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反派是只毛茸茸》作者:马甲怪 文案: 柒和穿书成女配:剑宗小师妹的身份,团宠的待遇,卑微暗恋男主最后被反派一把扔进法阵祭天,完成了工具人配角的使命。 为了逆天改命,某剑宗小师妹勤修炼,养灵兽,学符诀,刻苦习剑,坚决站稳男女主cp大旗,只为给反派灭世大计捣乱。 但是这反派怎么不走剧情线? 剧情不知不觉似乎整个崩掉: 柒和无奈:“我真的不会下蛊。” 某大反派景钰:“那为什么,你受伤时,这里会痛?”他指着心口,满脸疑惑。 原来自己一开始捡到的灵宠竟是大反派。最后知道真相的柒和眼泪掉下来,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见死不救。 #自己与自己吃醋该怎么办# #我养的猫变成大帅哥该如何是好# #反派你醒醒别只想着谈恋爱# —不黑原男女主 —男女1v1,坚决只虐路人,不虐主角。不he我倒立洗头系列 —排雷:男主病娇会干坏事 内容标签: 女配 异闻传说 奇谭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柒和,景钰, ┃ 配角:苏瑾,寒予,温敛 ┃ 其它:甜宠,微群像 一句话简介:穿成女配不小心捡到大反派 立意:即使被生活压倒也不能放弃 第1章 捡了一只猫 有人穿越了,但我不说是谁…… 头疼。 柒和皱皱眉,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抬手按了按眉心,掀开眼帘,入眼一片陌生。 穿越了?好狗血的剧情。 柒和身处的房间陈设简单大方,十分干净。身下床榻柔软滑腻,是上好的锦缎。 鼻尖是床榻右侧的香炉散出的甜香,丝丝缕缕香烟升腾漾开,正上方悬着的纱帐薄如蝉翼,光泽细密,角落挂了五彩的流苏。 床榻左侧有一方深褐色的紫檀木衣柜,再往前是一张圆桌,桌角皆雕镂空云纹,桌案光滑如新,上置白瓷茶壶一把,茶杯四五,玲珑剔透。桌后有一屏风,上绣着梨花朵朵,皎白动人,栩栩如生。 掀起身上锦被,柒和翻身下床,应是躺了许久,手脚有些僵硬。 这是......穿到那个大户人家小姐身上了?柒和赤脚踩在青砖上,四处打量。 方才躺在床上只见得那扇白梨屏风,屏风后面看不真切,现下靠近了才发现屏风后是一整面的书架,摆满各种书籍,书架旁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红瓷花瓶,绘着花鸟,活灵活现。 花瓶中插着几株梨花,娇艳欲滴。另一侧坐落一架梳妆台,上置一枚铜镜,光可鉴人,还有些珠钗发带一类的东西。 回到房间正中,却见房门口一张木台,端端正正搁着一把剑。柒和满心疑惑,不知哪家小姐还会舞刀弄剑?走近了去,那剑身与剑柄相交之处,赫然两个字“柒和”。 居然是自己的名字!心神一震,柒和惊得退后两步,只听得房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来人一袭白衣,腰悬长剑,色若雪中白梅,气质冷然,眉目如画,墨发如瀑,发顶一根白玉长簪,是个画儿般绝色的女子。 那女子见柒和,眼神一亮,忙执手按柒和坐下,去探她腕上脉相。 柒和正处于,我是谁,我在哪,你是谁,你在干什么的满心困惑中,一时呆呆的,任她摆弄。 那女子凝神探了一阵,眉头舒展,眼角带点喜色,抬眼便看着柒和,“脉象平稳,像是大好了。” 柒和仍呆呆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穿越表演法则第一条,装失忆。 “......我叫柒和吗?我是谁?”柒和没问那女子身份,只问自己相关。 那女子眉头又紧蹙,迟疑一会,道:“你是玄清内门上宗,第七弟子。” ——玄清门?有点耳熟。 柒和抿着唇,垂了眼,似在思索。 ——玄清.....柒和......对了,是昨晚看的修仙小说!名字叫.....《玄清纪》。 柒和猛一抬头,见对面女子虽满脸忧色,依旧清丽绝俗,简单发式不减绝美容颜,恰似明珠美玉。试探着开口:“苏......苏瑾师姐?” 长舒一口气,苏瑾绽出笑意,“柒和是神识甫定,一时神志不清,莫担忧。” ——神志不清,美女姐姐我怀疑你是在骂我。 柒和问道:“师姐,我这是怎么啦?”语气轻松,她不太确定原身是受了伤还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原著好像没这号剧情, 苏瑾叹道:“三日前,师父命我三人,前往苍梧调查灵兽发狂之事。也怪我,明知你第一次下山试炼,竟放心让你单独行动.....我们分头走了一阵,忽听响起一阵雷,我急传音问你,却没回应。找到你时,你晕倒在地,神识大受震击,几欲崩裂。” ——敢情是被雷劈了? 柒和侧过眼神去看那铜镜,镜中人面容白皙,眉似远山,眼若明星,黑白分明,一双眸子像养在白水银里的两丸黑水银,剔透清澈。 大概是卧床的原因,发髻松松的,垂下瀑布般的青丝,光泽水滑,肩上好似落着一匹好的缎子。鹅蛋脸带着点少女的稚气,一张樱唇饱满鲜艳。娇俏明艳的一张脸。左眼下一颗浅浅泪痣,竟与柒和现代脸上长的那颗泪痣一般无二。 柒和又卷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并没有烧焦,登时又宽了心,接道:“还好没劈成炭。” 见柒和一番举动,苏瑾被逗得扑哧一笑,“待你金丹渡劫,才有机会承那般天雷。” 苏瑾这一笑似春雨初霁,看得柒和也跟着眉眼弯弯。 伸手悄悄柒和额头,苏瑾道:“对了,那时你怀里还抱着只猫,心脉俱损,骨骼全断。多亏你不愚师兄出手,以守心丹吊了一口气。” 说罢,苏瑾扬了扬下巴,眼睛看着柒和刚躺过的床上,“见你抱得紧,便带回来了。” 柒和脸色一凝,刚才只顾着观察房间,却没注意床上还有只动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掀开被子,果真床角窝着一团毛茸茸。 ——救命!太可爱了吧! 柒和扑到床上,两手就要抱起那白团子。手触到它的一瞬间,针刺般的疼痛从脑海深处传来。柒和被这猝不及防的刺痛激得双腿一软,额头磕在床沿沉沉一响,眼前蓦然闪过一些片段。 密林。 夜色。 还有满目的血。 苏瑾见状忙扶着柒和坐下,忧道:“柒和?” 柒和脑子里纷繁杂乱,似有钝器敲打,一些陌生画面纷至沓来,皆是在一处深夜山林之中。 自己好像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忽然一道白光劈过,自己加快了脚步,忽然不远处看到一团白绒绒的东西,自己把它抱了起来,然后......然后醒来就是这里了。 原来,原来自己早就穿越过来了。 柒和忽然想起,那时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是在一座山上,又是深夜,当下惊骇不已。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又见打雷,本想寻个地方避雨。 脚步匆忙之间,竟看到一团白色,身为毛绒控的自己没想到穿越了还有捡到流浪猫这种好事,便捡了抱着,然后就眼前一黑了。 想清楚一切,柒和头疼稍轻些。只是,苏瑾说找到自己的时候神识俱损,难道中途发生了什么? 柒和深吸几口气,开口道:“师姐,我没事。” 苏瑾哪里相信,拿出一张符纸,念了段诀,符纸上符纹亮起,苏瑾道:“不愚师兄,你快来看看柒和。她醒来了,但不太好。” 凭空出现一道男声,说:“好好,等我拿上丹药就来。”是那符纸里传来的。 苏瑾按了柒和躺下,不许乱动。 过一会,一络腮胡大汉推门而入。 苏瑾忙道:“不愚师兄,方才柒和差点又晕了。” 柒和眨眨眼,这就是原著里的究极奶妈,圣手医修不愚吗? 她原以为修仙之人各个都是苏瑾这样的,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还有长得这么魁梧不羁的,不禁噗嗤一笑。 不愚赶得匆忙,见柒和眉眼弯弯,面色红润,放下心来。急急坐下,提了茶壶想倒水,却发现是空的,重又放下,气喘吁吁。 这人好亲切,柒和乖巧开口:“不愚师兄。” 不愚歇了一会,方才顺气,走过来一探脉象,道:“柒和这不是已大好了吗?小苏你尽吓唬师兄。” 苏瑾耳朵红红,似乎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探过脉象了,确是无虞。但不知何故,她方才差点又晕了去。” 不愚再探了探柒和脉象神识,肯定地说:“小苏放心吧,柒和没事了。明日早课都上得。我再看看那小猫。” 柒和不敢再碰它,怕那种刺痛,缩着手指指床角那团蜷缩得刺猬似的小猫。 不愚拎着它的后颈,伸出两指摸摸心脉,道:“这下好了,这小灵兽也救回来了。小柒和该开心了吧。” 柒和点点头,虽不知小猫是何灵兽,既在苍梧被自己捡到,就是有缘。一个偶然的异世灵魂,一只被抛弃的脆弱小猫,生出几分性命相连之心。 况且柒和本就是爱猫人士,家中两只猫都圆头圆脑,可爱得很,其中一只就是这样的白猫。 柒和伸出手来,接过不愚手里的猫,细细抚摸着,解释道:“那日我在山里捡的,也不知来历。” 苏瑾叹口气,“罢了,你常做这事。” ——原来原主也是个爱猫人士。 不愚见柒和无恙,催着苏瑾快些走,道让小柒和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参加早课。 苏瑾欲言又止,叮嘱了柒和几句,有事即刻传音,自己明天午课后再来探望云云。柒和点着头将二人送了出去。 关上门,柒和沉吟半晌,便走到了屏风后满满当当一面墙的书架前,目光一排排梭巡。 良久,惊喜道:“找到了!” 手中抽出两本书,一本名为《玄清门修炼手册》,另一本题《玄心功法:从入门到精通》,一看便知是基础中的基础。 柒和将两本积了灰的书拍了拍,放在桌上,一屁股坐下,撑着脑袋苦恼。 这本名为《玄清纪》的修仙小说,女主角苏瑾,男主角寒予,大反派景钰。 柒和,不过是一个透明女配,与男女主同为玄清门下,一心暗恋师兄寒予,但也十分喜欢师姐苏瑾,因此一直埋着心事,也从不作妖。男女主仙途往往不顺,最大的困境来自于一个叫景钰的反派。 景钰其人,身份成谜,仪表堂堂却是个标准的白切黑。凭着冷漠傲然的性子,混入主角团隐藏的很好,一直到结局都没人没怀疑他是坏的。 这期间景钰的恶行罄竹难书,什么把人抽干血晒成干,四肢头颅取了喂鱼,提着赤渊剑刺别人几百个窟窿却让那人不咽气,活活看着自己变成筛子......总是是个百分百纯黑心莲。 至于结局,非常不幸,是个be,女配柒和在结局时显出了自己女娲血脉的重要性:开启女娲诛天阵。具体来说就是被一心诛世的反派,祭了女娲诛天阵,然后大阵一开,天下无人幸免。男女主拼尽全力阻止,落了个与反派一同陨落的结局。 要想苟命,就不能按剧情走,不想按剧情走,就得变强。 横竖今晚是睡不着了,柒和干脆翻出两本基础的修炼功法,欲研习一番。 “夫求仙,修至道,诀在于气,立与志......” “修道之法,欲得恬愉澹泊,涤除嗜欲,内视反听......” 初时读着,只觉晦涩难懂,反复读来,柒和竟得了点韵味,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缓缓流动,四肢百骸暖融融的,只觉天地间纯净之精灵通通可视,丝丝缕缕融入鼻息。 柒和进步极快,只消一个下午,便初通修道要领。 不知不觉,暮色已去,房间内却不昏暗,是壁上悬着的两颗夜明珠,明灯一般幽幽发光。 读了一个下午,柒和身体轻松之余精神有些疲了,加之一日之内扑面而来的信息难以消化,柒和仰躺在床上,看到床角白团子,狠狠揉了两下。 白团子没有任何反应,柒和眨眨眼,看着床帐,竟沉沉睡去。 这一觉并不安稳,满脑子纷乱的梦,一会是苏瑾抱膝痛哭的场景,一会是现代的妈妈眼眶红红的模样,一会是诛天阵里尖声的哭嚎。 天还黑着,柒和冷汗涔涔地惊醒。只见一片银辉撒进室内,万籁俱寂。 柒和侧头一看,那捡来的小猫一动不动,依旧蜷得像个小刺猬,四只爪子都缩起来。看起来极没安全感。 心一软,柒和伸手将它捞到怀里,轻轻柔柔地抚着毛茸茸的脑袋和脊背,恍惚间回到了自己家,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揉着猫睡觉的日子,不多时眼皮又合上了。 这次是一夜好眠,柒和一觉睡到下午,耳边传来轻轻扣门声柒和才迷迷糊糊醒来,抱着猫睡眼惺忪开了门。 “谢谢小哥,我刚点的外卖就送到了,回头给你五星好评。”柒和懵懵地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是个小瓷瓶,不是塑料袋。 柒和猛睁开眼,险些把怀里的小猫丢下去,慌乱间抬眸看到一张笑颜。 ——是个帅哥。 那人长身玉立,丰神俊逸,眼角眉梢带着笑意,薄唇若有若无地勾着,一副潇洒公子之相。一袭白衣胜雪,银冠束发,腰悬长剑。 帅哥开口道:“苏瑾不在?” 这人张口就是苏瑾,根据柒和认苏瑾的经验,八成是那个男主寒予。柒和喊了声“师兄。” 柒和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侧身让寒予进来。 “今日早课上,苏瑾道你醒了,但有些不记得事。我便好奇来逗逗你,没想到小柒和还记得师兄。” ——面对喜欢的人应该是什么反应? 柒和,腼腆一笑,并不答话,作出十分害羞的样子,一手捏着衣角,眼神盯着地面,不敢看寒予。 寒予神色古怪看了柒和一眼,“柒和?你......中邪了?” 柒和:“?” 寒予接着道:“怎么扭来扭去?可是头疼了?” ...... 柒和开口:“寒予师兄......”寒予师兄你在说什么屁话? 话音未落,苏瑾踏步进来,柒和眨眨眼,这是什么修罗场剧情? 只听苏瑾道:“温师兄,你也来探望柒和?” 温...温师兄?柒和瞳孔地震,大草,认错人! 就到嘴边的一句“寒予师兄”硬生生拐了个弯。 “寒予师兄怎么没来?”柒和话头一转。 合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意中人怎么不来看望自己。 ——非常符合暗恋女配之人设。 柒和在心里暗暗夸自己一通。 第2章 关于一只猫 一只不普通的猫 其余二人听得这话均是一愣。 苏瑾开口道:“柒和果然脑子还未恢复,寒予师兄还在苍梧山呢。” “温师兄”语气带笑:“小柒和好没良心,温师兄下了课便来看你,你却只惦记着你寒予师兄。” 柒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下次见了寒予师兄,我第一个开口问他温师兄在哪。” 温......姓温的师兄,玄清内门分上下二宗,上宗弟子七人,寒予、温敛、不愚、苏瑾、孟萧声、季南枝,余下一个柒和。这位就是那天纵奇才的二师兄温敛了。 温敛一笑,将白瓷瓶放在柒和茶桌上,称师尊有事找,便急急走了。 苏瑾放下长剑,掏出一张符,便念诀,符纸亮起,苏瑾开口:“不愚师兄,柒和她......” 柒和忙截断苏瑾话头,“柒和我好得很!” 不愚声音传来:“那找我干嘛?” 苏瑾欲答,又被柒和抢了先“就是...就是问一下我的猫怎么还不醒。” 不愚哈哈笑了两声,声音传来:“这个简单,柒和随便渡些灵力,会醒得快一点。” 话音一落,传音符自下而上燃起,一丝黑烟都没有,凭空消失一般。 苏瑾柳眉倒竖,开口质问:“你怎得如此任性。你还怕麻烦不愚不成?从小到大,都麻烦过他多少次了?” 柒和陪着笑脸:“我是真的好啦!师姐别担心,方才是才睡醒,脑子有些迷糊,才不记得寒予师兄在苍梧山。眼下我是真的焦急我的壮壮。” “壮壮?” 柒和举起手里的白团子,“我给它起的名字,可爱吧。” 苏瑾皱眉,道:“这名字...倒是特别。” “我也觉得,师姐真是好眼光。”柒和把脸凑近了那一团毛茸茸,狠狠一吸,爽! “一会我就渡些灵力给它试试。”柒和满眼开心。 苏瑾玉手一伸,从柒和手上提走白团子,观察一阵。牛乳般的白雾在她身边浮起,流云一般漂浮着,又聚成纯白的光华,缠绕在她手指上。苏瑾食指点住小猫额心,那光华针一般细细钻进去了。 柒和看得入迷,只见那丝丝灵力不断钻进小猫身体,苏瑾展现了她作为原著女主角的深厚修为,纯白的雾气不断从她身体里浮出,缠绕在手指上。 变故陡生,苏瑾轻哼一声,触电般身形一闪,眉头一皱。那灵力忽然全被挡回来,重新回到苏瑾指尖。 小猫眼睫颤了颤。 “这灵兽,护体意识极强。”苏瑾不再叫它小猫,能在昏迷的情况下释放如此强烈的护体神识。这灵兽,恐怕不简单。 “改日我让孟师弟来瞧瞧。”苏瑾将白团子还给柒和,说道。 苏瑾的孟师弟,柒和的孟师兄。玄清上宗第五弟子,孟萧声,一个喜欢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的种田大家。 柒和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连连答应。 苏瑾又看了白团子很多次,摸了半天,没看出是个什么特别的灵兽,加之夜色降临,便也提着剑走了。 苏瑾走后,柒和可算放松下来。一起床就面对这许多猝不及防的关心,柒和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明白。此时好不容易只剩一个人了,她坐到梳妆台前拆了所有发髻,挑了把梳子慢慢梳顺。一边梳一边想,渡灵力,听起来不像个难事,正好最近得钻研修炼的事情,试试自己控灵水平。 想到就做。柒和捧起白团子,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另一边,学着苏瑾的样子,闭眼感受着体内灵力,渐渐聚成一团,然后以指为引,渡入小猫体内。 如白天一样的场景发生在柒和身上,莹白纯澈的灵力从柒和指尖潺潺流入小猫体内,但不同的是,这次柒和的灵力,被小猫完全吸收了。 柒和闭着眼,专心致志调动体内灵力,因此没看到,那原本紧紧合着眼的小猫,猛地睁开了眼。 一双璀璨金瞳。 景钰意识恢复的时候,就感到有人在向自己体内渡入灵力。 ——是谁,如此不知死活。 景钰掀开眼帘便见到闭着眼的柒和,月色很淡,房间里暗暗的,她羽扇般的睫毛在脸颊下投射出一片温柔的影子,鼻子小巧,唇形精致,皮肤皎洁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心中一声冷笑,这次换了个招式吗? 他调动起体内破损不堪的元婴,尚未恢复得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剧痛传遍四肢百骸,景钰却无动于衷。 被唤醒的元婴,察觉到细弱纯净的灵力,便不知餍足地吸收着这柔和的灵力,直叫这灵力来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柒和额头布上薄汗,不知为何,自己的灵力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去,经脉内越来越空。尚未结丹的脆弱身体根本撑不住这样的消耗,柒和喉间一片腥甜,扑地喷出一口猩红的血。手软软落了下来,身子也失去力量,往旁边倒去。 金眸冷然,景钰动了动身子,尚可一动。凝眸看着晕倒的女修,眼底一片冰寒。 毛茸茸的团子释放出恐怖的威压,短短的前腿压在柒和颈侧血管上。 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何敢如此。 景钰尖利的爪子从掌中刺出,便猛地划了下去。 陆吾之爪,可破万物。 但是,柒和的脖子竟完好如初,除了爪尖浅浅刺进一点,那白皙脆弱的脖子没有如景钰想的那般一分为二。 眼底冷意更甚,景钰将刚才吸收的灵力尽注于爪上,一划。 柒和仍然好好的。 景钰惊异地发觉,只要自己对柒和一动杀心,心口便剧痛不已。 以为这样便动不了你么?不顾身体残破,景钰运了十成灵力,杀心陡生。 更为尖利的刺痛自心脏电流般传开。神识不稳的景钰被这反噬击成一团,沉入识海深处。 柒和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再睁眼床边围满了人,各个神情悲戚,柒和有种自己死了这些人来吊唁的错觉。 她开口,嗓音有些沙哑,道:“这...是在干嘛?” 苏瑾一双美眸含泪,握着柒和双手,说她不知轻重。 柒和茫然。 一旁温敛道:“柒和你...何苦为了一只灵兽折损自己这许多修为?” 柒和想起了那灵力破体而出的无力感,噢,原来修为跌了。没事,不是我的,咱不心疼。 她眨眨眼,道:“就这啊。” 就这就这? 在场的人都被她的九折言论惊到,温敛轻拍苏瑾肩头,道:“我就说,柒和肯定不当回事。”末了加上一句“不然早结丹了。” 苏瑾余怒未消,又不好责骂,说:“从前小打小闹,救个兔子救只猫便也罢了,左右不过损几天修为,这次整整跌了个境界!你可知你下月便可结丹,参加会试了。” 看着苏瑾这般关切,柒和心中亦是温暖,好声好气道:“师姐,修为掉了再修就是。下次一定不会了,我保证!” 见柒和反过来安慰自己,苏瑾终于脸色平静了下来,仍有些余怒,柳眉倒竖道:“还有下次?” 柒和扯出一抹笑,“没有!”灵力消耗巨大的她只觉浑身酸软,丹田空虚,仿佛十年未好好睡觉,脑海里一片昏沉。 “若非我及时发现,你这筑基中期修为都保不住。”苏瑾正色道。 柒和不答,心下也有些惴惴,垂下眼睫,捏着被子。 温敛不似苏瑾那般斥责,只伸手揉揉柒和头顶乱发,道:“师兄陪你修炼,没什么不得了的。养好了师兄带你下山玩去。” 苏瑾斜睨温敛,埋怨道:“师兄你就会带着柒和吃喝玩乐,也不好好修炼。” 温敛笑道:“柒和开心就好。何必过分忧心。” 他亦在安慰苏瑾。 “罢了,”苏瑾叹口气,转向柒和,说:“过几日师姐要回一趟苍梧,柒和这次就不用跟着了。” ——她正是为了此事来找柒和的,没想到撞见柒和气息紊乱丹田空虚晕在床上。 “好!”柒和点头应着,从苍梧回来命悬一线,当下她正也不愿再去犯险。 众人见柒和能言会道,便也纷纷安心,都散去了,桌上留下一堆瓶瓶罐罐和形状奇怪的法宝。 ——这就是当团宠的感觉吗。 柒和倒头蒙在被子里,困意席卷而来。 本梦半醒之际,身边传来点动静。柒和一惊,坐起身来,竟发现小猫醒了! 小猫神情警惕,眼睛瞪得圆圆,背靠床帐缩在角落里,琥珀色的眼里是十足的防备。脊背弓着,尾巴也高高竖起,见柒和有动作,喉咙里发出低低嘶吼,像是警告。 救命,好可爱! 柒和心软成一滩水,不假思索伸出手去想挼一把。 那小猫紧紧盯着柒和的手,看着快到眼前了,忽然暴起,张嘴便咬。 柒和吃痛,甩开小猫利齿,自己手背之上,赫然两道带血尖牙印。 ——小猫咪一般都比较怕生,不能操之过急。 这样想着,柒和也没再试图碰它,盘腿打坐,开始修炼。 角落里的小猫看见柒和不再靠近,嘴里也不再发出警告的声音,但仍警惕着。过了很久,见柒和没了动静,浑身放松下来,炸起的毛服帖在身上,一双琥珀暗橘色的竖瞳紧紧盯着她。 又过许久,柒和仍没有动静。小猫彻底放下戒心,试探性往柒和身边走了两步,见柒和似没有察觉,胆子大了起来。柒和身边聚集的灵力纯净香甜,小猫有些馋,靠近了些,整只猫浸在柒和聚起的灵力间,只觉浑身舒畅,闭着眼睛,喉管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柒和从入定状态恢复,浑身薄汗,只觉体内浊气排除,神识中犹如清风拂过,一片清明。再一低头,之前凶狠狠的小猫,安静靠在柒和身上,肚皮一起一伏,睡得香甜,耳朵还时不时抖一下,模样可爱。 柒和又伸出罪恶之手,决定偷偷摸一下,就一下。 入手一片软和,快乐!柒和手放在小猫脑袋上,只觉绒毛厚实细密,超好摸。又来回捋了两次,快乐! 小猫惊醒,一见到柒和,猛地伸爪挠去,柒和早有防备,手一缩,然而不够快,右手背上三道血痕赫然。 ——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柒和吹吹手上的伤,对小猫怒目而视。 小猫也懂似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到处转,不看柒和,只又跑到床角缩成一团刺猬。 ——大人不记小猫过。 柒和回到桌前,翻开那本《玄清修炼手册》陷入沉思。 第3章 下山 除魔卫道 《玄清修炼手册》书如其名,许多基础功法,柒和眼下正寻个清洁诀。 修炼之后浑身浊气排除,若不能清,委实有些难受。 按着书中所载,柒和稍定神,双手结印红唇微动,轻声念了一段。 ——哗。 自头顶落下一兜冷水。 柒和:“......” 似是那里灵气走岔了,或是诀文未念完备。柒和倒也不恼,既是初来乍到,灵气尚不能自如操控,出些岔子也是应当的。 柒和眨眨眼,细小的水珠自她羽扇般的长睫簌簌滚落,沿着柔润的脸庞弧度滴至地面。 墨发尽湿,单薄衣衫浸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曲线。 柒和略低头拧了一把袖子里饱浸的水,凝神念诀重又试了一次。 依旧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透心凉。 接连凭空的水声吸引了床帐之后小猫的注意。 柒和忽觉有什么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侧眼去瞧,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琉璃般剔透的兽瞳。 小猫伸出毛茸茸的脑袋,耳朵尖的一点白毛颤巍巍的,更显灵动可爱。兽瞳滚圆,鼻尖淡粉。 不知是错觉或是其他,柒和竟能从它眼睛里瞧出些幸灾乐祸的嘲讽之意。 虽知这样小的灵兽不通人性,柒和犹咬着牙恶狠狠道:“再看,把你也变成落汤猫!” 小猫可不惧她,仍歪着脑袋看这个湿透的两脚兽,一双眼里满是好奇与探究。 柒和微叹了口气,初来这里,灵力尚不能自控,若是真遇上反派,又当如何自保? 狠下决心,柒和又重念清洁诀...... 不知错了多少次,终于让柒和掌握点敲门,灵力流转较之前似乎也顺畅了些。柒和捏捏干透的衣裳,好心情地钻到被子里,不妨腰下硌着些什么。 她起身一看,却是小猫的尾巴。 “抱歉抱歉。”柒和正要去看看它尾巴有没有被压坏,冷不丁被它恶狠狠“呲”了一记。 念及先前被它咬得皮开肉绽的教训,柒和触电般缩回手。小猫却并未攻击,只奶凶奶凶冲柒和呲牙,卷起尾巴缩成一团,兀自滚到床角去了。 ——小猫咪这么可爱是犯规的! * 次日,柒和醒得很早,正是朝阳初升,天地间一片朦胧晨雾。她推开房门,只觉心神爽利,空气中淡淡的青松雪柏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门前有人匆匆而过,皆是束发整齐,精神抖擞,应当是去上早课的。柒和扶着门框探出头去,也不管认不认识脸,只管师兄师姐的乱叫。 “师姐,早上好!”柒和声音清脆。 “柒和?师尊让你去上早课吗?”苏瑾正巧经过。 “没有没有,”柒和甚至不知道今天的早课是哪位师尊,“昨夜睡得好,今天就起得早了点。” 苏瑾点点头,看了看柒和的头发,一副了然神色,衣袂飘飘走远了。 柒和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头发,一顶鸡窝。 ——丢人! 想起早上和路过的师兄师姐们热情的打招呼,柒和啪地关门,逃回房间。她瞄了眼镜子,顿时脸蛋爆红,坐回床上,懊恼的抓抓头发,见小猫睡得香,坏心眼戳了一下。 小猫猛地睁眼,眸子里金光一闪。柒和虽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光,却并未多想,只当自己看花眼了。 它虽不如昨日那般发出威胁的声音,却也不亲近,仍是一脸防备的样子。 柒和撇撇嘴,道:“小白眼猫。我为了救你,修为都掉了一个境界。” 小猫眨了下眼,依旧伏低身子,兽瞳警惕,一副防备姿态。 罢了,生活不易,柒和叹气。 * 内门弟子居所绕着云池而建,柒和沿着云池走,入目一片风景秀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薄雾笼着这一片湖水,湖边树木影影绰绰。 走了半个时辰,一个白色影子走近来。柒和不好分辨是谁,毕竟她也就认识三个人,而且这里弟子皆穿白色道服,衣着一般无二。 本就有认错人的教训,柒和自然不愿又错认他人,引人怀疑,闪身躲在树后,盼着莫要被来人发现。 “柒和?”来人声音清朗。 柒和讪讪伸出脑袋,见是一张熟悉的脸,正是那被自己认错的二师兄温敛。她挂上笑,唤了声:“温师兄。” 温敛左右看了一眼,凑近了低声问:“柒和在躲谁?” 柒和愕然,支支吾吾寻不出个好说辞。 温敛只哈哈一笑,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 他给柒和看看手中精致的小口袋,说:“放心吧,你苏师姐已经禀过师尊,免了你这几日早课了。” “我只是这几日房里呆的烦闷,出来转转罢了。” 温敛道:“早知你闷了,向师尊讨了个下山除魔的小差。若是师妹想去,师兄便勉为其难带上一位。” 柒和低头思忖片刻,终究是好奇战胜了惧意。 身边有这么个玄清第二高徒,有什么好担心。思及此,柒和拉住温敛衣袖,道:“好师兄!” 温敛一顿,似是没料到柒和这般反应,复笑道:“回去拿令牌。” ——玄清令牌,弟子信物。 柒和回房,见小猫又在睡觉,并未招惹,只暗自感叹了一句“猪猫”。系好令牌,临出门时迟疑半晌,终于抬手拿起门边那柄横放的薄剑。 柒和二字醒目清晰。 柒和但以为下山便是下山,却不料下了山还有御剑这一项。 此时她站在温敛的意心剑上瑟瑟发抖,脚下流云如水,铺面的云雾化作水汽,睫上甚至凝起了水珠。 这倒是极新鲜的体会,不必坐在机舱里被安全带捆着,便能在天上踏着流云清风。 抬手抓一把云,柒和指缝中凝了些水汽。她随口问道:“师兄这剑叫意心,有什么道理吗?” 温敛立在前头,食指中指并立,一手负在身后,低头略看一眼自己的佩剑意心,朗声道:“世事无常,当随心任意,不枉潇洒一遭。” 这话说的洒脱恣意,兼之温敛衣袂翻飞,一派气质卓然。柒和缩在后头,试图躲一点风,怯怯开口:“师兄好胸怀!” 温敛闻言朗朗一笑,长剑向下斜掠而去。 柒和觉得自己像在坐过山车,头发都竖起来了,衣袍在脸上乱拍,好一会终于有种脚踏实地之感。走下意心剑人还是懵的。 温敛收了剑,指着不远处的小村庄,说:“就是此处,浏山脚下,李家庄。你我二人从天而降过于引人注目,从这里步行为佳。” 柒和腿软眼晕,只不住点头。 温敛显然对自己的御剑技术非常满意,一路上不停问柒和下次还想不想坐他的剑,柒和只得尬笑两声,说:“温师兄御剑技术称第二,天下没人称第一。” 温敛亦是对柒和的马屁十分受用,只连连点头,还道下次有机会再带柒和御剑。 柒和一面讪讪笑着,一面朝远处张望。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李家庄村口。还未走近,柒和敏锐地闻到一股腐臭。眼神一变,看向温敛,两人对视一眼,温敛朝柒和点点头,也收了满脸笑意。 明明是个不小的村庄,青天白日路上却没多少人。柒和愈发觉得诡异。温敛领着柒和来到村庄正中的李家祠堂。 温敛上前去敲了敲门,好一会,木质大门开出一条缝,一个白须老翁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谁?来着干什么?” 温敛回答:“玄清门下,奉命除魔。” 那老头看看温敛,目光又在柒和身上停留半晌,皱了下眉毛。过了一会,满是皱纹的脸堆上笑,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将门大开,伸出手掌朝门里,连声道:“两位仙君,这边请。” 柒和跟着温敛,一前一后进了李家祠堂。正中一个露天天井,再往里是一个大厅,梁很高,正中摆着许多神龛,上供着无数排位。蜡烛幽幽燃着,似是刚做完一场法事,空气中飘着浓浓香烛烟火的气味。 老头引柒和二人到偏堂坐下,各沏了杯茶,叹了口气,开始诉苦。 那老头原是李家庄村长。 这李家庄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家家户户都很和谐。哪家有事,邻里之间也都会互相帮衬。 前些年村里有一户三口之家,男主人名李风,娶了个老婆,是个姓陈的外乡人。虽不知来历,虽然是个哑巴,但人长得漂亮,也老实本分。 李风是个孤儿,小时候爸妈便走了,家中贫穷,但人肯干,李风与陈氏也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五年前生了个女儿,没想到女儿四岁夭折了,陈氏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也就去年的事。李风失去了妻女,也疯了,不知跑哪个山野里被老虎豹子吞了。 自此村里怪事不断,有人夜里走路看见陈氏鬼魂,吓得生了大病,两月不到便死了,死时印堂发黑七窍流血。另一家独子,路过李风家旧宅,当天晚上便卧床不起,上月刚死,死状凄惨。村里人觉得陈氏有怨,怨村里人对她女儿见死不救,所以在村里作祟。村里就差了个年纪轻的小伙子,赶去玄清求仙师相助。 老村长满眼无奈,长吁短叹,眼里滚下几滴浊泪,诉道:“那女孩病的急,我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哇,村里大夫根本看不了这样的重病。” 柒和听了这一番言论,心里对李风一家生出同情,两人相依相扶过着日子,没想到天道不仁,家破人亡。 温敛又问了老头几句,便拉着柒和出了李家祠堂,说去李风旧宅看看。 路上柒和问温敛:“这种事,玄清门也管吗?” 温敛道:“自是不管的,俗世间自有小道专指这个谋生,玄清门倒也不会和这些人抢饭碗。有时小道散修门实在解决不了,外门弟子也会出手。前日我奉命下山,听得那小伙子对门口弟子苦苦哀求,我想着反正小事一桩,便自己应下了。” 柒和睁大眼睛:“原来不是师命!师兄骗我!” 温敛一笑:“这等小事,师兄一日便可解决,到时带你去玄清山脚下镇里玩,我还得赶明日早课。” 柒和听了这话,道:“只是,玄清门从不过问这种事,他们难道不知道?怎么找到玄清去了。” 温敛四处一看,道:“柒和看着村庄,衣着头饰皆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是多年前的样式,这村子必定消息闭塞,不与外人通。” 柒和恍然大悟,她也不知道寻常人穿什么衣服,自然辨不出差别。不过听温敛的说法,这村子竟有些像桃花源:“男女衣着,悉如外人”、“与外人间隔”、“不复出焉”。 那老头锁了祠堂门,蹒跚赶上两人,领着他们二人去李风旧宅。边走边说:“两位仙君远道而来,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吧。” 温敛摆手,道:“不必,我二人今日便走了。” 老头回头,声音提高了许多:“两位不把这恶鬼降了,便要走?” 温敛道:“一日足矣。” 老头听完这句话,回了头领着二人朝李风旧宅走去。 柒和皱皱眉,低声凑在温敛耳边说:“这老头好不客气。” 温敛一愣,学着柒和的样子,低头轻声在柒和耳边说:“师兄也觉得。”,说完还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柒和也朝他点点头,朝那老头努努嘴,伸出舌头扮鬼脸。 温敛失笑,又凑在柒和耳边,说“柒和怎么不传音说话。” 柒和脸登时涨红,在这闭塞小村子里呆久了,差点忘了这里是修仙世界,还有传音这么个说法。 三人走了许久,才走到李风旧宅。那宅子显然已荒废许久,称宅子或许有些抬举,只不过两顶稻草棚屋,外面用荆棘围了个栅栏,外面有扇柴木门。虽杂草丛生,但能看得出来主人是很用心经营他这个小家的。 既然村里说是陈氏化作厉鬼作乱,柒和问道:“陈氏坟茔在哪?” 老头竟支支吾吾半天,只吐出一句:“在后面浏山上。” 柒和又问:“为何不在村外?” 一般村里人的坟墓,都会葬在村子附近风水好的地方,以便祭祀。 柒和问得紧,老头提起声音:“横死之人,哪能葬在我李家坟地?” 温敛朝柒和摇摇头,推开柴门,走了进去。柒和不和老头多说,跟着温敛进去了。那老头似乎很是害怕,只敢在栅栏外遥遥看着。 见那老头不跟着进来,柒和沉了脸色,对温敛道:“这就不是个好人。” 温敛斜睨柒和一记。 柒和接着说:“若是我死了,你怕我变成恶鬼缠着你吗?” 温敛神色稍变,不轻不重在柒和额头敲了一记,道:“说什么傻话?” 柒和吃痛,双手捂着头,道:“你我既无冤无仇,你自然不会怕我变鬼来索命。你看那老头,见陈氏去世,却担心她来索命。那肯定是做了亏心事。” 温敛不答,抬手推开棚屋紧紧闭着的门,环视一圈,入目一方积满灰尘的梳妆台,其上安卧一面碎镜。 奇异的是,那镜子光洁无瑕,竟没落一丝灰尘。像是有人每日拿来使用,但镜子附近全是积灰,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见此怪相,柒和后背一凉,只听温敛开口道:“那镜子有古怪。” 第4章 真相 悲惨故事 柒和并不惊讶,这怪象,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不对劲。 温敛右手一翻,掌心向上,灵力从他手中释出,将那镜子卷了过来,落到温敛手上。柒和仍有些害怕,不敢仔细看。 只见那碎镜并不完全反照外界事物,里面赫然有个影子。 温敛道:“这里头,藏着个魂识。”,他神色认真,全不似方才那般随意。 柒和惊道:“是那陈氏?” 温敛摇头,“若是陈氏,魂魄被拘在这里,反而不能作乱。”说完又用灵力探了探这碎镜子,说:“这镜子是个法宝,可惜碎了,法力并不强,藏不住一整个成人魂识。” 柒和思忖一会,道:“小孩子的可以吗?” 温敛看一眼柒和,道:“有可能。” 柒和猛然想起那个四岁便夭折的女孩,问:“是李风的孩子?” 温敛摇头,说自己看不出来。 陷入困境,柒和郁闷起来,蹲在地上,撑着脑袋想办法,一点形象也不讲。 温敛见状,也学着柒和蹲下来,一点形象也不要,凑近柒和,说“那我们摔来看看。” 柒和瞳孔地震: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温敛用力将那碎镜子往地上一掷,镜子完好无损。温敛笑道:“果然是法宝,碎成这样还这么坚固。” 说完拔出长剑,劈将下去。 柒和见他这杀鸡用牛刀的气势,捂住眼睛:丢人。 剑可是剑修的老婆,你这样用你老婆劈一片碎玻璃,你老婆回去会和你吵架的你信不信。 没想到一声脆响,镜面纹丝不动。 更丢人了,柒和心想。她明明看到那剑上有白光,温敛是使了灵力的,这样还破不了这碎镜子。 就这就这? 温敛察觉到柒和鄙视的目光,哼一声,“你来?” 我来就我来,柒和拔出自己的剑,这还是柒和第一次使剑,甚至不知如何灌注灵力,随意一劈。 那镜子竟然噼里啪啦碎将开来。 温敛看着柒和,瞳孔地震。好啊你个柒和深藏不露的,亏你师兄还念你心情不好,想带你出来玩。 柒和也惊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右脸。 那碎镜子裂开以后,从里面飘出一个小小的影子,柒和见了,不禁叫道:“果然是个小孩子!” 温敛也向那影子看去,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孩子模样,神色懵懂天真,看了眼在场三人,便寸寸飘散成烟。 只听一声闷响,柴门外的老头砰一下坐到地上,满脸褶子都抖了起来,叫道:“是她!是她!果然是李风家恶鬼作乱!” 柒和心里升起无端怒气,上前两步,揪着那老头衣领:“人家魂识才解禁,哪里有空作乱?” 那老头吓傻了,只一个劲道:“是她!是她!” 老头声音很大,像个破锣在柒和耳边嗡嗡作响,她松了老头衣领,想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一阵黑烟凭空而来。 那老头又叫:“恶鬼,恶鬼,索命来了!” 柒和能感到那黑雾中令人难受的气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温敛身边,有大腿不抱是笨蛋。 温敛却脸色平常,对柒和说:“一只小魔,柒和你上。” 柒和:“???” ——那是原来的柒和不是我啊喂! 那黑雾渐渐凝成一个人影,长出了脑袋,四肢。待它彻底成形,柒和震惊道:“刚才的小妹妹?!” 温敛横剑身前,道:“是,也不是。” 那双髻的小孩,身形分明就是刚才镜子里飘出去的小人,脸庞却一团黑气,五官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它发出怪声,嘴里不住叫道:“乖乖,乖乖。”从半空向柒和二人俯冲而来。 温敛执剑一刺,雪白剑光将那人影劈开成两道,两团黑气从柒和与温敛二人身边擦过。 柒和不自觉运起灵力,那黑雾在柒和身后又缓缓合拢想要聚成人形,但温敛的剑光显然有些作用,那黑雾嘶叫着,发出尖利怪声,却始终和不成一团。 于是干脆分成两道人影,一道还是刚才的小女孩样子,另一道却成了一位凹凸有致的女人样子。 小女孩嘴里还是喊着“乖乖,乖乖......” 那女子模样的黑影却叫着“柳儿,柳儿......” 柒和心里一凛,她还是第一次正面对付这种妖魔,缓缓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也拿起了自己的剑,虽然不会用,多少是个意思。 温敛见柒和动了,也持剑往柒和那边动了几步。 那两道黑影扑来,却并不是朝着柒和与温敛,而是地上那碎得稀烂的镜子。 两个黑影围着那镜子,发出尖利的哀嚎。 原来从一开始,那魔就是冲着镜子来的?柒和看着温敛,企图得到一点答复。 温敛叹了一声,挺剑刺去,这次他剑光极快,四下里仿佛有万剑一同刺去,那两道黑影不躲不避,被那铺天剑光笼罩。待剑光平息,哪里还有那两道黑影,一颗无神的眼珠掉到地上。 就这就这? 柒和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问号。 温敛收了意心剑,说:“给他个解脱吧。” 忽然,那黑影所在的地方,浮起一道光,有点像现代的全息投影。那光展开,放电影似的放起无声的画面。 那是一座山,山坡陡峭,一位女子倒在树下,面色苍白,镜头极慢地走过去,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到女子人中,探了探。随后背起女子,快步下山而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正午,镜头对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那女人看着这边,弯了唇,却不说话,一双眼睛明媚,盛着无限柔情,正是上一个画面中晕倒的女子。女人身旁是一方小桌,放着几个简单的青菜,两只粗碗,两双木筷。镜头晃晃悠悠冲过去,贴近了女人,一时画面旋转了起来。 画面中的人换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扎着双髻,脖子上戴着一把小小的银锁,坐在膝上,笑的甜美,正举着一串糖葫芦在吃。 那女子身影和小孩形象,分明就是那黑影所化的样子。柒和说:“这是那李风的记忆?” 温敛点点头,听到外面的老头还在含糊不清地叫嚷,眉头一皱甩了个噤声符。那老头登时安静下来,温敛说:“这是他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不知错过了什么,那镜头视角已在一个棺材铺子里,李风掏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买了两口薄棺,一大一小,费力地往家里拖,地上落下一颗颗水珠。不知是这朴实汉子落下的泪,还是身上淌下的汗。 温敛声音不大,说:“却不知李风是何时入了魔。” 等李风回到家里,却不见妻女遗体。气愤至极的他抄起铁锹,冲进一间房子里,面前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是那村长。村长嘴巴一张一合,神情极其鄙夷,柒和辨出他的嘴型,是他说过的话“横死之人,哪能葬在我李家坟地?” 柒和几乎能听到他话里不知何来的傲慢。 “李风竟不知妻女葬在何处。”柒和咬牙切齿。 她和温敛都猜到,大概是村里人把二人尸体随意抛到浏山去了,恐怕不曾安葬。 画面再变,李风失魂落魄,镜头不断晃动。他果然找到那浏山上去了。李风在山上漫无目的四处奔寻,不料迎面撞上一群饿狼。 柒和暗暗攥紧自己的手。 接下来的画面,满目猩红,早已丧失求生意志的李风不跑也不挣扎,只看着群狼将自己撕成碎片,吞吃下腹。 柒和偏了头不愿再看,只觉呼吸不畅。李风从小没了双亲,无依无靠,却性情憨厚善良,上山打柴时,救了素不相识的哑女,一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哑女爱上了这个善良老实又勤劳的汉子,二人结为夫妇,过着清贫但幸福的日子。 两人甚至有了一个孩子,那是个极其可爱的小姑娘,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雪白伶俐。手头拮据的李风,有多爱妻子,就有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攒了多久的钱,给孩子打了一把最平常朴素不过,小小的银锁,盼她长命百岁。 老天残忍,令他痛失妻女,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与慰藉。他掏空积蓄置了两口薄棺,想将妻女好好安葬,却发现村里人早将自己“横死”,“不详”的爱人与女儿随意抛到了山上。李风肝胆俱裂,疯一般上山去寻,却遇见饿狼,被生生分吃了。 “魔气。” 听到温敛的声音,柒和终于又抬头看了一眼,那画面已经很模糊了,糊着浓厚的血色,对着天。一股黑气忽然出现,扑进了画面中。 “原来是临死入了魔。”温敛道,“被饿狼啃食了,没了形体,只剩个眼睛,成了一团黑气。” “所以变成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样子,是么?”柒和语气有些颤抖。 那黑气先是化成了女孩,又变成了女子。嘴里却是李风称呼她们的名字。 ——乖乖。 ——柳儿。 温敛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点头说:“入魔的人,没有自己的意志,只凭着本能行动。” 所以他凭着本能,回了这个闭塞愚昧的村子,凭着一丝执念,感应到了那碎镜子里最亲爱的女儿的气息,不管不顾,固执地守着那面镜子,哪怕被铺天剑光斩成碎片。 柒和心钝钝的痛,亲眼看到李风记忆的柒和宛如完完全全参与了李风的经历,痛,痛彻心扉。 温敛也不言语,两人默默站了一会。 柒和终于转身,要去合上那棚屋的门,忽然看到那破旧的梳妆台上,原本放着碎镜子的地方,下面还有个小册子,和一把朴素的银锁。 柒和走近棚屋,只觉里面寒气彻骨。拿出那两样东西,清了清积灰,柒和翻开了小册子,越看,心越冷。 最终,柒和掘了三个小坑,将银锁和小册子分别放进去,又拜托温敛把那颗眼珠子也放进去,埋好。取了三块板,请温敛帮忙刻了三排字。 “爱妻陈柳之墓” “爱女李小宝之墓” 落款皆是:李风。 另一块木板,写“李风之墓” 将三块板竖好,柒和叫温敛收了贴在老头嘴上的噤声符,威胁他,把全村的人都叫过来,否则邪魔难除。 老头早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叫来了全村的人,柒和执剑,站在院子外,道:“你们每人上去,磕九个响头。” 李风、李小宝、陈柳,三人,每人三个响头。 村民一时议论纷纷,“凭什么给这家磕头,真晦气。”“一家子丧门星”...... 温敛站在柒和身旁,“唰”一下拔了剑,欣赏似的在自己眼前斜着,剑光森然,明晃晃的威胁。 又有人叫道:“仙家弟子怎么和村口地痞一样,简直有损玄清颜面!” 温敛幽幽道:“杀了你们,就没人知道我像村口地痞了。” 柒和喝到:“快些!” 两人一袭白衣仙气飘飘,俊逸出尘,却偏偏做一副凶神恶煞的流氓模样,那老头是见识过温敛剑法的,第一个冲出来,“咚咚”磕了九个响头。 其他人见村长如此,也纷纷不情不愿照做了。 待所有人磕完头,柒和气势一松,声音极小,说:“师兄,我们走。我不想在这多待一刻。”这里的所有人,都让她恶心。 温敛闻言,嘴里念了诀,意心剑骤然长大,低低浮空。柒和与温敛二人跳了上去,长剑一动,二人乘风而去。 李家庄村民见此模样,纷纷跪下“仙人”,“仙人”地叫着,磕起了头。 柒和垂着眼,冷笑一声“方才叫他们磕头,一个个宁死不屈的,如今自己磕得倒欢。” 温敛猜到那小册子里有什么东西,让柒和如此气愤,问:“那册子里......” 听得温敛的询问,柒和闭上眼,声音颤抖,“原本...李风一家,他们一个都不用死。” 第5章 我也要去 晚安小猫咪 温敛虽然猜到一些,但听柒和这样讲,不免一惊。偏头看了柒和一眼。 “那李风妻子叫陈柳,女儿叫李小宝,都是有名字的。”柒和说,“那个小册子是陈柳的日记,她是个哑女,不能说话,但识字。” 温敛说:“像是个家里突逢变故的富庶人家。” 柒和继续道:“大概是的吧。那李家庄的人,迷信愚蠢。李风自小双亲就走了,李家庄的人说他是煞星,克死自己爹妈。于是将他赶出自己原本的房子,李风才在村子最边缘勉强住了下来。” 温敛闻言,了然。这些他当时就发现了,从村中李家祠堂走到李风家,确实走了许久,几乎走出李家庄地界。 “这都是后来李风亲口告诉陈柳的。他无父无母,又被村里人厌弃,活下来都已竭尽全力了,但是仍然善良地救回了陈柳。后来他们两人成亲了。” ——李风很好,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想我喜欢上他了。他虽然没有万贯家财,但他有一颗比金子还真的心。他看我眼神总是那样温柔,寡言少语,但总是很努力逗我开心。他真的很努力在生活,希望老天不要再磋磨他了。 柒和声音不大,清脆婉转,黄莺似的,温敛能听出陈柳的到来让李风的生活有了多么令人欣喜的转变,也能听出陈柳有多喜欢李风这个朴实善良的人。 柒和声音在风里飘散,温敛这次御剑,速度并不快。柒和说:“可是陈柳太漂亮了,一个漂亮的外乡女人,嫁给了村里的丧门星。” ——村长的儿子李伟是个登徒子。总趁着李风不在,来家里戏耍与我。昨日推翻了李风好不容易扎起来的栅栏,今日还在门外调笑我,吹口哨,真恶心。还有那李力,药铺掌柜的儿子,也同他蛇鼠一窝,总骂李风煞星,不卖给他驱虫草药。 “村里年纪不大的青年人总会趁着李风出去种田劳作,到李风家里调戏陈柳。陈柳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李风也不识字。陈柳也担心李风和村里人起冲突,便都忍下来了。” “后来生了女儿,李风与陈柳很高兴,说是上天赐的宝贝,起名李小宝。小宝很可爱也很懂事,李风陈柳二人成亲后,李风每日辛苦耕作,陈柳持家,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也有了点积蓄,李风去镇子里打了个银的长命锁。” ——李风说什么也要给小宝打个长命锁,我想让他把钱省下来买双好点的鞋子衣裤,这样田间蚊子毒虫也能少咬他一些。他明明懂我的意思,欺负我不会说话,我一天都不会理睬他了。 正是这种平淡生活中的小细节,让柒和有了真实感,这是两个认真生活的人。柒和继续说“可惜小宝病了,起初只是简单的风寒,可是村里药铺不卖药,说李风一家晦气。” 温敛叹了口气,“不过是嫉妒罢了。” 柒和说:“是啊,嫉妒。然后李风只得跋涉去镇上买药,可惜路途遥远,回来时小宝已经病入膏肓了。陈柳懂得些药理知识,李风不在时,自己去浏山上采药,也摔了腿。” “后来小宝死了。陈柳万念俱灰,拼了一条命,留住了小宝的魂魄。” ——小宝死了。我不相信,小宝怎么就不会睁眼了呢?是我的错,我不该痴心妄想,带着那样的东西,还想过平凡日子。我害了小宝,害了李风。我要用我的命留住小宝,不然李风会死的。 她以为留住小宝,牺牲自己,李风会开心一些。 她不知道,李风本是没有家的人,失去了小宝又失去了陈柳,李风岂会独活。 “陈柳竟有灵力?”温敛满心震惊?以法宝封魂魄,这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事。 柒和摇头,漫天云雾铺面而来,凝成水汽,她脸上有几颗晶莹的水珠。“没有,她不懂修道之术。她放干了自己的血,在那个碎镜子上。” 温敛颔首,“难怪,难怪只留了一缕魂识。小孩子的魂魄弱,可即便如此,陈柳拼了全力,也不过留下了女儿的一丝魂识。” 那法宝可能是以血为媒,陈柳误打误撞,以凡人之力,开启了法宝。 “然后就没了,陈柳死了。没人写日记了。” 然后村里人嫌她们不吉利,草席一卷趁着李风不在扔上山,李风去寻,遇见饿狼,失去妻女本来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放任饿狼咬死了自己,一颗眼珠得了魔气,变成了没有灵魂的魔物。 柒和声音有些哽咽,温敛向来洒脱,此时竟也一时说不出话,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柒和。我本以为自己能很快解决这件小事,带你去玄清脚下镇子里吃红烧肉,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故事。 柒和将头埋在怀里,声音闷闷的:“村里死的那两个人,是李风杀得吗?” 温敛解释说:“是,但也不完全是。魔物杀人,会当场七窍流血而死。他们死状确实是魔物所为,但死之前大病一场应该不是。李风早就失去了意识,哪会特地寻仇,况且陈柳根本没告诉过李风。” 柒和何等聪明,她已经猜到了大概,那村长老头说两人死之前就撞见“鬼”,恐怕是失去意识的李风变成自己妻女的模样,在村中游荡,被二人撞见。两人心中有鬼,吓得一病不起,身体虚弱,被李风魔气侵蚀而亡。 可恨。 温敛问:“......还去吃红烧肉吗?” 柒和说:“不去。我要直接回去,师兄御剑直接到云池吧。” 温敛也猜到柒和肯定没心情再玩,御剑将柒和送回了云池居所。 柒和一进门就砰一声关上了,也不和温敛说再见,她虽然知道李风早就死了,但仍对温敛使剑杀了那带了李风眼珠的妖魔有些介怀。 温敛被挡在门外,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朝柒和房间说了句:“师兄回去了。” “好。” 听到温敛走远,柒和有些疲乏,心里更是像塞了团棉花,涩涩胀胀地疼。无精打采念了个清洁诀,洗去一身尘埃。脱下外袍,钻进了被子里。 不小心踢到一团毛绒,柒和掀开被子一看,小猫一脸不满地看着她。柒和没心情同它玩闹,一把揪住它后颈扔到床角,说:“自己玩去。”然后裹紧被子躺下。 小猫对柒和不向自己伸出魔爪非常诧异,平时柒和有事没事就会在它头上摸一把,或者捏捏它耳朵,每次都被咬出血印子,但十分乐此不疲。 但今天柒和居然不鸟它? 小猫不满,它蠕动到柒和枕头边,眼睛亮亮圆圆的,尾巴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身下的锦被。柒和察觉到小猫的动静,翻过身面朝着它,整个身子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两双圆圆的眼睛互相盯着。 小猫又往前挪了两步。头低了下去,贴着床,圆圆的眼睛仍看着柒和。 柒和一下子心软了,这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猫,在安慰她呢。心头郁结一扫而空,柒和从被子下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软和,爽! 小猫果然没有反抗。柒和变本加厉,顺着脑袋摸到背上,捏着尾巴从前往后捋了一遍。小猫登时炸毛,回头咬了柒和一口 , ——啊,是熟悉的猫猫。 柒和轻声说:“你个坏猫,又咬我。”,一下子伸出两只手把小猫拖进被窝按在怀里,小猫死命挣扎,柒和恶魔的爪子紧紧不放。 终于,小猫放弃了。 ——爱咋咋地把,本喵累了。 察觉到怀中的小猫安静下来,柒和也松了手上的力气。一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抱在怀里,心情很难不变好。柒和抱着个手感超好的抱枕陷入梦乡。 显然柒和很少有能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正睡得香甜的柒和听到门口的声音,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就去开了门。 冰肌玉骨,气质清寒,是苏瑾。 “早啊师姐,今天不上早课吗?”柒和伸着懒腰,忘了手里的白团子,小猫掉到地上,不满地叫了一声,自己走回床上睡觉去了。 苏瑾走进来,道:“柒和又忘了日子。今日没有课。” 噢噢这样啊,柒和干笑两声,用手随意抓了抓头发,说:“那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呀?” 苏瑾说:“听说昨日温敛师兄又带你下山玩?” 柒和想起那李家庄的事,心沉了沉,“嗯”了一声。 苏瑾说:“温敛师兄被师尊罚了,思过塔内思过一月。你这一月自己安生些。” 柒和迷惑:“啊?那我也要进去思过吗?” 苏瑾看了一眼柒和,道:“柒和又没有逃早课,也没有违反门规在玄清山上御剑。” 柒和忽然想起自己要求温敛御剑将自己送到云池的事,难怪昨天他俩下山的时候,是走下山脚,再御剑的,原来玄清规定不许在山上御剑啊。柒和有些愧疚,脑袋低了下去。 苏瑾看柒和一脸知错的表情,语气放缓了,说道:“师姐明日便启程去苍梧山,也有一段时间不在玄清,柒和老老实实上早课,别偷跑出去。虽然两月后的宗门会试你参加不了了,但修炼万不可耽误。” 玄清宗门会试,这才是《玄清纪》原文剧情的开始,原来自己穿得这么早,竟在原文剧情线开始前。 原文中第一个主要事件就是玄清门派会试,反派景钰混入其中,暗动手脚,使苏瑾失手重伤同门,苏瑾被罚去思过塔三月,差点被逐出内门。景钰倒借着医修名义,治好了那被误伤的同门,还替苏瑾求情,博得主角信任,成功混入主角团。后面趁着这一层身份,在玄清门藏书阁找到了与女娲诛天阵有关的信息。 剧情来的太快,柒和猝不及防,只剩两月了。原文中,门派会试原本柒和是参加的,她本是筑基后期,到门派会试差不多已到结丹期,到了会试参加的门槛。 可之前为了救那只小白眼猫,修为退回筑基中期,若是待在玄清安分修炼,在门派会试前,柒和是怎么也赶不上结丹期的。 思及此,柒和眼神定定,对苏瑾道:“师姐,我也要去。” 第6章 夜鸦 受伤了,剑丢了 苏瑾一口拒绝。 柒和认真道:“既然师尊上次本就派了我去,我却半途而废,有辱师命。况且这是我第一次试炼,怎可退缩?” 苏瑾垂眸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有拒绝柒和的立场。实在是此去危险程度超过了之前的预想,她解释:“这次不一样,柒和。寒予师兄失踪了,此行凶险。” 难怪苏瑾这么着急,第二日就要动身,原来是男主出事了。 柒和更坚决要去,“一切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忽然受伤,师姐也不会将我送回玄清,寒予师兄也不会孤单一人遇险失踪,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其实柒和也存了几分担心苏瑾的心。 苏瑾沉吟良久,最终点了头,道:“我今晚多绘些道符,到时切记带好。” 柒和点点头,送了苏瑾出去,吁出一口气,关上房门。定定看着昨夜回来随手搁在桌上的剑,拿了起来,用力握了两下剑柄,感受着手心冷硬的质感。心头一凛,她不能永远依靠别人,太过弱小只会落得如李风一样的下场,她必须变强,强到能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就算《玄清纪》将她的结局白纸黑字写定了,刻在石碑上,她也要斩断那破书,划乱那碑文。 柒和这些天来懵懵懂懂,随遇而安,此刻终于坚定了心神。 那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愿,竟轻轻嗡鸣,一人一剑心意相通。原来剑并不是死物,剑修所修,唯剑而已,剑意若诚,剑心既定,又有何惧?柒和心里生出一点豪情来,猛地挥剑,只见那剑似带着无边气势,一往无前地劈向那茶桌。 然后茶桌纹丝不动,柒和反倒被震得虎口发麻。 这就是筑基剑修...家的桌子吗?恐怖如斯! ——丢人。 柒和松开手里剑,收入剑鞘,放回剑台上。左手揉了揉右手虎口。 ——嘶,还是麻的。 还好没人看见,柒和揉着手,坐到床上去,听得耳边一声“喵”,抬眼一看,小猫眼神里透着七分嘲讽两分愤怒和一分刚睡醒的懵然。 ——你妈的,砍那么大声,为什么? 柒和此刻觉得自己突然与壮壮心意相通,她分明感受到它的不满,以及,嘲讽。柒和伸手按住小猫的头,压到床上,把它整个翻过来,死命揉它肚子。 欺猫太甚,小猫毫不客气连抓带咬,柒和早有防备,缩手速度之快,堪比金丹修士。 满意了。柒和不再和小猫脑瘫,盘腿闭眼,运转起玄心功法,进入定神状态。小猫余怒未消,扑上去给柒和膝盖上的手来了一口,见柒和没反应,恨恨松了嘴。 柒和手上只有很浅很浅的牙印。 她身边又有纯净好闻的灵气环绕,小猫很喜欢,靠着柒和,闻着这味道懒懒睡去。 * 不知不觉柒和修炼到了早晨,一睁开眼满目光明,一夜未眠,她却不怎么疲倦,除了一身浊气以外,神清气爽。 给自己念了个清洁诀,柒和动了动胳膊腿,跳下床来了个伸展运动,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左手叉腰,身体往左倒,右手伸直朝天,然后右手叉腰,腰向右弯,左手朝天伸直。 苏瑾一进门就看到柒和诡异的动作,身体扭曲,面容僵硬,嘴角却挂着一丝淡笑。 这是,走火入魔了啊! 若是有见识的人,此时定会连连赞叹:“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吗?!” 苏瑾一个箭步跨出,握住柒和朝天的右手,道:“柒和!醒醒!” 柒和猛地被苏瑾攥住手腕,抬头一看,一张出尘仙子面容,开口道:“师姐?你怎么知道我刚醒?” 苏瑾听见柒和回话,松了口气,“你练功走岔了,险些走火入魔。” 柒和站直,想:自己差点走火入魔,竟毫不自知,实在凶险之至。 苏瑾打开手里一个巴掌大的小锦囊,递给柒和,:“我昨夜绘了许多道符,柒和带好。” 结果苏瑾递来的锦囊,柒和心潮澎湃。 ——这就是传说中外表很小,空间很大的,乾坤袋吗? 打开一看,果然内里空间很大,此时被一卷卷符纸塞得满满当当。每一卷都整整齐齐叠好。 “这一卷是明火符,这一卷是传音符.....” 苏瑾尽量详细地解释着,柒和也尽量转动脑子记着。待那一大袋符介绍完,柒和脑子一片浆糊,只记住了开头十几种。 苏瑾一刻也不耽搁,甚至不喝口茶,便推开门,站在门口,意思很明显:该出发了。 柒和急急忙忙用绸带随便扎了个马尾,系上剑,便跟着出了去。顷刻又推门回来,一把抱起还在酣睡的猪猫,重新追上苏瑾脚步。 虽然苏瑾肉眼可见的非常焦急,但是二人还是老老实实走下了山,苏瑾这才开始御剑。 苏瑾御剑技术显然比那温敛好多了,柒和坐在剑身,惬意地吹着风,怀里的小猫还在睡觉,足以见得苏瑾的剑御得多么平稳。 柒和的御剑恐惧症都被苏瑾治好了。两人离地千尺,向下看去,一切都小得看不清,远隔浓云,朦朦胧胧。阳光渐渐亮了,一片金黄灿烂,半空中只有云,白茫茫似一片初雪。 日升到日落,连小猫都醒了一次,两人才在夜里赶到苍梧山。 一钩残月斜挂枝头,朦胧光影浮在树梢叶面,整座山空寂寂的,鼻腔里满是潮湿微凉的空气,浓厚的黑暗由近及远,让人喘不过气。四下里仿佛蛰伏着无数伺机而动的铁兽,又仿佛寂寥到没有任何生气。 柒和默默朝苏瑾那边靠了一步,抱紧了手中熟睡的小猫,一点点柔软的温度从臂弯里,搁着衣衫传来。柒和脑子里忽然闪过当日在苍梧山的情形。 浓密的林子,深沉的黑暗,还有满目的血。 低头看了一眼小猫,睡得很香,那时它浑身是血,红白夹杂,看起来随时都会断了气去。 苏瑾忽然神色一凛,伸手护住柒和,手中长剑轻动,她低声道:“有东西过来了。” 原本山林间细微的风此时变得疾烈,速度极快,从远处呼啸而来。柒和默默将手伸进乾坤袋,摸了几张符,朝空中一甩,极快地念出符诀,那道符瞬间燃起无声的幽火,仿佛炸开的火花,四下里一片明亮。 视线陡然清晰,苏瑾捕捉到一只鸟疾掠而来,双翅劈开空气,猎猎有声,速度奇快。还好苏瑾反应更快,护在柒和面前的左手忽然翻掌向柒和,巧力一推,另一只手执剑向上,斩出一练清影。 那飞鸟本是直扑柒和而来,却扑了个空,来不及转向,自腹部到尾部被苏瑾长剑贯穿,几乎一分为二,重重跌落在地。激起一团烟尘。腥臭血液飞溅,有不少落在柒和与苏瑾二人身上。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是前后两道疾风,苏瑾剑势极快,一剑刺穿自己面前的鸟,又轻巧一跃,拉住柒和衣袖,向后一扯,将将避开那鸟的利爪,反手一剑送出,直入那鸟的脑颅。 “柒和莫怕,拔剑。”苏瑾声音清冷。 四下里一片怪声,柒和几乎可以确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无数只这样的怪鸟。她心一横,右手一把抽出身侧长剑,剑身擦过剑鞘,声音干脆利落。 本就暗淡的月光忽然被什么东西挡住,柒和身旁顿笼罩下一片黑影。一只长得像乌鸦的大鸟飞扑而来,宽长的翅膀将柒和和苏瑾完全罩住,尖利的鸟爪对准柒和头上狠抓而来。 柒和头皮发麻,伏低身子反手送出一剑,苏瑾比她更快,柒和堪堪出剑,苏瑾长剑已穿透头上怪鸟。那怪鸟烤鸡似的,穿在苏瑾剑刃之上。腥臭的液体顺着剑身流下。 离得近了,柒和能看清那鸟的长相。 那鸟极大,翅膀展开宽约三尺,上面覆这纯黑的羽毛,羽毛坚硬竖立,并不似寻常鸟类那样柔软,羽毛尾部很尖,因此整个翅膀像覆盖一排排细小匕首般。那鸟身形巨大,却不笨重,脑袋也不小,只是相对于这样的身体,显得格外违和。 苏瑾挥动长剑,将穿在剑上的鸟甩开,道:“是夜鸦。”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鸟长得确实黑,隐匿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行踪。 苏瑾环视四周,显然她的果决凌厉的剑法起了点震慑的作用,四下里一片拍打翅膀之声,却没有再钻出一只夜鸦。苏瑾对柒和道:“夜鸦,昼伏夜出,喜黑暗,惧明火、太阳。此处夜鸦数目众多,虽不致命,但一只只处理耗费灵力,我将它们引到一处,你再使明火符。” 柒和从乾坤袋拿出一卷,苏瑾侧头一扫,道:“是,这明火符阶级不高,需一次全部启用。” 柒和点头表示了然。 “来了!” 苏瑾足尖一点飞身冲出,剑气一扫,为首的几只夜鸦直接成了两半。其他夜鸦见状,果然朝苏瑾猛扑过去,苏瑾暗自运气,在树梢间飞快地跳跃,衣角翻飞如灵巧的白鸽。 几个来回,除了零星几只朝柒和袭来,在柒和手臂上抓了几道伤口,又被明火符烧为灰烬,其他的全被苏瑾吸引,像一团遮天蔽日的黑云,柒和见状,赶紧动手,把所有的明火符一起抛出,念了符诀,霎时一团耀眼白光,那一团黑云编程一团炽热的火球,接着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几乎是明火符烧起来的一瞬,不知从何钻出一只漏网之鱼,体型足有其他夜鸦三倍大小,朝柒和猛掠而来。 ——糟了,没有符了。 柒和只得本能地一闪,堪堪避免了被夜鸦抓破脑袋,钢铁般的利爪在柒和左肩撕开三道深痕,瞬间洇开一片暗色。 左肩受伤,柒和左手力道顿时一懈,兼之夜鸦动作迅猛,柒和身子猛地朝前一扑,原本左手揽在怀中的白色毛团飞了出去,落在几步开外。 夜鸦忽然转换目标,利爪向小猫伸出,翅膀急掠而过。听闻头顶呼呼风声,柒和恍然意识到,这夜鸦三番两次,原来针对的不是自己,是小猫! 眼前忽然闪过小猫当日浑身是血可怜兮兮地样子,柒和失声叫道:“壮壮!”,下意识足尖猛蹬,飞身冲出,这一下当真有了几分筑基修士的味道。雪白身影闪电般划过黑暗。 第7章 景钰回来了 小猫没了 皮开肉绽是什么滋味,柒和想说我懂了。大概就是,痛,很痛,非常痛。将小猫护在身下的一瞬间,夜鸦锋利的爪撕开了柒和的衣服,和皮肉。透骨的疼痛让柒和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又想到苏瑾正对付着比这更多的夜鸦,比自己危险得多,生生憋住这一声,压抑在喉咙里忍成一声闷哼。 已经睡了一百年年的猫崽子终于在听到在这一声闷哼后睁开了双眼,柒和急促压抑的抽气声清晰传进耳膜,小猫从柒和怀里挣开,看见半空中那只丑鸟调整了姿态,爪子上还勾着一条白色的布,显然是从柒和背上撕下来的,此刻它正欲朝柒和再袭来。 小猫瞳孔里滚动起金色的熔岩,低吼一声,浑身放出不可阻挡的血脉威压。 夜鸦身子一歪,扑了个空。 柒和正疼的龇牙咧嘴。只见苏瑾像一只劲射出弓的羽箭,周身闪烁着寒芒,向这边袭来,而夜鸦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击过,轻盈的飞鸟忽然化作一块沉重的石头,“砰”地往地上一砸,被苏瑾一剑钉死。 “师姐,你好厉害啊。”柒和强撑着笑脸,很想竖个大拇指表示赞赏,但事与愿违,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苏瑾满脸寒霜,见柒和伤势,一手扶着她,足尖一点,闪入身后密林,小猫也跟着轻巧一跃,居然跟的很紧。几只没被烧死的夜鸦仍嘎嘎叫着,不要命般追着。 它眼里金色已然暗了下去。 苏瑾寻了一处位置高一些的山洞,扶着柒和进去了,柒和的血染的苏瑾一手湿润,她从乾坤袋拿出一根蜡烛,用手指轻点烛芯,柔柔的光立刻洒满了整个山洞,明亮而不晃眼。 布置好周围,苏瑾立刻掌心按住柒和后背,灵力源源不断涌入柒和体内,察觉到柒和气息稳定后,她拿出随身带的断续膏,往柒和背上涂抹,伤口骇人,几可见骨,苏瑾纤细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她尽量不去直接碰到那淋漓的伤。 柒和悠悠转醒,背后一阵清凉,察觉苏瑾在给自己上药,语气轻松开口道:“师姐,你还好吗?” 苏瑾手上不敢使劲,声音也不自觉轻了很多,“师姐没事,你伤的很重。” 柒和面朝下趴着,又脸一缕头发飘落在脸上,痒痒的,她伸手一勾,触动背后伤口,不自觉“嘶”了一声。 苏瑾道:“别乱动。” 柒和乖乖应了,不再动弹,过了会,问道:“壮壮呢?” 苏瑾说:“在那边角落里睡觉。” ——真是只猪猫。 柒和转不过头,便老老实实趴着不动,心想自己给它挡下了那一下,壮壮应该是没受伤的,安生下来,不再动作也不再言语。 一时山洞里寂寂无声,忽然一道清冷女声,说:“柒和,眼下你我皆无佩剑,若有危险,无力抵抗,你先在此养伤,我去取剑。” 原来当时柒和心急,扑过去抱住小猫的时候手里剑早松开了,苏瑾的剑将那大夜鸦钉死在地,情况紧急,没有拿回便带着柒和藏了起来。眼下正要回去寻。 ——!!对不起老婆!! 剑可是剑修的老婆诶,居然被自己丢了,柒和心里十二万分愧疚,道:“好。” 苏瑾咬破手指,在山洞外连下三道结界,皆以血为载。做完这一切,才纵身离开。 柒和眼巴巴趴着,几乎要睡着,失血过多的晕眩感让她眼前模糊,轻声叫道:“壮壮?” 小猫咪没有回应,柒和不死心又唤了声:“壮壮?” 这次有了回应,只不过,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声音极低,像大提琴上幽幽奏响的音符,极其沉郁,似在胸腔中来回共鸣而出,富有磁性,他轻笑了一声,只笑得柒和心头一颤。 柒和僵硬地扭过头,双手撑起身体坐起,只觉背后伤口又崩开,紧紧抿着唇,并不泄露一分迹象。 山洞另一侧走出一个男人,长身玉立,风姿卓然。一头墨发半冠半束,如瀑披散,玄□□袍绣着金丝银线的云纹。萧萧肃肃,清朗爽举,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眼睛如霞光灿烂,浅金色的眸子金光闪烁,是夺无数星火聚成的光辉。脸庞刀刻一般棱角分明,在重明烛火照耀下,浸润出温温的冷色。明明是一副公子世无双的俊容,偏偏气质阴鸷,一双金瞳深潭一般。 ——草草草草,金瞳?这不是你妈的大反派吗?! 柒和心里脏话连珠炮似的往外冒,表情仍保持淡定,紧紧咬住的唇泄露了一丝慌张。 ——大事不妙,即刻带猫逃跑。 知名变态景钰面色淡淡,打量了一眼柒和——苍白脸色,眉头紧蹙,紧紧抿着唇,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表情十足的防备。 景钰戏耍般的上前两步,柒和手脚并用向后退了两步,动作极快。 景钰忽薄唇轻启,“道友......甚是眼熟。”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草草,反派笑了,原文写了,反派一笑就要死人。 横竖这里就两人,除了柒和自己,也没有人能死一死了...柒和挂上商业假笑,客气道:“这位道友,我们曾是见过的。”一双杏眼无比真诚。 “见过我的人,都死了。”景钰垂眸,神色淡淡,语气仍是笑的,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柒和干笑两声,差点挂不住虚假的表情,道:“道友真是神机妙算,再过几十年,确实我也就死了。” 抬起一双淡淡的金眸,景钰眼角带笑,“筑基中期,道友还得活上百年呢。”他尾音略略勾着,像在笑,又像在询问。 问柒和,你觉得自己还能活过今天吗? “不如我现在送你一程?”景钰抬起玄色袖袍下白的离谱的一双指节分明的手,一团暗红光芒鬼火似的漂浮着,发出幽幽红光。 反派死于话多,可这位偏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洋洋洒洒说上个半个时辰。 上来就动杀招,未免太不给活路! 柒和手中早捏了几张引雷符,心里默念了一次苏瑾教过的符诀,手心攥出薄汗,冷汗涔涔而下,断然开口:“景钰!” 景钰脸上玩味笑容顿时收敛,满目杀气蒸腾,欺身而上,一只手已捏住柒和命门,另一只手上冉冉红光仍寂寂燃着,金色双眸盛满令人胆寒的阴翳。 柒和根本来不及按之前预想的,先出其不意喊他名字,引他分心,再以引雷符劈他两下,自己好趁机逃走。 景钰动作太快了,几乎是眨眼间,柒和就变成了猫掌心的鼠。 景钰声音低沉,冷然道:“你说什么?” 柒和眨眨眼,根本无法动弹,声音有些涩,道:“我说我们确实曾见过的,景钰道友。” “呵...”景钰没空再与她缠夹不清,掌心欺上,似要将那团暗红色的光芒按进柒和胸膛,炽热却死寂的光焰炙烤这柒和,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五内俱焚,身体都要被这红光燃烧成灰。 一口热血喷出,竟是景钰。从他将那团焰压入柒和胸膛开始,他心脏便刺痛起来,越来越强终于逼出他一口鲜血。景钰手上力道瞬失,柒和得了自由,几乎是一瞬间抛出手里的引雷符,喝到:“天雷九考,应吾所召!” 几道紫雷从符咒中劈出,大有扫荡一切的架势,白光耀目,轰轰几声,整座山洞烟尘四起。 有烟无伤定理。柒和心头一凉。 果然景钰缓步从烟尘中走来,鬓发垂下几丝,嘴角挂着一道嫣红,更给他添上几分妖冶邪佞。 没等柒和由衷感叹一句疯批美人我的爱,他再次欺身而上,一手掐住柒和脖子,眼神若朔风冰河,缓缓收紧。 柒和呼吸不畅,窒息之间想起了早晨出门时插在头上的簪子,当机立断。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拔下发间白玉簪,用力一扎,扎到景钰肩头。 青丝尽散,一股淡淡梨花甜香四散,景钰竟短暂怔忪。然后被一只玉簪扎入肩头,清晰尖锐的疼痛袭来,却不及方才心头刺痛的千万分之一。 柒和几乎是在发簪插入景钰肩头的一瞬,察觉到自己心口锐利的痛,手上顿时脱力。景钰手上用力也轻了,但没有松开,一双阴沉的眸子锁住柒和苍白的脸,刀子般锐利。 ——爱咋咋地吧,反正都得死你手里。 柒和手一松,沾着景钰血的簪子直直插入地下,那鲜红的血液竟顺着簪子流了下去,仿佛被地底什么东西吸收似的。 心理松懈下来的一瞬间,柒和强撑的意志如被推倒的骨牌一般彻底垮了,本就流血过多,直接不省人事。 景钰看着手下的苍白女修,面上风云变幻。 上次自己从昏迷中醒来,察觉这女修不知天高地厚向自己渡着灵力,便催动体内元婴,将她灵力吸个干净,又试图杀了她,却被心底刺痛袭击,意识沉入识海。 自那以后,被打回原形的自己几乎是凭着本能活动。这段时间的记忆,景钰并没有,但身体对她的味道温度都十分熟悉,竟生出几分不舍,这才怔忪了一瞬,给了她反击的机会。而且,那种刺痛又袭来,甚至差点又将自己神识打乱。 只是这小小女修,初次见面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几乎没有面对过这般情形的景钰,思绪纷杂,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那玉簪插入的地方,裂开一道缝。随即细缝瞬间变大,如狰狞怪物张开巨口,将景钰与柒和二人吞了进去,重又合上。 第8章 威胁 病娇眼前反复横跳 柒和晕过去之前,满心只余四个字:吾命休矣。 谁知一睁眼竟又从柔软的床榻之上醒来。 柒和并不知道她与景钰二人落入地下这档子事,只记得自己被景钰扼住咽喉,心灰意冷之际失去意识,醒来却是高床软枕,满目贵气。 ——这是又穿到哪去了? 柒和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不大,简单干净,四处壁上挂着些书画,房间里桌上还有一方墨台,窗框处衣架处却积了不少灰,应是长久没有用过的。 正思量着,两女子嬉笑着走入,见柒和坐着,两人对视一眼,手里东西差点掉下来,道:“仙子醒了?感觉可好?” ——大约是在称呼自己。 柒和讪笑,道:“感觉挺好的。” 两女子皆扎双环髻,额上留着刘海,二人身高相貌一般无二,着青色布衣,头上发髻用青色布条缠着,模样甚是天真可爱。 其中一人道:“我叫阿青。” 另一人指着自己说:“我是阿红。我们是思明山庄的随侍。” 柒和发现自己已换了衣服,身上是一袭白色中衣,摸着料子挺好。她问:“请问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有人和我一起么?” 她只当是苏瑾回来从反派手中救了自己,留宿在这什么“思明山庄”。 阿青,或许是阿红,将手里的瓷罐放在一边,脸上带了点红,道:“景钰道君这几日都在仙子隔壁院子里歇着。” 柒和脸上表情一滞,问道:“景...景钰道君?” “是呀,那位黑衣道君,抱着仙子来的时候,表情可吓人了。” 柒和觉得“抱”这个动词不甚恰当,应该是“掐”,她瞪大眼睛,略提了声音,语调上扬,道:“那黑衣道君可是金瞳?” 阿青或者阿红道:“是呀,景钰道君生的真好看。仙子与道君是道侣吧?” 柒和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到这种仿佛在问你,兔子是老虎的老婆吗?或者:狼是羊的老公吗?这种惊世骇俗,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好问题。 柒和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 两位小侍女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看出浓浓惋惜,嘴角耷拉下来,异口同声发出一声叹息。 柒和又问了几句,大致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 在阿青阿红视角中,那日庄主将景钰与昏迷不醒的柒和带回山庄,亲自替柒和查探了伤势为夜鸦所伤,正巧庄里有解毒膏方,嘱咐阿青好好照料柒和,另嘱了阿红负责景钰饮食起居。 从第一日算,至如今,整整三日。 “三日?!”,柒和高声惊道,高高扬起眉。 阿青阿红二人点点头,向着窗外扬扬下巴,补充道:“这三日仙子晕着,景钰道君担忧得紧。茶饭不思,每日里送的饭都原封不动拿回来了。” ——傻孩子,那叫辟谷。 柒和扶额,听她们俩开心道:“既然仙子醒转,我们俩这就去禀了庄主,也一道告诉景钰道君。”两人脱缰野马似的冲了出去,柒和甚至来不及说声“别”。 两人才出去一会,景钰闲庭信步而至,不掩满脸阴沉冷峻,一双金眸直直向柒和看来,袖袍一展,兀自坐下,薄唇轻启:“安分在此处待上几日,我便教你多活几日。” 柒和情况还没搞清楚,反正二人在山洞里早已图穷匕见,她也不周旋,撇撇嘴,一双杏眼不躲不避,迎上景钰目光:“道君既要我留,我岂有不听之理?” 景钰眼角一扬,眉峰上挑,没想到柒和这么乖顺,只见她神色坦然,目光清澈,嘴角咧开,眼睛却不弯,道:“唯道君马首是瞻尔。”,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 皮笑肉不笑,虚伪至极。景钰冷哼一声,不再多费口舌,他无需向柒和解释,景钰转身正待离开,被柒和唤住:“我的猫呢?”。景钰动作一滞,被柒和捕捉到了,她想景钰一定知道些什么。那天在山洞里,自己晕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壮壮又去了哪? “就是山洞里那只白猫,叫壮壮的。” ——壮壮,我起的名字,可爱吧? 忽然一道带着点炫耀意味的女声在景钰脑海中响起,声音清脆宛转,字字句句咬得分明,似明珠落玉盘,叮叮当当。 他轻轻蹙眉,在自己意识沉寂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钰只有短暂的失神,回首看着柒和,嘴角勾着:“你若是听话,自然会知道。” 柒和攥紧了手,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道:“想来景钰道君也不会为难一只小小灵兽。” 景钰身子高大,站起来几乎遮住了所有从门口照射到柒和身上的光,他倾身向前,将柒和整个笼在自己的影子里,浅笑道:“你很了解我?” 景钰这一问,弦外之音昭然若揭。 柒和垂下眼,不答。心底思忖:那日在山洞情急之下叫了他的名字,现在又表现得对他极为了解,景钰果然起了疑。 忽闻房门推开的声音。 两人一坐一立,向声音来处看去,阿青阿红疾步走来。二人见了景钰,皆是面上一红,低了头,小声道:“二位,庄主有请。” 景钰“嗯”了一声,语气冷淡疏离,“烦请带路。” 柒和正是一头雾水搞不清自己怎么莫名其妙被景钰“抱”到了这里,欲仔细问问那位庄主大人,便也点头说“好”。 待柒和换了身阿青阿红早先带来的淡紫纱裙,草草挽了发,四人向竹青苑走去。柒和走在最后,看着景钰背影,总觉哪里不对劲。 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早些时候在玄清,人人皆配长剑,柒和也习惯了人手一把剑,而景钰他,两手空空,腰间也没悬长剑,他没有武器! 似乎从一开始景钰手里就没有剑!那把小说里存在感极强的剑,神剑——赤渊。 柒和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原文里景钰第一次出场到大结局手里从没丢过他的那把佩剑,小说中万剑之首,绝世的神兵利器。 从《玄清纪》第一章 ,景钰一直负在身后的无鞘之剑,赤渊。 现在他手里没有剑,而原文中理应发生在两月之后的玄清门会试的剧情中上,他已经带着了那把剑。 这意味着这两月之内,他会寻得那把剑! 而现下他要柒和安生呆在这里,想必是以柒和养伤为借口,留在此处。 作为头号反派,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所求不过一个“毁天灭地”。 他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呆在这莫名其妙的什么山庄空耗时间。于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不正是那把赤渊剑? ——难道思明山庄里,藏了赤渊剑? 柒和几乎要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推理鼓起掌来,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这是误入了什么了不得的剧情?! 第9章 思明庄主 替我取灵骨 阿青阿红二人引着景钰柒和穿过翠竹丛生的竹青苑,来到一座屋外,两人一左一右立着,分别推开自己那一侧的金丝楠木制的雕花大门,恭敬地请柒和与景钰进去。 景钰在前,柒和紧紧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屋子陈设甚是华丽,案台上搁着紫金镂空嵌五色宝珠的香炉,袅袅一条轻烟从精致的镂空雕花中升空,飘散在整间屋子里。房门左右的几案上各放着一只纹饰华丽色彩斑斓的瓷瓶,上绘着栩栩如生的人物花鸟。 正中是一间厅,两面用鲛丝所织的藕色丝帐隔着,帐角皆坠明珠金扣。那思明庄主正坐在正厅的圆木方桌之后,见柒和景钰二人,放下手中茶壶,忙作揖礼。 庄主对柒和又救命之恩,不仅替她解了夜鸦毒,还收留她在此养了三日的伤,柒和心里很是感激,忙客客气气回了一礼。 庄主一站起来,就看得出他身形瘦削,身量并不如景钰长,穿着一身素青长袍,腰间系一白玉圆佩,虽有腰带束着,仍觉衣衫中有空荡荡之感。 他带着半张黑木面具,隐去了左眼附近的几乎半张脸,露出一只黑亮的右眼和一张薄唇。眼窝很深,太过消瘦显得颧骨有些突出,鼻骨也格外高,唇上没有半点颜色,一副病恹恹的虚弱样子。 柒和与景钰二人坐下,听庄主开口道:“柒和道友,我是思明山庄庄主,姓方,单名一个朔字。” 怎么只向自己介绍,柒和有些懵,微微侧头看了眼景钰,他脸色如常,似乎知道这庄主名字。是了,自己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二人是见过的。 柒和笑着点点头颔首道:“方庄主,我二人到庄子里叨扰几日,多亏庄主照顾。” 方朔给柒和斟了一杯热茶,放到柒和眼前,动作轻缓温和,道:“两位道友能入我思明山庄密道,也是有缘。何谈叨扰。” 密道? 柒和皱眉,他们两个居然是进了思明山庄密道而来?她斜眼看景钰,欲得到一点答复。景钰亦瞥了眼柒和,端起方朔递来的茶,啜了一口,低头看着清亮的茶水,并不理会。 方朔见状,忙解释道:“思明山庄避世已久,前些年我倾尽修为构了一道结界,将思明山庄与苍梧山分隔开来,不得进出沟通。只余几条旧日所设密道与外界联通,但那密道为家祖所封,打开方式连我都不知道。” 他笑了笑,扶了面上的黑木面具,道:“二位却误闯了进来,这岂非缘分所致?” 柒和茫然,景钰是怎么知道密道的位置和打开方式的? 其实景钰也不甚清楚,他与柒和二人正相斗,忽然脚下一空掉入密道,被方朔堆着笑脸领到庄内,而在这思明山庄里,他清晰感受到了赤渊的气息... 柒和敏锐地抓住重点:“这结界...不进不出?” 方朔收了笑意,换上一张怅然的脸,面具外的右眼耷拉着,叹了一声,说:“是的。不仅结界,密道也只能进不能出。” 一声轻笑自景钰嘴里溢出,他状似轻描淡写地放下茶杯,茶杯与桌面碰出一声脆响,他终于抬眼,浅金色的眸子无限嘲讽,嘴角勾着,问:“庄主待如何才肯让我们走?” 柒和觉得景钰非常不礼貌,默默伸出手肘碰了碰景钰,收到他危险的目光,才忽觉自己这举动有些太过逾越。 方朔并不恼,展齿一笑,道:“并不是我不愿放两位走,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当年苍梧山鸟兽暴动,搭进我夫人一条命。实在是心灰意冷,我才设下此结界,耗费我半生修为,如今我自己也破不了啦。” ——当年,苍梧山鸟兽发狂竟是以前就发生过的。而玄清此次遣苏瑾、寒予、自己三人来苍梧不正是为此吗? 两件事情竟联系到了一起,柒和只想赶紧传音给苏瑾,可惜结界阻隔了内外一切沟通,传音符想必也是失去效用了。 “当年一事,实为魔气所致,我夫人抽出自身灵骨以阵魔气,如今十年了,封印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柒和闻言紧皱眉头。 方朔接着道:“我不忍夫人以性命所搏的平静毁于一旦,两位也想破思明结界而出,眼下只有一条路。” 方朔说:“当年夫人为保封印无虞,设下幻境。而今之计,只能请二位进入,助我拿回夫人灵骨,重新封印好结界后,我亲自送二位离开。” 景钰似乎早料到方朔所求,亦或是根本不在乎方朔在说什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双眼似笑非笑。 方朔这话多少带着威胁的意味,亏得柒和先前以为他真是个良善好心之人,原来竟也是另有所图。 思及此,柒和挂上一抹冷笑,正欲回绝,却听得方朔悠悠道:“柒和道友这几日所用解毒之药,虽对付夜鸦毒有效,但药性过猛,需另服一剂汤药,药性相抵。否则日后修炼后患无穷。” 没想到方朔还有这一手。他大约是以为柒和与景钰二人关系非同寻常,才如此威胁。 ——可惜他算漏了一点,拿柒和自己的命威胁景钰,属实异想天开了些。 方朔话音未落,柒和竟听到景钰的声音,低沉磁性,“可以。” 柒和震惊,一脸不可思议看向景钰,撞上他淡淡看过来的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在说一句和自己无关的话。 直到手里被方朔放上一块石头,柒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景钰他究竟想干嘛?此时没有剧本的柒和一脸懵逼。 “这是血脉灵石,若你们拿到灵骨,它自会带你们回来。”方朔声音忽然远了。 他嘴角带着点诡异的笑,足尖一点,飞身后退,柒和才注意到他借着给柒和灵石的机会,已经转到了正朝门的方向,此刻飞身一退显然是要遁走。 柒和心道:不好!就要纵身去拉,却不料方朔速度奇怪,又兼之柒和对他的动作始料未及,竟给他逃了。大门砰一声紧紧关上。柒和伸手要推,却纹丝不动,这门也动过手脚! 厅内气息骤变,柒和能感觉到空间似乎在扭曲,笔直的门框房梁弯的像麻花,地面不停震动,装饰用的花瓶瓷盏纷纷摔落,橡皮泥似的弹一弹,又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柒和急急回头看一眼景钰,却见他不仅不急,反而自顾自喝起了茶。 神经病啊! 第10章 想起来了 落入幻境,景钰记忆回归…… 一时天旋地转,四面八方似有无数双手拉着柒和,她几乎不能动弹。眼前一切都割裂成块,整个空间内灵力乱涌。 “景钰!”柒和知道方朔这是要将自己扔进那个什么灵骨幻境了,不知那幻境会是何景象,万分无奈之下也只有拉住景钰这一条救命稻草了,她朝着那端坐的玄色身影冲去。 ——至少,在这样的情形下里不能一个人。 四周快速变换的场景没有给柒和达成所愿的机会,四面八方被割裂的场景一片片沉入黑暗,像绘在画纸上投入墨水的话,被洇湿,沉入水下。 最后一片画被墨水吞噬之后,身边只余一片黑暗。柒和忽然脚下踩到实体。但不辨方位,只得立在原地不知该往哪边迈步。耳边有些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极轻极轻的风声。 柒和脸侧的碎发微微扫过侧脸,这让她知道自己起码不是身处一间密室。 凝神静气,体内灵力运转起来,在浑身经脉中静静淌着,柒和闭了眼,调动丹田灵力,使它们在指尖汇聚成团。莹白雾气般的灵力环绕在柒和右手食指上,似云朵纺成的丝线,有形又无形,缓缓聚成一团,旋风般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旋着。 柒和睁眼,指尖一个小小光团,星火一般,散着柔和而静谧的光。那光忽然照亮了身前一个高大的人影,柒和差点没叫出声来。 “景钰?!” 柒和手里的光线并不强,只能照亮十寸见方的空间,此刻映在景钰背后也并不分明,但柒和一眼认出前面那人是景钰。 那身影听得柒和一声惊呼,回首睨了一眼柒和,金色双眸微微发亮,如一片黑暗中两点星子,柒和手里的灵气团便像一轮满月了。有月有星,一片夜空。 或许被这想法逗乐,又或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人,心情放松了下来,柒和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柒和觉得景钰的语气似乎挺温柔?柒和自己也放松了,轻笑道:“笑你眼睛像手电筒的灯泡,会发光。” “手电筒?”景钰声音很低,在四面回荡,有种低音音箱立体环绕声的质感。他回身迈步向前走去,柒和忙抬腿跟上。 “就是用电来发亮的一种东西。拿在手上,打开开关,就会发光。”柒和竟有了几分闲聊的雅致。 ——掌雷电于一手,是件厉害的法器。 “嗯。”景钰轻飘飘一声,权当回应。 柒和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就好像,身边换了个人,忽然就不再对自己针锋相对了。 柒和心中觉得奇怪,便不再说话。她开始怀疑幻境中的景钰也是幻象。 两人走着走着,水滴滴答之声愈来愈清晰,扑面而来的柔风也渐渐明显了。柒和总算分辨出自己似乎在一处山洞中。除了两人走动的脚步声和衣饰相擦发出的声音,四下一片死寂。 柒和张了唇,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最终轻轻叹了一声,无数问题在唇齿间盘旋,又都归于沉寂。 这声轻叹羽毛似的轻轻柔柔拂过景钰心脏,他眼睛眯了眯,步子顿了一瞬。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四下里愈空寂,细微的声音被放的愈大。柒和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景钰清浅的呼吸。 他没有杀气腾腾捏着命门要取自己狗命,也没有一脸云淡风轻却说着令人胆寒的话逼自己在思明山庄老老实实呆着,此刻他格外平静。像是只收起了爪牙,蛰伏在黑暗里的猫,你不知道它是在休息;或是在假寐,预备着随时给你来上一口。 忽然四下里有了些光,柒和指尖一动,挑散那灵力聚的小球,竟也看得清。身前景钰步伐沉稳,身形挺拔。 慢慢光线越来越强,前方似乎是山洞口,亮堂堂明晃晃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两人皆加快了步伐,越出山洞的一瞬,过分强烈的光灼得柒和眼睛疼,她闭上眼,仍能透过眼皮看到亮色,许久才睁开眼,留下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一片朦胧中跌入景钰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柒和,在山洞里柒和跟的紧,此时两人距离也很近,近到柒和能闻到景钰身上清淡的雪松初雪般清冽的香。 柒和悚然一惊,直觉告诉她,快逃。柒和连连退后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眨了眨眼,抹开眼角的水珠,生硬地移开视线,脸颊一热。 两人正身处山谷之中,左右皆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壁上石缝中着些翠嫩矮小的两片叶的草,叶片上有金色脉路。正前方花草丛生葱郁盎然,阔叶高树挡住许多阳光。右侧一条银练垂下,水声如瀑,溅起无数银珠美玉。 柒和被吸引了注意,在其中走了两步,只觉花香扑鼻,沁人心脾,开口问道:“这便是灵骨幻境吗?” 景钰垂眸看着柒和满脸雀跃沉醉,目光闪烁,应道:“是。” 柒和不知道,自落入幻境起,景钰眼前便开始走马灯般地出现了许多明明很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场景: ——某个飘着白梨淡香的房间里,月色如水映在少女脸侧,莹白剔透,玉石一般,灵气白雾般萦绕周身,他靠着那少女竟在安睡。 ——少女念着清洁诀,却将自己弄了个透湿,轻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曲线,她嗔怒地瞪着一双圆圆杏眼,鼓着腮帮子说:“再看,把你变成落汤猫。” ...... 最后,思明庄里,柒和一边唤着“景钰”,一边飞身而来的淡紫色身影,与夜色如墨的深山中,她嘴里喊着“壮壮”,飞扑而来的雪白身影重合成一个人。 夜鸦疾扑而来,在少女背后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样弱小的人,竟试图挡在自己身前。 景钰耳边仿佛响起衣帛撕裂的声音,鼻尖几乎能闻到喷溅而出的红色液体的味道。 他从来都孑然一身,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记忆中从没有见过柒和那样灵动明艳的笑。 旁人看他的目光,或憎恨或厌恶或恐惧,那一双双眼里几乎喷出火来。而柒和的目光,是温柔的、信任的、全无防备的,像清泉、像溪流,潺潺明澈。 心念一动,他捉住柒和下巴,强硬的掰向自己,试图从柒和眼睛里看点什么。 可惜,没有。 她眼里有诧异和愠怒,还带点不知所措,种种情绪被藏在一层薄薄的轻纱之后,她在掩饰。一双眼睛似蒙了一层画布的窗,面对“壮壮”时那令人心醉的种种鲜活情绪,都关起来了。 景钰心底无端升起一阵烦躁。 第11章 套娃 二重幻境 柒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愣在原地不知景钰此举合意。半晌,景钰松开柒和下巴,眼里满是不耐。 柒和莫名其妙,虽说面对这样一个恶毒反派生不出什么旖旎情思,但毕竟景钰生的好看,柒和脸上一阵红。潜意识只想找个话题结束这种尴尬,道:“我们......去找找方朔要的东西吧。” 景钰声音又带了几分冷硬,道:“你变脸倒是快。” 柒和闻言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半真半假道:“初时与道君不相熟,加上久闻道君大名,道君又二话不说动手欲杀我。我自然紧张些。如今见道君可亲得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想是一开始认错人才引出杀心,便也不怕了。” 景钰斜睨一眼,冷哼一声,抬腿向前走去。 出了山洞便是两侧峭壁,中间一条深谷,倒也没有别路可走。 柒和忙跟上去,故做出一副相熟的热切样子,道:“现下这幻境里只有我们两人,都受方朔所制,定是要相依相仗的了。”,说完故意拿手肘碰了碰景钰。 俗话说得好,两个人能成为朋友一定是有共同的敌人。 虽说柒和穿越到这里,头号敌人便是眼前的景钰。但好歹现下两人共同的敌人是笑里藏刀的思明庄主方朔。 柒和愿意不计前嫌与他景钰合作一番。 景钰看着她一脸假笑,虽不真诚,倒也有几分狡黠可爱,神情缓和了些。 景钰不说话,柒和就当是默认了,做人嘛,多少不能太端着。我都不计较你对我痛下杀手了,你也不能揪着我□□那一簪子不放。 想到这里,柒和有些心虚,问了句:“那个...我拿簪子插了你肩膀,不是故意的,真是不好意思。” 景钰嘴角一勾:“不好意思?” 柒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你也受一遭。” 忽然肩头传来锐物刺入的尖利痛感,柒和忍不住弯下腰,“嘶”一声,捂着右肩。头顶传来景钰变态的轻笑。 她震惊地朝肩头看去:没有血,也没有伤口。真的就是,字面上的,让她陪他疼了一遭。 ——变态! 还好痛感没持续很久,柒和直起身,朝着右肩吹吹气,眼睛里要喷出火,瞪着前面的身影。没料到他忽然回头,柒和忙挂上标准八颗牙的礼貌微笑。 景钰变无表情又转了脸继续朝前走着,嘴角微小的弧度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柒和在心里骂骂咧咧,快步赶了上去,保持着遇到危险能立马跳到景钰身边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两人走到先前远望飞流直下的水瀑下,那瀑布飞珠逬玉,浩浩荡荡激流之下腾起几人高的水雾,弥散在四周,颇有种腾云驾雾之感。 二人停下脚步,柒和脸上有迎面卷起的水汽和水流带起的清风,额上碎发飘然而动,两侧发丝随风荡去,露出雪白的侧颈,她讶然道:“这地方灵气好浓。” 景钰身后墨发也在风中飘飞,眉飞入鬓,衣角也随风而动,他盯着那瀑布,温声道:“是。” 柒和睨一眼景钰,这些天他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冷似寒冰,她差点忘了,原书里,景钰是个表面温和无害的白切黑。 不知道怎么,在自己面前总是装都懒得装,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柒和撇撇嘴,问:“幻境是有范围大小的吗?” 景钰露出了看智障的表情,将目光从瀑布上平移到柒和脸上,又移走,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嘲讽,他答:“是的。” 一个正经仙门弟子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也就是说,幻境是有大小限制的。”,柒和伸出手指了指远处,一片葱郁的绿林,道:“那边看起来无穷无尽,仔细看很多场景都是重复的。那棵很高的树,隔一段距离就会重新出现一次。” ——如果我们继续往前,也只是陷入无尽的循环。 “灵骨就在这里。”景钰截下她的所有意犹未尽的推测,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柒和睁圆了眼,诧异道:“瀑布后面?”,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能感觉到瀑布后面,山体之中,有很强的灵气,若是景钰说灵骨在这里的话,那一定是在瀑布后面。 景钰颔首,抬起手臂,玄色衣袖在瀑布带起的气流中飘起,掌心聚起一团暗光,飞箭一般直射出去,与奔流的瀑布相撞,激起巨大的水花,爆裂开来,一片白色水汽过了半晌才纷纷落下,一片水声。 柒和被这猝不及防的巨型水花浇了满面,堪堪抬起袖子来遮了脸,可惜思明山庄的衣服虽是上号蚕丝薄纱,却不防水,现下整个湿漉漉得贴在身上。柒和带着怒意瞪了一眼景钰,当然是趁他看不见的时候,念了个清洁诀,烘干了一身水渍。 景钰早将一切尽收眼底,无端想起柒和在玄清念清洁诀将自己浇个透湿的情景。 那瀑布与景钰灵力相撞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水帘,原本川流不息的瀑布水花被硬生生分开似的,向两边淌去,中间分开一道通路,里面乌漆墨黑。 景钰足尖一点,飞身而去,柒和见状忙提气一蹬,跟了上去。两人身影刚一消失在瀑布后,那被分开的水帘重新合上,一条水瀑从天而下,任谁也想不到瀑布后面竟别有洞天。 柒和原以为会进一处山洞,没想到一冲进那黑色,竟一瞬间换了场景,又是一处山林。 “苍梧山?!” 柒和变了脸色,这不正是她穿越而来的那天晚上的苍梧山么?她四处张望起来,却不见景钰身影,“喂?景钰?” 幻境套幻境,身处的位置不断变换,柒和觉得自己就像俄罗斯的套娃,就硬套。 四下一片死寂,偶有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和远近草丛里几声虫鸣。月亮被浮云遮了一半,光线不大清楚,四下里模模糊糊。 柒和又惊又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反复安慰自己,是幻境,幻境都是假的......柒和按照自己原先走过的路,一步步走着,脚下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依旧四下无人。 忽然前面不远处有团白色。 柒和又惊又喜,这幻境倒还挺真,给她变出个假猫? 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果然是壮壮,柒和情不自禁就要伸出手去。但在壮壮抬眼看她的一瞬间,她仿佛被施了咒,瞬间定在原地。 壮壮眼睛,是金色的。 壮壮身上,没有伤。 第12章 你也在幻象里 拿到灵骨 柒和惊愕地后退两步,小猫的眼睛,竟然和景钰一样是金色的? 此时它正一脸防备冷冷的注视着自己,柒和不知作何反应,它分明就是自己的壮壮,但是又不像。 忽然头顶云层传来闷响,是雷声。 顷刻,一道闪电划破寂静黑暗,猛地劈将下来,正在柒和眼前,明亮到刺眼的电光伴着轰隆的巨响,柒和不由踉跄几步。 那天,那天也是这样的雷电! 待电光消失,小猫身上赫然多了几道焦黑的伤口,甚至旁边的一棵树被拦腰劈断,散发着炭火焦糊的味道,伴着黑烟。 是了,果然是那天的场景,只不过那天柒和捡到小猫的时候,它已经是遍体鳞伤,倒在焦黑的树下了。然而现在,是柒和亲眼看着天雷落下。 耳边响起幽幽女声,“你,还要救它吗?” “明知道是它引来的天雷,你还要救它吗?” 柒和踉跄几步,退得更远。 ——这是假的,是幻象,是抽取自己的记忆编织的噩梦。 柒和摇头,眼睁睁看着天雷一道道落下,地上开始流淌着鲜红的血,染红周边一片。很难相信,这么小的一只猫儿,会流出那样多的鲜血。 “真的是幻象么?”那女声又在柒和耳边响起。 ——真的是幻象么? 柒和在脑海中重复这句话,是幻象吗? 壮壮,壮壮它现在在哪呢?在苍梧山的山洞里,被自己抛下在苍梧山的山洞里了。眼前这个,究竟是记忆里的景象还是真真实实,正在发生的一幕? 她思绪纷乱,小猫气息越来越低,原本警觉的眸子此时紧紧闭上了。天雷还在不断落下。 四周尽是耀眼电光,一声声巨响巨锤似的砸在柒和心口。 她终于飞扑而上,将壮壮揽入怀里,替它接住下一道雷电,利刃般的闪电落下的一瞬,柒和喃喃:“对不起。我早该来的。”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席卷而来,一道刺目白光之后,周遭一切平静下来。柒和睁开眼,怀里并没有那小小的白团子,她心慌意乱,举目四下看去。 周遭还是苍梧山的样子,只是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女人穿着青色对襟薄水烟长裙,梳着双环惊鹄髻,斜插金色凤羽步摇,耳饰是翠玉所制。成熟温婉,面容和善可亲。 女人声音温和:“重来一次,你还是会救它是么。” 柒和心知,这才是幻境原本的样子了,眼前女子,就是方朔的妻子。柒和松了口气,稳稳心神,道:“是,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来,让它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女子嫣然一笑,道:“哪怕你为此丢了修为,失了记忆?” 柒和点头,眼前这个女子温柔可亲,语气娓娓,她不自觉说出心里的话,“我本来就是一抹孤魂,它也是伶仃孑然,我们就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我只有它,它也只有我,我们此生绝不互相背弃。” 女子笑道:“好。心性纯善,秉性单纯。” 说罢,一挥衣袖,周遭树木纷纷倾倒,从地底生出房屋门墙,赫然是思明山庄的样式。另一个人影也墨笔勾勒似的渐渐显现,是景钰。 柒和一时忘形,唤道:“景钰!” 景钰并不睬她,凝神看着思明山庄,眼中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柒和疑惑地看了眼女子,问道:“他也进了幻象么?还没出来?” 女子笑着摇头,道:“他从始至终对此物没有任何渴求,自然无需幻境考验。但他与你一道,入了你的幻象。”言语间,拿出一方锦盒。 柒和闻言一阵腹诽:躲在我幻象里不出来帮忙,冷酷! 见女子拿出锦盒,柒和又是疑惑又是惊喜,迟疑道:“这是灵骨么?” 女子点头,将其交到柒和手里。整个人轻烟般自下而上开始飘散,声音也渐渐飘渺,“我只是明霜的一缕残念,守着此地十年了。” 她表情温柔。 “当年整座苍梧的鸟兽都被魔气所扰,伤人自残,几乎是无法控制。明霜抽出自己灵骨,方镇住此间魔气。十年里,灵骨一直在炼化魔气,如今,当年的魔气几乎已消失殆尽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消失殆尽?柒和皱眉。 那明霜的残念接着道:“小姑娘,你是个纯善之人,灵骨与你有缘,带走吧。” ——不对,不对。 那女子身影已经近乎透明,柒和拿在手里的锦盒几乎在发烫,柒和急急嚷道:“不对!魔气并未驱散,苍梧山鸟兽重又狂躁了!” “不会,当年魔气已尽数度化。”女子笑意减淡,目光有些迟疑。 柒和急急道:“你不要消失!是真的!所以你的丈夫方朔才让我们来帮他取灵骨的!” 明霜美眸里流露一丝哀戚,喃喃道:“我丈夫,他还活着...”。她语气哀婉地说出这句话,又仿佛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不...”她一把抓住柒和手腕,想说点什么。 话音未落,身影彻底飘散了。 周遭一切瞬间崩塌,一切似一场幻梦一般,柒和怔愣地看着自己手腕,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明霜手握住的冰凉之感。她有些呆呆地,抬眸看着景钰,喃喃:“不对...” 四面景象似久远的壁画,一片片剥落,景钰金眸一冷,“血脉石!” 柒和后知后觉拿出方朔塞进手里的古怪石头,景钰长手一揽,将柒和揽入怀中,伸手捏碎了那石头,澎湃灵力从景钰体内涌出,暗红色的光晕将柒和与景钰完全笼罩。 柒和抱着那小小锦盒,脑海里思绪翻腾,整件事情有一些奇怪,柒和仿佛能看到那一点端倪,却抓不住它的踪迹。 此刻满身笼在景钰周身清冽冷峻的雪松气味中,周遭被他灵力团团围绕,外面声音很大,幻境崩塌,想来是地动山摇,柒和却感觉不到半分站立不稳。她抬眼看着景钰金色的眸子,出尘的侧脸,听不出语气,问:“那时,你也在幻象里,你在哪?” 第13章 修改记忆 关于景钰不想掉马这回事 景钰表情瞬间僵硬。他想,抹去人的记忆会发生什么,或许会神识受损。 无所谓。 她永远也逃不掉了。 他一只手仍圈住柒和,另一手捏住柒和命门,双眼紧紧盯着柒和。 柒和只觉他眼里似乎有金色的漩涡,让人不自觉被吸引进去,沉溺其中。 渐渐,柒和眼里失了光彩,蒙上一层云翳。 “为什么你们眼睛都是金色的...”她毫不知觉,自己说出了什么。整个人呆愣得像个木偶。 “你记错了。它的眼睛是琥珀色。”景钰声音低沉魅惑,循循善诱,告诉柒和,在幻象里,她看到的小猫,并不是金色的瞳孔。 “我记错了...”柒和重复道,“是琥珀色。” 柒和的神识比景钰想象的要坚强很多,柔软却坚韧,景钰尚未完全恢复灵力,强行抹去记忆会损耗太多,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对柒和的记忆进行一些小小的篡改。 柒和木偶似的,缓缓合眼,景钰垂首,在她耳边低声,一次一次重复着。 “永不背弃...” 等柒和再次清醒过来,脚下稳稳踩着思明山庄的青石板。景钰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心神安定。 两人已回到思明山庄,周遭的一切都是刚开始见到的模样。门口摆放的两只瓷瓶,墙上挂着的一些花鸟,桌案上那三杯茶甚至还在袅袅吐着热气。 房门紧闭着,方朔还在外面。 柒和靠近一步,相比方朔,景钰此刻显得可亲得多,她踮脚,一手拉着景钰袖袍,在他耳边道:“我帮你,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在这里找到,先别杀我,方朔他没那么简单。” 温温热热的气息扑在耳廓,景钰低声应了一句“好。” 声音太低,太温和,柒和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那句话。 房门吱一声打开,方朔依旧穿着那身青色素衫,面上带着黑木面具,露出的眼睛嘴角皆弯着,看起来非常开心。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两位道友替方某取回灵骨。”说罢,深陷的眼窝里黑亮的眼紧紧盯着柒和手里的锦盒。 景钰微不可见的皱眉,极小地迈了一步,正好挡住方朔视线,浑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阴沉。 柒和声音清脆:“东西给了庄主,庄主不放我们走可怎么办?” 方朔闻言一笑,将怀里一个青瓷小罐搁在桌上,道:“这是柒和道友身中之毒的解药,二位道友修为高深,若是真的想走,哪是我一个小小结界困得住的。” 柒和拿过小罐,闻了一下,道:“若是三日后,我体内余毒清除,我自会离去。”说罢将左手袖子掀起至手肘上,露出手腕的一道凤羽样的金痕。嫣然一笑道:“这是明霜夫人留下的,说是保我与灵骨性命相连三日,若是我死了,这灵骨也会失去所有灵力。” 方朔愕然,伸头倾身看了看柒和雪白的腕上的凤羽金痕,干笑两声,“明霜总是细心的。” 见了方朔反应,柒和大大方方将手里锦盒递出去,拉着景钰走了,也不管身后方朔。 没了阿青阿红两人带路,柒和成功地带着景钰,迷路了。 为了留一点神秘感和威慑力,柒和硬是不肯回去喊方朔派人送二人回房。后来渐渐地,连方朔的居所也找不到了。 两人走着走着已至日落月升,漫天星斗散若明珠。 柒和松开景钰的衣袖,幽幽叹了一声:“好吧,我迷路了。” 景钰挑眉,从白日走到夜半,你终于发现自己迷路了。他启唇,声音低沉,“那凤羽金痕......”两人一同入了幻境,他都不知道明霜还给柒和留了这么个保命的东西。 柒和四下里看看,圆溜溜眼珠转了一圈,垫着脚,扯住景钰肩侧的,示意他低下来些,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我骗他的。其实就是明霜的残念抓住我手腕的那一下留下的痕迹,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温热的鼻息扑在耳畔,景钰没有动嘴,柒和脑海里却莫名其妙出现了他的声音,“你可以传音。” 经典再现,这句话似乎温敛也说过,柒和尴尬挠挠头,道:“我喜欢用嘴巴说话,真诚。” 景钰给了柒和一瞥,暗红色的光从他体内蓬勃而出,长大成一个极淡的光罩,将二人笼罩在里面,柒和四下看看,了然道:“结界?” 景钰点点头。 柒和彻底放松下来,离景钰退了两步远,保持一个正常的社交距离。道:“方朔有古怪。他用明霜的灵骨,绝不是为了镇压魔气。” 景钰看着柒和,点头。 柒和重新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金痕,道:“明霜的反应也很奇怪。” 景钰不解,一双金眸牢牢锁在柒和身上,彼时月色很好,柒和侧脸莹莹似满月,柔和皎洁,笼着一层薄光,她低头看着手腕,樱唇一张一合。 柒和说:“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很爱对方的。但是明霜听到方朔的一瞬间,眼神那么伤心,说:他还活着,既惊又喜。她没想到方朔还活着。” “爱”之一词,与景钰而言,虚伪单薄,他体会不到明霜和方朔二人的鹣鲽情深。人世间的爱恨恩怨,与他而言,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窗,他看着那边的人嬉笑怒骂,热闹盈天,这边的他仍是寂寂一个。 大抵情爱都是痛苦的,他想,所以人们大多为此而痛苦辗转。 柒和回头看了眼景钰,撞上他茫然冷漠的眼,心底一颤,登时低了头去,轻声说:“但是方朔说,他亲眼看着明霜是自愿抽了灵骨镇压魔气的。” “所以,为什么明霜会诧异方朔还活着,或者他早该死了?” 景钰没头没脑问了句:“你爱...壮壮吗?” 柒和对他莫名其妙的问题问愣住,不知他此言何意。 见柒和沉默,景钰移开目光,眼神冷硬。 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柒和轻声道:“爱啊。” 她垂着眼,心里一阵发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出来。 那天在山洞里,景钰究竟对壮壮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此时她明明不该透露自己的关切。这样一来,它岂不是彻底成了景钰威胁自己的把柄。 景钰轻轻笑着,胸膛微微震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说,“爱?” 第14章 心脏 这是什么感觉 柒和忙摆手,“不是明霜和方朔那种爱啦,是另一种。” 景钰蹙眉,似懂非懂,话音飘忽,似远处高楼上渺茫的琴声,他说:“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夜风温柔吹起他的墨发,抚过他白玉似的脸庞,衣袂在风中微动。夜色轻柔,连带着他的深邃的侧脸一起变得柔了,但是那上面笼着一层寒霜。 柒和觉得他一下子远了起来,他的气息那样孤寂。 本着,孩子还小还能抢救一下的心,柒和拍拍他的脊背,循循善诱:“你需要的,只是你现在还没遇到那个人,等你遇到了,你就不会想要...” ——想要毁灭世界了。 柒和一时嘴快,差点说出口,生生转了个弯,道:“你就不会这样孤独了。” 景钰闻言,凝望着柒和不答。 柒和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没说些什么,被他一把揽住腰身,顷刻便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柒和眨眨眼,好快的景钰! 她大声道:“原来你知道怎么走?!” 景钰推开她房间的门,兀自走了进去。在柒和看来,景钰以沉默回了她一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迷路吧。” 柒和垂头丧气地跟了进去,在凳子上坐了许久,与景钰二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半晌,她才发现一个事实:景钰好像不打算走了? “那个...你房间在隔壁。” “我知道。” “你不回去吗?” “不回去。我答应要保护你。” 景钰回答的平静而理所当然,柒和这边不淡定了,“那我去你房间?”此话刚出,看到景钰一张骤然变冷的脸和刀子般的眼神,她怂了,“那我在桌上趴着。您睡床?” 没有声音,柒和认命地趴在桌上。忽然一阵强硬不容置疑的力量卷着她,直直飞进景钰怀里。 柒和瞳孔地震。她就觉得景钰自从在幻境里呆了一阵,整个人都不对劲。想了又想,她弱弱开口:“你...怎么了?受伤了?” 景钰眼皮都懒得抬,双臂牢牢禁锢住柒和,道:“累了。” ——可是,你累了,和你抱着我睡觉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柒和无语,可是显然景钰不打算再回答她的问题。她像个每个关节都被锈住的铁皮人,一动不敢动。她觉得自己会失眠一整晚。 十分钟后,柒和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缓慢。 她梦到自己抱着超大型的壮壮,浑身白毛厚实软和得不可思议,她可以把整个人埋进去狂吸。 现实是,她翻了个身,面朝景钰,直往他怀里钻,呓语着:“壮壮...嘿嘿....” 景钰没有睡着,他垂眸看着她,小巧的鹅蛋脸柔润光泽,耳廓小巧莹白,几缕发落在鼻尖、脸侧,惹得她不断皱眉,似乎有些痒,将鼻尖在景钰身上蹭了蹭。 睡着的她格外安静乖巧,柔软香甜,全无白天那种极力掩饰也遮不住的戒备,像只卸下防备的小兽。羽睫在脸上投下一块淡淡鸦青的影。 景钰垂下头,将鼻尖抵在柒和脆弱的脖颈侧的血管处,感受着皮肤下流淌的温血,心脏出麻痒刺痛,无数爪子轻轻挠着一般。 他皱眉,唇齿覆上她的血管,狠狠咬下去,果然,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两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为何,他的心脏会有那种感觉呢? 被下蛊了么? 第15章 夜探 带你去玄清玩 柒和梦里自己正抱着放大版的壮壮,皮毛厚实柔软,银白若雪。放大版的壮壮体型变得很大,柒和两只手都圈不住,她快乐地钻进它柔软的胸腹肚皮,嗅着清冽的香气。 雪松的香气?! 是大反派! 柒和猛地睁开眼,恋恋不舍地告别梦里的大猫,发觉自己一双手攥着某人墨黑的发。当下讪讪松了手。 景钰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他的呼吸听起来均匀绵长。柒和轻手轻脚蠕动了几厘,试图逃脱这令人窒息的气息。刚踩上床边的鞋,背后传来略略沙哑的低音:“去哪?” 他本来也没睡着,只是合着眼休憩,顺便调息。感受到身边柔柔软软的热源一离开,他就不满地睁开眼,久不开口的嗓子低低哑哑,直叫柒和心虚。 “我去你房间。两个人太挤了。”柒和撑着手,信口胡诌。 景钰没再说话,柒和觉得自己后背都要被盯出两个洞,想起他冷冷的眼神,柒和缩缩脖子,道:“好吧,我去看看方朔那边。” 景钰懒懒起身,并坐在柒和身边,语气冷淡:“方朔,与你何干。” 柒和注意到暗红的灵力自他身边荡开,在附近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光罩。她声音大了些,“明霜将灵骨给我了,我一定是要帮她搞清楚方朔的古怪的。” 景钰斜睨柒和,嗤笑一声,“你将那灵骨都交出去了。待我找到我要的东西,我们即刻离开,与这思明山庄不会再有半分交集。明霜是个已死之人,她二人之事...” “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事和你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了。” 柒和起身,她不打算向景钰将自己为何来到苍梧山的原因交待清楚,既然苍梧异状与方朔、灵骨有关,那她一定是要搞清楚的。 ——不知道壮壮在哪,会不会受此影响,狂性大发。 柒和拿出张匿踪符,贴在衣上,足尖一点,从窗子飞身而去,纤细身形扑进黑色天幕。 不到一刻钟,柒和发现了事情的不妙——她迷路了。 她在某个七歪八拐的园子里转了三圈,才无可奈何地确定了这件事。苦恼地抓抓头,她拿出张传音符,传音符虽被结界阻挡,无法与外界联系,在这结界内确实可行的。 她念了符诀,试探着唤了声:“景钰?” “嗯?” “你和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那边声音懒懒的。 “事成之后,我带你去玄清玩。”,柒和咬咬牙。她知道,根据原剧情,景钰会在两月之后一番复杂操作,进入玄清。眼下柒和主动提起,免了他一番麻烦,且身份光明正大,他断不会拒绝。 “噢?”那边声音听起来依旧兴致不高。 “我让我师兄给你当导游!”,柒和再咬咬牙,只有派着温敛去,她才放心景钰不会趁机搞事。 “不去。”,这回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柒和额头青筋直突,他怎么回事? “我和我师兄两个人给你当导游你还不满意?!” ——您可真难伺候。 “...” 传音符化为飞灰,柒和认命地低着头,试图自己走出这片堪比迷宫的小花园,才迈出一步,腰上一股大力,柒和登时腾空而起。 “景钰!?”柒和惊喜地抬眼,看到一张清俊的面容。 “走了。”景钰薄唇轻启,身边暗光环绕,两人自空中落下,正落在白天方朔招待二人的房间屋瓦之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柒和忙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匿踪符,往景钰肩头一拍,给他贴好了。 景钰垂眸看了一眼肩头的符,揽着柒和的手并不松开。 此时柒和也没空计较,轻手轻脚掀了一片瓦,屋内暖黄的光线从方孔中透出。柒和贴脸去看,只见方朔仍带着他那黑木面具,坐在床前,凝视着手里那块含着灵蕴的,他夫人的灵骨。床上依稀躺着一个女子身形,因着床边纱帐放了下来,柒和看不真切。 方朔的屋子里依旧是浓浓的熏香,景钰抿着唇,贴近了柒和,方舒了眉。 第16章 又见明霜 明霜的身体竟还在思明山庄…… 一心一意盯着下面方朔的柒和并未察觉景钰忽然的靠近,房顶之上距离方朔实在太近,她又不会传音,只好看看景钰,又看看下面,朝那纱帐里的人扬了扬下巴:看得清么? 景钰本来漫不经心的地玩着柒和垂在脸侧的头发,卷在手指上,轻轻一拉,又松开。嘴角勾着,仿佛发现了好玩的东西,被柒和一戳,看到她意思非常明显的眼神,随意瞟了一眼,金眸轻轻亮了一下。 柒和脑海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幻境那人。”她瞪大了眼睛,幻境里除了他们俩,剩下不就一个明霜?这么多年过去,明霜身体竟还在这里,没有下葬? 柒和脑海里纷乱不已,难道,是方朔,为了灵骨,十年以前就设计了这样一出戏,却没想到明霜毫不犹豫用灵骨镇压了此处魔气。如今明霜已死,他打算故技重施,闹得连玄清都知晓了此事,派出了弟子前往处置,却为方朔所利用。 柒和额头冷汗涔涔,这么说,失踪的寒予...... 方朔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伸手慢慢地将低垂的纱帐拨开,挂在钩子上,露出帐内窈窕身形。 果然是明霜的样子。 但她脸色灰败僵硬,有点像是,木偶? 柒和不知道自己的一番猜测是否正确,只继续盯着,全然不知身边的景钰一直在玩着她脸侧那缕黑发。 “明霜”的枕边放着白天那个锦盒,方朔伸手将其打开,丰富纯净的灵蕴登时释放了出来,柒和精神一振。 方朔小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且低着头,柒和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伸出苍白消瘦的手,放在“明霜”脸上摩挲着,如同对待无上的珍宝。嘴唇似乎在动,仿佛说着什么。他抚过她的眉、睫、鼻,最后停在那毫无血色的唇上,不舍得离开。 方朔诡异的动作和那僵挺的“明霜”实在是渗人,柒和不由自主靠近了旁边的人,眼睛仍盯着下面。 方朔终于收回了手,拿起锦盒里的灵骨,放在眼前,端详良久,嘴角划出笑容。然后忽然对其注入连绵不绝的灵力,那灵骨在这样的光芒下光芒愈胜。 他究竟在干嘛? 柒和隐隐觉得事情似乎不像她先前想的那样,那灵骨现在完全不需要方朔手托着,在空中转了起来,溢出五色华光。 景钰终于向下看了一眼,嘴角玩味勾起。方朔释放的这一股灵力,远远不止筑基前期。 柒和也察觉了这一点,方朔这番放出的灵力,远不止筑基前期,甚至比筑基中期的柒和还要强上几分......只是,这灵力,似乎不够纯净,夹杂着一些污浊,她皱眉。脑海中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呵,是魔气。” 果然,方朔与此地忽然冒出的魔气有关! 那灵骨上的五彩光芒愈加浓郁,灼灼而不刺眼,向着床上的“明霜”飞去,在她鼻尖停留一会,却忽然调转方向,朝着房顶上的景钰与柒和二人冲来! 这番异状自然也吸引了方朔的目光,他鹰隼般锐利眼神向上直射而去,同时手中光芒大作,朝上急击出一道灵力。 不好! 柒和见状急急想往身边闪避,却被景钰牢牢禁锢在原地,眼看着那两道光芒袭来,愈来愈近。 来自灵骨的那一道光芒率先而至,柒和闭上眼,却没感到预想中的疼痛,那光芒一闪,钻进了她手腕的凤羽金痕,柒和感到腕间一热,随后经脉中多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横冲直撞。 她一下子皱了眉,体内灵气四处冲撞,她必须先压制它。 可是另一道光已至。 “呵。” 景钰终于动了,足下一蹬,成片屋瓦哗啦啦落下,伴着清脆的碎裂之声,他带着柒和飘飘然落了地,站在方朔面前,金眸玩味又冰冷,右掌向上,掌心翻涌着暗红的灵力,上位者的威压尽放。 方朔看着二人,挂上虚假的笑,“二位深夜拜访,方某还当是哪里的贼子。” 柒和额头渗出冷汗,经脉尽是被冲撞地隐隐痛感,她正费力压制着这一股灵力,听闻方朔此言,似笑非笑道:“庄主这结界难道是纸糊的?旁人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方朔不恼,他收了灵力,将那灵骨握在手中,掩在宽大袖袍里。 第17章 赤渊问世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两边对峙,气氛可谓剑拔弩张,只有景钰事不关己地挂着淡笑。 方朔苦笑着摇摇头,伸手取下面上的黑木面具,赫然是一张腐朽残败的脸,一层脸皮皱烂得仿佛一张浸水的纸,有些剥落处甚至露着粉色的筋肉,与另外半张清瘦苍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看此景象,柒和怔住,那面具一摘,淡淡腐烂臭味弥散开。怪不得方朔房里点着那么重的香。 合着这令人作呕味道一起发散的,还有方朔释放出的丝毫不逊于金丹修士的威压,浑身力量尽皆释放,一双眼似笑非笑看着两人,缓缓退了两步。 另一股更为霸道的威压从柒和身边释放,是景钰。他负手而立,神情轻松,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柒和判断不出景钰的修为几何,只觉得比方朔的金丹期威压更甚。 体内争执不休两相碰撞的灵力在这两股威压之下,竟凝滞减慢,无法自如流动。这倒使柒和松了口气,她将脸侧发丝拨至耳后,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看着方朔。 “你要灵骨,根本不是为了镇压魔气吧。” 虽是问句,柒和的语气确是肯定的。 方朔格格笑了两声,一张诡异丑陋的脸对着景钰,开口道:“道友,我知道你在我思明山庄久待,必有所图。既然灵骨非你所求,那么,就是那把双锋剑了。” 双锋剑——赤渊,半钝半利的神剑。 ——果然,赤渊在这里。 柒和蹙眉,不知方朔合意,听见他继续开口,“我所求灵骨,道友所求无非是那把剑。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将柒和道友交给我,我将那剑拱手奉上。” 怎么看,对他都是稳赚不赔省事的买卖,柒和心中一惊,目光看向景钰,脚步不自觉退了两步。 他笑意更深,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语气含笑,道:“我的东西,你想要?” 方朔客气道:“道友既说那剑原本就是你之物,我定不夺人所爱,当物归原主。只需要道友在一旁静等一个时辰即可。等我取了这女修的灵力,便将那剑双手奉上,恭送道友出庄。” ——好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柒和表情一凛,见景钰不改神色,金眸半眯,周身威压丝毫未减,冷冷开口道:“可惜。”说罢,足尖狠点,飞身向前,手中暗光闪烁,柒和被压制在原地,行动迟滞,额上布满汗珠,这便是实力的差距么? 方朔见景钰并未点头,反而飞身袭来,心道是谈不拢了。身形很快地一动,闪身避开景钰一击。 两人只一瞬间,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柒和看得心惊,她根本没看清两人的动作,几乎就是眨眼间发生的事。 方朔周身黑气环绕,而景钰身边萦绕着暗红的灵力。 景钰站在方朔刚才的位置上,而方朔则闪身到了另一边,两人遥相对峙。筑基期修士与金丹期修士的差别是巨大的,而方朔与景钰的差距更大。 虽是堪堪避开那随意的一击,半边衣角都被击烂,几片碎布飘飘扬扬落了地。 方朔显然也意识到了两人的差距,他病态苍白的脸已经浮上一层兴奋的薄红,一手反扣在后背肩胛处,缓缓按下去,他背对着柒和,柒和将一切看的清楚明白。 因为他过分瘦削而显得宽大的衣袍下,竟浮现出一柄剑的轮廓。他一手按住颈椎骨,五指使劲,竟抓进了自己的皮肉。 方朔五指一握,仿佛握住了自己的脊骨一般,缓缓向上抽出什么,那剑的轮廓赫然动了起来。 ——他竟然,从脊骨中抽出了一柄剑! 柒和惊异不能言语,金属剑身与他的脊骨相擦,发出叫人牙酸的尖锐之声。 景钰眼底浮现一丝兴奋,静静站着,掌中红光翻腾,并不攻击。 待方朔彻底抽出那剑,柒和瞧清楚了,它半面寒锋,半面却像未开刃似的挫钝。读过原书的柒和一眼认出,这就是那赤渊剑! 没想到,它被方朔得到了,还藏在了自己的脊骨里。 那剑看似普通,但柒和能感觉到,方朔一将其握在手中,浑身气息登时变了。她看向景钰,见他不改神色,微微松了口气。自己蹑手蹑脚,往角落里挪着。 神仙打架,凡人避让。 方朔轻轻挥挥手里长剑,语气森然:“既然你不肯双赢,那么你一个都别想拿。” 景钰勾唇,“是么?”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方朔向前刺出一剑,带雷霆之势,这一剑凶狠决然。景钰并没有正面迎上,他身形一闪,自方朔左手边袭来,森寒灵力直逼方朔颅脑。 方朔发丝狂舞,身体后仰躲过这一下,向前刺出的长剑顺势上挑,若景钰动作不够快,这一剑必然挑入他腹中。 景钰另一手只往下一按,那剑势生生被止住,冻在空中动弹不得。 方朔额角留下一滴冷汗,他没想到景钰修为竟恐怖至此。他手腕注入灵力,猛一发力,那剑终于动了起来,剑势如电,迅捷狠辣。 景钰干脆一手握住长剑,牢牢禁锢在掌心,另一手凝力向下一击,两人灵力碰撞之际,瞬间弹开。 待两人分开,柒和看到景钰手心鲜血涌出,一颗颗向下急坠,而方朔身形不稳,生生受了景钰这一掌,嘴角溢出血来。 ——有了赤渊加持,两人谁都没讨到好,虽然景钰修为高出方朔许多,但刀剑毕竟是利器。若景钰能有把剑...... 方朔意识到了状况,虽然他有武器在手,但景钰实在是出手狠辣,哪怕自己为剑所伤,也要击出那一下,几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这样下去,谁都讨不到好,他那颗腐朽无神的眼珠转了转,身形闪电般一动。 柒和在两人强大的威压下,根本无法像他们一样快速行动,鼻尖闻到腐臭味道的一瞬,已来不及行动,被方朔扼住咽喉。 方朔吐出口中血沫,玩味道:“我还当道友是个绝心断情之人,没想到却为了这个么小小的筑基女修,抛弃了唾手可得的神兵利器。” 说着,脸向柒和靠近了些,他脸上腐肉不断生长和腐败之声清晰地传进柒和耳膜。她后背冰冷。 景钰勾唇一笑,“威胁?” 方朔上下打量着柒和,“软的硬的,道友总得吃一种罢。” 柒和以为景钰会毫不在意方朔拿自己威胁他,没想到他却收了周身威压,只有杀意凌然,挑眉道:“你待如何?” 方朔格格笑了两声,抬起剑,直直指着景钰,“离开思明山庄。” 景钰不答,纵身一起,又是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来,柒和几乎能感受到其中冷然杀意,这一下实在太快,方朔若不躲,只怕当场陨落。 可他偏偏不躲,长剑回收,又送了出去,在身前左突右刺,寒光闪烁。 这一下,若景钰不收手,便被这剑刺上几百个窟窿,方朔也决计登时毙命。但方朔手中还挟着柒和,他分出一股灵力,催动柒和体内毒素。 体内被压制的两股灵力重新躁动起来,柒和明白,方朔是要使自己扰乱景钰。她自嘲一笑: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眼下两面斗的激烈,根本没有哪一方会关注柒和的死活,眼下只得靠自己,偏偏体内灵力躁动不安,一运功便手足酸软五内俱焚。两股灵力彼此不让,再加上方朔强行灌注的一股,柒和体内简直像是做了个道场。 ——怎么办? 变故只在一瞬,方朔舞成残影的长剑被牢牢制住,他惨叫一声,吃痛地松开扼住柒和的手。 方朔右手中的长剑竟刺入了景钰肩头,因着他着一身玄衣,看的不清楚究竟流了多少血。而方朔左手竟焦黑一片,似被灼伤一般。 原来柒和心一横,干脆自己催动体内异种灵力,使他们相斗更甚,乃至于顺着方朔的灵力反扑回去,竟将他的手烧灼成炭黑之色。 而景钰嘴角弧度更大,长剑牢牢刺入自己肩头,他的手亦是牢牢握住剑身,猩红液体顺着修长的手指流淌而下。 方朔欲再使劲,却不能挥剑分毫。 景钰另一只手聚起一团暗红灵力,轻描淡写向着方朔胸前一推,方朔如受重击,身体控制不住后退,手里也失了力,长剑脱手。 景钰垂眸看了看那布满自己鲜血的长剑,反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抽,长剑缓缓退出他的身体。最后一整把长剑被他握在手中,他随意一挥,鲜血顺着剑身,汇到剑尖,一滴滴留下。 景钰脸上亦是溅上几滴猩红,显得整个人脆弱而妖冶。 “没了这把剑,你还能依仗什么?” ——这个人,为了夺过方朔手里的剑,竟然自己迎了上去,被它狠狠刺上一道。简直是个疯子! 方朔一张脸顿时灰败了下去,眉目间一阵凄色,嘴巴却咬得紧紧,一副不甘心之色。比刚才更为恐怖的灵压从他身体中释放出来。他病态苍白的脸涨成紫红之色,浑身灵力动荡不安,头发衣角皆纷飞而起。 “这是要自爆金丹?”,景钰语气嘲讽,金眸淡淡地看着他。 忽然一道清亮女声,“你若不停下,我便毁了这偶人!” 两人一齐转向柒和,她俏脸亦是苍白,紧紧蹙眉,粉腮布满薄汗,嘴角有些红色,一副狼狈之色。她半倚在那安睡的“明霜”床边,一掌覆在“明霜”面上。眼神清亮,启唇道:“方朔,你不就是想复活明霜吗?若你再苦苦相逼,我便毁了这偶人身躯!” 第18章 方朔陨落 方朔先是一愣,半面…… 方朔先是一愣,半面书生半面恶鬼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又恢复癫狂之色,他说:“不过一具木偶,毁了再做便是。” “你若自爆金丹,哪还有机会?” 方朔低低一笑,“若我自爆金丹,你我三人又有哪个能幸免?” 柒和明白了,方朔就是个穷途末路的恶鬼,除了拉着柒和景钰同归于尽,他没有别的法子了。他在赌,赌景钰柒和二人,要么与他同归于尽,要么景钰独善其身,不管柒和,他便可复活明霜。 金丹修士自爆金丹,对于筑基中期的柒和来说无异于毁天灭地,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本就是鸿沟,何况是这样几乎拼上一切不留丝毫退路的招式。 其实柒和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朔一定要自己留下,只是大致猜测,与那道飞入她腕间金痕,现下在自己体内冲撞不已的那道灵力有关。 见方朔一意孤行,似乎并不害怕柒和的威胁。 ——哪里出了问题,方朔并不在乎这木偶人,那会是什么惹得他一瞬的惊慌呢? 要复活一个人,最重要的会是什么?如果偶人只不过是一个容器,用来盛装....... 灵魂? 柒和一凛神,余光瞥见那偶人手中握着的半片玻璃碎镜,电光火石间想起了李家庄的种种,那困在镜子里的残念断魂。 一想到此,柒和抓起那不规则的碎镜,提高了声音,“你不怕我毁了那偶人,那这个呢?” 果不其然方朔面色骤变,眼里射出凶光,正要暴起,被一剑横挡,这镜子里果然装着明霜的魂魄。 那一剑是景钰手中的赤渊,他笑着勾唇,金眸映出方朔暴怒的脸,仿佛猫儿欣赏掌中老鼠的惶急,那寒明的剑身还沾着几滴鲜血,杀气深重。 方朔在那长剑之上,瞧见了自己可怖的脸,额角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他忽然失了力量,跌坐在地,嘴唇止不住颤动着,最终抬了手抱住自己脑袋,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见方朔气势全消,景钰也收了威压,好整以暇地看着柒和,全然没有在意自己肩头还有个血窟窿,手掌心还留着被剑划烂的伤口。 柒和见状,心知事情平定,松了口气,握着那块碎镜,脚步有些虚浮,慢慢挪到景钰身边,将手中的碎镜交给他,道:“给你。” 柒和自知战斗力为负,若方朔忽然暴起相夺,自己不一定反应过来,还是交到景钰手中保险。 景钰接过,随意塞进袖子里,柒和看到他那只手皮肉翻起,伤口深可见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问:“这......疼么?” 景钰挑眉,看着柒和,语气阴森森的,说“若你想知道......” 柒和忽然就想起了,幻境里景钰让她切肤体会被簪子插的感觉,顿时警觉起来,斩钉截铁道:“我不想知道。” 一声轻笑,他这回良心发现没让柒和陪他一起疼了。 “对不起啊......如果不是我今晚非要来看,你也不会受伤了。” 景钰斜睨柒和,“知道便好。” ...... 柒和也没想到他的回答这么直接,小说里不都会客气一下的么?她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见不远处方朔骨骼嶙峋满身血污,埋着头,也不知道是什么神情。柒和叹口气,道:“明霜让我告诉你,人死灯灭,魂散灵消,不要再执着了。” 方朔终于抬了头,神情似哭似笑,眼里淌下清泪两行,喃喃道:“她说了这些么?你在幻境里果然见到过她?” 方朔脸上挂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配上他半腐半白的脸,一副疯魔样子,他不只是在和谁说话,道:“人死灯灭......这像是她说的话......她叫我莫执着......” 执念太深,终成心魔。 柒和摇摇头,欲拉着景钰离开,不料脚下一虚,竟朝前扑了过去。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方朔突然暴起,眼露凶光如恶犬一般疾冲向柒和刚才的位置。 这一下巧得很,柒和一扑反而避了过去。 方朔狠狠撞在墙面,竟轰出一个洞,这一下柒和始料未及。烟尘暂歇后,她伸出头朝那大洞看去,方朔已然成了个血人,衣衫褴褛,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瘫着,半倚在一棵树下。 柒和能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离水的鱼一般,开合间吐出团团血沫,模样可怖。 柒和摇头,显然此时的方朔比自己狼狈许多,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非与我过不去?” 有几片树叶落在方朔脸上,遮住他的眼和半张脸,方朔声音飘忽,却带着十足癫狂,“我是救不回她啦......但她那么喜欢你,魂印都给了你,我只是让你随我去陪陪她罢了......” 话音甫落,一柄冷寒长剑将他穿颅而过,劲道极大,那树一阵狂抖,哗啦啦掉下更多叶子来,落了他满身。 柒和脆弱的神经被这血腥一幕刺激到了,两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半晌,终于找回了思绪,声音有些颤,道:“他死了么?” 景钰右手腕一震,那长剑自动回到了他手上,剑身沾了更多的血,真是把杀人利器。景钰轻抖长剑,转身道:“或许吧。” 彼时风过树梢,明月将落,朝日未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方朔被埋在偏偏叶下,一动不动。他的房间四处种了许多青竹,竹叶沙沙作响,却更显孤冷寂然。 柒和见景钰旋身便走,她亦没有再多给方朔什么眼神,快步跟了上去。 天色将明,两人默默走着,四下里黑暗渐褪。走了一段,柒和瞥见阿青阿红二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毕竟自己和景钰刚刚杀了她们的庄主。 阿青阿红似乎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原地,遥遥望着柒和。柒和心下疑惑,越走越近,映入眼中的竟是两具真人大小的木偶人。 柒和一惊,阿青阿红两人脖子,手指关节皆是木制圆球所制,脸庞也毫无活人气息,两人眼都睁着,却毫无神采,是如玻璃珠一般的死物,没有半分活人灵气。 方朔难道也费力给阿青阿红做了两个等身手办不成? 不对。 柒和猛然醒悟,这不是什么等身手办,这就是前几日捡到的阿青阿红本“人”!她心里涌上异样的情绪和一个极为诡异的猜测。 ——这整个思明山庄,除了方朔,其他可能都不是活人。 柒和愣在原地思索,但景钰没这兴趣,他步子大,走得快,不一会身形远了,柒和看着他背影越来越远,自己却力竭不支,便停了步子。景钰越走越远,全然未知。 ——算了,他赤渊剑也找到了,方朔也杀了,也没必要再带着我了。 柒和干脆就地坐下,横竖衣服都脏了。她拿出腰间挂着的乾坤袋,取出张传音符来,方朔既死,结界也应当没有了罢。 “师姐?” “谁?” 听到苏瑾的声音,柒和见到亲人似的,满腔委屈与强装的淡定瞬间破功,她激动道:“是我,柒和。” “柒和?!你在哪?” 柒和压下嗓子,尽量说得清楚:“我在一个叫思明山庄的地方,应当还是在苍梧山。” “思明山庄?”苏瑾听起来似乎难以置信,“你启动令牌,若还在苍梧山,我看到令牌引路清光,一刻钟便到了。” “好。”柒和没有与苏瑾多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淡定,免得苏瑾担心。 原来令牌还有这种作用,修仙版指南针。可惜现下令牌没带在身上,柒和把它放在房间了。 她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隐隐有些要亮了,周身疲惫感席卷而来,几乎将她吞没,她看了许久,看到东方既白,薄云浮空,周遭花木睡醒一般,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思明山庄下人本就不多,举目之下竟没看到一个人。 她席地而坐,唇色苍白,腹中刀搅一般。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她眨眨眼,那人一身玄衣,长身玉立,带着股雪松味道。 “结界已经破啦。”柒和声音飘忽,风都能吹散一般。 她其实已经有些看不真切了,眼前只有一片朦胧轮廓,丹田内灵力腾涌不休,经脉都寸寸裂开一般。 “怎么不走?”那声音很低,很好听。 “疼。”柒和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大抵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是想得到一些安慰的。 “忍着。” 听着这意料之中的回答,柒和扑哧笑了一声,这人果然是不会安慰人的,她换了个姿势,盘腿而坐,道:“我师姐很快就到了。” 明明是提醒警告的意思,说出来竟像是安慰他别担心似的。 事实上,柒和腕间金印,或者说用方朔的话,灵印,此时火一般灼着柒和手腕。体内灵力竟隐隐有融合的迹象,柒和连忙打坐调息,感受着体内涌起的温热,它似乎在一丝丝重塑她的筋骨灵脉。 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柒和感觉自己似乎要晋级了。 她按下心中疑惑,按照功法开始运功调息,可是毕竟经脉受损严重,这样的调息并不能减轻晋级过程中带来的痛苦,反而放大了她的感官,每一丝不适都加强了数百倍。 景钰看着柒和,并不动作。分明她丹田近碎灵力浮躁,灵脉都被冲突得脆弱不堪。可是现下她周身灵气环绕,分明修为隐隐有大涨之势。 景钰想起,第一次见到柒和,她在给自己渡灵力,那时是筑基后期。后来在山洞中,景钰意识再度苏醒的时候,她修为跌倒了筑基中期。 那现在呢?重新踏上筑基后期么? 柒和沉浸在修炼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外变化,更没有发现,自己头顶竟隐隐结了一片雷云。 景钰眸光微闪,劫云,只有金丹期才会出现。 第19章 再见苏瑾 金丹劫雷 那边苏瑾方接到柒和的传音,却见上空雷云集聚,苍梧灵力乱涌,皆向那雷云下方集聚而去。 有人在此晋级? 苏瑾心下一凛,那日她将柒和留在山洞中,独自一人去寻自己与柒和的佩剑,回来竟不见柒和踪影,只余一柄发簪插在地上,四周散落了零星鲜血。山洞外三道结界依然存在。 她慌了神,寻了好几日,既不见柒和也不见寒予,正心急如焚,却忽然接到柒和传音,还未安下心来,又见有晋级劫云,不由心慌。 晋级越高,劫云愈大,这劫云算不得高级,但最低也是金丹期才会召来劫云。柒和来之时刚掉了修为,不过筑基中期,这劫云绝不会是柒和。 但令牌清光久久不亮,柒和那边又没了消息,苏瑾不欲在原地等着,御剑向那渡劫之人处赶去。 愈近,愈是感到灵压甚重,苏瑾出剑在身前轻挥,挡开空中乱舞的树枝木叶,天色还早,被雷云一挡更显昏暗,苍梧山狂风大作。 这苍梧山上,应是没有人烟的,苏瑾皱眉,因为她发现自己正飞入一片庄子,翠竹纵横花草繁茂,院门房屋一尘不染,分明是有人久居于此。 与苏瑾一起到的,还有空中劈下的一道惊雷,白光耀眼,声势浩大,电光势如破竹劈将下来,却被另一道寒光轻描淡写地拨开,落到柒和附近的一棵树上。 那两人合抱的古树瞬间化为焦炭,只剩一个木桩子。 苏瑾见此景,不由心生钦佩,这渡劫之人,好生厉害,完全不被惊雷所动。她没有发现那道道电光之中,有两道人影。 当初苏瑾渡金丹雷劫,可没这么轻松,那道道天雷几乎要了她半条命,那还是在妥帖准备了半月有余的情况下。眼前这劫雷比她当年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柒和根本无暇考虑什么渡劫晋级的事,先前撞入她体内的五色灵力,现在正不断地融入她自己的经脉之中,犹如洪水决堤一般,柒和若不全心引导,稍微行差踏错,便会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别说晋级了,掉回炼气期都不是不可能。 既要引导体内过量的灵力,又要对抗天雷。难上加难。 经水突而下天突,过膻中收于气海,汇丹田而散神封...... 柒和聚精会神,精纯灵力流过脆弱的经脉,在造成剧痛的同时又在缓缓温养修补。 预料中的天雷并没有到来,柒和对于天雷的印象莫过于刚穿越时在苍梧见到的天雷,原主应该也是在师兄师姐们晋级的时候见识过的。 ——晋级渡劫之雷,怎么一道也没有落下来。 柒和思绪纷乱,想睁眼看看。 一只微寒的手覆在她眼上,震天雷声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专心。” 果然这一瞬的分心,就有一道灵力行岔了路子,柒和急忙收了心,再不管不顾外界之事。耳边惊雷之声竟也变小消失了,宛入无人之境,身边再无杂事纷扰,柒和耐心的引着体内无处可归的灵力。 那耀眼电光这下,长出一道暗红的光罩,天雷落下,却只激起一丝涟漪,光罩被触之处,水面一般波动,随后恢复原状。 苏瑾持剑而立,这下她知道了,那渡劫之人身边,还有一人。 那暗红光罩正是元婴以上修士才掌握的领域之能,掌控自己周遭一切,让外物落入自己的领域。 一个元婴以上的剑修,在护着一个金丹期渡劫。 苏瑾按下剑鞘机簧,长剑弹出两寸,不知是敌是友,苏瑾暗暗运起十分灵力,在元婴修士面前,她一个小小金丹三重境,无论如何也是藏不住的。 她后退些许,隐在庄外深绿树丛之间。 天色既白,十五道天雷尽皆落下,周遭一片涂炭,风景秀丽精心打理过的园子化为一片焦土。 浓烟渐散,柒和终于从入定中脱出。周围一片狼藉,整片土地似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原本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化为飞灰或焦炭。她抬头看去,一片乌云压顶,里面隐隐有电光闪烁,渐渐散了。 她身边立着一个人,长身玄衣,墨发如瀑,金眸耀眼,脸色却如纸一般苍白。 柒和瞬间明白了什么,“你......” “柒和!”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了柒和的话。 是苏瑾的声音。 柒和猛地站起来,此时身上各种不适之感尽皆消散,体内金丹已成,圆溜溜流光溢彩,眼下她耳聪目明,正如将自己渗入事物之中看万物方圆疏密,尽皆收于眼底。 远处一月白身影疾至,站定,是一绝尘清冷的美人。 “师姐!” 柒和喜极,两步走上前去,被苏瑾一把拉住,探了脉象。 “柒和?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又如何晋了金丹?”苏瑾蹙眉,越级晋级虽是好事,但根基不稳,却有后患。 “说来话长。师姐你呢,有没有受伤,找到寒予师兄了么?”,柒和给自己念了清洁诀,接过苏瑾递过来的剑,挂在腰间问道。 “我没事,这几日都避着那些发狂的灵兽,既不见你踪影也没收到寒予师兄消息。” 言语间苏瑾使了个眼色,柒和顺着看过去,景钰一个人寂寂然立在那里。 她顿时反应过来,拉着苏瑾走到景钰面前,道:“这是我师姐,苏瑾。” 苏瑾颔首,见景钰一双金眸,暗自惊讶。 “这个是...是景钰。” 苏瑾行了一礼,沉默一会,低着头道:“多谢......道君出手相助。” 她根本不去看景钰的脸,说话也全不似与柒和说话那般流利,耳尖有些薄红。 苏瑾,景钰是认得的。他恢复变回原形那一段记忆,便对这个人并不陌生,她时常出现在柒和身边,两人关系甚好。 他向苏瑾微微颔首,“举手之劳。” 柒和惊异地看了眼景钰,对他温和的态度表示十二万分的震惊,怎么他对自己总是那副冷漠强硬的样子,对苏瑾却这样平易。 苏瑾却能感到言语之中疏离之意,并不在意,满脸疑惑低声对柒和道:“你说的思明山庄便是此处?” 柒和点头肯定道:“对啊,庄主叫方朔......” “方朔?”,苏瑾皱眉,“思明庄主方朔十年前就死了。后来思明山庄也一夕之间不见踪影,一屋一瓦都消失了。我曾听玄沉子长老提过此事。” “没有,方朔是没有死的,他只是以结界避世隐居了而已。” “原来如此。”苏瑾点头表示了然,“既然如此,柒和你即刻回玄清去,此处事情我来处置。” 柒和恍然想起,自己与苏瑾前来此处的目的,她道:“师姐,苍梧的怪事是魔气引发的,用灵骨可镇压魔气。” “灵骨?”苏瑾不解。 柒和点点头,转身往方朔屋子那边走去,只是柒和本就路痴,眼下四周被雷劈的不像样子,柒和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自然而然扯住景钰袖子,不料竟扯得他身形一晃。 ——差点忘了,反派现在是个重伤病号。 柒和忙上前一步握住他右臂,“你没事吧?” 景钰瞟她一眼,柒和觉得那一眼带着五分委屈三分伤心两份脆弱,看得她心肝直颤。 ——作为一个反派,随便装可怜是犯规的。 但很快柒和意识到,他伤的真的很重,她触上他的外袍,入手是一片湿漉。垂眸一看,满手红色。或许是他衣服是黑色,柒和没有发现竟被血浸透了。 再看看他的脸色真是与死人无异了,柒和忙聚了灵力,以掌贴背,试图传入景钰体内,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握着她手腕的手冰似铁。 他看起来状态真的很不好,柒和不敢挣开他的手,问:“方朔在哪?” 景钰不满地看着她:“还问他作甚?” 柒和急了:“灵骨在他身上,眼下让师姐去寻来,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动。” 闻言,景钰朝一个方向看过去,“那边。” 柒和忙回首对苏瑾道:“师姐,在那个方向,方朔已经死了,灵骨在他身上。” 苏瑾点头,纵身一跃便去了。 柒和寻了处还算完好的屋子,搀着景钰过去,絮絮叨叨:“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不说一声。” 被柒和按在凳子上,景钰声音凉凉的,“你问过么?” 这一下把柒和问住了,好像自己确实也没有关心过,在她脑海里,先入为主地就觉得他无所不能武力天花板,却忽略了自己现在身处原文剧情以前,景钰更是没有成长成原文里那个冷酷暴戾的大反派。 ——他也会受伤的。 还好有传音符,柒和催动一张,急急问道:“不愚师兄?在么?被剑捅了该如何处理,用什么药?” “柒和?你受伤了?苏瑾说这两日联系不上你,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倒没受伤。” “苏瑾受伤了?还是寒予?需先止住血,再敷金衣散...” 金衣散,金衣散是哪个?柒和一股脑掏出乾坤袋里装着的,先前师兄妹妹来看她送的各种瓶瓶罐罐,挨个打开闻。 “金衣散是什么颜色?味道呢?”柒和还欲问,传音符已烧成灰,她再拿出一张,还没催动,耳边传来景钰淡淡的声音,“黄色粉末,味辛。” 柒和看他一眼,一张脸白玉无瑕,鬓若刀裁眉目如画,金眸盛着点莫名的轻浅笑意。 柒和打开一个蓝色琉璃瓶,放在鼻下嗅了嗅,倒出点看看,是黄色粉末。她伸出手放在景钰高挺的鼻梁下面,凑近了去,说“你闻闻?” 景钰略一低头,看起来很认真地嗅了,道:“是。” 柒和倒出更多在手上,就要往他肩上涂,不小心撞到景钰的深邃的金瞳,动作一滞。将瓶子往景钰手里一塞,“你自己涂。” 景钰淡淡道:“疼。” ????? ——学人精! 柒和脸腾一下滚烫,想起自己迷迷糊糊对景钰说的话,一时浑身蚂蚁爬似的难受。 尴尬症犯了,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要如何处置。 “呵。”她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第20章 找师兄去 师兄还没找到,师姐怎么魔气…… 景钰接过她手中瓷瓶,兀自拉下衣襟,往伤口上撒,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 柒和背身对着他,脸上一片通红,手上动作却不停。她翻出来温敛给的小白瓷瓶,拔下塞子,闻了闻,清香扑鼻,令人大有神清气爽之感,心道是个好东西。 柒和反手将那小瓶递出,道:“这个有用么?有用的话你就吃了吧。” 景钰挑眉看着柒和后背,拉好衣服,伸手接过那小瓶,看了看,收了起来,道:“嗯。” “你穿好衣服了么?” “嗯。” 柒和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却见他衣襟松松垮垮,露出一片肌肉紧实的胸膛来,脸色苍白嘴角嫣红,眼角微红,衣衫不整......真是病弱西子胜三分。 ——战损美人,我可以! 可以个球,柒和发誓自己只畅想了一秒钟,然后连忙帮他拉好,道:“衣服穿好!” “哦。” “柒和?”苏瑾的声音飘来。 柒和朝门外看去,正见苏瑾诡异而欲言又止的表情,忙松了手,道:“师姐,我帮他上药呢。” 苏瑾狐疑地看看柒和,又看看景钰,道:“那边我见到一个破屋,墙壁之上有个大洞,洞口正对方向树下有血迹,却并未见到什么人。” 柒和大惊失色,方朔不是已经死了么?活生生被剑穿了脑子,怎么还能复活跑了不成? 苏瑾接着道:“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她摊开双手,赫然是柒和在幻境中找到,又交给方朔的灵骨。柒和眼神一亮,雀跃道:“就是这个。” 苏瑾将其交到柒和手中,柒和腕间灵印又开始隐隐发热,她忙推了手,还到苏瑾手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用,还是得先问问长老。” 苏瑾点点头,将灵骨收入自己乾坤袋中,在一旁坐下,询问柒和来龙去脉。 柒和一五一十说得清楚明白,隐去了她与景钰二人在山洞相搏一事,类似景钰在她房里睡了半夜这样的细节也按下不表。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触碰了山洞里的机关,掉进密道,在思明山庄认识了景钰。 苏瑾除了进门时与景钰颔首做礼,便再也没有看过他,全然当他是个空气。 苏瑾从来都是这个性子,与生人便保持十万八千里距离。旁人只道玄清四子之四——苏瑾,是个清冷孤高的傲然剑修,不知她是因为惧生内敛才总这样一副冷面示外。 “柒和,你是说方朔有问题?”苏瑾皱眉问柒和道。 “是啊。”柒和朗声答道,神情得意,嘴角弯弯笑出两个梨涡,“我早就看出那方朔不对劲。为了寻亡妻之物,竟然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引得我们前来。” 说话间她将腕间金色灵印给苏瑾看,道:“其时他捏住我的咽喉,强向我灌注灵力试图引我经脉尽毁,我便干脆遂了他的意,自行催动体内灵力,没想到他被火烧一般急急松了手。” 苏瑾闻言,目光从柒和身上移到景钰身上,见他一双眼紧紧盯着柒和,心下了然。 柒和道:“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我是想清楚了。既然灵骨有镇魔之用,方朔又为之忌惮,那他定是入了魔,才会为我所伤。苍梧山的异状也是他故意为之了。所以明霜斩钉截铁地说十年前的魔气早被她消解了,这一次的魔气分明是方朔故意弄出来的。” “不管他是不是死而复生自己逃了,始作俑者既无,恐怕等我们出去那些灵兽自然恢复原状了。”柒和接着说。 苏瑾点头,又问道:“那你与方朔所说的话,是你编的还是明霜确有此言?” 柒和眨眨眼,“自然是我编......” 她想说是自己编的,但是又觉得不对,那段话好像是自己闯入她脑海的,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对方朔产生什么同情而说出什么劝导的话。 她皱眉看着苏瑾,道:“好像,是明霜说的。但我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说的了。” 苏瑾抓过柒和的手,指着她腕间印痕,道:“恐怕与这个有关。” 柒和收回手,自己端详了一会那道凤羽痕,有些茫然,一时怀疑不会这凤羽痕里也有什么明霜的残念一类,不免惴惴。 “既然此事已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寒予师兄。”苏瑾神情凝重,秀眉紧蹙,满眼忧色。 “寒予师兄他一定在这里。”柒和肯定道,“寒予师兄修为早已达到金丹九重境,距元婴仅一步之遥。这苍梧山那些灵兽,一来品阶比寒予师兄高的凤毛麟角,二来师兄聪慧,若真的遇到了厉害的灵兽,也不至于招惹。” “确实,”苏瑾应道,“以寒予师兄只能,决计不至遇险以至音讯全无。” 柒和点头,正色道:“方朔的结界,可以阻断山庄与外界一切交流沟通。师兄一定也是误入此地,才失了消息。” “只是我和景钰在这里也待了许久,却没听到一点关于寒予师兄的消息。”柒和揉揉太阳穴,她在想,自己忽视了什么。 其实除了寒予,柒和还有一件事压在心头,这些天一直耿耿于怀,那就是她的猫。那天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景钰对壮壮干了什么?又或是壮壮睡醒发觉自己不在偷偷跑了出去? 柒和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初到苍梧,那成群的夜鸦明显是冲着小猫来的,若是它真的偷跑了出去...... 柒和摇摇头,将胡思乱想的杂念跑出脑海,看着景钰,问:“我昏迷的那几日,你是不是为了找那剑,早将这里摸得一清二楚了?” 景钰挑眉,道:“不错。” “那景钰觉得哪里还能藏人?” “若是我告于你,与我何益?我便不说,又当如何?”景钰这话没有说出口,直接传进了柒和识海。 他是在传音,却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柒和咬咬牙,“若是能帮我们找到寒予师兄,玄清定不会亏待了你。” “你又当如何报答?”景钰仍不开口,只传音给柒和。 柒和沉默,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景钰瞧得上的宝贝,主要是她对原主小金库也还没有仔细研究过,若是稀里糊涂允了什么,可是大大的危险。 其实柒和虽是那个壳子,内里早已换了芯子,自然对寒予没什么少女情思,只是作为一个苟命女配,全书最大的潜力股就是寒予、苏瑾二人,况且男主若是出了事,后面剧情崩得一塌糊涂,柒和能把握住的东西就更少了。 还有一点,虽说柒和现下与寒予没什么交情,但苏瑾这个便宜师姐和温敛那个便宜师兄对柒和都还很好,师门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于情于理,柒和不该置身事外。 见柒和久久不答,景钰轻轻一笑,道:“若是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那便是密道了。” 密道?思明山庄还有别的密道? 苏瑾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松,很快又凝重了,似乎想问什么。柒和见状,知她内敛,替她开口道:“密道?那密道入口又该上哪找去?” 景钰唇角一勾,手中长剑刺入地下,“便在这地下,又何须费力去找?” 闪着寒光的长剑稳稳插在青石板上,轻松得仿佛切一块豆腐,苏瑾身为剑修,对这一下更是惊诧不已,目光中流露出钦佩之色,却见景钰将长剑一旋,青石顿时崩裂,蛛网般的纹路闪电般传开。沿着这纹路,石板噼里啪啦碎将开,三人脚下一空,落入一个深坑之中。 这也算是个简单粗暴又管用的法子。柒和拍拍身上的灰,方才那一下她是结结实实从凳子上跌了下来,差点没被桌子砸到。四周有微光,是上方照下来的,除此之外,向四周看去,远远地都是一片漆黑。 三人果真身处密道之内。 柒和从来都是个胆小鬼,本来就怕黑,眼下又要来一次黑暗洞穴探险,她是一百个不情愿。 景钰与苏瑾二人可不怯,景钰长腿一迈走进黑暗中,本就一身玄衣,这下是真的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比身处黑暗更恐怖的就是,一个人身处黑暗。柒和忙追了上去,边跑边在掌心聚起一团灵光小球,晋级金丹之后,柒和灵力掌控能力显然比之前更佳,那小球光芒更亮,却不显得晃眼。 苏瑾跟在最后,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柔柔的光从背后铺到前方,景钰回首一睨,金眸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他开口道:“手电筒?” 柒和得意,将手中小球向前一抛,道:“现在它离了我的手还能亮许久呢。” ——我柒和愿称之为充电版本升级小灯泡。 那小球砸到岩壁,受力变形成个扁圆,橡皮球一般弹开,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到景钰脚下,过了好一会,才噗一下破裂。 其实柒和很想砸到景钰身上,但她不敢。 “柒和,你灵力操控竟到如此地步了?” 身后传来苏瑾的声音,柒和疑惑转身,聚起手中重新凝好的灵力小灯泡,满心疑惑道:“啊?” 轻柔灵光薄纱般覆在苏瑾面上,脸庞边缘漾起玉色光泽,衬得苏瑾更是眉目如画气质绝尘。 苏瑾脸上浮现浅笑,走近轻轻拍了拍柒和脑门,道:“走罢。” 柒和转身追着景钰背影而去,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砰”一声。 山洞里原本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静的令人发指,这一声重响仿佛锤在柒和心口,她心跳瞬间加快加重。 柒和惊疑回头道:“师姐?” 无人回应。 只见苏瑾倒在地上,面上隐隐浮现黑气,柒和后背发凉。刚才那一声响,想是苏瑾倒地发出的了。 黑气——魔气! 柒和也算是和魔气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厉害,见苏瑾仰面躺倒不知死活,忙举着小灯泡凑近了,苏瑾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黑气。 奇怪。 “魔气入体。”忽然的声音差点把柒和吓一跳。 若不是抬眼看到一双金眸,柒和这声尖叫是无论如何都会破喉而出的。 她拍拍胸口,舒口气,疑惑问道:“魔气?方朔不是死了么?” “我何时说过他死了?”景钰捉住柒和手腕,便要拉着她走。 “诶诶诶,我师姐。” 景钰头也不回,“死不了。” “我师姐很厉害的,万一遇上什么事,还能帮忙呢,你看你一身伤,我又不会打架,到时候不是两个活靶子被人抽嘛......”柒和一顿信口胡诌,就是不愿意走,“何况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多危险啊。” 景钰俯身在柒和耳边幽幽道:“再不走,我现在就杀了她。” ——神经病啊!果然你最危险。 柒和瞬间变脸,转身双手紧握景钰的手,神情严肃,沉声道:“景钰同志,我们先走一步。” 第21章 第 21 章 两人走了几步,…… 两人走了几步,柒和仍不住回头,心里担忧,却无能为力。景钰说到做到,如果她还纠缠不休,他是真的会手起剑落,当场杀了苏瑾的。 “能问一个问题么?”柒和问,“找我师兄,你怎么比我师姐还着急?” “找你师兄?”景钰步履不停,道,“那是你师姐的事。” “也是我的事。”柒和补充道。 景钰摇摇头,道:“你的事,你的事就是同我一起。” 柒和虚虚朝景钰举了举拳头,又颓然放下,耸肩道:“放心吧,就算你不盯着我,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往外乱说的。” “我的事?”景钰一声冷笑,“是从方朔手里救了你这回事,还是替你挡了天雷这回事?” 柒和不语,想反驳她明明是靠自己的机智才从方朔手里逃过一劫的,想了想,决定不和某人进行一些幼儿园小朋友的争论。 两人默默前行,前方似乎有些不一样。 柒和右手重新聚起一团灵力,光线所及之处,前方空间陡然增大,呈一石室之状,石室中央似乎有个圆球。 两人快步走近,那圆球竟有一人多高,外表浑浊一片,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那圆球气息古怪,亦正亦邪,非仙非魔,柒和将脸凑近了看,仍是一片混混沌沌。 景钰嘴角勾起,金眸里闪着兴奋的光,缓缓抬起手中所执赤渊,柒和忙退了几步,远远跳开。景钰这回倒是没把她捉回身边,赤渊剑一体两面,半边剑锋锐利无比,另外半边却未经打磨,圆钝坑洼。 景钰正以那钝锋迎着灰色混沌的圆球,眼中寒光凌厉,赤渊剑竟嗡鸣不断,似在回应主人心意。 剑身炽热发亮,像是活生生的什么东西而不是一件死物,剑身嗡鸣似在咆哮暴怒,这是在方朔手里从未出现过状况。 剑与圆球外壁相撞,光芒愈胜,那圆球顿时动荡起来,柒和看着眼前一切,不明所以。 ——难道寒予在圆球里不成? 有疑问,便动脑子想,要想明白,就得看细节。于是乎柒和无比认真地看着眼前一切,她能感觉到圆球里那混沌动荡奇异的气息。 赤渊剑又动了,它虽缓慢但无比坚定地缓缓向下运动,那圆球之上赫然出现一道剑痕,似被切开的伤口,沿着剑的走势裂开。 奇怪的是,里面混沌的气息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溢出。 终于,圆球被彻底切开了,柒和伸长脖子去看,圆球里灰色一片,但是又疯狂涌动着,风暴一般急速旋转。那中心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光点。 柒和还想再看,却被景钰挡住目光。 他竟然要走进去?! 他真的走进去了,那狂舞的风暴将他发丝衣袂高高扬起,袖袍迎风而动,而他一步一步,坚定地提着暴怒的赤渊,走进风暴中心。 “景钰!”柒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失声喊出声了。 她没来得及拉住一片衣角,那裂缝已经合上,彻底将他身影吞没其中。柒和只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一片混沌不清。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方才映亮整个石室的剑光,和景钰一同消失在那个小球中。 ——别留我一个人啊...... 柒和战战兢兢亮起两盏升级版灵力小灯泡,退到一个角落里,认真思考是在这等着景钰出来还是回去找苏瑾这个人生终极问题。 “霜儿。” 阴森渗人的声音冷不丁出现,柒和浑身僵硬,膝盖直直往一边横挪一步,不敢朝那声音的来源处看,心如擂鼓。 那是,方朔的声音。 被景钰一剑钉穿颅脑,死在树下的方朔的声音。 ——有完没完啊,还带诈尸的??? 柒和僵硬扭头看向另一边,却正巧看到方朔咧着嘴角的脸。他没戴面具。 出乎柒和意料的是,方朔的脸完好如初,不仅没有腐烂,反而干净完整。 方朔目光涣散,神色癫狂,他越凑越近,嘴里说:“霜儿?是我呀,方朔。不,不,是我呀,李彦。” 方朔没有出手,他没有敌意。柒和敏锐地察觉出,他好像脑子出了点问题,大约是被景钰打傻了。 柒和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道:“你既是方朔,又叫李彦,那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明霜?” 方朔无神的眼睛僵硬转了转,自言自语,双手捂着头,满脸痛苦之色。完好清秀的一张脸拧成一团,道:“我是谁?我是方朔,你的夫君。” 夫君这个词让柒和一阵恶寒,方朔越走近,柒和越后退。 柒和右手按住腰间苏瑾替她寻回的长剑,道:“我没有夫君,我也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自己叫方朔,而不是张朔李朔周朔王朔,你既然不是李彦,那李彦在哪?” 她当下已然确定,方朔已然是精神失常了。决心信口胡诌一番,只欲令他思绪纷乱缠夹不清,再趁机结果了他。 方朔果然停了脚步,思索一番,摇摇头,忽然暴起,展开双臂直向柒和冲来,速度极快。嘴里喊着:“霜儿。” 可是晋级金丹的柒和不会坐以待毙,她身形一动,顺势拔出长剑,避过方朔飞扑而来的身影。 方朔速度太快了,柒和虽反应及时,却也被他扣住左手腕。柒和惊怒之下右手执剑便刺,却动弹不得,长剑当啷一声落地,腕间金印光芒大盛,止住柒和所有动作。 ——吾命休矣。 方朔抓住她腕的那只手冒着黑烟,正如那次他捏着她脖子却被灼伤一般。这次他却并不松手,反而用力一抓,将柒和整个拥入怀中,似要将她揉入骨血,又似乎不敢使劲,只虚虚揽着她的腰,肩膀相贴。 柒和仍然动不了,她眼睁睁看着方朔放大的脸埋到自己肩头,然后升起一阵黑烟。她全身上下仅有眼珠子能动,她使劲转着,看石室中间的灰色圆球,没有半分动静,心底一凉。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方郎。”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手轻轻放在方朔背后,却升起一阵黑烟,立刻触电般松开,嘴里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语气婉转含情,柔软动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是自己的身体,自己却控制不了,柒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明霜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坐在vip席看一场悲情大戏,柒和这样想着,不知道原来的柒和会不会也在自己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不知道怎么忽然冒出这种想法。 方朔好像在哭,他不住颤抖着。 他抬起头,眼里流出黑红的血泪,脸已经被烧灼得不像样子。 “柒和”看见方朔的一瞬,忽然手下发力狠狠推开方朔,方朔始料未及,竟被推开数步,踉跄着站定。 “柒和”带着怒意开口:“李彦?!” ——李彦,刚才方朔说过这个名字。 方朔似哭还笑,神色凄然,哀哀道:“霜儿,你,你还记得我。” ——所以方朔不叫方朔,方朔叫李彦?李彦又是谁?李彦为什么要装作自己是方朔? 方朔道:“霜儿,你这又是何苦呢?方朔早就死了呀,一个死人,你还要分他一半灵骨,另外一半拿来镇压魔气,你真傻。” 说着,方朔拿出一样东西,正是一块灵骨! 柒和瞳孔微缩,原来灵骨有两块,或者说,一块灵骨分成了两半。 “柒和”嘴唇颤抖,几乎站不住,扶着石壁,声音不稳道:“你,你怎么能......” “方朔”低头,黑血从脸上流下,但他丝毫不觉,他拿着灵骨的手一直在冒着黑气,好像放在火焰上炙烤一般,那周身黑气又在不断地修复他的身体。 柒和忽然就明白了,初见“方朔”摘下面具,那脸上好像在腐烂又好像在长出新的皮肉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方朔”,或者说叫李彦,低着头,声音如鬼似魅,幽幽道:“对啊,我把你给他的半块灵骨替你夺了回来,给你好好收着呢。” 他不等明霜开口,接着道:“我还知道了怎么把你带回来,霜儿,你的幻境压制魔气,我进不去,所以我设计引来了仙门弟子,让他们替我去取。到时灵骨合二为一,我便能重塑你的身躯,你就可以回来拉。” 柒和想到阿青阿红木制呆愣的脸,一阵恶寒,明明就是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罢了。她下意识就想离他远一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能稍微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明霜声音渐弱,苦笑一番,柒和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孽缘,真是孽缘。当日我从苍梧山将你救回来,怎料到你竟有如此心思......” 说完这句话,柒和身子软软一倒,那金印消失了。 “实在是抱歉,我借你的身子,本是想再见夫君一面,却没想到......原来十年前我没能救回他。还扯出如今一番乱事。”明霜柔婉的声音传入柒和脑海,她知道,明霜这回彻底要消失了。 柒和问:“李彦是谁?他为何将我错认为你?” 淡紫纱裙的女子出现在柒和识海,她美目含泪,摇头哀道:“他也不是李彦,他神志全无,早已入了魔障。不过别担心,他伤不了你,这灵印是我所赠,克制一切邪祟妖魔,或许是如此,他才将你错认为我了。” 说完,那身影渐渐散去,正如那天在幻境中见到的一样,原来明霜赐予柒和灵印传承,不过是为了最后一抹残念,盼着能见方朔一面。 情之一字,令人扼腕。明霜洒脱,置生死于度外,可以为苍梧的灵兽放弃自己的性命,却不能接受方朔之死。 柒和动了动手指,忽觉行动自如,一喜之下正欲捡起长剑,却不妨被一阵记忆冲击,神识一震。 那是明霜的回答:谁是李彦,十年前的思明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2章 方朔?李彦! 当年 李彦见柒和步子踉跄,又想上前拉住。见状,柒和稳了身形足尖一点直接后退,没办法,他那张脸实在太恐怖了。 明霜的那段记忆在柒和神识中走马灯一般放映。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那个阴沉诡谲的“人”,大声道:“我不是明霜,李彦你看清楚了!” 李彦并不理会柒和,轻轻摇头,眼眶子里几乎纯黑一片。他浑身笼罩在一片黑气之中,果然完全堕了魔的。 “霜儿,你别怨我。我就是方朔,你就当我是方朔吧,我可以变成他的样子,我可以喜欢花鸟鱼虫,我可以每日同你吟诗赏月,为什么你总不肯看看我?”李彦哀哀求道。 “明霜已经死了,和方朔一样,死了十年了。” 柒和右手握剑横在身前,目光警惕,她知道堕魔之人是没有理智的,谁也不知道李彦会干出什么。 李彦又抱着头,浓浓的魔气将他死死缠住。 从明霜的记忆与思明山庄里遇到的一切,柒和拼凑出了事情的脉络。 * 方朔,真正的方朔,是一名术士,是明霜的丈夫。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在思明山庄中怡然自得,偶尔会救治一些上山打猎或采药受伤的农夫。方朔医术极好,远近闻名。 一日,明霜带着阿青阿红两个小丫头在密林身处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李彦,他眉间一股黑气缭绕。 明霜知道,这是魔气,但她还是救了李彦。那时他还是个清瘦少年,倔强警惕,总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防备地看着她。 李彦伤重,在思明山庄将养了许久。与庄子里的人也熟络起来,渐渐学会了笑,学会了放下防备安心吃着阿红送来的饭食。 明霜很是可怜这个瘦削少年,小小年纪,便有心魔。李彦举止得体,进退有度,修为也不低,俨然是个贵家仙宅公子,却流落至此。明霜从来不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每日借着疗伤,以自己的力量替他驱除心魔。 她当李彦为自己的弟弟。 她没有发觉,李彦看自己的眼神,从防备到信赖,从信赖到依赖,最后竟成了痴恋。 李彦无处可去,伤养好后也就留了下来,以明霜弟弟的身份。 每日与明霜说上几句话,成了少年李彦夜夜临睡前的祈愿。 没想到,十年之前的某一天,苍梧忽然爆发强大的魔气,方朔知道,若要保全思明山庄,保护苍梧山上的村庄村民,明霜一定会祭出灵骨,这样一来,明霜必死无疑。 为了保护明霜,保护思明山庄里的所有人,保护活泼可爱的阿青阿红。方朔选择了燃烧自己的寿元、金丹、修为,所有能献出的一切,在思明山庄上布下结界,在思明山庄里的最后一个活人消失之前,永远保护着这里。与世隔绝,不进不出,隐匿于世上。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住一个思明山庄罢了。 方朔这个决定没有告诉明霜。等明霜发现的时候,方朔已经没了呼吸。 见朝夕相伴的枕边人神魂众创,几欲魂飞魄散,明霜毫不犹豫抽出了灵骨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方朔,另一半用来镇压魔气。 有了明霜一半灵骨滋养,并以自身灵力慢慢替代思明结界中方朔的力量构建的部分,少则五年,多则五十年,方朔或许能醒转。这是明霜存的一丝希望。 但她没料到,她把一半灵骨给了方朔,以另一半灵骨镇压魔气的场景,被窗外的李彦看得清楚明白。 李彦气急了,妒急了,方朔死了,明霜为何不能与自己这个乖巧的弟弟相依为命活着呢?还有阿青和阿红,明霜凭什么这样狠心。 救了他,又在他爱上他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抛下他,在他面前展露一颗,全全然然只爱着另一个人的心。 李彦拿走了方朔体内的灵骨,看着方朔的身体在他眼前化为飞灰。 少年眉目间重新笼上抹不去挥不散的黑气。 明霜还是死了,为了方朔,为了苍梧山那群无所谓的人。 李彦几乎发了疯,他杀死了所有思明山庄的活人。他想:既然你不在意,那我便毁了这一切。 他确实发了疯。 阿青阿红临死前,用两双一摸一样的眼睛,眼睛里带着一摸一样的恐惧,看着他。直到咽了气,阿青阿红的眼睛仍圆瞪着,看着他。 后来,整个山庄只剩下他一人,方朔的结界仍在保护着他,也囚禁着他。 只要思明山庄里还要一个活人,方朔的结界就不会消失。 李彦无所谓,他想死,可是他一想,死后他会遇到方朔和明霜,两人还在一起,他就不敢死了。 李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幽魂一般活在毫无生气的思明山庄,心中唯一的执念就是,再见明霜一面。 他想复活明霜,他要让方朔与明霜在地府都见不了面。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想她。 一日一日的孤寂,成年累月的绝望,终于把他逼得发了疯。他开始以为自己是方朔,那个深爱明霜,又被明霜所深爱着的方朔。 他模仿方朔的衣着,性格,所以一身素袍,庄子里植满翠竹娇花。他将自己的心困在一座名为明霜的牢笼中,又将自己的身体禁锢在一个名为方朔的壳子里。 他半人半魔,终日受着灵骨的压制,半边脸永远是腐的。一边腐烂发臭,一边飞快地重新长出新的皮肉。他用木偶刻出了庄子里的所有人,阿青、阿红、门童,甚至明霜。 只是他能让阿青阿红动起来,却没办法让明霜的偶人睁开眼...... * 柒和看见,那个执着地叫自己方朔的男人,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头,周身魔气越来越浓郁。景钰那一剑,彻底杀死了作为人的李彦,现在的李彦,只是一只没有意识,困于执念的魔。 他周身的魔气随着他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忽然有意识膨胀散开,越来越浓,越来越重,铺天盖地向着柒和涌来。柒和暗运灵力,在身边凝出一个能将自己完全包进去的灵力小圆球,那魔气奔涌而至,却对柒和脆弱的光球没有半分影响,似火碰到水,呲一声湮灭。 柒和感到自己手腕处的金印微微发热。明霜说的没错,她果然不怕方朔的魔气。但是,魔气越多,她的灵力消耗越快,这金印一直在消耗柒和的灵力。 魔气越来越浓,柒和几乎无法透过这一片浓黑看到四周。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耗下去。 柒和一边召出更多的灵力相抵,一边仔细辨别着李彦的位置。 李彦是魔气的源头,魔气最浓的地方就是他的位置,反正看不清,柒和干脆闭了眼,用心感受。 李彦一直在很快地移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如鬼似魅,飘忽无踪。但他一直在靠近,一直在靠近。 柒和额上滴下沁出一颗晶莹,她右手握着剑柄,渐渐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柒和,你是个剑修,怼天怼地一往无前的剑修。 柒和猛地睁眼,目光清澈。 在那里! 柒和猛踏一步,身子微微伏低了,后腿全力一蹬,身形闪电般冲了出去,冲出光球的一瞬间,魔气藤蔓烂泥般缠了上来,柒和腕间金印愈发明亮。整个人周身一道薄光笼罩。 柒和不懂剑招,只会简单的挥剑直刺罢了,她全凭着曾经见过的,温敛和苏瑾的剑招,笨拙地模仿着。 方朔躲得很快,但柒和也很快发觉。 这次在头顶,柒和低头顺势回挑剑尖,朝上刺去,李彦依然躲开了。 显然原主的身体是有那么点肌肉记忆的。柒和使出几招,动作变得轻盈顺滑起来,一招一式似乎都深深刻在脑海中,浑然不觉地便使了出来。 人在危急时刻,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剑尖带光,刺破李彦胸前的魔气防御,眼看就要刺进去。李彦诡异一笑,身形鬼魅般动了起来,太快了。 原本不掩饰修为的李彦就有金丹修为,现下堕了魔,实力有增无减,没了人性,只余残忍和嗜杀。 柒和剑势未收,脖子被一双冰冷的手牢牢握住,长长的指甲陷进皮肉。李彦抓住柒和,手掌早已被灼得漆黑,他却不松手,一双手缓缓收紧。 “霜儿不会使剑的。”他声音粗哑,全不似明霜记忆里那样干净清亮。 柒和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仿佛溺水一般。 ——不能死在这里。 柒和忽然反手持剑,用力向后一捅。李彦身躯被长剑扎透,柒和的灵力尽数灌注在长剑之中,李彦的身体自被剑贯穿之处,变得枯黑,仿佛干透的榆树皮。来自明霜的对魔气绝对克制的力量一点点将李彦靠魔气支撑的身体吞没。 可李彦恍若不觉,手下力气越来越大。 柒和以为,那时候景钰和李彦打架,故意被刺一剑已经是够不要命了,没想到李彦更不要命。 柒和身上失了力气,灵力也消耗到极致,李彦已经只剩半个身子了,却仍不松手。 柒和肺中氧气越来越少,眼前一切越来越模糊,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模模糊糊地,她看到原本石室中间的圆球变小了,那一片混沌之气也随着被压缩。最终缩成一个小球,没入一把长剑之中。 那剑握在一个黑衣服的人手里。 那个黑衣服的人在说话。 他说:“怎么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第23章 鬼 李彦这下真的死了不会诈尸了 一道寒光凌然而至,如果不是柒和喉管被捏住,她一定大声喊了起来——那寒光直冲她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柒和明白了这是在干嘛,一石二鸟,杀人灭口。 这是要把她柒和毁尸灭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啊! 那剑锋带着疾风破空而来,在柒和面前偏转几寸,几乎擦着她的耳垂,噗地没入李彦脑颅之中。 动作之迅速,转向之巧捷,令柒和瞠目结舌。 脑后“嘭”地激起一片黑雾。颈上劲道一松,柒和软软跪倒,喉咙里干涩刺痛难忍,不自觉“咳咳”两声。 景钰脸上挂着点笑意,声音如沐春风,金眸看着柒和脖子上青红的指印,却在对李彦说话,道:“方朔?你真是好本事。” “不是...咳...他叫李...彦.”柒和从未觉得说话会这么难受,她捂着喉咙艰难地说着。 “不重要。” 景钰笑的温和,语气却森寒,周身杀气如山。 李彦格格怪笑着,脑袋糖葫芦一样挂在剑上,斜着嘴,怪声怪气道:“你是谁?你也喜欢我的霜儿么?” 景钰笑道:“喜欢?” 他轻挥赤渊,将李彦甩出极远,两指轻轻拭过剑锋,将其上萦绕的黑气抹除,轻松得仿佛擦拭剑上水珠。抬起头,金眸森寒,紧紧锁着李彦,嘴角却勾着,温声道:“你喜欢什么死法?” 饶是李彦早已丧失神志,柒和仍从他残损的脸上看出惧意。 只剩半截身子和半颗脑袋的李彦,在这种威压之下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差点忘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景钰带着笑,语气似三月春水,说出的话却似朔风冰河,“心魔反噬执念成魔么?那便消了你的执念,如何?” 李彦忽然暴怒,“你?原来你也同我争霜儿?” 景钰不语,暗红的灵力轻描淡写地缚住那一团黑气,团成一个球,将李彦牢牢制在其中。李彦在里面横冲直撞,四处拍打冲击,那球纹丝不动。 景钰走近了去,蹲下身子,还是笑着,道,“那你便好好看着,我是如何将她从你执念中抹去。” 柒和还在不断干咳,方才仅差一步便可置自己于死地的李彦,此刻困兽一般在景钰言辞下发疯一般挣扎,刚开始挣扎的凶,随着什么东西被景钰剥离,渐渐化为一潭死水。 景钰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旋身面向柒和,嘴角带着笑,“你呢?”他身后光球渐渐缩小,缓慢又不可阻挡地,将李彦压到湮灭。 柒和警觉,道:“我怎么了?” 景钰一步一步走近,赤渊有生命般微微亮着,剑身轻振。 如果用一部电影来形容柒和现在的感受,柒和愿用《死神来了》来描述。就是你眼睁睁看着死亡的威胁一步步走近,却无能为力。 不知不觉柒和冷汗涔涔,看着景钰轻启薄唇,语气含笑,温和问道:“你怎么能死呢?” 景钰素日待柒和冷漠,偶尔还丢过来一个刀子样的眼神,现下忽然换了和煦的语气,柒和反而害怕起来。 他语气似三月春风,和煦轻柔,却夹着未尽的朔风,料峭冰冷。 ——这是什么清奇脑回路。 ——我打不过,我差点死了,有什么好说的。 柒和战战兢兢,不知他此言何意,道:“我打不过他......不过还好你及时赶到。真是吓死我了。”说完壮着胆子迎着景钰骇人的气势,向他走了几步。 忽然腰间一股大力,柒和眨眼间到了景钰身边,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景钰冰冷的鼻尖抵住柒和耳廓,大手蛇一般冰冷地缠上柒和腰身,身上还带着柒和熟悉的清冽香气,他阴沉沉道:“若你死在他人手上......” 柒和赌一个包子,他的下半句话不是“我会帮你报仇。” 果然,他幽幽地接着说:“我就毁了你在意的一切。苏瑾?师兄?还有什么......” 柒和原以为自己偶然来到这个世界,一身无所牵挂,但听得他这样说,心底却泛起无限冷意。不知不觉间,老父亲一样替她操心的苏瑾,逃早课带她散心的温敛,还有随叫随到憨憨的不愚,一切都让她难以割舍。 还有......还有她的小白猫。 “你不要动我师兄师姐,还有我的猫,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柒和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可疑,毕竟第一次见面就报出了景钰的名字,他一定以为自己知道很多。 反派嘛,干的坏事多了,自然怕人知道。 “你的猫?”景钰若有所思,周身寒气似乎收敛了一点,他道,“若我杀了它呢?” “那我就给它报仇,我也会杀了你。”柒和少有的,以这般强硬的语气和景钰说话。 愣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道:“我就知道!他在你那里!对不对?” “山洞里只有我和你,师姐去的时候壮壮已经不在那里了,外面结界都没有动过。它就在你那里,你把它藏到哪去了?” 柒和忽然掰着手指一桩桩算了起来。 景钰忽然烦躁地皱眉,直起身来,冷声道:“从现在起,不可离我十步以外。”说罢便朝一个方向走远。 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意随着他的动作荡然无存。 柒和倔强地站在原地,立着不动, ——你说十步就十步,我不要面子的吗? 一步、两步...... 八步、九步...... 柒和认命地跟了上去,垂头丧气。 ——好吧,我没有面子。 听到身后轻巧的脚步,景钰嘴角扬起一个极微的弧度。刚收服赤渊剑意,又出手灭杀李彦。此时,他并不似表面那么轻松。柒和也没发现他额角的薄汗。 秉持着,就算我摸黑走我也不给你照明的想法,柒和倔强地不点灵力小灯泡,瞎子一般,听着景钰的脚步声,跟在身后。为了保持十步以内,她很努力地与他保持着同样的步伐和频率。 忽然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柒和脸朝下普通摔了下去。一惊之下牵动喉管伤势,柒和疯狂咳咳起来。咳嗽间,用仅剩不多的灵力点了盏小灯。 光线亮起,面前一张青白的脸,其上黑纹纵横。 “救命啊!!!!!!” 柒和扯着破锣嗓子开始嚎,手脚动作快如闪电,丝毫不像刚经历一场生死战斗的样子,甩开手里的小灯泡,百米赛跑一般开始狂奔。 听得柒和一身尖叫,景钰眉头一皱,还未有什么动作,怀里撞上一只受惊的兔子。 兔子颤声道:“那边......有鬼。” 景钰好心情地揽着那只战战兢兢的兔子,道:“活的。” “啊?”柒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扭头眯着眼瞧了一眼,方才丢下的光球还在亮着,照亮了那人的脸,惨白惨白的,甚是诡异。 “活的?” “嗯。”景钰恢复了一贯以“嗯”和“哦”敷衍柒和的状态。 为了应验他的话一般,那“鬼”缓缓睁开了眼睛,瞳仁黑亮,睫羽浓密。 但是,这样一来,显得更恐怖了。 柒和正要尖叫,那个“鬼”开口说了句,“柒和?” ——??原来这鬼生前和我认识? 第24章 第 24 章 男主登场 那人声音虽有些哑,但听得出来原音是好听的,这让柒和胆子大了起来。 柒和探出一颗脑袋,又扔了个小灯泡,照亮了那人所着白衣,忽然惊道:“你是玄清的人?你认识我?” 那人无奈地笑笑,动了动胳膊,似乎想站起来,语气中竟有几分担忧,说道:“柒和,那日你同我、苏瑾三人一同来苍梧山,还记得么?” 柒和恍然大悟,宕机的脑子开始运转,她热切道:“寒予师兄?” 那人又挣扎几番,终于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走近了,温和笑道:“看来柒和伤的不轻,竟不认识师兄了。” 说着手往柒和头上伸过来,欲轻拍两下,和苏瑾的习惯一模一样。柒和心道不愧是两口子。 寒予的手伸到半空,被剑柄轻轻一挡,是站在柒和身边的高阶修士。 柒和只觉得周边空气冷了几分,怎么莫名其妙有种修罗场的味道。偷偷看了眼景钰,却发现他唇角勾着。 ——危,寒予危。 柒和知道,景钰笑得越开心,事情越不妙。 上次见到这样笑还是上次。呸,上次见到这样的笑还是二十分钟之前他笑着用剑穿了李彦的脑袋。 两个男人之间暗流涌动,显然景钰占了上风,寒予一看就是虚虚弱弱的样子。寒予的手被景钰用剑柄挡在半空,两人都没有动作。 景钰很不满,寒予也很不满。 柒和忙伸手抓住景钰的手,压了下来,试图缓和气氛,笑道:“我那回受了些伤,有点认不得人。” 寒予也收了手,轻咳一声,关心道:“不愚仔细瞧过了么?” 柒和点点头,牢牢握住景钰的手,生怕他没杀爽,把男主给结果在这,那剧情都崩了,她还怎么苟。 她试图用眼神告诉病歪歪的寒予,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不要惹事!!! 见到柒和不断对寒予使眼色,景钰眼神更冷,嘴角弯得更大。一双金眸冷冷看着寒予,周身升腾着杀气。 ——完了,压不住了。 柒和感觉到赤渊剑的轻振,景钰杀心起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柒和!” 熟悉的声音,是苏瑾。 苏瑾也醒了,柒和现在百分百怀疑,这两人都是受李彦的影响才会晕,他的魔气太强了。这么说来,寒予脸上纵横交错藤蔓一般的黑纹就是魔纹? 苏瑾走近,目光与寒予相接,震惊道;“寒予师兄!”随即垂了目光,磕磕巴巴道,“师兄,你怎么魔气入体到这种程度。” 寒予正色道:“其中种种,说来话长。” 不得不说,寒予是个极俊逸的男子,光线很弱,柒和莹白色的灵光淡淡洒在他脸上,冷峻深邃的脸庞在石壁上投下完美的剪影,眉骨很高,显得眼神愈加深邃。虽然脸色惨白还布满黑纹,但不掩其气质。 如果说景钰是雪山之巅冰封三尺的无尽寒潭深渊,寒予就是傲立悬崖之际的朗朗青竹。 二人截然不同,柒和看看寒予,又看看景钰。 ——怪不得人家是男主,你是大反派,一脸坏人样。 “一脸坏人样”的景钰接收到柒和的目光,金眸淡淡睨她一眼,似乎在说,“你在骂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 柒和忙摆出一张标准笑脸,巧笑嫣然,卖乖弄巧。 她这一笑显然让景钰心情好了起来,周遭温度回升。 苏瑾没有再问寒予,转身道:“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先去查看苍梧山灵兽的状况,再做决定。” 柒和与寒予皆点头。景钰没有表态,左手扣住柒和按在自己剑上的柔荑,反手握在掌心。 柒和一脸惊异,景钰又是淡淡的一眼,甚至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这是在干嘛.jpg。 待苏瑾与寒予二人走远,柒和满脸绯色,轻声问:“你......你牵我手干嘛?”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捏着舒服。” 他的理由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柒和摇摇头,甩去满头不正常的粉红色泡泡,又问:“那你把我的猫藏起来,是不是也因为它摸着舒服?” ——想不到你堂堂一个大反派,竟然是个毛绒控? 景钰没理她,脚步不停,手上也没松。 柒和亦步亦趋跟着,嘴里叭叭着不停,“但是你这样夺人所爱是不对的,我家壮壮显然更喜欢我,你这叫,棒打鸳鸯。噢不是,你这叫横刀夺爱。我跟你说......” 柒和叽叽喳喳,像只聒噪的雀儿。 苏瑾和寒予二人在前边走着,手里拿着柒和的小灯泡,显然苏瑾不像柒和那样,是个路痴。 柒和手在景钰掌中,紧紧跟着他,嘴巴不停。 似乎他身边从没有人这样热闹地一直不停地说话,有些吵人,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真实感。一个人太久,便渴求这样的热闹的人气。 景钰曾见过节日里的集市或城镇,人群熙熙攘攘,街巷里摩肩接踵,有年轻的男女贴着耳说话,也有母亲温柔地哄着稚龄的幼儿,亦有人大叫大嚷,撒泼胡闹。 但这样的热闹始终是与景钰没有关系的。他只是提着剑,站在烛光焰火照不到的黑暗里,等待着目标,然后,一击毙命。他只能在鲜血和恐惧的眼神中找到自己,他便觉得自己活在这黑暗中。 但是柒和很奇怪,她可以一个人让他回想起脑海中,那些无声黑白的热闹光景,然后给它染上暖黄的底色,添上热闹的声音。似乎一切都鲜活起来。明明是一个人在叽叽喳喳,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低语。 她给他一种错觉,在其他地方,他也是真实存在的,活着的。 景钰不自觉手中用了力。 柒和以为他在不满,忙闭了嘴。老老实实跟着。 四人来到那个大洞之下,抬头能看到光。 苏瑾握住寒予的臂,轻轻一跃将他带了上去。 景钰揽着柒和的腰,也将她带了上去。 光线明亮,柒和伸手挡住眼上的光,但指缝里漏出的光依旧让她觉得恍惚。或许不是阳光,是她知道的,在这片土地上真实发生过的一切,让她有种恍若隔世,从地狱重回人间的感觉。 她合着眼,许久才睁开,然后撞上苏瑾和寒予铜铃似的四只眼睛。 柒和默默顺着他们的眼神向下看,落到了自己腰间——的一只大手之上。 ——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柒和下意识挣扎,然后感觉到一旁景钰威胁的目光,立马停下动作。她尬笑道:“师兄师姐,我们走吧。” 苏瑾艰难地收回目光,与寒予对视一眼,耳朵非常罕见的没有变红。两人从彼此目光中读出了同一个意思:我家的白菜好像引来了一头狼。 然后问题来了,四个人,两个病残号。苏瑾与景钰二人御剑,剩下两个该如何分配? 苏瑾与寒予意思一致,都是苏瑾与柒和一同,景钰与寒予一同。 但是没懂得两人良苦用心的柒和有自己的打算,她显然更关心男女主角的进展问题,坚决要和景钰一道。 景钰没有参与三人的激烈讨论,但是他与柒和之间不超过一步的距离显然表明了他的意思。 最终,苏瑾与寒予二人拗不过柒和,只得让她跟着景钰。 柒和眼里露出老母亲的微笑。 四人在苍梧山上空飞了一阵,又下来走了一遭。这次没有一反常态忽然冲出来袭击死人的灵兽,如今有了明霜传承的柒和对魔气格外敏感,她也说这里魔气似乎确实消失干净了。 苏瑾道:“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那我们就回玄清吧。” 柒和点头表示同意,说自己要先休息一下。她能看出寒予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 柒和蹲在寒予身边,看他清秀脸上爬满黑纹,那黑纹有生命般,细看之下竟还在生长。他唇色苍白,可半句可能会让苏瑾担心的话都没说。 柒和计算着,自己离景钰的距离差不多九步,在他的要求之内。她伸出手,看了眼手腕,那道灵印在微微闪动,她剩余的灵力实在不足以让它一直亮着。 “柒和?”寒予声音不似刚醒来时那样带点哑声,听起来明亮朗润。 “师兄,我能替你压制魔气。”柒和粲然一笑,纯净的灵力从她额心散出,萦绕周围。她合上眼,鸦羽般的睫毛浓密乌黑,嘴唇嫣红,发丝无风自动。 体内金丹缓缓旋转,柒和将体内不多的灵力聚起,从额心处散开,带着荡涤一切污浊的超凡脱俗之感,将寒予面上寸寸生长的黑纹生生压住,然后竟寸寸逼退。 见有效,柒和狠心咬牙,放出更多的灵力,金丹之中灵力几乎耗尽,经脉里传来干涸枯败之感。 这种灵力几乎耗尽的感觉,柒和经历过一次,那一次,她从筑基后期掉到了筑基中期。 但是她停不下来,她能感到,寒予体内躁动的魔气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再坚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把它们全部灭杀。 “柒和!”寒予眼里酝酿着薄怒,柒和的灵力断断续续,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灵力近乎枯竭。他神色严厉,剑眉倒竖,喝道:“你在干什么?” 柒和急道:“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师兄!” 苏瑾察觉不对,快步走来,听寒予讲完,亦是秀眉紧蹙,声色俱厉道:“柒和!你知不知道灵力枯竭会怎么样?” 柒和讪讪收了灵力,嗫嚅道:“修为倒退......” 苏瑾怒道:“你以为只是修为倒退?上回是你运气好,这才不到一月,你又要这般,那就不止修为倒退了,到时你金丹破碎,道基尽毁!” 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柒和原以为只是退回筑基期这么简单,原来金丹碎了会变成一个废人......柒和也有些后怕,小声道:“知道了。” 那边景钰眯着眼,长剑靠在身边树上。他眸光淡淡地看着眼前三人,似乎又回到了一个人提着剑隐在黑暗里的时候,与其他的一切皆如隔了一层透明却坚韧的薄膜。 胸腔里的心脏,沉沉的,机械地跳动着。 他想: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第25章 回玄清了诶没回呢 心事 他看着柒和举手过头,对着苏瑾与寒予摆出他熟悉的笑脸,小巧的红唇不停张合,似在认错。 柒和确实在认错求饶,她赔着笑,尽量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三指并拢举在脸旁,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会注意。 说了好一会苏瑾与寒予二人脸色才缓和下来。柒和趁机转身开溜,目光落在几步以外的景钰身上。 阳光强烈,碎金从树梢林间浓密的绿叶间落下,在他的衣上绘出块块斑斓的金。他肤色很白,玉一般莹润,剑眉星眸,金眸甚至比阳光还灼人,里面盛着些意味不明的光。薄唇轻阖,唇畔微不可见地勾着。 他的笑意浮在面上,浅淡又标准,却笑不到眼底去。柒和看不透他的心思。只是觉得他整个人又一下子渺茫疏离起来。 心轻轻一动,柒和迈步走近景钰,直到打碎他一身疏淡寂然。她贴着景钰坐下,靠在身后的树上,鼻间是淡淡的冷香,夹杂着一丝淡淡血腥味。 柒和说:“那个球是怎么回事?” 景钰仰头眯眼看着叶缝里漏下来的细沙一般的金光,淡淡回答:“赤渊剑心。” “噢,那玩意听着就很厉害。”柒和想了想。 眼前景物倏地一转,景钰长手一捞,将柒和拉到自己胸前,另一只手牢牢按着她的头。柒和的味道和触感将他拉回人间。 柒和身上甜甜的香气很能安抚他无端升起的那些不好的情绪。 冰凉的手指撩开柒和颈侧发丝,然后景钰轻轻将下巴嵌在柒和肩膀凹处,道:“挺厉害的。” 柒和乖乖任他抱着,心跳得很快,几乎快从嗓子里跳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脸在烧。 她伏在他胸前,隔着层层布料,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极富规律的跳动。 他的心脏离得这样近,柒和很轻易就可以刺穿它。可是只是这么一想,心口就会传来一阵刺痛。就像那日在山洞里,柒和将簪子送入他体内,心脏传来的剧烈疼痛一样。 两个人贴的很近,景钰肌肤很冷,他平常似乎不像这样冷。柒和心念一动,柔软的手掌贴上他的腰侧,然后一股轻灵飘逸的灵力就这么窜进景钰体内。 景钰身子一僵,哑声问:“你在干什么?”一边捉住柒和作乱的手。 “帮你疗伤啊,”柒和看不见他的表情,“之前我就是这样给我的猫疗伤的。” “你经常这样替人疗伤么?”景钰声音低低的,像大提琴的低鸣。他胸前嗡嗡轻振,麻痒感清晰地传到柒和脸侧。 “没有,只有我的猫。”柒和想了想,“还有你。” “这样么?”柒和似乎听到一声轻笑,轻得她以为自己在幻听。 “别对其他人这样。”景钰抵上柒和掌心,一股霸道微寒的灵力不由分说钻进柒和身体。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灵力在经脉内乱跑,每到一处便留下电流经过般微微的酥麻。 “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景钰听起来像在叹气,句末语气微微上扬,带了点疑惑的味道,“我会很不开心。” 柒和点点头,毛茸茸的脑袋在景钰胸前擦过,她没有带很多发饰,动起来不会丁零当啷地响。她说,“明白,你不开心就要杀了我师姐,杀了我师兄,还有我的猫,还有我” “嗯。”是他惯常的回答,“不过你师父有些麻烦,他们挺厉害的。我得趁着你们没回去就动手,不然寻不到好的机会。”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和你讨论是上午买白菜还是下午买白菜,是去超市还是菜市场一样轻松。 柒和早就被带偏了,轻声应着:“行啊,可是你杀了我们,我师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过了一会,柒和听到他的回答,“那我等他们来寻。” 两人心平气和地聊了一番你死我活的话,柒和心情反倒整个松弛下来,脑子里一片纷乱,自从来到苍梧山,她几乎一直紧绷着,她觉得自己要被绷断了。 李彦皮笑肉不笑的那张烂掉流水的脸,明霜美丽哀婉的动人面庞,在她脑海里不停打着转。 但眼下被景钰圈在身前,苏瑾和寒予就在十步以外,阳光耀眼,林间微风带着些暖意,柒和神经整个松弛了,她觉得自己像一滩被火烤化的冰水,浑身上下懒懒的。脑子也晕晕乎乎的,没有过多思考,没有斟酌,没头没脑冒出一句:“给自己留条路吧,不要......” ——不要像书里写的那样,费尽心机众叛亲离伶仃一生,不要拿我去祭什么诛天阵,其实我挺害怕的...... 她没说完的话化作含糊不清的咕哝,谁也听不清,然后她兔子一般蜷缩着,陷入一场梦。 睡着的她卸下满身防备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长睫掩住了那装满机灵古怪心思的眼。 景钰垂眸看着她小巧白皙的脸,脸上有些薄薄的绒毛,像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眉眼乖巧柔和得不像话。 他知道,她的满腔信任与温柔给的是那个失去记忆,纯洁干净的“小猫”,而不是自己,一个满手鲜血只会在黑暗里独行的武器。 于是他毫无顾忌地撕破自己的伪装,露出自己的冷漠、恶毒、残忍,所有的不堪,他以为柒和会害怕,会逃,会厌恶。 她确实怕了,但是当遇到危险时,她依旧会受惊小鸟一般躲在他身边,带着哭腔瑟缩着埋进他怀里,语气带点委屈,和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撒娇。 于是景钰不自主地想,想带着她走进无间地狱,看着她无助地啜泣,因恐惧而发抖,在熊熊烈火中躲在他的羽翼之下,眼里只能看到他,身边只有他,也只能依赖他。 她眼眶滚落的泪珠里,只能反射出他的影子。 多么美好。 景钰站起身,横抱着柒和,赤渊缓缓变大,稳稳浮在离地面一尺的地方。他大步一跨,露出惯常的温和和淡然,看着那边的两人,道:“动身吧,她累了。” * 喧闹的人声闹醒了柒和,她掀开眼皮,发觉周围一片灯火通明。 周遭行人很多,有男有女,都提着精致的灯,有兔子的,莲花的,各种形状。暖黄的灯交相辉映,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耳边是鼎沸人声,眼前是一片喜气洋洋,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甜腻香气。 柒和馋虫大动,糖炒栗子啊,软软糯糯香香甜甜,谁不爱呢。眼神在人群中穿插找寻,终于被她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街口炒栗子的小摊。 正要迈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脚不沾地。疑惑地从炒栗子老板身上收回目光,正对上景钰一双比灯火还好看的金眸。 然后,她发现,自己好像被他公主抱了。 公主抱! 景钰!! 柒和手脚并用从他身上跳下来,捂着通红的脸,嗫嚅半天说不出话。耳边传来几声嬉笑,柒和总算知道了刚才那几道看着自己的带着笑意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了。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柒和抬头看到苏瑾的脸,松了一口气,听见她说:“玄清门内不许御剑,到山下时已是黄昏,再等回去非得半夜不可了。” 柒和了然地四下瞧瞧,是玄清山下附近的镇子,温敛曾带她来过的。虽未停留,那个六角三层的小楼柒和是有印象的。 苏瑾指了指不远处的客栈,道:“今日我们暂且在此休息一夜。” 柒和美美睡了一觉,自觉灵力恢复不少,精神也爽利起来。她见周围一片热闹,问道:“这是什么节日?” 苏瑾看了眼柒和,答道:“元夕节。” 柒和不住左顾右盼,颇有兴趣的样子,眼神晶亮,道:“元夕节,每个人都会提灯么?” 苏瑾红了脸,凑近了柒和,道:“若是遇到心仪的人,便可将花灯送出。如果那人接了,便是心意相通了。” 柒和了然,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道:“虽然很想玩,但是今天真的好累,睡了一觉还是晕晕的。师姐,我们先去客栈歇息吧。” 其余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那客栈很大,索性没出现什么只剩两间房三间房这类事,四人开了四间房,分别歇下了。 柒和在自己房间里躺了一会,听着窗外沸腾的人声,满脑子糖炒栗子的香味,几乎要流出口水。 坐起身来咂咂嘴,柒和猫着腰,轻轻踮脚走到景钰门口,还未敲,门便自动开了。然后又是熟悉的,一股大力,柒和坐到了景钰腿上。 他一手揽着柒和,一手握着白绢,擦拭着桌上的赤渊,等着柒和开口。 柒和已经习惯了两人这么近的距离,反正苏瑾和寒予都看到了,便也没在意。她拍拍自己肚子,道:“你是不是饿了?” 景钰挑眉,给了她一个,你有毛病的眼神。答:“不饿。” 柒和噎住,又道:“元夕节,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景钰这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专心擦拭着桌上的剑,答:“不想。” 言简意赅,堵死柒和所有接下来想说的话。 柒和垂头丧气,一头磕在桌上,抵着桌面,两手趴着恹恹道:“好吧。我饿了,我自己去。” 柒和站起身来,这回景钰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任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关上门。 柒和在门口蹲了好一会,听见里面的脚步声,从桌子旁走到床边。她又推门进去,见景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斜靠在床头闭眼修炼。 怕吵扰到隔壁的苏瑾与寒予,柒和走到景钰床边,道:“你不同我一起去,那我就自己去了?” “嗯。” “那...那十步就不作数了噢?” 景钰掀起眼皮,看向柒和,薄唇轻启,声音微沉:“你可以试试。” 第26章 第 26 章 偷偷溜走 柒和梦回小学生时代,想出去和小朋友们玩还得征求家长同意。这个认知让她生出几分逆反。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景钰房间椅子上,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凭什么非得离你十步以内,你如果怕我乱说,弄个什么噤声咒下给我吧,又想杀我,偏偏要留我。” 景钰没理她,阖眼修炼,灵力涌动。 柒和看着脸庞精致似雕塑一般的男人,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接着道:“不说话装哑巴,那我便赖在这不走了。” 景钰轻轻动了下身子,更舒服地半靠着方枕,眯着眼瞧她,“好啊。” 柒和:“???” 她一时气急,忘了,这人本来就有肌肤饥渴症来着,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硬的不行再来软的,柒和几步挪道景钰床边,伸手将叠得整齐的被子展开,又放下床架上的帐幔,道:“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我也是有原则的人,怎么会打扰你休息呢。” 说完讪讪尬笑三声。 帐幔中探出一只大手,抓住柒和轻轻一带。 纱帐角悬着的铜铃被这一下牵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跃动着微光。纱帐又一般搭在柒和脸上,怪痒的。 柒和扑下去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景钰身形一滞,恍然发觉自己的手慌乱间撑在他肩上,被李彦一剑捅穿的位置。 手下有湿润的液体涌出。 柒和慌了神,忙抓着一侧的床梁竖杆想坐起来,却被景钰牢牢按住。 她听到景钰很深地吸了口气,又轻轻挣扎一番无果,认命地伏着,又觉气氛尴尬。她是个只见过纸片人谈恋爱的纯情少女耶。 帐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一道急促一道平稳,窗外是小贩由近及远的叫卖和少女们娇羞的笑声,月色与灯火交缠撒入房内,与被风扰动的几点烛火相映成趣,昏黄暧昧。 柒和脑子一团乱,没话找话道:“那个......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熏香很好闻。” “是不错。” 柒和道:“我房里还有许多,玄清的房间,不是这里。待我们回去了,我全送你。” “我们”和“回去”这个词显然取悦了景钰,他当然知道她房里有许多。昔日还是个幼年小兽的时候,日日在她身边,满腔都是这股甜甜的香气。 “不需要。” 柒和沉吟一会,犹豫着说出口:“那...那我制成香囊给你?这样你就不用......不用这样抱......抱着我了。” 周遭温度轻微下降,柒和敏锐地感知到某人心情的变化。 自从两人整日“厮混”在一起,柒和就发觉自己对这位深藏不露的白切黑反派的情绪变化非常之敏感。 她想了又想,果然还是肌肤饥渴症才是症结所在,她怯怯开口:“或许......你知道肌肤饥渴症么?” 她下一句想说:“是病,得治。” 景钰的手紧了紧,埋首在她芬芳的发间,灼人的气息一阵一阵喷撒在她心底,激起圈圈涟漪,沉声道:“睡了。” 柒和识趣地没再说话。 知道耳边呼吸变得绵长,柒和轻轻动了动手指,没反应。 景钰睡得浅,柒和不知道自己偷偷溜了会不会被发现,于是她先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胳膊,他都没什么反应。 柒和坏心眼地挠挠他的腰,小声哔哔道:“暴君。” 确认他没有听到后,蹑手蹑脚弓腰出了景钰房间。 房间的木门轻轻合上,发出“咔”一声轻响,床上帐中轮廓深邃的男子睁开一双金眸,黑暗中慑人夺魄。 柒和轻手轻脚带上门,动了动僵硬的四肢,理好散乱的鬓发和发簪,回房取了佩剑系在腰上,脚步轻快出了门去。 柒和越走越觉热闹喧腾,路上皆是满面春风的男女。许多俊俏郎君手里都提盏精致的花灯,面上洋溢着笑意。 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随着柒和脚步依次展开,古色古香,有的人家门口栓着彩布,更添喜气。还有喷火一类的表演,柒和走近了去,一眼看出那是一名入门的术修。 耳边是热闹的掌声欢呼,柒和在人群中泥鳅似的钻来钻去,循着鼻尖萦绕的那点甜腻暖香,找到了街口的栗子摊。 这个世界的许多人都是没有过人资质,难登道途的,这个栗子摊的老板显然就是最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人。面上被热气蒸的通红,脖上挂着一布巾,手脚麻利,忙碌却幸福。 “老板,来六两炒栗子,分开装三袋。”柒和道。 “好嘞。”那摊主手脚麻利,不一会便从锅中铲出三袋栗子,用纸袋包了递给柒和,“三块灵石。我这里的栗子都是昨日从山上打的,是这镇上最新鲜的。” 听到老板报价,柒和一怔。 ——自己好像...没带钱? 这几日出门在外,都有苏瑾照顾,要么就在思明山庄白吃白喝,柒和都忘了买东西得带钱这回事了。 她露出一丝尴尬笑意,忙打开手上的乾坤袋翻找起来。 符箓、丹药、令牌...... 就是没有灵石。 柒和不好意思地把东西塞回乾坤袋,道:“老板,你稍等一会,我回去拿灵石。” 老板憨厚笑道:“仙子气质不凡,是修道之人吧。” 见柒和点头,老板将手中三袋栗子塞给她,笑道:“那我可不怕仙子赊了我的账,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仙子先拿回去吧。” 柒和不好意思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纸袋,栗子的温度隔着袋子传到手心。柒和还没拿稳,不知何处窜出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闷头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柒和手里的栗子袋。 柒和没拿稳,一袋散了一地,另一袋被那小孩抢了去,只剩一袋还在手里。 看着满地骨碌的褐色栗子,柒和起了气,留下一句,“老板我一会来付钱。”便轻点足尖飞身而去。 柒和身形轻盈,衣袂飘然,老板呆呆看了半晌,才回过神继续招呼着卖栗子。 那小乞丐身影没入一条小巷,柒和勾勾唇,轻巧地赶了上去。 小巷里没什么灯火,并不亮堂。柒和眼前是四个小孩。那偷她栗子的小孩正背对着她,丝毫没有发觉她跟了上来。 另外三个小孩各个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看着那瘦小褴褛的小偷,叉腰挺胸,一副凶恶模样。 只一瞬,柒和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搁现代,这得叫校园暴力。 那为首的小孩身体结实,个子也高些,衣衫整齐精细,道:“好你个小偷,又抢人东西。” 后面两个小跟班忙不迭点头,伸手指着柒和道:“人家都追上来啦。” 瘦小孩并不相信三人的话,将那袋栗子藏在身后,瑟瑟退了几步,“我没有偷!这叫借,等我长大了,会还给别人的。” 为首的小孩哈哈一笑,伸手使劲一推,道:“人家来了,你现在还罢。” 瘦小孩踉跄倒地,瞥见柒和,一个骨碌爬起来,眼神中带着十足的防备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愧色。他不住地往地上瞟,一副打死不认错的样子。 其余三个小孩哄笑着跑远。 柒和见那小孩颧骨又青又紫,衣衫破烂,遮不住臂上伤痕,模样可怜她温声道:“小孩,你多大啦?为什么抢人东西?家里大人呢?” 那小孩似乎有些讶异柒和的反应,但他态度依旧冷硬,咬着牙道:“我才不是小朋友,我十五岁了。我是借你的东西,长大以后挣了钱就还给你了。” 原来他竟15岁了,也只比柒和原身小两三岁而已,大概是营养不良,长得矮了些。现下细看,确实不该叫他做“小孩”,分明是个小小“少年”。 柒和见他倔强,不由轻笑一声,说:“好啊。我叫柒和,是玄清门的人,就在附近那山上,等你挣了钱,记得把我的栗子还给我。” 小少年瞪圆眼睛,惊讶道:“你是玄清门的人?!” 柒和眯眼笑道:“是啊,你知道玄清门。玄清门的人都很厉害,你现在欠了我的东西,就是欠了玄清门的东西,可不许再抢......借人东西了。” 那小少年垂首,紧紧抿着唇。 柒和从乾坤袋里找出几罐药膏和瓷瓶,递给他,道:“这个也借给你。” 柒和见他形貌,听他说话,猜到是个没有大人的孩子,才生的这样孤僻任性,但好在心是善的。这些丹药是师兄师姐们给的,相比是好东西,这孩子拿去卖了应当也能换一笔不小的灵石。 收好袋子,柒和正欲离开,忽然一个彪形大汉堵住巷口。 那大汉凶神恶煞,满身横肉,眉毛粗短,厚唇方脸,手里牵着个小孩,是刚才的孩子王。那小孩伸手指着柒和身后的少年,骂道:“就是这个没人要的野狗,又偷了爹的钱!” 柒和皱眉,身后少年出声辩驳:“我没有!我从来不偷钱,我只偷...只借吃的东西!” 柒和虽与少年初识,但也能辨出他语气中的委屈愤懑,似乎被冤枉了很多次。柒和心软,伸手挡住,道:“他方才是借了我的吃食,可没偷什么钱。” 那大汉不怀好意地看着柒和姣好的面容,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瞧了半天。直瞧得柒和浑身不自在,他声音粗狂,开口道:“你和这小贼是一路子?还是认识?认识的话,他偷的钱你替他还?” 第27章 第 27 章 栗子好吃 之前出门时, 念着不能太招摇,柒和收了周身金丹修士的气息。眼下看起来平平常常,发饰简单素淡, 衣着不菲, 但那大汉毕竟粗野, 认不出布料高低贵贱来。那大汉竟也没想到探一探柒和修为。 连那栗子摊老板都能看出柒和非普通人,这大汉却满脑子只见美色。 那大汉见柒和秀眉轻蹙,似有不满,眼神灵动活气, 愈显得娇俏动人。他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 不假思索道:“你要是还不起,就别出头, 这贼偷了我一百灵石。你要是非要护着他,也行, 来给我孩子当个后娘。我不仅不计较这一百灵石, 还让你把这小贼带来我家当个小仆。” 柒和怒极反笑,“给你的孩子当后娘?” 身后的少年挺身站到柒和面前, 大声道:“这......这姐姐可是玄清门的人!你不要放肆。大胖他自己偷你的钱,每次却来赖我, 你们就知道冤枉好人!” 少年单薄的身子站在身前, 柒和心中一暖,伸手轻轻将他拨到身后, 不再隐藏, 释放出金丹修士的威压。 那大汉登时变了脸色, 两股战战,结巴起来,道:“这气息...你竟是筑基修士?” 柒和听他一番话, 不由好笑,却也没戳穿,冷声道:“你也忒没见识,看不见我的剑不成?我不止是筑基,还是剑修。” 剑修,杀伐果断,狠心冷情,谈笑间杀人无数!那大汉怂了,浑身气势尽散,满脸横肉挂不住地颤抖起来。 柒和见他模样,觉得恶心又好笑,故意大声道:“还不快滚?” 那大汉吓得极了,竟僵劲不能动,脸上汗水如瀑。 柒和忽然感受到了,打脸的快感,昂着头,拉着身后少年的手,带着十二分的蔑视,从那大汉旁边走过。相对之时,还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她这一哼把景钰的气势学了个十足,那大汉脸都不敢转,狐假虎威的小孩扭头哇哇哭着跑远。 两人都没有发现,一旁古树上,一点金色。 好一会,那大汉才缓过神,后怕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竟沾湿了整片袖子。他迈开腿,还未落地,听得冷冷一哼,转瞬间眼前就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 那人身形笔直,面如冠玉,只是简单立着,气质犹如神明一般凛然不可近。一头墨发随风轻动,金眸冷淡。 那大汉几乎不能出声,唇舌石头一般僵硬,半空中的脚被定住,落不下去。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可以微动。 方才面对那个筑基剑修,他还能挤出几句话,现下是彻底被压制地心神皆惧。 那俊美的男人身后负着一柄古朴长剑,周身威压令人窒息,杀气浓重,令空气都为之停滞。风停光灭,巷口温黄暖融的亮光丝毫透不进小巷。 喧闹的人声也生生顿住。 巷里巷外被割裂成两个世界。巷外是一片欢腾,巷子里是遍处死寂。 玄衣男人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握住剑柄,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静静站着,与沉沉夜色融为一体,似黑夜中的帝王。 方才耀武扬威的大汉,眼眶中渗出血来,鼻孔、耳洞、嘴角都流出猩红液体。他甚至来不及思考,练气期的经脉薄冰一样寸寸碎裂,五脏俱损。 喉管里发出哽噎之声,合着口唇里翻腾的血沫归于沉寂。 那大汉倒下时仍圆睁着双眼。 小巷里除了重新流动起来的微风,再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的铁锈味随着逐渐增大的欢声笑语飘散无踪。 柒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走到人声鼎沸处,松开少年的手,笑道:“不要借人家东西了,如果无处可去的话,来玄清修道。” 她方才捏过少年的腕骨,是有灵根的。 那少年满脸通红,眼睛不知向哪看,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被他用力忍住。柒和确定那不怀好意的大汉不会再追来,转身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节日里人本来就多,四处悬挂的彩灯种类繁多,柒和渐渐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这四处的房子都长一个样子。 找了许久,瞥见那六角的小楼,雀跃着朝那边快步走去。 没两步迎面撞上苏瑾,柒和身子一侧,没入人群之中,却被苏瑾眼疾手快拎着衣领揪了出来。 柒和垂着头没敢说话,半晌,听苏瑾说:“就知道你耐不住,想出来玩。” 柒和霜打茄子一般跟着苏瑾往客栈走。 苏瑾余光扫到柒和手中的纸袋,道:“寒予师兄魔气已经压住了。我看过他,便去你房间找你,敲门不见你应,果然是偷偷溜出去了。” 柒和赔着笑,将手里纸袋塞进苏瑾手里,道:“都到家门口了,也不会有什么事了。这不是想着师兄师姐这几日也累着了嘛。” 苏瑾斜眼丢去一个眼刀,接过柒和的栗子,问:“景钰道友呢?” 柒和一听他就来气,鼓着腮回答:“他没和我一起。” 苏瑾有些奇怪,道:“不见他房里有人啊。”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客栈,柒和心道:景钰睡得香,在不在房里也没什么分别,你敲门他横竖是不会应的。 两人在走廊拐角处分别,各自回了房。 好一会,听得外边安静了,柒和推开了房门,左顾右盼一番,做贼似的潜入景钰房里。 果不其然,榻上那人睡得正熟。 柒和将两颗褐色圆滚滚的东西放在桌上,想了想,轻声问:“景钰?你睡着了么?” 窗外已是灯火阑珊,再过两个时辰,该破晓了。纱帐后的人并不应。 好吧。 柒和正欲推门离开,听得一声:“怎么?” “没睡呢?给你带了两个栗子,没那么热了,但是还是温的。” 半晌,景钰才又开口,声线清晰,低沉悦耳,他道:“无事献殷勤?” 听着他上扬的尾音,柒和咬着牙愤愤道:“狗咬吕洞宾。” 转眼间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笼罩,景钰衣着整齐,变魔术一般站在她跟前。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柒和被他吃人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 景钰弯腰垂首,在她脸上咬、咬了一下?! 柒和瞳孔放大,大脑当机,两手下意识一推,身子向后仰着,防备道:“干嘛?你要吃人?” 景钰也不恼,挂着得逞的笑,在柒和眼里是□□裸的嘲讽,他应道:“嗯。”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回答方式。 景钰云淡风轻坐下,拈起桌上一颗褐色的栗子,左右打量着。 柒和见他看来看去,就是不吃,方才心中一点羞赧霎时烟消云散,心中满是得意的笑,她笑:“没吃过?” “嗯。”他答得干脆。 “真可怜。”柒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栗子,只带点微微的温度,几乎快凉了,她飞速捏开壳子塞进景钰嘴里,“尝尝,这叫糖炒栗子,甜甜的很好吃。” 不小心触到他微凉的唇瓣,柒和触电似的一缩手,被景钰牢牢擒住。 她使劲向后抽,手臂被景钰牢牢制住,纹丝不动。 景钰嘴里含着一整块栗子,撑得他腮帮子圆圆的,削减了几分冷然淡漠,添了几分可亲可爱。 ——竟然,竟然有点可爱?! 柒和摇头,想将自己冒出的疯狂想法压回去,指尖忽然碰到一点微凉。 她震惊抬眼,看到景钰的唇软软地贴着自己的手指,然后,他极慢地伸出舌,触了一下指尖。 他唇瓣微凉,舌却是温的。 柒和觉得自己的神经要崩开了。指尖一点酥麻闪电般传到全身,她的脸在烧。 如果现在走出去,柒和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当成一只番茄精,被正义修士当场拿下,炼成颗番茄补血丹什么的。 震惊之间,她竟忘了挣扎,脑海一片空白,只眨了眨眼,睫羽微动。 景钰松了她的手,道:“甜的。” 柒和脑子已经停止转动,像进了水的机器,锈住了,她呆呆问:“什么?” 景钰若有所思,腮帮子还是圆的,他拿起桌上剩下那个栗子,看了两眼,眼神落到柒和缩进袖子的双手,道:“你的手也是甜的。” 柒和宛如烧开的水壶,耳朵嗡嗡的,只想尖叫。她夺门而出,旋风一般回到自己屋里“啪”一声反手关上门,靠在冰凉的木门上,心跳暴风骤雨一般凌乱。 见她仓皇逃开,景钰也没去追,两指并拢凭空一勾,无形的风轻轻掩上被柒和大力推开的两扇门。门框相合,发出一声轻响。 随着这声轻响,景钰咬碎了齿间甜香的栗子,粉糯的栗子柔腻,带点烧焦柴火的味道,果真是甜的。 他金眸微闪,将自己的指按上微凉的唇,没什么特别的。目光重新落在桌上剩下那颗孤零零的栗子上,轻而易举地捏开,栗子壳“咔”一声轻轻爆响,露出金黄的果实来。 景钰将那颗栗子送入嘴里,一样的软糯香甜,但少了点什么。 他垂着眸,似在思索。舌尖仿佛有点什么柔软的触感,他走到窗前,灯火大多灭了,星光显得明亮,夜幕低垂。好似漆黑清亮瞳孔里闪着的那点茫然无措的光。 味道不错。 第28章 第 28 章 师姐你听我解释 朝阳东升, 薄雾初晓。 第二天一早,四人便收拾好东西上了玄清,寒予脸上黑纹已退, 只是唇色仍有些淡, 好歹精神不错。 苏瑾柒和寒予皆是内门弟子, 居所尽绕云池而建。 柒和站在自己久违的房门之外,心情有些雀跃,伸手推了门,屋内并无灰尘沉气, 窗明几净, 好似昨天才有人住过。 柒和将剑放在门口剑案之上,特地露出刻着“柒和”的一面朝外。她满意地点点头, 坐下,拿出乾坤袋开始清点, 见着里面仅剩的两小瓶丹药, 柒和回头问:“那个小白瓶的丹药,你吃了么?” 景钰影子似的跟着柒和, 两人一路同行,在苏瑾和寒予看来几乎是亲密无间了。他亦整整衣服坐下, 慢条斯理取下背后负着的赤渊, 斜靠在桌腿上。 他眸光湛湛,一双金眸深邃耀目, 藏着个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无底漩涡, 应了声“嗯。” 柒和迎上他的目光, 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有种要被人拆吃入腹的错觉,忙别开脸, 起身接了壶茶水,慢慢煎了。 周遭的一切太过熟悉,举着小白团子狂吸的场景恍如昨日,柒和顿了顿,道:“我的猫,你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景钰闻言,挑眉道:“我未说过它在我这里。” 柒和思忖,这人跟自己打太极呢。殪崋 她客客气气斟了杯茶水,搁在景钰前头,道:“你留着它有什么用呢?它不过是只普通的猫罢了......” 若说前半句她还理直气壮,后半句声音渐渐弱了,不愚早与柒和说过,壮壮不是只普通的灵兽,况且那日在苍梧山,被魔气影响的夜鸦疯了似的袭击她们,分明是奔着柒和怀中的小猫而来。 但无论如何,只要自己够强,无论它背后有怎样纠缠不清的因果冤孽,她都会替它一剑斩断。 这是柒和早已下定决心的。 景钰话里话外各种行迹让柒和肯定,壮壮就在他那里。她以为景钰会继续装傻,没想到听见他好听低沉的声音,“想要回你的...猫,自然可以,只是...” 柒和兴致来了,眼神闪闪,脸上绽开笑容,打断道:“只是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寻来换我的猫。” 景钰将手撑在胸口,淡淡道:“给它换个名字。” 柒和:“???” 我的壮壮,叫什么名字,关你屁事。她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不知他意欲何为。不过既然他都答应了,那也不在乎这些小事了。 柒和爽快应道:“好!” 景钰起身,将一边斜靠着的赤渊拿起,也放在门边剑案架上。 原本柒和的剑轻薄灵巧,放在那里确实有些单薄,但现下挤上一把赤渊,便又显得臃肿。 两把剑紧紧贴着,景钰满意地勾起唇。 难得一日清闲,柒和领着景钰在云池边悠闲散步,尽好“导游”职责。她没忘记,自己可是说过,要带着景钰在玄清“玩”上几天的。 她更没有忘记,原著里,景钰在玄清寻到了什么。 女娲诛天阵的方位、能力和开启之法:重明、陆吾、蛟龙,再献祭一位有着女娲血脉的修士生魂。 虽然原著里那是门派会试的事了,但是眼下多亏柒和的“邀请”,现下头号反派提早入了玄清,身份还颇高,是她柒和的“救命恩人”。 云池之上烟波渺茫,波光粼粼,水面所反射着的条条波光潺潺地映在景钰玄色衣袍之上,清风微拂,水色-欲流,融入岸边碧色。 粼粼清波间,他是青色翠柳下,不知道哪位画家最得意的一抹水墨晕染。 柒和定定神,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显然他们已经在云池边走了很久,柒和有理由怀疑这人在趁机刺探“军情”。 内门弟子众多,大家也并不是互相之间全都熟悉,柒和与景钰二人走出柒和居所很远,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很是面生。 大家互相认不得,但都向柒和二人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有个女弟子正舞着剑,见了二人,招式全乱,一剑刺进树干竟拔不出来。 柒和捂着嘴,生怕笑声太大,凑近了景钰笑道:“那女弟子,见了你,剑都拿不住了。” 柒和声音压得低,但依旧清晰地传进景钰耳中,他皱眉,向着柒和眼神的方向看去,神色不明。 那女弟子对上景钰眼神,直接呆愣在原地,一只手还撑着树干,保持着将剑抽下来的动作。 柒和努努嘴,道:“我们回去吧,逛累了。” 柒和一路叽叽喳喳,现下忽然道没意思,景钰瞥了一眼,无所谓道:“嗯。” 柒和转身,景钰也抬腿跟上。 两人无言走了几步,景钰难得地主动说了一长句话,“你搬了居所?” 额,柒和先前也没沿着云池走这么远过,四下里不仅人不认得,花草树木房屋小道都显得陌生。 她又走错路了,这个方向应当不是 “噢,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其实柒和已经同苏瑾说了,将景钰安排在柒和房间隔壁,还是磨了好久苏瑾才同意。 景钰道:“那不必去了。” 柒和道:“景钰道君是想席天慕地?” 景钰沉吟一会,道:“也可。” 柒和转身便走。 景钰负手而立,笑意浅淡,金眸里闪着玩味。 柒和默默数着,走出十步,身形稍顿,毫不犹豫走出了第十一步。 “柒和。”景钰极少唤柒和名字。 柒和头也不回,“我是不会和你一起睡草地的。” “不是。”景钰语气带笑,“你走错了,应当往右。” 尴尬。 柒和一时语塞,眼前一花,景钰的气息铺天盖地,他道:“回去了。” 眨眼间两人又站在柒和房内,两柄剑还挤着躺在剑架上。 柒和扶额,先前心中那点不知何处而来的郁结早被自己尬飞,她念了清洁诀,自顾自躺下,鸵鸟似的翻身朝着墙,扯好被子阖眼,一副“随你吧我累了”的样子。 景钰亦念了清洁诀,欺身而近,自然而熟稔地揽过柒和,等鼻尖充斥着她的甜香,轻推床边帘勾,银铃轻颤,柔软鲛紗牛奶般柔滑落下。 柒和将脑袋深深埋进被子里,景钰的气息整个将她包围,好似身处雪山之巅松林之中。她闷闷开口:“你房间在旁边。” 景钰贴近了她道:“嗯。” 柒和愣住,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你可以回去了。” “不好。”简单利落的拒绝。 景钰又说:“明天早晨你就看到它了。”声音低沉,似鬼魅在耳边诱惑。 柒和咬牙,以沉默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和妥协。 一室寂静。 柒和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最后一次。” 景钰瞧着柒和小巧的耳垂,眼里带着柒和看不见的浓浓占有欲和令人心惊的偏执,他弯着唇,半引诱半催眠似的说:“每一次。” 柒和听得不真切,因为她很困,突如其来的倦意袭来,她的大脑已经自动停止接受信息了。 在困意袭来的一瞬间,她身后的人眸子亮了亮,若是修为高些的人,能感受出灵力的轻微波动。 景钰收了掌中暗红的灵力,抚上柒和圆润的脸颊和耳廓,对待绝世珍宝一般细细摩挲着。 她还是喜欢说些他不喜的话。 既然说过永远,少了一日,那又怎么能算永远呢。 他眸光深沉,呓语一般,贴在熟睡的人儿耳侧,轻声道:“直到你我随着这世界一同覆灭。别想逃。” ------------------------------------- 第二次清早,柒和被敲门声闹醒,她迷迷糊糊翻过床上的猫猫玩偶,抱着抱枕打开房门,“妈,家里来亲戚了?” “壮壮?” 柒和一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见苏瑾一脸震惊,柒和开口道:“啊?” 苏瑾欲言又止,指指柒和怀里。 柒和顺着她的目光向臂弯里看去,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正伸着懒腰,耳朵前后抖了几下,眼睛半睁半闭。赫然是失踪许久的壮壮。 柒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看看苏瑾,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白色糯米团子,又看看苏瑾,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解释。 “我......那个......景钰帮我找着的。” 柒和决定祸水东引,横竖苏瑾不会去问景钰。 苏瑾显然不信,怀疑得看着柒和,“日前在苍梧山究竟发生了什么,柒和你今日便同我好好解释解释。你那景钰道君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密道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你灵力损耗如此大。” 说着抬腿迈进柒和屋子里。 然后看到了紧紧挨着的亲密无间的两把剑。 柒和顺着苏瑾的目光又看到了赤渊和自己的佩剑,忙解释道:“那个,景钰昨儿忘记拿走了,我就顺手同我的剑放一起了。” 苏瑾深呼吸,显然是不信的。 她坐下,忽然察觉一股极其危险的,来自高阶修士的气息。她神情一凛,右手已然按在剑柄之上,警觉地朝着那气息来处看去。 是柒和的床,还挡着屏风。 柒和见苏瑾一副要开大的架势,后知后觉担心起来:景钰不会,昨晚没走吧? “师姐你听我......”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面如冠玉,气质冷冽,眸光湛湛眉飞入鬓。一袭玄袍长身玉立,似画中走出的人。 苏瑾瞳孔骤然缩小,僵硬地转头看向柒和,耳边是柒和的声音。 “师姐你听我狡辩......” 第29章 第 29 章 寒予的经历 与柒和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景钰的淡定。他泰然自若地走近,朝苏瑾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苏瑾桃腮带粉, 脸颊上飞起两片红云, 声音在喉头滚了一圈, 最后说出口,成了:“你们......你们先聊,我,我晚些再来。” 说罢她夺门而出, 脚下生烟, 瞬间没了踪影。徒留柒和在原地凌乱。 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眼前的情况。 “这是壮壮?” “嗯。” 柒和将手中的白团子翻来覆去从耳朵检查到尾巴,小猫不满地哼哼两声, 伸爪装模作样挠了柒和一下,以示不满。 那傲娇的样子, 如假包换, 正是柒和弄丢的宝贝猫。 景钰瞧着柒和弯月似的眼角,眼神沉了沉, 道:“换个名字。” “哦。”柒和撇撇嘴,答应了人家的, 还是要遵守诺言。 她抱着小猫来回踱步, 冥思苦想。 “胖胖?”柒和看着景钰。 “......” 柒和继续想:“狗子?” “......” “招财?” “毛毛?” 柒和连着念了一串自己觉得不错的名字,景钰以沉默表示反对。 柒和不满, 抚摸着小白团子毛茸茸的脑袋, 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只答应了给它换个名字, 可没说需要你同意。” 她又想了想,一时半会想不出别的,道:“那暂时叫小七好了。” 这次景钰没有反对, 勉为其难应了声。 传音符亮,柒和拿起,那边是苏瑾的声音。苏瑾说这几日柒和好好修养,不必担心寒予的情况。下午需和她一同向玄沉子回报苍梧之行的情况,还有柒和晋升金丹的事。 玄清三大长老:玄沉子、玄静子、玄逸子。 原著中这三人执掌仙门大宗玄清门多年,不仅承前人之志,不堕往日之威名,甚至这些年令玄清开设外门,使玄清更是成为天下剑修心中圣地之一。 玄沉子,本名君远,执掌宗门大小之事,剑心剑意皆是当世罕见之强。玄沉子性格稳重威严,是寒予的师父。 玄清规矩,金丹以前的内门弟子均一同学习,服饰佩剑皆一般无二,以示公平。金丹以后参加门派会试,便可正式拜入长老门下,称嫡传弟子。 柒和先前是筑基中期,本是无缘一月以后的会试,但眼下晋了金丹,金丹已成,便有资格正式拜师了。 玄静子是玄清中品阶最高,教授修炼之法,玄逸子剑法独步天下,性子洒脱随性,是温敛的师父。 原文中柒和为了与寒予更亲近些,选了玄沉子为师。这一世柒和自然是不会考虑这一层了,拜哪位为师也未可知。 眼前玄沉子人如其名,气质深沉稳定,令人肃然。 柒和恭谨一拜,道:“长老。” 玄沉子声音沉稳,但并不使人有不可亲近诚惶诚恐之感,他道:“柒和,你短短半月,连升一个小境界和一个大阶级,晋了金丹?” 柒和并不打算隐瞒,她知道晋级并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何况是筑基迈入金丹,还得承雷劫。 金丹以前的晋级虽也困难,但不属逆天而为,到了金丹期,凝出金丹,真正算得上是逆天而行,以凡人之躯,以求天道。 她老老实实地将思明山庄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说了个清楚,说道自己承了明霜的传承,吸收了灵骨之中的灵力,便忽然晋了级。雷劫之时得景钰相助,平安无恙。 玄沉子沉吟片刻,据柒和所说,这位“景钰”,并不简单,修为很有可能不在自己之下。 “景钰道友此番助你良多,玄清必有回报。但你雷劫由他人代受,恐怕你金丹根基不稳,会有隐患。日后定要勤加修炼,以弥补未受雷劫锻炼之不足。” ——帮助才怪,他明明就是为了找赤渊剑和赤渊剑心。 柒和暗暗腹诽,表面却不露声色,乖巧回应:“好。”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急急走了进来,是不愚,他见了柒和,点点头,又向玄沉子行礼,道:“师尊,寒予他......” 玄沉子自然是知道寒予魔气入体一事,心中担忧,问:“如何?” 不愚表情并不难看,柒和心道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不愚开口:“寒予魔气入体,金丹都有一大半被魔纹缠绕,险些堕魔。” 柒和想起初见寒予时的样子,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爬满可怖的黑纹,面无血色却表情淡然,他情况竟那样凶险。 堕魔意味着什么,柒和只是一想,浑身便冒出鸡皮疙瘩。 不愚接着说:“还好柒和及时压制,虽未根除,但已无大碍。” 柒和与玄沉子皆是松了一口气。不愚面有难色,道:“虽然并无大碍,但体内仍残余魔气,有成魔种之险。” 会试之前都属于原文的前传,柒和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但显然由于她的存在,事情发生了轻微的偏移。 柒和心里涌起一丝欣喜,这意味着,改变剧情是真的可能的。但随即被更深的担忧取代,她担心寒予的情况。 玄沉子拂袖站起,对柒和不愚道:“我去看看。” 寒予是原文男主,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是金丹九重,距元婴一步之遥,是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确切地说,是玄清有史以来罕见的奇才,又是玄沉子的嫡传弟子,他自然对其寄予厚望。 三人来到寒予住处,屋内陈设简单大方,除一些书籍剑谱以外再无其他。 寒予面色已经好了许多,唇上有了血色,黑纹也消失不见,他见了玄沉子,恭敬抱拳,道:“师尊。” 玄沉子摆摆手,探了寒予经脉,面色凝重:“寒予,你是如何遭魔气入体的?” 寒予并不掩饰,直接道:“那日柒和忽然晕倒,我便让苏瑾护送柒和先回玄清,自己便留下继续查探。” “我误入一处山洞,感觉里面气息古怪,想来是与苍梧一事有关,便自作主张入内查探。” “谁知那山洞深处竟有结界。” 寒予说到这里,柒和便知道了那结界是为何物。 “那结界虽精巧,日子却久,我便试着破那结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堪堪撕开一个小口,瞬息之内,那结界便会自动修复。” “我尝试数百次,用了十成灵力以加速,在打开结界的瞬息之间闯了进去。那结界之中,有一处山庄,名思明。我曾听过思明山庄一事,十年前便覆灭无踪,庄主也身死道消。更觉诡异,便佯装不知,入内暗探。” 思明山庄究竟是怎么回事,柒和自然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清楚,她更在意的是,寒予居然能打破结界闯进去?!景钰可没说自己能闯过方朔的结界! ——这就是男主角和反派的差距吗?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那李彦装作方朔,请寒予替他取灵骨,寒予自然知道方朔已死,眼前“方朔”并非本人,便假意应了。 寒予觉得方朔虽然奇怪,但身上并没有山洞里让寒予觉得奇怪的气息。他当夜回到密道之中,虽没法出去,但顺那密道走了许久,忽然被一股亦正亦邪的灵气震慑心神,这一下便被方朔发现。 寒予先前为了打破结界已然使了很多灵力,又被那股气息影响,被“方朔”偷袭,以致被关在密道中,遭魔气入体。 柒和皱眉。最主要的,恐怕还是赤渊剑心的影响。苏瑾也是才到密道之中,行了几步便失去了意识。 眼下能处理寒予体内魔气的,恐怕只有柒和了。她上前,掌中凝出灵力,凤羽灵印发亮。 寒予一眼看出柒和在做什么,伸手拦住,不容置疑道:“柒和,没用的。你的能力只能压制我体内魔气,并不能根除。现在我灵力恢复,自己亦可压制。” 柒和心知自己毕竟只是得了传承,非明霜本人,灵骨中灵力也只吸收了一点,寒予说的并没有错。 明霜替李彦压制了那么久,却一夕放松,功亏一篑。自己不如明霜,更不可能帮上忙了。 她低了头,有些失落。 寒予笑着拍拍柒和脑袋:“没事的。这点魔气还不至于对我有什么影响,如今正被我压制得死死的。只要晋级之前能处理干净便无大碍。” 柒和听闻此言,心下宽慰。方才老听寒予说“方朔”,心里别别扭扭,一五一十又将情况对寒予说了。 寒予听罢,一时无言。 玄沉子早前听柒和说过,现在又听柒和仔细说了一次,并无特别反应,沉稳如斯。让寒予柒和休息三日,再来上早课。 柒和听得长老亲口说不需要上早课,喜不自胜,溜回自己房里找小七玩去了。 一进门便见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人一猫,齐齐看着自己,颇有些哀怨的意味。柒和忙抱起小七,道:“小七小七,我回来啦。” 小猫鼻腔里哼了一声,闭上琥珀色圆溜溜的眼,扭过头去,表示本喵不开心。 柒和亲了亲小猫的脑袋,却惹得景钰身子一僵。柒和并没发现,只看着小猫道:“七宝七宝,别生气嘛。这不是回来陪你玩了。” 小猫睁开眼,尾巴一甩。 柒和使劲rua了一把它蓬松的尾巴,手感比以前摸过的任何一只猫都要舒服,心里软乎乎的。 第30章 第 30 章 被看穿的小猫 柒和只顾着和小猫玩, 并没有问景钰从哪把它变出来的,她知道他不会说。 柒和抱着小猫滚到床上,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仰面躺着。 会试还有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始了。这是眼下柒和最愁的一件事, 她偷偷看了眼景钰, 原文剧情一段一段在眼前浮现。 ——在门派会试上,景钰暗中手脚,使女主角苏瑾误伤同门,几乎毁了他的根基, 景钰在观试宾客中, 出手相助,保住那弟子一条性命。被玄清奉为上宾, 借此机会,景钰在玄清中找到了有关女娲诛天阵的奥秘。 而苏瑾却因此被罚思过塔禁闭一年, 虽然在塔中有所感悟, 但修为停滞,引起后边一系列麻烦。若非玄静子长老求情, 险些被革出内门。 女娲诛天阵事关柒和性命,门派会试事关苏瑾道途, 这两件事, 柒和绝不可能让它发生。 景钰走近,捏着小七柔软的后颈, 扔得老远, 小白团子在地上滚了两圈。 柒和不满地坐起身, 要去捡小七,被景钰一下按住,两人距离极近。景钰道:“别管它。” “景钰, 你究竟是为什么来玄清?我当你的挡箭牌和掩护,你总要让我当得清楚明白。”柒和双手撑在他胸前,伸直了以免他进一步的靠近。 “与玄清无关,我只是来寻一些东西。”景钰金眸深邃,似深潭。 “那你告诉我了,不怕我告诉别人吗?”柒和追问。 “我会一直拘着你,你不会有机会说出去的。”景钰勾着唇。 柒和咬牙道:“那我如果不在你身边呢?” 景钰笑得更温柔,“若是你自己要走,我便在你走之前杀了你。” 柒和打了个冷战,想看清他谪仙一般的脸庞下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 他抓住柒和的手,压在一旁,欺身而近,声音贴着柒和耳边嗡嗡,“若是因了旁人,我便将你们都杀了。” ——横竖就是活不了。 柒和侧脸,她的唇几乎能碰到他的唇,两人贴的极近,她启唇道:“那我如果忘了有关你的一切,你能放过我吗?” 景钰眼神沉了沉,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若是你忘了我......我便用铁链将你锁着,日日见不着光,每个时辰在你身上拿剑刺上一道,教你永永远远再也忘不了我。”他声音低沉,说着近乎疯魔的话。 ——真是个疯子。 “那我还是一直跟着你吧。”柒和觉得还是小命重要。 身边铺天盖地的景钰的威压忽然一收,他语气带笑:“好。” 门边一声轻响吸引了两人注意力。 柒和从景钰垂落的长发见依稀见到一道月白婀娜的身影,是苏瑾。她一把推开身前的景钰,慌忙整理一下衣角,结结巴巴道:“师姐。” 苏瑾宛如一尊雕塑,脸比上午还红。 柒和意识到他们两人的动作有多么暧-昧,自己也脸红了。柒和生怕苏瑾再走,留下自己和景钰两个人,忙拉了苏瑾的手,问:“师姐,怎么了?” 苏瑾被柒和叫回神,道:“柒和,明日温敛师兄该出塔了。” 逃课带她出去玩的好师兄?!柒和雀跃,整张脸被点亮了一般,不可置信道:“真的吗?太好了!明日我便去接师兄出塔。” 苏瑾点点头,目光始终落在柒和脸上,再不去看景钰,拿出一块柒和非常熟悉的东西,道:“柒和,这是你的东西,可要收好了。” 柒和并不推脱,这段发生在剧情之前的故事,也不算是柒和抢了主角的机缘。她接过那灵骨,握在手上,已经和体内灵力遥相呼应,灵骨温温热热。 见灵骨到柒和手上开始酝酿灵蕴,苏瑾满意地点点头,嘱咐几句,让柒和好好修炼,准备一月以后的门派会试。 柒和连连答应。 末了,苏瑾临走时瞥见地上的白团子,道:“孟师兄过几日也会回玄清,柒和可以带壮壮去问问他。” 柒和隐隐也能猜到小七并非寻常灵兽,正好也想搞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品种,开心地问了孟萧声具体回玄清的时间,打算去拜访一番这位“自然之友”师兄。 苏瑾走了,留下几个好消息。因而柒和心情好了许多,嘴角不自觉翘着。她捡起被景钰一把甩飞的小团子,一拍额头,“忘了和师姐说,我给小七取了新名字了。” “温敛是谁?” 柒和一副“没见识”的眼神瞧着景钰,玄清二弟子,一手越尘剑法闻名遐迩,“你居然不知道。” 景钰懒懒掀起眼皮,“噢,那个会越尘剑法的小子。” 柒和:“......” 怀中小猫懒懒“喵”了一声,不知是在附和谁。 柒和决定不与自大狂说话,旋身走到书架前,一本一本细细找了起来。 “在找这个?” 听到景钰的声音,柒和一扭头,看见他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本淡蓝色的《玄清功法:从入门到精通》。 坏了。 柒和冲过去想抢,景钰动作很快,半是故意地侧身举高了手中的书册,令柒和一下子扑到自己身前。 温香软玉抱满怀,景钰满意地勾唇。 “还给我。”柒和有些着急。 “这本书,不是筑基期看的。”景钰启唇,语气轻松,金眸中盛着点玩味和探究。 柒和只怔愣片刻,立马反应过来,装模作样道:“万丈高楼平地起,我这叫返璞归真。练好基础功法,走遍天下都不怕!” 景钰故作高深沉吟片刻,道:“你竟懂得如此道理,真是令我惊喜。” “你又不是我师父,你惊喜什么?”柒和后知后觉说出了心里话。 景钰:“......” 柒和忽地站起身,兀自坐到床边,盘腿屈膝,显然是开始修炼了。 精纯的灵力一圈圈四散,那灵骨也在回应柒和一般,淡淡闪着五色华光。景钰微眯着眼,竟又取出半块灵骨,暗红色闪过,两块灵骨合二为一,光芒大盛。整间屋子里都是浓郁的灵气。 小白猫满足地靠在柒和身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柒和凝神入定,天地间似无一物,又似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余。这是结丹后柒和第一次正儿八经修炼,心境速度皆不同往日。 景钰却是清闲,在柒和房里来回踱步,在香炉前站定,袅袅轻烟缓缓而上,清甜的梨花香气甜而不腻,正是柒和身上的味道。 一只修长玉白的手轻轻揭开香炉金色镂空雕花的盖,置于一旁,又捻了一撮包藏着火心的香灰,温度灼人,景钰却恍然不觉,星星点点的红色火星在指尖被捻熄。他将未燃尽的香置于鼻下,眉目舒展。 忽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躁动之声,是柒和。她唇间溢出些红色,景钰脸色一沉,大掌扶上柒和纤瘦后背,将她从心绪缭乱中生生抽出。 “哇”一声,柒和吐出一口浊血。 景钰脸色难看,捏住柒和下颚,沉声道:“想死?” 入定修炼最忌心神不宁,是想死吗? 柒和擦擦嘴角嫣红,身边小七凑上来舔舔柒和手背。 “没有,我才不会想不开。”柒和不躲不避,眼底清澈似乎落着半片星河,她弯弯眼,道:“我只是在想,既然我知道你那么多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这样威胁来威胁去?” 她忽然有个想法,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我会杀了你。”景钰没什么犹豫,表情亦无波澜。 柒和眨眨眼,“好吧。” 微凉的灵力从景钰掌中灌入柒和体内,引导着瞬间失控还未炼化的灵气。柒和懒懒靠在景钰肩头,经脉中的隐隐不适,整个人摊成一汪水。 她好像一只钻出壳的蜗牛,软软小小的,毫无防备地靠在玄衣男子身边,“那你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道,在我死之前。”灵力不断涌入柒和体内。 “还以为你喜欢上我了呢。”柒和轻轻叹道。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景钰没有犹豫,爱恨嗔痴,他只有恨。 “我也不喜欢你,我只喜欢我的小七。”柒和努努嘴。 “你爱它。”景钰纠正道,幻境里,她说的是,爱他。 “你记得挺清楚。”柒和合上眼,顺势向后一躺,指着房间门口,道:“回你自己房间睡觉。” 景钰丝毫不理会,作势要躺下,柒和一脚给他踢下床。 景钰眼里酝酿着风暴,阴沉沉地盯着柒和。 柒和缩了缩脖子,拉起被子抱着小七,道:“你不喜欢我的话,就不可以抱着我睡觉。” “我也不喜欢你,所以我也不会让你再抱我了。”她补充道。 说罢翻身面朝着墙,假装睡觉。她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独断专行,却听到沉寂片刻,沉稳的脚步声除了房门而去。 柒和叹了口气,说不上心底那点失落从何而来。 因为喜欢所以再三容忍她,当然是不可能的。景钰这个人,在原文中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冷血无情,做事狠辣,却偏偏藏在一副好皮囊之下,藏得那么好,直到结局才给所有人狠狠一击,连同他自己在内,将所有人拉进无间地狱。 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不过是柒和随口一说,掩饰了不小心问出口的一个疯狂的猜测。 她方才修炼的时候,近日来发生的一幕幕在柒和面前走马灯似的放着。入定修炼要静心,这是修炼功法第一章 第一节就写清楚的事,但柒和明知自己思绪纷杂,却没有停下来,她仿佛抓着点什么东西的影子。 那道来自心脏的刺痛,在她将簪子插进景钰身体时,自己的心脏所感受到的剧痛,令她昏了过去。 同样的,景钰一开始,明明是起了杀心的。若说在思明山庄是为了借着柒和名义迷惑李彦,那未免太牵强,他有一万种方法,却偏偏选了一个最麻烦的。况且在密道中,他取得赤渊剑心以后,又为何不动手? 柒和确定景钰将李彦灭杀以后,对自己的杀心绝不是作伪。但他最后没有下手。 他当然知道死人永远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因此在密道之中,在苏瑾与寒予醒来之前杀了柒和,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但是他没有。 柒和心底浮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但又是最可能的猜测: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第31章 第 31 章 初见三位长老 第二日, 柒和早早“拖家带口”来了思过塔前。听闻塔内都是修为不低的妖魔,进去的人直到出来,都在不停地战斗, 想想都累。 柒和抱着怀里的一只白团, 踮着脚伸着脖子紧紧盯着大门。思过塔很高, 八角的塔,每一个塔尖都朝天翘着,檐上装饰着些兽形雕塑。整座塔颜色青黑,造型沉重。 走出来的温敛却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彼时阳光刚好被塔檐斜切一半, 照射在他一尘不染的月白道袍上,有些微风, 衬得温敛更是姿容潇洒。不得不说,修仙的一个个都是俊男美女。 还好柒和这原身长得也算不错, 虽不如苏瑾绝色, 也是个好看的。 “温师兄!”柒和招招手,遥遥喊着。 温敛见着柒和, 快步迎来,笑道:“小柒和还是个有良心的, 知道来接你师兄出塔。” 柒和想起从李家庄回来时, 没给他一个好脸色,他还为此蹲了一个月的“塔”,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当然。” 温敛的目光从柒和浅浅的梨涡上不着痕迹地移开, 落到她身边那个玄衣长身的修士身上。 柒和后知后觉, 正要介绍。 温敛爽朗一笑,对景钰道:“在下温敛,玄清二弟子。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师承何处?” 景钰亦颔首,金眸清冷,沉声道:“景钰,无门无派。” “景钰道友与我相差不大,竟修得元婴,真是卓乎不群。” “愧不敢当。” 两个人你来我往文绉绉这么一段,柒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温敛神采飞扬,全然没有被关禁闭一个月的萎靡。每一根发丝都整齐地束在冠里,右手执剑,月白道袍上的银丝绣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景钰安静沉寂,立在树影下,玄衣墨发面如冠玉,一双金色的瞳,似蛰伏在暗处的兽。 温敛又对柒和道:“小柒和,进阶了?” 柒和闻言,粲然一笑,道:“我已经结出金丹了。” “短短一月不见,柒和进步这么快。这次的门派会试,柒和第一次参加,可要好好准备了。”温敛摸摸柒和脑袋,完全忽视了柒和身边那个人形冷气制造机。 柒和点点头:“那当然。” 三人朝着云池走去,温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柒和,你服了我给你的丹药吗?” 柒和猛然想起那个小白瓷瓶,似乎被自己转手给了景钰。她掩饰地咳了两声,说用了。 温敛点点头,又问了些柒和近况,柒和讲了些思明山庄的事情,把手腕处的袖子提了提,给温敛看了那道灵印。 “能镇压邪魔,”温敛摸了摸下巴,道:“那明霜,或许是重明鸟。” “重明鸟?!”柒和瞪圆了眼睛。 温敛颔首,一双桃花眼满是认真,道:“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世间万物。有三种神兽,为灵兽之尊。其中一种,便是重明。” 重明鸟,开启女娲诛天阵的奥秘之一,另外两个是...... 柒和接着道:“另外两种,是陆吾和蛟龙?” 见温敛点头。柒和眉头紧蹙。这么一来,女娲留下的诛天阵,竟是与她所创造的三种神兽有关。 “只是人们只见过重明,却不曾见过陆吾和蛟龙。三神兽也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真假。”温敛若有所思。 柒和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不是传说,是真的!陆吾、蛟龙,都是真实存在的!景钰正是集齐三样东西,才开启了诛天阵! 柒和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问:“除了重明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镇压邪祟么?” 温敛敲一下小七圆圆的脑袋,被它一口咬住,吃痛“嗷”了一声,道:“自然是有,但是以一己之力镇压能够影响整座苍梧山灵兽的人,修为比长老只高不低,绝不会低于元婴修为。” 柒和回忆起原文剧情,这不是个高阶满地走的世界,一个门派宗族中,只要有一名元婴修士,便有立足之地,元婴级别的修士若非有意隐世,必是为人所知的。 温敛接着说:“重明谷中,有两位元婴。” 柒和心底一凉。若明霜真是重明鸟,那灵骨岂不就是重明灵骨?原文中接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才得到的重明灵骨,现在却这么早便找到了?! 柒和仿佛看到自己头顶的血条瞬间去了三分之一。 她不由自主向后瞟了眼景钰,他不远不近隔着几步跟着,看不清神色。 说话间,已经走到温敛房间门口,柒和摆摆手与他告了别,心事重重回到景钰身边,没有注意到身后温敛若有所思的目光。 “你喜欢他?”景钰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柒和很不想和这个人讨论一些“喜欢”“不喜欢”的情感问题,他压根就不明白这回事。 “唔,喜欢。” 景钰眼神一冷,“你会抱他吗?” 柒和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不会。” 这种朋友间的喜欢和男女间的喜欢压根不是一回事,柒和不打算多费口舌去解释。 景钰目视前方,皱着眉,他想问些什么,又觉得自己似在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是修炼的时候从没有过的问题。修道之人,易为外物所影响,道心不坚,修为止步不前,但这困扰大多数人的问题对于景钰,偏偏是最微不足道的问题。 从练气到筑基,从筑基到金丹,从金丹到元婴。他一路畅通无阻,也不曾迷惘,但现在他似乎有些想不通的事了,这个认识既陌生又让他兴奋。 柒和瞟见他神色认真,忍不住问:“没有人说过喜欢你吗?” 景钰道:“没有。” 他目光落在柒和臂弯里的小兽身上,又改口道:“有。” 云池边总有缱绻不尽的微风,早晨是清清冷冷的,带着潮湿的水雾,中午是清朗爽利的,带着吹尽一切忧思的干净。 现下还是上午,水雾仍未散尽,已经有心胸开朗之感。 两人并肩走着,发丝交-缠在一起,小七伸了爪子去抓眼前飘动的柒和的头发,耳朵尖的两撮软软的白毛也轻轻颤着。 “我就说嘛,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擅长装好人,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柒和捏捏小七耳朵,“然后呢?你答应她了么?估计是没有的,不然你现在也不会一个人。” “答应什么?” “答应在一起啊,她说喜欢就是表白的意思了,如果你也喜欢她,你就答应她了,你们就算是在一起了。在一起了就可以,可以像那样抱啊什么的。” 不得不说,大反派现在看起来像个恋爱小学鸡。柒和也好不到哪去,说起“抱”这个字,想起两人亲密相拥而眠的情景,柒和脸都要烧起来。 “我没答应。她后来说她不喜欢我。”景钰这点倒是明白,不管“喜欢”是一种什么情绪,柒和喜欢的是小七,而不是景钰。 他说:“她只喜欢一半的我。” 柒和想了想,附和道:“想想也是。人家是被美色迷惑了,等她发现你其实是个大坏蛋,她就不喜欢你了。” 或许是八卦心理作祟,柒和轻声又问了一句:“你喜欢她?” “不知道。” ——瞧瞧,昨晚对自己就是“我不会喜欢任何人。”对那个姑娘就是“不知道。” 渣男! 柒和生出一团无名火。她哪里知道,这句“不知道”是景钰苦苦思索了一个晚上才得出的结论。 “掌门长老那天听说了思明山庄的事,说要来拜访你。我觉得你是晚辈,应该是你去拜访他,就说今日带你去见他。”柒和岔开话题。 这莫名其妙见家长的感觉让她更生气了。 “好。”景钰一贯的简单回答。 * 来到主殿,柒和讶异于殿上居然齐齐整整坐了三位长老。 虽然不认得脸,好在玄清门三位长老,两男一女,见过其中玄沉子,柒和也不难分辨另外两位。她恭恭敬敬行了礼。三位长老也并不端着架子。 玄沉子坐在中间,不怒自威,不愧是执掌玄清大小事的掌门长老。 玄静子坐在右,气华神严,是当今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化神期修士。 玄逸子衣衫整齐却松散,腰间挂一葫芦,斜斜靠在左边扶手之上,一把长剑横放身前,这是温敛的师父,当世剑修中最负盛名的几人之一。 三人虽有意收敛气息,但柒和还是有种被震慑的感觉。怀里小七懒洋洋地甚至还在睡觉,一点没受影响。 景钰也随柒和向三位长老各行一礼,礼数周全进退有度,但气场毫不逊于座上三位。 柒和不由暗叹一句,不愧是反派大人。 玄沉子起身,开口道:“早听柒和所述,知道友年少有为,竟有元婴之境。不知道友师承何处,哪宗何派中人啊?”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记录凭空出现的强者,玄沉子多有戒心。 “终宵山,宗族隐世已久,不足挂齿。”景钰不慌不忙,从容而对。 “终宵山,倒有一个天雪楼。” 景钰唇边噙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道:“我族与天雪楼并无瓜葛。” 再问下去未免不妥,玄沉子不再深究,客气地替景钰出手相助柒和一事道了谢,并邀景钰在玄清住下,观看一月以后的门派会试。 玄清声名显赫,历来门派会试都会邀请各方宗派前来观试。 景钰点头应下。 柒和拉着他就要走。 玄逸子见景钰身后负着造型古朴模样简单而不失威严的长剑,出声拦住两人,道:“景钰道友,这剑当真是不错。” 柒和身子一僵,玄逸子,认出赤渊了? 第32章 第 32 章 谁的剑更厉害 景钰闻言倒是反应淡淡, 回首向玄逸子道:“此剑名虹塬。” 玄逸子身形一动,便站在景钰面前,满目赞赏, 面露红光, 语气激动:“好剑!好名字!剑心冷傲, 剑意自然,好一个景钰!” “唰”一声清脆金属声响,玄逸子抽剑出鞘,锋芒冷厉, 大声道:“道友, 可否赐教?” 景钰金眸闪动,玄逸子, 很强。 玄沉子喝道:“莫胡来!” 景钰已执剑在手,周身气势尽放。 玄逸子道:“小道友, 你先出招。” 柒和默默退到墙边, 听得玄逸子恰恰出声,景钰已猛点足尖疾攻而去, 赤渊化作一道残光,没有什么五花八门的剑招, 只是简单的挺剑一刺。速度极快。 玄逸子一笑, 轻轻侧身,握剑自下而上一扫, 巧巧拨开景钰那一下, 两股力道相撞, 大殿内灵力激荡。景钰后招接上,剑尖下压,直指玄逸子咽喉。玄逸子挥剑向景钰左胁刺去, 身形鬼魅般一动。 两人拆了数十招,剑光越来越密越来越亮,两股灵力不断相击,柒和直看的眼花缭乱。之间一黑一白两团影子相撞又分开,分分合合数十次。心中暗暗感叹两人剑法精妙身法急速。 铮一声轻响,两人终于停下,各占一边,剑尖都指向对方咽喉。 ——谁赢了? “哈哈哈,景钰道友,好剑法。”玄逸子藏锋如鞘,声音平稳丝毫不乱。 “承让。”景钰也将赤渊重新负在身后。 玄逸子大笑两声,道:“道友剑法高妙,看不出什么剑法招数,却剑剑只指要害,身形迅捷如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 景钰金眸中难得有了些兴奋之色,气息亦是一般平稳,道:“承让。” 柒和眨眨眼,不知二人在说些什么,只呆愣愣地跟着景钰离开的背影出了大殿。 殿内玄逸子胸中激情未平,一把扯下腰间葫芦,饮了两口。 玄静子问道:“如何?” 玄逸子大笑两声,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玄沉子皱眉,看着柒和与景钰背影,若有所思道:“他的剑法,我看不出什么路数。难道是他那隐世宗族所传?” 玄逸子衣袖一抹下颚两滴浊酒,道:“他剑法并不精妙,剑招也有疏忽之处。并不是什么绝世剑法,只是他的直觉敏锐得可怕,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我剑锋所向,无论我使多少虚招掩饰,他总能找到最真的那一剑。” 玄静子修为高于玄逸子,剑法却不如他,她喃喃道:“直觉?” 玄逸子语调轻快,道:“而且,他只有攻势,没有守势。” 只攻不守,很多次玄逸子与他都指向对方要害,若景钰回剑自守,则剑招消解,重新来过。但他偏偏不守,只凶狠进攻,非要拼的玄逸子收剑闪避。 简单来说就是,宁愿两败俱伤,也不回剑自守。 有趣...... * 柒和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抱着小七,一步三跃跳下台阶,好奇道:“你和玄逸子长老,谁赢了?” “都没赢。” 柒和想起两人执剑对立,各将剑尖指向对方咽喉的样子,了然道:“那就是打平咯。” 她其实对胜负并不关心,反正景钰最后会成长为战力天花板,吊打所有人,倒是另一件事比较重要,柒和对景钰道:“听说孟师兄回来了,我得去找他问问,小七是个什么品种的灵兽。” 景钰淡淡瞥了一眼柒和与她宝贝的白团子,思绪并未完全从方才的切磋中抽出,随便应了声。 孟萧声,玄清内门五弟子,很不幸被排除在玄清四子之外,知名度可不如寒予苏瑾几个,但也绝不弱,平时喜欢写奇花异草,还有各飞禽走兽,简而言之就是个“自然之友”,颇有五柳先生风骨。 果不其然,孟萧声一见柒和,便被她抱着的小七吸引了目光,道:“柒和师妹?你这灵宠瞧着可爱。” 柒和得意道:“当然,它叫小七,原来住在苍梧山。” 孟萧声凑近了小七,得到它一个白眼和鼻腔里一声哼哼,惊异道:“这灵兽瞧着不过幼年,却很通人性。” “那当然,我们小七聪明又可爱。”柒和颇有种孩子被夸赞的老母亲的得意,“对了师兄,你看得出它是什么灵兽么?” 孟萧声托着下巴,皱眉沉思半晌,看看小七的耳朵,瞧瞧它的眼睛,又仔仔细细观察了它的尾巴,最终无奈摇头,道:“瞧着像踏雪追云一类的灵兽,但是它还小,看不出什么特征,没办法确定。” 柒和总算得了点有关小七的消息,不算毫无头绪了,她捏捏小七的肉垫,道:“等小七长大了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景钰:“......”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品种,神兽陆吾,利爪破天下。 但是......景钰袖子下的手轻轻捏了捏,又松开,嘴角浮起一点笑。 柒和还在捏着小七粉粉的肉爪爪。 手感很是不错。 孟萧声很是热情,从房里抱出一只软萌的灰色毛团。 柒和眼前一亮,惊喜道:“兔兔!” 众所周知,面对萌物的时候人会说出恶心心的叠词词。 柒和喝孟萧声像两位老母亲,互相夸着对面人怀里的毛团子。 “孟师兄的兔子真可爱。” “哪里哪里,师妹的小猫更可爱。” “我可以摸摸它么?” “当然可以,小灰很乖的。” 那兔子一双红红的眼,银灰的皮毛厚实有光泽,一看手感就很好,柒和满眼放光伸出手去,猝不及防被景钰一敲手背。 “你干嘛?!”柒和不满。 柒和缩回手,一脸不忿地瞪着景钰。 “回去了。”景钰冷冷开口。 柒和不满道:“你先回去吧,又不是不认得路。” 景钰瞟她一眼,开口就是绝杀:“我认得,你不认得。” 柒和嫣然一笑,两个浅浅梨涡盛满狡黠,一双眼睛灿然发亮,“我带了地图。” 景钰:“......” 孟萧声这才注意到柒和身边那个高大俊美的男子,眼似寒星眉若远山。 他迟疑道:“师妹,这位是?” 柒和后知后觉,这两日天天向别人介绍景钰,这下却忘了,柒和忙道:“这是景钰。” 想了想也没别的可以介绍,总不能对人说这是个大坏蛋吧。 孟萧声周周全全行了一礼,道:“景钰道友。” 柒和又向景钰介绍道:“我五师兄,孟萧声。” 景钰颔首,薄唇轻启,“孟道友。” 景钰态度礼性而疏离,淡漠温和,孟萧声被手中的小灰兔的动静拉回注意力。 小兔子直往孟萧声臂弯里钻,一双长长耳朵耷拉着盖住半个身子。 柒和怀里的小猫圆睁着琥珀色的竖瞳,耳朵尾巴都竖起,脖子上的毛都炸开,胡须一抖一抖地朝着小灰发出低沉的嘶叫。 柒和拍一下小七的脑袋,嗔怪道:“小七!” 小七半点没有收敛,依旧一副警备的样子。 见此情形,柒和只得和孟萧声道了别,跟着景钰离开了。 一路上柒和都在安抚怀里炸了毛的小猫,柒和道:“小七,你可是猫科动物诶,怎么能被一只兔子吓到炸毛?” 景钰:“......” 小猫原本立着的尖尖兽耳伏了下来,贴住脑袋,眼睛闭着,浑身上下写满两个字“不听”。 到了房间,柒和念了清洁诀,如今这口诀她是熟稔于心了。 太阳还没落,最后一缕红光温温地照进室内,气氛暖黄。 柒和抬眼见景钰兀自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毫不客气地开口赶人:“你不回去吗?” 景钰不慌不忙,取下赤渊和柒和的薄剑放在一起,给自己斟了杯茶,“去哪?” 柒和怒从心头起,做人不能太景钰! “你如果想睡地板,我没意见。” 景钰端起一杯清茶,仔细抿了一口,道:“睡你床上。” 柒和:“???” ——昨天不是还乖乖自己睡觉了,你是三岁小孩吗要人哄? 柒和提高了声音,质问道:“昨天晚上不是说了......” 景钰理直气壮打断了柒和:“昨夜我睡得不好。” 柒和没好气地回答:“你跟我睡,我睡不好。” 景钰安静了半晌,起身作势要走。 柒和松了口气。 景钰走到门边,说了句:“那等你睡着,我再来。” 柒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景钰要耍流氓,她柒和能怎么办呢。 “你是不是主业修剑,副业做梁上君子?” 不知什么时候起,柒和对景钰不再是竖起浑身尖刺,每一句话都细心斟酌,而是渐渐开始满嘴跑火车,开着玩笑叽叽喳喳。 甚至柒和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话痨加少许杠精属性在面对景钰时的一览无遗。 景钰沉吟片刻,漂亮的眼睛里浮出少有的真正的笑意,“嗯。在思明山庄学的。” 他指的是,柒和半夜拉着他去李彦房顶上偷看那回事。 柒和发誓,如果手里不是小气而是一块板砖,她一定毫不犹豫拍到景钰脸上。 她气呼呼蹬掉鞋子钻进被窝,闭着眼顺气。 腰间圈上一只有力的臂,柒和全当景钰是空气。 然后她叠放在身前的手忽然被另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握住。 景钰常年使剑,指腹和虎口上都有一层薄茧,他握着柒和柔软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带来一阵阵的麻痒,有时又轻轻揉捏着,模仿着柒和在孟萧声房间时捏着小七肉垫的样子。 他满意地勾唇。 手感不错。 第33章 第 33 章 你是真的狗 接下来的一月, 柒和压力很大,如果说门派会试是期末考试,那么柒和就是不及格边缘苦苦挣扎的差生。 为了通过考试, 柒和每天找“学霸”帮忙, 起初是找温敛学剑, 但总有个阴魂不散的景钰搁旁边盯着,看得柒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动,交涉数次无果之后,柒和决定删繁就简, 直接让景钰教她。 不得不说他是有那么点天赋在的, 看了看剑谱,练了两日, 便将玄清的扶风剑法掌握的炉火纯青,与柒和拆招更是信手拈来。 每每此时, 柒和都会想, 谁才是真正的玄清弟子。 好在柒和日日缠着景钰练剑,他也没空去搞些幺蛾子, 大概这次会试可以风平浪静地过去。今年会试邀请了不少外派的弟子,与原文一致, 柒和多少有点事情尽在掌握的轻松感, 连看景钰也越发顺眼了,虽说人不咋地, 却有张好脸蛋。 ——作不成妖的反派就是好反派。 眼下“好反派”正在柒和右边, 与她并肩而行, 收敛淡漠,像个透明人。 温敛在柒和左边走,一路哼着曲儿, 和柒和说话,三人走在下山的石阶上。 温敛道:“这次会试过了,小柒和便可以去铸剑峰铸一把自己的剑了。” 原来柒和那柄刻着名字的薄剑,是玄清标配,除了剑身上刻字不同,所有弟子佩剑都一模一样。 而温敛的意心剑则是前两年会试以后,重新铸的。意心剑和景钰的赤渊剑一样,生出剑心,有了剑意,是剑修真正的独一无二的“老婆”。 柒和亦是十分期待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那把剑,道:“一定是把好剑。” 温敛笑笑,道:“小柒和想要什么好东西铸剑,师兄都给你找来。” 这话说的颇为豪气,像个大宗大族的继承人。 柒和打趣地问道:“长老给的宾客名单上,有个温家,家主叫温禹元。和师兄什么关系?” 温敛随手折了枝花,道:“我爹。” 柒和睁圆了眼:“那我们岂不是下山去接你爹?” 温敛点点头,将手里的花枝递给柒和,道:“是这个意思。” 柒和接了他手里的花,花蕊嫩黄,五片花瓣是简单柔嫩的嫩粉,新鲜水灵。柒和瞧得欢喜,顺手别到耳后。 温敛又笑道:“柒和果然是脑子摔坏了,以前我也同你说过我家的事,你也是这副表情。眼睛都要掉出眼眶子了,还说什么以后跟着师兄吃香喝辣......” 柒和尴尬,道:“摔了一跤,忘了好些事。” 温敛道:“是啊,把你寒予师兄都给忘了。苏瑾可告诉我了......” 柒和记得原文里,这个原身是暗恋寒予来着,怎么弄得像全世界都知道似的,苏瑾知道,看温敛这打趣的语气,也是知道的。 玄清不似苍梧那样林深叶繁,许多针叶树,植被也单薄些,显得空气更清新。 今日玄沉子令温敛与柒和二人下山去迎接个大宗门来观试的客人,前几日已经到了许多人,玄清上下都热闹起来,今日迎的是秦岭温家和终宵山天雪楼。 一边是温敛娘家人,另一边是景钰的邻居。 白天的镇子比起元夕节来也并不显冷清,街边许多小铺,柒和十里外就闻到包子的香味,走近了去,还能见到蒸腾而上的雾气。 迎面是一队浅蓝道袍的修士,大多数没有佩剑,想必不是剑修。柒和悄声问温敛:“这是你家的人吗?” 温敛摇头,柒和扭头去看景钰,却见他嘴角挂着点笑,眯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柒和用手肘推推他,问:“天雪楼的?” 景钰微微颔首。 温敛在前,笑着迎上去,道:“尤笏长老,晚辈是玄清门下二弟子,温敛,有失远迎。” 那为首的老头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之相,眉目和蔼,见温敛执礼甚恭,给足面子,温声道:“温道友不必多礼。道友越尘剑法炉火纯青,说出名字来谁人不知,不必谦虚。” 柒和亦跟着行了一礼,低眉道:“尤笏长老,晚辈叫柒和,是玄清门下第七徒。” 那老者摸摸白须,见柒和生的乖巧伶俐,也知礼数,语气亦是和蔼,道:“柒和小道友,未来必定也有一番作为啊。” 温敛伸手向后,腰杆笔直,虽恭敬却不卑亢,道:“尤笏长老,这边请。” 尤笏后面跟着几个人,都是青年相貌,生的都不错。柒和跟在温敛后面,侧眼偷偷瞧着天雪楼的一行人,可惜没有长得比景钰好看的。 对了,景钰去哪了? 柒和后知后觉,一晃眼人不见了。 柒和对温敛急急说了句,就离了众人在街里找景钰。 柒和四下张望不见他人影,想着那么大个人也不会丢,反倒是自己,一直闻着包子的香味,肚子都饿了。 数了数身上的灵石,有了上次出门忘带钱的经历,柒和可不会再重蹈覆辙了。站在包子摊前买了两个肉包子,咬了一口,站在街口等景钰。 回玄清必然会经过这边。 柒和寻了处树荫,靠着树干开始吃包子。 “小娃娃,你是这儿的人吗?” 听得有人问话,柒和抬头见到一中年男人,穿着普通,并不华丽,也没有带什么刀枪剑戟。柒和吞下半个包子,道:“伯伯,我不是这镇上的人。” 那中年男人蓄着点薄须,身材高大,笑眯眯道:“那小娃娃,你知道这儿有个玄清门吗。” 柒和楞了一下,不着痕迹地重新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仔细看来,衣裳虽简单,气质却不凡。 ——是寻仇?观试?还是寻常修士有事相求? 柒和正不知如何作答,忽听得温敛疾步而来,喊了声:“爹?” 原来是温敛他爹。柒和嫣然一笑,道:“温伯父好,我是柒和。” 虽都是初见,但温敛他老爹给柒和的感觉就比那天雪楼的长者更可亲些,大约是温敛本人是个潇洒的,柒和自然而然对他爹也觉得亲近。 温禹元惊喜道:“你就是柒和呀,常听我儿子提你,说是个有天分的师妹。” 柒和怀疑地看着温敛,表示十分的怀疑。 温敛无语,看着温禹元道:“爹,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温禹元拍案皮温敛肩膀,甚是和蔼,道:“你哥,还有几个师弟,都在镇上,我左等右等不见你来接,瞧这女娃娃可爱,就来问问路。” 温敛毫不犹豫揭穿道:“镇上好些人,你偏偏要来找柒和?又是哪个哥哥寻不到道友,把我娘急坏了?” 温禹元嘿嘿一笑,道:“臭小子,瞎说什么呢。” 柒和听着温禹元语气之中夸赞的意味,不好意思地别了别耳后碎发,触到一朵花,忽然想起什么,面红耳赤地取了下来。 柒和看着手上的花,忽然怔住,她记得是多五瓣粉花来着,怎么成了六瓣的小白花? 正疑惑着,眼前出现了袋东西,甜腻温实的香味,是栗子?! 景钰拎着袋栗子,面无表情站在柒和身边。 忽然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温禹元收了一半笑意,面色认真起来,迟疑道:“这位是?” 柒和接了话头,道:“景钰,也是来玄清观试的。” 温禹元听得此言,放下戒备,客气道:“景钰道友,在下秦岭温家,温禹元。” 景钰颔首,挂着他一贯营业的淡笑,道:“温道友。” 这个世界,修仙求道之人众多,向来不以年纪论辈分,只以修为称长幼。是故景钰看着比温禹元年轻不少,他也称景钰一声“景钰道友。” 温敛回镇上喊了他哥哥与另外几位温家弟子,一行人自山脚下上了山。 柒和与景钰走在最后,估摸着其他人听不见,柒和开口问:“你买栗子干什么?买给我吃的?” “我吃。” 柒和无语,早该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自从景钰每天赖在柒和房间不走,柒和就在心里暗称他一声“狗”。 她道:“我还以为你杀人放火畏罪潜逃了,找了你好久。居然去买栗子了。” 确实很久,大概一个包子的时间。 景钰挑眉,似乎有点不相信:“你找我?” 柒和有些心虚,但仍昂着头理直气壮道:“对啊,急死我了,差点满街贴寻人启事了。” 景钰看着柒和,她眼神闪烁,左右飘忽。 他轻笑一声,道:“好。” 柒和心虚地看着前方,没注意他看着自己的认真神情,只听得他道:“你在哪,我就在哪,不会走的。” 柒和心里一颤,又听他道:“不对。应该是我在哪,你就在哪。” ——你可能不是人,你是真的狗。 柒和烦躁开口道:“你不是人。” 景钰闻言,眸光一沉,问:“你......想起什么来了?” 柒和咬牙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只狗!” “嗯?” 柒和指着他手中的一袋栗子,笑眯眯改口道:“我说,你是不是没吃过黄喉?” “黄喉是什么?” 柒和悲悯地瞧他一眼,叹口气道:“人间美味,比栗子还好吃。” 第34章 科学的力量 或许你知道避雷针吗 景钰没和她继续掰扯什么黄喉栗子毛肚的, 柒和倒是一直倒豆子般地报菜名。她说累了,斜眼看景钰,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不由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泄了气, 道:“算了, 说了你也没吃过......对了,刚才你不在,我还见到了天雪楼的人。” 景钰眼底闪过一丝阴沉,应道:“嗯。” 柒和说:“他们有个年纪很大的长老, 叫什么尤笏的, 看起来很和蔼。我见他们都没有佩剑,想必不是剑修。你知道他们是修什么的吗?” “毒修。” “那个长老名字倒是好笑, 叫什么油壶。还有温师兄他们家,是什么修?” “乐修。” “昨天到的东洲丹心教?” “符修。” 柒和漫不经心夸了一句:“你知道的真多。”随后陷入思考。仙门百家, 柒和一时也搞不清谁家是修什么路子, 功法招式又是什么流派。只是见来客的阵势,推测这几家应当实力较为强劲。提前了解一些, 若是在会试中遇到了,也好有个准备。 引温家众人上山后, 自有其他弟子接应, 柒和与温敛各回了房。 第二日便是会试第一场,柒和瞧了瞧签位, 自己遇上了丹心教的弟子, 据景钰所说, 应当是个符修。 符修,一笔一纸所绘天下,以天道之力为己所驱使。 柒和想了想当日在苍梧山用过的明火符, 引雷符,还有看成修仙界电话的传音符。心里有了想法:符修是远程法师,剑修是近身战士。 关键就是如何近身。 柒和想起景钰那日瞬间把她从云池的另一边带回房间这回事,她扭头问道:“景钰啊......” 景钰正给柒和的香炉添香,应了声:“嗯?” “你那个,瞬间转移的功法,怎么练的?一天速成你看有希望吗?” 景钰轻轻合上炉盖,吹吹香灰,回身答:“普通的轻功罢了,一次使你一半的灵力,就可以。” 还是算了吧,一次使一半的灵力,两次就直接倒在台上了。柒和苦恼,又有些不甘心,道:“我最近吸收了很多灵骨的灵气,这样也不够吗?” 景钰站到柒和身边,声音依旧低沉悦耳:“若是之前,一次便可耗费你全部的灵力。” 柒和:“......” 她刮刮小七的耳朵,叹了口气,拎了剑便推门出去了。 ——没办法,期末考试在即,佛脚还是得抱。 景钰神情轻松,勾着唇看柒和一遍遍在云池边练扶风剑法。 扶风剑法,取弱柳扶风之意,却并不柔弱,意在变化。一招一式若随风而动,灵动变化无穷。剑招之上,可生出无穷变化,后招随心所欲,令人捉摸不透。 饶是看景钰演练了千万遍,柒和仍觉得自己与他差距甚大。这种心情惹得她总有些不安定,虽然争第一什么的她是没想法了,但是总不能第一轮就淘汰,那也太丢人了。 尤其是,在她的百般要求之下,景钰会一场不落地看她的比试。 * 第一场会试开始。柒和与那丹心教的符修相向而立,站在台上,两人皆向对方颔首致意。柒和一颗心兔子般砰砰直跳。 她对面是个蓝色道袍的修士,没有景钰好看,神情看着比她还紧张。刚开始两人都没有动作。柒和脑子不停转着,闪过各种剑诀剑招。 ——要快速近身。 思及此,柒和拔剑右足一点,疾冲而去,面前忽燃冲天烈火。柒和只得生生转了向,侧过身子再飞身向前。又是一阵熊熊烈焰挡住去路。 柒和这次不躲不避,长剑抡转一圈,破开火势,恰恰突破火墙而去,扶风剑法,“卷风流火”,本是自守防暗器的一招,用于此处却有奇效。 那符修显然早有防备,手中道符飞掠而来,引得周围被剑风舞散的火焰狂飞,柒和只能将剑越舞越快,同时不断向其灌注灵力,以与那道风符相抗。 柒和离那符修越来越近,剑光破火而来。那符修见状,又祭出一张符箓,单膝跪地拍在地上,口中念诀,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柒和反应也快,四下火海熊熊,难以找到那人位置,当下朝天一跃,四下一扫,在擂台的另一边看到那符修。凭空并不好借力,柒和落回原地,凭着刚才的方向盲冲而去。 果然感受到灵力波动,人就在那里。 柒和屏息挺剑刺去,长剑竟卷起四周烈火,布匹一般缠绕剑上,烤的柒和半边脸都是火热的,她几乎感到额前一点头发烧焦了。那符修迎面一张道符,催动的瞬间那符咒亮如骄阳。亮的刺眼,柒和下意识闭眼,手中剑法一乱,卷起的火势熄灭。 那符修也未再用明火符,趁着柒和睁不开眼,数道闪电自符箓中激射而出,柒和闻雷声,当下飞身后退几步,闪电劈到柒和站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焦黑。 那刺眼光亮消失后,柒和睁眼却又见一团迷雾,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各种各样的符箓,带着风火雷电雨各来个几次,柒和铁打的身体也会渐渐体力不支,一旦行动慢下来,这局必输无疑。 ——怎么办? 那符修显然不给柒和反应的时间,又是两道雷符自头顶而下,这次他还叠了道水符,水能导电,只要柒和沾上水,这闪电是万万避不开的。 柒和身处一片浓雾,刚感觉到灵力波动的方位,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察觉到四周水汽忽浓,头顶雷声滚滚。 场下观众见状,暗道不好,柒和犹如被困雾牢,那符修还使了符箓唤出土石将柒和困死在浓雾之中,之间一道闪电凭空落下,将浓雾中照亮一瞬,映出柒和纤弱的影子,那身影明显一晃。 台下景钰紧锁眉头,袖中手指已圈出一道咒诀。 第二道闪电凌厉落下,一道寒光直直向上而起,是柒和要想破招? 雷电精准地落于那道寒光之上,剑影颓然落地,发出“当”一声脆响。 那符修面露得意,收了土石之符,只待浓雾散去,便可宣告胜利。 景钰周身灵力涌动,眉目间笼上阴沉之色,暗红灵力化作利刃朝着台上直射而去,碰到一道白色光芒,两者相撞。 “别急。”温敛执手胸前捏出剑诀,拦住景钰,但他此时也紧锁眉头。 温敛话音未落,一片浓雾中一道月白身影斜斜刺出。那符修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已是柒和明媚的一张笑脸。 “你输啦。”柒和嫣然一笑,并不收力,借着冲出的力道将那符修一掌推下擂台。 众人皆为此变故所惊,一时寂静无声。 柒和收不住势,亦是冲出擂台,落在景钰身边,呼了口气,额前几根碎发果然焦到蜷曲。 台上浓雾渐散,人们才注意到原地一把长剑静静躺着,忽然发觉不对。 身为一名剑修,不用剑,用掌胜了对面? 剑修,剑离手,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 柒和察觉到众人讶异的目光,讪笑道:“忘记拿剑了。” 温敛飞身上台,捡起柒和的剑,潇洒一笑,款款飞下台,姿势优美,表情淡定甚至有些骄傲。将剑递给柒和,道:“不错,赢了。” 众人这才开始面色古怪地祝贺柒和赢了这一场。那小符修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明明已胜券在握,转瞬之间形势倒转,竟然输了这一场。 他呆愣愣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柒和面前,低眉顺眼,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问道:“未见道友使什么法宝,敢问是什么力量让道友身受雷击却毫发无伤的?” 柒和摸摸额上的烧焦的头发,故作深沉,低低一笑,道:“科学的力量。” 那符修还想问,什么是科学。但是眼前这个女修的金色眼睛的道侣也太吓人了,冷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胡乱的拍,来自上位者的恐怖威压压得他呼吸不畅,体内金丹都吓得不敢转了。 于是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抖着嗓子说了声:“受教了。”然后飞也似的溜了。 柒和见他一溜烟消失的身影,不禁感慨:“如果他刚才跑这么快,我还赢不了他。” 话音一落,经脉中干涸的疼痛袭来,她身形一晃,眼疾手快揪住景钰袖子,堪堪站稳。额头冷汗簌簌而下。 ——灵力枯竭的味道,我知道。 “我......” ——我想去休息一下。 柒和话没说完,眼前一花便回了自己房间,从云池到会试擂台还挺远的,不愧是景钰,空间穿梭机。柒和很想夸他两句,但实在是精疲力竭,若不是景钰的手牢牢箍着她的腰,她肯定一头栽倒在地了。 景钰大手一挥,将她甩进锦被,却不疼,落下去的时候轻轻柔柔的,柒和摸出枕头下灵骨,一边贪婪地吸取其中灵力,一边开口道:“人是可以用扔的吗?!”语气很是愤愤。 景钰按住她眉心,并不说话,恐怖的威压让柒和更难受了,简单来说,有点晕,有点想吐。 “诶诶,你收收,我难受。” 景钰一愣,收了满身灵压。 体内那一丝丝灵力终于开始自由地运转,柒和闭了眼,继续刚才的话题,“这种情况,不能用甩的。根据言情法则第一条,男主角应该对女主角进行一个公主抱,然后温柔地,轻轻地,慢慢地,仔细地,放在床上。” 等了半天,不见景钰回答,柒和又说:“算了。你又不是男主角,你个反派一号。” “禁言。”景钰语气不善。 ——狗男人。要不是看你一副心情的不好的样子,谁想说话。你见过哪个灵力枯竭的人不停叭叭么? 柒和闭嘴,当真不再说话。 一双秀眉皱着,紧紧抿着唇,显然心情不佳。 景钰鬼使神差地,抹平她眉心的情绪,轻声却带着些狠厉,道:“你若是受伤了......” 你若是受伤了,那符修也活不成了。 听得景钰声音,柒和心里忽然想起晋级金丹时候的天雷,她猛地睁眼,一双明澈狡黠的眼带了些说不清的情绪,她覆上景钰还按在自己眉心的微凉的手,道:“我其实被劈了一下,第一道雷挺弱的,我没受伤。你帮我挡天雷的时候,足足十五道,是不是挺疼的?” 景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沉默。 没等景钰出声,柒和叹了声,放下手,杵着下巴,说:“天雷当然和普通的符雷不能比了。” “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柒和忽然又抬起头,瞳孔灵动而明亮,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为什么我只被雷劈了却毫发无伤。” 景钰哽住。 柒和拿起一根银簪,在两人之间举起,她笑着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得意道:“或许,你听说过,传说中的避雷针么?” 第35章 天雪楼 偷听墙角被发现 景钰有些跟不上柒和跳脱的思维, 眉头轻蹙。他这副神情在柒和看来,是在用表情表达疑惑赞许和好奇。 在柒和的脑补中,他仿佛在由衷赞叹:“避雷针是什么?听起来很厉害, 不愧是你, 这都能想到。” 柒和得意道:“第一道雷确实劈到我了, 不过不是很强,后面闪电将下之际,我感觉到灵力波动得厉害,若是再被劈中, 肯定是逃不了了。” 景钰看着柒和掏出一颗颗丹药, 倒豆子一般往嘴里扔。 柒和接着说:“我一想,剑是金属制的, 就是铁啊玄铁一类的东西。于是我就把剑朝天扔了,果然剑身聚起电光。噼里啪啦地响, 放鞭炮似的。可惜剑不够长, 接不了地,还是会劈下来的, 不能导入地下。所以我必须尽快逃出去。正愁怎么突破石墙,那符修以为赢了, 自己撤了, 被我抓着机会,运足了灵力一下子冲了出去。” 她似乎毫不在意灵力的过度使用, 只扬着笑脸, 一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出其不备, 就把他推下去了。”柒和说完,往嘴里扔了颗补气丸,咔嚓咔嚓嚼碎了, 心里一阵嫌弃——这丹药苦的要命。 柒和忽然抱起睡得正香的小七,往它嘴里扔了一颗,看它迷迷糊糊嚼碎了又吐出来,呕了半天。柒和乐得笑出声。 又拿出一颗,举到景钰眼前,道:“景钰也来一颗?” 景钰看着她举着丹药的葱白手指,毫不犹豫凑近了,真的吃了那颗补气丹。 柒和僵住,她也就是开开玩笑,压根没想到景钰真的会张嘴含住那颗苦苦的补气丹。 他不知是在说柒和的比试还是补气丹,或是其他的什么,说了句:“不错。” 柒和缩回手,面上飞起一片红晕,局促道:“我要修炼了,你,你回你自己房间去。” 其实柒和也就这么一说,因为她又没想到景钰居然真这么乖乖走了,还帮她合上了门。柒和没去细想,盘腿开始修炼,用灵气滋润体内金丹。 * 一修炼便是一下午,中间苏瑾的几张传音她也没听到。再睁眼已是月上枝头,晓风轻拂。房内仍不见景钰身影。往日这个时候,景钰一定在她房里。 柒和眉头一皱:反派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她当即决定去景钰房间探个究竟,柒和出了门,站在景钰房前,床上映着他的身影,忽然有些怯怯,转身回去抱了小七,又来到门前。 她没有注意到环绕景钰房间的那一道淡淡暗红色的光罩,在碰到小七的瞬间顺从地融开,等柒和进去,重新合上。 走到门前,柒和正要敲门,忽听得房内陌生的声音。 屋内还有其他人? 柒和立即屏息,轻巧巧拿出匿踪符,在自己头上和小七额头贴上,催动符诀侧身蹲在门后。 那陌生的声音有些苍老,道:“没了赤渊,你又凭什么与我们斗?乖乖回去,便饶你一命。” 景钰声音懒散,低沉悦耳,道:“我若去,定是为了毁你天雪楼。” ——天雪楼?! ——景钰他真的与天雪楼有关联? 柒和脑子里思绪纷杂,亲耳听到的信息与脑海中尚有印象的《玄清纪》原文互相拼凑,原来景钰在遇到主角团之前,是天雪楼的人?那又为何与天雪楼针锋相对? 柒和思索间,门被猛地推开,一位须发皆白长相和蔼的老人怒气冲冲走出,正是昨日所见的“尤笏”长老。 尤笏此刻面目狰狞眉毛倒竖,显然是气到了极点,大踏步往前而去。 柒和大气不敢出,心道景钰也忒会气人了些。 眼见那尤笏渐行渐远,柒和极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退去。 ——希望没人发现自己在这。 “阿嚏”,怀里小七打了个喷嚏。 柒和身形一僵,愣住。 一道强横灵力由远及近,朝柒和后背射来,撞上屋内另一道灵力,消弭无形。柒和感觉到身后的灵力波动,讪讪转身,对上尤笏略显惊讶的脸。匿踪符被他一拂袖所带起的灵力打落。 屋内景钰冷面走出。 尤笏看着柒和,脸色和善,道:“柒和小道友,深夜相遇,真是好巧。”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尤笏态度平和,柒和也挂上笑,道:“尤长老。方才我来找景钰,就碰上长老出来,原来二位是旧相识。” 尤笏不急不缓:“小道友想来是有什么顾忌,还贴了匿踪符。” 那尤笏表面波澜不惊,心里早已是狂风骤雨,不知这小修士听到了多少消息,也怪自己见景钰展开元婴领域,笃信不会有其他人,所以自己并未铺开神识,又因着心头火起,竟没发现这一个小小的贴着初级匿踪符的金丹修士。 柒和尬笑两声,道:“师门规定,入夜宵禁,这才贴了匿踪符。” 尤笏正半信不疑,忽见柒和手中一团白色,正欲分辨,目光被景钰挡住,他金眸冷冷地看着尤笏,道:“请回吧,尤长老。” 虽说用着请字,语气却半分都不客气。 柒和的目光亦被景钰挡住,听他冷冷开口,不由疑窦更深,这两人一定是有过节。 尤笏若有所思,抚着胡子,见景钰挡住自己视线,意味深长开口:“两位道友,关系匪浅啊......” 柒和一时分不清好坏阵营,生怕尤笏将自己与景钰归于一派,急急开口撇清道:“不是!我们俩......”话未说完,景钰周身冷意更甚。 柒和当即噤声。却听得另一道女声,“柒和?” 柒和从景钰身后探出头来,看到苏瑾身形,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生怕苏瑾听不见似的大声应着:“师姐!” 苏瑾走近,见三人诡异的气氛,蹙眉看着柒和:“柒和?半夜三更,你在景钰道友院子里作甚,怎么尤笏长老也来了?” 苏瑾一来开口便问柒和,并未先拜过尤笏,这是在护着柒和,问她出了什么事。 柒和忙应和道:“没事......” “那符修是我远方侄儿,今日他下手不知轻重,竟使出那样不留退路的招式,险些酿成大错。我特来替他赔个不是。明日柒和小道友对上我天雪楼弟子,我身为长老,总得避嫌才是,是故挑了这个时辰。” 柒和听着他张口说瞎话,还扯上自己,不免对他印象大减,不自觉站在景钰这边,说:“尤笏长老怎得找我找到景钰这里来了。” 尤笏一笑,道:“我初来乍到,并不知道柒和道友所居确切位置,这才误打误撞找错了房间,不料正好碰到柒和小道友,真是无巧不成书。” 苏瑾听柒和话中带刺,便知事情并不简单,只是当着尤笏的面,不免细问,点点头装作相信,道:“小辈切磋,怎敢惊动长老。”,于是恭恭敬敬送尤笏回去天雪楼所居之处。 苏瑾与尤笏两人离开,柒和松了口气,和景钰打个招呼,道:“我也走了,晚安。” 景钰出声止住:“没什么要问么?” 柒和摆摆手,道:“没有,知道的太多晚上会睡不着。”说完毫不留情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听得后面脚步声紧紧跟着,心突突地跳。 到了自己房间,柒和一个跨步跳进去回首“砰”一声关上门,将身后的人关在外头。 柒和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没声音,放心地钻进床帐里。刚拍拍枕头,预备倒头睡下,蓦地被捞进一个微凉的怀抱,冷冽的淡香铺天盖地占据着柒和身边每一寸空间。 柒和小小地惊呼一声,察觉到身后人是谁后,便眨眨眼,淡定了。 身后景钰声音一贯地低沉磁性,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传到柒和脊背,他道:“我曾在天雪楼。” ——在里面干嘛?扫地打杂烧水做饭? 柒和又好奇又有些紧张,察觉到景钰将下巴搁在自己头上,缩缩脖子道:“噢。可以睡了么?” 虽然她一定会搞清楚这件事,但她还是更希望自己慢慢调查,而不是听景钰说。不然,柒和总有一种和反派狼狈为奸为祸世界的错觉。 “我会灭杀天雪楼的人,所有。” 柒和一愣,听他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第一反应不是为什么,而是他一个人,会不会受伤。 ——真是疯了。 柒和说:“知道了。”然后挣开景钰倒头就睡,埋进被子里当鹌鹑。忽然又坐起身,自言自语,“对了,师姐来找我干嘛的。” “她来知会你一句,明日的签子,你对天雪楼,何自。” 柒和半信半疑,道:“你又知道?” 景钰指指柒和桌上的纸条,道:“她留的。” 柒和一阵尴尬,刚才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注意到桌上有张纸条。 原来是苏瑾给柒和传音,正巧柒和在入定,便没回应。苏瑾担心便过来瞧瞧,不料柒和房里竟是空空如也。苏瑾便留了条子,略一思索去了景钰房间,还真被她找到了。 苏瑾送完由笏,见天色不早,念及柒和明日的比试,又加上留了条子,便没有再去,回了自己住处。 柒和抚额,却摸到几撮焦黑的钢丝球,第一场都这么难了,后面该怎么打。 柒和辗转不安,翻了个身,问:“天雪楼的毒,都是怎么用的啊。” 两人迎面相对,中间隔着个睡得憨憨的小七,这是柒和最后的倔强。 景钰道:“什么都有。” 柒和追问:“什么叫什么都有?” 景钰不假思索回答:“闻的,喝的,抹的,什么都有。” 柒和问:“效果呢?” “钻心剜骨,或麻痒难耐,或五内俱焚七窍流血......” 柒和直接伸手堵住景钰罪恶之嘴,叫道:“打住打住!” “若是担心,会试之前便杀了他。没有对手,你自然晋级了。” 景钰嘴唇贴着柒和掌心,开开合合,柔软微凉。 柒和触电般缩回手,道:“别别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 ——虽然你一向说到做到,说了灭杀天雪楼就会灭杀天雪楼,但是别在这个节骨眼给我找麻烦。 “舍不得他?” 柒和莫名其妙道:“谁?” “何自。” 柒和更莫名其妙了,看着景钰微微眯起的眼,道:“我认识他么?” “你见过他。” 柒和想了想,道:“确实应该是见过的,那天迎天雪楼的人上山,是我和温师兄去的。” “一面之缘,我和他又不是什么旧相识。”柒和忽然明白景钰在说什么,解释道,“只是他们若是有人折损在玄清,我们不好交代。不如等他们回天雪楼路上再动手,怎么样?” “嗯。”景钰似乎是表示接受她的建议。 柒和长吁一气,忽地翻身下床,在乾坤袋中翻翻找找。 景钰斜撑着脑袋,懒懒问:“找什么?” 柒和头也不抬,道:“找些能解毒的东西。” ——什么尤笏,什么天雪楼的,哪有会试重要。 第36章 意外 看到他手里的光 可解百毒的好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但柒和找出一些可暂时封闭五感的药水,思忖着:若是感觉不到痛,便没什么顾忌了, 横竖会试不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决斗, 想来不会有生命危险。 上台之前柒和就一口灌下五封水, 据景钰所说,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会失去知觉。柒和一跃而上,台下苏瑾寒予温敛都在。 原本寒予和温敛是不参加会试的,他二人都是金丹九重, 是故在台下观战。而苏瑾与柒和一样, 是这届会试的参试者,但她今日第二场早早胜利, 也得了空来瞧柒和。 亲友团阵容过分豪华,柒和掌心冒出冷汗, 表情却是冷静, 朝对面的清俊少年颔首作礼,执剑身侧。 何自一身淡蓝道袍, 上绣莲花纹样,腰间一个小袋, 也甚为精致。身形颀长, 面容俊秀,正是前日柒和所见的天雪楼众人中气质最佳的那个。他抱拳开口道:“柒和道友, 还请多多指教。” 柒和见他面熟, 态度又可亲, 便也笑道:“何自道友,又见面了。” 不及两人多寒暄客套,铜锣已敲响。 铜锣声响, 比试开始。柒和随声而动,身形如迅捷白鹰。那叫作何自的修士亦是脚步一动,身形极快。 柒和凝神感受灵力的波动,突然转向仗剑向另一方挥砍而去,正是何自新的站位。他似乎也没想到柒和反应之快,能立刻察觉到自己所在。抬手射出三枚梅花飞镖,飞镖速度极快,体积又小,飞在半空隐隐反射着寒光。 柒和止住脚步挥剑一挡,使出“卷风流火”,“当啷”两声脆响,挡下两枚飞镖,另一枚擦着柒和脸侧飞去,割断几根青丝。 苏瑾伸手夹住飞出的那枚梅花镖,凝神细看,交于一边的不愚,听他道:“无毒。”登时放下心来。 温敛与寒予心中更忧,毒修往往以毒见长,擅出其不备攻人不察,但这个何自,身手奇快,居然正面迎着柒和而斗,甚至梅花镖上并不淬毒。若不是对自己实力足够自信,断不会如此行事。 柒和当然不知道这番曲折,只知道根据苏瑾的纸条,何自是金丹三重,自己吸收灵骨之后实力亦达到金丹二重,不过隔了一级,若是以巧招,未必不能取胜。 这样想着,柒和动作更快,挽出一个极漂亮的剑花,继续攻他。 何自反应也快,手中梅花镖一枚枚疾出,逼得柒和不断改换位置招数。 台上打得焦灼,台下景钰眼神却比昨日更冷,他目光从柒和身上移到台下另一边观试的尤笏,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不觉两人已拆了近一百招,柒和额上有汗沁出,抽空看了眼一旁计时用的线香。一刻钟时间已过去大半,五封水药效快过了。此时柒和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一些“钻心剜骨”的毒,手上动作更快,灵力浪涛般使出,一招先至,后手数种变换,一招一式都极漂亮。 随着柒和灵力的注入,剑势如电,朝何自不停攻去。 何自一边腾挪闪转,一边也以惊人之速掷出一枚枚飞镖。 光线反射飞镖之上,如朵朵寒铁白梅盛放,柒和挥剑格挡,那梅花镖中所含灵力竟震得柒和虎口发麻,几乎要握不住剑。 修炼的每一个境界,在灵力修为上都有极大的差距。灵力强弱之别有如高山障壁,柒和皱眉,攻势渐缓。 台下观众见两人斗得急,忽然缓下来,不由屏息凝神看柒和与何自二人动作。 台上柒和运力足尖狠点,剑招流水般倾泻而下,呼吸间攻势变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柒和手中剑光眼看便要落下,何自忽然自袖中掏出一把短匕,格住柒和剑锋。 柒和一惊,手中灵力略弱几分,何自短匕沿着柒和剑锋滑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之声,柒和敏锐察觉到何自灵力所聚,并不在短匕之上,竟在另一手。当下就要收剑去避。 不料双手失了控制一般,竟又大力劈砍。 柒和心中一紧,原著剧情中,苏瑾是不是就如这般,失手伤了人? 电光火石之间柒和来不及思考何自另外一只手上藏着什么,只扭头去寻景钰身影。 一众白衣之间,景钰一袭墨袍格外拔群,心慌意乱之间柒和来不及仔细辨认他的神情。微风轻动,拨开他袖口衣料,柒和清清楚楚看见他指尖一点红芒。 柒和的身子继续不受控制地一剑一剑,更狠厉得朝何自挥去,一招比一招狠辣,一招比一招不留后路。 温敛皱眉道:“柒和这是在干什么?” 苏瑾亦是捏了一把汗,道:“柒和这不要命的攻势,自身破绽百出,何自又擅暗器毒术,这......” 温敛接着道:“何自也很奇怪,刚才柒和回头瞬间,他射出的银针本可打中柒和,却偏偏转了方向。” 台上何自见柒和忽改攻势,并不像切磋比试,反而更像要他性命。左右躲闪间,他对上柒和目光。柒和耷拉着眉眼,月牙似的弯弯笑眼中仿若失了神,只机械地一味进攻。 何自喊了声:“柒和!” 柒和带着点歉意,苦笑道:“对不住了。” 何自见情势不对,掌心银针第二次全数激射而出,柒和早已察觉,却无力躲闪,只在他掷出银针的一瞬,狠狠送出一剑,刺穿何自小腹。 那银针却偏过柒和身侧,钉在身后木桩之上。 何自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一手撑着地以支撑自己不倒,垂着头不见神色,只是地面上滴落点点血花。 柒和终于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惶然无助地松开剑柄,脚步混乱踉跄着后退几步。 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颤声道:“对,对不起,我不是......” 何自仍垂着头,大口大口呕着猩红的液体。 台下一片哗然。 “这玄清弟子怎么出手如此狠辣。” “恐怕这下是伤了金丹了,可惜啊......” “这天雪楼何自处处相让,故意射偏银针,身为毒修毫不用毒,谁知这女子心是最毒的。” ...... 各种纷繁议论传进柒和耳朵,她捂着耳朵,紧紧盯着地面。 当时看小说的时候,柒和尚不能切身体会苏瑾被冤枉的茫然无助,此刻真真切切得换成自己,她除了害怕惊惧,和荒诞。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天雪楼众人早已冲上擂台,尤笏探过何自灵脉,目光如炬,厉声道:“玄清门,好一个玄清门。” 台下寒予与苏瑾一跃而上,寒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柒和绝非故意。” 苏瑾护在柒和身边,眉头紧锁,轻轻拍着柒和后背,小声道:“没事,柒和。” 天雪楼另一位弟子站出来,恨恨道:“今日之事,在场众仙门亲眼所见,还能任你们抵赖不成?比试不过,便下此毒手,玄清门也不过如此。”言罢“呸”了一声,怨毒地盯着寒予身后柒和。 柒和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辩驳都是无用,她抿着唇,反握住苏瑾的手,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对苏瑾道:“师姐,这不是我所为。” 苏瑾毫不怀疑,温声道:“师姐知道,柒和莫怕。” “此时玄清定会给天雪楼一个交代,还望诸位莫仓促定罪。” 尤笏站到众弟子之前,缓缓道:“眼见为实,诸位亲眼所见之事,何自金丹已毁,多说无益。我天雪楼小门小户,自不敢与玄清作对,但绝不会认人随意欺辱。”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 “天哪,竟毁人金丹。” “小小年纪,怎得如此行事......” 此处情状早有人急禀了玄清三位掌事长老,玄沉子赶到,略一扫满场状况,便知事态,道:“尤长老,此事我玄清定给天雪楼一个交代。若柒和真是故意为之,我定不轻饶。” 寒予道:“师尊,若柒和真是故意为之,我身为玄清首徒,难辞其咎,愿代为受过。” 苏瑾亦坚定道:“师尊,此事定有隐情。” 玄沉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快退下,又说了些什么。 后面的事情,柒和就不知道了,众怒之下,柒和并未辩驳,苏瑾将柒和送回住处,安慰道:“柒和,当时发生了什么?” 柒和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木偶一般,被人操控。” 苏瑾蹙眉道:“这种手段我也甚少听闻,你且安心,我们定不会让你平白被构陷。” 柒和看着太平静了,苏瑾有些担心。 柒和轻轻笑道:“我没事,在玄清的地界,他们一时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师姐你且去与寒予师兄处理这件事,我也想休息休息。” 苏瑾迟疑道:“柒和......” 柒和抱起小七,道:“没事,师姐,小七陪我。”然后推着苏瑾出去。 苏瑾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柒和回房,无力地靠着门坐在地上。半晌,柒和整理好心绪,抬头看着一直在房里,影子似的沉默着的景钰,道:“我与何自比试时,你出手了,对不对。”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看着景钰,目光一如初见时,满是疏远和戒备。触及到她的目光,景钰忽然轻笑出声,道:“怎么?你心疼他受了伤?”声音若琴弦低奏,金眸之中满是阴沉,山雨欲来。 柒和亦弯唇,道:“金丹被毁,谁见了不唏嘘同情。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般冷血?” 她语气轻而冷,再不似平素那样,对景钰带着若有似无的娇嗔和亲近。 第37章 何自的银针 误会 柒和出声冷嘲, 景钰不怒反笑,一手钳住柒和下巴,道:“为了让他胜, 你可真是无所不用。” 柒和直直盯着他阴鸷的金眸, 似要看穿他一般, 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遮掩什么?会试擂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以我之手重伤天雪楼, 既不会惹人怀疑, 将祸水全泼在我身上,又可以......” 景钰冷笑道:“又可以什么?” 柒和道:“不过是先借我之手, 重创何自,再出手相助, 帮他重塑金丹, 骗的玄清与天雪楼两面信任,好借机在玄清找你要找的东西。”她气急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 景钰金眸更冷:“你知道的真多。” 柒和见他周身温度骤降,浑身灵压几乎压得他说不出话, 用力甩开他的手, 不假思索地说:“你以为我只知道这个吗?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怕你?” 柒和说完这两句,景钰蓦地起身, 挡住柒和身边光线。 柒和笼在他高大身形投下的一片阴影之中, 仰头看他, 逆光之中只见他一个轮廓。柒和眯着眼,紧紧抱着怀中的小七,仿佛汲取一点力量似的, 说:“我还知道,你根本杀不了我,你可以现在试试,看你的心口会不会刺痛。” 景钰闻言,周遭气息更冷,他俯下身子,掐住柒和的脖子,一如两人在山洞中对峙的那天,神色晦暗,语气很冷:“你果然动了手脚。是什么蛊?或是毒?你与天雪楼有什么关系?” 柒和见他反应,总算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站起身,靠着门,尽力拉开与他的距离,道:“我?我一个玄清门的剑修,能与天雪楼有什么关系?又哪有你那样的手段,真让你失望,我并不会蛊毒。”喉管被压住,柒和声音有些哑。 景钰一双金眸森冷似地狱修罗,浑身散发的威压几乎要将柒和体内金丹压碎,但正如柒和所说,他杀不了她。 来自心脏的强烈痛意使他不得不松了手,只是眼神仍如凌迟般盯着柒和,目光阴冷恣睢。 柒和脖子一松,不自觉咳了两声,手中一松,小白团子滚落在地。柒和急急去捡,景钰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捏住小七后脖。 柒和道:“还给我!” 景钰看着柒和,道:“如何解蛊?” 柒和恼怒喊着:“说了我不会下蛊!” “那为何,想杀你的时候,这里会痛?” 柒和看他皱眉指向自己胸前偏左的位置,薄唇轻启,梦呓般,不知是在问柒和还是问自己,道:“为何,抱着你的时候,会很暖。” 柒和愣住。 景钰皱眉,抬头看着柒和道:“为何,你受伤,它也会疼?” 他迈步逼近,一只手拎着小七,一只手捂着心口,金眸闪烁,仿佛真的在寻求一点答案。 柒和语塞,方才死寂一片的心脏重新开始沉沉地跳动,越来越快,几乎撞得柒和站不稳,她不敢再看景钰灼灼的金眸,呐呐道:“我不知道。” 一时屋内气氛诡异。 两人距离很近,柒和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天色尚早,云池边依稀有鸟鸣叶声,有人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但这些柒和都没有听到。只有景钰的几句话重重撞击她的耳膜和脑海,她只觉头晕目眩,仿佛溺水将死之人肺中忽然多了点氧气,又像是一场幻梦,她有些恍惚,压不住心头那朵炸开的小小烟花。 ——他也有心吗?会因为自己受伤而心痛么? 门霍得被推开,柒和扭头去看。 温敛指间夹着几根银针,破门而入,看见柒和景钰二人诡异的姿势:柒和被抵在墙上,满脸薄红,扭头看着温敛。景钰却恍然不知,一双眼睛紧紧锁着柒和。 温敛道:“柒和啊...” 柒和反应过来,双手一推,逃离景钰的桎梏,理了理耳边碎发,道:“温师兄怎么了?何自他还好么?” 温敛走近,假装没看到刚才的暧昧,伸出掌心,里面躺着几根银针。 柒和认出,那是何自所使的暗器,只是不知何故,全打偏了,当时台下的人都说何自是故意想让。柒和疑惑开口问道:“怎么了?” 温敛道:“这针,有毒。你们的比试果然有蹊跷。” 柒和摸不着头脑,道:“有毒不是很正常吗?他们天雪楼本就是毒修啊。” 温敛正色道:“不对。你们比试一完我便感觉不对,故偷偷去拔下木桩上的银针,没去你身边。” 柒和反应过来,摆摆手:“没关系,苏锦师姐和寒予师兄第一时间就上台替我解围了。” 温敛这才接着道:“这银针之毒,非比寻常,是魔毒。” 与魔沾边的,都不是好东西,穿越以来的所有经历都告诉柒和这个道理。她皱眉问道:“魔毒?” 温敛道:“对,魔毒。入体会在体内种下魔种,初时并无表状,日久会生出魔气,轻则道基尽毁,重则......重则受此所累,黯然陨落。” ——怎么会这样? “何自他,看起来不像这种人啊.......他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温敛沉吟道:“此事蹊跷,我们定会深究,还你一个清白。” 他看了看一脸阴沉面色不虞的景钰,目光又回到柒和身上,迟疑道:“多亏景钰道友出手,将那银针全部引偏。” 第一次何自所发银针全部走偏,引起温敛怀疑,这样的比试何自不该出这种差错。只能是有人暗中相助,他与苏瑾、寒予、不愚虽都在台下观试,但必不可能在比试的时候帮助柒和取胜。温敛便注意了景钰,果然,第二次何自发针,又齐齐走偏,温敛神识全部放在景钰身上,才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 后来出事后,温敛去找来那几根银针,也费了一番功夫才发现上面沾着的一点魔毒。心中大为震撼,既为景钰修为之高深,又为柒和捏把汗。 柒和听闻温敛所言,睁圆了眼,道:“景钰他,出手竟是帮我引开银针?” 温敛还未开口,一股大力将他推出柒和房间,房门砰一声关上。他摇摇头,笑了笑,没再进去。 屋内柒和此时却十足的尴尬,低头扭着自己衣角,半晌,怯怯开口问:“景钰...出手是帮我引开银针?” 景钰嗤笑一声,道:“针上淬毒,何自出手一瞬我便发觉了。” ——自己是不是错怪景钰了? 柒和沉默一下,乖乖巧巧低着头走到景钰跟前,道:“我...” 景钰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金眸满是冷意:“你告诉我,如何解这蛊毒。” 柒和不知如何解释,嗫嚅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 景钰眼底冷意更甚,勾起唇,笑的极冷,道:“你以为以此要挟我,我便不敢杀你?” 柒和摇头,无数想说的话挤在喉间,失语一般哽咽半晌,才开口道:“我,我也会疼。想杀你的时候,我的心也会痛。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景钰逼近了她,微微俯下身子,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柒和的脸,带着嘲讽道:“是么?” 柒和心慌意乱,声如蚊呐,扭着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道:“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 景钰直起身,冷冽的雪松香气一下子从柒和鼻间抽离。他满面寒霜,对柒和道:“误会不误会,又有何干?” 柒和心底陡然一空,刚被柔软的情绪塞满,又忽然灌进满腔酸涩的苦酒。 “想或是不想,愿或不愿,都由不得你。” 景钰重新勾起唇,仿佛在宣读什么判决,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生便生,想你死便死。今生今世我都会把你囚在身边。” 柒和抬眸,瞧着他精致的脸,一埋头钻进景胸前,两手圈着他劲瘦的腰身,声音闷闷的说了声“好。” 景钰:“???” 哪里不对? 一直以来,柒和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逐渐绷紧的弦,不断切割着自己的理智和情感,这根弦在自己错手重伤何自的时候绷得快断了。于是她失了理智,像只被背叛的小兔,张着嘴,用并不锋利的牙齿使劲撕咬着景钰,想给他咬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来。 她并不愤怒,只是委屈,委屈到眼泪都要憋不住,她想问问景钰,为什么能那样毫无顾忌的将自己推出去成为千夫所指,只为自己的目的。 现在这根弦彻底松弛下来,理智却再一次消弭无影。她埋着头,带着哭腔,道:“我以为是你......我好害怕真的是你......所以我问你了,你又不说清楚,你这个坏人。” 话说到最后竟带了点哭腔。 刚才还满身山雨欲来气势的景钰忽然被浇灭了满身大火,听着柒和委委屈屈的控诉,一时反应不过来。 明明被冤枉的是自己,她为何这样委屈。 想不通。 虽然想不通,但他还是抬起手,抚在柒和略有些单薄的脊背上,掌下清晰地感觉到她脆弱的蝴蝶骨。怀里像有个琉璃做的小人。 他知道这叫什么——拥抱。 往日只是他单方面从背后抓着柒和,这样面对面的拥抱是第一次。 他有些奇怪而陌生的冲动。 察觉到景钰的动作,柒和终于抽泣出声,眼泪一颗颗滚出眼眶,濡湿景钰胸前的衣襟。 “别哭了。”景钰很少说出这句话。 柒和带着点鼻音:“就哭。” 景钰说:“心口疼。” 柒和哭的更大声了。 景钰有些烦躁,道:“别哭了,先给我解蛊。” 第38章 银脉双叶莲 得先跑路 “我...我说了我没给你下、下蛊。”柒和还在抽噎, 声音断断续续的。 景钰皱着眉,显然不相信。 柒和埋首在他胸前,像挂在他身上的树袋熊, 委委屈屈道:“今天在台上, 他们都怪我。但是真的不是我, 我,我好像失控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他金丹都碎了,这可怎么办, 天雪楼的人, 他们下毒做什么,我又与他们没什么仇......” 柒和说的颠三倒四, 左一句右一句,什么都说不清, 满腔情绪忽然找到了缺口一般, 只想将委屈一兜子全倒出来。 景钰胸腔里塞了团湿了水的棉花一般涩。他鼻尖萦绕着柒和惯用的清淡梨花甜香,平日里这个味道会让他放松安定, 今日却不知怎的,惹得他一阵燥火。 景钰心情不佳, 道:“那些人?杀了便是。” 柒和听着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的一句话, 破涕为笑,扑哧一声, 道:“不用了, 那我更说不清楚了。” 景钰看着柒和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眼睛湿漉漉似雪山薄雾中的雪狐,眼眶通红又似只兔子。想起孟萧声那只讨人厌的叫小灰的兔子,景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说不清便说不清, 旁的人七嘴八舌,你又管他们作甚?” 景钰眼里,大抵所有人都是脚下蝼蚁,他自然不在意脚边蚂蚁的嬉笑怒骂,冷嘲热讽。实在是吵得人烦了,踩死便罢了。 这句“旁的人”着实听得柒和心里熨帖,她弯腰抱起地上被两人遗忘已久的白团子,言归正传道:“除了那银针上的魔毒,你有没有注意到当时台下的人,谁样子比较奇怪?” 柒和问出这句话,心里已隐隐有了眉目,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柒和一个金丹二重修士拿捏得仿若一个木偶,实力定然不可小觑。这样一来便排除了大多数和柒和一般的金丹期弟子。剩下的,只有当日门中有弟子参试的几个门派长老,天雪楼,尤笏,秦岭温家,温禹元。 柒和几乎可以断定是尤笏。 果不其然,柒和听到景钰的声音“尤笏。” 柒和咬牙道:“果然是他。” 景钰淡淡看着柒和,道:“不是我?” 柒和脸一红,道:“都说对不起了,心眼真小。” 景钰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这时窗外忽然扔进一个葫芦,柒和一惊,那葫芦在地上骨碌滚了两圈,摇摇晃晃立起来,看着有些眼熟。 房门推开,来人竟是长老玄逸子。他捡起地上的葫芦,嘿嘿笑了一声,道:“方才我就想进来了,见你们两个不太方便,就在外边等了一下。” 玄逸子促狭一笑,柒和脸更红了,景钰却没什么表情,道了声:“游道友。” 玄逸子本名游四方,景钰这声游道友便是叫的他。 玄逸子一笑,道:“景钰道友,几日不见,还是这么英俊潇洒。” 柒和头上挂上三条黑线,这玄逸子长老看着跟被人夺舍了似的,哪有那日殿上见得庄严不可侵的样子。虽说原文提过玄逸子就是个洒脱不羁的性格,但柒和现在看来,怎么还有点老顽童的意思。 玄逸子接着道:“我这小徒弟就拜托景钰道友多加照顾了。” 柒和出声忙打断玄逸子,道:“哪个徒弟?温敛师兄?他怎么了?” 玄逸子抚抚胡须,眯着眼看柒和,道:“我看你这小丫头性子讨喜,和其他两位长老商量过了,就做你师父好了。” 柒和惊道:“师父?!” 玄逸子满意地点点头,应道:“诶。” “长老,”柒和不可置信道,“这不合规矩。” 玄逸子翻个白眼,对柒和道:“规矩?规矩是管你们这些弟子的,和我玄逸子长老有什么关系?” 柒和这几日思忖,玄沉子太稳重,又是掌门掌事长老,门下必定规矩甚多。玄静子虽是修为最高化神修士,但相比剑术还是玄逸子略胜一筹,加之玄逸子本人随性自然,柒和还是更希望能拜玄逸子为师。 如今会试才至一半,柒和还背着个心狠手辣毁人金丹的罪名,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玄逸子巴巴找上门来主动收她。 玄逸子并不理会柒和犹犹豫豫的面色,揪了把小七的毛,惹得它“嘶嘶”哈气,抚掌大笑道:“小徒弟的灵宠和小徒弟一样可爱。” 景钰脸色一沉,伸臂将柒和挡在后面。 柒和探出头,看着玄逸子道:“师父,那眼下这桩事该如何处理?何自他,他金丹还能重塑吗?我确实不是故意为之,此事有蹊跷。” 玄逸子终于收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沉吟道:“我们已经知悉此事原委,天雪楼定不会善罢甘休,当着众仙门的面,就算眼下真相未明,玄清也绝不会偏护你。” 柒和早想到这种事,轻叹了口气,道:“弟子得先去思过塔关上几日了。” 原文苏瑾可是整整被关了一年。 听柒和如是说,景钰开口道:“你不必去。” 柒和抬眼,有些惊喜地问:“你有证据?” “没有,”景钰虽是对柒和说话,眼睛却看着玄逸子,道,“我不去思过塔,你同我在一起,自然也不必去。” 柒和被他的强盗逻辑卡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看着玄逸子,意味很明确,谁也别想把柒和送进思过塔。 见景钰态度坚决,面色冷硬,柒和忙抓住他的袖子,道:“就关几天也是不打紧的。听说思过塔里有许多长相奇特的小妖小魔,正好去见识见识。” 景钰睨了柒和一眼,道:“不去。” 玄逸子打断两人,道:“谁说要你去蹲思过塔了?” 柒和:“???” 玄逸子得意洋洋道:“玄清不偏护你,我玄逸子可得偏护我的小徒弟。” ——还可以这样吗? 玄逸子从腰侧袋中拿出两道符箓,柒和眼尖地认出,那是匿踪符,但是又与她的匿踪符不同,符纸为紫色,道纹为金笔所绘。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级道符? 收到柒和惊叹的目光,玄逸子心中十二万分的舒坦,看来自己这个师父,已经在小徒弟面前树立了良好伟大的形象。他咳咳两声,道:“你们俩呢,就拿这两道符,离开玄清暂避一段时间。” 柒和皱眉道:“师父,这不是畏罪潜逃?” 玄逸子道:“我玄逸子的徒弟,避风头的事,能叫畏罪潜逃吗?那叫急流勇退。” 柒和:“......” 她扭头瞧瞧景钰,如果景钰没趁她睡着当夜行侠的话,他应当是没有去过藏书阁,更没有找到什么女娲诛天阵之类的消息的。不知他肯不肯走。 玄逸子又道:“正好寒予那小古板身中魔气,得银脉双叶莲才可根除,你们便一起下山去寻,就当试炼去吧。” 想不到寒予魔气入体如此严重,玄清的仙草丹药居然无能为力。 “师父,银脉双叶莲,该去哪里找?” 玄逸子道:“啊,为师也不知道。天地之间,就那么大,你们找找就是了。可惜了寒予那么好的苗子,若是再多几日寻不到银脉双叶莲,就只好下山咯。” 柒和:“???” ——师父您真的很不靠谱。 柒和还没来得及吐槽,玄逸子将两张道符放在桌上,转身便要走,临了添了一句:“对了,还有温敛那臭小子,就是你师哥,叫他同你们一起去。” 怎么想怎么觉得玄逸子是看他们这群人在山上碍眼,才这么急匆匆地把他们一个个赶出去。眼见玄逸子身影渐行渐远,柒和目光又落到景钰身上,他仍是冷着一张脸,眉目深邃轮廓利落。 柒和道:“那...景钰和我们一起走吗?” 景钰低头看她,道:“不去。” 柒和语塞,她明白景钰的意思:他不去=她不去。 其实去不去也没什么打紧的,有苏瑾温敛与寒予一道,玄清四子占了三位,就是在路上撒泼发疯,其他人也不敢说三道四的。柒和不同去,反倒令他们少了个累赘。 见景钰冷面阎王似的一副模样,柒和也不去招惹。想到玄逸子的话,转身到屏风后的书架里翻翻找找起来。 寻了半天,找到《百草纲》,应当是本记录草药的书。 柒和仔仔细细翻开书页,找了大半本,才在一众奇珍异草之中,看到了银脉双叶莲的名目。 极其罕见......天材地宝......纯净之体...... 全是描写这双叶莲有多么珍奇、多么罕见的字眼,柒和越读心越凉。 但是当她看到书页之中,银脉双叶莲的图样,忽觉眼熟,竟似乎在哪见过? 她下意识想喊景钰,抬头屋内哪还有人。 柒和心狠狠地沉了沉,他不会,真的走了吧...... 似乎察觉到柒和心情的低落,桌案上的小猫轻巧地走了过来,嗅嗅书页,亲昵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柒和的手背,似在安慰。 柒和垂眸,只觉眼中酸涩,摸摸小七的背,忽然脑中有什么东西逐渐清晰! 两侧高高的峭壁,远处万丈悬崖之上垂下一道银河瀑布,瀑布附近,悬崖之上的石缝之中,生着些两片椭圆长叶,银色脉络的小草。 那小草与书上的银脉双叶莲的图样重合在一起。 那是明霜的灵骨幻境中的草! 柒和猛地起身,这不是巧了么?银脉双叶莲,柒和与景钰一道见过! 思及此,柒和又脱口而出一句“景钰。” 她看了许久的书,窗外已是沉沉夜色,此时屋内静寂一片,只有柒和自己的又惊又喜的声音,再无人回应。 第39章 沂辛星月宗(1) 前往沂辛求药 无人回应, 柒和反而冷静了一些,颓然坐回椅子上,脑海中那峭壁石缝间生长的银脉双叶莲愈加清晰。只是, 银脉双叶莲难寻, 起码还有个名字。那幻境中的山谷瀑布, 柒和甚至不是它是不是真实存在。天下之大,名山小岭更是多如牛毛,又要上哪去找那个幻境中的山谷呢? 桩桩件件的麻烦事似乎一下子将柒和埋住,她甚至昨天还兴致勃勃地和景钰分享自己的“科学”巧计, 一夕之间竟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尤笏为什么不惜以爱徒金丹为代价来栽赃自己?自己与他不过两面之缘。柒和躺下, 困意全无。如果一定有什么理由让他对自己这样陷害,便是昨晚, 柒和在景钰房外听到的半截子话。 景钰与天雪楼,究竟有什么渊源?柒和这才后知后觉发现, 尤笏明明与景钰认识, 却在其他人面前装作陌生,还在苏瑾面前借口, 说是找柒和误打误撞见到景钰。 这两人认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景钰与天雪楼一起谋了何事, 不欲与外人道。但看景钰样子, 他又是极轻蔑天雪楼的,甚至要将其整个宗门抹除...... 柒和似乎找到点头绪, 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像那个幻境中的山谷, 让她看到点希望又复归失望。 余光瞟见床前忽然立了道玄色身影, 柒和扭头,道:“景钰?” 柒和呈一个“大”字仰面躺着,腰腹处卧着一团毛球, 她似乎在苦恼什么,秀眉还未来舒展,但眼里的惊喜闪闪发亮。 “嗯。” 柒和蓦地坐起,拉住他衣服,道:“你去干嘛了?” “给何自重塑金丹。” 这又触及到柒和的知识盲区了,她呆呆说了句:“啊?为什么?” 善心大发举手之劳热情帮助? 景钰眯眼,金眸中满是危险冷酷的神色,道:“再毁一次。” 柒和:“嗯???” 景钰看她一眼,道:“他想动你。” 柒和心停跳一拍,小烟花在胸腔里砰砰炸开。 然后又听他道:“你的命,只能是我来取。” ——好吧,不愧是你。 柒和顿顿,问:“那你什么时候,取我狗...啊不是,性命。” 这个问题她似乎问过,那时景钰给的回答是,“我死之前。” 这次,他的回答是:“解蛊以后。” 柒和:“......” ——怎么听都觉得死期提前了。 她还想挣扎一下:“真没给你下蛊。” 景钰冷哼一声,表示不相信。 柒和扶额,这个话题算是过不去了。她把身上的小七扔到头顶,圆润地翻了个身,几乎要靠着墙,留出身边一块空位,拍了拍。 景钰非常自然地霸占了那块位置,然后极其娴熟地将缩成一团的柒和捞进怀里。 柒和耳尖都变得滚烫,似乎有什么早被埋在心里,却被柒和拼命掩藏的东西悄悄发芽。早已习惯的亲密现下却让柒和如坐针毡。 她最终开口,说了声:“对不起。我不该不问清楚就向你乱发脾气。” 景钰没理,误会或是不误会,他真的不在意。身上早背了那么多的性命和死魂,区区一颗金丹,就算真是他所为也无关紧要。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 柒和听他漫不经心地声音从耳后传来:“你不是柒和。你是谁?” 筑基后期半步金丹的玄清剑修,竟不会玄清的扶风剑法,枕头下压着初级的《玄清门修炼手册》,在云池居然会迷路.....山洞内初次见面便知道自己姓名,待回玄清还知道他原本的计划,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下了这样难缠的蛊毒。 所以,你究竟是谁? 柒和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以为自己凭着原文的一些印象,开着上帝视角了解一切。今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明白,自己对景钰所知有多么浅薄。他此刻的问话又让她胆怯,她藏得最深的东西原来早被他看穿——自己不是原来的柒和。 她没有回答景钰的问题,硬着头皮反问道:“你与天雪楼又是什么关系?让尤笏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付出心爱弟子一颗金丹的代价来害我。” 景钰沉吟片刻,道:“从前,我替他们杀过人。往后,我会杀了他们所有人。” 简单,但清晰的回答,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景钰又道:“所以,你不叫柒和,叫什么?” 景钰的呼吸喷洒在耳后颈侧,柒和轻道:“我叫柒和。” ——她确实叫柒和,不过不是玄清的剑修柒和,是21世纪的现代人,柒和。 景钰轻哂,道:“原也是没什么所谓的。既然你夺舍了这幅身子,你便是柒和。” ——他的,柒和。 柒和道:“那我去了别的身子里,岂不是又能换个名字了。” 瞒不过去了。两人各自深藏着秘密,又早在对方的眼下千疮百孔。柒和干脆放弃挣扎,这样说着,便算是承认了。 景钰皱眉,他确实没考虑过,她既然能夺舍“柒和”,便也能钻进别的壳子里,摇身一变换个人。 得不到景钰的回答,柒和转身看着景钰冷淡的金眸,顺着落到他的鼻梁,薄唇,最后停在胸前,将额头轻轻靠上去。 大抵是自己心跳得太猛太急,以至于她感觉不到他胸腔的跳动。 无论之前有多少猜疑,试探,防备,害怕,不安,柒和当下只有真正的释然。 ——原来一直是自己,代入原来的剧情,先入为主将他视作洪水猛兽。从始至终,带着偏见的是她,怀着恶意揣测的,也是她。 柒和轻叹一声,轻柔地像一根落在湖面的羽毛。 柒和又一次主动的贴近,令景钰又生出些奇怪的情绪:想把她揉碎了一点一点嵌进骨髓,想将她一寸一寸拆吃入腹。 柒和察觉到他收紧的双臂,心头涌起些复杂的情绪,谁能想到,到现在,她最能坦然面对的那个人,竟是以后将她打入无间地狱的那个人。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亲密又疏离地相拥,这一瞬的清明坦然,足够让柒和安安稳稳地在雪松一般冰凉的味道中放下所有的忧思,安心地陷入一场踏实的美梦。 * 若说真是玄逸子一人所向,柒和是不信的。当她看到苏瑾、寒予、温敛齐齐站在门口,一人手里一张紫色高阶匿踪符的时候,她敢确定,玄静子与玄沉子对自己“出逃”这件事都是知道且默许的。 虽不知景钰是为何主动替何自重塑金丹,但总算柒和的罪名轻了几分,如今只需要寻来筑蕴丹给何自稳定修为即可。 当一行人在云池边贴着匿踪符御剑腾空而起的时候,柒和无端又生出点担心:待他们回来,该不是每人都要去思过塔蹲上一个月吧。 当然,最让柒和费脑细胞的,还是正站在她身边,仙气飘飘衣袂翻飞金眸冷漠的玄衣修士。分明昨日还一脸正经地说“不去。”,今日又一言不发跟着柒和等人御剑飞出玄清。 柒和坐在剑上,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搂紧了小七,生怕它掉了下去,道:“景钰,你知道什么叫真香么?” “不知道。” 柒和摇头晃脑,扑面来的水汽云雾让她很是惬意地说:“就是形容你这种嘴里说着不和我们一起去,身体却很诚实的行为。” “嗯。” 景钰捏着剑诀,御着赤渊剑,还不忘抽空敷衍柒和一句。 柒和于是又东扯西拉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横竖景钰知道自己并不是“柒和”,自己再怎么说些奇怪的话也不打紧。 景钰依旧俊美无俦的白玉脸庞清冷绝尘,一双顾盼灿然的金眸下竟有些淡淡的青色。 柒和问:“你昨晚没睡么?” 景钰看了她一眼,喉头上下轻动,没有说话。昨夜他确实没有休息,一整晚被一种陌生而激烈的躁动所扰,连修炼都静不下心。 云雾缥缈间,柒和依稀见着一座山峰。 “那是沂辛山吗?”柒和远眺一番,问道。 “是。” 众人此行目的,一来虽说何自金丹在景钰的帮助下重塑了,但道基动摇,需要筑蕴丹,二来寒予魔气入体,需银脉双叶莲。 沂辛山地处灵脉之上,灵气充足,生得许多当世奇珍,说不定能找到银脉双叶莲。又兼之第一大药修门派星月宗在沂辛山中,而要炼筑蕴丹,得求星月宗宗主相助,故众人出了玄清便直奔沂辛山而来。 又行了一段,柒和见沂辛山后边似乎又有一座耸立的山峰,整座山远看是一片雪白,故而显得影影绰绰。 柒和好奇宝宝似的,又问道:“那是什么山?” 景钰目光微动,道:“终宵山。” 柒和恍然,拉拉景钰衣袖,道:“是你老家诶。” 话说出口,发觉景钰面上并无波澜,似乎没什么眷恋之情,有些奇怪道:“在为天雪楼办事之前,你不在这里么?和你家里人住在别处?” “我没有家人,自小就在天雪楼。” 那一定是段不好的经历,他才会在玄逸子面前否认自己与天雪楼的关系,又那样坚定地要抹除天雪楼。 柒和忽然生出几分心疼,道:“他们对你不好吧。” 景钰沉吟一番,道:“我不知道怎么是好,怎么是不好。” “若是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打你骂你,那就是不好。” 景钰道:“那便是不好。” 柒和沉默一会,小心翼翼问:“那你替他们杀人,也是被逼的么?” “不是。这是我愿意的,我很开心。” 柒和抱着小七瑟瑟发抖,本来在心里给他找好了干坏事的理由。结果景钰这一句话怼上来,柒和真不知道如何替他开脱,一时语塞。 说话间赤渊已越落越低,脚下便是沂辛山。 第40章 沂辛星月宗(2) 蚀铁兽 沂辛山不算高峭, 地势也较为平缓,山清水秀草木丰茂。一路走来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水池,星罗棋布散落四处, 空气中似乎有氤氲着清甜的水汽, 不知名的花草散发着辛辣热烈的香味。大片茉莉似的白花迎风招摇, 微风所过似一片白色水浪。 风景秀丽,众人心情也轻快了,步子渐渐轻松。 温敛自是得意潇洒,随意叼了根野草, 不时薅一把身旁的野花。 柒和道:“温师哥, 你知道有句话叫“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么?” 温敛斜瞟柒和,眯着眼道:“花堪折时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小柒和自然是不懂这样高深的道理。” 柒和“嘁”了一声,低头梳顺小七的毛, 听它满足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心都化成一团。 苏瑾与寒予二人并肩而行,不时低声说几句, 苏瑾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寒予亦是一脸温柔, 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柒和看着他们, 颇有种我磕的cp成真的满足感。又想起若是原主,此时此刻见着心上人和他心仪的女子这样心意相通, 该是多么酸涩。 她偷偷抬眼瞄了眼景钰, 他似乎不怎么与人亲近。 星月宗不远, 几人行了一段便来到星月宗,待门下弟子通禀了掌门宗主,柒和他们一路畅通地进去了星月宗, 在主阁见到了星月宗掌门宗主——季溪。 寒予恭谨一拜,道:“季宗主,在下是玄清弟子,寒予。这几位亦是玄清门下,温敛、苏瑾、柒和。” 温敛此时也正正经经推手一拜道:“在下温敛。” 苏瑾道:“在下苏瑾。” 柒和也有样学样,说:“季宗珠,我是柒和。” 季溪是位女子,风姿绰约,内着浅绿襦裙,外罩一身蝴蝶图案的白色大袖纱衣,衣袂飘飘,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 季溪并不摆什么掌门架子,走进来面带微笑,道:“诸位皆是风华正茂,玄清四子之名我也是早有耳闻。还有这位柒和小道友,瞧着聪敏机灵得紧。你这灵宠也同你一般可爱。” 柒和听美女夸自己,不好意思地一笑。 她目光落在景钰身上,道:“只是不知,这位是......” 柒和几人皆着玄清道袍,月白衣衫银线云纹,景钰一身玄衣,季溪自是能一眼看出他与其他几人不同。 景钰淡淡颔首,道:“景钰,无门无派,只一平常散修罢了。” 季溪嫣然一笑,道:“景钰道友,不必自谦。” 介绍一番后,寒予自是表明来意,向季溪求一颗筑蕴丹。 季溪了然道:“听闻今日玄清会试出了些意外,天雪楼有位弟子金丹有损,想来这筑蕴丹是为他所求罢。” 寒予目如朗星,声音清澈道:“是。” 季溪含笑的一张脸忽然严肃起来,转身背对众人道:“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天雪楼的人,自有天雪楼的人救,我星月宗绝不插手。” 听这话,星月宗与天雪楼又似有什么旧怨。柒和抬眸瞧着景钰。 接收到柒和求知的目光,景钰低头淡淡瞧她一眼。 柒和眨眨眼,期待景钰能告诉她点什么。 景钰移开目光,薄唇没有动,声音清晰地传进柒和识海“星月宗与天雪楼有些龃龉。” 说了跟没说似的,柒和无语,当下也不便交流,毕竟神识传音这种高阶技巧她还不会,便没再看景钰。 寒予上前一步,道:“还望季宗主看在玄清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季溪回头,道:“南枝在玄清,我自然要给玄清一个面子,只是星月宗与天雪楼水火不容,恕我无能为力。” 季溪语气生硬,意思明确坚定。她所提到的季南枝,是玄清内门六弟子,除去柒和外资历最浅的季南枝。此番正在外游历,柒和尚未见过。 温敛开口道:“星月宗与天雪楼不和,早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又何必将旧怨积至如今?若是宗主仗义相助,两派化干戈为玉帛也未可知。” 季溪摇摇头,道:“温道友既知星月宗与天雪楼恩恩怨怨数十年,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种种,岂是一夕可解的。” 温敛又道:“季宗主有所不知,天雪楼那位弟子的金丹已重塑完成,我们此番所求筑蕴丹不过是筑其稳固道基,这样说来,也不算是季宗主救了那弟子。” 季溪有些意外,道:“金丹重塑了?这么快。” 景钰淡淡回答:“嗯。” 季溪仍面有难色,道:“话虽如此......” 她身边的另一女修出声道:“宗主,本就是上一代的恩怨,又何必紧抓不放,况且我们这算是帮了玄清,也不算做帮了天雪楼。” 温敛瞧她一眼,道:“这位道友说的有理。还望季宗主多多考虑。” 季溪思索一番,似是下定决心:“既然如此,那我便帮你们炼一颗筑蕴丹。但你们需帮我们星月宗做一件事。” 苏瑾道:“在所不辞。” 柒和也说:“季宗主,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我们一定尽力。” 季溪眼神示意方才那名说话的女修,让她解释一番。 那女修开口道:“我们星月宗是药修,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向来不参与仙门争斗。” 柒和点点头,听她接下来说什么。 那女修接着道:“日久天长,星月宗的弟子修炼虽勤,修为亦不算低。但对敌却无招架之力。” ——难怪季溪不亲口说,这话说着委实有些不好意思,等于是直白告诉你,我们打架不行。 “这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星月宗开门立派,靠得是以理服人,广施善举。但进来沂辛山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蚀铁兽,踩毁我许多药园,门下弟子也时常为其所伤。星月宗苦其久矣,希望诸位能替星月宗降服那畜生,还我沂辛安宁。” 季溪点点头,接着解释道:“那筑蕴丹所需草药,十分难寻,星月宗药园中还剩两株,还需几日长成,偏偏那蚀铁兽极爱这种草,几日便要踏坏一个园子去吃这草。因此,若要筑蕴丹,须得保护最后剩下的两株药草,诛杀那蚀铁兽才行。” ——原来是要他们这群剑修帮忙打架。 几人对视一眼,寒予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之后季溪便安排门下弟子将他们一一安排了住处。 星月宗内尽是灵草的清新味道,为柒和等人安排的住处也是精致舒适。小七很快便扑在床上呼呼大睡,尾巴无意识地扫来扫去。 柒和却皱着眉,心里并不踏实。 ——星月宗就算再不会打架,修为总是在的,区区一只灵兽竟害得全宗上下苦不堪言,连宗主都束手无策。那蚀铁兽恐怕难以对付。 景钰倒是悠哉悠哉,将赤渊横放在桌上后,便闭眼修炼。 柒和凑近去,道:“景钰,你看那季宗主,是什么境界啊?” 景钰仍闭着眼,羽毛般的长睫投下一片影,薄唇轻启:“元婴一重。” 柒和更忧虑了,元婴一重,岂不是和玄逸子的元婴二重只差一重,这样的境界竟然也对付不了那蚀铁兽吗? 她追问道:“她都拿那蚀铁兽没办法。那你觉得蚀铁兽,我们打得过吗?” “我打得过,你们打不过。” 残忍、无情,但真实。 柒和垂头丧气,小声道:“那你会帮我吧?” 景钰终于被柒和吵得掀开眼皮,一双金色眸子亮起,他淡淡道:“我什么要帮你?” 柒和:“......” 她搬出经典“来都来了”的语录,道:“来都来了,不顺手展示一下您的高超剑法再走么?” 景钰伸手将柒和揽入怀中,道:“那我走?” 柒和乖顺地任景钰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放在自己腰间,毫不留情道:“慢走不送。” 嗅着鼻尖一点清甜,景钰点点头,道:“嗯,你不用送,你与我一道。” 柒和:“......” 她不满地一下站起身,指责道:“我抗议,我没有人权。” 怀中一空,景钰不满地看着柒和道:“抗议无效。” 柒和扭头就去逗睡觉的小七,恶作剧一般抓住它的尾巴,等它挣开,又抓住,又被挣开。终于小白猫不耐烦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竖瞳半眯着表达自己的不满,胡须抖抖。站起来伸个懒腰,跑到床的更里面仰着肚子又睡了。 柒和伸长了手拍一下它的肚皮,小七整个抖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蜷成一团,尾巴盖着脑袋,一副别来烦我的懒惰样子。 “懒猫。”柒和嘟囔着,还想去吵它,被景钰从天而降一只大手握住手腕。 “算了,”柒和整个上半身趴在床上,腿半蹲着,像只投降的海豹,“我还是去找温师兄计划计划去。”说着便起身要去找温敛,一只手还被景钰牢牢攥在掌中。 景钰手下使了点力气,柒和挣脱不开,张牙舞爪作势要咬。 景钰垂眸看着柒和,不说话,也不放手。面色有些不善。 柒和挣扎无果,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找温师兄?” 第41章 沂辛星月宗(3) 蚀铁兽的末日 “不去。”景钰无情拒绝。 柒和怒道:“那你倒是松手啊。你都说我们打不过, 这我还不得去找师兄商量商量战术?” “不许去。”景钰再次无情拒绝。 有时候柒和真的想敲开他的狗头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为什么总能叫人这样生气。她举起手真的朝着景钰的手背一口咬了下去。 手背传来轻微的痛感,景钰垂眸看着一脸狰狞正咬着自己的柒和, 竟淡淡勾起了唇。俯身在柒和耳边轻道:“用点力, 太轻了。” 柒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热气, 点点奇怪的酥麻传遍全身,触电般松了嘴,忽听得门口急急的敲门声。 柒和想去开门,却被景钰禁锢住动弹不得, 回头狠狠剜他一眼, 掌中灵力飘飘忽忽飘到门边,松了门栓。 景钰看柒和莹莹润白的灵力, 眸光轻闪。 ——她对灵力的操控,真是出乎意料得纯熟。 门外是温敛, 他手中握着出鞘的意心剑, 看见景钰,稍稍顿了下, 语气有些急,对柒和道:“柒和, 蚀铁兽来了。” 柒和下意识“啊?”了一句, 这也太仓促,她还没问清楚蚀铁兽是个什么东西, 害怕什么, 有什么异能, 便要正面遇上了。 柒和咬咬牙,拿起桌上的剑,道:“走。” 这回景钰倒识趣地没有为难柒和, 只是看柒和与温敛二人急急离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阴沉,侧眼瞧着睡成一团的“小猫”,神色不明。 柒和提气运力,轻捷地在星月宗中跃动,看着前方,耳边隐隐有野兽的咆哮声,问道:“师兄,怎么回事?” 温敛比柒和只快不慢,皱眉道:“不知为何,蚀铁兽忽然来犯,园中确实仅剩两株炼制筑蕴丹所需的药草,苏瑾和寒予已经到了,那蚀铁兽确实难缠。” 柒和道:“蚀铁兽,是会咬断兵器吃了吗?” 温敛身形一歪,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解释道:“是腐蚀的“蚀”,不是吃东西的“食”。” 柒和有些尴尬道:“都差不多。” 温敛正色严肃道:“蚀铁兽浑身血液唾液皆为浓毒,可腐蚀兵器。沾之人身,便化为焦炭一般。” ——听着像浓硫酸。 柒和皱眉,停在一处药园子里,园子外一头巨兽正与苏瑾寒予斗得难解难分。 那巨兽形似一头山猪,嘴里两侧生着青白的獠牙,浑身皮毛铁丝一般坚硬,脊背上还竖着一排尖刺。绿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它的獠牙滴落在地,随着“滋滋”的声音,升腾起一阵白烟。 温敛足尖猛点,冲上前去,回头对柒和说:“柒和,你的剑会被蚀铁兽腐蚀,切勿上前,只护好院园子里的草药就行!” 此时已有星月宗的弟子聚过来,哪里需要柒和去看管药草。她屏息点足,飞身跃到一旁浓荫遮蔽的高树之上,意图寻个破绽帮帮温敛三人。 那蚀铁兽体型巨大,望之如一座移动的小丘,嘴里嗷呜乱叫,苏瑾等人的剑砍在它身上撞出些四散的火花,留不下一丝伤口。反倒是那蚀铁兽满嘴的脓液乱甩,将苏瑾衣角都烧出一个洞来。 寒予剑法沉稳,气势如虹,苏瑾剑法后劲十足,两人一左一右,剑意相合,寒光湛湛。温敛使得越尘剑法最为飘逸,下手诡谲难料,几次差点刺中蚀铁兽的眼珠。 柒和观望以下,看出蚀铁兽浑身皮毛如同钢盔铁甲,刀剑不入,要打败它只得攻击脸部眼鼻。 三人配合已是默契十足,可惜这蚀铁兽并不是毫无灵智,很快便察觉了他们的意图。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将脸埋在肚皮之下,狂吼着乱撞。 小山一样的身子撞到哪里,哪里的树木便轰然倒塌。 苏瑾等人只得左闪右避,免得被它撞上。 那蚀铁兽乱撞之际,竟要撞上药园! 柒和心里一紧,那些药修,根本挡不住蚀铁兽! 她手中聚起一团灵力,身形很快一动,剑锋寒光骤起,正要去挡。手臂忽然被人拉住,两力相搏之下,手臂“咔”一声,脱......脱臼了?! 腰间又是一股力量,将她拉回树上。柒和恼怒地回头,果然见着景钰一张没有表的脸。单论表情,很是冷酷,但是再看怀里抱着的白团子,平添一丝......可爱? 温敛反应比柒和快得多,先行一步挡在药园之前,行云流水划出一套剑法,疾风骤雨般攻得蚀铁兽连连后退。 作为一头灵兽,敏锐的直觉告诉蚀铁兽,这剑砍下来,它遭不住。 柒和松了口气,回头看着景钰喊道:“你把我胳膊拉脱臼了!” 景钰仍牢牢握着她的纤细的腰肢,目不转睛看着不远处的乱战,微微勾着唇,道:“嗯。” ——嗯是个什么意思??? 柒和恨不得刺他一剑,怒道:“很疼!” 景钰终于看她一眼,淡淡扫过柒和的胳膊,道:“知道了。” “给我装回去!”柒和语气很急。 “好。”他又看回战场,一只手漫不经心搭上柒和手臂,轻轻一推。“咔”一声,柒和的手臂装回去了。 柒和疼得表情失控,趁他放在腰间的手松开的瞬间,纵身而去,没有注意到身后景钰眸光阴鸷。 柒和懒得理他,提剑向蚀铁兽的尾巴斩去,她观察许久,不管蚀铁兽怎么多藏,尾巴总是露在外面的,虽说不能致命,好歹令它狂怒之下露出些破绽。 此时最要攻其不备,故而柒和自己提剑便冲了过去,狠狠一剑劈下,那并未覆盖着铁刺皮毛的尾巴断成两截,蚀铁兽果然一声怒号伸出了头颅脖颈。 柒和没料到它狂怒之下猛地甩尾,断尾中飞溅出新鲜的浓稠血液。她下意识伸手一挡,大片腐蚀性的血液将她的袖子烧穿,有几滴碰到柒和的皮肤。神经中清晰地传来火灼般的痛感,柒和急急向后使力,拉开距离。 那蚀铁兽到底是没有脑子的野兽,见柒和断了自己尾巴,怒不可遏直冲柒和而去,四角狂奔之下,大地都在隐隐发抖。 柒和比它更快,忍着小臂上烧灼的痛意,白蝶一般灵巧地在树上闪避腾转。碰不到柒和,蚀铁兽更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诡异地停下脚步。 苏瑾见柒和被追,急急挥动长剑直冲蚀铁兽眼睛刺去。 却忽然迎面扑来成群的尖刺。 寒予离苏瑾最近,闪电般出现在苏瑾身边,挥剑挡下密密麻麻的尖刺。 柒和隐在树冠之中,本就视线受阻,靠地面震动来判断蚀铁兽的位置,现下更是完全没料到蚀铁兽身上的尖刺竟可以当做暗器来用。 待沾着绿色毒液的尖刺飞到眼前已反应不及,脑中一片空白之下紧紧闭上眼睛。 思维停顿后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难怪季溪打不过它。 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 她挣开一只眼,很快发现,自己又处于一种非常熟悉的,动弹不得的状态。不似前两次被-操控者行动,这次她好像被封进透明的琥珀,手脚粘滞,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挪动分毫。 而那尖刺悬空在面前,几乎不到一寸的距离。尖刺上的绿色毒液将滴未滴,似乎也冻住一般。四周一片静寂,仿佛刚才的嘈杂慌乱瞬间按下暂停键。 她眨眨眼,不远处暗红色的光幕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冰凉又略略有些粗糙的东西贴上她的脸,耳边是景钰低沉的叹息,“怎么不会乖乖呆在我身边呢。” 他的手在柒和脸侧轻轻摩挲,柒和觉得有点痒。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上下轻动,右手被景钰另一只带着些薄茧的手覆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长剑脱手,落入景钰手中。 他直起身,手里是那把被腐蚀得变形的剑,轻声念了什么,暗红色的光幕笼罩下的领域瞬间消失。柒和感觉周围的风重新开始流动似的,近在咫尺的尖刺噼里啪啦无力地摔落。 手中的剑被换成了一团白绒绒的暖球,是小七。它正圆睁着眼睛,毫无惧意地看着远处的蚀铁兽,琥珀色的兽瞳满是狠厉寒光。 柒和没看到它冰冻射线般的眼神,从上向下看去,只看见它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景钰提剑,嘴角弯着,浑身气势冷厉到可怕。众人一时都停了动作。 那蚀铁兽敏锐地察觉到不妙,转身便要冲入树林遁走。 景钰轻飘飘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可没让你走。” 掌中一道暗红色的寒光激射而去,在蚀铁兽面前炸开,挡住它的去路。 蚀铁兽低号一声,换了个方向,正欲奔逃,又一道带着无尽肃杀的暗红色光芒在眼前炸开。反复几次,它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像一只玩弄着掌心老鼠的猫,以绝对的压制力戏耍着自己。 它回身,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更多的碧绿浓稠的液体顺着獠牙流下,鼻孔里喘着粗气,全身肌肉紧绷着,像一头暴怒的公牛。 “终于明白了啊。”景钰轻声道,右手那把残损的长剑蓦地腾起红黑的光焰。那是景钰的剑意——死亡。 神兽陆吾,主杀戮。 第42章 沂辛星月宗(4) 小七长大啦 宛如九月寒冬一般的凌冽杀意从那个握着一把残剑的玄衣男子身上散发出来, 仿佛有形体一般黏住所有人的喉咙,教人喘不过气。 那头蚀铁兽显然是最直接地感受到这股森寒彻骨的杀意的生物,它害怕到极点生出些狂躁的怒意, 浑身尖尖的刺竖起来, 不安地来回拍打着只剩半截的尾巴。 景钰逼近一步, 嘴角带着嗜血的狠意,右手抬起漫不经心一挥,一道剑气朝着蚀铁兽飞去,它庞大的身躯令它动作迟缓, 全力躲避之下右耳仍被削下一块。 随着那半边断耳落地, 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喷溅而出,周边林木被碰到, 发出滋滋的声音,生出无数细小的白烟。 月色冷冷地挂在枝头, 寒光残照, 映亮他精致棱角分明的脸,一双金眸似催魂鬼魅, 树叶也在这样的强压下无力发出“沙沙”的哭嚎。 又是一道剑气,这次是蚀铁兽的左耳, “砰”一下落在地上, 烧黑了周边一小块草地。 景钰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近,随意地挥着那燃烧着杀戮意志的残剑, 一道道暗红剑气无情地凌迟着那庞大的生物。 柒和瞧得心惊,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景钰出手, 但这样狠辣折磨的手段出乎她的意料。蚀铁兽原本愤怒的嘶叫渐渐变成了哀哀的痛呼,一声一声撕裂着众人的耳膜。 这其中掺杂着点别的声音,柒和终于摸清了声音的所在。几乎是转瞬之间, 她抱着怀中的白色小猫凭空跃起,堪堪躲过一道黑影的袭击。 柒和落在树枝上,凝神去看,赫然又是一只蚀铁兽,体型小些,只有老虎那么大,身上毛发不如那只大的那样坚硬,但长长的獠牙是一样的尖利。 这只小的,柒和觉得自己应该应付得来,抱着小七在林中穿来穿去,轻灵地闪避着。白衣游影,灵动似一点火光在林叶中穿梭。 怀中的小七却忽然挣脱了柒和的手臂,自行跳了出来,迎面对着那只新窜出的蚀铁兽,喉管中发出低低的嘶吼,与它对峙。 两方体型差距是在太过悬殊,柒和想要伸手去抓回不听话的小七,却被它跳开,继续与那蚀铁兽对峙,明明是兔子一样的小小一只,却毫无惧色,竖瞳尖尖地露出凶光,耳朵高高竖起,浑身柔软的毛发也炸开似的。 “小七!”柒和喊道,“回来!” 这一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这才发现柒和这里竟还有一只蚀铁兽! 柒和见众人发觉这边事态,松了口气,却没有注意右边林中又高高跃起的青黑巨兽。 又一只蚀铁兽! 原来不止一只,一共有三只。 柒和关心则乱,反应不及,被那蚀铁兽一掌拍倒,这只刚刚跳出的蚀铁兽目露凶光,狠狠用前爪将柒和按在地下。 柒和只觉得肋骨都要被压碎了,不能自如呼吸。苏瑾等见状亦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蚀铁兽口中绿色的粘液顺着尖牙滴落到柒和肩上,将衣服烧灼出一个个大洞,没了衣物遮盖,其余的液体直接落到柒和皮肤之上。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当下掌中运力,一股灵力狠狠拍出,那蚀铁兽巍然不动,尖刺甚至扎穿了柒和的掌心。 温敛仗剑而上,那蚀铁兽竟有些聪明,张开大口直朝柒和脑袋咬去。 腥臭的气味一拥而上,几滴腐蚀性的粘液落到柒和额上,她听天由命地闭上眼,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清啸。压住自己的巨力忽然一松,她睁开眼,见那气势汹汹的蚀铁兽竟痛苦地倒在一边,不安而煎熬地翻滚。 另一只老虎大小的银白灵兽吸引了柒和的目光。 它生着三尾,背对柒和,耳朵尖竖,浑身肌肉紧实线条优美而流畅,四肢修长,银白色的毛发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这是...... 柒和皱眉,只见它一跃而起,前爪伸出毫不留情横向一划,那那只原本压着柒和的蚀铁兽钢铁般坚硬的皮毛瞬间被硬生生分开,皮开肉绽露出粉色的肌肉。鲜血飞溅,周围一片“滋滋”作响。 那蚀铁兽痛苦地发出一句哀嚎,伏低埋首瑟瑟发抖,竟不反抗。 银白的灵兽又是一爪,蚀铁兽身首分离,山猪一样丑陋的头落到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苏瑾已来到柒和身边,见她身上额上烫出的伤口,想伸出手去触,又缩回来,四处张望满面焦急。 柒和却恍然不觉身上疼痛,满心注意力放在那只银白色的灵兽上。 ——蚀铁兽在畏惧它。 它无情地撕碎了后来的两只蚀铁兽,昂着头轻轻甩甩毛发,银白色流水一般闪烁美妙。然后转身走近柒和。 苏瑾拉着柒和后退,横剑冷目而对。寒予与温敛二人也仗剑,对着那只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强悍灵兽。它的气息让这几个金丹巅峰的剑修都为之震撼。 它那双兽瞳,是金色的。 柒和脑中似乎闪过一些什么画面。这灵兽气息陌生而熟悉,浑身杀伐凌冽之气,却带着一丝柒和熟悉的味道。 柒和轻轻握住苏瑾的手,眼神示意她放心。轻轻向前迈了两步,试探着温声唤道:“小七?” 它金色冷漠的兽瞳轻动,长睫颤了颤,歪着脑袋紧紧盯着柒和。 柒和又靠近一步,伸出双臂,大声道:“小七!” 这只傲气凌人的灵兽终于变了神色,一双金灿灿的眼中满是亲近之意,四脚齐用朝柒和1扑来。 它一下子将柒和扑倒在地,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脸,很是亲热。 苏瑾与寒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震惊之色。那只软软绵绵的小白猫,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么大一只? 柒和几乎被埋在它身下,好不容易露出脑袋,扒拉着大型小七,道:“你怎么长大啦?” 小七甩甩尾巴,一脸无辜。 柒和高兴之余,终于思绪又回来了,她看到它金色的眼睛,似乎和某个画面重合,似乎,与某个人重合...... 柒和费力从小七身下爬出来,才发觉额头肩膀疼得要命,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和半边脸庞。 那两抹金色始终在她眼前乱晃,眼逐渐沉重,柒和仍四下张望着,终于在那只小山一样的蚀铁兽四分五裂的尸体边,努力地从夜色里辨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他垂着手寂然冷漠地站着,眼神晦暗。仿佛与沉黑夜色融为一体。 柒和追出两步,脱力要摔,小七忙靠近,借柒和撑住身体。 ——骗子。 柒和眼睫上都压着血珠,撑着小七又勉力走了几步,终于失了全部力气,顺着小七软软滑倒,沉沉合上眼帘。 苏瑾一声惊呼上前去拉,却被一道更快的身影拦住去路 落入一个满是血腥味道的怀抱,柒和睁开眼,定定看着景钰,道:“解释一下?” 她在装晕。 景钰垂首看着她,抿着唇并不说话。 一阵寒风刮过,两人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徒留一片狼藉和一只懵懵的白色灵兽给众人。 寒予一脸疑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肩上被温敛一拍,听他道:“喊季宗主与你们一道去柒和房间瞧瞧,别忘了把小七也带上,我去检查检查那药草。” 寒予应道:“好。” * 景钰并没有将柒和带回房内。此时两人靠坐在一潭清池边,他拥得紧,微凉的灵力试图渡入柒和身体。 柒和蹙眉,想挣扎开而不得,闭眼深呼吸几次,尽量使自己声音冷静下来,道:“解释一下。” 景钰不语,一根手指抵住柒和眉心,被柒和抓住。 柒和愤然道:“我已经想起来了。” 金色的眼睛。 她说:“在明霜的幻境里,我见过小七,那时它是金色的眼睛。但是出幻境后我却忘了。” 额头上伤口有些疼,她皱眉道:“今天它眼睛又变成金色了。和你一样的金色。” 他仍不说话,眸子里满是眷恋和近乎疯狂的偏执,不容置疑地,向柒和识海进行着侵入。 察觉到他的灵力针一般想要刺进自己神识,柒和运了全身灵力去阻止,额上布满冷汗,呼吸渐渐急促。 景钰终于有了声音,他大拇指擦过柒和眉上的血迹,温声道:“别反抗,神识会坏的。” 柒和咬着牙,全力与景钰的灵力相抗,浑身血液冷的几乎要冻起来。但两人之间实力相差太多悬殊,她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要破碎开。她攥紧景钰前襟,坚决不屈服,声音有些发颤:“你这个骗子。” 柒和的神识在景钰持续不断的压制下,濒临崩溃。景钰目光微闪,若是神识毁了,她就会安心待在自己身边了吧。 柒和终于绷不住,大吼一声:“你是不是背着我和小七结契了!” 景钰一愣,手中灵力散开。柒和得了空,大口大口喘着气,道:“你至于吗?!为了抢我小七,还要把我变成个傻子?” 景钰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染上薄红,额上狰狞的伤口重新流下道道红痕,只觉得几乎不能呼吸,柒和的话又唤回他一点清醒的思绪。 他轻按柒和的眼尾几乎要落下的一点晶莹,眼神复杂,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柒和无语,白眼都要翻上天去,道:“你该把我送回去看病。” 第43章 沂辛星月宗(5) 意乱 那边季溪得了消息, 匆匆赶来时,柒和房里并没有人,众人等了半晌, 才见柒和景钰二人神色各异地走了进来。 长成大灵兽的小七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着, 闻见柒和气息, 忙不迭迎了上去,轻轻蹭蹭柒和的手。 见柒和满脸苍白,季溪忙按她坐下,瞧了瞧蚀铁兽毒液留下的伤口,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生肌散敷了上去。 柒和伤口一触到药粉, 猛不迭倒抽几口凉气,瞧着小七乖顺地依偎在身边, 心中更是千般言语待要吐出。强扯出一个笑,道:“我没事了, 你们走吧。” 寒予瞧着柒和伤口, 脸色一沉,对季溪道:“若不是季宗主说只有一只蚀铁兽, 柒和又怎会受伤?” 这话带着点责怪的意思,季溪来的路上也听说了忽然又多出两只小蚀铁兽的事, 支支吾吾道:“前几次确只有一只大的, 大概是今天几位道友将那大的逼到绝路,两只小蚀铁兽才会冒出来吧。” 这话隐有褒义, 是道几人实力强横, 才把那两只小的逼了出来。 苏瑾看着柒和的伤口, 蹙眉道:“这伤口可会留疤?” 季溪本就有些理亏,忙道:“不会,前几次我宗亦有弟子为其所伤, 用上门中的生肌散便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温敛笑道:“小柒和这张脸蛋就是留了疤也是修仙界数得上名号的美女,莫担心。” 柒和抚抚小七厚实的毛发,低头道:“我想休息一下。” 季溪忙留下药粉,催众人走了。 房门在身后关上,寒予皱眉道:“柒和看着不太高兴。” 温敛道:“小女孩担心相貌受损,难免不开心。” 季溪捂嘴一笑,道:“我已听门人汇报了今日之事。我瞧那柒和小道友是和景钰道友赌气呢。” 苏瑾奇怪道:“我看柒和之前就不大对劲。” 季溪道:“听说柒和道友危在旦夕之时是她那灵宠忽然长大,才化解危机。所以她这是在怨景钰道友没及时赶到呢。” 温敛回忆起当时状况,景钰整个人笼罩在地狱罗刹般的恐怖气息里,一身肃杀之气。温敛轻轻皱了眉,别提是他,就是他们几个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柒和那边的异状。 屋内正被人议论着的两人两相对峙着。柒和换了身干净衣服,轻轻触到额角的缠上的白布,不免又是“嘶”一口冷气。 景钰眼神一动,就要上前。 柒和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前襟,道:“解释清楚。你与小七是不是结了什么契?”她虽初到这个世界,但当初捡到小七之时便简单了解过修仙者与灵兽结契一事,契约结成以后,两者会有一些奇妙的联系。柒和思忖,景钰与小七眼睛的颜色大概就是契约的标志。 两人一路回来都没有说话,柒和也决意不让景钰靠近,这下才真正开始“审问”。 景钰垂眸,淡淡道:“是。” 柒和恨得牙痒痒,道:“能解吗?” “不能。” 柒和侧头瞧着小七一脸无辜的表情,心疼得一把抱住,蹭了蹭,道:“可怜的小七,被坏人绑定了。” 小七眨眨眼,似乎没明白,但依旧亲-热地靠着柒和。 柒和继续问道:“这契,有什么效果?” 景钰淡淡笑了,握住柒和抵在自己胸前的白嫩手指,顺势靠近,幽幽道:“我死了,它也会死。” 小七三条蓬松的尾巴正亲近地围着柒和,蓬松柔软手感极佳。听得景钰此言,柒和眼角一抽,心中暗骂一句,继续问道:“为什么要与小七结契?” 景钰随意,教人听不出真假,淡道:“它是陆吾。” 柒和眼前发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原文开启女娲诛天阵的三大法宝,重明骨,陆吾心,蛟龙筋,短短几月,柒和已经见过两个。 好在明霜的那块灵骨已经传承给柒和,被她吸收干净,要开启诛天阵,还得另寻一块。 但陆吾心......柒和看了一眼小七,眼神复杂。若是哪一日景钰发现了女娲诛天阵需要小七的心,应该会毫不犹豫掏出来吧。 柒和警觉地将小七向后挡挡,道:“你别打它的主意。” 景钰似乎心情不错,弯唇道:“它与我性命已是相连。” 单方面的性命相连能叫相连吗?柒和简直想狠狠教训教训发明这灵契的人——既是性命与共的契约,定要两人都为对方付出性命,才算公平。眼下这不是要小七豁出性命去保护这个大反派么? 柒和哀叹一声:“小七啊,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得知小七是上古神兽陆吾,柒和很奇怪地没有惊讶,恐惧反而满眼担忧。这个发现让景钰有些错愕。她似乎觉得自己会对“小七”怎么样,景钰不免觉得好笑。与其说结契,不如说他就是小七,小七就是他,本为一体,自然性命与共,同生共死。 但是既然柒和以为他们是结契,那便是结契吧。 他看着一人一兽亲密无间的模样,道:“你会讨厌它么?” ——因为与我“结契”而讨厌它。 柒和瞪一眼景钰,道:“你别在这挑拨离间,就算你们有契约在身,它还是最爱我,我也最爱它。” 景钰定定看着柒和,道:“我呢?” 柒和僵硬地别过脸去,小声嘟囔道:“你又不喜欢我,我-干嘛要喜欢你。” “什......” 景钰一句话未完,忽闻有人敲门。 柒和开了门,见到来人是白日里替他们说话求季溪帮忙的那个女修。说来惭愧,柒和还没问人家名字。 “柒和道友,这是宗主命我送来的九转丹,与生肌散配合,内服外用,伤口好得更快些。” 柒和不好意思道:“多谢......道友。” 那女修似乎察觉到柒和的迟疑,摆摆手不在意道:“我叫何念,白日里没寻着空与道友私下里见见。” 柒和见她并不见怪,释然道:“何道友,真是多谢了。” 何念一身淡绿青衣,面容白净,正是亭亭玉立年华正好,她抬头看看月色,又向屋内看了一眼,道:“不早了,柒和道友与景钰道友好好休息,别忘了吃药。” 她指指自己额头,道:“伤口会好的快些。” 柒和点头应了,待何念离开以后,她打开何念给的小药丸,服了两粒。这才后知后觉地对景钰说:“你刚才说什么?” 景钰看着柒和,眸中认真的神情让她有些慌乱,他问:“什么是喜欢?” 柒和有些没来由的慌乱,心跳又开始没节奏地加快,随口解释道:“就是你会一直想她,见不着就很想,做梦都会梦到她。她开心你也开心,她不开心你也不开心,她,她受伤你会......会恨不得自己代她受伤。” 景钰低了头,似在思索,道:“我不知道见不到你,我会不会念着你,因为我不会允你离开我一分一秒。你受伤,我不会想以身代之,我会生气,还会.......” 还会心疼。 柒和一紧张不知道哪来勇气扑上去捂住景钰的唇,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 景钰握住柒和纤细的腕子,瞧着她包的有些滑稽又可怜的额头,道:“这能算作是你要的喜欢吗?” 他一如既往声沉若水,几个字似投到湖面的石子,激得柒和心绪难平。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算吧。” 景钰蹙眉,自己一直冷眼旁观着的尘世似乎被柒和轻而易举推到眼前。感情是一种不可触碰的东西,会让人死,让人生,让人生却想死。他见过太多,李彦明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爱情是毒,不可触碰之毒。 他摇摇头,道:“不,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柒和眼神有些飘忽,她好像身处云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唯一实实在在的,是眼前这个人。 “那我教你喜欢我。” 柒和的声音软软的,似浸了水一般。 这句话的尾音有些发颤,因为她的唇碰到了另一片唇。柒和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竟主动迎着景钰送上一吻。 理智回笼,她触电般躲开,蹬蹬两步爬到床上,蜗牛一般将自己裹起来,一双眼睛都不露。 然后她听到一个沉沉的平稳的脚步,然后她身上的被子被抽去,她觉得无处遁形。慌乱中抬眼看景钰,四目相对的一瞬,柒和飞速移开目光,侧头抱着膝,脸上一片红霞。 有股力量强迫她重新抬起头,面对景钰的脸。 他的金眸依旧诱人璀璨,但不同以往的深不可测,柒和从中读出浓浓的欲望意味。 人对危险的感知是极其灵敏的,柒和拼命甩头欲挣开景钰的桎梏,乌龟一般不愿面对自己迷迷糊糊干的蠢事。 然后冰凉而柔软的什么东西贴上柒和的唇,她瞪大双眼,乌黑灵动的圆圆瞳孔中满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她的声音似浸了水,唇却似涂了上好的甜蜜。当柒和第一次贴上来的时候,景钰这样想着。 他还没来得及品尝这样的甜,她便逃了,逃到床角缩成一团。 景钰每每茕茕孑立无趣地欣赏这世间的时候,总能看到一对一对的道侣沉醉于拥抱和这种双唇相触,名为“亲吻”的事,他总觉得很无聊。 但是后来,柒和让他爱上了两个人紧紧相拥的感觉。现在他似乎找到了更有趣的事,一件让他浑身血液为之沸腾奔流的事。 柒和觉得,男人接吻这种事上一定是专业的。初时景钰只是学着她,轻轻贴着她的唇,后来竟不知怎么变成了轻轻地吮吸,甚至舔舐。 他扣着她的腕子,食指压住她的掌心,另一只手将她牢牢地禁锢住,不满足于她的无力的挣扎。 柒和已经没办法思考了,她整个化成一滩水,手指无意识地并拢又松开。 第44章 沂辛星月宗(6) 万丈崖 景钰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满足自己将柒和拆吃入腹这个冲动的方法, 不知餍足地一遍遍描摹着柒和圆润的唇形。然后发现了一种更为难以纾解的冲动,那股躁动如走火入魔时的灵气一样,在他体内乱窜, 所到之处皆点起熊熊大火。 他不自觉地越拥越紧, 手里也越来越用力, 直到柒和发出一声轻轻的嘤咛,额头白色的绷带渗出点血来,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身下柒和被动地仰着头,一张樱唇水光潋滟, 眸中湿润, 哭过一般可怜,眼角微红, 脸上却更红。鬓发稍稍有些散乱,让景钰体内那股无名火又开始蠢蠢欲动。 柒和几乎呆滞地半天没有动作, 好一会才动动右手, 道:“你捏的好疼。” 景钰闻言,松开手, 柒和腕上已是一片红痕,他勾起唇角, 似乎很满意自己留下的痕迹。 柒和见他笑, 来不及思考,抄起枕头便扔, 小声道:“你, 你今晚自己去睡。” 景钰皱眉, 似有不满,道:“为何?” 柒和道:“我不管。” 景钰格外好心情地捏捏柒和通红的脸,道:“乖。” 柒和摇头, 撑起双手将他推远,道:“不行!我说过要互相喜欢才,才可以一起睡。” 景钰毫不犹豫,道:“你不喜欢我吗?” 柒和急道:“明明是你不......” 景钰好心情地捻起柒和的一缕秀发,道:“你教过我了,现在我知道怎么喜欢你了。” 柒和:“???” 她更大力地推远景钰,脸上潮红地不像话。 景钰回手握住她不断挣扎的手,面色忽然一变。 她平日里体温不像这样烫。 长久的肌肤相亲,景钰对柒和的体温熟悉得不像话。柒和素日里是温热,现下却热得吓人。他皱眉道:“你身上为何这样热?” 景钰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柒和简直要钻进地缝里去。她觉得自己像个引人犯罪的小流氓,又觉得自己是被小流氓欺负的那一个。 景钰捉了她的手,冷声道:“别动。” 一股清凉的灵力顺着指尖钻进柒和体内,似一股清水将她浸没,她忽然一下思绪清晰起来。 此时景钰眼神却很冷,方才那一点意乱完全被掩在眼底,不见踪影。柒和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还是做了一场短暂的梦,耳边是他低沉略带点沙哑的声音,“你被下药了。” 她一惊,声音尚不稳,有些轻颤,“什么?” 景钰眼神阴鸷,道:“天雪楼的催-情药。” 柒和触电般甩手,翻身下榻,一把抱住一旁安静趴着的小七,将头埋进去,闷声道:“你别过来。” 这话刚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劲,没了景钰送来的清凉灵力,她脑子重新开始混沌,浑身燥热难耐。 景钰将她从小七蓬松的白毛中拎出来,拉进怀里,大掌贴上她的额头,缓缓注入灵力,使柒和保持清醒。 柒和想要挣扎却浑身失了力气一般,脊背靠着他的宽阔的胸膛,尽力忽略那点奇怪的感觉,道:“天雪楼的人,难道在玄清时候给我下的药,现在才发作?” 景钰似乎很享受这种姿势,靠着柒和脑袋,道:“不是,此药发作极快,但效力不强,对金丹以上便容易克制。” 柒和道:“发作极快....难道是刚才九转丹?何念?” 景钰手指虚虚一勾,桌面上的小瓶直直飞来,落入掌心。他打开塞子轻嗅,点头道:“是这个。” 柒和不解,回了头去看,唇差点又碰到景钰侧脸,忙扭头回去,不再看他,道:“何念怎么会有天雪楼的药?星月宗与天雪楼......” 景钰接着道:“两宗素来不睦。” 柒和垂了头,思索道:“何念的药被换了?星月宗有天雪楼的人,或者何念根本就是天雪楼的人。还有......” 她道:“这个何念根本不是白日里我们见过的那个女修!” 情绪激动间,她脸上又悄悄爬上点潮红。 景钰淡道:“别想了。不是甚么要紧事。” 只是一点催-情-药罢了。 柒和道:“怎么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差点.....不行!这事一定要查清楚,天雪楼的人为什么要对我用这种东西,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景钰垂眸瞧着柒和生动起来的表情,挺翘小巧的鼻尖,轻笑道:“有好处。” 柒和反应过来,涨红脸,没什么狠气威胁道:“别说了,不然我咬你。” 景钰勾起唇,道:“别咬手。” 如果不是额头上还包着绷带,柒和恨不得对着墙哐哐将自己撞晕了才好,她转开话题道:“明日去试探试探那个何念。” 景钰颇有耐心,附和一般,道:“好。” 对了,柒和学着景钰的样子,勾勾手,聚起灵力将桌案上另一盒生肌散拿过来,放到景钰鼻子下,道:“你闻闻这个。” 景钰轻嗅片刻,道:“没问题。” 柒和放了心,忙把这盒药粉塞进乾坤袋,又将乾坤袋塞到枕头下面,拍拍,道:“免得被人换了。” 这夜以后,再没有什么别的事,也没什么别的人再来,当然也没什么别的人要走。房门紧闭直到天光大亮,出了这档子事柒和倒也没再追问景钰和小七的事,她不好意思再同景钰说太多话。 * 次日,柒和方才收拾停当,预备去会会何念,季溪却带着何念两人不请自来了。 柒和面不改色,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对季溪道:“多谢季宗主的声肌散,今晨上药时,果然比昨晚好多了。” 季溪闻言,客气道:“柒和道友为我星月宗之事受伤,为道友治疗我身为宗主,责无旁贷。” 柒和笑笑,转脸向何念,道:“何念道友送来的九转丹也很是好用,服下以后,伤口烧灼感减轻了许多。” 何念一笑,看看季溪,道:“还是宗主想得周全,这才命我前来送药。” 季溪道:“应该的。” 柒和轻皱眉头,又道:“那药是从何而来啊,我想多讨几瓶备着。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何念忙道:“原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的,我房里还有许多,柒和道友尽管跟我来取便是。” 柒和眼神不着痕迹在屋内另一处扫过,景钰正捏着紫色的匿踪符,懒懒散散地坐着,看着柒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柒和自然看不见他,但她知道他在那里,心里便也有几分底气,道:“那我同你一起去罢。” 说完,拉住此时已有大半人高的小七,道:“小七可以一起去吗?” 何念明显怔愣了一下,她对这只据说是大发神威拍死蚀铁兽如拍苍蝇一般简单的灵兽显然有几分忌惮,稳了稳声,道:“自然是可以的。” 柒和点头,待要出门时,忽然喊住季溪,道:“季宗主,那两株药草可还好?” 季溪道:“再过两日便可成熟,能炼制筑蕴丹了。” 柒和点点头,道:“麻烦季宗主了。” 说罢跟着何念走远,她不知道景钰有没有跟上来,若是跟上来了,离得近不近,便有些紧张,无意识地抓紧了小七脖子上的毛。攥得手心出汗。 何念道:“柒和道友,怎么今日不见你那位道侣。” 柒和干咳两声,道:“景钰?我与他并非道侣。” 说着她手背上覆上一点凉意,略有些粗糙,是景钰的掌。 柒和松了口气,景钰在身边跟着。然后她见何念捂嘴一笑,道:“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我们可都看得出来呢。昨日见你们几位,宗内弟子皆言景钰道友与柒和道友,两位是郎才女貌呢。” 柒和尬笑一声,掩饰道:“论神仙眷侣还得是我师姐和师兄二人。” 两人一兽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峭壁,脚下是深渊万丈,踢下去一块碎石子半天听不到回响。深谷中吹上来的山风寒意逼人。 柒和略向下看了一眼,心中提起警惕,道:“沂辛山竟有这样险峻的地方。” 何念不回头,步子越走越急,道:“这是万丈崖,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是尸骨无存呢。” 柒和蓦地停下脚步,紧紧看着何念背影,道:“道友说笑了,哪有修仙之人被摔死的道理。” 何念噗嗤一笑,回头看着柒和,道:“又不是人人皆会御剑。像我们药修,大多只会侍弄花草摆弄摆弄炼丹炉罢了。” 柒和也笑道:“不是还有些漂浮一类的符咒可以用么?” 何念走近两步,语气阴森,道:“这万丈崖,会吞噬人的灵力。” 柒和不自觉退后几步,神色戒备。 何念逼近两步,伸手要挽柒和的手臂,道:“开玩笑的,柒和道友胆子这样小!”还没等她拉上柒和,凭空被一只手擒住,景钰身影渐渐显露。 看着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何念朝柒和眨眨眼,道:“我说怎么不见景钰道友呢。” 景钰迅速松开何念的胳膊,金眸中不带什么感情,道:“你是天雪楼的人。” 何念听闻此言,也不掩饰,眼里忽然露出狠厉的光,道:“是。我就是那个,被你杀了的何之的妹妹!” 何之?听起来和何自很像。柒和没来得及细想,被何念猝不及防一掌推出几步,脚下一空跌落下崖。 掉下去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小七和景钰纵身跃下的轮廓,还有夹杂在风声中何念的话,“万丈崖确实不会吞噬人的灵力,但九转丹会。” 她急急运力,体内灵力如一潭死水。发丝飞舞间,她看到景钰难得有些慌乱的表情。 他身边并没有亮起柒和熟悉的暗红色灵光。 ——难道他也受了九转丹影响? 第45章 沂辛星月宗(7) 掉下悬崖 很快柒和有了答案, 他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在做自由落体运动。万丈崖好就好在他高且深,柒和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作为一个剑修, 在修仙世界, 摔死这回事。 虽然两人都在空中自由落体,但景钰显然是有初速度的,根据初中物理,柒和分析他跳下来的时候一定使劲朝下蹬了一腿, 此时才能将自己拉住。 柒和耳边是呼呼风声, 有峭壁上横斜直出的树枝刮擦在衣服上,粗壮一些的很是起了点减速的作用。饶是这样, 柒和仍觉得头晕目眩。 “行风符。” 柒和忙不迭从乾坤袋里随意掏出一摞符纸,来不及看清是什么, 被一根树枝打了手。漫天符纸雪花般飞落。 景钰眼疾手快抓住一张行风符, 但两人已经离地面不远,“五纬相通, 六路行风!” 伴随他一声清喝,一阵从下而上的风微微托住二人, 减缓了点下落的速度。但为时已晚, 即便如此,柒和还是重重落下, 身下是软乎乎的一片。她睁眼看去, 失声叫道:“小七!” 小七嘴角溢出些红色, 喉管中发出些呜咽之声,柒和连忙翻身到一旁,托住它的脑袋, 急道:“小七,小七你没事吧?” 情急之下甚至忘记了小七不会回答。 忽有几滴红色滴落在她手背,柒和抬眸看去,景钰脸色苍白,勉强站着,嘴角亦有鲜血溢出。他身形有些不稳,但神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痛苦之色。 柒和抬眼的一瞬,察觉到手中捧着的小七轻了许多,再垂首一看,已化为小小一团,除了三条尾巴,其他就和柒和刚捡到的时候一样。 柒和心疼得落下大颗大颗泪珠,颤抖着捧起那可怜的白球,站直身子,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颤声问:“景钰,你,你怎么样?小七它......” “它没事。”随着景钰唇一张一合,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柒和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手足无措,伸了手想捂住他的唇,似乎这样他就不会再吐血一样。 “怎么会这样?”柒和察觉到体内灵力似乎开始回应自己,忙扶着他寻了处平整的石头稍坐,他嘴里依旧不断涌出鲜血,红得刺目。 “无碍。方才强行冲破封印,受了些反噬。” 柒和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刚才一定也是一丝灵力也使不出的,不知道怎么还催动了行风符,一定是这样他才会受伤。 柒和拿出条白色的绢子,一次一次擦拭他吐出的鲜血,却眼睁睁看着他吐出更多,仿佛要将全身的血流光似的。 ——怎么办,怎么办...... 柒和忽然想起当初救小七的情景,当下决定渡些灵力给他。她是女娲血脉,身负生机轮回之力,她修炼的灵力自然是无比纯净的。 她靠近了景钰,扯掉额上的白绷带,贴上景钰额头,刚刚恢复运转的灵力流水一般从她体内涌出。 ——反正是他替自己挡了雷劫,大不了退回筑基,就当还他一个人情好了。 景钰察觉到来自柒和的温润柔和的灵力自印堂传入自己经脉,而自己的身体竟毫无排斥地吸收了柒和渡来的全部灵力。他后退一点,一手捧住柒和的脸庞,见她泪眼朦胧长睫微闪,心跳停了一瞬,又开始闷闷地疼。 “别哭,”他道“额上伤还没好。” 柒和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说完不管不顾便要再贴上去。没想到被景钰反手一带拉入怀里,听他道:“什么时候?” 柒和不依,又想挣扎又怕触着他内伤,急道:“你伤的很重。” 景钰随意抹了抹嘴角,看了眼手上的血,用小七身上还算干净的毛发将指尖那点红迹子擦拭干净,抹过柒和脸上的水痕,轻道:“你在担心我么?” 柒和不敢乱动,只得任他动作,道:“我当然......” 话未说完,被景钰按住双唇,他低头在柒和耳边道:“嘘,休息一会儿。” 柒和听他话落,便没了动静。愣了半晌,才一点点抬起头,看他真的阖上长长的眼睫,似乎在休息。她也不再说些什么,生怕吵扰了他,垂头看小七确实没什么大碍,气息平稳,便抬头瞧了瞧落下来的地方。 这悬崖可真高,从下向上看,顺着新鲜折断的树枝,一直能看到云里去,就算御剑在天上的时候也不曾觉得沂辛山是这样高。当下要紧事是联系苏瑾,可是手里一张道符都没了,传音符早随着一叠其他的什么引雷符明火符四散飞走。 柒和的剑也被蚀铁兽的毒液所毁,没有带在身上,好在景钰身后还负着赤渊。 柒和轻轻动动,见景钰没什么反应,轻手轻脚从他的气息里钻出来,怀抱着小七,四下走了几步,这又是一处深深的林子,比起苍梧山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些猎户人家。 柒和想起苍梧山的夜鸦来,不禁后背发凉,伤口早就好了,她现下却觉得隐隐作痛。果然,人对坏的事物直觉总是最敏锐的,柒和清楚地听到远处几声兽吼。 景钰仍闭着眼,似一尊雕塑,如果不是鼻尖还有些许气息,柒和都差点以为他陨落了。他现下身负内伤,说不定战斗力还不如自己。 柒和这样想着,蹑手蹑脚绕到他身后,握住赤渊古朴简单的剑柄,令人惊异的是,赤渊似乎并没有排斥她。 生了剑心的剑都是认主的,柒和清楚这一点,那时李彦那着赤渊,就像拿着一件锋利的死物,而景钰在地道中找回赤渊剑心之后,柒和每每看到它,都觉得它是活物,能呼吸一般。 而此刻它安静地躺在柒和掌心,乖顺得仿佛柒和从来都是它的主人。 ——你可是神器耶。 柒和弹弹赤渊,赤渊轻轻嗡了两声,似在回应。待柒和再抬起头,惊觉四周竟笼在一圈暗红的光幕之中,那是景钰的元婴领域。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即使是这样,也不忘放出领域,真,不愧是他。 大抵是执了赤渊的缘故,柒和能看清整个领域,它中间有灵力缓慢而坚定地流转着,似一穹顶笼罩四周。 柒和安定下来,靠着景钰坐下,却没休息。她在运转玄清修炼的功法,引导此处蓬勃旺盛的灵气汇入丹田,压入金丹之中。沂辛山地处灵脉之上,此言果然不虚,就算在这万丈崖底,柒和也能感觉到灵力的丰沛。 不知过了多久,待柒和安定好体内的灵力,已是夕阳西下,残阳遍照之时。景钰还合着眼,保持着白日里的姿势没有动弹,面上没有一点血色,白得好似羊脂玉的塑像,高坐庙堂凛然不可亲。落日余晖又给他镶上一层薄晕,好像佛子堕了凡尘,染上些俗世气息。 无疑他是好看的,但柒和没闲心欣赏,目光一落到他脸上就想起昨晚自己大胆的举动,虽说是吃了不好的药,但总归是有那么点羞赧。 忽然他睁开眼,金眸比没入地平线的残阳还亮。两人视线直直相撞。 柒和忙不迭移开目光,嗫嚅道:“你没事了么?我们想办法回去吧。” 景钰道:“好。” 柒和指指自己腰间的小袋子,道:“我没有传音符了,你还有吗?我们得先联系师姐他们。” 景钰摇摇头,没等柒和沮丧,便摘过一片叶子,指腹在柒和手中的赤渊剑尖轻按,沁出些血珠子。 柒和惊道:“你在做什......” 一句话还没说完,见他在那片窄叶上就这血划出些图样,那是传音符的纹样。 景钰画好后,递给柒和,道:“勉强一用。” 柒和接过那片叶子,有些半信半疑。她看过《玄清修炼功法:从入门到精通》,里面是有说过道符这回事的。身为剑修,玄清门的人坚持什么都要懂一点,于是什么都在那本入门功法里提过。 里面说,道符是非常严谨的,符纸大小、形状、厚度,乃至材质都极为讲究,每一笔都要落在合适的位置,落笔时不经意的一勾或者一捺,便会大大影响符纸的效果功用。除了多年前那几位飞升的符修老祖能自创一些符箓以外,当世的符修若是习得道符的一半,便可以说是个中翘楚了。 符纸落笔讲究一个玄妙,与天地万物的感应,方能随心。 如景钰这般随意在一片叶子上画几道便能当道符,柒和是不太信的。当她催动那片叶子,看上面纹样发亮,她又不得不信了。 “师姐?” “柒和?你又跑哪里去了?” “师姐,你听我说。那个何念,她居心叵测,把我和景钰推到万丈崖下面来了,你们一定要小心她。还有那个季溪,不知道是不是与她串通好的,你们......” 柒和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段,那片叶子早烧成了枯灰,柒和愣了下,看看景钰,景钰耸肩道:“有些勉强。”说完便伸手又摘了片叶子,柒和忙把剑背在身后,道:“不急,我已经和师姐说了大概,我们只要回去就好了。” 景钰沉吟片刻,扬了手中绿叶,道:“我尚不能御剑。” 柒和道:“我来。” 景钰挑眉,眼神有些怀疑,道:“赤渊......” “发现吧,赤渊很听我的话。”柒和得意地念诀,赤渊果然如她心意滴溜溜原地变大变宽。柒和踩上去,正惊喜着,没有发觉景钰幽深的眼神。 第46章 沂辛星月宗(8) 蚀铁魔兽 她还没惊喜多久, 赤渊又一下子缩回原来的大小,摔倒地上。柒和不好意思地捡起来,掸掸剑上的灰尘, 道:“好像也不太听话。”说完讪讪笑了两声。 景钰接过赤渊, 反手负在背上, 道:“赤渊认主。” 柒和可惜道:“可惜我的剑坏了,不然就可以直接飞上去了。何念那家伙也是狠毒,竟先用毒封住你我灵力。” 说到这里,她忽然悟到其中不合逻辑之处, 奇怪道:“我吃了九转丹, 你又没吃,为什么你也用不了灵力?” 景钰淡淡看她一眼, 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喉结轻动, 道:“那九转丹内搀的不仅是封你灵力的毒, 还有催......” 话未说完,柒和踮起脚来捂住他的嘴, 生怕他再说出点让自己羞怒的话,制止道:“好的, 我明白了。那她为什么要害我们?” 柒和紧闭齿关, 发出一个“自”的音,又翘起舌头, 标标准准地发出一个“之”的音节, 道:“我听到她说的是何之, 而不是何自。况且我只毁了何自金丹,与何之可从未见过面。” 她得出结论道:“是你杀了何之?” 景钰似在思索,片刻后很是真诚地回答:“我不认识何之。” 柒和奇怪道:“那她怎么莫名其妙向你寻仇?还要借我下手。” 景钰轻笑道:“因为我不会中招。” 柒和又红了脸, 拉着他就走,道:“行了行了,回去再弄清楚。眼下得另寻条路回去。” 景钰懒懒道:“过两日我便可御剑上去。”他抬头看看天。 柒和道:“不行,这几日那药草就该长成了,我们还得将筑蕴丹送回去,而且刚才只和师姐说了那么简单的几句,她一定会担心。万一何念反咬一口狡辩诬赖我们可不好了。” 景钰道:“那拔了她的舌头就是了。” 柒和无语,道:“总之我们先四处看看吧。” 景钰“嗯”了一声,柒和就当他答应了。 走了一段,树木不见繁茂,反而有些疏朗,柒和觉得不太对,想起白日里那声远远的兽吼,不由惴惴不安,道:“要不我们今晚先休息?” 景钰道:“不行,这几日那药草就该长成了,我们还得将筑蕴丹送回去,而且刚才只和师兄说了那么简单的几句,他一定会担心。” 柒和听他学着自己说话,纠正道:“不是‘师兄’,我说的是‘师姐’。” 景钰道:“你不担心你的寒予师兄吗?” 柒和道:“师父说过了,他的魔气尚可压制,而且有师姐陪着,我担心他做什么?” 话音未落,脚下忽然有震动之感,柒和与景钰对视一眼,拉着他飞快后退。片刻,方才立足的地方下沉淹没在火红滚烫的岩浆之中。 ——岩浆? 柒和皱眉,由近及远地,大片土地连着轰隆隆沉没下去,沸腾的岩浆汩汩冒着气泡从地底翻涌上来,烧得周围一片火气。 柒和一眼看去,神色一沉道:“我觉得,我们好像被岩浆包围了。” 景钰垂眸望柒和紧蹙的秀眉,鼻尖似乎出了些汗,轻巧道:“唔,好像是。” 柒和点地运力,跃至半空,果然见周围一片灼灼的亮红岩浆。而且更有逼近之势。更可怕的是,远处疏朗的林木之中隐隐见一灵兽身影,向这边赶来,所过之处脆弱的树木轰然倒塌。 柒和落回地上,神情紧张,警惕得四下里看,道:“不太妙,还有灵兽。” 景钰微眯了眼,向远处瞧了瞧,附在柒和耳边,悠悠道:“是魔兽,不是灵兽。” ——淦! 柒和将怀里的小崽子塞到景钰怀里,没注意那瞬间他变得森冷的眼神,踮起脚握住赤渊,一把抽出。她道:“你带着小七躲躲,我来保护你们。” 景钰眉间云翳顿时消散,道:“嗯。”身形一动,便不知道隐到哪棵树上了。 柒和竖起耳朵仔细听,四肢奔腾之声由远及近,几步之外岩浆翻腾滚烫。 终于,那身影从林间跃出扑向柒和,长牙背刺,嘴中滴着粘稠的绿色粘液——又一只蚀铁兽!柒和向左边一闪,旋剑荡开飞溅的毒液。赤渊虽不任她随心使用,好歹也是神兵利器,自然不会为区区蚀铁兽而腐蚀。 柒和见赤渊寒光灿灿,半边剑锋凌厉似要破开一切,不由升起几分信心。几个回合之后,不再躲闪,仗剑边刺。 蚀铁兽笨拙庞大,力量虽大,身形却极为缓滞,柒和使剑正是见长于灵动迅捷,当下几剑狠狠在蚀铁兽身上扎出几个血窟窿。蚀铁兽吃痛,愈发狂躁,动作甚至比未受伤时还要快上许多。 柒和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景钰说它是“魔兽”,它流出的鲜血,赫然带着丝丝黑气。且它一味进攻,凶蛮狠厉,没有半分神志。 赤渊威力虽大,但随着它渐渐接触到血液,剑身兴奋到轻振,每一次挥击都消耗了柒和很多的灵力。那蚀铁兽亦是伤痕累累,若是昨日见着的那只,早该到底气绝。眼前这只却愈发狂躁,柒和渐渐有些不支,心知这样下去迟早被耗尽灵力。 况且周围地面一直在沉降,若是再长久拖下去,只能一起葬身火海了。柒和额角布满薄汗。 既然是魔,那必然为克制一切邪祟的重明鸟所压,而明霜很有可能就是重明鸟。 得了明霜传承的自己也多多少少会有对魔气的天然克制。思及此,柒和不再进攻,右手回握,狠狠在自己左手掌心划过,赤渊剑锋染了柒和的血,更是激动难抑,几乎要自己冲上去剁碎那蚀铁兽了。 柒和正欲再上前,忽然被人一把拉住,她焦急回头,看见景钰目光阴沉盯着自己左手掌心长长的一道伤痕。 他眼中酝酿着风暴,周身忽然放出强大的气息,柒和一个不防险些神识巨震。但随着这股气息的释放,柒和看到他唇角溢出一丝猩红。 “不要!”柒和猛地松开赤渊抱住他腰身,道,“让我来。” 景钰哪里会理会她,轻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见他灵力释出更多,柒和知道经脉受损内伤之时,使用灵力会是什么后果,但又阻止不了景钰动作。 远处蚀铁兽已经被包围在暗红色的球中,暴怒着痛苦着四处冲撞。柒和见过他灭杀李彦的情景,知道他在干什么,也能察觉到他逐渐沉重的呼吸。 心一横,默念心法口诀,就着左手掌心流出的血,在地上画了道图案,厉声喝道:“去!” 那血的图案竟飘飘悠悠从地上揭起,似写在一张无形的纸上,毫不受阻地飘进景钰制造的暗红球壳,缓慢贴上蚀铁兽的身躯。 刹那间灵光大盛,莹白色纯净的灵光中闪着些许五色的闪,一根针似的温柔扎进那只入魔的蚀铁兽,然后从它内里爆开。 激射四散的黑气还没来得及逃逸,便被这灵光一丝丝压回,湮灭。 那是柒和在明霜的记忆里见过的,压制魔气魔物的道纹。凭着那点模糊的记忆,柒和硬着头皮把它画了出来,又注了灵力使它动了。 柒和虽得了明霜的力量,本身毕竟不是重明,使用这些法子总归是要耗费更多的灵力,神识也在这样强行使用的力量之下有些不稳。 柒和喘着粗气,拉住景钰,道:“它,它死了。” 景钰垂眸,正好看见柒和额角还未愈合的蚀铁兽留下的伤口,道:“怎么永远在受伤呢?” 柒和后知后觉,从乾坤袋里拿出生肌散,先往手心倒了些,又递给景钰,示意他帮自己撒在额上。 景钰动作并不轻,柒和有些吃痛,捂着脑袋喊:“痛痛痛痛!” “痛你便能长记性。”景钰无情地加重了力气,又多撒了些药粉。 柒和连忙跳开,道:“恩将仇报。” 身下土地也开始摇摇欲坠,几欲沉进岩浆里去,热气已经蒸腾得柒和脸上一片火热,近近远远都是树木轰然倒塌,在岩浆里烧起来的噼啪之声。 差点忘了,除了蚀铁兽,还有岩浆。 柒和忙又站到景钰身边,环顾一圈,道:“怎么办?” 景钰一手环住柒和,身边灵力激荡,眨眼间两人来到了一处安全的位置。远处岩浆仍在翻滚着吞噬掉那最后一片土地。 柒和后怕道:“难怪何念要把我们推下来。不摔死也得被蚀铁兽吃了,不被蚀铁兽吃了也得在岩浆里洗个热水澡了。” 还没等她放心多久,四面八方又是轰隆隆的声音,脚下地面隐隐震动。柒和脸色一变,下意识又抓紧了景钰衣襟。 ——这声音......是蚀铁兽,是很多只蚀铁兽! 宛如千军万马的沉沉脚步踏得柒和心口发虚,对付一两只蚀铁兽,她还能行,一下子来这么多只......她偷偷瞟了眼景钰,他表情淡漠,脸色却白得近乎透明,像淡青的玉。 ——不行,不能让他出手。 柒和咬牙,往前站了几步,用力捏捏左手,刚吐过生肌散的伤口崩裂开,淌下猩红的血。对付入魔的蚀铁兽,只能靠这个。 柒和想先用血画个阵法,暂且抵挡一阵,刚低下身子,被一股无形大手拉回景钰身边,鼻腔里满是他清冽的香气,耳中传来他的声音,“我会疯的。” 暗红色的灵力自他体内爆发而出,柒和手掌环住他的侧颈,能感觉到他体内强大却混乱的灵力,她急道:“不行!你别......” 那群蚀铁兽,或者说是魔兽,已经将二人团团围住,一只只闷头冲过来,然后被景钰捏成碎片飞灰。 这场景要多可怕有多可怕。而更令柒和心惊的是景钰唇边溢出越来越多的红色,刺目而晃眼。 第47章 重明谷(1) 明霜的哥哥 柒和的脑袋被景钰一把按进怀里, 除了耳边震耳欲聋的无数蚀铁魔兽奔腾之声,她听到连绵起伏的哀嚎和痛苦的嘶叫。 “小七,让小七来, 它们不是怕小七么?” 景钰似一尊死神, 手所指之处, 生灵皆化为飞灰,而他眼神古井无波,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又或是什么都不关心。他道:“没用的, 他们都入了魔。” 柒和道:“那让我来, 我可以压制魔兽的,你不要......” “我不要什么?”景钰嘴角带着点嗜血的弧度, 轻道,“不要死?放心, 我说过, 我若是要死,绝不会让你独活。地狱鬼界, 你都只能跟我。” 柒和一时哑然,默默抬手, 攀上景钰没有温度的指尖, 她什么都看不到,但体内金丹光芒大炽, 纯净的灵力从她掌心流出, 丝丝缕缕缠绕上景钰暗红的灵力, 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竟出奇得相合。 一股是生机勃然柔润温暖的,另一道是冷厉狠绝,带着杀灭一切的睥睨。 景钰金眸微闪, 毫无感情地重复着杀戮。 柒和明白,此时靠她,是绝对冲不出这样的险境的。她咬牙,为什么每次都要靠别人来帮,她太弱了。 心情激愤自怨之间,她手腕处那道小小的灵印悄然亮起,从她体内输出的灵力也愈发柔和坚定,似悲悯的圣光,将要度化这化为魔物的可悲生灵。 柒和察觉到这一点,抬头道:“景钰,我,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景钰将原本诛尽天下的气势收回,森冷的灵力合拢成一方圆形的元婴领域,垂眸道:“你的灵印?” 柒和抬起手,它在发亮。柒和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和我产生了共鸣或者呼应一类的。我体内的灵力好像突然变得很急切。” 柒和不知道她地用词是否准确,但那种“找到家人”般的亲切和共鸣越来越强,她看见景钰抬头,薄唇轻启,“来了。” 柒和无需多问,她视线所及之处,上空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鸟。 那鸟羽毛水滑靓丽,光线下似乎泛着五色华光,六条尾羽,每条羽毛上都有着繁复斑斓的图案。那是柒和见过的一种鸟,在思明山庄的李彦房间里,墙壁上挂着的,六尾的鸟。 它带着荡涤一切罪恶魔气的悲悯气息,一声鸣叫直入心灵,柒和腕上的灵印更加强烈地耀目闪烁,她几乎是一瞬间,便知道了这是什么。 她喃喃道:“重明鸟?” 神兽重明,克世间邪魔。 周遭狂躁的魔兽们,来不及反应的,已在这只巨鸟带来的光辉下化为轻烟飞灰一缕,其他的转身跌跌撞撞逃入山林。 那只华贵高傲的鸟盘旋两圈,挥着翅膀缓缓落下,双爪化为两条腿,翅膀变幻成一双长臂。顷刻间,走出一个浅紫衣衫的翩翩公子,他走近两步,口中轻唤:“小双?” 柒和探出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瞧着那人,道:“我们都不是小双,你认错人了。” 那男子剑眉星眸,相貌利落英气,目光落在柒和身上,摇摇头苦笑道:“果然是认错了。都那么些年了,小双该回来早就回来了......”大抵是期待之下陡然失望,他在这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面前流露出一丝哀伤来。 柒和握住景钰的手,稍微向前迈了两步,她有种奇怪的直觉。柒和道:“我叫柒和,是玄清门的人,误入此地,遭魔兽群袭。幸亏道友仗义出手,敢问道友尊姓大名,道号为何,他日定涌泉相报道友救命之恩。” 柒和一贯说话都很随意,但需要时也很能憋几句文绉绉的话来,不至丢了场面。 那男子收回方才流露的情绪,道:“无意相救,实为偶然之缘,道友不必挂怀。”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柒和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你问的霜儿,是不是明霜?” 那男子骤然回头,满面震惊,急急走近,问道:“你知道小霜?她还好吗?” 柒和见他激动,微不可觉地小步向后退了点,像只缩回大鸟羽翼下的小小雏鸟。这个举动让景钰勾了勾唇。 柒和道:“你是谁?” 那男子平复了些,道:“我名唤明炽,是明霜的兄长。” 柒和道:“空口无凭,若你是明霜的旧敌,我若说了她的下落,你岂不是要找她寻仇?我怎么知道你真是她的兄长?” 自称“明炽”的男子彻底冷静下来,反唇问道:“你们又如何自证是她的朋友?” 一时两面遥遥相对,各自心有所想。 柒和躲在景钰怀里,敏锐地感知到他状态不妙,若是动起手来......柒和暗怪自己冲动,索性一咬牙,拉起袖子,露出一截凝雪皓腕,抬起来给那人看,那枚灵印微闪。 明炽变了脸色,道:“小霜她.....她怎么会将灵印给了你?难道......” 柒和读出他面上的颓唐悲戚之色不似作伪,舒了口气,道:“明炽大哥,明霜她已经陨落了。” 明炽抢进两步,似要捉住柒和手腕,被景钰皱眉捏诀推远。景钰这一番动作,露出他袖子下那颗白绒绒的三尾毛球。 小七休息好了似的,轻动尾巴,睁开眼,赫然是灿金之色。 明炽蹙眉,“陆吾?” 柒和骄傲地点点头,道:“正是。” 明炽重新打量起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那男修背负冷剑,长身玉立,容貌出尘,金眸冷然气质肃杀,女修娇小玲珑,两颊点着浅浅的梨涡,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冷一热又,出奇的和谐。 他只见这女修自称玄清门人,却没有佩剑,男修气质冷冽,还带着一只陆吾,一只,早该灭绝于世的陆吾...... 柒和看出他满脸寒霜警惕之色,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误入此地,请明炽大哥放心。” 柒和生的玲珑娇俏,声音银铃一般,伶俐真诚,着实打消了明炽的几分戒备,他道:“既然如此,还望两位速归。” 柒和看出他犹豫之色,思忖着,他必定是想知道有关明霜的消息,又碍于重明谷避世不出,外人不进的规矩,方出言赶人。 《玄清纪》原文出现过重明谷,那是主角团获得灵骨的地方,会试以后第一个重要的剧情点。文中说,重明谷内皆为重明族人,避世不出,位置隐蔽,众人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明炽这边态度坚决地让柒和二人离去,那么这个地方一定就是重明谷入口附近。念及此,柒和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我这位朋友负伤,急需寻个地方疗伤休息。冒昧求明大哥,让我们去重明谷养伤一日。” 明炽先是有些震惊,这小女修竟知道重明谷,随即转念一想,既然明霜将灵印传承给了她,那她自然知道一些重明谷的事。虽说为族规相悖,但他还是犹豫着点点头,答应了。 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柒和与景钰对视一眼,跟在明炽身后。 只见明炽走到岩浆旁,纵身跳将下去。那岩浆还兀自翻滚着吐着泡,热气蒸腾。柒和犹豫半晌,问景钰:“你没问题吧?” 景钰瞥了柒和一眼,那一眼带着七分凉薄两份骄傲和一分震惊,好像在说“你居然质疑我?”,情绪之丰富让柒和几乎忘了他身负内伤这回事。景钰丢下这一眼,拉住柒和便跟着跃下。 烧得火红的岩浆迎面而来,柒和下意识闭上眼。待再睁开已经是另一幅鸟语花香之景。 柒和不由道:“原来万丈崖下还有这样的秘境。” 明炽听闻此言,解释道:“万丈崖?他们已经给它改了这么个稀松的名字了。这悬崖曾称炼狱崖。” 此间重峦叠嶂,林木葱郁,林间有翠鸟清啼。脚下是厚实松软的枯枝落叶堆积而成的毯,黄绿相错一直延伸到远处去,鼻尖充斥着草木的芳香。远处有道五色华彩,空中有许多拖着六尾羽翼的鸟振翅盘旋。 这让柒和心情不由得放松下来,道:“炼狱崖?因为那些障眼法的岩浆么?” 明炽轻讪,道:“你以为那是障眼法么?”他回眸看一眼柒和,道:“若是换个人,跳下来必然被烧得尸骨无存。” 柒和瞧瞧自己,又瞧瞧景钰,还有好奇地四下张望的小七,皆是全须全尾的。 大抵明炽看出她疑惑,道:“你得了明霜灵印,自然不怕护阵炼狱,另外那位道友修为高深,也是不惧的。至于那只陆吾,既为神兽,更是安然无恙。” 柒和恍然大悟,又问道:“重明族,身为神鸟,能镇压天下邪魔,何故谷外那些魔兽......” “重明鸟克制邪祟,乃与生俱来的天赋,而非义务。天地间有灵气就有邪魔,为何灵气众人皆享,魔气却要我们重明一族燃烧寿元修为乃至生命去渡化?” 柒和闻言,沉默片刻,他的话并无过错。 明炽又道:“那些魔兽就是我们故意聚集在炼狱崖下的。外人误入,定为其所苦,而我们却不怕那些魔物。” ——原来是利用魔兽,反来护卫重明谷了。 柒和只得夸一句:“效果很好。” 第48章 重明谷(2) 我要整座山的银脉双叶莲…… 复行数十步, 视线逐渐逼仄,两侧忽然拱起高高的峭壁,柒和心中隐隐有些雀跃。 她想得没错。 在思明山庄的幻境中看到的场景, 一幕是生长着银脉双叶莲的山谷, 一幕是深夜的苍梧山, 一幕是思明山庄里。 这三处位置对于明霜来说都是有特别意义的,柒和隐隐猜想,那生长着银脉双叶莲的山谷正是重明族人聚居之处——重明谷。由于重明谷避世已久,因而银脉双叶莲也几乎绝世。 而它特殊的功效, 不正是由于重明鸟荡涤一切魔气的纯净气息的长久滋养而来, 所以才能根除寒予体内残存的魔气。 果然,耳边逐渐响起水声。 幻境里是有一条银练般的瀑布的。 柒和愈加兴奋, 悄然拉住景钰,低声道:“果然在这里。” 伴随着她的声音, 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幻境中的景象。两侧峭壁拔地而起, 直冲云霄,石缝中歪歪斜斜生长着无数双叶合抱, 银色叶脉的脆嫩小草,饱满柔嫩, 迎着风一波一波轻轻颤着。远处一条飞瀑之下, 水声浩大,飞珠溅玉。 走进了些, 水雾弥漫扑面皆是清新水汽。 柒和喜上眉梢, 一双眼霎时点亮, 拉住景钰道:“银脉双叶莲,”她扬扬下巴,脸色明艳, “寒予师兄有救了。” 景钰垂首看着柒和,眉眼新月似的弯,盛着兴奋的光彩,水汽将她额前的碎发濡湿一片,愈加显得肌肤娇嫩如凝脂,两腮赛雪。只是那点未愈的伤口着实碍眼。 压下喉间一口腥甜,他淡淡应道:“嗯。” 走过瀑布,视野顿时开阔,满山金叶,梧桐银杏一类的古木连成一片,落英缤纷,明炽领他们来到一处小竹屋,道:“二位在此暂歇,再往里是重明谷腹地,未经族人应允,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我回去取些药来。 ” 柒和忙不迭点点头,她正也想寻个空子和景钰单独说话。待明炽转身欲走,柒和忽然喊住他,道:“明大哥,你有传音符么?我想同我师姐他们联系一下。” 明炽身形顿了顿,没说话。 柒和知他为难,道:“明大哥不必为难,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药草明日就该长成了,以季溪的手段,炼丹不过半日。这样算来,后天就能将筑蕴丹送回玄清给何自服下,这桩事算是了了。柒和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明炽道:“你们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 ——再来听她讲讲明霜的故事。 柒和很懂他的言外之意,若不是看在明霜的面子上,他想来也不会让带他们来这里。 竹屋内陈设简单,一方圆几,上置一把紫泥小壶,一张竹床还算宽,能容两个人睡。 柒和四处打量一番,除了些薄灰,算是个不错的住处。景钰坐在竹床上,闭着眼,周身灵力涌动,似乎在修炼。除了面对魔兽群时吐了几口血,他还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神色步态皆如平常,只是呼吸略沉些。 柒和蹑手蹑脚靠近了去,轻轻将自己的额贴上景钰的额,感受他体内灵力状况。柒和发现,原身作为女娲血脉传人,别的不行,对灵力的感知是一等一的强。 她不知道的是,她对灵力的控制也是绝佳的。 她贴上去的一瞬,景钰睁开了眼。近在咫尺的金色瞳孔清楚地映出了她自己的轮廓,柒和一惊,忙跳开,道:“你吓死我了。” 景钰定定地看着她,未置一言。 柒和瞧着奇怪,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没事吧?” 景钰轻笑,带着淡淡嘲讽道:“不过是内力反噬罢了,自然无事。” 这话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怪腔怪调。 柒和记得,反噬这种事依修为深浅而有不同效果。金丹的反噬不过是被金丹的人轰一掌,元婴级别的反噬则是相当于被元婴期的修士全力刺上一剑。故而修为境界越高者,对于反噬越是小心谨慎。 柒和重新靠近了去,捉住他手腕,略微一探,眉毛顿时皱成一团。 景钰体内灵力毫无章法地乱涌。柒和睁大了眼,道:“怎么这样严重了?”话刚出口便觉自己在问废话。他突破封灵禁锢强行催动行风符便已遭反噬,又杀了那么多魔兽。 柒和眼眶一酸,自己单知道他受了内伤,却不料如此严重。他一路隐藏得太好了,连哼都不曾哼过几声,若是换做自己...... 柒和眼里水光点点,眼看就要滚下几颗泪。景钰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探,柒和哪里肯,有些急道:“我给你渡灵力。” “本就灵力乱涌,你再渡些过来,当真是火上浇油了。”景钰说的轻巧,语气稀松平常,带了点安抚的意味。 “那那怎么办,有什么丹药管用么?我这里有好多。”柒和将乾坤袋里的瓶瓶罐罐丁零当啷全拿了出来,摆了一片。她手忙脚乱扶起几个放倒的瓷瓶,打开塞子送到景钰面前,道:“这都是玄清的师兄师姐们送的,应该没有问题,你看这个有用么?” 景钰没去闻,他看着柒和,掀唇道:“要银脉双叶莲。” 柒和脸色登时亮了,起身开门道:“我去给你采,要多少?” 景钰淡淡道:“要整片重明谷的,一株也不能少,” 柒和呆呆道:“啊?那寒予师兄他......” 景钰嘴角上扬,明明是一副笑颜,却沉郁阴冷,令人不寒而栗,轻道:“他如何?” 门吱一声由外向内缓缓被推开,柒和扭头,是明炽。 “我见这位道友没什么外伤,想必是内伤,故而带了些调息用的丹药。”明炽走近来,兀自坐下,拿出几个木盒。 柒和也坐下,道:“多谢明大哥。” 明炽欲言又止,捏了拳头道:“我妹妹她......” 柒和早做好心理准备,明炽会问明霜之事,于是一五一十地细说了,思虑再三,没有隐瞒李彦的存在。 明炽低了头,声音有些沉,道:“小霜她,十年前便......”装束齐整的发丝滑落在肩上,掩住他半张脸,风过门缝,如泣如诉。 柒和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人死灯灭”一类的话来安慰安慰,但是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去。不同于李彦的疯狂决绝,明炽这样压抑内敛的痛苦更让柒和心口发涩,不免共情。 她默默走到景钰旁边,任明炽一个人沉湎于迟来的悲伤中,眼中带着点歉意。或许对明炽来说,没有消息反而是更好的消息,他能幻想这明霜或许在某个地方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执念和责任感,生生献祭自己作为重明鸟,最重要的灵骨。 柒和忽然想起些什么,抓住景钰,道:“那块碎镜子!” 为了威胁李彦,而交给景钰的那块碎镜子,封存着明霜一点残魂或执念的碎镜子!那时现身的明霜是从留给柒和的灵印中走出的残念,而那镜子中还沉睡着另一部分的她。 景钰垂首看着她,柒和有些激动,脸庞微微红润,她急道:“在思明山庄,我说交给你比较保险的那个。放在明霜的偶人身边的,还在么?” 景钰不紧不慢从袖中取出,那镜面光洁如新,未染半分尘埃。柒和拿在手里却犯了难,在李家庄时,摔碎了这面镜子才跑出了小女孩的残念,那这个...... 索性这碎玻璃片对自己也没什么用,柒和使劲向地上掷去。随着一声脆响,那本就破损的镜面噼里啪啦碎成一滴渣子,景钰伸手挡住柒和,溅起的碎渣无可奈何地从他袖子上滚落。 柒和双手握住景钰挡在眼前的小臂,向下一压,像个攀援着桌角老老实实听讲的小学生,眼神发亮,看到一个淡紫色的影子从那满地晶亮中悠悠飘出。 真的是明霜!她身形并不似幻境中那样,此时看来更像个与柒和差不多大的少女。 “哥哥?” 这一声柔婉清和,落到明炽耳中却是天震地骇。他猛地抬头,眼前是他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的妹妹。 “小霜!?” 明霜展颜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齿红露凝香,道:“哥哥,你终于回心转意了么?母亲的事,终究是......” 明炽皱眉,忽露出几分威严,道:“小霜,你还是觉得那些人是无辜的么?” 明霜道:“哥哥,我们重明鸟,生下来就是光明的,这是天赋,也是责任,我们怎么能这样畏畏缩缩,故步自封呢?那些人害死母亲的人,当然有罪,可是这芸芸众生是无辜的呀。”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实体的身子,道:“哥哥,我这样真好玩。大概很快就要消失了吧。” 虽说年纪看着与柒和初见她时相差甚大,但性子依旧是一样的温婉却洒脱,云淡风轻地面对着自己的消逝。 明炽还欲开口,明霜已渐趋透明,声音幽远,轻道:“哥哥,你若是不同我争了,我便不走了......” 明炽眼里有了些水光,他喃喃道:“好,哥哥答应你。” 明霜终于又轻轻笑了,指着柒和道:“哥哥,我喜欢她,她和我很像,我走了你便把她当做妹妹吧,别太伤心。” 柒和此时听出点不对来了,明霜好像,只有少女时代的记忆?不记得思明山庄,不记得方朔,也不提李彦,只甜甜脆脆地喊着哥哥。 ——而且忽然莫名其妙扯到自己,这又是怎么回事?? 柒和蹙眉。 明霜身影渐渐消失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明炽紧紧闭眼,嘴唇轻颤,终究没让那点晶莹落下,半晌,道:“小霜她,十五年前,便是这幅模样,与我大吵一架,便出走了。重明谷从那以后,再没对外开放......” 他主动说起这件陈年的往事,似乎有些倾诉的意思。柒和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只又离景钰近了些,抓紧他的袖口,顿了顿,道:“那你们,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第49章 重明谷(3) 重明旧事 明炽略略仰头, 似在回忆往昔。过去十数年的回忆在他眼前依旧鲜明如昔,他道:“十五年前,我母亲, 重明族长, 为了救一整座城池里的人, 耗尽灵力,被奸人趁虚而入,害了性命。” 柒和有些惊讶,一来为着这段寥寥几句, 却含着失去骨肉至亲伤痛的话, 二来也为明炽母亲的身份。 柒和问:“那,你和明霜为什么争执?” 明炽轻叹, 道:“从那以后,我认为世人对我们只是利用, 需要时便来求情祷告, 不需要时弃之如敝履。于是决心闭谷不出。” ——但明霜却出了重明谷,在思明山庄与方朔结为了夫妻。最后同她母亲一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柒和垂下眼睫, 又想起那时的种种。 明炽道:“小霜她和母亲一样,觉得以身镇魔是我们重明与生俱来的天赋, 也是责任, 是为苍生所担的义务。与我大吵一架,便再没了消息。” 柒和不知该对面前这个失去至亲的男子说些什么, 轻叹了口气, 道:“节哀。” 明炽苦笑道:“若不是你们, 恐怕我这辈子都得不到小霜一星半点的消息了。她是真的同我生气了.......” 柒和道:“明霜她刚才不是还同你笑么?她怎么会真的生你的气。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吧。” 明炽摇摇头,极缓慢地站起身,仿佛苍老了十岁, 自言自语道:“小霜说得对,我也该回去好好想想了......” 柒和没有出声挽留,对他而言,来这里一趟不过就是为了听见一点妹妹的消息罢了。 屋内沉寂半晌,柒和压低了声音,附在景钰耳边道:“你有没有觉得,方朔和明霜的哥哥长得有点像。” “我没见过方朔。” 柒和一拍脑袋,想起来,只有自己从明霜的记忆片段里见过真正的方朔。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有什么术法能让你看见我想的东西么?” 景钰与她对视,道:“让我的神识进入你的神识。” 柒和摇摇头,道:“那还是算了,神识这玩意不是很容易受损么,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景钰挑眉,道:“那得银脉双叶莲。”,顿了下,看着柒和表情,又补充一句,“整座重明谷的,一株也不能少。” 柒和无语,斜了他一眼,道:“得了吧,我知道你故意的。你内伤和魔气有什么关系,要银脉双叶莲有什么用?” 她把明炽带来的小木盒打开来,每种细细闻了一下,各扔了一粒丹丸进嘴,过了半晌,没什么不适。她丢给景钰,道:“明炽说这些有用,你试试吧。我出去透个气,不打扰你调息养伤了。” 景钰低头看了眼歪倒在衣上的小盒子,又瞟了眼身边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各种丹药,闭上眼开始调息,道:“别走太远。” 柒和翻个白眼,道:“放心吧,十步以内。”走出几步,将手中的小七又送回来,窝到床边,拍拍它的头,道:“小七乖,你就在这呆着吧。” 她左右看了一圈,轻手轻脚出了门去。 重明谷的风景是顶好的,一推开竹门便是扑面的清新之气,灵气干净纯粹,让柒和很是舒服。暮色四合,斜阳残日将沉未沉,散出一片灿烂金辉,远处红霞漫天,空中时有六尾的鸟飞过,当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了。 柒和没走太远,轻点足尖飞到竹屋顶上,托着腮发呆。 在她看不见的竹屋内,小七轻叫一声,化为一道白光钻入景钰身体。随着这点白光的汇入,景钰周身气息霎时剧变,强大的灵力喷薄而出,还未让柒和感知到,便被无形的网全数召回。 他体内被自己冲碎的经脉正在缓缓修复,一寸一寸重新连接,明炽给的药是极好的,帮助他重新整理体内灵力。那小白猫似的元婴也正散着暗红的光芒,吸收着天地间的灵蕴化作自身灵力注入全身经脉。 每一处穴道都被重新冲开,每一根骨骼经脉都重塑一次,不亚于洗髓炼体之痛。这痛意清晰,景钰却渐渐勾起唇。 ——好一个天雪楼。 半晌,他呕出一口黑血。那浓稠的黑血落到地上,如蚀铁兽的毒液一样瞬间“滋滋”响着腐蚀了地面。景钰目光压抑而兴奋,他重新从体内召出一只白猫,放到身边,抬手轻拭嘴角留下的那一点血迹。 ——天雪楼用来掣肘他的最后手段,被那个小丫头毁了。 柒和在屋顶也没歇着,发了会呆便开始打坐修炼,却不敢太入定,听得屋内一声重咳,忙跳下屋顶进屋,道:“景钰?” 他看着脸色好了许多,嘴唇也恢复了些血色。 柒和放下心,忽见地上一团红得发黑的东西,踮着脚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嫌弃道:“噫,这是什么,好恶心。” 景钰无辜地眨眼,道:“不知道。” 柒和道:“不是你就是它,这屋内就你们两人,哦不是,一人一兽。” 景钰瞥一眼小七,道:“那便是它。” 柒和瞪他一眼,道:“骗人,我才不信。”刚俯身抱过小七,被他拉住,一个重心不稳扑到他胸前。 柒和慌乱中对上他带着些笑意的眼,怔愣片刻,道:“你好像很开心?” “嗯。” 柒和道:“为什么?” “没事。” 柒和小心翼翼躺下,嗅着他身上安静的冷香,道:“你的伤......” 景钰熟练地拥住她,下巴搁在柒和小巧的肩窝,鼻尖触着她纤细的脖颈,感受薄薄的皮肤下安静温热的血,道:“没事。” 他惯于隐藏自己的伤势情绪,不会哪怕被人看出一丝软弱,故而他习惯了玄衣。或许也该让柒和穿深色,这样,瞧不出她流血受伤,自己也不会受蛊毒影响,心疼难抑了吧。 柒和自然不知道他又有些什么奇怪的想法,道:“没事就好。” * 次日,柒和左等右等,等不来明炽,留了信,用茶壶压了置在竹屋内的桌上,预备采了银脉双叶莲便离开。 谁知一提起茶壶,竟发现壶底的桌面上画着两个小人。都是圆圆脑袋,木棍似的身子,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两个小人都是一样的豆豆眼,一条细线当做嘴巴,弯弯地几乎要咧到天上去。 柒和见着有趣,又凑近了些,见那下面还有一行稚拙的小字;哥哥和霜霜。 另起一行,笔迹稍微细了些,应当不是同一时间写的,写着:永远不分开。 这些图画小字皆是最普通的墨迹,写在这光滑的桌面上,应当是极其容易磨损的。但是它们却完好无损,正正好好扣在圆圆的茶壶下面。 柒和心神一震,默默地把那柄茶壶严丝合缝地放回原处。可惜桌上灰尘已有动过的痕迹,柒和苦恼地挠了挠头,一拂袖子,干脆将桌上积灰尽数抹去,心道这样便看不出来了。 又欲寻个别的地方放纸条,四下打量半晌,决定放在窗框里夹着,谁知一推开窗子,缝里飘飘悠悠落下一封泛黄的信笺,上面几个字,秀美娟丽:哥哥亲启。 落款是:小霜。 笔迹成熟不少。 柒和拿在手里好像捏了个烫手山芋,连忙塞回窗缝里,重新合上窗子夹好,露出信封一角。 柒和又转了半天,见梳妆台上有个妆奁,便想压在那下面,鬼使神差打开了妆奁盒,里面躺着一根羽毛形状的步摇,丁零当啷挂着三串银铃,精致可爱。 “柒和道友。” 是明炽的声音。 柒和有些尴尬,放下妆奁,道:“这是明霜的东西么?” 明炽淡淡笑笑,今日他真真正正将所有的情绪掩藏起来,是个如假包换的族长了,剑眉星眸间隐隐笼罩一点威严。他道:“是我赠给她的生辰礼,可惜那天她气的跑出了谷去。” 柒和听出他淡淡的遗憾,道:“这间竹屋......” 明炽环顾一圈,慢慢道:“是我和小霜小时候常玩耍的地方。” 他垂下眼,眸中泛着清浅的光,和声道:“那时候母亲严厉,我们便时常偷偷跑出来躲修炼课业,每次疯闹累了,她都会抢着壶给我倒水喝。” 他说的很缓,那是他极为珍惜的时光,“小时候她还没有桌子高,每次都是踩着凳子攀上去。倒了水以后都要严丝合缝放回原处,我若要动,她便同我置气。” 不知不觉说了这许多话,他思绪恍然回笼,淡笑道:“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柒和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娃娃,搭着凳子爬上桌子,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画下两个小人,认真地写下:哥哥和霜霜,随后咬着笔头思索半晌,又添上一句:永远不分开。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用茶壶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藏住她的珍宝。 从前只觉得明霜是个绝对符号化的形象,痴情、无畏牺牲......当下见了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才惊觉她也是个有喜有怒的凡人,忽然便生动起来。 柒和轻道:“她出走以后,你就再也没来过了吗?” 明炽点头,叹道:“再没来过。” 柒和道:“这竹屋满是积灰,明大哥若念故人,偶尔来清扫一番也好。” 明炽点点头,道:“这毕竟是我最后见着小霜的地方了.......” 柒和念起昨日光景,又见这些细微的可爱的却物是人非的小小痕迹,不免有些恹恹,道:“明大哥,我二人今天就回去了,不多叨扰。” 明炽有些讶异,道:“柒和道友......这便走了么?” 柒和道:“我玄清之人一向言而有信,昨日进谷本就是勉强,哪还能再麻烦你。” 明炽听了昨晚明霜的话,多少对柒和有些亲切之意,她和记忆里的明霜确实是很像的。明炽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柒和道:“明大哥尽管提。” 明炽道:“不知可否,将柒和道友看做我的妹妹。” 第50章 重明谷(4) 揭穿何念 柒和一时迟疑。 明炽笑道:“柒和不愿意也无妨, 到底是我唐突。” “不,我愿意的,多个哥哥多好呢。”柒和眼睛一弯, 俏皮道。她怀中的小白猫也适时叫了一声, 很是可爱。 柒和提步向外走去, 道:“时间不早,我该动身了,沂辛那头还有些事没有处理。” 明炽走在前面,道:“柒和莫慌, 有些事我还要同你嘱咐几句。另外重明谷道路阡陌看似简单, 实则按法阵排布,我送你们出谷。” 过了半刻, 两人同出竹屋。 景钰早在外面候着了,见柒和与明炽说说笑笑一并出来, 眼神说不出的晦暗。 柒和遥见景钰, 挥手道:“我们走吧!” 三人于是原路而出,途经那岩壁。柒和轻身跃起, 抓了几株草叶,待落地, 张开掌心, 却见它登时枯败,干脆灰黄。 柒和皱眉。 ——这银脉双叶莲还讲究保鲜的么? 通常这种情况, 按现代的法子, 会连土带植物一起挖出来, 柒和抬头再看看两侧峭壁。 ——这草根本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哪里有土,难道要连石头一起凿下来么? 耳边忽然传来明炽的声音, “柒和要采银脉双叶莲?” 柒和叹口气,道:“是啊,但是这草好像采下来便不能用了。” 明炽手臂伸展,轻轻一抖,化作鸟翼之状,五色斑斓华彩夺目,他轻轻摘下一羽,道:“用这个把它包起来就好了。银脉双叶莲本是的重明灵气滋养长成,用重明鸟羽叠起,便能保持药效。” 柒和眼睛一亮,接过那片羽毛再摘下两叶,果然脆嫩新鲜,她惊喜道:“谢谢明大哥了。” 明炽看着柒和,眼神幽远,道:“举手之劳。” 柒和又多采了几株,在石壁上跳来跳去,途中险些脚滑,最终是有惊无险。 回去的路途同来时果然大相径庭,很难相信他们是从从一条路进来的。柒和暗自感叹,还好明炽赶来送他们,不然自己和景钰非得在这里迷路困上个几日不可。 “此处便是炼狱崖。”明炽道。 柒和抬头看看,果然有些熟悉,差不多正是他们掉下来的位置。 景钰赤渊已离手,半空中悬着无声地变长变阔。他没什么表情地踏上去,瞧着柒和。 柒和明白他的意思,便也跳了上去,朝明炽摆摆手,道:“明大哥再见,有空会来看你的.......” 只有前半句话是清楚的,后半句随着景钰催动赤渊的动作,飘散在风中。两人上升地很快,却很稳,完全不像温敛,那家伙御剑跟过山车似的。 柒和坐在剑上,摇着腿,眯缝着眼瞧景钰,甚至想懒洋洋躺下,这阳光实在照得人惫懒,柒和生出一腔子懒气。 身下赤渊寒光烁烁,依旧是不邪不正的奇妙的气息。 方才在竹屋里,明炽同她说的是,“你身边那位道友,修为高深,浑身杀气,而且他的剑....初见时我便觉得眼熟,回去找了族中古籍,这才确认。那是盘古留下的神器,名作赤渊。” “昔时,天地之间一片混沌,盘古开天辟地,清者升作天,浊着沉为地。世间的魔气与灵气才逐渐分离,两相对立。” “而赤渊剑,既非灵气所驱,也不为魔气所使,它本身便是天地间最古老的气息——混沌鸿蒙之气。若为正道所用,便诛尽天下妖邪,若为心怀不轨者......” ——怪不得它的气息那样奇怪。 柒和摸摸赤渊,它轻鸣一声,当做回应。 景钰感受到赤渊的动作,垂首看见柒和懒洋洋坐着,一手抱着小七,一手拍拍赤渊,很是闲适。他目光又沉了片刻。 * 当柒和重新踏上星月宗的地界,总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低头看去,万丈崖依旧深不见底,树木横生,望之一眼青翠,谁知里面藏了那样可怕的魔兽。 柒和回神,对景钰道:“该办正事了。” 正事,指找何念好好掰扯掰扯。 景钰挑眉,应道:“是该办正事了。” 柒和道:“那条路该怎么走回去?” 这话问的是理直气壮。 景钰扬扬下巴,道:“那边。” 柒和不疑有他,迈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遇着几个星月宗的弟子,急急忙忙的,往一个方向赶去。柒和随手拉住一个,问:“季宗主在哪?玄清门来的那几位还在星月宗么?” 被拉住的弟子初时有些奇怪,见了柒和又想起来她是谁,道:“柒和道友,你不是被推下万丈崖了么?!” 柒和道:“确有此事,但是我又回来了。” ——想不到吧。 那女修道:“何念师姐正在大殿,眼下宗主正在审她。” 柒和拉住景钰,对那女修道:“哪边?烦请带路。” * 星月宗大殿之内,何念双手被反缚在背后,跪在正中,垂着头默默不语。 季溪坐在主位,道:“何念!你一向懂事知礼,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苏瑾寒予侧立一旁,目光如箭。 何念微微抬起头,道:“宗主,我也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苏瑾闻言,上前一步道:“柒和已经同我传音,道是你将他们推下万丈崖。” 何念扭过头看着苏瑾一张含着薄怒的清冷面容,道:“那日我带柒和道友回我房间取药,谁知路过万丈崖时,那唤作景钰的道友忽然对我们两人发难。先是将柒和道友打落悬崖,又欲杀我。还好柒和道友那只灵兽凶猛,咬着他一同坠下崖去了。” 柒和没了剑,慌乱之中亦用不出行风符,苏瑾此时心急如焚,只盼问清楚何念事情原文,御剑下崖去寻柒和。 “好一个颠倒黑白!” 柒和脆生生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神情各异,被吸引了目光,向殿门出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同入内。 那道白色的影子,赫然正是失踪两日的柒和! 苏瑾来不及思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柒和身边,上上下下看了一番,道:“柒和?你没事吧?” 柒和道:“师姐,你放心,我没事。”随即又提了声音,对跪在殿中,满脸惊疑的何念道:“看见我完好无缺地回来,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何念面色陡变,本是一张秀丽的脸,现下神情是难看至极,却仍不承认,道:“柒和道友,你何苦为了护着景钰道友栽赃与我,他对你那般狠毒......” 景钰没什么反应,柒和却怒了,道:“你休要颠倒黑白,分明是存了叫我死的念头,现下又装什么无辜?你倒是说说,他与我有什么仇怨,非要这般大张旗鼓地害我?” 何念硬着头皮,道:“我又与你有何仇怨,要来害你?” 柒和上前一步,秀眉倒竖,一双杏眼几乎蹦出头小狮子:“你哪里是要害我,分明是要害景钰!” ——你害他就害他,非要拉我给他垫背! 这句话虽是柒和所想,却也没敢说出口。 何念僵硬道:“我又为何要害景钰道友?” 这一问柒和倒是有些哽住,若是说了“何之”一事,兼之何念是天雪楼的人,势必会引出景钰与天雪楼的恩怨,但眼下,他似乎并不太愿意暴露。 柒和转转眼珠,道:“因为你暗地里喜欢他!他却不理你,由爱生恨,你便要害他,顺便害我。” 这个理由很是清奇,说实话,在场的人,包括柒和,没一个人信。但何念居然沉默着算是默认了。看来两方都不愿抖落出这点事。 其实见柒和活着回来,何念便自知再狡辩不得。哪怕被揭发自己是天雪楼的人,她也不愿扯出“何之”,只有承认柒和这个荒谬的理由。当下两边居然达成了诡异的默契。 何念面如死灰,喃喃道:“为什么你毫发无伤,这不可能......你明明用了......” 柒和一笑,道:“用了九转丹,是与不是?” 何念悚然,又听见柒和道:“那九转丹中,掺了可以封人灵力的秘毒,是与不是?” 季溪闻言,目光怪异道:“不可能,我星月宗从来不炼毒。” 柒和闻言,神色认真,对着季溪道:“星月宗自然是不使这些手段。”随后转眼向何念,道:“只可惜,你不是星月宗的人,你是天雪楼的人,是与不是!” 这话柒和是用尽两辈子的气势,还将景钰惯常的威压学了个两分相似,可以说是掷地有声。 此言既出,满殿哗然,季溪挥手示意门下弟子保持安静,问何念道:“柒和道友所说,可是真的?” 何念面如死灰,低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柒和道:“你不愿说,我来替你说。季宗主,她就是天雪楼的人。” 天雪楼三个字无异平地一声惊雷,满殿弟子长老大惊失色议论纷纷。星月宗与天雪楼水火不容,两派弟子互相仇视,积怨已久。猛一听说季宗主的关门弟子竟是天雪楼的人,众人皆是惊疑不已。 季溪面有犹疑,问:“柒和道友何以知晓?” 柒和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因为她给我的九转丹中掺的封人灵力的药,是天雪楼所出。” 苏瑾闻言,也有些疑惑,抬手轻轻用肘撞撞柒和,低声道:“柒和,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事可不能在这里乱说。” 柒和给了苏瑾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一派笃定之色。 ——景钰说的话,还真没错过。 柒和就是有这么点点点点信心。 第51章 重明谷(5) 我修炼时,你别看我…… 一时满堂寂静, 季溪死死盯着何念,试图听她解释。可惜,何念垂下头, 道:“季宗主, 我虽是天雪楼的人, 但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星月宗的事。” 季溪柳眉倒竖,道:“你身为星月宗的弟子,在星月宗的地界上,对玄清的门人下手, 这笔账你以为玄清会算到谁的身上?” 何念沉默半晌, 开口道:“此事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星月宗。” 季溪捏捏眉心, 疲惫道:“先把她带下去吧。姜长老,改日你再细细审问, 她身为天雪楼的人, 潜入我星月宗有何企图。” 两旁的弟子便要将她带下去,何念挣扎两下, 站起身来朝季溪深深鞠躬,道:“季宗主, 是你将何念救回来, 还收我为弟子,悉心教养。我心知星月宗与天雪楼水火不容, 这才隐瞒了身世。” 她顿一顿, 语气坚定道:“自我入了星月宗以来, 便没当我是天雪楼的人,只当从前的何念已经死了。” 季溪挥挥手,虽面有不忍, 仍示意弟子将何念押下去。 景钰欲动,柒和察觉他的动作,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景钰垂首看她,柒和使劲眨了眨眼睛,生怕他动。 对上柒和的眼神,景钰没什么表情,重新抬起头,道:“季宗主,此事可不能如此轻率地遮掩过去。” 景钰修为比季溪只高不低,这是甫一见面,她便心知肚明的。平素景钰寡言,对除柒和以外的人没什么多的话,自是不露锋芒沉静内敛。当下里这句话季溪却听得明白,这是要处理何念。 要说失望愤慨自然是有的,但毕竟相处已久,若要季溪真的对何念如何,她是一时下不去决心的,况且确实还有事要弄清楚,事关星月宗,自然不能现下便处置何念。 她皱眉道:“景钰道友,有何高见?” 景钰金眸寒凉,轻启薄唇:“她哪只手推的,便卸了她哪只手。想来原是完好的一个人,一朝独臂倒也残忍......” ——奇了怪了,你还知道残忍这个词? 柒和瞧着他,又听他道:“不如即刻诛杀来的干脆。” 众人听他此言,皆后背一凉,若是他强来,就算是当场要灭杀何念,饶是在场这么多星月宗的弟子,也是挡不住的。 季溪起身走近,道:“何念犯下过错,本应当即处理。但事关星月宗内部事务,还请给我们几日,弄清真相。” 景钰眯眼,漫不经心道:“弄清楚了,又待如何?” 季溪沉默半晌,柒和忙接了话头,打圆场道:“不如就将她交给我们处理。” 景钰与季溪二人都是怪异地看了眼柒和,见她笑着,表情甚是真诚。 在众人没注意的地方,柒和又扯了扯景钰袖子,意思是“兄弟,给个面子。” 景钰挑眉,轻描淡写道:“也可。” 季溪暗自咬牙,犹疑不定。 柒和看出她担心,道:“季宗主,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我和景钰都没什么事,自然不会硬要何念抵命。” 季溪问道:“那柒和道友待如何?” 柒和想了想,道:“虽说我性命无虞,但还是想出口气,不过一时半会还没想好。季宗主放心,我们玄清的人也不是什么□□恶徒,绝对不会故意折磨她。” 星月宗众人闻言纷纷赞同,何念铸下大错,按宗门规矩是要踢出星月宗的。既然不是星月宗的人,那便与他们无关了。 季溪也明白这点,只得道:“好罢。” 接下来的事,便是星月宗内部事务了。柒和等人各自回了。 苏瑾问柒和:“柒和,你要如何处置何念?” 柒和道:“倒也没想处置她。不过是想问她点事。” 苏瑾点点头,明白柒和所言。“因爱生恨”这解释,自然是荒谬至极,不过遮掩一些,给彼此一点遮羞布罢了。 柒和与苏瑾说话时,余光见着寒予,忽然想起什么,道:“寒予师兄?温师哥呢?” 寒予听柒和说话,一时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自苍梧山回来以后,柒和总似避着他一般。殊不知这是柒和为了避嫌,让男女主感情顺利发展所为。 寒予依旧是目若寒星剑眉星眸,朗然似清风翠竹,此时魔气深埋,倒似与平素里没什么区别,道:“今晨季宗主炼好了筑蕴丹,温敛便送了回去,想必此时该到了罢。” 柒和抬头看看天,日头正好,心道:不愧是你,温敛,赶路的神。 苏瑾道:“柒和既然回来了,真相已明,我们也该启程去寻银脉双叶莲了。” 谈起这个,柒和来了精神,拿出几株小草,献宝似的放在苏瑾眼前,道:“师姐,你瞧这是什么。” 苏瑾定定看了半晌,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道:“银脉双叶莲!” 忽觉自己惊讶忘形,涨红了脸四下瞧瞧,压低了声音道:“柒和,你上哪找到的?” 柒和得意一笑,道:“万丈崖底。” 苏瑾闻言,有些惊讶,重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柒和,道:“方才大殿上,听你说你被封了灵力,何以毫发无伤?是不是有什么内伤?回去得叫不愚师兄给你瞧瞧才好。” 柒和拍拍苏瑾肩膀,道:“师姐,不愚师兄医术再好,能比得过星月宗么?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药修,都没看出我哪里不正常,你放心就是了。” 苏瑾将信将疑,问道:“对了。柒和,方才殿上听你说,她给你的丹药里有封住灵力的奇毒,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柒和随口胡诌道:“那日前夜,我被蚀铁兽所伤,她来给我送药。第二天便趁着药力发作把我推下去了。万丈崖底全是魔兽,还有岩浆炼狱,若不是得人搭救,我还真是差点没命了。” 闻言,景钰轻哼一声,表示不满。 苏瑾倒是被他这一声提醒了,问道:“那景钰道友想来也中毒了?是怎么回事?” 谈起这个,柒和小脸一红,心道:是你师妹我亲自给他下的毒。她嗫嚅一番,含糊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或许是什么,嗯.......其他的东西,不太清楚。” 苏瑾自然不可能去问景钰,便由着她糊弄过去了,长舒一气,道:“既如此,两桩事都办妥了,我们也可动身回玄清了。” 柒和沉吟半晌,犹豫道:“师姐,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问问何念,还有查查会试那日是谁暗中动手脚。” 苏瑾皱眉道:“柒和,你一个人......” 她想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忽而瞥到柒和身边的身影,顿顿道:“此事可容回玄清以后再查,你与景钰道友二人,我不大放心。” 苏瑾思忖,这下倒不是不放心别人,反倒是不放心景钰。 柒和摇头,指指手中毛团子,道:“还有小七。” 小七适时抬起头,叫了声,尾巴轻扫两圈。 蚀铁兽那日,苏瑾是见过小七忽然变大两掌拍死两只蚀铁兽的,沉默一会,说不出反驳的话。柒和见她仍有忧色,道:“师姐,你多给我弄几张传音符,我时时与你联系,这样可以吧?” 苏瑾勉强点点头,看了眼景钰,料有他在,柒和应当无虞。 待四人分散,苏瑾与寒予回去收拾东西预备回玄清。柒和倒是闲下来,拧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钰倒是直接坐下开始修炼,不一会屋内全是浓郁的灵气。柒和心知修炼时需静心,不然便会像她上次一般,走岔了灵里,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所以也没吵他。 自己坐了会,试图厘清当下事态。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几个名字,便是何念、景钰、尤笏、何自、何之。 怎么想都是景钰和天雪楼的纠葛。柒和倒是想置身事外,偏偏那夜偷听墙角,什么重要的都没听见不说,还被尤笏抓了个现形,被他在心里大约是记上一笔。如今便是想抽身也难了。 ——孽缘!殪崋 柒和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偏过头瞧景钰,却忽然对上他一双金色的眼。 柒和打个激灵,连忙扭头,道:“我可没看你。” 景钰道:“我看到你在看我。” 柒和道:“那你也在看我,所以看到我在看你。” 跟绕口令似的,景钰道:“你若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是我先看的你。” 柒和揪起枕头闷住自己的脸,自暴自弃道:“就看你了,怎么着吧。” 景钰轻笑一声,道:“我修炼的时候莫看,我静不下心。” 这话可有些强词夺理,柒和声音闷闷地从枕头下传来:“你修炼闭着眼睛,我看你你也不知道,怎么就静不下心。我修炼时也没不让你看,真是双标......” 双标狗。 景钰道:“你修炼时入定太深,自然感受不到外物。” 这可有悖理论知识了,柒和辩驳道:“修炼若不入定,那便是事倍功半,这个道理你也不懂么?”说罢将枕头抛开,斜睨他一眼,“嘁”一声翻过身去,背对他。 景钰道:“修炼若完全沉浸,那你便似初生婴儿一般脆弱,一个练气修士便可将你灭杀于世。” 柒和沉默了,这话似乎没错。全然的入定修炼,虽快速稳固,却十分危险,若不是有人护法或置于无人之境,万不敢如此。她定定看着墙壁,身后这个人,哪怕是重伤,都要展开领域以防袭击,就算是修炼,也要注意着外界...... 这个世界本当如此,生活在21世纪的柒和尚无这种觉悟。她心头有些闷,道:“那我出去。” 景钰扫她一眼,道:“去哪?” 柒和说:“问问何念,何之是谁?她费这番心思,还陪上一个我,只为了杀你,这其中必有误会。” 显然她对何念扯上自己仍是忿忿不平。 柒和只想置身事外,藏好女娲诛天阵的秘密,藏好这具身体血脉的力量,寻一个回去的法子。却不知不觉卷入一场又一场漩涡。 第52章 天雪楼旧事(1) 十年以前,赤渊并不…… 景钰轻哂, 道:“你为她求情,便是为了什么无聊的‘误会’?” 柒和不明所以,道:“不然呢, 垂涎她美色?”说着在乾坤袋里翻找一会儿, 拿出堆黑漆漆的东西来, 是一套黑色的衣服。 景钰淡淡道:“是误会又如何。” 柒和念了诀,换上那套黑色窄袖黑衣,前后看看,满意地点头, 道:“解释清楚, 不是皆大欢喜了。” 柒和一身黑,更衬她肤白如雪, 皮肤吹弹可破。景钰看着她,道:“将死之人, 还能在乎什么误会?” 柒和拿出两张苏瑾今日新给的匿踪符, 一张塞到景钰手上,一张自己贴了, 念了符诀,身形顿时消失。凭空一声脆生生的女音, 道:“走吧。” 景钰不为所动, 道:“自找麻烦。” 柒和绕着他转了一圈,道:“那我可走了。” 说罢就径直出了门去, 少顷, 景钰果然贴着匿踪符冷着一张脸跟上来了。 柒和忍俊不禁, 轻笑道:“真香。”她举步不定,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星月宗的地牢所在何处,拍了拍脑袋, 道:“你领我去吧。” 大约是由着何念的关系,星月宗在连夜排查门下弟子是否与天雪楼有勾连,是故路上到处是形色匆匆的各阶弟子。柒和小心地闪避,生怕碰着人,不知不觉与景钰拉开些距离。 惊觉两人不在一起,柒和忙追了几步,拉住景钰袖子,以防走散。 两人来到一堵青黑石墙前,那石墙很高,呈一个环形,柒和抬头看看,道:“何念被关在这里?” 景钰点点头,一双眼带着戏谑的笑意,看着柒和。 柒和道:“怎么进去?” 景钰道:“翻过去。” 非常简单而有效的法子。 柒和又抬头看看,心道星月宗也太草率了,就用这没有顶的一道石墙来关人。 她轻点足尖,借力蹬上石墙,预备着再调运灵力跃过去,惊觉自己身上的匿踪符的薄光似乎变淡了! 这石墙会使匿踪符失效! 柒和几乎一瞬间得到了这个结论。恐被发觉,慌忙想要跳下,谁知身子黏住似的动弹不得。柒和脸色一变,掌中灵力当即送出,借反力才得以脱困。 落回景钰身边,柒和拍拍胸口,后怕道:“还好我穿了夜行衣,才没被人发现。” 景钰淡淡瞧她一眼,道:“夜行衣?” 他终于问自己为什么要换衣服了,柒和抓住机会,得意道:“自从上次被那个尤笏发现,我就学聪明了,有时候,物理防御,才是最强的。若是那日我穿一身黑衣,他肯定发现不了我。” 景钰无情揭穿道:“你就是会变换形体,变成一棵树,他也能发现你。区区金丹不可能在元婴修士面前完全隐匿。” 柒和不满道:“不要人身攻击,你可以说我金丹,但不能说我‘区区’金丹。” 这话说完,柒和重新皱起眉头,这墙,似乎另有玄机,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景钰似乎也没有帮她解决问题的想法,道:“若只问这件事,等过三日星月宗把人交给你便可。” 柒和摇头,道:“不行,过几日,何念说辞都该想好了,我故意说过几日,便是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景钰不置可否,不理解柒和的坚持,“何之”是不是自己杀的其实并不重要,他手上亡魂千万,不在乎这一个。 柒和左思右想,俯身捡起几块石子,向上一抛,暗中运力,直直向上跳去,将要下落之时,轻踏石子,又向上窜出几许。将落之时,又欲借力,石子却早早落地,柒和身形不稳,落地之时险些摔个跟头。 几枚石子叮叮当当敲墙落地之声吸引了一位弟子的注意,她奇怪地朝这边看了眼,左右环顾一番,这才又离开了。 柒和大气不敢出,待那弟子远去,方压低声音道:“吓死我了。” 景钰仍是负手而立,站在原地看着她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柒和试了几次,石子总是很快落地,根本跃不过去,又不能触碰石墙,御剑更是万万不可的。她轻叹一声,扭头向景钰道:“有什么办法么?” 话音甫落,景钰欺身而近,轻道:“走门进去。” ——门? 柒和未来得及问门在哪,腰间一股大力带着她,眼前景物倏地一变,二人来到一扇巨大的铁门前。 柒和看得瞠目结舌,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景钰淡道:“你亦没问。” 柒和知道他是存心的,剜他一眼,前去研究那铁门。 门上绘着一些繁杂的图案,中间有一凹陷,似乎是放“钥匙”的地方。 柒和欲伸手触碰,被景钰拉住,听他道:“有毒。” 柒和:“???使毒不是天雪楼的行当么?” 景钰道:“天雪楼与星月宗,同出一脉,后分而立宗。” 柒和若有所思点点头,毒就是药,药就是毒,甲之蜜糖,乙之□□。 “那我们怎么进去?” 柒和看见景钰将赤渊握在手里,正待询问,见他轻轻一划,那铁门应声而开。来不及细问,柒和拉着景钰钻了进去。 越往里走,看守的弟子愈多。柒和提心吊胆穿过一道门墙,身上匿踪符忽然使了力量飘飘落下。 迎面走来一名星月宗弟子,四下里又没什么可以藏的。 柒和硬着头皮,干脆迎上去,道:“道友,我得了季宗主应允,来问何念些事。” 那弟子殿上见过柒和,亦知季溪答应她的事。兼之她没有触动机关便进了地牢,一时竟也没起疑心,点点头放他们过去。甚至还好心引了段路。 天知道,柒和手心都紧张出汗了。 那弟子将柒和带到何念的牢房前,便告辞离去了。 何念头发凌乱,钗饰皆去,消沉地坐在角落。 柒和清清嗓子,叫了声:“何念?” 何念抬头,先看到柒和,目光落到景钰身上,眼里先是惊异,后又变得复归沉寂,开口道:“是你?”声音有些哑。 她显然不欲与柒和多说,偏了头执拗地不再看柒和。 柒和道:“何念,我来是有事问你。” 何念并不回应。 柒和道:“何之是谁?为何说是景钰杀了他?” 何念紧紧抿唇,抿得发白,手中紧紧握着拳,依旧不发一语。 柒和道:“若此事是个误会,你便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仇人了,这你也不在意么?” 何念终于有所反应,缓缓抬头,目光怨毒,恨恨道:“我亲眼所见,他用赤渊刺穿了他的心脏。” 前一个他,是景钰,后一个他,自然是那位何之。 柒和皱眉,若是赤渊,还真是铁证如山了,何念曾是天雪楼的人,认识景钰和赤渊倒也不奇怪。她偏头看看景钰,问:“真的?” 景钰眸光淡淡,不以为意道:“不记得。” 何念怪笑一声,道:“栽在你手里的一条人命,你居然不记得?真是可笑!” 景钰瞟她一眼,没什么表情,道:“若是每个死在我手上的人,我都要去记,那我早就死了。” 柒和看他。 景钰道:“累死了。” 柒和:“......” 其实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凶手真是景钰,毕竟他自己都那样一副态度,弄得柒和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柒和决定换个事情,问:“何自......你认识么?” 三个人都姓何,名字也类似,还能连起来读。“自念之。”柒和隐隐觉得这三人应当是有关系的。 何念也不隐瞒,道:“被你亲手毁去金丹的,我的哥哥。” ——难怪她害景钰还要捎上我。 柒和看看景钰,又看看自己。一个杀了人哥哥,一个毁了人另一个哥哥金丹,怎么看都是雌雄双煞,坏蛋二人组。 柒和叹了口气,要洗清这件事,还得从天雪楼下手,她道:“不管你信不信,何自的金丹,不是被我毁的。” 何念冷冷道:“众人皆言,是你亲手以剑刺穿,这你从何狡辩?” 柒和道:“虽然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算了,我当时被人所控制,所作所为完全不是出自本心。” 何念依旧看着柒和,但目光有些闪烁。 ——她好像,有些信了? 柒和来了力气,道:“真不是我。” 何念低头,喃喃道:“天雪楼,确实有这个本事,短暂控制别人的动作......”她忽然抬头,眼神凌厉,道:“天雪楼的人,没有理由伤害我哥哥!” 若要说这个,还得从一个月黑风高,偷听墙角被抓个正着的事说起,但柒和并不打算说出来。她道:“那景钰也没理由无缘无故杀何之啊。” 何念道:“十年前,我亲眼所见!” 景钰道:“噢,那大约你却是连仇人都不知道了。” 柒和闻言眼神一亮,看着景钰,满脸期待。她本来都没抱希望的,景钰对自己背上的这桩事情也没什么辩驳的意思。眼下他忽然说出这话,怎么能不叫她激动? 景钰本来不欲再多说,撞见柒和眼神,心念微动,道:“十年以前,赤渊并不在我手上。” 第53章 天雪楼旧事(2) 何自,危 何念与柒和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对于柒和来说, 从读小说《玄清纪》的时候,便知道景钰从来剑不离手,哪里有景钰, 哪里就有赤渊, 当下听闻十年之前赤渊并不在景钰手上, 便有些震惊。 何念大声道:“不可能!” 景钰金眸淡淡扫她一眼,道:“我为何要诓一个将死之人。不过你信与不信,与我也没什么干系。” 柒和忙道:“我说了吧,你搞错人了。” 何念仍是不相信, 当下最让她痛苦的或许不是没能为兄长报仇, 而是自己十年来都恨错了人。她低头道:“不是你......那会是谁?” 景钰不打算再理会她,转向柒和道:“该走了。” 柒和点点头, 对何念道:“虽然你把我推下悬崖,我是有些生气的。但是索性我没落下什么顽疾, 再加上你哥哥的金丹, 虽不是我蓄意为之,但也因我而毁, 便当作是抵了。你我之间什么恩怨都一笔勾销。” 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你确实没做什么伤害星月宗的事, 她们过几天也就把你放出来了。到时候你爱去哪去哪, 等你真的找到了证据,再来找我们.....再去找他寻仇。” 柒和指指景钰, 表明自己是无辜的。 何念低着头, 并不言语。 柒和与景钰转身欲走, 何念在背后叫住柒和,道:“对不起。若是,若是你再看到我哥哥, 拜托你告诉他,我很好。如果还有机会,我回去看看他。” ——又是一对闹别扭的兄妹。 柒和心念微动,道:“有什么事还是说清楚的好,不然怕没了机会。这些话,你还是当面对他说吧。另外你哥哥金丹已经重塑了,想来并无大碍,你不必太过担心。” 说罢便和景钰二人大摇大摆走出了牢房。 大约是她二人表情太过理直气壮,竟没有惹人怀疑。大摇大摆地出了地牢又回了星月宗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柒和长舒一气,道:“我就说,果然有误会。” 景钰不以为然,大约这件事在他那里确是没什么要紧的。回到房里便自顾自修炼起来。柒和与小七玩闹一会,也闭目开始修炼。 屋内两股灵力融洽地各自周转着。 * 次日季溪果然得知了柒和与景钰偷偷前往地牢一事,皱着眉问柒和所为何事。 前天还占尽上风的柒和有些不好意思,尬笑着说自己今日有急事,便昨晚急匆匆去见了何念一面。 景钰配合地点头表明两人确有急事。然后便御剑带着柒和飞出了星月宗。 柒和盘腿坐在赤渊上,晨间的风微凉,她鼻头有些红,道:“这个告别好草率。其实我们哪有什么急事。” 景钰道:“还真有。” 柒和:“嗯???” 景钰控制着赤渊下落,脚下是一座城池,待二人站定,城楼上高悬三个大字:榆江城。 ——一个陌生的名字。 景钰收回赤渊,收敛了周身气息,道:“他们该到了。” 柒和警觉道:“谁?” 景钰头也不回,径直入了城门,道:“何自、尤笏。” 提起这两个人柒和就浑身不自在,连忙几步跟上去,左右看看道:“那我们还来这干嘛?” 城内一片热闹,行人如织,车水马龙,许多柒和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她注意力一下子被路边摆着小摊卖饰品的小贩吸引了过去。 她拉着景钰,一手抱着小七,弯腰去看那摊子上的东西。 灰黄的小摊上整整齐齐码了不少钗环首饰,皆是木制或素银,并不贵重,胜在精巧。 柒和被一串手环吸引了目光,那手环银丝所编,连接处坠着两枚银铃。柒和将它拿起来对着光瞧瞧,银铃欢快地叮铃叮当响着,清脆悦耳。 “老板,这个多少钱?” 小贩看不出柒和修为,便知她不是散修,必是有门有派之人,道:“五百灵石。” 柒和见他笑得诡诈,也摆出一个笑。一字一句道:“不、要。”说罢转身就走,果然被那小贩喊住,“仙子莫急!我瞧你和善,250块灵石,你看如何?” ——250,骂谁呢? 柒和头也不回,又听他喊道:“50!” 她这才转身,道:“成交。”回到摊子前,拿起那串手环戴到手上,越瞧越好看。从乾坤袋中拿出50块灵石,递给小贩。 小贩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仙子,别看它样式简单,这银铃还有传音的效果。” 本来只是买个样子,忽然得知这手环还有些别的功能,柒和一下来了兴致,问:“怎么传音?” 小贩一边将灵石塞回自己口袋,一边道:“这银铃可是以前榆江李家所出,银铃内有些道纹,与传音符呼应,便可将传音符与它联系起来,使用时不需要拿出传音符,只要用灵力催动银铃,便可消耗与它绑定的那张传音符。” 虽然听起来也没什么大用,柒和表示她还是很满意,当即拿出张传音符,稍动灵力,果然见那传音符与银铃同时一闪。 小贩惊觉自己失言,居然提到了李家的事。这若是放在以前,榆江李家所出灵器还是面金字招牌,可是如今......若非如此,这银铃手环断不会这样便宜急着脱手。 还好面前的女修似乎是外来人,并不知道榆江李家的事,听自己说漏嘴也并不露出十分厌憎的神色。小贩放下心来,赔着笑道:“便是这样用的。” 柒和眼睛弯弯,道:“多谢了。” 她转身,抬起手,手环叮叮地在景钰面前一晃,道:“好看么?” 景钰目光擦过那素银手环,落到柒和脸上。她生的白净,因为开心两腮涂上些薄红,桃子似的诱人而鲜嫩。 “好看。” 柒和得了夸,满意地将手环又放到小七面前晃,银铃清脆作响。小七被唤醒猫咪本能,不停地伸爪去拍。柒和正逗地兴起,忽然想起什么,眉毛一皱,扭头对景钰道:“对了,我们来这里干嘛?你刚才还没说。” 景钰道:“我说过。” 柒和不解:“什么时候?我没听到,是我买手环的时候么?” 景钰摇头,道:“在玄清时,我便说过。” 柒和更不解,疑惑地看着景钰,忽听他轻声道:“再毁一次何自的金丹。” 柒和:“???” 柒和不是很理解他这种,救人是为了杀人,帮人重塑金丹是为了再亲手毁一次的神奇逻辑。但见他表情语气都很认真,怯怯道:“没......没必要吧?” 景钰道:“有必要。” 柒和迟疑道:“才与何念解释清楚,你这又要毁人家哥哥金丹,她又得记恨你了。” 景钰淡淡瞥她一眼,道:“然后?” ——然后人家又想杀你啊哥哥。 柒和扶额,道:“反正她这回要对你动手肯定不会扯上我了,你爱咋咋地吧。” 景钰闻言,挑眉道:“若不是通过你,她也不会有机会对我下毒。” ——这话虽然难听,但是柒和挑不出毛病。 柒和鼓着腮,小声不满道:“我看你中毒中得挺开心的。” 景钰闻言,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意味深长道:“确实。” 柒和抬头,直接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道:“那你要去自己去,别带我。” 景钰见两人忽然拉开的距离,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她。 柒和坚定地摇头。道:“我是不想再碰上那几个了,你要去自己去。”她非常坚决地表示,自己绝对绝对不要再掺和进这些事情 于是,两人寻了个客栈安顿下来,柒和赶紧催着景钰去寻仇去,道自己要好好休息。 景钰看柒和怀里乖乖巧巧的三尾小猫,对柒和道:“不要乱跑。” 柒和非常乖巧地连点三下头,又催着景钰赶紧走。 他也没再迟疑,直接从三楼窗户,跳了下去。 柒和抱着小七走到窗前,向下看看,人来人往,不见那道玄衣身影。柒和对小七道:“跳窗户是很危险的行为,小猫咪不可以学。” 小七“喵”了一声:我不是猫。 柒和欣慰地点点头,道:“听话的小猫咪才是可爱的小猫咪。” 小七放弃治疗。 柒和又再床边站了好一会,确认了景钰走远。急忙转身推开门,蹬蹬跑下楼去。客栈的小二见柒和脚步匆忙,问道:“仙子上何处去?是丢了什么东西么?” 柒和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轻响,柒和头也不回,急道:“有急事,不用帮忙了,马上回来。” 小二见柒和一阵风似的刮过,鼻腔里留下些淡淡的甜梨香,还欲开口,哪里还看得见柒和? 柒和一出门便钻进人群,急急地四下张望。 照理说天雪楼一行人,都穿一样的浅蓝色道服,应当是很好辨认的。 柒和在人群中似一尾银鱼,穿来穿去。 ——拜托,何自,一定要让我先找到你。 柒和急着支走景钰,不过是想寻个空子,赌一把。看能不能先景钰一步找到何自,让他赶紧走。柒和手心有些薄汗,目光焦急的四处梭巡。 ——拜托,别叫我遇到尤笏。 ——拜托,何自,别被景钰先找到。 ——你妹妹还有话让我带给你啊...... 第54章 天雪楼旧事(3) 快来给我撑腰…… 显然倒霉很久的柒和终于得到些幸运的眷顾。在纵横的街道里来来回回地寻, 终于教她找见了何自。 更幸运的是,他身边没有人。 ——太好了! 柒和跑过去,气喘吁吁道:“何自!” 何自被这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 侧头去看。他见着柒和, 并没有什么芥蒂地展颜, 笑道:“柒和道友。” 柒和忙做贼似的将他拉到街边小巷,避开人群,道:“何自,你们怎么上这里来了?” 何自一身淡蓝道服, 身形颀长, 容貌俊逸,此时脸色也很不错, 瞧不出受过重伤。他温和道:“多亏景钰道友仗义出手,助我重塑金丹。还有你们特地去星月宗求的筑蕴丹。” 柒和有些不好意思, 脸上染上几分薄红, 道:“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吃这番苦头。” 何自道:“我相信柒和道友绝非蓄意, 可惜那日我实在伤重,没法出声言语, 这才令我师兄弟及师父对你言语相讥。” 柒和会试之前本就与他仅有一面之缘, 会试当日更是出了那样的状况,她对何自的态度还是有些讶异。 本以为何自会对她冷面以待, 没想到他态度竟如此温和。 柒和迟疑一番, 最终没有说出, 凶手是尤笏。没有证据的事情,说出来便成了空口白牙的诬陷栽赃了。 那天的事,可不止柒和的失控, 还有银针里藏的魔毒。 柒和看着何自,试探着问:“何道友,那日会试......你为什么不用毒?” 何自一笑,道:“我修为本就高过柒和道友,若是用毒,岂不是以大欺小了?” ——他好像不知道那银针上的魔毒。 柒和上前一步,追问道:“那银针?” 何自从袖中拿出一派银针,道:“是这个,天雪楼的暗器,往往趁人不备,瞬发之间便可伤人。” 柒和脸色微变,何自见状,道:“柒和道友对灵力的掌控让我也自叹不如。虽然看起来满是破绽,却令我的银针一发不中,可谓是真正的剑术精妙身法轻灵了。” 柒和心道:那是台下有人帮忙作弊,你当然打不中我...... 看何自这样大大方方,似乎没有掩饰的意味。柒和思忖,那银针魔毒,或许也出自另一个人的手笔——尤笏。 罢了,柒和不再纠结这事,总之就是尤笏容不下她罢了。当下,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何自。 她道:“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何自闻言,后退两步,瞳孔缩小,有些诧异,道:“柒和道友?” 见他反应,柒和已经明白了,她问:“那就是有了,她叫何念,是么?” 何自犹豫很久,终究轻轻点头,面有悲色,道:“她......她很早便不在了。” ——原来何自以为何念死了,怪不得两人没有联系。 柒和道:“她没死,她还活着。” 何自难以置信地看着柒和,她继续道:“她托我带话给你,她很好,过段日子就去天雪楼找你。” 何自一时脸色风云变幻,何念,明明十年前就去世了,柒和怎么忽然说她没死。但如果她真的死了,柒和又从何得知他还有个去世十年的妹妹? 人总是趋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或许只是是一场虚幻。 何自轻轻点头,道:“好。多谢柒和将她的话带给我。” 他目光飘远,看着街上玩闹的一对兄妹,似乎沉浸在旧日回忆中,喃喃道:“我们兄妹二人......” 他原是想说些旧事,柒和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兄妹“二”人? 柒和打断他道:“你们只有兄妹二人么?” 何自思绪飘回,落到柒和皱成一团的脸上,迟疑道:“是的。”或许柒和说的何念,是另一个何念。他心头那点希望之火刚燃起便又要熄灭。 柒和本来不想说这桩事,但眼下两人说辞又有出入,她不由得问道:“那你还记得何之么?” 何自暗暗将这个名字咀嚼片刻,道:“并不记得。” 何念说她亲眼看到何之被景钰使赤渊所伤,何自却说自己并不认识何之这个人? 难道天雪楼有两个何自? 另一个何自才是何念的哥哥? 柒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天雪楼除了你,还有别的何自么?” 何自表情也有些疑惑,道:“不曾有第二个何自。” ——奇了怪了。 可惜那时候没找何念要什么信物,毕竟谁能想到当下这个景象? 何自轻轻摇头道:“就是弄错了也无妨,若是念念,我便等着她来。” 柒和瞧着何自的眉眼,分明与何念有几分相似,一样的略略挑的双眼皮,说话神态也极相似。她道:“一定没有弄错。你们长得就很像。” 何自道:“无论如何,谢谢柒和了。” 柒和摇摇头,正想说不用谢,又听他道:“还有景钰道友,虽然他修为高深,但重塑金丹毕竟是极耗费灵力修为的,若非是你,他想来不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如此帮助。” 柒和挂不住笑了,她想说:“他帮你重塑了是为了再毁一次傻孩子你快跑。” 柒和轻咳两声,终究没有说出这样残-忍的真相,只道:“你们还是快走吧,听说榆江最近挺乱的......” 说到一半,柒和又抓住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景钰说自己自小便在天雪楼,何念也认识景钰,还一直当他作凶手。 何自却说自己与景钰仅有一面之缘? 柒和道:“等等,何自,你之前从未见过他么?” 何自不明白柒和为什么这样问,道:“自然从未见过。” 柒和忽然想起,除了尤笏三更半夜去找景钰,天雪楼的其余人在会试现场见到景钰都并无十分表现。难道说,这些人都不知道景钰与天雪楼的这层关系? 要么,何念以前呆的是个假的天雪楼,要么,她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柒和忽然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天雪楼的事,比她想象的复杂。 或许,何之在天雪楼是类似景钰的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 这个少数人,就包括了何念,和尤笏。 事情一下子明朗起来,景钰与尤笏之间这点,能让尤笏不惜代价要害自己的事,何念或许知道。柒和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拦住了景钰。这样说来,只要搞清楚这件事,就有机会让尤笏不再对自己下手。 柒和捏着下巴思索,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怪笑。她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天雪楼道袍的男修背着手抬着下巴走近。 这种鼻孔看人的感觉,让她不爽,很不爽。 那男修走近,怪声怪调道:“哟,这不是害我们师兄的罪魁祸首么?怎么有脸私下里来又来找他?” 柒和也阴阳怪气道:“哟,怎么瞎子也能看到我啊。” 那男修不明所以,提高声音道:“你骂谁瞎子?” 柒和低头抚弄小七柔顺的白毛,道:“若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事情真相,便在这里胡诌。” 那男修歪嘴一笑,道:“亲眼所见,你又想抵赖?这里可不是你玄清,可没你的好师兄好师姐护着你!” 何自闻出些火药味,伸手拦住那人,道:“辛师弟,莫要无礼。” 那男修见何自护着柒和,更是气急,道:“何师兄,事到如今你也帮着她说话,莫不是真被这妖女迷住了?” 没等何自回答,他瞪着柒和,道:“原来你是故意伤我师兄,再假意让你那个好道侣来治,再亲自去求筑蕴丹,好借着自责道歉的名义来私会我师兄,真是毒辣心机!” 柒和被他这强词夺理说笑了,道:“看来你不仅是个瞎的,还是个脑子不清醒的,白日里编梦话了。” 那男修不甘示弱,道:“可怜你那道侣,早被你厌弃了还巴巴地帮你收拾残局。” 何自提了声音,道:“师弟!休要胡言乱语!” 柒和也不欲与他纠缠,扭头对何自道:“何道友,我先走一步了,这眼瞎脑残的师弟你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吧。我今日找你便是要你快离开榆江,多的便不说了。” 何自点头,道:“好。” “站住!”那姓辛的男修却不依不饶,伸手去抓柒和手臂,道:“我看榆江的怪疫,也是你这个妖女惹的!” 小七见状直接狠狠一爪拍了过去,利爪从小山竹里伸出,切豆腐般,竟将那男修无名指尖生生切下,顿时血流如注。 在场的人都没料到那看起来懒洋洋的小猫杀伤力竟这么大。柒和见状,心知不妙,暗用灵力欲走,忽被一股大力挟持,动弹不得。 “柒和小道友,这是要上哪去啊?” 这熟悉的声音,是尤笏! 柒和僵硬地转身,见尤笏背手,似笑非笑看着柒和。他道:“先毁何自金丹,又残我另一弟子躯体,柒和小道友,这笔账,怕是要算清楚,才能走。” 何自见状,忙道:“师父,这里面有误会!” 何自自然不知道,尤笏拦住柒和绝不是为了他和辛师弟受伤这档子事,更不知自己的师父杀心已起。 柒和却知道事情不妙,愧疚地看了眼何自,轻声道:“快来给我撑腰,有人要杀我。”,顿了顿,道“好可怕。” ——我可太绿茶了。 柒和心道。 尤笏一时也不知道柒和在同谁说话,她并没有使传音符。 尤笏没有注意到,藏在小七一团软乎白毛下,套在柒和手腕的手环上挂着的银铃轻动。 第55章 天雪楼旧事(4) 不是和你讲道理的…… 尤笏冷笑一声, 手中三枚银针瞬发而出,似三道流光朝柒和冲来,但这一下亦分了他自己的注意力。 柒和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道一松, 当即爆发一股极强的灵力, 身形一闪。银针几乎是擦着她的脸, “唰唰”扎进身后的砖墙。 柒和不敢掉以轻心,没有回头去看那砖墙,直直盯着尤笏的动作。但身后砖墙上的厚漆“哗啦”剥落,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是令她想象到了几分那看似不起眼的银针的威力。 尤笏显然不欲给柒和喘息的机会, 当即又祭出银针。被何自拉住, 何自道:“师父!何以至此!” 尤笏一甩袖挥开何自,何自咬牙, 挡在柒和面前,道:“师父, 弟子不敢与师父为敌, 但要我袖手旁观,是万万不能的。” 柒和拧眉, 何自的举动令她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何自会为她至此。 尤笏道:“何自!不要糊涂!” 何自咬牙, 伸出双臂, 倔强地挡在柒和面前。 柒和,站到何自身侧, 将他手臂按下, 看着尤笏道:“是谁糊涂?”说罢, 瞟了眼正在一旁捂着手指痛呼的另一位天雪楼弟子,道:“若他还信着你,那才是真的糊涂。” 何自听不懂二人的含沙射影。但闻柒和道:“何道友, 你且去看看那砖墙上的银针。” 尤笏闻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道:“你果然都知道了。” 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放在尤笏身上是绝对不适用的,因为他不是洋洋洒洒说一堆再动手,是边说边动手的! 三枚银针再次直冲柒和面门而来,上次柒和咬牙再强行闪过。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尤笏骤然靠近,枯柴般干瘦的手直向柒和身前袭来。 毕竟两人修为差距太大,柒和能躲过两次已是极限,这下真是再无还手之力。左肩被重重拍了一掌,几乎是这一瞬,她浑身麻痹,被尤笏的力道拍出,将要狠狠撞上身后墙壁之际,被人伸手拉住。 ——是何自。 柒和先前一直将小七笼在袖下遮住,用力按着它不许挣扎。眼下浑身麻痹,被它逮着空子跳了出来。眼看那小小一只低吼着挡在自己面前,她心头焦急,失声喊道:“小七!” ——就算你是陆吾,尤笏他,可是元婴修为啊...... 小七不为所动,金眸冷酷,瞳孔紧缩几乎要竖成一条线,三尾高高扬起张开,像只发怒的小狮子。 尤笏却忽然有了忌惮一般,后退半步,喃喃道:“陆吾?世间竟有第二只陆吾?” 他认得出陆吾?柒和心头一紧。 尤笏只愣了半晌,看着柒和,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道:“原来如此……” 柒和不明所以,只觉得他有些奇怪,没有多想,喊着小七道:“小七,回来!” 尤笏不给任何机会,在他回过神来的一瞬间,便目露凶光疾冲而来。 柒和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何自护在自己身前,他背对尤笏,将柒和按在身下,露出一个苦笑道:“柒和,对不住,我没办法同师父动手。” 尤笏并不为何自而有半分迟疑,小七朝他猛扑过去,被他一把轰开。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一声爆响。 何自与柒和皆朝尤笏方向看去,只见一道暗色红芒亮起又熄灭,一道临风玉树般孤直的身影拦在三人之间。 柒和又惊又喜,道:“景钰?!” 尤笏汹汹袭来的劲力被景钰拦住,两相碰撞之下,柒和等金丹期修士尽皆喉头一甜,喷出一口猩红。 景钰回身,何自尚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掀袖子扬开。 柒和身上一轻,已被他圈住,软软靠在他身边。 景钰以指轻拭,柒和嘴角一点红色,目光阴郁,语气森森,道:“你伤了她,这可怎么办?” 分明二人都是元婴修士,尤笏偏偏感到令人窒息的压力,他负手身后,暗暗聚气,似笑非笑道:“分明是你我二人灵气相撞,震伤柒和小道友,你却全然推到我身上,有些不讲道理了吧?” ——若不是他出手挡了,眼下我早都成你掌下亡魂,真是强词夺理。 柒和暗忖。 景钰没去看尤笏,两指轻轻捻着方才从柒和脸上抹下的红色,周身气息愈加危险。语气阴冷,偏偏勾着唇,道:“方才你也听到了,我此番是来给她撑腰,可不是来与你讲道理。” 柒和闻言,由衷敬佩道:“有够不讲理,我喜欢。” 如果不是浑身乏力,她现在一定给景钰竖起一个两个大拇指。 尤笏冷笑一声,道:“你可知她方才已中我魔毒,再过几日,可要毒发堕魔了。”他意图以这来威胁景钰。 景钰闻言,捏住柒和左腕,抬起看了眼,道:“哦。” ——够高冷,够淡定。 柒和左手上的羽毛形状的灵印正闪着微弱的光,那是重明鸟最纯正的传承之力。柒和此时浑身乏力,便是由于那灵印正在压制打入柒和体内的魔毒,并一点点将其度化消解。 柒和手腕纤细,触之有如凝脂,景钰意犹未尽地又轻轻捏了捏,柒和一张脸骤然升温。 尤笏见其不为所动,又生一计,斜眼看着两人身边毛茸茸的金瞳小兽,桀桀怪笑道:“想不到你如此在意这小小剑修,竟不吝于将自己的……” 景钰终于变了脸色,赤渊清鸣一声,随主人一起化作残影向尤笏瘦小的身形袭去。这一下极快,可尤笏又岂是泛泛之辈,躲闪中仍不住说话,道:“看你的反应,她还不知道吧,呵呵呵呵……如果早知道寻个女修,便能引你如此,当初何必……” 他难听的怪调戛然而止。 鲜血从他口齿之中迸出。 一条柔软的粉红的东西落到地上。 那是他的舌头! 景钰下手的角度很巧,动手之时溅出的血一点也没落到柒和与自己身上。 他点足后退,让尤笏口中喷出的血水亦不碰自己分毫。 尤笏自恃元婴修为,与景钰打个平手是不惧的。没想短短几招之下,竟遭此羞辱,一时气愤难当,想要破口大骂,却喷出满口血沫,含混不清地发出“哇哇啊啊”的怪声。 “啧”,景钰发出一声轻嗤,嘴角挂着笑,轻声道:“嘘。你话太多了。” 尤笏见他轻蔑之意,又惊又怒,自己两位弟子还眼睁睁看见这一切,只觉颜面全失。情绪打乱,手下全无招数可言,攻守之间,全是破绽。 景钰一手揽着柒和,另一手执赤渊,进退有度,身形飘逸自然,看起来竟不像是生死之斗,更像是在自家庭院闲情雅致地随意舞剑,追逐着一片落叶或一抹残红凋花。 尤笏便是那一片落叶,被困守在景钰毫无破绽的剑光之中。 赤渊见血,兴奋地轻嗡,当下里尽是破空的啸声。 尤笏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有的浅到只能划破衣衫。 他察觉到景钰的戏弄之意,忍无可忍,放声大吼。 柒和只觉得耳膜都要震破,侧头去看巷外行人,依旧行色匆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无知无觉。 那点淡红的光幕让柒和明白了些什么,景钰此时是展开领域的。 忽然,她察觉到澎湃的灵力风暴般卷动,那力量极强,压制得柒和体内灵力皆停。她骇然看去,之间尤笏满面涨红,衣袍鼓动。 她听见景钰带着点兴奋,道:“自爆元婴?” ——元婴修士的自爆?! 柒和脸色一变,忽觉自己有了点力气,当即揪住眼前景钰的衣襟,道:“我们赶紧跑路吧。” ——再不跑得死人了。 胸前一点动静拉回景钰一点注意,他垂首看着柒和,忽一笑,温声道:“差点忘了,该你来动手。” “我怎么……” 柒和话音未落,右手忽然被他微凉的大掌拢住,手心忽然多了一点金属的寒凉。她低头一看,只见景钰合握住她的手,而她手中,赫然紧握着的,是赤渊。 柒和瞳孔缩小,惊异之下,挣扎几下,却被他牢牢箍住,只能任他动作。 他右手送出,带着柒和手中的赤渊,切豆腐一般刺入了尤笏的左下腹! 柒和惊道:“景钰!” 尤笏身边灵力狂涌。 景钰依旧带着抹浅笑,道:“不在这里。” 他对柒和的惊呼充耳不闻,对尤笏的动作也浑作不见。 灵力的躁动愈加明显,景钰的发丝都被高高扬起。 赤渊从尤笏腹中抽出,带出一股血水。 他再握着柒和的手刺入尤笏左胁,刀剑刺入血肉的触感让柒和轻轻颤抖,她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什么。 尤笏,真的要自爆了。那比尤笏自身强大十倍百倍的力量兜头压住柒和,她喉间腥甜,想要离尤笏远一点,偏偏为景钰所制,一步步站的更近。 她几乎要窒息了,颤声道:“别,景钰,我难受。” 景钰重又垂眸,柒和秀眉紧蹙,一张脸皱巴巴的,煞是可怜。他似在哄着柒和,温声道:“好,再忍一忍。” 然后狠狠一剑干脆利落地送出,这次,尤笏脸色一变,灵力似乎也停住片刻。 用现代的话来说,柒和觉得,这一招大概叫做“打断技能读条”。 景钰道:“找到了,你的元婴。” 尤笏只愣了半晌,复又恢复癫狂之色,哈哈笑了两声,道:“找到了又如何,别忘了,你体内还有紫冥鬼,我只消催动,你灵力全封。凭什么毁我元婴?!” 景钰闻言,阴鸷的金眸忽绽出点笑,勾唇道:“可惜,紫冥鬼已不在我体内。” 周遭尤笏将要自爆引起的灵力风暴愈来愈大,柒和彻底说不出话,眉毛凝成一团,五脏六腑好像放在搅拌机里打碎一般,“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景钰的领域再也没办法隔绝外界,榆江城的人,但凡是有些修为在身的,都向这里看过来,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全力向相反的方向奔跑而去了。 第56章 天雪楼旧事(5) 我会不开心 尤笏已至极限, 脸庞涨红至发紫,疯狂的灵力巨涌卷起旋风,附近年轻些的树木的枝条纷纷“咔嚓”着折断, 却并不落地, 直向空中飞去。附近原本热闹的叫卖和交谈之声被惊慌的尖叫代替, 墙壁哗啦散成一堆石砖。 柒和感到手里的赤渊愈加兴奋,剑身流动着清寒的冷光,而剑尖挑着团暗色光芒,分明像是一团火, 却冷寂沉沉地燃烧着, 带着朔风冰河般的寒意,那是景钰名为“死亡”的剑意。 自柒和成为玄清七弟子“柒和”以来, 要说真正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是没有过的。但此刻, 她真切地感觉到, 赤渊所指,毁灭之意。尤笏释出的灵力仍在积蓄, 但速度显然已经慢了下来。 柒和离得太近了,就算景钰依旧将领域完全缩小笼住她, 隔着那层暗红的光幕, 她仍觉得脏腑翻腾搅乱。 赤渊愈来愈兴奋,似被唤醒的死神, 不仅是景钰的灵力, 还有柒和的灵力, 一红一白,丝丝缕缕缠结拥抱在一起。 那点白光,是属于柒和的剑意, 面对一个元婴修士不顾一切的自爆,重重重压之下觉醒的那一点名为“生”的剑意。 景钰嘴角弧度越来越大,赤渊插在尤笏体内。他轻轻一转,剑锋无情地跟着转动,尤笏那种几乎不成人形的脸都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风声呼啸如鬼泣。 景钰启唇,轻道:“元婴碎了。” 随着这一声低语,狂涌的灵力忽然失了源头,无奈着盘旋几圈,复归天地去了。 尤笏仰面倒地,从剑上滑落。他双目凹陷,瞳孔浑浊,爬满蛛网一样的血丝,面上的紫红渐渐退去,像块烂泥瘫在地上,喃喃道:“紫冥鬼……不可能……” 景钰轻嗤一声,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仿佛尤笏从来都不存在一般,金眸淡淡笼住怀中脆弱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人儿。她圆圆的眼睛半闭着,羽睫轻颤,微微缩着身子,看起来,是比小七还要柔软可怜的一团。 景钰摩挲着柒和的脸,等她抬起眼来看他,温声道:“ 他死了。” 他一直注意得很好,没让尤笏的血溅到自己的身上分毫,一双手仍是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所触之处带来轻轻的麻痒。 虽没有沾血,那只贴着柒和面颊的手却满是血腥之气,刚刚灭杀一位元婴修士,甚至没能让它热起来。景钰的手比平日里更凉,碰到柒和,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柒和感到景钰的动作忽然僵了片刻。她强挂上一个浅笑,比哭还难看,自己却浑然不觉,道:“死得好。” 一股灵力从景钰掌中钻入柒和体内,她听见他的声音:“害怕么?” “有点。” 景钰眼神忽的沉寂了,柒和又道:“他自爆的样子丑到我了。” 景钰的灵力助柒和调顺了奇经八脉,她轻呼一口气,动了动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想从他怀里钻出来,道:“小七怎样了?” 景钰愣了半晌,看她从自己身边跳开,抱住地上那只欢快摇着尾巴的小猫,皱着眉捂住左胸。 柒和见状,忙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急道:“你也受伤了么?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对付的,你哪里伤了?让我看看……” 景钰勾着唇抓住胸前作乱的葱白小手,道:“没事。” 两人都忘记了一横一竖倒在脚边的何自和另一个天雪楼弟子,直到何自轻咳一声。 柒和恍然想起何自,想要伸手去拉他,却被景钰牢牢制住。她神色怪异地看一眼景钰,从他冷冷的眸中看出一丝不悦。然后手心被塞入冰冷的金属——是赤渊。 柒和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景钰意欲何为,触电般松开手后退半步,道:“不行!” 她说得很快很急,差点被自己呛到。 被景钰一把掀翻,又遭尤笏元婴自爆所伤,何自当下脸色苍白,刚从昏迷中恢复意识,眼前的一切让他脸色骤变:师父倒在不远处,浑身涨红,衣衫上全是纵横深浅的剑痕。浅蓝色滚金边的道袍褴褛不堪。师弟也面朝下伏在不远处,生死未卜。 柒和察觉到他震惊又悲痛的目光,轻声道:“尤……你师父已经死了。” 何自垂下头,低低笑了两声,撑着断壁残垣勉强站起来,摊开紧握的掌心,那里面躺着三根银针。 那是尤笏攻击柒和时钉到身后墙壁之上的,柒和让何自自己去看看。 一看之下,他忽然明白了柒和之意,为什么问他会试银针之事。 柒和道:“那日会试,你所使银针之上,便淬了这种魔毒。而且以灵力覆在表面,是故连你也没发现。” 何自覆手,那银针不似暗器,倒似寻常绣花针一般轻轻落下,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弹了一回,寂然被灰尘掩了大半。他道:“我师父他,为何……” 柒和侧眼瞧了瞧景钰,他敛了气息,不似刚才一般浑身肃杀,却带着无尽的疏冷。 她定定神,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的金丹,也是拜尤笏所赐,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周围一片惨状,墙壁倾颓,树木弯着,方才还热闹的街市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这下倒是不怕被人看到了,这附近连半声鸟鸣都听不见。 柒和咬咬唇,终究没有说出真相,只道:“他在榆江陨落,此事……” 何自道:“抱歉,此事我没办法对师门隐瞒……” 虽然柒和早能预料,毕竟对何自而言,从小长大的师门是不可背叛的。若真替柒和瞒下此事,她反而会奇怪。 他话音刚落,赤渊已抵上何自眉心。 柒和扭头,按住景钰高举的右手,急急朝他摇了摇头。 景钰瞥她一眼,没说话,眼里浮着碎冰般的冷意,执剑的手略略下移。柒和没来得及松口气,见赤渊指向何自腹部。 何自也跟着低头看了眼,那是景钰给他重塑的金丹的位置。 柒和捉住景钰的手,触觉一片冰寒。她急道:“是尤笏,不是何自,他没伤我!” 景钰不为所动,剑尖刺入半分。 何自皱了皱眉。 柒和知道,此时若任何自回天雪楼,景钰灭杀尤笏这事是无论如何瞒不住的。自己也会牵涉其中。 但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甚至在危险的时刻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死在眼前,是万万做不到的。 柒和道:“让他走吧。” “怎么?你要跟他一道?”景钰道。 柒和不明其意,应道:“当然不会,我去天雪楼不是找死么?我们肯定要回玄清去啊。” “好。” 景钰应道。 然后他又送出几寸,彻底将何自扎了个对穿,何自嘴里溢出一声闷哼。 ──景钰是认真的。 ──先毁金丹,再灭口。 柒和来不及反应,何自已经再次瘫软在地,口中溢出大股鲜血。同是金丹期,柒和能察觉到他修为的飞降。 金丹被毁两次,纵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柒和心神俱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景钰。平常里,只要她肯软声说几句,总能把他安抚下来,可是…… “为什么?!”柒和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景钰轻飘飘收了剑,血迹顺着剑锋蜿蜒,残忍却艳丽。 他抚上柒和脸颊,金眸满是狠戾的偏执,温声道:“因为你来找他。” 柒和被他钳制住脸庞,不受控制地生生转过去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何自。余光又看到景钰虚虚圈起左手。 何自仿佛被无形捏住咽喉一般,忽地伸长脖子涨红了脸,额角爬满青筋。 柒和闭了眼,不忍去看,自己的呼吸好像也被掐住似的。 景钰左手凭空虚握收紧,灵力自他掌中溢出,一圈圈缠上何自的脖子。目光却落在柒和身上,眼尾微红,清隽出尘的脸上笼着一层阴翳。 何自的气息越来越弱,柒和终于艰涩地开口:“放过他,好不好。” 景钰闻言,略松了力道,将柒和的脸转向自己,道:“为什么?” 柒和看着他摄人心魄的一双金眸,读不出什么情绪,他表情认真,似乎真的在等着柒和给他一个理由。 “他没有做错什么。” 或许是景钰觉得柒和给了个好理由,他散了掌中灵力,亦松开了捏着柒和下颚的手指。 柒和忙扑过去探了探何自的气息,他体内金丹尽碎,灵力争先恐后从他体内逃出,带走他原就不多的生机。 他,不久前还温声安慰柒和,还在和柒和谈论着自己的妹妹,甚至用身体护住柒和。 现在,他却气息奄奄,看向柒和的眼里还带着点愧疚。 何自艰难地开口,声音凌乱,道:“柒和,我想起来了。” 一串血沫从他鼻下流出,伴着他含糊的话:“何之,我,我哥哥。” 他眼里落下两滴泪。 何自道:“我,我居然忘了他……” “别,别说了……” ──怎样才能救他,怎么才能救他…… 柒和脑子一道灵光闪过,对了,自己的灵力,可以救他。 柒和将掌贴到何自额头,忙调动体内灵力欲往何自体内渡。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开,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景钰将柒和散下的一缕鬓发别至耳后,道:“别这样,我会不开心。” “你不开心,关我屁事!”柒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第57章 榆江城(1) 杀心既起 “你这样做, 想过我会不会不开心么?”柒和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亮出自以为尖利的爪。 景钰道:“不开心?因为他?” “当然!”柒和肯定地回答。 比柒和的回答来得还快的,是景钰的杀意。分明是山雨欲来的气场, 他却偏偏勾了唇, 甚至不朝何自看一眼, 轻道:“那他确实得死了。” 话音一落,何自那边彻底没了气息。 何自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彻底没有转圜余地。 柒和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头顶阳光被一片阴云遮住, 周遭是新坍塌的断壁残垣, 远处吹来一箭儿微寒的风,透过衣衫直吹到柒和心底。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景钰的话如一条冰冷的蛇, 吐着信子顺着爬上她的喉咙。他说:“我不愿你不开心。” 柒和看着他金色的眸子,道:“你的血是冷的。捂不热。” 景钰轻笑一声, 道:“是啊, 冷的。” “若是放他回去,天雪楼知晓了今日之事, 你以为会如何?” “你当真以为玄清势大,天雪楼不敢招惹?” 景钰的眸中淡金之色不似暖阳, 而是冰冷的金属, 冻得柒和遍体生寒,他最后道:“这便是规则,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柒和死死咬着唇, 无论如何,她不能接受对生命这样的轻率。 她往日里总是弯弯朝上勾着的唇角耷拉着,清亮的眼中盛着怒意。 景钰抚过她的唇, 道:“仔细些,别咬伤了。” 感受到他微凉的指腹,柒和后退半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么?你如果担心他告诉别人,这里还有一位天雪楼的人,你怎么不先对付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方才面朝下伏着的人却不在原处了。 柒和心里一紧,看向景钰,却不见他有半分慌乱。 “跑得倒挺快。”景钰漫不经心道。 柒和:“???” “你不是不想让天雪楼知道这件事么?” 景钰收回目光,道:“知道也无妨。” “所以你根本不在意天雪楼知情与否,你纯粹就是与何自过不去!”柒和下了定论。 “我说了,你不该去找他。原本我只想毁他金丹,但你偏偏去寻他,如此他便留不得了。” 柒和冷冷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瞧,”景钰道,“你同我争执。上次便是因着他,这次亦是。教我如何能容他?” ——简直是歪理! 柒和道:“就算不是他,换一个人,我还是会和你吵架。原因根本不在他,在你!” 景钰似乎永远抓不住重点,道:“换一个人?温敛?亦或是寒予?” 柒和抱着小七,转身便走。发丝从景钰身前滑过,那一点淡淡甜腻的香味从他鼻尖滑走。 他抬手,乌黑的长发从指尖滑过,触之有如鲛紗丝缎。景钰轻启薄唇,道:“你知道的,他们同何自没什么分别,不过区区金丹。” 柒和脚步一顿,然后更大步地走远,大声道:“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别再跟着我了!” 她从地上拾起一把剑,像是哪位修士慌乱中遗失的。 默念剑诀,那把剑缓缓长长,变得宽阔。柒和踏上去,不给景钰留任何眼神,指尖捏着诀,直飞上云霄去了。 ——该回玄清了。 待飞得高了,耳边也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小七清浅的呼吸。柒和垂头,问道:“小七,你没事吧?刚才尤笏都把你打飞了。” 小七不满,动动鼻子,头扬得老高,好像在不屑。“那老头子哪里能伤到我?” 小七金色的竖瞳中满是傲娇。柒和读懂了它的意思,看着它圆圆的金瞳,轻蹙眉头,看向阴云的尽头。 景钰真的没有跟上来。 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生气了,柒和浑不在意形象地歪坐在剑上,堪堪保持着不落下去。她略略朝下看去,整座榆江城四四方方,街道横平竖直,偏偏有一角坍了下去,一片狼藉。 柒和盯着看了许久,哪怕修行之人目力超群,她也看不见半个玄色或淡蓝色的影子。 她收回目光,重新指着剑朝玄清的方向飞去。思绪纷繁难平。 足足花了一个半日,柒和稳稳落到玄清脚下。她催动银铃,对着那边道:“温师哥,我回来了。” “柒和?怎么了?” 柒和鼻头有些发酸,抬脚向山上走去,道:“我剑没了。” 温敛的声音清朗潇洒,伴着玄清穿林的山风吹来,“没事,师兄已经给你找好了材料,交给铸剑峰,让他们给你锻一把新剑。包你满意。” “苏瑾师姐和寒予师兄回来了么?” “都在了,在讨论些事情,近来榆江有些不太平。” 柒和皱眉,榆江,景钰的事他们知道了么? * 回到玄清,来不及回云池休息,柒和急急奔去了苏瑾处。推门而入,问道:“师姐,榆江怎么了?” 屋内三人见柒和来了,习惯性向她身后看去,不见景钰踪影,神色都有些奇怪。 柒和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没做解释,兀自坐了下来,道:“我刚路过榆江。” 寒予道:“榆江城,又爆发了疫病。” 不是她想的那回事,柒和暗自舒了口气,听温敛道:“不过几日,便近百人丧命。这瘟疫来势汹汹。” 柒和闻言,疑惑道:“不对,我前两日刚刚到过那里,看着一切正常啊。” 苏瑾道:“染病初时并无异样,一旦发作,两日内即可暴毙。经过星月宗勘验,近两日丧命的人,病气入体至少一月。只是不知何故忽然爆发。” 寒予沉声道:“或许与前日两位元婴修士相斗有关。天雪楼的前来参加会试,踏上归程的弟子,皆亡于榆江。” 柒和惊道:“所有?” 寒予道:“是,榆江离天雪楼不远,他们已经去认过人。包括天雪楼长老,元婴二重的尤笏。” 温敛道:“榆江自古以来便是炼器大成,许多法宝灵器都出自那里。此番榆江出事,我们玄清不可能作壁上观。” 不知是不是巧合,柒和刚从榆江回来,便要再去一次榆江,冥冥中似乎有种力量在推着她去到漩涡的中心。这种感觉让她惴惴不安。 ——景钰他,还在榆江么? 柒和一张脸藏不住情绪,喜怒哀乐全写在眼角眉梢,不似景钰,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冷脸。温敛看柒和眉毛都要撇成八字,苦着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七,险些戳到它鼻子,还恍然不知,便知柒和心情不好。 温敛道:“那就说到这里,剩下的改日路上慢慢讲。”随后面朝柒和,笑道:“走,柒和,随你师兄去瞧瞧你的剑。” 温敛总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都一副笑脸,就算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态度,恣意快活得很,眼下也不见愁容。 温敛领着柒和上了玄清铸剑峰。这还是柒和头一遭来这个地方。据说温敛的意心剑便是出自这里。玄清作为顶级剑宗之一,铸剑峰所铸宝剑亦是绝世神兵。 温敛道:“同榆江城炼器的手艺比,玄清确实比不过。但是若论铸剑,玄清铸剑阁所出,可谓是当时绝品。” 柒和暂时忘却了心头压着的事,此时也有些小小期待,同时带着点怀疑,问道:“温师哥,就这两天便铸好了剑?你不会是随便找了把破铁剑丢进铸剑阁,打个印记就来骗我吧?” 温敛斜一眼,道:“小柒和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师兄之腹了。什么两三天,这可是师兄我提前一年就给你找好了材料,锻了一年,今日始成。” 柒和道:“不是会试之后才有铸剑资格么?” 温敛神秘一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那师父,知道我寻了坛好酒,他上赶着要去求铸剑峰的长老帮忙铸剑了。” 柒和干笑两声,听起来确实是玄逸子会干的事。 温敛道:“那时我估摸着你修炼的进度,差不多能赶上今年的会试,便早早准备了,预备送你当贺礼。谁知你为了它,修为倒退了,本来以为明年才有机会拿出来,没想到你又得了机缘,竟赶上会试之前升了金丹。” “说明你与它有缘。” 铸剑峰弟子领着两人入内,温敛举手作礼,对铸剑峰长老道:“长老,今日我特来取剑。” 那长老瞧瞧温敛,道:“你师父也是老不要脸的,缠了我好久,若是玄沉子知道了,又该怪我了。” 温敛笑道:“这不是卫长老您热心肠么。” 那长老虚虚摆摆手,道:“得了得了,你的意心如何?” 温敛道:“得亏长老手艺好,意心我用着很顺手。” 柒和跟着两人,穿过一条走廊。这走廊通体石制,不似玄清其他的建筑,骨架为木头。铸剑峰的大殿房屋皆是石制,简单朴素,走廊内有些热。 一路上听温敛与卫长老说话,柒和便知道铸剑峰为什么愿意破规矩铸剑了。 玄逸子、温敛和这位卫长老,可谓之臭味相投,三个不正经。 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石门,入眼是一排排的架子,类似藏书阁的书架。但这里的架子上,每一格都放着一方锦匣。 柒和轻声问道:“这里头都是剑么?” 卫长老听柒和问,有些得意道:“正是,每一柄宝剑都出自我铸剑峰。” 柒和不由赞叹道:“真厉害。” 卫长老道:“这些剑,随便拿出去,都价值数万灵石。” 温敛连连点头称是,道:“玄清弟子,各个腰缠万贯。” 那些事金丹以下玄清弟子人手一把的标配,柒和压低声音问温敛:“那我那把剑呢?” 即使柒和声音压得低,前面的卫长老还是听见了,他语气认真了几分。 卫长老道:“此剑,世所罕见,无价可论。” 第58章 榆江城(2) 柒和的新剑 眼前是一方锦盒, 同外面那些没什么不同,卫长老赞叹的眼神在那锦盒上梭巡,手虚虚地抚摸着, 道:“东洲东海, 万丈之下的方可寻得的断水钢所锻剑锋, 辅沉珊珠为饰。” 他缓缓打开那锦盒,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一张脸都被点亮似的,满意地看了看, 道:“绝世无双。” 温敛与柒和上前两步, 目光皆落到锦盒之中。 柒和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吸引了目光,那剑实在是太漂亮了。 三尺青锋寒光凌冽, 丛刃锋利无比,光是静静躺着就仿佛要割裂空气一般。剑身布满竖纹, 昏暗光线下反射出流线银河般的光, 剑柄镶着珍珠样的宝石。 温敛道:“拿起来瞧瞧。” 卫长老道:“东海断水钢,可不是一般的材料啊......” 他之所以答应破例铸剑, 自然不会是全因着玄逸子的胡搅蛮缠。作为一名炼器师,多少年来被榆江的名声所压, 他早想铸造一把好剑来自证。 因而看到玄逸子送过来的断水钢的一瞬间, 卫长老就已经心动了。 柒和小心翼翼拿起那柄漂亮精致的剑,轻轻挥了两下, 便隐隐有了破空之声。这剑尺寸与她往日那把完全相同, 重量反而更轻些。 柒和眼里闪着星子, 目光黏在剑上分不开,道:“师兄,你搁哪找来的什么断水钢, 什么沉珊珠,好漂亮。” 温敛道:“找我爹要的。” ——这就是仙二代么? 柒和将长剑插回鞘中,握在手里掂量掂量,道:“你爹还缺女儿么?” 温敛沉默片刻,柒和无父无母,自小长在玄清,对于父母家人向来是不会提的,温敛几人也很默契地从不与柒和讨论这些。 听得柒和的话,觉得这小丫头还是渴望家人,温敛看着柒和雀跃的小脸,生出几分可怜。 柒和随口这么一说,哪知道温敛的心思,道:“温师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了。” 温敛顿了顿,道:“行,过些日子带你回去见爹妈!” 柒和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温敛神情认真到似乎真要把他仙二代的身份让给自己,那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柒和道:“倒也不急。” 随后转头向卫长老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多谢卫长老了。” 卫长老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柒和手中的剑,断水钢所锻造,花费他整整一年时间,才得出这样一柄好剑。 等到柒和与温敛二人写过卫长老,下了铸剑峰,温敛不满道:“小没良心的,只谢卫长老,不谢谢你师哥?” 柒和瞥他一眼,道:“谢谢谢谢!”敷衍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行至云池边分了手,各自回去了。 柒和在自己房间门口看到了苏瑾,迎上去道:“师姐?” 苏瑾见了柒和,与她一同进房,犹豫了一会,问道:“那景钰道友......” 不说还好,一提景钰,柒和便来了气,顿时耷拉着脸,嘴角一撇,道:“不知道。可能是回去了,可能去别处了,与我无关。” 苏瑾看柒和气呼呼的,关切道:“吵架了?” 柒和被说中,表情一滞,道:“没有。” 苏瑾拍拍柒和脑袋,道:“若不是如此,你怎得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柒和犹豫半晌,随后眉毛一竖,颇为恼怒。 她在对自己生气,苏瑾问起来,她下意识便想随便扯个理由糊弄过去,替景钰遮掩。明知天雪楼一朝陨落数十位弟子和一位元婴长老,此事怎么也瞒不住,终究会被查出来,但自己的第一反应却是对苏瑾说谎。 柒和咬咬牙,没有回答苏瑾的问题,反问苏瑾:“师姐,天雪楼......若是追查此事,什么时候能查出真凶?” 苏瑾略一沉吟,好看的眉毛轻蹙,回答道:“天雪楼这许多年发展奇快,眼下已是毒修第一大宗派。这其中......” 苏瑾顿了顿,道:“不免为了什么天材地宝、秘籍古谱一类与人结怨。树敌众多,若真要查起来,很需要些时日。” 柒和追问道:“那如果查出来呢?” 苏瑾看了眼柒和,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事颇为上心,只道是因为会试时误伤何自所致,便答道:“天雪楼实力强悍,即使尤笏陨落,仍有两位元婴三重大圆满坐镇。对方如此出手,行事狠绝,天雪楼也一定会全力报复。” 两位元婴大圆满......柒和心中一紧,景钰他,似乎还没有达到化神境界。 但他灭杀尤笏看起来又那么轻松...... 不知不觉又想到那张冷脸,柒和摇摇头,想把他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过了会,试探着问:“师姐,如果,我是说如果,与某家仙家大派有关呢?” 苏瑾道:“那他们或许会顾忌这些,不会贸然动手。但如此反而更加难缠,天雪楼的毒,有的连星月宗都无能为力。” ——魔毒,星月宗自然无能为力,得重明谷的人与星月宗联手才可解决。 两人又说了会话。从苏瑾处,柒和得知星月宗查明何念确实没有对门派不利后,便将何念赶了出去,没有对她赶尽杀绝。 原本按照约定是要将人交给柒和的,但那日柒和与景钰二人擅自进入地牢见过了何念,星月宗自行处置了。 苏瑾走后,柒和很是沉默了半天。 何念还活着......但是何自他已经陨落,何之更是十年前便早早被害。 不知是觉得何念可怜,还是想到她的手段心机,有些害怕。柒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入定也不能安心。 小七倒是睡得熟,柒和朝下趴着,将枕头压在身下,一手拄着脸,另外一只手放在小七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挼。 ——很奇怪,小七好像自从被景钰还给她之后,就不会受伤了。 柒和想到刚见到它时小小一团,遍体鳞伤的样子,还暗自心惊。 但是,从炼狱崖,或者说是万丈崖掉下去,它也就是恢复了小小一只的样子,过了会便活蹦乱跳了,即使被元婴的尤笏拍了一掌,也未见半分受伤。转脸便亲亲热热贴着柒和摇尾巴。 ——很奇怪。 柒和揪了下小七的耳朵,睡梦中它也有所察觉,耳朵轻轻一动,从柒和手里逃脱。耳尖一点柔软的长毛悠悠地颤。柒和又去捉它的小山竹,小七仍是没睁眼睛,无意识地蹬了蹬腿,把四只爪子都折起来缩到肚皮下面去了。 整只“猫”蜷成一团,尾巴盖着脸,一副别吵我睡觉不耐烦的样子。 柒和轻“嘁”一声,旋身坐起,叹了口气,起身拿过架子上的剑,抽出两寸借着夜明珠的幽光仔细瞧了半晌。剑身仿若有月华流动,光泽如水,边缘薄如蝉翼。 ——不似赤渊,两方剑锋,有一边是钝的。 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个人,柒和生出几分恼怒,狠狠拍拍额头,推门出去练了一晚上剑。次日看见小七金色的眸子,还很是生气的狠狠拍了几下它的脑袋,惹得它呜哇乱叫,转头就去欺负孟萧声的兔子了,还把他那里的老虎狮子拍得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 景钰一直没来找柒和。 此刻立在剑上,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榆江城,柒和眼神微沉。平时跟个牛皮糖似的黏着,一口一个不许离开他,现在倒是不知道一个人上哪潇洒快活去了。 ——亏得我还替他隐瞒了那事。 柒和恨得咬牙切齿,决心再见到景钰一定装个看不见听不着的,权当他是空气。 榆江城与柒和离开时已大不相同,倾塌的城池一角还没修好,路上商铺摊贩也都不见踪影。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一片寂静。 柒和抱紧了小七,凑近了苏瑾,问道:“师姐,城主府在哪边?” 苏瑾见此场景也有些恍然,指着城中一处高些的府邸,道:“那里。” 寒予此时魔毒尽除,周身浩然之气,眉目舒朗,四下看了一番,道:“这疫病确实来势汹汹,街道上竟都没有人影。” 温敛也皱眉道:“星月宗离榆江很近,她们早该到了。星月药宗之名声名远播,眼下这榆江依旧一片死气,恐怕这疫病没那么简单。” 几人心知肚明,不过多停留,匆匆赶往了城主府。 途中路遇一片废气的府邸,没有牌匾,门口竖着两座石狮子。门口尽是蛛网,石狮子脚下还有野草横斜,门楼上挂着两个鲜红的灯笼,与颓败的门楼格格不入。 柒和略瞧了一眼,停下脚步觉得那宅门上的纹样有些眼熟,看了半天却回忆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前面苏瑾遥遥喊她:“柒和,快跟上。” “来了。”柒和亦大声喊着,抱着小七脚步匆匆小跑着跟了上去。 身后两尊石狮子的眼睛竟忽然略略动了,毫无生气的两颗石雕的眼珠朝着柒和的方向看去。 石狮子身后结满蛛网的门楼上。高悬的两个红灯笼轻摆,长长的流苏无风自动。 第59章 榆江城(3) 疫病 城主府如想象一般华丽。门楼精致雕栏画栋, 就连门柱都是紫檀木,漆着上好的红漆,走进了能闻到淡淡的檀木香气。 正门上挂一块精致的牌匾, 上用金漆所书二字:周府。这两个字是龙飞凤舞飘逸自然, 匾额亦是不知道什么珍贵之物所制, 通体清透,似玻璃一般,那两个大字便如生了翅膀一样虚虚悬浮在空中。 柒和仰头看了半天,又四下里打量一番, 这处府邸外面瞧着实在是低调奢华。建筑皆是寻常样式, 但那精雕细琢别具巧思的细节,却无处不彰显尊贵气质。 寒予轻扣大门, 府中走出来一个门童,恭谦有礼, 听了寒予自报身份, 恭恭敬敬迎了几人进府。 一进府便是一处院子。园中亭台楼榭,水池曲桥, 很是雅致。这可比玄清豪华多了。 柒和轻声感慨道:“不愧是榆江的城主府。” 温敛跟着柒和的目光四处看了看,道:“还算不错。” 苏瑾自进来就一言不发, 冷着一张脸, 只有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在袖子下捏紧的手暴露了她的紧张。 众人进了厅堂, 但见季溪已在其间。互相认识, 便点头示意了一番。 季溪对面坐着的, 大约就是榆江城主了。他外披藏青色穗褂,内里是烟白宽袖衫,足蹬锦缎墨青靴, 饰品不多,但显华贵内敛。 与柒和想象不同的,是他的年纪,俊朗挺阔,宽额高鼻,竟与一行人年岁相近。 城主见门外来人,早听奴仆报过,又见寒予一袭月白银线云纹道袍,腰间佩剑,气质冷傲,便知是玄清来人,起身相迎道:“不知诸位今日到访,周晋有失远迎。” 寒予也同他文绉绉客套了一番,方才坐下议事。谈及榆江疫病,众人皆眉头深锁。柒和资历最浅,与苏瑾二人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着。 周晋摆手吩咐身边奴仆斟了几杯清茶,便开始讲榆江的事情。 那茶叶是极好的,皆是叶尖,炒晒地恰到好处,颜色碧绿茶汤清亮,闻之清香扑鼻。柒和又想小声同温敛感叹一句“真是好茶,闻着很香。”念及众人坐得近,便没有开口,老老实实端着茶碗小口啜饮。 不得不说,寒予在外真是进退有度,风度翩翩,妥妥撑门面的角色。声沉若水,面色波澜不惊,道:“事情紧急,城主不必拘礼。” 榆江城主周晋也是同柒和一般想法,但见来人四位,皆是气质超群。听得寒予一一介绍过,了然道:“玄清四子来了三位,待风波过去必定好好上山拜谢掌门。” 玄清四子来了三位,还有一位是自己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柒和倒不觉得太尴尬,毕竟原身本来就是个配角,天资勤奋皆不如寒予几人,不过眼下能与几人一道,也算是面上有光。 如此想着,却忽然又听得周晋道:“还有这位柒和小道友,神清气轻,灵蕴超然,将来必定名动天下啊。” ——如果硬要夸得这么尴尬,也不是不行。 柒和一口茶水险些呛住,低低咳了几声,清清嗓子道:“城主谬赞。” 季溪却在一旁附和了几句,说在星月宗时柒和是如何勇斗蚀铁兽,令人佩服云云。柒和面上薄红,若说勇斗蚀铁兽,还得是景钰与小七一人一猫所为。 柒和连连摆手,生怕给自己扣个什么下一代弟子之首一类的大帽子。她只想老老实实苟命,防着别人知道她是个夺舍来的异世魂魄。当下还是先修炼出一身足以自保的修为,再寻个办法回家。 索性季溪与周晋二人没有多客套,步入了正题。 季溪一双秀眉轻蹙,道:“不瞒诸位,我两日前便到了榆江,先看了染病患者症状,给他们服了些丹丸,也不过勉强续一口气的命,不过一日,那些发病的人便都断了气。” 虽说早在玄清便听苏瑾说过,眼下身在榆江,亲眼见过城中萧瑟,更是一番压抑的感受。柒和放下茶杯,认真地听几人讲话。 周晋听到这里,一改方才的和颜,眉间深深皱出两道痕。 季溪接着道:“这场疫病,不仅感染了许多没有修为的平民,还有许多修为不低的各路修士。” “最多的,还是榆江本地的炼器师,大多为器修。”周晋语气说不出的沉重。 寒予点头道:“此事诡异。” 季溪道:“后来我与门下弟子查看过去世之人的尸体......发现那些人面色青黑,五脏六腑亦皆为浓黑一片,骨髓都被蛀空一般。故称黑疫。 就算病情迅猛,也绝非两日之内便能将人体腐蚀至此。 他们初得病的日子,起码在两月以上。” ——也就是说,这病有潜伏期。 周晋道:“发病之前,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异状。” 没有症状,一旦发病,无药可救。 “这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体内正藏着这病根。”周晋说出了他最担心的事,“若是早些发现,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温敛道:“榆江虽大,但若要排查所有人,应当不用不了太久。” 季溪道:“便是如此,但我需要至少三日时间研制药方。” 周晋略略抬头道:“只可惜,城中许多人并不愿配合。” 寒予问道:“为何?” 周晋的眼睛是棕色的,望之犹如玻璃珠一般,他道:“当下榆江已被我下令封城,有许多外城人亦困在城中。人心惶惶,兼之一些老人......” 柒和有些疑惑,救命的事,还有人不配合不成? 周晋接着道:“不瞒各位,大约十多年前,榆江有户人家忽然染上急症,一夜之间,满门陨落。” 他用了陨落一词,意味着这一家子,都是修士。 “住在那户宅子附近,与那家人关系密切的人,亦有丧命。眼下这场疫病,年纪大些的,知道当年之事者,皆道是同一种疫病,因而闭门不出,生怕与城中其他人接触。” 季溪凛神,道:“还有这事?为何不早告知于我?若真是同种疫病,便有迹可循,不必如此全无头绪了。” 周晋道:“此言不啻空穴来风,当年谁也没见过那家人染病后的症状,况且并没有感染许多人,那家人尽皆陨落以后,便没了后话。” 季溪道:“话虽如此,若真有干系,还需弄个清楚。” 周晋点点头,道:“只可惜形势危急,我这里实在分不出什么精力再去调查当年之事。” 寒予道:“我们几人不是药修,留在此处也绑不上什么忙。愿替季宗主跑这一趟,调查当年之事是否与如今的黑疫有关。” 苏瑾亦微微颔首,清丽的眸子里露出坚定的神色。 温敛问道:“不知那户人家宅子是否还在?满门坟茔又在何处?” 周晋略略侧头,道:“城东,李宅。” 寒予略一思索,道:“我们正是从城东方向来的,路边确实有一荒宅。” 柒和向来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左右上下,但听寒予这么说,忽然也有了些印象。那座门口蹲着两只石雕狮子的宅子,挂着两个崭新红灯笼的诡异宅院! 周晋听寒予如是说,便知众人见过那李氏旧宅,道:“就是那里。” 寒予起身,脊背挺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柒和跟着苏瑾与温敛站起来,却听寒予道:“柒和,你留在这里帮季宗主。” 柒和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要她去看那些病死尸体什么的,还不如让她去打蚀铁兽。柒和道:“师兄,我和你们一道去。” 苏瑾略一沉吟,一座空宅应当没什么危险,将柒和带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全。这样想着,苏瑾略略给寒予使了个眼色,寒予犹豫半晌,答应了柒和一起去。 看几人才坐下,说不两句又要动身,周晋忙唤住柒和等人,道:“各位道友稍稍歇息再行前去。且先随我去取些护身法器。” 见了人家的亭台水榭,奇珍异草也不过说一句“不错”的仙二代——温敛,听见“法器”二字,眼神都亮了。 柒和当即明白,“法器”一定是顶好的东西。 她故意拖在最后头,又同温敛二人小学生一般窃窃私语起来。柒和左右看看,轻声问:“温师哥,城主府的法器是不是都是好东西。” 温敛瞥一眼柒和,一脸“没见识”的样子,嘴巴一动不动。声音已传到柒和脑子里。 “榆江是什么城?顶级器修皆汇于此,你说,城主府的法器好不好?” 柒和一听到这里,眼神也亮了起来。 待进了库房,琳琅满目的器物各式各样,皆饱含灵蕴,柒和闭眼,只感觉满屋的宝贝。 周晋在前面,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诸位若有合心意的,尽管取去。” 柒和低着头在架子前穿梭,小老鼠似的轻动鼻子,这些东西真的都是极好的,她能感觉到。 她不知道,在场除了周晋这位器修,在诸多修为比她高出不少的剑修之中,只有她能感受出法器的品质好坏。 柒和观察半天,发现每样器物不起眼的角落处都有五瓣菰的纹样,随意问道:“这里的东西都有一样的标记么?” 周晋见柒和对他的法器非常感兴趣,不自觉心里有些淡淡得意,道:“榆江每个负有盛名的器修,都会在器物上留下独一无二的纹样。” ——就好像商标一样。 柒和猛然抬头,抬腕盯着手上叮当作响的银铃手环。 她终于知道那个荒宅门上的纹样为什么那么眼熟了。 那是她腕间手环下,悬着的银铃上所绘的图案! 第60章 榆江城(4) 榆江李氏 柒和瞳孔缩小, 一时间瞠目结舌,连忙又放下了手,藏在小七毛茸茸的尾巴下面。小七也很识趣地用蓬松的尾巴卷住柒和的手腕, 懒懒打了个哈欠。 所幸柒和一个人躲在架子后面, 没人发现她的举动。周晋又介绍了几个高阶法器, 柒和毫不留情全要了。 从城主库房出来时,柒和满身都是防御法器,头上的发簪,可以挡一次元婴修士的攻击, 价值十万灵石; 腰间五色丝络的禁步, 据说是裁了天边云霞,添了重明鸟羽拧的线编织而成, 驱魔辟邪,可以抵挡邪魔反噬; 甚至夹在袖口的小银片, 据说拿出去都可卖上十五万灵石...... 柒和也没忘了给小七脖子上带个金闪闪的圈。周晋介绍时, 颇为得意得说,那颈环是添了几厘东洲断水钢所铸, 能让灵兽发挥自身两倍的实力。 看周晋神情,柒和将手中的剑向后藏了藏, 没好意思说她整把剑都是断水钢铸的。 苏瑾与寒予二人倒是不好意思, 一人只取了一件玉佩,说是可以唤出什么兽灵, 保护佩戴者。 温敛倒也厚脸皮, 很是拿了几件好看的步摇项链一类的东西, 柒和凑过去八卦道,“师哥这是要送给哪家仙子啊?” 温敛一拍柒和脑袋,道:“去去去。” 柒和捂着额头, 夸张地喊着:“小七他打我。” 怀里的小七立即跳出来,龇牙咧嘴地,金眸冷冷竖着,气势倒是足,可惜小小一只,还没有温敛膝盖高。 这一下却暴露了柒和手上的手环。 当她意识到周晋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时,连忙将袖子放了下来,但为时已晚。 周晋上前两步,变了脸色,看着柒和道:“道友这件法器,可否让我仔细看看。” 柒和讪讪笑着,伸出手啦,道:“前些日子,几十灵石在榆江收的。我看着样式很特别......” 周晋目力过人,只消简单一瞥,便道:“这就是当年榆江李氏铸造的法器。” 柒和摸不准周晋的态度,也万万想不到这玩意也能成为“法器”,一时不知是走了狗屎运还是真的踩了狗屎,道:“那这东西还能要么。” 柒和生的玲珑,肤色雪白匀净,杏眼圆圆。长长的羽睫下卧着两丸墨黑灵动的瞳仁,稍微放软了语气便叫人心生怜意。 周晋放松了表情,带着些安慰的意思,道:“当年榆江李氏,是知名的炼器世家,出过金丹九重的器修,风头无两。 只是后来出了那事,城中人便对他家的东西避如蛇蝎,当年许多高阶法器都流落在外,被不懂行的人当凡物了。” ——我就是那个不懂行的人。 柒和有些尴尬。 周晋语气中多有唏嘘之意,当年他家的东西,动辄几十万灵石,如今...... 半晌回过神来,看见柒和求知若渴的一双眼,莫名干咳了几声,道:“多是人们以讹传讹,说他家的东西沾了病气,实际上并无这回事。柒和安心戴着就是。” 柒和放下心来,拎着小七,抱回怀里,道:“多谢周城主。” 既谢他的法器,又谢他的答疑。 周晋道:“不必客气。” 那边寒予正把自己拿的玉佩递给苏瑾,苏瑾满脸通红嗫嚅着推脱,半晌才收下。腰间两枚相似的玉佩叮叮当当,碰出的声音清脆悦耳。 寒予见苏瑾收了,执剑对周晋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去查探一番。” * 李家旧宅,确实是很旧很荒的。除了梁上高高的红灯笼,其余皆显颓败之感。围墙下东倒西歪几根旁逸斜出的枯草,石狮子立在街边,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想来是那日景钰与尤笏两人打斗扬起的尘土。 红漆稍稍有些剥落,走近了才见到柱子上竟还雕着花。 这宅子怎么看都像恐怖片里的会闹鬼的那种。兼之街上空空荡荡一片,柒和后背发凉,走在中间,探头去看寒予。 寒予长得好看,手也好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剥落红漆的大门上,轻轻一推,门“嚯”一声便开了。 众人凉凉对视一眼,都暗自握住剑,向里迈步。 柒和几乎是在宅门推开的瞬间便察觉到了,魔气。 她皱皱眉,哪里都有这种讨人厌的东西,真晦气。好看的眉蹙着,魔气不能近她身分毫。 倒不是明霜的灵印,是方才从周晋出拿的丝络禁步在起效果。 柒和低头看了一眼,暗自叹了一句,法器真是好东西。若是之前,碰到些魔物,还得花费自己的灵力启动灵印,这下有了法器,甚至不需要动用重明灵印了。 ——省了不少灵力。 柒和默默捏了捏腰间的禁步,见众人皆没什么反应,道:“师兄,师姐,这里有魔气。” 寒予与苏瑾皆回头,面带疑惑地看了一眼柒和,对于他们来说,自身强悍的灵力能将这微不足道的魔气压制的不敢露头,这般微弱的魔气他们自然是感觉不到的。 柒和却只当他们是没有重明灵印,对魔气感知迟钝。 温敛拧眉,收了那副随意的样子,握了意心剑,道:“这城主还真是没安好心。” 柒和连声应道:“就是就是。”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既然是荒了快十年的宅子,来看看又有什么可怕?可周晋恨不得给他们从头到脚装在法器里,分明是这宅子有古怪。 寒予道:“柒和,跟紧师兄。” 寒予的本意是叫柒和跟着自己,没成想她往温敛的方向靠了几步,认真道:“跟紧了。” 寒予这才反应过来,柒和不是往日那个整天围着自己的小丫头了,嘱咐温敛照顾好柒和,便迈着长腿四处巡查。 小七也感觉到了一点古怪,虽还是懒懒趴在柒和怀里,身上却暗暗使了劲。 推开大门,里面更是一副荒残。湿厚的青苔毯子似的爬上门槛,华丽高大的屋墙上爬满绿的黄的叶子,风过处寂然冷清地摇动。 园子中有座八角的亭子,琉璃瓦檀木量,彩绘着各式图案。 颜色大多有些褪了,那描金的边却还耀眼,教人想起刚熄灭的篝火中,灰烬里埋着的几点红光,冷清地闪,诉说这旧日的辉煌,终究还是归于一片黑暗。 那精致的亭子塌了两角,露出的檀木骨架被风吹的变了色,好似榆江塌了的那一角。 柒和下意识觉得,有人在这里打过架。 耳边是墙上枯叶轻擦发出的“沙沙”声,柒和抱紧了暖暖的小七。 不远处还有几方石凳,围着一个半倒的桌。 寒予上前去看,念了个诀拂去石桌面上的薄灰。桌面斜向一边,有个整齐的断口。 “是剑痕。”苏瑾此时没了拘束,脱口而出。 寒予点点头,俯身仔细查看,道:“不像是剑修。” 柒和有些不解,呆呆问了句:“为什么?” 寒予耐心地解释道:“金丹前多修习功法,剑招练得少,柒和才升金丹不久,尚未修出剑心,不能辨别也是正常的。” “这般整齐的断口,应是利器所致,刀斧一类又比剑要厚重一些,劈将下来,这断口必有崩裂。 柒和,你仔细瞧,这断口整洁如新,且长,只能是剑才有这样长的锋。若是剑修,挥剑之间,力道绝不止劈开一个豁口,这整块石桌都会碎。” 柒和似懂非懂,点头道:“所以说,这是一个,不是剑修的修士,拿一把很好的剑砍出来的?” 苏瑾点点头,道:“还有一种可能。这是位元婴以上的剑修劈出来的。” ——只有元婴以上的剑修,才能如此自如地掌控剑意。 元婴以上的修士本就不多,再缩小范围到剑修...... 总不能是玄清山上几位跑下山来砍人的桌子吧。 其余宗派,离此地较远,更没有大老远跑来砍人桌子这一说。除非是来寻仇灭门一类的。 但若是如此,元婴级别,一剑致命,何苦将这园子砍得七零八落。 柒和环顾四周,除了这石桌,那亭子上,枯败的梅花树,和正门所对着的屋前柱子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痕迹凌乱,像是哪个熊孩子拿剑乱砍弄出来的。 温敛亦环顾一圈,道:“只怕,不是一场急病使这家人灭了门。” 柒和默然,这满园的场景,所有的痕迹上都写着两个字:“谋-杀。”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人祸而非天灾。 古怪之处正在这里,既是人祸,缘和周晋告诉他们是急病,满城的人也这样说。 难道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一位元婴修士即可坐镇一方宗派,这榆江李氏,曾经可是有位元婴的。 柒和摸摸摸了把头上的发簪,也不知这法器好用不好用。彼时天色有些暗了,许多角落铺上一层黑影。仿佛里面躲着人似的。 躲着那个,灭了李氏满门的人。 柒和心头悚然。 穿过凌乱而诡异的院子,寒予一手执剑,剑意已隐隐在剑鞘中涌动,侧着身子,轻轻推开正屋。 随着门“吱呀”着发出尖利的怪声,柒和只觉一股凉意顺着整个人直冲进头皮里去。后背明明白白地发冷。 那是个人。 柒和想也不想转身挺剑便刺,送出去的一瞬间,心口猛地刺痛,柒和手中脱了力,剑锋朝下歪了,她支持不住,伏下身子,眉毛拧成一团。 第61章 榆江城(5) 好久不见,虽然才几天…… 再等她缓过神来, 抬头赫然一张熟悉欠揍的脸,皱着眉瞧着自己。 ——是景钰。 柒和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其他人,齐齐扭头看着柒和, 和她面前鬼魅一般忽然出现的景钰, 面无表情地转回去看向屋内。 柒和:“???” ——为何大家如此淡定。 苏瑾倒是嘴唇轻动, 想说些什么最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柒和与景钰,没开口。 柒和拧着眉,“唰”地将剑插回剑鞘,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跟在温敛后头, 只当景钰是空气。 景钰哪里会如她的愿,柒和刚迈出一步还没落地, 衣领子已被揪住。 柒和狠狠回头,瞪着景钰, 如果眼神能杀人, 她已经将他凌迟个一千遍了。 柒和杏眼圆睁,不满地皱着眉, 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放在她脸上倒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 ——我是绝对不会先开口说话的。 柒和这样想着。 景钰似乎想法和她类似, 只看着她。 半晌, 他伸了手,熟稔地把柒和拉近, 让鼻尖重新充斥着柒和的味道。 一见面就耍流氓。 柒和挣扎几下, 却被越箍越紧。 她终于没好气地开口, 道:“放手。” 景钰很是不配合,声音低低地,带些沙哑, 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道:“别闹。” 柒和出声讽道:“不是说好了,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们见面不相识,从此当个不认识,这辈子都不要再靠近十步以内的么?” 那日她只说了前面两句,后面都是她当下信口编的。 景钰好看的眉蹙起,道:“何时说好的?” 柒和道:“就是你杀......就是我们离开星月宗的那天。” 景钰带着点无奈,道:“气话,莫再说。” 柒和被他不痛不痒的态度惹的火冒三丈,说:“我偏说,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互不相干,永远别在一条路上走。” 柒和嫣红的两片樱唇一张一合,尽拣着景钰以前说过的往反了说。 景钰眸光落到柒和唇上,变得晦暗。 ——想封住她的唇。 两秒钟后,柒和发出“唔,唔”的声音,她嘴巴张不开了,黏住似的。 景钰指尖淡红的灵光熄灭——他捏了个封口诀。 柒和彻底沉默。 耳边是恶魔低语:“别说这话,我不爱听。” 她没注意景钰眼中隐隐的血丝,亦没有发觉他体内乱涌的灵力。 她更不知道那日她前脚离开,后脚天雪楼的另一位长老便赶到了榆江。 “我原想将你放在玄清,安全些。” 景钰似乎在解释,又似乎在反省,更像是在说什么不容置疑的决定。 “你的蛊很厉害。这几日,我眼睛里处处是你的影子,耳朵里都是你的声音。眼下见着你才消停些。” 若是个花花公子对柒和说这些话,她一定是嗤之以鼻还要丢一句“油腻!”。 但从景钰口中说出来,没有半分挑逗的意味。他只是在直白的描述自己的感受,并将其归因于,柒和给他下了“蛊”。 柒和沉默片刻,他继续道:“带着你,若你受伤了,心会痛。但见不着你,也会难受。” “这该如何是好?” 柒和继续沉默,她彻底冷静了,冷静到现在像个烧红的热水壶,只想冒气。 景钰依旧是淡淡的描述事实,好看的薄唇张合间吐出一个个让柒和羞窘的想捂住耳朵的字眼。偏偏他声音还很低,悠悠地像唱歌。 说到后来他声音更哑了,柒和抬头见他唇边似乎有些红色。 ——他受伤了? 柒和下意识想问发生了什么,嘴巴却张不开,发出一声闷闷的哼,什么也说不清。 景钰将下巴靠在柒和额角,气息有些乱。 柒和嗯嗯啊啊比划半天,景钰也不解开封口诀。她甚至没办法叫苏瑾救命。 “替你寻个不会受伤流血的身子可好?”景钰道。 柒和惊异抬头,撞上他认真的眼,脑子里忽然想起思明山庄那些诡异的偶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柒和暗使灵力,汇于掌中,朝景钰胸前推出。 两人修为相差悬殊,柒和没想到这一推真的将他推开了。 身边冷冽的气息骤离。 柒和本不想给他什么眼神,转身之间却仍看到他轻拭嘴角,如玉的指上赫然是鲜红的血。 景钰垂着眸,淡淡瞧了眼指腹的血迹,微光闪过,那点红色消失不见。 他像棵枯松立在那里,周身是寂然的冷气,这冷意在柒和推开他的一瞬间达到了高点。柒和甚至看到他嘴角慢慢勾起,似乎带了点笑意。 “是我的错。”他道,“不该给你这两日的空子。” 柒和眼睁睁看着他展开了暗红的领域,从头顶压下沉沉的光,同时嘴上的封口诀忽然松了。 景钰气息有些凌乱,这下很明显了,柒和隔着两步都能听出来。冰冷的月色落在他石膏像般锋利的眉骨,鼻梁,添了几分颓败的美,不讲道理的好看。 大抵是美色所惑,柒和竟上前两步,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景钰似乎没什么隐瞒的意思:“杀了几个天雪楼的人,去了趟终宵山。” ——顺便养了伤。 尤笏毕竟是元婴,小七遭了他一下,怎么可能没有事,不过最终伤势落到景钰身上罢了。 不是它不会受伤,只是伤都在景钰身上。落下万丈崖时是如此,面对尤笏亦是如此。 柒和道:“听着挺充实。” 景钰道:“他们比我想的弱太多,早知如此,便是带着你也无妨。” 柒和抓住重点,道:“他们?” 景钰想了想,道:“一群金丹。” “金丹”在景钰口中是个贬义词,是要被瞧不起的,柒和明白,她闭嘴不再问。大概就是天雪楼那批来参加会试的弟子。 除了何自,柒和对他们都没什么好感。 想起何自,柒和心又沉了几分,道:“那你现在又回榆江来干什么?” “我知道你在这里。”他轻轻勾唇一笑,道“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整个人一股寒意。 ——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对。 柒和心一软,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寒,冷的吓人,真似冰雕玉砌一般。 柒和的左手是温软的,没有常年练剑的薄茧,轻柔得像一片薄云或芦苇。一点莹白纯净的灵力从掌心渡入景钰体内。 她不是医修,渡灵力是她仅仅会的一种疗伤方式。 景钰以为她会逃,会喊,会叫。她出乎意料的关切让他愣了片刻。 月光下她的眉轻蹙着,轻薄的影子落在白皙而精致的脖子上,这几日以来,他终于真切地感觉到柒和的存在。 “罢了。我喜欢这具身子,弱是弱了点,小心些便是。”他轻道。一手落在柒和耳畔,轻轻滑过她的脖子,落到肩上。 ——想咬。 柒和有些恼怒地想,自己真是没用,见他受伤就心软。于是她语气不善道:“我还有事,你一会自己走。” 一句话说到后来竟带了点颤音,景钰的手指滑过侧颈,带来一阵蚂蚁爬似的轻痒。 她瞬间松开景钰的手,想要后退几步,但为时已晚。整个人被拉到他怀里去了。 景钰两只手环着柒和,道:“你与我一起。我受不了你同别人在一起,一天,一刻都不行。” 柒和没好气道:“那你怎么不和我一起?” 景钰稍停了会,道:“好。” ——反正他的事,已经了了大半。 柒和没再挣扎,他也松了领域,只静静拥着柒和,中间夹着个被挤扁的小七,费劲地露出一个头,然后跳到两人脚边乖巧地趴着。 柒和正要说话,苏瑾几个已经从黑沉沉的屋子里出来了。 柒和忙跳开几步,问道:“师姐?里面如何?” 柒和的动作让景钰目光骤然冷了几分。 苏瑾回答:“与外面相差无几。” 寒予接着说:“一片剑痕。” 柒和心里满是疑窦,这样明显的痕迹,周晋怎么可能不知道? 温敛道:“这户人家,原不是李姓。” 柒和想起宅门上确实没有牌匾。 寒予手中握着一卷画,他打开给柒和看。 天色有些昏暗,柒和随手凝出一个光球,借着那光看画像上的人。 虽已没了日光,周遭又是一片残破败落,月光还被云头遮住大半,柒和却不如先前那样害怕。 那画像边角已泛黄,右上题着一首诗,被血迹沾污大半,字迹模糊。诗下署名却还依稀可辨。 “黎......”柒和轻声念道。 苏瑾接道:“黎彦。” 柒和闻言,猛然抬头,撞上苏瑾目光,两人眼神中都是一样的神色。 不会这么巧吧? 柒和去看那画像,画像上的人亦被血迹沾染,眼睛那一块皆被污损,只露出鼻子嘴巴和下巴。 ——好家伙,这也太像李彦了吧。 柒和原不是个看半张脸就能认出谁是谁的人,但是思明山庄里,李彦一天到晚带个面具,就是不认得也看熟了他的下半张脸的线条。 画上这个人,有些像,又不太像。 柒和扭头拉着景钰,道:“你看看,这是不是李彦?那个假方朔。” 景钰没什么兴趣,略略瞧了眼,应道:“有些像。” ——诡异,哪里都透着诡异。 苏瑾虽没见过李彦,但是知道他的名字的,故一看到这画像署名,想到周晋说过这户是李氏,便有半分疑惑。 当下看到柒和反应,知道自己是猜了个□□成。 ——世间真有这样巧的事情? 柒和不自觉往景钰那边挪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剑,生怕哪里又跳出个疯子来。 寒予和温敛自然也是听柒和讲过这番故事的。 众人商议一番,决定回城主府问问周晋。 他显然知道些什么。并且拐着弯地,想让柒和他们知道些什么。 走出“李”府,街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道青色的影子。柒和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何念。 第62章 榆江城(6) 何念来救人 既是深夜, 又恰逢榆江城人皆躲在家中尽量不出门,柒和一行与何念相对,彼此都没办法装作看不到。 柒和本就与她不熟, 眼下打招呼也不是, 视而不见也不是, 正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身边苏瑾等自然也是知道何念推柒和下山那档事,谁也没有好脸色。 何念走得近了,见是柒和,目光落到景钰身上, 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向每个人道了声道友。 那时温敛急着回玄清送筑蕴丹,没见着何念受审的样子, 后来听说柒和放了她,心下还有些不平。怪气道:“何道友?怎么不在沂辛山, 星月宗, 反跑到这榆江城了?” 一句话是夹枪带棍,他温敛向来是这种人, 护短,随意, 不讲究什么正统仙门, 东洲温氏的面子。 何念脸上颜色变换,自知理亏, 应道:“如今我已不是星月宗的人了。” 苏瑾脸色也不好看, 冷冷睨着她。 柒和却有些心虚, 若说先前何之的事是误会,当下何自一条命却是实实在在落到景钰头上的。或许与她柒和也有那么点关系。 她道:“榆江闹疫病,你来这里干什么?” 何念道:“榆江城大, 恐师......季宗主那边人手不够,我想着来帮帮忙。” 柒和道:“季宗主恐怕是不会要你帮忙的。” 何念垂了头,有些低落,道:“我知道,所以我悄悄来的,就默默做点事罢了。” 本就不是什么感情要好的相熟之人,再没了别的话,沉默一会后,还算和气地道了别。柒和几人与何念分道扬镳了。 途中柒和悄悄回头瞧了眼,见何念身影钻进一间客栈,便回神往城主府去了。 ——天雪楼数十弟子殒命榆江,其中就有何自。何念不可能不知道。 上次是何念出其不意,这次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法子再动心思的,柒和略放下心。 进了周府,寒予稍微介绍了景钰,道是几人旧友。周晋很是客气地另外安排了住处。 但景钰显然是不会去的。 眼下他正跟着柒和,影子似的走。 柒和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她还有些气梗着,也没同他说话。 城主府很大,得亏周晋给了个小圆盘权当司南,有了那个小盘,也不需侍女引路,众人便各自回了。 一片寂静。 柒和穿过周府的后园,踏在各色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今夜月色很暗,落在身上有如挥不开的蛛丝。 月色暗了正显出几点星子明亮。最亮的那颗在柒和指尖,莹白色,丝丝缕缕,是她的灵力凝成的小球。 来到住处,柒和一跨步进去,反手狠狠摔上,将景钰关在外头。 ——谁还没点脾气呢? 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墙上挂着些梅兰竹菊一类的花草,皆是洒金的薄纸,柔韧厚实。屋内熏着极淡的暖香,那是周晋早遣侍女点好的。桌椅衣柜皆是沉香木,帘帐上的钩子都镶着碎玉。 入眼一片珠帘绣幕,雕梁画栋。 柒和拨开床帐,正欲坐下,入眼一道黑影。 她眉头一皱就要退开,却被一把拉了过去,慌乱间小腿磕到床沿,一道红痕浮起。 柒和不由惊了一声,缩了腿下意识要看磕了的那处。 谁知景钰比她动作快,一手已然握着柒和纤细的脚踝,撩开衣摆,抚那红痕。 柒和又使劲缩回来,一手去推他,推铜墙铁壁似的推不开。 “怎么这么容易伤?”景钰指尖浮起点红光。 柒和干脆放弃治疗,半靠着枕,道:“这也算伤,那你已经算作死过好几次了。” 磕出来的一点红迹子显然不能算作是伤,景钰用着灵力,柒和小腿那处也还倔强地红着。 他蹙眉,拿出瓶什么粉末子,就往柒和腿上倒。 柒和忙止住他的动作,嘴里一串“诶诶诶”,抢过那瓶大约是什么药粉之类的,道:“过会就好了。” 景钰目光落在柒和脸上,又转回她腿上,轻轻摩挲着那点痕。 他指腹很凉,触过的皮肤却逐渐升温。柒和忙挣起身,又去捉他的手,道:“别碰我。” 慌乱间两人距离拉得很近,待柒和反应过来,呼吸都已经交缠在一起。 温热的,逐渐凌乱的,呼吸。 她下意识想说些什么,才要启唇,整个人便冻住了。 景钰一贯冷淡的金眸忽然蒙了一层朦胧的雾,一层晦暗的雾。雾后边酝酿着风暴。 柒和的呼吸近在咫尺,微张着樱唇,一副任人采撷的美好模样。 ——危险。 柒和猛地后退,后脑勺撞进景钰掌心。 他的指节与木制的床柱磕出轻轻的一声响,然后不容置疑地按着柒和靠近自己。 屋内陌生的暖香和景钰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在一起冲入柒和的脑袋,她有些发晕。 原本捉着柒和脚踝的那只手也顺着光洁滑腻的小腿逐渐移到了膝盖,剑修特有的指腹那一点薄茧带来一阵轻痒。 柒和直起双臂按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弓着背向后退。 柒和这点挣扎在景钰面前太无力了。 她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唇就要贴上。 她不敢说话,生怕唇一动会像是主动亲上去一般。 景钰眸中那点雾散了,露出雾中的深潭,那是水下的暗流,令人移不开眼。 柒和只得重重地闭上眼,浑身提着一点劲,紧张地屏住呼吸。 榆江城主府特有的熏香,白烟一股脑卷住两人,轻白的纱后面是令人面红耳赤的温度。 玄黑的影子几乎把那纤巧的白影罩住,看起来像是要整个嵌入骨髓里去。两道身影远看着皆是一动不动,像幅写意的水墨画。 微凉的唇瓣擦着柒和的唇,沿着流畅圆润的脸侧滑到她颈窝里去了。 景钰声音有些哑,低低道:“城主府的香,不好闻。” 他扣住柒和后脑的手终于松开,袖袍一展,远处精致的炉子丁零落下,盖子飞的老远,余下些温热的灰也铺开一地。 柒和似乎整个人关节都锈住,又似乎手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怔怔地一动不动。 直到景钰高挺的鼻尖触到她的颈侧,然后一点轻轻地刺痛传来。 柒和一惊,脱口而出:“你咬我-干嘛?” 明明是惊怒的声音,出口却柔转起来,哪有半点慑人的效果。 景钰终于放开了柒和,纠缠的气息骤然分开。他道:“疼么?” 柒和捂着脖子跳下床,站得老远,道:“你属狗的么?当然疼了。” 景钰垂了眼,他想在柒和身上留下点印子,偏又不愿她疼。 柒和见他没说话,两手捂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想找点别的话来结束这令人尴尬的氛围。 半晌,她清清嗓子,道:“那......那你去天雪楼干嘛了?” 其实她也是好奇的,以前总觉得将反派拴在身边,便能阻止一切,这几日景钰没影儿似的,不由得让她不安。 景钰道:“找了些东西。”他掌中又是一道灵光,想把柒和拉过来。 柒和这次可有防备,挥手一击将那灵力打散,莹白与暗红两道光烟花似的相撞,散开。 她声音清脆,落入耳中似银铃轻响,问道:“找什么东西?” 景钰勾了唇,淡笑道:“古旧的传说。” 柒和总觉得后背毛毛的,诛天阵不就是古旧的传说么?但那玩意一定是藏在玄清的,景钰去天雪楼可找不着。 这般想着,便没往那头想,横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柒和坐下来,道:“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景钰道:“没有。” 柒和又问:“和我师姐呢?还有师兄?玄清?” 景钰轻轻皱了皱眉,道:“无关。” 柒和可算是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别告诉我了。” 景钰不置可否,只沉沉地看着柒和,似要将她吃了一般,直看得柒和浑身不自在。 她道:“今晚我要修炼,别打扰我。” 半晌,景钰道:“好。” 柒和闭上眼,周身浮起灵蕴的时候,他轻轻捂住胸膛,那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体内的灵力罕见的,在闻到柒和周身淡香的时候没有平静,反而愈加躁动,叫嚣着想要吞噬什么。 体内伤势有些隐隐作痛。 若是刚才柒和抵着他胸膛的手向下移一点,会发现他腰间的衣服早已湿个透彻,那是血染的冰凉。 柒和一直没有发觉。 清晨的光线恰恰照进窗棂的时候,柒和睁开了眼,只觉神清气爽,灵魂又轻盈了几分。 她扭头看到晨曦的微黄的白光落在景钰侧脸,玉石一般泛着冷冷的温润,唇色也白的像玉。柒和忽然想起见到他时,他躁动的灵力和唇角的血。 心头一紧,柒和轻步走了过去,薄被上星星点点的红刺目而显眼。 柒和捂了嘴,瞳孔紧缩,怎么会这样? 景钰恰好睁眼,房子周围浅淡的领域霎时收回,他道:“柒和。” 极平常的一声。 柒和有些急,道:“你去天雪楼,受伤了?这么重的伤,昨晚上怎么不告诉我......” 景钰很是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眼,他早换了身干净衣裳,一如既往的玄色,能很好掩盖濡湿的红。 他开口道:“天雪楼剩下的两位元婴,有些本事的。” 所以他才只灭杀了一个,让另一个逃了。 ----------- (那个,好像有些盗文不会盗作话,我就把这段放正文了哈。大家多见谅,如果是非晋江的网站看到这篇文的朋友们,来晋江看吧!正版高清无弹窗无广告还免费,不要看盗文啦~顺便给我点个收藏就更好了,嘿嘿) 第63章 榆江城(7) 榆江也有故事 柒和变了脸色, 他这人真是有点毛病,去天雪楼就去天雪楼,何苦和人家面对面一打二? 她道:“那你又去天雪楼干嘛?明知打不过还凑上去送给人打?你就算和他们有些旧怨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啊。” 景钰按了按腰间的伤, 那里又渗出点血, 他轻笑一声, 带着几分倨傲道:“是他们不自量力。我不过去取些东西。” 柒和脱口而出,问道:“什么东西,很宝贝么?” 问出口才觉得后悔,自己方才才讲过不想知道的。 景钰还没回答, 柒和捂着耳朵摇头, 耍赖似的,大声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柒和闭着眼捂着耳朵, 像只慌乱的兔子,景钰瞧着不由得轻笑了声, 这一笑又牵动伤口, 又渗出些血。 柒和忙按住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些金衣散, 塞给他,道:“你用吧。” 景钰看了看柒和扔过来的瓶子,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余温, 他用指覆上去,淡道:“三两日便好了。” 柒和睁了眼睛, 问:“你不是向来一天就好了么?” 景钰僵住, 片刻后勾唇道:“若是你想我一天好, 我便一天好。” ——病恹恹的景钰有些吓人。 “当然是好得越快越好了。”柒和见他精神尚可,便没再多问,抱起小七坐到桌子边去了, 不知想到些什么,两腮飞起红晕。 小七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往柒和臂弯里钻。 明明是一样的金瞳,怎么放小七脸上就这么可爱,放景钰脸上...... 柒和偷偷抬眼看了眼景钰,他正抚平衣上的褶皱,动作缓慢优雅,和他一剑将别人割-喉的动作别无二样。 他是冷的,一直是冷的,冷的像深达千尺,漆黑一团的幽潭。可原文中,他明明是惯会伪装的,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柒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过了这么久,她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就该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一个护短的师姐,和满心倾慕的师兄。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个冷冷的黑色的影子,她也不知道。 一声轻唤打乱了她的思绪。 是苏瑾,叫她去主厅。 昨天的事情,该问问周晋是怎么回事了。 * 主厅内,寒予直截了当地问了周晋,榆江黎家的事。 “周城主,这李氏一族,曾经可是黎姓?”他展开在旧宅子里找到的残缺画像。 周晋稍愣片刻,道:“确实。” 柒和很是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改了姓?” 周晋刚从季溪那边过来,一边放下手中的丹炉药丸,坐下,道:“由于染了急病,榆江城里人恐说出去,令其他人闻之色变,影响榆江炼器第一城的地位。” 这般掩耳盗铃,换个姓就能抹去这家人存在过的痕迹么? 柒和略略皱眉。 周晋娓娓道:“自那以后,榆江黎氏,便成了榆江李氏。” 柒和按捺不住,略向前倾了身子,追问周晋:“黎家,真的满门覆灭了么?” 周晋抬眸奇怪地看了眼柒和,道:“是。” ——黎彦,究竟是不是李彦? 柒和踌躇半晌,没问出口,周晋既有所隐瞒,她也不必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寒予又问道:“昨日我们去了那旧宅。”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观察周晋的表情。 周晋今日轻裘宝带,一头墨发尽皆束起,神清气朗,自有一派矜贵气度。寒予在他面前却并不逊色,气质反更超然俊逸。 周晋稍停了停,这一瞬间的顿挫没逃过寒予的眼睛。 寒予道:“这家覆灭,恐怕另有原因。” 周晋放下手中纸卷,抬头毫无愧意,坦荡地对上寒予一双沉沉黑眸,道:“是。” 寒予并不意外,也不恼,问道:“那周城主昨日遣我们前去,又是何意?” 黎家灭门一事,分明与榆江疫病无关。 柒和不得不佩服寒予的沉稳,若是她,恐怕当场拍案指着周晋鼻子骂了。 周晋站起身子,踱到窗前,道:“此事,是我私心。” 听了这话,寒予表情才有些变化,他皱了眉,带着几分严色,问:“一桩十年前的旧事,和当下榆江千万百姓修士性命,城主觉得哪个重要?” 周晋缓缓转过来,看着寒予,眼神里充斥着绝望,道:“这场黑疫,已经无药可救了。” 闻言,众人心里皆是一惊。 星月宗宗主都在这里,连天下第一药修宗门,解决不了榆江的黑疫么? 景钰表情没什么变化,大多时候,他都继续当他的哑巴,像柒和的第二条尾巴。 第一条是小七,是柒和白色的可爱的尾巴。 第二条是他,黑色的,显眼的,厉害的,尾巴。 当他听到周晋这话时,懒懒掀起眼帘,正眼瞧他片刻,重又落到柒和身上。他在捻这柒和的头发玩,一撮一撮卷到指尖又放开,乐此不疲。 于他而言,这榆江满城的性命,似乎也比不过柒和的头发吸引他的注意。 周晋这判决一般的话刚落,季溪揉着眉心,自门外走来。 她一想形容严整,此时眼下却有些淡淡的青。 季溪一定听到了周晋的话,但她没有反驳。意味着季溪真的对这场黑疫无能为力了么? 苏瑾开口问季溪:“季宗主,周城主这是何意?” 季溪看看周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道:“这场疫病,与魔气有关。” 与魔气有关,自然不是普通丹药医术可治的。 柒和惊道:“怎么会这样?!” 以她对魔气的敏感,不可能感知不到榆江的魔气! 季溪道:“是炼化过的魔气。” 寒予拧眉,道:“炼化?” 他与苏瑾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正统修士避魔气之不及,生怕沾了魔气毁了一身清净修为,怎么会有人去炼化魔气,专为对榆江城下手? 柒和不自觉握紧了手,榆江城的今日,同黎氏一族的昨日一样,是人祸而非天灾。 周晋终于显出几分疲倦的神色,这是个将整座城池抗在肩上的人,他比谁都希望赶走这场无妄之灾。 他道:“城中大部分是器修,但也有平常百姓。修士或能凭自身修为辅以季宗主的丹药找到活路,但这满城的百姓......” 他话没说完,但众人都已明白他未完之意。 所有人都同周晋一般面色沉重,除了景钰,仍面色淡淡。 他道:“是我无能,不能保住榆江,但我总觉得,此事蹊跷。 榆江从来都不与什么宗门有过龃龉。何人会如此大费周章给榆江投毒?目的是什么?” 周晋摇摇头,神色有些灰暗。 “所以你让我们去黎府?”柒和问,“你觉得两件事情有关联?” 周晋点点头,沉吟半晌,道:“当年黎府一事我便觉得蹊跷,阖府上下一夕陨落,而且......而且我听说,那两日,黎府中有很重的魔气。 季宗主连日查不出病因,我便有些怀疑此时与魔气有关。本想自己亲自去,恐引发城中恐慌。这才麻烦诸位替我跑这一趟。” 寒予问:“这中间十数年,城主不曾去过?” 周晋道:“那是榆江禁地,一块陈旧丑陋的疮疤。” 这话别有深意,柒和竖起耳朵听他讲,由于此时可能与明霜有关,她更是认真。耳边有些痒,扭头发觉是景钰孩子似的在玩自己的头发,翻了个白眼抽回来,坐得远了些。 景钰手中一空,又察觉柒和故意坐远了点,蹙眉抬眸看着周晋,怎么都觉得碍眼。忽然一点暖意覆上手背。 是柒和,虽没看景钰,但反手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似的。 ——别闹。 这次是柒和对景钰说,用动作说。 周晋才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护身法器都要祭出,忽然又感到这股气息撤了,有些奇怪,没有多想,接着道:“这事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 榆江城十年前,只是个普通的器修聚集之处,与别的炼器师聚集形成的城并没有什么不同。若说过人之处,便是黎氏所出的法器,动辄数万、数十万灵石。许多人修士慕名而来。 可惜黎氏一年所出法器也不多,众人引以为憾。” ——原来榆江是近十年才一跃而成为炼器圣城的。 周晋道:“榆江之所以盛名在外,便是借着黎氏覆灭的东风。” 众人闻此,皆有些震骇。这等灭门惨案怎么与一座城池的兴起有关? 周晋看出几人疑惑,低下头,握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道:“榆江出名靠得那些有名的法器,皆是黎氏覆灭以后,一些心怀不轨之徒,入黎府盗出来的。” 偷了人家的东西,说是自己的,再卖出去,成就自家名声。 真是零本万利的好生意。 榆江美名之下,竟藏着这种龌龊之事。 柒和有些默然。 “许多当下有名的器修大族,镇宅之宝便是那时从黎家偷来的功法秘籍。靠着这些东西,一些无名之辈渐渐发迹。”周晋放低了声音,叹道。 剩下的事情,周晋自不必多说。 寒予道:“周城主事先也并不知道那宅子里究竟是什么?” 周晋点点头,连日的重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一边是榆江千万性命,一边是榆江难以启齿的疮疤,还有......还有他的私心,他的至交好友,黎彦,也消失于那场灭顶之灾。 为了现在活着的人,他必须解开这桩旧日的秘辛,亲自揭穿榆江不堪的历史。 周晋沉声道:“我也只是怀疑,往日之事,与眼下的黑疫有些关联。” 第64章 黎家陈案 景钰说:回不去的 周晋对几人说出这些事, 显然是有壮士断腕之心。 见他如此坦诚,寒予凛然道:“若真是如此,我愿意替城主再跑一趟。弄清事实真相。” 周晋真诚道:“多谢道友。” 身处城主之位, 太多事情身不由己, 他也实属无奈。 “若要治好黑疫, 有一味药草不可或缺。”季溪皱着眉,有些叹息的语气,道,“这味药草难寻, 绝 柒和几人正要出门, 忽听季溪此言,心中皆是一紧。 周晋道:“便是再难寻, 我也要试一试。榆江声名远播,放出消息去, 总有人能找到。季宗主不妨直说, 哪味药叫什么。” 季溪略一沉吟,道:“银脉双叶莲。” 此言既出如惊雷落耳, 柒和与苏瑾、寒予、温敛,皆默契地互看了一眼。 ——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 苏瑾迅速从乾坤袋中拿出两株柒和当日交给她的银脉双叶莲, 摊开掌心, 对季溪道:“季宗主,所需的可是这个?” 季溪闻言, 面带惊诧看向苏瑾, 那里赫然躺着两株银脉双叶莲。叶脉蛛网一般密布, 呈淡淡的银色,两叶合抱,娇嫩翠绿, 蕴着无穷灵气。 “就是这个!”她眼神一亮,站起身来,急急向前走了两步,道:“苏道友何处采得?” 苏瑾面色不改,将那两株银脉双叶莲交到季溪手中,道:“因缘际会,偶然在山中采得。” 季溪反复观看手中两株翠嫩的小草,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置于鼻下轻嗅,掩不住的欣喜,道:“不错,这正是银脉双叶莲。” 她转向周晋道:“有了这个,便有法子了。” 周晋见季溪神色,心头宽慰几分,问苏瑾道:“苏道友,此草可还有?只此两株恐怕是杯水车薪......” 苏瑾摇摇头。 周晋又问:“这是从何处采得?我这便遣人去仔细搜寻。” 可惜这药草并不是苏瑾所采,她亦知道柒和那位朋友是隐世之人,当下不便多言,便只摇头。 柒和此时心里也万般纠结,一边是榆江千万性命,一边是重明谷避世不出的规矩。犹豫再三,柒和觉得还是自己去一趟比较好,银脉双叶莲的位置,是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季溪与周晋的。 柒和上前道:“周城主,眼下城中正缺人手,再派人出去怕是不妥。此事便交给我,城主只管放心。” 柒和表情真诚,周晋也看出她们不想透露银脉双叶莲的位置,也理解一二。毕竟天材地宝,人人都想据为己有,鲜有人愿意分享,柒和他们愿意相助,已是不易。 周晋道:“此事便交给诸位了。”说罢深深拱手作揖。 寒予道:“举手之劳,人命关天,我们这就再访一回黎家老宅,看有何蛛丝马迹。” 周晋道:“黑疫过去,我定亲自上玄清拜谢掌门。” 温敛道:“这倒不必,玄清与榆江本就不远,同气连枝,守望互助也是应当的。” 事不宜迟,当即柒和与寒予苏瑾温敛分头行动,寒予等又去了黎家废宅,柒和与景钰预备前往沂辛万丈崖。 有景钰在,柒和自是不必御剑了,总是蹭着别人的剑,剑招剑势剑意,柒和单单御剑这一行最差。 沂辛与终宵相隔不远,在半空中,能透过沂辛遥遥看见终宵。山顶覆着皑皑白雪,缭绕薄云几许。 柒和忍不住又好奇景钰回终宵山,去天雪楼是为了什么。踌躇半晌,柒和最终是没问,只坐在赤渊上,盘腿逗小七。手腕上的银铃阖着风声叮叮当当地交响,清脆悦耳。 “景钰,你伤好些了么?” “嗯。” “是谁伤的你啊?” “天雪楼长老。” 景钰真是废话文学大家,说了等于没说,连小七都知道定是天雪楼的长老才能伤了他。 柒和撇撇嘴,拨弄了一下发髻里斜斜插着的簪子,鎏金嵌宝,挂着精致的流苏金丝,赫然是薅的周晋的羊毛。 她问:“为什么周晋的父亲不愿他去查黎家灭门一事呢?若是当时就查了出来,说不定就没现在这档子事了。” 景钰冷笑道:“恐惹祸上身。一夕之间灭黎家满门,其中还包括黎家家主,一位元婴修士。幕后势力,岂是当时小小一座榆江城惹得起的。” 柒和沉吟半晌,又道:“唇亡齿寒,榆江当时最有声望的两族,不外周家与黎家。黎家忽然被灭门,周家难道不害怕么?” 景钰道:“纵是害怕又能如何?” 这话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实力为尊。若是那灭黎家满门的人,真对周家又起了什么心思,黎家防不住,难道周家就有法子么? 柒和沉默半晌,道:“难怪还在黎家倾覆之后给人改了姓,换做了李家。” 景钰背着柒和,因此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墨发三千倾泻如瀑,身姿颀长。 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冷意与嘲意:“世人皆是如此,趋炎附势,见黎家亡了,便扑上去吸血,谁又在乎黎家覆灭的真凶是谁。不知有多少人,吃了好处还要叹一声,黎家怎么不早些倒。” 这话说的凉薄,偏生他语气也凉薄,没有半分人情。 柒和反驳道:“周城主,周晋不是心心念念想查处真凶么?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 景钰道:“周晋?不过是为了维护榆江安宁,少死几个人,好多当几天城主。 榆江那些人,专替黎家改了名,恐黎家之事影响榆江名声,又惧旁人知道他们全靠黎家那点东西混到如今的地位。 以为改了姓,便能瞒天过海。 自欺欺人,实属可笑。” 柒和站起来,险些晃一晃跌了下去,所幸景钰察觉回首扣住柒和肩膀,他一番动作,赤渊却没半分晃动。 柒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不要总以恶意去揣测别人。” 景钰道:“人性本恶,藏得深,你便看不出?”是反问,也是肯定。 柒和道:“照你这么说,你也是恶的,我也是恶的。” 景钰轻笑一声,身下已是沂辛,他捏诀下降,淡淡道:“我本就是个恶人。”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云层,落到万丈崖下。 悬崖下依旧是隐隐的兽吼,靠得近了便见成片的岩浆翻涌,汩汩不停,令人望之生畏。 景钰揽着柒和轻巧一步迈入岩浆,滚烫火热的岩浆漫过二人头顶时,柒和轻声说:“那你说说,我又恶在哪?” 景钰勾唇,道:“夺人之舍,算不算是穷凶极恶?” 柒和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心虚地左右看看,道:“可不能乱说。这话说出去我就没命了。” 景钰瞟了一眼心虚的柒和,无所谓道:“夺舍便夺舍,又不是甚么大事。” 柒和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觉就在这了。 从前这个壳子里的那个柒和,我还是得想办法找回来的。” 景钰什么都知道,幸亏他是个没三观的,夺舍都觉得无所谓。兼之柒和知道,自己与景钰有点奇妙的联系,互相之间杀不得,胆子愈发壮,也不避讳,便直说了。 景钰若有所思,点头道:“确实该找回来,留在外头终究不行。” 景钰少见地说了几句人话,柒和满意地点了点头,谁知又听他说,“找回来,便灭了。” 柒和瞪大眼睛,不理解他这是什么脑回路。 景钰看了眼柒和,道:“省得她回来,你不见了。被夺舍之人若是回到原来的身体,将其夺舍之人的魂魄无所寄托,如果原来的身体不在,便会彻底消散。” 柒和心底一凛,试探着问:“那......怎么算原来的身体不在?” 景钰拨开面前丛生的花木,前方赫然一条小路,他道:“不在这世上,便是不在。” ——这下可有些难办。按这个标准,柒和原来的身体,确实不在这个“世界”。 柒和蹙眉,很是恐慌。 景钰似乎察觉了她那点不安,道:“你不会魂飞魄散。” ——我不会让她回到这具身体,任你魂飞魄散的。 柒和脚步都沉重了几分,按景钰这么说,事情可有点棘手。虽说她确实有意将这身子还给原来的“柒和”,但若是自己因此魂飞魄散了,那可得不偿失。 ——还是得找到回去的方法。 柒和低头躲过一根树杈子,道:“原来这么麻烦,我以为回去很简单呢。” 景钰眼睛一眯,问:“回去?” 柒和不明所以,只觉周身凉飕飕一阵冷风,缩了缩脖子道:“也不急,还得从长计议。” ——也不知能不能把小七一并带走。小七与景钰是结了契的。 想到这层,柒和又有些头疼。 眼前场景显然又不似当初所见重明谷外的景象,柒和虽有些路痴,对风景倒还是记得些的。 景钰执赤渊,自上而下一劈,收住剑势,长剑荡起一泓清水。 潇洒,好看。比温敛的越尘剑法还好看。 柒和胡乱想着,眼前景物忽然碎布一般寸寸开裂。原来是障眼结界。 想是由于当初是明炽领着他们来的,所以没受结界影响。如今二人自行前来,就撞上了结界。 眼前虚假的景物变形、扭曲、消失。 两道峭壁赫然出现。 这是真正的重明谷入口。柒和欣喜地向前走了两步。催动传音符,试图唤明炽。 景钰收回赤渊,目光落在赤渊凌然寒锋之上,勾唇,呓语一般,轻道:“回不去的。” 第65章 黎家陈案(2) 采药 传音符亮, 符纹流转着光芒,明炽的声音从符中响起,“柒和?” 柒和道:“明大哥, 是我。” 明炽那头显然有些欢喜, 亦有些嘈杂的人声, 他似乎是走了一会,寻了个僻静之处,回:“柒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柒和不好意思道:“还是有事相求。” 明炽道:“慢慢说, 我来接你入谷, 正巧我也有些事要告诉你。” 未等太久,明炽身影出现在山谷入口处。柒和远远招手, 踮着脚,很是开心。 明炽身为重明鸟, 自不必御剑, 双臂一展便成了硕大的翅膀。他见着柒和,缓缓落地, 翅膀幻化为手臂,掩于衣袖之中。 明炽见了柒和, 带着笑意, 唤了一声。 然后又对着她身边的景钰颔首示意。景钰亦低了低形状完美的下巴,权当见过了。 明炽又与上次柒和所见装束不同。这回他装束严整, 形容凛然, 更添威严。 柒和道:“明大哥今日怎么如此打扮。” 明炽含笑, 道:“今日族中议事。” 柒和听他所说,连忙道:“那我岂不是打扰了。” 明炽摆手,道:“此事已议了许久, 今日算是尘埃落定了。” ——听着是件大事。 不过既然重明鸟族下定决心与外界隔绝,又是族内大事,柒和自不便多问,只说:“看来结果很合明大哥心意。” 柒和笑的真诚可爱,梨涡里盈着甜甜笑意。 明炽道:“是了。” 说话间三人路过当日柒和与景钰休息的竹屋。柒和想起来那封夹在窗框中的信笺,问道:“明大哥这些日子可曾去过竹屋?” 明炽一愣,答道:“不曾。” ——我都明示了你还听不懂。 柒和犹豫着要不要直说,但又忧心明炽仍过不去那道坎。她犹豫片刻,听明炽道:“这几日,我应当会去一趟了。” 言语之间,甚是洒脱。 柒和知道他是放下了心结,接受了事实,便告诉他,那里有明霜留下的一封信。 明炽没想到柒和暗示他去竹屋里清扫清扫竟是这番意思,眼神一亮,道:“小霜竟给我留了信。” 柒和点点头,问他要不要取。 明炽轻轻摇头,道:“总要寻一个整的日子,放下所有的事,再去听小霜说话。” 少顷,他回想起柒和的话,问:“柒和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柒和大大方方说了来意,道:“明大哥一直在重明谷中,避世不出,应该是不知道这回事。榆江城最近闹疫病,星月宗的季宗主去过了,说是需要银脉双叶莲,才能炼出救命的丹药。” 明炽闻言,眉头一皱,侧头看着柒和,问道:“与魔气有关?” 柒和沉沉地点了点头,道:“是炼化过的魔气。” 明炽沉吟半晌,凝重道:“炼化魔气,大抵是魔修所为。我重明避世不过十载,魔修竟猖獗至此?” 自盘古开天辟地,灵气与魔气分离之后,有资质者便可吸收这两种灵力并修炼。修灵气者又分剑修、器修、符修等,而靠魔气修炼者,统称魔修。 柒和一直不明白,魔气这种东西,怎能为人所用。 柒和当下说出心中疑惑,问道:“魔修?” 明炽点头,道:“我的母亲,就是陨落于此。” 柒和隐约记得,明炽与明霜的母亲,似乎是因为以重明鸟之力,救了一城之人,力竭之时遭人偷袭,方才身陨。 明炽冷笑一声,道:“这群魔修,真当别人拿他们没办法了不成。”一句话说得铿锵顿挫,尽显不凡气度。 柒和道:“眼下急需采些银脉双叶莲入药,这才匆匆赶过来找明大哥。” 明炽回首,看着那峭壁之上的银脉双叶莲,道:“需要多少,柒和尽管采去。” 柒和得了明炽的允准,当即一迭声地谢他。 明炽道:“不是什么大事,柒和不必谢我。”然后从身边的乾坤袋内拿出一个淡绿的网兜。 那网兜不知是何材质,半透明的轻纱一般,仔细看去微微泛着绿光,丝线编织处若有细小的闪光。 明炽将那网兜递给柒和,道:“用这个装。” 柒和可没忘了,银脉双叶莲一采下来登时枯败的事,立即明白了明炽的意思,用这个淡绿的网来装,银脉双叶莲才不会失了效果。 明炽道:“对外人,银脉双叶莲固有奇效,但对我们,不过是寻常草木,族人偶会拿它的叶子,晒干了,煎茶喝。” 外人趋之若鹜的宝贝,在他们眼中不过寻常草木。柒和不由得暗叹一声,跃上崖壁开始辛勤劳作。 崖下只余两道颀长身影,和一只软乎乎的三尾白兽。 明炽抬手看着柒和白鸽似的在峭壁上来回迁跃,道:“景钰道友,似乎也是灵兽化人。” 景钰眼中毫无波澜,道:“明炽道友不是一早便知道了。何必再问?” 若是柒和在两人身边,必能感受到其间暗潮涌动。 明炽负手而立,不该神色,亦不被景钰气势所压,启唇道:“陆吾?” “与你何干。”景钰淡淡吐出四个字。同明炽一样,他的目光也紧紧落在柒和身上,或者说,从见到明炽开始,他便没给明炽太多注意。 明炽道:“你和这只小陆吾的关系,柒和知道么?”他斜眼看了看一边懒洋洋的小七,直直盯住景钰的侧脸。 景钰手中赤渊剑锋开始隐隐流动着水一般的光华,灵力在掌中汇聚,他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威压尽放。 同为上古三神兽的明炽,作为血脉最纯净尊贵的那一脉重明,又何惧景钰威压,转过身来,亦按住腰侧之剑。 赤渊是一把无鞘之剑,执剑之人既为剑主,亦为剑鞘。赤渊不需有什么隐藏,活着一般轻轻翁振,告诉对手自己的嗜血杀意。 不同于赤渊,明炽的剑隐于剑鞘,其上五色华光皆隐忍不发。 自头一次见景钰以来,明炽便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主,无意间露出的那一点森冷杀意与戾气足以令人后背发凉,而且他还有赤渊。 一把出现在传说中的神兵宝器。 但眼下,明炽才感觉到了景钰最果决的杀意。 几乎是一瞬间,他点足后退,耳边擦过一道寂灭的剑意。 那剑意寒可彻骨,即使未中,明炽也能感受到其上的决然杀意。 景钰终于侧过脸,将目光从柒和身上收回,金色瞳孔中仿佛流淌着一条暗涌的冰河,寒霜寸寸碎裂成锋利的冰凌。 明炽并不出剑,横拿剑鞘置于身前,道:“你那位前道侣,可还在世?柒和知道么?” 景钰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冷冷道:“我没有过什么道侣。” 明炽也一惊,他本以为小七是景钰和谁生的崽。 “那这小陆吾......”明炽目光落到小七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问景钰。 景钰骤然收了气息,淡淡道:“捡的。” 明炽正待质问,哪里捡了个气息与他如此相似的小陆吾,景钰忽然转了神色。 景钰忽然的变化令明炽有些措手不及,正待再问,柒和轻飘飘纸片一般落了地,景钰稍扶了她一把,目光中的森寒尽散。 柒和见明炽还没收回的手,握着剑,眉头一皱,略略挡在景钰身前,道:“明大哥,怎么了?是有什么误会?” 明炽暗暗瞪一眼景钰,咬牙在心底骂了一声,放下手,道:“无事,想与景钰道友切磋一番。” 柒和不解地看了看明炽,又看看了景钰,触到他淡漠而阴郁的瞳,忙收回目光,对明炽道:“景钰他新受了伤,改日再和明大哥切磋。” ——怎么人人想找景钰切磋剑术,玄逸子初见景钰也是这般反应。 明炽讪笑两声,道:“景钰道友身负重伤也不说一声,若是我失手伤了你可如何是好,下次有缘再切磋。” 景钰低声应道:“好。”这一声稳中带着几分虚弱。 柒和将那绿网放入乾坤袋,躬身抱起小七便听他这一声,伸手去探景钰灵脉,喃喃道:“今日御剑时瞧着挺好的啊......” 没觉得灵力躁乱,便以手背轻碰他腰腹,问:“还流血么?” 景钰摇摇头,握住柒和指尖,不让她再碰,沉声道:“没事。” 明炽眼下是怎么看景钰怎么不顺眼,看着冷淡漠然,背地里还有如此心机,竟当着柒和的面卖惨装乖。 偏还带着只不明来历的小陆吾,谁知是不是他的娃? 柒和探究地看看景钰,确认他无虞后,转身向明炽道:“明大哥,事情紧急,我们这就走了,改日再来打扰。” 明炽思索片刻,道:“我送你出去。” 是你,不是你们。 自继承族长之位以来,还没有谁能这样让他吃瘪。 明炽很不满。 他哪里知道,景钰虽与自己对峙,但大半注意仍放在柒和身上,是故柒和采完银脉双叶莲跳下来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 这也怪不得景钰心机。 明炽将柒和送至出口,告诉她回炼狱崖下的路,虽外面人都管它叫万丈崖,明炽总还是习惯叫炼狱崖。 柒和朝明炽挥挥手,道:“明大哥,那我们走啦?” 明炽微微点头,柒和便拉着景钰转身离去。 见二人渐行渐远,明炽犹豫片刻,喊住柒和,道:“柒和,我随你一道去!” 柒和怀疑自己听错了,惊疑地转身,看见明炽快步走近,不明所以。 ——重明谷,不是不与外人通么? 第66章 黎家陈案(3) 回榆江 柒和奇怪地看了眼明炽, 他疾步走来,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景钰脸上滑过,与柒和对视, 道:“我与你一道去榆江。” 柒和有些疑惑, 问道:“明大哥......这是要出重明谷?” 明炽略略点头, 道:“是的。” 景钰略挑眉,眯着眼,看着明炽,听他道:“是。” 明炽回首看着重明谷, 远远看去, 谷心上空还有数只带着翅膀的淡影飞掠,他道:“今日族中所议正是此事。 上次你们来之后, 我便一直在思考,重明族如此闭谷不出, 是否作茧自缚了。 或许正如小霜所说, 我们既生于女娲祖神的创造,便应负起责任。我召了族中长老, 与他们商量重新开放重明族人与外界的交流,议了许久, 今日方才定下。” 柒和惊喜道:“那明大哥说要和我们一起去, 这是......族人都同意了么?” 明炽点点头,道:“我们固步自封太久了, 不仅使族人囿于方寸之地, 亦陷世人于不顾。 既然族中商议, 此事已决,我亦无所顾。便随柒和走一遭吧。” 柒和道:“明大哥不必先同族中众人说一声,就这样不声不响离开么?” 身为族长, 恐怕难以如此随心所欲。 明炽笑道:“柒和担心这个?倒是比我这族长还负责些。” 柒和不好意思地笑笑。 人家说来帮忙,怎么自己反而瞻前顾后推三阻四起来。 明炽道:“族中虽通过了决议,日后重新开放重明谷,但总还有族人反对。我若是回去了,少不得被他们烦扰,不如趁此机会先与你去看看黑疫情况。 族中长老众多,近来亦再无甚么大事,我即使不在也不打紧。” 明炽虽这般解释,但柒和知道,他大抵还是看着自己的份上来帮忙,少不得误了他自己的事。 ——如此,事情又有了转机。 柒和眼睛弯似两钩新月,眼角眉梢都挂着难掩的开心,拽着景钰衣角,道:“这下好了,明大哥答应和我们一起去榆江。” 柒和的开心没能感染景钰,他冷冷睨着明炽,不知所想。 明炽亦直直对上他的眼神,丝毫不惧: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拱我家的白菜。 明炽哪里知道,寒予与温敛一开始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不满,可他们真真切切认识到景钰修为之高,待柒和又是与旁人不同,这才按下不满,任他们二人日日黏在一起。 三人两剑,柒和在景钰后头借着他挡风,嘴角控制不住地翘着。 景钰却笼着一层低气压。 明炽御剑与他们同行,借机观察柒和与景钰。他们两人不似别的道侣那般柔情蜜意,但举止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亲近随意,柒和话里话外,每个动作都不自觉得体现出一腔信任与依赖。 而景钰虽是冷冷的,对柒和也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柔软。 明炽清清嗓子,对柒和道:“柒和,你怎得不御剑?我还没见过你的剑。” 话音刚落,明炽身子很是斜了一道,在空中险险一晃。 一道冷寂剑意擦着他耳垂而过。 柒和只当是遇到了什么气流,没多注意。听了明炽的话,略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抽出佩剑,剑锋轻薄锋利,流泻着月光一般清寒。 明炽是不大认识什么断水钢的,但他能感觉到这把剑的不凡之处,叹了声“好剑。” 柒和将它握在手中,隐隐有些握着赤渊的感觉,仿佛它本身便是有生命一般。 柒和道:“我还没给它起名字。” 明炽有些奇怪,道:“上次见柒和,似乎没有佩剑,这剑是新得的么?” 柒和点点头,道:“前几天师兄新送的。他说我起名字不好听,叫我慢慢想。” 瞧着挺玲珑剔透的孩子,起名字能有多不好听? 明炽道:“柒和起过什么名字?怎得就不好听了?” 柒和指指身边的小兽,道:“一开始,我叫它壮壮。” 明炽闻言,身形又重重晃了晃,道:“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柒和得了肯定,很是不满地对明炽说:“景钰不喜欢这个名字,非叫我改。” ——不改不把小七还给我。 明炽道:“小七是景钰道友的......灵宠,他这么说也是应该的。” 柒和立马反驳道:“小七是我的灵宠。” 听了柒和的话,明炽倒是有些意外,道:“我还当是景钰道友的灵宠。” 柒和伸手,青葱一般的手指按在小七头上,揉了一把,道:“倒是容易误会。毕竟他们眼睛都是金色的。” 明炽一笑,道:“金瞳,确实不多见,传说中只有......” 一句未完,已是铺天杀意,这下连柒和都察觉到了。 她登时警觉,四下里看不见除他们与外的人,默默靠近景钰两步,一伸手抓住他衣袖,道:“有危险?!” 这一拉恰好让景钰掌中飞出的剑意歪了,斜射出去。 若非如此,明炽这回可不会这样轻易得躲过这一道剑意。 景钰将柒和小手捏入掌心,道:“嗯。” 柒和乖乖地任他抓着,对明炽道:“明大哥,要小心。” 明炽一口老血都要呕出来,黑了脸应道:“这里没有什么危险。” 如果有,就是你面前这只陆吾。 柒和摇摇头,恳切道:“景钰说了有,那八成就是有,明大哥还是要注意些。” 说罢,悄悄放出一点灵力,铺陈开来,探知四周,很是警惕。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反而更紧张,看来这“危险”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明炽不忍再说,生怕柒和蹦出一句“你修为没他高,所以察觉不到”这类话,默默御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提防着另一边冷不丁放出的一道死亡剑意。 这两位修为皆高,元婴以上,故很快便到了榆江。 到了城主府,柒和急急要见季溪,几位星月宗的弟子领着柒和三人去了偏堂,季溪正在那里忙碌着。 推门而见季溪,她正闭眼炼丹,身前置着一尊丹炉,侧壁微微发红。淡绿的灵光托着那丹炉悬浮在空中,室内萦绕着清香之气。 这便是药修之能,以丹炉炼制天地精华。 与符修类似,药修也是极难的,时间,不同丹药之间的药性药理,温度......最难的是,用灵力催动灵火炼制丹药,无异于将药草中的精华从原体剥离,与其他精华同炼,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方才炼出好药来。 季溪这次炼丹已至尾声,灵力缓缓收回,丹炉也渐渐冷静,回归原来的金属之色。她睁开眼,并未先与柒和打招呼,直直走向丹炉,略吸了一口气,掀开炉顶。 一阵清香自丹炉中飘出,这是天地精华的灵蕴之气,味道不浓,却令人闻之神清气爽,精神一振。 季溪松了口气,抿唇绽出一笑,道:“成了。” 随后她转过身子,看向柒和,道:“柒和,找到银脉双叶莲了么?丹方已成,眼下便只缺些药材了。” 柒和忙从乾坤袋取出那纱网兜,递给季溪,道:“季宗主,你看这些够不够?” 季溪接过来,打开一看,纤纤细指从中捻出一株银脉双叶莲,叶片上甚至挂着几片露珠,鲜翠欲滴。 季溪道:“应当是够了。” 柒和很是松了一口气,道:“这下榆江的黑疫能解决了!” 不料季溪听了这话,脸色反而没有刚才明媚,略一沉吟,道:“除了丹药,还得靠修士自身的修为,起码得筑基后期才能捱过去。” 筑基后期?! 柒和刚刚来这个世界,原身也不过筑基后期! 榆江虽大,筑基后期的修士,不知能不能占得到榆江半数人口。 来来回回跑一趟,想尽各种方法,竟只能救不到一半的人。柒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季溪方才全心只顾着看银脉双叶脸,眼下才注意到柒和身边,除景钰外的第二个人。 那人轻裘宝带,姿容华丽,剑眉星眸,气质卓然,修为更不在元婴之下。 “这位是?”季溪问道。 柒和回过神来,介绍明炽道:“这是我义兄,明炽。” 明炽晗首,自有一派威严贵气。 季溪对明炽道:“在下季溪,星月宗主。” 明炽略有些惊讶,道:“星月宗季宗主,久仰大名。” 若不是柒和知道重明闭谷十数年,险些也要信了明炽的“久仰”。 明炽丰神俊逸,自有风姿,一见便知是出自仙门大宗,季溪却没见过这等人物,心中也有些生疑。 柒和身边总是有些神秘的强者,景钰算一个,明炽算作第二个。更遑论寒予、苏瑾几人,作为手足同门,自是相当照顾。 “事不宜迟,我先将这些解药炼出来,分发与城民,其他人,只能再想办法了。” 季溪将柒和送来的银脉双叶莲清点一番,嘱咐门下弟子众人各取来其他辅药,投入丹炉便开始炼丹。 柒和明白季溪现下忙得紧,连忙告辞,退了出来,不多时,季溪炼丹所释放的灵力铺陈开来。 不同于刚才的两株药草,季溪此时同时炼了数十颗丹药,所用灵力也不能与方才相较。 柒和感受到这股强大的灵力,虽温和,却也不免让她感到压力。 ──这就是元婴修士的实力吧。 柒和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加紧修炼才是。 第67章 黎家陈案(4) 凶手是谁? “若非外人下毒, 按周城主所说,黎家人身正影直,也不会做此宵小之事。那这心魔毒又从何而来?”温敛皱眉, 若这密室法器当真如此厉害, 黎家三人中的一个, 便是凶手。 明炽将杯子放回桌上,道:“这点心魔毒,决计不至于使黎家覆灭。顶多令一至两人心中种下心魔。” “黎家覆灭,另有原因。”寒予道。 ——心魔......一夕之间满门覆灭...... 这不是思明山庄里发生的事么?! 李彦一朝入魔, 屠了思明山庄满门。 柒和神色一凛, 当即抬头看向景钰,接收到他淡淡的眸光, 一个不可能的猜测涌上心头。 半晌,柒和滞涩开口道:“会不会是, 黎家父子三人中, 有一人入魔......戕害同族?” 此言既出,一片静寂。柒和暗中攥紧拳头, 不自觉咬住下唇,这个猜测实在是太残-忍了。 温敛打破寂静, 开口道:“若是黎彦、黎宣二兄弟之一入魔, 必不至于残害满门。他们的父亲黎绍是位元婴修士,制住这两人不在话下, 更不会为其所杀。” 柒和问:“那或许是黎绍入魔?” 寒予摇头, 道:“能到达元婴之境, 其心境不至一朝入魔。” 陷入瓶颈,柒和端起茶杯无意识地一口一口喝下,不多时杯中已空。 周晋摆手令身边侍女替柒和看茶。 那侍女扎着双环髻, 头上还有金银的首饰,身着轻烟罗,内里是白色,外罩青绿大袖,看着不像个侍女,倒像位小姐。面目也是精致。 先前柒和只觉得城主府富裕,连侍女都如此装束,后来才恍然发觉,似乎只有周晋身边这一位是如此。 柒和有些出神的看着侍女给自己倒茶,一阵清香之气蓬地扑面而来。水汽白雾散后,柒和登时警觉起来,一把抓住那侍女的手,看向周晋,道:“周城主,这位,不是真人吧?” 远看不觉,待那侍女走近,柒和发愣之下,才在她手上发觉不对。这位侍女的手指看似葱白修长,细看之下,指节腕骨,竟是圆球所制,遮掩在衣下,方没叫柒和发觉。 周晋一愣,坦诚道:“不是。这是偶人。” ——还真对上号了。 柒和问:“榆江城中,可是人人会做这种偶人?” 周晋不明所以,不知柒和为何忽然发问,回答道:“不是。偶人算作一种法器,不过外形类人,实则没有灵智思想,只能任人驱使。但其中灵力运势巧妙精绝,一般的器修做不出这样的偶人。” 柒和问道:“那这具偶人,是谁做的?周城主知道,有哪些人会做这类偶人么?” 周晋道:“黎彦。” 李彦,黎彦。这下真是叫柒和猜中了七-八成。她与苏瑾对视一眼,又对景钰道:“景钰,你来看看,这偶人和我们在苍梧山所见,是不是一样的?” “嗯。”景钰根本不用走近,他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嘴角挂着抹浅淡玩味的冷笑。 得了景钰的肯定,柒和几乎是完完全全确定了,黎家入魔之人,正是思明山庄的李彦。 柒和皱眉道:“周城主,黎家黎彦,其时并没有死。入魔之人,正是黎彦。” 猛一得知黎彦消息,周晋正是心神一震,握住扶手倾身向前便要站起,最终还是重重向后靠了回去,沉声道:“柒和道友,何以见得?” 柒和斩钉截铁道:“我见过黎彦,就在两月之前。” 周晋一惊,道:“黎彦自黎家变故以来,便失踪,再无踪迹。柒和道友从何得知,你所见便是黎彦?他现在在哪?” 柒和顿了顿,道:“他已经陨落了。” 周晋方才隐隐露出一些惊喜之色,此刻登时灰了。苦苦追寻十年的至交好友居然有可能还活着,这无疑是他近来冗事缠身中唯一一点好消息,然而不到片刻,他又得知黎彦已死。 柒和解释道:“不久前,苍梧山有些不妙,师门令我们前去平息,误打误撞见过了黎彦。他那时改名叫李彦。 本来我只是觉得有些巧,那画像上的黎彦与他极为相似。但看到作画者另有其人,猜测画像中非黎彦,于是没有说。” 周晋道:“画像之上,是黎彦所绘的黎宣,他二人同胞兄弟,面容相似。” 柒和道:“如今见了周城主的偶人,我才确认一二。因为黎彦那时也制了许多偶人,并且身负心魔,最后完全为心魔所噬。” “黎兄他......他应当不会生心魔。”周晋喃喃。 明炽道:“敢问黎彦修为几何。” 周晋略一思索,道:“十年以前,便有金丹。” 明炽看向柒和,道:“柒和,你见过的那个人,是什么修为?” 柒和拧眉看向景钰。那时自己不过筑基中期,黎彦修为在自己之上,柒和只知大约是金丹。 “金丹二重。”景钰声沉若水,低低的,却教众人听了个真切。 明炽点点头,对周晋道:“生心魔者,修为进益极难,大多停滞或后退。如果真是黎彦,便说得通。” 柒和此时也有些急,若是能让周晋看到自己所见过的黎彦,便一切水落石出。可惜景钰说过,这样需要神识交融,这自是万万不能的。 周晋思索片刻,站起身,自袖口中取出一方金钵。 柒和看着他,不明其意。 周晋走到柒和面前,开口道:“柒和道友,这件法器乃我亲手所制,可展现记忆中的画面。” 柒和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金钵,它通体金色,光可鉴人,内里布满了奇怪的纹路。 周晋示意那位偶人侍女将金钵内倒满水,对柒和道:“柒和道友分出一缕神识,置于其中,水面上便能出现画面。” 分出一缕魂识? 柒和微微皱眉,心里犯了难,这种高级手段,她还不会啊。 ——万一分出来那一缕魂识不是黎彦,是什么飞机火车大炮,或者出现了那本叫《玄清纪》的小说,柒和可能要当场交代在这了。 但是当下情况又容不得拖延,早些弄清前因后果,便能早些找到这场黑疫的解决办法。 柒和万般无奈之下,左想右想,忽然想到了景钰。 她从周晋身前跳开,跑到景钰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道:“那位黎彦,景钰也是见过的。” 言外之意:让他来。 景钰可没柒和这么好说话,眼神冷冷一扫,金眸中满是寒芒。 分出神识却是危险极大,周晋以为柒和是有些担心,便道:“柒和道友,不妨你看看我记忆中的黎彦,再行辨认。” 柒和轻拍脑袋,道:“这样也行。” 周晋将金钵置于左手,右手捏住三指,将食指与中指并拢,点了点金钵中的水,随后将指尖水迹点在额心。 片刻后,那水竟发出淡淡光芒,金钵中的纹路一条条亮起,其中水面疯狂荡起波纹,却一滴不漏。 再等得片刻,金钵中的水面平静下来,一缕幽蓝的光从周晋额心没入金钵之中,水面开始发出微光。柒和走近去一看: 画面中心是一个身骑白马的红衣少年。清晰地仿佛就在柒和眼前。那少年从远处驾马而来,近了,双手一拉缰绳,一踩马镫,说不出的俊逸。眉飞入鬓,鼻梁高挺,身材劲瘦,满头墨发高高束起。 他仰脸一笑,道:“周兄,整日窝在府中,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城南......” 画面戛然而止,那张扬的少年人定在原地。 柒和这才发现,除了画面中的这个人是清晰地,周围的花、草、树皆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大片的颜色。 水面一荡,方才从周晋出飞出的一缕幽蓝回到他体内。 周晋看着柒和,问:“是他么?” 柒和点头,道:“我见到的,就是这个黎彦。” 周晋记忆中的黎彦,分明是个锦衣玉食无忧张扬的少年,可柒和见到的,是个瘦削孤独,执念深重的半魔之躯。 两人再不相似,那张脸确实重合的。 这一句无疑是给黎彦判了死-刑。 身中心魔的是他,家门覆灭却独独活下来的也是他。 周晋手一晃,金钵中水泼出少许,他闭上眼,重又睁开,定定道:“不可能是他杀了黎家满门。” ——可他入魔屠尽了思明山庄。 柒和咬咬牙,沉默道:“周城主......” 周晋道:“不可能是他。”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周晋仍肯定地说,不是黎彦。 明炽迟疑片刻,道:“若是他堕了心魔,无意识地杀了人,后面不可能再回复神志。” 一语点醒梦中人,明霜记忆中的李彦,分明是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哪怕生着心魔,仍是神志清明的一个。直到明霜身死,他才被心魔控制。 周晋看向明炽,目光中有些感激之意。 柒和低头思忖,照这么说来...... 中了心魔毒,入了魔的,是黎彦的哥哥,黎宣? 而残害亲族的,也可能是这个入了魔的黎宣。 显然众人皆如是想。 周晋心里,更是笃定了,此事为黎宣所为。他道:“黎宣虽身为长子,但黎绍家主当年,有意于将家主之位传给黎彦。” 那个天资聪颖的器修天才,他的挚友,黎彦。 第68章 黎家陈案(5) 何念知道真相 温敛道:“就算是黎宣中心魔毒, 生了心魔,黎家整族,也不见得是陨落于此。” 一时间, 所有人都陷入思索。 这桩十年前的旧事, 究竟与现在的黑疫有无关联, 真相究竟是什么? 柒和垂头思索,既然明炽能分辨心魔毒,或许对黑疫源毒也有见解。若是两种东西又相似之处,岂不是确定了两桩事有联系? 柒和对周晋道:“周城主, 季溪季宗主从患病之人身体中提取出的毒, 城主府还有么?或许可以让明大哥再分辨分辨。” 周晋起身,道:“请随我来。” 寒予几人皆随之而去。景钰还坐在原地, 柒和轻轻拉拉他袖子,景钰懒懒抬眼撞见柒和眼神, 起身同去了。 前些时候柒和只见过城主府的一小部分, 眼下跟着周晋,才惊觉城主府之大。虽是一城之主, 但这华丽精致程度,可窥见榆江富庶之一二。 柒和与景钰走在最后, 沿途是奇花异草。 柒和问:“你有什么看法?” 景钰道:“那位城主, 修为在我之下。” 柒和:“......” “我不是问你和他谁厉害。我当然知道你最强了,”柒和压低声音, “我是问, 你觉得黎家之事, 与今日之事有关系么?” 柒和凑得近,生怕自己的“周晋不如景钰”的言论被周晋听到,声音压得也低。淡香萦绕在景钰鼻尖。 “有。” 景钰这么肯定, 一般都没错。柒和震惊道:“何以见得?” 满眼赞叹惊讶好奇敬佩。景钰略勾唇,道:“皆是天雪楼的手笔。” 柒和问:“十年前的事,你知道?” 她脚步顿住,拉住景钰,让他微微弯腰,踮着脚凑到景钰耳边,温热的气息扑进耳廓。 小七的耳朵轻动了动,尖上两撮白毛颤巍巍的。 景钰道:“心魔毒,我放的。” 柒和:“?!” 柒和立即朝前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俩,做贼似的,道:“你小点声。” 明炽见两人远远落在后面,稍侧头向后一看,同为元婴的他能感受到景钰放出了领域。他只能看到两人在那里咬耳朵,一丝声音也听不见,又很是不满地扭过头去。 “你怎么进去的黎家密室?” 景钰食指轻敲赤渊剑柄,道:“赤渊。” 柒和不明所以,问:“你拿剑硬冲进去的?” 景钰道:“嗯。” 赤渊是一把双锋剑,一锋锐利无比,专斩一切有形之物,一锋圆钝未开锋,专破结界禁制。 ——难怪在星月宗,他用赤渊也是一件破了人家地牢禁制。 柒和沉默片刻,道:“黎家上下,是你杀的?” 景钰摇头。 柒和皱眉,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黎彦身上发生了什么?” 景钰站定,微眯着眼,懒懒抱胸道:“黎彦?不是死在思明山庄密道了么?” 柒和忽然觉得有点凉意,愈加抱紧了小七,道:“不是,我是问十年之前的事,或许与当下的事情有些关联。” 景钰道:“当下之事,你不如去问何念。” 说罢,迈开长腿跟上周晋众人。 ——何念? 柒和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一抬头惊讶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了,景钰身影也落得好几步之外,忙追了上去,还欲再问。 走在最前面的周晋却忽然站定,道:“正是此处。” 说罢,他推门而入,屋内并无阳光,靠几盏三棱灯锥照明,光线却并不弱。柒和隐隐觉得那几盏灯中灵力流动特殊,想来也是法器。 屋内有些冷,柒和抱紧了小七。 靠墙摆着几张板,上面蒙着白布,隐隐约约露出人形。 柒和头皮发麻,赶紧挪到景钰身边,一伸手抓住他腰带,仍禁不住觉得身后有人。 那边已经围成一圈,柒和只能看见周晋的冠子,他的声音不高,从人群中传来,“明道友,请看。” 柒和忙收回目光,生怕看见些奇形怪状的尸-体。 她扭头看向景钰,捏着他腰带轻拉了拉,等他看向自己,晶亮剔透的眼珠转了转。 ——到底怎么回事? 景钰不言语,金眸淡淡。 ——不知。 柒和咬唇,昂着下巴,眼神凶狠。 ——你不知道才有鬼了。 景钰长指按住柒和下唇,目光变得深沉。 ——莫咬。 柒和啪一下打开他的手,戳戳他胸膛。 ——从实招来。 景钰握住柒和纤细的手指,拉近掌心,粗粝的指腹不经意在柒和手背上摩挲,嘴角扬起极微小的弧度。 柒和摆手挣脱,忽听明炽的声音,“两种魔毒确有相似之处。” 柒和顿时被吸引了目光,转身朝向明炽那边。 ——这么说,是板上钉钉了。黎家一事,与黑疫有关联。至少,是同一伙人所为。天雪楼的人。 目的何在? 榆江一定有什么他们图谋的东西。 柒和寻了个借口,将景钰拉到外面,避开其他人,问:“黑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钰启唇,淡道:“不知。” 怎么说呢,颇有些你奈我何的无赖气质。 硬的不行来软的,柒和放软了声音,道:“那怎么你才肯告诉我。” 她想了想,景钰应该还没有机会在玄清找到诛天阵的消息,于是开口道:“这事了了,我还带你回玄清,怎么样?” 景钰摇头,道:“不去。” 柒和:“????” 拜托,你是反派诶,你的毕生追求不就是毁天灭地么?不去玄清,你怎么毁天灭地啊? 柒和沉默了,少顷,一咬牙一跺脚凑上去。在景钰下巴轻啄了下,轻得像拂过的微风。 问就是身高不够,只能亲到下巴。 淡甜的香气骤然靠近又远离,景钰眯眼。 柒和涨红了脸,低头不敢看他眼睛,道:“这......这总可以了吧。” 少顷,恶魔低语“不行。” ——小说里不是这么写的喂。不是女主角一吻,男主角掏心掏肺去换么?! ——虽然我是女配,你也不是男主角,但你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啊喂! “不够。” ——什么不够? ——不够什么? 柒和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一点微凉直接让她大脑当机,开始冒烟。 ——景钰的唇和他一样,凉凉的。 柒和大脑死机前的最后一点感想沉没在他的舌尖。但很快,一切变得炽热起来,柒和下意识闭着眼,却放大了其他的感官,触觉。不同于星月宗的那一次,这次,景钰轻车熟路,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柒和晕晕沉沉的,不自觉被撬开齿关,随着景钰的动作被动地接受着。 上次是被下了药,这次柒和仍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她长睫轻颤,羽毛般掠过景钰的鼻梁。 不知过了多久,柒和几乎喘不过气,景钰终于放开了她。沉沉的金眸不再平静,疯狂的暗流直激得水面都颤动起来。他目光闪烁,藏着狮子般的暴虐。 柒和推开两步,终于平复呼吸,声音还有些软软地发颤,道:“那,那现在可以说了么?” 景钰依旧是很低沉的,像低鸣的琴,但此时却有些哑,“我和你一起去问何念。” ——原来你是真不知道,不是装不知道。 柒和花很久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关于自己主动献吻却得到一句废话,这件事。 她很不满。 红唇不自觉撅起,目光还是潋滟的水色,此时又带着点嗔怒,景钰目光更深了。 * 明炽他们还在研究魔毒,柒和只得去打了声招呼,和景钰一道去找何念了。 “你杀了何自。”柒和提醒道。 “嗯。”景钰冷着脸,应道。 “小心何念。” “嗯。”他声音没那么冷了。 柒和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道:“我也得小心点。” 还好上次遇见何念,柒和留了个心眼,知道她现下在哪间客栈,此去寻她也不难。 柒和迈进客栈,左右环顾,一名小二迎上来,道:“客官,要上房还是天字号房?” 柒和穿戴皆非凡饰,虽简单,但不失精致巧妙,气质更是动人。更不提景钰,长身玉立,一身墨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意,一双金眸仿佛浸在寒潭之中,姿容无双。 柒和道:“我来找人。” 小二登时脸色一滞。瞧这男道君的模样,莫不是来寻仇? 黑疫绕城,本就生意不好,这来两尊大神万一给这小店拆了......思及此,他赔笑道:“不知客官是要寻谁?我去请老板过来。” 柒和以为小二不知客人姓名,点头道:“好。我此来是奉城主之名,来找一个叫何念的人。她住在你们客栈。” 小二听了“城主之命”,更是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爬上楼去,叫来了老板. 待老板袅袅婷婷踩着木阶下来,柒和见之,只觉她身材婀娜神色动人,面色皎白。 ——这老板,不像个普通人。 柒和展开神识,略一探。 ——她竟有金丹三重修为?! “哟,来了两位道友。请问二位,是要找谁啊?”老板开口问道,一张笑脸挑不出半点瑕疵。 柒和提起警惕,依旧道:“我们来找何念。” 老板走近了,掩唇一笑,道:“可是不巧,何道友她出去了。” 第69章 黎家陈案(6) 柒和神魂有异 柒和一愣, 道:“那我等她回来。” 老板叫方才的小二看茶,请柒和与景钰坐下,道:“进来城内闹黑疫, 两位不如早些回去。” 大抵是景钰气场太强, 柒和总觉得这老板把他们俩当成来砸场子的了, 尽量平和些道:“老板,其实我们二人正是为此事而来,有些事情还指着何道友指点一二。” “哦?”那老板开口,红唇浮起一抹笑, 狭长的眼眸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 “何道友为了黑疫来我榆江, 城中不少人借她的光,得以活到今日。想来你们若是讨些药方子, 也不必问她,星月宗宗主此刻不正在城主府中么?” 她话里话外, 还是不信柒和, 但柒和总不能直说“何念知道黑疫内情”吧,只能尴尬一笑, 不弯弯绕绕,直接道:“我二人并无敌意。” 那位美艳老板眸光流转, 自柒和身上落到景钰身上, 道;“你无敌意,他可有呢。” 柒和扭头顺着老板的目光, 看向景钰, 一尊瘟神似的坐在那里, 面对这么个美女老板也未有何反应,冷漠的一张脸,确实像是千里寻仇来的。 柒和还欲辩解, 景钰启唇:“是。” 柒和:“???” 老板一笑,道:“你瞧,小道友,你没有敌意,他可有。” 柒和忙用手肘碰碰景钰,低声问:“你乱说什么?不是陪我来问何念事情的么?” 景钰声沉若水,道:“她是个祸患。” 在星月宗时,看柒和所求,他还能放她一命,但何自既又死于景钰之手。他无论如何不会再留祸端,让何念有机会对柒和做什么。 他不避讳客栈老板,区区金丹,也不能奈他何。 柒和道:“可她知道真相!” “嗯。我会等你问完,再动手。” 他倒是想得周全。 柒和直接打断道:“不行。” “可以。” “不行。” ...... “二位!”老板稍稍放大了声音,揉着眉心打断了两只小学生的拌嘴,憋出一个笑,道:“这位道君,何道友于榆江有恩,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动她分毫。若是来找麻烦的,烦请移步,小店要打烊了。” 柒和忙按住景钰肩膀,站起来道:“我保证,何念绝对安全。请你让我们见见她。” 门口传一点声响,柒和扭头看去,不是何念是谁? 何念进门,见着柒和与景钰,还有老板,不由有些震惊,片刻之后恢复平静,走近了,对老板说:“白老板,这是我的私事,你无需插手。” 姓白的老板亦站起身,对何念道:“何妹妹......” 何念摇摇头,道:“没事。原是我欠他们的。” 此时何念一身素白衣裙,不施粉黛,唇色有些发白,眼下淡青,眼中还有些血丝,却颇素净,不似当日星月宗地牢里的偏执模样。 何念摆手让白老板去了后面,自己坐到柒和面前,道:“柒和道友,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柒和压低声音,倾身向前,道:“何念,你知道黑疫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何念一怔,摇头,垂下眼帘,道:“不知。” 在柒和看来,她这番动作显然就是欲盖弥彰,她声音更小,道:“十年前,榆江黎家之事,你可知道?” 何念猛然仰头,与柒和四目相对,不自觉道:“你都知道了?” 柒和还未作答,她又看看柒和身边的景钰,笑着叹道:“是了,这样的关系,他自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她不知道。”景钰眸光骤然变得冰冷阴鸷,紧紧锁着何念,只消她再说一句类似的话,他便让她气绝当场。 天雪楼的秘密,她不知道。 何念接受到景钰的威胁,了然,开口问道:“那我该说么?” 柒和道:“别理他,你直说吧。” 何念一笑,不再打趣,她明白景钰所说的,她不知道指的是什么。黑疫与之相比,倒也不算什么了。 何念道:“十年前黎家的事,和如今的黑疫,都是天雪楼的手笔。” 意料之中,柒和问:“为什么?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么?” 何念摇摇头,道:“榆江城,此疫过后,必折损大半。” 客栈虽不算大,陈设整洁干净,一束斜阳照进来,空气中淡淡的木香。 榆江只能保住少数人,这个消息柒和听了太多次。她问:“为何天雪楼如此行事?” 何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当年黎家一事,所用的魔毒,取自生魂心魔,尚未炼化,只是个测试。如今的黑疫,是试验成功的魔毒。” “魔毒并不是不可解的啊。我也中过魔毒,但是我没事。”柒和道。 何念看着柒和,她面色红润,皮肤皎洁,瞧着活蹦乱跳得紧。 何念道:“不可能,除非......” “重明!” “重明!”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两个字。 何念道:“世间万种魔气,唯一克制之法,便是利用重明的力量。但,世间早已没了重明。” 柒和沉默片刻,道:“若是有重明族人能相助呢?” 何念道:“偌大的榆江,魔毒入体并非一朝一夕,要彻底根除后患,除了榆江城的修士百姓,还需净化榆江的土地暗河。” 柒和明白她的意思了。 明霜献祭了灵骨,方才镇得苍梧魔气。 明霜与明炽的母亲,亦是为了一座城池身死陨落。 为救榆江,若真的只有一条路子,那便是明炽献祭自身灵骨...... 柒和猛然站起身,道:“好了,不用再说了。多谢你。”起身走了几步,发觉景钰没身上,皱着眉头一把拉起他,扯着走。 景钰反手制住柒和,赤渊已握在手中,何念察觉到凛冽杀意,也没什么反应,只端坐着看景钰。 柒和正是心情复杂,见景钰又一副非得抹了何念脖子的样子,不免烦躁,放下小七,按住景钰,另一只手将赤渊夺过,道:“走了。” 要杀一个小小何念,倒也用不着赤渊。 景钰指尖凝起灵力,寒意逼人,瞬息间疾射而去。 悬在何念眉心半寸之时,另一道灵力斜射而来,却只将那暗红灵光打偏半分。眼看着触到何念皮肤,又一道白光撞上去,彻底将那灵力撞散。 两道灵力,一道来于柒和,另一道,来于白姓老板。 白老板将何念从座位上拉起,扯到身后,神情紧张,叱道:“你做什么不躲。” 何念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白姐姐,他想杀的人,便躲不掉。” 白老板急道:“胡说什么,就是元婴,也休要在老娘地盘撒野。” 这话明着是对何念说,她眼神却直直盯着景钰的动作。 他若是一意孤行,白芷必启动屋内法器,虽挡不住他,好歹阻个半刻,让何念逃了。 气氛剑拔弩张,柒和收住灵力,与景钰十指相扣,不让他再动。 可这又有什么用,领域自景钰脚下展开。空气为之凝滞,何念几乎觉得窒息。 白芷咬牙,挥手念诀,不管不顾地开启了所有客栈中的法宝,誓要保下何念。 白芷手指上的戒指上的一颗宝石忽亮起光芒,这原是个鸡肋的法器,专攻人神魂,可如今那个修士不是灵台清明神魂稳固,加之阶品不高,这法器便没什么大用。白芷看中它样子好看,便戴在手上权当装饰了。 误打误撞开启了这枚戒指,却不想居然真的有用。 受到影响的,却是柒和。 从那戒指亮起的一瞬间,柒和识海传来剧痛,似针扎火烧,几乎要将什么东西生生剥离,她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失了力气便要倒。她手指从景钰指尖滑落的一瞬,景钰抓住她,揽在身边。 他几乎没怎么反应,虚虚一握,落在地上的赤渊便回了他手中,此刻他才算是杀意尽显,看白芷与何念的眼神几乎同看一桌一椅没什么两样。 应该说,看桌椅时不会有这样大的杀意。 白芷几乎要为之扼住,见景钰过来却动弹不得,不能躲避分毫,合上眼却没等来意料之中的疼痛。 景钰生生停下了,因为他一动灵力,柒和眉头便更深地拧成一团,本来毫无力量的手死死攥住他的前襟,额头淌下成片的冷汗。 方才还嫣红的唇已然没了血色。 他立定原地不动,柒和在他怀中像只欲折的白蝶。 喉结上下动了又动,最终收了领域,挤出一声“滚!” 白芷自然看出柒和为何这样,但眼下情况紧急,她要救下何念,必不能停止法器。 白芷美眸带着歉意扫一眼柒和,拉着何念破窗而去。 约一刻钟,在他几乎压制不住体内汹涌的暴戾杀意的时候,柒和终于微微睁开眼,声若游丝,道:“我......我刚才怎么了?那是什么法器?” ——为什么让她这么痛苦? 和当初想杀景钰时一样,且更痛。 小七见柒和转醒,忙不迭跳上来,被景钰一掌推开。 小七登时瘫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柒和挣扎着站定,走过去抱住小七,说话仍是虚弱的,恶狠狠道:“你干嘛?!” ——杀疯了?! 景钰咽下喉间一股腥甜,并不理会柒和的质问,低沉道:“那法器针对神魂。” ——而你,神魂有异。 第70章 黎家陈案(7) 明炽白芷是老相识…… 景钰自是没说完后半句话, 但柒和也默然。 她将小七抱在怀里左右反复看了半天,见没什么异状。片刻以后小七又亲亲-热热用尾巴卷着她的手,方放下心。 柒和一言不发沉着脸走出客栈, 往城主府方向去, 沿途皆是一片凄清, 偶有行人,但都行色匆匆面色不虞。 景钰跟在后面,脸色亦不太好看。 他单知道柒和神魂会有问题,却不料这样的低阶法器都能对她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他轻抚袖中泛黄的皮卷, 目光冷峻。 两人皆是面色不佳, 踏入了城主府。 “柒和,”温敛见到柒和, 道,“这两种毒本是同源, 黑疫之毒更为复杂些, 让季宗主研究十年前的心魔毒,或许能弄清毒理。” 柒和兴致缺缺, 应道:“那真不错。” 苏瑾看出柒和性情不佳,平日里不笑而弯的明眸深深低着, 情绪都写在脸上。她身后的景钰更是, 比平日里,面上还要多一层冷气。 她以为两人又斗嘴吵架, 便朝温敛轻轻摇了摇头。 明炽可乐得见此场景, 施施然上前去, 故意揽住柒和肩膀,道:“柒和,怎么不开心?是小七不听话了?” 柒和抬头看着明炽, 一时语塞,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去过重明谷,也不必将他卷进来,只闷闷答:“没事,我出去见了个熟人。” 柒和在这城里,可没什么熟人,苏瑾当即反应过来。柒和方才找借口出去,原来是去找了何念。她上前道:“你去找她做什么?” 柒和道:“黑疫,是天雪楼搞的鬼。” 如果不想明炽与明霜一般献祭,她必须从天雪楼之上着手,而凭她一己之力是万万不可得。而今之计,只有将真相告诉苏瑾、周晋、季溪,借玄清、榆江、星月宗三方之力,才有一线机会。 只是,柒和不知道自己这样贸然告诉他们,能不能被相信。 让柒和没想到的是,所有人竟都没提出什么怀疑,只有温敛道:“其实我也怀疑天雪楼。当日会试,那银针暗器上,淬的就是魔毒,但是否为同一种,我便不知了。” 周晋一直与几人在一起,见了柒和回来,又听了她的话,脸色却更凝重,缓慢道:“天雪楼,覆灭了。” 这一句给柒和的震惊,无异于告诉她,要想救榆江,明炽必须死。 自会试一事,几人都对天雪楼有所不满,玄清几位长老也知道尤笏暗地里的动作,只是表面上仍敷衍着。 即便如此,骤然听说天雪楼覆灭,众人还是难以置信。 寒予道:“周城主,何出此言?” 周晋本觉榆江之事尚未解决,又哪有空子去担心其他宗门。但听柒和说黑疫与天雪楼有关,不由眉头深锁,道:“应当是几日前之事,天雪楼半数被屠,剩下少数四处奔逃,为了保命便瞒下了天雪楼弟子身份,也不对外透露宗门覆灭一事。 天雪楼行事诡谲,不与其他宗门往来是常事,故覆灭以后久未被人发现。 直到昨日丹心教上终宵山,才发觉那里一片残垣,弟子横尸无数。” 天雪楼既已覆灭,寻找黑疫解法的路便又断了一条。柒和当即抓住明炽衣袂,道:“明大哥,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族里还需要你,你先回去吧。” 明炽一愣,笑道:“黑疫还没解决,我哪能就这么回去?” 寒予不愧为男主,思路清晰,最先从天雪楼覆灭的消息中回转,问柒和:“何念告诉你,黑疫与天雪楼有关的么?黑疫爆发,天雪楼覆灭,此二事也许又有关联,天雪楼与另一势力密谋,天雪楼布下黑疫,因此被另一势力倾覆?” 柒和摇头,道:“不会。但既然天雪楼灭了,要想找黑疫的解决办法,只能再去找何念,还有一个叫姓白的女子。我怀疑她也是天雪楼的人。刚才遇到她们,两人一起逃了。” 周晋道:“白姓女子?可是迎福客栈老板娘?” 周晋好像知道这个人,柒和急忙应道:“是她。” 周金摇头,道:“此人是我榆江人氏,她为白家下任家主,名唤白芷。不可能与天雪楼有关。” 柒和道:“季宗主不也被何念蒙蔽,白芷不见得就与天雪楼无关。” “白芷不可能与黑疫扯上关系。”循声望去,说话的,却是明炽。 明炽认识白芷?那个客栈老板? 明炽一笑,道:“说来也有十数年不曾见过她了。既然按你们所说,何念真是来帮忙的,白芷一定会护她周全。” 说罢,明炽很是无奈地笑笑,道:“她还是那个样子。” 冲动,重情重义。 “想必是你们方才发生了什么误会吧?”明炽说着,拿出张传音符,催动点灵力,符文流转间,传出婉转的女声,“明炽?你还没死?!”真是白芷的声音。 明炽道:“怎么,许久不见,你便盼着我死?” “不跟你废话,我这边有事,改天联系。”急切的话语里夹杂着呼呼风声,少顷,又传来声音,“十年了,你才联系我。” 明炽道:“我正在榆江,有些事情要问问你,和你身边那位何念道友。” 风声骤然停止,那边的女声语气带上几分警惕和冷意,“你是谁?!明炽呢?” 明炽无奈笑道:“真是我。刚才柒和和你们发生了点误会,事情紧急,赶紧回来。” 传音符化为飞灰。 显然白芷不接受明炽的解释。 明炽斜睨景钰,他仍是满脸寒霜,听到白芷声音,他一瞬周身暴涨的杀意怎么也藏不住,想是隔着传音符,那边的白芷都能感受到。 明炽无奈地看向柒和。 柒和可算是摸清楚了景钰的脾性,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虽为他对小七那一掌还有不满,但看着小七没事,便也不同他置气。 柒和五指悄悄攀上景钰冰凉的手,拉住他两根指头,轻用指腹敲了敲。一点温热自景钰指尖传至胸口。 柒和当真是摸清了他的脾气。景钰果真敛了几分戾气。 苏瑾轻咳两声,脸有些薄红。其余三位,寒予、温敛、明炽,皆是脸色比景钰还难看起来。 如果说赤渊这把无鞘之剑,持剑者景钰便为剑鞘,那么柒和就如景钰这把利刃之鞘。 藏锋收刃,皆因柒和。 明炽再启动一张传音符,生怕白芷不理,急道:“真的,我保证你没事。” 白芷没有立即切断联系,道:“那个黑衣服的,可是元婴境,你保个屁。” 明炽无奈扶额,道:“我也是元婴,你放心,我保护你。黑疫之事,若要解决,少不得何道友相助。” 那边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在哪?” “城主府。” 明炽自随柒和到榆江,虽进退有度,举止谦和,但言语之间自有矜贵不凡气度,哪里会有同白芷说话这般平和随意,带几分玩笑。 除了见过白芷的周晋、柒和,其余几个不由好奇,这位白芷,与明炽是什么关系? 明炽恢复了往日的气派,朗然道:“这位白芷,是我故交。因家中变故,已有十数年未曾联系过。” 虽有十数年未曾联系,但他一句话便能打消白芷顾虑,这关系,定然匪浅。起码白芷对于明炽的信任,是可以托付生命的。 眼下,黑疫之事基本了解清楚,柒和却仍觉得云里雾里,不甚清明。当年天雪楼为何选中黎家为试验对象,黎家满门难道真是黎宣所害?这些事情还等日后慢慢问景钰罢了。 等了小半日,柒和才在城主府见着白芷与何念。 季溪此时也炼了一批丹药,听说黑疫与天雪楼有关,深深拧眉。 何念见了季溪,唇动了又动,最终只道了声:“季宗主。” 季溪亦有不忍,但黑疫之事,很可能又与何念有关,便没应声,眼神冷冷。 白芷的样子有些出乎苏瑾意料。初听声音,还当白芷是个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形象,哪知见了面,却是个身形袅娜,眉眼间自有魅色的美人。 白芷见一群修为皆在自己之上的修士,一人按着把剑,围成一圈,不免惴惴。但见了周晋与明炽也在其中,不免长舒一气。 季溪冷冷开口,对何念道:“黑疫,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念低头道:“是天雪楼,我还未离开天雪楼的时候,便知晓此事。虽未直接参与,不知内情。但知道时间,这次黑疫,起码五年之前,便布下了局,积累至今,已是没有对策了。” 季溪冷笑一声。 何念愈加自惭,道:“这几日,我按着在星月宗和天雪楼学到的法子,尽力救了许多人。但都没效果,顶多......顶多延寿几日罢了。” 柒和心里沉重。 不自觉看向明炽,他眼神正落在白芷身上。 ——难道真的只有明炽牺牲自己这一条路可走了么? 柒和不自觉手中使劲,抿唇不语。 季溪却出声道:“星月宗开宗立派至今,你真以为被区区一场黑疫缚了手脚么?” 柒和眼神一亮。 季溪道:“黑疫一事,我已有破局之法。” 第71章 破局(1) 黎家血案,白芷的回忆…… 季溪道:“黑疫一事, 我已有破局之法。” 这一言无疑是在眼下这团纷乱的毛线团中抽出线端,若是黑疫能治,一切便迎刃而解。 何念惊道:“宗主?!” 星月宗于天雪楼源出一脉, 何念最是清楚不过, 但她万万不料, 季溪居然能研制出黑疫破解之法。 季溪拿出几枚丹药,通体碧绿,其上隐隐有几丝银色缠绕,气味清香, 灵力纯正, 却与她第一次炼制的解药又有不同。 季溪缓缓道:“先前,我推测金丹以上修士才有能力对抗心魔毒, 而其余人只能任其吞噬。但柒和带来这些银脉双叶莲倒令我有所启发。修为低下或者无修为之人,虽然无力抵抗心魔, 但其修为低微, 心魔也无法借此成长。” “可以大量银脉双叶莲入药,以量克之。兼之心魔本由心而生, 辅以还霖散,压制患者脾性心神, 所需疗程虽长些, 但日久,终可疗愈。” 何念急道:“还霖散为天品丹药, 炼制......” 季溪一笑, 道:“星月宗主, 岂会难于区区还霖散?” 何念欲言又止,终究低了头,道:“恳请宗主,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季溪盯着何念,半晌,轻叹一声道:“也好。” 白芷可不知何念与季溪这层关系,只听众人言语中,猜得季溪身份,不由心生敬佩。何念前几日来榆江,暂住她的客栈,每日早出晚归,费了不少心力。 白芷一向讲究知恩图报,诚心义气,这才与何念交好,拼命在景钰手下护住何念,谁料却误伤柒和。 想到这层,她还是走到柒和面前,道:“柒和道友,方才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 明炽耳尖,凛神问道:“怎么了?!” 柒和来不及阻止,白芷道:“柒和道友神魂似乎......” 话未说完,柒和急急打断:“我没事。” 明炽皱眉,柒和显然有什么瞒着他。 但这是哪能叫别人知道,柒和尴尬地看着明炽笑笑,只盼着他别再追问。 明炽见柒和有意隐瞒,道是有难言之处,便暂且按下疑虑,欲寻个良机再问她。 ——小霜之事已无可挽回,柒和决不能重蹈覆辙。 明炽这样关心柒和,落到白芷眼里,有些变了味道。她眼神稍在景钰和明炽之间流转,又见柒和与景钰两手相握,不由看着明炽,叹了一声。 明炽看她同情的眼神,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柒和是我义妹。” 白芷惊异道:“除了小霜这个亲妹妹,你什么时候还认了个义妹?” 谈及明霜,明炽眼神很是沉了沉,没有开口。 柒和看出这两人关系确实匪浅,白芷甚至知道明霜是明炽的妹妹。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明炽的重明族身份。 ——若无季溪的法子,真要明炽来救榆江,不知她会是何反应。 柒和摇摇头,有解决方法就得了,其他的便不想。 众人又说了几句,分别回了休息的地方。 * 明炽送白芷回她的客栈,何念便留在城主府帮忙了。 天色不早,暮色一片,昏黄的日影落在明炽身上,几欲燃烧,轮廓皆明,落在白芷眼中,带着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她想开口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速度出奇地,都不快。 终于,白芷道:“小霜......” 十年前,明炽最在乎的便是他的妹妹,明霜。十年之后,明炽在乎的,仍是妹妹,他的义妹,柒和。 白芷勉强扯出一抹笑,轻轻摇头,笑自己痴。 明炽脚步一顿,随即恢复如常,道:“小霜,陨落了。” 白芷惊觉失言,稍稍扭头看着明炽,红唇微张,掩不住的惊讶。 明炽侧脸亦笼在薄薄暮色之中,抿着唇,神色坚毅又释然,道:“你知道的,和我母亲一样。” 白芷低头,道:“为了镇压魔气么......” 明炽只微微点头,道:“明霜的灵印,给了柒和。” 难怪,他对她如此在意。 白芷道:“你母亲的事,我那时刚刚听说,便没了你们的消息。” 说着,已走到迎福客栈门口。 明炽驻足,目送白芷进去,道:“你还真开了间客栈。” 白芷背着身,手伏在门框上,肩膀微微有些沉,低声道:“迎来送往,我总盼着能见着你,和明霜。” 最后一次见面,明炽还不像这般稳重,明霜也是如柒和一般的豆蔻少女。 明炽看着白芷纤弱背影,眼中复杂。 当年她还是个泼辣的假小子,这么多年来,竟也成了这样亭亭的女子。白芷与明霜两人,一人一串糖葫芦,跟在他后头的场景历历在目。 明霜叫:“哥哥。” 白芷也跟着喊:“明哥哥。” 后来,母亲陨落,重明闭谷,明霜出走,成亲,陨落。他作为哥哥,竟是十年之后才知道明霜。 明炽闭上眼,转身道:“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白芷扶着门框的手紧握成拳,稍提了声音道:“我!” 明炽身形一顿。 白芷道:“我要回白家了,在这客栈或许找不到我。” 明炽道:“好。我去白家看你。” 白芷轻笑一声,道:“记得告诉我父亲,你是明炽。” 明炽一笑,道:“只怕他知道了,得让门童将我赶出去了。” 白芷看着他逐渐消失在斜阳残照之间,转身踏进客栈,变回了那个玲珑美艳的客栈老板,方才一点娇俏,如烟消散。 景钰来闹那一场,客栈里小二都跑光了,眼下空空荡荡,哪有人影。 白芷缓步走上楼梯,神情萧索。 她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那时候,明炽和明霜是她少女时最好的朋友。在他们面前,白芷从来不用装什么继承人的端庄深沉。 ——那时候明霜出落得楚楚动人,在榆江街上走过都会有修士上来问她可否结为道侣,然后被明炽一个个打得屁滚尿流。 ——明炽生的好看,对她们也极好。明霜总是叫他“哥哥,哥哥。”白芷便也跟着叫:“明哥哥,明哥哥。” ——叫得久了,三人竟真像亲兄妹一般了。明炽每每买糖葫芦,都会买两个,一个给明霜,一个给白芷。 ——后来,他们的母亲陨落了。明霜和明炽也不见了。一声招呼都没有,就那样消失了。白芷找了三年,直到黎家出事,白家让她回来,留在榆江,不许再出去。 ——白芷便在榆江开了间客栈,榆江兴盛,往来修士也渐渐变多,但她在形形色-色的修士中间,始终寻不到明霜和明炽。两人就仿佛她少女时的一场幻梦,消弭无踪。 或许没人知道,她听到传音符中明炽与少年时期截然不同的声音,却顷刻认出的时候,有多高兴。沉寂的心忽然开始跳动了,一声一声,从少年榆江的绿柳梢的清风般的一场梦,延续到眼前耳畔。 或许明炽知道自己喜欢他,或许不知道,他眼里只有明霜罢,以前如是,现在也如是。只有提到明霜时,他才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白芷将手上的戒指抛进火光,使其焚为灰烬。 ——明炽想要保护的人,她也会尽力相助。 火光缭绕间,白芷额上掠过一缕黑气,她眼角滑下一颗晶莹。 ——你到白家也找不到我了......魔气入体,我已无药可治。 * 与此同时,柒和拉着景钰回了房间,一直没松手。景钰也乐得掌心那点绵软,没有松开。 坐定,柒和指着一张凳子,将景钰按下坐着。自己又搬了张凳子坐得老远,抱着小七,道:“今天你必须得给我讲清楚,黎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钰不答,眼底沉沉的暗光,映在柒和眼中。 柒和不知何故一阵心虚,掩饰地轻咳两声,道:“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景钰依旧不答,眼底暗光更甚。 柒和登时明白,猛地起身,却已被圈在他怀中,手被摁住,怀中小七趁机跳开,伸了个懒腰,轻轻巧巧跃到床头软枕上,尾巴盖住眼睛,窝起来了。 柒和暗暗啐它一句“没良心”,一边梗着脖子,硬装出一副强硬声音,道:“不说不许睡觉。” 景钰得了柒和抱在怀里当抱枕,正是舒心,淡道:“我与你一道修炼。不睡。”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一道修炼”四个字说得柒和老脸一红,结结巴巴道:“不......不行。” ——一道修炼是个什么意思?双...双修么? 柒和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灭个精光。 景钰埋首嗅嗅柒和的味道,才算平复了一点心头燥火。因为白芷的法器,柒和几乎要晕死在他面前时,涌起的燥火。 ——柒和本就属夺舍而来,神魂与躯壳有斥,受法器影响是正常的。只是不知为何,自己一动灵力,柒和似乎会更难受。 或许,自己与她,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联系。 这个认知令景钰心情很是愉悦。 这点愉悦让他好心情地回答了柒和的问题。 景钰道:“真相?你不是猜到了么?黎宣入魔,杀了自己全族。” 他说的太漫不经心了,柒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问:“那黎绍呢?黎家家主,元婴修为,怎么可能制不住黎宣。” “黎绍?他倒不是黎宣所杀,黎宣入魔的时候,他已经陨落在赤渊之下了。”景钰依旧云淡风轻,呼吸缭绕在柒和耳侧。 ——最大的疑团,黎绍为何不阻止黎宣,答案竟这样简单: 黎绍早已陨落了。 第72章 破局(2) 神识交缠 话虽如此, 却还有可疑之处。柒和问:“黎家其他人呢?难道除了黎绍,没办法控制黎宣么?黎彦又是怎么活下来了?” 柒和一次性问出许多问题,景钰也不烦, 答道:“唔......那个入魔的黎宣, 当时已是金丹五重, 入魔以后实力暴增,且做事利索。又是夜里,除了黎绍那位道侣,似乎没人反应过来。 不过半柱香, 血都流到园里亭子外了。” 一个刀光剑影, 血脉相残的夜,他叙述得轻描淡写。 窗外一钩残月, 曾经也遍照了那满地鲜血。 “然后呢?” ——黎绍的道侣,黎宣黎彦的母亲, 作何反应? 景钰住口, 有些兴致缺缺,似乎对这桩事没了什么兴趣, 换了个话题,道:“让我看看你的神魂。” 柒和道:“不行。你先把这个说清楚。” 若柒和抗拒, 强行进入她的神识, 会造成损伤,让她神魂比现在更脆弱。哪怕柒和修为已有金丹四重, 哪怕是景钰在身边, 都护不住她比纸还薄的神魂。 因为这个缘故, 景钰第一次很有耐心地哄道:“你不愿,我也是有法子的。” 落到柒和耳里,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她噘着嘴不满道:“那你想法子吧。” 正如柒和知道怎么安抚景钰,景钰也知道了怎么让柒和服软。 柒和下巴被强硬扳到一边,贴上一点微凉,脑海里是景钰的声音“别反抗,会受伤。” ——过分了。 柒和尽力想将试图进入自己识海的景钰的灵识赶出去,景钰也不敢硬来,只得轻叹了声,道“等会让你看看我的识海,看那晚发生了什么。” ——这个可以有。 柒和安静下来。 房外是淡淡的光幕,从窗外隐约见两道相拥的影,四目闭合,两唇相贴,静谧而凝滞。 实际上,景钰正在柒和的神识里,太阳穴狂跳,手背青筋突起。 ——因为一群兔子、猫、狗、仓鼠、老虎......等一堆毛茸茸的东西,围着两人撒娇卖萌四脚朝天求摸摸。 ——嗯,没有陆吾。 景钰抿着唇,不发一言,柒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摆手挥散可爱的一团团毛线球们,自然地拉过景钰的手,道:“你要看什么?” 事实上,除了这堆绵软的毛球,四周还有许多奇异的东西。 ——四四方方高耸入云铁盒,四个轮子的铁盒,小巧的,拿在手上的铁盒......这是柒和的识海,却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一点微香甜腻地钻入鼻腔。 景钰不再看四周这些奇怪的东西,抓住柒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涌动的暗红灵光钻入她的太阳穴。 他要看的,是柒和的魂魄: 这这里,景钰与柒和都没了特定的实体,不过是两点灵光。 暗红色灵光悬在柔和的一团白光之前。轻触一下,那白光顿时颤动起来,想要逃得更远。 红色的光不许它逃,圈住它,仔仔细细地触碰,像对待易碎的青瓷。白光终于失了反抗的能力,攀援在红光之上,任它作为。 从窗外看进去,那幅定格的画开始有了点变化,窝在玄色身影中的娇小少女满脸绯色,难耐地皱眉,睫毛轻颤,双手紧握。 柒和有点受不住,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 景钰却得了点别的乐子,忘了这番进入柒和神识的目的一般,饶有兴致地逼着那团柔软的白光在在红光强势的动作下变得更轻更柔。 终于,在红光不断的撩-拨下,白光承受不住狠狠亮了一道,柒和嘴里无意识溢出一声轻哼。 景钰却在这一瞬看了个清楚。 柒和魂魄中的三魂六魄无一有差,整个魂魄却弱得不可思议。 景钰退出了柒和的神识。 柒和终于回归现实,缓缓睁开眼,直直与景钰的金眸相对,想起方才的异状,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没事吧。” 出口的声音娇脆得仿若能掐出水。柒和连忙捂住自己嘴唇,面红如霞,不自在地眨眨眼。 柒和的魂魄既没什么问题,想来是由于魂魄与身体不合,才会导致她的魂魄这样弱。 放下担忧,景钰眼里盛满化不开的占有欲,方才柒和的反应,给他带来的愉悦,相较于杀戮更甚。令人沉醉。 柒和挣扎要溜,分明什么都没做,四肢却软得像跑了八百米,身上还出了点薄汗。景钰的眼神像非洲大草原上看见小鹿的饿了十年的雄狮,令柒和汗毛倒竖。 “不看看那晚发生了什么吗?” 景钰低哑地启唇发声,语调轻缓又拖得撩人,带了三分诱-惑七分勾人,眸中漩涡几乎要将柒和整个拖进去,沉溺深潭。锐利深邃的轮廓都挂上令人移不开眼的柔光,伊甸园的毒蛇一般诱人又危险。 ——这条件,不当媚修可惜了。 “不......”柒和一开口,只觉声音还在发颤。只得又捂住唇,睁大眼睛,狠狠摇头。 她面上潮红未退,眼中满是湿意,叫景钰不愿挪开目光。他轻笑一声,不容反抗地将柒和拉入自己的识海。 可惜,柒和没有景钰那样的触及神魂的修为,只凭着本能,进入了他的识海,看到了黎家覆灭那夜的榆江。 月色皎洁,盈盈的光铺满了整个庭院。 像游戏中的观战上帝视角,柒和身体几乎透明,悬浮在半空,随心而动。 她这才发现,那座颓塌了一半的亭子原来是有多好看,雕梁画栋,描金撒漆,精细的笔触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鸟。 偶有家仆经过,彼时一片万籁俱寂。 ——景钰在哪? 柒和开着上帝视角,左右环顾,见园中一颗高高的梨树,心念微动,飘了过去,果真见着景钰。 他那时还没像现在这般天人之姿,眉眼之中还有青涩之意。乌发玉容,一身玄衣,即使隐在暗处,依旧是暗夜里星子令人移不开眼的相貌。 他微微阖着眼,双臂交叉在胸前,抱着一柄柒和熟悉的剑——赤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柒和轻轻落在他身边的枝丫上,坐下,凝神看着宅子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一个人影走过,那是黎宣。 他的下半张脸的轮廓,果然和画像之中一模一样。嘴角有些倔强地下垂,皱着眉似乎不太开心。 柒和飘飘然跟过去,轻地像一阵风。 黎宣似乎不太开心,走到正厅拐个弯,站在一间房前,举手欲扣。 门内似乎有声音,黎宣停下动作。柒和也附耳去听屋内的动静。 “你真的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彦儿?!”一道女声传出,带着惊怒与不满,虽有意压低了声音,外面却仍听得分明。 一道略带威严的男声传来“彦儿天资过人,日后定有作为。” “可是宣儿是长子,你这样,令他如何自处?” 。。 那男声道:“宣儿虽修为甚高,但天资不如彦儿,且心性不定......他们二人手足血脉,宣儿不会因此对彦儿心生怨怼。 彦儿当家主,宣儿辅佐,如此才能使我黎家发扬壮大。” ——果然如周晋所说,当年的黎绍,是打算把家主之位传给黎彦的。 柒和侧头去看黎宣,果然他眼中翻涌着不甘与怨怼,手握成拳,最终没有敲开门,拂袖而去。 柒和忙跟上去,他低头快步走近一间矮房,柒和跟上去,只见里面堆陈杂物,心道:这应当就是温敛发现心魔毒杯盏的密室所在了。 黎宣扭动机关,快步走了进去。 机关在这里可防不住柒和。她一头钻进去,却只见一片茫茫黑雾。 ——这里是景钰的记忆,他那时不曾跟着黎宣进密室,密室中的一切,柒和自然也看不见了。 想通这一层,柒和讪讪退出了那道暗门,只听一声惊叫。柒和忙飘了过去。 景钰在屋脊飞跃,黎绍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追了几间屋子,这才站定。 景钰与现在一般冷漠傲然,仗剑挺立于黎绍跟前,薄唇轻启,道:“来战。” ——噗。 柒和忍不住笑出声,这也太中二了。 小景钰好可爱。 黎绍眯眼一笑,道:“黄毛小儿,也敢来黎家造次!” 祭出两枚法器,飞身而上。两人叮叮当当撞作一团。 不得不说,哪怕是记忆,元婴之间的战斗,柒和果然还是看不清楚。只是周围倾塌的屋子和拦腰截断的大树,向柒和透露了这场战斗的凶险。 若是真的身在当场,恐怕早被这威压,压得窒息了。 柒和想起景钰与尤笏那一仗,仍心有余悸。 不多时,两人缠斗的身影终于分开,一左一右。 景钰嘴角染血,眼神不再平静似水,嗜血的疯狂与狠厉的光亮起,一双金眸更是阴沉摄人。他受伤了,气息不太稳,手臂上的鲜血顺着手指流到赤渊之上,剑锋吸收了他的血,愈加兴奋地闪起光芒。 黎绍也好不到哪去,全身衣袍都被割烂,脸上手上身上,皆是利刃所划伤痕,皮肉外翻甚是可怖。 自当上黎家家主,境界升至元婴,他从未遭遇这样的恶战,当下仰天一笑,祭出法器,铺天盖地紫光压过月色,从景钰头顶压去。 磅礴的气势和灵压唤醒了周边许多住户,但没有一家敢出门一看究竟。这样毁天灭地的气势面前,那点微末的好奇心哪敢有存在之理? 景钰身影彻底被紫光吞噬,久久没有动静。饶是柒和知道那场战斗的结局,仍忍不住屏住呼吸,心悬到嗓子眼。 不多时,一道凌冽红光劈天而来,将紫光撕裂。景钰嘴角微弯,挽了个极好看的剑花,向黎绍劈刺而来。 黎绍冠上玉簪忽然亮起,一道半圆光罩自玉簪亮出,护住黎绍。 ——柒和摸摸头上斜插的发簪,那是从周晋处拿的,据称可以抵挡一次元婴攻击。黎绍作为黎家家主,这玉簪定然威力更甚,说不定化神一击都不能破。 景钰嘴角笑意更深,赤渊一转,灵力尽皆灌注于剑上,那光罩勉力支撑片刻,“轰”一下,碎裂开来。 黎绍登时面如死灰,胸前被赤渊贯穿,鲜血自背后喷涌而出。 景钰皱眉,干脆利落地收剑。黎绍的身子如破布娃娃一般,在房顶滚了两下,落了地,“砰”地激起一地粉尘,覆了他满脸。 柒和惊得睁大双眼:十年前,景钰灭杀元婴就如此轻松了么? 第73章 破局(3) 黎家灭门真相 柒和惊得睁大双眼:十年前, 景钰灭杀元婴就如此轻松了么? 不,远没有现在轻松。景钰身上亦是伤痕累累,面上染血, 呼吸紊乱。 方才被两人打斗所惊的屋子纷纷熄了灯火, 重新暗了下去。 当年的景钰修为并不低, 能听到那些人细细碎碎的声音,在他记忆中的柒和自然也能听到。 “嘘,别人家的事,少管。” “快去睡觉, 和我们没有关系......” 他们皆压低了声音, 急急忙忙缩回床榻,生怕殃及自己。 景钰双手已布满猩红的液体, 不知是他的还是黎绍的,顺着指尖、剑尖, 滴滴答答坠下, 落地溅出朵朵红梅。 生死一战,他却未有半分惧色, 金眸浅淡地划过黎家宅院,嘴角勾起嗜血的笑意, 他很开心。 柒和愣愣地, 她看出他伤得很重。 忽然耳边一声惊叫,是密室的方向。 柒和循声望去, 黎宣拎着把剑, 垂着头, 周身黑气缭绕。 那把剑光华四散,锋利无比。 若寒予当日所说没错,后来黎家满院剑痕便是出自这口宝剑。 半钩残月被乌云挡了大半, 阴沉呜咽的风开始吹刮,撩动黎宣的袍角。 他动了,挥剑,收剑,挥剑,收剑。 眸中一片黑沉,看不到眼白,狰狞地咧嘴笑着,满身癫狂之气。 他虽不是剑修,但自身的修为加之入魔后的提升,挥斥之间,如入无人之境。 有的人睡梦中,被刺穿。 有的醒着的仆从还未来得及弯下腰鞠躬,便被一剑斩成两半。 有的机灵些的族人,见他气息不对转身便跑,也被从后背心穿膛而过,血从胸口和嘴角涌出。 还有的,见少主人如此,本可抵抗,出招却犹豫片刻,便身首异处。 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 黎家外的住户仍静静悄悄地闭门熄灯,装作未知。 他们以为在黎家大开杀戒的,是灭杀黎绍的景钰,一个他们惹不起的,实力足以灭杀元婴修士的人。因此他们害怕,恐惧,闭门不出。 柒和暗暗捏紧拳头,黎宣虽然修为甚高,但在这半隅榆江,难道就没有修为比之更高的人么?但凡有一个人,念着黎家的好,出来看一眼,也不至让黎家满门惨死。 可惜,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理会,旁人只当是聋了耳,瞎了眼,蒙了心。 直到黎彦破门而入。 黎彦与李彦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但气质又那么迥然,令柒和不敢肯定,思明山庄里那个偏执阴郁的李彦,竟是这个少年黎彦。 如周晋记忆中一样,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满脸未经沧桑的少年意气。 他似乎是有事外出晚归,离着很远听到宅中惨叫,狠狠推门而入。 满目疮痍,遍地横尸。 黎宣丝毫不觉黎彦的出现,仍狞笑着,机械地挥剑。 黎彦大喊一声:“哥哥!你在做什么?!” 听到黎彦的声音,黎宣猛然转向他,格格笑了两声,怪声道:“弟弟?杀了你,我就是黎家家主了。嘿嘿。” 这一声怪笑让柒和汗毛倒竖。 黎彦似乎还没料到发生了什么,怔愣之间被黎宣长剑穿胸而过。他呆呆地低头看了看,张口疑问道:“哥哥?” 无数血沫从他嘴里涌出。 黎宣霎时拔剑。黎彦倒在地上,胸口血洞汩汩留着血。他恍若未知,看着自己平日里可亲的哥哥,仍重复道:“哥哥?” ——黎夫人呢? “黎夫人在入定修炼。”景钰的声音传入柒和耳朵。 柒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被拉到了景钰身边。 他是那副刚与黎绍战斗完的样子,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但是神色却与刚才不一样。他此时非常清浅淡漠地,看戏一般看着当下发生的一切。 柒和知道,现在的景钰,是真正的景钰了。 他依旧踏在园中最高的梨树之下,将柒和揽在怀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环住柒和,道“别急,一会就出来了。” 柒和没空关心景钰做什么,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两句话的功夫,黎彦已经被黎宣刺了数剑。 “彦儿?宣儿?!”忽闻一声惊叫。黎夫人自房中冲出,她总算是意识到外面在发生着什么,满面惊怒看着黎宣。 此时,黎彦双眼已然失神,眼神涣散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模糊间,他看到母亲奔向自己,将黎家最强的护身法器放到自己身上,有微微的灵光从自己的母亲掌中渡向自己。 黎夫人在救黎彦。 见此情状,黎宣周身黑气更甚,他提高声音嘶叫道:“母亲!为什么你不先看看我?!” 然后,一剑刺出。 黎夫人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为什么她不先控制住黎宣,再救黎彦?”柒和问道。 ——以黎夫人之修为,为什么要一边承受入魔的黎宣的攻击,一边给黎彦渡灵力? “黎彦要断气了,再晚片刻,他就陨落了。”景钰如是道。 只见黎夫人挡在黎彦面前,受着黎宣不断刺来的冰冷长剑,却不抵抗,浑身灵力向黎彦渡去。 ——她在用自己的命,一位母亲的命,换孩子的命,换黎彦的命。 黎彦的气息渐渐可闻,黎夫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 黎彦神志清醒过后的第一眼,是母亲的背影。 满是血渍的剑刃从黎夫人背后穿出。 黎夫人捧着黎宣的脸,含着泪,低低唤了声:“宣儿......” 这声泣血的呼唤,似乎终于唤回了黎宣的神志。 他眼中乌黑漆色开始减退,眼白似乎在重新回转。黎宣喃喃一声,“母亲?”然后震惊地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如受雷击般退了几步。 踉跄慌乱间,却见遍地尸体。 而自己,浑身染血。 他好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转身欲跑,忽被一掌击碎心肺,向前栽了几步喷出一口鲜血。 这一章,出自黎彦,被黎夫人用命换回人间的黎彦。 黎彦总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终于接受了,兄长入魔之事。 代价是,自己的母亲在面前陨落。 他的哥哥,入魔了。 黎彦眼里似乎要喷出熊熊烈焰,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真的是他的哥哥造成的,倾尽全力击出一掌。 黎宣猛然受了这一击,本就是心绪不稳,神识紊乱,没有做出任何自卫动作。他僵硬着回头,看到目眦欲裂的黎彦,竟如释重负般地笑笑,嘴唇轻动,似乎喊了声“弟弟。” 黎彦眸中燃起的怒火登时熄灭。在黎宣断了气的身体面前,颓然跪下,捂着脸呜呜咽咽。半晌之后,跌跌撞撞,夺门而出,不知朝哪个方向奔去。 景钰的声音在柒和耳边幽幽响起:“他也有心魔了。” 柒和知道,仅剩一口气的黎彦,大抵是不敢面对这件事:自己的哥哥入了魔,屠了满门,却在恢复神智的时候被自己一掌轰死,于是生了心魔。 于是黎彦不问方向,不辨来处地四处奔逃。 中间再有什么,柒和便不知道了,只知最后他拖着残破之躯,在苍梧山奄奄一息之时,被明霜所救。 ...... 直到柒和的神识被景钰拉回现实,她仍一口气没缓过来。 已是清晨,柒和却觉得头晕。 小七还在床头懒懒趴着,自己仍在景钰臂弯之内。 柒和闷闷道:“心魔毒,是你放的,如果不是你,黎宣不会入魔。” 虽然知道景钰那时也是为天雪楼行事,但很难不把这桩惨案与他联系起来。 景钰道:“那点心魔毒,你以为真的会让一个金丹修士顷刻入魔么?” 是他一贯的态度,冷漠,消极。景钰是“人性本恶”观念最忠实的信徒。 柒和沉默,景钰继续道:“他因家主之位,噪声怨怼,妒火中烧,心魔是他自己早就种下的。那点心魔毒,不过是一点引子。” 柒和挣开景钰桎梏,退到几步之外,冷声道:“那黎绍呢?如果不是你杀了黎绍,黎宣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屠杀!” 景钰终于被柒和惹的眯眼,危险地勾唇,淡淡嘲道:“不如去怨黎夫人,为何那时在入定修炼,不闻外界。” 阳光落在他身上,捂不暖他满脸的冷意。 柒和语塞,她一向能言善辩,却偏偏屡次在景钰的诡辩面前哑口无言。归根结底,两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 他只看到黎宣为心魔所控,却看不到黎彦的手足之情,看不到黎夫人的舍命救子,临终仍不放弃唤醒黎宣的舐犊之情;他只看到旁人对黎家当夜的冷漠,却看不到还有如周晋一样的人在默默地追寻真相,怀念故人。 ——三观不同,还是早日一刀两断。 柒和暗下决心,面上却未流露半分,她清楚景钰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会是什么反应。 周府会变成第二个黎府。 玄清会变成第二个天雪楼。 是的,周晋说出天雪楼覆灭的那一刻,柒和便知道,是景钰所为。 十年前他便能诛杀元婴,十年后,面对尤笏更是轻描淡写,还能旦夕之间,毁灭一个宗派。 柒和从未这样觉得他可怕。 柒和脸侧贴上景钰冰冷的指尖,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景钰脸色瞬时沉下,片刻后换上冷冷的笑,他启唇道:“害怕?” 柒和调整表情,装作若无其事,拉住他的手,同昨日一样,道:“没有,该去看看季宗主那边情况了。” 她自以为笑得自然,景钰却眸光更深。 他知道柒和在害怕,害怕自己,或者说,厌弃自己。双手染血,冤魂缠身的自己。 景钰无所谓地笑笑,他早知道柒和会这样。 他早知道自己不配得到爱意。 他早知道自己的生命就是一滩污泥,卑微,低贱,丑陋,不堪。 若是柒和不愿与他这样的污泥在一起,他便拉她一同沉溺,在罪恶的深海中,哭也好笑也罢,她只能是他的。 若是她宁死也不愿,那他就拉这世界,随柒和一同毁灭。 要么和他一起生,要么和这个世界一起,和自己一起,死。 景钰淡淡扬唇,袖中泛黄的羊皮卷,字迹有些模糊,依稀可见: 女娲...... 重明骨...... 蛟龙筋...... ......陆吾——心。 第74章 破局(4) 明炽和白芷 再见到周晋时, 柒和犹豫再三,没有告诉他真相。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得好。 往后两日, 季溪按她所说的法子治疗黑疫, 成效显著。她与带来的弟子, 再加一个何念,整日闷在 房中炼药、照顾病人,忙得脚不离地。 苏瑾寒予温敛三人倒也没闲着,伴随疫病而来的, 便是人心的涣散, 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总有人绷不住神经。 苏瑾她们便忙着压制事态, 随着病人病情回转,城中治安也好了许多。饶是如此, 苏瑾仍令柒和待在城主府。 于是, 柒和、景钰、明炽三个成了整座榆江最闲的人。 景钰自是整体跟在柒和身边,明炽却经常见首不见尾。 这日, 终于让柒和逮住明炽,急忙唤住他, 上下打量一番, 道:“明大哥,你不对劲。” 明炽一愣, 道:“怎么不对劲?” 柒和一手横在胸前, 一手杵着, 抚着下巴故作深沉道:“你最近很注意形象。” 小七也学着柒和的样子,四条小短腿围着明炽绕圈圈,还凑上去嗅嗅, 然后眯着眼朝柒和点点头,仿佛在说“确实。” 明炽顿了顿,道:“身为重明族长,我自然是......” “骗人!”柒和打断他,道“明大哥最近,特别注意外貌,还整日里往外面跑。” 明炽“咳咳”两声,心虚地扭过头去,道:“你看景钰道友这么,嗯...风度翩翩,我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 “呵。”景钰嘴角溢出一声冷笑。 柒和回头看了眼景钰,又看着明炽,道:“明大哥是去迎福客栈的吧。” 明炽与景钰向来不对付,见了面就得拔剑相向,此时却忽然夸起他来,定是心虚地紧。 明炽脸色一僵。 柒和狡黠一笑,道:“明大哥快去吧,去晚了,白道友该等急了。” 被柒和揭穿,明炽挠挠头,飞身掠出城主府,甚至不走大门。 柒和举手在眉间,远望一番,感叹道:“这就是爱情吧。” 端庄正经的一族之长,变成了不好好走道的檐上君子。 ——嗯...... ——有点可爱。 柒和轻叹一声,转身就撞上一堵冰墙,抬头入眼一张面瘫脸。 ——嗯...... ——一点都不可爱...... 柒和左右看了看,踮脚在景钰耳畔,道:“我们跟上去看看。” 景钰的元婴领域加上匿踪符,明炽一定发现不了自己。 柒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最近真是闲得慌,柒和决心给自己找点狗仔队的事干——玄清小红娘,非她莫属。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景钰比动画片里的召唤兽还好用。比如现在,两人跟在明炽后头,在墙头很不雅观地蹦来蹦去。 景钰揽着柒和的腰,但在柒和的强烈抗-议下,换成了拎着柒和的后衣领。 ——与人沾边的事你是真的一点不干。 ——我是人不是猫崽子,你也不是猫妈妈,有必要这么掐住我命运的后颈皮(后衣领)么? 快被自己的衣领勒到窒息的柒和,手忙脚乱,四肢狂舞一阵,最终选择了屈服——让景钰揽着。 所幸景钰靠谱,两人这么一番动静,也没叫明炽发现。 明炽果然去了迎福客栈。 柒和跟在后头,却不见他进去。 明炽蹲在客栈后院的围墙角,站定,一点灵光闪过,从柒和面前消失。 ——明炽他,也开了领域? 柒和带着些疑惑抬头,景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柒和却更疑惑了。 ——来了迎福客栈,却不见白芷,这是为何? 微凉粗粝带着点薄茧的指覆在柒和眼上,清清凉凉,似有溪水滑过。 片刻后,景钰移开手指,柒和已能模模糊糊见着明炽的身影。 她登时警惕起来,明炽开了元婴领域,自己却能看到他,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看到柒和自己和景钰? “他也能看到我们么?!”柒和急急问道。 景钰淡淡答:“看不见。” 柒和这才算放下了心。 不得不说,景钰确实是居家旅行之必备,放哪都好使,姑且不论他十年前干的那些事好了。 客栈后院门轻响一声,柒和全神贯注地盯着。 是白芷。 她今日着一身淡紫衣衫,袖口扎紧,一头长发尽束,露出皎好的面容,柔媚之中,更添飒爽。 白芷轻抬头,似有感应一般,朝围墙角落扫了一眼,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剑。 柒和这才发觉她手中所握,是一把剑。 白芷,榆江白家后人,下任家主,器修。 可她却握着一柄剑。 明炽暗暗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白芷左跨一步,脚步一转,手腕轻振,送出长剑,右脚跟上,轻轻一扭,长剑陡然转向,朝右下刺出。 柒和没见过,景钰却知,这是明炽的剑法。 白芷显然不得要领,剑招虽学了个七-八成像,但究其根本,不过学了个形似。下盘虚浮,剑招绵软,剑势全无。 景钰懒得再看,只看着柒和,目光从她的秀眉、长睫,滑到鼻子,唇珠...... 柒和也看出白芷并不精通这套剑招,既无剑势,又无剑意,说是练剑,更不若说是“舞剑”,或者纯粹的“舞”。 舞得缠绵蹁跹,克制隐忍。 明炽也动了,柒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没有拔剑,只是脚步身形动着,虽不太分明,但同为剑修的柒和看出,他们俩是舞的同一套剑法。 白芷刺,明炽便挡。 白芷扫,明炽便让。 两人虽没有面对面,却是在对练拆招。 正如在玄清时,景钰与柒和对练扶风剑法,以同一套剑法互相拆招。 景钰总是不让着柒和,柒和顶多拆个两招。后来她日益精进,才勉强拆个十数招,到会试前,已能挺过数十招。 而白芷显然不如柒和,明炽却已纯熟,却处处相让,默契十足。 可惜,白芷看不到明炽。 ——这是在干嘛? 柒和一边欣赏,一边又着急。 ——明炽为什么不现身? 柒和忽生一计:有道是,英雄救美,最能生情。柒和拿手肘戳戳景钰,低声道:“你拿小石头,打她一下。” “记得......” 记得轻点,四个字才说了两个。景钰已将一块石头以灵力浮起又疾射而出。 那叫一个,雷霆万钧,小小一颗石子,蕴着强大的灵力。 这一下若是撞上白芷,多少得躺个三五年了。 柒和惊叫出声。 得亏明炽反应及时,电光火石之际,瞬间现身,抱着白芷来了个偶像剧转圈圈,在地上滚了两圈。 那石子“通”,“通”撞碎了好几堵墙,柒和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唾骂。缩缩脖子,后怕地轻锤了景钰一记。 她捂着嘴,生怕被他们听到声音,心里忍不住默默鼓掌。 明炽好样的,刚才还不敢现身,现下直接偶像剧男主上身了。 ——接下来,应该是,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果然,白芷与明炽两人四目相对,白芷俏脸通红,明炽亦是局促不安。 两人滚到一棵梧桐树下,梧桐树看起来很有些年头,枝繁叶茂,顶着满枝金黄的叶。受击之下,簌簌落了一片,黄叶如蝶,飞舞着落到明炽与白芷身上。 白芷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拿掉明炽头上一片黄叶,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炽触电般松开她,弹起,掩饰性的不停咳嗽。 见此场景,柒和满意地拍拍景钰,道:“事成,回府!” 院内,白芷亦站起身,盯着脚下,哪有当初面对柒和与景钰时游刃有余,巧笑倩兮的圆滑模样。半晌,她看看那枚石子造成的惨状,道:“好险,多谢明......明炽哥哥。” 明炽看着墙上直通过去的一条洞,咬牙道:“他想干什么?!” 白芷不明所以,问:“谁?” 明炽惊觉失态,回过神来,道:“无事。” 两人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白芷担心自己练剑被明炽看到。 明炽亦忧心自己忽然出现不知作何解释。 终于,明炽道:“榆江城,会好的。你别担心。” 白芷轻笑道:“多亏了你们,近几天确实是好起来了。” 明炽眼神难得地闪烁,不去接触白芷目光,道:“我恰巧路过......以后你多加小心。” 白芷“嗯”一声,微微点头。 明炽再不多说,点足欲走,停在墙头身形稍顿,抛给白芷一本书。 白芷伸手接过,只见其上四个字“重明剑谱”,脸蛋登时通红。 明炽背着她,道:“你虽为器修,但多会些东西总是好的,日后防身不嫌技多。” 白芷低低“嗯”了一声。 明炽从胸口摸出一个镯子,转身丢给白芷,道:“带着防身。” 那是榆江周府所出防身法器,周晋感谢明炽相助,送给他的。白芷一见纹饰,便知是城主府的东西。 不由轻笑一声。 ——她也是器修啊,怎么会缺这些呢...... 明炽听得白芷一声轻笑,也微微勾起唇角,正欲离去。 身后传来白芷的声音。 “既然关心我,为何这几日都不来见我?” 明炽目光暗淡下来。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懦弱逃避的人,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第75章 破局(5) 白芷生死一线 明炽不发一言, 沉默着离开,白芷落在院中,垂下头, 肩膀轻颤, 有露珠落到脚下厚毯般金黄的的梧桐叶上。 明炽从那石头上察觉到了景钰的气息, 一回城主府便气势汹汹追到柒和房里来。 空无一人,明炽按按眉心,催动传音符。 柒和手腕上银铃清脆一振,她眨眨眼, 道:“明大哥?有什么事么?” “景钰在哪?” 明炽声音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柒和不由暗自庆幸, 还好自己让景钰出手,眼下正好推个干净。 柒和清清嗓子, 道:“在我这呢?我们在季宗主这边,想着帮她一点忙。” 话音刚落, 明炽便提着剑冲到跟前。 柒和心虚地往景钰身后挪了半步, 陪着笑道:“明大哥,你来的真快呢。” 明炽直直盯着景钰, 质问道:“你是何居心?” 景钰不急不缓,将柒和从身后捞出来, 状似不经意碰了碰她的发髻, 道:“不知明道友,所言何事?” 有道是,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 谁承想, 景钰这厮,做了亏心事,还偏不怕鬼敲门。 这边柒和还在暗自赞叹, 那里明炽却是气的不轻,他道:“你何故袭击白芷?” ——景钰是绝对不会把自己供出来的。 柒和心想。 “柒和指使的。”景钰弯唇,把柒和卖了个底掉。 柒和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看着景钰震惊到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明炽一见此情此景,便知柒和确实知情,放缓了语气,问柒和道:“柒和?怎么回事?” 柒和讪讪笑了两声,露出两颗小虎牙,心虚道:“打歪了,打歪了。” 分明是直直朝着白芷去的,哪里有什么歪不歪的? 明炽显然不接受柒和的解释,半晌沉默,等柒和找个说得出去的借口。 柒和只得垂头,低低道:“这不是帮你们一把么......” 明炽顿时就明白了柒和的意思,这叫他怎么生气,无奈道:“柒和,你不懂。” 攻守之势异也,柒和忽然来了底气,抬头道:“明大哥,这种事情,得你主动。” 明炽本是怒气冲冲的神色,现下却忽然换上几分伤春悲秋之意,眼底涌着难抑的郁结,长叹一气,道:“柒和,你不懂。” 柒和上前几步,举手拍拍明炽肩膀,道:“你不主动,你们哪里有未来?我都看出来了,那白芷老板,分明对你也是有......” 有意的。 话未说完,被明炽打断。明炽举手欲拍拍柒和头顶,按下去,却触到冰冷的剑柄。 景钰冷冷看着他,神色淡漠,手里横着赤渊,挡在明炽与柒和之间。 明炽放下手,直视景钰。 两人对视着,气氛很是尴尬。 柒和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只见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她悄悄伸手拉了拉景钰,他才低下头扫了柒和一眼,反手握住柒和,拉着她转身离去。 柒和忙不迭唤小七跟上,急道:“别急啊,话还没说完呢。” 景钰虽未开口,声音却在柒和识海响起,“同我说。” 柒和无语,这些话和你说又有什么用? 眼看着明炽媳妇都要跑了喂。 还没走出多远,温敛急急走了进来。 柒和忙拍开景钰,同温敛说:“温师兄,这几日都没怎么见着你,还好么?” 待看到温敛脸色,柒和方才后知后觉:似乎又有变故。 温敛道:“魔气爆发了。” 柒和皱眉,方才还不错的心陡然坠下来,不可置信问道:“季宗主不是解决了么?” 温敛摇摇头,脚步不停,往主厅赶去。 柒和亦步亦趋,脑海中响起何念的话。 ——她说过,日积月累,榆江水土之中,尽是魔气。 原本柒和以为一时半会还无大碍,只要有季溪的丹药,总是有办法的,谁知温敛忽然道魔气爆发。黑疫尚未完全解决,魔气忽然爆发...... 柒和不敢想。 看着柒和与温敛朝主厅奔去的身影,景钰立在原地,眸光冰寒,终究举步随之而去。 主厅内叫来周晋,温敛方说出详情,他紧皱眉头,道:“周城主,城内魔气爆发,原本体内潜伏黑疫的人,忽全倒了。” “怎么会这样?!”周晋显然也没想到。 “第一个晕厥的,是白芷。”温敛皱眉,表情难看。 刚迈进大门的景钰,闻言,只轻轻拂了拂袖子上粘的小七的两根白白的毛,并无波澜。 紧紧跟着温敛的柒和却听了个真切,怎么可能?!自己,自己不是刚从迎福客栈那边回来么? 柒和不由失声道:“我方才见过白芷!” 温敛道:“白道友失去意识不过一瞬的事,体内魔气压抑太久,何念方才去看她,才发觉她晕倒。” 彼时明炽刚走,白芷抱着明炽给的东西,不过走了两步,便眉头一皱。体内压抑的魔气似乎狂躁不息。她当即运力调息压制,却不想这次爆发之急,直接令她神识沉入黑暗,失去意识。 周晋道:“白芷?她修为早在金丹之上,按理来说不应当如此?” 急急出门,道:“其他人呢?季宗主可还在屋内炼丹?” 温敛随之而出,道:“许多城民相继不省人事,苏瑾与寒予已经去找季宗主了。” 柒和跟在后头,一时一片混乱,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魔气,魔气,怎么会有这么多魔气。 白芷如果出了事....... 柒和疾步走过门口,见景钰还事不关己地立在那,伸手一拉,扯着他与自己一道,跟着周晋与温敛去了。 * 白家的人本来要去接白芷,寒予力排众议将她带回了城主府,眼下季溪正在查看白芷情况。柒和甫一见白芷,便看出她额上魔气。 这分明是身负魔气许久。 季溪抬头,对周晋道:“白道友体内灵气魔气相斥,激战之下,致使经脉受损,金丹承受不住两股重压,已经是碎了。” “金丹碎了?!” 两道声音齐齐发出。柒和心底一沉,循声望去,是刚赶来的明炽。 明炽显然也是刚听说此时,满脸震惊,片刻后便冷静下来,面色沉稳,只是有些慌乱的步子暴露了他的担忧。 白芷美目紧闭,脸色煞白,其上黑气缭绕,面色如墙灰一般死沉,气息奄奄。若说醒着的白芷是明艳娇媚的美人,此刻安静睡着的她更像是黛玉一般的柔弱,令人心生怜意。 柒和见了都如此,何谈明炽。 季溪也是感情细腻之人,那日初见白芷与何念在一起,察言观色便知白芷与明炽二人关系匪浅。两人虽都不逾距,行动间也不甚亲-热,但话里话外的默契和面对彼此时的放松是掩饰不住的。 季溪咬咬牙,道:“前几日见她,还没什么表征,如今却不省人事,魔气如此深重。想是早已入体极深,白道友苦心压制,虽面上无异,但其实所受反噬更甚......” “她为何如此......”明炽喃喃,眼里情绪翻涌。 季溪的意思,他明白,这个结局,他也早想到了。 白芷的胸前几乎没有了起伏,原本明媚的一个人,躺在那却显得极为单薄。 明炽伸出手想触碰,最后狠狠闭了眼,握拳收回手。 季溪沉默片刻,道:“大家先出去吧。让明道友照顾她。” 这句话无疑是给白芷判了死-刑。 也是,整座榆江那么大,身负黑疫之人也那样多,有空为这一个人伤心落泪,不如先救其他有希望的人。 但对于在乎白芷的人,却无疑是最残酷的。 周晋缓缓点头,对身边人吩咐道:“你们前去白家......通禀一声。” “不用。”明炽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神情。但这声音沉实稳重,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周晋愕然看他,明炽抬头,并无十分悲色,开口道:“诸位还请各回其位,此处有我足矣。” 听了这话,面色凝重的众人沉默着退了出去,将这里留给明炽。 季溪倒数第二个出去,临走,深深看了明炽一眼,面露不忍。她知道,除非神迹,白芷方有回转希望。能撑到现在,白芷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柒和最后一个出去,忽被明炽唤住。 景钰微微皱眉,被柒和推了出去。 柒和合上房门,靠在那里,不敢打扰明炽。 她心底隐隐不安,踌躇一番,不知说什么来安慰明炽,却听他道:“柒和,你知道重明灵印能帮你吸收灵骨吧。”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目光仍在白芷身上,他背对着柒和,身形寂寥,又带着几分释然。 柒和退后两步,已是泪水盈睫。她是何等聪明,又如何不知明炽的意思。 明炽转身,平静道:“柒和,这就是重明的宿命。” 柒和声音已然激动不稳,几乎是吼道:“什么宿命,凭什么?!” 明炽侧头,目光留恋地落到白芷脸上。 陷入黑暗的白芷,对此毫无反应,更听不到他说些什么。 明炽拔剑,剑刃之上,华光乍起。 一片亮光之间,柒和为之目眩,只听到明炽的声音。 “从前,我也不理解。现在我明白了。为所爱之人献出一切,是多么美好的事。” 末了,柒和听他自嘲地笑笑,“我还是,太软弱了些。” 第76章 破局(6) 第二块重明灵骨 末了, 柒和听明炽自嘲地笑笑,“我还是,太软弱了些。” ——这是什么话? 五色光华充盈着整间屋子, 那点魔气的味道被重明至纯至亮的气息改过, 整间房内尽是充裕的灵息, 其间夹杂一丝铁锈般的血腥之气。 明炽仍笼在一团华光之中,柒和听到点铁器刮擦之声。 明炽气息有些不稳,但说话发声依旧清晰,“当年, 若母亲出事后, 我不带着重明族人隐居避世,小霜也不会负气出逃。” 他说的极慢, 每个字之间都有清晰的停顿,夹杂着压抑的喘息。 柒和心神巨震, 忙抢上前, 想抓住他。嘴里无意识念叨着:“明大哥,你别......我们再想想办法......” 属于重明的五色光华渐渐暗下来, 明炽的声音依旧传入柒和耳朵。 他看着被自己插入右胸的剑,竟露出点释然又满意的笑, 道:“如果, 前几日我便下定决心,早些剖出灵骨, 白芷也不会躺在这里。” 柒和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明炽右手握剑, 贯穿自己的右胸,左手按住伤口,用力倒似乎陷入血肉。 他在剖重明灵骨。 柒和眼泪终于止不住掉落, 她似乎明白了,当初黎彦在窗外,看着明霜自剖灵骨的崩溃和无助。 明炽稍稍侧身,不让柒和直视这一幕,下巴已溅上点点红色。他轻叹道:“其实,一来榆江,我便知道,除非重明灵骨之力,否则黑疫无解。 但是我偏偏又遇到了她。” 明炽说的“她”,自然是白芷。 ——当初柒和来找他,告诉他榆江有难,他便想到了白芷,当年那个与明霜一起跟在自己后头,喊着“明哥哥”的少女。 ——重明是何等身份,来到榆江他便明白了,此疫唯有自己自愿献祭灵骨可解。 ——偏偏上天又让他遇到了她。 明炽淡笑道:“见她第一眼,我便知她身负魔气。唯有我可以救她。但是偏偏我又贪心,想多见她几面.原本,我算计着,这几日她不会出事......” 柒和几近崩溃了,若说从前所见不过是与自己无关之人的离去,那么眼下,却是真真正正的至亲之人的告别。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个对她笑着说“不知可否,将柒和道友看做我的妹妹”的人。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和白芷在梧桐树下相拥。 ——怎么会这样? 柒和只觉胸口一顿钝痛。 门外景钰皱眉,掌中灵光乍起。 终于,明炽将灵骨从肋中取出,长叹一气,喃喃道:“重明族成年之时,可以自行决定那一块骨头为灵骨。 若是知道会这么麻烦,我便选手指骨好了。 省的她多睡这半天。” 明炽话语温柔,带着歉意和怜意,“早知今日会如此,见她第一眼,我便不该贪心偷来这几日。那样的话,尚能保住她一颗金丹。” 仿佛知道白芷听不见似的,明炽居然说了这么多。 ——这几日,明炽每日去看她,却不让她发现。只希望自己陨落以后,白芷不要记得自己,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满腔心事对谁言说? 房门霍然洞开,景钰执剑而立,目光凛然,护住几欲站不住的柒和,金眸中满是怒意。 ——不错,这么快便破了我的领域。 明炽不多犹豫,不顾胸前伤口,转身坐在白芷跟前,眼中柔情满溢,却始终没有伸手,没有勇气触她的脸颊一下。 灵力渐渐从明炽体内丝丝缕缕蒸出,在他掌心乖乖聚成一团,然后从白芷的眉心钻进去。白芷面上缭绕的那一股顽固黑气,竟似火遇到了水,瞬间湮灭。 柒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靠着景钰勉强站着,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明炽道:“柒和,你会不会怪我自私。” “不,怎么会.......”柒和几乎不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明炽道:“若我早些拿出灵骨,镇压魔气,榆江这几日,说不定能少陨落几位修士......如今,当我还他们一条命吧......” 柒和哽咽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明炽放下佩剑,靠在白芷床头,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印,手指灵活地画出各种符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道道发光的纹线自他面前亮起,一圈圈浮在半空,那块血淋淋的灵骨悬在正中。 印成。 明炽对柒和一笑,道:“留你在这,不是让你哭的。榆江魔气,我一人即可镇压,我的灵骨,柒和便带走,对你修炼大有裨益。 小霜到底荒于修炼,竟需得十年才能消解那些魔气。” 明炽眼里带上一丝温柔的神色,双手猛地一推。光芒大炽,荡涤一切邪祟的重明灵光如甘霖一般,自榆江上空轻柔地落下。 温柔的五色灵光,似有当年创世之神女娲的一声轻叹。 她带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榆江,这座在魔脉之上建造的炼器圣城。 季溪的药确实能治黑疫,但却消解不了这片土地上浸染入骨的魔气,唯有重明。 ——我不要灵骨,明大哥,求求你,活下来...... 柒和伏在景钰胸前,濡湿了一片。景钰手背青筋突起,眼底凶狠戾气狂涌。他说过,柒和哭,他心脏会疼,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疼。 从白芷房间出来的季溪等人,早已急匆匆去救剩下的人,忽觉一阵纯净的灵息,纷纷抬头。 一点小雨适时地落下。 压抑许久的榆江城人似乎知道,笼罩在他们这片城池之上的阴霾彻底消散,竟都推门而出,仰头迎接这缕缕雨丝。 ...... 明炽的最后一句话,很轻,比十年前榆江三月里的微风还轻。 “白芷,你知道么?其实当年有许多男修肖想你,但都被我夜里教训过了,就不敢来烦你。” ——我真的很胆小。 ——胆小到,不敢当着你的面,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怕泄露一丝心意。 ——胆小到,不敢早些剖出灵骨,这才害你失了金丹。 ——我只是想多看你几眼。 ——忘了我...... 明炽的身影化为点点光华,彻底消散了。 没有一点痕迹。 白芷依旧躺在那里,静静的,对一切无知无感。但脸色渐渐回转,胸前也开始有规律性的起伏。 那块灵骨不沾半点血迹,纯粹地像一块半透明的青玉,幽幽落在柒和身边,闪着点微光,萤火虫似的,又熄了。 第77章 魂灵(1) 针对柒和 这日过后, 榆江城一扫阴霾,没有新的患者,已染黑疫的城民也在季溪的调理下渐渐好转。 白芷也是。 第三日, 白芷醒了, 带着些初醒的朦胧, 揉了揉眼,看见自己身旁围着的柒和与何念二人,很是困惑,开口道:“柒和?何妹妹?” 长久的昏睡令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柒和原本漂亮灵动的圆眼肿成两颗桃子, 像是哭了很久, 红红的。 何念气色却比之前要稍好些,想是季溪已经解决了黑疫一事。白芷松了口气。 但很快,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骤变, 问:“我怎么会, 会醒过来?” ——她魔气入体,现下应当...... 柒和道:“明大哥, 明炽他救了你。” 白芷皱眉,就要下床, 可四肢还有些不得力, 堪堪坐起,道:“他怎么会知道我身染魔气?” 何念沉声道:“不如白姐姐解释一下, 为何你体内会有那么多的魔气, 比榆江城所有人都深重。连季宗主都束手无策。” 白芷低头, 额前的发滑落,挡住她表情。 半晌,才缓缓道:“我炼了种法器, 可引导魔气出体......只是需要另一个人代为承受。” ——当年明炽母亲的陨落,令明炽和明霜皆痛不欲生。白芷知道他们是重明族人,背负了这样的使命,她虽不能相助,也想共担风雨。于是苦心炼制了这种引魔针,可引导魔气。 原想引导魔气出人体后,消解魔气,却怎么也做不到。而且出体魔气失去了牵制,反而更加难以应对,只得另寻身体为容器。 柒和道:“所以你将魔气引到了自己体内?” 白芷点点头,她知道自己体内魔气侵入骨髓。原本苦心压制,没人能看出端倪,应当等黑疫解决了才会发作的,怎么会提前?一旦发作,就算是明炽,也难以解决,除非...... 她神情开始慌乱,抓住柒和,问:“明炽呢?” 白芷激动地几乎要扑下床,指节用力而发白,她握得太紧,柒和挣脱不开,侧过头,道:“不知道,没打招呼便走了,大约是回去了。” 当着何念,柒和无论如何不会说出重明谷来,哪怕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明炽是重明鸟一族。 告不告诉白芷真相,柒和这两日天人交战,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撒个谎。 白芷平静了一点,低头喃喃:“上一次,上一次也是这样......大概是回去了吧......” 何念将她扶正,盖好被子,道:“黑疫已经解决了,不会再有事了,过几日你便可以回白府。” 白芷紧紧捏着被面,咬着唇,低头不语。 ——这么多年,没有明炽一点消息,她本该放弃了的。身为白家下任家主,整日在外面闲荡,不理族中事务,反在外开了间客栈,心中早已是对父母和宗族深深的亏欠。 恰巧黑疫爆发,曾与明家兄妹相处过的白芷,因为明炽曾送她的灵印,这才感知到了黑疫的源头是魔气。 彼时父母族人皆负魔毒,白芷才以引魔针将魔气不知不觉导入自己体内,代价就是,一旦爆发,无药可治。 —但是自己竟活了下来。 白芷愣愣抬手,似在思索这般奇迹,她的手腕也有一枚凤羽印记。 柒和惊道:“重明灵印?” 白芷道:“是。靠着它,我才能与将魔气压制封印在体内。” 见过明霜记忆的柒和却知道,灵印对重明族人来说,几乎是生死之际才会传承的力量。当年明霜也未将灵印交予方朔,机缘巧合才在十年之后给了自己。 而明炽,十多年前便将自己的灵印给了白芷。 生死相付。 如今已是生死两茫。 柒和站起来,转身出去,害怕自己情绪激动被白芷看出端倪。 景钰在门外等她。 柒和吸了吸鼻子,眼里盈着水光,有些看不分明。 景钰自然地拉住柒和,另一手覆上她的眼,清清凉凉的灵蕴敷在柒和眼睛上。 柒和哭了三日,他便这样替柒和冷敷了三日。 柒和瘪嘴道:“我要哭瞎了怎么办。” 景钰淡道:“难再寻一双这样的眼睛给你。” 这样好看,清澈,温暖的眼睛。 说话间,何念也退了出来,看着柒和,道:“该去见见城主了,还有件要紧事得处理。” 这几日何念一直随季溪忙着,也并未对柒和与景钰流露什么特别的意味,柒和也渐渐放下戒心。 柒和拉下景钰覆在眼前的手,眯眼道:“还有什么事么?”光线有些亮,她得几秒钟适应。 何念一笑:“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到那再说罢。” 柒和愣愣点头,道:“好。”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呢? 想来也没什么打紧的,柒和跟在何念后头,进了主厅,苏瑾、寒予、温敛、周晋、季溪,都在那里,似乎是正等着柒和。 何念解释道:“兹事体大,我便提前告知了这几位,让他们在此等候了。” ——何念怎么会知道白芷今日会醒,他们能有时间在此议事? ——她还想干什么? 柒和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入座。 苏瑾看柒和眼睛红红,轻叹一声,递过来一小罐药,道:“回去记得敷在眼睛上,肿得不像样子了。” 柒和不好意思地接过,道了声谢谢。 黑疫一事只剩下收尾工作,各人面上都流露出久违的轻松的神色。 何念入座后,站起身,先向周晋与季溪颔首,道:“难得诸位道友聚齐,有件事我必须得告知周城主。” 周晋道:“何道友不妨直说。” 何念道:“黑疫一事,源自天雪楼。” 这话她先前便说过,众人也都知道,听到这里并无十分颜色。 直到她再开口:“但的确与魔修有关。” 柒和瞬间警惕起来,魔修,这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词。 景钰目光冰寒,掌中灵力若隐若现,何念,在挑战他的耐心。 寒予沉沉开口,道:“黑疫与天雪楼有关,本就是何道友一面之词,又提及魔修,不知道友何意?” 何念心思多,害过柒和,被赶出星月宗,即便近来行迹坦荡,寒予亦对其抱有疑心。 何念道:“我说一事,只消验证,便知真假。” 榆江好不容易自黑疫脱身,听何念意思又有变故,周晋不由担忧,拧眉问道:“何道友请讲。” 何念道:“如今榆江,有被夺舍之人。” 柒和手脚冰冷,寒意直窜到头顶,表情瞬间僵住,所幸无人注意她的异状。 于此同时,柒和亦察觉到了来自景钰的杀意。 她稍偏身子,从桌下按住景钰。 ——别急。 何念还没说什么,若是此时对她动手,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原来她集众人在此,是这个意思。 柒和一时心燥意乱,额角一滴冷汗落下。 何念一言无疑又是一道惊雷,众人皆是一惊。 只有温敛神情玩味,虚虚向后一靠,手搭在椅背轻敲,睨着何念,出声道:“噢?” 这一声可以说是十足的怀疑了。 何念迎上他探究的眼神,道:“周城主自有法器验证,我断不会胡言乱语。” 周晋皱眉道:“何道友既知周府有这等法器,还望慎言。” 何念朗声道:“天雪楼所得用以炼化的魔气,来自魔修。由于魔修逆天而行,据阴毒诡谲之魔气为己用,肉-体不堪重负,残败甚快。 便与天雪楼密谋,各取所需。 天雪楼下魔毒于榆江,待各位修士深受其扰,行将陨落之时,再行夺舍邪术,据强健肉身为己用。” 季溪拍案而起,柳眉倒竖,怒道:“何念!休要胡言乱语!” 气氛登时紧张,柒和却轻吁一气,到底是自己太敏感了,何念此言,并非针对自己。 柒和没有染过黑疫,自然也没有“夺舍”嫌疑。 她看了眼景钰,欲收回手,又被抓住,圈在他手心。 何念道:“我自知隐瞒身份,对不起星月宗。如今也早已悔过,只盼能将天雪楼的勾当公之于世,令榆江免受其害。 夺舍魔修不除,后患无穷。” 这几日她的辛苦周晋也是看在眼里,何念如今这一番话又是情真意切,字字铿锵,不由信了几分。 周晋扭头,吩咐那偶人侍女几声,回神继续听何念说话。 何念道:“眼下黑疫既除,便该永绝后患,一一排查榆江城中人,以免有魔修夺舍,借他人之名,苟活于世。” 寒予苏瑾对视一眼,皆微微颔首。 厅中镶着的绿宝石,流光溢彩,一束阳光落下,正巧映出一点幽绿的光,映在何念脸上,形成无数光斑。 其中一点,正巧落在她嘴角,似滴着涎水的蚀铁兽的獠牙。 偶人侍女端来一件器物。 其形状略圆,通体剔透,乳白色朝雾一般,似有形又似无形。正中一块圆形玻璃样的东西,冷冷的反射出白光。 周晋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此物可鉴人魂魄,用以分辨夺舍之人,最是适合。” 何念微笑道:“不如就在此处,试验一番?” 周晋了然,命侍女将其置于地上,众人纷纷起身围拢,柒和站得稍远些,心中不安。 周晋道:“夺舍之人,魂魄与躯壳必有空隙不合,为了强行匹配,魂魄必有损伤。此物便可用以测算魂魄损伤。” ——器修家里,果真奇奇怪怪的东西多。 柒和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周晋指尖轻点那圆台中心玻璃,注入轻微灵力。 一阵轻音传来,八音盒一般悠扬婉转。 落到柒和耳中,却似追命恶咒。 她轻晃两下,几欲跌倒,灵台巨震,神识似被撕裂,站立不稳。后退两步要摔倒之际,落入一个清冽味道的怀中。 景钰单手揽柒和,赤渊已然唤醒,一点沉寂的剑意在剑刃之上跃动。 柒和意识溃散之际,只余一个念头:何念果然是针对自己。 她恍惚间想起,那日白芷的戒指对自己造成影响时,何念在场。 第78章 魂灵(2) 掩饰真相 柒和恍惚间想起, 那日白芷的戒指对自己造成影响时,何念在场。 ——当初便不该心软拦住景钰,放了何念一次又一次。 但眼下没有时间给她后悔自己对何念的过分仁慈, 很快其他人注意到了柒和的异状。 何念开口, 捂唇惊道:“柒和道友这是怎么了?” 苏瑾三步化作两步上前欲探柒和灵脉, 被景钰冷脸横剑挡住。 众人皆见景钰赤渊在手,目光冰寒,却不知瞬息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见柒和神色痛苦,面目煞白倒在景钰怀中。 周晋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指尖灵光熄灭。得不到灵力催动的法器也停止了运作。 法器发出的声音渐弱, 柒和意识回笼。方才脑海深处被撕裂的疼痛减轻几分,她知道事情紧急, 欲开口解释,却被何念截住。 何念皱眉, 在柒和面前微俯身, 道:“柒和道友,莫不是......” 柒和急要打断她, 担心自己神魂异常被发觉,欲寻个托词解释自己为何如此。 却有人开口更快。 “柒和道友连日劳累, 白芷铭感五内。”一声清亮女声由门外传来, 打断何念的话。 柒和勉强恢复气力,站起身轻轻朝景钰摇头, 抬眼看向声音来处——是白芷。 白芷脸色尤苍白, 久病之下, 面容添了几分清丽。她一身素衣缓步而来,朝周晋颔首,到柒和身边, 道:“柒和道友连日为我费心,想来是忧劳过度,气力不支。” 柒和知她在替自己解围,转移注意力,忙接过话,道:“明大哥嘱托我好好照顾你,这是应该的。” 两人一言一语便轻飘飘翻过这一页,一时也没人怀疑柒和是受了那法器影响。 柒和早有为救小七,修为大跌的前科,白芷这番急中生智的说辞苏瑾竟不起疑心。 景钰不动声色收了赤渊,看着何念,金眸浅淡,若有所思。 苏瑾皱眉,轻拍柒和前额,道:“又是这样!做事之前先考虑考虑自己身体!” 语气严厉,表情却是疼惜。 柒和心虚,还是乖巧握了苏瑾的手,左右摇摇,撒娇道:“知道了,好师姐。” “我见柒和道友脸色很差,不然仔细检查一番,莫要落了病根才好。”何念满眼担忧道。 周晋听她话中有理,扭头向季溪道:“季宗主,柒和道友一行自玄清远道而来助我榆江,若是因此出了差错,我是万万无颜再见玄沉子长老的,还望季宗主替柒和道友诊治一番。” 柒和见季溪点头便要走近,忙小退几步,摆手道:“不必不必。” 苏瑾捉了柒和,神情认真,带几分严肃之意,便要让季溪给柒和瞧瞧。 眼看瞒不住,忽听温敛出声解围。 “柒和虽是玄清门下,却是玄逸子亲传,我师父他老人家绝不会为此责怪周城主。”温敛向前一步,施施然道,“我师妹素日身强体健,壮似耕牛,就不浪费季宗主灵力了。 城中黑疫余威未散,少不得季宗主劳心之处。” 温敛向来纵着柒和,带着柒和逃早课,将课业给柒和抄,也不是一回两回。现下竟由着柒和耍小性子,不顾身体,苏瑾有些愠怒。 可温敛毕竟是师兄,她也不便多说,只得松了柒和,目中仍有淡淡忧色。 白芷道:“苏道友放心,柒和道友既是为我耗费灵力,我定不会亏待她。” 柒和忙不迭点头。 ——罢了。 苏瑾余光瞥见景钰也是淡淡,素日里柒和有什么头疼脑热,这位总是第一个提剑,比起温敛来,对柒和骄纵只有更甚。他都没什么反应,想来确实无事。 苏瑾轻轻叹了口气,任柒和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之后,白芷便借口带柒和下去休息,留其余几人继续商议清理榆江夺舍魔修的善后之事。 到了房内,白芷和上门,唇色仍不甚健康,轻咳了几声,有些虚弱道:“柒和道友,你神魂有异,对这种影响神魂的法器,要多加小心。” 柒和踌躇再三,不明白白芷为什么忽然向着自己,但隐约猜到与明炽有关,轻声道:“多谢白道友。” 白芷坐到榻边,目光淡淡下移,素手纤纤,执起一样器物。 三尺寒光,锐利无比。 柒和惊觉,那是明炽留在白芷床边的佩剑。 她扯谎道明炽回了重明谷,竟忘了拿走那把剑。 是她走后,白芷发现这把剑,这才拖着病体出了房门来寻柒和,却遇到那一幕,惊险地替柒和遮掩过去。 柒和瞳孔微缩,看着白芷,却见她并无十分痛苦神色,平静地令人心惊。 白芷长睫微动,目光温柔地看着手中武器,道:“这是,明炽的佩剑。” 柒和低低应了一声。 白芷道:“榆江魔毒魔气,皆是他净化的。” 白芷的语气,是淡淡的陈述,她不需要柒和的回答,经营客栈这些年,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单纯鲁莽的少女,许多事情一眼便看出首尾。 白芷与明炽的感情,过了这十数年,依旧像团火,笼在薄纱下极富生命力地跳动。柒和不知道明炽的陨落,会不会让这团炽烈的火熄灭,但她担心白芷会不会投身于这团火。 柒和出声道:“明大哥也希望你好好的。” 白芷一声轻笑,眉目间是舒朗的笑意,她道:“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会好好活下去,经营好白家,替他守护好重明族,守护好你。” ——过去十年,她怀揣着一份没有言明的情感,于人海中等待明炽,寻找明炽。 她们从未互相诉说过真心,但白芷现在似乎忽然知道明炽也是喜欢自己的。 她晕倒时做了个梦,梦到明炽在她耳边低语,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觉心动。 听得白芷轻声说出的话,柒和低头不语。并不是她不愿再说,而是她神识仍有一阵阵抽搐的隐痛,让她意识难明。 周晋那件法器,比起白芷无聊时随手炼制的小戒指,显然威力大得多了。 ——就算今日掩饰过去,来日又遇到类似的东西,又该如何对付?何况何念...... 柒和不知不觉紧紧蹙眉。 柒和这副表情,落到白芷眼中又变了味道。白芷轻叹一声,道:“柒和,若不是修炼邪术,寻常修道之人的神魂是很稳固的......” 柒和想辩驳,却又发现自己确实无从解释,只得继续沉默,十根手指绞紧了衣角,捏出深深的褶皱。 白芷道:“迷途知返,道途漫长。你又聪明,何苦执迷旁门左道?” 柒和微微抬眼,神情寂寥。其实这些皆非她所愿,来到这里,成为注定会祭天的女配,甚至与最大的反派有了难断的纠葛,想要独善其身,已是艰难。 柒和只能道:“无论如何,感谢白姐姐替我解围。” 白芷站起身,坚定道:“柒和,若你无不正之心,我必替明炽护好你,但你若是真的与那些东西有关系,便是有景钰这般修士护着你,我也不会放任你为祸世人。 玄清也不会容你。” 这话虽然有些绝情,但字字句句皆是劝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柒和亦站起身,真诚道:“白姐姐,我虽无济世之能,却断不会有祸世之心。”她轻轻握住身侧悬着的温敛所赠之剑,道:“此剑名昭憧。日光昭昭,月影憧憧。日月,是为明。 明炽大哥舍身济世,我定承重明之心。” ——昭憧,是明炽献祭之后,柒和给自己的剑起的名字,还未来得及告诉温敛。 白芷看着柒和,看她一张娇小俏丽的脸露出十二万分认真的神色,微微点头。 她俯身取过自己的乾坤袋,从中取出一件素银手环,其上挂着两颗银铃,与柒和戴着的那个几乎一样。 接过白芷递来的手环,柒和尚不明其意,以为是黎家遗留传世的同一对手环的另一只。她拿起来细看,却发现银铃上的纹样与自己那只不同。 少顷,柒和听到白芷的声音,道:“此物能稳固神识,但仓皇赶制,只能勉强用一次。样式是照着你戴着的那只银环仿的,不会引人注意。” 柒和明白其意,真真地道了声谢。但见白芷初醒,行动之处还有虚弱之感,忙告辞离开了。 未出多远,接到温敛传音,“柒和,果然如何念所说,感染黑疫后痊愈的,有夺舍魔修。” ——何念居然没有乱说。 柒和心中一紧,不由又不安定,对何念此人用意添了几分猜不透。 柒和回应道:“除了已被法器震慑的,城中还有不少魔修,他们听闻此事,一定不会束手就擒,眼下城主府也不安全,你来绿青苑。” 柒和迟疑片刻,知道上午所见那件法器正在城主府中绿青苑,识海深处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如果现在不去,难以解释,若是去,又发生如先前一般的症状,更是无从辩驳。 ——还好白芷给了个手环。 柒和松了口气,只要能遮掩过这一次,其他人定不会再为此生疑。有景钰在,即便自己神魂受击,也断不会又性命之忧。 柒和不知不觉对景钰已有了全然的信任。 * 绿青苑内,那件法器果然置于正中,眼下并未开启。周晋身前捆着四五个榆江城人。 壳子还是榆江城人,内里却早已换了芯子。 那几人自知实情败露,目露凶光,拼命挣扎。捆在他们身上的绳子牢不可动,微闪蓝光,那些人挣扎越狠,蓝光愈盛。 想来也是周府的法器。 柒和心跳微微有些快。 ——夺舍到底是怎么回事? 柒和有些好奇,目光朝地上那几人瞥去,耳边忽然传来何念的声音:“周城主,城中暗藏的魔修知道事情败露,定会有所防备,还是要尽快启动法器,以免有更多漏网之鱼。” 柒和扭头,见周晋颔首,手指已点在那件圆形法器之上。 周晋指尖灵光隐约闪动。 柒和也暗自催动白芷所赠手环。 轻音响起,柒和识海深处并无痛感,她轻呼一口气。未觉何念看自己的眼神多有古怪。 第79章 魂灵(3) 景钰唤醒魔气 轻音响起, 柒和识海深处并无痛感,她轻呼一口气。未觉何念看自己的眼神多有古怪。 方才地上倒着那几人此时却陡然变了脸色,额角青筋凸起, 冷汗涔涔而下, 喉间溢出痛哼。 柒和瞧着暗自庆幸, 悄悄挪了步子凑得离景钰更近些,对周晋道:“周城主,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周晋沉吟片刻, 答道:“这些人与天雪楼一道, 害我榆江甚苦。如今天雪楼覆灭,已无处寻仇, 这几个,我必叫他们魂飞魄散, 再不能为祸世间。” 柒和虽觉周晋说得有理, 但想到自己也是靠白芷所赠手环掩饰真相,不由有些心虚微惶。 何念又朝柒和走了两步, 道:“白姐姐呢?” 若是上次是意外,那么这次, 何念一见柒和便要周晋催动法器, 定属故意。柒和目光警惕瞧她一眼,略退几步, 保持距离, 道:“白姐姐身子正虚, 有明大哥佩剑在旁,不会为魔修所害。” 柒和隐去了真正的关键,重明灵印。 若不是白芷将家人身负魔毒全然集于自身, 又不懂灵印用处,怎么会命悬一线?但眼下明炽灵力既渡给白芷,她应当知道了灵印只能。 何念微微颔首,目光不着痕迹在柒和身上梭巡一番。 柒和心知她在奇怪些什么,俯身抱起小七,让它尾巴缠在手腕之上,迎上何念目光,巧笑嫣然道:“何道友,怎么这样看我?” 何念惊觉方才未加掩饰的打量,一笑,道:“柒和道友恢复地真快。” 柒和略瞥一眼温敛,朗声道:“我师兄都说了,我身强体健,恢复得快也正常。” 何念意有所指道:“也是,景钰道友这般修为,怎么会任你心力憔悴。” 她一提及景钰,便收到他威胁的眼神。 昔日还在天雪楼之时,何念早对景钰之名有所耳闻,冷酷淡漠,杀伐果断。是故何之为赤渊所杀,她没有过多怀疑,猜是景钰所为。不曾想竟是错认了仇人。 何念低头推开,敛下目光。 ——虽说杀害何之凶手不是景钰,但何自的陨落,必为景钰手段。 ——这血仇,她不能不报。 何念一时找不到柒和破绽,柒和也正乐得自在,忽脑海中传来一声男声。 这一声清越随性,是温敛的声音。 温敛站在十步以外,遥望柒和,虽未开口,声音已入柒和识海,“柒和,你有什么瞒着我们?” 每当这时,柒和总会懊恼自己忘了学神识传音之术,想回复温敛也是不能。只得往温敛那边走去,心底有些紧张,思忖该如何扯个谎隐瞒过去才好。 温敛何人,自小带着柒和逃课捉鸟摸鱼,一见柒和低着头,眼神飘忽,便知她心中有鬼。 待柒和站定,温敛低声威胁道:“别扯谎,仔细我告诉苏瑾。” 柒和脸蛋小巧精致,嫩生生的,似能掐出水来,眼睛偏又圆,自是娇憨动人。她垂着头,眨眨眼,随口乱诌道:“何念就是记恨我,害她关地牢,还被踢出星月宗。” 温敛眯眼,老大不信的样子,食指一弯,扣在柒和脑门上,道:“还糊弄师哥?” 柒和心虚地捂住额头,左右瞧瞧,目光扫过苏瑾寒予二人,他们正瞧着这边。柒和不由放低了声音,道:“师哥,小点声。” 温敛果真收了几分声音,闷闷道:“就知道你有事,说吧。大不了我替你揽着,再去蹲两天思过塔。” 不得不说,温敛真是,干啥啥都行,狐朋狗友第一名。《玄清纪》对男女主小时候之事讲的本就不甚详细,对她这个原身女配更是着墨甚少。 但看样子,这温二师兄没少给原身善后。 这次又打算帮他这个爱闯祸的小师妹处理捅出的篓子了。 ——可惜,我不是柒和。 柒和垂了眼,有些低落。玄清里所有人给她的关心、帮助、爱护,无一不是基于“她是柒和”这个前提。 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他们全心爱护的小师妹,被自己这个不知哪来的游魂夺了舍,恐怕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吧。 说来好笑,真正因为自己这个人而对自己不同的,只有小七和景钰两人罢了。 柒和轻轻扯扯温敛袖子,道:“师哥别问了,以后再告诉你。” 温敛皱眉看着柒和拉着自己袖子可怜巴巴认错的样子,真是从小到大没点新招。偏偏自己每次见她这个样子,都不忍苛责。 温敛正要再说几句,忽闻柒和腕间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看见柒和登时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扯住自己袖子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蜷成一团,半蹲半趴在地上,肩膀不住颤抖。 “柒和?!”温敛与一直注意这边的苏瑾同时惊呼一声。 柒和几乎在手上银铃碎裂的瞬间如受雷击,心肺间似被重锤狠狠敲击,有似有无数双手撕扯她的神识,无数淬火般的滚烫的钢针密密麻麻朝太阳穴刺去。 这次,周晋使了许多灵力,那件法器效果是先前的数倍。 落到柒和这里,便成了千钧重压。 她耳畔一片长鸣,似警报一般尖锐而不断,嗡鸣声震得柒和视线都模糊起来。 她来不及思考,没空去解释,什么想法都顾不上,只余一个疼字。 何念见状,抢上几步,道:“柒和道友这又是怎么了?” 若说早前柒和那片刻之间,众人来不及看出什么异状的话,眼下柒和的表情和另外几名被捆住的魔修可谓是如出一辙。 苏瑾急要上前扶起柒和,忽被周晋拦住。 周晋道:“她不对劲。” 苏瑾皱眉挣开周晋,扶起柒和,心急如焚,道:“柒和?!” 柒和哪里能回答。 一声巨响,剑戟相击之声锵然响起。 苏瑾循声望去,只见景钰冷面持剑,深深蹙眉,赤渊被架在半空,其下是那法器。 城主府内的侍卫尽挡于周晋和那件法器之前。 景钰向来是波澜不惊,唯有柒和能让他流露出不同的感情,而此刻,他的目的很明确,毁了那件镇压夺舍邪魔的法器。 苏瑾咬唇,看着斜倚在自己身边满头冷汗表情痛苦的柒和,心中已有推测。 柒和,是受了那件法器的影响。 那么...... 何念惊道:“柒和道友,也被夺舍了?!” 这一声无疑是道明了周晋与季溪心中疑虑。 苏瑾也是脊背一僵,表情凝滞。 ——柒和,被夺舍了?什么时候的事?可是她与从前没有半分分别! 温敛一把抽出意心剑,却不是对景钰,他眯眼剑指何念,语气危险道:“你动了什么手脚?” 何念微微仰头,以免温敛剑尖在自己喉头划出血痕,故作不知,带着几分惊慌道:“我怎会知道?” 寒予亦迈出一步,挡在景钰与周晋之间,道:“真相未明,两位请放下武器。” 景钰显然不理会寒予劝导,柒和压抑的哼声清晰可闻,他眼神沉下几分,体内灵力骤然唤醒,赤渊得了主人凛冽杀意,暗色光芒流水一般滑过剑刃。 景钰转腕挥剑,冷寂的剑意自赤渊之上燃起,名为死亡的剑意映亮那些侍卫恐惧的目光。 也点燃了他眸中沉寂许久的戾气。 千钧一发之际,寒予亦出剑,格住这一挥,道:“景钰道友!” 寒予虽修为不及元婴,好歹也是金丹九重大圆满境界,距元婴也仅一步之遥,身为原书男主,能力自然不容小觑,居然能接住景钰这一下。 寒予向来沉稳温润,身为玄清大弟子,处事自是周全。他心知当下之事,景钰如此,只会越抹越黑,于柒和有害无益。 景钰清绝的目光自那些侍卫身滑过,他终于给了寒予一个目光,眉头轻皱,赤渊骤然转向,直朝寒予而去。 更加汹涌的灵力唤醒更强烈的剑意,剑势所至,唯有湮灭。 寒予不知自己是否能接下这一招,目光清亮仍无所惧。 两股灵力相击之气势,与景钰与尤笏那一次只强不若,城主府必会在这样强烈的两道灵压之下化为齑粉。 千钧一发之际,几步之遥的柒和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淋漓涂了满地。 景钰骤然收势。 那日也是如此,只要景钰动用灵力,柒和痛苦较之更甚。 景钰纵是收了这一下,反噬却随之而来。再观寒予,明知方才是景钰铺天威压下的一击,使了大半力量去挡,哪收的回剑势。 耀眼白光劈下,这是来自原书男主,天命气运之子的一击。 如玄逸子所言,景钰剑招只攻不守。生生收回那一招,本就反噬心脉,又没有守招,生抗了寒予一击。 这一剑气势无所匹敌,亦切断了周晋与法器间的联系,悠扬之声渐息。 柒和找回点意识,视线模糊之间,只白光散尽,景钰向来整齐的满头墨发散了几缕,颀长身影竟有几分摇晃。 他以身躯硬接下寒予一击。 嘴角鲜血溢出,玉色修长的双手染遍猩红之色,赤渊得了精血浇养,愈加兴奋的嗡鸣,却是在吸取景钰的生命力! 柒和心头一阵钝痛,又一口鲜血喷出。 若不是她,他何至于此! 柒和挣扎着走过去,双手覆在景钰持剑右手之上,以自己微弱的灵力渡给景钰。 那是寒予的一击,受尽天道眷顾,原书男主的一击。 景钰的手近乎冰冷,柒和前所未有地慌张,纵是跌下万丈崖,景钰强行冲破灵力封印,都不曾这般。他的气息不是凌乱,而是渐趋于无。 柒和不断向他渡灵力,却发觉他未动用半分。 磅礴的灵力叫嚣着要冲出灵脉,修复伤口,抹杀什么,却被他生生压住。 柒和又滚下两颗泪,他怕她疼。 寒予也愣了,不想自己失手重伤景钰至此。正要上前看其伤势,却看到景钰已无人色的脸上浮上一抹轻讪。 景钰勾了唇角,似风雨初霁,他启唇,道:“莫哭。” 众目睽睽之下,赤渊上若有似无地缠绕上一点黑气。 周晋后退两步,斩钉截铁道:“魔气!” 谁都未曾想到,景钰竟然当众唤起魔气! 第80章 魂灵(4) 柒和身份暴露 柒和也未料到景钰竟调动魔气, 瞠目结舌。再触及周晋等人目光,皆是惊惧嫌恶,柒和不由百口莫辩。 一个夺舍, 一个用魔, 真真是坐实了罪名。 何念后退几步, 拉着苏瑾道:“这两个,竟都是魔修!” 苏瑾哪能看不出何念意图,一把甩开,焦急对柒和道:“柒和, 过来, 他是魔修。” 可景钰为她负伤至此,柒和哪里能在这个关头撇下他一人?柒和极缓而坚定地轻轻摇头, 欲说还休,竟不知如何同苏瑾解释。 ——解释什么呢?解释自己的确是个夺舍妖女么? 何念煽风点火道:“原来这两人早已堕入魔道, 潜伏在我们之中, 只怕居心叵测。” 见了魔气,那还能替柒和辩驳?苏瑾哑口无言, 只听得温敛冷笑一声,道:“柒和是不是堕入魔道, 轮不到你来信口开河。” 温敛向来护短, 又见何念对柒和步步紧逼,言语套话, 又直指柒和是夺舍而来, 不依不饶, 他便知另有隐情,并不信何念挑拨。 周晋却不知实情,眼见赤渊上魔气缭绕, 心里中有定论,沉声对苏瑾道:“温道友,苏道友,莫被妖女迷惑。” 何念单知柒和神魂有异,却不知是否为夺舍而来,此番言语不过是想往她身上泼脏水,借此惑乱景钰心智,但见其居然动用魔气之力,也有几分愕然。 ——看来自己这脏水还真是泼对了。 只是不知,夺舍之事,事发何时,居然让“柒和”瞒了这样久,连苏瑾都未曾察觉。 何念开口道:“周城主说得有理,苏道友,你们莫要为了这夺舍妖女,反害了真正的柒和。眼下拿下她,夺回身躯,再寻柒和道友回归,方为上策。” 此言既出,纵是苏瑾也有片刻怔愣。若是真的弄错了,那真正的柒和魂魄无依,游荡世间,免不了魂飞魄散,再无回归之可能。 这一瞬的怔愣,柒和便知,自己瞒不过去了。 片刻之后,苏瑾抬头,向来清冷的脸上挂上几分恳切的神色,对柒和柔声劝道:“柒和,你别怕,我们回玄清。几位长老定能寻得真相......你先到这边来。” 眼下形势已是明朗,若柒和执意与使用魔气的景钰站在一边,便是坐实了罪名。但即便是柒和真的随苏瑾回了玄清,也无活路。 何况,景钰身受反噬,且为她生受寒予一剑,这教她如何能留他一人。 柒和面色犹豫,低下长睫,脚步不动仍钉在原地。 景钰淡淡一笑,赤渊之上黑气更浓。 柒和手中重明灵印开始闪烁微光,她其实也一片混乱:景钰为什么能使用魔气? 周晋断然呵道:“苏道友,莫犹疑仁慈,此人非你师妹!”说罢,扭头吩咐侍卫持枪上前,列成阵列,气势汹汹围着柒和二人。 寒予却头脑冷静,一片混乱之中,暗使内力发声,道:“周城主,据何念道友所说,需身染黑疫,神虚体弱才会被魔修趁虚而入,柒和未曾身染黑疫,又何来夺舍一说?” 这一问倒是令周晋沉默片刻,季溪却道:“难道是早先便被夺舍了?” ——早先,有多早? 柒和自小便在玄清长大,若是被夺舍他们岂会看不出? 温敛皱眉,道:“柒和神魂异状,定有其他缘故。” 说罢,为了证明似的,朝柒和抛下一句:“柒和,小时候你最喜欢去哪?” 不问还好,柒和本就对《玄清纪》只记得个大概,这种原文没有的事,她上哪去猜? 柒和只得咬唇不语。 温敛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对面色古怪的周晋急忙解释道:“柒和前两月受过伤,许多事情忘了。” 季溪闻言沉吟片刻,并不多言。若真是两月前的事,那她在星月宗所见,早已不是柒和本人,更无置喙之地了。 此言却提醒了苏瑾,柒和自苍梧山莫名其妙受伤以后,便称头疼失忆。后来再去苍梧,身边便多了个不知来处修为高深的景钰。 诸般巧合之下,她一时竟也动摇。 苏瑾目光终于带了一丝怀疑,投向柒和。 柒和看出苏瑾生疑,只觉歉疚难安。又闻周晋吩咐手下捉拿自己与景钰,不由咬牙拔-出昭憧,冷光一挥,目光决然。 无论此事是否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她现下是决计不能和他们一起回玄清的。 柒和猛然执剑,将其余几人都怔住。 素日里之间柒和跟着景钰,周晋、季溪、何念只当她是游手好闲,空有一身天材地宝堆出来的修为。不料柒和剑意一释,威压竟也不小。 柒和咬牙,面上却不露怯,这些日子,虽凡是交给景钰,但她未曾有半分荒于修炼,实力早已提至金丹七重,与原女主苏瑾也不过相差一重,兼之昭憧原为断水钢所制,更助她几分威力。 周晋很快认出柒和手中薄剑之材质,身为器修的他不禁分神片刻。 ——那把剑,竟通体都为断水钢所铸! 几个侍卫已提枪挺刺而来,柒和脚步蹁跹,身形若惊鸿游龙,轻而易举将攻势化解,其中剑意所含柔韧生机,更是不容小觑。 几个来回,那些侍卫刀兵竟尽皆卷了刃。 温敛看着自己亲手赠给柒和的剑,眼中自是一片复杂之意。 既已动手,此间绝无回寰余地。 景钰犹自微动,剑上缠绕魔气更甚,唇边一抹淡笑衬着白玉染血的面庞带着几分令人心悸的味道,眼神随着柒和的动作愈加幽暗,眉间笼着一股阴沉郁气。 在场除玄清几人外,皆为器修、医修,对敌相搏之手段并不擅长。寒予等又迟迟不出手,一时竟是柒和占了上风。 周晋见状,急中生智,体内灵力尽由掌心激发,那摧人神魂的法器光芒大炽。原本似有形似无形,忽然威严,其声音也不似先前那样,如流水轻转,珠落玉盘。 这一次,这件法器才显露出自己真正的威力,刀枪剑戟、烈马嘶鸣之声,犹如银瓶乍裂,狂风大作,猛然做声。 柒和登时手中失力,这一次疼痛又比之前更甚,她几乎无法压抑地自喉间溢出一声痛呼,生不如死可堪形容她现在的感受。 景钰眼神一凛,终于懂了,铺天杀意自赤渊而出,直指周晋。 偏偏温敛此时似想通了事态要紧,握意心而上,足尖一点便是斜斜劈出一剑。景钰未有半分迟疑,仍直指周晋而去。 两股力量皆携着啸叱风云之势,寒予亦身形一动,拉住周晋向后疾退。 景钰并无十分意外,手腕一动,甚至没有借力,诡异地在空中生生调转方向,追周晋而去。 赤渊未到,剑意已至。周晋早绷不住,呕出一口浊血。 景钰一动,温敛却始料未及,意心剑下,才显出威力的法器竟被失手劈碎。 这一下才显出当今第一剑修玄逸子嫡传之内蕴深厚。仅一招,这件起码天阶的法器便化为满地碎块。 难怪寒予一见黎家旧宅情形,便知剑痕非出自剑修之手。 真正的剑修,便是这般携雷霆万钧之力,岂是那小孩般的招数可比拟? 法器被毁,柒和却久久不能回复,仍无意识的缩成一团,刀挑针-刺般的疼痛并未消散,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气息奄奄。 柒和身边一贯软萌似白团子一般的小兽忽然身躯暴涨,尾巴也骤然变大。眨眼之间,整只灵兽竟比柒和提醒大上五倍不止,兽瞳冰冷,一双金眸中凶光毕现,带给人的惧意较之景钰不遑多让。 何念毫不怀疑,“小七”一掌便能将她颅脑拍个粉碎。 这是小七第二次忽然长大,苏瑾神情紧张。 第一次,在星月宗,小七两巴掌便将两只凶狠的蚀铁兽拍进地里,如今它的气势却比当初更甚。 苏瑾心知小七向来只认柒和,狂躁之下更是危险,当机立断护住季溪,拔剑相护,心中却略松一气:有小七在,就算是景钰也别想动柒和分毫。 迎着众人恐惧警惕的目光,小七只伸爪一挥,屋内梁柱应声而断,幸得周府建造精巧,一根梁柱倒塌,屋顶还未彻底盖下来。 小七瞳孔缩成一条竖着的细线,尾巴长鞭一般狠狠扫开身边一片陈设侍卫,足有柒和脑袋大的爪子,轻轻将柒和拨拉到身前,伏下身护住娇小的白裙少女。一只灵兽,威压却堪比元婴修士。 若不是周府未豢养什么灵宠鸟兽一类,此时小七血脉威压尽放,众人定能见到平日里凶狠野性的灵兽尽皆伏地,瑟瑟不敢动。 那边景钰仍穷追不舍,赤渊之上,黑气慑人,温敛丝毫不惧,以意心相逼,两人拆了数招。景钰此时五脏皆受反噬,温敛又不愧为玄逸子亲传,玄清剑法最为精妙之一,丝毫不落下风。 正难分之际,景钰招式诡变,忽使一招扶风剑法,温敛如何不知,当即下意识按素日所练去接。这下却正中景钰下怀,他招式陡变,一剑刺入温敛要害命门,眸光冰冷。 他使这一招扶风剑法,原就是诈温敛。 温敛受伤气势一散,勉力跃开,肋下血流如注。 忽闻柒和一声轻吟,景钰身形一滞。 柒和整个人陷入小七软和厚实的白毛之中,微觉神识清明,便见景钰伤了温敛,眼前一派不可收拾之状,低声道了句:“带我走。” 她毫不怀疑景钰一定能听到她这么轻的一声。 也不怀疑其他人听不到。 柒和这一声虚弱坚定,传入所有人耳中。 见景钰有所反应,柒和叹口气,理顺气息,闭眼沉沉又道了一声:“景钰,我们走,带着小七,离开这里。” 第81章 魂灵(5) 与玄清决裂 温敛早已是勉强站住, 余下几人,除寒予外,更无一战之力。 柒和此言, 既是自救, 也是为了保下其他人。 她深知景钰脾性, 哪怕是就地格杀所有人,也非不能。但他亦身负重伤,如此下去,只能两败俱伤, 唯有自己主动调停。 何念适时出声道:“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温敛闻言, 牙关一咬,晃晃悠悠竟是有些站立不住。 景钰更是一双冷眼睨着何念, 微抬手释出一道锋利剑意。 “唰”一声抹喉而过。何念瞳孔缩小,双手捂着前颈, 她喉管被割裂, 嘴里呜呜几声再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眼见指缝间流出红色来。 ——太多血了。 柒和轻拍拍小七硕大的脑袋,口中念诀, 昭憧骤然涨大。柒和一跃而上,小七也跟着踩上四只爪子, 昭憧很是不给面子地抖了抖。 也不管景钰, 昭憧御风而行,竟无人拦她。 苏瑾只见小七威风凛凛的白毛在风中轻晃, 柒和整个扑在巨大的灵兽身上, 娇小得几乎看不见。片刻后, 一道黑影随之而去。 苏瑾长舒一气,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去查看温敛伤势。 季溪自是又得一番忙碌。 * 柒和没御剑多远,就被景钰拉到赤渊上, 小七也跟着跳了过来。 她将昭憧收起,正满心纷乱,忽觉天地之下竟无归处,一时思乡之情涌上心头。 柒和垂着头坐下,双手撑着脑袋,埋首闷闷道:“想回家。” 此言一出,忽觉身子一冷,才记起景钰负伤之事,忙又站起来,看他脸色,莫不担忧问道:“你没事吧?要不我来?” 开飞剑这种事,偶尔换个司机也没什么大碍。 景钰唇色惨白,不忘补刀,轻讪一声道:“你无处可去。” 除了我身边,你已无处可去。 一语戳中柒和心事,她很是不满,扭头重重靠着小七坐下,斜倚在它厚实的毛茸茸的肚子上,长长叹了一声。 没给柒和太多休息的时间,赤渊停在一座白雪皑皑的山上。 柒和搓了搓手,抱紧小七,说话间嘴里都吐出一阵白雾,道:“这是哪?” 景钰收了剑,淡道:“终宵山。” 终宵山——天雪楼老巢。 柒和一惊,警惕起来,道:“来这干嘛?” 话一出口,她也忽然想明白了。眼下柒和与景钰两人,雌雄双煞,想必堕魔修士之名已是臭名远扬,天下之大还真无处可以去得。而终宵山,原只有天雪楼一宗,如今天雪楼覆灭,此处反成了避险之地。 ——就是有点冷。 柒和又呼出一口白气,鼻尖冻得通红,干脆整个黏在小七身上,汲取一点暖意。 这里是景钰的地盘,柒和便老老实实跟着他走了。雪地里光线尤强,一片雪白之间还有些刺目,柒和眯着眼,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景钰后头。 好在他一身玄衣,在这一片白茫茫之中颇为醒目,加之方圆百里似乎也没个活物,柒和倒是放心得紧。 只是积雪覆盖之下,有些地面上的东西便看不清楚。譬如柒和差点一脚蹬进一方深洞,又险些踩碎一根枯枝扭了踝,只得踩着景钰的脚印走。 景钰生的高,腿也长,步子自然大些,柒和得稍稍跨远些才能跟上,走几步便累了。 狡黠一笑,跳到小七身上,抱着它毛茸茸的脖子蹭了蹭,吧唧亲了一口,道:“小七,以前总是我抱你,现在你该报答一下我了。” 景钰脚步一顿。 而小七则是亲亲-热热地扭头吼了两声,远处松枝上的积雪哗啦滑落,一激起阵雪雾。 小小七叫声小猫似的可爱,大小七怎么叫起来跟老虎似的。 柒和忙捂住小七嘴巴,道:“小七,小点声。这种地方,声音太大会引起雪崩的。” 小七眨眨眼,乖巧地轻轻晃了晃脑袋。 景钰稍侧脸,看见鼻尖耳廓冻得通红,愈加显得肌肤凝脂胜雪的少女亲密地伏在威风凛凛的陆吾背上,轻轻晃着双腿,捏它的耳朵玩。 景钰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随即金眸不着痕迹地从柒和身上移开。 ——若非生活在雪山之地,绝不可能知道这些。 若是柒和知道景钰所想,八成会眨眨眼,坦坦荡荡道:“我看电视学的。” 可惜景钰并不知道,“电视”又是个什么东西。 远处只见一玄衣男子踽踽独行,近了才能看见他身边还有一只体型庞大的灵兽,灵兽背上灵动的白衣少女。 景钰领着柒和与小七到了一处山洞,洞口隐蔽,里头也不算大,但十分空净,甚至有团蒲团。 柒和抓着小七的颈毛跃下,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回过神来欲问景钰,却发觉他已经闭眼坐下,周身浮动着飘忽的暗光。 心知他正在疗伤自愈,柒和也没去打扰,兀自寻了个角落,拍拍小七脊背,示意它坐下,然后钻进小七两条前腿之间,顶着它的下巴抱住膝盖合上眼。 终宵山终年积雪,就连这座山洞内都是清寒的。只是不知为何会有蒲团,柒和暗自腹诽景钰占了那唯一一个蒲团,抱着膝盖呼出两口冷气。 柒和心情复杂,却又多了几分释然,自己抢了人家身体,总觉得不安,如今真相昭然,倒也放下桩心事。 但不多时,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若是以前,这时景钰早把自己团成一团按在胸前了,更不提他现下居然一字未发。 如是想着,柒和悄悄靠过去,轻轻戳戳他肩膀,却见景钰微掀眼皮,瞟她一眼。景钰与小七不同,靠近小七只觉得暖洋洋的,而景钰周身遍是冷意,感受不到什么活气,如今到了这苦寒之地,更是如此。 柒和站在景钰身边,感觉不到半点人气。 自己呼吸之间吞吐的都是白雾,而景钰鼻尖没有一点雾气,似没有呼吸一般。脸上手上沾染的血迹倒是被他自己念了清洁诀,处理了个感觉,愈加显得苍白。 这样近距离看着他,柒和心中有些紧张,踌躇半天,还是悄悄伸了手,贴在景钰身上,灵力已然开始运转。 柒和总觉得有些奇怪,寻常渡灵力,总归有些阻碍,是被渡之人体内自发的排斥,可景钰灵脉对柒和的灵力从来不会有半分排斥,就同小七一般。 还未来得及细想,柒和手被捉住。景钰手冷似寒铁,柒和瞬间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往日虽冷,总是微微的冷,何曾如现在这般,几乎与冰河下的石头无异。 柒和下意识收手,却听景钰道:“去哪?” 语气颇为危险。 “去,小七那边。”柒和指着小七道。 只见远处小七懒懒甩甩尾巴,走到柒和身边,“啪”一下坐好,神情慵懒,直接闭上眼睛睡觉。 柒和沉默。 景钰松了柒和的手,继续阖着眼,灵气重新在他周围浮动。 满室静寂。 柒和只得愣愣眨眨眼,道:“景钰?” 景钰没有回答。 柒和知道他定是听到了,但没再开口,坐着往他那边挪了挪。 ——小七是不怕冷的,看你挺冷的,那我俩挤一起好了。 愈近,柒和愈觉得景钰身上寒意袭人,忍了半天,忽然想起:啊,我是个修仙的。 忙从乾坤袋取出张明火符,按念符诀,一团橘色火焰燃起,带来几分暖意,只可惜维持不了多久便熄了。 柒和埋首数了数,大约还有五六张明火符,想着出去寻点枯枝。刚走到洞口“砰”一声撞上透明的障壁,捂着脑袋后知后觉大约是景钰设了什么阵法。 悻悻退了回来,没法子,只得调用体内灵力,以金丹运转,使自己周身暖和些,继续抱膝坐在景钰身边,权当自己是个人形暖水袋了。 其实这番下来,柒和也早已心力交瘁,昏昏沉沉地识海中还有些隐痛,是有什么东西生生剥离的疼痛,是什么呢...... 山洞内一片安静,只有柒和与小七淡淡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冰雕一般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喉结上下轻动,睁开一双淡金的眼。 景钰咽下一口腥甜,喉间尤有铁锈味道。发觉身边靠了团温温热热的东西,偏头一看,入眼柒和并不太平静的睡颜。 柒和皱着眉,嘴里含糊地念着什么,景钰并不关心。 他只知道,从今日起,柒和再也回不去玄清了。 忽然腹内一阵绞痛,他未来得及掩饰,微微弯着的唇角便溢出一点血色,赤渊本是混沌之物,既能为灵力所驱,亦能为魔气所使。 其实温敛失手毁了法器之后,柒和便不再受其影响,景钰自然能无所顾忌地动用灵力。 他伸手,轻轻摩挲柒和带着点浅浅绒毛的脸颊,挥手欲唤小七回体内。 ——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众人面前,使用魔气。 虽然入体魔气与体内灵力相争,着实有些难办。但,无论柒和如何辩驳解释,亲眼目睹过她受法器所震,又见景钰使用魔气的人,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从今以后,她是夺舍妖女,他是堕魔元婴。 她也再无处可归。 体内灵力与魔气相斗,截然相反的两股气息几乎撕碎景钰的元婴。 是的,以元婴之躯硬承化神之力,本就是逆天之举,景钰不以为然。 他早已是化神境界,却生生固守元婴瓶颈,以元婴之躯,承载着化神境的力量,是以身躯受伤,反比灵力反噬更为棘手。 是故受寒予一剑,反比当日硬生生冲破禁制带来的灵力反噬更为难办,再加之灵气与魔气相争,心脉近乎崩碎。 柒和两条腿都塞到银白灵兽肚腹之下取暖,景钰眼神微动,终究没有唤回小七入体。 柒和似有所觉,搭在身侧的手滑落,腕上银铃一声轻响,恰似景钰悄然隔空捏碎的那枚,白芷所赠,用以稳固神识的法器。 第82章 终宵(1) 那我可要咬你啦 柒和对一切恍然不觉, 只是大梦一场。 大约是被发现真实身份的慌乱攫住心神,潜意识里拼命回忆原著内容,柒和整场梦境都是光怪陆离, 断断续续的一片。 原文里出现的一切走马灯似的来回播放, 会试之时, 苏瑾被陷害,景钰拿到女娲残卷......东洲......寒予剑心碎裂...苏瑾修为尽失...柒和以身祭阵......天崩地裂...... 然后呢......然后...... 然后是猛烈的剧痛,神魂受创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梦中的柒和几乎无法呼吸。那被阵法所撕碎的感觉清楚地映到柒和识海。她大口喘着气逃离了那场噩梦, 醒来仍有些恍惚。 平复半晌, 她念及,如今的时间线早已不是原著的样子, 那样噩梦般的结局会否发生也未可知,何况... 柒和缓缓抬眼, 身边端坐的景钰似从来没有动过, 小七也深深睡着。 何况——她不信景钰会拿自己祭阵。 正如她不舍得,因这可能的结局而趁景钰虚弱结果了他。纵使昭憧还在她手边, 锋利无匹。 一本破书。 柒和轻轻摇摇头,心跳仍快得出奇。好一会才平复,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抬眸向外一看,天色已晚, 满月初升。 雪地里, 光线格外明亮, 淡淡的月色也被擦亮了几分,外面一切看得也还算清楚。 只是一片雪,白茫茫的一片, 依旧没有人声或者什么动物的影子,洞外是这样的一副景色,山洞之内的柒和忽然有了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自身的存在似乎也被减弱了,呼吸着清寒的空气,只觉自己沉沉睡去,再不醒来也不过如此。 无趣而寂寥的一处所在。 柒和抖抖衣服站起身来,这山洞不算大,小七再大点几乎能占满一半空间。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蒲团。 柒和绕了两圈觉得无聊,揪揪小七的耳朵,它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只睡死一般。 ——竟睡得这样沉。 柒和不放弃,非得喊它起来,便又将手塞进它的脑袋底下,挠挠它的下巴。 小七依旧没什么反应,胡须都不动分毫。 柒和直接抱起它一个爪子,上下狠狠晃了晃。 小七还是没什么动静。 ——景钰受伤,又不是你受伤,你睡个什么劲? 忽然思绪一转,对了,景钰说过,小七与他结了生死契,大约是这个缘故了。 忽然心就高高地提起,柒和放轻了动作,将手缓缓放到小七鼻子前面,欲感受它的鼻息。 “没死。” 忽然一声,吓得柒和一激灵。 景钰阖着眼,如刚才一般的姿势,宛如一尊冰雕。 柒和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试探着小声问:“景钰?你醒了?” 景钰终于舍得睁开眼,淡淡道:“没睡过。” 他清楚地知道柒和醒了,到处走了一圈,又去撩拨小七。 下巴似乎还有微微的痒。 “过来。” “噢。” 柒和歪着脑袋靠过去,坐好,侧脸看着他,嘟囔道:“你不对劲。” 温温的热源回到身边,景钰垂下眼,身体仍不大自在,只回了声“嗯。” 柒和纠结再三,终于长叹一气,道:“你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景钰一怔,答:“不算很重。” 柒和颇不相信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道:“你是不是,不能动了。” 柒和向来是聪明细致的。 “暂时如此。”强行使用魔气,对靠灵气修炼的修士来说,是绝对的大忌。哪怕景钰也是如此。眼下他体内气息相冲,确实无法动作。 柒和居然微不可觉的翘起唇,贴近了景钰,语气轻快道:“真的?真的只是暂时么?” 饱满的唇瓣贴在耳侧,少女的馨香盈鼻,温热的气息拂过裸-露的皮肤,景钰无端感到一阵燥热。他不知为何,柒和听到他无法行动的消息竟有些雀跃。 少女柔软的指尖攀上他的肩,颈,轻轻抚上他的喉咙。 ——是了,此时若要杀了自己,易如反掌。 景钰冷冷勾唇掀起一抹冷笑。 柒和愈加贴的近了,幽幽道:“那我可要......” ——景钰说过,若是他行将陨落,定会带柒和一同赴死。 ——若是柒和真想动手,便遂了她的意吧。 景钰体内灵力唤动,欲突破禁锢。 柒和圆润小巧的指甲贴着耳根划到景钰咽喉。 景钰右手手指微动——怎会不带你共赴黄泉? 只待柒和动手,他便能反制。 清脆女声响起:“那我可要咬你啦!” 景钰:“???”殪崋 倒是他完全始料未及的发展:柒和洁白莹润的贝齿忽地咬上自己颈侧,略尖的两颗虎牙微嵌入皮肤,带来点微微的痛觉。 柒和得逞,满意地退后,看景钰脖子上两排浅浅的椭圆牙印,很是满意,狡黠笑道:“叫你上次咬我。” ——可算给我逮着机会了。 柒和正得意,未觉景钰目光幽深。 带她反应过来,忽觉景钰“吃人”一般的目光,忙心虚地挪开视线,抱紧小七尾巴把自己埋进去,闷闷道:“再看我,还咬你。” 长袖之下,景钰手腕已能轻轻翻动。 见景钰仍一脸不悦,却奈不得自己分毫,柒和暗自得意。 ——真是天助我也,天时地利,苍天有眼,天将降大任于我柒和也,终于轮到我作威作福了。 柒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扑上去抱住景钰脖子,小狗似的又咬了一口。 却见景钰仍没什么动作,只是目光更加晦暗。 柒和落入他的目光,只觉深潭一般,危险而诱人,心虚地移开目光,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便要放开景钰。 不料眼前一花,天地倒转,待柒和回过神已被压在身下。 盯着面前的一张俊脸,柒和登时气焰全无,哆哆嗦嗦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不是不能动了么?!” ——好你个景钰,竟是个影帝! 景钰没有回答,两手捉着柒和,将她禁锢在身下,目光晦暗幽深,似要将柒和拆吃入腹一般,眸中满是兽类贪婪的光。 柒和仿佛一只虚张声势打满了气的气球,还未飘起来便被“啪”一声扎破,可怜兮兮地看着景钰。未曾想到自己这般怯弱温软的目光更是勾人。 柒和手中使劲,却逃不开景钰桎梏,只得眨眨眼,道:“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不敢?”景钰语调拖得长,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与他平素说话简洁明了的风格大相径庭,尾音上扬,略略沙哑,却带几分魅惑。 柒和只恨不得当场竖起三根指头做发誓状,见他似乎不太满意,忙诚恳道:“一定不会了!下次我还这样你就......” 未出口的话悉数被景钰吞入腹中,他冰凉的唇封缄了柒和讨饶的漂亮话。清冽的香气极富侵略性地占据了柒和全部的感官。 景钰的唇舌如他本人一般冰凉,他撬开柒和齿关长驱直入,追逐着她害羞的舌尖,借此获取一丝温暖的慰藉,可心底那点空洞却愈发明显,愈是贪婪地攫取柒和的甜美,愈是难耐体内燥火。 柒和更是早屈服融化在他毫不留情的攻势之下,眼神迷蒙之间只觉如卧云端,景钰身体冰凉,隔着衣物却使她觉得有些热。 两人距离越发近了,柒和半靠在小七身上,身后是柔软的兽毛,身前是景钰毫无顾忌的侵略。 他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转而从腰后探入,将盈盈一握的腰肢尽揽在臂弯。 柒和也不自觉扶住他的肩膀。 待柒和几乎要喘不过气,无力地推着他胸膛,这才分开寸许。 柒和睁眼,满目水色,潋滟诱人不可方物。 景钰眼神越深。 ——不会吧,不会我今天就“交待”在这了吧。 柒和胡思乱想,思绪纷飞,红唇轻微有些肿,面上两片红云。 景钰鼻尖与柒和鼻尖微微相触,略有些凉意。 正待他还想吻住柒和,忽听她一声软软的惊呼。 “景钰!你又吐血了!” 景钰:“......” 柒和满眼震惊,一脸惊讶,瞧着景钰嘴角淌出一点红色,自己扶着他肩膀的手心已有些湿润。举到眼前一看,一片猩红。 生怕景钰不信似的,柒和将手心翻过去撑在两人之间,对景钰道:“你看。” 方才硬生生扰乱体内好不容易平静些许的对冲之气,又受反噬。景钰额上青筋乍现,体内气息翻涌不息。 柒和见他表情难看,贴心地推他起来,扶他坐下,道:“你继续打坐,我不烦你了。” 说着,还很是真诚地深深点了点头,顺便朝他体内渡了点灵力。 柒和温柔纯净的灵力自两人肌肤相触之处渡入体内,反引得灵脉之中更为激烈的翻腾,除开灵气魔气之争,还有另一种折磨人的躁动。 柒和做完这一切,老老实实退开几步,将小七的尾巴拉过来盖在身上,闭口不语,作假寐之状。 躺了好久,仍是心如擂鼓。 柒和暗暗捂住胸口,脸上一阵红,忽然有些轻灵的铃铛响。 是苏瑾的传音。 ——苏瑾怎么还会给自己传音? 柒和冷静下来,不知该不该催动银铃上联结的传音符,手不禁紧握成拳,眼底神色变幻。 第83章 终宵(2) 探秘天雪楼 柒和冷静下来, 不知该不该催动银铃上联结的传音符,手不禁紧握成拳,眼底神色变幻。 她不知苏瑾为何知道了真相仍给自己传音, 更不知她此举何意, 犹豫再三, 按下欢快跳动的银铃,终究没有接下苏瑾传音。 围着小七的尾巴确实要暖和许多,但不知是不是柒和错觉,总觉得连小七都没有往日的温度, 大抵是天气太寒的缘故。 景钰石化一般坐在那里, 不吃不喝不说话,柒和偶尔凑过去探探他的鼻息, 才会见他睫毛轻颤,山洞外日月更迭, 柒和数着月亮升起了三次。 这期间她也没闲着, 亦日夜修炼,往后日子艰苦难行。玄清先前作为她的靠山, 今后却是敌对关系了。 只是不知为何,柒和总觉得修为停滞难前, 比起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这日, 当她费尽心思,千辛万苦之下好不容易新得了点灵力, 忽闻轻轻一点声响, 吓得登时睁开眼, 修来的灵力又散了大半。 这也怪不得他,景钰冰雕一般,小七也跟着整日昏睡, 柒和又出不去山洞,早就习惯了没有一点声音的环境。 柒和这猛一睁眼,看到是景钰起身动作,心中惊喜,忙撑起身凑上前去,道:“你身上伤都好了么?” 柒和眼里满是希冀和雀跃,景钰迟疑片刻,沉沉应了声“嗯。” “太好了!”柒和拊掌一笑,眼睛弯弯道,“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浅浅梨涡中盈满肉眼可见的欣喜。 景钰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挪开,掌心发出一道极轻微的灵力,朝身侧酣睡的灵兽而去。 那凶戾威猛的银白色陆吾耳朵一动,慢慢撑起四肢,甩甩脑袋张开了圆圆的兽瞳。 柒和见了,更是欣喜,忙亲-热地凑近小七,埋怨道:“小七,你是猪。” 小七尾巴一摇,鼻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哼”。 ——辱陆吾了。 柒和环住它的脖子,蓬松柔软的白毛毛蹭了满脸,她道:“以后不许睡这么久。” 小七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下颌张开几乎能把柒和脑袋吞进去,尖利的兽齿令人望而生畏。它乖乖地歪头任柒和搂着,很是亲-热地蹭了几下。 景钰挥袖撤了山洞禁制,举步向外。 小七挠头晃脑也跟着出去了,柒和懒得踩雪,揪小七轻巧一跃,跨坐到它身上,伏低身子抱住它,整张脸都埋进一团毛茸茸里。 ——大猫也很好吸啊。 柒和满足地在心底发出一声喟叹。 走出好远,柒和猛一激灵,支起身子,向着前面沉默的玄黑背影,问道:“我们去哪?” “东洲。” 柒和扶着下巴若有所思,歪着头想了半天,一拍手道:“温师哥家就在东洲!”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什么,垂头丧气道:“现在也不是我师哥了。”又想到,温敛被景钰所伤,不禁更为忧虑,嘟囔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景钰没有回头,柒和只听得他声音夹着冷风吹面而来。 她一惊,道:“不会吧?我瞧那伤处不致命。” 景钰忽然后悔当时没朝他胸口出剑,冷冷道:“快死了。” ——下次再见他,就灭杀他。 柒和当即咬住下唇,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 柒和也说不上来,但是若是温敛真的因她而亡,那她......“如果温师哥...温敛他真的有什么事,我这条命便赔给他。” 景钰勾唇冷笑一声,语气危险道:“你当真以为这条命,还由得了自己么?” ——说来也是。保不准哪天走在路上,便被那个玄清弟子一剑结果了。真到那时柒和是决计不会还手的。 迎面寒风中忽夹杂了一点雪片,柳絮似的轻舞。随着风势渐大,瞧着轻飘飘的雪花扑到脸上也是有冰又辣。 身前景钰墨发在风中扬起落下,划出无数漂亮的弧度。柒和低着头,闷声道:“这里有避雪的地方么?” 景钰眼角一抽,道:“《玄清功法:从入门到精通》,第五卷 第三页,避雨诀。” 柒和恍然大悟,她早将那本功法背个滚瓜烂熟,当即口中默念避雨诀,雪真的近不得身了。 她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现代人,遇见下雨下雪,单记得打伞,一时想不到法诀头上去。 但她哪里真是怕雪。 柒和只是害怕,说不上来的害怕,想起来往日玄清的师兄师姐们对自己的好,便没来由地害怕,或者说歉疚。更何况东洲,是温家所在,更教柒和怯怯。 听闻景钰要去东洲,便下意识寻找借口拖着。 柒和又道:“你伤还没好全吧?” “无碍。” 柒和不死心,又道:“天雪楼是不是在终宵山,要不我们顺路去看看?” “不必。”景钰无动于衷。 ——凭什么要听你的? 柒和硬气起来,拍拍小七,道:“小七,停下。别跟着他,他不去,我们自己去就好了。倒也不是非跟着他不可。” 小七真的停下脚步,站定了,不再跟着景钰。 只见景钰走出几步,旋身冷冷瞧着柒和,抿唇不语。 柒和也硬着头皮,与他对峙。 一阵风过,小七背上已无柒和身形。 她两手被反扣在身后,握在景钰掌心,活脱脱一个被警察叔叔拿下的小偷样子。 这下她非得跟着景钰走不可了。 小七见柒和受制于景钰,重新迈步跟上来。 柒和倒是不乐意,挣扎半天也不得自由,皱眉怒视景钰。 却见他启唇轻道:“到了。” 柒和回过神来,转面定睛看去,一片楼阁亭台矗立在皑皑白雪之间,屋瓦尽覆寒霜。 ——这是,天雪楼? 不知不觉,景钰已松开柒和双手,眼底一片冷意,睨着这片他无比熟悉的建筑,负手站定。 柒和按住昭憧,回头确认了一下,景钰就在几步之外。伸手推开半掩的大门,入目一片苍凉寂静。 整这一片,都无活物。 没有半点活物的灵息。 柒和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片安静祥和。 仿佛这里的人都在睡觉似的。 天雪楼内部哪有半分被屠尽的样子,一切都完好地似乎只等着主人的回归。亭中白玉案几完整如新,旁边置着一方小炉,把手上已落了一圈雪。 房屋大多紧闭着,偶有一两间敞着,风带着雪吹进去,落了半室洁白。 如果说黎家院里是一片毫无逻辑的虐杀,天雪楼内就是一片安静的死寂。 柒和又迈了几步,忽踢到什么东西,定睛看去确实半只冻得青黑从厚厚积雪中伸出的枯枝样的手。 她惊地后退数步,撞进景钰胸膛。 他声音低沉又好听,淡淡道:“想看什么?” 语调轻快,略略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阴鸷。 柒和后知后觉,这里的人,该是都被景钰屠尽了的。方才看不见尸-体,她差点忘了这回事。 她再仔细看去,地面并不平坦,一堆一堆凸起的雪包。原来是数日飘雪,将这些冻成冰棍的人埋住,这才没让她看见满地横七竖八可怖的尸-体。 ——周晋说,只有少数弟子逃了出去,想必也还没来得及回来替这些人收尸。 纯白的雪遮住这遍地残-忍,一切都和平而安详。大雪给这场血腥杀戮添上静谧的艺术般的收尾。 柒和定定心神,道:“天雪楼楼主住在哪里?” 其实她早有算计,景钰、榆江黑疫,都与天雪楼脱不了干系。 柒和想,原著中,被景钰在玄清找到的,不过半片记载女娲诛天阵残卷。而往后的剧情,景钰都与主角团在一起,那么另外半边残卷从何而来? 这些问题曾令柒和百思不得其解,但知道景钰与天雪楼关系后,她心中便渐渐明晰。 ——答案只有一个:天雪楼。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存了些许私心,想看看景钰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听了柒和的问话,景钰淡淡牵住她,朝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楼。 柒和原以为,楼主所居住,必定是这里最高的楼,起码也得最豪华。没想过是这样一座,在边缘的普通的五层六角木楼。 与外面无异,楼中空无一人,走进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小七也跟在后头,慢慢走着。 地板偶尔传来轻微的响声。 柒和一层一层找去,终于在顶层的一间小房里发现点东西。 也不特别,是一幅女子画像,长得并不算绝世佳人。起码在见过苏瑾的柒和眼里,算不得倾国倾城。 大抵这些修士都难过美人关。 柒和凑近去看,画像下极小的署名:庄元良。 柒和向景钰投去探究性的目光,他懒懒答道:“天雪楼主。” 顿了片刻,补充道:“死了。” 柒和点点头道:“我知道。周晋不是说了么,天雪楼大部分修士皆陨落了,只有很少的弟子逃......从你手下逃走了。” 景钰无所谓地“嗯”了一声,逃出去的那些,他甚至不想为他们浪费一丝一毫灵力。 景钰向来严谨,补充道:“还有一长老逃了。” 柒和一惊,忽然就觉得这里还藏着个人似的,怯怯道:“啊?他不会来找你寻仇吧?” 景钰嗤笑一声。 ——来找自己?那逃走的常文恐怕终此一生不敢再露面了。 但看到柒和目光,景钰勾唇道:“嗯。他知道你,待我不在,便回来找你报仇。” 柒和听他语气,便知是故意吓自己,不满地嘟囔道:“你干的好事,他们不敢去惹你,反都算在我头上了,真是不公平。” 柒和盯着画像,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主角便是在画像之后挖出密道。 灵光一现,她揭开画像,果见其后另有乾坤。 第84章 终宵(3) 是你故意的 画像背后墙壁竟然与周围墙壁近乎同色, 此种情况要么是这画像是新近画上去的,要么这画像经常被卷起或揭开。 柒和曲指轻扣,墙后隐约传来空空闷闷的回音, 真是这里。 她眼神一亮, 掌中聚起灵力一把推出, 墙壁却纹丝不动。这更确定了柒和的猜测。她干脆执剑,以剑刺戳而去,那墙壁依旧没什么反应。 柒和方才意识到,既然天雪楼主能在这样好找的地方设置密道, 定也设下机关法阵。方才柒和打出去的力道, 分明是原原本本地尽数弹了回来。 她又重新退开观察四周,皆是些笔墨纸砚一类的寻常物件。柒和转转这个花瓶, 又动动那边架上放的书,在房里四处敲敲打打。 景钰闲适抱胸看她, 眯着眼不知所想。半刻钟后, 方才出声道:“想找什么?” 柒和正埋首鼓捣一座柜子上的雕花把手,想也不想答道:“找一张......” 话一出口方觉失言, 又赶紧弥补道:“找一张画。” “噢?”景钰勾唇道:“你既素与天雪楼我无瓜葛,又来天雪楼找什么画?” 柒和心中忽然一紧, 终于明白了景钰为何不去东洲, 转而随她的意,来天雪楼。 ——不过是在试探。 试探柒和究竟是何处之人, 目的如何。 可惜自己早解释过了, 景钰却不信。柒和耸耸肩道:“行吧, 我不是来找画。” 她站起身,轻轻拍拍衣服,谄媚道:“你看我都与你浪迹那个啥, 浪迹天涯了。自然想多了解你一些。” ——虚情假意。 但也说得颇为合人心意。 景钰好心情地揭穿道:“了解我,不该去我的住所么?何故来宋烨居所?” 宋烨——天雪楼楼主。半月前被景钰灭杀在终宵山。 见被揭穿,柒和眼珠子一转,狡辩道:“那你住所在哪?我们一会就去看看。” 景钰笑意更冷,略一思忖,道:“如此来说,倒有两处。” 柒和正欲问他哪两处。 景钰不急不缓道:“一处是那山洞,还有一处......” 柒和怎么也想不到那小小空空没半点人气的山洞是景钰“住处”,正疑惑着,看到他迎面向自己走来,行至面前缓缓弯腰。 柒和脸一红,只见景钰凑近,却与她两面交错,唇若有似无擦过她的耳畔。景钰看着柒和方才摆弄半天的雕花圆把手,握上去左拧三圈,右拧四圈,随后轻按把手上不起眼的兽纹浮雕的眼珠子。 画像后方墙壁轰一声缓缓向两边退开。柒和扭脸去看,忽觉手心麻痒。 再伸手看自己手心,一片乌紫之色。 ——忘了天雪楼是毒修大本营了! 柒和满眼懊恼,见景钰手心也是一片紫黑,从架子上随意取下一蓝色小瓶朝她一扔,道:“解药。” 柒和忙不迭一饮而尽。 喝完方听景钰淡道:“不怕是毒?” 柒和一愣神,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竟真的老老实实喝了,一点疑心都未起。 景钰看她一副呆滞懊丧的样子,不由心情愉悦,又扔过去一个小瓶,道:“还有这个。” 柒和接过,却踌躇半天不知该不该喝。忽觉手心灼痛稍减,再去看时,青黑之色褪了大半,于是心一横,又喝了那瓶泛紫的药水。 半晌未觉不妥,招招手唤小七,走进画像后的幽深密道之中。 小七挤了挤,发现以自己过去庞大的体型,想进去这密道简直是妄想,只得蹲在外头,等柒和出来。 景钰随着柒和走了进去。 密道极狭仅容一人过,柒和缓步而下,借着壁上燃着的幽幽烛光看脚下台阶。愈走愈觉血腥之气甚重,捂着鼻子道:“你住的地方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道。” 景钰轻道:“流的血多了,自然血腥味重了。” 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怀念的味道。 柒和心里发毛,沿着台阶一路下行,时不时确认一番景钰就在身后,才放心地继续走。 ——天雪楼主宋烨,会将女娲残卷藏在这里么? 随着眼前豁然开朗,柒和却悚然一惊。 入目一片宽阔地宫,呈圆形,地面皆是整块的石头铺就,磨得光滑无比。 照理这样的地面是很难弄脏的,此时却凝固着陈年的血污,红得发黑。四周是平整的石壁,隔一段距离拴着两根足有柒和腰粗的铁链,链子底端悬着极大的圆环。 一眼便看尽这里的一切。 柒和捂着鼻子以抵挡铺面而来的血腥味,经岁月沉淀,这浓郁的铁锈腥味令柒和几乎无法呼吸。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景钰对着熟悉的场景并无十分感觉,答道:“死的人多了,血便多了。” 柒和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血污,脚底却仍不免沾上许多。她发现,那些一对一对吊着的铁环之下,沉积这更多的血污。 “这里哪能住人啊?” 柒和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忍着呕吐的冲动,四下看着,远处铁环上似乎穿着什么东西。 看着柒和快步奔现远处铁链悬着的东西,景钰站定,眼底浮出两份期待的神色。 几秒种后,一声惊叫。 “啊!!”柒和瞳孔缩小,慌乱中忘记了控制呼吸,大股浓烈的腥臭直冲鼻腔,熏得眼睛发酸,不自觉分泌出几点泪液。 她眼前是一具形容枯槁的骨架。 说是骨架并不恰当,那骨架分明只有半边,上面甚至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皮肤组织,枯槁干瘪,形容可怖。 一副铁环穿过它的琵琶骨,干枯的皮肤之上两个沉黑的血洞。 骨架的脚甚至碰不到地面,整个被吊起来,悬在空中。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感受。 活生生的人被穿了铁环挂在墙上。 而整座地宫,环布这这样一对一对的铁环。 难怪铁环之下血污浓黑,那上面是穿着的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知不觉,景钰飘飘然已站到柒和身边,道:“你来天雪楼,原是特地看这个的。” 柒和以袖掩口鼻,难以置信道:“这些人,为什么?天雪楼为什么把这些人关在这里?” 景钰纠正道:“是,将人‘穿’在此处。”他指指骨架的琵琶骨,道,“瞧,铁环还穿着呢。” 柒和不能接受他这样云淡风轻还带几分玩味的语气,转身便走,朝方才下来的楼梯快步而去,先是小步快走,后面变成了快跑,衣角都飘了起来。 一直跑到顶楼的宋烨房间,她才敢大口呼吸,腹中翻腾仍欲作呕。 不多时,景钰缓缓拾级而上,见到柒和仍扶着桌边干呕,笑道:“你不是来看这些的么?” “你是故意的!”柒和愤怒地控诉道。 景钰轻轻拍拍柒和后背,帮她顺气似的,又撩开她一路小跑散落的几根发丝,眯眼道:“是你说要看看我的住所。 怎么,看到了反怪起我来?” 柒和怒瞪他一眼,道:“我信你住猪圈都不信你住在那里。” 景钰轻轻笑了声,语气飘忽道:“可是,我真的住那里呢。” 语气不似逗弄柒和,神情也颇认真,看不出假意。 柒和拧眉,只听他声音幽幽,“我身上也有这般疤痕,柒和可要看看?” 他握着柒和的手,按在胸前,低头道:“从这里,穿进去。从背后,穿出去。” 柒和呆呆地,任他冰凉的手压住自己的手背。掌心之中,隔着玄色的衣袍,是她看不见的伤疤。 忽然心口有些发闷。 柒和皱眉,迎着景钰恰好抬起的目光。 她方才几欲呕吐的样子悉数映在景钰眼中。 景钰眸中满是暗色,眉间笼着一股阴鸷,低沉道:“恶心么?” 出乎他意料的,是柒和柔柔贴过的侧脸,和她轻轻的一声:“疼么?” 她不问为什么,也不觉得恶心,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似羽毛般擦过耳廓。 得不到景钰的回答,柒和吸吸鼻子,道:“他们真过分。” 柒和侧脸靠在他胸前,忽然发觉手腕内侧的重明灵印的微光。猛然抬头道:“魔气?!”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点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当日离开景钰时,他使用了魔气。 景钰捉住柒和纤细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着那闪着微光的印记,轻飘飘道:“嗯,魔气。” 柒和懊恼自己居然连日来都忘了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略提高了声音,秀眉倒竖道:“怎么回事?” 明炽曾给她提过,赤渊是自混沌时期便诞生的神器,是故既能驱使灵力,也可驱使魔气。 这几日景钰闭关,她便想通了这点,并非景钰堕魔,而是他利用了赤渊的力量。 但柒和没想到,以正道灵气修士之躯,驱使魔气,竟会使魔气入体。 她分明感觉到了景钰体内随着灵力一同运转的魔气,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使二者和平相处。但长此以往,灵气必为魔气侵蚀,堕魔不过时间长短问题。 景钰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测,“魔气入体,如你所见。” 柒和急道:“你疯了吧,竟然让魔气待在体内! 我来替你化解。” 说着柒和便要使灵力,替景钰化解体内魔气。 这一动灵力,才觉不妥。 ——自己的灵力,竟然被牢牢封印在金丹之中。 ——明明之间还是好好的! 景钰扬唇一笑,道:“是紫冥鬼。” 柒和愣在当场,紫冥鬼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忽然记起,景钰对尤笏说的那句“可惜,紫冥鬼已不在我体内了。” 景钰见她似乎回忆起什么,轻道:“天雪楼的东西,你该体会过。封印灵力的紫冥鬼。” 柒和震惊,脑海中飞速回想自己什么时候中招的,却听闻景钰道:“你方才喝下去的,便是紫冥鬼。” “为什么?!”柒和难以置信地问道。 ——为什么?我这么信任你! 景钰的声音冷静地令人心惊,柒和的愤怒质问于他没有半点触动,但他仍颇有耐心地回答柒和的问题。 “因为,我要你离不开我。哪怕成为一个废人。”声音依旧低沉动听。 柒和想要推开他,却早用不出半分灵力,只能埋首在他怀中,听他一字一句道:“别推开我。 你知道的,我不舍得用铁环锁住你。 但可以让你这具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体,不能言,亦不能动。” 末了,景钰语气温柔道:“放心,不会疼。” 第85章 终宵(4) 景钰要渡劫 景钰此言, 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虽说以他的修为,的确可保柒和无虞。但于柒和而言,毋需自保与无法自保可是两回事。 柒和放软了语气, 商量着道:“我说过一直跟着你, 便不会食言。但即便总跟着你, 你再厉害,总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那我岂非全无自保手段?” 景钰轻描淡写道:“自有它护着你。” 柒和顺他眼神看去,小七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忽略它软萌的延伸外, 确实是个难惹的主。 柒和还欲争辩,佩戴在手上圆润精致的银铃又传来一声轻响。这回, 是温敛。 连日来,玄清几人 柒和欲按断传音, 却发觉自己连切断传音的灵力都使不出来。 景钰见柒和动作, 眯眼捉住柒和手腕,两指捏住那小小的铃铛, 略一用力,铃铛在柒和眼皮子底下碎成一地屑末。 随之而来是景钰的轻轻一声:“怎么, 还敢与玄清的人联系?” 柒和抿唇不语, 银铃碎裂的声音是在太过耳熟,她不得不回想起, 白芷送的那只银铃手环。 ——那天周晋启动法器时, 自己原本是靠着那枚铃铛不受影响的, 可是它忽然毫无征兆地碎了,这才暴露出一切。 就如同景钰捏碎的这一枚用来传音的铃铛。 柒和素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现在那些小小的细节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原本以为是何念捣鬼, 但现在仔细一想,白芷给自己手环,并说明用处之时,在场的分明只有景钰与柒和二人! 她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是景钰害她暴露了身份! 柒和压下心中难平的思绪,故作轻松道:“你说的有理,有你在,我当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玄清此时巴不得除我而后快,我当然不会蠢到接他们的传音,去自投罗网了。” 两句话都是搀着半点假意的真心。 的确,景钰作为头号反派,尚未成长起来的寒予苏瑾,此时也必然没有与他相抗衡的本事。而玄清知晓了自己非他们的“柒和”师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一时柒和除了老老实实抱住景钰大腿,竟真的没了别的路可走。 景钰捏住柒和下巴,逼她抬眼与自己对视,往日深藏眼底的偏执与占有欲,悉数浮现,他勾唇笑道:“你该明白。这世间除我以外,再无容你之处。” 楼外风雪大作,偶有冷风穿过窗檐缝隙,带起阴沉的嗡声,丝丝凉意直入心底。 柒和乖巧地点了点头,道:“话虽这么说,那你得先告诉我,为何要去东洲。” 柒和心里清楚得紧,东洲,除了丹心教,温家,还有蛟龙一族。 原文中主角团正是在东洲抽出了一条蛟龙的龙筋,景钰方才集齐了这些开启大阵的法宝。 如今他又道要去东洲,柒和自然提起十二万分警惕。 “寻一件,能让这幅身子彻底属于你的东西。”景钰道。 柒和点点头当做回应。 ——景钰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当成贴身小挂件带着了。 ——只要景钰不像原文一样,满脑子毁天灭地,自己总有时间,能慢慢找到回去的办法。 这里的苏瑾、温敛、寒予,也不会走向原书的结局。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当随身小挂件,贴身彩虹屁制造机么?柒和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那我们现在出发?”柒和问。 “不。”景钰道,“过几日再去。” “那这几天呢?” “你随我在终宵。” 柒和想了想,一天之内找到残卷也不太现实,若是多几天说不定还有希望。她当下便连声应了下来。 少顷,又觉奇怪,早上才说去东洲,现在又道待在终宵,柒和还真有些想不明白,景钰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柒和问:“这几日,是有什么事么?” “嗯。”景钰淡淡垂下眼帘,道:“我要渡劫。” 柒和:“???!!!” 这么大的事! 景钰添了句:“化神劫。” ——早该到来的化神劫。 柒和心知他实力绝非元婴,听他要渡化神劫,仍不免有些惊讶。修炼境界越往上,瓶颈越难越过,劫数更是难渡。 而景钰竟在寥寥几天便要渡一个化神劫。 要知道,当今世界,元婴修士本就不多,各个都是坐镇一方宗门的长老宗主,这其中,唯有玄清门玄静子是化神期修士。 如果景钰成功,那他就是第二个化神。 虽未亲自承过金丹劫,但那浩大声势仍令柒和心有余悸。元婴劫她尤未见过,化神之劫,该是多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 柒和惊讶地重复了一次:“化神劫?!” 景钰低低“嗯”了一声。 早该在几年前渡过的劫,被自己硬生生拖到如今。若是寻常修士,早该被这力量压成齑粉,景钰靠着神兽强悍的躯体应是扛到现在,这劫无论如何是拖不下去了。 于他但也不算什么难事。 化神修士之劫,会惊动整片大陆。正合他心意。 景钰态度很是平常,仿佛在说,过几天我要去吃顿饭。 柒和竟也被他的淡定感染,并不十分慌张了。 * 后来两日,柒和便与景钰在空无一人的天雪楼住下了。 柒和原以为景钰会准备周全,没想到他既没有绘阵法,也没有预备法器,甚至没有清点丹药。 景钰只是终日修炼,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在柒和身上下了道禁制。 简单来说,是一道禁止柒和离他十步远的禁制,否则柒和会当场一头栽倒变成木头人。第十一步若是迈的左腿,便成为一个迈着左腿的木偶人。 第十一步若是先迈右腿,便成为一个迈着右腿的木头人。 然后一头栽倒在景钰胸前——他总能在柒和迈出第十一步的瞬间赶到,防止她脸朝下埋进雪堆闷死自己——尽管他正在入定。 柒和不信邪,想着卡个bug,骑着小七,不亲自走路。 最终她僵在小七背上,成了一尊骑着陆吾的石像。 小七摇摇头,又把她背了回来,她方恢复行动。 柒和撑着脑袋痛苦地在地上画圈圈。 若是灵力还在,她倒是想试试御剑能不能走出十步以外,反正从昭憧上摔下来也会被景钰稳稳接住。 当发觉打断景钰修炼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之后,柒和便开始缠着他,让景钰解了禁制。 譬如现在,柒和凑到景钰身边,好声好气道:“景钰,我们商量商量,你把禁制解了,也省的我每天吵你。” 景钰仿佛没听到柒和的话,头发丝都不动一下。 柒和却知道他定是懒得搭理自己,不依不饶道:“我不会跑的,这里这么冷,我有没有灵力,就是给我一整天都跑不出终宵山啊。” 景钰依旧无动于衷。 柒和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凑近了景钰耳廓,轻声道:“喂~” 景钰总算睁眼,瞥柒和一眼,不容置疑道:“不行。” 柒和道:“那你若是不准,我便天天在你耳朵边闹你。” 景钰一笑,冷冷道:“明日午时我便开始渡劫。” 柒和有些始料未及,睁大眼睛“咦”了一声,道:“这么快?” 景钰意味深长看着柒和。 若不是被紫冥鬼封住灵力,柒和只这几日便能再进至金丹八重,不可谓不快。而她自己却恍然未知。 柒和退而求其次,妥协道:“那你将禁制放宽些,一百步,如何。” 景钰不语,目光不为所动。 柒和泄了气,转身埋首入小七脖子上一圈软和的白毛,长叹一声,深感无力。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玄清内门小师妹,走出去谁不敬自己腰间玄清令牌三分。更遑论护短的苏瑾,哪怕自己犯了错,也一脸正义凛然要替自己挨罚的寒予,还有为了带自己出去散心被关进思过塔的温敛。 如今却灵力全无,众叛亲离。 柒和心中一片酸涩。 偷来的东西总是要还给人家的。 ——自己不过一缕异世孤魂,还是趁早回去的好。家里自有一碗热汤等着。 仿佛是察觉柒和情绪的低落,景钰看着背对自己的瘦弱身影。 少女满头青丝落在陆吾银白的毛发之上,黑白相衬,愈显得她皮肤莹润皎白。体型巨大的小七为照,柒和显得娇小动人。 她正自怨自艾,忽听一声“一百步。” 忙回头惊喜地看着景钰,眼中尽是欣喜的光。 景钰阖眼,忽略被她撩起的涟漪,回到古井无波的入定状态,撇下一句:“明日午时之前,需回到这里。” ——化神劫与他简单,若是柒和沾上一星半点,恐怕是当场神形俱灭。 ——届时整座终宵山都是劫云覆盖,她需待在自己所设阵法之中,方得无恙。 柒和不知其中缘故,但听闻自己终于得了有限的自有,忙不迭点头,拍拍小七,一人一兽推门而出。 一大只一小只,两道影子很快没入一片风雪。 柒和要去天雪楼的其他地方找女娲残卷。 她未曾料到自己这一找,找出了多少真相,让她不惜冲破紫冥鬼禁制,也要逃离终宵。 第86章 终宵(5) 只有我活到了最后 景钰放松禁制后, 柒和头也不回地一头钻入天雪楼主的楼阁。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没了景钰在身边,这楼阁显得空寂渗人。柒和顺着台阶来到顶楼,满脑子画像背后可怖的密道尽头的地宫, 仍有些反胃。 柒和再次走到了那幅画像面前, 踌躇再三, 想要鼓起勇气自己再下去看看。 犹豫间注意力放在了那幅画像之上。 女子貌不惊人,但清秀动人,令人心生怜意,虽是画中人, 却衣带当风, 神采灵动。看得出,画这幅画像的人, 定是对她饱含感情的,方能绘地如此栩栩如生。 女子眼角微挑, 一双丹凤长眼, 面容白净,娴雅可亲。 柒和转身来到那柜前, 回忆着景钰的动作,左右拧拧, 按下浮雕眼珠。画像自然卷起, 墙壁后徐徐展开狭窄的甬道。 柒和定定神,走了几步, 便觉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令人头晕, 忙又退开, 打开窗子很是用力地吸了几口新鲜的,带着些雪花味道的空气。 那密道看起来黑洞洞的,很是吓人, 仿佛走下去便是无间地狱。可惜景钰不在,小七体型又太大了,委实难得挤进去。 柒和回头看着乖巧的小七,道:“你能变回原来的大小么?” 小七歪歪头,尾巴一扫,身后架子上书籍哗啦啦散了一地。 ——不能。 柒和扶额,这让她一个人去那鬼地方,心中还真有些发憷。 但冥冥之中,她又有种非下去不可的心思。 柒和无奈地来回踱步,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被小七毛茸茸的大尾巴扑到地上的一本书。 那本书没有名字,青蓝的封面上什么都没有。 愈是如此,便愈是古怪。 柒和走近,俯身捡起来,掸掸其上沾染的灰尘,怀着满心好奇,翻开来。 入眼便是一张图,柒和立即认出,那是密道尽头的地宫。 再过一页,所绘画面令柒和胸闷气短。 ——是活生生的人,琵琶骨穿了铁环,脚下悬空吊在墙上。 他锁骨之下,肋骨靠外侧是两根染血的圆环。身边簇拥着半趴半跪的人,像一群虔诚的信徒在膜拜自己的神明。 ——不对,不是信徒。 分明是地狱的恶鬼。 他们挤成一团,分食着,某种肢体! 柒和捂住唇,几欲作呕。 难怪她在地宫里看到的“人”是不完整的,因为他的躯体,被人活生生撕下来了! 柒和颤抖着手,眼里映出端正的字迹。 “聚稚龄儿童......施以透骨惩......以毒饲之......以断情绝欲......余一活者,可使其......” 柒和手一抖,打开的册子从她手中滑落。 景钰阴郁的话似乎还在耳边,他也曾被这样对待过么? 他那么厉害,怎么会...... 柒和居然对一个即将化神的修士生出怜惜,她呆呆地站着,思绪翻涌。 天雪楼将灵脉通透的稚龄儿童全部抓起来,使其自相残杀,失败者即被施以铁环穿骨之刑,天雪楼主宋烨称之为“小惩”。 更泯灭人性的是,这些受罚的人,会与其他人一起关进地宫,不给吃喝,活活关上一百天天。 在这样的残酷对待下,哪会培养出正常的人? 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被施以“小惩”之人,无一能活着度过那二十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撕下来,被一片片分食。 并且他们还会给这群小孩喂毒,各式各样的毒,天雪楼研制出来的每一种奇毒,都会在他们身上先行试验。 若解药有效,痛苦挣扎后或可求得一线生机,若无效,只能忍着五脏俱焚的疼痛死去。这其间不乏有失去眼睛、双手、双腿之人。 ...... 柒和缓缓捡起地上的手记,宋烨的字迹清晰端正,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没有一丝波动。 哪怕哀嚎隔着长长的密道传入他的房间,他并不为此辗转难眠,反而如听仙乐。 这样培养出来的,被天雪楼称为“兵人”。 兵人冷酷冷血,不知伦常人情,只有仇恨和杀戮。为了控制他们,宋烨在他们极小的时候便灌下紫冥鬼,一旦有反叛之心,便催动其体内紫冥鬼。 若是修为太高,封印时间不过半刻钟,但这半刻钟的无力反抗,便足以让天雪楼抹杀不听话的兵人。 柒和视线逐渐朦胧。 愈是让你觉得强到无懈可击的人,被你看见他的伤口,愈是让你不自觉感叹怜惜。 那么强的景钰,也曾遭受过这般非人的折磨。 接下来的记录,开始残缺。 但柒和还是从逐渐狂躁潦草的字迹中找到了关键:女娲残卷。 “无可匹敌之力......重明骨......逆转生死因果......生死人肉白骨......创世之力......” 先前一笔一划端正遒劲的字体逐渐扭曲,写满了疯狂的呓语。柒和横看竖看,得出的结论是:宋烨已经知道了女娲残卷中所记载的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之所在。 但他这里只得半卷,更多的信息无从知晓。狂草的笔迹最后,是两个字“玄清”。 ——宋烨知道了,另外半卷,就在玄清。 柒和一惊,饶是景钰告诉她,宋烨已死,她仍忍不住手足无措。 另外半卷,在玄清。宋烨知道。 而《玄清纪》原小说,景钰之所以在开头陷害苏瑾,正是为此。 这意味着,景钰也是知道的。 会不会有其他人也知道呢? 柒和后背发凉,额上落下一滴冷汗,猛然回过神,忽觉天色已晚。 忙随手将那封面无字的手记塞入乾坤袋,拍醒在一边等到睡着的小七,匆匆忙忙往景钰那边赶。 风雪渐止。 柒和抬头看去,却并未日出云散。乌沉沉的厚重云头低压在终宵山顶,几乎要铺天盖地而来,其间隐隐有电话闪烁,其中蕴含的来自天道的威压令人心颤。 修仙求道本为逆天而行,随着境界的提升,修士们就必须承担天道的怒火和考验。 柒和急急推开门时,只见景钰并未像她离开时那般盘坐入定。他微微躬身,执着赤渊在地上刺刻。 剑尖与地面相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之声,伴着噼啪的火星子。 柒和看到他身边缭绕的狂躁不休,叫嚣着突破瓶颈的灵力,不知何故眼底一酸。 景钰停手之际,一道白色的影子扑到眼前,紧紧环住自己。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听柒和克制的吸鼻子的声音,沉声道:“怎么?” 柒和埋首在他胸前衣襟,满鼻腔都是他清冽的雪松香气,带着一点寒意。 她闷闷道:“我都知道了。” 景钰皱眉不语。 柒和继续道:“宋烨是个坏人。” 景钰依旧不语,于他而言或许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 除了柒和以外,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苏瑾也好、寒予也好、明炽也好,与宋烨、尤笏之辈并无两样。 想杀便杀了,想留便留了。 景钰大约猜到几分柒和的情绪从何而来,胸口因她的哭腔有些发闷,半晌,只淡淡说了句:“他死了。” 随即环顾四周,道:“化神劫雷一共三百零六道。每一道都不啻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柒和平复好心情,吸着鼻子抬头看他,道:“那你要小心。” 景钰眼角一跳,无奈道:“我自是无虞。只是你恐怕经不住劫雷余波,在这阵法之中方可无恙。” 柒和一愣,松开景钰四下里看了一圈,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绘满符号纹路的阵法。 每一处都严丝合缝,精细完美得像从阵法图谱上抠下来的。 柒和一想到他会的一切都是在那种情况下学的,不由又眼睛一酸,轻声道:“真好,你活下来了。” “嗯。”景钰道“只有我,得到了赤渊。” 这莫名其妙的炫耀语气是什么鬼? 柒和满腔怜爱顿时散了大半,她皱着眉问:“你......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其实你不是被挂在链子上的那个,你是把别人挂上去的那个?” 景钰的目光真的很淡定,淡定道仿佛不知道柒和说的是什么。 “你不是说你也被穿过,那,那个东西么?我看看。” 柒和从来没这样希望景钰是骗自己的。 柒和急于验证些什么,扑上去拉开他的衣襟。 看到伤疤的一瞬间,眼泪簌簌滚落。 ——是真的。 丑陋纠结的疤痕突兀的出现在肋骨偏外的位置。 碗口大,可怖极了。 微凉的指尖摩挲柒和脸颊,她不由覆手握住,希望捂暖一点似的。 景钰微微勾唇,眼底是清澈贪婪的愉悦。 柒和的眼神让他很是满意,这样的疼惜的,毫无防备的,温暖的眼神。 在当初自己失去意识变成一只弱小的幼年小兽时才得到过的眼神。 只可惜,她在哭。 景钰轻轻拉好衣领,道:“哭什么呢?” 他道:“只有活下来的那个,才能得到赤渊。” 而我,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力量。 景钰吻上柒和滚落的晶莹,声音沙哑,道:“哭什么呢?” 第87章 终宵(6) 回忆 陆吾一族生性嗜杀, 自出生起便背负着杀戮的欲-望。是故陆吾一族不同其他神兽,他们从不聚居。同类相残,异族相搏。日久天长, 陆吾一族虽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 却也为这种力量所带来的暗面逼得日渐衰微。 陆吾族虽为神兽, 但极易堕魔自毁。 景钰竟成了世间最后一只陆吾。原本还有一只,是他的母亲。 产下景钰虚弱之际,为天雪楼所杀。 景钰初见这世间,便是满天寂寥寒冷的雪, 和自己母亲温热的红色的血。 两种颜色交织成了日后他最常见到的色彩。 他看着庞大的金瞳灵兽的眼睛被寒风吹熄, 没了神采。然后被带到了天雪楼。 关进地宫。 他们叫他杀人。 他不理解这事有什么意义,冷漠而茫然地把那些人的话当做了一阵风。 然后他们将他穿了骨, 锁在了链子上。 与他一起被锁住的,大概有十来个人。 景钰极无聊地数了数, 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撕碎, 骨头都被咀嚼干净了。 可是没人敢来动他,所有生物总是保留着对力量的恐惧。景钰骨子里流淌的神血的力量令人畏惧。 于是那些人开始残杀, 到最后,只剩一个了, 景钰一双金眸淡漠地看着那个, 饿到忘却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什么滋味的人,贪婪地想要扯下自己的一条腿。 他的手脏的令人恶心。 景钰皱眉, 微微用力, 左右两根铁链应声而断, 然后他嫌恶地踢了一脚,那个肮脏的骨架便绝了气息。 宋烨推开密道的门,看到景钰的一瞬间眼神亮了。 哆嗦着身子颤抖着声音捧着景钰的脸, 道:“是你了,终于要成功了。觉醒了么?神的意志?” 他们又叫他杀人,景钰仍不为所动。 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被锁在地宫深处,穿过骨头的铁环越来越粗,但都没能锁住他。 最后,竟奢侈地用了断水钢浇铸。可那断水钢铸的环也被他抬头捏断了。 后来,他们给他加了点东西。 穿踝而过的法器。 两根长钉穿过脚踝,将人死死钉住。 甚至以极细的空管插入十指,放干他体内近乎一半的鲜血。 ...... 可惜,每次活下来的,都是景钰。 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似乎从来也没对他造成过困扰。 宋烨拿着从那死去的雌性陆吾亲体内抽出的筋脉,送去榆江,让那里的器修将其练成缚生索。 那是唯一一次,景钰受到点阻碍。 他仿佛感到有什么血液中流淌的东西,在暗暗的与束缚自己手足的发光的长索相呼应。 他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于是没有挣脱,静静地感受着。内心第一次有所触动。 也是他第一次被一个肮脏的,很难被称之为“人”的东西撕下一片腿肉。 他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不看一眼血肉模糊的左腿,只是一声不吭。可缚生索“啪”一轻声,自行崩裂了。 景钰恍惚间听到一声轻叹,包含着无限的疼惜。 自那以后,他的心永久地沉下去了。 外面太阳东升西落,景钰在地宫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轮又一轮日夜。看着陌生的面孔到来,死去,躯体都不曾留下。 他也渐渐找到了一点乐趣。 血脉中的杀戮意志终于被唤醒,他只能在手起刀落的时候感受到一丝快意。 渐渐地,便不再排斥天雪楼的任务,他乐于终结别人的生命,更乐于将自己置于濒死的困境,然后灭杀那些,将自己投入困境的人。 天雪楼喂下紫冥鬼,以为高枕无忧,甚至将赤渊给了他。 没想到他仅仅金丹境界,与赤渊属性相合竟生出剑心剑意,轻而易举灭杀了榆江黎家的元婴家主——黎绍。 天雪楼终于有了一丝畏惧,利用紫冥鬼封住他灵力半刻钟,偷走了赤渊。 被喂毒药,被封住灵力,被透体而过的铁环锁在地宫,皆不使景钰不悦。 唯有这件事。 他心知天雪楼对自己的恐惧,早早修炼到化神境界的他,强行压下化神雷劫,伪装成区区元婴,后来赤渊失落那一日,他亦踏出了天雪楼的大门。 从此,整个天雪楼人心惶惶。尤其是楼主宋烨。 他以为自己靠紫冥鬼能将景钰牢牢控制在手心,却没想到能困住景钰的,只有景钰自己。 他不乐意了,便走了。 其实宋烨不知道,景钰临走之前,看过宋烨的手记。 知道了女娲残卷的事。 他知道了玄清藏有另一半,也知道还有一半在宋烨手中。 * 往事如烟,飘过眼前。 柒和像只委屈的树袋熊,环着景钰脖子红着眼眶非要听他讲那些尘封的故事。 景钰无奈,淡淡地说了些不关紧要的,他觉得不会引起柒和断线珍珠般的眼泪的话。 他声音淡淡:“那铁环穿琵琶骨其实并不痛,不如你哭的时候。” 柒和当场流泪。 他扶额,又道:“他们互食,多是先从腿骨开始。想来是味道不错。” 柒和一口气噎住,险些没回上来。 景钰皱眉,继续道:“黎绍其实实力不差,可惜心性不定,心意不坚,似有牵挂,方不敌我。大概是那位黎夫人。” 柒和直接锤了他一拳。 景钰:“......” 柒和仍不住掉泪,满心想着:太惨了太惨了,狗作者没有心,等我回去给你疯狂刷负分!!!! 正悲愤难平,唇上忽然覆上一点柔软冰凉的东西。 她费力睁开哭肿的桃子似的眼,看见景钰好看的眼近在咫尺。 那双灿金的眼中只倒映出一个自己。 景钰终于压不住体内叫嚣的磅礴的力量,不由分说噙住眼前咬得嫣红的唇瓣。 如意料之中的甜美诱人。 带着一点点咸苦的泪。 他抬手挡住柒和的眼,冰凉的唇沿着脸颊向上,一路吻落颤抖的晶莹露珠。 略一用力,柒和只觉天旋地转,偏偏眼睛被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自己的双手自觉地环上景钰的脖子。 这个吻有点特殊,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只吻的柒和心颤。 一只冰凉的手不容置疑的落到柒和腰间,解下那个装满了奇奇怪怪东西的乾坤袋,轻轻放到一边。随之滑到腰间绸带上形状完美的蝴蝶结,稍一用力,尽数解开。 丝缎光泽的绸带飘落在地。 柒和不由自主微微弓起身子,青葱似的手指循着心意滑到景钰身上那处令她落泪的狰狞伤疤之上。 柒和指尖绵柔,所过之处燃起炽烈的火焰。 景钰一往无前地掠夺着柒和唇间的甜美,他浑身紧绷似一张拉满的劲弓。 意-乱-情-迷之间,柒和似乎触到什么东西, 她神志陡然清晰,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红着脸一把推开景钰。 手中是一片泛黄的羊皮纸。 景钰看着柒和,看到她的眼神从似水的柔软瞬间冻结成了三尺寒冰。 而她面上还有未褪的潮红。 第88章 风雪问归处(1) 柒和的诀别 柒和攥着那张泛黄的半张羊皮卷, 指节用力到发白,看着近在咫尺的景钰,颤着声音, 一字一句从喉咙缝中挤出来:“这是什么?” 景钰原也没打算瞒着柒和。 但此事在他看来, 柒和应是不知情的。 不满她忽然的冷对, 景钰扳过柒和脸庞对着自己,吻她的耳垂,无所谓道:“你喜欢,拿走便是了。” 冰凉的唇落在自己耳廓, 似毒蛇吐着信子, 她浑身发冷,先前发生的一切全部都在脑海中盘旋。 ——自己怎么会, 怎么会忽视了那么多的细节! 她僵硬地别过脸去,死死咬着唇, 那张纸, 是她苦苦找了多日的女娲残卷。 原来早就在景钰手中。 柒和道:“你早就知道了?早就找到了?” 景钰垂首退开几分,与柒和惊怒哀伤的眼神相对, 皱眉道:“你来天雪楼,是为了这个?” 柒和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看向景钰的眼神满是受伤, 漂浮着细碎的冰,她咬牙道:“是。” 景钰沉吟片刻, 道:“你也想......” “我不想!” 柒和猛地挣扎起身, 柔软的脸颊涨得通红,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刚才短暂的柔情。 她捏住行将散开的外衫,看着手中那半张残卷。 景钰亦轻动,欲上前, 被柒和呵止。 他终于沉了目光,危险地看着柒和。 柒和的抗拒,这让他莫名地生出一分犹疑和不安定,对景钰来说,这是头一号的危险。 柒和并不理会他危险的气息,方才一片混沌的神识从未这样清醒,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到两步之外的昭憧剑上,敛了目光问:“是你,榆江的一切,都是你。” “黎绍之事,你不是亲眼见过?” 柒和摇摇头,轻退两步,几乎走出景钰所绘的法阵中心,带了一丝虚弱,轻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两人距离越拉越远,景钰不待柒和继续发脾气,眨眼间出现在柒和身边,沉郁地看着她,有些散乱的衣襟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 柒和并不理会,失魂落魄一般,继续道:“榆江的魔气,是你。” 柒和连声质问,景钰猜的七-八分,反而勾唇冷冷道:“那是天雪楼所为。若你要将此皆当我之罪,也并无不可。” 柒和终于抬头,几乎是哭道:“白芷身上的魔气,是你引发的!榆江的魔气,亦是你催动才会爆发的!” 柒和双眼含泪,羽毛般细密纤长的睫毛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挂上水汽,她最近真的哭得很多。 景钰胸口一阵闷痛,熟练地抬手捂住柒和双眼。 与此同时,昭憧出鞘,直指景钰。 待他低头,心口一把长剑刺入寸许。 空中笼罩的劫云顿时猛烈地翻涌起来,颜色愈加漆黑,翻滚着若隐若现的电光,雷声隐隐。 柒和虽无灵力,昭憧却是断水钢所铸,自是锋利无双。 轻而易举地刺破景钰衣衫,透入血肉。 柒和眼上仍蒙着一双手,她左手握着昭憧剑柄,唇咬到发白。 景钰看了看胸前刺入血肉的剑刃,有短暂的失神。 ——劫数,怕是要提前了。 长指轻轻拨开昭憧,仅触到,便在指尖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景钰全然未觉,揽住柒和回到阵眼,道:“待在此处。” 柒和纤细的睫毛羽毛般清扫他的掌心,似小刷子一般。 景钰听到柒和娇气清脆的声音响起:“回答我,是不是。” 她其实已经无需景钰的回答,她几乎是瞬间串起了一切。 “白芷和明炽,原本都都算好了,她身上的魔气不会在那日爆发。 所以,白芷忽然晕倒是为什么? 我本来以为不过是一场意外。但我忽然想明白了,是你,景钰,是你。 她体内魔气爆发之前,恰恰是我与你跟着明炽到迎福客栈。 我们一离开,何念便发现她晕倒。 怎么会这么巧?” 柒和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景钰淡淡回答:“嗯。” 柒和拉下景钰蒙在自己眼前的手,与他寒潭似的金眸毫不畏惧地对视。她道:“原本我不怀疑是你,可你那日用赤渊调动了魔气。我便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柒和眼睛湿漉漉的,却射出凌厉的光。 好像是和风细雨的春日忽然劈下的一道惊雷。 柒和不管不顾,继续道:“但我那时候还是相信你。我以为,你没有道理对白芷下手。” 她挥挥手中的纸,狠狠扔到地上,道:“但是现在我懂了。” ——从明炽出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落入他的圈套。明炽的责任感成了景钰最恶毒的诱饵。借与柒和的关系进入城主府,所有人都不会对他生疑。再引动白芷体内魔气,让明炽不得不献祭灵骨。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拿到残卷提到的“重明灵骨”。 柒和冷冷地笑了一声,道:“我没想到,害死明炽的,不是魔气,是你。不过是为了区区的重明灵骨。” 景钰不恼,扬唇淡笑,摩挲着柒和嘴角嘲讽的弧度,轻道:“所以,你是为了那个明炽,同我生气么?” 发觉景钰一如既往地抓不住重点,柒和也自顾自继续说着:“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得到了这块残卷。 大约是,我同你吵架,回玄清那两日吧。 你先是灭杀了榆江城中包括尤笏在内的所有天雪楼人, 然后回到天雪楼,杀了宋烨,取了这张图。 所以我现在才找不到它。” 景钰听着柒和一字一句,几乎原原本本地说出了她并没有看到过的事情,垂眼笑道:“你很聪明。” 柒和看他浮在脸上的冷冷笑意,不由遍体生寒。 她当然能猜到,景钰是近期才得到的女娲残卷。否则,在苍梧山思明山庄,柒和得到明霜的那块灵骨的那一日,就该被他抹杀在当场了。 柒和道:“你真可怕。” 景钰弯腰,头顶雷云翻滚,他噙住柒和嘴唇,无限旖旎地辗转,直到被她狠狠咬出血来。 他稍稍抬头看着头顶劫云,这具身体的再次受伤,让他也控制不好渡劫的时间了。 血珠从他唇瓣沁出。 景钰以舌尖轻轻舔舐掉那颗血珠,退开几步,低低笑了两声,道:“是啊,我真可怕。 所以,别想离开。” 如他所料,一道天雷带着劈天的气势狠狠落下。 景钰轻描淡写地抬头唤诀,挡住这一下。 若不是周遭高耸的楼阁瞬间倒塌,旁人可能真以为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雷电。 以景钰为中心,一阵空气的波动以雷霆之势,呈环形瞬间爆开,声势巨大,便是百年古树也得拦腰而折。 远处峰顶重达千钧的积雪受震击,轰然垮塌,以洪水之势铺天盖地而下。 终宵山下早集聚了无数修士,他们见了化神劫云,无一不想来见识见识,自己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堪比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劫雷劈下,未激起半点波澜。 一橙色道袍修士举目望之,感慨道:“该不是,那位元婴修士第一下劫雷都没捱过去吧?” 旁边束发的乐修斜眼看他,嗤笑道:“你怕是没见过渡劫,这位道友恐怕金丹都未有吧。” 那橙色道袍修士赧然闭嘴不语。 束发的高个乐修重新抬眼看去,整片天空都是乌压压的劫云,雷光较之刚才,更显肃杀之意,他道:“若是那位修士撑不过劫雷,不幸陨落,这劫云登时便散了。 但你看着劫云,非但不散,反而威压更甚。” 话中不似方才对身橙衣修士的讥讽,语气中满是赞叹艳羡和崇拜。 ——那位远在终宵之上渡化神劫的修士,实力太强。 此时众人眼中神秘的渡劫修士景钰,举手又挡过一道惊雷。眼神未有半分晃动。 他全部的眼神都给了不远处那位娇小的白衣少女。 柒和脚下法阵正隐隐亮着,替她挡住所有劫雷的余波。 柒和无力地瘫坐在地,撑着双手,心中无限茫然。 ——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抬眼怨憎地看着景钰,轻声道:“为什么偏偏是你?” 隔着纵横交错的耀目电光,柒和的影子孱弱而可怜。 景钰默默数着,这是第一百五十道劫雷,只需再一百五十六道,他便能拥她入怀,吻她,占有她。 与往常不同,小七此时没有在柒和身边,而是在景钰脚边坐着。不时焦急地起身绕着景钰走两圈,金色的兽瞳黏在柒和身上。 柒和在哭,它想去她身边,想用温暖的尾巴毛卷住她,想舔干净她脸上的水痕。 可是景钰不许它去。 ——你要困住我,我偏不合你意。 柒和摇摇晃晃站起身,握着昭憧,细细数过脚下的四百道阵法。 这些阵法,皆是以赤渊为眼。 他未给自己绘制哪怕一道减轻雷劫的阵图,还将赤渊作为阵眼直直立在柒和身边。 这般周全,这般妥帖。 柒和俯身,拾起地上的轻柔的绸缎长带,系回腰间。 这样大的声势,却连柒和脚边一根不起眼的腰带都未吹动分毫。 这般仔细,这般强横。 柒和看向景钰,无声地张嘴,唇中吐出几个字。 可你为何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你设计使我与玄清决裂,哄我喝下紫冥鬼。我都不与你计较。 ——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明炽到死,都没有机会告诉白芷一声,他爱她。 景钰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水波,柒和的唇张合之间,一一句句质问着他。 柒和的眼神从未这般冷静而决绝。 他胸口忽然空了一块。 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了。 他身形一动,一道劫雷劈下,让景钰硬生生停在原地。 而柒和迈出一步,两步,三步。 走出了所有阵法。 走出阵法的一瞬间,惊天的气势令她站不住猛地扑倒在地。 没有哪怕一丝灵力的柒和甚至无法握住昭憧唤出一道护体剑意。 巨大的雷声在耳边轰鸣,柒和未留给景钰哪怕再多一个眼神,也听不见他的话。 “我爱你。” ——比明炽爱白芷千百倍地爱你。 柒和被再一道劫雷余威猛击,喷出一口鲜血的同时,景钰唇角也流下蜿蜒的猩红。 这一刻他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喜欢。 柒和第一次吻他,眼神朦胧的一句“那我教你,喜欢我。” 在他要失去柒和的时候,才终于学会。 第89章 风雪问归处(2) 景钰化神 化神雷劫, 哪怕是消散后的余威,都不是柒和一个完全使不出灵力的人可以对抗的。 她现在就是最普通的不过的寻常人。 柒和默默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腹痛如绞。还未来得及重新站起来, 又一道雷劫余威袭来, 她不由向前扑倒。 景钰试图以识海传音之术, 对柒和说点什么,但是被两人之间横亘的纵横电光撕碎了一切可能。 他不能去她的身边。 否则这道道劫雷会直接落到她身边,不等他护住柒和心脉,她便会直接魂飞魄散。 景钰终于体会到了无力的感觉。胸口方才被柒和刺出的伤口, 传来透骨的疼痛。 小七更是焦急万分, 不住地来回跺脚,尾巴焦躁地疯狂扫动, 喉管里传来低低的兽吼。 ——紫冥鬼,紫冥鬼...... 柒和心中来回盘旋的只有这一个念头。 ——元婴级别的攻击, 哪怕是余波, 都恐怖如斯。 柒和咬牙,以昭憧支撑着身体, 只留给景钰纤弱的背影,毅然决然地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她已经承了三道余波了。 这决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威力。 ——心痛到极点, 原来便麻木了。胸腔中什么都没有, 空空的。 景钰的身体越发冰冷,连续不断地吐出鲜血。 他没有再轻描淡写挥洒自如地挡掉劫雷。他选择了硬生生让劫雷劈到身上, 这样便不会有那般强烈的余波。 可惜, 即便如此, 哪怕只是一阵劲风,也是柒和所不能承受的。 满级元婴级别的攻击重重打在身上,景钰恍然不觉, 一双金眸只死死锁着艰难地渐行渐远的单薄的影子。 他一向觉得她太脆弱了,比蝴蝶还易折。 他以为自己将她困在身边,锁在身边,就能好好的保护这尊白瓷似的小人,却不曾料到她会以这般决然的姿态给自己致命一击。 神魂本就脆弱,这样下去,必定消散。 一旦魂魄尽碎,没有任何法子能救她回来。 又一道狠厉的劫雷劈将下来,景钰支撑不住,单腿跪地,目光仍不移开柒和。 费尽心思,心思费尽,她却还要决然离他而去。 柒和身影一晃,瘦弱的少女险些滚落险峻的坡。 狂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袂,无助的发梢。 多少次这样的危险,她会毫不犹豫找到景钰的身影,然后扑向他,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这次,她宁肯被灵压撕碎,也不肯回头再看他一眼。 她快撑不住了。 柒和鼻腔,口中一片酸涩,耳畔全是尖锐刺耳的噪声,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又一道劲风袭来,柒和闭上眼,却没有意料之中被吹倒。她抬眸一看,威风凛凛的银白色灵兽挡在自己身前,仰天长啸,脖子上鬃毛迎风烈烈起舞。 景钰瞳孔放大,脚步一趔趄,额上的鲜血将视线氤氲得一片模糊。 他似乎听到自己在狂吼“不!” 一道劫雷应声而下。 正对柒和与那只银白色的灵兽。 他怎么能忘了,他怎么能不将这畜生牢牢控制在身边。 他与小七,本为一体,是他的化神劫,亦是小七的化神劫。 如今小七到了柒和身边,意欲保护她,却没料到,原应劈到自己身上的劫雷,也顺势在柒和头顶崩裂。 灭顶的威压到来之时,柒和略略抬头,伸手遮在眉上,耀眼的电光带着破天的气势朝她袭来。 ——原来,元婴,是这般恐怖的境界。 柒和想。 最后一刻,她用尽全力推开了小七。 难以想象弱小的,受尽了灵压的柒和能爆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将数倍于自己的巨型灵兽推开。 劫雷落下。 “轰!” 这一下未落到景钰身上,却带给他锥心刺骨之痛。 柒和的身影似一片撕碎的宣纸,被高高抛起又落下。 她挽发的首饰尽落,一头青丝翩飞。柒和紧闭着双眼,平静的脸上甚至没来得及露出半分痛苦的神色。 折翼的白蝶轻巧地扑进山崖。 景钰目眦欲裂,四肢百骸被拆碎的痛苦都不及他眼前这一幕。 他举步要去抓住那翩飞的蝶,却被道道劫雷压在原地。 这最后一道,是化神一击。 景钰木然抬眼,看着最后一道劫雷裹挟这千钧之势冲下。 如玉面容蜿蜒道道血痕,似恶鬼。 * 方才叽叽喳喳的众修士也被这最后一道劫雷的威压慑住,浑身灵力凝滞,半晌方恢复原状。 那橙衣的练气期修士咽了口口水,迟疑道:“这,是最后一道了吧。” 束发整冠的乐修满脸狂热的崇敬,意犹未尽道:“太强了。这最后一道劫雷,竟是化神一击,比当年玄清门,玄静子长老所承劫雷还要强。” 早在一旁听二人对话的另一名身材瘦削些的修士闻言,忙凑近,问道:“玄静子长老渡劫之景,道友你也曾见过?” 高个乐修暗中攥紧掌心长笛,道:“见过。” 橙衣修士并不在意那乐修先前对自己的冷嘲热讽,热切道:“那道友真是人生无憾矣。” 高个乐修面上流露出倾慕的神色。 ——若是自己能达到这般境界高度,那才是真正的人生无憾矣。 众修士围在一起,指着终宵山上逐渐散去的劫云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座终宵山脚的小镇从未这般热闹。 不远处一名月白长袍,腰间一把长剑的修士神情凛然。他一双天生魅惑的桃花眼,长眉入鬓,漆黑的墨瞳也看着终宵之上散去的劫云。 他坐在长凳之上,并不放浪形骸,举止有礼,行动儒雅。可是这正常的动作偏生叫他作出几分潇洒的味道。 有的修士从那难得一见的劫云身上收回目光,便注意到这个月白道袍的剑修,观其衣上云纹,腰间令牌,眼中皆是艳羡。 ——这般年轻,便拜玄清门下,修为高深更胜常人。 这修士端茶一饮而尽,动作流畅,只是另一只放在膝上紧紧握拳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忽然有人唤他,这剑修偏头看去,是一清冷绝色之美人。 “温师兄,这劫云恐怕是......” 被唤作温师兄的,正是前几日被景钰所伤的温敛。 他垂眼道:“应当是他。” 寒予也露面,在温敛身边坐下,沉声道:“他竟晋了化神境界。”语气中不乏惊讶。 苏瑾神情复杂道:“当今世上,唯有二人有化神境了。” ——玄静子。 ——景钰。 三人都对彼此话中所指那人心知肚明。 苏瑾打量温敛神色,忧道:“温师兄,你伤势如何?” 温敛一挥手,漫不经心道:“早没事了。” 寒予皱眉道:“你也太不知轻重。” 温敛起身,斜靠在客栈栏杆上,语气颇为轻松,道:“若不演的像些,你们怕要当场拿下柒和了。” 说这话时,他眼神仍紧紧看着终宵之上。 苏瑾叹气道:“柒和向来如此,你怎么不知我们绝不会为难她。” 温敛终于移回目光,看着苏瑾道:“我们自是不会。可那周晋?那季溪?哪个会信柒和?” 榆江城主、星月宗主,旁人听了只觉恍如仙人的名字,在温敛口中,似乎不值一提似的。 温敛双手抱胸横在身前,偏头道:“若我不佯作不敌,受其所伤,柒和哪有机会离开。” 那日,他下定决心的,不是杀败景钰,拿下柒和。 而是佯作不敌,故意受伤,好吸引其他人注意,让柒和离开。 甚至在与景钰相斗之时,他还分心假装失手砍碎了那件碍眼的的法器。 周晋季溪都不是剑修,自然看不通其中关窍。苏瑾也是隐约察觉温敛剑招不对劲,只有寒予看出他心中所想。 当日柒和逃走之后,季溪替温敛看过伤势,留下些丹药便被寒予支开。随即寒予便开门见山毫不留情戳穿了温敛。 彼时寒予指责温敛纵容。 温敛闭着眼躺在床上装晕,半点不理会他的话。 如今温敛倒真有几分后悔了。 寒予那时候说:“柒和激动,况且就此让她逃了,势必难以解释,到时她真的洗刷不清了。 我之所以不放她走,是为了将她带回玄清,弄清实情。 你这般纵容,柒和夺舍妖女之名如何辩驳?” 温敛想,柒和惯是个爱玩的,那种情形必定也是有什么隐情,见她痛苦,心有不忍。只等来日传音,让她回玄清山。 哪知柒和那样一走了之,竟真不再理会他们的传音。 苏瑾烧了不知道多少张传音符,柒和皆不回应。 温敛亦是,寒予亦是。 几人险些将市面上,传音符纸的价格从二十灵石买到四十灵石。 一时人心惶惶,是不是传音符纸即将用尽,许多商人借机屯了不少。当然他们日后看着满仓的符纸便后悔了,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柒和究竟是怎么了?竟真不回玄清了。” 苏瑾语气中满是担忧。 哪怕柒和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承认了自己夺舍的事,她仍相信柒和,并且担心着她。 温敛噤声。 柒和闯过不少祸事情,其中一半被寒予冷着脸,昧着良心掩盖了,另一半,便是靠着自己整日地蹲思过塔,给她背下了。 按理说,如果真是又惹了什么祸,她不必如此心虚。 只需回了玄清,自会有他二人帮她挡下。 但这次...... 三人皆看了眼其他二人神色,眼中满是担忧。 第90章 风雪问归处(3) 找到柒和 看热闹的众修士渐渐散了, 各式各样不同形制颜色的修士三五成群,到其他地方去了。隐隐还能听得讨论终宵山上神秘的渡劫修士是哪门哪派的。 “我看呐,说不定又是玄清的!两位化神, 玄清自此可谓是独步天下了。”一剑修啧啧称奇。 大抵是同为剑修, 他才话中透露出对玄清的无比景仰与淡淡的妒意。 他身边一人反驳道:“玄清长老, 若要渡劫,何不在玄清山,反而来这终宵山。依我之见,是天雪楼的毒修。” 方才说话的那名剑修摇头道:“师弟, 如今哪还有天雪楼?若是真有这样元婴大圆满, 行将化神的尊者,又岂会一夕被抹除?” 两人议论纷纷, 走过苏瑾那一桌。 苏瑾听到两人对话,不染纤尘的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神色, 她开口道:“若真是他渡劫, 柒和却是安全了。” 温敛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寒予瞧温敛一眼, 又对苏瑾道:“景钰其人,着实可疑。” 修为高深却对师承何处讳莫如深, 莫名其妙对柒和颇为上心,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占有欲令寒予都为之惊叹。 苏瑾道:“当时在苍梧,与柒和走散后, 再见她时, 她身边便有了景钰。” 寒予皱眉叹道:“是我之过, 竟被魔气入体,在思明山庄密道内不省人事。” ——原本他作为大师兄,该好好保护柒和与苏瑾的。 温敛打断寒予道:“若真是他, 那柒和一定在终宵山上。” 苏瑾与寒予对视一眼,彼此都知对方所想,同时起身。 柒和连日不理传音,生死未卜,状况不明,这三个早便心急如焚了,如今得了点蛛丝马迹,怎么可能放过? 即便是另有高人在此渡劫,无冤无仇也不会对苏瑾三人有何敌意,不会平白给自己招惹是非。 终宵不似玄清,这里常年积雪,道路难行。几人走了几步便觉难走。 温敛第一个反应过来,抽出意心剑,默念剑诀。 苏瑾与寒予二人方回过神,这里不是玄清,没有山上不能御剑的规矩。 三把形状不同的剑载着三位月白道袍的剑修浮空而起,向方才那片声势浩大的劫云下方飞去。 苏瑾的眼神不住地在地上各处梭巡,企图找到一黑一白两道熟悉的身影。 与他们同时上山的,还有许多其他的修士。 皆是怀着,化神期修士不会无缘无故自造杀孽的心思,前去瞻仰大能。万一被那人看中,捡去当个弟子,日后在世上便也可横着走了。 为表诚信,这些人尽皆是步行而上。 一路扶摇直上,到达了终宵山顶。 原来天雪楼的地界已是一片废墟,最大的建筑碎块不过拳头大。很难想象这里经历了怎样一番焚巢捣-穴般的打击。 寒予神色微微变化,望着脚下一片废墟,久久不定。 他们此来终宵,原本是为了追查天雪楼勾结魔修一事,如今天雪楼尽毁,哪有半点线索能得以保存? 而且,这其间的积雪尽皆融化了。 令人心惊的力量。 终宵之上,似乎从未有过积雪消融,得见地面的景象。 寒予逐渐感到灭顶的威压。 这位新的化神修士没有半点隐匿自己的气息,恐怖的气息令所有人呼吸为之缓滞。 此时劫云已散,但那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力量搅乱了这一片原本的气象,雪云以惊人的速度缓缓集聚,不多时,已有冷冷雪花飘落。 苏瑾等人落了地,皆绷紧了神经。 浩瀚的剑意铺在这片了无生机的地方,一片清寂孤寒。 死,唯有这一字可概括这剑意给人的感受。 也让苏瑾三人确定了,这就是景钰。 只有他的剑意是这样冰冷彻骨的亘古的杀意与死寂。 远处可见一人,孤立原地,浑身浴血。 还有滴滴答答的红色水珠自他发梢争先恐后跌落。 满面覆着血色,飞絮般的雪花落到那人头顶,肩侧,衣上,竟不融化,只静静落着。 他好像完全没有温度,也完全没有一点生机。 苏瑾顿时心中一紧:他是一个人,柒和在哪? 他为何这幅模样?柒和怎么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玄清苏瑾竟慌了神,她抢上两步欲问景钰,却被寒予拉住。 寒予右手已然按在剑上,浑身紧绷,缓退一步,轻声道:“小心。” 苏瑾这才发觉空气中似乎有根绷到极致的细弦,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使这根细弦崩裂。 而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似乎都集聚在这一根细弦之上,这一根被景钰握着端点的细弦。 温敛四下看了一圈,远远见地上的仍未失效的数百道阵法,却不见人影。 其余修士也尽皆感受到此处空气中危险的味道,再不敢靠近那位新晋的化神修士。莫谈攀关系,性命都难保。 方才热切的气氛荡然无存,许多人忙不迭开始下山,生怕自己成了这位修士的剑下亡魂。 苏瑾冷静下来,以神识传音另外二人,道:“柒和不在这里。” 柒和若在此处,他绝不会如此毫不收敛地释放出这股上位者的威压。 温敛缓缓点头,愁眉不展。 那高大人影仍静立原地,若无这股强大的气息,温敛几乎要以为这个人渡劫失败身死殒命了。 寒予冷静道:“先离开此处,再做打算。” 三人不多做停留,尽快下了终宵山。 那阵法,苏瑾与寒予亦看见了,定是景钰渡劫之时替柒和所绘。 但不见柒和,众人心下担忧更甚。 先前念着她有景钰与小七在身边跟着,绝无性命之忧,当下见了景钰却不见柒和,如何能不叫人心焦。 温敛沉吟片刻,道:“小七不在终宵。” 这意味着小七很有可能还跟着柒和。 小七的实力众人皆见过,当世难有修士能对付,如是想来,倒也宽慰半分。 苏瑾亦道:“柒和定在附近。” 既然渡劫之时,景钰绘了阵法保护柒和,依时间来算,柒和走不远,定还在终宵附近。 话音刚落,传音符纹亮起,竟是柒和! * 话说柒和走出法阵之时,虽愀怆悲哀,但绝无自戮之心。 她一直想着紫冥鬼之事,虽说宋烨的手记上说,为无后患,紫冥鬼无解药。但景钰却是确确实实摆脱了紫冥鬼的限制。 柒和绞尽脑汁,只能想到,她坠崖,景钰纵身追下之时,强行冲破了禁制。大约从这时候起,景钰便彻底摆脱了紫冥鬼。 而自己灵力被封,也只得将自己置于生死之际,危难间爆发,才有可能突破禁制。 谁料糟了几道劫雷余波,生死一线都无法突破,一动灵力便觉钻心剜骨,灵脉尽空。 ——天知道景钰那时候是怎么忍着这般痛苦冲破禁制的。 此时,柒和神色黯然,脚下仍有些虚浮,站在终宵山脚那座小镇的某间铺子里,撑着柜子方才站稳。身边是一头巨型的灵兽。 柒和继续回忆,正当那时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走向陨落的结局,小七冲过来,不知怎的引来一道劫雷。 柒和慌乱之中只能勉力推开小七,却被那堪比元婴一击的劫雷迎头而下。 如今回想尤觉心惊。 柒和拢了拢耳边满头垂落的如瀑青丝,思忖:还好在榆江城中,从周晋那里顺了不少宝贝。 比如发髻间那根可抵元婴一击的法器。 彼时景钰见柒和墨发尽散,正是因为这发簪替她挡了劫雷,被劈成几段掉落在地。 说来也巧,被发簪挡了绝大部分力量,生死之际柒和也终于借着劫雷的力量冲破了体内的紫冥鬼,甚至无需如景钰那般遭受反噬。 不可谓是不幸运了。 柒和灵力回归之时,并未借机使出,反而是装作被劫雷劈死的样子,闭着眼睛任那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抛起,滚落山崖。 柒和揉揉腰,磕在石头上还颇有些疼。 坠落途中,柒和怕自己使用剑意灵力暴露自身,应是将昭憧当钉子,一把插-进石缝拉了数百米方才止住下落的势头。 后来便找到终宵脚下的小镇,寻了家卖符纸的铺子,欲买几张传音符。 掌柜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不减清丽的娇俏女修,摸不透来历。 ——衣服也瞧不出何门何派,看着像是哪家宗门的小姐偷跑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离家出走还带着...... 掌柜抬头看了眼,体型巨大,凶猛可怖,三尾金瞳的银白色灵兽,吞了吞口水。 ——不知为何离家出走还带着只这么引人注目的灵兽。 柒和熟练地摸摸腰间,才发觉乾坤袋被景钰给解了,很是懊丧地叹了口气,拿出衣袖上装饰般的小扣,递给掌柜,道:“我身上没带灵石,便那这个和你换吧。” 掌柜狐疑地打量柒和一番,看她眉目青黛,眼含秋水,面似秋月,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迟疑地接过柒和手中的银扣,打量一番。 ——竟是榆江周府的法器! 这女修大有来头!掌柜连忙放下坑蒙拐骗之心,从柜下取出金丝楠木方盒,清点一番递给柒和,欲言又止。 柒和见他推过来足有半臂之高的木盒,皱着眉看掌柜的。 ——是不是有点多了? 掌柜的见柒和皱眉,忙连声解释:“仙子明鉴。近来传音符纸贵,价钱较之前已翻了数倍,如今小店也不过屯了这些许。 自然不能同仙子的法器相较。可我实在是拿不出更多了。” 柒和摸不着头脑,她本也不知符纸价格,多是直接从苏瑾温敛那顺的,临离开玄清,还去薅了一把玄逸子那便宜师父的羊毛。 她从中拿出两张,道:“两张就够了,剩下的你留着吧。” 店家登时欣喜若狂,满目感激连声称谢。 这件法器若是拿去卖了,便不用在终宵山下守着这破店子了。到时数十万灵石在手,举家便可迁至玄清镇,说不准孩子还能拜入玄清外门。 柒和没大注意店家满脸狂喜,见小七蹲在门口有些挡路,招手让它收了尾巴缩着些坐。问掌柜要了笔,兀自绘了张传音符。 笔走龙蛇,龙飞凤舞,所绘符文每一笔都精确完美。 柒和叹口气,催动传音符唤苏瑾。 第91章 风雪问归处(4) 回玄清认罪 传音符比她预想还快被连接通。 柒和开口, 低声道了句:“师姐。” 苏瑾圆睁美目,又气又急道:“你还有脸叫师姐?” 寒予扶额,苏瑾这是话可谓是此生最不客气之言了。 柒和当即瘪了嘴, 委屈巴巴道:“我知道我不配, 以后便不叫了。” 苏瑾愣住片刻, 愈加劈头盖脸一阵指责:“怎么?翅膀硬了胆子大了?师姐也不叫了,是不是玄清也不回了?!” 吼完,压着脾气问了一句:“你在哪?” 柒和皱眉,方才急匆匆进店, 倒没留意这店的名字。她向掌柜投去求助的眼神, 用嘴型问“你们这家店叫什么?” 掌柜正喜滋滋地将传音符纸收入柜下屉中,忙不迭应道:“宏瀚阁。” ——店子不大, 名字倒起得颇有野心。 柒和答苏瑾道:“大概是终宵山下的镇子上,在宏瀚阁......” 话音未落, 门口“唰”“唰”“唰”三声。 掌柜的擦眼一看, 好家伙,三位玄清剑修。 柒和愣愣看着苏瑾、寒予、温敛三个凶神恶煞横眉怒目的样子, 险些膝盖一软,当即跪下求饶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柒和怯怯开口:“三位......” 她犹豫了片刻, 既然自己身份已经被揭穿了, 也不好意思再叫人师兄师姐了,当即改口, 道:“三位道友......” 听了这话, 那三个更是一派怒发冲冠之相。 柒和欲哭无泪, 一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 ——道友都不当了,那我该怎么称呼啊?? 柒和如鲠在喉,瞧着三人不善的目光, 试探着喊了声:“三位......道君?” “大侠?” “仙人?” “帅哥美女?” 柒和脑子一抽开始胡言乱语,控制不住地将一些奇形怪状的称呼连珠炮似的往外吐。 终于,温敛绷不住一张冷脸,迈近几步,带着点笑意拍拍柒和脑袋,道:“怎么散着头发?知道错了?” 温敛态度极好,哪有半点要捉自己归案的样子。柒和想到温敛那日拔剑同景钰对上,还有些恍惚。 苏瑾也上前来,柳眉倒竖,半是无奈半是生气道:“回玄清。” 柒和垂头丧气,低低应道:“噢。” 苏瑾狠狠在柒和脑门弹了一记,冷道:“叫师姐。” 柒和声如蚊呐:“师姐。” 温敛笑道:“叫师哥。” 柒和老老实实道:“师哥。” 寒予冷静道:“叫师兄。” 柒和从善如流:“师兄。” 寒予道:“柒和先随我们回玄清,余下的事,让苏瑾同你细说。” 柒和乖乖道:“好的,师兄。其实我也真叫柒和,没骗你们。” 温敛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道:“你不叫柒和叫什么?” 柒和垂头,拍拍小七,示意它跟着自己,不知为何,心中释然许多。 待御剑回玄清之时,柒和方觉灵力尚不能自如运转,便恬不知耻地求着温敛带上自己。 毕竟小七太重了,柒和舍不得苏瑾受累。 一路上,与他们始出玄清,前往榆江的景色并无不同,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柒和此番联系苏瑾,本就是要承认自己身份的。 夺舍非她本意,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路过榆江,柒和遥遥看去,因景钰和尤笏那一仗,塌掉的半方城池已修复大半,她不得不感慨榆江城人的动手能力很是不错。 城中人来人往,有几分柒和初到榆江,买那只传音手环时的热闹了。 柒和叹道:“他们恢复得真快啊。” 温敛“哼”了一声,道:“没你跑得快。” 柒和不好意思地闭了嘴,半晌,不抛弃不放弃道:“温师哥,虽然我不是柒和,但我真叫柒和。” 温敛眼角一跳,额上青筋毕现,意心剑狠狠一晃。 还好柒和知他脾性,御剑从没好好御过,只突出一个“速度与激情”。早有防备,才没掉了下去。 温敛道:“你若实在不想叫柒和,换个名字也不是什么大错。” ——别给他说些“我不是柒和,但我叫柒和”的疯言疯语了,他受不了了。 柒和发丝在脑后随风而动,她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她惯就是披着头发的,只不过那时不像这般长。 她手里握着苏瑾给的发簪,素雅白净,是苏瑾的风格。柒和却懒得将头发盘起来。 若是说起来,她那时还常叫景钰替自己看看头发有没有篦好。 柒和摇摇头,打开话匣子,对温敛道:“温师哥,我总觉得你比寒予师兄好些。” 温敛嘴角一抽,意心又晃了晃。 柒和接着道:“就是御剑的功夫还不到家。” 温敛想把后面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扔下去了。 柒和叹口气,道:“寒予师兄,太铁面无私了。我总觉得他不应该这样白净。 他应该生的黑些,然后脑门上应该有个月亮。 不是满月,得是那种弯弯的,下弦月。” 柒和握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末了还要问温敛一句:“师哥,你觉得呢?” 往日这些漫无边际的话只能说给景钰听,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如今身份大白,她倒是敢说给温敛听了。 温敛道:“上弦月也未尝不可。” 柒和赞叹道:“我们不愧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如果是苏瑾师姐,她肯定要说‘柒和,不许编排师兄’。” ——快来人救救他,柒和疯了,他也要疯了。 温敛用力按住额角乱跳的青筋,听柒和继续道:“温师哥,如果一会他们要用什么灭魂钉之类的东西对付我,你可得拦着点。 你看,我和你都是玄逸子的弟子......其实严格来说,是我拜的师,不是原来的柒和,所以呢,我们俩确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妹。 不然,我怎么叫你师哥,只叫寒予师兄师兄呢? 看着这一层,你也得看在往日情分上,稍微让我死的舒服一点。 我们那里,这种死法,叫做‘安乐死’。” 温敛认真地计算了一番,若是将柒和从意心剑上扔出去,扔到苏瑾剑上,能有几分把握。 他道:“柒和,没有灭魂钉一说。” ——这法器听着便如此阴毒,柒和这小东西从那学来如此狠绝的玩意儿的? ——定是那景钰。 温敛在心里给景钰默默又记了一笔。 柒和一手握拳,拍到另一手手心,开心道:“那太好了!” 温敛:“......” 温敛看到玄清正殿,感动地眼泪都要落了。 四人一兽落到玄清脚下,收了剑预备回去。 柒和有一丝丝忐忑。 玄清镇一如既往的平和安宁。 那天,柒和第一次到这里来,遇上元夕节,还买了袋糖炒栗子,虽然一整袋都送给了苏瑾,留了两粒还为了讨好大反派,给了景钰...... 行将步入山门只是,柒和忽惊道:“哎呀,我买的栗子没给钱!” 寒予道:“改日来付。” 柒和摇摇头,道:“不行。” 她这一上山,下不下得来都是问题,那不是得欠人家两辈子钱了。 柒和道:“不行,现在不给,日后我到了阴曹地府也良心难安。” ——阴曹地府又是什么奇诡之所在? 苏瑾疑惑看向温敛,温敛默默扭头过去,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找苏瑾借了五十灵石,柒和迫不及待去找那老板付账了。 看着她披头散发,形态疯癫的样子,温敛意味深长道:“我怀疑柒和真被夺舍了。” 寒予睨他一记,道:“我怀疑你也是。” 温敛颇吃惊回看寒予,道:“哟,寒予怎么也开起玩笑来了?” 寒予收回眼神,冷静道:“我是大师兄。” 温敛一笑,道:“我还是二师兄呢。” 柒和恰好回来,听见温敛这话,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某知名二师兄的憨厚情态,不由笑的前仰后合。 正是担心自己每次说“二师兄”都会想起那位卷帘大将,柒和这才改称温敛“温师哥。” 如今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真带了几分滑稽。 柒和乐不可支,尖尖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温敛与苏瑾交换一个眼神: ——这孩子傻了。 苏瑾与寒予在上山的时候终于体会到了温敛的崩溃,因为柒和一路都在说些奇怪的话,仿佛真要把这辈子的话交待完似的。 柒和懒得自己走,干脆熟练地趴在小七背上偷懒,道:“苏师姐,你们对付夺舍的人,一般是怎么样的啊?” 苏瑾摇摇头,道:“不知。” ——自她有记忆以来,玄清似未有弟子夺舍先例。 柒和扭头看着寒予,道:“大师兄,你呢?” 寒予与苏瑾回答如出一辙“不知。” 柒和心想:不愧是两口子。 思及此,柒和想起原文里,两人推来拉去,误会来误会去,明明都要死要活了,还不在一起的虐心爱情,便道了声:“师兄师姐,你俩说话都一样,简直天生一对。” 话刚说完,便觉自己圣光普照,临死的人了,还替男女主着想。 没办法,见过明炽与白芷错过的可惜,她实在是不愿再看到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场面了。 毕竟原文里,两人之间感情的障碍,少不了“柒和”。 苏瑾听柒和一眼,脸登时红了。寒予也抿唇不言。 温敛在后头,不得不夸一句柒和真是勇士。 柒和发觉两人都不理自己,拍拍小七,让它走慢些,落到后面与温敛说起话来。 温敛想起什么,从乾坤袋拿出一根发簪,几朵花生香斗艳地盛开在簪头,垂下精致的流苏。温敛将其递给柒和。 柒和接过,瞧着好看。很是无奈苏瑾、温敛皆给自己发簪,大约是蓬首垢面确实有碍他们观瞻。念着死也要死得好看点,柒和将头发挽起,细碎的流苏反射出碎金的光。 温敛又拿出些手镯,香囊,和花里胡哨的剑穗,递给柒和。 柒和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这不是温敛当时从榆江城主那薅的羊毛么?当时柒和抱着一颗八卦的心凑上去问,险些被温敛赏一记爆栗。 柒和犹犹豫豫不敢接,这可是温敛仔细收着,要给心仪女修的,自己若是接了,可不太好。 温敛收好乾坤袋,睨一眼柒和,道:“看什么?就这些,可没有多的了。 日后你再出走,随便拿一件出去,也能换成千上万的传音符了。” 柒和踌躇一番,问:“温师哥,那女修......可是看不上你?” 温敛眼神一暗。 柒和忙改口道:“定是温师兄看不上她!哪有人配得上温师兄呢?” ——温敛可是剑法独步天下的仙二代诶。 温敛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安静道:“无缘罢了。” ——这些好东西都随手拿出来送自己了,想必是被狠狠拒绝了。 好可怜的温敛。 柒和听他语气落寞,暗下决心,自己若是能在玄清保住一条狗命,一定帮温敛追到那眼高于顶的女修,以报他替自己蹲思过塔之恩。 第92章 风雪问归处(5) 女娲血脉大白于世…… 柒和听他语气落寞, 暗下决心,自己若是能在玄清保住一条狗命,一定帮温敛追到那眼高于顶的女修, 以报他替自己蹲思过塔之恩。 正要岔开话题, 却听温敛问:“他化神了?” 他是谁, 不知道,但与化神二字联系起来,柒和便知温敛所指何人。 她当即黑了脸,不说话了。 柒和一路都没消停, 好像真要赴死, 赶着说完临别遗言一般。一问起景钰,反忽然沉默了。温敛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道:“吵架了?” 柒和气鼓鼓道:“分手了。” “噢。”温敛意味深长应了一声,虽不甚明白“分手”二字以为, 听着像是离绝之意。 温敛按下心中好奇, 见柒和语气不善情绪不佳,便不再问, 几人急往玄清赶。 待到了正殿,柒和却开始紧张到手心冒汗, 一时踌躇不敢进。 温敛见状, 漫不经心道:“怕什么呢?纵是有什么‘灭魂钉’,也不会用在你身上。” 柒和听他安慰自己, 正欲感谢一番, 却听他道:“要杀你区区金丹, 只需我一剑,保准你还没反应过来便魂飞魄散。” 柒和不满:景钰嘲讽自己金丹便罢了,你不也是金丹, 凭啥瞧不起我金丹。 柒和出声辩道:“温师哥,你不也是金丹,金丹何苦为难金丹。” 温敛出声道:“柒和若是听不得真话也便罢了。” 柒和:“......” 两人你来我往,倒真消了柒和几分惶恐。 小七可不知柒和将要面对怎样的境遇,乖巧地跟着她。 迈入大殿,殿上三位长老齐聚。 当今世界唯二的化神修士:玄静子。 玄清的掌门长老:玄沉子。 柒和的嫡亲师尊:玄逸子。 除了玄逸子吊儿郎当为老不尊的样子,其余两位皆是威严有余。 柒和不知先行开口说些什么,只得低了头等问话。 “寒予,”玄沉子沉稳开口,却不是问柒和话,“那日究竟是何情形,你仔细说来。” 柒和正惊诧于玄沉子不先问自己,心中忐忑。只听寒予先行一礼,有条不紊地详述了那日情形,柒和如何为那法器影响,温敛如何拔剑与景钰相向..... 字字清晰谈吐有度。 柒和不由暗暗又叹寒予,不愧为玄清首徒,处变不惊,条理清晰,更有朗润风骨。 她似乎有点理解为何原身暗恋这位男主一整部小说了。 玄逸子听罢,拊掌笑道:“好,好,好。好徒儿,知道护着师妹。”颇有要把他那破葫芦扔给温敛猛喝一口的样子。 玄沉子无奈地看了眼玄逸子,出声道:“温敛,你做事太不周全,此事若是按寒予做法,更妥帖些。” 温敛只低头道了声“是。” 玄静子出声,温和道:“苏瑾所为,当是无愧玄清四子之名。” ——好像...... ——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太对。 柒和皱眉,这不像是来惩治自己这个夺舍妖女,反像是......表彰大会? 玄沉子走到几位后辈弟子面前,清清嗓子,道:“柒和,你的神魂确实异于常人。” 柒和抬头,不明其意。 她后知后觉发现,大殿之内,竟然空空荡荡,只有三位长老和他们几人。 玄沉子沉吟半晌,只听玄逸子也走近,开口道:“简单来说,就是,柒和小弟子的血脉与其他人不一样。” 玄逸子语气颇为得意,捡了宝似的。 柒和当然知道原主女娲血脉的秘密,只是不知原来玄清长老也知晓此事。 寒予问道:“还请师父示下。若是虚弱缺损,弟子定尽力替她补全神魂。” 玄静子早已张开化神领域,莫说大殿内并无旁人,就算是又其他弟子,也断听不见这几人在说些什么。 玄静子灵力润物细无声,细腻妥帖,柒和等后辈弟子对此一无所觉。 玄沉子道:“柒和,神魂应比寻常多一魄。” 这话倒是令柒和也有些意外,女娲血脉的原主,竟会比寻常人多出一魄? 温敛喃喃:“三魂七魄?” 玄沉子缓缓点头,道:“柒和,身负三魂七魄。神魂本就异于常人,这当是受那件法器影响的原因。” 苏瑾问:“敢问长老,三魂七魄于柒和是否有害?” 玄沉子舒眉淡笑道:“非但无害,反有裨益。” 他语气平淡却又极能安抚人心。 苏瑾终于长舒一气。 玄逸子凑进来,带几分防备道:“掌门长老,小柒和可是已入我门下。你就别打她主意了。” 玄沉子皱眉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玄逸子嬉笑道:“别打我小徒儿主意变好。” ——原来柒和会试蒙冤,玄逸子半夜敲门要收自己为徒,是存了这份心思。 柒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有些恍惚,夺舍这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遮掩过去了? 自己分明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却半点没遭刁难。 他们愈是如此,柒和反有愧。 原本接受他们的关怀好意的,应当是原主,而不是她这个小偷、强盗。 柒和闭眼,咬咬牙,道:“师父。” 玄逸子回神看她,又听柒和道:“掌门长老,玄静子长老。有一事,还望容我禀报。” 温敛皱眉:这丫头又开始发疯了。 玄静子温和道:“不妨直说。” 柒和道:“我......”话到嘴边,竟艰涩难吐。柒和凛神,下定决心道:“我有愧于各位信任与恩情。 我......我真的是夺舍来的这具身子。我对不起柒和,对不起师姐,对不起师兄。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满堂寂静。 柒和低头闭眼,脑袋深深埋下,只等玄沉子给自己判上死刑。 柒和咬咬牙又道:“我一定会把原来的柒和找回来。” 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玄逸子率先打破沉默。他拧眉看着温敛,道:“小徒弟,你不会诓师父我吧?我瞧这小徒弟怎么不大正常。” 玄逸子指指自己脑袋。 温敛额上滑过一滴冷汗,师父他老人家,一如既往的异想天开, 玄静子道:“柒和,瞒了你这么多年,也是为你安全着想。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苦心。” 玄逸子又道:“小徒弟,你该不会是,要跟你那什么...那位叫景钰的跑了,才编出这胡话哄我们赶你出山吧?” ——怎么又扯到景钰头上了? 玄逸子语重心长道:“我们呢,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虽说结为道侣一事非同小可,需细细商榷......但我们也不是绝对不同意嘛。 虽然那小伙子,身份不明,招数诡谲,瞧着心里也不大敞亮......” 温敛与柒和心里同想:师父,您看人原来这么准的吗? 玄逸子道:“但是修为呢,也不算低。若是待你有心,师父我也不会棒打鸳鸯嘛......” 眼看玄逸子越扯越远,玄沉子闭眼装腔作势清了清嗓子,打算了玄逸子未说完的话,道:“柒和,你有何隐情,自可说与我们,不必担忧。” ——事情的走向又开始奇怪了。 柒和真诚道:“我真是夺舍!” 苏瑾见柒和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样子,皱眉上前捂住柒和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烧.......” 玄沉子摇了摇手,示意苏瑾将柒和带回云池休息去。自己这边还有一摊子事务要理,没空陪这几个弟子闹些荒谬不着调的事。 眼见玄沉子要走,柒和又说了声:“我的确是夺舍!” 苏瑾拉住柒和,恨不得捂住她嘴巴,道:“好好好,你是夺舍,你是夺舍。” 柒和:“???” 玄静子温和道:“好,那柒和说说,你是如何夺的舍?” 柒和回忆片刻,道:“睡了一觉,便到这了。” 眼神真诚,语气恳切,神情严肃。 很难教人相信。 玄静子宽容笑道:“好,那你说说,是初几夜里夺的舍呢?” 柒和又思忖片刻,若问她是初几,那她还真不知道,问她公历几月几日,她兴许能说个大概。 见柒和说不出来,玄静子伸手摸摸柒和脑袋,道:“小柒和,若要夺舍,须得提前七七四十九天,在朔月日子时三分,取百人精血,以邪蛊法器选定对象,方有机会成功。” 言外之意:你睡一觉就夺舍了,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柒和道:“榆江城中,不是有许多人一夕被夺舍么?” 寒予摇摇头,无奈道:“那些人,都是被魔修提前七七四十九天便选好的。后来我们在他们家中皆发现了蛊偶。” 柒和:“......” 玄沉子已离开大殿,玄逸子也甩着葫芦不知上哪座峰,去找哪位切磋剑法去了。 唯有玄静子,颇有耐心地给柒和介绍夺舍的步骤和要领。 温敛早憋笑到不行,听得玄静子安抚柒和道:“好,那我们便拿法器试一试,看你是不是三魂七魄好了。”,他不禁噗嗤一笑。 玄静子从乾坤袋拿出一盏攒金丝云纹八宝宫灯,道:“来,柒和,放一滴血上去。” 柒和点点头,轻咬指尖,滴下一滴血,落在宫灯中心的莲花蕊上。 宫灯得了血液,微闪三下。 玄静子解释道:“此为三魂。” 随后宫灯光芒大盛,原来中心的莲花花蕊竟可移动,从花蕊中张开新的莲花,轻飘飘浮在花蕊中心。 一朵,两朵...... 玄静子的脸映在柔和宫灯光中,温柔和美,她启唇道:“此为魄。” 朵朵莲花次第盛放,终于,停在了第六朵。 没有第七朵莲花! 柒和,三魂六魄! 玄静子脸色骤变。 第93章 风雪问归处(6) 七魄少一 六朵淡蓝的莲花虚浮在灯中, 若隐若现,每一朵都散发着幽幽的光,映亮了苏瑾惊诧的脸。 “啊!”向来冷静自持的苏瑾退了半步, 捂唇惊呼出声。 柒和无奈地看看苏瑾, 扯起唇角笑的勉强。 温敛与寒予皱眉凑近,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反复数了三次,六魄。 常人三魂六魄,可柒和, 当为七魄。 玄静子脸色沉沉, 盯着那六朵弱小的幻象莲花,半晌不语。 众目睽睽之下, 六朵莲花极轻缓地绕着灯芯转动,似有无形漩涡将它们齐齐卷住。 这景象证实了柒和的话, 她却有些不安, 低头嗫嚅道:“我真的......” ——我真的不是她。 在她启唇的一瞬,灯芯猛地跃动, 六朵莲花竟齐齐变换了颜色,由蓝转红, 转动也愈加急了。 一圈圈旋着, 似急促的警示,令玄静子脸色更沉。 半晌, 她才抬头, 一字一句道:“周晋的法器, 没有错。” 柒和几乎能觉察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似要将自己刺穿。 玄静子伸手,淡淡幽光自她指尖浮出, 一圈圈轻烟一般缠绕柒和脸侧。 柒和闭了眼,紧咬下唇,预备迎接早预料的结局。 灵光在柒和身边绕了两圈,不时生出细细一缕,探进柒和太阳穴中,传来极其轻微的刺痛。 ——这次真的要回去了么? 柒和想。 脑海一片空白之时,玄静子声音传入耳中,“她神魂有异,少了一魄。” 柒和讶异于玄静子竟未当场抹杀自己,半带疑惑地睁开一双似水杏眼。 发觉玄静子看她的目光多带痛惜,柒和一怔。 “她,被人生生剥了一魄。”玄静子带着极微薄怒意道。 温敛目光变得深邃,沉沉地锁出柒和,眼底暗潮涌动。 ——哪怕都验出来,自己是个三魂六魄的寻常人,他们都要说自己是被剥了一魄么? 柒和一时哑然,玄静子怎么就这么相信自己呢? 她定定神,还是决定说出真相,恳切道:“长老,我本就是寻常人,三魂六魄也是正常的。你们要找的那位柒和,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 玄静子冷然撩袖而起,精致的云纹浅黄道袍带起一阵温和的淡淡香风。她向来和煦淡然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冷意。 “寒予!”她厉声道,“柒和怎么会被剥了一魄!” 寒予当即单膝跪倒,脊背笔直,肩膀有一丝难以令人察觉的颤抖。 苏瑾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态。 的确,寒予从未如此恼怒。他视为亲人的师妹,居然被人生生剥下一魄,而他却对此毫无所知。寒予手垂在身边,紧紧地攥着,指尖几乎要嵌入手心里去。 玄静子眼刀一扫,苏瑾和温敛随即单膝跪倒垂首认错。 玄静子声音不大,但其中蕴含的怒意昭然若揭,她道:“你们真是枉为玄清四子。同门手足遭此戕害,你们居然一无所知!” 三人皆垂首不语。 柒和见玄静子架势,大有要将苏瑾三人丢进思过塔反省三日的味道,不由暗道自己真是“害人精”。 她急急开口道:“长老明鉴,我真的没有被人剥去一魄,本该六魄。” 玄静子压下心头怒意,尽量使自己心绪平稳,道:“柒和,你本该有七魄。 六朵莲花,每一朵都是一魄,你如今仅剩六魄。 生魄蓝花转赤色......是因你缺了一魄。” 柒和瞠目结舌,未曾料到竟然还有这说法。 温敛起身,刺破手指,往那法器中滴入一滴血珠。 眼前宫灯微微闪动。 柒和默数:一、二、三。 此为三魂。 随即逐渐有幽蓝莲花浮现,此为“生魄花”。 一、二...... 一共六朵,与柒和无异。 但是很快,不同之处便显现出来。温敛的六朵生魄花,未转为赤红之色。 柒和脑子一懵,事情忽然就玄幻起来了。 她以为自己穿越,是“魂魄”穿过来了,没想到,是意识穿过来了。不仅占了这副身体,也占了原主的灵魂。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当自己代替原主成为这个世界的“柒和”的一瞬,所有关于原主的命运纠缠,连同血脉灵力,皆成了自己本身的。 再不济,只能说玄静子和周晋的法器都坏掉了。 柒和还怔愣着,其余几人眼底皆是恼怒与痛惜交织。 苏瑾看着柒和天真茫然的脸,握剑手指几乎用力到发白。她不敢想象,生生被人剥下一魄,该有多疼,就连钻心剜骨也不能与之相较。 她的柒和,怎么会遭此磨折。 寒予向来冷静的思绪也有片刻凌乱:柒和被人拿走一魄,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出声道:“长老,柒和她自小长在玄清,与苏瑾日夜相伴,难有被人乘虚而入之机。” 苏瑾亦在思索,是谁,什么时候,竟对柒和做出这种事。 被剥离一魄,是伤本动源之事,而柒和似乎从来没有那次命悬一线过,除了——苍梧一行。 那是柒和第一次遭逢大难,彼时苏瑾与寒予皆未亲见柒和受伤。待苏瑾发现柒和之时,她便是神识巨震,抱着一只小小灵兽的浴血的模样。 后来柒和甚至为了小七修为跌了一个境界。 寒予也想到这层,二人默契对视一眼,同道:“苍梧山!” 温敛皱眉,柒和在苍梧山受伤一事,他也是回了玄清方知。其中种种,虽听苏瑾柒和说过,却终究不比苏瑾寒予所知更详。 柒和听到两人齐齐道“苍梧山。”,回忆瞬间展现眼前。 她记得,那时她在自己家美美抱着猫睡觉,一睁眼竟是荒无人烟,阴森稠密的山林。彼时雷声阵阵,她捡了小七,后来便失去意识了。第二次醒来,已被苏瑾送回了玄清。 ——难道是晕倒的时候被人剥了一魄? ——怎么醒来的时候没觉得头疼呢? 柒和吃过神魂不稳的苦,隐约能猜到,若是被剥离一魄,会多么生不如死。但她似乎没有这种印象。 真奇怪。 小七在旁边等了许久,看几人乱作一团,蹑手蹑脚凑到柒和身边,蹭蹭她的手。 它早不是以前那迷你可爱的样子,这一蹭,正巧柒和又没有防备,险些被拱出几尺。 柒和皱眉顺顺小七脑袋顶的毛,道:“小七,别闹,在想事情呢。” 话音一落,发现所有人目光竟都落到她......身边的小七身上。 柒和一怔,道:“怎么了?” 苏瑾问道:“柒和,那晚你除了给小七渡了灵力,还做了什么?” 柒和一怔,这几位不会怀疑自己把那一魄拿去救小七了吧? 柒和答道:“就渡了点灵力。” 若是小七真的命悬一线,要她一魄,她肯定不会犹豫。但是当时自己刚穿越过来,灵力都没用惯的,哪会自拆魂魄这种高级技能。 ——除非是小七,趁她晕了,偷偷取了她的一魄。 柒和一念及小七当时可怜兮兮气息奄奄的惨样,就连连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玄静子沉吟片刻,道:“兹事体大。你们先回云池,待我与其他长老商议后再行决断。” 众人领命称是。 末了,玄静子提醒道:“柒和血脉及魂魄一事,切勿外传。” 寒予等当即应下。 回到云池,柒和还觉得今日经历的一切有些让她的小脑瓜子转不动了。 自己就是柒和。 柒和就是那个柒和。 说起来颇拗口。想起来也怎么都想不明白。 回到阔别已久熟悉的房间,燃起淡淡甜梨的香,柒和长舒一气,念过清洁诀后重重将自己埋进被中。 那里似乎还残留了点景钰身上清冽清冷的味道。 柒和看着房门发呆。 那时她遭暗算,险些被何自淬了毒的银针所害,又违心毁了何自金丹,把一切不管不顾栽到景钰头上,同他吵了一架。 还失言,说出了两人都不可能危及对方生命的猜测。 ...... 柒和盯着门口,仿佛看到自己被景钰圈在那里,哭着控诉他的“罪行”,然后气势全无地为自己的误会道歉,最后抱着他,答应他: 无论到哪,自己都会陪着他。 ——唉。 柒和翻个身,将脸埋进枕头,想起明炽来。 重明灵骨......糟了! 柒和猛地从床上弹起,狠狠敲敲自己脑门,懊恼道:“乾坤袋还落在终宵山的法阵里面。” 而明炽所赠灵骨正在自己乾坤袋内。 这不是把景钰要的东西双手捧到他面前么! 柒和坐起来,思绪难平。 重明灵骨......下一步,是陆吾之心,还有蛟龙龙筋。 ——难怪景钰要去东洲,他是去取蛟龙龙筋的。 柒和暗骂自己是猪。平时总以为自己仗着上帝视角,还有点小聪明,将一切看得分明。没想到处处被景钰蒙在鼓里还不自知。 这么明显的信号,他去东洲,不就是去取蛟龙龙筋的么,自己居然只想到那是温敛老家。 真是不应该! 柒和愈加急切,她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走了之,景钰是不是已经去了东洲,已经取了蛟龙龙筋。这样一来,小七的处境似乎愈加危险。 陆吾心,会是他唯一所求。 而自己的女娲血脉,既然被人剥走一魄,必然已为人知。景钰要想知道,也非难事。 柒和忽然看到自己灰暗的前路,心里一凉。 但随即目光坚定,对小七道:“小七,你放心,妈妈一定保护你。” 若有一日,景钰真的要取小七的陆吾心,她一定先杀了景钰,毫不犹豫。 第94章 寻魄(1) 生死契 香炉中袅袅轻烟扶摇而起, 细长的一缕升至半空悠悠荡开,缓缓浸润了整间屋子。小七很喜欢这味道,两只前爪趴在柒和床边阖眼睡着。 柒和却翻来覆去, 心有不安。 她又想到些什么。 ——景钰只有半片, 或许那半片未提陆吾心之事。若是将玄清的半片残卷先行找到, 藏起来也罢,毁了也好,总归安全些。 柒和翻身而起,侧身避过床榻边呼吸轻缓的一大只, 穿好鞋子随手取了件藤黄团花斗篷, 轻手轻脚推门而去。 她要去藏书阁。 云池边还偶有练剑弟子,剑气光寒, 柒和急急埋首路过,不经意撞到一人。 “抱歉抱歉。”柒和心不在焉连声道, 说罢便举步又要走。 缀着一圈淡紫瑛霓灵狐毛的兜帽被劈手抓住, 柒和受制,愕然抬眼见温敛。 “柒和?”温敛皱眉道, “去哪?” 柒和嗫嚅一番,不知作何解释, 问道:“温师兄, 这么晚了,还练剑呢?” 温敛松开柒和帽子, 淡紫的绒毛擦着她柔润皎白的脸落到脖间围了一圈, 衬得肤如凝滞, 愈加灵动,俏丽间又带一丝稚拙的媚意。 温敛额上还密布着一层薄汗,穿着单薄, 气息未定,开口道:“你师哥我惯来勤奋。” 柒和:“......” 柒和讪讪应付道:“师兄,我去趟藏书阁。” 温敛“唰”一声收剑入鞘,将鬓边碎发重新拢到冠内,道:“一起去。” ——师兄你真的不必如此防贼似的防着我。 柒和只得敷衍地笑着点头。 温敛没问她去做什么。 柒和松了口气,若换了苏瑾,必得念叨许久,毕竟从正殿回来,柒和劝了好久她方才一步三回头满目担忧地回了自己住处。 若是换了寒予,估计直接将自己拎回房间把门锁了。 还好是温敛。 柒和悄悄看他,月色如轻纱覆下,他一贯清澈不羁的眉眼间竟也似笼上薄雾似的忧愁。不笑自弯的桃花眼自是潋滟恣意。 ——这就是情场失意的男人吧。 柒和默默替他叹了一气,重新收回目光。 不一会便到了藏书阁。 温敛抱臂闲散地站定,道:“去吧。” 柒和侧头看他一眼,将令牌置于镂空雕花沉香木制的褐色大门正中,轻微“咔嗒”一声,藏书阁两扇看似花哨轻巧,实则沉重难破的门缓缓打开。 内里是整齐码放的书架。每一架都足有五人高,若不是修仙之人目力奇佳,站在地上是怎么也看不清最上面那几层摆的都是些什么书的。 柒和暗自回忆,原作内容。 那半片残卷,应在...... 柒和请移步子,走到最里靠坐的书架旁。这里的书皆是古籍,长久无人翻阅,多是些不着边际的荒诞传说。 什么一夕之间,因得上天垂怜点化,自练气直升化神..... 什么女娲祖神六眼八耳,是故视听清明,七窍玲珑,可窥前后千年之景...... 什么女娲造人后,因见世人良善,落泪成镜,沉与海下,可鉴万物逆因果...... 什么盘古开天后,身作山岳,发成森林...... 柒和不知这些是否为真,亦不知女娲是否为人性之美而触动落泪。但她知道,女娲确实忧心自己亲手所创造的和乐世间终有一日为世人自身贪欲所毁。 因而她在整片大地之上,绘制了一道可逆天覆地的诛天阵法。并创造三种神兽,以镇世间万种罪恶,或助世人祥和生活。并留下一脉。 若有一日,这世间真的无可救药,便由这承载她血脉的人,自投阵法,将诸世万种罪恶,同人类一同葬送。 原身是不是觉得这世界没救了,柒和不知道。 但她知道,景钰是觉得这世间没救了的。 她也深觉女娲娘娘真是思虑不周,留下了巨大的bug。身为女娲血脉,非己所愿,被迫的居然也能开启阵法,就很离谱。 柒和一边回忆,一边在积满灰尘的陈旧古籍之间,找那本石青作封的薄薄典籍。 终于,眼神一亮,她找到了。 柒和迫不及待翻开,里面确实空空如也。那半张被撕下来的残页如一把钝刀,狠狠撕扯割破柒和的心脏。 她逃也似的冲出藏书阁。 原来,原来景钰他早就拿到了玄清的这半张图。 分明在玄清的时候,自己做贼似的防着他,日日夜夜黏着他,他何来的机会,不仅进了藏书阁,还拿到了残卷? 柒和心如擂鼓,只觉天塌地陷,直到温敛第三次问出:“柒和?怎么如此慌乱?” 柒和这才回过神,自己站在藏书阁外满心茫然。她颤声问温敛:“可曾有人来过藏书阁?” 温敛道:“玄清弟子,哪个不曾来过?” 柒和摇摇头,急切道:“不是,是最里面的那本书......是会试那段时间,景钰有没有来过?” 她问的当然不是玄清弟子。那张残卷,本是被施过术法,伪装成一张普通的纸页夹在书中。 原文里,是景钰凭着秘术,破了术法,才发现的。大约是以心头血为媒介,唤醒了残卷中的某种力量。 柒和在残破的书页中,找到了那滴血。 温敛皱眉,半晌才道:“你那时不是整日都与他在一起,他有没有怎会不知?从榆江出走后,发生了什么?” 柒和不答,来来回回踱步,愈发觉得小七处境堪忧。自己也一样。 温敛不得柒和回答,但似乎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回忆片刻后道:“会试以后,我们都随你出去去了星月宗。 那段时间天雪楼一行倒是都在玄清,是否来过藏书阁也未可知。” 柒和猛然反应过来。 一切又重新明晰了。 不是景钰,是尤笏! 她千防万防,防景钰接近此处,没承想被尤笏钻了空子。景钰曾受制于天雪楼,尤笏手中有他心头精血也不无可能。 况且天雪楼似乎没将女娲诛天阵的事当什么秘密,楼主知道,景钰知道......那么尤笏知道,也顺理成章了。 而尤笏离开玄清以后,原本要回天雪楼,不料在榆江遭景钰截杀。柒和因他杀何自一事争执,兀自回了玄清,自然不知后来的情况。 ——景钰应当是那时,便拿到了原属于玄清的这半卷。 温敛见柒和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愁眉不展,踩了火石一般不住地来回转悠,略沉了语气,语重心长道:“柒和,你不愿说便罢了。只是那景钰,竟动用魔气之力,你也是亲眼见的......” 柒和知晓他意思,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这么多事情下来,还是不可避免阴差阳错滑向了原书的结局,这是她无论如何不可接受的。 想到这里,柒和气的牙痒痒,景钰那厮,真是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在苍梧思明山庄,利用自己骗了李彦信任大意,取回赤渊。 ——玄清,借着会试,还编了个替自己报仇的借口,杀了尤笏,取了残卷。 ——榆江,去而复返找到自己,减轻周晋疑虑,引动白芷体内魔气,再引得榆江魔脉爆发,使明炽自献灵骨。 ——只怕自己的女娲血脉早被他看穿,这才一直将自己带着,还下了什么,十步之内的禁制。想是只待时机一到,便方便丢进诛天阵眼了。 ——小七更是,与他不知什么时候结了生死契。景钰若要剜小七之心,岂非易如反掌? ——自己倒是死遁了,小七可怎么办? 柒和猛然抬头对温敛道:“温师兄,生死契怎么解?” 温敛一愣,自己方才明明在说景钰的事,怎么柒和忽然问生死契? 饶是有些措手不及,温敛还是道:“此时我也不甚了解,还得......” 听到温敛说不太了解,柒和脸色一变,拔足便往云池方向奔去,一溜烟没了影,淡紫的狐狸毛一抖一抖的,很是可爱。 温敛按住眉心,体内灵力躁涌,他取下柒和放在门上的令牌,随手系在腰间,点足追上柒和脚步。 柒和回到房间,来不及平复,满心想着怎么切断结契双方的感应,不要让景钰那么快找到小七,回头发现温敛跟在后头。 温敛向柒和一抛,将她落下的那枚令牌还给她,不急不慢道:“小师妹,急什么。师父他老人家可懂这些。” 柒和眼神一亮,也不管是否打扰,只觉事态紧急,一巴掌呼醒小七,揪着它耳朵要去找玄逸子。 小七迷迷瞪瞪睁着眼,被柒和拖着不情不愿在后面慢腾腾地走。 柒和心焦,却见温敛又慢悠悠跟上来,道:“小师妹,怎么又不听我说完。师傅他老人家下午就去离源宗找人比剑去了。” 柒和本就焦急,只觉火烧眉毛般,又听得玄逸子不在,心头一痛呕出一口血。眼眶里也大颗大颗滚下泪来。 一时情难自抑,抖着肩开始哭。 柒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只教温敛心头悚然一惊,手足无措。 温敛知道,今日验魂之事,恐令柒和生了极大的负担,所以有意逗弄一番,没想到弄巧成拙。柒和气急攻心居然吐血,这绝非常事。 柒和只觉胸腔发闷,上气难接下气,抽噎呜咽道:“不行,不行,小七要死了。” 温敛终于看出柒和情绪异状,皱眉狠手向她后脖一劈,将柒和劈晕当场。抬头唤起一张传音符,沉声道:“不愚,柒和有问题,你来看看。” 柒和唇边还溅着点点红色,垂眼半倒在温敛臂弯。 温敛垂眸藏下满眼担忧,将柒和横放在小七背上,对它道:“带她回去。” 一夜折腾,东方已渐白。 第95章 寻魄(2) 景钰找到柒和 不愚睡梦中被温敛一道传音符劈醒, 不情不愿挪着步子到柒和这里来了。 晨光熹微,柒和房里还燃着烛火。 不愚抬手推门,见温敛坐在桌边, 一手置于膝上, 一手撑在桌面按着眉心, 少有的疲倦。 不愚道:“柒和又怎么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好过。 温敛哑声道:“昨夜我在云池边练剑,她忽然撞上来,急急忙忙要去藏书阁, 我觉得奇怪, 便跟她去了。 从藏书阁出来,她就有些奇怪, 忽然又问我生死契的事。 我哄了她几句,她急的吐血, 还说什么‘小七要死了’一类的话。 我见她神思异常, 便将她劈晕了带回来。” 不愚本来并不十分紧张神色,听他说道“吐血”, 方神色凝重,道:“吐血?” 温敛点点头, 眼底带点轻微血丝, 看着床上晕着的柒和,道:“一边哭一边吐。” 他稍顿一顿, 道:“苏瑾她们一会也来了。” 不愚虽为剑修, 却痴心医术道法一类, 对于灵契也有涉猎,听温敛提到什么“生死契”,便生出些疑惑。 他坐到柒和床边。柒和脸色苍白, 意识全无却仍死死咬着唇,本就白皙的皮肤清淡如烟一般。 不愚抬眼看温敛,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柒和的确很虚弱。 不愚探探柒和灵脉,还算完整强健,便知柒和这样子该是与神魂有关,抬手虚空结印,淡淡微光凭空浮现。 他闭目稳住心神,口中念念有词,半晌,那点浮在空中的淡淡灵光越发明亮,纹路也逐渐清晰,似太古的谶语,玄奥晦涩。 忽然法纹减淡,不愚额上开始浮出薄汗。 温敛当即起身,掌中送出一股灵力,精纯浩瀚,直送入那浮在空中的法纹之中。 苏瑾走近便看到这一幕,那硕大的法纹悠悠旋了两圈落到柒和眉心,扑哧一声沉了进去。 苏瑾低声问:“怎么回事?” 温敛也不大明白,只得看着不愚,听他缓缓道:“此为现契古纹。” 苏瑾依旧不太了解“现契古纹”是何物,直到温敛向她叙述昨夜之事,又听不愚解释,这法纹能逼修士体内各种灵契显现,才屏息看着柒和。 不愚道:“柒和反复提什么生死契,我便以此纹打入她体内,可看出她是否与何人结过灵契。” 温敛也仔细观察柒和脸色,奇怪道:“听起来并不繁杂,缘何需要这么多灵力?” 不愚擦擦额上薄汗,道:“祭出法纹之时,便可得知她体内的确有灵契,只是与之结契之人修为太高,要逼契纹显现,需要磅礴灵力。” 苏瑾与温敛几乎是一瞬间,便知道了那个“修为高深”,在柒和体内种下灵契之人是谁。 过了一会,柒和额上果然浮出一圈青翠圆环,不愚敛神仔细看去。 那圆环边缘有分出无数细丝,似活生生的藤蔓绿萝,圈圈缠绕着最先的圆环,不一会开始延长交织,直到环成一道繁复的圆形花纹。 随后,第二道环,第三道环依次浮现。 待全部的契纹显露,翠绿的光骤然闪烁,重重隐入柒和额头,她惊叫一声坐起身。 屋内温敛、苏瑾、还有许久不见的不愚师兄。 柒和头有点晕,后脖子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隐隐有点酸痛。 柒和懵懂道:“师兄?师姐?你们怎么在这?” 不愚没理柒和,转身向温敛及苏瑾缓缓点头,道:“生死契。” 柒和猛然意识到不愚在说什么,急急道:“小七身上,是不是有生死契?” 不愚转身向她颔首,神色却不十分凝重,道:“是,柒和别担心。” ——方才柒和额间浮现翠绿圆环之时,小七硕大的兽额上,也随之浮现了三道绿光。 生死契,结于柒和、小七之间。 柒和却不知道,急急道:“如何解契?” 不愚奇怪地看着柒和,道:“此契与你无害,柒和你怎么这么惊慌?” 柒和道:“当然同我没什么干系,但是小七,小七会死的!它和景钰结了生死契。它要为他死!” 不愚神色更为古怪,与温敛交换一下眼神:柒和果然神志不清。 不愚道:“小七身上的生死契,是与你结的。” 柒和猛然怔愣在原地。 ——小七居然和自己结了生死契?! 不愚眼神也同柒和一样古怪,这道生死契,起码是元婴境界的修士才能缔结,而且,这类契约,只能由生死契双方之一才能缔结。 只有金丹的柒和与小七结契...... 这元婴力量不可能来自柒和。 不愚看向那只银白灵兽,它正歪着头朝柒和怀里拱。 ——难道是这玩意结的契? 不愚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其实这契约是可以有旁人代为缔结的。 他沉吟片刻,对温敛与苏瑾道:“我似乎有些记错了,待我回去仔细看看典籍。” 苏瑾来不及问他记错了什么,便见他一溜烟消失了。 柒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将面前的小七推开一臂距离,皱眉喃喃道:“我和你结契了?” 小七一歪头,呆萌的样子配上猛兽的外表,莫名可爱。 温敛起身,对苏瑾道:“我去渡个劫,你在此处照顾柒和。” 语气轻松到,柒和以为他说的是“我去买袋橘子。” 温敛早已是金丹九重,如今渡劫,只能是元婴劫。 “师哥!你元婴劫?!” 怎么比寒予这位男主角还快啊。 玄清上空已结成劫云,雷声隐隐。 温敛抬头看了眼,执剑头也不回地迈步走了出去,道:“你师哥我元婴,很奇怪么?” 这可是元婴劫啊。要是成了,就算哪天被玄逸子逐出师门,随便找个山沟沟都可以自立门户的元婴啊! 柒和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苏瑾也同她一般神色,心中疑惑:温师兄怎么忽然要升元婴? 与柒和不同,她能感觉到温敛寒予二人修为都可冲击元婴,只是近来事务繁杂,而渡劫一事非同小可,必得周全计划,做好准备方能应劫。 苏瑾喃喃道:“温师兄怎么忽然要渡劫?” 柒和一想,答道:“受了情伤。” 苏瑾嗔怒斜一眼柒和,又不忍心看她脸色不佳,念及她小小年纪,竟被恶人生生剥去一魄,不由心中酸楚,就要落泪。 柒和知道了小七身上契约是与自己的,心中放下千斤重担,腹诽道:景钰你真的狗,没一句实话。分明小七和你之间没什么生死契,偏偏要骗我。 苏瑾眼眶红红,柒和忙出声安慰道:“师姐,我没事了。昨天是忽然知道自己魂魄真相,一时有点不能接受罢了。” 苏瑾握住柒和的手,终究忍不住算出,潸然泪下,坚定道:“师姐一定替你将那一魄寻回来。” ——其实寻不寻得回来倒不大要紧。 柒和心想。 ——只要景钰得不到陆吾心和龙筋就好了。 苏瑾还欲再说,忽接到玄静子传音,称有要事。她也不得多做停留,起身去了。 屋内忽然就只剩下柒和与小七一人一兽四目相对。 柒和喟叹一声,抱住小七,闷闷道:“小七小七,还是你好。” 窗外已落下第一道惊雷。 “轰”一声,柒和桌案上的青瓷花瓶兀自晃了两下,重重摔落成碎片。 ——原来元婴雷劫就这么厉害了么? 劫雷很远,温敛大概是跑到隔壁去渡劫了,没留在玄清。 柒和走到床边,见一道道劫雷劈下,几乎是地动山摇,想到自己承金丹雷劫都几欲坚持不住,不知温敛何故匆忙应劫。 正疑惑,又一道传音符,确实不愚的。 “不愚师兄,怎么了?” 不愚语气有些疑惑和焦急,道:“柒和,你那道生死契,我仔细比对过了。” 柒和不解,道:“怎么了?” 不愚看着手边的《千契录》,道:“那道契约,必须由结契双方之一亲自设置,你那道,难道是你自己结的?你怎么会有不逊元婴的力量?” 柒和哪里听到这句话,她忽觉眼皮子很重,人一软便陷入了黑暗。 一道玄衣身影接住柒和,右手指尖轻动,一旁悬着的传音符顷刻湮灭成灰。 小七见这人,却未露凶态,轻轻走过去,蹭了蹭他衣袂,爪子拍拍胸膛,仿佛在说:我将她照顾得很好。 这人面如冠玉,风姿绝尘,一双金瞳璀璨却幽暗,眉目深邃,唇角挂着点贪婪偏执的弧度。 正是景钰。 他的额上,柒和的额上,小七的额上,皆有那淡淡的青光的复杂契纹。 冰凉薄唇贴到柒和耳边,如玉长指摩挲着她有些消瘦的轮廓,低沉暗哑的声音呓语般缠绵。 “有着生死契,你如何能假死瞒过我呢?” 是他亲手结下生死契,他生,她生,她死,他死。 小七本就是从他体内分出的一体,因此额上也有契纹。 近乎妖冶的纯净朱红的灵力自他掌心沁出,一丝丝缠绕柒和四肢。 * 彼时化神雷劫,天地为之变色,柒和承了一道劫雷,本无生还之理。 景钰见到柒和了无气息滚落终宵,忽觉面上冰凉,抬手一抚竟是红色的液体,从眼眶子里滚出来,他低低笑了一声。 随之劫雷道道而下,他全无半点生意,索性任神魂被撕碎揉烂。 直到最后一道堪比化神修士全力一击的劫雷落下,他感到自己似乎真的要陨落了。 不对,生死契的力量原本会比劫雷来的更快。 ——原来她没死。 景钰心魂已全然破碎,浑身筋骨未有一处完全,灵脉亦是寸寸崩裂。 但原本面容已成青白死色的人,忽然弯了嘴角,气息骤然变强。 * 第96章 寻魄(3)(4) 找到你了…… 近乎妖冶的纯净朱红的灵力自景钰掌心沁出, 一丝丝缠绕柒和四肢。 柒和短暂失去意识,待眼前重现光明,便觉有什么东西, 经由风府、小海、阴陵泉、中封等穴位侵入肌骨, 夺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神思巨震之间, 她看到景钰掌心丝丝灵力藤蔓似的将自己尽数绞住,想要呼救却无法控制松弛麻-痹的喉部肌肉。 ——有没有人...... 柒和绝望地盯着外面,心底崩溃哀求。 仿佛是祈愿成了真,只听得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待来人走近, 竟是去而复返的苏瑾。 苏瑾进门便见柒和趴在桌案上似在小憩,走近去拍拍她, 道:“柒和,随我去见玄静子长老。” 只见柒和撑起上身, 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点头道:“好。” 此时她浑身缠绕着看不见的灵丝, 提线木偶一般被隐匿不见人形的景钰勾着手指控制着。 柒和深深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无力。她仿佛被锁在神识深处,能动, 能说,能看。但如何动作, 看什么, 说什么,皆非出自本心。 有些像游戏里的第一视角, 看着角色走剧情。 相差悬殊的灵力压制着自己的动作, 她不知道景钰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 但见他带着点笑,操控着自己的躯体,心中涌起深深的惧意。 苏瑾并未发现, 毕竟柒和的每个小动作都被景钰精准地复现了。 说话时轻巧快活的脆生生的音调,行动时惯喜欢撩发的小动作,甚至看着苏瑾时的眼神,都完美得仿佛与她本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看,多久他们才会发现。” 景钰声音低沉,直接传入柒和识海。 柒和神情一凛,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景钰不答,隐匿身形跟在苏瑾和柒和后面,饶有兴致地牵动柒和动作,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你不太听话。” 柒和没想到自己死遁了不过两日便被找到了,心中焦急,却无法求助,只得道:“我只是看你渡劫,就自己找个地方避避,免得打扰你。” “呵”,景钰一声轻笑,道,“如今我是渡完劫了,便不算打扰。” 柒和语塞,她并不欲与景钰多言,只盼着待会见到玄静子,她能发觉不对。 景钰仿佛看穿了柒和的想法,冷冷的话语又传入柒和神识,道:“别急,一会便带你走。” 柒和忍不住质问道:“去哪,去东洲?” “聪明。” 柒和:“......” 小七老老实实跟在后头,似乎也半点没发觉柒和的身不由己。 ——妈妈真是白养你了! 苏瑾领着柒和到了玄静子所居的语冰峰。 玄静子仿佛等候已久,抬眼看柒和,停了片刻,又落到苏瑾身上,对苏瑾道:“去唤玄沉子长老。” 苏瑾领命称是,瞧了眼柒和,转身离开。 ——玄静子半点未曾觉察景钰的存在。 柒和心中霎时凉了半截。 她走过去,老老实实道了声:“长老。” 无数红色的灵丝提着柒和的四肢身体,协同得几乎完美。 玄静子微微颔首,走近,道:“柒和,我绘好了寻魄阵法,你便站到阵眼去,待阵法大成,便可寻到你那一魄。” ——希望景钰不要知道,三魂七魄是女娲血脉的标志。 柒和心底又凉了半截,只听自己乖乖应了声“好”。 地上所绘——寻魄阵? 景钰轻蹙眉,自己检查过柒和的神魂,三魂六魄没有任何问题。 思索片刻,他忽然发觉玄静子含笑看着自己的位置,仿佛凭空捉到他的存在。 一道灵光疾射而来,景钰轻挪一步,侧身偏过,同时身形自虚空之中悄然浮现。那道灵力原不是朝景钰去的,斜斜一歪,尽数斩断景钰指尖缠绕柒和四肢的灵丝。 柒和忽然得了自由,跳到玄静子身后,惊魂未定地揉揉胳膊关节,未及开口,听玄静子淡道:“景钰道友,忽然到访,所为何事? 招待不周,礼数不全,是我玄清之过。” 景钰捻捻指尖,蛛丝一般的红色灵力被揉碎消弭,他漫不经心道:“我既匿踪而来,便是不愿叨扰诸位。” 玄静子笑道:“既是悄然到访,也该自去才是,何故扰我玄清弟子?道友此番,恐怕不妥。” 柒和连连在玄静子身后点头,看着这位化神修士挡在身前,底气便足了几分。 景钰道:“她既为玄清弃徒,或去或留,当与长老无关。” 言语之间,赤渊已握在他掌中,其上剑意寂然。 亦有毫不逊色的剑意自玄静子腰侧长剑凛然而出,只听她道:“柒和乃我玄清弟子,师从玄逸子游四方,何来弃徒之说。” 景钰执剑飞掠而来,直指玄静子,道:“不想堂堂玄清剑宗,竟容得下一夺舍恶魂。” 玄静子悍然抽剑入手,斜劈一记,剑锋侧刮赤渊而过,金属相击刮擦的刺耳之声令柒和牙酸不已。 景钰本不欲与玄静子纠缠,剑剑狠辣,剑意迅猛绝情,招招只取要害,一剑快似一剑。 玄静子身为化神修士,自然不惧,剑锋上已覆满寒光,剑势柔韧绵长,一招接过一招,身形愈发迅捷灵动。 柒和只看得眼花缭乱,两道光在眼前飞速相击又分开又相击,震耳欲聋的灵力相撞爆裂之声竟引大地为之震颤。 景钰自左下遥遥送出一剑,直指玄静子右胁。玄静子扭身一避,剑尖堪堪避过赤渊,灵巧地一翻腕,只朝景钰面门而去。 景钰勾唇一笑,不躲不避一点足尖,胸前正中玄静子一剑,顺势退开,长手一卷,就要握住柒和纤腰。 原来他本就存了这份心思,目标从来都是带走柒和。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剑恰好而至,格住景钰手腕,向上轻挑,同时抓住柒和衣服向后一扯,离开景钰威胁范围。 柒和反应过来看时,却见一破衣烂衫,形容狼狈,满脸焦黑的温敛。 “师哥?你渡劫渡完啦?”柒和欣喜道。 温敛哪有空理她,刚刚渡劫的身体尚很虚弱,握剑之手都有些不稳,新得的元婴之力正缓慢充盈成型的体内元婴,灵脉之间游走着奔腾不休的浩瀚灵力,欲将灵脉冲开。 这一下已是勉力,玄静子得空,挥剑直逼得景钰再无靠近之机,空隙间沉声道:“温敛,带柒和入阵。” 温敛哪知玄静子所言何阵,正待询问,忽听玄沉子朗声道:“寻魄阵,时辰一过,便再无机会!” 原来玄静子差苏瑾去寻的玄沉子也赶到了。 温敛当即会意,四下一看,便知阵法布置,揽住柒和腰肢将她送至阵法中心。此阵他并不熟稔,但其间灵力走势,一眼可分。 正巧金乌凌空正中,日光直落到柒和身上。石板之上镌刻的纹路忽有生命一般流动起来,似被拨动的圆盘齿轮。 金光落下,柒和再一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一股自阵法中爆发的巨大力量死死压制住她,要从她胸中抽出魂魄似的。 柒和当即神识刺痛跪伏在地。 寻魄寻魄,需得先承受魂魄剥离之苦,才可找出缺失的是哪一魄,并以魂魄的联系,借命星运势方可找到失却的那一魄。 玄静子与景钰皆停下动作,此时阵法已然启动,若稍有不慎,柒和当真会魄散当场。 玄静子正摸不透景钰意图,才差苏瑾叫来玄沉子。 ——也是柒和幸运,在命星相交前一天,发现魂魄不全之事,否则,错此良机,此生难再有寻回魂魄的机会。玄静子虽停下动作,仍提防一旁的景钰。 而景钰神色晦暗,也在等待着什么。 阵法闪烁着截然不同的色彩,赤橙黄绿青紫,六道光华冲天而起。 少了蓝色。 常人生有六魄,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对应六色。 而柒和当有七色,为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气,四魄力,五魄中枢,六魄精,七魄英。 少了一魄,名为“英”。 六道光华合而为一,成了一片略暗淡的月白光晕。恰巧一朵阴云遮住太阳,众人皆能看到属于柒和的命星在闪耀着淡淡的莹润光辉。 似晕渲出的墨汁,被重新收入笔尖随之划出一道长长的迹子。 神魂归位,柒和捏住胸口衣领,胸口剧烈起伏着。 阵法大成,她终于相信,自己确有七魄。 神识中缺少的那一块此时尤为明显,无端倾塌的一角终于露出潜藏已久的端倪。 命星划出的一条淡淡星光的白迹,从天空落下。 那会是柒和缺少的一魄的方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道忽闪微弱的光竟然没有向远处飞去,反而直直朝此处落下。 身在阵中,不需其他人再去对柒和解释,那一道光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明白:那是原属于她的珍贵的英魄。 有什么就要冲破胸膛而出。 那道白光莹莹落到景钰身前,轻纱般覆下。 略有些暗淡的光在照到景钰的瞬间骤然明亮,重现出生命本该有的生机勃勃,那是魂魄完整的所在。 柒和失去的那一魄,在景钰身上! 柒和的目光几乎要碎裂,前所未有的剧痛席卷全副身心。 ——景钰他,对自己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利用。 ——《玄清纪》中那个冷漠狠戾的人,原来从来没有因自己而改变过分毫。 待所有的光全部湮灭,玄沉子厉声道:“拿下他!” 此时寒予苏瑾也到,两人对视一眼,联手合璧,剑出如龙。 柒和怔怔盯着景钰,表情木然。 ——原来失望到极致是流不出泪的。 而景钰也穿过交错的剑光看向柒和,目光沉静。 ——原来,自己无法对柒和下杀招的原因竟是如此。柒和的一魄在自己体内,而怀揣这一魄的景钰,怎么可能对魂魄的原主痛下杀手。 柒和亦是如此,身为魂魄原主,要杀景钰,无异于诛灭自己的魂魄。 所以两相之下,只要对对方起杀心,动杀意,下杀招,便会心底刺痛。 苏瑾、寒予、玄沉子、玄静子四人已在景钰四方站定,彼此对视,使出四剑合璧的碧落青引四方剑阵,直欲拿下景钰。 景钰提剑立在原处,四道汹涌而至的剑意未吸引他半分目光。 直到四道剑气近在咫尺,激他衣袂发丝轻动,他也未出招反抗。 温敛见他目光只聚在柒和身上,皱眉横剑身前,一手将柒和护在身后。 此时众人心思皆懊悔愤恨,他们竟任这个剥了柒和一魄的人,日夜伴她左右! “莫伤他性命!”玄静子冷静呵道。 其余三人心知,若上景钰性命,柒和必同时遭重,便一侧剑尖,分别刺于景钰周身灵脉要害大穴。 景钰虽未化神,玄静子亦然。加之玄沉子等三人力量,又借四方剑阵增强,这四剑齐至,确是对他造成了伤害。 柒和站在温敛背后,目光冷似寒霜。 四目相对,竟完全无为其余人分去半分注意。 柒和前所未有的清醒。所谓的喜欢、缠绵、拥吻,原来都是因着这原属于她的一魄对原本魂魄的眷恋。 若无这一魄,当年在苍梧山洞初遇,自己早死在他的剑下了。 景钰轻动步子,苏瑾本来刺入他风市穴的剑被陡然反制而弹出,苏瑾为之反噬,嘴角溢出点点红色。 寒予、玄沉子,甚至玄静子都同被弹开数丈。 他们本就无敢伤害景钰性命,因而未敢使出四方剑阵的全部威力,亦未想到景钰被制四处大穴仍谈笑自如,都是猝不及防。 景钰缓缓走到柒和温敛面前,越过他看着温敛身后柒和,周身伤口渗出血来,因着玄衣并不明显,但铁锈腥气已是弥散开。 柒和也昂首直视。 景钰启唇,沉声道:“原来不是什么蛊。是你的一魄。你竟有七魄。” 原来当初收服赤渊遭到反抗,是因为体内有一缕原不属于自己的魂魄,被赤渊发觉。 赤渊误以为景钰非自己主人而生叛逆之心。 后来赤渊能与柒和共鸣,却不完全听她驱使。便是因为赤渊重新被景钰收服。它接受了体内带着柒和一丝魂魄的景钰,也接受了魂魄原主的柒和。 ——原来为你心痛,心悸,心动,皆因那一魄。 温敛抬手笔直持剑指向景钰,蹙眉道:“你什么时候拿了柒和一魄。” 景钰探究的眼神看向柒和。 柒和的声音自温敛背后响起,她轻道:“不是他,拿走我的英魄。” 苏瑾道:“柒和,你醒醒!” 柒和冷静道:“不是他拿走我那一魄。 我非为他辩解什么,但是这一魄为何在他身上,他与我皆不知情。” ——原文绝对没有提到什么柒和少了一魄,她从开始到结局都是全须全尾的一个,被男女主保护地很好,连重伤都没受过几次。 似乎剧情根本没有按照原书发展,又似乎冥冥之中有双无形之手将他们推向既定的结局。 柒和从温敛身后走出,脊背笔直,看着景钰的眼神似乎没了半点感情,道:“把那一魄还我。” 景钰探究的目光直看到柒和眼底心底,冷冷启唇道:“不。” 其余人霎时又警惕起来,摸不透景钰心思。 柒和也皱眉睨他,道:“将那一魄还我,你就不必再受制与它,你我也再无瓜葛。 岂不是正合你意?” 温敛的意心还抵着景钰咽喉,说话间,喉结轻滚,擦出细细血痕。 柒和只听景钰道:“若你我纠葛皆因你这一魄,我又怎会把它还给你?” 柒和不知是不是幻觉,似乎听他话中有了一丝颤抖。 两人对峙,柒和满眼冷漠,而景钰却与先前看她别无二样。 景钰似乎并无残害柒和之心,而柒和又道她的魂魄非景钰所取,玄静子略放下戒心。她道:“常人魂魄皆全,都会因外物致使神识受损。 柒和神魂不足,性命只在一线之间。” 她意为:若要柒和安好,景钰必须还回那一魄。 景钰向前一步,柒和与温敛皆缓退一步。 景钰道:“她在我身边,便是魂魄齐全。谁敢动她?” 此言既出,玄静子亦无话可说。 景钰身为化神修士,当世的确无人能与其相抗,除了玄静子自己。但她又岂会对柒和不利? 正僵持,忽见半空一柄剑斜斜飞下来。 其上下来一个衣襟微散,醉眼朦胧两颊通红之人,跌跌撞撞踏下剑来,惺忪环顾一圈,看到景钰,开口道:“景钰来了啊,都站着干什么,坐啊。” 这醉醺醺的一句顿时将紧张的气氛消于无形。 温敛按住额角乱跳的青筋,压着嗓子道:“师父,柒和少的那一魄在他身上。” ——是敌是友仍未可知。 玄逸子眯着眼上下看了看景钰,含糊道:“原来是你个浓眉大眼的偷了我小徒弟魂魄。快还来!” 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景钰淡道:“不还。” 玄逸子道:“偷人东西,哪有不还的道理?你可不要耍赖,我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玄逸子日常散漫,素日除了偶尔指点一番温敛剑招这里不对那里太僵,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出山去了,回来时必是这幅样子。 景钰负手固执道:“不还。”全然不顾自己身在玄清,身边皆是拔剑而立的剑修高手。 玄逸子“咦”一声,问柒和道:“这么理直气壮,小徒弟,是你送他的魂魄?” 玄逸子当真是有些醉了,玄沉子一巴掌将他拍晕,对景钰道:“今日你不还也得还。” 柒和皱眉看着景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景钰仍是摇头。 玄沉子见他态度坚决,心知耽搁不得,当下挺剑便刺,刺入景钰体内却无半点伤痕,犹如搅动一团烟雾。 众目睽睽之下,景钰身形犹如水波纹路一般荡开,哪还有他人影。 ——糟了! 温敛回头朝柒和一拉,却见身后柒和也如点染在水面的倒影,身形融成一团,消失了。 方才玄逸子这么一搅,众人注意分散之际,竟被他掳走了柒和! 玄沉子最先冷静,道:“寒予苏瑾温敛,你三人即刻出山,将柒和找回来。” 这三个几乎不等他话,当即御剑乘风而去。 玄静子与玄沉子对视一眼,看着晕晕乎乎的玄逸子,皆重重叹了口气。 * 柒和前一秒还在同景钰对峙,后一秒便不知自己所在何处,身边眼前只余一个景钰。 柒和拉下脸背过身几乎是视他为空气。 景钰幽幽道:“现在便如此待我,若还了那一魄,岂非全作不认识了。” 柒和心知落入他手,一时半会是逃不开的,只得抿嘴不语。 四周是极常见的山林,偶有溪水叮咚,两人正在一棵树下,柒和双手被反剪握住,不得自由。 景钰微微俯身,问道:“为何要跑?” 不提则罢,一提此事,柒和心头更冷。 景钰拿出两张泛黄的纸页,置于柒和眼前,道:“为了这个?” 柒和僵硬别过脸去,不理会他的问话。 景钰轻叹一记,放开柒和被钳制的双手,将两张纸卷塞入她手心,道:“你若喜欢,便拿去。” 柒和一时语塞,她没料到景钰竟这般轻易地将原书中辛苦所求的东西给了自己。 更没料到景钰自自己背后伸出双臂将自己纳入怀中。 “只是这一魄,我不能还你。” 柒和浑身僵劲被景钰揽在怀中,双手垂在身侧,攥着那两张羊皮纸。 柒和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景钰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透过布料传到柒和背后,低沉魅惑。 半晌,柒和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冰冷,道:“为何不肯还我魂魄?” 景钰眷恋地,像只慵懒的兽,略弯腰将脸埋在柒和耳边厮磨,贪婪嗅着柒和身上的淡淡甜梨香气,却并不答话。 柒和又道:“怕换了魂魄,我就可以杀你了?” 景钰“嗯”一声,含糊道:“怕你杀我。” ——怕你杀了我,你会因生死契而死。 ——我不惧死,却怕你死。 景钰原以为,自己能毫无顾忌地,带柒和同生共死,直到那日柒和似一片霜打湿的叶自他眼前凋落,他方弄懂自己的情绪。 原来只怕她离开。 柒和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清楚,我会为明炽报仇,杀了你。” 景钰道:“你生气原是为了这个?” 柒和愕然,恍惚想起,他渡劫那日自己的确气急说了几句就跑了。 景钰道:“白芷与榆江魔气都是我引出的,没错。却也不过是将时间提早了个把半月。 白芷体内魔气终究会爆发,榆江魔脉也会躁动。 明炽,还是会献祭灵骨。” 柒和辩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样随意的决定明炽的生死。” “决定他生死的,不是我,”景钰低低道,“是他自己。” “多拖个把月,无非多死些人。还是你觉得,明炽一人的命,就抵得过其他人数以十计,百计,千计的命?” “你如此怨怼于我,可那些即将在那多出来的一月之中死去的人,若是得知真相,莫不都要谢我?” 他拿出一个精致可爱的乾坤袋,仔细系到柒和腰带之上,道:“你仍是不明白,这世间种种,非你我二人决定。 是非对错,更无从论起。” 第97章 寻魄(5) 又被拐走啦 他拿出一个精致可爱的乾坤袋, 仔细系到柒和腰带之上,道:“你仍是不明白,这世间种种, 非你我二人决定。 是非对错, 更无从论起。” 那乾坤袋赫然是柒和早先落到终宵的一只。 柒和转身, 正面对他,道:“即便如此,多活一日有多活一日的意义。况且有季宗主在,也不见得魔气爆发的一个月内, 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柒和争得满脸通红, 表情活泼极了,景钰不由弯了唇, 听她控诉。 柒和道:“你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 什么多死数十数百人,你只是为了早日拿到明炽的重明灵骨。” 景钰替柒和将落到唇畔的鬓边碎发撩起, 长指有意无意擦过她嫣红的唇, 颔首答道:“是。” 没想到他承认地这么快而直接。 柒和道:“然后呢?然后去东洲,取一条龙筋?” 景钰道:“嗯。” 他盯着柒和墨黑灵动的瞳孔, 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再不放手的偏执与疯狂。 柒和气笑了,冷冷道:“然后呢, 然后杀了小七, 剖它的心?” 景钰道:“嗯。我需要陆吾之心。” 柒和道:“你真冷血。” 景钰道:“是。”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取小七的心。”柒和冷冷睨着他, 语气坚决。 景钰道:“可是, 没有这三样东西, 如何补足你的神魂?” 柒和横竖想不明白,毁灭世界和补足自己神魂有什么关系,道:“你若肯将那一魄还我, 何须那三样东西。” 柒和只听他一声轻叹,随后自己居然展臂环住他腰身。 细密的灵丝又如之前一样控制了柒和的行动。 景钰捧着柒和的脸,道:“如果,心痛、心动,皆是为那一魄。你也要将它拿回去么?” 他神色很是认真,偏执而易碎,柒和不知自己如何从他脸上看出这般复杂的神情。 景钰指尖微动,柒和违心地将头也倚在他胸前。 低沉动听的声音自胸腔轻振传入柒和耳廓,“我便知你是这般无情。” 他语气中居然有一丝嗔怪。 “只怕还了那一魄,你便会逃得远远的。那我只得如这般操控你。不得自控,你定是不愿的。” 柒和想说话,却无力动用全身任何的肌肉,只有眼珠子能转。 半晌,景钰终于挥散指尖生出的无数灵丝,还柒和一点自由。 她当即从他怀中挣出,怒目而视,道:“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景钰脸上浮现这清浅满足的笑,柒和转身跑了两步,忽然僵成了一尊塑像。 ——那是在终宵山时,景钰给柒和下过的禁制。十步以外,丧失所有动作能力。那道禁制随着紫冥鬼一同被劫雷劈碎,眼下却又被他下了一道。 他依旧很快的接住柒和没有让她倒下去,道:“你不会有第三次机会。” 说罢,唤出赤渊,挟柒和御剑而去。 柒和想暗暗联系苏瑾,身上却未有一张传音符,没法子,研究起手中两张纸。 拼凑起来,内容大致与柒和所料,只是有一点。 这张完整的秘卷,只字未提诛天阵一事,更不谈女娲血脉传人为阵眼可启阵。 柒和皱眉,自己仿佛有什么事情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这张秘卷所载:集三神兽之命宝,可得祖神造世之力。 祖神造世,无非造形体,塑魂魄。 柒和呆住了,难道景钰所为,真是为了给自己重塑神魂? 脚下事物飞速变换,柒和每每处赤渊之上,都是截然不同之心境。她千回百转,终开口问:“我们去哪?” “我们”一词令景钰心情愉悦,很快答道:“东洲。” 还是东洲。 柒和问:“去拿龙筋?” “嗯。” 柒和心中一颤,若他所为皆是为自己,那自己又有何立场处在道德制高点质问他所做一切? 柒和不自觉柔和了语气,问道:“然后呢?” “重塑一魄。交还与你。” ——若这一魄是你我羁绊,我便另塑一魄,还给你。 柒和语塞,抬眼远远可见一片蔚蓝汪洋——那是这个世界的海。 这个世界海洋环绕陆地,分东西两洲。东洲物产丰饶,气候宜居灵力充沛,故多有宗门。西洲地形艰险,妖兽灵兽横行,穷山恶水,荒无人烟。 迎面之风皆从一望无际的碧蓝之上拂来,不似山中之风清爽甘淡,海风微咸发涩,却湿润温和。 随着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柒和终于反应过来,拉住景钰问道:“我不要新的魂魄。” 景钰皱眉有些疑惑:“神魂不足,终遭修为反噬。玄静子应当说清楚了。” 柒和抿唇,低头道:“我不愿你取小七的心。” 即便非诛天大阵,要获取改天换世的力量,也需要陆吾之心。 景钰勾唇道:“噢?若是它愿意呢?” ——陆吾之心,即为景钰自己之心。 柒和只不住地摇头。 她已没了力气去与景钰争执吵闹,得知他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柒和忽觉无力,还有对明炽深深的愧疚。 景钰勾起柒和下颚,眯眼道:“倒还有个法子。” 柒和被迫仰脸与他对视,问:“什么?” 景钰眯眼道:“我将这一魄还你。” 柒和眼神一亮,听他接着道:“但你,需得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拥他,吻他。用湿漉漉的眼神看他。 柒和知景钰意思,但他终究害死明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心无芥蒂与之相处。 见到柒和纠结暗淡的眸光,景钰冷冷笑道:“怎么?不愿?” 柒和垂头丧气,道:“除非你能让明炽活过来。” 景钰沉吟片刻,挑眉道:“仅这一条?” 柒和怔愣片刻,她知道这里没有轮回转世一说。修炼求仙之道,便是为飞升登仙只可能放弃了轮回转生之机会。修士身死,则魂归天地,所得灵力灵力尽皆还于自然。 这本书的设定就是这么决绝,所以结局be得才会那么彻底,引来一众书粉强烈的吐槽。 柒和答景钰道:“只要你能让明炽活过来。” 出乎柒和意料,景钰一口答应了。 柒和:“???” ——原书的设定都不能魂魄转生,你小小化神要逆天而行不成? 似乎看出柒和置疑,景钰道:“祖神造世,怜爱世人,双目垂泪,落入东洲深海成镜,化为神器。凡人谓之曰厄如鉴。 厄如鉴,有逆轮回,转因果之能。” 若是那本小说在柒和手边,她一定得好好翻翻。这是个什么离谱的设定,怎么作者提都没提过? “如是,明炽可复生。”景钰语气不似作伪。 柒和瞧着景钰,有些后悔自己提的要求听起来对他而言,似乎过于简单,半晌,咬唇道:“我还得联系我师兄师姐。” 景钰心情甚佳,启唇应道:“好。” 柒和又道:“你得解掉我的禁制。让我可以离你远些。” 景钰蹙眉斩钉截铁道:“莫要妄想。” 柒和:“......那,什么时候取厄如鉴?” 景钰目光看向远处,语气幽深,道:“我要先查明,是何人取了你的魂魄,置于我体内。” 这一条也是柒和想不通的。 按照时间线推测,他们两人第一次在苍梧见面之时,就已经无法对彼此动手。说明那时柒和的一魄便在景钰体内,而之前两人从未见过。 是何人大费周章,在何时取了柒和的魂魄? 最大的可能,此人就在玄清之中。知晓柒和行踪,也能掌握其他人的动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从柒和身上剥下一魄。 可惜,那时候柒和还没穿过来,原主的记忆又一点没有。仅凭模糊的对原文的一点印象,更无可能发觉有哪些人可疑了。 如是一想,反又陷入,不能回玄清,只能跟着景钰的窘境了。 柒和犹豫问道:“怎么查?” “丹心教。” 符修术士宗门,东洲丹心教。 柒和皱眉道:“一路杀进去,逼人就范?” 景钰斜睨柒和一眼,神情古怪道:“不失为一个法子,但未免太蠢了些。” 柒和:“......” “直言是玄清弟子,有事相求即可。” 柒和:“......”自己什么时候从文明人思维,变成了野蛮人思维了。 ——分明是可以好好请人帮忙的,第一反应就是武力相逼,实在是罪过。 说开一切,柒和也安心下来,在东洲市集中买了传音符,立即与苏瑾联系,向她道明情形,又嘱托她带上小七。 苏瑾半信半疑听了柒和的话,道景钰会将魂魄还给她,又听了些柒和的分析,越发皱紧眉头。 她心知,有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悄悄取走柒和魂魄的,绝非泛泛之辈。虽不愿如是揣测,但此人极有可能是玄清的长老一辈。 是故她也并未通禀玄静子,装作仍在找寻柒和的样子,将情况略向温敛与寒予道过。三人直奔东洲。 柒和亦未贸然随景钰入丹心教,两人在寻常客栈落脚,只等苏瑾三人赶来。 此地离玄清天高地远,风土人情皆大相径庭,温敛生长在此,若有他在,行事自然方便不少。 因着那禁制的缘故,柒和只得与景钰同处一屋,本来强打精神欲盘坐修炼一夜,不料睡意凶猛,一阖眼沉沉睡去。 梦中又是些离奇真实的怪象,她猛然惊醒,发觉自己衣衫尽皆汗湿,薄薄贴着肌肤,很是难受。柒和撑着床沿坐起来,呼吸滞涩,抬眼看到黑暗中明亮的一双金瞳。 小七不在身边,那是景钰。 “怎么了?” 景钰声音不高,在沉沉夜色之中尤为轻哑。 柒和捂住胸口,自从知道自己缺了一魄,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心里少了一块,低头答:“做了噩梦。” 第98章 寻魄(6) 达成一致 柒和捂住胸口, 自从知晓自己缺了一魄,不知是不是自我暗示,总觉心里少了一块, 低头答:“做了噩梦。” 虽说景钰答应复活明炽, 但柒和也是无法心无芥蒂地与之相处, 相处也未有之前亲近。 柒和轻道:“心里不安稳......你没睡么?” 此时她多希望小七在身边能给她薅薅毛。 景钰:“......未曾。” 柒和没听到景钰回答,兀自又睡下,心跳如擂鼓。合上眼帘却满是他定定的金瞳,半晌, 觉得睡不着, 重又翻身侧脸向他。 被子拉过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半眯着瞧景钰。 他仍是睁着眼, 呼吸清浅几乎感觉不到。 柒和忍不住开口道:“你看我做什么?” 过了一会,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看你睡觉。” 柒和:“......” 过了一会, 柒和终于又翻个身,衣料与被子擦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听得人心痒,她嘟囔道:“又不是没看过......” ——以前不是经常躺一起睡么...... 景钰不答。 后半夜, 柒和睡得极安稳, 仿佛小七又在身边陪着,伸手就能挼到满掌心厚实柔软的白毛, 鼻尖缭绕若有若无的雪松清香。 次日清晨, 柒和恍惚以为回了自己家睡在柔软的席梦思上, 一睁眼满目晨光。 她伸展身子坐起来,装作不经意偷偷睨景钰一眼,他还在那坐着, 不知道一晚上是不是都是这样过了。 ——活该。 柒和莫名地心情好,精神满满穿好衣服,系好乾坤袋,深深呼吸两次,再看景钰,惊奇道:“咦?你头发有点乱。” 景钰脸不红心不跳,没什么表情地道了声:“好。” 柒和又惊奇道:“你嗓子怎么了?感冒,啊不是,风寒了?” 景钰声音听着很哑,沙哑低沉,很有些烟嗓的沧桑味道,与他素日里提琴一般低沉悠扬大不一样。 景钰理好被柒和梦里揉乱的鬓发,道:“没事。” “噢?”柒和跳到他眼前,道:“你还有黑眼圈。” 柒和青葱嫩白的手指在自己眼下横着比划一番,幸灾乐祸道:“啧啧,活该不休息。” 柒和嫣红的唇瓣在眼前开合,景钰眸光幽深,喉结轻轻一滚。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 忽然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一团巨大的白影铺天盖地压下来,将柒和推倒在地。 热乎乎的气息迎面袭来,小七黏在柒和身上扭来扭去,像条滚滚肥圆的大白蚯蚓。 柒和一边笑着道:“好了好了。”一边撑着小七的脑袋,以免它太过热情不小心将自己脑袋吞了。 这客栈陈设虽不珍贵稀奇,却是坚固耐用的。 眼下两扇坚固的木门,一扇被撞倒,整个扑在地上,另一扇还歪歪悬在门框上,也是摇摇欲坠了。 苏瑾跟在小七后头,见了柒和,神色霎时舒缓。 苏瑾道:“小七一到这里便奔来了,想是嗅到你的味道了。” 小七像条压抑许久的哈士奇,三条毛茸茸的蓬松尾巴不受控制地扫来扫去,直扫的壁上的瓷瓶字画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它嘴里呜呜咽咽的,似在控诉。 柒和费力从它身下挣扎出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道:“小七别怕,以后到哪都带着你。” “温师哥他们呢?”柒和问。 苏瑾略一沉吟,道:“我折返回玄清带上了小七。这样算,温师兄与寒予师兄大约昨夜里便到了。” 苏瑾拿出张传音符,道:“温师兄,你们在哪?” 温敛的声音自符箓中传出,甚是清明:“在我家。” 到了东洲,温敛自然是回温家了,倒不必像他们似的住在客栈。 苏瑾道:“我已找到柒和,眼下可动身去丹心教了。” 温敛在那边道了声:“好,丹心教宗门前见。” 苏瑾与柒和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 几人在丹心教正门前会面,温敛与寒予皆对景钰心怀警惕,反是景钰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丹心教弟子见了几人玄清道袍,又听温敛自报家门,得知是温家三公子到访,忙不迭禀了师尊,迎他们入教。 丹心教到底是符修宗门,迈入一步,只觉满天满地都是奇异的墨香。这里景致也与玄清不同。 一进院门,便是满目浓淡的竹影,其上纵横交错着一张张颜色材质各异的符纸。另一边是一道圆月型的洞门,门边斜栽一株青翠的松。 玄清内随处可见腰悬利剑的弟子,而丹心教众人皆是儒雅内敛,见了柒和一众,皆微微躬身举手作礼,不似修士,竟似儒生。 丹心教主伍羽气质更为儒雅温润。 寒予可以说是与伍羽气质较为相符之人,但他的沉稳内敛之间总有一股青松翠竹般的凛然傲气,自骨子里生出丛丛冲天的青竹。 寒予拱手做礼,给足伍羽面子,详细说明来意,道:“我师妹平白被人剥去魂魄,此等仇怨不可不报。是以前来请伍教主相助,助玄清查明真相。” 伍羽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眉目温和,略一思忖道:“举手之劳,我丹心教定鼎力相助。” 寒予抱拳言谢。 伍羽连连摇头,笑道:“玄清广结善缘,当年我丹心教势弱,承蒙玄清相助,方存续至今,既有能相助之处,定尽微薄心力。” 说罢,伍羽向温敛道:“温三公子,可是突破元婴境界了?” 温敛道:“是。” 伍羽真情实感道:“温三公子年轻有为。温家主得子如此,实乃幸事一件。” 温敛低眉谦道:“伍教主谬赞。晚辈才疏学浅,侥幸得窥元婴境界一隅,何敢以此自矜。” 伍羽笑道:“温三公子可真是成熟不少哇。” 温敛眉角一抽:这老叔叔最好是别提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伍羽道:“你小时候,可没少拔我的胡子,长大了,确实端方不少。” 温敛无奈道:“伍叔叔。” 伍羽哈哈笑了两声,道:“让你阿银姐姐带你们先去休息,晚上同来语晴堂喝一杯。” 一旁静立的少女应道:“是。” 柒和偷偷打量这唤作阿银的女子,眉眼柔婉,秀鼻薄唇之间却蕴着一丝难掩的英气。 温敛伸手故意道:“阿银姐姐,请。” 阿银抬眼给了温敛冷冷一眼,道:“随我来。” 伍羽看两人还是往日一般针锋相对,不由摸着胡子无声轻笑。看着几个年轻小辈,心中很是有些岁月匆匆之感。 景钰一路没怎么说话,柒和也是惯知道他脾性的,便没怎么同他说话,满腹心思放在温敛与阿银身上,险些忘了自己还要找剥离魂魄的凶手一事。 以她敏锐的感觉,这位阿银,八成就是温敛那求不得的意中人。 柒和眼神一直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一半探究一半窃喜。 只听温敛挑眉逗道:“阿银姐姐?” 唤作阿银的英气女子一眼都懒得瞧他,轻啐一声道:“这么些年,还是这般没个正形。” 温敛叹道:“人生苦短,何必将自己弄得如此拘束。我猜伍叔叔他也是想你活泼一点的。” 阿银道:“我既为丹心首徒,便不可放浪形骸,如你一般,成何体统。” 温敛乐道:“所以说,阿银你真是不懂如何偷懒。如我一般,当个二弟子,潇洒自在,不得拘束。” 两人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避着其他人。阿银与温敛一来一往,阿银总是正正经经的,温敛却故意歪解她意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浑不认真。 一个是英气逼人的丹心符修,一个是不羁恣肆的高门剑修。 柒和眼冒桃心,已经开始不住姨母笑了,唇角翘的老高,几乎藏不住尖尖的虎牙,灵动可爱。 景钰也不自觉勾了唇,但眼神却更阴鸷晦涩,不知喜怒。 柒和还欲再听二人拌嘴,阿银脚步一停,转身向柒和道:“这位道友,你和你的灵宠今日便将就在此处歇息吧。” 柒和略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依依不舍看着温敛与阿银行将走远的背影。 阿银见景钰也停在那房前,客气问道:“这位道友,还请随我来。” 景钰道:“我与她一起。” 阿银看看柒和。 景钰大喇喇站在身侧,眼底威胁恐吓意味明确,柒和只得不情不愿点点头,道:“我们一间房就好了。多谢阿银道友。” 阿银又看看温敛,温敛朝她轻轻点头,自迈步向远处去了,道:“我知道我住哪,便不劳烦阿银带路了。” 阿银无奈,朝柒和颔首,急急两步追上去,柒和依稀听到她说:“那房子早拆了建墨池,你去那睡池子里?” 温敛带笑的声音飘渺而来:“你们墨池水可比灵宝珍贵,我愿泡,只怕你还不舍得。” ...... 阿银又说了句什么,柒和便再听不清了。 二人走远,柒和便拉着景钰回了房,八卦之心再难克制,浑然忘了自己于景钰还别扭着,道:“你看那位阿银姑娘,和温师哥,是不是很登对?” 景钰冷淡道:“你今日一直看他。” 柒和讶异道:“谁?温师哥?是呀,你瞧他那样子,定是喜欢阿银姑娘。说不准阿银姑娘也喜欢温师哥呢。” “你呢?”景钰冷不丁问出一句。 柒和未反应过来,还沉浸在看破温敛心事的兴奋之中,“啊?”了一声。 景钰低低道:“你也喜欢温敛么?” 柒和摇头连连否认。 “那,喜欢我么?”景钰眸光深深,眼底暗潮涌动。 柒和以为这个问题他们早讨论过无数次,但听他再问,竟无法给出一个回答。 她也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来自两人体内同出一源的魂魄的天然相吸。 柒和抿唇不语,沉默得仿佛同刚才雀跃的少女不是同一个人。 景钰勾唇笑了声,道:“是因为那一魄,你才说喜欢我,是与不是?” 没人回答。 他又道:“小七呢?” 柒和只觉嗓子黏在一起,艰难道:“我喜欢小七,但......” ——但我没办法确定对你的感情从何而来。 话未说完,冰凉的唇贴上来,在她唇边辗转,阻止她接下来的话。 神识深处传来景钰的声音,“够了。” 柒和猜,他大约是要说“够了,闭嘴吧。” 第99章 魇(1) 脸红 柒和猜, 他大约是要说“够了,闭嘴吧。” 柒和想反问景钰,“你呢?你的喜欢, 是否也源自你体内魂魄对原主的依恋?” 但唇被封住, 实在是有口难言。 他的吻初时克制, 后来愈发放肆,将柒和吻得七荤八素。 景钰的唇一片凉意,似终宵终年不化的积雪,落到柒和唇边化作初春的细雨。这阵细密的雨丝整个将柒和淋湿, 从眼眸, 鼻尖,到唇角, 耳畔,不放过任何一处。 他不容置疑地侵略柒和口腔的每一寸领地, 欺身而上, 一手捉住柒和纤细瘦白皓腕,按在她头顶。另一手轻松解开柒和腰上细细的带子。 如果所有的感情不过是因魂魄而生的一场笑话, 我甘愿沉溺。 柒和浑身发软,她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 那次在终宵山上终止于一场争吵的事。 窗外月色轻纱般柔润皎洁, 隐约的雪松清香勾缠着淡淡的梨花甜香, 在空气中翻覆蒸腾。 细细碎碎猫的呜咽压抑的声音夹杂在清脆的银铃声中微弱不可闻。 屋内燃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烛火,风过没有半点晃动, 映出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 柒和只觉自己似一叶小舟, 随波逐流, 不辨方向,不问南北,终被惊天的海啸拉入水底, 不能呼吸,忘了呼吸。 锦被翻起层层红浪。 ...... 清风滑过窗檐,羞于久留,带着氤氲暧-昧的暖香吹拂到另一处。 阿银鬓边碎发随风轻动,扫过饱满的唇和挺翘的鼻,她伸手撩起别到耳后,目光看向远处, 温敛半倚在屋顶琉璃瓦上,一手斜撑着上身,一手随意搭在膝上,眯眼望天,道:“阿银,今天天气不错。” 阿银侧脸瞟一眼温敛,道:“我比你大。” 温敛哂一声,道:“满打满算不过两天,却总要我叫姐姐。” 阿银别过眼去,理直气壮道:“比你大,便该这么叫。” 温敛一翻白眼,干脆躺下,原本撑起的手肘枕在脑后,面朝漫天星辰,幽幽道:“你也不曾叫我弟弟啊,凭什么叫我唤姐姐。” 温敛的动作惹得琉璃瓦片“吱格”轻响,阿银皱眉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上屋顶。” 温敛浑不在意,含糊道:“小时候不懂控制身体气息,现下是明白了。绝不会压坏你家瓦片,放心吧。” 阿银撇嘴道:“横竖压坏了,我爹也只会罚我。” 温敛哈哈笑了两声,似乎要证明自己确实控制力绝佳似的,一跃而起。他双脚并立轻点,站在脆弱的屋顶脊兽之上,果不见其崩碎。 温敛道:“伍叔叔哪次真的罚你了?伍叔叔他啊,从来都不会真罚人,不像咱玄清,规矩又多又繁杂。我除了自己屡屡犯戒,还少不得要替我那师妹背黑锅。” 阿银侧眼看他。 温敛长高了许多,小时候有一阵子,他身量不如阿银高,赌气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吃大喝,后来劝出来已成了个小胖团子。 阿银笑话他,他不以为意拍拍肚子道“大肚能容天下。” 阿银不知道小小的温敛哪里冒出这么文绉绉的话,只觉好笑。 念及往事,她不由翘起唇畔,道:“我不犯错,我爹自然不会罚我。” 温敛长身玉立,外袍衣袂随风轻动。他一身玄清道袍,姿容更胜玉树琼花,向来风流的桃花眼中尽是掩不住的暗光,锋利的鼻和唇又使他露出几分锐气。 月白道袍加身,立于高耸屋脊,似一柄不问来处,不留归路的剑。 待他一开口,却将这份仙人风姿扔出十万八千里。温敛痛心疾首道:“阿银,你怎么永远这么老成,比我那大师兄还要更胜一筹。” 阿银垂眼,睫毛掩住眼底神情,她道:“首徒,总归要担起这个名号。” 温敛道:“世人谁规定首徒就必须循规蹈矩,框自己一世一生了? 我那师父,身为长老,整日出门寻衅。前三月不还来这里找伍叔叔喝酒?” 阿银一笑,道:“是啊,我还说怎么不见你。” 温敛依旧站得笔直,无所谓道:“玄清规矩不同丹心,师徒不必日日相随,他老人家来找你爹喝酒,我是得了自在了。” 他低头略一沉吟,道:“那时候我大约带我那师妹出去散心了,回来还因为违反门规蹲了个把月的思过塔。她回来还同我闹脾气。可把我后悔的,就不该心软。” 阿银看到温敛唇边一抹无可奈何的笑,道:“你与她,想是极为要好吧。” “没办法,她最小,又爱玩。”温敛揉揉眉心,道,“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师姐得第一个提剑砍我。 那在你眼前的,得是断臂温敛了。” 阿银扶额,道:“尽说胡话。上次一别,都数不清多少日子了,如今你该有元婴了吧?” 温敛没半点傲然自矜,哪怕他是这一辈弟子中第一位元婴境。他坐下来,漫不经心道:“是啊。阿银也金丹九重了。 我那师兄,玄清‘首徒’寒予,也该晋元婴了。不过近来事多,一直压着罢了。 不像我,没什么责任重担,想晋就晋了。” 阿银听出点奇怪,问道:“没有准备么?” 温敛眯眼看半边躲进云层的月亮,道:“没有。” 阿银哑然,半是疑惑半又觉理所应当,温敛向来如此。想去学剑,便离家去了玄清,自那以后,阿银大约只见过他两次了。 温敛道:“不过渡个小劫。我那师妹,渡金丹劫的时候也没什么准备,稀里糊涂在外面就晋了金丹。” ——你们一宗都是人才。 阿银迟疑半晌,问:“你那师妹,似乎很特别。” 温敛惯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阖眼淡道:“少了一魄,能不特别么?” 阿银起身,轻巧一跃,自屋顶飘然而下,落地之时并无半点声音,她转身离开,道:“我会帮你找到剥她魂魄的人。” 温敛挥挥手,略略提了声音,道:“如是便多谢啦。” 阿银扯扯嘴角,踏着一地露水,疾步而去。 最终伍羽没能在语晴堂摆上一桌,和这些后辈推盏言欢。阿银劝他道,温敛等远道而来,心体疲乏,改日再饮不迟。 * 柒和满不情愿的睁开眼,纱帐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来,遮住日光,才使她迷迷糊糊睡了许久。略一动身子,浑身骨骼被拆散一般,几乎要丁零散落。 “嘶”,不知牵动哪里,柒和不禁蹙眉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好一会,她方攒起些力气欲支起上身。腰上一股大力直接将她拉回榻。 没有预料之中的撞上床板,柒和后背贴上满是俢韧肌肉的胸膛,几乎是同时,耳边覆上温热的气息。 景钰嗓音沙哑,似被沙子磨砺过,越发幽深神秘。他道:“醒了?” 柒和霎时记忆回笼,恨不得找块豆腐撞了墙,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居然...... 柒和僵硬道:“额,醒了。你也醒了,那赶紧起来吧。” 景钰不答,一翻身,与柒和上下倒转,两条手臂撑在她肩侧,柔顺的墨发从肩颈肋下滑落,扫到柒和身上,有些轻痒。 察觉到他俯身的意图,柒和忙伸直两只手抵住景钰,结结巴巴道:“别,额,那个,大白天的......” 景钰眯眼,眼瞳中是似小七一般的竖线,目光贪婪而不知餍足,像一头饿兽。他摩挲柒和右颈下一道略青的咬痕,沙哑道:“受不住了?” 柒和:“???” ——这是个什么虎狼之词啊! 昨夜他缠了柒和半夜,让柒和怀疑他是不是蛇精化人,除此之外,还拉着柒和抵着额头进入了柒和的识海。 想到那种灵魂为之震颤的感觉,柒和忍不住浑身冒鸡皮疙瘩。 看着柒和爆红的脸和皱起的眉,景钰收回手,认真问道:“头疼?” 柒和顺势找到借口,连连点头,只盼赶紧逃出景钰桎梏,道:“头疼。” 景钰终于放过她,有些懊恼道:“你神魂残缺,应是经不住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疯魔一般,控制不住自己。 似乎他所有的难以自制皆是因为柒和。 柒和涨红脸命令他转过身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迅速换好衣服,方准他回头。 景钰目光沉沉的落在柒和身上,迈开长腿走近一步。 柒和受惊兔子一般退了半步,警惕道:“干嘛?” 景钰道:“这里,没系好。” 说罢,微微弯腰替柒和系好一团乱的腰带。 修长手指若有若无擦过柒和腰间软肉,简单的结,他打得极缓。 这是一条崭新的带子,昨日那条被景钰扯坏了。想到这里,柒和还有些不忿,闷闷道:“赔我衣带。” 景钰替柒和系好衣带,抬手刚好与柒和视线平齐,喉结轻动,按住柒和后脑便去追她唇瓣。 可怜柒和避无可避,只得被某人禁锢在掌中。 直到小七很是不满地用脑袋大的爪子狠狠给了景钰一掌。 景钰危险地回头,眼中满是压不足的杀意。 柒和生怕他狂性大发,不守约定直接给小七一掌,令它血溅当场。她忙挡住小七,故作凶狠地揪它的耳朵,道:“小七,不可以打人噢。” 小七哪有刚才拍下一掌的气势,委委屈屈垂着尾巴,眨眼瞧柒和:我没打人...... ——我打我自己。 柒和只看懂它的前半句,震惊于小七高超的骂人技巧,颇赞赏地给它使了个眼色:你打的不是人,是狗,会咬人的那种。 第100章 魇(2) 搜魂 柒和今日换了身稍高领些的绯红衫子, 着浅绛纱裙,浓淡相宜,明艳昳丽, 衬得脸色若春晓之花。 温敛见她远远走来, 因笑道:“柒和今日是烨然若神女也。” 柒和不自在地摸摸脖子, 生怕露出点痕迹,应付道:“还行,还行。” 红衣少女明艳顾盼,苏瑾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道:“柒和原合适这般鲜艳之色。” 柒和低头看了眼, 又道:“还是玄清道袍穿着舒服。” 苏瑾笑道:“你这装束,用剑倒是不大方便。” 温敛凑过来道:“去我家, 转修乐修如何?” 柒和正欲与他歪损两句,见了阿银与伍羽近来, 忙噤声恐声误会。 苏瑾原清淡地笑着, 见了那两人,也收了表情, 静立不言。 伍羽温和道:“昨日我已布置下去,吩咐准备法阵符箓等一干物事, 只是魂魄乃人之精灵, 非同小可,须得仔细周全才可。” 寒予道:“伍教主费心。” 伍羽摸摸胡子, 看着寒予, 目光满是赞赏, 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寒予道:“还望伍教主明示。” 伍羽看着景钰道:“景钰道君,既然这位柒和小道友英魄在你体内, 此事还得预先告知于你。” 景钰微微颔首,听伍羽道:“魂魄离体,若无所依,长久便会消散。” 在场众人皆心中皆明,于是听他继续道:“柒和英魄离体,本应消散,却入了景钰道君体内。与你魂魄融为一体,若要分离...... 无异于生抽道君魂魄。” 景钰闻言,淡淡道了声“嗯。” 生抽魂魄并分离,实非常人所能忍受之苦。 阿银看向景钰,目光中也带了几分探究和敬佩。 ——昨日她看不出景钰修为高低,特地去问过伍羽,得到的回答是:“化神。” 阿银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年轻的修士竟有化神境界。她不禁联想到前日听说的,终宵神秘修士渡化神雷劫之事,心中已将传说与眼下这人对上号。 只是...... 阿银开口问道:“为何不直接将魂魄还于柒和道友?” 温敛几人的请求是:从魂魄找寻痕迹,判出剥离柒和英魄的凶手。却未提将魂魄还于柒和一事。 柒和沉默,她倒是也想直接拿回来,可是景钰不答应。 阿银道:“若是以后另外设阵取回魂魄,便要再受一次抽魂之痛。” 景钰淡道:“可。” 柒和:“......” 她知道景钰怕什么,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寒予等知道柒和打算:这次只找出凶手,日后再收归魂魄。 既然柒和都如是说,他们自然也无权去强硬干涉。只是未料到,柒和居然如此信任景钰。 伍羽道:“如此,三日后可行搜魂阵法。” 阿银昨日未仔细观察柒和,今日却见其佩剑,虽隐于剑鞘,难掩其锐利英华宝气。身为符修,以笔绘万物气机,能对灵蕴有极强的感知。 柒和这把剑,削金段玉,是绝世的宝器。 阿银收回目光,垂首黯然。 ——温敛上一次回东州,已是去岁之事,据说他求了温叔叔许久,又亲自去蜃市。似是为了......断水钢。 * 这三日,柒和掰着指头,恍若三年。 不仅要每日防着冷不丁凑上来的景钰,还得计划着,若是知道了凶手为玄清长老,该当如何。 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玄清纪》原文与当下所见之出入。 那两页残卷合二为一,分明讲的是得到祖神之力,而非倾覆世界的诛天阵。 柒和看着两页纸片发呆,景钰从身后靠近,道:“怎么?” 柒和摇摇头,挥去心中万般忧愁,道:“这个,毁了吧。” 她不想让再多一个人对此有所企图。 景钰稍愣,随手接过,掌心燃起妖冶的红色灵焰,顷刻间那两张日夜困扰柒和的羊皮纸卷化为飞灰。 长风卷起飞灰缠绵着向远处去了。 柒和长舒一气,心中放下千斤重担。 ——这样就好了,大家都活着......马上,明炽也可以回来了。 她不贪心,这样便好了。 柒和回头展臂勾住景钰脖子,埋首他胸前,道:“以后别骗我了。” 景钰勾唇道:“我何时骗过你?” 柒和一愣,似乎......他确实没骗过自己。只要是自己问了,他就答,未曾有半句假意虚情。 她随即问:“你是如何去的苍梧山?” 景钰道:“那里有赤渊的气息。” 柒和不语,撒娇似的又搂紧了他。不知何故,今日她总觉心跳很快,冥冥之中似乎有事要发生。 景钰乐得柒和难得的依赖,不动声色任她拥着。 过了半刻,阿银来唤柒和,道阵法布置好了。 柒和不好意思地放下手,点点头便往那边去。 搜魂阵,搜的虽是柒和的魄,却要从景钰神识抽出,故入阵之人为景钰。 魂魄就像一张白纸,经历的所有皆会在其上留下痕迹,形成人的性格,意识。而动手剥离柒和魂魄的人,也无法不在其上留下蛛丝马迹。这便是他们唯一的线索。 阵法所在,是片白石所铺就的圆台中心。 圆台东西南北四向各有三根方柱,其上绘着晦涩古奥的符文。 四方共十二根方柱,均匀分布,落在十二星盘命格之上。 高低的红线缠绕方柱,其上悬着铜铃和桃木牌。每张薄薄木牌之上皆有一张深紫金笔写就的符箓。 那是最高阶的符文,丹心教上下,所能绘者,也不过阿银和伍羽两人。 柒和目送景钰入阵,自上方进入,站在阵心,目光淡然。仿佛身处红线所织的囚笼。 她心脏没来由一动。 温敛站在她身边,见柒和紧紧攥着衣服,神情紧张,便伸手在她眼前挥挥,道:“怎么?怕他出事?” 柒和回过神,目光顺着眼前的手掌,缓缓滑到温敛面上,看他神情轻松地调笑,垂眼低低道:“嗯。” 阿银也站在身边,对柒和道:“搜魂之术,搜的是原属于你的那一魄,只不过要从他神识分离出来。就是意外,也不会触及他的神魂。” 柒和眨眨眼道:“原是这样。” 温敛重新站好,目光灼灼道:“柒和,他可是化神境。” ——半步飞升。 “神魂已臻化境,近乎圆融,除非天道要诛。无人能伤他。”温敛淡道。 柒和握拳,缓缓点头。 伍羽主阵,手执一张淡金符箓,以食指中指相合夹住,竖在眼前。身上的石青袍服无风自动,淡淡金光自他眼前那张符箓发出,映亮伍羽半长的胡须,似一蓬欲燃的干草。 “去!”伍羽一声清喝,那道金色的符箓光芒愈耀,飞速掠到白石圆台正中,陡然四分五裂成一十二片,散开悬在十二根方柱之上。 十二团火光亮起,燃尽符纸,液体般的金色熔化滴落到方柱之上。 随着火光渐熄,红绳之上的铜铃争相响起,琳琅之声急促而尖利。 桃木牌上的深紫符文似串好的灯,一圈一圈次第亮起。 原本明亮的天光骤然变暗,海上卷起骤风。 一点荧光自景钰额心亮起,极缓慢地上升。 柒和体会过神魂受击的苦痛,知晓那种几不欲生的感受。景钰却神色如常,阖眼静立,仿佛丝毫没有觉察自己的神魂正在被抽离身体。 阿银四顾天光,脸上有几分惊异的神情,喃喃道:“好厉害的魂魄。” 温敛闻之,蹙眉问道:“什么?” 阿银收回目光,道:“人之神魂,皆系与天道星命之上。愈是举足轻重的人,其魂魄愈重,但有变故,便会天生异象。” 而方才风和日丽的阔远蓝天居然霎时风起云涌,甚至隐有雷声。 远处海面之上,怒风呼号,似有海啸之声。 温敛得了回答,蹙眉看着阵中的景钰,道:“他的神魂竟会影响天道至此。” 阿银眼神一闪,缓缓道:“不只是他,还有......” 温敛随她的话,目光落到柒和身上。 毕竟是来自于她的一魄,阵中景钰神魂分离之时,她好像也受了影响。 柒和识海之中缺塌的那一点愈加明显,景钰身上浮起的耀眼灵光让她感到无语伦比的熟悉。 她呆呆地看着,全副心神皆被吸引,整个人仿若进入了一种激起玄妙的凌空之境。 伍羽没有放松半点,手中结印,缓缓找出景钰神魂中融入的那一缕属于另一个人的英魄。 终于,一点幽微的蓝光仿佛初晨的萤火虫,闪着几欲熄灭的微光,自景钰额心浮出。 那是原属于柒和的一魄。 阿银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凛神问温敛道:“她怎会有七魄?” 先前说她少了一魄,阿银还当是仅剩五魄。还有奇怪为何仅剩五魄的柒和看起来与常人无疑。 现在看到这幽蓝静谧的光,她忽然意识到,柒和少了一魄,也有六魄。 温敛意味深长看着阿银,缓缓摇头,道:“抱歉,这件事不能告诉你。” 阿银了然,此中应有隐情,自己身为外人也就不便再问了。 伍羽正精细地用自己的灵力寻找这抹蓝光之上,除了柒和与景钰二人以外的第三个人的气息,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额上浮起薄汗。 景钰亦注视着这点蓝光,胸中仿若空茫一片。 忽然,不知何处钻出一条凌空的巨鲸,跃至天空。纯黑的乌瞳贪婪地紧紧盯着那道蓝光。 几乎是瞬间,这头巨鲸便凭空出现了。 只有温敛与阿银看到,那头巨鲸是从一盏毫不起眼的小茶杯之中跃出。 他们同时惊道:“魇兽!” 那头魇兽身体遮天蔽日,使人见之心惊。 苏瑾下意识便觉不妙,当即拔剑迅捷攻去,触之却有如碰到虚幻的空气,完全伤不得它分毫。 电光火石之间,小七一声巨吼,那魇兽顿时沉沉向下一坠,硕大贪婪的黑眼珠中露出一丝怯意。正待小七要跳上去,魇兽硕大的身体灵巧一动,张口吞下那道微蓝的光。 又向茶杯之中钻去,它要逃! 柒和没有任何反应的几乎,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阿银眼疾手快接住柒和,只听温敛道:“护好她。” 在阿银震惊的目光中,温敛朝自己胸口狠击一道,口中喷出鲜血,亦似柒和一般倒在地上。 一道白光追着魇兽而去。 景钰动的更快,神魂归位唤动赤渊携万钧之势向魇兽攻去,却也如苏瑾一般,如虹剑意并未伤到巨鲸分毫,只击毁了半座丹心教。 魇兽身体彻底消失,没人看清那般庞大的巨兽是如何借着小小的茶杯遁去的。 景钰剑势余波将那茶杯击个粉碎。 满场霎时寂静。 景钰神色可怖,小七亦怒目圆睁护在柒和失去魂魄的空壳般的身体旁。 温敛亦无声息静静躺着。 寒予难得慌张,问:“那是什么?!” 阿银颤抖着声音,道:“魇兽,世上居然真的有魇兽。” 她不敢相信,存在于东洲孩童之间传诵的神话中的恶灵——魇兽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第101章 魇(3) 魇兽 “东洲有神, 司风雨,蛟龙也。有兽伴龙生,形如鲸而无实形, 尝出海吞人之魂, 复归水。时人忧之, 寤寐思服,谓之曰:魇。” 阿银找出古籍之中的这一段,指给苏瑾与寒予二人。 寒予道:“此为何种魔兽?我竟从未耳闻。” 阿银皱眉看着自己手中的书页,道:“这古籍, 所载蛟龙、魇兽, 均未有人见过。东洲人虽都知此传说,全当其是志怪荒谈。” 所有的东洲人都知道魇兽, 但没有一位东洲人相信魇兽。 大多是东洲人吓唬孩子,道:“再不听话, 魇兽便来吞了你的灵魂去。” 柒和与温敛二人尽皆昏迷。景钰与小七守在柒和身边, 无人敢去打扰。阿银只得领寒予和苏瑾来宣阁,向他们解释魇兽之事。 苏瑾道:“这般体型, 如何能自杯中而出?” 阿银解释道:“传说魇兽身体无实形,可从所有有水的地方出现。” 苏瑾秀眉紧蹙, 回想方才的景象, 那般庞大的巨鲸,却未压断一草一瓦。 阿银长叹一声, 无力地将书放回书架之上, 道:“应是见柒和魂魄被魇兽吞了, 温敛才自摧心脉,逼魂魄离体,追去魇兽体内了。” 魇兽既无形体, 普通的攻击自然不能将其所伤,唯有神魂飘渺可与之对抗。可柒和神魂那样脆弱...... 阿银轻拍苏瑾肩膀,正色道:“苏道友不必自责。那种时候,只有自小生在东洲之人方能认出魇兽。你们不知所措是应当的。” 苏瑾正懊恼,未来得及帮上忙,听阿银这样解释,却仍担忧不已。 寒予问道:“请问,如何能救出温敛与柒和?” 阿银摇摇头,缓缓走出宣阁,迎着半边倾颓的丹心教,道:“不知。” 寒予不由握紧双手,作为大师兄,却令师弟师妹一次次受伤...... 痛苦之时,只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后背,转身去看却是苏瑾。 苏瑾脸上亦有忧色,但察觉寒予心情激荡,不等多犹豫,便想着安抚。 寒予顿时神志清明,与苏瑾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坚定神色。 阿银道:“魇兽,不知从何而起,身在何处,能就他们的,只有自己......” * 柒和似乎做了一场梦,极荒诞离奇。但若要她说所梦何物,她却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毕竟第二天早晨忘了晚上做的梦,是极正常的。 柒和起身揉揉眼,穿上毛茸茸的猫耳拖鞋,伸着懒腰拧开卧室门。 她的父母早起来了,在客厅忙忙碌碌。 厨房的小米粥还热着,柒和的妈妈看一眼柒和,道:“快去吃早餐!一天天的,睡到太阳晒屁股才知道起床。我告诉你,到时候得了胃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柒和盛了碗滚烫的粥,放在桌上晾凉。趁这个时间去洗漱,正满嘴泡沫,忽听爸爸喊她。 柒和道:“肿魔了,我寨刷牙。”她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忽见多了个人。 天真的柒和此时还以为这是个极寻常的假期早晨,抬眼一看,僵在原地:家里多了个人。 男的! 不认识的! 还是个帅哥! 忽然察觉自己还含着牙刷穿着睡衣一头乱毛。柒和脸一红。 柒和爸爸奇怪看一眼柒和道:“怎么?连你哥都不认识了?” 柒和:“???” 柒和险些喷出一口泡沫,慌乱跑去卫生间整理好,出来一脸疑惑道:“哪个哥?远方表哥?” 柒和爸爸忽然去翻抽屉,不一会拿出一根银光闪闪的——温度计。 柒和警惕道:“爸你干嘛?” 柒和爸爸屈起手指弹弹手中温度计里的汞柱,又推推眼镜,道:“我怀疑你发烧了。” 柒和道:“爸你可不能咒我啊,我好好的。” 柒和爸爸古怪地看一眼柒和,揽着那位帅哥的肩膀往前走了两步,对柒和道:“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柒和歪着脑袋,觉得那位帅哥可能被她们这奇葩的父女俩吓到。 她皱着眉看自己亲爹,扬扬下巴眼神示意:爸你别开玩笑了,把客人吓到了多不礼貌。 柒和爸爸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恨恨道:“这可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哥哥呀!” 柒和:“???” 什么父什么母?什么哥? 爸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柒和狐疑地打量眼前亲如父子的两人,半晌,道:“爸,这是......李叔的儿子?怎么长这么大了。” 柒和伸手在自己膝盖比划比划,道:“昨天不是才这么高么?”还在她眼前摔了个狗吃屎,哭了至少半个小时。 柒和妈妈又盛了碗粥,见三人傻站着,忙道:“来,儿子,喝粥。好多年没回家了,饿坏了吧。” 柒和:“???” ——就算是你亲儿子,好多年没回家,也不是好多年没吃饭啊妈! 柒和怀疑她一向瞧不起洋节的父母大概是忽然来了兴致,打算给她过个愚人节。 阳台上晒太阳的肥猫摇头晃脑走来,停在柒和脚边,蹭她光洁的小腿。 柒和目不转睛瞧着眼前那笑得帅气逼人的陌生男子,弯腰抱去小猫,熟练地从头挼到屁股,再挼到尾巴。 ——等等! 柒和瞳孔缩小,震惊地看向怀里的小猫,震惊道:“壮宝,你怎么尾巴分叉了?!” 一看更不得了,小猫眼睛金灿灿的,亮得慑人。 柒和手一抖,圆球似的小猫落到地上,很是不满地“嗷呜”吼了一声,摇着三条尾巴跳到沙发上去团起来。 柒和:“???” 小猫咪不是应该“喵”的么? 壮宝你怎么像动物世界里的狮子似的吼起来了?? 柒和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自言自语道:“我还没醒?” 柒和爸妈:“......” 花了一个早晨,柒和爸妈都没能让她相信——这个叫温敛的帅哥,是她柒和“异父异母”的“亲”哥。 柒和喝完粥,便见自己爹妈拎着包要出门。 柒和忙问:“你们去哪?” 柒和爸妈道:“出去旅游。” 柒和:“???”还未等她再问,不靠谱的爹妈已经头也不回喜笑颜开地出门了。 大门“砰”一声关上。 柒和远远坐在沙发一角,修长漂亮的长腿蜷着,纤细的双臂紧紧抱着抱枕,警惕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很好看,正面侧面都好看。眉眼轮廓深邃,一双桃花眼。眼珠子黑得恰到好处,又亮又深。鼻子很挺,笔直地从眉骨下延伸到面中。嘴唇薄而锐,肤色白皙光泽。 笑起来仿若是群星摇坠,满目春日潋滟的池水一般澄明。 柒和试探着道:“哥?” 那人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姿势放松,看起来很是舒服。但骨子里似乎蕴着一股子“劲”,使他看起来并不颓废松垮,倒是轩轩韶举夭矫不群,自有潇洒逍遥之情态。 男人挑眉应道:“嗯?” 柒和一个抱枕扔过去,道:“你还真敢答应?你姓温叫温敛,我叫柒和。这能是兄妹?!” 叫做温敛的男人不急不缓道:“你爸说我是你哥,我就是你哥。喔,是咱爸。” 柒和咬牙切齿“唰”地站起,怒道:“谁是你爸,别乱叫。” 温敛翘起二郎腿,仍是随意而不显痞气,道:“你爸就是我爸,我爸就是你爸。” 柒和指着温敛,侧脸对睡成一团的变异壮宝道:“壮宝,咬他!” 壮宝理都不理,尾巴尖颤了颤,把耳朵埋在爪子下面,一副懒洋洋之相。 温敛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眨眼道:“走,哥带你去玩。” 柒和怀疑地看着温敛笑得天花乱坠的狐狸眼,没有动作。 温敛道:“吃喝我全包。” 柒和有些心动。 温敛道:“门票车费也不要你操心。” 柒和摩拳擦掌。 温敛眼睛一眯,道:“再给你买个大宝贝!” “好耶!”柒和跳起来冲进房间,喊道:“等我换件衣服!” 虽说莫名其妙家里多出个人,柒和有些疑心。但不知怎的,她对此人竟有些亲切之感,潜意识愿意相信他。 温敛倚在门边,看着沙发上的小猫,笑得意味深长。 柒和想着,定要去好好商场好好逛一圈,要这便宜哥哥狠狠出点血,便穿着轻便的平底鞋。身上是牛仔短裤和紧身的圆领Polo短上衣。 青春而活力,完美勾勒出比例完美的线条,露出令人艳羡的长腿和纤细腰肢。 温敛打量一番,摸着下巴道:“不怕冷?” 柒和奇怪看他一眼,道:“不嫌热?” 温敛:“......” 事实证明,温敛是对的,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饶是柒和不停走来走去都觉得手脚冰冷。 她恨不得吐出一口白雾,道:“算了算了,去室外吧。” 温敛勾唇点头。 商场附近是游乐园。因为是露天,加上天气热日头毒,人不算多。 柒和快乐地舔着手里超级巨无霸三倍坚果五十八层的玲珑宝塔冰淇淋,幸福到冒泡泡。 温敛提着她从商场里扫荡的几件衣服,跟在后头。 购物袋里是黑色的长裙,与柒和平素的明丽的穿衣风格相差巨大,但她不知怎么,偏偏一眼就喜欢。 第102章 魇(4) 端倪 不得不说, 温敛是个财大气粗且脾气好加之很有耐心的完美哥哥。 瞧这任劳任怨的样子,若是将来能找个这样的男朋友倒是不错。 柒和举着堪比擎天柱的冰淇淋,偷偷侧眼看温敛。 不知是柒和的巨型冰淇淋引人注目, 还是温敛的长相太招蜂引蝶, 路上有许多小姑娘看着他窃窃私语。 烈日灼人, 柒和手中的冰淇淋却半点没融,顽固得令人赞叹。 她拉着温敛在旋转木马边排队,眯着眼道:“哥,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温敛一顿, 竟没回答。 柒和可惜道:“这么好的哥哥, 想必是,追求者太多, 都入不了你的眼吧。肯定不是找不到。” 温敛低头,眼中浮现温和的光, 道:“偏偏是后者。” 柒和讶异, 道:“哪家的姑娘,我去帮你追。” 温敛眯眼看柒和, 道:“你?” 柒和见他一副不信的样子,连连拍着胸脯保证, 说什么自己是知名红娘啊, 身边闺蜜谁谁谁都是自己撮合的啊...... 温敛听柒和半天自吹自擂,斜眼道:“你该去卖瓜。” ——这家伙拐着弯骂自己王婆卖瓜, 自卖自夸呢。 柒和嗤一声, 赌气扭头不去看他。 游乐园的小火车在天上飞来飞去, 甚至有白色的蒸汽从车头蓬蓬散出。 柒和却不觉得奇怪——这几乎是她这玄幻的一天里,最正常的事情了。 她抬眼看空无一人的小火车,炫目的日光几乎令她睁不开眼。强烈的阳光在眼中旋出梦幻般不真实的光晕。燥热的风糊着露在外面的脸、手、腿。 阳光直落到柒和脸上, 令她两颊上细小的水蜜桃似的绒毛柔柔地泛着金光。 柒和忽觉一阵疲倦,大抵是因为正午,习惯午睡的柒和有些困了。 她甩甩脑袋,道:“哥,我有点困。” 温敛道:“我也有些困。去那边坐坐吧。” 于是二人坐完旋转木马,到休息处点了两杯冰饮,吹着店里的空调惬意地享受。 柒和觉得,自己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哥哥也应该要有所了解。 于是她忽然问道:“哥,你学什么专业的?” 温敛咬着吸管啜了一大口奶茶,眯着眼道:“研究固体特别是金属在一般及特殊环境下的原子能量表现与应用。” 潋滟的桃花眼里泛着戏谑的光。 ——很高深,听不懂。 柒和故作了然地点点头,依旧觉得头晕疲惫,道:“我昨天做了个梦。” 温敛好奇道:“什么?” 柒和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温敛无语,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柒和道:“做梦不是挺正常的么?早上一起来就忘了。” 温敛点点头表示赞成,意识浮沉之间的幻梦,谁还在清醒的时候在意呢? 柒和道:“我好像梦到小七了。” 她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经将壮宝潜移默化地叫成了小七。 说完,她又觉得困,道:“我困了,眯一会儿。” 等到温敛答应了她,柒和才放心地倚着软沙发的靠背歪着头睡去。 大概是冷饮店为了省钱,冷气都不开足,睡梦中她仍觉得热。不知不觉身上出了层薄汗。 在她阖眼之时。 周遭粘滞燥热的空气忽然开始疯狂涌动。温敛皱眉看着柒和的发丝开始飘动,眼底暗潮涌动,掌心翻起,一点白光出现。 周遭一切像映在沸腾水面中的倒影,疯狂波动,几欲溃散。 温敛手中那点灵光则像是朝沸腾的水中掷入寒凉的冰块,使一切重新变得平静。 柒和不知睡了多久,被温敛喊醒。 她揉揉眼,道:“几点了?” 温敛指指上空如火球一般的太阳,道:“还是中午。” 柒和嘟囔道:“说睡十分钟,你还真的只让我睡十分钟呢?” 温敛一把扯起柒和,道:“赶紧的,游乐园要关门了。” 柒和奇怪道:“不到下午五点就要关门?你和我开玩笑呢哥?” 到了店门口,柒和正要推开眼前透明的玻璃门,忽然被店主叫住。柒和疑惑回头,店主围着浅咖的围裙,笑道:“好久没见过这么恩爱的情侣了。我们这几天店庆做活动,只要二位拥抱一下,留一张照片,就可以获得小礼物。” 柒和正要解释,温敛忽然道:“两个小礼物。” 开玩笑,两个人,当然要两份小礼物。 柒和不理解自己就这么被温敛卖了,只为了换两个钥匙扣。钥匙扣中间是他们极为客气,一看就不是情侣的,宛如强行营业一般拥抱的照片。 有些模糊的相片大约只有两寸左右大小,卡在四四方方的亚克力板里,柒和的脸朝着镜头相反的方向,而温敛的侧脸则暴露在镜头下。棱角分明,带着无奈的假笑。 柒和撇撇嘴道:“就这小礼物?” 温敛将钥匙扣挂在手上摇晃,银色的钥匙圈绕着他修长的手指打转,离心力使照片几乎要飞起来似的。温敛极其得意地笑道:“白送的小礼物,不要是笨蛋。” 柒和连忙抢过来一个,道:“我可不是笨蛋。” 温敛却没接话,食指一勾,将钥匙扣握在掌心,对柒和道:“还想去哪玩?我刚才看布告,说今天提早关门,剩下的时间只够玩一个项目了。” 柒和奇怪道:“我发现你说话很奇怪,通知就通知,怎么还‘布告’起来了?” 温敛未理会柒和,左右瞧了一圈,道:“鬼屋?” 柒和眼神一亮,道:“不愧是亲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鬼屋,苏苏他们胆子忒小,每次说要去都不陪我去。到现在我还没去过。” 温敛神秘一笑,带着柒和进了鬼屋。 温敛脚步很急,似乎下一秒游乐园真要当场闭园,把他们关在里面似的。 鬼屋里到处漆黑一片,柒和有些害怕,扯着温敛衣服下摆,道:“我看这游乐园属实是要倒闭了。” 温敛察觉到柒和战战兢兢的声音,道:“怎么?” 柒和道:“你看这鬼屋,连个空调都没有,热死我了。不来点冷气,哪有恐怖氛围?”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柒和仍是后背发凉,手心冒冷汗。总觉得背后会冷不丁窜上来一个npc吓唬自己。 温敛沉吟片刻,道:“你走前面,我在后头。” 柒和连连点头,与温敛换了个位置,却发觉这样不好牵他的衣服。正暗自后悔,忽然手心多了点干燥温暖的东西。 是温敛的手。 他在柒和后面,握住柒和的手。 不是十指相交,只是简单的握手,客气得像陌生人见面的疏远礼节,又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手牵手玩游戏。 柒和回头看去,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整座鬼屋没有一点光亮,柒和根本看不清温敛在哪。若不是手心那点温热,她几乎要原地蹲下来哭。 温敛的声音从一片黑暗中传来,他道:“一直往前,我在。” 柒和不知道温敛能不能看见自己,总之手是交握的,心底有了点底气,举步朝一片黑暗走去。 越走越远,她逐渐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浑身烧灼之感更明显,心底没来由一阵慌乱,道:“哥?” 清亮的声音显得无比沉稳,“我在。” 柒和道:“我后悔了,不该来鬼屋的。” ——还没有npc吓唬我,我就怕得不行了。 温敛略微用力握了握柒和的手,重复道:“一直走,我在后头,别怕。” 柒和鼻尖闻到点铁锈的味道,她颤抖着说:“我,我闻到血腥味了。”声音带着哭腔。 温敛闭着眼,鲜血从他眼尾流出,滑过俊逸的侧脸。似血似泪。 ——这是他以灵力自毁双目流出的血。 温敛神情淡然,闭着眼,声音温和道:“不要怕,是假的。” 柒和吸吸鼻子,没再说话。 温敛闭眼,以神魂感知魇兽的弱点。 魇兽无实形,唯有神魂与之相搏。而身处魇兽肚腹之中,所见所闻皆是虚妄,又是根据魂魄中的记忆所构建,因此极易迷失。 纵使发觉不对,也难找到出路。 唯有自绝双目,封闭五感,用灵魂去感受那一点微乎其微的缺陷波动,才有一线生机。 自小生在东洲的温敛,自进入魇兽肚腹,就察觉了不对,他一直都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饶是聪慧如他,在见到成排的铁盒高耸如云,无需马的四轮铁车在宽阔平直的黑色道路中穿梭,也曾有短暂的失神。 他难以想象柒和的魂识之中怎么会有这些奇怪的东西。 他好像理解了为什么柒和一口咬定自己是夺舍而来。 她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这里的一切真实无比,严丝合缝,绝非柒和所能凭空幻想。 这些皆是柒和曾亲身经历过的。只是重新借着魇兽的力量一点点化作这个迷宫般的幻境罢了。 温敛想,自己要找到柒和,带她回去。不要迷失在这里,不要被魇兽灼热的灵焰将灵魂烧成灰烬。 他很快摸清了这个世界的关系,生活。 父亲,唤作爸爸。 母亲,唤作妈妈。 街上跑的,也叫车,不过叫汽车,高耸入云的,称为“楼”...... 这里灵气匮乏,却技术高超,就算榆江的器物,若是失了灵气,也不会比这里的一切更精妙。 他也终于找到了柒和。 她在自己的幻梦中沉浸。 ——该用个什么身份去接近她呢? 这个世界的道侣,似乎称为“男朋友”,或是“丈夫”,“老公”一类的东西。 而虚妄魇境的好处,便是可以随心创造一切。 温敛想了又想,最终给自己选择的身份是“哥哥。” 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多可笑,哪怕在虚妄魇境,他也只敢做柒和的哥哥。 柒和家中的一切都有他们那个世界的影子。 ——三尾金瞳的肥猫,那是小七和壮壮的嵌合。 ——游乐园里天上飞的小火车,那是御剑飞行的修士。 ——而柒和一眼爱上的黑色长裙,满是景钰的影子。 越来越多的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滑到嘴角就已变得冰冷。 温敛轻道:“柒和,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他感受到前方便是出口,走到那里,柒和的魂魄就能得到自由,完整的,连同先前在景钰体内的那一魄。 柒和有些慌,身后的哥哥握住她的手变得渐渐凉了,她道:“哥,出去我们就回家。” 温敛笑笑,道:“好。” 柒和不知道这一天他有多开心。 若不是担心柒和难以忍受魇兽之烧灼,他真想永远留在这里。 哪怕只是作为哥哥。 冷饮店里的拥抱,柒和的气息洒在他的前胸,温敛控制不住地想要收紧双手,按着掌中纤弱的蝴蝶骨,将柒和嵌入自己体内。但他咬着牙,最终只是给了她一个最普通疏离的礼节性的拥抱。 “柒和。”温敛启唇道。 柒和紧张地攥紧温敛的手,企图给他一点温度,道:“哥?” 温敛笑道:“记得我答应送你的大宝贝么?” 柒和只觉紧握这自己手掌的力量忽然松懈,没等她惊慌询问,便重新握上什么东西。 ——昭憧。 不知哪来的凭空的两个字直入柒和神识。 温敛的声音忽然有些远,道:“柒和,劈开这无尽虚妄,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柒和愕然,忽然体内多了点奇异的力量,她凝神在手中竟聚起一点光团。 虚无的前方被照亮,一道颀长玄衣的身影被这点微光照亮,柒和张口欲喊。 那人一双金眸,伸手将柒和拥入怀中,近乎疯狂地在她耳边呢喃:“找到你了。” 柒和终于放松,眷恋地倚在他怀中,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嘴里不断地念着“哥哥......温敛,带他回家......” 温敛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方坠落,耳边没有一点声音,眼前模糊一片。 ——柒和,我自以为此生恣意,无所挂怀。 ——你可知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我最后悔,不该在那时带你去李家庄,惹得你难过,也因此失去了大概是最重要的一个月时光。 从前,柒和满心欢喜,看寒予的眼神闪闪发亮。 后来,柒和忘了最喜欢的寒予师兄。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温敛以为自己能走进去。 最后,从思过塔走出来的脚步轻快的温敛,只看到柒和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月的思过塔之惩,对他最大的惩罚是:他彻底失去了柒和。 * 阿银守在温敛身旁,眼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之中,两行血泪滚滚而下,毫无意识的嘴角竟有些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温敛身边嚎啕大哭,失了所有矜持与坚强。 阿银什么都明白。 那日她与他屋顶谈心,温敛话里话外尽是他那爱惹祸的小师妹,眼角眉梢的柔情怎么能骗过一同长大的阿银? 真正的喜欢,大抵是无论何时,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她,会不自觉提起她。 阿银死死咬着下唇,忍不住落泪。 第103章 空(1)(2) 虚妄魇境 柒和很是不情愿地睁开眼, 忽觉身下躺着的被子材质有些陌生,不似她喜欢的云锦。 记忆渐渐回笼。 ——前日与温师兄逃了早课出玄清买栗子吃,回山被长老责罚, 温师兄很是义气地表示是自己强拉柒和下山, 果不其然被罚蹲了思过塔。 她嚼着栗子站在塔前很是依依不舍地目送温敛入塔, 还虚情假意地抹了几滴感动的泪。 待见不着温师兄身影,立马雀跃着跑去找苏师姐了。 虽免不得一番“以后不要逃早课”的责骂,但是能看到寒予师兄,柒和是心甘情愿挨这一通的。 站在门口, 听二人谈及玄沉子长老派她们去调查苍梧山灵兽躁狂之事, 柒和忙推门连声道:“我也要去。” 果不其然被寒予师兄冷着脸拒绝了。 * 柒和想着,今日该再去求求长老, 正巧自己也该趁着会试前去历练一番。 她翻身欲下床,忽觉腰上有股力量压制着自己, 一抬头才惊觉自己完完全全倚在一陌生的玄衣男子怀里。 他周身雪松般清冽的气息极富侵略性, 柒和不由脸庞通红。 她眨眨小扇子般的睫毛,与那双金色的瞳对视三秒, 腿上使力轻动腰身便是狠狠一踢。 这下没朝着这男修脸去,是朝他腹部而去。 ——这么好看的脸, 踢坏可惜了。 景钰轻描淡写一抬手, 几乎不废任何力气,便将柒和这一下劲力消为无形, 顺势扣住柒和脚踝。 这一番动作, 柒和虽为得逞, 倒是成功从他怀里挣开。 一击落空,柒和当即掌中聚起灵力朝他面门攻去,景钰眼波未动, 另一手成掌,挡在脸侧。 柒和蓄起半数力量的一击攻到他脸侧,却只微微吹起他几缕发丝。 好看男修轻启唇道:“怎么?怪我没救你师哥?” 眼神冰冷,似要通过柒和澄澈透明神色飞扬的一双眼,直看到她心底,看穿她完整的三魂七魄。 柒和受制,眼珠一转,答道:“我师兄可多着。你若是还想多看这世界几眼,便早些滚回去,莫等我师兄来。手起刀落,将你脑袋都削下来。” 柒和虽说得狠毒,语气却是孩子似的娇俏。说完一句,还故意咬牙,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男修再次开口,道:“是他甘心沉溺虚幻魇境。” 柒和不知道他胡言乱语再说些什么,正待再说几句狠话,却被忽然靠近的人吻住双唇。 她睁圆了眼睛,小小的脑袋瓜想不出眼下这究竟是个什么事。 ——怎么一觉醒来,房里多了个陌生男子? ——还有,自己方才调动体内灵力之时,怎得发觉有颗滴溜溜的金丹在体内? ——而且,这男修叽里咕噜说什么虚幻魇境,怎得自己完全听不懂? ——不对!这里不是玄清,不是云池,不是自己房间! 柒和虽被吻住,眼神却一直打量这四周陈设。 忽然被轻咬一口,柒和吃痛,识海中一句“莫分心。”让她登时火冒三丈。 ——好个登徒子,连夜将我拐到这里,还轻薄于我! 柒和狠命一合牙关,晶莹贝齿在景钰唇上留下小小的一排牙印。 血腥味道登时在口腔中弥散。 ——这登徒子竟还不放开自己? 柒和欲抬腿再踢他一道,忽然看到门外走进的苏瑾,眼神一亮。 景钰终于沉着眼放开柒和,浑身压不住的戾气。 柒和得了自有,窜到苏瑾身边,可怜巴巴道:“师姐,他欺负我。” 苏瑾早见惯了这两人成日的歪扯,无奈道:“柒和,你刚找回魂魄,别闹了,好好修养。” 柒和恨恨盯着那玄衣男修,使劲擦擦嘴,对苏瑾道:“什么魂魄?师姐,为了不让我随你们去苍梧,你怎么也学起温师兄,信口胡诌起来了?” 苏瑾方觉柒和前言不搭后语,皱眉道:“你说什么?” 柒和央求道:“明日,你同寒予师兄去苍梧,便带上我吧。” 苏瑾蹙眉看着柒和,神情凝重。 ——阿银明明说,待柒和醒过来,魂魄全整,可能会想起些记忆,怎么柒和现在看起来反倒像忘了什么? 见苏瑾久久不语,看自己的神情越发古怪,柒和心底有些怯怯的,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直到景钰沉着脸色起身走近。 他的眼神太恐怖了,好像要将自己整个拆了吞下去。 柒和不自觉往苏瑾身边退了半步。 这动作落到景钰眸中,却酝酿成了更大的风暴。 低沉醇美如高台琴音一般声音响起,“柒和,到我这里来。” 柒和听那位陌生的男修道出自己名字,有些讶异道:“原来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 她的眼神太干净了,林间清泉,夏夜繁星一般纯粹,剔透清澈地令人心惊。却没有那份令他疯狂的依赖和眷恋。 柒和见景钰气势太过逼人,扭头去问苏瑾道:“师姐,你也认识他么?他是谁?” 苏瑾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日后你便想起来了。” 柒和懵懵懂懂,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忘了什么,不然怎么体内忽然多了颗金丹? 她开口问道:“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却比之前更难回答,苏瑾思忖半晌,道:“他应当不会害你。” 柒和笑逐颜开道:“那就是好人了?” 苏瑾眼神复杂。 柒和皎白面容上漾出两汪浅浅梨涡,神采飞扬道:“你好像修为很高,那太好了。” 屋内瓷瓶忽“砰”“砰”崩碎,溅了满地碎瓷片。 柒和吓了一跳,察觉到是那名陌生男修身上散发出的威压,问道:“你叫什么?” 苏瑾替他答道:“景钰。” 柒和点点头,道:“记住了。” 苏瑾无奈看着景钰,道:“柒和这几日可能会记起来。” 景钰点点头,并不多言。 苏瑾本也不喜与不熟悉之人过多交流,脚步匆匆去了温敛那边。 他自那日起,一直昏迷不醒,心跳气息灵力都极其微弱,更是毫无知觉,不知道他魂魄还能否回来。 屋内只剩柒和与景钰两人,柒和正欲问他修为几何,忽被一团白色毛球扑倒。 柒和猝不及防抬眼去看压在自己身上的灵兽,眼神一亮道:“大猫!” 景钰面无表情拉开压在柒和身上激动万分的灵兽,道:“它叫小七。” 柒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掸去衣上灰尘,道:“你给它起的名字么?” 她看看小七,又看看景钰,道:“你们都是金瞳,真好看。” 景钰眼神微动。 小七听柒和几句话,似乎是忘了自己,委屈地尾巴都耷拉下来。 柒和见了毛茸茸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都软了,扑上去抱着小七脖子磨磨蹭蹭,喃喃道:“这可比孟师兄养的追云兽还霸气。” 柒和半张脸埋在小七软和的白毛毛里,越吸越喜欢,眨着眼问景钰道:“它有伴侣么?” 脸侧有少女柔软的鼻息,稍微压制了一丝心中烦躁,景钰答:“有。” 柒和开心道:“那等他们有孩子了,我可以用灵石向你买一只么?” 景钰指尖飞出点红色的灵丝,缠在柒和身上,将她带到身边,答道:“它就是你的。” 柒和蹙眉看自己莫名其妙又被扯到景钰身边,本有些不满,但听他这么说,又开心了。问道:“你把它送给我了?” ——他们都是金色的眼睛,这灵兽定是景钰所有,但他说是自己的。那大约是送给自己了。 景钰淡淡答:“嗯。送给你的。” 柒和忙道:“谢谢你啊。 改日回了玄清,我时常带他来给你见见。” “不用,”景钰道,“我会一直同你在一起。” 柒和听这话有些奇怪,问道:“你是玄清的新弟子么?” ——我是要住在玄清的,你若不是玄清弟子,可别想整日赖在山上。 ——看在你送我灵宠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 柒和道:“我大概是有点忘了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瑾师姐在这里,那寒予师兄应该也在吧。也不知道温师兄思过塔蹲了多久......” ——她好像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自己。 景钰眼神越发幽深。 柒和道:“他们在这么?能麻烦你带我去看看他们么?” 景钰不置可否,沉沉的眼神只看着柒和。 柒和不知怎的,有点不敢与他对视,总觉自己会被他眼里的暗流卷走,只敢看他的五官。 利落深邃的骨骼眉眼,比起寒予来也毫不逊色,张扬深沉却更引人目光流连。气质冷冽却阴郁,浑身笼着化不开的危险的神秘。 一身玄衣更是衬得肤色如玉。更不提他唇上还有点被柒和咬出来的血珠。 柒和别开目光,不自觉耳尖染上点薄红。 景钰眼中神色变幻,终于低低道了声“好。” 他领着柒和去了温敛处。 温敛还昏睡着,无知无觉。 柒和跟在景钰后头,只觉他身量极高,若是与自己站在一起,估计这不过到他前胸肩头那处。 景钰身后负着把造型极奇特的剑,柒和莫名觉得熟悉。 伸手去触,那剑竟似回应一半,轻轻翁振。 柒和一惊,这剑好生灵气!竟似有灵识一般。 她下意识垂首去看自己的佩剑,又发觉不对。 自己尚未经过会试拜师,理应只能用寻常的玄清佩剑,怎么...... 柒和轻轻抚上昭憧剑柄,亲切熟悉之感油然而生,较之与景钰身后的剑,柒和与自己这把共鸣更甚。 身为剑修,对自身与佩剑的共鸣极为敏感,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有剑心剑意!而这把剑,竟是自己的本命剑。 柒和正惊异着迎面撞上忽然停下的景钰,忙退后两步,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温敛在里面。” 景钰顿了顿,重新道:“还有另一位,寒予。” ——寒予师兄? 柒和两颊飞上红云。 柒和急忙越过景钰,擦身而去,甚至回头喊小七跟上,却没给他半分眼神。 景钰目光晦暗不明。 柒和一踏入房间,猛觉气氛诡异。 寒予苏瑾皆静立一旁,满脸忧色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 柒和顺着他们目光看去,床上那人,却是温敛! 柒和几乎头晕目眩。 ——她的温敛师兄,一向张扬不羁。玄逸子唯一亲传,剑术精妙绝伦,若不谈修为,当世少有人能与他比过百招。 ——即使是受伤也总是笑着无所谓道“两三天便好了,到时带你出去玩。”的温师兄,何曾如现在这般苍白? 柒和猛地扑上去,紧张地上下看温敛,只见他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心中焦躁万分,回头问苏瑾道:“师姐,温师兄他怎么了?是谁伤了他?” 苏瑾不知如果回答。 另一道女声自外头飘然而入,柒和伏在温敛床边,扭头看去,见一英姿飒爽,一身简装不严风华的女子走近。 她轻瞥柒和一眼,很快移开目光,带些关切看着空壳般的温敛,道:“无人伤他。” 阿银在回答柒和的话。 柒和急道:“无人伤他,他怎会如此?” 阿银淡道:“是他自己,不愿醒来罢了。 虚妄魇境,所思皆成实。 虚虚实实,他勘不破。” 柒和道:“不可能!温师兄向来是心境最佳的一个,长老们日日夸他心性自然,随心旷达,怎么可能自陷梦魇?” 这也正是苏瑾与寒予心中所困。 温敛,来取自如,举止若风,似乎除了剑法,没什么在意。甚至说即便是剑法,他也不曾有什么执念。 玄逸子曾言,温敛此种性子,最适于越尘剑法。 玄清上下,得玄逸子所传越尘剑法者,唯温敛是也。 这样的人,能为什么所困呢...... 听了柒和的质问与不解,阿银没有回答,只道:“谁知道呢?” 语气寂然萧索。 温敛气息已经很弱了,似乎困了许久,柒和见不得惯常生机勃勃的温敛这幅样子,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嘴里唤道:“温师兄,醒醒,别睡了......” * “哥,看我买了什么?” 温敛无奈回头看着身后雀跃的少女,道:“青年路的糖炒栗子?” 面容带点娃娃气的少女狡黠一笑,小虎牙在太阳下明晃晃的,惹眼又可爱。 她道:“错!” 温敛思索一番,道:“花园街的烧烤?” “还是后门的奶茶?” 少女从身后拿出两提透明的袋子,每只袋子里都有两杯奶茶。 少女将两只袋子往温敛手中一塞,道:“你提着。” 温敛一副作势要敲她脑袋的样子,惹得少女咯咯笑着跑远了,大笑道:“我先上去啦,哥你等下一趟电梯吧!” 温敛两只手都提着奶茶,生怕把妹妹爱喝的奶盖晃散了,只得在后头慢悠悠地走。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辨出大片的色块和模糊的轮廓。 但这条回家的路,他刻在脑海里,怎么也不会走岔。 卫衣口袋里忽然掉出什么东西。 温敛皱眉去看,小小的方形的什么小玩意,一根细细的链子上海挂着金属的圈。 ——这是什么? 他眯眼想看清楚些,眼前却越发模糊。 一阵清甜的梨花香飘过,少女蹲下叹着气替他捡起,轻轻吹了吹,道:“是钥匙扣。” 温敛眉目舒展道:“帮我拿着,我手上没空,不好接。” 少女踢踢脚边的石子,嘟囔道:“我其实没上楼呢......” 温敛凭感觉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暖黄的路灯的光一盏接着一盏点亮了回家的路,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少女又长叹一口气道:“哥,你眼睛什么时候好啊?” 温敛道:“又不是看不见。” 少女忽地转身挡在温敛身前,拎着钥匙扣在他眼前晃晃,道:“可是医生说,你只要想看见,就能看得见呀。” 温敛蹙眉,眼前乱晃的钥匙扣上反射着冷冷的金属光,似一双冷漠的眼。 有张照片嵌在钥匙扣的透明塑料壳里,隐约是两个人影。 ——只要我想看见,就能看见。 温敛闭嘴不语。 少女道:“这样吧,我先跑回去,你要是追上我,我就把钥匙扣还给你。” 未等温敛回答,她便转身跑了,手腕上的银色铃铛叮叮当当响着。 “喂!”温敛失声叫出来,两手之间似有千斤重量,将他坠锁在原地,迈不出步子。 莫名的细微的啜泣不知从何处传入耳朵。 温敛蹙眉摇摇头,坚定地迈步朝前走去,朝着少女的背影。 ——别叫我醒过来。 “温师兄,你别睡了......” 温敛心头一痛,步子渐渐缓了。 “你醒醒.....” 温敛胸口发涩,站定在原地。 静立的延伸向远处的路灯,忽然动了,一盏盏澄黄的浑浊的光绕着他打转。刺眼光晕像黄沙一般粗粝,不知被什么吹进眼眶。 少女的身影渐远,耳畔的哭声却渐渐明晰。 温敛手中的奶茶噼啪落到地上。 他徒然将手放进口袋,想寻什么却摸了个空。 ——算了,该醒了。 他唇边扬起一贯的不经意的笑,转身朝无尽黑洞般的深渊里举步而去。 * 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手指勾了勾。 阿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静,满脸惊喜地看着苍白俊美的男子。 “得了,柒和,别哭了。” 柒和一口气没吐出来,噎在喉咙里。 温敛依旧没睁眼,但是嘴巴却清清楚楚的张合着,略有些沙哑地吐出满腔嫌弃的话,道:“吵死了。” 寒予亦难掩激动,上前道:“温敛?” 温敛缓缓坐起来,道:“怎么?一个个的都盼着我一睡不醒呢?” 苏瑾长舒一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了下来。 柒和带着点鼻音道:“温师兄,以后我替你蹲思过塔。” 温敛没事人似的笑道:“不错,算是个有良心的。知道孝顺你师哥。” 他忽觉不对,纠正道:“叫师哥。” 柒和道:“师哥师哥。” 温敛满意地叹口气,道:“乖师妹。” 说着,他缓缓睁眼。 依旧是倜傥风流的一双桃花眼,黑曜石般的眼珠却蒙了一层云翳。 阿银别过目光,咬住下唇。 柒和道:“师哥,你,你眼睛怎么了?” 温敛无所谓道:“睡太久了,过两天便好了。” 寒予皱眉,那日温敛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双目流血,他便有所隐忧。如今,似乎担忧变成了现实。 阿银忽然起身转过去,作势要往外走。 温敛眯着眼侧脸对她,道:“阿银姐,怎么了?” 阿银狠狠闭眼,从齿缝中吐出几个字,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温敛寻了个靠得舒服的姿势,道:“不必麻烦了,我好得很。” 他阖眼道:“就是睡不安稳,总有个人在我耳朵边哭,怪吵的。” 柒和争辩道:“我才来没哭一会,肯定不是我在哭。” 阿银快步走出房间,眼底有淡淡血丝,眼周一圈还有未完全遮掩的红肿。 温敛道:“小柒和,魂魄找回来了?” 柒和不解,道:“什么魂魄?” 温敛凛神,问:“丢在魇兽肚子里了?” 柒和更是不解,道:“什么魇兽?” 温敛略一沉吟,她那时直接被巨鲸吞进肚子里去了,约莫也是不认识什么魇兽的。 他开口道:“就是那长得像鲸鱼似的东西。” 柒和一想,道:“我没下过海,没见过什么鲸鱼。会试之后,长老们定准我歇几天,到时我们再去东洲玩啊?” 苏瑾听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南辕北辙的一问一答,对温敛解释道:“柒和好像忘了事。” 温敛沉默片刻,舒展眉头道:“也是应该的。” 柒和道:“我可记得,马上就到元夕节了。” ——元夕节早就过了。 柒和这话虽依旧颠倒混乱,温敛却意识到她的记忆停在何处了。 温敛道:“你们先出去,我同小柒和说会话,看他记不记得我。” 苏瑾皱眉道:“你们二人都醒转不久,当要好好休息才是。” 温敛笑道:“知道的。” 寒予与苏瑾这才出门,去了伍羽处。 ——那日景钰强行破阵斩断红线,伍羽受了些反噬。而且他有很奇怪的发现:柒和失去却在景钰体内的魄,只有他二人的痕迹。 ——也就是说,要么是柒和自己取得那一魄,要么是景钰取的。 寒予不着痕迹扫一眼景钰,自他身边走过不露半点情绪。 两人走出很远,寒予才低声道:“柒和会自抽魂魄么?” 苏瑾摇头,与寒予对视一眼。 她道:“不可能。” 寒予目光如炬,道:“是他拿了柒和魂魄,还装作不知。” 寒予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眼下的情况,只有这一种可能。 他未料苏瑾竟道:“可以我之见,也非景钰。” 寒予站定,疑惑地看着苏瑾。 苏瑾本想道,“若是我,无论如何都断不会取你魂魄。”但她踌躇一番,只道:“正如,明炽道友决计不会取白芷姑娘魂魄。” 寒予知晓苏瑾其意。其实于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伤害苏瑾半分。 他神色柔和了些,道:“但是景钰,你我皆看不透。” 苏瑾也一时沉默。 依她所见,只怕是柒和要星星景钰都给她取来。很难想到一个理由能让他对柒和下此毒手。 寒予道:“先去问问伍教主,看是否有其他线索。” 苏瑾缓缓点头。 第104章 空(3) 失忆 苏瑾与寒予既离去, 此时屋内仅余柒和,景钰与温敛三人。 温敛开口道:“景钰道友可还在?” 柒和回头瞧一眼,答道:“在。” 温敛略沉吟片刻, 道:“烦请回避。我有话要对柒和说。” 景钰巍然不动。 柒和很是古怪地看他, 心道:人家师兄妹之间说话, 这景钰也未免太不懂事。 柒和正要开口赶人,却见他敛下目光,居然真转身出去,神情古怪, 周身有种欲喷薄的怒意, 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 温敛听到他缓缓而去,暗运灵力, 唤出灵力,淡青的光从他身边弥散, 直至将柒和整个笼罩。 那是属于元婴修士所有的领域。 温敛清清嗓子, 道:“柒和,你知道什么叫汽车么?” 柒和偏头一想, 道:“不用马拉,用灵气推动的车?我们御剑不就好了, 为何要废那般功夫?” 温敛怔住, 柒和她似乎确实忘记了。 但那魇境中的世界一切都极其合理,绝非空想所能创造。柒和魂魄失散, 与那个世界定有联系。 此事不能为外人道, 否则柒和处境便真的危险。 柒和见温敛不语, 奇怪问道:“温师哥,怎么了?你又想去学造法器不成?” 温敛开玩笑道:“怎得?觉得你师哥学不会?” 柒和摇头,道:“温师哥同寒予师兄一般聪明, 肯定一学就会。” 温敛笑笑,对这个柒和而言,能“同寒予师兄一般”大约是无上的褒奖了。 柒和站起身,弯腰在温敛眼前挥一挥,心中担忧。 温敛轻抬手挡开,道:“没瞎,只是看不清楚罢了。” 柒和松了口气道:“那便好,只需要配一副眼镜。” 话一出口,又觉奇怪,自言自语道:“眼镜是什么?” 温敛重又躺下,翻身向里道:“柒和去找别人玩,师哥我还没睡好呢。” 柒和垂头丧气不情不愿应了声:“好罢......” 临出门,被温敛唤住:“柒和,你忽然想起的奇怪的东西,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说。” “嗯,”柒和一口答应,只是有些不解,问,“那是什么?师哥也知道么?” “那是师哥偷偷炼制的法器,不可先对别人说。” 柒和顿时明白,连连点头。 走出房门,被一旁景钰冷不丁的一句:“还想去哪?”吓了一跳。 柒和转眼,却只见景钰冰冷危险的眼神。 “去找寒予师兄,问问温师哥的眼睛怎么办吧。”柒和想了想,道。 ——自己不过是有些忘事,不算怎么要紧。但温师哥的眼睛可不能有什么问题。 景钰勾唇,意味深长道:“寒予?” 柒和点点头,扬着下巴道:“寒予师兄可是玄清首徒,修为在我们这一代弟子里可是数一数二......” 柒和说得绵绵不绝,未见景钰眼底惊涛骇浪。 她此时只当景钰是自己什么时候交的朋友,也无太多防备。 景钰抬腿便向另一处走去,柒和以为他在带路,连忙跟上,不忘喊小七一同。 景钰在前头慢慢走,柒和在后头追。 他步子大,走两步柒和须得跨三步。 柒和想喊他慢些走,一抬头见他列松如翠的颀长身形,忽与什么影子重叠。 脑海中有什么要冲破束缚而出。 她蹙眉止步,低头一看,脚下没有深及小腿的积雪。呼吸间也并不吐出白雾。 ——好生奇怪。 柒和站定,似乎听到潮起潮落的声音,偏头向左看去,断壁间似乎看到汪洋一片。 她喃喃道:“这是在哪?” 先前知道师兄师姐们都在此处,她虽有些不记得,但也不怕。眼下却似乎要想起些什么事情,忽然对自己究竟身在何方有了些好奇。 她所窥者,是景钰当日劈开的口子。 景钰转身道:“东洲,丹心教。” “我们为何来此?”柒和不解,跟着景钰进了间屋子。 她忽觉眼熟,这正是自己早上醒来的地方。 柒和道:“不是说去见寒予师兄么?” 景钰终于露出些阴鸷的情绪,低低问道:“寒予?” 柒和后退半步,发觉眼前此人似乎情绪不对。 他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周身灵力竟争相涌动,柒和感觉到他灵脉之间磅礴力量几欲破体而出。 景钰眼神沉郁,勾着唇又轻轻重复了一次,道:“寒予?” 他步步紧逼,柒和靠在墙上几乎退无可退,抬眼便是景钰好看而危险的脸。 景钰眼中有两处积水成渊的万丈深潭,灿金的漩涡摄人心魄。 柒和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只呆呆地听他在自己耳边一次又一次轻声问:“是他么?寒予?” 景钰微微弯腰,唇瓣几乎贴在柒和耳廓,低沉而极富磁性的沙哑嗓音撞击着柒和的耳膜和心脏。她不知自己为何心跳得这样快。 “砰砰”“砰砰”,一声快过一声,擂鼓一般,在胸腔内低鸣。 “寒......” ——寒予师兄怎么了? 柒和欲问,一开口发觉自己声音软的不像样子。 她话未说完便被景钰封住红唇。 柒和紧紧闭着眼睛,手中几乎没有力量能推开景钰,只得任他索取。 他似乎很了解柒和的弱点。 如玉长指从她肩窝滑出,还欲继续向下,却被柒和一把擒住。 景钰松开被吻得动人的柒和,眼底是燃尽一切的炽热火焰。 柒和倔强地瞪着他,眼中满是水光,清澈的目光沾染了一丝媚意,愈发撩人。 景钰轻抚她眉眼,道:“别提他的名字。” 柒和分明要沦陷,却咬着唇使自己保持清醒,恨恨道:“我便是提了又如何?你以为不提你便比他强?” 景钰没给她继续争辩的余地,一个封口诀让柒和乖乖闭了嘴。 景钰抬手靠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重又摩挲着柒和脸庞轮廓,低声道:“嘘,我不爱听。” 柒和恼羞成怒,屈膝便攻。 景钰放开柒和,玩味一笑。 无数灵丝藤蔓一般顺着手腕脚踝缠上柒和。 她瞳孔缩小,说不出话,亦无法自控。 柒和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床榻之上,然后躺下。 景钰携一身不容置疑的强势气息从上方将她笼在自己阴影之下。 冰冷而火热的吻落在各处,燃起火红的花。 柒和方才发觉,自己衣衫之下尽是暧-昧的红痕,如受雷击。 ...... 意识涣散之际,景钰解开柒和的封口诀,执拗着重复道:“叫我的名字。” 柒和偏不如他的意,咬牙切齿道:“寒予......” 柒和的倔强换来了更为坚决的占有。 最终未出口的景钰的名字尽皆化为呜咽。 景钰不再给柒和任何说出一个完整字眼的机会,携她一同沉湎于十里春风。 ...... 柒和终究是抵不过景钰的精力旺盛,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却还眉头不展紧紧咬着唇。 她唇上尽是嫣红血珠,那是景钰的血。 景钰揽着柒和,目光在她未褪潮红的脸上流连,神情却阴暗得可怕。 柒和拿回那一缕魂魄起,就有什么东西在他骨子里苏醒。 那是潜藏已久,被柒和魂魄抚慰的暴虐和戾气。 他要为之发疯。 先前留在体内的一丝魔气,直到渡完化神雷劫,仍在识海。甚至与灵脉中的灵力相依想存,融为一体。 他几乎已是半步踩在堕魔边缘了。 景钰低头在柒和额上印下一吻,只希冀用自己腐朽的灵魂给她留下点难以磨灭的印记。 * 柒和再醒来,正半个身子浸没在水中。 不待她挣扎扑腾着游出水面,咸腥的海水已经漫过头顶。 胸中顿时气闷。 更恐怖的是,她无法自控。 像是被人扔进水底的石像一般缓缓下沉。 柒和第一次见到大海,却是这样的灭顶的方式。 她挣扎着想求救,嘴里吐出一串泡泡,更多的海水涌入鼻腔肺部,呛得她几乎无法思考。 混乱之间,在自己吐出的一串泡泡后头她看见了玄衣负手的景钰。 几欲窒息之感的柒和也顾不得许多,只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 如果真淹死在这里,她定是玄清史上第一个被水淹死的剑修。 还是金丹期的。 景钰静静看着她,解开两人之间成群缠绕的灵丝。 柒和得了自由顿时扑腾起来,要往上游,可是脚下有更强的吸力拽着她沉溺。 她向下一看,幽暗的无敌深渊,大海本就神秘危险,这样裂缝般的深渊更叫人心底发寒。 更可怕的是,那深渊中似乎还有只硕大漆黑的眼,像是鲸类的巨瞳,缓慢地转动。 柒和发丝在水中飘动,眼神几近绝望。 景钰负手踏浪而来,分明在水中,却偏偏如地上行走一般随意自然。 他吻上柒和唇瓣,渡去一口珍贵的空气。 柒和终于抓着点实在的东西,搂着他脖子便不松开。 少顷,身边忽然被空气充盈。 柒和发觉自己似乎被一个圆溜溜的气泡罩在里面。得了呼吸自由,她立马松开景钰,离得远远的。 小七竟也在这个气泡中间,四肢乱舞,找不到踩的实物,有些慌乱。 柒和安抚地抱住小七,方觉浑身骨头散架一般,酸痛难忍,霎时回转的意识令她想起了晕厥之前的一切,登时满目警惕,愤怒地瞧着另一边淡漠的景钰。 “得了空气,便迫不及待放开我?” 景钰语气淡漠地冷笑道。 柒和不甘示弱,怒道:“我根本不认识你!就算认识,也不过寥寥几月,你怎么能,怎么能......” 说到一半,再也不好意思继续,只得涨红脸道:“待我回去,告诉寒予师兄,定不给你好果子吃!” 听到柒和怒气冲冲的话,景钰登时脸色阴沉。他欺身而近,又一吻落到柒和耳边,令她霎时浑身僵硬。 察觉到柒和的抗拒,景钰勾唇冷嘲道:“只有受不住的时候才懂怎么服软,是么?” 柒和不信他在这种地方也能用同样的方式让自己闭嘴。 若是一个人,她定不敢在这万丈海底与他对峙,偏偏身边有只小七,这就给了她一点勇气了。 柒和不满道:“为何不让我提寒予师兄,是不是你与他比试被他打败了?我瞧你也不过如此......” 话音甫落,景钰身体力行地,让柒和闭了嘴。 她临晕过去都不相信,在水底他也能...... 无依无仗的漂浮感令她感官更为敏锐,脑中一片空白之时她也无所依仗,只有凭空攥紧自己双手。 景钰温柔地伸出手,打开柒和紧握的五指,与她十指交握,轻道:“唤我。” 柒和抵死不从,最终也未能让他如愿。 ...... 两人一兽,同在一个气泡间无尽地下坠。 柒和咬着唇,伏在小七背上,实在是没力气再与他纠缠,眼底一片愤恨。 昨日还在玄清,今日忽然到了东洲。温师哥眼睛出了毛病,自己却被这人掳至此处......柒和真的很难厘清眼下的一切。 况且眼前总有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所幸昭憧还在腰间,柒和虽四肢疲累,灵力却还充沛,只待抓住机会便可对景钰一击必杀。 温师哥教过:与君子斗,方用剑招,与小人斗,便放心偷袭。 景钰的作为令柒和一口银牙几近咬碎,但识海中不时浮出的皮影戏一般的断断续续的画面又莫名其妙安抚了点她心头的怒火。 自己身上的痕迹,和骨子里对他的熟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柒和,自己与景钰好像关系非同一般。 ——可是我喜欢寒予师兄啊。 柒和想不通:自己忘却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竟令自己与这个毒蛇一般的人产生联系。 愈往下,水底压力愈大,气泡被压缩得越来越小。 而那只硕大的眼似乎也越来越近。 柒和忽然生出胆怯,下意识张嘴想问什么,硬生生憋在喉间没有吐出。 景钰淡道:“厄如鉴。” ——没听过这个宝贝。 柒和抿嘴不语。 景钰似要帮柒和回忆自己的承诺,执拗道:“你答应过,找到厄如鉴,复活明炽。你便如从前一般。” “明炽......”也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柒和一听便觉心里又暖又涩,胸口发闷。 景钰重复道:“厄如鉴,我替你找,明炽,我来复生。 忘了寒予,可好?” 不知是在强调给柒和听还是强调给自己听,语气中那一丝不可为人发觉的颤抖被藏的极好。 景钰尾音轻轻上扬,似乎在温柔地征求柒和的意见似的。但柒和身上的隐痛告诉她,这人的温和,温柔,全是装的。 他本质就是一只暴虐暴戾,阴郁狠绝,藏在黑暗中能一跃而出咬断敌人喉管的豹! 她于是生不出半点怜意,冷冷道:“我何时喜欢过你?你既知我心悦与寒予师兄,便不要一厢情愿强人所难。” 柒和心知,如果真的落入那道海底狰狞的伤口一般的裂缝之中,自己真的就全无反抗之力了。 ——方才伏在小七背上,以灵力滋养四肢,柒和已生出点力量。只要凝起灵力,剑意陡生,就有机会...... 周遭是幽蓝海水,光线渐渐变弱,四周逐渐要沦为寂然黑暗。 而且非常奇怪的是,没有任何生物在柒和附近游曳。按理来说,海里会有许多的鱼虾一类的东西。 景钰发觉身边柒和掌中似乎聚起灵力,侧眼看她,眸光浅淡。 柒和并未进攻,掌心凝出一团白光,莹润如满月,灵力被她很好地聚成一团,照亮四周幽暗的海水。 景钰眯眼。 ——在思明山庄密道,她也是如此聚成小球,告诉自己,那叫“灯泡”。 柒和见景钰神情似有缓和,当机立断。右手闪电般握剑直出,昭憧上凝着势如破竹的剑意,剑势惊人以迅雷知识没入景钰胸口。 景钰只垂眼看了看胸前薄剑,淡淡问道:“会疼么?” 柒和得手,却见景钰并不十分惊诧,自己反拿不准起来,抿唇不语,目光冷冷地看着景钰。 景钰向前轻走几步,昭憧自他背后穿出,鲜血沿着剑尖淌下,一滴滴坠落在气泡边缘,氤氲进海水,弥散成一片血雾,登时消弭。 四周原本空寂的一片忽然暗潮涌动,无数海底灵兽嗅到血腥之气,开始蠢蠢欲动。 小七金眸圆睁,低吼一声,神兽血脉威压尽释。 那些正欲顶着蜂拥而上的贪婪鬼鲨重又躲回黑暗之中。 小七给他们的威压太强,那是血脉里对神族的恐惧,自创世以来便流着尊贵血脉的神兽与生俱来的压迫。 这威压太像这暗礁下藏着的那条蛟龙。成群的鬼鲨狰狞着露出獠牙却不敢相近。 柒和不敢稍有放松,只用余光打量四周,右手仍直挺挺握剑,小臂笔直指着景钰。 蠢蠢欲动的鬼鲨平静以后,柒和也稍松一口气,专心对付景钰。 景钰没什么表情,甚至不露痛苦之色,迎着没入胸膛的薄剑,一步步走近。 柒和欲退,可昭憧牢牢插在他的胸口,甚至还有小半剑刃被他握在掌心。 除非松手,柒和退无可退。 可是剑修岂能松开本命之剑? 柒和咬牙,鼓起勇气看着眼前被自己一剑穿胸的景钰,看不懂他的神情。 景钰握住昭憧,将其牢牢锁在身体之中,不让柒和有逃开的机会。 他又重复了一句:“疼么?” ——这人好像神智不太正常。 柒和欲与他周旋,便答道:“这得问你?” ——毕竟被刺的,不是柒和,而是景钰。 一声极轻的叹息自景钰唇边溢出。 他已与柒和距离极近,他道:“果然,还了你的魄。 你再杀我,便不会刺痛了。” 柒和怔愣,不知他又在说什么魂魄,这一晃神,握剑的右手已被捏在景钰掌中。 柒和不由大惊,瞬间就要从掌中拍出一道狠绝的灵力。 灵力脱手而出之际,柒和听到景钰竟笑了一声。 轻飘飘的话语自他唇中吐出,“如是便好。” 柒和的灵力不带丝毫犹豫,直直击中景钰。 他却恍然未知,神情平淡,全然不顾自己被柒和伤了两道,长臂一揽将柒和抱进怀中,呢喃道:“如是便好,我忧心你会疼呢。” 柒和撞进景钰胸口,眼前便是刺入半截的昭憧剑,锋利的薄刃近在咫尺,几乎将柒和目光割裂。 ——被伤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为何要疼? 柒和这般思忖,胸口却不可避免地传来一阵快似一阵的钝痛。 景钰胸口的血几乎在她眼中怦然炸裂成一朵火红夺目的曼珠沙华。 柒和不知为何自己眼中似乎滚下一滴泪。 第105章 空(4) 龙潭 心口钝痛让柒和几乎以为那把剑是插在自己胸口, 成片的浓稠血液带着丰蕴灵力滑落弥散在四周幽暗的沉沉海水中。 蛰伏的海中凶兽低低发出柒和听不到的低频嚎叫,它们纷纷如入沸水之锅中的泥鳅,坚韧尾翼上的皮膜扇动粘滞的海水, 暗流互相激荡令柒和身边的气泡边缘开始轻晃。 景钰未给昭憧一个眼神, 目光在柒和发间流连。 原本握住剑刃的手已被划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景钰淡淡松开锋利的剑刃,手中满是滑腻的液体。他伸手反着握住剑柄,缓缓从身前抽出,生了剑心的昭憧有些反抗并不是来自自己主人的力量, 但最终只得臣服在化神剑修的手中。 就连太古流传至今的赤渊都不曾忤逆过景钰, 昭憧又如何能得逞? 柒和呆呆看着他将剑从自己胸口抽出,似乎完全不觉疼痛, 昭憧带出的血有两滴溅到柒和鼻尖脸颊,她怔愣片刻。 景钰如同从自己体内抽出一根带血的肋骨, 神情却轻松地恍若掸去胸口的灰尘。 他这样的人, 胸口原不该有这样的灰尘。 带着血腥气,令人喘不过气的红色的灰。 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 仿佛重复过很多次。 柒和脑海中忽然又出现了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幽深肮脏的地宫,他带着点轻蔑无趣的笑, 将硕大的铁环自肩头取出。 那铁环之上甚至镌刻了压制灵力的法咒符文。 染血的昭憧递至眼前, 柒和方回过神。 “我替你取厄如鉴。” 柒和有些被这场面吓到了,她疑惑压过惊惧, 伸手接过昭憧。哪怕是在幽暗深海之下, 它仍凛冽地闪着寒光。 景钰动作太平静了, 仿佛是不听话的女孩朝他扔了颗雪球,他笑着替她重新团好一只雪球,纵容地还给她。 甚至没说一句:“下次不要再扔了。” “不愧是断水钢。”景钰先除净自己手中的红色液体, 接着摩挲着柒和脸侧,拇指轻轻替她抹去方才溅到脸上的血星子,道,“确实锋利。” 带着薄茧的微凉手指抚上自己脸颊,柒和忍不住瑟缩。 她的动作落到景钰眼中,令他目光更深。 景钰明目张胆毫无底线的纵容令柒和不知所措,她憋了半晌,只说了句:“疼么?” 说完自己都愣了。 仿佛有人给你当头一闷棍,然后贴心地问你:“脑袋长包了吗?” 换做柒和,她定要夺了这棍子反手给他一下,然后问他:“你说呢?” 可是景钰没有。 他一手仍紧紧揽着柒和,另一手掌心泛起一团红光,颜色绮丽,却给人极寒极冷的错觉。 景钰答:“还好。” 他是真的觉得还好,只不过心中仿佛有什么裂开了一般。 这不是柒和这一剑的错。 是他的错。 他疏忽让那一魄复归柒和神魂,令她忘了自己。 掌中妖冶的红光没入胸膛,便没有血再溢出。 柒和也未发觉自己竟心头一松。 景钰并不关心这个小插曲,若非昭憧材质特殊,柒和这一剑根本伤不了他。 抑或是,他故意的。 想让柒和在自己身上也留下些印记,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们彼此拥有一般。出于类似的念头,他在柒和身上留下了无数红痕。 景钰坚决地揽着柒和向下,那硕大的黑瞳开始不安地旋转,无神的眼眸里居然被柒和看出几分惊慌。 不知何时,赤渊在手。 景钰不自觉勾唇,熟练地凝起剑意,轻描淡写朝下一挥。 一道弯弓似的红光似极速坠落的血月,安静而坚决地向下飞去。 仅是景钰释放那道剑意的一瞬暴露出的灵压,便令柒和暗自后悔自己的冲动。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所在,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去越级袭击景钰。 她原本以为他不过元婴,但那威压令她登时醒悟:他远不止元婴。 那血色的冷月自幽海水之中破浪而去,势急而意狠。藏在水底的沉黑的眼眸猛地一翻,顿时浪潮翻涌。 柒和这才发觉,原来不止那只黑色的眼睛,自己身下目所能及,皆为此兽身躯。 待它动起来,柒和方觉自身之渺小。 那是一头巨大的鲸,通体黝黑,目光空洞而污浊,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令暗中窥伺已久的鬼鲨都四散奔逃。 海底掀起了滚滚浊流,而远在万里之上的海面更是竖起万米之高的浪潮。 这样的动静,却只不过是为了躲那一道弯月的剑意。 柒和屏住呼吸。 巨大的鲸恼怒地围着这个脆弱渺小的气泡怒吼,远古神灵一般的幽怨的诅咒在耳边游荡。 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柒和不由喃喃:“这是什么?” 景钰冷冷道:“魇兽。” 阿银所言:魇兽无实形,但凡有水的地方便可来去自如。 可这世间那有什么躲得过陆吾的兽。 自陆吾一族诞生,便注定是以生命低唱挽歌的送葬者。世间万众,只要有灵,便不可能逃得掉。 魇兽亦是。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真的无实形的灵兽。若有,便是将实形藏了起来。 彼时景钰以赤渊劈开虚空界限,进入魇兽肚腹之中,发觉一片幽暗,而便是在这片幽暗之中,柒和朝他伸手。 他猜得,魇兽实体藏在海底。 而柒和与温敛的神魂便是囚禁在这寂寂无声的黑暗中。 而今之见,证明了他的猜测。 景钰阖眼,灵力涌动。他是立于当世巅峰的化神修士,是体内流淌着毁灭的怒吼的神兽陆吾,所欲杀者,便无生路。 柒和眼前滑过纵横交错的红色剑光,道道凌厉,散开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那只怒吼的魇兽尽数笼罩。 天罗地网一般的剑意自四面八方涌来,巨大魇兽此时也不过是一条砧板上挣扎的鱼,厚实坚韧的表皮被划得支离破碎。 血红皮肉外翻的痛苦令它剧烈地挣扎,暗红的血如雾弥漫,周遭竟是红色。 柒和见之有些目眩。 那纵横的红光又令她想起些奇怪的画面。 ——一方圆台,十二根通天方柱,交错细密如织的红线,金色的符箓...... 每次想到这些,她都觉得头晕,胸膛上压块大石一般无法自如呼吸。 那一定是很痛苦的回忆。 过于血腥的画面令柒和心中不安,她踌躇一番,道:“我不要厄如鉴,你送我回玄清,我不与你计较了。” 景钰勾唇无情拒绝道:“不行。” 周遭血雾渐渐被海水冲淡以后,柒和再向下看去,终于见到瑰丽华美之景。 那头巨鲸原来是躺卧在一座水晶宫殿之上。 各色珊瑚招摇华丽,透明的各色水晶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明亮炫光。 那是一处精致华美的宫殿,哪怕是世间最富有的宗门也不可能有如此辉煌恢弘的宫殿。 柒和被景钰揽着缓缓落下,她原以为会毫无阻碍地踩到满地晶莹的水晶,却没想似乎在那座宫殿之上,另有一道看不见的阻碍。 分明踩着什么,却完全感觉不到,这感觉极为奇妙。 景钰眼中忽然带点兴奋的光,仿佛久久跋涉于丛林中的猎人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他灿金的眸中射出的光宛若猎人枪膛中令狮子都为之心寒的子弹。 柒和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这个叫“厄如鉴”的东西。 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带着自己。 身边的小七忽然也兴奋起来,瞳孔缩成一条笔直冰冷的针一般的竖线,熔岩一般的金色在眸中流淌。 那道透明的屏障中有强大的灵力在其中沿着精细精准的纹路运转。 这是一道极强的禁制,或者说是一道超越当时所有符修所能想到之极限的法阵。 既是法阵,便有阵眼,也有其薄弱之处。 哪怕强悍而霸道的灵力在法阵之中流转,几乎令这透明的障壁没有任何缺陷。 柒和转身对景钰道:“拿到厄如鉴,就回去。” 景钰看着下方,水晶宫殿中的华彩映在他的眸中,绚烂靡丽的花火一般旋转,极轻地应了声,“嗯。” 柒和屏息闭眼,掰开景钰禁锢着自己腰肢的手,缓缓半跪在脚下的障壁之上。 她双手展开,贴在其上,灵脉中的力量忽然开始缓缓运转。 柒和生来便有这样对灵气极为细腻的感知,也能极其精巧地操控灵力,这是她的秘密。 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灵力是如水一般的存在,你可以将它炼化封进身体,化为己用,令其随着灵脉流淌滋养自己的躯体,却无法在灵力出体以后,自如控制。 因为大部分都需借助外力法器。如剑修之剑,符修之符箓,甚至乐修之丝竹琴瑟。 而柒和则不需要。 她甚至能空手将不听话的灵力聚成小球,抛着玩。 灵力会如流沙一般在其他修士手中四散逃逸,却能在柒和掌中乖巧的被塑成各式各样的形状,任她搓圆捏扁。 掌心所触及的那块区域逐渐亮起极淡的荧光,柒和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整个法阵的灵力走向皆在她胸中成型,清晰的脉络似盘杂交错的树根在她眼前浮现,所需者,不过是从中找出最虚弱的那一条树根。 第106章 空(5) 这么凶,一定得绝育…… 整个法阵的灵力走向皆在柒和心中成型, 清晰的脉络似盘杂交错的树根在她眼前浮现,所需者,不过是从中找出最虚弱的那一条树根。 柒和重新睁开羽睫, 其中闪着明亮的光, 她道:“那边。” 景钰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眸光幽深,揽住柒和便朝某个方向飞去。 光芒映亮了两人的脸。 脚下依旧是一片水晶的宫殿,与方才那处并无两样。 柒和正要详细地指出那处较为薄弱的地方,景钰已持剑狠狠插至半空。 虽然依旧看不见任何实在, 但两人皆知那就是破阵之处。 果然有些清脆的声音传来, 寂静水下这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咔咔”之声由近及远,似踩被踩断的雪层之上的枯枝。看不见的裂纹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方圆百里。 景钰向来只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 灵力聚在赤渊之上,宛若实质性的液体在剑刃上流淌, 颜色竟比血色还要妖冶。 随着殷红的水似的光泽布满整把长剑, 赤渊此时才显露出它真正的样子。 一圈圈古奥的文字从原本光滑如镜的剑刃上浮现,有形体一般飘忽晃悠着, 密密麻麻的烫金小字一笔一划都落在柒和预料不到的地方,如圈圈锁链将赤渊缠住。 暗红的光忽然散开, 原本看不见的障壁之中的裂缝忽然变红, 像被人撕裂的狰狞伤口沿着玻璃碎痕蛛网一般爬满整片穹顶。 虽然已经千万条裂缝,但它依旧没有破开的趋势, 这法阵强度绝非元婴以下修士可能构建。 要知道景钰此时已是化神境, 激发了赤渊此种状态却仍没有打破障壁。 ——厄如鉴, 究竟是什么? 柒和来不及继续思索,赤渊剑刃上浮现的密密麻麻的锁链似的金色文字愈加夺目,而赤渊上的华光也威压也更甚。 柒和终于明白了, 那些镌刻其上的古奥铭文并不是为了增强赤渊的力量,恰恰相反,是在压制赤渊的力量! 随着越来越多的灵力汇聚到赤渊之上,它本身和那些铭文的对抗也愈加明显。 柒和几乎能听到沉睡的巨龙想要挣脱锁链而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怒号。 这苏醒的巨龙发出巨大的清鸣,半红半金的光泽映亮景钰没有血色的脸,似两半不同的面具。 一半是狰狞如破封印而出的恶鬼,另一半是清冷淡漠的仙人。 很难相信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会汇聚到一人身上。 他微勾嘴角,眸光中有势在必得的张狂,正如他看柒和的眼神,偏执又疯狂。 柒和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热。 她抬手一看,是小小的一枚印记,羽毛的形状,极飘逸灵动。 ——重明灵印。 猝不及防的四个字映入脑海。 柒和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满脑子只想着:魔气......他体内有魔气! 这种恶鬼般的凶狠从何而来,柒和忽然有了决断。 ——怎么会有修士达化神境界体内仍有魔气?! 景钰嘴角弧度愈大,赤渊与铭文的抗争也愈加激烈。 终于,景钰轻扭剑柄,如瓷瓶触地而碎的声音如珍珠落玉盘一般急促而密集地响起。 脚下一空,那道障壁彻底放弃了抵抗,尽数碎裂。哗哗落下的透明碎片将海底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殿砸了个七零八落。 遍地是碎裂的水晶。 柒和被景钰揽着,轻飘飘落到水晶宫内,此处居然有空气。她发觉一直笼在身边的气泡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得了可远离景钰的机会,柒和微不可觉地轻轻往旁边挪了一步。 景钰只看着某个方向,似在思忖。 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在回忆。 柒和又默默往旁边挪开一步。 景钰仍在发愣。 五步之外,柒和忽然发觉自己浑身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就连喉咙里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以为是这里奇怪的某种法阵禁制,瞳孔缩小,水眸里满是惊惧的光。 景钰朝她走了两步,伸手将柒和揽入怀中,低声道:“离开我五步之外,便会如此。原来你连这也忘了。” 柒和:“......” ——原来可怕的不是这陌生危险的水晶宫,是你。 景钰说完这句,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柒和发觉他的安静,也放缓了呼吸。 唯有小七张牙舞爪地竖起尾巴到处嗅,喉管中不停发出兽类威胁性的低吼。 景钰抬眼,看前方精致华美的路延伸向无尽远处,若有所思道:“再发出声音,便把你收回来。” 小七仍是一副大敌当前跃跃欲试的样子,目露凶光。 这下可是半点不像素日里柒和身边的大猫,而是彻头彻尾的凶兽,足以碾压全部灵兽的存在。 柒和猜得这里有危险,不然景钰不会如此安静。她便低声恐吓小七道:“小七,再吵,带你去绝育!” 小七:“......” 景钰:“......” 方才狂躁不安的小七登时变成了三条尾巴的小羊,安安静静跟在柒和身边不发一声。 景钰不自然地清清嗓子,问:“绝育...是何处?” 柒和没什么犹疑,右手呈掌在眼前狠狠一劈,道:“就是这般,‘咔’。它以后便不能人道,不能兽道了......”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奇怪:绝育是什么?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景钰忽略柒和狠毒的话,垂首问:“想起什么了?” 柒和正冥思苦想,轻轻摇了摇头。 景钰眼中划过一丝浅淡的失望。 ——小七是只听话的猫咪,所以它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定有非同寻常的东西。 柒和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犹犹豫豫跟着景钰踏上蜿蜒向远方的水晶铺就的路。 传闻鲤鱼跃龙门而成龙,柒和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是什么。 ——蛟龙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今日或许真能一见。 柒和咬牙跟在景钰后面,两人的脚步几乎同步。一齐踏在透明的水晶石上,发出“塔塔”之声。柒和恍惚要以为这是片幽远的山涧,所有微小的声音都在其间空洞地回响。 这里果然非什么良善安全之处。 脚下是夺目的灿光,周遭却是沉沉的黑暗。 柒和捕捉到刻意压低的沉重的呼吸自黑暗之中传来,她几乎能想象到怪奇形状的海底凶兽肌肉虬结着向自己投来贪婪的目光。 柒和右手悄悄按在剑柄之上,掌心是冷硬复杂的雕饰,剑意若隐若现。 景钰目不斜视地反手将柒和娇小的手掌握进掌心。 柒和陡然睁眼看他,他的手极凉,却让她无端心安。 柒和心跳逐渐平稳安定,彼此脉搏都几乎变得同步。 忽然,景钰脚步一停,眸中带点疑惑神色。 柒和正欲问他何事,一张血盆大口自柒和左侧袭来,直朝她脑袋咬去。 休论灵兽或妖兽,但凡是兽类,总有最敏锐的感知,哪个猎物最好得口。 柒和显然便是这忽然窜出的怪物瞄准的目标。 实在是浓稠的黑暗离柒和太近,那怪物扑出之时,几乎离柒和只余半丈。 柒和蹙眉转身,身姿轻灵一转,同时掌中灵力游龙般劲射而出,将那可怖的脑袋打得一偏,几滴腥臭的涎水险些滴到柒和身上。 如此一回合,柒和方才看清那怪物模样,形状若狮子,头似虎豹,两只眼睛奇异地生在腿上。四条羊一般的蹄腿上各有一颗黑沉的眸。 那怪兽身上覆着一层鱼一样的鳞片,随着它的呼吸一张一翕,仿佛是披盖全身的甲胄。 或许可称之为“脸”的地方,只余一张大嘴,嘴中生着四排尖牙利齿,若是被咬上一口,必得骨崩肉烂。 柒和便要挣脱景钰,右手拔剑,小七却已自身后跃出挡在身前。 那怪兽与小七两相对峙,分布在腿上的四颗无神的眼珠朝四个方向转,样子极为惊悚诡异。 小七不给他多看的机会,后腿使力高高跃起抬起前爪狠狠劈下一掌。 锋利的爪从小七肉垫里伸出,仿若绝佳的兵器。 那怪兽亦动作极快朝侧面闪过,却也只避开最凶狠的一下,小七诡奇的出手角度令他无论如何闪避都不免被伤到。 小七尖爪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地划开那看似坚硬的鳞甲,留下数道深痕。 预料之中的血痕并没有从怪兽伤口内流出。 反而是深蓝到近乎墨水一般的烟气从伤口溢出。 景钰淡淡看着这两只搏斗在一起的凶兽,道:“继续走。” 柒和被他拉着走开,小七还在后头与那只怪兽相斗。柒和不由一次次回头去看,面有忧色。 又走几步。景钰蹙眉朝左轻挪一步,顺势将柒和护在胸前略转了方向。 又一只长相奇特的凶兽自黑暗中跃出。 柒和惊觉景钰的动作完全同步,甚至说,景钰在它扑出来之前就做出了反应。 他好像早就知道这里会扑出一只凶兽一般。 察觉到柒和探究的目光,景钰也只回她一眼,没等柒和看清他的表情。便被他带着急急向后退了三步。 与此同时,他们刚才所站之处的水晶石制的地面已经被沉重的利爪按得粉碎。 四溅的碎渣依旧反射着令人沉醉的各色光泽,景钰抬手挡住朝柒和这边飞来的碎屑,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闲庭信步。 一连三只长相各不相同的凶兽自黑暗中扑出。 而这条柒和他们不过踏上这条水晶石的道路短短不到半刻钟! 前路更是茫茫无尽,柒和几生退意。 景钰立在原地,甚至连身后的赤渊都没动,但也没再带着柒和往前走。 两头凶兽扑来,柒和下意识闭眼,听得两声“噗嗤”轻声,那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墨蓝的烟雾散开,柒和自烟雾中看到一头银光闪闪的三尾灵兽。 浑身皮毛闪着润泽的光华,似披盖一身星辰的光。肌肉结实的前爪一边按住一只龇牙咧嘴的凶兽。无数尖利的三角形的牙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还有几颗沾着墨蓝的“血”弹到柒和脚边,令她蹙眉退了半步。 小七见了柒和满脸嫌弃的模样,低吼一声,左右两只前爪各往下狠狠拍了一记,瞳孔中满是凶光。 ——叫你掉牙了吗? 被按住脑袋的凶兽大气不敢喘,脑袋被按在尖利的破碎水晶的棱角之上,满口獠牙被拍飞了大半,浑身墨蓝精血哗哗往外淌。 柒和瞠目结舌。 她可算明白了为何景钰看小七和这些怪物打架,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这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小七方才与第一只凶兽相争,此时回想起来,完全是猫捉老鼠的意味,一边逗弄一边教训,玩腻了便一掌拍死。 柒和看着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昂着头等夸夸的小崽子,默默问道:“小七它,是个什么品种?” ——这么凶,一定得绝育! 第107章 龙潭(1) 闯龙潭 柒和看着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昂着头等夸夸的小崽子, 默默问道:“小七它,是个什么品种?” 景钰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一幕,淡定地仿佛早有预料, 启唇答柒和道:“陆吾。” “陆吾?!”柒和一阵震惊。 ——创世神兽三族, 据她所知, 只有重明是真实存在的。况且重明也许久未现世,修士们皆言重明族也灭亡了。 景钰淡淡瞧一眼柒和,未瞧出她有恐惧惊异之色,便又收回目光。只见他稍向左移半步, 又一只古怪凶兽跃出。 小七眼神一亮, 一跃而上拍断它的脖子。 沉重的兽躯千斤坠一般狠狠砸下,四溅的水晶碎片恍如为小七而放的焰火。 ——难怪偷宝贝要带小七。 柒和默默擦去额角冷汗, 看小七干脆利落地一只一只拍断那些凶兽的骨骼皮肉。 鳞片落了一地,碎掉的牙齿亦然。地上已有六只凶兽, 冰冷冷的断骨从关节出戳出, 似折断的刀兵,断口尖锐似长矛。 于是事情演变成了, 景钰揽着柒和左躲右闪,小七在身边一掌一只。 说是躲闪不甚恰当, 更像是悠闲地散步。 很像柒和在玄清学剑时所记的剑诀。何处要虚点后足, 哪招要快,哪式要慢......他左右横挪之间, 每一次脚步都是踩着剑诀而行, 若是手中握着剑...... ——扶风剑法! 柒和终于发觉为何自己对他的脚步如此熟悉, 甚至跟得自然流畅。 那分明是玄清的扶风剑法! 柒和心中又是惊疑:这人还会扶风剑法? 她自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每日在他的魔鬼训练之下苦苦支撑。从四招五招,慢慢至数十招......柒和将一切忘了个干净。 除了景钰的步法, 还另有古怪之处。 不知不觉两人已在这条路上走出一半,身后尽是横七竖八的凶兽的尸身,眼前是愈加诡谲的浓黑。 柒和蹙眉抬头问出今日第一万个问题:“你来过此处?” 若说柒和先前问得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问题景钰都是毫不犹豫毫无波澜地答了,这个问题却引得他良久的沉默。 柒和又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景钰只看着前方,依旧动作极其娴熟地扭过无数冷不丁跃出的凶兽。 这便是柒和发出疑问的原因:景钰根本不是在躲,反而更像是预先知道了它们会从哪里跳出来一般。 难得景钰拒绝回答柒和的问题。 柒和像只抓住老虎尾巴的小猫,非要刨根问底问个明白。 她干脆不随景钰走了,定在原地扯住他衣袖,仿佛这个动作做过千百遍一般熟稔。 柒和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什么厄如鉴是不是早被你取走了?” 景钰也终于停下脚步,定定看着柒和,目光中涌动着一些令柒和完全看不懂的暗潮。 竟有些......孤独?或是可怜? 一只孤独离群的兽,在幽深的丛林中以杀戮为生,舌尖永远舔舐着敌人或自己的血肉。但有一天下起一场微凉的雨,它会忽然感到倦怠,于是走出荆棘丛生的林,走到浅草茵茵的空旷草地,顶着沉沉的夜幕,靠近猎人和他的篝火。 然后安静地蹲在篝火边,眸中映出跳跃的光。 景钰眼中便是这样跃动的火光,微光几欲在他眼中断绝。唯一维持着温度只有那令人心惊的偏执。 ——像被雨淋湿的小猫。 柒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对景钰生出这种情绪。 “厄如鉴就在这里。”景钰轻道。极其肯定的回答,听起来更像是要令自己信服。 柒和重复道:“我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柒和不知为何忽然生出这样与他叫板的底气,分明自己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 景钰终于别过脸去,不再看柒和。 他该怎么回答? 他亦不知。 柒和大抵是失去了一段记忆,而他却凭空获得了一段记忆。 柒和原本在他体内的那一魄,原来是一把锁。 景钰看到了许多画面,每一帧都仿若昨日,清晰鲜活。甚至连手上的血都仿佛是温热的,顺着指缝淌到地上溅起一个个圆形带点锯齿边的妖冶的花。 他看到,玄清会试之上,重伤何自的,是苏瑾。 一脸紧张跳上台去,张开双臂倔强地昂首大喊道:“你们冤枉我师姐!”的,是脸颊上有两汪小小梨涡的柒和。 他看到,寒予渡元婴劫时,柒和在他身边两眼闪着星星,满心欢喜地瞧着那道白衣的挺立的松竹般的身形。 他看到,榆江城内,魔气爆发之时,柒和满脸惊惧又坚定地执剑与魔修对峙。 而自己,似乎与他们一起,又似乎不是。脸上始终挂着谦和温和的笑,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等待着给出致命的一击。 ...... 最后,在某处,自己将柒和推到某个阵中,看她满目震惊,满眼哀戚地,看着寒予。 天崩地裂。 在那段回忆里,柒和的目光从来都在寒予身上,笑容明媚声音甜脆地聒噪喊着“师兄师兄”,还有“师姐师姐”,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防备。 ...... 太真实了,真实到记忆中她的眼神和眼前柒和的目光交织重合。 景钰沉沉地看着柒和,不知怎么解释。 自己确实来过这里,每一只凶兽该从何处袭击而出,他都知道,清清楚楚,仿佛自己是命运丝线下的木偶,最终会冷冷地看着柒和走进法阵,消失成灰。 景钰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复杂,无数纠缠的命运的丝线在其间纵横几乎割裂他的目光。 柒和竟被慑住,再问不出一句。 长久的静默以后,景钰答:“没来过。” ——那些繁杂的记忆,不会成为现实,也不可能发生。 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从柒和失却而后出现在自己体内的那一魄,到被塞入自己识海的陌生画面,都暗示了这一点。 现在景钰对厄如鉴的执着更似之前。拿到厄如鉴,就算一切真的发生,仍有回寰余地,他可以逆因果轮回救回柒和,而非仅仅只是复生明炽。 ——自己会挥散层层迷雾,将洋洋得意的幕后人找到并灭杀。 景钰眼中忽然出现的杀意令柒和汗毛倒竖,安静地闭上嘴。 小七像只被扔进谷堆的老鼠,高兴得上蹿下跳,一掌一只凶兽,没有半点迟疑。 噼啪碎成一片的水晶地面成了一座尖利的刀山,任谁想要踩上去都会被扎成糖葫芦竹签上的山楂果,鲜红鲜红的那种。 柒和回头瞧了一眼。 ——啧,真是血-腥。 走过那条原本是危机四伏,但是一切都被景钰算计地没有任何遗漏的水晶长路,眼前却是绝路。 柒和原以为这条路的尽头会是更加闪耀辉煌的宫殿,结果居然是满眼抹不开的浓黑的海水。 浓稠得像浆糊。 又是一层透明的障壁,将这团漆黑如墨的浆糊与柒和二人隔开。 柒和伸手上去,欲找出这层障壁的弱点,却惊觉这并不是什么法阵,纯粹是海水停在眼前。仿佛身边空气与海水达成默契,彼此不犯。 这海水分明就是凭空凝在眼前。 柒和不解,蹙眉看向景钰。 景钰眼神示意她拿起昭憧。 柒和表情古怪地拿起剑横置在眼前,道:“怎么?” “扶风第三十三式,风生水起。”景钰道。 柒和蹙眉看他,问:“你要在这里和我比试?” 景钰:“......” 景钰道:“劈开这海水。” 柒和疑惑地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景钰,再看看眼前如漆黑墨汁般的“海水”,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你总该听过吧?” 虽说元婴以上剑修能有劈分海之能,但也不过一瞬。 何况眼前海水还算是平静,万一她挥剑没劈开海水,把平衡打破,海水倒灌...... 柒和久久不动,景钰俯身握住她的右手,微凉的掌完全将她五指全然包容。 抬腕,翻腕,振臂,挥剑。 扶风剑法第三十三式,风生水起。 柒和从不知道这一招能有这般效果。 身边空气与海水的界限登时被打破,交界处开始浪潮般波动,无可匹敌之势自柒和剑刃劈将出来,剑刃几乎要割裂空气。 不仅空气,还有眼前的海水。 柒和的预料完全没错,剑势既出,平衡被打破,海水铺天盖地朝两人一兽涌来,却在触到剑刃之时如丝帛一般,发出轻微的裂声,轰然朝两边分去。 柒和视线陡然开阔。 海水如一张被推倒的巨幕,在柒和眼前被切成两片,无可奈何地消减了全部气势。 随着剑势全然离开,这块幕布彻底被一分为二,眼前是漆黑的一根通天的青铜柱,其上盘旋着一条黑龙。 柒和后背与景钰胸膛紧紧相贴,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断水钢之利,可断水斩流。” 海水被撕开裂缝的瞬间,红色的光芒自他体内奔涌而出,瞬间将想要回涌的水流挡开。 水流与光芒相接之处,漆黑的水竟开始翻滚出白沫。 那是极强的腐蚀性的液体遇到衣服等物才会出现的现象。 而身边环绕的液体,竟连灵力都能腐蚀。 “滋滋”声不断,景钰所发出的红光亦毫不相让。 看似在僵持,柒和却知: 是“海水”一直在腐蚀他的灵力,而他亦一直释放出新的灵力,此消彼长,两相平衡之下,看似什么都没发生。 景钰带着柒和、小七,分开浊黑的水,靠近那根青铜的柱。 柒和方才看清,其上盘踞的黑龙并非活物,只是青铜柱上的栩栩如生的浮雕。整根青铜立海柱上爬满浮雕,形色各异的兽类在其上欲要挣脱束缚,跳到柒和眼前变成活生生的灵兽。 铜柱盘龙...... 厄如鉴究竟在哪? 景钰似乎早料到眼前一切。 连海水的意外具有的腐蚀性都不曾令他有过半分犹豫。 柒和看见他缓缓抬高右手。 赤渊之上细密的金色铭文字样几乎要烧融烫伤柒和的眼。 她仿佛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像是锁链。 赤渊最顶端缠绕的古奥一圈古奥文字中,不起眼的一个字符发出细小的爆裂声,如烟花一般爆裂开,闪出灼眼的金光又消失。 随着这一个字符的消失,它左右紧密相连的文字也纷纷如开败的昙花一般骤然一个个爆裂暗淡,如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剪断其中一环以后,整条链子便散成一堆。 随着那一圈字符的消失,赤渊如挣脱锁链的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剑刃骤然变阔,剑柄上原本朴素的纹饰开始灼热发红,似要融化。 身为剑修的柒和见到这样的架势,不免从心底生出敬佩。 好强的剑意。 “破。” 柒和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景钰这轻轻的一声,但赤渊确实带着耀眼的殷红的光芒横切出一条无尽的剑意,名为死亡和毁灭的剑意。 虽未朝柒和,但她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瞬间将人的肺中空气抽干的恐怖灵压。 立于海底通天的青铜柱在这样的力量下如一根竹签一般轻易的崩裂。 上半根柱子已经歪倒,其上盘踞的黑龙也拦腰被折断,随着巨大的动荡,柒和真的看到柱子上的浮雕灵兽活了过来! 原来那柱子便是它们的囚笼,黑龙便是狱守,黑龙一断,铜柱一毁,那些被困住的灵兽便争先恐周咆哮着朝柒和方向扑来。 柒和这会可全然不惧了,她深深意识到身边这个人有多强悍。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就连寒予师兄的修为也是比不过他的。 景钰果然目光淡淡,又是轻飘飘一斩,一道横斜的剑意带着化神的怒意席卷而去。 方从通天的青铜柱上逃跑的灵兽们,得了不到片刻自由便断开为毫无生机的一段两段的块,沉进黑暗。 好像切豆腐或者切白菜或者砍西瓜。 比切豆腐切白菜砍西瓜还简单。 因为豆腐白菜和西瓜不会扑上来找削。 柒和默默在心里告诫自己下次不能再冲动捅景钰一剑了,她觉得自己的显然没有这些张牙舞爪的怪物们结实。 周遭粘滞的海水开始轻摇,柒和终于从景钰眼神中看出一丝认真。 小七也竖着尾巴,状态和刚到这里时一样,警觉而兴奋。 八道青光自四面八方亮起,柒和左右环顾,海水不知不觉退了下去,她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水晶的宫殿。 正如她想的样子,通透辉煌。 而四周是八根青铜的盘龙柱。 白菜豆腐西瓜诚然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但是数以万计的白菜西瓜豆腐扔到头上,是会砸死人的。 柒和下意识屏住呼吸。 八根青铜柱上浮雕的黑龙竟然不待景钰动手,缓缓开始移动。 它们的鼻孔中呼吸着灼热的气息,每动一下,锋利的爪便嵌入青铜的柱子,它们是活的龙! 修士们常用龙潭虎穴形容危险之地,柒和默默往景钰身边靠了靠,她确信自己正身处真正的龙潭之中。 第108章 龙潭(2) 真正的蛟龙 八条黑龙如八条长蛇, 自青铜柱上缓缓爬下,利爪如锋利的刀剑弯钩。 周遭海水如潮退去,景钰收了灵力与柒和齐齐落地。 四面八方皆是传说中才有的灵兽, 柒和不免有些发憷。 龙性贪婪, 喜金银财宝, 八条黑龙齐聚在这龙潭之中,守护秘宝。 厄如鉴,恐怕就是它们最为珍视之物。 小七横在柒和身前,前肢伏低, 浑身肌肉紧绷, 发出威胁的低吼。 八条黑龙见了小七,竟也有些犹疑的意味。 柒和道:“我信了, 它肯定是陆吾。” 景钰此时也认真起来,蛟龙是与他同等级的神兽, 绝非先前的小鱼小虾可比。 更何况, 这里有八条蛟龙。 陆吾主杀戮,蛟龙司风雨, 在这茫茫深海之中,蛟龙无疑占了优势。 可景钰心中所想, 却是:这画面, 他见过。 在那些回忆中,他与柒和、苏瑾、寒予四人来到这海下, 杀死了这八条蛟龙。 组成了诛天阵的最后一块拼图——龙筋。 景钰终于理解了, 为何柒和提到残卷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一定也见过这一切, 明知结局是被自己祭阵,一开始便对自己便浑身带刺满是防备。 景钰忽然有些庆幸柒和的失忆。 八条黑龙没给他太多时间,齐齐离弦的箭一般张牙舞爪绷直身体疾冲而来。 景钰蹙眉, 手腕完整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圆的剑光,随即剑势如疾风骤然四散。 柒和有些看不懂他的动作,常人若似这般,腕骨早就碎了。 偏偏景钰不是常人,他是主杀戮的凶兽。 他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描淡写地如挥墨笔一般写意舒展,亦不再只是站立原地挥出铺天剑意。他开始动了。 除温敛外,柒和从未见过有谁使剑使得这样潇洒随意。 温敛的剑意是旷达自若的潇洒,景钰的与之类似,但是更接近于目中无人的狂妄。 收剑,刺出,转身,回挑。每一式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寻常剑修,修的是剑招剑谱剑诀,而景钰的招式,更像是丛林厮杀中磨砺出的野兽般的本能,一往无前毫无顾忌,要么将对方斩于剑下,要么两败俱伤。 剑势如疾风骤雨,每次动作都卷起铺天杀意。 黑龙亦非寻常灵兽,它们异乎寻常的感觉使得他们发现,这只陆吾身边的小小女修似乎才是关键。 一条黑龙身躯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利爪伸出朝柒和面门袭来。 可惜柒和也不是只会站着等死的主,当即抽剑回挡。 昭憧与龙爪碰出金属的火花,巨大的力量震得柒和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 她一声清喝,体内灵力如江河般奔涌尽数汇聚于手中长剑之上。尽管卸去了大半力量,柒和仍禁不住被它巨大的冲击顶着连连退后。 无论如何,柒和只是金丹,而她面对的,是龙! 柒和暗提灵力,欲朝一边卸力转身避开,却发觉浑身僵劲。 ——淦!不能离景钰五步之外的禁制! 柒和手中力道登时松懈,黑龙当即扭转伸出另外一根爪自柒和头顶抓下。 小七一跃而上,狠狠拍开那条狡诈的黑龙,金色的瞳孔仿佛被点燃一般。 连断水钢都未能在黑龙的身体上留下伤痕,小七的一抓却留下三道长长的血痕。黑龙吃痛飞速游开。 再看景钰那边,一人与七条黑龙相斗,虽不落下风,却也占不得多少便宜。 七条黑龙仿佛心意相通一般,一条自上方攻击,另一条就攻景钰下盘。 几乎像活的牢笼,将景钰困死在里面。 可偏偏景钰又有在牢笼里闪转腾挪的速度,剑光快到柒和看不清。 正斗的难解难分,忽听一道声音道:“住手!” ——这里还有其他人? 小七叼住柒和衣服,往背上轻轻一甩,蹭到景钰身边。 八条黑龙闻得此声,皆飞身闪退,落到各自的铜柱之下。 柒和接近景钰,得了自由,翻身站定循声看去,发出声音者竟是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 女子生的眉眼清秀俊朗,像个俊雅的少年。着浅碧色衣裙,没有佩剑,看起来毫无灵力,柔柔弱弱的。 景钰也蹙眉。 ——迄今为止,在这里遇到的一切皆是他记忆中所见,法阵的弱点,黑暗中凶兽袭击的方位,八根青铜盘龙柱...... 偏偏这女子来得蹊跷。 那女子眼中有些兴奋光彩,走近,目光灼灼看着柒和道:“仙子,是我。” 柒和默然,横看竖看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过这位生活在万丈海底的毫无灵力的女子。 女子见柒和面露疑惑,自己也愣了半晌,随即道:“仙子自然是不记得我的,我那时是少年装束。” 柒和思忖:自己也不曾见过什么,与八条蛟龙一同生活在海底的少年啊? 景钰冷眼瞧她,举步站在柒和身边,问那女子道:“玄清镇?” 那女子连连点头,道:“是我。我叫冉玥。” 景钰目光陡然变得深沉,站在柒和身前,赤渊气势夺人。 见他样子,那女子稍退了半步,原本回到青铜柱上的龙又开始沉沉吐息。 柒和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只觉两边气氛诡异,不由默默将手放在小七身上。眼下这只杀兽不眨眼的主才是最可靠的。 那女子道:“仙子姐姐,那时候你还让我去玄清修道。” 说这句话时,她目光温柔,却又迫切。是想要柒和回忆起自己。 柒和蹙眉想了许久,忽然想起满街的花灯、街角的栗子摊、和瘦削的少年。 柒和惊讶道:“是你?” 怎么是女孩子? 那女子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扮作男孩,凡事总是方便些。” 虽只有过匆匆一面之缘,但旧人重逢到底还是令人开心的。柒和收剑问道:“你怎么没去玄清,来了这......这地方?” 女子笑笑,温柔的神色自眸光溢出,她再不是当初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她道:“出了点意外,也不愿上山去麻烦你,便一路来了东洲。” 御剑尚且需些时日,一介女子孤身一人跋涉至此。柒和不敢相信沿途艰难险阻。她看着那女子,比自己还小一点,清瘦的脸早已褪去婴儿肥,目光干净,无意识紧抿的唇露出几分倔强的意味。 柒和道:“那你怎么又会到了此处?可是被困住了?待我们回去之时,可将你带回岸上去。” 女子笑道:“不必了,这里很好。” 柒和蹙眉,压低声音道:“是有什么人将你关在此处?别怕,我后面那位可厉害了,定能将你安全救出去。” 女子目光越过柒和落到景钰身上,略略一沉,毫无痕迹的重新挂上笑容,冲柒和道:“我在这里很好。我走了,桓进就孤独了。” “桓进是谁?”柒和没承想这里原还有其他人。 女子转身看向后方,一条蛟龙缓缓游出。 它体型极长,似一条长蛇,浑身鳞片泛着青光,较之先前的凶兽,更为威严高贵。长颚、尖牙、利爪,脊背上一条尖利的齿般的骨刺,双角似鹿。 女子道:“他就是桓进。” 若说八根青铜住上的盘龙便是极为凶狠的,那么眼前这条蛟龙便是真正的尊贵傲然,周身凌驾众生之感。它有双湛蓝的眸子,眼珠似蓝琉璃,一眼能看到无际的深海,睫毛浓而细密。 与它相比,那八条黑龙倒是拙笨愚钝之物了。 蛟龙蓝琉璃似的眼珠盯着小七,打量许久转向景钰,道:“陆吾?” 柒和:“!!!” 蛟龙居然会说人话! 这给她的惊讶无异于小七开口发出的不是兽吼,而是叫了声“柒和。” 怎么看都觉诡异。 金色的瞳孔中映出蓝色的眼珠,景钰勾唇笑道:“想不到你自己出来了。” ——这话怎么有几分故人重逢的味道? 蛟龙也有些惊疑,声音低沉若雷鸣,道:“你二人即刻离开,否则定葬身于此。” 景钰持剑,将柒和揽到身边,眸光中满是嘲讽的笑,气势浑不输给这位海中霸主,道:“凭你化形都艰难的一点灵力?” 两相对峙,气氛紧张。 柒和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两个男人,或者说两只野兽的较量。胜负定生死。 但自己可是平白被拐来的,可别误伤自己啊。 柒和开口道:“两位,有话好说。” 景钰淡道:“拿出厄如鉴,便留你一命。” 蛟龙眼中霎时露出凶光,长尾将浅碧色衣衫的女子护在身后,笑了两声,道:“那便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说罢,口中聚起一团青色光焰,灵压慑人。 景钰低头对柒和语气无辜道:“看,不是我先动手的。” 这位的强盗逻辑实在是令柒和佩服。 我闯到你家来,提着剑逼人家交出宝贝。把人家逼急了,拿起菜刀就要自卫,然后我说:“这可是你先动手的。” 这两位都不是动手之前好好说话的主。 眨眼间蛟龙与景钰便斗了起来,一时青光红光大作,刀兵相击之声连绵不绝,柒和缩在景钰怀里,眼前是一闪而过的蛟龙的利爪。 由于动用着灵力,其爪锋利无匹,泛着青光。柒和瞧得头皮发麻,若是这被碰到一下,金丹碎裂当场算是轻的。 感觉到危险,昭憧在剑鞘里嗡鸣,景钰按在柒和腰间的手死死将昭憧压在剑鞘之中。 蛟龙渐渐发觉柒和才是弱点,招招直冲柒和而来。 每一道几欲灭顶的青色灵光据柒和只有半寸,景钰便挥剑格开,反复如此。 ——他是故意的。 柒和方意识到。 景钰每次都能提前挡住蛟龙的攻击,偏偏要在灵力至柒和眼前才击散。 甚至牢牢将昭憧按死在剑鞘,禁锢柒和腰身,令她全无还手或自卫之力。 每一个动作都在清楚明白地告诉柒和,你只能依靠我。 看穿景钰作为,却难反制,柒和咬着牙环住他腰身,以免真的被无辜波及。 环在腰间的温软手臂令景钰没来由动作微滞片刻,这种时机哪里容得他分神? 蛟龙看准破绽,长尾如钢帚铁鞭一般从景钰背后以难匹敌之势横扫而来。 柒和来不及惊呼,一旁小七生怕柒和受伤,一跃而起猛地拍出一掌与龙尾相击。 巨大的爆裂声和一瞬间撞击爆开的灵压令柒和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忽然看到奇怪的景象。 她看到寒予师兄和苏瑾师姐,皆是浑身染血,气息奄奄,朝自己看来,目光中是铺天盖地的哀和怒。 难以言表的巨大的哀伤如潮水般将柒和吞没。 仿佛有人兜头向她泼了一盆咸腥苦涩的海水,冰冷的水顺着发丝衣角滴滴落下,胸腔里满涨着痛彻心扉的茫然无措。 柒和回过神,发觉自己身上确实是湿了,有水珠从发梢滴落。 蛟龙,司掌风雨的神兽,如何会不在这海下使用自己的优势? 小七与它相撞的瞬间,蛟龙召来飓风裹挟着海水,几乎能一瞬间将人搅碎。 巨大的力量重重撞到小七身上,令它远远跌了出去。 同为神兽,虽只是司掌风雨的蛟龙,却也比残损的陆吾要强。 柒和没来得及惊呼出“小七”,便发觉景钰胸口的湿润似乎不止是水,还有血。 她呆呆伸手到眼前,满手的血。 那是昭憧留下的伤。 ——怎么会这样?它的攻击不是尽数打到小七身上了么? 景钰蹙眉挥剑击出一记,顺势揽着柒和后退数丈。 远处小七趴了会,重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气势如虹跃跃欲试,哪有半点受伤的意思? 两边分开,一时谁也没再动手。 原本景钰应是碾压的,偏偏一体分二,力量不完整,兼之昭憧留下的伤势和体内隐隐作乱的魔根。 景钰对柒和道:“喊它回来。” 柒和当即会意,道:“小七,过来!” 小七耳朵一动,面朝那条蛟龙,缓步退到柒和身边,目光警惕。 柒和就要去看小七伤势,景钰却不放手,沉声道:“它没事。” 柒和心有疑虑,仔仔细细瞧了小七半晌,方相信景钰的话。 那边的一人一龙似乎也在说些什么。可惜柒和听不到。 柒和暗动金丹,灵力从掌心钻出,带着修为自景钰胸口伤处轻抚。 柒和皱眉,道:“非得来取什么厄如鉴,两个打一个又打不过......” 景钰:“......” 他很想说,不是两个打一个,是半个打一个。 将小七留在身体外面,无疑是将最大的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 而那条蛟龙似乎已经发觉了这一点。 景钰目光幽深,悄悄解了柒和身上禁制,掌中赤渊之上的第二圈金纹似乎就要爆裂开。 第109章 龙潭(3)(4) 逃 柒和道:“你究竟是为了曾给我许的诺, 复生那位唤作明炽的,还另有其他目的?” 景钰终于回过神看柒和,赤渊上的第二圈金纹已经断裂。剑身威势更甚。 柒和看他, 却觉得自己仿佛在透过他的瞳孔看另外一个人, 或者是他在透过自己的瞳孔看谁。 执拗地仿佛丢了玩具的孩童。 柒和不由得放软了声音, 道:“先前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我们回去,其他的等我想起来再说,行么?” 柒和甚少这样以妥协的语气同人说话。 “不行。” 景钰很是坚决地拒绝了柒和。 ——此时他却不愿她想起来了。 ——方才和蛟龙一战, 景钰脑海中的一切画面都变得清晰连贯。 ——集齐重明灵骨等三样, 确实可以获得祖神创世之力。 但是若这三样,再加上女娲血脉, 祖神之力顷刻便汇入毁天灭地的诛天阵。 而记忆之中,柒和便是被自己亲手祭阵, 魂飞魄散。 如今景钰所求, 不过是求证。 唯一的方法,就是杀死眼前的蛟龙, 拿到封印在它眼珠里的厄如鉴。 如果脑海中的一切是真实的,那么这个世界便是由厄如鉴创造出来的扭转因果以后的世界, 一切都同过去一样, 但唯独不会有厄如鉴。 真相就藏在它的眼珠里。 诛天阵启后,有人扭转了因果线, 将世界的轮盘拨回到一切都未发生的时候。 ——还好有人扭转了因果线。 柒和被景钰封住唇。 她登时愣住。 这一吻极短暂, 克制又珍惜, 仿佛吻一样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盼你永远忘了。”景钰道。 身边冷冽清新的气息骤离,柒和还未反应过来,那边已厮杀成一团。 ——他究竟有什么非取厄如鉴不可的理由? 柒和想不明白。 落在唇上的吻轻得像一绒飞絮, 柒和不自觉红了脸,她捂着脸,试图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回归正常。 ——你应该为寒予师兄跳,不是他诶。 柒和对自己说。 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趋势,殷红的灵光逐渐占据上风。 恒进的青光越来越弱。 柒和看到方才笑吟吟同自己说话的女子满脸焦急,却无能为力。 心念一动,几乎是瞬间出现在那女子身后,厉声道:“交出厄如鉴!” 景钰听到柒和的声音,动作霎时停滞。 那条蛟龙亦是。 ——赌对了。 冉玥心系恒进,而自己亦不愿两败俱伤,只得出此下策。 柒和的昭憧横在冉玥咽喉,剑刃锋利薄快。 柒和低声在她耳边道:“别怕,我们做一场戏。” 名唤恒进的蛟龙湛蓝的眸中翻腾着某种名为愤怒的火焰,他道:“你欲何为?” 柒和道:“交出厄如鉴,我便不伤她。” 大声说完这一句,柒和在冉玥耳边道:“一会我装作被你反制,逼他走。我们本来就不想要什么厄如鉴,只是这人脑子转不过弯。” 冉玥极轻微地点点头。 恒进见昭憧剑刃几乎要划到冉玥喉管,神色紧张,面露犹豫,终于缓缓道:“我没有什么厄如鉴。” 景钰闻言,饶有兴味地眯眼看着他:上一次,恒进也是这么说的。 柒和之意本就不在厄如鉴,趁恒进说话吸引景钰注意力的当儿,极快地在冉玥耳边道:“右肘先出攻我右胁,身形向左屈指向上叩我腕骨。” 冉玥以前一直扮做男子在街上混日子,反应自然够快,当即按柒和所说,曲肘扭身攻她腕骨。 柒和也不反抗,顺势松手,掌心昭憧落入冉玥手中。 攻守之势瞬时倒转。 ——啧。 柒和装作被俘,偷眼看景钰反应。 却见他反手执剑,将赤渊贴在右臂直立,另一手负在身后,似笑非笑看着柒和。 哪有半点担心的意味? 冉玥也是个狐假虎威的,当下朝景钰道:“离开这里,否则我杀了她。” 景钰并不答话,只看着柒和,满眼只有三个字:别装了。 冉玥却是个心狠的,直接将昭憧朝柒和脖子上贴近,剑刃竟真在她脖子上留下血痕。 景钰周身气息霎时变化,不再是那般轻松玩味的姿态,目光如淬毒的匕首。 冉玥不禁手一抖,却又划出一道浅痕。 柒和察觉到脖子上的一点冰凉,忽然有些后悔,这位可是没拿过剑的普通人啊...... 红芒开始从景钰身边扩张,那是化神级的领域。 他要百分百确定,柒和不会受伤才能过去救下她。 红芒扩张到一半,忽有另一股相反的力量压制住景钰的力量。 恒进此时已来到冉玥身边,龙须欲飞。 原本回到铜柱上的黑龙接连发出清越的龙吟,那原来是一道压制身处其中之人的阵法,黑龙也不过是阵法之力的具象化。 景钰所使灵力越强,他脚下所踏阵法便越强,或者说,这龙阵本就是遇强则强,化用景钰的灵力来对付景钰。 恒进身上有些伤,汩汩流出蓝色的液体。 柒和硬着头皮陪冉玥继续演下去。 谁都没有预料到景钰接下来的动作。或者说,谁都没有想到他原来这样强。 ——那是接近飞升境界的力量,近乎神的能力。 很难相信人的眼睛会爆发出那样耀目的金色,像日食后骤然亮起的日环,猛烈地占据你的所有视线及感官。 甚至连恒进都没反应过来。 景钰已到他身边。 恒进甚至没来得及及作出反应,景钰已将柒和拉进怀里,食指与中指并拢轻点昭憧剑尖。 强悍的想要控制昭憧的景钰的灵力与昭憧相斥,爆发出惊天的气波。 冉玥本就是一介凡人,根本经不住这样的力量,凄厉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朝一边撞出去。 青色的蛟龙更如离弦之羽箭一般追着那道浅碧色的身影而去。 柒和将一切尽收眼底,未料到自己好心却引得这样的局面。 一直未化作人形的桓进终于化出人形,横抱变身浴血的冉玥出现时,柒和心中狠狠一沉。 景钰没给他任何机会,斩出一剑,恒进单膝跪倒在地,头无力地垂下。 怀中冉玥更不知死活。 情势急转,柒和始料未及。 只听得景钰低声道:“你该站在我这边。” ——他早就看出来了自己同冉玥不过是在演戏。 柒和声音颤抖道:“他......” 景钰在柒和颈边摩挲,长指按住那条细细的血痕,一抹便消失无踪。他舒展眉头,道:“陨落了。” 先前二人短兵相接声势浩大的一场,原不过是景钰故意做给柒和看的。他真要动手,不过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剑。 寂亡的剑意便能将神兽蛟龙穿胸而过。 景钰抬臂再送出一道剑意,两颗蓝琉璃遥遥飞向他。 他将两颗蓝琉璃握于掌心,炽热的灵力喷薄而出。 浅蓝的一道法纹浮现。 景钰脑海中的就记忆清楚地告诉他,要从这两颗玻璃珠中找到封印之钥。 而寻找的方法亦在脑海中清清楚楚。 随着脑海中的一切记忆都与眼前画面重合,景钰微微蹙眉。 蛟龙的眼珠里,封印还在,但是没有厄如鉴。 ——没有厄如鉴。 ——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柒和看到他面容忽蒙上一层阴翳,对海底一切失去兴趣一般。 景钰道:“没有厄如鉴。” 柒和尚有些呆滞。 * 出海和入海,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不过转瞬。 发觉真相以后,他便带柒和回到东洲岸上,未给她多一秒时间思索。 柒和还未来得及去探冉玥气息,眨眼便回了岸边。 柒和不明白,既然没有那件宝贝,他缘何非得伤人性命。 她问道:“冉玥死了么?” 头顶有久违的阳光,此时柒和已不在水下。她脚底踩着细腻柔软的淡黄的沙,贝壳和闪光的粒子埋在细沙之中若隐若现。 一瞬周围就换了天地,若不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刺了景钰一剑,甚至要以为刚才海底的一切都是幻觉。 景钰看起来心情并不好,修长的眉深深压着眼瞳,将一切沸腾的情绪收在眼中寒潭之下。 他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若有人伤你性命,你会如何?” 柒和一愣,道:“有寒予师兄在,没人敢伤我。” 景钰垂眼看她,轻道:“若是我呢?” ——若是你,还真能在寒予师兄手下伤我。 柒和皱眉道:“玄静子长老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问得太认真了,认真到柒和真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拔剑相向。 “呵,”他换了神色,轻笑一声,道。“我怎会伤你?” ——毕竟你与我,性命相连。 被他一绕,柒和险些忘了方才之事,见他并不打算解释,柒和重又问道:“为什么杀冉玥?” “我说了,你该站在我这边。” 景钰淡淡重复了一次在海下说过的话。 “我原以为你分得清,谁才是你应当信任的。” 柒和手心冒汗,她怎么会昏了头,对这个人心软。 “你凭什么觉得你自己就是可信的?”柒和咬牙切齿。 柒和眼神凌厉,毫不退让。 景钰不语。 如果说那一魄对他而言是一把锁,对柒和而言便是一把钥匙。 虽不知何故她反而忘记了许多,但那个会在终宵山洞中依靠景钰取暖的柒和确实是不见了。 他既想找回那个柒和,又不愿她记起前缘种种。 柒和拿出传音符,注入灵力。还未等传音符上符文皆亮,便被景钰捏成了灰。 柒和也不看他,自顾自再拿出一张。第二张传音符也在她眼前被海风吹散。 微凉的海水一阵一阵地卷起轻柔的潮,浪声悠远宁静。有白色尖喙的鸟展开羽翼自头顶乘风而过。 暖黄的阳光落在景钰脸上,眉骨鼻梁笔直的影错落好看,墨黑的睫下是冷淡的金眸。 柒和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和打家劫舍的流寇谈什么仁义礼信的大道,完全是对牛弹琴。她眼角余光能看到自己初醒时身处的丹心教的楼阁飞檐和干净的磁瓦。 寒予在那里,苏瑾在那里,温敛也在。 可是没人知道柒和在这里。 无助似涨潮的海水将她淹没。 这个认识不到三天的剑修执拗偏执更甚冷硬的寒铁。 似乎是随她心意,泛着微微粼光的海面忽然开始掀起一道胜过一道的巨浪。 几乎是在一瞬间,浓厚的阴云在头顶凝结成团,阳光立即被遮住,竟犹如永夜降临。越来愈大的风裹挟着水滴,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刮过脸庞犹如小刀割过。 小七浓密的兽毛被风吹刮歪倒向同一个方向,巨大的力量几乎使人站不住。 铺天的危机感自海面之下传来。 柒和凛神看去,略退几步,发丝在脸侧狂舞,铺面的水和狂风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头顶不紧不慢滑过的白色鸥鸟已全没了踪影。 此时若还在天上飞,它们登时便会被卷进风暴中心化作满天飞羽。 柒和当即想要祭出一张定风符箓,可刚拿出来,符纸便被狂风撕裂,她两指之间顷刻便只剩一条被打湿的纸条。 往来的修士、渔民尽背向散开奔逃,惊叫尖锐之声不绝于耳。 沙滩上木棍支起,用来晾晒鱼获及渔网的的架子散成一堆被狂风卷至半空,舒张卷起形状不定的渔网被撕裂,似面目不定张牙舞爪的罗刹的面孔。 四下里已是一片乌沉。 景钰站定不动饶有兴味地看着海面,柒和亦不敢稍有疏忽,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此处异状定会引起师兄他们的注意,只要拖到他们过来,就能逃了。 乌云翻涌,海水近乎墨水一般的深蓝,浪潮之上翻起白沫。 ——是桓进?他没死? 有一人影缓缓自海下浮升,柒和定睛细看,是个身量纤弱的女子。浅碧色衣衫,身上血水尽被海水洗净。 她昂首,沉黑的眸子里是执着怨毒的光。 景钰遥遥与冉玥相望,神情淡然。 直到她手中有什么东西闪过明亮的光,景钰方蹙眉有所动作。 柒和看清了,那是半块镜子。 ——冉玥手中是半块光可鉴人的镜子,水沫在上面没有一点痕迹。 浊浪拍打在纤细的女子身上,她手中半块碎镜子被洗的愈加明净透亮,似乎能将整个世界映在其中。 柒和不自觉入了迷,那镜子,她好像见过。 虽说世上的镜子都不过反照外界的光和事物,本质并无差别,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见过那面镜子,甚至生出熟悉之感。 柒和喃喃:“我好像......” ——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不等她说完,一点红光飞入她眉间,扑哧融了进去,似扑火的蛾。 眼前一黑。 景钰指尖红芒暗淡。 * 两位白衣剑修急急御剑而来,看向海面上一道倩影,对视一眼,彼此放出汹涌浩瀚的剑意铺天盖地而去,欲压住怒吼的海浪。 海啸如此,会毁了整片东洲。 伍羽与阿银在苏瑾与寒予之后赶到,整片海滩上空无一人,甚至连渔网渔船等都没留下,尽皆被海水吞噬。 伍羽对阿银道:“阿银,淼落阵法可还记得?” 阿银目光坚定,手中以结出法印,道:“记得。” 儒雅的丹心教主此时愁眉紧锁,一声快似一声吩咐身边弟子结成阵法,挡住几乎已是万丈之高的海潮。 阵法大成之际,冲天的光幕堪比雄伟高耸的城墙,亦是修士所结的堤坝。每位弟子都是坚毅的神情,一样的动作,一式的衣着。 这便是东洲丹心弟子的担当。 苏瑾与寒予看出始作俑者是浪潮之上那名女子,凝神提剑,两道剑意直冲向她。 快要碰到那女子之时,忽然耀目白光一闪,似爆开的焰火,或者镜子反射的阳光从眼前掠过。不过眼神一瞬间的失焦,再定睛看时那女子已没了踪影。 气势万钧的海潮忽然失去支撑,轰然倒塌,巨大的水花相击,一时漫天飞沫。 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海潮声在一声轰响后渐渐平息,柒和与她心心念念的师姐师兄几乎是擦肩而过。 在苏瑾和寒予到来之前,景钰带柒和离开了。 柒和悠悠醒转之时,耳边还有浅浅潮声。阴云皆散,阳光重新夺回天空。 ——还在东洲。 如今魂魄齐全的柒和对灵力的感知更胜以往。 天地间灵气与她的血脉同出一源,是故她已逐渐弄清景钰在自己身上所下禁制的关窍。 现下她表面仍同他敷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伏在小七身边给它顺毛。偶有长长的白色兽毛粘在手上,凭空一挥下雪似的在阳光下旋转。 小七眯着眼很是惬意,喉管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巨型山竹一般的爪子开花一般伸展开,露出锋利的爪。 还差一点,就能冲破禁制了。 柒和心中激动,面上仍懒散淡定。 横斜的树影交错,洒下一地金箔般的光晕。 她已盘算好,景钰体内那点魔气,便是她逃走的唯一机会。 柒和目光了无痕迹地从自己手上的重明灵印上划过。 景钰高高坐在树顶,赤渊剑已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没有半点奔腾的煞气。 金丹运转之间,柒和几乎能听到体内细小的禁制“啪”一声轻响碎裂开的声音。 ——要将他引下来。 柒和抬手,偏头躲过正射在眼睛里的光,问道:“在想什么?” 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的下颚,景钰垂下的墨发柔顺光泽,随风轻动。 ——在想什么? ——该去哪里? 他略低头,少女眸光清亮,分明映出一个玄衣的身影,却映不到眼底心里。 这世间有三个柒和。 一个会对他笑出梨涡,展开双臂,说些奇怪的话。 另一个印象已不大清晰,景钰只记得她最后陨落在诛天阵中的景象了。 还有一个就在眼前,像是时光倒转,从诛天阵走出来,重新开始呼吸的柒和。 而景钰只想找到他的第一个柒和。 可惜那一个,沉在意识的最深处,他找不到了。 心底轻轻一阵刺痛,景钰落到柒和身边,衣角飞扬。 他知道为什么那一个柒和躲起来,因为魂魄归位后,那些复苏的记忆太痛苦,所以柒和选择忘记。忘记一切回到原点。 景钰噙着一抹笑,轻吻柒和,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和纤腰。 他要将这具身体,这个灵魂上的一切都抹除。依照柒和曾经只言片语,重塑她的记忆与性格,彻底夺走她的全部修为,变成一个全新的只属于自己的柒和。 柒和安静地接受这个吻,乖巧地像任他摆弄的玩具。 景钰的灵力渐渐将柒和一点点包围,似一个闪着暗红光芒的茧。 破茧而出的,将是斩断所有过往的空白的柒和,没有落笔过的完全空白的画卷。 景钰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暴虐。 柒和有些换不过气。 源自柒和的莹莹的白色灵力也不知不觉沁入景钰灵脉。 一个霸道得几乎要将另一个吞噬,而另一个则专心致志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无声的对抗。 柒和能察觉到来自景钰的灵力近乎碾压似的侵占了她的识海,但他似乎不急着抹除她的意识。 不起眼的白色灵力似游丝,执着地在寻找那一点魔气。 景钰早发觉柒和偷偷置于自己灵脉中的那一点灵力,但他并不在意。他眼下对柒和识海中那团柔软的神魂兴致盎然。 柒和想要找到那一点魔气太难了,就像要在奔腾不休的瀑布之下寻一粒不起眼的石子。 景钰的灵力强势地要将这一缕柔弱灵力裹挟在一起。 识海深处的颤抖令柒和几乎要软成一滩水。 那点白光也开始震颤,似风中烛火。 红色的凛光乐此不疲地逗弄那抹羞怯的神魂,每一次轻触都令柒和几乎丢盔弃甲。 柒和暗暗掐住掌心,圆润的指甲狠狠嵌进肌肤,这才存留了一丝清醒。 ——找到了! 奔流不息的江河中那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子,柒和扭转形势的稻草! 腕上灵印骤亮,柒和几乎毫不犹豫倾尽全力击出一掌,两人神识登时分离。 只需要这一瞬! 景钰遭魔气反噬而定住的这一瞬就够了。 柒和自景钰双臂之间挣扎而出,足尖猛点,一瞬间消失在林间。 毛茸茸懒洋洋的灵兽眸中锐光一闪,登时拔足狂奔跟了上去。 原地只余一个景钰,金眸中竟隐隐有黑色瘴气一般的阴翳翻腾不休。 他捂住胸口,如玉指缝中渗出殷红的液体,魔气在体内翻天覆地。 * 柒和四周景物飞速变化,衣角发梢皆被风托起在空中飞舞,她生怕自己停下便被景钰捉了回去。 毕竟她也不知道景钰压下这点魔气需要多久。 口中暗念剑诀,昭憧骤然生长变宽,柒和轻巧一跃跳到剑上,催动灵力没命地朝目光所能及的丹心教建筑赶去。 ——景钰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居然想抹掉自己的记忆,然后将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灯泡”一类的东西塞进自己识海。 ——要不是他忽然被另一件事情勾起了兴趣,自己这会就该如他所愿,变成个傻子了! “柒和!”一道女声。 柒和来不及细想也不并不关心是谁在唤自己,只一门心思御剑飞去丹心教,找到寒予苏瑾等人。 迎面忽然吹起猛烈的风,柒和御剑的速度忽然被硬生生阻慢了些。 柒和皱眉,灵力催动地更为猛烈,忽听方才的女声鬼魅般又出声道:“是我,冉玥。” 柒和:“......” ——这真是更恐怖了。 冉玥方才还握着一片破镜子站在浪潮之上一副要毁天灭地的架势,现在在柒和耳边说话却不见人影,更是如鬼似魅。 “柒和道友,我将你拉进镜中,你莫害怕,听我说。” 柒和并不理睬,昭憧几乎是破开空气而行,但很快,她便发现周遭一切天旋地转换了样。 柒和欲使灵力,却发觉灵脉中灵力竟在逆流而行,而自己以惯常方式根本没办法用出灵力。 昭憧缓缓减慢,柒和终于能看清周围的一切,似乎与刚才没什么区别,但是仔细看会发觉,一切都是左右反着的。 柒和落到地上,心中焦急恐被景钰追上,冉玥拨开灌木,钻出来,向柒和挥手道:“柒和!” 柒和猛然回神,看到浅碧色衫子的女子向自己走来,不由退了半步。 冉玥见柒和神情防备,忙解释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这笔账我知道该和谁算。” 柒和放松几分,但昭憧仍牢牢握在掌心。 冉玥走近,道:“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与他为伍,是被迫的。” 柒和知她所言为谁。虽说景钰不值得信,但眼前这个分明被景钰一剑震碎心脉却又活过来还变成了“海神”的冉玥也并不靠谱。 柒和开口问道:“你是谁?将我拉入此境是为何?既然你知道我与他并非一路,前去找他便是。” 冉玥道:“你别紧张,这里是镜中世界。厄如鉴中的世界,与现实截然相反,他追不到这里来。 我是冉玥,我没事,恒进救了我。” ——第二次救了我。 冉玥没说剩下的半句。 柒和正欲开口,一头毛茸茸的银白色灵兽刹不住脚步直冲而来,柒和忙侧身避过,前方被撞出一阵烟尘。 是小七。 小七方才追着柒和,也追到这镜中世界来了。 身边有了小七,柒和胆子也大了几分,问冉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冉玥慢慢同柒和解释了一切。 ——当年柒和在玄清镇中对扮作少年的冉玥好言相劝,还给了不少灵草丹药,冉玥本想去玄清修剑道,却出了点差错,灵脉全毁。 东洲温家似乎有能重塑人灵脉的法子,冉玥便一路来了东洲。不料正遇上海啸,险些被大海卷了去,所幸得恒进相救。 那时冉玥尚不知恒进本体为蛟龙,但仍沉溺在他海洋一般湛蓝的目光之中了。 不知何故,恒进一天比一天虚弱,甚至人形都难以维持,后来在冉玥追问之下方知,他守护的厄如鉴不知何时碎了,连带着恒进的力量也日渐衰微。 如今只剩下半面,其余碎片皆流落天下难以寻回。 为了让冉玥能在海下生存,恒进将自己的命宝给了冉玥。 所以当时冉玥虽受重伤,得以幸存,而恒进所守护的厄如鉴最后也交给了冉玥。 * 冉玥看着柒和道:“我虽无灵脉,但因为这个的缘故,有恒进司掌风雨的能力,也能使用不完整的厄如鉴。” 柒和算是听明白了冉玥的意思,可她还是没说将柒和拉入此间是为何缘故。柒和蹙眉问她道:“所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冉玥目光登时冷下来,刀子一般凌厉,道:“报仇。” 柒和被她怨毒的眼神所惊,又道:“我一个人也没法助你,待我与师兄师姐会合,再做打算不迟。” 柒和下意识以为冉玥这是要将自己拉上贼船,一起对付景钰了。 未曾想冉玥轻轻摇头,对柒和道:“不,我一个人足矣。我将你带到这里,只是为了帮你。” 柒和讶异道:“帮我?” 冉玥点头,道:“你可知,它与他有关系?” 冉玥指着柒和身边蹲坐的一大只陆吾。 柒和有些奇怪,侧眼瞧小七,收回目光复望着冉玥,道:“他说,小七是他赠与我的。” 冉玥摇摇头,素手纤纤,上面遍布伤痕,那是旧日漂泊留下的痕迹。 她执手与小七额上,挥出一道淡绿的光印。 “灵契?!”柒和不由惊道。 冉玥点点头,对柒和道:“柒和,你于我有恩。我看得出你与这灵宠感情深厚,但它与那人结了生死契,我要复仇,不免波及于它。” 柒和早失了记忆,并不知灵契一事,猛然见小七额上契纹,有些怔愣。 冉玥道:“我可以帮你解契,从此它与那人便无关系。我也就无所顾忌了。” 冉玥所说“无所顾忌”,无非是与景钰你死我活,但两人修为差距极大,如是做不过以卵击石。 柒和思忖半晌,劝她道:“你既无灵脉,所依仗无非恒进留给你的东西,对上景钰毫无胜算。” 冉玥淡笑,胸有成竹道:“不止这些。” ——她袖中藏了两片泛黄的羊皮纸卷。 有些事情,她隐去未对柒和讲。 比如她利用厄如鉴逆因果只能,复原了被毁掉的残卷。加上恒进曾对她提过的只言片语,冉玥找到了报仇的方式。 利用法阵,获得祖神之力。 冉玥手腕上有一条淡淡泛着青光的细绳,仔细看去,其上似乎覆了一层细密的鳞,半透明的,极为好看。 那是恒进的命宝,蛟龙龙筋。 而小七是陆吾的事,恒进也一眼看出,趁景钰与柒和说话的当儿,识海传音给了冉玥。本意是让她小心,眼下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只要取了小七的心,再寻一块重明灵骨,自己就能有报仇的实力了。 冉玥看着柒和,眼底闪过一丝歉疚,开口道:“我能帮它解开生死契,只是你需要让它听你的话,配合一些。” 小七太强了,冉玥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能利用柒和,才有剖它心脏的机会。 柒和半信半疑看着冉玥,道:“谢谢你告知我此事,但我还是先与师兄会合为佳,免得他们担心。” ——冉玥的话,柒和信了一半,怀疑一半。若真有什么生死契,寒予他们自会替她想办法,柒和也用不着寄希望于冉玥。 冉玥愣了片刻,答应道:“好。我与你一起去找他们。” 柒和倒也不必防备冉玥,方才是未料到厄如鉴的能力,才不防被冉玥拉入镜中。冉玥又是个没有灵脉的,柒和昭憧在手,弄清了境况,便成竹在胸了。 “他们眼下应在丹心教。若你要同我一起,我们便一起去那吧。”柒和道。 冉玥点头,对柒和道:“这镜中世界实际上是现实的倒影,其中发生的一切与现实并无二样,只是有些地方会反过来。 若要去丹心教,只管沿着那条路走便罢了,虽说道路两边景物会左右逆置,但事物之间的联系却是不变的。 眼下为了遮掩气息行踪,只能暂且用这个法子,待到了丹心教,我便带你出去。” 柒和了然点头,逆念剑诀,果然唤醒昭憧。 柒和踏上剑去,伸手将冉玥拉了上来,与她一道御剑,小七亦在身后跟得紧紧的。 御剑之时,柒和拿出张传音符,仍是逆念符诀,果真与苏瑾联系上了。 “师姐。”柒和出声道,“你们还在丹心教么?我即刻赶回来。” 柒和总是这般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苏瑾扶额半是无奈半是薄怒,道:“你去哪了?” 柒和支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只得道:“待我见到你们再细说。” 第110章 阵启 男主终于掉马了! 眼看丹心渐近, 冉玥却忽然出声道:“柒和,小七不能出去。” 柒和蹙眉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她道:“厄如鉴所创造镜中世界, 是扭曲现实而构, 是故可以阻断契约感应。若是小七一踏出这里, 便会被找到。” 柒和当然明白,以化神实力,只要有微弱的感应,找到小七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柒和已念过剑诀, 御剑停在丹心某处偏院之中。 果如冉玥所说, 柒和能看到周围往来行色匆匆的丹心弟子,但仔细看去, 会发现众人所用皆为左手。柒和所在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相反的。 冉玥又道:“我方才掀起那样阵势的风浪, 想来贸然露面不甚合适。兼之事情复杂, 难以解释,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好了。” 小七黏在柒和身边, 立坐起,体型庞大。 柒和转头对它道:“小七, 你害怕么?” 小七眨眼摇头。 柒和思忖片刻, 小七和冉玥确实都不宜随她出去,况且冉玥体无灵脉, 不会对小七有何威胁。 念及此, 柒和朝冉玥微微颔首, 冉玥轻轻一推,柒和踉跄几步便陡然回了现实。 回首看去,一切景物如常, 什么都没有。再仔细感受,方能觉察到细微的灵气波动。 柒和伸手过去,五指便如浸入水面一般轻轻波动,掌心有点毛茸茸的触感,是小七。 ——放心了。 原来进入过厄如鉴之人,便会对这镜中世界有所感应,如是倒不必害怕冉玥拐着小七跑了。 就要见到寒予苏瑾了,柒和脚步轻快。 她随手拦住一位弟子,问过位置,便急急前去寻苏瑾。 “师姐!” 柒和推门,伸着脖子左右看了一圈,看到苏瑾。 苏瑾听了柒和声音,忙扭头,看到柒和,眉头一松,起身走近,捉住柒和手腕道:“又随景钰去哪了?没消息。” 柒和听见景钰名字,咬牙恨恨道:“他太过分了。” 苏瑾正待要仔细问,见了柒和神情便知她大约还是没想起来的。只得道:“没事就好,方才有一女子形貌女修,在东洲海上掀起了万丈浪潮,险些将整片东洲淹没。” 柒和想了想,若是要像苏瑾解释缘由,未免有些复杂,便暂且按下,待日后再与她说。 柒和还是问出了当下自己最担忧的事,她问苏瑾道:“师姐,小七是不是有什么生死契?我不大记得。” 苏瑾点点头,道:“是与你所结。这其中还有古怪。” 与冉玥说的不同,柒和当即蹙眉低头思忖良久。 冉玥所言,分明是小七与景钰之间有契。 苏瑾携柒和坐下,道:“那日不愚师兄回去后便传音同我说了。他说那生死契需由契约双方之一缔结,旁人无法代劳。 而你身上那道,起码是元婴修为之人结下。 若不是你亲手结契,那便只有小七了。” ——小七它有堪比元婴的修为? 柒和刚冒出这个想法很快摇摇头否决了,就算小七拥有堪比元婴的力量,也绝不会结契。 苏瑾抬眼看柒和,犹豫良久,终于犹疑道:“柒和,你可曾想过......” “什么?”柒和愣愣抬头。 苏瑾道:“小七就是景钰。” 柒和如受雷击,当即起身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苏瑾无奈抬眼看柒和,长久以来,她一直冥冥感觉景钰与小七之间定有瓜葛。 柒和向来是个聪明的,不至毫无察觉,苏瑾想,柒和大约是不愿往那方面想,亦是自欺罢了。 苏瑾不知柒和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两日,更不知她现下复杂情绪。 苏瑾又道:“你可知为何你失去记忆?” 柒和愕然,她亦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可不知缘故。 苏瑾叹气缓缓道:“柒和,你本有七魄,不知何故,只余六魄在神魂之中。玄静子长老替你寻魄,寻到第七魄在景钰体内。 你却全心信任与他,只道是其它人为之,景钰亦不知情。是以我们方来了丹心请伍羽掌门相助。 七魄归位之时,出了意外,温师兄他救了你回来。自那之后你就失忆了。 而根据伍羽掌门所言,你那一魄,没有第三人碰过。” 苏瑾定身,凝视柒和,眼底痛惜,道:“你的魂魄,只能是由你自己剥离,或是由景钰取走。再无第三种可能。” 柒和听得苏瑾此言,下意识反驳。可待否定的话脱口而出,又觉苍白无力。 脑海中忽然而至的纷乱记忆让她难以接受,分不清是发生过的抑或是未来。 她好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在某处山洞之中,景钰眼神慑人,掐住自己的脖子,冷冷道:“不如我送你一程。” 分明自己认识小七与景钰也不过短短几日,这般复杂强烈的感情更不知从何而来。 柒和良久不语,终于转身冲了出去。 苏瑾来不及唤住她,追着她出去,却只见柒和身影霎时消失,恍若一瞬间走入另一个世界。 “柒和?!”苏瑾失声喊道。 柒和已回到镜中世界,胸口剧烈起伏着。苏瑾的话令她惊怒之下识海巨震,各种真实又虚幻的记忆纷至沓来,眼前画面与识海中的画面交相割裂,几乎将她整个人撕碎。 魂魄撕碎的感觉哪怕只是回忆,都令她难以呼吸。 冉玥看到柒和,忙扶住她,关切道:“怎么了?” 柒和不住落泪,汹涌的情感和哀怒让她不知身在何方。 两世为人,一段尘缘。 现代的回忆,这里的回忆,还有所谓名为《玄清纪》的小说,原来都是她为自己粉饰的痛苦记忆。 《玄清纪》中的一切,桩桩件件,原皆是真实的。 所谓的“女配”,就是柒和自己。 因为暗恋师兄,但又觉寒予苏瑾天作之合良缘登对,便给自己安了个“女配”的身份。 在他们两人之间,自己不过是个配角,求不得,意难平的配角。 寒予与苏瑾二人,皆是天下难有之奇才。柒和不免自惭形秽,虽性子娇蛮,但内里极自卑,总觉自己担不起玄清内门弟子身份。 在二人的光芒下,柒和便觉自己太过平凡。 如今重活一世,她终于感受到自己虽不如二人境界,但也绝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可怜,普通。长久以来的被爱反而让她感受不到被珍惜。 以为自己是外人时,反认清了一切。 玄清第七弟子——柒和,就是她本人。 原著中所讲述的一切,正是她自己的回忆,苏瑾被陷害,景钰取得残卷,寒予剑心破碎,诛天阵启。 而自己就是被景钰扔进诛天阵的那个。 山岳皆崩,江河倒灌,巨浪吞天...... 这是她最后的记忆。 大约是上天垂怜,被祭阵的柒和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穿越一片虚无,到了21世纪。 21世纪有空调西瓜冰淇淋,还有这个世界的柒和并没有得到过的父母之爱。若是就这样也极好,可惜造化弄人,柒和不知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却不是回到那个毁灭之后的世界,是回到了毁灭之前的修真界。 过去的零碎记忆被她不自觉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一本名为《玄清纪》的小说,凡此种种皆成行行文字,是记录亦是预言。 没有一本小说会那样漏洞百出,对全书最大的反派描写甚少。归根结底,是上一世的景钰藏的太好了,柒和至死也不曾了解他。 没有了解过的东西,自然不会在那本凭空编造的《玄清纪》中出现。 从虚幻魇境逃脱,七魄归位之后,她本该想起一切,偏又逃避一切,便将所有封存在记忆深处,想由此回到在玄清,没有遇见过景钰时的时光。 但是现下,柒和全记起来了。 天道终归仁慈,给她机会改变一切,又捉弄于她,令她此时才忆起前尘。 ...... 冉玥蹙眉关切询道:“柒和?” 柒和弯腰,无力地撑着身边大树,握手成拳,死死盯着地面被泪水沁湿的一块。 半晌,她终于支起身子,对冉玥坚定道:“冉玥,你手腕上的蛟龙命宝,是龙筋吧?” 冉玥登时变换神情,挡住手腕上泛着青光的细条,稍退了半步。 柒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道:“放心,这是恒进留给你的,我绝不会妄想,也不会让其他人夺走。” ——柒和她好像忽然换了个人。 冉玥目光闪烁。 柒和目光中那点茫然和懵懂彻底被坚定的色彩所代替。她定定神,对冉玥道:“放心,我会助你,替桓进复仇。” 冉玥起先有些不信,半信半疑看着柒和,直到她重复道:“跟我出去,我师姐师兄自会相助。” 冉玥低头思忖片刻,道:“可是......” 柒和眼神从小七身上划过,闭眼,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道:“有小七,可以掣肘景钰。” 柒和已经确定了,小七就是景钰的一部分,或许是元婴,或许是神识所化,总之,小七与景钰性命相关。 一旦想通这点,过往种种便重新清晰。 小七从来不会受伤,因为总是景钰在替它受伤。 冉玥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剑修,似乎是与之前不同了,既不是那个在玄清镇中给自己一袋栗子的柒和,也不是海底龙潭那个忘记一切怯怯懵懂的柒和。 冉玥被她神情所动,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小七还不知眼前形势,呆呆地凑到柒和身边,比追云兽还要庞大结实的凶戾灵兽乖顺似一只初生幼猫。 柒和别过脸去,不去看它。 冉玥缓缓收了厄如鉴,镜中反转的世界逐渐与现实融合,两人一兽身形凭空出现在丹心教中。 阿银恰巧从旁经过,挥散周遭神情紧张,满脸戒备的弟子,看着忽然出现的柒和,嘴唇轻动,最终叹了口气,轻道:“温敛托我告诉你,别等他,他过些日子自己回玄清去。” 柒和虽忆起前尘,但对虚幻魇境中的却毫不记得,只知道是温敛救了自己。 她决心不再将温敛扯进这件事,于是对阿银道:“有件事还需丹心相助,万望阿银道友替我瞒住温师兄。我不愿再令他担心了。” 阿银点头应下。 柒和心知时间不多,动作极快,叫齐苏瑾、寒予和阿银。拜托冉玥将几人送入厄如鉴中。 柒和道:“师姐,师兄,阿银道友。我如今全想起来了。景钰其人,心思深沉,行事狠辣,绝不可存留于世。” 苏瑾和寒予皆对柒和忽然的决绝所惊。苏瑾蹙眉道:“柒和?你真的全想起来了么?” 柒和自然不会对苏瑾开口提前世之事,只点头恳切道:“师姐,你放心,我一定能保护好你们。” 苏瑾无奈一笑,摸着柒和脑袋,分明不比柒和大多少,她总以长辈自居。旁的人定不会想到这般的清绝美人会是个唠唠叨叨的。 苏瑾道:“柒和,若有什么事,师姐和师兄定会挡在你前面,怎么能要你保护我们?” 苏瑾仍是不知柒和现下所忧。 柒和道:“第一要紧事,便是解开我身上的生死契。” 那道淡青的三环叠置藤蔓似的印在柒和额上的契纹,苏瑾也见过。 寒予道:“柒和,你这道契纹,是单向生效的。小七若有意外,你不会有什么反噬。” 柒和摇头,坚决道:“我要解契。” 什么小七,什么景钰,原不过是将自己捏在手心,哄得团团转罢了。 仿佛是觉察到柒和的情绪变化,小七怯怯凑近,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柒和。 柒和不为所动。 小七又把平素柒和最爱挼的毛尾巴乖乖伸到柒和身前。 柒和只淡淡推开。 小七很难过,难过地想把这面破镜子撕碎。 小七生性凶戾,为了柒和欢喜,总老老实实压抑天性,不敢放肆。那日在龙潭,方见它的真性。 如今柒和态度冷淡,小七登时爆发出强大的威压,灵压迫人。 柒和侧眼,与它对视,淡道:“坐下。” 小七缩成细线的竖瞳登时又扩圆,开心得原地蹦了一圈,险些将厄如鉴蹦碎,老老实实蹲下后肢,尾巴乖巧地盘在身侧。 耳朵不时动动。 小七的喜怒都很外放、直接,不需柒和去猜。 而景钰不同,他是一团沉黑的墨,晕染不开的阴郁。好不容易走进去,却只见血淋淋的真相。 很难想象那样的一个人,会变出这样一个率真可爱的化身。 柒和收回目光,长睫遮住墨黑的瞳,似乎给眸中情绪掩上一层薄纱。她将手轻轻按在昭憧剑柄之上,沉静道:“还有一事。解除契约后,我要将景钰封印。” 寒予却问:“何故?” 柒和抬眼,与寒予对视,一字一句道:“他会害死所有人。” ——若上一世真是一本小说便罢了,生死、喜怒、悲欢皆是虚妄。可偏偏事与愿违,流过的血是真的,所有的意难平、惨痛的结局,皆是教训。 如若轻信景钰,付出的代价却不只是自己的生命,还有苏瑾、寒予、温敛、明炽......柒和不能以一己私心拿其他人作赌。 只有当生死离别真的落到自己身边才会觉得痛。 柒和眼下是全想起来了。这一世,厄如鉴已碎,没有退路。 柒和重重阖眼,又睁开道:“师兄,请你助我。” 柒和甚少如此正经地说出这般话来。小时候有什么事,总是含糊糊弄或是卖乖耍滑遮掩过去。在景钰身边时她更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冉玥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说话,心中却另有计较。 苏瑾道:“柒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深知这两人不会如此一夕之间反目成仇,哪怕柒和的一魄在景钰身上,她都会替他解释。 柒和道:“师姐,他要堕魔了。” 堕魔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柒和提醒苏瑾道:“师姐,你记得在榆江城,他当众催动魔气么?” 苏瑾与寒予对视一眼,那场景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苏瑾道:“可是他晋了化神。柒和,你要知道,晋级之时,若心境不清明,断不会成功。若他真的行将堕魔,为魔气所扰,当日便会陨落在终宵,或是彻底堕魔了。” 柒和认真道:“师姐,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但是我有重明灵印在身。” 柒和稍稍拉起袖子,露出皓腕上一点凤羽灵印。 柒和道:“或许对寻常修士是如此,但他不同。他渡劫之时,实力早跃过化神境界不少,能分出余力压制魔气,是故成功渡劫。但魔气依旧在他体内。” 寒予凛神道:“若真如此,当赶尽杀绝。” 柒和与景钰相比,他自然会相信柒和。 柒和却淡淡摇头,道:“师兄,这才是我真正想要求你相助的地方。” 柒和握拳,缓缓道:“我要解契,并非真的解除生死契。只愿将它改成双向生死契。我与他,同生共死。” ——抱歉,师兄。我既不能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也无法对他痛下杀手。 柒和道:“我愿以重明灵骨加自身修为,助他消除魔气戾气。 如果失败,我会以生死之契挟制与他。若实无回寰余地......我会引颈,不会为祸他人。” ——他杀我,伤我,却也救我,助我。恩怨纠葛早已牵扯不清。我只想把一切限在我与他之间,不愿影响任何人。 冉玥本欲质问柒和,不是答应助自己复仇,为何只是封印景钰。 但她听到了重明灵骨。 祖神传承所需第一件命宝——重明灵骨。 冉玥本以为自己找齐这些,需要花费一生心力,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七,即为陆吾。仅需剖它之心,可得陆吾玲珑心窍。 蛟龙龙筋,正在自己腕间。 而重明灵骨,在柒和处...... 冉玥不着痕迹地从柒和身边移开目光,眼中复杂情绪闪过。 苏瑾听闻柒和想法,难以置信道:“柒和!?” 寒予亦皱眉摇头,对柒和道:“此事需从长计议。若他真行堕魔,格杀便是。” 柒和坚定道:“师兄,他是化神境,一旦堕魔,修为大增,连玄逸子长老都不见得能与他相抗。 何况,你我都心知肚明,修为之境界跨越是绝对的,人数绝不能弥补差距。就算是普天之下所有元婴修士联合,也不见得能扰他多少。 就算真的能制住他,也会有牺牲。 而我是他唯一的弱点。” 阿银仿佛理解柒和,轻轻叹了口气,道:“柒和,你怎么打算?” 柒和凝神,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设阵,待他来。” ——他一定会来寻我。 柒和非常肯定。 阿银接收到柒和目光,缓缓点头。 冉玥出声道:“我也可以出一臂之力。” 众人疑惑看她,冉玥只对柒和解释道:“恒进,擅长法阵,也教过我一些。” 柒和简单介绍过冉玥,阿银也知她姓名,便对她道:“冉玥姑娘,法阵符箓为极精细之道,虽明你相助之心,但......” 从未完整自基础术法开始修习的冉玥,很难帮上什么忙,哪怕是绘阵,皆需要日积月累的感悟。 冉玥忙解释道:“我虽然没有正经拜师修符箓阵法一道,但一定可以帮上忙。” 阿银心中生出疑惑。 ——没有灵脉之人,如何感知灵气运转? 冉玥随手扯下一根树枝,在地上寥寥几笔,绘出一内圆外方,符文简单的小阵。 阿银不自觉惊呼一声,道:“经天纬地阵?” 冉玥不好意思笑笑,道:“我虽未正经修习,但桓进道我是有些天赋的。” 阿银虽不知桓进究竟是何人,但认得这经天纬地法阵。 凡道着,大道至简。越是复杂的法阵越是精巧稳定,但若是真正修习到某种境界,便会感悟。原世间万法,终归道法自然。 是故许多神阶阵法,形状极简。 而经天纬地阵,整丹心上下,唯有四人可绘。 放眼修真界,力所能及者不过十数,而冉玥身无灵根,却可一丝不差地复现此图...... ——如此天资,怎会缺失灵脉? 阿银仍自心中困惑,听冉玥道:“这样,可以么?” 阿银回过神,看着冉玥,点头道:“冉玥道友,天赋异禀。” 冉玥丢开树枝,将手藏在袖中,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道:“还是别称道友啦,我一点灵力都没有。” 柒和意思坚定,苏瑾和寒予两人却也坚决。 没法子,柒和只得服软道:“那就想想别的法子吧。” 待苏瑾与寒予二人踏出镜界,柒和忽出声唤住亦要随之而去的阿银,开口道:“阿银道友。” 柒和未说完,但阿银已明其意,不过是瞒着苏瑾与寒予,替她结契。 ——温敛若是知道了...... 阿银定身,回头看柒和,道:“此事我不可擅作主张。” 柒和上前几步,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 阿银仍未答应,只静静看着柒和。 柒和恳求道:“我承蒙师恩,受师兄师姐照拂已久,怎可置他们于险境?” 阿银眸中有些温柔神色,她向来是个有担当的,作为丹心首徒,总愿以己之力扛下所有,如今柒和所求,她亦有所感。 阿银轻道:“想好了么?柒和。” 柒和攥紧手心,神色坚定道:“换了你,也会这么做的。” ——温敛,你会恨我么? 阿银知道,让柒和涉险,温敛定然不允准。若他当真知道此事是自己帮助柒和,不知会有何反应...... 但柒和太坚决了,阿银原以为她不过是个被溺爱的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如今竟看出她如此坚毅之性子,阿银也有些喜欢她了。 阿银淡笑道:“好。我帮你。” 柒和如释重负。 第111章 阵启(2) 诛天阵启 “冉玥。”阿银唤道。 冉玥猛不迭被喊, 不免一惊,手下一抖险些将笔下阵型画歪。 她愣愣抬眼,见是阿银, 长舒一气, 道:“阿银姑娘。” 阿银给她递来一颗浅黄的丹药, 道:“冉玥姑娘,这是塑神丹。” 冉玥惊道:“这是何意?” 阿银笑道:“冉玥姑娘,你的灵脉,有修复之可能。温家有此秘术, 辅以塑神丹, 你也可以踏上道途。柒和的师兄是温家三公子,定能助你重塑灵脉。” 冉玥慌忙搁下符笔, 连连摆手道:“如此珍贵之物,我如何受得起?” 阿银拉过冉玥的手, 将丹药放在她掌心, 道:“此物我们也用不上,若能帮上你自然是极好的。” 冉玥惊愕, 除柒和与恒进外,这是第三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阿银道:“你资质本不差, 将来道途定然通达。只是你灵脉尽毁一事, 多有蹊跷。” 冉玥闻言,低头笑了声, 道:“早知自己没有仙缘, 便也罢了。” 阿银环顾脚下阵法, 皆严丝合缝,条条通顺,又不失精简。 她不由出声赞叹道:“冉玥姑娘, 你于道法之上,实在是天赋绝佳。” 冉玥亦随她目光环视四周,仔仔细细看了每一处符文交汇联结的地方,叹口气道:“可别出了岔子就好。” 这几日来,阿银虽应了柒和,但终归不能明目张胆相助,须得防着其他人知道。于是绘制法阵一事便落到冉玥头上。 所幸冉玥天赋极好,不消两日,已几乎完成阵形。 阿银微侧脸向一边看去,道:“她还在里面?” 冉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外人看来,那边的确是什么都没有的。但在冉玥与阿银眼中,可见极轻微的水波一般的幕。 一步便可踏入镜中。 阿银与冉玥并肩坐下,月色皎洁。 阿银道:“柒和已经同我解释了,那日海潮之事。” 冉玥不自觉握住手腕,青色的覆着细鳞的龙筋温热,她道:“那时我气昏了头。” 阿银毫无痕迹地将目光从冉玥侧脸移开,不经意般问道:“因为恒进之死么?柒和不曾说过,景钰与她一行所求究竟是什么。” 冉玥亦不知,只凭猜测道:“大约就是为了厄如鉴吧。” 阵法将成,冉玥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藏起来的果决,语气稍变道:“恒进...其实是我亲手杀的。” 阿银心脏猛地一跳,不自觉皱眉看冉玥。 冉玥语气幽幽,道:“没了厄如鉴,恒进迟早会灵力衰微而亡。世间那有什么永生不灭的,便是修的大道,一步登天,终究也会羽化归元。” 阿银这几日时长出入厄如鉴,也听柒和说过,此物为传世神器。 传说女娲垂泪成镜,原本阿银也以为是故事。 可是魇兽、厄如鉴接连现世,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冉玥接着道:“虽不知何故厄如鉴碎,但恒进他已是强弩之末。我不忍见他如此。他该是翱翔九天、畅游四海的龙,而非屈居龙潭苟延残喘的虫。” 初见恒进时,他尚没有那么虚弱,一身蓝衣,意气风发。 冉玥摇摇头,挥散脑海中纷杂的情绪。 如今她要做的,是给柒和自由,彻彻底底的自由。从始至终,她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在玄清镇下,赠她一袋温热栗子的柒和。 若有什么阻了她的路,那么自己就替她铲平。 冉玥眼底流出一丝狠绝的光。 哪怕是化神,哪怕是陆吾,也休想毁了柒和。 阿银恍然未觉冉玥心情,只起身,重新检查一番阵法,不放过任何细节,道:“三个时辰以后,我会再来替她改契。如今我得先回去了,以免其他人生疑。” 冉玥亦随她站起,重新执笔,道:“好。” 看着阿银离去,她转身入了镜界。 柒和正在入定,冲击金丹九重。 小七窝在她身边,近来柒和不大乐意搭理它,小七委委屈屈不敢凑近挨着,只在旁边隔着几寸。 见了冉玥,小七挣开眼眸,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凶狠令冉玥呼吸一滞。 她缓缓朝柒和腰间伸手,指尖勾到精致的乾坤袋。 小七尾巴一动,似要起身,金瞳冷酷。 冉玥竖起食指,轻声道:“别打扰她,会走火入魔。” 小七犹豫再三,这几日柒和本就对自己不热切,万一自己再伤冉玥,柒和怕是会生气。 犹豫半天,它终于还是重新坐下。 但目光仍紧紧锁在冉玥身上。 只要她动手,小七一爪便能让她身首异处。 最终冉玥什么都没做,将乾坤袋仔细摆成自己没碰过的样子,嘴角却不自觉淡淡翘起。 ——柒和,我要你成为世上最强的修士,没有人再能逼你做任何事。 冉玥两只素手腕上空空。 已没了那条淡青的细线。 小七发觉冉玥并无危害柒和之举,便也懒懒收回目光,细竖的瞳线回转成圆,下巴搁在地上趴着,像只海豹,耳朵不自觉微动,盼着柒和醒转。 * 三个时辰以后,阿银如约而至。 柒和从镜界出来,已等她许久。见了阿银,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坚定。 阿银复又检查一番冉玥所绘阵法,无疏漏差错。她缓了目光,对柒和道:“你想好了?” 柒和不答,只微微颔首。 冉玥站在柒和身边,握紧了拳。 正如阿银所说,她是符箓阵法的奇才。 表面上仍是阿银所教的改契阵,冉玥却在其下悄悄加了另一道阵法。 厄如鉴虽损,威能大减,不再有逆因果之能,但复原一张被焚毁的图,倒是没问题。 柒和缓步入阵心,东方既明,薄雾微起,紫气隐隐。 阿银看着柒和脚下严丝合缝的阵法,目光淡然,双手结印,阵纹泛起淡青光芒。 柒和额间生死契纹浮现。 冉玥手心出了些汗:只差一点...... 景钰来的比柒和预想的要快。 但阵法大成,冲天光芒炽热明亮,柒和隔着满目的青光看着几丈之外满脸怒容的执剑修士。 景钰表情阴晴不定,周身似正似邪的气息。半是精纯浩瀚的灵气,半是晦暗凶戾的魔气。 一步登仙,一步堕魔。 景钰目光扫过冉玥和阿银,没有任何情绪的一眼,仿佛看什么死物一般,金眸中沉黑的雾气翻涌。 柒和一见他,便开口道:“我全想起来了。” 她不太确定景钰是否还有神志,或许阵法结束的一瞬她就要以自-杀的方式带走这位化神境界的堕魔修士。 赤渊蓬起一团火花似的灵焰,景钰道:“改契?” 两人相对而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额间环状的契纹,细小的纹路似枯败的藤,一点点回缩。同时又有新的枝丫横生。 柒和恍惚回到上一世,隔着惨白的光幕,自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后化作孤魂飞散。 铺天灵压自头顶压下,阿银将法印结成,食指中指之间夹住两张符箓。深紫的符纸上以金色漆笔绘纹,灵蕴丰沛。 这是最高阶的符箓。 柒和道:“你也想起来了,才会一次次问我寒予师兄的事,是么?” 她毫不担心景钰会破坏阵法。 身边淡青的光幕骤然转成赤红之色。光芒映红冉玥痴痴的侧脸。 “你果然有问题!”阿银怒道。 似有烧得滚烫通红的铁水顺着看不见的沟槽流淌,另一道繁复交错的纹路如妖冶的曼陀罗花自柒和脚下生长,蛛网一般快速蔓延开,几乎是一瞬间遍布整片东洲。 柒和神识受击,身形踉跄向前扑出,登时俯倒在地。 这是——诛天阵! 微黄的圆日渐上云头,却也压不过这遍地红芒。 所谓诛天阵,阵纹早已会深刻在整片大陆之上,只需引动,便可成型。 冉玥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只以为这是传承神力的阵法,却不知柒和的血脉精魂会引发更深的混乱,毁天灭地。 柒和咬牙,已难自如行动,浩瀚的天地灵力死死将她压住。她只得以眼神难以置信地望向冉玥,体内灵脉之中灵气横冲。 冉玥上前两步,开口道:“柒和,过了今日,你便是这世上最强的修士了!” 她满眼沉醉痴迷,将她从泥沼之中拉出来的,是柒和。所以如今她要亲手将柒和送上神座。 柒和听她此言,便知冉玥看到了不完整的女娲残卷,她以为启阵会令柒和得到无上神力,却未曾想,这阵法其实是天地之力借柒和之身,重塑整个世界。 脚下大地震颤。 阿银恢复素日端方冷静神色,祭出一张灿金符纸,其上纹样竟是血一般缓缓流动的赤红朱砂。 ——还好,没有景钰的心还在他体内。 活了两世,此时没人比柒和更清楚,若真要开启诛天大阵,需要神兽命宝离体。 这阵法不完整,顶多陨落一个柒和便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早知冉玥误会至此,她定会对冉玥解释清楚。 柒和与冉玥都未曾料到阿银的后招。 “诸法归元,万阵复一!”一声女子清喝。 阿银手中灿金的符箓平飞而去。 爆裂的蛛网般的红光被浇灭一般暗淡。 阿银气息不稳,道:“我......早看出你的阵法不对,原应落在坤字......玄委宫的拓纹朝左移了半厘。” 冉玥脸色一变,她太小瞧阿银了,这等细微之处,就连阵图都可以正常运行,而阿银居然看出来了! 原来阿银早留了后手! 红光暗淡,柒和得了自由,立即调顺呼吸,对冉玥道:“冉玥,这阵法不对!” 冉玥功败垂成,眼看柒和传承神力戛然而止,哪还听得进柒和细说,怒道:“柒和!你为何要如此心软!不想传承祖神之力,不过是不舍得取他心脏罢了!” 冉玥指着景钰,眸中欲吐出火光,神情几欲崩溃,竟站不稳,原地晃了晃。 柒和虽得了自由,仍觉体内灵力异动。脚下蛛网般狰狞的红色伤口一般的阵纹,虽暗淡,但未熄灭。 ——怎么回事? 一个不完整的阵法,竟没有彻底停下来么? 体内金丹陡然变得滚烫,柒和来不及向冉玥解释原委,神魂撕裂的感觉犹自清晰。 记忆中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有了补全的趋势。 ——当年诛天阵启,柒和缘何会失却一魄漂泊到21世纪。 ——而今又为何回到此处。 ——若是厄如鉴又为何而碎。 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 可是——疼啊,脑袋似乎要撕裂一般,剧烈的疼痛让她没办法将一切串起来。来自天地间的灵力一齐朝柒和涌去,宛如大江大河汇入一方小池,水满则溢。 柒和觉得自己的金丹要爆开了。 额头冷汗簌簌而下,呼吸吞吐的都是极为灼热的空气,几乎要烫伤她的气管肺腔。 获得灵力,原本是提升修为的绝佳时机。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于修道更是如此,过多的灵力只会令人灵脉爆裂,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修为高者尚罢了,柒和却只有金丹修为,虽摸得元婴门槛,终归只有一颗金丹以吞吐灵息。更是无法忍受决堤洪水般涌来的灵力。 冉玥见柒和如此,初时尚觉事态在向她所期方向发展,后来却逐渐蹙眉,不完整的阵法,又被强行修正打断。 若是普通阵法尚可归一复元,但这是创世女神所绘制在整片大地之上的阵法! 阿银也对当下状况始料未及,她单知冉玥似乎动了手脚,便留了心眼亦在此阵上留下可以被归元符所截停的灵力断续之处。没想到这灵力太过汹涌,竟冲破了神阶归元符的禁制。 阿银低估了此阵威力,低估了冉玥的野心。 ——不能让柒和出事! 阿银当机立断,拿起一张空白符纸,信笔挥就,符文龙飞凤舞,一笔挥就,灵蕴赫然充盈。 寻常符修,照符箓型书皆要一笔一划勾勒,生怕行差踏错,下笔失准致使符箓变成一张废纸。可阿银,大笔挥就,随性自然却不失符箓内核本源。 这便是顶尖符修。 冉玥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鼓动,对道途的向往重又燃起,乾坤袋中那颗塑神丹滚烫灼人。 阿银将符纸抛起,其上亮起辉煌灼烁之光芒,陡然一闪后落到阿银身边,似半透明的光膜。 阿银神色一凛,柒和金丹要被压碎了,如此痛苦之下,绝无可能做出反应。 ——只能靠自己将她硬拉出来,或者以身替之。 阿银没有丝毫犹疑,朝那几乎要焚进一切的法阵中心冲去,恍若灵巧的海燕,轻盈迅捷。 这法阵已是面目全非,被冉玥暗绘在另一道阵法之下,又被阿银强行截断灵力的流动,如今反噬只会更甚。 阿银半身冲进去的一瞬间,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然察觉到滚烫的热流。 大量的灵力太过集中,居然渐渐有了实体一般,绕着中心的柒和飞速旋转,罡风逼人。 柒和几乎要失去意识,神思迷茫之间,手中昭憧仿佛有了生命。 剑心起,剑意明。 柒和已经看不清任何,顶着几乎要将自己浑身骨骼压碎的强大灵压,单膝跪地,撑起薄剑艰难起身。 扶风剑法——乘风归! 阿银正要拉住柒和,忽被惊天剑意震慑,同时手臂被拉住,自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扯出法阵。 阿银愕然回首,却见苏瑾。 这里的异变,早吸引了苏瑾那边的关注,如此庞大的力量,几乎要掀翻整个东洲。 寒予皱眉冷道:“怎么回事?” 问罢,拔剑即起,欲破阵救出柒和。 阿银慌忙阻止道:“寒予道友不可!” 寒予一道剑气凝在半空,几欲劈下,忽闻阿银喊声,生生止住剑势。 苏瑾目光扫到一边的景钰与小七,两双金瞳如出一辙的明亮璀璨。 苏瑾当即执剑护住阿银,直直看着景钰,低声问阿银道:“是他?” 阿银身上灼痛未消,额头淌下冷汗,衣后几乎被薄汗浸透。太过庞大的灵力令她有些后怕。 冉玥站出来,静静道:“是我。” 苏瑾柳眉倒竖,素日冷静全然不顾,厉声问:“你做了什么?” 冉玥抬头,目光有些空洞茫然,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阵中柒和正疯了般挥剑。 阿银凝神去看,稍舒了口气。 柒和正以乘风剑招消耗涌入疯狂涌入体内的灵力,并以剑意斩开灵气的漩涡,以此延缓灵力涌入体内的速度。 如此情状之下,还能想出这种办法,柒和当真是个机灵的。 “小柒和如是下去,会撑不住的。”一声幽叹自众人身后传来。 却是此时应在温家养伤的温敛。 “温师兄?”苏瑾出声唤道,“你怎么来了?” 温敛双目之上横了一道白绫,虽气息不定,但衣角袖口尽是草木刮痕——他是一路跌跌撞撞过来的。 温敛双眼有伤,对这般强烈的灵光根本无法直视,但隔着白绫尚能依稀辨出轮廓。 他朝柒和方向看去,耀目灵光几乎穿透白绫,令他眼瞳刺痛。 温敛开口道:“这样大的阵势,只怕远在玄清的长老们都该赶过来了......” 柒和还在阵中勉力支撑,为阵外这几人拖了些商量的时间。 寒予冷声问冉玥道:“这是何阵?” 冉玥嗫嚅再三,只轻轻道:“能让她半步飞升的阵法。” ——只可惜,出了差错。 冉玥眼中尽是落寞痛悔之色。 “飞升?”温敛开口讥讽道,“你说的可是那边那位?” “这般强行灌注灵力却不留时间吸收改造灵脉,你以为柒和真能活下来?”温敛语气中带了些厉色。 苏瑾蹙眉看向景钰,诚然,他的气息较之先前又更强了。 ——绝不止化神。而化神之上,便是飞升登仙。 苏瑾想不通,见柒和如此,景钰怎会一直站定在那,全无救她之心。 似乎是觉察到苏瑾疑惑,景钰终于抬头,极浅淡的红光于他掌心浮出。 苏瑾从未感受过如此混沌的气息,亦正亦邪,非灵非魔。 景钰一动作,小七却仿佛被挟制许久,忽得了自由的样子,猛冲出去,径直要冲入阵中。 虽知小七就是景钰,但见此景,苏瑾仍下意识想要拉住小七。 哪怕不是符修,众人也能感到这阵法绝非他们所能解,天地之灵力尽汇于一处,就算柒和不停地消耗,两相削减,也不能竭。 赤渊离手,一道寒光箭一般自他手中激射而出。银光腾空,化作万千剑雨,将小七围住,不得进分毫。 “等等。”景钰轻声自言自语道。 左手掌中红光渐开,如轻盈半透的巨幕,升空又缓缓降下。 那是一只带着不容反驳的绝对意志的巨掌,掐灭一根烛火一般,将柒和身边阵法光芒压下。 那是比阿银的神阶符箓更强的力量,甚至能与天道相争。 柒和周边压力骤减,她费力地喘着气,一道白影跃过。小七伸出利爪,破开阵光,跳到柒和身边。 疯狂的灵气忽然镇静。 “这阵......破了?”冉玥喃喃。 阿银冷眼瞧着柒和身边阵纹,语气沉沉道:“不对,没有。” 果然,狂涌的灵气只歇了片刻,便掀起较之前千百倍的气势。 地上绵延千里的蛛网般的细痕发出“咔咔”之声,将地面划成网样的碎瓣。由近及远,“咔咔”声犹如恶鬼尖锐的利齿碰撞,无形的怪物将地面一口口嚼碎。 远处海面掀起惊天巨浪。 裂开的地缝中涌出火红的岩浆。扎根不深的树木轰然倾倒,沉入汩汩岩浆霎时升起焦糊的白烟,冲天火光攀附着断枝腾起,深褐的木质结构瞬间变为焦炭。 灼热的空气令四周气流紊乱,风声大作。 然而燃起的烈风没能吹熄火势,反而更加助长烈焰的嚣张。 这火焰竟如灵火一般,要以人体内灵力为补,狠狠烧尽一切。所有人都感到体内灵力烧灼,急速减少。 原本只会毁灭柒和一人的阵法忽变,不断集聚的灵气骤然外放,天地间灵蕴相应。 难以想象修士们用以修炼锻体,采补灵脉的灵气似乎要异动,毁了一切。 柒和却从方才灵气涌入的痛苦之中抽离,目光有些呆滞。 这场景,她见过。 阵眼全,诛天阵启。 这是诛天阵启的画面!不完整的阵法因为扑到柒和身边的小七变成了一方完整的大阵。 ——小七......是他的心脏? 柒和抬眼看向景钰。 他依旧长身玉立,眉目冷峻凉薄,金瞳灼人,带着某种执拗和疯狂的光。左手仍举着,压制着躁动的阵法。 ——他压制阵法,是为了让小七跳进来? ——自己与小七,原不过都是牺牲品么? 柒和恍然发觉,两世相识,水乳-交融的亲密,自己也不曾原原本本地看透他。 第112章 阵启(3) 小七是他的心 为了呼应柒和的猜想似的, 景钰掌心浅淡的红芒缓收,天地间躁动的灵气失了压制,更为狂乱。 似乎要将这个世界倾覆。 原来毁掉整个道界的不是修士们深恶痛绝的魔气, 而是灵气。 已经没有退路了, 阵启, 则无法停止。 柒和记忆最后一块拼图随着诛天阵的狂烈灵风恢复。 诛天阵启,诛尽人世。除非,身为阵眼的柒和自毁魂魄。 柒和曾在心中吐槽女娲娘娘留下的阵法规则太过简单,原来她亦留了后招。 若是被迫开启阵法, 仅需身为阵眼的柒和自毁魂魄。 狂卷的乌云彻底遮住日光, 冷寂寒凉的红芒灿如白昼,映红这炼狱般的世界。 从前柒和不明白为何拯救世人, 定要有牺牲,也为重明族注定背负的命运不平。 可当范围太过宽泛的“世人”具体到身边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苏瑾、温敛、寒予......柒和方知, 有些人你不愿失去, 会视作比生命珍贵。 ——罢了,重来一次也不过是这样的结局。 大地在猛烈的阵法之下哀嚎震颤, 柒和已然得了自由,不再被困入阵中。 地上无数闪光的线宛如展开的翅膀, 细细的前端自柒和身边延伸开。 柒和扯扯嘴角, 聚起昭憧,剑刃流淌着火一样的光, 名为生的剑意会以柒和的生魂为代价, 令万物重生。 柒和闭眼, 反转手腕,薄而利的剑尖指着自己的胸膛。 小七咬住柒和衣袖,拼命阻止。 柒和并不理会, 咬牙刺向自己。 衣帛撕开之声被长剑刺入肉-体之声盖住。 柒和睁眼,身体却无痛感。 她低头看去,殷红的液体顺着昭憧淌下,一滴滴血珠连接不断渗入地下。 剑尖穿透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好看的一只掌,距自己仅余一寸。 她愕然抬眼,却见景钰。 赤渊斜斜插在不远处,他并未带什么武器。 地底翻腾而上的烈焰已经映红了半片乌沉的云,满目刺目的红色与黄色,柒和倒不觉得这点血刺目了。 ——他想阻止自己。 柒和当即反应过来,上一世,自己便是如此以自毁魂魄的方式毁了他近在眼前的成功,所以这一次他做出了反应么? 她当即侧脸对寒予道:“师兄!拦住他!” 寒予抽剑即起,奈何体内灵力流失过多,剑势并不如平素凌厉。 景钰轻握柒和右手,稍一动便夺了昭憧,嘴角始终轻轻扬着,满眼一切尽在把握的的自如。 他几乎没给寒予眼神,便使他跃至半空的身形狠狠坠下。 “喜欢他?”景钰轻声问。 柒和倔强地与他对视,默默积攒灵力。 嘴里含着半片从柒和衣袖上撕下的布料的小七忽然僵硬不动。 柒和踉跄退了两步,看到小七的脖子被景钰左手捏住。 那只手刚从昭憧之上抽下,满是淋漓的鲜血。 “你可知这是什么?” “是我的心。” 小七灿烂的金瞳恍若被吹熄的烛火,深深暗淡,重变成柒和第一次见到时的琥珀色,然后彻底涣散。 银色的灵兽渐渐缩小成一团,颜色也渐渐转向琉璃一般的剔透光彩。 最后,成了一颗跃动的心,在景钰手中鼓鼓跳动。 那颗心比龙潭的水晶还要亮,比天空更通透润泽。美玉无瑕,唯独沾了点血。 妖冶的一点红色仿佛绝世美人额心一点朱砂,更衬得整颗心绚烂夺目。 神兽陆吾主杀伐,嗜血而无情。于是祖神给了它们最玲珑剔透的心,最是干净无暇的心。 当年天雪楼地宫之中,景钰埋葬了这颗心,陷入长久的黑暗。 苍梧山中,柒和一身月白道袍似一束光。 于是他将自己最珍贵的心脏挖出来,捧到柒和眼前——在柒和对自己满心戒备的时候。 柒和虽猜到小七与景钰本为一体,可从未料到,小七竟是景钰的心脏! 那样纯净单纯的小七居然是他的心! 无怪小七跳到柒和身边的瞬间,诛天阵法大成。 无数话语在喉头堵塞成一团酸涩,柒和艰难地吐出一句:“你,你居然任它跳入阵法?” 景钰眼神从柒和脸上恋恋不舍地移到自己左手之上,手指缓缓收紧。 掌心昭憧刺穿造成的伤口涌出更多鲜血,聚成水流淋淋漓漓落了一地。 “没法子,”他居然语气轻松吐出这么一句,“它不听话,只想到你身边去。” 景钰将手中轻巧的昭憧放开,指着左胸,道:“还好这里是空的,不然在海底便被你一剑穿心了。” 昭憧落地,剑刃碰到石子,清脆“锵”了一声,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阿银也同寒予一般,体内金丹如同投入烈火之中,不可阻挡被焚毁的命运。眼前难以挽回的场景都是自己造成的,她几欲崩溃,看着景钰一步步逼近柒和,用力喊道:“别伤害她!” 柒和藏在身后的掌中早凝出一团灵力,她必须自废魂魄,否则所有人都会滑入万丈深渊。 景钰却看穿柒和心情,指尖弹出一团灵力,正击中柒和手腕。 ——所有人都要为这个疯子陪葬。 柒和满心绝望。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柒和瞳孔缩小,在景钰指缝中有力跳动的那颗心,被他捏碎了。 与此同时,几乎要倾覆的世界仿佛被安抚一般,安静下来。 ——这是,阵终了? 玻璃碎片一般的碎渣琳琅一地,再不似那样夺目光彩。 柒和看到景钰眼中明灿的金色也随之浅淡。极具攻击力的目光变得沉寂安静。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上一世之所以能够停下大阵,是因为自碎魂魄。阵眼之中,唯有柒和与景钰的心脏是活生生的。 既然柒和可以自碎魂魄,那么景钰也可以亲手捏碎自己的心。 “你若不要,此物也没什么用了。”景钰声音浅淡,轻轻捻动手指,晶莹的碎屑自指缝滑落。 崩裂的地面深痕开始缓缓愈合,但景钰的气息却是轻缓虚弱了。 柒和心头一痛,不知是为小七还是景钰,扑出两步颤着手环住景钰腰身。 她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想杀你......” 冰冷的薄唇噙住柒和柔软的耳垂,低沉声音似歌者的吟诵。 “我亦是。” 悠扬琴音渐弱,柒和眼泪夺眶而出。 景钰一手自柒和脑后将她按在怀里,道:“我知道,你不会杀小七。 可它也是我,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你可曾为我心软过?在你忘记寒予的时候? 它很蠢,一只陆吾,蠢得像条狗。 心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意孤行,奋不顾身。连我也管不住它。” ——心之所向,一直都是你。 柒和心里有什么塌掉了,高高筑起的心防轰然倾倒,心底一片兵荒马乱。 景钰气息渐弱,轻道:“想起上一世,我本想杀了寒予。 但你知道,我见不得你哭。为了明炽那事,我整日心疼。 于是我便想着,让你忘了,把一切都忘了,那我至少不会嫉妒得发疯。” 苏瑾握剑支撑起身体,抬头四下扫了一眼,异变的世界安静了。安静到只有微风吹散浓云之声。 景钰声音不大,但对在场几人皆是清晰可闻。 寒予从前便知道柒和面对自己时总会红了脸,但他亦知道那只不过是小师妹对大师兄的崇拜仰慕,于是从未解释。 忽然听到景钰提起自己的名字,犹觉杀气深重。 ——原来一开始,景钰就亲手将自己的心交给了自己。 柒和要疯了,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颤声道:“我.......” 景钰松开柒和,身形轻晃,眼神中的生机一点点褪去,两盏明亮的灯火逐渐被密不透光的厚重帘幕挡住。 “厄如鉴碎了,你再魂飞魄散,我便救不了你。”他启唇道。 众生万物,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个柒和。 曾经他觉得,柒和要和自己共生共死。 后来柒和坠下终宵,而自己的心毫不犹豫追着跳下崖去,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不舍得带她一起死。 柒和脸上满是泪光。 ——原来这一世,他从来都不想开启诛天阵。 景钰提到厄如鉴,她方回忆起那面逆转轮回因果的女娲泪珠所化的镜子。 那是自己的魂魄待了千万年的地方。 当年柒和自碎魂魄,景钰以厄如鉴锁她一魄,因这一魄未散,故而其他的魂魄也未归天地,而是经过万年千年的机缘重新集聚,跨越时空虚无去了21世纪,成为了现代的柒和。 景钰发觉柒和魂魄重塑,便以齐天之力,利用厄如鉴中封印的那一魄,逆转因果。 没有生死轮回,只有因果时间的倒置,而贯穿不变因果的,只有他、柒和和那边碎掉的泪水化成的镜子。 所有人都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间。 景钰初时想起来一切的时候,以为自己只是不甘,想再一次创造开启诛天阵的机会。 但现在他又想起来了,那时候将柒和扔入阵中,被自己掏出来祭阵的那颗还未死的心也在痛。 可惜,柒和魂飞魄散之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所求究竟为何。在那之前,没人教过他怎样去爱,什么是喜欢。 这一次,由他来截停阵法。 柒和侧耳贴在他胸前,过往一切在眼前复现。 浓云渐散,温和日光遍照,山呼海啸的浪潮退去,留下一地颓唐。 柒和终于明白为什么小七总是暖和的,而他总是冷的。 没有心的躯壳,哪里热的起来? 柒和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怔住,双眼茫然空洞。 直到苏瑾轻拍她肩侧,她才恍然发觉手心中捧着一只小猫似的灵兽。 天地之间,再无那长身玉立玄衣墨发的孤影。 额间淡青光芒闪烁。 第113章 阵启(4) 祭天了 “师姐。”柒和呆呆说了这么一句, 声音辽远空阔不知是从何处飘来。 柒和掌心一只幼猫大小的灵兽,兽毛柔软,蓬松长尾垂着, 沉睡一般。 苏瑾看着这只小小的, 不知该称为小七还是景钰的陆吾, 欲言又止,终于只道:“没事了。” 柒和眼中晶莹断了线一般滚落,她颤抖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分明这一次,我们都想好好的......” 苏瑾没有柒和两世的记忆, 不明她话中意味, 只得轻抚她颤抖单薄的背,一下一下顺着, 像小时候一样。 世上的一切,原来都要失去过一次才知珍贵难得。 虽然天地间没了乱涌的灵力, 但方才半刻钟的天崩地裂足以造成极大的破坏。 有些倾倒的树上还燃着火焰, 噼啪作响。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平民,皆为此浩劫而落泪, 呜呜咽咽的抽泣之声响彻百里。 冉玥呆坐在地,手中捏着两张泛黄的羊皮纸卷。 ——适才发生的一切与这上面记载的完全不同, 哪有什么神力传承, 分明险些害死柒和。 温敛伸手将被景钰灵压重击在地的寒予拉起,眼眶中有些灼痛。 他抚着双目之上所缚白绫, 无奈叹了声。 阿银则是紧张地看着柒和。 修改生死契之时, 温敛等都不在场, 冉玥又无灵脉。只有阿银知道,柒和所要求的双向生死契,已缔结完成。 若是那位玄衣剑修陨落, 柒和她...... 好在柒和似乎并未受此影响,除了一直掉泪,灵力气息都十分稳定。 柒和将那只小小的灵兽抱进怀里,心中空空荡荡,仿佛敲击胸腔便能听到回音。 “柒和。” ——有人叫自己? 柒和看向阿银。 阿银表情并不好看,修长黛眉紧蹙,语气关切道:“你,可有什么感觉?” 温敛问:“怎么了?” 阿银道:“生死契,未生效。” 柒和后知后觉,诛天阵启前,那道改换命契的阵法似乎生效了。 ——但自己还活着。 柒和猛地托起那只银白的灵兽,贴耳去听它心跳。 没有任何声音。 柒和眼中光彩渐落。 对啊,他亲手将心捏碎了。 柔和阳光在地上一片耀目碎片上反射出粼粼华彩的虹。 阿银亦亲眼看着他捏碎那颗心,按理来说是绝无生还之可能的。但柒和好端端站在这里,这便是不合理之处。 阿银道:“柒和,小七可能还活着。” 寒予从二人对话之中,听出端倪,联想到柒和先前所说,便知他们在此处引发这番动静的原委。他沉声问阿银道:“你替她修了命契?” 阿银目光自温敛面上滑过,低低应了一声:“嗯。” 柒和出声道:“是我求阿银姐姐的。” 柒和声音犹自飘忽,她仿佛置身奔涌江流之中浮沉,鼻腔眼眶全是酸涩之意。她定定神,搂紧那只小兽,道:“师姐,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我想保全你们,我也......我也舍不得他。” “师姐,我......我舍不得他......” 一句话说到最后,带着颤颤的哭腔。 温敛道:“小柒和,长大了。” ——学会自己担当了。 他走近,轻抚柒和头顶松下几缕的发髻,道:“柒和,师哥永远在你身后,若有什么事,不必自己撑。” 说罢,温敛一改淡然温和语气,转向冉玥,冷道:“你是何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需考虑什么贵家气度,千金之子,发觉这一切与冉玥脱不了关系,周身气息变得森寒。 冉玥失去龙筋,不过是普通人,更无灵脉,被温敛释放出的元婴威压死死压在地上。 她咬牙撑着地面,甲缝间抠入深褐焦黑的灰土,浑身骨骼都要被压碎一般,浑身冷汗浸透衣衫。 寒予轻拍温敛,示意他收敛气息,道:“这是那日掀起海潮之人。” 温敛挑眉道:“噢?前日引动海啸,今日又要毁天灭地?而且是一介凡人?” 虽然温敛的双目遮在白绫之后,但冉玥几乎能感到如寒针一般的目光。 她无从辩驳,也不知怎会如此。 本就只剩半块的厄如鉴在方才恐怖的灵压之下彻底碎裂,满地尖利的镜面。 温敛虽看不真切,但这满地碎片映着天空亮光,很是扎眼。 温敛开口道:“阿银,地上这是?” 阿银与温敛青梅竹马,默契十足,当即向温敛描述道:“是。” 她忽然发觉有些奇怪。 漫天烟尘雾霭,每个人脸上皆有些黑灰之色,而这些碎镜之上,竟未沾染一丝尘埃。 阿银道:“有些奇怪......” 温敛接道:“镜面干净如新?” 阿银俯身拈起一片,锋利的断面险些割伤她的手。 她只知厄如鉴内世界,却不知此物即便是碎了也这般明亮。 阿银朝温敛道:“是。” 温敛的思绪霎时回到,那次他带柒和去李家庄。 李风的妻子正是以半块镜子碎片锁住女儿残念。 温敛沉声道:“柒和,李家庄。” 此事只有他二人知晓。 柒和已经全然知道厄如鉴碎前因后果,并无十分惊异,低声道:“师哥,是厄如鉴。” ——传说中扭转因果的神器? 冉玥对温敛反应倒有些出乎意料:这人好像知道厄如鉴? 温敛低头若有所思,缓道:“逆轮回,扭因果。” 魇兽肚腹之中所见柒和心中世界,原是这个原因。 温敛对柒和道:“柒和,你的魂魄曾去过另一个世界?” 柒和无声点头,眸中仍盛着泪光。 上一次,是景钰以逆天之能扭转因果,这才有了这一世,厄如鉴便是在那时碎裂的。 而如今没有完整的厄如鉴。明炽、明霜、景钰......还有方才陨落于半开的诛天阵中的修士,都不会有第三次复生的机会。 苏瑾对温敛的话忽生疑窦,见柒和几欲崩溃,并不问她,只对温敛道:“另一个世界?” 不等温敛回答,她又与寒予四目相对,彼此心意相通,皆知对方所想。 ——原来柒和当初在玄清之上,咬定自己是夺舍魂魄,前几日忽然之间要封印景钰,是这个缘由? 柒和再也站不住,失去了全身力气,缓缓坐下,依旧搂着没有心跳的小兽。 “厄如鉴碎,是因为景钰用他扭转了因果。”柒和轻声道,“上一世,我们都死了。” 柒和陨落于自损魂魄。 寒予剑心破碎,陨落在景钰手中。 苏瑾拼死也未能救下柒和,陨落于诛天阵的灵焰焚烧之中。 温敛亦是。 柒和缓缓道:“上一世,景钰开了诛天阵。我自损魂魄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用厄如鉴逆转轮回,一切便都回到原点。” ——所以柒和一魄会在景钰体内。 ——所以初见时小七满身是伤。 不是什么雷劫也不是灵兽袭击。那是天道的惩罚,对景钰藐视法则的惩罚。是逆天而行必须付出的代价。 金乌西沉,残风幽微。 * “柒和还把自己关在屋里么?”早课之上,苏瑾诵过剑诀,低头不知所思,忽被寒予问。 苏瑾不自然侧脸答道:“嗯。” 寒予轻叹一声,道:“温敛这些时日在星月宗,回消息道眼睛已大好了。” 苏瑾美目含忧,此时终于疏散了些,她启唇道:“如是便好。” 这是自那日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诛天阵虽戛然而止,但其威力超乎所有修士所能预想。 当世修士,有近一半陨落于此。 玄清亦是。 且大地震裂,魔脉灵脉皆外泄。灵气便罢了,魔气绕生,又有许多心境修行稍欠的修士堕魔。所幸重明族重出世间,略遏制了混乱局面。 这是席卷整个修真界的浩劫。 一旦世间祥和不再,宗派之间微妙的平衡亦被打破。榆江作为少数几个不被魔气侵扰的城池,受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对付。 周晋亦是焦头烂额。 苏瑾起身,径直朝云池方向走去,寒予亦随她而去。 苏瑾略回首发觉寒予在身侧,淡道:“今日又有几个门派要借柒和的血?” 寒予蹙眉,吐出两个字:“十个。” 苏瑾神情冷漠,表情似冰河寒风,轻笑一声,道:“想得倒美。” 寒予无奈道:“柒和血脉之事已无法掩藏。她女娲之血生机灵蕴一事,当世昭然。” 苏瑾冷冷拂袖,如今元婴境界的她,较之当初气质更是冷若冰霜,世人皆言玄清四子之苏瑾是个冰肌玉骨的剑修。 寒予开口道:“瑾儿。” 苏瑾冷道:“若是温敛,定将山下几个厚脸皮的宗门赶到西洲去了。” 寒予站定,揉揉眉心,他身为玄清首徒,背负着千百倍的压力。他开口道:“瑾儿,如今时局动荡,流寇散布,玄清以仙门大宗自居,怎可置身事外? 我绝不会将柒和交给他们,但行事万不可太过决绝......” ——绝望之中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苏瑾如何不知寒予苦衷,但要柒和一次次割腕放血去救人,她做不到。 在寒予复杂目光中,苏瑾快步离去,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柒和近来一直在看一本封面无字的书。她好像对什么都失了兴趣,除了那本书和那只没有心跳呼吸的灵兽。 苏瑾站在柒和房门口,屈指扣门,神情温和了些,开口唤道:“柒和?” “师姐!你不要进来!!等等!” 一改往日心灰意冷,提不起精神的语调,柒和语气急切而慌乱。 “柒和,你怎么了?!” 苏瑾狠狠推开房门,焦急看去。 眼前一切令她瞳孔缩小,连连退了几步。 第114章 阵启(5) 银发修士有猫耳朵…… 苏瑾狠狠推开房门, 焦急看去。 眼前一切令她瞳孔缩小,连连退了几步。 柒和慌乱中一把扯下鲛紗床帐,双颊绯红一片, 两只手背在身后, 十指绞在一起, 满眼闪避。 帐角悬着的银铃叮叮当当摇晃作响。 轻透皎白的纱帐之后,影影绰绰看出个男人身形。 苏瑾呆立原地,自诛天阵一事后,柒和还是第一次有这般生动表情, 但...... 苏瑾不自觉带上几分惊疑, 蹙眉问道:“这是何人?怎会在你...你床上?” 柒和抬眼看苏瑾,满脸惊慌无措, 但眼底藏不住欣喜的闪光。 苏瑾心头疑惑更甚。 柒和犹犹豫豫道:“师姐,是...是景钰。” ——柒和可莫要被人骗了。 苏瑾表情严肃, 走近便抓住床帐, 欲一把掀开,瞧瞧究竟是谁。 柒和猛地按住苏瑾的手, 支支吾吾道:“等等!” 苏瑾蹙眉睨她。 柒和眼一闭,一副全然不顾的样子, 咬牙道:“他没穿衣服。” 苏瑾:“??” 苏瑾反手捉住柒和, 柳眉倒竖道:“怎么回事?” 柒和低头,只觉脸颊滚烫, 耳朵尖都是红得, 支支吾吾道:“他......他好像回来了。” 苏瑾闻言, 当即满眼震惊之色。 那日景钰变回原形,众人有目共睹,没有心跳呼吸的一只小兽难道还能变回人不成? 苏瑾沉吟片刻, 又念及阿银的话,“生死契还在,而柒和没事,那位景钰道友应当不至陨落。” 虽说有过铺垫,但此事无论如何还是匪夷所思。 苏瑾还未来得及反应,床帐后那男子缓缓伸手拨开纱帐。 苏瑾下意识看去。 那人眉骨挺立,鼻梁笔直,眼瞳深邃,一双金眸摄人心魄。薄唇紧抿,鬓若刀裁。 一头银发如缀满星子的银河垂下,柔顺光泽。 ——真是景钰! 他浑身肌肉紧实俢韧,每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拨开床帐那只手修长如玉。 一床云锦缎被胡乱盖在身上,欲遮还羞。 苏瑾触电般偏头,掌中送出一股灵力,轰然朝他击去。 柒和来不及惊呼,却见景钰反应更快,拨开床帐的手腕稍偏,狠击在苏瑾掌中,更强的灵压骤然释出,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若说苏瑾先前尚不能认定这个眼角眉梢都同景钰有九分相似之人就是他,如今感受到他沉郁寂灭的灵息,却是十拿九稳的肯定了。 柒和一把覆上景钰五指,趁着事态还未失态,急道:“不许动!” 貌似谪仙的男子稍稍眨眼,微不可觉地歪头,澄澈金瞳里似乎带点疑惑,僵持半晌,收了浑身威压。 苏瑾后知后觉退开半步,发觉景钰竟真的一动不动,保持着反击她的姿势,神情懵懂。 发间两只毛茸茸的白色三角尖耳还不受控制地折了折。 ——毛茸茸的耳?! 纱帐重又落下,遮住他全部神情,柒和安抚着将他的手摆好,朝他摇摇头,方才反身看苏瑾。 柒和反应及时,苏瑾未真被这股灵力所伤,但余威已能动她心神灵脉。 ——好强的气息。 苏瑾蹙眉,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仿若被灼伤的痛感若隐若现。 柒和忙走近,掰过苏瑾手掌瞧了半晌,没见有何外伤,又探探苏瑾灵脉,方舒了口气。 迎着苏瑾疑惑的目光,柒和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红唇轻启,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七忽然就长大了。” ——长成了景钰。 苏瑾还待细问,急促慌乱的脚步自门外传来,寒予一步踏入,见柒和与苏瑾二人无恙,方放下心。 就精神松懈的一瞬,他发觉了屋内极其强悍的气息,朝来源处谨慎看去,不自觉抚住身侧长剑。 朝气息来处看去,却见是床榻方向。 细密的鲛紗之后似乎有位男子身形。 寒予如受雷击,僵硬地看向柒和与苏瑾二人。 苏瑾脸庞一红,缓缓摇头。 寒予冷箭似的目光射向柒和。 柒和心底一抽,颤声道:“师兄,你听我狡辩。” 苏瑾回过神,问寒予道:“寒予师兄,怎么忽然过来了?” 寒予想起方才那股惊天威压,拧眉答道:“方才感觉到柒和此处强大的灵压,心中不安。” 柒和心虚地拉两位坐下,各倒了杯清茶,那本自天雪楼拿到的手记还摊在桌案之上。 寒予侧眼去看,只见“大道......混沌......”字迹。 柒和捕捉到寒予目光,将那册子朝寒予推过去,纸页有些泛黄,薄脆似乎一碰就碎。 柒和清清嗓子,思忖半晌,该从何处说起,良久方才理出点思绪。 柒和正色道:“师兄,诛天阵之事,我都同你们说过了。” 寒予轻轻颔首。 听她继续道:“阿银道友说过,生死契成,他若陨落,我必然随之身死。但我那时并未有何不适,便觉得他还未死。” 苏瑾听到这里,稍敛了目光,思绪回到那一日。 柒和声嘶力竭哭过一阵,便茫然空洞,双目失神,怎么也不肯将小七尸体交出来,硬是抱回玄清。 初几日,不眠不休地守着,朝那没有气息的躯体中疯狂的渡入灵力,也根本不听劝。 苏瑾等只得击晕她,方能给她渡些灵力,温养她虚弱至极的身体。 没人相信小七会死而复生。 苏瑾目光闪烁。 柒和接着道:“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他曾是天雪楼中人。相关诛天阵一类亦是从天雪楼得知。我便翻了翻楼主宋烨留下的手记。” 柒和指着某一行,道:“宋烨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研究的皆是生死人,肉白骨的逆天之术。甚至与魔修勾结,才致使榆江魔疫。” 寒予缓缓点头,目光落到一行端正又潦草的字迹之上。 宋烨写下这行字之时,当是极兴奋的。 柒和道:“他是个疯子,却也是个绝世的天才。” 寒予所见那行字迹——大道至简,天地万般灵力归于一元,诸种魔气复合为一。二者同出本源,混沌之态,乃万物根本。 柒和道:“宋烨有个常人不敢想象的结论——魔气与灵力,实为一种。” 苏瑾寒予面面相觑,皆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定论。 寒予神色认真,看着那几页手机,字迹愈发狂放,仿佛执笔之人为自己惊世骇俗的论断而情难自抑。 寒予定神,嗓音清润,道:“所以,调和诸般矛盾之气,即得混沌,方得大道。” 柒和点点头,道:“宋烨的话,初时我也觉得疯。但是方才他忽然有了气息,变成这幅模样......” 她侧眼看着床帐之后异常乖顺一动不动的景钰,道:“电光火石之间,我便知道,宋烨所发现的,方为真理。” “景钰,体内有魔气之种,又兼具化神之力。”柒和缓道,“他勘破道之本源,是故......心碎神损而未陨落。” 方才他释放出的强大气息,便是佐证。 苏瑾亦被柒和话语所震慑,思索片刻后,轻道:“那他......” 寒予毫不犹豫,道:“已非□□凡胎。” ——越过生死之界,飞升成神。 话音甫落,“已非□□凡胎”的某人就要拉开鲛纱帐大喇喇走出来。 柒和一声大喝:“不许动!” 寒予被这一声大吼惊到,手中半盏青瓷杯“咔”一声被捏裂。 隔着轻薄鲛紗,床帐之后的人动作霎时止住,仿佛被贴上定身符咒,果真一动不动。 头顶两只三角形的耳稍稍颤了颤。 柒和涨红脸,对寒予支支吾吾道:“那个......师兄,我没有男修装束,可否......” 直男寒予愣了半晌,方会意柒和所为何事,道:“自然可以。” 说罢,从乾坤袋拿出一套月白玄清道袍,递给柒和。 苏瑾以手握拳置于唇边,硬生生咳了两声,道:“柒和女儿身,多有不便,师兄,你去吧。” 寒予又后知后觉,颔首起身,心中也有些别扭。 ——这种事当让温敛来。 寒予硬着头皮刚要走近,铺天的嗜杀戾气席卷而来。 寒予的剑在剑鞘之中翁振。 寒予:“......” 随着寒予愈近,杀意更显。 无形灵压竟如有形一般,牵动帐角银铃,叮叮当当似催命符咒。 柒和亦感受到了这股惊人戾气,三步并作两步夺过寒予手中道袍,道:“我来罢。” 眼看着为了给炸毛的小猫换衣服,都要搭进师兄一条命了。 柒和额角落下冷汗。 从前景钰虽也无拘,还是会稍掩杀心,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炸毛。 ——小猫咪太凶是会被抓走绝育的。 柒和掀开纱帐,以眼神威胁银发俊容,头顶着两只毛茸茸猫耳的景钰。 将衣服扔到揉乱成一团的被子上,转身欲离开。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拉住柒和皓腕。 柒和被凉得一激灵,回头只见两汪灿金的清潭映出自己清晰的影。景钰一贯紧抿,偶尔诡谲翘着的薄唇微微向下撇着,眼神中藏不住的委屈和怯意。 仿佛被狠心抛下的小狗,俊美无俦的深邃眉眼笼着湿漉漉的依恋。 头顶绒绒的尖耳垂头丧气地折了一般,耷拉在发间。 柒和倒抽一口凉气,“嘶——” ——大反派,你要支棱起来!不要卖萌! 这张脸,沉下来的确阴鸷慑人,可一做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柒和又不得不心软。 柒和僵硬道:“不许看我。” 真是农奴翻身把歌唱,从前总是景钰不容置疑地这不准那不让,现在柒和尝到甜头,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柒和不自觉翘起嘴角,眼睛微弯,两汪浅浅梨涡盈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你回来了,真好。 举步欲走,却发觉景钰拉着自己的手并未松开。 柒和蹙眉回望,景钰已低了头。 微凉的长指眷恋不舍地拉着柒和,不敢抬头看她,只是用指腹轻轻在柒和柔软的掌心摩挲。 柒和又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嘶——” ——让他不许看自己,他还真的不看了。 ——这么乖的小狗勾谁忍得住不挼一把。 柒和伸手在他头顶轻抚,手感丝滑柔顺。 景钰似想抬眼看她,又碍于柒和不许,只是手拉的更紧了些。 执拗而固执。 柒和心软了,轻声道:“把衣服穿好,我就不凶你了,好不好?” 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将这位“神”哄得绵巧。 他眨眨眼,恋恋不舍地松开柒和,将衣服往头上一笼。 毛茸茸的耳朵缠在腰封之间,脑袋套在袖子里,只余一双金色的瞳,从缝隙里直直看着柒和。 柒和:“......” ——所以,你是以为把脑袋窝在衣服里我就看不见你看我了吗? 她无奈叹了口气,向来不喜欢熊孩子的她不得不替他理好乱糟糟的内衬外袍。 柒和红着脸闭着眼,简短地指挥道:“左手。” 景钰乖乖扬起左手。 柒和又道:“这只。” 景钰又乖乖抬起右臂。 目光始终落在脸红得像桃子似的柒和身上。眼底贪婪与渴望很好地藏在清澈的金眸之中。 真真是九牛二虎之力,柒和才教他将衣裳理好,牵出来带到寒予和苏瑾面前。 眼下景钰是衣冠整齐,气质不凡了。 柒和却一头乱发,发簪都歪了。 苏瑾忍了又忍,最终只道:“柒和,发簪。” 柒和,“啊?”一声,方回神理理自己的发髻。 柒和松开景钰手的一瞬,屋内气息又变了。 冷,冷得仿佛朔月寒冬。 苏瑾精神一振。 寒予却从头凉到脚,恍若置身冰窟。 景钰的眼神冷漠锐利,难掩的杀意在看到寒予的一瞬间几乎爆发。 “砰”,“砰”几声。 桌案上茶壶杯盏尽碎。 柒和一怔。 身边,精致的红瓷花瓶也骤然爆裂。 景钰伸手一捞,将柒和护在怀里,碎瓷片溅射极远,沉香木的窗框门廊被穿透。 一片叮叮当当。 待柒和回过神,自景钰双臂之中探出头来,却见自己的师兄师姐都拔了剑。 柒和:“???” 寒予,缓缓运起元婴灵力,剑刃之上寒光闪烁。 苏瑾开口道:“没事,只是挡一下碎瓷片。” 柒和:??? ——元婴修士会怕碎瓷片 寒予能察觉针对自己的汹涌杀意,一面警惕景钰动作,一面解释道:“他体内如今已是神力。那碎瓷片也堪是夺命暗器了。” 柒和四顾房间,门墙、窗纸、帷幔、纱帐......皆被穿透,布满透光的孔洞。 她一忍再忍,终究难掩怒意,一声怒吼:“景钰!你赔我东西!” 遭柒和怒斥,景钰顿时垂眼抿唇,收敛了周身戾气。 威压一散,寒予灵力运转都顺畅几分,迟疑良久,方收剑入鞘。 ——他这妹夫,是要弑兄啊。 再看景钰,只拉着柒和,抿唇不语,满眼乖顺可怜。 柒和叹了口气,手指勾住他右手,十指相交,轻捏了捏。 苏瑾瞧着柒和这幅模样,忽想起柒和小时候也是这般黏着自己,不由温和浅笑。 冰雪美人一笑若风雪初霁,云拨雾散,饶是身为女子的柒和也恍了神。 寒予发觉,景钰敌意似乎只对自己,对柒和苏瑾并无那般戾气,便放下忧心。 他交待了几句,便脚步匆匆径直离去。 如今世道大变,各势力之间,皆是图穷匕见,争夺如今所剩无几的灵石矿脉、灵气福地和各种天材地宝。 势弱些的宗派,早都覆灭,门下弟子各处散落。 玄清开宗立派已久,根结盘据,非一朝一夕所能被撼动。况且寒予、苏瑾皆晋了元婴,一门内六位元婴,其余宗门都无此实力。故而灾难过后,门内弟子还算是一切如常。 寒予不欲将这些难解之事让其他人知道,只一肩扛下。 但那些纷繁杂事哪是轻易能瞒住的? 苏瑾看着寒予匆匆背影,眼神闪烁,不自觉轻叹一声。 好在柒和眼下是不需她担心了。 苏瑾回头去看柒和,正欲说话,却听柒和道:“师姐,我要去西洲。” 方才放下的心登时有提起,苏瑾转身拧眉,正对柒和,问道:“为何?” 柒和并不犹豫,正色道:“我要去取一样东西。” 苏瑾几乎是瞬间明白柒和所求为何物。 灾难过后,冉玥自知事态无法挽回,想要弥补,方道,据她推测,西洲西海之中,可能会有补救一切的方法。 说罢,便提剑自刎谢罪了。 ——其实此事也怪不得她...... 冉玥被损的灵脉,柒和思来想去,最大祸首大约是景钰。 柒和真的听进去冉玥的话,这令苏瑾始料未及。 苏瑾道:“西洲,绝非人力所能及。” 气候恶劣,可能上一秒是酷暑严寒,下一秒便砸下铅丸般的冰雹。魔兽极多,且力量远超他们所见过的一切除小七以外的灵兽。 曾有修士前去探寻,皆撑不过寥寥三日。 那里灵气稀薄,修士耗费灵力与魔兽对抗,与恶劣环境对垒,根本无法运转功法复原。 并且山穷水恶,西洲没有任何灵宝药材。 柒和前去,也只是凶多吉少。 柒和看见苏瑾眼神之中明明白白的拒绝,只朝身边景钰扬扬下巴,对苏瑾道:“我带上他。” 苏瑾:“......” 修为境界,每一阶都如隔天堑。金丹至元婴如此,元婴至化神更甚,化神距飞升...... 苏瑾无法想象。飞升修士究竟有多强。 若是景钰与柒和同去,就算是全西洲的魔兽,大约也只是弹指一挥,灰飞烟灭吧? 苏瑾开口道:“柒和,他不过刚刚复苏,既无灵智,也无神智,更不懂思虑。 况且他力量太强,如若失控......你该能想象,将不啻第二次诛天阵启。” 柒和明白苏瑾担心,狡黠一笑,指着额头道:“这里有道生死契呢,师姐别忘了。” 曾几何时,柒和还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娃娃,还是躲在景钰身后狐假虎威的小师妹,如今竟也长成这般模样。 苏瑾宁愿柒和永远不必忧虑这些。 苏瑾心中一阵酸涩,柒和,也不过金丹九重,却要去元婴修士都难回来的西洲。 苏瑾道:“柒和,此事不急,待师兄师姐处理完这些事务,让我们去就好。” 柒和看着苏瑾满眼关怀,满心暖意。 之所以自己凭空编纂的《玄清纪》中,苏瑾和寒予是所谓“主角”,正是他们都有以天下己任的责任担当。 而自己作为“女配”,也不过是想像他们一样罢了。 第一次诛天阵启,柒和毫不犹豫自损魂魄,正是为此。 柒和道:“师姐,厄如鉴,只有我能找到。上一世就是如此。如若这世上真有第二面厄如鉴,我一定要倾尽所有,去弥补一切。 虽说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其他人又做错了什么呢?若是怪冉玥,她也并不知诛天阵实情,况且,是景钰无故损她灵脉。 思来想去,还是怪我怯懦无知,若是早些想起来,同景钰说开,便也没这摊子事了。 其实再想想,还是该怪他。” 柒和看向身边长身玉立的景钰,与他四目相对,回首朝苏瑾嫣然一笑,道:“上一世,便该怪他。可是他也倾尽所有,给了所有人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师姐定会说柒和偏私,但是柒和没办法不偏心。那所有的一切,就由我们来弥补,便最好了。” 他那时,没有现在这样比肩神明的力量,才会落得那样气息奄奄倒在苍梧山。 柒和想来,若非自己阴差阳错捡到它,可能也没后来这些事了。 其实这些日子浑浑噩噩,柒和并非真的灰心丧气,许多事情在她脑海之中理得清楚分明,也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就算景钰没有苏醒,她也会去西洲。 何况景钰在她身边,柒和什么都不怕了。 女娲娘娘一定落了两滴泪,一滴落在东海,另一滴,便在西海。柒和这样说服自己。 苏瑾开口道:“柒和......” 柒和很快应了声,打断苏瑾道:“师姐,我知道,如今这个世界已是苟延残喘了,唯有逆转因果,才能救回千千万万无辜的人。” ——许多事情都有挽回余地,比如冉玥,比如黎家灭门案,比如明炽,比如明霜,比如,温敛的眼睛,景钰的心...... 柒和眼中是志在必得的清光,耀眼夺目。 苏瑾心念微动,轻叹一声,淡道:“带好传音符。” 柒和连连点头。 银发修士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身侧娇小的少女身上,见她笑了,亦不自觉牵起唇角。 第115章 尾声(1) 西洲 西洲 柒和终究是偷偷跑了出来, 未同苏瑾提前知会。 西洲路险难行,好在御剑尚不会为艰涩道路所阻。 待赤渊平浮半空,进入西洲腹地, 柒和察觉似乎有些异样。 她体内灵力居然有些被无形之力所压制, 愈往前行, 愈是如此。 柒和开口道:“就在这里落下,先看看情况。” 景钰长身玉立,白衣银发,面若冠玉, 单看背影是毫不逊于寒予的公子。 但若是对上那双空洞茫然的金色的瞳孔, 便觉心惊。 太空了。 这双瞳唯有在面对柒和时会染上颜色,或浓烈或炽热, 或眷恋或占有。 听了柒和的话,景钰乖乖收诀, 赤渊缓降林间。 踏上陌生的西洲土地, 柒和有些恍惚。 这里并不如她所想象那般,一片黄沙戈壁。 林木丰美, 花草繁茂。 若非其间阴森诡谲气息,柒和几乎以为自己身处玄清。 这景象极似重明谷外地界。 魔兽怒吼之声忽远忽近。 景钰浑不在意, 只默默收了剑, 负于身后。 赤渊已非先前古朴简洁的样式,剑身如眠龙, 大气尊贵, 古奥威严。 断裂的金色古文已不见踪影, 只是看着都能感到其中蕴含的鸿蒙磅礴之力。 柒和体内灵力却滞涩难行,在灵脉之中仿若冻结的冰河,强行运转便有无数冰碴撞击灵脉, 体内金丹亦是如此。 四周温度尚且适宜,柒和根据放在悬在空中所见,估出海岸方向,稳住心神,便往那边去。 举步欲走,忽被拉住,修长十指藤蔓一般缠上她的腕。 柒和蹙眉却见一双无辜的金瞳。 景钰定定看着她,紧抿薄唇,目光期待。 ——不是,你在期待什么啊? 柒和发觉这人自从变傻了,想法是更难揣度。 柒和站定,周遭气息似有不对,她提起几分警觉,无奈道:“怎么了?” 景钰不答,只继续眨着一双本该是深潭一般,此刻却清浅如小溪的眸子,哀怨地看着柒和。 柒和扶额,走近几步,好声好气问:“怎么了?” 阳光骤然变得猛烈,金黄的光霎时耀眼夺目,令人目眩,少女嫣红唇瓣饱满诱人,眼光下似初熟的蜜桃。 景钰很快地弯腰在柒和唇上轻啄,蜻蜓点水一般即刻收回,生怕柒和不开心似的,毛茸茸的耳朵尖有点薄红。 柒和:“......” 柒和双颊染上微红。景钰微不可觉舔了舔自己下唇。 “要小心。”柒和没有沉浸在害羞之中太久,忽然猛烈的阳光似乎正在酝酿一场灼人的风暴。 柒和几乎可以肯定,若是太阳更加猛烈一些,自己很快就会变成西洲一片枯黄的轻飘的金叶子。 她拉住景钰闪进身侧繁盛的枝叶荫蔽之中。树叶遮了毒辣阳光,柒和还未来得及稍微喘息,头顶参天大树忽然燃起熊熊烈火。 枝干烧得焦糊蜷曲,燃烧的叶成了团团火球落到柒和身边。 有几团险些落到衣上手上。 忽然旋起的火热气息似蓬勃的烈火,柒和登时涨红了脸,额上开始落下汗珠。 ——行风符,不行。这样的大的火势,风只会使它更为气势汹汹,卷起的火焰更容易伤到自己。 ——避雨诀,不可,火非水,无实体,避雨诀并无法大用。 ——清水符,不够,这样的烈火,没有百张清水符根本来不及。 柒和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曾看的求生节目中提到的技巧。 ——明火符! 将身边可燃之物尽皆烧没,后来的火焰便烧不到自己。 身边火星噼啪跳出,柒和盯住一块稍空旷地形,甩出一张明火符,顺势拔剑。 昭憧送出如虹剑气,精准将那一张明火符送到心愿之处。 厉声念出符诀,蓝色符火顷刻将那一片燃成一片焦黑旷地。 柒和拉住景钰,急道:“那边去!” 两人身形刚离开所站之处,巨大的树冠轰然倾塌,燃起冲天烈焰。 柒和很块便后悔了,因为没有遮挡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刹那,灼热的光线便如火舌一般舔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柒和满脸通红,仿佛有盆开水自头顶淋下。 柒和挥剑,寒冷剑光凝起十二分剑意,剑光越闪越快,几乎在头顶结成明亮的一块,挡住刺目阳光。 只是体内灵气运转横冲直撞,柒和有种头晕欲呕之感。 忽然一点冰凉抚上手背。 柒和一惊,是景钰。 他周身忽然爆发出极强横的气息,自他脚下延展出十里寒霜,空气也骤然变凉。 狂舞的带着火焰的风乖乖在他绝对权威的领域之中渐渐化作柔和春风。 照在身上灼热光线霎时减弱大半。 ——这是,神的领域,神的意志? 柒和抬头,甚至可以直视强烈的阳光。 但是更远处依旧熊熊燃烧的一大片清晰地告诉她,气候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景钰生生扭转了他们身边的景、物、气,有形的,无形的一切。 这一片天地之中,他是绝对的主宰。 柒和伸手碰碰衣袖,被烫的倒吸一口凉气。 白色想来是最不吸热的,而这样的环境之下,连柒和白色的衣料温度都升高到几欲燃烧,可见温度之高。 柒和正欲朝手心吹几口凉气,已有微凉柔软的东西贴入掌心。 银色长发如初雪云锻,凝着银河天幕中的辽远星光,轻柔落在柒和指尖。 景钰俯身低头吻她的手,一点点清清凉凉的灵力自相触之处沁入,方才的灼烧感霎时烟消云散。 柒和看着近在眼前的毛毛尖耳,鬼使神差吹了一记。 沉默乖巧的猫耳忽然竖起,景钰触电般抬头,眼底一点惊慌的怯。 ——大反派这么可爱是犯规的! 柒和生硬扭开目光,压抑住自己想要扑上去rua猫猫耳朵的冲动,道:“好了我没事。” 说罢,她朝某个方向看去,认真道:“我们得去西海。” 柒和没看到银色猫耳尖尖那点薄红。 朝那个方向又走了几步,柒和踩着景钰制造出的寒霜,忽觉后背一阵发寒,鸡皮疙瘩一个一个往外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景钰啊,咱商量商量。”柒和道,“把温度调高点。” 周遭升起一点暖意,忽冷忽热之间,很难有这般何时的温度。 但很快柒和发觉不对,并不是景钰制造的凉意。 远处方才还在燃烧的景物,上面都凝了一层晶莹寒霜。 有的枝干一半还未烧完,焦黑的顶端挂着长长的冰棱。 天气变了。 柒和抬头,一块足有一只成年小七那么大的巨石自头顶铅灰的云层砸下。 柒和正要举剑,以剑意击碎巨石,赤渊动得更快。 似有生命意识一般自景钰背后冲出,巨石瞬间化为齑粉。余下三分剑气十分贴心地将四散的粉石挥散。 赤渊当然不会自动,是景钰在控制它。 然而他依旧没什么斗的表情,只是略垂着头,柒和这次看清他微红的耳朵尖。 那点红晕几乎要将耳朵上一层细小的短绒白毛染上绯色,三角尖尖之上那撮尖尖白绒颤巍巍的。 柒和忍了又忍,还是没有伸手去挼。 对于毛绒控来说,看到毛茸茸却不能上手去摸,简直是酷刑。 更多纷杂的巨石若坠下的彗星陨石,脚下大地在这样接连的冲击下开始疯狂震颤。 赤渊仿若被无形之手握住,飞快击碎一块又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 破碎的粉尘四扬,柒和方才看清,这些不是石头,而是冰雹。 整块板结成硕大的类椭圆形的冰雹。 这也是她忽然感到遍体生寒的原因。 虽说景钰已是飞升境界,与天地共生,不需再以自身吸纳灵力,可化万物精灵为己用,但毕竟躯体不整,这般挥霍终究也是隐患。 柒和自身边砰砰散开的飞雪冰末之中看到远处峭壁似有一处凹陷,当即拉住景钰道:“去那里。” 景钰抬目看去,将柒和揽至臂弯,身形稍动,眨眼间便到了那处凹陷的岩洞之中。 赤渊也跟着晃晃悠悠飞过来,说来也巧,所有的巨冰似乎都绕着赤渊一般,没碰到它分毫。 分明赤渊走的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柒和看着外面有些奇怪。 似乎自踏入西洲以来,一切便有些奇诡。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是总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柒和正暗自思忖,忽闻一熟悉声音。 低沉,不疾不徐,轻缓,带着点清浅的冷意。 “柒和。” 柒和猛然转身,岩洞内那道身形是她最熟悉不过,银色长发垂落肩侧,金眸深邃。 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着令人心颤的渴望。 柒和不知道原来人的感情会来得这样快,只一声,只一眼,仿佛隔了千万年。 他的目光跨过悠长岁月,注视着自己。 她想要靠近,又生怕触及的不过是幻象。自她亲眼看着景钰捏碎那颗剔透的心脏,她便觉得自己的心也陷入沉寂一般。 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热切地重新跳动。 一声沉过一声的心跳震击着她的胸腔。 千言万语汇至嘴边只剩两个字:“景钰?” 句尾语气有些颤抖着上扬。 身着玄清道袍的景钰,银发金瞳,一袭白衣胜雪,气质与从前一身玄衣的他迥然不同,但柒和可以确定他是他。 他走近,伸出双臂,将柒和揽入怀。 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鼻尖留恋地在柒和发间嗅着恬淡的梨花香气。 柒和被他紧紧拥住,额头抵着他胸膛,却感受不到有力的心跳。 那里空空如也。 柒和启唇,轻问:“你回来了?” 半晌,只有一句,“柒和。” 柒和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那双漂亮的瞳孔中的渴望变成了得到满足的安乐。 他只是想抱抱她。他依然没有回来。 柒和垂下眼帘,扯扯嘴角,笑自己妄想。 她附耳在景钰胸前,那里分明没有心跳,只有轻微的震颤,他唤,“柒和。” 第116章 尾声(2) 如题 景钰发顶两只银色的耳朵已不是淡淡薄红, 整个红得仿佛要滴血。 清隽玉白脸上倒没什么颜色。 柒和浑身放松,这些日子,寤寐思服, 辗转反侧, 她委实有些累。 玄清外整日聚集来求柒和血的修士一茬一茬地来, 寒予虽有意瞒着柒和,她却也知道。况且时局动荡,诸位长老更是要肩负重担,柒和哪里敢去打扰。 只是每夜瞪着眼睛, 守着身边没有气息的小兽。 回到熟悉的怀抱, 鼻腔里都是清冽的初雪的清淡寒香,她不自觉放空了脑海。 时间路过他们, 都似乎放轻了脚步。 柒和几乎要在这令人心安的香气之中阖眼睡去,忽觉有什么东西在蹭着自己。 毛茸茸的。 她低头去看, 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毛茸茸的, 尾巴?! 精神松散的柒和登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绕了一圈的尾巴。 景钰倒是神色平常, 只有一双竖着的耳朵红红的。 柒和惊道:“你还有尾巴?” ——耳朵就算了,尾巴是个什么鬼啊?? 景钰似乎不理解柒和的惊讶, 身后缓缓又伸出两条蓬松的尾巴。 他眨眨眼, 长长的睫毛轻动,似在说:我还有两条尾巴呢。 柒和只震惊片刻, 就沉迷在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之中了。 触之柔软, 手感细腻。绒绒的毛扫在脸上轻软绵密。 柒和抱着三条尾巴不撒手, 像是酒池肉林之中昏聩的帝王,揽着她的三位美人。 景钰蹙眉哀怨坐在一边,看着柒和弯着眉眼在毛毛堆里打滚, 只觉得怀里空空。 每只小猫咪都有自己的舒适区,有的小猫咪喜欢摸摸头,有的小猫咪喜欢拍尾巴后面的背,极少的小猫咪会喜欢人类摸它的肚皮。 资深铲屎官,猫咖金卡会员柒和同学很快发现了大尾巴的弱点。 尾巴尖尖。 只要碰到尾巴尖尖,整条尾巴就会猛地一缩,欲逃离魔爪。 柒和得了趣味,偏抓着一条尾巴捏尖尖,害羞的尾巴想逃,却被柒和抱在怀里,没法抽离。 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出来,柒和很开心。 于是乐极生悲。 猝不及防的,原本一个劲想要逃的尾巴一转攻势,顺势将柒和围住。 高大身形自上覆下,将柒和罩在身下。 两条尾巴,一条缠着柒和左腕,另一条攀援上她的右手。 剩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腰带一般爬到柒和腰间去了。 柒和不得自由,抬眼看景钰,接受到他目光中浓浓的......饥和渴。 这眼神,柒和太熟了。 不是小狗勾,也不是高傲的小猫咪,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的眼神。 柒和:“.....” 若不是景钰头上两只红红的竖耳,柒和几乎要以为他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眼看他越来越近的脸,柒和忙侧脸避开他的唇,急道:“对不起,我不玩你的尾巴了。” 近在咫尺的气息忽然停下。 柒和愣住。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微凉的银发落在颈上,气氛太过危险,她不敢回头去看。 缠住左手的尾巴蔫头耷脑地收了回去。 柒和左手得了自由,忙收回来,转转手腕,撑至景钰胸前欲挡开他。 回头推他,却发觉腰间尾巴缠的更紧。 ——所以你到底是要放我走还是不放我走啊? 柒和正欲开口,一条蓬松洁白的尾巴送到她眼前。 景钰表情委屈。 眼角失落似乎要溢出来。 柒和一怔,忽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自己说以后不玩他尾巴了,他就乖乖把尾巴送到她眼前。 柒和探究地看向他,想要再从他眼神之中读出什么。 毕竟这人除了会说“柒和”,约等于哑巴...... “给你玩。” 低沉暗哑又磁性的声音。 ???!!! 柒和瞳孔缩小。 ——给你玩是什么个意思?孩子我们还小你不要用“玩”这种虎狼之词我不会玩你的你放心啊!!!!! 在柒和几乎震惊到碎成渣的目光中。 景钰抿唇,不再言语。 好像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一般。 目光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渴望。 柒和瑟瑟发抖,颤声道:“额......以后再玩。” 景钰金瞳一眨不眨,直直看着她,那条蓬松的尾巴乖乖贴住柒和手背。 ——玩我。 柒和从他眼神之中读出这两个字。 柒和:“......” 虽然理智是拒绝的,但绒绒的白毛毛扫到手背的触感实在是太好,柒和忍不住小rua了一把。 碰到他尾巴尖尖的一瞬间,柒和终于看到景钰神情有了点波动。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搅乱,露出眼底深藏的暗河。 ——他好像对尾巴尖尖很......很敏感? 柒和动作比脑子快,不自觉又轻轻捏了捏那条尾巴。 一声极轻的喘息,滑过柒和耳膜。 柒和:“???” ——让我死吧。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玩你的尾巴了,真的。 颈侧传来一点刺痛。 是牙齿咬下的感觉。 柒和瞬间石化,她一瞬间想明白了,或者说顿悟了。 为什么景钰以前就对她的脖子那么有兴趣。 ——他是猫啊啊啊啊啊!!!! ——猫喜欢在那种时候喜欢咬脖子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什么比这个认知能让柒和羞赧。如果尴尬有等级,那她现在已经尴尬到死了。 好在傻版景钰似乎不知道怎么更进一步,只轻咬她的脖子,便老老实实不再动作。 柒和如释重负。 正要推他起开,忽听窸窸窣窣的声音。 无数蜘蛛爬过一般,细细密密令人头皮发麻。 景钰也听到怪声,惊觉起身将柒和按在胸前,神级威压尽释。 有什么纷纷落地的声音传进柒和耳朵。 像细小的钢珠一粒粒撞到石子上。 她挣开景钰桎梏,发觉他已经收起尾巴,耳朵也变回白色。 两人周围,山洞石壁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幽绿的眼! 全是蜘蛛! 八足的蜘蛛浑身覆着坚硬的鳞甲,沉黑的壳光滑发亮,数只细椭圆的眼绿幽幽发着光。 真怪不得柒和数不清这蜘蛛有几只眼,实在是恐怖,令她不愿再多看。 叫柒和效仿武松,上景阳冈去,打三只老虎尚算不得什么,但若要她面对这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蜘蛛潮,真真是为难她了。 她最怕这些怪模样的昆虫了。 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柒和回头埋首到景钰怀里当鸵鸟。 柒和紧紧搂过来的双臂,令景钰很是愉悦。 本欲拍死这些恶心的东西,眼下却忽然不想了。 柒和待了半晌,发觉景钰没什么动作,一抬头仍是满壁密密麻麻的绿眼睛。 皱眉低头,道:“你,你把这些东西弄走。” 景钰不答,亦不动作,只展开小小的领域范围,令这些魔蛛近不得身。 温香软玉在怀,他一动不想动。 柒和发觉他“罢工”的意思,咬牙道:“那我自己来。” 说罢,掌心聚起灵气。 灵脉中灵气乱涌之感又席卷而来。 柒和不自觉皱起眉头,西洲的灵力运转似乎都与外界不同,万物相生之法皆有奇特之处。 莹白灵光在掌中若隐若现,光芒愈亮,柒和眉头皱得更深。 正欲把这股力量轰出。 更强的淡红的力量骤然以景钰为中心铺散开。 光芒带着毁灭的寒气,连细腿上都披着鳞甲的魔蛛从石壁之上坠落。 地上铺了半厚一层魔蛛的尸体。 它们眼仍圆睁着,绿幽幽的,慑人心神。 柒和不解,为何自己运用灵力这般滞涩,景钰却得心应手? 更多的蜘蛛潮水一般用来,坚硬带勾的足在石壁上哒哒作响,汇成一片,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柒和道:“出去。” 此处不可久呆。 就算不怕蜘蛛,迟早也会被蜂拥而至不知死活的魔蛛尸体掩埋。 景钰听了柒和的话,很快唤起赤渊,踏剑御风而去。 方才密如雨点的巨大冰雹已停,眼下是短暂好天气。 天边浓积的雨云似翻滚的怒涛,正要落下骤雨。 柒和极目远看,见一点海水,道:“去那边!” 景钰眸光微动,朝柒和所指方向御剑飞去。 似乎有些急。 一直被他护在怀里极其安然的柒和,发觉景钰身体似乎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 与此同时,自己体内灵力也愈发不听话。 怎么回事...... 西洲...为何非天下修士所能生存? 柒和心乱如麻,景钰的温度一点一点下降,似乎要变成冰了。 柒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景钰察觉柒和似有些冷,体内灵力逆势而转,体温一点点提高。 柒和一脸诧异看着景钰,自相识起,他身体似乎从未这样暖热。 终于,落到西海。 这里的沙是蓝色的,似踩碎的琉璃珠子。 海的颜色倒还正常,是寻常的墨蓝。 风平浪静竟胜东洲。 ——海下,厄如鉴在海下。 柒和体内灵力几乎完全停滞,她现在与一个普通人无异,竟像是当初被景钰哄着喝下紫冥鬼的感觉。 奇诡的声音自海上传来。 有什么要破海而出。 柒和抬眼远看,一条蛟龙自海面破出。 浑身淡青龙鳞,额上生着类似鹿的角,两只眼瞳湛蓝似天空。 ——恒进?! 不对,不是恒进。 柒和蹙眉执剑身前,虽全无灵力,但气势不可以输。 一声清啸自那条蛟龙嘴中吼出,令人神魂为之动荡。 柒和此时全无灵力,若非魂魄齐全,非得被这一声龙吟吼得魂飞魄散。 恒进原本竟会有这般的实力么? 又一声嘹亮悠远的龙吟声自海面传来。 平静无波的海潮掀起层层巨浪。 柒和五脏翻腾,似刀扎火烤,全无灵力护体根本无法抵挡着声声龙吟。 一口鲜血自柒和口中喷出。 她费力站直身子,似有感悟。 这一口血无疑是浇到景钰怒火之上的一碗滚油。 哪怕全无记忆,全无灵智,柒和也是他不可触的底线。 蛟龙,不过是神兽。 而景钰,是真正的神之躯。 无边灵力排山倒海铺开,海面重归宁静,海面上泛着淡红的灵光。 蛟龙自知陷入景钰领域,再不远望,径直朝柒和景钰身边扑来。 漫天青光将要吞噬二人一般。 八根青铜柱自海底破出。 其上盘踞的黑龙亦凶神恶煞袭来。 景钰过去就能以一当十,现在柒和也不必担心。 她更在意的,是自己为何无法使用灵力。 分明灵力还在体内,却如一潭死水。 初到西洲尚能勉强运转,到了这海边却是尽被封印了。 柒和很快从乾坤袋拿出一张行风符,阖眼,轻念符诀。 ——五纬相通,六路行风。 符诀在她心中明晰。 出口却是:“风行路六,通相维五!” 符箓猛然发出耀眼灵光,强大灵风呼啸而至。 对了! 柒和眼神一亮。 对了! 柒和眼神一亮。 若非曾有被冉玥拉入厄如鉴的经历,柒和恐怕真要同其他修士一般迷失在此地了。 原来,整个西洲,都在厄如鉴内! 初至西洲,与现实交界并不明晰,是故按寻常功法,尚可强行运转灵力。 而越往西洲腹地,厄如鉴的影响越明显。在这里,灵力运转与外界,完全是截然相反的。 方才柒和不仅逆念符诀,更使灵气逆行灵脉。 如若方才的猜测失败,柒和此时已是七窍流血,经脉逆行,走火入魔了。 但还有奇怪之处。 ——缘何景钰不必逆用灵力? 第117章 尾声(3) 正文倒数第二章 ——缘何景钰不必逆用灵力? 柒和还未深究, 忽然眉心额上一点刺痛。 她一愣,伸手去抚自己额上,并未有何伤痕。 ——怎么回事? 类似恒进的蛟龙正带着他的八条黑龙掀起吞天巨潮。 一阵一阵的灵压铺天盖地压遍西洲。 景钰面色不改, 银发在狂涌的风中翻飞, 执赤渊挡下所有可能伤到柒和的灵力。 随着赤渊剑光呈半圆之势反攻, 一道带着无尽威势的红芒闪过,柒和额间刺痛尤甚。 ——是生死契! 柒和悚然一惊,走近景钰踮脚看他前额。 三环所成的契纹散出淡淡青光。 诛天阵中捏碎心脏都未使灵契生效,如今却是何故? 蛟龙龙尾一甩, 得到厄如鉴灵力滋养的神兽级别的灵压堪比化神修士。 景钰好看的眉终于轻轻蹙起, 左手将柒和往身后挡住,长剑一挥, 比化神修士更强的灵力带着寂灭的剑意化成一道凌厉的红光。 柒和终于发觉真相。 景钰并未按这里的规矩,逆行灵力。 他一直在以正行灵力的方法, 强行与这条蛟龙对抗。 哪怕是神躯, 也禁不住这般倒行逆施近乎自-残的法子。 神确实不会为外力陨落,但若是以神力自-残, 亦会魂散天地。 ——难怪他的身子越来越冰冷。 柒和急道:“景钰,逆行灵力。” 银发修士稍愣, 揽柒和纤腰跃起, 剑出如龙,难以抵挡的剑气直取蛟龙湛蓝的眼珠。 八条黑龙亦腾空而起, 自八方来攻。 景钰剑法, 只攻不守。 这一剑必斩蛟龙, 但也会生受黑龙攻击。 蛟龙被景钰周身所释神一般的威压震慑,赤渊剑抓住这一瞬,游龙般击中它的眼珠。 似碰到一颗蓝而通透的玻璃珠。 柒和从景钰手中挣开, 昭憧凭空横扫,剑气纵横,扫开八条紧逼的蛟龙。 断水钢,水流皆可断,休提海兽。 一瞬间天地变色,蓝光大盛。 柒和为这刺眼蓝光所动,不自觉阖眼,再睁开,身边已换了天地。 是海底龙潭。 另一处海底龙潭。 水晶宫殿耀眼夺目,绚烂光彩。 沉黑海水之中藏着凶恶怒兽。 柒和定神环顾四周,与东海海底那处龙潭极为相似。但一切都是虚幻。 是封印在西洲蛟龙眼瞳之中的厄如鉴本源所创镜中世界。 要穿过那条悠长的水晶长道,劈开海水,找到青铜柱,方能寻得破阵之法。 但眼下景钰状况似乎不太好。 柒和额心契纹灼烧一般发热。 她转到景钰身前,踮脚抚他前额,和声问道:“还好么?” 银发柔顺地落到肩侧胸前,金瞳若浩瀚星河,却只装下一娇小少女面容。 “还好。” 这是他自“柒和”“给你玩”,之后的第三句话。 声音依旧低沉悦耳。 ——分明不好。 柒和收回满眼担忧,额间契纹灼痛更甚。 现在的景钰只是凭本能驱使灵力剑意,根本不讲究什么功法规则。 愈使灵力,躯体受伤愈甚。何况,他没有心。 柒和伸手到他左胸,隔着玄清弟子统一的道袍,抚着空荡荡的胸腔,轻道:“我们把它找回来。” 少女眼瞳之中有些湿意,鼻腔也满是酸涩,浓密纤长的羽睫垂落似霜打的蝶翼。 金瞳的修士低低应了一声。 柒和转身,毅然踏上那条水晶的长道。 她闭眼回忆着,上次凶兽们跃出的位置,前、后、右上...... 柒和将脑海中的景象反转。 前,是后。 后,是前。 “哗”,有什么破水而出。 柒和骤然睁眼,瞳孔之中是绚烂的光芒,如她所想,一切都是反转的,包括凶兽跃出的位置。 那怪物模样若狮子,头似虎豹,两只眼睛奇异地生在腿上。四条羊一般的蹄腿上各有一颗黑沉的眸。 一张嘴,四排尖牙似能将柒和嚼碎。 昭憧出鞘,疾风一般斜劈而下,落到那怪物身上,激起火星子。 怪物浑身鳞甲竟如此坚硬。 柒和一惊,足尖一点飞身闪开几步。 上次对付它们,是小七。 而小七拥有可破天下万物的陆吾之爪。 柒和缓转剑柄,逆行灵力,剑刃上流淌清光。 ——断水钢,也绝非凡物。 柒和一跃而起,似灵巧的豹猫,薄而利的剑刃自鳞甲缝隙之中嵌入。“咔”一声轻响。 柒和心中一喜,扭转剑柄做挑之势,几片泛着青光的鳞甲骤然被削飞。 怪物吃痛,恼怒更甚,张开血盆大口朝柒和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雪白兽掌轰然拍下,怪物可怖的头登时被砸成一片纸。 ——三维变二维,好家伙,降维打击...... 柒和气喘吁吁,身边是一只通体银白,似乎披了一身初雪的灵兽,眼瞳灿金,凶光毕露。 是小七,是景钰。 柒和无声笑笑,环住老虎似的陆吾的脖子,蹭蹭,轻声道:“谢谢你。” 她俯身捡起赤渊,赤渊剑轻振回应。 世间唯有二人可驱使赤渊,一者景钰,二者柒和。 接下来的路,非常好走。 同上次一样,神兽陆吾一掌一只凶兽,仿佛拍西瓜。 接下来,是腐蚀灵力的黑海。 柒和持昭憧,斜劈一道剑光,带着小七纵身跃入黑沉海水。 未等她展开灵光。 淡赤色的灵力已同上次一般将她包围。 灵力同黑水相交界之处传来轻微“嘶嘶”的腐蚀之声。 小七额间淡青灵契发出灵光,柒和亦有所感。 这样无休止地逆行灵脉灵力,他们二人都得葬身西洲了。 青铜柱缓升,这次其上没有盘卧黑龙。 青铜柱上的浮雕皆为真实的图案雕饰,而非上次所见的被封印的凶兽。 柒和凑近仔细去看,发现每根柱子上都刻有一字。 每个字皆是左右相反的,倒转之后,念为: 峦北定坤,幽南元乾。 柒和默默在心底记下了,拍拍小七脊背,一人一兽向下沉去。 这里没有黑龙,亦没有蛟龙,昔日景钰斩杀恒进之处一片空旷。 柒和明白,这里并非真正的西洲海底,而是西洲那条蛟龙眼瞳之中封印的幻象。 厄如鉴藏在此处,只要找到,就能破出。 上一世,东海那方厄如鉴,是在取龙筋时,由于柒和血液滴落某处,唤醒封印才误打误撞发现龙睛中的厄如鉴。 念及此,闭眼,排开无尽的黑水的影响,周身灵力倒转,俯身撑手,掌心触及脚下地面。 老树盘根一般的灵力走向在柒和心中渐渐成型。 与此同时额上灼痛更明显。 当初景钰冷嘲恒进,道,“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而如今,他自己也变回原形了。 柒和心绪一乱,灵力未精准倒流,有一缕脱了控制按照修行多年的功法自然顺转,经脉登时大乱。 柒和身子一扑,喉间涌起一阵腥甜。 小七仍展这淡红的光,它所放出的灵力同外界此消彼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柒和咽下那一口甜腥,喉间弥漫铁锈之气。 她重新定神,灵力重又开始倒转。 周遭一切在她沉静的心绪之中逐渐显现。 奇特的灵力走向千丝万缕彼此纠缠。这一整片都是复杂的灵息,缠绕盘桓。 柒和额间灼痛更甚,她羽睫轻颤,死死咬着唇,一双无形之手在纷乱灵息之中穿行,试图找到关键。 终于,一点汇聚,柒和睁眼,毫不犹豫举剑在腕上狠狠割下。 蕴着生机轮回之力的女娲之血喷薄而出。 柒和跌跌撞撞走向某一处,狠狠击出灵力。 浓稠海水开始涌动。 海水吞噬灵力的速度更快。 柒和看不见自己额头,但能见小七额上契纹由青转红。 强行的逆灵行脉,哪怕神之躯也扛不住这般自损。 好在柒和寻到的果真是阵眼,青铜柱被截断一般,轰然倒塌落入更深的海底。 周遭炽热的金光几乎映得柒和睁不开眼。 这就是厄如鉴,厄如鉴就在这里,可是要怎么拿到它? 柒和心乱如麻,既然是女娲垂泪留下此物,定然有其用意,定然有破除封印之法。 咒文......咒文....... 柒和猛然想起青铜柱上镌刻的字迹。 原来是一句咒文心诀。 柒和低吟:“峦北定坤,幽南元乾。” 灵力既非倒转也非顺行,而是顺着这一句心决,以难以理解的方式在体内扭转。 小七俯下身子,兽瞳因痛苦而眯起,强如神祇的灵力在它体内如利刃翻腾不休。 不对,心决不对。 柒和几乎疼痛到难以思考,来自生死灵契的力量撕裂她的灵识。 柒和霎时脑海一片空白,除了疼,还是疼。较之上一世自损魂魄还要更疼。 小七撑不住了,柒和亦然。 她只是机械地在体内一遍一遍运转那八字心决,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一次次重复。 灵力顺着错误的心决如锋利的刀,切割着她的金丹和灵脉。 腕上剑痕犹自淌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没办法了么? 柒和目光开始涣散,遍体生寒。 ——好冷。 一双有力的臂膀揽她入怀。 是一个温暖的,却带着清冽淡香的怀抱。 柒和蜷缩着,剧痛使她视线模糊不清。 她伸手,抚上拥着自己那人的脸庞,喃喃:“景钰。” 被她唤作景钰的修士,银发若星河垂落,薄唇轻动:“柒和。” 一边为自己强横的神祇之力所摧心魂,一边仍不管不顾运起灵力令自己周身带着暖意。 没有心的人,轻轻拾起柒和身边的赤渊。 这是一柄半锋半钝的剑。 钝的那一边,断一切结界,灵契。 剑光毫不犹豫斩断看不见的契纹灵丝。 生死契断。 柒和神识之中毁灭一切的痛苦骤然抽离她短暂失神,视线重新聚焦,只见景钰眼神:既平淡,又偏执。 他的灵力正飞速离开身体,魂魄消散,灵归天地。 “不要!”柒和撕心裂肺喊道。 早知如此,会把剩下的你也弄丢,我宁可自己陨落也不会来这里找什么厄如鉴。 景钰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峦北定坤,幽南元乾。 八个字恶咒一般在柒和心中盘旋。 一瞬间,万物通明。 柒和凄声喊出:“乾元南幽,坤定北峦!” 前后逆置,左右相反,这才是真正的咒文。 正在崩塌的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景钰的身体仍是半透明的,消失的部分不会回来。 一小面圆镜出现在柒和手中。 一切开始崩塌。 由远及近,这个幻境正在消亡。 这是一场无声的倾颓,万籁俱寂,柒和只能听到自己仍“砰砰”不停的心跳。 仿佛整个宇宙之间,只余她自己。 她走不出去了,必须在这里逆转因果。 可她不过金丹九重,虽说在当世同辈之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但若要逆转轮回,确实远远不够。 景钰那般厉害,逆转轮回都几乎丢了性命。若非柒和捡到,这一世根本不会有这个人。 而柒和若想扭转因果,除了一身可怜的修为,便只有血和魂魄可用了。 倒置因果,逆轮回,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除了戏弄天道,违背时间法则的那个人。 ——大家都能回到过去,除了自己。 柒和叹了口气,持昭憧,动用全部修为,冲入识海自损魂魄。这一世,由她自己来选,她不要祭阵,她要祭镜。 霎时,不仅是柒和,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停了。 飞在半空的雀儿,跃出水面的银鱼,溅起的珍珠般的水花......似一幅定格的画卷。 然后开始飞速倒流。 鸟儿归巢,鱼儿回水,一切复归原点。 柒和以为自己这次真的会魂飞魄散了。 却有一只手轻轻拢起她的魂魄,珍之重之放回她的身体。 随后不知是谁低低的一声“我来。”幽远消散若风。 第118章 尾声(4) 完结撒花 啧。 ——穿越了? 柒和费力坐起, 昨天还在家里快乐追小说,今天一睁眼怎么满眼木制家具。 ——淦!还变小了! 柒和忽然发觉不对,低头一看。 这小短胳膊小胖腿, 一身粉裙。 ——粉色娇嫩, 你如今几岁了? 跳下床, 蹬蹬两步跑到不远处镜子前去照。 鹅蛋脸,带点婴儿肥,脸颊两边有浅浅梨涡。一双灵动杏眼,肌肤欺霜赛雪, 黑沉的乌眸顾盼生辉, 弯弯细眉,墨黑头发。 ——长大了应该是个好看的。 柒和心想。 “柒和。”一声打断她思绪。 柒和被吓得一惊, 朝门口看去,是个少年身量的白衣男子。 虽未成年, 但身量颀长, 肩宽腰窄,风姿卓然。眉飞入鬓, 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潋滟潇洒。他倚着门框, 食指与拇指之间捻着一条五色丝线拧成的绳结。 柒和脱口而出, :“温师哥!” “嘴真甜,”少年一笑, 将手中剑穗抛给柒和, 道, “今日你就可以去领一把剑了。 不过以你的资历,只能用和其他弟子一样的剑。暂不能求铸剑峰替你新铸一把独一无二的,便送你个剑穗, 和其他人总算也有所不同。” 柒和伸手从空中接下那精致剑穗,笑出两颗尖尖虎牙,道:“谢谢师哥!” 温敛扭头,生硬道:“这算什么,等你参加会试拜师了,师哥送你一柄天下最好的剑。” “到时候,你想叫它什么就叫什么。小黑剑,小白剑,小灰剑,都可以。”温敛道,“你那六师兄,孟萧声,也忒小气。左右你不过叫它的兔子一声小灰,他便到处说你不会起名字。” ——叫,小灰的兔子......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苏醒。 柒和蹙眉。 温敛见她蹙眉,道:“柒和别气,改天早课练剑,师哥替你揍他。” 柒和有些昏昏沉沉,使劲摇了摇头,迷茫道:“我,我想下山。” 温敛一扭头,转身叉腰面朝外面,道:“我也不知道寒予去哪历练了,下山也没法子带你去找他。” 柒和揉揉太阳穴,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道:“不,不去找寒予师兄。” 温敛转身,弯唇道:“噢?那柒和想去哪?师哥带你去。” ——横竖不过蹲半日思过塔。 柒和抬头,眼神清亮,道:“苍梧。” 温敛“唰”一声抽出意心,道:“上剑!” 柒和眼角弯弯,一跃而上,踩着意心,对温敛道:“走!” * 苍梧山思明山庄 “夫人,您又要出门呀?”阿青嘟囔道。 阿青是这里的丫鬟,同阿红是孪生姐妹,两人扎一样的发髻,穿同色的衣服,换了外人很难分辨。 “似乎有只追云兽受了伤,我得去看看。”被唤作夫人的女子腰间乾坤袋中装满各式药草。 阿红道:“庄主吩咐我们与夫人同去呢。” 想到自己的丈夫,明霜双颊染上薄红,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人迈出思明山庄大门,消失在密林之中。 还未见到追云兽,却见两位玄清剑修。 一男一女。男子俊逸不凡,气质风流,腰悬长剑;女孩娇小可怜,玲珑讨喜。少年剑修一身玄清道服,他身边的女孩着一袭粉色留仙裙,梳着可爱的发髻,脸瞧着有些圆。 明霜还未走近,那粉衫女孩雀跃着跑过来,脸颊圆润,像是芝麻馅的汤圆丸子。 “明霜姐姐。”女孩儿声音清脆。 明霜一愣,这女孩怎知自己名字? 阿青阿红跟在后头,面面相觑,只以为这二位是夫人的旧识。 明霜弯腰,温和笑道:“小道友,你是谁呀?” 柒和声音清脆,答道:“我是玄清七弟子,柒和,是明霜姐姐的义妹。” ——义妹? 明霜来不及细问,只听柒和又道:“明炽哥哥托我告诉你,他知道错了,不该同你吵架。求求你回去瞧他一眼。他一个人不好意思去找白芷姐姐叙旧。” 柒和提到明炽,明霜心中疑虑消了七八分,淡笑道:“好。” 柒和拍拍手,转身对温敛道:“师哥,走,去榆江。” * 榆江是一座初有微名的炼器小城。 城中有三家器修,其中以黎氏炼器最为出名。 温敛对黎家所出法器有所耳闻。 榆江街道之上,过往行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柒和的目光黏在一圈手环上,手环样子简单却不失精巧,悬着精致的银铃,若是戴在手上,叮当作响,一定是很可爱的。 良久,想起正事,柒和终于依依不舍移开目光,向着不远处门口蹲着两座石狮子的府邸溜去。 温敛目光紧紧跟着人群中钻来钻去的粉裙女孩,问掌柜道:“这手环多少灵石?” 掌柜的可是人精,见这少年剑修目光一直黏着前面那女娃娃,便知二人关系匪浅,道:“前面那小道友是道友你的妹妹吧,生的真好......” 温敛生怕柒和跑没了影,哪有空听掌柜的吹捧,急道:“多少灵石?” 掌柜的眼底精光一闪,道:“五万。这可是榆江黎家.......” 话未说完,手中已是沉甸甸的一袋,案上那枚手环不见踪影。 白衣少年追着前面的女孩去了,铃铛丁零作响。 掌柜的打开袋子,满眼闪闪的灵石,粗略一估,哪只五万?他眼睛登时眯成一条细缝,眉开眼笑。 柒和停在黎府门口,爬上台阶正欲扣门。 两位少年骑马归来。 一位红衣红马,一位青衣黑马。 红衣少年双脚一蹬,利落翻下马背,额上还有新出的薄汗,看到自己门口站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娃,叉腰问道:“喂,小孩,你是哪家的?可是来寻我哥哥的?” 柒和眨眨眼,面前的少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满眼干净的光。 她开口道:“黎彦哥哥?” 黎彦一怔,倒是有许多人来他家寻他的哥哥,黎家下任家主。来找自己的却不多。 黎彦道:“你来找我的?你认识我?” 柒和点点头,道:“是呀,有人托我告诉你,家里桌上如果有奇怪的东西,千万不要喝。” ——这小女孩,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长得倒是可爱,粉团子似的,黎彦想。 一白衣少年忽然挡在两人之间,昂首道:“这是我师妹,你想干嘛?” 黎彦一头雾水,只见眼前少年咄咄逼人,微眯眼,一副要来找茬的样子,生出几分坏心,道:“你师妹?她方才可也唤了我哥哥。那也是我师妹了。” 周晋翻身下马,打量温敛柒和二人衣着,温和道:“二位是玄清高徒?不知是有什么误会?” 柒和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说罢,不忘提醒黎彦,道:“记得告诉你哥哥,也不要乱喝东西噢。” 黎彦笑道:“我定转告我哥哥。” 柒和满意地点点头。 温敛可不乐意柒和随便见个人就喊哥哥,将她提溜到一边,教训道:“柒和,不能随便认哥哥。” 温敛指指点点,柒和眼睛黏在他手上的银铃手环之上,眼神发亮。 温敛察觉柒和目光,偏头僵硬道:“这可不是给你的。” 柒和“噢”了一声,大约猜到是要送给阿银,只道:“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 终宵山下 柒和抬头看了眼挂着“宏瀚阁”匾额的小店,一阵沉默。 ——原来您这店子,十几年都不带装修一下的。 柒和对温敛道:“师哥,方才玄逸子长老传音给我,说有事让你回一趟东洲。” 温敛一愣,疑惑道:“师父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柒和无辜道:“我也不知道。” 玄逸子一直是这个不靠谱的德行。 温敛思虑片刻,对柒和道:“师哥先送你回玄清。” 柒和连连摆手,道:“我就在这里等师哥,现在回去会被骂的。” 温敛思忖,若自己不同柒和一起回去,蹲思过塔的,大约就是柒和了。她不愿先回去,也是有道理的。 念及此,他道:“那柒和与我同去东洲。” 柒和又是一阵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行,我想在这里玩。” 温敛扶额,这小丫头,忒任性。 柒和道:“放心吧,温师哥,我一定老老实实不惹祸。” 温敛与柒和掰扯了半天,无奈,将柒和腰间玄清令牌重新穿了,挂在她脖子上。 ——这么大的玄清二字,应当无人敢打柒和主意了吧。 横看竖看,又从乾坤袋中取下各式各样法器,从头到脚将柒和挂成一棵修仙版圣诞树,替她在客栈开了一间上房,嘱咐她万事小心,又在她掌心绘了数道法纹,方放心离去。 温敛推门欲走,柒和忽然发觉,温敛将那手环框到自己手上了,忙喊住温敛,道:“温师哥,这个,你忘带走了。” 温敛回头看见柒和手上丁零轻响的手环,脸不红心不跳道:“本来不是给你的,但那个人说她不想要了,就送你算了。” 柒和挠挠头,她不记得温敛什么时候同阿银传音问过呀...... 温敛一走,柒和便蹑手蹑脚出了门。 来到宏瀚阁,道:“老板,买一柄剑。” 老板坐在柜台后,左右看了三圈,不见有人。 又一声:“老板,低头,我在这儿呢。” 老板忙不迭站起身,低头一看,一位身量不足柜台高的小女娃,眼睛晶亮地同他说话。 老板摆摆手,嫌弃道:“小孩子家家,买什么剑,一边去。” 柒和眨眨眼,道:“我家哥哥叫我来帮他买剑的。他说,要三尺长,两厘宽,要很薄,越轻越好。” 老板虽不相信哪家不靠谱的哥哥会使唤这么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买剑,但听她谈吐,似乎对此道颇为了解。 定睛一看,女孩胸前一块令牌,上书两字——玄清。 老板腿一软,乖乖,玄清的徒弟。 手忙脚乱从柜子下取出一柄剑,递给柒和,道:“这把应该不错。” 柒和略扫一眼,不算上品,但也不错。 她从手指上褪下一枚有些大了的戒指,道:“这个,够么?” 老板拿起来一看,戒指上赫然有温家家印,这是东洲温家的器物。 有了这个,可以举家搬去玄清镇了,老板心中一喜,忙道:“够了够了。” 柒和可不知道,这位老板这一世,提早十数年便实现了搬去玄清镇的梦想。 走出宏瀚阁,略感受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柒和抬眼瞧瞧高耸的终宵,叹了口气。跳上长剑晃晃悠悠飞去山上了。 她全忆起了。 那时,她本来要以自身魂魄为祭,不料被景钰拦住,小心翼翼地将魂魄放回柒和身体。 柒和想,大概扭转因果的,是景钰的力量。 可是他人都变成半透明的了,还有什么可以祭出的呢? 逆转天道,若真的没有什么能留下,他会直接消失在时空的乱流之中。 其实,柒和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便是终宵,只是她害怕自己找不到景钰,才拖拖拉拉去了那么多地方,最后下定决心,去找他。 * 终宵山。 剑越升越高,柒和愈发觉得冷。 温敛挂在她身上的法器,皆是护身之用,可没有取暖的。 ——想小七的毛毛了。 柒和在雪地上费力地走。 厚厚积雪几乎要埋过她的膝盖。 上一次这般在雪地里走,还是趴在小七背上,吐着白雾玩。 柒和眼眶一阵酸涩,景钰在哪呢? 在天雪楼么? 还是......那个破破小小的山洞? 柒和漫无目的地到处走,很快,她发现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她是路痴。 何况这里到处冰天雪地,根本没什么醒目路标啊喂。 走着走着,柒和被风吹僵了,也没找到那个小小的山洞。 甚至看不到天雪楼成片的建筑。 ——鬼知道她走到哪里去了! 完了,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柒和哆嗦着打开乾坤袋,手指冻得难以弯曲,眼眶中却有泪水滚滚落下。 一颗一颗砸到雪地里,砸出小小的孔。 传音符捏在指尖,柒和却久久没有催动。 她抬目四处张望,试图看到某个玄色人影。 ——这么好的世界,怎么会单单没了你呢? 柒和开始哭了,嚎啕大哭。 甚至想就地坐下抱着膝盖狠狠哭一场。 朔风呼啸,冰冷的雪花顺着脖子,脸庞融化,沁湿衣服,更冷了。 柒和还是不肯走。 不知是不是冻得失去意识了,还是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之际会看到祖母一样,柒和晕过去之前,似乎看到了一身玄衣的影。 她扑过去,涕泪横飞,嘴里念叨着:“景钰,景钰......” 被她扑到的玄衣少年眉头紧蹙,仰面朝天躺在雪中。 空中纷纷扬扬柳絮一般的雪花悠然飘落,落到他的眼睫,鼻梁,眉宇,发间。 少年有一双好看的金瞳,墨黑的长发,笔挺的鼻,还有形状极完美的薄唇。 他掌心有一团跳跃的灵光。 方才,是想将这团灵光打到胸前这个女修身上的。 但是,她扑过来满脸鼻涕眼泪,还喊着“景钰”的样子实在是令他怔愣片刻。 似乎没有人这样毫无顾忌地朝他展臂奔来过。 有一片雪落在唇上,凉丝丝的,化成了极微凉的水珠。 手中那团足以令她灰飞烟灭的灵光还在跳动。 女孩鼻尖通红,耳廓也是红得,似乎冻了很久,或是哭了很久,脸颊也是微微的红,像日落时的红云。 景钰轻动手指,掌心灵焰“扑”一声熄灭。 女孩穿的不多,修为也低,浑身挂满琳琅的法器,穿着粉裙,花枝招展的。 景钰略动身子,欲从雪中起身,发觉女孩抱他抱得很紧,两只手牢牢环着自己的脖子,竟移不开。 她手抬得太高,半截藕臂从袖子里跑出来,冰冰凉凉,贴他很紧,大概是在取暖。 景钰揉揉眉心,思忖半晌,终于将陌生的女孩打横抱起,举步走向自己的秘密天地。 不自觉的,手上使了点力气,将她抱得紧,又怕她难受,稍松了些。 玄衣少年背后负一柄长剑,样式古朴。 那是楼主新给的,叫赤渊,要他半月后去榆江,杀黎氏家主。 他起身之后,可见仰倒的雪坑之中斑斑点点血迹。 山洞并不暖和,景钰不大需要取暖。他的修为很早就到了不需要根据季节天气增减衣物的境界了。 但是这个陌生的,雪做的小女孩似乎很冷。 嘴唇乌紫,无意思地打着寒战。 景钰垂眸,没去看她,兀自盘腿入定。 但令他惊奇的是,他居然没法入定,这还是人生头一遭。 ——这个女孩,好像对自己影响很大。 ——她是谁? 景钰起身,眼瞳冰冷,轻握赤渊,剑刃带起寂灭的剑意。 柒和一睁眼,就见熟悉的赤渊抵在自己喉间,顺着剑看去,是一只好看的手,手心哪一处有薄茧,柒和清清楚楚。 那只手曾带给她无尽的战栗,在肌肤上带来令人难耐的麻痒。 手的主人,有着景钰的脸。 柒和瘪嘴大哭。 景钰一愣。 柒和抽泣道:“动手吧动手吧,杀了我好了,一见面就,就要杀我。每次,都这样。讨厌你!呜呜呜呜......” 景钰向来不喜和对手多说,下手干净利落。 本来也不想和这女孩多说,却听她一口一个“讨厌你”,心不自觉抽痛。 他蹙眉,冷硬道:“不许说‘讨厌你’。” 柒和一把推开赤渊,坐起来抱着膝盖便开始抽噎,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景钰愕然,居然有人敢用手去触对方的剑刃——指着自己喉咙的剑刃。 柒和一声一声的哭泣让他前所未有的烦躁。 许久许久,柒和嗓子都哑了,他都没说话。 原本哭累了,就要歇歇的柒和,鼻子一酸:景钰以前都见不得自己哭的。 一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掉眼泪,啪塔啪塔,断线珠子一般。 “别哭了。”陌生的景钰终于开口。 柒和瞪着通红的眼怒视景钰好看的脸,令他心底一颤。 扭过头去,柒和继续哭,直要效仿孟姜女,将终宵山哭倒才是。 “别哭了,你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景钰又问。 柒和瘪嘴,抽泣道:“要尾巴。” 景钰:“......” 柒和低头继续哭,肩膀哭得一耸一耸。 ——忘了吧忘了吧,你忘了我,我也不要你了。 柒和低头去拿腰间乾坤袋里的传音符,眼角余光瞥到一点白绒绒。 ——真的是尾巴! 柒和抬头看他,只见景钰身后伸出三条茸茸的尾巴,一双金瞳带着些探究,看着她。 陌生的眼神令她心惊。 柒和抱住身侧一条蓬松的白尾巴,顺势一卷,将自己围起来,满足地眯眼。 ——和以前一样好摸。 仿佛什么都没变,柒和恍惚回到从前。 景钰眼神探究看向柒和,分明,自己是该杀了她的。 但是为什么心跳得这样快? 他垂首,有什么在沉沉地叩他的心。穿越长久的岁月光阴,他好像找到失散的宝贝。 不自觉地,他长尾将柒和卷到身边。她已经昏昏沉沉阖了眼,脸庞不正常地发烫。。 景钰深深注视她的脸,喃喃道:“你是谁?” 柒和迷迷糊糊,抱着毛茸茸的尾巴,以为自己正抱着小七,含糊道:“小七,小七,我好想你。” ——小七是谁?殪崋 无端怒意染上眼瞳,他捏着少女的下巴,冷冷问:“小七是谁?” 下巴传来一点轻微的痛感,柒和迷蒙掀起眼皮,景钰好看的脸近在咫尺,真实的,温热的。 她脑子烧得晕乎乎的,有些脱力,身子软软滑了下去,半倚在他胸前,那里有沉沉的心跳。 柒和弯了嘴角,道:“是你呀......好想你。来玄清吧,当我的小师弟,师姐罩你......” 她脖子上挂着的玄清令牌很是扎眼,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赤渊却在一旁轻振,似乎在急切道:“走啊走啊走啊,快跟她去。” 景钰看着倒在身边这小小一团不知姓名的粉团子,绒绒的三条白尾将她团团围住。更像一颗芝麻丸子了。 ...... 温敛传音柒和没回应,他心焦极了,依着柒和身上法器寻到她时,看到了景钰。 陌生的玄衣剑修背负一柄古朴长剑,周身肃杀的戾气,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味,但看向怀中一团的眼神极尽柔软。 身上挂满法器的粉衫女孩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侧脸靠在他胸前,很是依赖,脸庞通红,仍不自觉朝他怀里蹭蹭。 隔着悠悠飘落的飞雪,目光落在那陌生剑修一双摄人心魄的金瞳之上,温敛蹙眉问:“你是何人?” 景钰从柒和脸上收回目光,看向温敛,淡道:“柒和的师弟。” 玄清多了个八弟子,分明是初入玄清,一手扶风剑法却比修习多年的弟子更加纯熟。 有人说,是不正经的长老玄逸子在外私收的徒弟。 不正经的长老玄逸子气得去天雪楼闹了一通。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喝醉了偏偏跑去天雪楼撒酒疯,只听说似乎毁了人家一座塔。 天雪楼找上门的时候是玄静子接的,不知说了什么,来人便都灰溜溜回去了。 有人说,玄静子不过是露了一手化神领域。 风言风语传到云池,柒和正晃着腿,晒着太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着栗子,嘻嘻笑道:“不愧是我师父。” 银铃之声清脆动听。 景钰在她身边,低头专心致志剥着什么,他身边小盘里堆了山一样高的栗子。 赤渊斜靠在身边,上面没有缠绕的金色锁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