吃惊的还有绯姬,神野对自己很感兴趣,绯姬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她不同于绪夏,很快就明白了神野态度转变的原因。正是因为如此,绯姬才更为生气。 出身,出身,永远都是自己跨越不了的一道门槛! 绪夏心里恐怕正得意非凡吧,有鲜血正顺着绯姬的手掌滑落下来,无声地滴落在地。 “绯姬大人!”清和终于忍不住了,他头一次冲动地握住绯姬的胳膊,压低嗓门,“您在流血!” “呵呵……”绯姬深吸一口气,她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走。” 回程的路上,车里的绯姬一直沉默着。清和想要说点什么,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绯姬大人的手还在流血,长长的指甲陷进娇嫩的掌心,清和只是草草一瞥,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是他连为绯姬大人包扎的资格都没有,他无法触碰她,也无法抚平她掌间的血肉。唯一能做的,就是作为一只合格的狼狗去为她拼命了吧。可是伤害她的偏偏是清和无法杀掉的人。 之前情急之下的举动,已经是清和离自己的公主最近的距离了。他甚至不能多看绯姬大人一眼,永远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尊徒劳而无力的石像。 绯姬将自己关进了房间,日落时分,归来的橘道贞敲开了女儿的房门。他已经听仆人说过今天发生的事,绯姬本以为父亲会安慰自己,最坏的情况是不闻不问。但迎接她的,却是道贞狠狠的一个耳光。 “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要打你?”道贞冷冷地看着侧趴在榻榻米上的女儿,“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绯姬,你太让我失望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哪一点比不上藤原绪夏!” “因为她是藤原绪夏,而你只是橘绯!”道贞神色冷厉,“你还以为现在是过去的日子吗?是的,我们橘氏曾经兴盛过,现在也是一流的公卿之家。但那是藤原!连天皇陛下都要避让的藤原!你要自不量力,我却不能让整个家族为你陪葬!” 他见女儿悲伤的望着自己,终究还是心疼,“你一向在其他事情上看的明白,为什么这次就魔怔了呢?如今的局势,没有人敢逆藤原冬嗣的锋芒,他们对清凉殿的那个位子志在必得,你又何苦念念不忘。”道贞知道这个女儿自幼高傲,成为皇后,可以说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不要再执着了,如今我还有能力让你嫁到白井家。或许,我百年之后,橘家连这一点联姻的实力都没有了。” “父亲!”绯姬慌忙站起来,“您为何口出如此不祥之言?您如今春秋正盛,怎么会,怎么会……” 道贞苦笑:“我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你弟弟又是那个样子。”他爱怜地抚着绯姬脸上的伤痕,“绯姬,父亲只有相信你了。嫁到白井家,成季和你青梅竹马,必定会好好对你的。有这一门姻亲,你将来才能照顾好家族。” “父亲……”绯姬忍不住落下泪来。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而绯姬的弟弟,道贞的独子橘逸,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指望他撑起家业,实在是难如登天。 “我会的,我会的父亲。”绯姬拭净脸上的泪痕,其实她早就想明白了不是吗?只是因为一时的怒气而失态了。 等到第二日清和再见到绯姬时,少女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除了右颊上浅浅的红痕,昨天的事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清和,你看它真可爱啊。”绯姬抱着心爱的宠物,小狗乖顺地躺在她怀里,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清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这种时候,绯姬也是不需要他回应的。 “它就和你一样可爱。”绯姬微笑着。 清和涨红着脸,只能结巴着道:“我,我……绯姬大人,您谬赞了。” “不是哦,我是说真的。” 绯姬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这个世界上,只有怀里的这条狗和清和是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吧。 不求回报、全心全意、永不背叛。 不,连这条狗都不算是如此。正如成季说过的,若是得不到骨头,再温顺的狗也会有发狂的一天。 但是清和不会,哪怕是饿死,他也不会来啃自己的皮肉。 “清和。”绯姬放下怀中的小狗,“我要你随我一起陪嫁到白井家,你愿意吗?” “但凭您的差遣。”清和握紧刀鞘,神情坚定果决。 是的,他一定会愿意的。假若绯姬现在要清和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想到这里,绯姬不由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中竟有一丝温暖的意味:“所以我才说你可爱啊。”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浓烈执着的忠诚和爱意呢?所幸这份感情是给自己的,即使她并不稀罕。 “从今往后,你只对我一人效忠。即使是父亲的命令,也必须来过问我。”绯姬闭上眼,“做的到吗?” “遵命,绯姬大人。” 从此以后,我便只做你一人的狗。 肆 室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映照着道贞那张苍白的面容,这是第一次,绯姬真正意识到父亲已经开始老去。原本儒雅温和的脸庞憔悴又苍老,不仅是因为岁月的搓磨,更是因为病痛的摧残。 就在绯姬和父亲长谈的那日后,暮春尚未彻底离开,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打倒了道贞。这一病就是数月,初时尚算微恙,到得后来,终于一病不起。 道贞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体早就不行了,那场风寒只不过是把自己离开的日子提前了。他望着跪坐在一旁低头垂泪的绯姬,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愧疚。为了橘家的未来,自己终究是要亏待这个女儿了。 “别哭,孩子。”那只病骨支离的手轻轻覆在绯姬的手背上,“我的绯姬不会有这么难看的样子。” 道贞的病情开始加重时,绯姬就知道离父亲逝去的日子已然不远了。她知道自己是坚强的,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而自己也必须坚强。 “清和。”她望向侍立在侧的黑衣青年,“少主呢?还是没有找到吗?” 绯姬的弟弟橘逸向来游手好闲,道真病倒后,绯姬曾强行把他拘在家中,以免他出门惹是生非。橘逸哪里是肯安分守己的人,一个不慎就又让他偷溜了出去。 绯姬气苦,连日来心力交瘁,也没有精力去抓这个逃家的弟弟。但是现在父亲眼看就要不行了,身为继承人的他却不在身旁,这成何体统。恐怕父亲心中也是伤心遗憾的吧。 清和早就派了许多家仆在平安京内找寻橘逸,包括他素日爱去的花.街酒肆、赌.场烟.馆,全都让清和翻了个低掉,却还是没找到他。 清和心中懊恼,他虽然讨厌这个少主不争气,给绯姬大人添麻烦。但心里也明白绯姬大人嘴上不说,其实还是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弟弟的。如今道贞大人眼看就要去世了,逸大人却又不在绯姬大人身边…… 那个娇小的身影把脊背挺得笔直,清和知道,越是软弱难过的时候,绯姬大人越会做出这般坚强的模样。他的公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伤心,心痛吗?那是当然的,但清和永远只能在一旁看着。 他不会去奢望自己能把那脆弱的身影拥入怀中,清和只是想要绯姬公主永远不会伤心。她是世上最美的,也应该得到世上最多的快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走廊里,木门刷的一下被拉开,橘逸满面泪痕地冲进来:“父亲!您怎么了!父亲!” “你还知道回来!”绯姬愤怒地喝道,但在看到父亲欣慰的笑容时,那一肚子的火气瞬间化成无比的苦楚,连好不容易忍回去的泪水都要再次掉落下来。 “父亲,是我不孝,我对不起您……”橘逸虽然不学无术,对道贞这个父亲还是敬爱的。之前偷偷溜出家门,也是因为实在被姐姐拘束得狠了。他怎么也没料到心中英武的父亲真的有彻底垮掉的那一天,想到此处,橘逸顿时伏在道贞身前哀哀大哭起来。 随着橘逸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成季素衣乌帽,见到屋中这一片愁云惨雾,不由更为心疼绯姬。 绯姬猜到弟弟应该是成季寻回来的,她虽然伤心,却不是因私忘形之人,站起来朝成季盈盈一礼:“多谢你了,成季。” “你我之间,何需多说。”成季轻轻握住绯姬的手,“我会好好照顾你和阿逸的,绯姬,别伤心。” “成季。”躺在榻上的道贞忽然虚弱地唤道,“好孩子,你过来。” 成季连忙几步上前:“伯父,我在这。” 道贞挣扎着要去握成季的手:“我怕是快不行了……绯姬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把她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父亲!”绯姬忍不住失声痛哭。 “伯父,您放心,我必不会辜负绯姬。” 道贞死死地捏住成季的手:“我的后事办完了,你们就马上成婚!” “这……”成季满脸诧异和为难:“这种失礼之事……绯姬与我敬您爱您,怎能在您刚去世后就操办婚礼。“ “答应我!“道贞态度坚决。 “父亲,我不要!“绯姬悲痛欲绝,她当然知道父亲如此吩咐的原因,为了让自己尽快嫁入白井家站稳脚跟,他几乎是在逼迫成季了。可是又有哪个女儿能在父亲尸骨未寒之时就欢天喜地地嫁人呢。 “成季!”道贞毫不理会绯姬的反对,这个病笃的男人忽然爆发出猛兽般的意志,为了家族和儿女,他的生机瞬间回到身体里,“答应我!“ “……我答应您。” 道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握住成季的手重重地跌回榻上。 他可以放心离去了,做好了所有妥善的布置。道贞知道成季和绯姬并不相爱,但他们有青梅竹马的多年情谊,加上绯姬的美貌和智慧,想要笼络好成季,并不是多大的问题。他之所以只要求成季照顾好绯姬,却只字不提橘逸,也是不想逼成季太紧。毕竟这场婚姻的基础是利益,想要让白井家在自己离世后不会放弃橘家,就只能靠绯姬了。 最后看了一眼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儿,道贞微微动了动手指,而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绯姬和成季迅速变得亲密起来,由于未婚夫妻的这一层关系,往日里他们也是很亲昵的。但清和就是有一种感觉,绯姬大人对成季大人的态度变了。 绯姬大人开始依赖他,信任他,甚或是,爱他。 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清和一个人发现了,连绯姬都没有意识到。恐怕骄傲的公主大人不会明白,自己也是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的。过去,这个肩膀是父亲。而现在,变成了在父亲去世后日日陪伴着她的成季。 多好,清和酸楚地想,有一个优秀的男人爱她,而那个人恰恰是她未来的丈夫。 卑微的狼狗从未想过要去抢夺别人怀里的公主,即使是心痛,他笑着想,那也是满足的痛苦。 但是绯姬和成季的婚事却一直没有提上日程,虽然答应了道贞会在葬礼办妥后立即迎娶绯姬,成季却好似忘了这件事般。橘逸沉不住气,跑去问了成季这件事。 青年微微一叹:“阿逸,伯父刚刚去世,你觉得绯姬有成婚的心情吗?” “可是,你答应过父亲……” “我只是不想让伯父失望,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伯父爱女心切,我却不想自己的新娘还未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就匆匆嫁给我。” 橘逸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姐姐现在没有嫁人的心情,这么问也不过是因为这是父亲的遗愿。成季的回答有理有据,橘逸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这一拖却又拖了大半年,夏去秋来,秋逝冬至。等到新年将至,绯姬终于慢慢从道贞去世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整整半年时间,她闭门不出。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的少女还是错了,橘逸无法在处理家族事务时给自己帮忙,因为悲伤过度,绯姬却又感到力不从心。 所幸由于自己和成季的婚约,倒是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落井下石。果然还是开始败落了,绯姬清楚地看到,随着父亲离世,橘家的势力已经有衰败之相。 和成季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未婚女子的身份是个限制了,因为这个原因,她已经被不少家族里的老人诟病了。若是嫁给成季,不仅会少了这层顾虑,还有机会参与进白井家族的事务之中。 况且,绯姬有些甜蜜地想,嫁给他,其实也挺不错的。 自己的心已经开始改变了,她甚至放任了这种改变。 “清和。”绯姬扬声唤道,“成季今日没来吗?” 沉默地摇了摇头,清和仿佛一尊木偶。 或许是被爱情所滋润,绯姬心情很好地开玩笑:“你就不能多说一句话吗?还是天气太冷?” 踌躇了一会儿,清和才低声道:“成季大人……已经好几日没来了,大人前几日传话过来,道是最近事务繁忙……” “噢,我倒是给忘了。” 恐怕不是忘了,而是过于思念吧。一连几日,绯姬大人总是要问成季大人有没有过来。清和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该高兴的不是吗?他的公主,幸福得就像春日里的桃花。 “绯姬大人!不好了!不好了!”侍女惊惶地从廊下飞奔而来。 “出什么事了?”绯姬皱眉。 “逸大人,逸大人他……” “阿逸怎么了?!”绯姬大惊失色。 “大人他突然口吐白沫,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绯姬就看着橘逸在自己怀里咽了气。匆匆赶来的御医还没来的及查看病人,那个年轻的生命就已经消散了。 绯姬几乎说不出话来,弟弟为什么会突然口吐白沫,是突发急病,还是有人谋害,这些她都没有力气去想。少女直直地坐在榻前,樱色的十二单上,是面色死灰的俊美少年。 就在昨天,那张脸还曾经因为赌气对自己露出生气的表情。现在,它再也不会动了。 “绯姬大人。”清和颤抖地伸出手,他害怕得全身都在战栗。少女就那样了无生气地瘫坐在原地,清和几乎要忍不住去想。自己就这样轻轻地碰一碰,他的公主就要化成灰烬。 “绯姬!”成季大踏步冲进屋内,“你没事吧?绯姬!” 绯姬像是终于听到声音了,她迟缓地转过头:“成……季……?” 成季一把拥住她:“绯姬,别伤心……我的绯姬,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哭?” 绯姬似乎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哭,绝对,绝对不要哭。但是眼泪根本不听她的指挥,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洇在地板上,变成了一朵朵无色的花。 终于,绯姬嚎啕大哭起来。她倚在成季怀中,丽色无双的二人就这样相拥在一起,同悲戚,同相依。 没有人注意到清和停顿在空中的那只手,只差一点点,他就要触碰到公主的衣角了。终归只是妄想啊。 狼狗安静地收回自己尖利的爪子。他想要舔一舔,但是心里的伤口太多,已经不知道是哪里在作痛了。 伍 道贞的葬礼还未被平安京的百姓彻底淡忘,仅仅过了半年,橘家再一次中门大开,满目缟素。 绯姬穿着冷肃的黑衣,面无表情地站在遗属的首位。那些绝望的悲戚已经过去了,她很快振作起来,现实也逼迫着她不得不振作起来。 接连两任家主的去世,让橘家嫡系失去了所有继承人。 橘逸的死因被断定为长期酗酒而导致的暴卒,绯姬检查过了当日橘逸用过、吃过的所有东西,没有找到任何中毒的迹象。哪怕对这个结果心存疑虑,她也只有暂时按下不再追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家主人选的决定。 道贞没有胞兄弟,连堂兄弟都没有。分家的血脉和绯姬隔得都很远了,根本无法直接从中指定一个血缘较近的人来继承家主之位。 若是凭势力来决定呢?绯姬知道有很多虎视眈眈的家伙都希望自己说出这个方法。她绝不会在这件事上松口。 父亲去世后,就已经有几支不安分的旁支开始冒头。现在连弟弟都不在了,绯姬固然聪慧,囿于女子的身份,又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人。真要是让势力强大的旁支坐上了家主之位,自己必然会立刻被排挤出橘家权力的核心。 最好的方法还是把权力攥在自己手里,就算是找个傀儡来做家主,谁又能保证他永远和绯姬一条心。 这之前并不是没有掌握家族权力的女人,尤其是已婚的贵妇,更能利用夫家的力量让自己的实力更为壮大。远的不说,皇室的其中几位内亲王,不正是如此做法吗? 绯姬打定了主意,便去找成季商量。 成季一口否决:“不行,你嫁入我白井家,便是白井绯了,再去插手娘家的事情,这样不妥。” 绯姬有些急躁,她倒是没想到一向开明的成季还会有这种想法:“若我不把橘家握在手里,假以时日,这家中就没有我的位子了。” “我们可以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就挑那种不起眼的的小分家,过继到阿逸名下。”成季耐心地劝说绯姬,“我知道信不过别人,过继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好好教导他,还怕他翻出天去?” 他见绯姬的态度有所松动,又继续道:“你是日后的白井夫人,便不再是橘家的公主了。你我夫妻一体,你不好直接出面,我便帮你教导那孩子,又有何不可?” “若真要过继个孩子给阿逸,当然是由我教导。”这毕竟是橘家的事,连要嫁人的绯姬插手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成季搀和进来又算什么。 话一出口,绯姬便觉得自己的口气有点冲,她忙转圜道:“最好的法子也就是这样了。”自己出面掌权,那些老家伙估计一个都不会同意,与其如此,还是待在幕后吧。她便又和成季商量着过继的孩子要挑个什么样的,算是把刚刚的话头带了过去。 预备过继到橘逸名下的孩子还没选好,成季又开始催着绯姬成婚。不知他是不是因着橘逸的突然离世,原本并不是很热衷婚事的人,开始三天两头催促绯姬。 绯姬现在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能留在家中更久一点,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布置后手。 看着绯姬连着几次拒绝了成季成婚的要求,清和说不上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绯姬嫁给成季,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如今绯姬不着急成婚,也并非是她不愿。但清和就是觉得松快了许多。 他不愿去想自己这种心思的原因,甚至还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成季大人做了什么让绯姬大人伤心的事,是不是,他们就不用成婚了…… 这个卑鄙的念头刚一露出来,马上就被清和按回了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他不明白的是,假若你深爱着一个人,就必然会对她产生独占的欲.望。 但是清和不能有,绯姬大人不属于他,他也不配拥有那个美丽的人。 可惜世上却总是有一些荒谬的事,得知那个惊人的秘密时,自己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清和是窃喜的。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尽的痛惜。 他不敢想象绯姬大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清和几乎想把这件事瞒下来,只是不愿意他的公主伤心。但是忠诚的狼狗对主人绝对不能有所隐瞒,他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把事情告诉了绯姬大人。 室内的空气凝滞又沉重,绯姬木木地跪坐在案前,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 清和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面容了。“绯姬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藏着小心翼翼的担忧和爱怜。 “呵……”绯姬像是猛然被惊醒一般,她咧了咧嘴角。开始时冰冷的轻笑,然后就是歇斯底里的狂笑。直到笑得开始喘不过气,绯姬才慢慢停了下来。 “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少女的声音还在颤抖,神色冷凝如冰。 “是我常去的那间酒馆的老板告诉我的,前几日有几个武士在酒馆喝酒,醉后发疯,有个话多的家伙吹牛,一时最快,说他是白井家的家臣,奉少主的命寻找一味罕见的草药。那药是有毒的,据说……”清和顿了顿,“据说逸大人便是死于那种毒。” 白井家、少主、毒药、阿逸。 绯姬本以为自己会痛苦难当,但出乎意料的,她的思维十分清醒。清和绝不会骗她,那么这件事一定是真的。现在让她不解的,是如此机密之事,为什么会被白井家的一个下级武士都随随便便地说出来。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认为操纵? “现在就去查。”绯姬的眼神锐利,“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清和,一定要彻底查清楚。” “是。”清和恭声领命,他犹豫着,又不知道该不该多嘴。 “你想说什么?” “我……您……” 绯姬一眼就看出来清和在想什么,在这样的境况下,她还有余裕在心里笑话这个愚蠢的家伙。是在担心自己吧,毕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成季是绝对不能信任了。 这么说起来,自己是被未婚夫背叛了啊。 “清和,我果然是错了。”绯姬笑了笑。 清和虽然不解,还是毫不犹豫地道:“您不会犯错误。” 绯姬不由娇笑了起来,有很长时间了,她再没有在清和面前露出这般笑容。以往恶作剧时逗弄清和的举止,在绯姬开始对成季投入感情时停了下来。 女人总是这样,不愿意自己在意的人吃醋伤心。绯姬头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诩聪慧的自己,也不过是个愚蠢又肤浅的女人。 这就是成季的阴谋了,织一张感情的罗网,一步步将自己网进掌中。 “我该记得的,不是吗?”绯姬温柔地望着清和,“我能够信任的人,在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了。” “绯姬大人!”清和激动得不能自抑。 “好好去查一查,清和。”绯姬柔声道,“有人要让我孤立无援,做他的瓮中之鳖。哼,没那么容易!” 成季这次居然真的是一时大意,那个嘴快的武士被清和悄无声息地捆住。一次刑讯下来,他就什么都招了。 这阴谋不仅是成季的阴谋,更是白井家族的阴谋。昔年道贞和成季的父亲替儿女订婚时,白井家族不过是抱着和橘家联姻,共同扩张利益的想法。可惜的是道贞盛年之时去世,唯一的继承人橘逸又不争气,白井家便不再满足于联姻所带来的好处。 若能借着姻亲的机缘,一举吞并橘家,其间获利,可不是算的清的。 是以橘逸变成了白井家的绊脚石,成季派人多方寻访,总算找到一种罕有的毒药。橘逸和他幼时交好,绯姬因着心防的日渐沦陷也开始依赖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橘逸下毒,然后造成酗酒暴卒的假象简直是易如反掌。 橘家没有了继承人,绯姬孤身一人,便只能依靠夫家。那过继过来的孩子,莫说未来变数几何。一旦绯姬嫁进白井家,想要掌控她便不会太难。 成季有的是温柔陷阱给绯姬去跳,她若是不上套,那也没什么大碍。白井绯和橘绯,其中区别可不小。一个父兄都已离世的女人,还怕她掀出什么风浪来。 等到橘家被白井家握入掌中,一个傀儡,想生想死,便都是成季说了算了。 “好一个如意算盘,好一个白井成季。”绯姬怒极反笑,她并不为自己遭到成季的背叛而伤心,但愤怒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所幸绯姬出嫁,只要退掉这门婚事,自己有的是精力和时间来为弟弟报仇。 “退婚?”成季微微一笑,“绯姬,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青梅竹马多年,怎能说退婚就退婚。” 看着眼前神情温柔的男人,绯姬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才和成季摊了牌,如此城府,难怪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你是不愿了?” “当然。”成季言笑晏晏,“对了,我还没通知你,父亲已经定下我们成婚的日子了。就在下月初一,和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一样,陛下已经特许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绯姬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成季。 青年叹道:“绯姬,你知道的,我虽算不上爱你,毕竟对你还有些情意,何必要这样撕破脸呢。你乖乖地嫁给我,白井家的荣华和橘家的荣华,享受起来不都一样吗?我们的婚约在陛下面前过过明证,若不是双方都同意,是没办法解除的。除非你能得到陛下或者是太子殿下的旨意。”他歪头一笑,那笑容里是说不尽的讥嘲,“不过以你现在的实力,恐怕也没办法得到旨意吧。所以,别白费力气了,我不希望你惹我生气。” 良久的沉默后,绯姬展颜一笑:“我当然不会惹你生气了,成季。”连日来的多番打击让绯姬憔悴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却似忽然点亮了她苍白的面容般,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就连成季都因这一时慑人的容光而愣怔了,他顿了顿,发出意味深长的疑问:“哦?” “若是一意孤行的话,成季你也保不住我了吧。”绯姬挽住成季的胳膊,“我到底还是胆小呢。所以,做个交易吧,成季。你保我在白井家的尊贵地位,我把橘家给你。”少女一双妙目间波光流转,“是给你噢,成季。” “呵。”成季轻轻笑了起来,“成交。” 就在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少女的双瞳中破土而出。自己是不是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什么美艳的,慑人的东西。 陆 霜月初一,大吉,诸事皆宜。 整座城市几乎都沸腾了,朱雀大路上挤满了兴奋的百姓,人们争相涌动着,只为在近处看一看皇室迎亲的队伍。 今日正是太子神野迎娶右大臣藤原冬嗣次女藤原绪夏的日子,两个月前,缠.绵病榻多日的东宫妃藤原产子去世,冬嗣原本打算让绪夏先成为东宫的女御,继而再为正妃。没想到产子连新年都没熬过去,只能让绪夏匆匆嫁进东宫。 这虽是太子第二次大婚,皇室依然十分重视。迎亲的队伍绵延数里,气势华丽又恢弘。 在这样的氛围里,同样是今天举行的另一场婚礼,就显得很不起眼了。 成季早已对外推说绯姬身体不适,除了两家亲近的族属,宴请的宾客并不多,婚礼也十分低调。 绯姬穿着白无垢,鸦羽般的乌发高高盘起,隐藏在素色的角隐之中。她少有穿着素色衣裙的时候,妍丽的容貌衬着白色礼服,仿佛初雪地上的火色花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白井家迎亲的车队就等在门外,清和看着绯姬从堂内缓缓走出来,只要走出这扇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橘绯了。 门外的喧闹嘈杂而热烈,绯姬知道那不是给自己的。享受那些欢乐的是住在大内里的人,现如今,自己离那个地方已经越来越远。 “清和。”少女掠了掠鬓边的发丝,“我今天美吗?” 青年微微一愣,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己的任何问题,而是有些局促地垂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绯姬噗嗤一笑,原本低落的心情似乎好上了那么一点。这可真是奇妙呢,在这个自己不屑一顾的人面前,她竟然是最轻松和快乐的。 “我比绪夏要美上许多吧……”绯姬呢喃,但是这份美丽只她带来了那些虚假的赞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如今可以倚仗的,还有什么呢? 狼狗的忠心,还有这份尚未化作武器的鲜妍。 清和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开口。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青年沉沉地呼吸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离他更远了。 绯姬大人,别走。他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吐露自己一丁点的心声。绯姬的神色温柔又平静,但清和就是知道,跨出了这扇大门,自己的公主就再也没办法像过去一样微笑了。 “绯姬,你可真美。”耀眼的烛火下,成季深情地凝眸。 “我们的交易需要一个好的开头。”绯姬眼睫微动,“我做出了让步,你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呢。”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已经吩咐人把隔壁的房间整理出来了,你便搬到那里去吧。” 成季有些讶异:“我们已是夫妻了。” “当然,在外人面前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这间院子里,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绯姬轻描淡写,“我也不会拘着你的,成季。” “也罢。”成季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还是无法接受我。” “和杀害自己弟弟的人睡在一起,我还没有那么无所谓。” 成季没有再说什么,干脆地离开了这间布置华美的新房。绯姬让侍候的仆佣一律退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屋里彻底陷入了寂静之中。 和死水一般的房间不同,屋外的的世界是一片喧闹的海洋。隐隐约约的声浪从北面传来,欢呼声、喝彩声,仿佛一场永不止歇的华筵。 绯姬安静地坐在榻前,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绪漫步目的地飘散着。一忽儿想到父亲还没去世时的光景,一忽儿又忆起游园会上绪夏和神野的模样。她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无论是谁。 “清和。” 话音刚落,那个熟悉而沉默的身影便印在了门上的白纸上。就像绯姬呼唤那条狮子狗,小小的身影总是能在第一时刻出现。 清和恐怕不知道吧,自己并不怎么喜欢那条狗。那种可爱的,脆弱的生物,不是她愿意去倾注感情的东西。那条狗就像清和,抱着它,大概能感到安心一点。 “你进来。” 清和拉开木门,恭顺地跪在下首。 “成季呢?” “成季大人在西厢歇下了。”清和低声回答。 看到成季去了另一间房,清和一直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虽然疑惑,更多的还是喜悦。这份极力抑制的雀跃无形间透出来,绯姬一眼就明了了全部。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和成季圆.房吗?” “我……不知道……” “他不是可以用色.相来迷惑的人,我们相识多年,成季还是能毫不犹豫地算计我。这说明感情无法打动他,而我的美貌,对他来说大概也没多大用处。” 绯姬没有看出成季的城府,道贞也同样失算了。打算让女儿施展手段笼络成季的策略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就都是错。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白白赔上自己。”绯姬冷笑,“平安京第一美人的初次,算来可是很值钱的。” 清和心中一痛,绯姬大人如此轻贱自己,他却只能在这里站着,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要如何说。 但是绯姬并不需要这些,怜惜、爱慕,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是如今的她不会渴望的存在。 我需要更加丑陋的东西,权力、地位、财富,还有复仇的机会。 “成季认为我是笼中鸟,心里虽然不愿,也只能乖乖地和他成婚。他恐怕小看我了,就算是把橘家拱手让给别人,我也不会让给他。” “我知道你想为我做点什么。”绯姬温柔地望着清和,“我也知道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那柔和的目光仿佛清波荡漾,撩动着清和的心弦。 “是吗?清和。” “是的。”清和抬头,坚定又果决,“万死不辞!” 柒 绯姬似乎真的接受了如今的局面,她平静地开始了在白井家的新生活。喝茶、赏花,出门与白井家交好的贵妇交际。除了不和成季同.房,她就像所有合格的妻子,表现得让人无法指摘。 成季当然不会认为绯姬就这样轻易认命了,为橘逸挑选继子的事还没办妥,绯姬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实则是在拖延。 她如此表现,倒让成季放下了一部分心。若是绯姬毫无芥蒂地和自己同.房,殷勤地把橘家的事务交给自己打理,成季绝对要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就是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呢,听着下人来回报绯姬又去了东宫,成季不由深思。东宫?莫非绯姬打算靠新任东宫妃翻身? 不和离,绯姬就没办法摆脱白井家。有权力强制让自己和绯姬和离的就那么几个人,绪夏难道会开这个口?先不说绯姬和绪夏之前一直针锋相对,就算绪夏愿意帮助绯姬,她也有心无力。 东宫妃,这个看着煊赫的名头,不过是藤原家族的傀儡罢了。绪夏没办法替藤原冬嗣做主,更不可能说动太子。要知道,如果不是迫于藤原家族势大,太子可不愿连娶两个藤原妃。如此强横的岳家,谁消受得起。 抱着同样想法的并非成季一个人。 望着下首言笑晏晏的绯姬,绪夏终于沉不住气了:“绯姬,前几日你不是说要看我房里的那扇屏风吗?” 绪夏房里有没有屏风绯姬一概不知,她既如此,就是代表有话要私下里说。绯姬忙站起来:“是呢,若不是殿下提醒,我险些忘了。” 两人一路无话,进了绪夏房中,她反手关上门,把一干女官仆从全部隔绝在外。绯姬也不吃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脸好整以暇。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十天里就有七天来东宫拜访,我可不认为是我们交情深厚,出嫁后依旧姐妹情深。” “殿下说笑了,未嫁前我总爱和殿下吵吵闹闹,旁人看来是我们是水火不容,却不知殿下只和我一人吵闹。如此情谊,当不得姐妹情深,也算是闺中好友吧。” 绪夏面冷心热,向来招架不住他人的软话,她一时愣住了,也摆不出生气的脸,只能悻悻地道:“算了,懒得管你,你爱来便来吧。我只提醒你,你要是指望我帮你和离,那是痴心妄想。” 绯姬和成季成婚的内情,在绯姬的授意下被清和派人传扬了出去。她没有透露橘逸真正的死因,只说白井家觊觎橘家家产,因而逼迫绯姬一个孤女。传言中又把成季给摘了出去,人人都道此事是白井家的家主白井秀鹤的手笔,成季深情又无辜。 流言传得如此飞快,不过□□天,平安京内上至天皇,下至百姓就都知道了。若说这其中没有成季推波助澜,绯姬是不信的。她之所以把成季摘得干干净净,也是有这些考量在内。 成季虽是白井家的大公子,却并非秀鹤之子。他的父亲秀明早殇,留下成季这个遗腹子。当时的家主甫吉偏爱长子,因而让次子许下承诺。秀鹤暂代家主之位,成季一旦成年,白井家的大权将有长房重新掌管。 如今成季不仅成年,业已成家,秀鹤却依旧霸着家主的位子不放手,显然是不愿意履行约定了。正因为这叔侄俩的争斗,如今的白井家才并非铁板一块,给了绯姬可趁之机。 刚听到这次传言时,绪夏很是幸灾乐祸了一阵子。但她毕竟不是什么心思恶毒之人,加之又有兔死狐悲之感。外人看来,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妃,但绪夏心里清楚。太子迫于政治压力迎娶自己,对自己只有表面的情谊。而所谓的家人,自己能为他们带来利益时千好万好,一旦自己没有价值了,就只会被无情地抛弃。 想到此处,绪夏幽幽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我虽然有权力插手你的事,但却没办法许给你。你要是真想……”她原本打算说“便去求太子殿下吧”,看到绯姬一张娇艳的容颜,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不如去求我父亲。” 绯姬凄然一笑:“我势单力孤,冬嗣大人又怎会是我能轻易见到的。况且……”她略微踟蹰了一下,还是说道,“橘家败落,对藤原家族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吧。” 这是自然,绪夏还知道父亲一直袖手旁观,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她一面在心里唾弃自己心软,一面还是开口道:“虽然没有坏处,但也没有好处。更不用说,若是白井家吞并橘家,反而对父亲的影响更大一点。”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绪夏也没有胆量建议绯姬去求冬嗣。 绯姬早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她顺水推舟:“也罢,我如今无依无靠,只能试一试了。但求殿下能帮我引见冬嗣大人,绯姬定当感铭在心。” 每月中,冬嗣总会进宫来探望绪夏几次,这就是绯姬的机会。 从东宫出来后,绯姬想到计划的开局不错,不由心里高兴。她不愿太早回去,吩咐清和把行车的速度放慢,自己将车帘掀开一角,饶有兴致地看起街景来。 “清和,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高兴?” 清和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愣,略带懊恼地声音响起:“……您为什么这么高兴?” 绯姬忍俊不禁,这个傻瓜,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又不是命令他。但绯姬确实想要找个人说一说,清和就是她唯一的听众了。 “我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少女把玩着鬓边一绺发丝,“绪夏已经答应帮我引见藤原冬嗣。” 而且还是绪夏主动提出来的,绯姬早料到绪夏这个面冷心热的家伙会心软。是的,她频繁出入东宫,其目的不是绪夏,不是太子,而是冬嗣。 正如绪夏所说,橘家败落对藤原家族无利无弊,毕竟就算橘家还在绯姬手中,现在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一旦橘家被白井家吞并,冬嗣的麻烦恐怕会更大一点。藤原家与白井家的不和已经有几十年了,冬嗣不会坐视白井家做大。 当然,这只是冬嗣可能会帮助自己的基础。接下来的,就要看她的手段了。 “绯姬大人……”清和犹豫着,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您打算……用什么手段?” “哼。”绯姬嗤笑,她看不到车厢外清和的脸,但却可以想象,这家伙的表情该是多么紧张和隐忍。想到这一点,绯姬不由笑得更娇媚起来,“女人最有效的手段不就是那个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清和。” 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答案,就像一把轻巧锋锐的刀,笔直地插在了清和的心脏上。 “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清和。”仿佛还嫌不够似的,绯姬娇声追问。 “我……我……” 清和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痛,头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他强忍着剧烈的痛意,谦卑地,恭顺地回答:“知道。” “那你觉得我脏吗?”绯姬轻描淡写地问道,那话音里甚至还带着笑意。 自己的心原来还可以更狠啊,少女无谓地想,不管是对清和,还是对自己。或许,只有在看到清和痛苦的模样时,她才能感到一点点触动吧。感到自己还会被人在乎的触动。 “不!”清和猛地激动起来,“您不脏!您怎么会……这个字怎么可能用在您身上!”他想说,在我的心里,您永远是最纯洁最美丽的,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卑微让清和没办法说出如此直白的炽热爱语,仿佛洞悉了他的心声一般,绯姬笑了笑:“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最纯洁的,是吗?” “是!”清和回答斩钉截铁。 这个傻瓜到底是为什么能如此坚定不移呢?就像相信着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样,清和相信着绯姬。就连自己也被感染了,做出决定时的厌弃和痛苦,似乎都被这个坚定的回答给洗刷而去。 “清和。”少女的声音轻如飞羽,“别离开我,除非是死。” 捌 “梆梆梆……”隔着高高的院墙,不远处的更鼓声隐约传来。已经是深夜了,万籁俱静之时,因而,从屋内传出的响动才尤为刺耳。 “啊……”这是女子尖细的娇呼。 “呵。”男人不由轻笑,“别动,宝贝儿……” 接下来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清和跪坐在门外,脊背挺直,放在膝上的双手青筋毕露。那女子的声音娇柔又魅惑,听在他耳中,却仿佛刀割过皮肉,只留下寸寸白骨。 这是第几次了呢?他就这样跪坐在门外,听着自己最心爱的公主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 痛吗?那残酷的痛苦已经麻木了,他直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全身上下再找不到其他知觉。 愤怒吗?他又有什么资格感到愤怒呢,他无法阻止绯姬大人献出自己,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他太过无用。 清和永远记得那天,那个叫藤原冬嗣的男人搂着绯姬大人的肩膀。 “这是你的那条狗?”冬嗣的神情很微妙。 “看他做什么?”绯姬倚在冬嗣怀里,“咱们进屋去吧。” “好,我的小宝贝。”冬嗣的手在绯姬面上抚过,仿佛是故意刺激清和,他挑了挑眉,指着清和,“让他在门口守着。” 绯姬微微一愣,她刚准备说点什么,就看到冬嗣冷厉的眼神,这个男人是她不能违逆的。 “清和,听到冬嗣大人的话了吗?好好在门口守着。” “是。”清和低垂着头,屈辱、愤怒、悲痛……再汹涌的情绪也不能表露出丁点,他平静地弯着腰,视线里那两双脚朝前迈去,关上门,隔绝了他所有的目光。 就在绯姬委.身冬嗣几个月后,天皇下旨让绯姬和成季和离。绯姬的计划顺利成功,代价则是她的身.体。 或许是不想让人认为自己吃的是成季剩下的,冬嗣派人在平安京内大肆宣扬,绯姬与成季和离的原因其实是成季不能人道。这样一来,成季很快就成了公卿之中的笑柄。绯姬乐得看成季出丑,哪怕自己也要被捎带着讥嘲。 况且,她如今哪还有什么名声呢。冬嗣虽然不是大张旗鼓地进出她的宅邸,有心人的消息却灵通的很。 绪夏得知此事后,连夜出宫将绯姬骂了一通。她和绪夏的感情算是完了吧,利用绪夏的同情爬到她父亲的chuang上,呵,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任谁也不愿再多看一眼。 只有清和,躺在松软的被褥上,她有些空茫地想,只有清和不会嫌恶地看着自己。 “在想什么?这么不专心。”冬嗣重重地掐了一把绯姬娇嫩的肌肤。 “哪有……”绯姬的呢喃声缠.绵入骨,“大人您才是,好久都没有来看绯姬了。” “贪心的小家伙。”冬嗣一面笑着,一面身.下用力。 绯姬配合地发出妖娆的轻吟声,魅惑又柔软,仿佛无骨的美女蛇,直教冬嗣不能自已。 男人,绯姬在心底嗤笑,绪夏没有想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水性杨花,她的父亲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绯姬心里明白,冬嗣这会儿为自己神魂颠倒,一旦穿好衣服,他就又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右大臣了。想要凭借他的爱宠为自己谋求什么,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算有一个人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人,又有什么用呢,这份爱意不能为绯姬带来任何东西。少女不由地开始怨恨起清和,她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不过是在怨恨自己。 刷的一声,木门被拉开了。 冬嗣理了理衣领,脚下不停。路过清和身旁时,他放慢脚步,斜睨了青年一眼:“不进去看看吗?清和。” 清和浑身一僵,只能更谦恭地垂下头。 冬嗣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就听绯姬在屋内唤道:“清和,把我的狗抱过来。” 清和如蒙大赦,他忙站起身,朝廊下走去。若是冬嗣再不依不饶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刀杀了这个可恶的男人。自己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但是绯姬大人……绯姬大人决不能因为自己而被牵连。 小狗被一条细细的绳索拴在柱子上,清和抱起他沉睡中的小小身子。甫一踏进屋内,他便闻到了那股还未散去的浓烈气息。 清和心口一窒,只能深吸一口气,紧抿着嘴唇走到榻前。眼前的情景让青年愣住了,只见一条白皙的胳膊横卧过锦绣堆,散落在枕上的乌发下,是一张假寐着的娇媚脸庞。云雨过后的绯姬仿佛一朵盛放的火色蔷薇,美得勾魂摄魄。 “把它给我。”绯姬直起身,被子从她身上滑落,露出脖颈下的大片雪色肌肤。 清和慌忙别过头,他几乎是无礼地把小狗塞进绯姬手中的,随后便想转头离去。 “等等。”绯姬叫住他后却不说话,反而慢条斯理地摆弄起散乱的头发来。小狗被她拢在胸.前,露出的肌肤虽然被遮住了大半,清和还是无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一点隐约的樱色。 “绯姬大人……”青年话音里的颤抖根本掩藏不住,他竭力压抑着快要教他爆炸的热意,“您早点歇息吧。” “你好像在怕我?”绯姬轻笑。 “不,不是的……” 清和的确是在害怕,他怕的不是绯姬,而是害怕自己在这从未有过的亲密里,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 更让他紧张的事发生了,绯姬大人竟然从站了起来。她就那样赤.果着全身,身姿妖娆地走了下来。 清和几乎不能呼吸,鼻端里满是醉人的幽香,那是绯姬大人的气息,那是他的公主的味道!他着了魔一样地望着绯姬大人,那具美丽的胴.体,是自己终其一生都不敢触碰的所在。 “想要吗?”绯姬笑语嫣然。 想要吗?清和问自己。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终于还是有妄念了。渴求着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这样肮脏的念头,这样邪恶的想法! “我知道你想要的。”不等清和回答,绯姬自顾自说道,“可惜啊,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她转过身,走到房间的另一边。那让人陶醉的芳香渐渐变得淡薄,清和下意识地伸了伸手,徒劳地抓住了一把空气。 “以后,就会有更多的男人来这个房间了。”绯姬脸上的笑容漫不经心,“冬嗣很看好我呢,指望着我用身.体帮他拉拢更多的人。” 早料到有这样一天了,离开了成季,不过是落入另一个恶魔的手里。 “生气吗?”绯姬温柔地望着清和,“但是没有办法啊,因为清和你是个没用的家伙,不能保护我,也没办法帮我得到想要的东西。” 没有去看清和近乎绝望的眼神,绯姬的声音淡漠又平静:“那个愚蠢的男人,以为我会乖乖地和其他男人睡觉吗?当然,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和他们睡的,是我橘绯,可不是藤原家的女人。” 绯姬打定主意,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有什么好回头的了。她会听从冬嗣的话,那些男人也是可以利用的。君不见自己不就是用这种方法摆脱成季的。 总有一天,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会把那些人都踩在脚下! 至于清和…… 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残忍,绯姬款款走到清和身前。青年眼神空茫,那墨色的瞳仁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炽热火焰,只剩下寒冰般的痛苦和自责。 傻瓜啊,这一切都不怪你。但是我必须要这么做,要让你痛苦,让你悲伤,让你不顾一切。 绯姬抚上青年的脸颊:“清和,只有你才能拯救我。”她的笑容甜美仿佛罂粟,“我知道你愿意的,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去做。” 您不用这样啊,清和想,不用诱惑,不用逼迫,您甚至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您想,我的公主,狼狗绝不辜负。 玖 “啧啧,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辆马车了吧,橘家的那位公主,还真是肆无忌惮呢。” “平安京里谁不知道她是个不检点的女人,何必遮遮掩掩。” “人家只要张开腿,就有大把的男人肯为她赴汤蹈火。看看我们,每天刀头舔血,还不是落魄潦倒。” “怎么,你也愿意学那个……”污秽的词句还未从口中吐出,中年武士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一个黑衣的身影,他悚然一惊,忙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荒木先生,您来了啊。”酒馆老板熟稔地和清和打了一个招呼,“还是和往常一样?” 清和点点头,冷冷地环视着这间狭小的屋子,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方才闲谈的那两人身上停了下来。还没走进门,他就已听到了那两人的污言秽语。所幸他们识趣,清和想,便暂且放过他们吧。 片刻的停留后,青年移开了目光。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中年武士只觉得全身都是冷汗。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那条疯狗不打算追究。 “八尺,咱们走吧。”中年武士扯了扯同伴的衣袖,侧前方就坐着那个可怕的煞神。虽然那人只是沉默地喝着酒,他依然如芒在背。 “你说什么?山田,为什么要走,我还没喝够呢。”显然,八尺醉得不轻。 山田几乎要急得跳起来了,为什么要走,难道他没看到那家伙吗?! 荒木清和,绯姬公主最忠诚的狗,是比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更臭名昭著的存在。若那条狗只是替自己的主人做些肮脏的事倒也罢了,偏偏他们刚才的闲谈触到了荒木清和的逆鳞。不趁现在他还没发作的时候离开,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不,我不走。”八尺胡乱挥开山田的手,“你不就是害怕吗?我八尺可不怕。”说完,他竟然伸手指向一旁的清和,“荒木清和,我告诉你,你就是条狗,你的主人就是个荡.妇!” 嘭的一声巨响,清和一拍桌子,银光闪出,一刀割下了八尺的半只耳朵。血花飞溅,旁边的几个歌伎顿时尖叫起来。 “快逃!”山田扯住正杀猪般嚎叫的八尺,慌不择路地朝门外跑去。 清和没有动,他冷冷地看着朝外奔逃的两人,手中的太刀上鲜血淋漓。 “荒木先生。”酒馆老板拦住了青年,“放过他们吧,那家伙已经得到教训了。” “我会让他们逃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再动手,不会影响你的生意。”青年的声音冷凝如冰,他深深地看了老板一眼,大步走出了酒馆。 “听说你今天又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家伙?”绯姬逗弄着膝上的狮子狗,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 “那些人就随他们去好了,我若是每听到一句闲言碎语就要生气,不早被气死了。”绯姬见青年沉默不语,知道他在这件事上执拗的很,“罢了,随你吧。” 她站起来,绯色的十二单层层叠叠,仿若花团锦簇的绣堆,却也夺不去绯姬耀目的光华。正是双十年纪的绯姬,恰在女人容貌最盛的时光里。当初那朵妍丽的蔷薇,已经长成了热烈的罂粟,吸引着无数男人飞娥扑火。 四年了,整整四年的光阴,绯姬终于从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女,变成了权力场上炙手可热的明星。 她原本就是个聪明人,道贞还在世时,便经常感叹绯姬为何不是男儿身。难道女人就不能争权夺利吗?论智谋,绯姬自认远超那些自大愚蠢的男人。况且,她还有独一无二的武器。 清和没有办法忍受任何侮辱她的话,可笑的坚持。只要能得到权力,她可以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贵弘那个老家伙,已经杀掉了吗?” “是的,当场咽气。” “很好。”绯姬停在清和面前,黑衣的男人恭顺又沉默地跪伏在地,她忠诚的狼狗,又替她除掉了一个障碍。 “抬起头来,清和。” 她的手抚上了那张英俊的脸,先是眉,然后是眼,沿着挺直的鼻梁,温热的手指堪堪落在青年的双唇之上。指尖下的肌肤柔软又炽热,它颤抖着,似乎忍受着极大的折磨。 绯姬微微一笑:“含住它。” 清和浑身一僵,但他还是乖顺地,缓缓含住了那两根纤细的手指。折磨却远不止这些,绯姬盯着他,手指开始在他的口腔里搅动。女人的眼神缠.绵又迷.离,动作煽情又诱.惑。清和强忍着沸腾的热意,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地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声。 “呵……”绯姬笑了出来,她像是个恶劣的魔女,玩.弄着这个男人那根名为“忍耐力”的神经。清和越是忍耐,绯姬便越想要撩.拨他。 “一旦得不到骨头了,从小就养在身边的狗也会发狂的。” 可笑,这条狗永远也不会发狂,哪怕自己脱光了骑在他身上,他也只会痛苦地闭上眼睛。 “清和,你不想要我吗?”绯姬软语询问。 “我……” 我想要!我想要!他多想这样大声回答,但是不能,自己决不允许。卑贱的狼狗怎么配的上高贵的公主,我只要这样看着您就够了。那些污秽的痴心妄想,永远也不能让您知道。 “……我配不上您。”青年垂下头,一如之前那千百次的答案。 绯姬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她兴致缺缺地起身走开:“你下去吧。” “是。”那个温软的身.体离开了,青年浑身的热度却没有褪去。他僵硬地站起来,竭力让自己不要失态。 “等等。”绯姬叫住了清和,“去杀了远藤那头肥猪。”她端详着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我不想再看到那身让人恶心的肥肉的,做的干净点。” 又一个挡在了绯姬面前的绊脚石,清和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走狗”、“侩子手”,人们这样称呼着他,避如蛇蝎。这些他都不在乎,因为这是为了他的公主。 杀掉她的敌人,杀掉所有诋毁她的人,这些都还不够。嫌恶、唾弃、污名,仅仅只是背负这些吗?不,不够,不够!他可以做更多的事,他可以献上更多的忠诚,他可以付出一切! 那么你想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渴求,只要她高兴,只要她肯冲我笑一笑。 “去吧,清和。”绯姬温柔地笑了笑。 “是。”清和低下头,他把左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什么在燃烧。 “清和,清和……” 朦朦胧胧中,清和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是绯姬大人的声音,娇嫩又轻盈。绯姬大人!他挣扎着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清和……” 声音越来越近了,清和感觉到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它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像是微风,又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是绯姬大人的手,清和陶醉地想,这是在梦中吧。绯姬大人的动□□怜又温柔,不是以前那种挑.逗式的抚.摸,而是真真切切的爱.抚。 他从没有奢望过自己被如此对待,但这是在梦中,清和想,就让自己放.纵一次吧。就当这是他的公主对他的垂怜。 “清和,喜欢吗?” “喜欢。”他心满意足地回答,幸福的感觉快要从胸腔中溢出来,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傻瓜。”绯姬大人似乎叹了口气。 “您为什么要叹气?我希望您永远幸福快乐。”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啊……”女人的声音温柔又怅然,“那你呢?清和,你不希望自己快乐吗?” “只要您快乐,我就快乐。”他坚定地回答,嘴角的笑容安然恬淡。 长久的沉默后,他听到了细小的啜泣声。“绯姬大人,您怎么了?”他惊慌地想要坐起身,但却使不上力气。 “我没事。”那只纤细的小手按住了他,“你真是个傻瓜。” 傻瓜……他甜蜜地想,这一声“傻瓜”都是如此缠.绵入骨。 “你希望我做什么吗?什么都可以。” “不……”我怎么配得上您如此厚待。 但是绯姬大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截住了他的话语:“别说那些话,什么都别想,清和。”她的声音仿佛美丽的幻镜,“这是在梦里,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是啊,这是在梦里。所有不能宣诸于口的话语,所有隐秘难言的念头,都可以一一实现。 “我想要……”他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勾勒出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我想要您的……一个吻。” “……只是一个吻?” “是的。”他扬起一个略带孩子气的笑容,“一个吻。” 有柔顺地发丝垂了下来,幽香愈来愈近了,那一吐一息间的如兰气息袭上他的面颊,让他如坠云端。然后,他感到有一个温软的东西落在了唇上。轻轻的,仿佛蜻蜓点水。 够了,这就够了。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一个吻,即使是在梦中,也足以支撑他重获新生。 “他醒过来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其中却没有了方才的似水爱意。 “这可真是……真是奇迹啊。”这是一个苍老的陌生声音,“受了那么重的伤,老夫本以为他没办法活下来了。” “别废话了,快点给他诊治。” 他感到声音的主人站了起来,别走!他惊惶地大喊,绯姬大人,别走! “是是……” 更多的声音围了过来,那一缕幽香渐渐远去。别走!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终究只是徒劳。 该醒过来了,清和明白了,这黄粱一梦,到了该醒的那一刻。 拾 “清和。”绯姬朝下首的青年招了招手,清和忙将怀里的小狗递过去,随即匆匆后退。从始至终,他都低垂着头,与以往那种谦恭的举止不同,更多的像是在回避直面绯姬的机会。 果然是个傻瓜,绯姬好笑地想。 清和奉她的命令去刺杀远藤赖久,虽然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却也身受重伤。他拼死逃回到绯姬面前,昏迷了三天三夜后,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 个中缘由绯姬当然不会戳破,就让那家伙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梦吧。 伤愈后,青年的脸上却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疤痕,从额角直至唇边,横贯了大半张面孔。这可以算的上是毁容了,绯姬身边的那群侍女原本就很是惧怕清和,现在看他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看鬼面罗刹。 想到女人们看见自己时惊恐的眼神,清和不由更为懊恼。绯姬大人会如何看待他?嫌恶?害怕?自己弄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更加没有资格站在那个如珠似玉的人身边了吧。 其他人的眼神他根本就不关心,但是绯姬大人……哪怕那个人只是露出一丁点的厌恶神色,他都没有办法承受。 因此只能这样畏畏缩缩地回避,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脸,甚至不敢靠近她。 “清和。”绯姬示意青年把几上的茶递过来,看着清和那几乎要深埋到胸前的脑袋,绯姬竟生出一种爱怜的感觉来。 正要再逗逗这家伙,侍女通传说安田大人前来拜访。那是绯姬最近的新宠,以她如今的权势,已经算不上是卖.身给那些男人了。她周游在许多男人之间,大家各取所需。 “安田大人。”女人仿佛穿花蝴蝶般迎上前去。一番寒暄之后,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那个僵直的身影。 罢了,绯姬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开始对那个男人软下了心肠。 她与安田恰说到朝廷与虾夷的战争,安田是武士出身,此前也一直在边境参战。 绯姬笑道:“安田大人这样的勇武之士,才算是真正的男人呢。”她仔细端详了一番男人的脸庞,“若是脸上再有些许疤痕,就更具阳刚之气了。” 安田挑眉:“是吗?京里的公主们倒是更喜欢那些翩翩风流的公子呢,怕是看不上我这种粗人。” “敷的粉比我脸上的还要厚,恐怕风吹就倒了吧。”绯姬嘴唇微撅,“男人的魅力可不在容貌上,我绯姬也不是那些看到刀子就吓得哇哇大哭的女人。” 绯姬大人……清和心中一暖,这是在宽慰自己吗? 是了,他的公主怎么会那些胆小如鼠的女人一样,这世上再没有比她还要聪慧勇敢的人了。 “荒木先生,老夫冒昧地问一句,你这样,值得吗?” 伤愈后的那一晚,他独自一人坐在酒馆里。酒馆老板和他相识多年,是清和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 “什么?”清和有些茫然地回应。 老板是个双鬓斑白的老人,他看着清和从一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到如今这般恐怖模样,目光里满是叹息和无奈。 “你付出了那么多,值得吗?” 值得吗?清和想。他孑然一身,被无数人憎恨。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还将会沾上更多的污秽。他甚至毁了容,更加不可能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她是在利用你啊。 老板不说,但清和看得出来,老人的眼神里传达的就是这样的话语。 有没有那么一刻,自己曾经动摇过呢? 无休止的付出,无休止的被索取。每一次温柔的微笑,都像是诱.惑他愈加深陷的诱饵,甜蜜又慑人。 “我不在乎。”青年站起来。利用又如何,他心甘情愿献上一切。 但是现在,右手忍不住落在那胸腔中跳动的地方。他的公主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啊,这样美丽的所在,又怎能不让他为其倾尽所有。 “绯姬公主看门狗”的名头愈加响亮,荒木清和,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面似修罗,心更是狠毒如鬼魅。与此同时,绯姬掌握的权势越来越庞大。在与成季和离后的第五年,白井家族终于彻底地被绯姬踩在了脚下。 卷入谋反变乱中的白井氏,一夕倾覆。天皇下旨查抄白井家整座府邸,主家所有年十二以上男丁,一律处斩。 行刑的那一天,绯姬坐着牛车,远远地在人群外望了一眼。她没有去看,有什么必要呢,如今的她,根本连余光都不会施舍给这些失败者了。 “走吧。”她轻声吩咐车外的清和。盛大的筵席在等着她,还有更强的力量,更多的权势,她都要一一握在手里。 天应九年,这是朝局动荡的一年。天皇老迈,太子的地位看似稳固,其中却又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无形的暗潮在黑夜中涌动,无数扇门后,是公卿高官们阴谋险恶的嘴脸。 绯姬命令清和暗杀的人越来越多,这柄锋锐的利刃从没有失手的时候。绯姬着迷于一击毙命的血腥快.感,那些男人前脚刚离开她的房间,后脚就死在了她的狼狗手中。 “快了。”女人斜倚在绯色的锦绣堆里,“扳倒藤原冬嗣,就是我胜利的时候。” 冬嗣手中最大的筹码是太子神野,因此,绯姬便不能把宝押在太子身上。这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天皇多的是成年的儿子,而历史上,也多的是被废掉的太子。 有太多的人不满于藤原家族的专断跋扈,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人们自然而然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筹码,用以对抗冬嗣手中的太子神野。 天皇的次子大伴亲王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资质尚可,又不会过于聪慧。更妙的是,这个男人缺乏野心,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天真。 在绯姬看来,这个年方十七岁的少年就像一只纯洁可爱的羊羔。他很快落入了绯姬编织的落网中,饮下了一种名为爱情的毒药。 “可爱的孩子。”绯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腕上的玉镯,这是大伴亲王送给他的,少年一脸献宝的表情,就像是渴望被称赞的孩童,“他和你很像呢,清和。” 清和不说话,他讨厌那家伙,远甚于绯姬大人其他的男人。 “啊拉拉,我的小狗吃醋了。”绯姬腰肢款摆,清和只闻到一阵幽香,那只洁白纤细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脸颊,“但是你和他不一样。”女人温柔地说。 刚刚结束了一场云.雨,她颈上的红痕还未隐去。宽大的衣袍随意披着,领口滑落下来,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绯姬微微摇了摇头,胸前的发丝随之轻晃,依稀间可见那两座高耸的玉.峰。 清和仿佛被刺到了一样就要别过头,绯姬早已料到他的举动。她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捧住男人的脸:“看着我,清和。” “我……”清和猛喘了一口气,又像害怕吓到绯姬一样紧紧闭上双唇。他满脸通红,巨大的伤疤纵横其上,仿佛恶鬼的微笑,竟有一种狰狞的美丽。 绯姬凝望着他,指尖摩挲过那些凹凸不平的肌肤,痒痒的,让人浑身酥麻。 白日里绯姬一直和大伴亲王在一起,少年天真的意气可笑又可爱,她不由想到了清和。他们真的有些微相似吗?不,她的狼狗是独一无二的。 亲王相信绯姬口中那些完美的爱.语,在少年的心里,绯姬是善良又柔弱的女人。而他爱上的,也只是谎言中那个美丽的假象。 但是清和不一样,残忍的、狠毒的、丑恶的,无论是多黑暗的自己,她的狼狗绝不会错开眼睛。 我大概是累了吧,抑或是胜利就在眼前,连心都放慢了脚步。 绯姬微微笑着,吻上了清和面上的疤痕。 “绯姬大人……”清和顿时手足无措,他想推开怀中那个温软的身.体,却又是如此舍不得。 “别动。”绯姬小巧的鼻头磨蹭着那些粗糙的伤口,有清和的味道。她闭上眼睛,仔细地舔过那一道道伤疤。 “嗯……”清和忍不住闷哼。 “别忍着,我不要你忍着。”绯姬的眼神热烈如火,明澈似水,“我命令你,清和。”她望着那个隐忍的男人,如同每一次发号施令般倨傲无比,“爱我。” “啊……”狼狗发出一声激烈的低吼,狠狠地抱住了身前的女人。 一室缱绻…… 昏黄的烛火下,躺在那具健壮身.体.下的女人笑了笑,罂粟般动人。 拾壹 七月十二是天皇陛下生辰,绯姬早早入了宫。她如今是橘家家主橘野名义上的姑姑,自然作为女眷进宫谒见。皇后逝世多年,中宫之位空悬,接受贵妇们谒见的职责就落在了东宫妃身上。 绯姬已有许久没见到过绪夏了,他们二人一般年纪,绯姬容光照人,绪夏却显得略微憔悴。 这也难怪,绪夏和太子成婚五载,一直未见有孕。不仅是绪夏,包括前任东宫妃产子,太子所有的女御,都未能替神野诞下一男半女。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太子的问题,这种话却不能说出来。因而,无子的压力便都落在了绪夏身上。加之太子地位不稳,藤原家族的煊赫权势也渐渐显出败落之相,绪夏自然是眉目不展。 他们二人见了面,也只是依礼寒暄了一番。绪夏强自打起精神,她原是不想绯姬这个过去的对手看轻自己,撞见绯姬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怒气上涌。 “别得意的太早,绯姬。”绪夏恨恨地盯着绯姬,“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踩在脚下了吗?父亲大人绝不会坐以待毙,藤原家族不是你轻易可以撼动的!” “是吗?”绯姬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拭目以待。” 冬嗣的反扑来得迅猛且激烈,藤原家族根深叶茂,诚如绪夏所说,要想撼动这棵大树,的确不是多么容易的事。 但绯姬也并非全无准备,她早已思考了各种对策,过去部署下的暗线也到了拿出来的时候。作为她最信任的心腹,清和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因为青年的忠诚,绯姬会把那些最为隐秘重要的命令下达给他。清和参与的越深,知道的也就越多。那些黑暗肮脏的事情,是绯姬决不能泄露给外人的秘密。即使是对她这个不检点的风.流贵妇来说,也有很多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若不是清楚地明白清和对自己有多忠心,绯姬恐怕早就设法除掉他了。哪怕如此,她也越发不能安心。 爱情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光靠这一件虚无飘渺的东西,就能维系清和对自己的忠诚吗?要知道,他面临的诱.惑,诀不仅仅是利益这么简单。 和清和上chuang,是情不自禁?还是处心积虑? 绯姬已经想不清楚了,她想到的能够让清和愈加深陷的方法,就只有用身.体。或者像对付大伴亲王那样拿感情当筹码,但绯姬无法那样对待清和。她能够给那条狗什么呢?想一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有未来。 只有做情.人这一条路了,绯姬不由想起道贞在世时对自己的暗示。那时的她只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若真要让清和做自己的情.人,她也没什么好抗拒的。可是现在…… 绯姬看不透自己的心,她明知自己绝不可能嫁给清和,却又不愿意让那个男人永远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男.宠。最好的结果,是放他离开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消散不了了。她剥夺了清和拥有正常生活的权力,让他作为一条冲锋陷阵的狗,永远没有停下来休息的那一天。更残忍的,是自己连一个未来都不能期许给清和。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要么死,要么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清和,什么也没有。 绯姬没想过自己竟会有如此心软的一天,她不愿去想这其中的缘由。等到所有都结束了,我就放他离开。 这样的念头让绯姬对清和愈加不舍,她甚至开始迷恋那个男人,迷恋他的身.体,痴迷于永无止境的欢.爱。 宽大的软榻上,男人和女人紧紧纠.缠在一起。绯姬死死地抓住清和的肩膀,指甲深陷进皮肉之中,古铜色的肌肤上留下道道伤痕。 “清和……”她用尽全身力气绞紧他,“别离开我……” “绯姬大人……绯姬大人……”男人急促地呼唤着自己的爱.人,我绝不离开您,绝不! 更鼓敲过三响,清和坐起身,开始一件件穿上散落一地的衣服。 绯姬从绣被中探出大半个身子,左手抚上男人光.果的背脊:“要走了吗?” “嗯。” 他要去杀一个人,如同过去无数次接到绯姬大人的命令那般,星夜出发,在旭日初升时留下尸体。唯一不同的,是他如今会在锦茵绣褥中醒来,身旁是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念及此,不管面对的是怎样危险的境况,他都有了归来的力气。 身后有一只不安分的小手肆意滑过,逗弄得清和心猿意马。“绯姬大人……”青年握住那只乱动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又口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瓜。”绯姬笑语盈盈,转眸间波光流转,“我等你回来。” 世上的事多半是不尽如人意的,清和完成了任务,回到了绯姬身边,却丢了一只胳膊。和导致他毁容的那次危急情况不同,清和的性命没有大碍,但他再也没有拿刀的能力了。 无独有偶,绯姬养了六年的那只小狗,被牛车撞断了前腿。 “残废了的畜生,既然无用,不如丢掉吧。”众人在廊下饮宴,恰看到那条狗一瘸一拐地在草丛间游荡。 “毕竟跟了我很多年呢。”绯姬叹了口气。 “不过是条狗,就是和绯姬你一起长大,那也是畜生,不是人。” 绯姬笑了笑,把话头转到了其他地方。这只是宴会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对清和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无法拿刀的自己,对绯姬大人来说,不就是无用的残废畜生吗?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离开宴会现场的,跌坐在黑暗的屋子里,清和只觉得连神思都恍惚起来。 他要被丢掉了吗?自己已经没有用处了,没办法杀人,没办法完成绯姬大人的命令。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做绯姬大人的狗。 强烈的痛苦和悲伤让清和浑身颤抖,他想要大声吼叫,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最终他只能狠狠地撕开裹住伤口的布条,还未愈合的创口狰狞可怖。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失去右手?!他宁愿整张脸全部毁掉,也不想断掉的是他右边的胳膊。因为那样他还可以握住刀,还可以为他的公主厮杀。 “可恶!”清和将断掉的上肢狠狠掼向墙壁,剧烈的疼痛汹涌而来,他不在乎。似乎全身都麻木了,清和只是不断地撞击着伤口,一次又一次,鲜血淋漓而下,将他剩余的整条上臂都染成了刺目的血色。 “清和!”清亮的女声喝止住了他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绯姬大人……”清和颤抖着,慢慢转过身,“不要丢掉我……求求您,不要丢掉我……”他跪下来,泪水滚滚而下,“我还可以杀人,我可以不用刀……就算拿不了刀,我也可以杀人的……”他语无伦次地乞求着,“对,我可以用毒……不要丢掉我,求求您,我没有骗您,我真的可以……我不是没有用的畜生,求求您,相信我……” “清和……清和!”止住了清和胡乱的呢喃,绯姬蹲下.身,捧住男人的脸。他颊上的伤疤已经很久了,岁月没有让这狰狞的痕迹变淡,反而将它侵蚀得越加深刻,“我相信你。”绯姬温柔地吻了吻清和的额角,“你会表现得更好的,是吗?” “嗯。”男人低声回应,仿佛是小狗的呜咽声,委屈又心满意足。 “傻瓜。”她将清和抱在怀里,手贴在粗粝的肌肤上,感觉到那颗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真是个傻瓜。 拾贰 哐当一声巨响,案几上的杯盏全部被掀翻在地。精美的瓷器尽数破裂,碎片散落在地板上,泛着锐利的冷芒。绯姬克制不住上涌而来的怒气,她抬手推倒了案旁那只一人多高的白瓷瓶,似乎还不解气般,又狠狠地踢在那堆碎瓷片上。 “呀!”好巧不巧,瓷片飞溅起来,扎在了绯姬的脚背上。虽然穿着袜子,尖利的瓷片仍然刺进了她的皮肉中,一点殷红迅速显现。 “绯姬大人!”清和连忙跑过来,“您快坐下。”青年将绯姬那只受伤的脚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把瓷片取出来,又要脱下绯姬的袜子,为她包扎伤口。 “只是小伤。”绯姬不耐地甩开清和的手,她如今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看见清和这副担忧的表情,只觉得小题大做。她站起来,扬声呼唤屋外的侍女,“备车,我要去安田宅。” “绯……”未完的话语消失在唇边,清和落寞地收回伸出去的左手。 自从他失去右手后,绯姬大人就不太愿意带他出门了。以往的时候,不论是访友还是出游,自己总是随侍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果然,残废的狗就没有价值了吧。 那只和他同名的狮子狗已经被遗弃了,说遗弃似乎不太恰当,绯姬大人把它赏给了照顾它的狗奴。该满足了,至少,你没有被丢掉。 清和想,自己应该是很不安吧。失去了对绯姬大人最大的用处,他还有什么信心认为自己能够一直留在那个人身边。 清和拼命努力,拼命练习左手。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能用左手做大部分的事了,连刀法都能像模像样地使上几招。但是这些还不够,对他的公主来说,这些根本不够。 即使绯姬大人不说,清和也知道,自己让她失望了。绯姬大人不再派给他暗杀任务,甚至连驾车的活计都不给他。不,不!这样不行,他不能这样下去! 失去了利爪的狼狗,又怎么能做公主的忠仆。他像只困兽一样在绝望和焦躁中打转,巨大的惶恐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痛苦得快要窒息。 哪怕是在战斗中流尽鲜血死去,他也不愿这样无用地、徒劳地被丢弃。 清和心里在想些什么,绯姬一清二楚。但她现在没有闲心去看顾焦灼的狼狗,突如其来的差错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眼看唾手可得的胜利从面前飞走,连绯姬这般城府极深的性子也动了怒。 牛车疾驰到了安田宅,安田鹰司正在内堂等候绯姬。 “到底是怎么回事?”绯姬强抑怒火,“陛下已经透露要废太子的意图了,如此紧要的关头,居然出了这种事!让藤原冬嗣抓住了我们的把柄,他说不定要借机翻身。” 天皇越来越厌弃如今的太子神野,在多方势力的谋划下,终于下定决定要废掉神野的太子之位。谁知这时候绯姬一派的大纳言森木居然被捅出了暗杀政敌的事情,冬嗣趁机火上浇油,又指使他手下的官员大肆弹劾森木。森木贪污、滥用职权、侵夺民田、迫害政敌眷属的事全部被公之于众,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天皇因此大怒,废太子的事自然被搁置了下来。由于森木是力主废掉太子的那一派官员,他出了事,连带着安田这些素日和他交好的官员都被天皇猜疑了起来。 “森木派人刺杀浅野,不是做的很隐秘吗?”绯姬蹙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森木派的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你猜怎么着?”安田冷笑,“正是那心腹背叛了他,如果不是那家伙告发了他,那件事怎么会被捅出来。” “这……”绯姬一时怔忪。 “我早劝过森木,那些家伙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就不能让他们活太久。他只道那心腹对自己忠心不二,却没料到人心是这世上最易变的东西。只有死人才是最听话的,他们绝不会泄露你半点秘密。”安田斜睨着绯姬,“你也得小心呢,绯姬。你的那条狗,似乎没什么用了吧,还是杀掉吧。不然,若是落到森木这般田地,你可是会比他惨的多。” 之后又和安田商量了一些什么,绯姬都记不清了。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安田的建议,杀掉清和?她从没想过这种事情,连一丁点的念头都不曾有。 清和怎么会背叛自己呢?他是连拥抱自己之前都要把爪子给磨平的家伙,这样的人背叛自己,绯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但是有些事是不能细思的,安田的话也没有错。人心这种东西,捉不住摸不到,哪怕她可以掌控一时,也无法掌控一世。自己做的那些肮脏事,远比森木要多。森木出了事,还有家族为他走动。一旦自己身败名裂了,难道去指望那些只会甜言蜜语的男人吗? 绯姬知道,自己绝不能失败。她没有从头再来的资本,因此,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这样的景况下,她不能冒哪怕一点风险。 但是,杀掉清和……绯姬把这个念头按回心底,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否定了这个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她还有更多的筹划要启用了。 清和发现绯姬大人似乎没有舍弃自己的意图,她不仅重新开始带着自己出门,更给自己指派了新的任务。 “这个任务很重要。”绯姬面色凝重,“关乎到计划未来的走向。”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清和跪下来,神情坚定果决。 绯姬轻轻地抚摸着青年的脸颊:“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只有你,永远都不会辜负我。” 那一次的任务惨烈而艰巨,由于失去了右臂,清和的身手大不如前。支撑着他的,大概就是绯姬大人温柔的目光了吧。 他的公主是如此信任着自己,即使是拖着这具残缺之躯,也不能阻挡他为之拼死付出的愿望。 接下来的任务一次比一次艰难,清和毫不退缩。他甚至是带着高兴的心情去执行的,绯姬大人没有丢弃他,他还能够为绯姬大人去拼杀。这是多么美好的事,这是公主对他的眷顾。 绯姬看着清和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身手也越来越敏捷。看着那个男人一次次浴血归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在决定执行任务的人选时,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了清和。 明知道那个任务对如今的清和来说过去艰难,明知道他可能会因此而死去…… 一次又一次,清和一次次地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到她面前,她一次次地让清和前往更危险的境地去送死。 自己果然是个绝情又卑鄙的人啊,森木的悲惨下场让绯姬无法释怀。她肯定自己是信任着清和的,却又怀着隐秘的恶意,期许着清和死在敌人的刀下。 “绯姬大人。”又一次,清和治好了身上的伤,站在绯姬面前领受新的命令。 他谦恭地垂着头,面上横亘的旧日伤疤,脖子上红痕还未褪去的新鲜创口,还有右边那只空荡荡的衣袖……他微微抬起眼,即使极力遮掩,那墨色的瞳仁里,也满是炽热如火焰的汹涌爱意。 绯姬仿佛被灼痛般颤抖了一下,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那双眼睛,只能站起来,十指蜷缩成拳,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 “清和,你知道是谁最先告发的森木零吗?” 清和有些不解:“我听人说起过,似乎是他身边侍奉的家臣。” “是的,那人是森木的心腹,最信任的心腹。”绯姬望着窗外,“他知道很多关于森木的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部。”绯姬转过头,“就像你一样,清和。” 清和沉默不语,他只是有些呆愣地看着绯姬,似乎还没从她刚才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我很害怕,清和,害怕我像森木一样。” “我……”良久,滞涩的声音才从清和的喉咙里发出来,“我不会背叛您。” “我知道,你怎么会背叛我呢?这是不可能的。”绯姬温柔地望着他,似乎她口中吐出的,不是这些残忍的话,而是情.人间的喁喁爱语,“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啊……要是你不小心说漏嘴了,要是你被人抓住拷问……我该怎么办?”她笑了笑,“清和,你说我该怎么办?” 清和跪了下来,绯姬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说:“请您放心,我会让您满意的。” 次日,黑衣的青年再次跪在绯姬面前,他无法说话,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一瓶毒药,让清和变成了哑巴。他亲手将那瓶苦涩的药水灌进口中,灼热的,刀割般滑过他的咽喉。这样就可以了,变成哑巴后,绯姬大人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用眼神询问着自己的公主:您还满意吗? 绯姬蹲下来,将清和抱进怀里。男人的脸庞贴在她柔软的胸前,耳边是她安宁的心跳。 够了,都够了,我再不会向你索求更多。 拾叁 大同十一年四月二十六,天皇下诏废除皇子神野太子之位,将其降为臣籍。不久后,立次子大伴亲王为太子,着其监理国事。 随着神野的失势,冬嗣也开始遭到排挤,他的右大臣地位被剥夺,先是贬官为中纳言,然后是中务大辅、少辅。冬嗣不堪其辱,辞官告老,随即一病不起。仅仅半个月后,冬嗣便因病去世。藤原家族败局已定。墙倒众人推,昔日门庭若市藤原宅,终于车马零落、门可罗雀。 新的势力在朝堂上崛起,天皇已然老病,开始逐渐放权给如今的太子大伴。跟着新太子水涨船高的,除了安田等一班大臣,自然少不了绯姬这个红颜知己。 橘家一跃而成为炙手可热的豪族,其声势甚至超过了道贞在世时的景况。再没有人敢于嘲讽绯姬,那些曾将她的尊严丢在地上的家伙,全都换上一副谄媚嘴脸。 权力,果真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绯姬站在廊下,忆起年少时自己最大的愿望,嫁给太子,继而成为皇后,做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她没有坐上那个位子,拥有的却比那个位子上的人还要多。 “绯姬!”少年清脆的声音传来,大伴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我要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绯姬爱怜地替少年抹去额上的汗珠:“殿下,什么事值得你跑得这样急,当心身体累坏了。” “好绯姬,我知道你关心我,这件事和你有关,你一定要认真听,然后答应我!”大伴激动地握住绯姬的手,兴奋的情绪难以抑制。 “您说吧。” “我要娶你,绯姬。”少年的双眼朗如辰星,“嫁给我,绯姬,我要你做我的东宫妃!”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绯姬当场愣怔,她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您……您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不是!我爱你,绯姬,不是你来做我的妻子,我便不成婚。” “可是……我的身份……” 大伴狂热地迷恋着绯姬,即使这样,绯姬也没想过做东宫妃。她是嫁过一次的女人,名声又如此不堪。就算大伴不相信那些流言,天皇也不会同意儿子迎娶这样一个女人。 “我不管那些,我只要你嫁给我!”大伴热烈地宣告,“我早就想娶你了,求了父皇好久,他总算松口了。绯姬,我就要娶你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回到宅邸后,绯姬依然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闻讯赶来的安田满面喜色:“绯姬,这可真是大喜啊。” “陛下怎么会同意这件事?” “陛下的身体眼看就快不行了,太子新立,根基不稳,朝堂上如今被我们把持着,要想不让他的宝贝儿子即位后被彻底架空,陛下必须得为太子找一个可靠的倚仗。” 绯姬马上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自己是女人,天然的缺陷让她无法直接参与朝政。嫁给太子,既可以让自己离权力的中心更近一步,又可以保证自己全心全意地帮助大伴稳固地位。毕竟,夫妻本是一体,自己绝不会傻到拆丈夫的台。 天皇料到绯姬不会拒绝这诱人的提议,更甚者,此举还能分化自己和安田。权臣们不再拧成一股绳,就会更利于太子收拢权力。 这些想法绯姬自然不会透露,初时的惊诧和兴奋过后,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施施然和安田聊起了闲话。 安田却不想放过这个话题:“依我看,婚期不会太远,多则一年,少则三月,你就要嫁进东宫了。”安田见绯姬只是笑笑,眼神一转,“你那条狗,打算怎么处理?” “清和?他怎么了?” “别跟我说你还打算留着他。”安田神情微妙,“他的名声可是脏的很,东宫妃身边躺着这样一条凶恶的狗,对你不利啊。” 他见绯姬不说话,索性说开了:“如今可不是过去那样了,绯姬。那些不光彩的事要彻底抹掉,留着你的狗,就是在提醒其他人你之前是个什么模样。别人姑且不论,就是太子殿下,现在他痴情于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等到你色衰爱弛,难保他不会想起那些烂事来。”安田敲了敲案几,“杀了他,那些事慢慢地就会被人忘记。留下他,就是留下永远抹不掉的污痕。不过是个畜生,绯姬,我相信你狠的下心。” 送走了安田,绯姬软倒在榻上。她觉得浑身无力,脑袋里乱哄哄的。东宫、太子、清和……每个人都在她眼前喋喋不休。 “杀了他,不过是个畜生”。 “绯姬,我要你做我的东宫妃!” 道贞的呵斥声回响在耳畔:“因为她是藤原绪夏,而你只是橘绯!” 是的,我是橘绯。哪怕我只是橘绯,我也将得到这天下最好的! 她猛地站起来:“叫清和过来见我。” 青年很快站在了绯姬面前,依然是黑衣、长刀、沉默的面容。是了,清和已经不会说话了。他毁了容,断了臂,亲手毒哑了自己。 “清和。”绯姬轻声唤道,仿佛是在梦中,惊破了她迷茫的思绪。 清和抬起头,恭顺地望着她。就像那只被她送走的小狗,黑黝黝的眼睛,湿润又可爱。 “清和。”她抬手抚着男人面上的伤疤,像是勾勒什么难忘的印迹,要把回忆都铭刻在心里。 清和歪了歪头,露出柔和又疑惑的眼神。他不能说话,只能这样望着绯姬。 绯姬眨了眨眼,一滴泪水滑落下来,顺着颊边淌落,很快隐入厚厚的地毯中,消逝不见。 清和顿时手足无措,他不知道绯姬为什么会哭,即使只是一滴泪水,也让他焦灼又担忧。 “没事,我没事。”绯姬温柔地笑着,“我要嫁给太子了,清和。” 她的狗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高高扬起的唇角下,是掩饰不住的苦涩和悲辛。但绯姬知道,清和的笑容是真实的,他为自己高兴,哪怕要眼看着爱.人嫁给另一个男人。 天皇的旨意很快到来,三个月后,绯姬就要嫁入东宫,成为帝国未来的女主人。绯姬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疯狂地和清和欢.爱,几乎每时每刻,她都要清和留在自己身边。 清和一定也感觉到了吧,他不再隐忍,不再扭捏。仿佛化成一团火焰,灼烧着他和绯姬仅剩的时间。 如果就这样死掉……有许多次,绯姬躺在清和身.下,忍不住这样去想。 但这终归只是个荒谬的念头,她是如此狠心的一个人。为了权势地位,什么都可以抛掉。 “清和,清和,清和……”她一声声地唤着,缠.绵似梦,缱绻如风。 清和死死地捏着她的肩膀,在到达顶峰的那一刻,男人一口咬在了那娇嫩的肌肤上。终于,她的狗发了狂。 绯姬几乎以为他要咬断自己的脖子,但是最终,清和只是在那片雪色肌肤上留下了两排深深的齿痕。 他抬起头,冲着绯姬笑了笑。唇上鲜血淋漓,那笑容却温柔哀凉。 七月十五日,东宫大婚。 绯姬坐在安静的屋子里,这是她第二次穿上白无垢,来接她的新郎换了模样,守在她身边的,依然还是那个人。 喧闹的喜乐声在门外响起,太子的车驾就要来了。清和的目光落在案几上,一只精致的白瓷杯安静地矗立着,其上玉色莹润,其间碧水荡漾。 绯姬大人,他在心里无声地唤着。真遗憾啊,离开之前不能唤一唤她的名字。清和的心里澄澈又平静,他的公主就要嫁人了,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啊,让那个人坐在最华贵的宝座上。她应该得到这些,而自己理所当然地可以为她付出全部。 只要她快乐,即使去死也没有关系。但是我再也看不见您了,不能守在您身边,不能在心里想一想那个温柔的笑。 清和目光贪婪又痴狂,哪怕是假的也好,他多希望听到绯姬大人能对他说出那句话。这样的念头在过去是让他惶然的,怎么能够奢求这个愿望呢,他只是条卑贱的狗。 但是这一刻,他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在死去之前,就让我做做梦吧。 喜乐声越来越清晰,隔着重重木门,清和听到无数脚步声。那是来迎接绯姬大人的队伍,也是他踏上黄泉路的鼓点。 他站起来,拿起了那个白瓷杯。 “清和。”绯姬如梦初醒。 绯姬大人,男人歪了歪头。自从毒哑了自己后,他便经常用这个动作。一样的举止,不一样的含义。狰狞的伤疤掩去了他面上浅淡的表情,但是绯姬知道他在想什么。傻瓜啊,你的心思我永远都一清二楚。 绯姬沉默着,看着清和饮下那杯毒酒。他的动作果决又坚定,是啊,只要是自己的意愿,他永远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毒酒的效力很快开始发作,清和面色惨白,剧痛绞着他的心脏,灼烧的感觉从喉头漫涌上来,他一个踉跄,鲜血溢出嘴角。 迎亲的队伍终于走到了堂外,有侍女隔着两重门柔声呼唤:“绯姬大人,您该出门了。” 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清和快要站不稳了,只能勉力扶住墙壁。他不想倒下去,他的公主还在这里,不能这样狼狈地倒下去。 “绯姬大人……”侍女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绯姬站起身,理了理裙裾和衣袖。清和的眼前开始模糊,他竭力稳住心神,想要最后看一眼那个美丽的女人。 “清和。”踏出房间的那一刻,绯姬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男人的黑衣被鲜血浸透了大半,看到她望过来,清和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傻瓜,傻瓜,傻瓜。 她回给了清和一个灿烂的微笑:“我爱你,清和。”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 身后,扑通一声闷响。 她的狗死掉了,忠诚的、愚蠢的、爱着她的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会像那条狗一样爱她了。 我也爱你啊,但我最爱的,始终是自己。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