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病弱美人手撕火葬场剧本 本书作者:三无是萌点 本书简介:【7.21入V。水仙(自攻自受)/双疯批】 【自爱是唯一能够由心而证的感情,我100%确定:我深爱我。】 顶级策划师素凉薄容貌极美,可惜天生病弱,一直半死不活。 道士说他命里缺了一魂一魄,八字阴得要命。特别招鬼偏爱,邪祟们都馋他的身子。 后来素凉薄得到阴阳眼,看清楚身边几只鬼。 第一只鬼,是前世竹马成双的师兄,一剑贯穿他的胸膛,取走心头血。 第二只鬼,是敬仰的师祖,打散他的魂魄,将尸身千刀万剐。 第三只鬼,是视若知己的魔尊,最终害他形神俱灭…… 素凉薄死了以后,他们才发现对素凉薄情根深种。 于是排着队,拿着追妻的号码牌。 素凉薄:晦气,死远点。 他狠狠撕碎火葬场剧本,主动向另一只魔物献身。 祂红衣长发,毫无血色的绝美容颜,与自己如出一辙。 那是前世自轻自贱的素凉薄。 残存的一魂一魄厉遍业障,熬成了煞。 舍弃轮回,殉他而来。 . 素凉薄被恶煞附体,人人都以为他命不久矣。 结果素凉薄不仅没死,气色还日渐红润。 最诡异的是,他明明一个人睡,每天唇是肿的,眼是红的,颈侧大片大片激烈的淤痕…… 某个深夜,有人撞见素凉薄独自坐在镜前,轻轻叫了声:“亲爱的。” 镜中的‘素凉薄’应了一声,缓缓破镜而出,抱紧漂亮的人类,口中反复呢喃: ‘唯我爱我。’ ——我的魂魄侵入身体,这何尝不算永恒的交欢。 第1章 记忆中最冷的冬天,皑皑白雪覆满整座城市。迎面呼啸的凛冽寒风,裹着细碎冰晶,宛如锋利的刀刃,擦过皮肤一阵生疼。 胡家祖宅的大院子里,堆满厚厚积雪,连身体健康的成年人都不愿意出来挨冻。 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个六岁小男孩冻得瑟瑟发抖。他颤抖的双腿站不稳,整个人摇摇晃晃栽下去,半截身体埋进雪堆里。 小孩气息短促微弱,鼻子里呼出的气甚至不会泛起白雾。 冻得青紫的小手,还握着一块厚厚的冰。 继母尖锐的训斥,依稀回响在耳畔。 ‘养不熟的白眼狼就应该接受惩罚!在这块冰融化之前,你不准放开手,也不准进入房间!’ 隔了一层玻璃,大宅子内做事的佣人三三两两停在窗户前,担忧地看向素凉薄。 “天呐!那个孩子才六岁啊,而且一直体弱多病。今天最低气温零下十几度,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唉……能怎么办呢?夫人巴不得他冻死在外面。” “我听说,素凉薄是咱们老爷与原配夫人生下的孩子。他们两个人是商业联姻,结婚前后,老爷一直在外面乱搞,还放任小三来原配夫人面前作妖。可怜原配夫人积郁成疾,因为难产过世了,只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奶娃娃。没过多久,老爷就把外面的小情人娶进门,他们所生的孩子,甚至还比素凉薄大两岁呢。” “好可怜啊,我们不能帮帮他吗?” “别!咱们现在的夫人小气又狠毒,手段多着呢,千万不要得罪她!” “……” 素凉薄趴在冷冰冰的雪地上,颤抖幅度逐渐减弱,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艰难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什么。 眼前景色模模糊糊,脑海中却诡异的浮现出,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场景。 仿佛是前世的回忆,穿越时空变成今生的死亡前走马灯。 ——和煦阳光一瞬间驱走周围的寒意,春暖花开,潺潺流水飘来几朵桃花。 溪水中映着少年风光霁月的高挑身姿,手里拿着长剑,挽了个漂亮又干净的剑花。 “师弟,我陪你练剑。” ——场景转换,静谧的房间弥漫着沉沉香气,让人不由得心情平静。 背对他的男人一袭白衣胜雪,整个人仙气飘飘,连说话声音都如隔云端般好听。 “徒儿,为师便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你。” 传授……什么? ——没等素凉薄反应过来,眼前被一片血腥的红色占据。 周围变得嘈杂吵闹,所有人握紧兵器,面目狰狞地大喊: “快!他已经堕魔了,大家一起杀了这个魔物!” “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飞升成仙!” 等等!为什么要杀我? 素凉薄想要挣扎,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感觉到身体出于本能,踉踉跄跄逃向相反的方向。 在那段路的尽头,静静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容貌妖冶,气场震慑天地的男人。 他看向伤痕累累的素凉薄,温温柔柔朝他伸出手。 “别怕,到我这里来,我会保护你。” 素凉薄听见声音,费尽力气,却只能轻轻挪动一下手指。 痛。 太痛了。 如果这是前世记忆,被千刀万剐的自己,也太悲惨了。 虽然今生也没好到哪去。 “喂,野种!” 突然之间,所有奇怪的场景全部消失,眼前只剩一双价格不菲的儿童鞋。 他顺着那双脚往上看,看见生父和后妈对外宣称唯一的儿子,胡家金贵的大少爷,胡仲豪。 胡仲豪看见同父异母的病弱弟弟,被冻得奄 奄一息,内心丝毫没有同情。 “你活该!”胡仲豪双手叉腰,威风地挺起胸膛,“谁让你顶撞我,还弄坏我的玩具!” 冻得反应慢半拍的素凉薄,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 因为他踢了一脚胡仲豪随意乱丢的玩具,没有及时道歉,所以才被惩罚在雪地里握冰。 即使那个玩具,胡仲豪并不喜欢。 胡仲豪洋洋得意:“爸爸妈妈买给我的玩具,就算我扔到垃圾堆,也轮不到你!” “因为妈妈说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我才是胡家财产的继承人,是家里唯一的少爷!” 胡仲豪非常享受把素凉薄踩在脚下的感觉,肩膀一耸一耸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 ‘咚咚咚——’ 猖狂的笑声与敲门声重合,悠悠转醒的素凉薄睁开眼睛,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 做了个冗长又无趣的噩梦,梦里又双叒叕出现陌生的死前走马灯。午觉睡得很不安稳,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放松。 而且,身子隐隐作疼,仿佛梦中跟别人打了一架。 “进。”素凉薄语气恹恹。 方管家得到许可,轻轻推开素凉薄的卧室门。背后还跟着一个推着服务推车,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的男佣。 “素先生,今天下午有安排,你该起床了。”方管家对上素凉薄眼底的厌世,知道他起床气又要发作,连忙拎着衣服把男佣揪过来承担火力。 “胡仲豪,你见到素先生的问候呢?”方管家尽职尽责提醒。 素凉薄梦中作威作福,牛比轰轰的胡家唯一大少爷,此刻像个蔫啦吧唧的鸡仔,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少爷。”脸上写满高兴。 胡仲豪虽然没有在豪门出生的命,却因为母亲心肠狠毒不择手段,带着他成功跻身上流。 胡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祖宗留下的家产,足够唯一继承人胡仲豪挥霍三辈子啊三辈子! 万万没想到,五年前,年仅十三岁的素凉薄悄无声息离开胡家后,家里的生意仿佛坐上跳楼机,啪得一下坠入万丈深渊。 爸爸的公司资金链断裂,没多久便宣告破产。妈妈投资的美容机构因为无照经营被查封,还摊上一屁股官司。 胡仲豪本人更惨,被‘好兄弟’骗进赌场,刷爆手中所有信用卡,又稀里糊涂欠了好几千万,被地下钱庄的亡命之徒追着满世界讨债。 原本光鲜亮丽的一家人,突然间过上躲躲藏藏的生活。 爸爸和妈妈夫妻情深,大难临头各自飞,丢下他去海外避难,画大饼说‘等风头过了就接胡仲豪过去团聚’。结果偷渡时碰上黑吃黑,处境比国内更糟糕,从此音讯全无。 胡仲豪留在国内受尽人间疾苦,东躲西藏,凄凄惨惨过了好几个月,终于听到‘债主愿意放他一马’的好消息。 前提是胡仲豪必须给债主家当男佣,通过劳动偿还所有欠款。 走投无路的胡仲豪哪敢提意见?当然一万个同意,签下‘卖身契’后,被人带进无比气派的大房子,然后看见坐在主位的债主—— 赫然是曾经被他踩在脚底下,毫无反抗能力的病秧子,素凉薄! 那一刻,胡仲豪终于察觉到,他们老胡家被设计陷害了!!! “喂!野种!”胡仲豪气昏头了,大声质问他,“我,还有爸爸妈妈遭遇的事,都是你在背后搞鬼吗?” 胡仲豪一通疯狂输出,可素凉薄看都没有看他,端端坐在那儿翻动手边的书页。 胡仲豪视力还算可以,看到书的标题:《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你妈而鸣!素凉薄你就是个畜牲!胡家养了你十三年,你难道没有一点……” 素凉薄翻书的手微微停顿,轻轻皱了下眉。 房间里其他人,立刻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生怕素凉薄发作。 胡仲豪嘴里‘良心’两个字还没有说完,左右两边的保镖站过来,强行捂住他的嘴,恭恭敬敬对素凉薄说:“素先生,这个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还需要再教育一下,交给我们吧。” “嗯。”素凉薄舒展眉结,将那页翻过去,慢条斯理说,“留半口气。” 素凉薄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主打一个恩怨分明。 当初,胡仲豪也算给自己留了一口气。 两位保镖领命,拖着胡仲豪进入小黑屋,任由他哭爹喊娘叫破喉咙。 第二次见面,胡仲豪终于学乖,在素凉薄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安静如鸡。 然后,他今生第一次在素凉薄脸上看到‘笑’这种表情。 眼底冰冷,淡色薄唇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笑得又疯又美。 “胡仲豪,我不喜欢具有阶级色彩的称呼。但是——” 素凉薄双腿交叠,手慵懒地托着腮,一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姿态。 “特别允许你叫我少爷。” 艹! 胡仲豪内心狠狠爆了个粗。 特别允许什么鬼?别说得好像奖赏似的! 他转念又想,这个宅邸里其他人,全部都把素凉薄奉为宇宙的尽头,世界的中心。他们打心底认为,被赋予叫‘少爷’的权利,是素凉薄赏给他最大的脸。 自从素凉薄说出那句话,同事们经常‘无意间’把胡仲豪关进仓库,或者‘不小心’在他碗底埋几只蟑螂。还有方管家,把宅邸里所有脏活累活,都安排给胡仲豪。 ——肯定是素凉薄故意的!纯纯报复! 亏他长了一张清冷矜贵的圣人脸,实际上睚眦必报。性格极度扭曲,就喜欢赶尽杀绝。 “胡仲豪,你发什么愣啊?!”方管家用力拍了下胡仲豪的肩膀,“你可是这个家里,最被素先生器重的男佣,快点侍奉他穿衣服。” “啊?!”‘最被器重’的胡仲豪男佣,低头看看小推车上的丝绸衬衫,又看向一身娇无力的素凉薄,脸上浮现屈辱的表情。 但是胡仲豪不敢抗议。 素家的小黑屋体验卡,实在太特么刻骨铭心了。 素凉薄斜了他一眼,大发慈悲拒绝,“不必,我还没有病到那种程度。” 由于某些原因,素凉薄非常抗拒别人触碰自己身体。 方管家点头,“也对,那就算了。” 胡仲豪内心松了一口气,正要庆幸自己不用侍奉麻烦的恶魔。 下一秒,就听方管家吩咐,“胡仲豪,你去把别墅里的马桶都刷一遍。” 第2章 胡仲豪骂骂咧咧抄起马桶刷,无能狂怒。 素凉薄接过方管家送上的衣服,示意他暂时离开房间。 慢吞吞解开睡衣的纽扣,低头一瞧,发现侧腰有三道手指形状的掐痕。 瓷白肌肤泛起一层旖旎的粉,令人浮想联翩。 由于常年卧病在床,素凉薄体质非常特殊。极少被触碰的肌肤,比豌豆公主更加娇嫩。即使最细微的触摸,也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伸出自己的手比划,发现淤痕应该是反手印上去的,而且比自己的手掌大一圈。 就好似有人趴在他身上,大手一把掐住他的腰,用力按在床里…… 素凉薄皱眉纠结几秒,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痕迹。 反正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二、第三次。同样的情况发生好几年,就算神经敏感的素凉薄,差不多也应该习惯了。 按照预定计划,今天要去医院做检查。 方管家推着轮椅,踏进会员制的私立医院,立刻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 坐在轮椅上的美人如同艺术品,年龄大概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肤色白得不太正常,宛如上乘陶瓷,精致且易碎。 光落在他眼尾,眼底两颗细小红痣。在他惨白肤色映衬下,艳得触目惊心,仿佛流淌一行血泪。 上挑的眼尾尽是风情,浅抿的唇微微张开一线,能窥见艳色的舌尖,仿佛某种危险信号。 工作台后面的小护士们,按捺不住偷偷看他。 “哇哦,他就是素凉薄吗?本人比证件照片好看多了!” “对对对!就是他~!千年难遇的天才策划师,全球富豪榜最年轻成员,亿万少女嫁入豪门的首选对象。” “唉,只可惜——” 任凭素凉薄再怎么优秀,也无法改变他命不久矣的事实。 护士们心疼地看向素凉薄,暗想:他这次来医 院竟然需要坐轮椅,肯定是病情又恶化了,好可怜一美人呜呜呜呜。 莫非这就是天、妒、红、颜吗?! “素先生。”方管家来到素凉薄身边,恭恭敬敬递过一根通体乌黑,握柄处镶嵌红鸽血宝石的拐杖。 素凉薄单手接过,手指卡住宝石底下较细的一圈,指尖缓慢收紧,借力从轮椅上站起来。 “……” 护士们第一想法:大意了,原来他能自己走路! 第二想法:圈住拐杖的手法好涩啊啊啊,居然还一点点握紧又慢慢上下摩挲,不存在的部位bokiboki~ “天呐,我真该死啊……”小护士捂住脸。 竟然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涩涩。 “嘘,千万别被他发现!”另一个护士提醒,“素凉薄这个人很难惹,我记得前两年,有人对他说了一句骚话,分分钟被身边的保镖团当场扣押。” “后来呢?”心生邪念的护士们非常紧张。 “失去涩涩能力,剃度出家了。”她回答,“现在已经是得道高僧,法号还挺响亮,叫戒色大师。” “…………” 神特么戒色! . 诊疗室内,拥有世界级头衔的专家擦擦额角冷汗,又推了推老花眼镜,反复斟酌措辞。 众所周知,往往越有钱的人,越惧怕死亡,何况素凉薄还这么年轻。 传说中这位大佬喜怒无常,报复心理极重,得罪他的人通通没有好下场。 医生赔着小心,在作死边缘反复试探,“素凉薄先生,关于你生病的原因吧,这个……那个……” 素凉薄抬眼,眼底的泪痣在白炽灯下更加艳烈。 “查不出来。”他漫不经心接话。 明明应该是疑问,却从陈述的语气说出口。 “呃,对,目前来讲是这样的。”医生又擦擦汗,“根据检查,你身体多项指标处于临界值,恐怕……” 医生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但无论哪位医生拿到素凉薄的诊断单,恐怕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体内脏器没有明显病变,但体检多项指标脱离正常值,血色素只有正常人的一半不到。刚才护士为他抽血,采到的血不仅稀薄,而且是淡红色的。 素凉薄现在好端端坐在他面前,对于医生来说,已经属于当代医疗奇迹。 要不是这位大佬位高权重,肯定被各大医疗机构轮番抓走,当做临床素材。 “我知道。”素凉薄眸色淡淡,仿佛修了十八年无情道,主打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已经立好遗嘱,死后,所有的财产全部会捐出去。”素凉薄看向旁边,“方管家。” 方管家立刻俯身,“素先生,你请吩咐。” “我死之后,将我的骨灰分成两份。一抔用来种昙花,我喜欢它短命如我的样子。另一抔,用来做成骨灰钻,镶在我的灵牌上。”素凉薄熟练的交代后事,仿佛不是第一次死。 生死看淡,四大皆空。 硬生生把医生嗓子眼里的‘节哀顺变’和一大堆安慰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行了一辈子医,没见过这么离谱的病人。 素凉薄离开诊疗室,拄着拐杖,径直走向工作值班台。 值班台后面的几位护士暂时清闲,还在讨论刚才那位过分漂亮的病人。 猛地听见有节奏的哒哒哒,猛得抬起头,发现素凉薄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近距离欣赏他白玉无瑕的绝美容颜,视觉效果太具有冲击性。吓得几位工作人员不敢大声呼吸,唯恐冲撞了易碎感拉满的病弱美人。 “请、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值班护士小心翼翼询问。 素凉薄曜黑的眼眸沉沉看向她,声音染着病气,空灵又缥缈,听得人忍不住怜爱。 “可以帮我打印一份器官捐赠申请吗?” “当然可以!请你在休息室稍等片刻!” 齐齐目送素凉薄走进休息室,护士姐姐们大喘一口气。 “哎呀妈呀,搞凰被正主抓包,吓死我了!” “为什么这次要签器官捐赠?难道说……” “呸呸呸!别乱想!一定是因为他之前不到十八!” 话音刚落,空气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原来,素凉薄还不到十八岁。 休息室内,护士小姐姐把打印好的器官捐赠协议,放到素凉薄面前,同时为他倒了一杯温水。 素凉薄拿起散发墨香的协议,为了看得更仔细,抬手将洒落鬓边的头发拨弄到耳朵后,露出毫无血色的侧脸。 修长的脖颈宛若一截白玉,薄薄的皮肤下,血管轻轻跳动,无声传递易碎却勾人的蛊惑。 护士姐姐越看越心痛,匆忙挪开眼神。 器官捐赠毕竟是死后的事,即使素凉薄擅于在谈判桌攻城略地,也懒得对这份合约指指点点。 他拿起笔,正准备签下自己的名字。 ‘哗啦——’ 旁边的纸杯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突然倾倒,洒出的水打湿刚印好的申请合约。 “素先生,你衣服湿了。”方管家反应很快,连忙拿出手帕为素凉薄擦干水渍。 素凉薄自幼身娇体弱,吹不得风淋不得雨。否则,第二天肯定感冒头疼。 护士:“抱歉抱歉,我不该把水杯放在那么近的地方,我立刻去重新打印一份。” 很快,护士小姐带着第二份捐赠合约进入休息室。 这次素凉薄看也没看,直接提笔准备签名。 笔尖刚要落下时,一阵狂风刮进来,把合约书卷到窗外,天女散花般飞往天际。 素凉薄:? 没完了是吧? 护士哪见过这种场面?一边嘀咕奇了怪,一边打印好第三份捐赠申请。 然而,她打印前两份明明没有问题。送到素凉薄面前的第三份,到处都是错版和漏印,签名处还有一个大大的‘×’。 “我检查的时候明明没问题啊,怎么会这样?”护士嘀咕,“难道医院的打印机坏掉了?” 素凉薄眼底明明灭灭,静坐了足足半分钟,才放下笔说,“今天先不签了,我让律师写进遗嘱里。” 第3章 在医院里耽搁了许多时间,素凉薄傍晚才回到家。 门卫向他汇报,有认识的人突然到访,已经等候他足足半个小时。 “是谁?”素凉薄不记得自己约了人。 或者说,素凉薄根本不可能主动约谁。 他性格独,喜欢安静,是教科书级别的寡王。别人想要约他,还得揣摩素凉薄当时的心情。 门卫:“是你的同学,商宁先生。” “哦,他啊。”素凉薄听见这个名字,眼睛虚虚眯起。 商宁比素凉薄大两岁,入学时间却晚了一年。他刚刚读大一时,素凉薄已经被保送本校研究生,理论上来说应该毫无交集。 偏偏命运弄人,让他们遇到同一位导师。再加上某个学弟虽然名字叫‘宁’,却比谁都吵闹,特别自来熟,天天缠着他‘学长’长‘学长’短。 素凉薄对他的评价是: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个嘴,打小就会说话。 “啊!学长!我尊敬的学长!你可终于回来了!” 素凉薄刚来到客厅,耳膜立刻遭受大嗓门的荼毒。 “学长你听我说呀!”商宁迫不及待为他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寒假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家,跟奶奶说起你的情况。奶奶说,你有可能是被脏东西缠上了,所以我特意请来当今道门第二人——迟归凛,迟大天师!” 素凉薄捂住耳朵,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然后才注意到,商宁背后的红木椅上,稳稳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打扮像模像样的黑袍道士,左右还分别站着两个小道。 商宁爽朗地说,“迟大天师从来不轻易出山,他这次来,纯粹是看在我奶奶供奉了一辈子,再加上我家里为道观捐了金像的份上,才答应跟我走一趟。” 素凉薄:“……” 主要是金像有面子吧。 为金像折腰的迟归凛派头很足,施施然起身,走到素凉薄跟前。神色凝重地端详他面相,眉头紧紧皱起。 “你分明是个活人,身上怎么一股子死气?”他闭起双眼,拿出一道开天眼的黄符贴在自己眉心,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然后再去看素凉薄。 “奇怪,世上竟然有这种事?? !”他难以置信地轻声喃喃。 “咋啦咋啦?”商宁探者脑袋凑过来,“迟天师,学长他是不是被很厉害的鬼缠上了。” 迟归凛张张嘴,正要说话,却被素凉薄打断。 “停,我不信这些。”素凉薄坚守唯物主义战士的原则,请管家送他们离开。 道士常常跟鬼神打交道,被许多人视为远古糟粕,封建迷信重灾区。但迟归凛身为当今道门第二人,平常受到千万人供奉,任谁见了他都得叫了一声‘天师’。 这次难得出山一趟,却惨遭驱逐,大天师莫名其妙来了脾气。摆出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素凉薄,你想清楚,如果赶我走,你最多只能再活几十天!” “那又如何?”素凉薄说,“这种事,我比你清楚。” 迟归凛一愣,“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 素凉薄扬起一抹轻佻地笑,向前两步,直直站在迟归凛面前。 迟归凛见过大风大浪,此刻却被这个孱弱的少年,生生压住了气场。 素凉薄轻佻地问,“道士,你看不出来吗?” 迟归凛怔住:我应该看出来什么? “我啊……”素凉薄似笑非笑,轻佻地打量他。 后半句话在嘴里滚了滚,没有发出声音,最终化为轻飘飘的两个字,“请回。” “?” 迟归凛原本端着大天师的架子,结果不仅被素凉薄气势压了一头,还被他小瞧了! ——身为当今道门第二人,哪受过这种侮辱?他必须让一身死气的少年,承认自己能力,然后乖乖请自己出手相助! 商宁眼睁睁看着迟归凛围在学长身边,苦口婆心磨破嘴皮子,劝他接受自己拯救,惊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迟归凛啊迟归凛,你还是我千辛万苦才请出山的大天师吗? 清醒一点!收起你那副不值钱的倒贴样子! 直到迟归凛说出‘你命里缺了一魂一魄,我有办法召回来’时,素凉薄无波无澜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波动。 也就屁大一点点。 “好。”素凉薄勉为其难同意,“你试试吧。” 迟归凛:“……” 传闻中素凉薄性格喜怒无常,难以琢磨,果然是真的。迟大天师虽然得到应允,却猜不出自己那句话打动了素凉薄,让唯物主义战士投入封建迷信的怀抱。 “咳。”迟归凛清清嗓子,重新恢复大天师作派,“我需要留在此地观察一晚,还请你配合。” “行。”这次,素凉薄同意得非常干脆。 迟归凛顺势询问,“素凉薄,你今年周岁十八,还记得自己生辰八字吗?” 素凉薄还没有开口,身旁方管家代为回答,“四月初四,四点四十四分。” 从古至今,‘四’都被认为是与死道相连的数字。 素凉薄八字竟然都是‘四’。 “寅时三刻。”迟归凛掐指算算,“你这八字阴得要命,却是天生帝王命格,难怪会被那么多邪祟盯上。” 要知道,很多鬼怪也有格局。与其转世投胎,来生变成阿猫阿狗。不如夺舍帝王命的身子,享受一世荣华和显赫。 素凉薄对自己的命数毫不在意,只觉得越听越困。给方管家递了个眼神之后,拄着拐杖缓缓走向卧室。 方管家心领神会,“我家素先生每天要睡12到18个小时,现在已经到了他的休息时间。迟天师接下来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我吧。” “哈?!”商宁吓出猪叫,指向素凉薄的手微微颤抖,“你意思是说,他每天睡十八个小时,成绩还全方位吊打我?” 方管家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 素凉薄可是千年难遇的旷世奇才。 “他是魔鬼吗?” 已经走到客厅外的素凉薄停住脚步,回眸瞥了学弟一眼。 “现在还不是,让你失望了。” ——现在还不是,以后就难说了。 商宁听出话外之意,吓得毛骨悚然。夹紧尾巴骨,躲到迟归凛背后瑟瑟发抖。 .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迟归凛请素凉薄来到宅邸内的家庭影院,打算用大屏幕播放昨晚的监控录像。 素凉薄察觉到异样后,给家中每个角落安装了监控,包括自己的卧室和书房。 但是,安装后整整四年,从来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画面。 素凉薄:“监控有什么不一样吗?” 迟归凛解释:“昨天晚上,我给你卧室的监控摄影机上,贴了一道天眼符。” “哦。”素凉薄起床气还没熬过去,整个人状态恹恹。 摄影机毕竟是化工合成的死物,很难附着灵气。即使贴了符咒,也没有办法拍出邪祟的身影。 原本迟归凛打算亲自守在素凉薄旁边,用天师之眼确认他身边的邪祟。可他刚刚提出想法,就被方管家镇压了。 “我家素先生睡觉时,不喜欢别人接近。”方管家委婉地奉劝,“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已经在南极喂了三年北极熊了。” 迟归凛:“在南极怎么喂北极熊?” 方管家:“素先生礼貌地请他游过去。” 迟归凛:“……” 道门老祖在上,他就不应该下这趟山! 家庭影院的规模不亚于小型电影院,有好几排座位,还附带按摩功能。 素凉薄挑了个靠后排的位置,跟其他人远远隔开。商宁和迟归凛带来的小道士们,坐在他侧前方。 商宁怀里还抱着大桶爆米花,兴奋地说,“好耶~咱们聚众看片!” 素凉薄撩了他一眼。 这孩子打小就会说话,真可怜啊。 监控视频开始播放。 无星无月的初春夜晚,窗外没有透进来半点光亮。 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夜灯,为大床上孱弱单薄的美人镀了层柔柔光晕。 素凉薄身上穿着绒灰色丝绸睡衣,版型不大,罩在他身上却显得宽松,纤细的腰肢根本撑不起布料。扣子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颗,下摆严谨的压在裤子里,又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商宁嚼着爆米花嘀嘀咕咕,“啧啧啧,想不到学长的睡衣竟然是清纯男高风,这就是天然钓系的魅力吗~” 旁边几个刚入师门的小道士,心声被他说出来,齐刷刷红了脸。 视频中,素凉薄睡得非常不踏实,呼吸混乱而模糊,纤长墨黑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下。 ‘嗬……嗬……’ 屏幕毫无征兆暗了几分,小夜灯诡异的闪烁两下,吓得屏幕前观众齐刷刷打了个激灵。 “嗬……” 房间里响起若有若无喘粗气的声音。活像个嗑了十斤春.药,又被送到美人房间内,想发泄却不得要领的老处男。 迟归凛看向‘不信这些’的素凉薄,想从他脸上看出惧怕和惊恐。 素凉薄却只是慵懒地坐在那儿,目光专注而深沉,紧紧盯着床上沉睡的自己。 迟归凛微微感到诧异。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从昨天开始,素凉薄无论看谁,目光总是淡淡的。 在他眼中,找不到人类应该有的七情六欲。 商宁说过,他这位学长漂亮优秀,在学校里追求者无数。但他本人却薄情寡性,今生注定要做个寡王。 可他现在看视频的眼神,不像是无情无欲。 投影屏还在继续播放监控视频。 那个看不见的痴汉已经靠近素凉薄,空气凝聚成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揉皱他胸口的衣服。 熨烫平整的绒灰睡衣,很快被揉出几道凌乱的褶皱,松松垮垮堆在胸口。 素凉薄身子敏感极了,睡梦中,一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谁能想到他清冷圣洁的外表下,衣服领口已经被玩皱了。 商宁直勾勾盯着屏幕,顾不上吃爆米花。旁边几位道士短暂忘记使命,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 “停。”素凉薄示意方管家暂停播放,“播到这里足够了,到此为止。” “啊?哦哦哦。”商宁意犹未尽地嘟囔,“再往下播就犯法惹,公开传阅小凰片。” “…………” 血气方刚的小道士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身为修道之人,居然被一个男人的睡颜蛊惑。纷纷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嘴里默念清心慈悲咒。 “素凉薄,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迟归凛看向他,沉声说出结论,“ 正常人应该有完整的三魂七魄,但是你命里缺了最重要的一魂一魄。所以,我才会在你身上看到死气。” “嗯。”素凉薄敷衍应了声,算是姑且认可他的结论。 “通常来说,残缺的魂魄是无法转世轮回的。我不知道你为何会降临到这世上,但是现在的你,根本不能称为完整的人。鬼怪想要夺走别人的身体,需要赶走他们的三魂七魄。想要占有你的身体,只需要赶走原本就不稳定的二魂六魄,而且还能得到你的天生帝王命格。所以,它们才会日日夜夜纠缠你。” 素凉薄眼皮一撩,“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证明我容易招鬼。” 商宁高高举起手,“我帮天师概括一下!学长,你,冥界第一妲己。” 素凉薄:…… 这个称号,就好像一只鬼在打王者荣耀。 “……”迟归凛带上痛苦面具,“也可以这么理解。” 迟归凛接着说,“其实,鬼也分为很多种。怨鬼寻仇,厉鬼索命,艳鬼吸人阳气。” “单从视频来看,昨晚缠着你的鬼,既不像怨鬼,也不像厉鬼。” 即使到最后,那玩意儿也只是掐了下素凉薄的腰,没勾魂也没有索命。 “总不能是艳鬼吧?”商宁一张小嘴叭叭叭,“艳鬼趴在我学长身上吸阳气,那它不得倒贴啊!” 素·冥界第一妲己·凉·阴得要命·薄:[保持微笑.jpg] “除了这三种鬼之外,其它鬼能力比较弱,应该不足为惧。”迟归凛思索片刻,对素凉薄说,“你八字阴,又缺了魂魄,注定活不过十八岁。算起来,最多只剩下十几天寿命了。如果你愿意办一场活丧,用体内原本的魂魄。将游荡的魂魄吸引回来。再由我用法阵降服,锁在你身体中,与体内的魂魄融合为一体,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素凉薄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才无波无澜的开口:“我不信这些。” 迟归凛:??? 合着我努力努力白努力呗?! 没等迟归凛发作,素凉薄又转向方管家,淡淡吩咐,“按照道士说的做吧。” 迟归凛打出更多的问号。 “等等,你既然不信,为何要按照我说得做?”迟归凛企图让他认清现实,“举办活丧风险很大,必须选择阴气极重的地方,到时候会有百鬼闹灵堂。你天生缺了魂魄,容易被邪物附体或者夺舍。稍微发生一点意外,你不但会死,而且死后无法进入轮回道,只能做魂魄残缺的人间怪异。” “无法进入轮回道。”素凉薄听到这里,总算有了点兴致,“还有这种好事?” “啊?这算好事吗?”商宁越听越害怕,“学长,活丧这么危险,你要不然再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我同意。”素凉薄抬眼看向他们,眼底两颗红痣更加浓艳。 “假设这是一场赌局,筹码是我的命。”他声音很轻,虚无又淡漠,“我已经押上了,生死自负。” 这副不要命的样子,让其他人欲言又止。 “我输得起。”素凉薄若有似无笑了下,“道士,你何必非要揣度一个赌徒的心理?” 第4章 素凉薄言之凿凿说过两遍‘我不信这些’,迟归凛原本没指望唯物主义战士,配合他们搞封建迷信。 常言道,只要不抱希望,剩下的全都是惊喜。 短短几天之内,素凉薄盘下陵城境内阴气最重的山,将半山腰的私人别墅,布置成自己的灵堂。 饶是迟大天师见多识广,也被素凉薄的钞能力惊呆了。 方管家谦虚地解释,“其实,这栋别墅原本就在素先生名下。他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是在世界各地置办几套房产,应该很正常吧?” ??? ——素凉薄,你对正常有什么误解? 活丧当天,临出发前,商宁推开书房半掩的门。 素凉薄端正坐在书桌后,落笔窸窸窣窣,认真写着什么东西。 听见推门声,他才放下笔,合起厚重的原稿纸。 “学长,你写什么呢?”商宁好奇地问。 “随便写写而已。”素凉薄接过方管家递来的纯黑拐杖,“出发吧。” 商宁伸长脖子,瞄了眼桌上的稿纸本,心里痒痒的。 突然很想手贱一下,翻开那个小本本。 方管家守在书房外,凝望素凉薄独自走远的背影,欣慰地感慨,“素先生今天很开心。” “哈?”商宁重新审视素凉薄,“哪里看得出来?” “他竟然自己下楼梯了!”方管家眼中充满感动,仿佛看到刚学会走路的宝贝崽崽。 “???”商宁诚心发问,“学长平常不自己下楼梯吗?” “素先生有专用电梯。” 商宁难得无话可说,有钱人的世界他想象不到。 “商宁先生。”方管家转向他,客客气气提醒,“素先生不喜欢别人擅自碰他书房的东西,请你自重。” 他眼神仿佛在说:你准备自己滚,还是老子帮你滚。 商宁麻溜夹紧尾巴骨,滚得很圆润。 . 陵城境内寸土寸金,但凡有座山,哪怕只是平地凸起一个小土包,也会被开发成山间别墅群或者景区。 唯独红月山例外。 名利场的铜臭味,盖不过它森森鬼气。 红月山地形非常奇特,阴面是缓坡,阳面是陡坡。山顶仿佛被斜斜劈了一斧子,平白冒出一截高耸且垂直的断崖。 用商宁的话来说,仿佛一个顶角60°的直角三角形,和一个顶角30°的直角三角形强行贴贴。 据传言说,这座山邪乎得要命。曾经闹过瘟疫、捱过饥荒、做过战场,后来干脆变成乱葬岗。千百年间,无数枉死的孤魂野鬼徘徊于此。 许多人慕名来此挑战胆量,都被吓得屁滚尿流,从来没有人爬上过山顶。 今天农历初一,又碰上阴雨天,理论上应该看不见月亮。 而此时此刻,红月山顶,正挂着一轮猩红的满月。 月影诡谲,里面仿佛流淌着神秘黑雾。 ‘有幸’参加葬礼的倒霉蛋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恨不得立刻飞回家钻进妈妈的怀抱。 但是很快,他们的恐惧被另一种情绪掩盖过去。 ——素凉薄出现了! 他换上特别定制的月白寿衣,仿古装设计,里里外外好几层。乍一眼类似于西方的婚纱或者本子国的白无垢,都是结婚才会穿的衣服。 “学长!你好美!”商宁小嘴叭叭叭,“怪不得说男要俏,一身丧呢,这身打扮太好看了吧?” “迷上我了?”素凉薄匀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问,“要么,趁现在跟我订个冥婚?” “好呀好呀~!”商宁被美色冲昏头脑,居然敢点头。 素凉薄目光怜悯,好像看个傻子,“定下冥婚以后,我生,你生。我死,你殉。” 商宁的傻笑瞬间冻在脸上,把自己刚刚萌生的一丢丢色心彻底掐死。 想跟魔鬼冥婚,不要命啦?! “素凉薄,我这边准备好了。” 迟归凛提前画好法阵,在灵堂各个角落贴满黄符,带来的四个小道士拿着法器,各自镇守一个方位。阵眼摆着素凉薄的金丝楠木棺材,各个角画了特殊的花纹。 正中央供奉着素凉薄的排位,前面是一个大香炉,上面有十根蜡烛。八根白蜡烛和两根红蜡烛,摆成八卦阵的造型,红色蜡烛正好点在八卦阵中央。 迟归凛把他叫过来,仔仔细细解释,“这十根蜡烛的火,代表你的三魂七魄。白蜡烛是你体内本身的魂魄,红蜡烛代表游离的两缕魂魄。活丧开始之后,我会指引你用体内的生火点燃白蜡烛。” “同一个人的魂魄会互相吸引。如果你本身的魂魄足够强大,就会把剩下的一魂一魄叫回来。到时候,红蜡烛就会亮起。反之……” 素凉薄替他说,“如果我体内的魂魄不够强大,就会被祂带走。” “对。”迟归凛严肃地点点头,“那时候,白蜡烛就会熄灭。” “这样。” “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迟归凛试图安慰他,“我已经在灵堂内布下法阵,并在你的棺木上贴了三道镇魂咒。如果你的魂魄被他吸引走,我会立刻终止召魂法事,保护你原本的魂魄。” 素凉薄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迟归凛无端意识到,他应该 想说‘我不信这些’。 “素凉薄,你信我一次。”迟归凛双手扶正自己的天师帽,“吾乃当今道门第二人,赌上自己的尊严,一定会帮你召回魂魄。” 素凉薄笑了下,语气轻佻又漫不经心,“好啊。” 活丧必须等到阴气最盛的子时,才能开始举行。 迟归凛见还有点时间,从袍子拿出一张泛黄发旧、裁成人形的纸。 “我本来不打算拿出来,但是这红月山阴气太重。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它至少可以替你挡下一灾。” 素凉薄双手接过薄薄的纸人,把它捧在手心,“这也是符箓吗?” 商宁:“你们道士净整些花里胡哨。” “这个东西,严格来说与道门无关。”迟归凛解释道,“它是当今道门第一人,被世人尊为‘半仙’的我师父,传给我的式神。据说是用上古老祖留下的纸胚,再由我师父岁岁年年感化而成,灵力很强。不过……” 迟归凛复杂地看了眼素凉薄,“它需要有缘人用血唤醒,才能获得灵力。血气越强,式神获得的力量就越强。遇上厉害的饲主,式神不仅会为他驱邪挡灾,甚至还能简单交流,回应主人的期望。” “需要用血饲养,这有什么难的?”素凉薄拿过自己的拐杖,一脸无所谓。 迟归凛:“……我们通常认为,灵力与人的元阳挂钩。” 商宁听到这句话,叽叽喳喳插嘴,“它要吸阳气,懂吗?阳气,就是学长你没有的东西~!” 素凉薄一言不发,将纸人放到桌面,缓缓举起拐杖。 商宁求生欲拉满,连忙抱住头蹲下,生怕学长用拐杖敲他脑袋瓜。 幸亏素凉薄是个战五渣的知识分子,没有做那么暴力的事情。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横握住拐杖顶端的鸽血红宝石,然后一用力—— 拔、拔下来了。 商宁正想吐槽他的拐杖真不结实,仔细一看,发现素凉薄竟然从拐杖中,拔出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 剑身厚重又锋利,锋芒泛着深沉的微光,表面刻了很多不明所以的暗色鎏纹。 “你你你,你居然随身带剑?!” “这柄剑看起来不是俗物,哪来的?” 素凉薄:“别人送的。” “谁?”迟归凛好奇。 “我的代理人。”素凉薄敷衍地回答,“我名下亿万资产,不能只靠我一个人打理。” “……”行吧,万恶的资本家。 商宁看向酷炫的拐杖剑鞘,发出灵魂质问,“学长,你带着这玩意,能通过地铁安检吗?” “……”某位资本家平常不坐地铁,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他忽略那个咋咋呼呼的傻子,向迟归凛确认,“只要喂它血就行了吧?” “是。”迟归凛点点头,“式神多多少少会对人类的血液有回应,如果他不回应……我再想想其它办法。” 在迟归凛的认知中,素凉薄魂魄残缺,不能算严格的‘人’。 催动式神需要元阳,喂给它纯阴之血,要是遇到个暴脾气的式神,恐怕会呸饲主一脸。 素凉薄得到肯定答案,拿起长剑,利落地划开自己手臂的血管。 薄薄的皮肤绽开,淡红血液一下子涌了出来,全部滴落在纸人身上,被它慢慢吸收。 “素先生!”方管家连忙带着医疗箱冲过来,替素凉薄包扎伤口,“你本来就贫血,怎么能放出去这么多?” “粉色的血,粉色的……”商宁目瞪口呆,看看素凉薄,又瞧瞧自己,开始怀疑身为‘人’的基本性能。 想要长得跟素凉薄一样好看,必须连血都是粉色的吗? 美人的世界太卷了吧? “住脑,我血色素过低而已。” 医生说过,素凉薄的血色素值,只有正常人的几分之一。 一般来说,血色素低到这种程度的人,应该死了。 由于失血太多,素凉薄脸色又白了几分,低头看向纸人。 纸人被他的鲜血染成漂亮的樱桃粉,泡在血泊里动也不动。 迟归凛眼睁睁盯着,心脏沉到谷底。 他不是第一次召唤式神,也不是第一次看别人召唤式神。若是血气旺盛的饲主,或许只要一滴血,就能成功与式神结缘。 交给素凉薄这个,是师父亲传的式神,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力量。即使不唤醒,也比普通式神强些。 现在喝了这么多血,还没有反应,恐怕…… “嗝——”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打嗝声,打断迟归凛的思绪。 大家循声看过去,发现泡在血里的粉色纸人,用短短的纸手捂住肚子,艰难地翻了个身。往前拱了拱,像小狗喝水似的舔干净周围血迹。 它明明没有表情,人们却仿佛看到,纸人小圆脸上带上‘肚子要撑破了’的痛苦面具。 爹咪,喂太多啦。吃不下,根本吃不下! 过了几分钟,纸人式神终于舔干净所有的血液,愉快地拍拍肚皮。 它圆滚滚跳起来,落在地上,还‘duangduang’弹了两下。 圆溜溜脑袋环顾周围人,仔仔细细端详他们,最后才落到素凉薄的脸上,彻底定格。 一、眼、千、年! 素凉薄配合地低头,盯着被撑成球的式神。 “你……”式神感动极了,捧着粉色的小脸盘子,一开口,竟然是清润动听的爽朗男声,“你就是我的master吗?” “!!!”迟归凛惊呆了。 他知道强大的式神能够简单回应主人,但是直接张嘴抛梗的,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见。 素凉薄:…… ——我可以不是吗? 已经在后悔了。 “噗嗤——~!”素凉薄还没有回应,商宁先笑疯了,一边捶地一边吐槽,“学长,你这只式神混二次元,老宅男了哈哈哈哈哈!” 第5章 “master!”式神大声嚷嚷。 “迟归凛。”素凉薄斜眼,第一次连名带姓叫迟大天师,希望他给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厉鬼面不改色的迟大天师,听见素凉薄冷冰冰叫自己全名,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糟糕。 素凉薄可能生气了。 迟归凛求生欲很强,慌忙解释道,“我刚才也说了,式神的强弱与饲主的血气有关。它变成这样,纯粹因为……你给它吃太饱了。” 讲出这个结论,迟归凛脸上火辣辣疼。 素凉薄血饲式神之前,他还担心这人阴得要命,会被依赖元阳的式神呸一脸。 哪知道素凉薄虽然体质纯阴,没有半点阳气,但他千年难遇的帝王命格过于强大。直接把式神从拨号连网模式,变成10G冲浪,分分钟实现物种进化。 粉嘟嘟式神得到如此强大的血气,对主人满意地不得了。哒哒哒扑到素凉薄脚边,小短腿滑稽的单膝跪地。 “为主人献上心脏!”式神握拳捶捶自己心脏位置,0.5秒后,整张纸被悲伤淹没,“我,怎么没有心脏?!” “哈哈哈哈哈哈!”商宁笑得撼天动地。 素凉薄一脸冷漠,“这个东西,能退货吗?” “不能。”迟归凛残忍地否定,“式神一旦觉醒,便与饲主终生绑定,依赖你的血气生存。” 迟归凛瞅瞅满身躁动,精力无处发泄的沙雕式神,狠狠按揉眉心,“它吃这么一次,至少能管好几个月。下次抓个蚊子帮你放血,别让它吃太饱。” “竟然还有下次?主人对我真好~我会永远保护主人的!”式神感动极了。 回想它睁开眼的那一秒,立刻从人群中锁定自己美貌的主人。其它凡夫俗子与主人相比,宛如尘埃与太阳,黯淡无光,不值一提。 “你……算了。”素凉薄放弃挣扎。 认命吧,谁让自己血气中,藏着这样一只绝世大沙雕。 “素凉薄,时间快到了。”迟归凛透过四面落地窗,看向窗外的重重月影,“把所有灯关掉,你躺进棺材里,准备开始仪式吧。” 素凉薄应了声,进入棺材之前,又问了句,“可以点根蜡烛吗?我不喜欢太黑。” 迟归凛想到这个人睡觉时,必须打开小夜灯,估计是天生怕黑。 “可以是可以,但是蜡烛要放在不影响法阵的地方。” “我已经选好位置了。”素凉薄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 的蜡烛,点燃,摆在灵堂最不起眼的角落。 做完这件事,他最后整理一遍丧服,然后躺进铺了蚕丝和天鹅绒的棺材中,准备陷入一场安眠。 迟归凛拿出一个桃木盒子,从盒子里拿出裹了棉花的丹药,放入素凉薄口中。 这颗丹药含在口中,能够隔绝生者的气息,让鬼怪和阴差无法发现他在装死。 迟归凛仔细检查阵法和符咒,确认没有疏漏后,他拿出招魂幡问商宁,“现在缺一个守灵人,你可以吗?” 商宁懵逼,“守灵人?那是什么?” “你应该见过的。就是平常举办葬礼时,跪在棺材前哭丧,呼唤逝者的人。魂魄离体后,往往会失去生前的记忆。必须有一个亲近的人,反复呼唤他们姓名,亡魂才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商宁连忙摆手,“哭戏难度太高了,再说了,你觉得我跟学长关系亲近吗?” 商宁敢肯定,即使地球上有八十多亿人,没有一个能走进素凉薄狭小又闭塞的心。 他的心里除了自己,连一只蚂蚁都装不下! “说得也对。”根据迟归凛的观察,素凉薄这个人很寡,身边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这下可麻烦了。他既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还有谁适合做守灵人?” “那个……”灵堂外厅突然飘来一道声音,胡仲豪主动站出来,“让我来吧,我是他的亲、生、哥、哥!” 他激动地毛遂自荐,明摆着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胡仲豪和素凉薄同父异母,勉强也算半个亲生的,没毛病。 在场这么多人里面,确实只有他具有血缘优势,适合守灵叫魂。 方管家诧异地看向胡仲豪,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主动站出来。 态度还特别积极,就像素凉薄立遗嘱写了他的大名。 要说其中没有猫腻,红月山的鬼都不相信。 “素先生?”方管家低声请示。 棺材内的素凉薄只是闭上眼睛,能听见周围发生什么事。 “由他去。” “……是。”方管家知道,胡仲豪肯定会作妖,却没办法违逆素凉薄的意见。 胡仲豪如愿跪在棺材前,看见贴在棺材上的三枚镇魂咒,两眼blingbling放光。 ——这几天,陌生的道士们在宅邸中进进出出,成功吸引胡仲豪的注意。 他费尽心思打听,知道素凉薄要举办活丧,就多留了一个心眼,上网搜索怎么样才能破坏活丧。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他找到了!有个对道士十分了解的匿名网友,发来邮件,仔仔细细科普活丧的四个步骤。 她还告诉胡仲豪,经验老道的道士主持活丧,会在棺材上贴三道镇魂符,防止冥府的阴差发现有人办葬礼,过来把魂魄拘走。 ‘道士的镇魂符,贴正了可以镇住魂魄。万一要是贴反了,就会把棺材内的魂魄驱走。魂魄离体时间太长,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明白怎么做了吗?’ 胡仲豪又不是傻瓜,当然明白啊! 此刻,他死死盯着镇魂符,手心紧张得冒汗。 等会儿仪式开始,只要他趁着黑灯瞎火,偷偷把镇魂符颠倒过来,素凉薄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想到这里,胡仲豪兴奋地浑身颤抖。 哈哈哈哈哈!终于轮到我报仇了! 素凉薄啊素凉薄,你小子算计我的那天,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狗命会落到我手上! 胡仲豪低低垂着头,装模作样为弟弟哭丧,嘴角越咧越大。 他并不知道,自己偷笑的模样,被别墅外的萝莉尽收眼底。 身高只有一米四的合法萝莉,身穿寡妇风黑色lo裙,打扮得真像出席葬礼。 她右手拿着魔法棒,左手托着水晶球。 水晶球变化莫测,灵堂中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又是符咒,又是法阵,排场真大呢,符合我对道士的刻板印象。”萝莉远远看向黑漆漆的别墅,“我今天就要证明,你们这群道士都是一群废物。唯有我们西方的神明,才能降住东方的鬼!” “话说回来,老娘盯了素凉薄好几天,始终没有找出破绽。从他愚蠢的哥哥下手,居然一下子就上钩了,真是个大傻子!” “他俩智商差距这么大,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 子时的丧钟敲响,迟归凛出于稳妥起见,将式神放在素凉薄的胸口处。 式神隔着衣衫,紧紧依偎素凉薄的心脏,身体又红了几分,比素凉薄喂给他的血更加鲜红。 “好幸福,这里就是天堂吗?” “这里不是天堂,是灵堂。”迟归凛严肃地提醒,“等会儿仪式开始,肯定会有山野孤鬼闹灵堂。这种鬼最喜欢躺进棺材,接受祭拜。你要好好护着素凉薄,别让他被小鬼抢走身子。” 听完他的嘱咐,式神压低声音,语气一秒正经。 “当然。” “保护他是我的宿命。” 迟归凛觉得它变化有点大,却无暇追究,默念咒术催动活丧法阵。 原本只是闭目假睡的素凉薄,感觉自己意识一瞬间沉了下去,好像真的从身体抽离。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火源的白蜡烛,亮起幽幽荧火。而被围在中间的红色蜡烛,却毫无动静。 按照迟归凛之前的说法,这是因为素凉薄游离的一魂一魄,没有来到这个地方。 ‘嘭——’ ‘哗啦——’ 窗外突然刮起阵阵狂风,铺天盖地。四面落地窗都传来撞击声,有看不见的东西试图进入房间。 迟归凛看了眼招魂幡,见它没有任何动静,立刻提醒镇守四大方位的小道士。 “起阵,百鬼要来闹灵堂了。” “是!”四位小道士同时拿出法器,对准正中央的棺材,为素凉薄布下护体金光。 迟归凛看见金光,却皱起了眉。 商宁生怕影响活丧,又实在好奇,小心翼翼问,“迟天师,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发生什么,只是护体金光被他自己吞噬了一大半。”迟归凛摇摇头,意识到形势的严峻。 他所使用的法器和符咒,都是用来保护活人,对付灵异精怪的。 素凉薄魂魄残缺,一身死气。无论多么厉害的法器用在他身上,效果都会折损大半。 估计护体金光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会被道士用来保护‘鬼’。 迟归凛看向蜡烛,“红月山阴气太重,鬼怪比其它地方厉害,我们撑不了太久。现在只能祈祷,他游荡的魂魄快点被召过来。” ——素凉薄陷入黑暗之后,感觉自己的意识不断下沉,下沉。 当他再次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躺进一片皆是虚无的混沌空间。 睁开眼,上空悬着十根颠倒的蜡烛,摆设与灵堂内的蜡烛一模一样。 区别只在于,只有两根红蜡烛燃烧着,已经快烧到了底端。 殷红的烛泪落下,在自己身体下方融化成一个巨大的阵。 素凉薄见过这个阵,与迟归凛画的招魂阵大差不离,只是方向略微有些不同。 这难道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阴阵? 迟归凛提起过,冥界不乏本领滔天的鬼,能布下阴阵,招活人的魂魄。 所以说,他在生者的世界,请人布下阵召唤游离的魂魄。 游离的魂魄也在亡者世界,请鬼布下阵召唤他过来。 还真是…… 不愧是同一个人的灵魂,连做法都不谋而合。 素凉薄坐起来,感觉自己摆脱身体束缚后,变得格外轻盈。 悬在头顶的白蜡烛,同时亮了起来,与红烛的火光相互回应,不分彼此。 “你又来了。” 混沌的世界响起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 素凉薄茫然的四处看看,没有找到说话的身影。 “你是谁?我已经死了吗?”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似乎在感慨,“你又说了同样的话。” “回答我的问题。”素凉薄抬头看向蜡烛,“你是不是我缺失的魂魄?” 声音顿了一下,才告诉素凉薄,“……你猜错了,我不是。” 素凉薄原本想要说的话,又收了回去,面色发冷。 说话的声音要么骗了自己,要么瞒了自己。 如果‘祂’不是自己缺失的魂魄,为什么阴阵之 上,红烛长明不灭? 第6章 别墅外的狂风肆虐,阴气穿过厚厚玻璃,侵袭整个灵堂。 屋子里的桌椅家具左右摇晃,供在牌位前的糖果糕点,被翻得乱七八糟,骨碌骨碌滚得满地都是。 此时此刻,就连看不见灵异精怪的人,也能感觉到阵阵鬼气,渗得他们浑身哆嗦。 商宁冷得搓搓胳膊,牙齿咯哒咯哒打颤,“迟天师,孤魂野鬼来了吗?” 迟归凛守在阵中,眉结紧皱,“它们已经闹了半天,你想看看吗?” 商宁纠结半晌,最终好奇心战胜恐惧,鼓起勇气点了下头。 “闭眼。”迟归凛抽出一张天眼符,按在他眉心,默念两句咒。 等到商宁再次睁开眼,瞬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汗毛倒立。 只见灵堂内,到处都是青面獠牙的鬼。它们大摇大摆享受排位前供奉的祭品,吃一半扔一半,还挑挑拣拣嫌弃没有好酒。 拜托!素凉薄还差一个多月才满十八岁,谁会给他供奉美酒啊? 商宁哆哆嗦嗦扭动脖子,转向正中央的棺材,眼睛瞪得滚圆。 “嘶!”商宁吓得直抽冷气,“妈呀,好多鬼,不愧是冥界第一妲己!它们要把学长吃掉吗?” 棺材里里外外都是小鬼,有几个踩在棺材边沿,手舞足蹈坟前蹦迪。更多小鬼试图钻进棺材,七手八脚伸过去,想把素凉薄从棺材中拽出来,换自己躺进去。 “你看见了?”迟归凛眼底浮现几分赞赏,“天眼符的效果因人而异,看来你有灵根,要不要考虑拜入道门?” “天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商宁大声嚷嚷,“学长!学长要被那些鬼吞噬了!” “不至于,你仔细看素凉薄的身体。” 商宁捂住扑通扑通的心脏,克服恐惧看过去,见素凉薄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为他隔开那些鬼怪。 迟归凛自信地说,“就算红月山的鬼再厉害,本宗门的护体金光也能……” 迟归凛话还没说完,列东方位传来一声哀嚎。 “师父!我的法器裂开了!” “我这边也快撑不住了。” “我也是,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迟归凛:……就很尴尬。 商宁用手肘戳戳他,“迟天师,你这flag立得真标准。” “咳、咳。”迟归凛清清嗓子,迅速恢复稳重,“看来红月山的鬼比我们想象中更厉害,你们几个收阵吧。式神能帮素凉薄挡一阵,我把他的魂魄叫回来。” 商宁忙问,“红蜡烛还没亮,招魂呢?” 迟归凛遗憾地摇摇头,“今天恐怕失败了,等我……” 迟归凛话刚说到一半,空气中响起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四面落地窗的钢化玻璃齐齐粉碎。 普通的鬼怪,肯定没有这么强大的能力。 涌入灵堂的狂风卷起玻璃碎片,锋利地肆虐。迟归凛大喊一声“大家抱住头”,自己也用宽袍捂住脸,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暴戾气息。 假模假样哭丧的胡仲豪,抱住脑袋趴在地上,同时瞅准机会,将三张镇魂符全部翻过去。 风中的玻璃碎片,将他手心和手背割得血肉模糊。胡仲豪却感觉不到疼痛,内心愉快极了。 给爷去死!素凉薄! 迟归凛身为当今道门第二人,修为深厚。即使鬼王来了,也能有来有回打个五五开,何曾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玻璃碎片纷纷落地,迟归凛立刻放下手臂,赫然看见—— 红烛燃起了。 “呸呸呸!”商宁抱头动作慢了几秒,灌了一嘴风。他吐出一口夹杂玻璃碴子的血沫,疼得呲牙咧嘴抱怨,“你刚说失败祂就来了,迟天师,你是什么100%立flag体质啊?” 迟归凛顾不上回应他,震惊地看向棺材。 商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立刻直了,嘴里发出‘哇’一声感慨。 围在棺材周围的小鬼,感受到深及灵魂的恐惧,齐刷刷停止动作。 在他们正上方,悬着一个红衣黑发的模糊身影。 祂不像其它鬼怪那样清晰,即使商宁有所谓‘灵根’,只能看清他一双月白的眼睛。眼里只有瞳仁的轮廓,却没有眼珠。 右眼下方有两枚相互扣合的红色纹印,与素凉薄脸上的泪痣对应,同样艳得触目惊心。 “祂肯定是学长的魂魄,自带防伪标志。” 那道身影完全屏蔽周围的声音,静静停留在那儿,盯着棺材瞧了会儿。 然后,祂抬手,只是轻轻一挥。 趴在素凉薄身上的百十来只小鬼,顷刻间全部幻化为烟,融入祂脚底的深渊。 “这是……煞?”迟归凛终于找回语言功能,震惊到瞳孔地震。 “师父!”四位小道士修为尚浅,被吓得瑟瑟发抖。 也难怪他们害怕。 虽然人类看不见‘鬼’,但它是生灵死后的魂魄,和人一样属于‘物’。煞却是由万象而生,不局限于形状,也不是‘物’能够打败的。 如果非要用科学来解释,祂更接近于量子姿态,能够站在更高维度进行降维打击。 由于煞更接近于气息,虚幻缥缈无根无依,通常来说很容易消失。一般来说难成气候,不需要特别对付。 像这么强大的煞,别说迟归凛,道宗上上下下几千年,没有任何记载。 “迟天师,你快降服祂啊!”商宁催促。 “抱歉,我做不到。”迟归凛眉结紧锁,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无能,“宗门的符箓、咒术、阵法,只能对有形的东西使用。就算能用,我也打不过祂。” “学长的魂魄这么强吗?” “当然。你听过道士驱鬼,道士捉鬼,有没有听过道士杀鬼?”迟归凛语气充满无奈,“祂能把所有鬼全部杀死,转化为自己的煞气。” 这股力量,恐怕鬼王也望尘莫及。 从战力层面来说,恶煞比道士厉害太多了。 在此之前,自己竟然想制服那玩意,填补素凉薄的魂魄。 迟归凛再次被啪啪啪打脸,绝望地想:道门老祖给我的勇气吗?! 迟归凛疯狂思考对策之际,降临于此的煞终于有所行动,轻巧地落在棺材边沿,静静凝视棺中沉睡的素凉薄。 “祂、祂想对学长做什么?”商宁用力掐住迟归凛的胳膊,“迟天师,你快救救学长啊!” “不用你说。”迟归凛立刻咬破手指,以自己的鲜血画符,“我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就算拼上性命,也会保护素凉薄的魂魄。” 符纸飞出去,原本火光微弱的白蜡烛,立刻亮了一些。 素凉薄原本的魂魄,被召回灵堂。 上方的红衣恶煞似乎感应到什么,向素凉薄伸出手。 趴在素凉薄胸口的式神牢记使命,下意识要为素凉薄抵挡伤害。 然而,感受到来自上方的煞气,式神凌乱了。 ——和主人同样的气息? 难道是另一个主人吗? 式神终此一生,只认一主,它怎么会有两个主人呢? 式神绿豆大点脑子反应不过来,怔怔愣在那儿,错过了抵挡恶煞的最好时机。 煞气凝成的手,已经越过式神,抚上素凉薄瓷白的脸。 恶煞用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睛,木木盯了会儿。然后在大家的警惕中,扣住素凉薄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糟糕!”迟归凛大叫一声。 商宁:听你说糟糕,我突然不太担心了。 举办活丧的过程中,如果闹灵堂的小鬼发现,棺材里的人还没有死,就会掐死他取而代之。民间俗称,借尸还魂。 难道恶煞也想这么做? 祂原本不是完整的魂魄,想要还魂,恐怕只能用素凉薄的身体。 迟归凛心脏猛地一沉,死死盯着恶煞每个动作。 恶煞发现素凉薄嘴里的棉花,用煞气凝成的手指扯出来。沾了口水的棉花散开,里面的丹药滚到方管家脚边。 “素先生?”方管家虽然看不见煞,却也能感觉到事情不太妙,连忙要冲上去保护素凉薄。 “别动!”迟归凛大声制止,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方管家还没靠近,就被巨大的煞气弹飞,摔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 普通人在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再反观恶煞,行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保持着一手捏住素凉薄下巴 的状态,另一只手的手指探入他口中。 伸进去时,手指轻轻擦了下他的嘴唇,樱粉色的唇瓣立刻红艳几分。湿漉漉的唇微微张开,仿佛等待品尝的樱桃。 素凉薄体质差,连口腔都格外脆弱。贝壳般的牙齿整整齐齐,失神状态下,几乎没有咬合能力,毫无防备的任由恶煞用手指长驱直入。 恶煞手指擦过他的舌尖,一路滑到喉头。紧窄的喉头被异物侵犯,难受极了。 素凉薄身体还没有失去机能,本能地吞咽收缩,裹紧侵入的手指。越是想要通过呕吐,把手指赶出去,就越是被迫含得更深。 恶煞静静观察他的反应,这具身体的热度,判断出棺材中静静躺着的,是一个活人。 祂被一个孱弱的活人,千里迢迢,召唤到这个陌生的灵堂。 “你快点放开他,速速离去!”迟归凛咬破十根手指,以血为阵,催动驱邪的咒术。 他自知能力有限,没办法把恶煞怎么样。想要替素凉薄修补魂魄,估计是没戏了。 但是身为当今道门第二人,赌上全部性命,至少能把祂赶出灵堂。 恶煞没有形体,不会被道士的阵法所伤。但是迟归凛用天师之血催动的阵,与恶煞的气息相克。 祂讨厌这种不舒服的气息,从素凉薄口中抽出手指,竟然真的退开了一些。 没等商宁和道士们松一口气,只见恶煞散开自己的一缕煞气,裹紧还没有彻底恢复意识的素凉薄,从震碎玻璃的窗口飘出去。 商宁急了,“喂!你要走就走,把我的学长留下来!” 抢人算什么本事?! 迟归凛连忙追过去,甩出几张用于牵制的符纸。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别墅外异样的动静,立刻指引符纸转向那个位置。 正准备出手杀死素凉薄的寡妇风萝莉,刚举起魔法棒,整个棒子就被黄色符纸锁住。 “艹他大爷!”她愤愤跺了下脚,“该死的道士,坏老娘好事!” 与此同时,恶煞已经把素凉薄带到距离别墅稍远的地方。 祂瞧瞧周围,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岩,又脏又丑。 恶煞瞧瞧素凉薄精致白皙的漂亮脸蛋,用混沌的脑子做出判断,将他放到一处还未融化的春日山雪之上。 雪。 又是雪! 素凉薄记起六岁那年,被雪掩埋的痛苦噩梦,ptsd发作,硬生生气得睁开双眼。 “我说。”素凉薄奄奄一息,“您可真会选地方呢。” 第7章 煞:? 恶煞完全不了解人类,眼前如瓷娃娃般精致易碎的生灵,是祂拥有记忆以来,接触的第一个‘人类’。 但是煞知道,瓷娃娃口中说出了赞美的话。 难道祂做了什么好事? 如今已经快到五月份,气温日渐升高,陵城的霜雪早就化得一干二净。 红月山因为海拔高,再加上常年阴冷,还残留着一抔即将消逝的春日雪,正好足够素凉薄躺上去。 在外人眼中,或许素凉薄和春日雪很相配。 美好,清冷,容易消逝。 然而—— 素凉薄本人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雪! 尤其是经久不化的积雪! 他艰难地控制自己身体,缓慢坐起来。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但灵魂的抽离感还没有消失,整个人比平常更加虚弱。 素凉薄抬手扶住额角,仔细回想之前的遭遇。 活丧仪式开始之后,他进入假死状态,魂魄脱离身体,被拉进全然陌生的空间。 那里与红月山灵堂有同样的蜡烛,和同样的阵,却好像到了另一个镜像世界。 素凉薄基于主观判断,以为自己丢失的魂魄,就停留在那个空间。 然而,却得到否定答案。 后面的对话,素凉薄记不太清楚,只能回想起模模糊糊的几个关键词。 ‘去……’ ‘轮回尽头……’ ‘等你。’ 去哪里? 谁在等我? 素凉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索性放弃挣扎,抬起头观察周围环境。 寂静的红月山空空荡荡,只有头顶猩红满月,诡异又阴冷。 虽然素凉薄看不见‘祂’,但是能够确定,把自己带出灵堂的东西,还呆在附近。 自己灵魂被唤回时,依稀听见旁边人叫祂‘恶煞’。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吧?”素凉薄仰起头,向面前的空气开口。 “……能听到。”恶煞动了下,挪到素凉薄视线直视的位置,即使人类看不到自己。 素凉薄听见他的回应,感觉非常稀奇。 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以‘面对面交谈’的方式,听见自己声音。 恶煞开口时,音色与自己相同。但比起工于心计、每个字都斟酌再三的素凉薄,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思考的成分在里面。 要不是祂本身属于邪祟,素凉薄都想夸一句阳光开朗大男孩。 ——倒也正常。 按照迟归凛的说法,他与恶煞不是独立分裂的人格,也不是复制粘贴的分.身。 他们互相融合,才能成为完全的魂魄。分开时,变成拥有同样伤口的拼图碎片,各自拥有整体中的不同特征。 素凉薄合理推测,自己得到了‘智慧’之类的思考力,恶煞得到了‘无敌’之类的战斗力。 一时间说不上谁更吃亏。 不过,这样更合素凉薄的心意。 假如遇到跟自己思维模式完全相同的沟通对象,素凉薄接下来要做的事,成功率仅仅剩下50%。 “既然能听到,我想跟你谈谈条件,可以吧?”素凉薄斜了眼旁边,指向悬崖边一处平坦的岩石,“能帮我转移到那里吗?” 他继续坐在积雪里,恐怕会丧失稳定的情绪,与一些美好品德。 ‘阳光开朗’的恶煞轻易满足素凉薄,裹住他纤细的身子,轻轻巧巧放到岩石上。 “谢谢。”素凉薄礼貌道谢,还对他露出人鬼通吃的漂亮微笑。 “嗯。”恶煞姿态低调,深藏功与名。 素凉薄换了个舒舒服服的坐姿,谈判正式开始。 “你应该明白吧?我们彼此都是残缺的。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强行融入我的灵魂,让我成为完整的人。要么你吞噬我的魂魄,成为完整的鬼。” 素凉薄言简意赅说清楚现在的处境。 阴阳两阵,迫使他们陷入二选一的生死局。 “所以……”素凉薄好整以暇凝视前方,很确定恶煞就在那个位置。 “我想跟你讨论第三个选项。” “共生。” “共生?”恶煞重复这个词。 “对。有个道士说我阴得要命,容易被鬼怪附体。既然你那么厉害,应该可以在不伤害我魂魄的情况下,进入我身体吧?” 煞气入体比鬼魂附体容易多了,以恶煞的能力,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祂本来就是基于素凉薄的一魂一魄,聚集煞气而生,拥有强大的力量。入体之后不仅能够填补魂魄残缺,还能支撑他虚弱的身子。 “可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恶煞即使思考能力匮乏,也知道所谓第三条路,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确实,他们陷入二选一的局面。但是素凉薄命不久矣,祂却拥有强大的力量。 这个死局,只针对素凉薄。 素凉薄心思被看穿,却丝毫不慌张,反而游刃有余的问,“所以,你想要保持现状吗?” “嗯。”恶煞给出答案。 虽然吞噬素凉薄的魂魄,能让自己拥有许多失去的东西,比如思考和感知能力。但是祂面对眼前的人类,没有想要杀死他的想法。 互不干涉,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原来如此啊,你居然是主和派。”素凉薄故意露出困扰的表情,“可是怎么办,你根本没得选呢。” 他说得茶里茶气,每个标点符号都是阴谋。 不了解人间险恶的恶煞,竟然露出一点清澈的迷茫。 为什么没得选? 素凉薄凑过去一些,提醒,“你仔细看看我的魂魄,有什么发现?” 恶煞闻言,再次观察精致的瓷娃娃。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 素凉薄的魂魄,根本没有回到身体中。 应该说,魂魄被身体拒绝了! “刚才在灵堂里,有人给我贴了三道驱魂符,所以我的魂魄回不去了。算算时间,最多半个 时辰,我的魂魄就会彻底游荡。” 素凉薄说得楚楚可怜,出口的话却充满算计,“到那时候,我应该会变得跟你一样吧?听说同种状态下,同一个人的魂魄之间天生会互相吸引,只要靠近就会强行融合。你说,我们会不会变成完整的鬼?” “变成鬼的话,我占了二魂六魄。要是按照我的意愿进入轮回道,再转世的话……”素凉薄眼尾弯弯,笑得更加好看。 “你觉得呢?” 恶煞没有接触过人类,只接触过鬼怪。 祂之前见到鬼怪,总是立刻杀死,从来不会跟它们谈判。 因此,祂第一次对弈,就输的彻彻底底。 前后也才几分钟,素凉薄轻易把他的死局,变成恶煞的死局。 ——这个人类,是我自己。 恶煞沉默地审视他,对‘自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阴险。 玩心机的人类真恐怖,比自己所有遇到的鬼,加起来还要棘手。 “你还要考虑吗?我只剩下十分钟……”素凉薄顿了顿,转而又说,“不,我们马上就可以拥有永恒的时间了。” “……”恶煞的沉默震耳欲聋。 素凉薄耐着性子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恶煞的回答。 这很正常。 如果立场调换,素凉薄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想屈服于这么卑劣的手段。 幸好。 素凉薄策划的‘阴谋’,还有第二阶段。 “呐。”素凉薄若有似无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许多,“你如果是我,就应该答应。” “不。”恶煞态度决绝,毫不畏惧。 “听我说完,亲爱的。”素凉薄用了一个非常暧昧的称呼。 恶煞:“……” “我想要得到你,无关生死。说实话,我不是很想活,也不是很想死。之所以费这么大周折,纯粹是出于‘得到你’这个目的。” 他仰起脸,眼瞳中不加掩饰的贪念。 “你知道吗?自爱是唯一能够由心而证的情感,因为人类会清楚的意识到:我爱不爱我。就比如——”素凉薄柔弱却坚定的伸出手,“我接受‘你是我’这个认知后,就对你好感度100%。” “我愿意接受你的罪恶,也希望你接受我的不堪。” “因为你和我原本是同一个灵魂,我们生而就拥有比亲眷更加缠绵又密不可分的关系。” “只要我还存在,就永远是你的独一无二,是你的不可取代。” “即使你摆脱了我,你的缺口永远会提醒,你需要我来填补。” 素凉薄的表情和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活灵动。他语气诚挚又殷切,宛若朗诵一首最动人的情诗。 “你还打算抛弃我吗?”素凉薄笃定的轻笑,“我正在邀请你,亲爱的我。” 恶煞狠狠的动摇了。 即使他非常确定,人类的提案对自己没有好处,甚至会变成无法逃脱的桎梏,却还是因为他的话而震颤。 稳了。 素凉薄能够感受到灵魂的共鸣,知道恶煞已经倾向于‘我愿意’这个选项。 他眼底的神色变成缱倦,一字一句抛出最终的王炸。 “你的魂魄进入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接纳你的全部。” “这何尝不是一种永恒的交欢。” “你觉得呢?” “……”恶煞依旧沉默。 约莫五分钟后,红月山一片寂静。 恶煞再度恢复意识,声音从素凉薄体内,直接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痛。”只有一个单字,充分表达出恶煞的懊恼。 煞本无象,没有任何感知。所以祂不知道,成为人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 每次眨眼、呼吸、心跳,都伴随着巨大的痛楚。做出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需要强悍意志力,克服□□的疼痛。 “哈哈哈哈哈哈!”素凉薄弓着腰,发出肆意的笑。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现场,肯定会惊讶,原来素凉薄也会这样放肆的大笑。 “终于等到有谁与我分享同样的感官了。”素凉薄把恶煞骗到手,立刻暴露本来面目,活像个玩弄感情的渣男,“我每天必须眨眼一万次,呼吸三万次,心跳十万次,你忍耐一下哦。” 恶煞有点生气,“你没有告诉我。” 假如祂知道要承受这些痛苦,肯定不会被人类的花言巧语蒙蔽。 素凉薄轻描淡写地说,“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活得每天都这么痛,已经太习惯了。” “…………” 没等恶煞继续说话,素凉薄迅速带过话题,“来,轮到你提条件了。” “我?”恶煞感到意外。 ‘阳光开朗大恶煞’并不知道,这是人类常用的抽一鞭子给个枣,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PUA。 素凉薄循循善诱,“对,我设计你的时候,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 “那,把红月山的月亮摘给我。”恶煞好似存心为难他。 其实祂无端觉得,红月不该挂在高处。 有一个更适合它的地方。 “月亮?” 饶是素凉薄诡计多端,也没猜到祂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做不到吗?” “怎么会。”素凉薄眼底光彩又浓了几分,“真是浪漫的要求呢,亲爱的。” 第8章 “学——长——!” “素凉薄。” 迟归凛追着恶煞跑出别墅,立刻被重重迷雾蒙蔽双眼。他耗费时间向老祖问了一卦,才确定素凉薄的准确位置,匆忙带着商宁飞奔过来。 素凉薄远远看见他俩,手里还拎着一个炸毛的小矮子,嘴上贴了一张黄符。 “学长,我可算找到你了!”商宁沿着上坡山路跑了好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疯狂喘气。 “太好了,你还活着。”迟归凛松了一口气。 素凉薄理直气壮,“当然,我这个人还挺惜命的。” 迟归凛、商宁:……??? ——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迟归凛快步走近,打量他周围,深深皱起眉,“恶煞呢?” 素凉薄缓缓起身,从山崖边走到他们面前。 常年与邪祟打交道的迟归凛,瞬间感觉到,素凉薄周身的死气,已经变成汹涌的煞气。 气息这么强大的煞,不用想,肯定是刚才闯进灵堂那只恶煞。 奇怪的是,看素凉薄的模样,似乎没有被恶煞夺舍身体,依然保持着‘素凉薄’本人的神智。 “你问我亲爱的?”素凉薄抬手,搭在自己胸口位置,语带笑意,“在陪我心跳呢。” 人类的心脏,每天必须跳动大约十万次。 素凉薄不清楚正常人心脏跳动的感觉,但他每次心跳,总觉得有一只狰狞的手,狠狠捏住胸口,揪紧再放开,反反复复永不停歇。 即使睡觉,昏迷,胸口有节奏疼痛的感觉,依然非常清晰。 过去十八年,没有一分一秒饶过他。 素凉薄观察身边人,悲哀的意识到,只有自己必须为了‘活下去’忍受这份痛苦。 他将病症告诉医生,只得到怜悯,同情,和无能为力。 于是,素凉薄不再对任何人诉说痛苦。 他逐渐明白,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们或许还会把别人的痛苦,当做有趣的话题大肆宣扬。 现在好了。 纳入身体的魂魄,会陪他身同感受,时时刻刻分享这份存活的疼痛。 恶煞只是抱怨了一个‘痛’字,素凉薄稍微卖了个惨。祂就不再干扰素凉薄的思绪,选择默默忍耐。 如同一直以来的素凉薄。 ——亲爱的,果然是我的魂魄呢。 “你说什么,你竟然让祂附体了?!”三句话,震惊迟归凛一整年。 素凉薄纠正,“准确来说,这算是体内同居。” “……重新定义同居是吧?” 迟归凛搞清楚前因后果,不赞同地说,“你知道吗?这种行为叫做与虎谋皮!那个家伙比想象中厉害,祂蛰伏在你身体中,万一哪天想要反客为主怎么办?” “哦,还有这种好事?”素凉薄毫无畏惧,甚至还有些期待。 “学长,你……抖M吗?” “呵。”素凉薄冷笑回应。 迟归凛仔细观察他,发现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素凉薄却像是变了个人。 活丧仪式让他魂魄离体,四舍五入约等于死过一次。 重新苏醒的素凉薄,却好像真正活了过来。 以前的他断情绝欲,游离于世俗之外, 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即使面对死亡,也毫无波澜。 而现在,素凉薄眼底亮起微弱的神采和执念,甚至有了‘目标’这种对平凡人来说很普通,但是对他而言难等可贵的东西。 商宁求生欲上线,连忙打着哈哈转移话题,“既然学长没事,我们快点下山吧。” “不。”素凉薄拒绝,坚定地说道,“我要去山顶,亲爱的让我摘下月亮。” 虽然素凉薄无法确定,山顶能不能摘到月亮。但是猩红满月只在红月山出现,下山肯定是错误选项。 商宁:“哈?去山顶摘月亮?学长你清醒一点,这种话幼儿园小孩都骗不过去。” “恶煞提出这种‘不可能完成’的要求,是故意为难你吧?” 素凉薄俨然在一声声‘亲爱的’中失去神智,开口说出让商宁和迟归凛怀疑他被恶煞夺舍的话。 “怎么会?亲爱的不是那么无理取闹的煞。”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令人愉快的灵魂共鸣。 看来亲爱的非但不无理取闹,而且十分好哄。 “你……唉。”迟归凛想说些什么,见素凉薄一脸‘瞧瞧我新长出的恋爱脑’的表情,无奈叹了口气,“你刚才魂魄离体太久,都怪我,没有早点发现镇魂咒贴反了。” 等到迟归凛发现这件事,素凉薄已经被恶煞带走了。中了符咒的人不在棺内,即使把符咒贴正或者撕除,效果都无法作用于素凉薄身上。 所以,迟归凛才那么迫切的寻找素凉薄。 “我弱弱说一句啊,这件事情不能完全怪迟天师。谁知道学长你那位‘唯一拥有血缘关系’,‘真情实感想为弟弟贡献一份力量’的傻比老哥,其实是个二五仔,真情实感想送你上路。” “哦。”素凉薄敷衍地应了声,没有告诉他们,这也是自己play的一环。 假如自己魂魄安然无恙,拿什么威胁毫无弱点、实力强得一比的煞。 素凉薄问,“胡仲豪人呢?” “方管家让小道士把他押下山,由他进行审问。刚才恶煞大闹灵堂,震碎了玻璃,别墅里的人全部下山避难了。” 素凉薄点点头,目光终于挪到他手里拎着的小矮子,“那她呢?” “她是我通过胡仲豪,顺藤摸瓜找出的幕后黑手。看样子是一个西方神职者,接到雇主[SiO]的任务,来红月山终结你的性命。”说着,迟归凛解除她嘴上的消音咒。 “啧啧啧,”商宁摇头晃脑,“学长,你在外面结了多大仇,居然有人找神婆杀你?” “说了多少次,老娘不是神婆,是神之使徒!我比你们这群一个环节出错,满盘皆输的道士厉害多了!”神婆被道士拎在手里,拼命挣扎,伸长胳膊用爪子拼命挠他。 刚才上山的路上,还被商宁吐槽:你一个法师,居然沦落到近战肉搏。 素凉薄一针见血评价,“很少看到比商宁更愚蠢的,不愧是神婆。” 商宁躺枪:“???” “喂!别拿我跟这个废物比!要不是我魔法棒被封住了,这座山头的鬼,全部都会被我诺亚大人驱使!” 诺亚疯狂炫耀自己的能力,然而旁边三个人都没有在听。 “总之,魂魄离体很消耗精神,现在的你比平常更加虚弱,还是让我代替你上山吧。”说到这儿,迟归凛自责地低语,“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能力降服恶煞,才会导致招魂仪式失败。” 商宁指指自己,“如果要爬山,让我去吧。我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体力杠杠的~” “我不信这些。”素凉薄开口,又是熟悉的配方。 迟归凛严肃,“你怎么还在说这些?就算你看不见鬼神,应该还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吧?” “道士,你好像误会了。我说‘不信这些’,并非不相信鬼神的意思。而是,我不放心把自己的宿命,交到任何人手里。”素凉薄心情好,难得为他们解释。 迟归凛总算懂了。原来素凉薄信鬼神之说,却不太信任迟大天师本人。 大天师想要发作,却没有立场。 仔细想想,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确实无法让素凉薄托付性命。 他痛定思痛,暗暗下定决心,必须要让素凉薄认可自己道门第二的实力! “再说了。”素凉薄仰起脸,看向流淌黑雾的猩红月亮。 “定情信物要我亲手拿,才更有意义。” 体内的煞又被哄好了一点,素凉薄再努努力,恐怕他就不会计较人类威逼利诱、花言巧语的卑劣行径。 商宁和迟归凛则是两脸懵逼。 定、情、信、物?! 素凉薄这个寡王,跟谁定情? 真特么搞冥婚? 唯一参与刚才那场旷世表白的式神,晕晕乎乎从素凉薄的前襟钻出来,脸红红地想: 它刚才感应到两股载体属性不同,却同样来自主人的气息。 然后‘主人’进入了主人的身体。 用素凉薄的话说,这叫永恒的交欢。 式神幸福的想,从现在开始,它就是宇宙星河、四海八荒之内,唯一拥有两个主人的式神了! “拿来。”素凉薄懒得解释,向商宁伸出手。 商宁眨巴眨巴写满无辜的卡姿兰大眼睛。 素凉薄冷漠地垂下眼睫。 商宁如梦初醒,连忙拿起方管家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一定要送到素凉薄手中的黑拐杖。 素凉薄重新握紧自己的拐杖,转身向山顶走去。 “等等,深山之内恐怕藏着很多厉害的鬼怪,让我先布……阵。”迟归凛试图拦住他,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卡了一下。 迟大天师的100%flag体质再次应验。 当素凉薄踏过那条据说‘入此境者,无人生还’的界线,眼前景象一瞬间翻天覆地。 月亮褪去猩红和沉沉黑雾,变得皎白无暇。原本光秃秃的阴森山头,变得绿意盎然又充满生机,通往山间的幽径,两旁甚至燃起袅袅炊烟,颇有世外桃源的意味。 “不愧是极阴之地,竟然能让我看到这么真实的幻境。”迟归凛念了一段清心咒,眼前景色毫无变化。 想要化解覆盖整座山的幻境,至少需要上百位道士共同布阵,才能破局。迟归凛已经被拉入幻境之中,上哪找那么多愿意帮忙的同行? “迟天师,幻境很危险吗?我感觉现在这个样子,比之前鬼气森森的样子好太多了。” “幻境多半是怨鬼生前最痛苦的记忆,被拽进幻境的人,如果不快点想办法打破局面,就会被它视为报复对象。” 难怪这么多年,没有人能爬上红月山。能够制造这么大幻境的鬼,想必怨气滔天,很难对付。 “哼!你们东方的鬼真是不讲道理!鬼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从电视机或者马桶里爬出来吗?”诺亚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 “……神婆,你是在岛国动作片里学的驱鬼吗?岛国又不是我国领土。那边的鬼都是核废水灌大的,骨骼清奇。” “咳,这种事情老娘当然知道。”诺亚继续嘴硬,“快把符咒解开,让老娘来破坏这个幻境。” 迟归凛沉思。他对国外同行不太了解,或许诺亚真的有破坏幻境的独特技巧。 已经走出几步的素凉薄,转过身让他认清楚现实,“她连你的符咒都破不了,妄想什么呢?” 诺亚:…… 说好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呢? 迟归凛一秒认清楚现实,快步跟上素凉薄,打算见招拆招。 “喂,等等我!”商宁倒也胆大,明知山上有鬼,还是跑了出去。 诺亚被他们抛在身后,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笑容逐渐奸诈,“哈哈哈哈!你们一群笨蛋!居然忘了素凉薄的灵牌和灵柩还在别墅里,接下来看我表演吧。” 说完,诺亚转身往回跑。一抬头,猝不及防看见熊熊烈火吞没整栋别墅…… “救、救命啊!” 此时,还不知道下山路已经被火焰封锁的几个人,沿着通往山村的小路,向上爬了好一会儿。 素凉薄脚步突然顿住,脑海中响起恶煞的声音。 “有鬼,让我杀死它们。” 第9章 恶煞借用自己的力量,轻而易举控制素凉薄的人类身体。 祂抬起手臂,打算像之前对付鬼那样,直接给个痛快。 素凉薄没有阻止,更没有反抗,予取予求交出身体……的支配权。 恶煞循着鬼气快走几步,却主动放弃了。 倒不是因为红月山挡路鬼太强。实际上,无论多么厉害的鬼,在祂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只因为素凉薄的身体太过孱弱,大大削减了恶煞的行动力。 恶煞第一次使用人类的身体,才不过走路速度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瞬间体会到‘人到中年交公粮’的力不从心。 祂的瓷娃娃果然表里如一,脆弱又易碎。 “不好意思。”素凉薄脸色惨白,握紧拐杖勉强撑住身体,没什么诚意地向恶煞道歉,“我就是这么娇气呢。” “……” “身体一碰就红,一掐就伤。走路最多十分钟,慢跑不超过五十米,生活中处处是我的极限。”素凉薄非常有自知之明,三言两语概括自己的病弱惨状。 恶煞又双叒叕意识到自己被人类算计了,骗进这样娇无力的美丽躯壳中。 但祂没办法脱离。 素凉薄病得半死不活,本来就时日无多。今晚前后经历了放血、活丧、魂魄离体、被恶煞从灵堂掠走。以他的身体情况,早已经大限将至了。 只要恶煞离开,素凉薄体内没有强大的煞气支撑,很快就会彻底死亡。 如果恶煞在不离体的情况下,强行使用自己的力量,素凉薄的身体会当场爆血,四分五裂炸成烟花。 恶煞仿佛被口口声声叫他‘亲爱的’的人类,缚了一道以爱为名的锁。祂随时能够挣脱,但是—— “回去吧。”煞生第一次妥协。 祂知道,人类惧怕鬼怪,更何况素凉薄这么柔弱。 “亲爱的,誓约条件我还没有完成,怎么能回去呢?”素凉薄远远眺望山地,眼底分明蛰伏着势在必得的欲望。 恶煞从他意识中,感受到自己所没有的,强大的执念。 这个人类,明明弱得超乎想象…… “放心吧,亲爱的。”素凉薄猜到恶煞的心思,轻飘飘对他说,“就算是这样的我,也爬到了人类社会金字塔的顶峰。” 素凉薄没有夸张。作为天才策划师,当今社会各个领域,都有他的手笔。 “我暂时不打算死在这里,所以,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 素凉薄拄着拐杖,继续向前走,没几步就怼上商宁的大脸盘子。 “学长,你想什么呢?刚才跟你说什么,你都没反应!” “哦,你优先级太低了。”素凉薄恢复平常的样子,拨开商宁的脸,问迟归凛有什么情况。 迟归凛:“我刚才去前面探了一下路,挡路的有四五个,都是非常普通的鬼。没有怨气也没有戾气。应该是被怨念困在红月山,没办法投胎,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怨念居然能做到这种事?” “怨念够强就可以。”迟归凛隔空触摸巨大的幻境,“一般来说死得越惨,怨念越深,能够困住的鬼就越多。” 商宁怕怕的吐槽,“怨念到这种程度,至少是个五马分尸啊。” 素凉薄大概弄清楚情况,“藏木于森,藏水于海。只要有足够多的鬼,我们就很难找出真正的怨鬼。” 说话间,他顺着曲折的山路向前,遇见几个拦路鬼。 正如迟归凛所说,他们除了瘦骨嶙峋之外,外表与活人没什么区别。 月光皎皎,映亮素凉薄脚底的斑驳血迹。 顺着长长的血迹看过去,一只大黄狗倒在山路边,发出嗷嗷呜咽,染血的眼睛流出两滴泪。它断了两条腿,肚子上还有一个窟窿,从窟窿里流出一堆鲜血咕噜的肠子和内脏。 养过狗狗的人知道,伤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 素凉薄靠近一些,发现大黄狗身上的伤口,不是摔伤,也不是用斧头砍伤,倒像是被活生生咬出来的。尤其是肚子上圆圆的洞,还能看出人类牙印的轮廓。 “我的大黄是好狗,不能吃大黄!” 前方不远处,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扑在地上一左一右拽住两个男人的腿,死命阻止他们。男孩太瘦了,干巴巴的身体被他们拖行,在粗粝的山路上往前爬,磨破的膝盖一眼就能看到骨头。 两个男人压根不在意小男孩,盯着奄奄一息的大黄狗,眼里泛着狼森森的绿光。 “蠢蛋!咱们村已经三年没收成了,人人吃不饱,你家这只畜牲还要分一口粮。” 小男孩哭着喊着说,“它是我跟阿玉养大的,没有吃过别人家一口饭!” “都什么时候了,你家里还有余粮喂狗?” “正好,我替你吃了这只死狗,以后你把喂它的粮给我。” 商宁听见这段对话,被他们的道德底线惊呆了。 “呸!你俩欺负一个小孩,要不要脸啊!” “商宁,别冲动。”迟归凛拦住他,“眼前发生的事情都是幻象,他们已经死了,你就算出手也没有用。” 素凉薄思索片刻,悠悠开口道,“如果幻象代表他们生前发生的事,我买下红月山别墅时,听说过这座山的三段历史。” 商宁:“快说快说!” “这座山现在看起来鬼气森森,但是往前追溯八百年,山里环境清幽鸟语花香,村里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直到后来,空前绝后的十年大旱,红月山的村民走不出去,全部饿死了。” “又过了二百年,村子再次恢复往日的生机。而且这次,他们尝试走出山里。第一批走出去的人,让外面的人知道红月山。外人找过来,给村里带来瘟疫。村里没有大夫,也没有治病的药,所有人染上瘟疫病死了。” “连续两次无人生还之后,大家都说红月山邪门,只有很少的人敢住在这里。后来战乱时代,当时王朝的君主派几万军队出征,路过红月山时,领队的将军突然把士兵们全部带进红月山,然后跟邻国大军串通,把好几万军队乱箭射死,还把当地村民杀了灭口。” “再后来,红月山就变成乱葬岗,一直尸横遍野,直到被我买下来。” 商宁听得毛骨悚然,颤巍巍说,“学长,真亏你买了这里的房,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素凉薄斜了他一眼,“你想苟延残喘,我可以帮你实现。” 商宁当场滑跪。 迟归凛分析道,“红月山阴气重,自古阴气克阳气,克不到你头上。而且你天生帝王命格,或许真的能压住这个地方。总之,我们先……” 迟归凛正要说‘静观其变’,某只式神已经在主人的授意下冲出去,三下五除二制服两个大男人。 “学长?!”商宁瞳孔地震,“woc!你竟然会见义勇为,天呐,这还是我认识的素凉薄学长吗?” “我今天心情好,说不定连世界都能拯救一下。”素凉薄伸出手,让式神回到自己掌心。 式神小短手抱住素凉薄一根手指,脑袋凑过去蹭蹭,就当作主人奖励自己。 两个恶棍突然消失,破破烂烂的小男孩爬起来,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抱起大黄狗转身就跑。生怕这几个外乡人,也趴在大黄狗身上吃肉喝血。 商宁反应速度很快,大吼一声‘我可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你能跑过我’,拔腿就追过去,几步追上小男孩。 “喂,我们也算救了你,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商宁抛出少儿届最‘狠毒’的威胁,“你这个样子,上小学当不了少先队员!” 男孩被他凶了两句,又害怕又委屈,‘哇’得哭了出来。 商宁傻眼,“别哭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你肯定能当少先队员好了吧?” “啧。”素凉薄嫌弃,“国家二级运动员,欺负学龄前儿童。” “我冤枉啊,你别哭,我给你吃巧克力!”他翻遍口袋,终于找到一块巧克力,塞到小鬼手里。 男孩瞅瞅灰不溜秋,跟泥土没什么两样的东西,哭得更加大声。 迟归凛有被他蠢到,“拜托,你见过哪只鬼吃人类的食物?再说,八百年前的鬼,根本不认识巧克力。”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些纸扎的食物和冥钞,递到小鬼面前。 小鬼没有拿大额冥钞,只是小心翼翼接过食物,掰开喂给大黄狗。 “大黄,你吃了这个馍馍,要快点好起来。”男孩眼巴巴看着大黄吃馍 馍,狠狠咽了下口水,自己却没有吃。 他把剩下的食物,小心翼翼收起来。总算相信眼前几位不是恶棍,乖乖回答他们的问题。 男孩说自己叫阿大,一直生活在红月山。三年前,村子里开始闹饥荒,田里长不出一粒米,只能靠野草和树皮维持生命。渐渐的,能吃的野草和树皮越来越少,必须爬上陡峭的山崖才能摘到,很多人都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 刚开始有人摔死,村里人还会把尸体埋起来。久而久之,再发现有人摔下来,不管死没死,附近的人会涌上去,分食他的肉。 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阿大养了只狗,就变得尤为显眼。村里人不止一次提出,要把大黄吃掉,每次都被阿大拼命阻止。 “大黄不是畜生!它是我和阿玉的好伙伴!阿玉是全村最可爱的女孩,她的眼睛很大很大,笑起来水灵灵的。” 商宁嗅到八卦的气息,“你喜欢阿玉,对吧对吧?” “我爹说了,等我们长大,阿玉就给我做媳妇!”阿大提起阿玉,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我要把剩下馍馍全部给阿玉,她好几天没吃东西,肚子一定饿坏了。”阿大抱着黄狗,感激地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我们村子?” 素凉薄指指上面,直接了当说,“我们来自另一个时代,要到山顶去。” “山顶?”阿大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不可能的,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特别凶险,必须有佛祖庇护才能过去。” 素凉薄了然,“以前有人去过山顶吗?” “当然啦!还没有闹饥荒之前,村里有一个人爬上去过。下山之后他对我们说,山顶上能看到两个圆圆的月亮,特别漂亮!” 商宁:“他肯定在吹逼,众所周知,地球只有一个名叫月球的卫星。要是真的有两个月亮,天文学家的棺材板就盖不住了。” “两个月亮。”素凉薄轻声喃喃,在联想若干年后红月山猩红的满月,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 重重黑雾之下,他看到的红月,总是有若有似无的出现重影。 素凉薄本来以为是错觉,如果是两个,那就解释得通了。 这么说来,所谓的‘月亮’,难道是—— “亲爱的。”他轻声问恶煞,“这座山里,其实没有月亮吧?” 第10章 这座山没有月亮吗? 恶煞没有眼睛,只能凭借气息看到活物,看不清楚死物。 刚才倒映在素凉薄眼中的红月,和普通月亮,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理直气壮.jpg] 由于恶煞缺失了‘思考’的部分,祂一切所做所求,都基于自己的本能。 想要得到红月也是。 素凉薄听见他的回答,有些遗憾,“好吧,只能等到爬上山顶,再印证我的猜测了。” 权当做延迟满足,快乐加倍。 进红月山只有一条曲折的小路,蜿蜒盘旋九转十八弯,钢铁直男来到这里也得绕成蚊香。 迟归凛和商宁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们认知中的红月山,并没有这么大。 怨鬼制造的幻境,能够让人看到它生前最痛苦、最惨烈、最心有不甘的场景。鬼的怨气越强,看到的场景就越真实。 但是,不管幻境再怎么真实,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身体还呆在为素凉薄举办活丧的红月山,每一步都走在红月山的山崖上。 直白点说,他们正在死亡的边缘大鹏展翅,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山崖碎成沫沫。 “不太妙啊,我们要快点摆脱这个幻境。” “怎么摆脱幻境?” “一般来说有两种方式。第一,找到散发怨气的鬼,消解它的怨念。只要怨鬼本鬼自愿进入轮回,幻境和这里的阴气都会消失。”迟归凛说完,又补充道,“但是这个办法成功率微乎其微。八百年的老怨鬼,绝对不会因为人类一句‘去投胎’,就乖乖进入轮回道。” 式神插嘴,“话疗是只有动漫男主才有的特殊技能!” 素凉薄:……式神沉睡的几千年,究竟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商宁问,“第二种办法呢?” “布阵,用经文和符箓镇压它的怨气,或者将怨气之源赶走。”迟归凛瞅瞅覆满山谷的怨气,“这种程度的怨鬼,少说要连续布七天的法阵,用几百道符咒。”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素凉薄立刻做出判断,拄着拐杖走在前面,“去找怨气源头。” 迟归凛盯着他的背影,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素凉薄这个人,外表孱弱易碎,实际上却格外有韧性。 他敢在最阴邪之地举办活丧,敢用纯阴之血哺式神,敢把恶煞引入自己体内。 这不仅是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而是在魂飞魄散的领域反复横跳。 那样娇气的身子,现在应该动一下都困难,却一步步走了这么多山路。所到之处,仿佛开了净化效果,周围的小鬼压根不敢伤害他分毫。 因为恶煞在他体内? 不对。迟归凛想到监控录像,鬼不敢真的伤害素凉薄,反而只是垂涎和痴迷。 啧啧啧,不愧是冥界第一妲己。 幻境中,山跟鬼都很奇怪,他们第一眼看,还以为是个春意盎然的好地方。 结果越往里面走,眼前的景色荒凉,平和的表象之下充满绝望。 红月山深处的村庄,随处可见贫瘠的土地。因为没有植被,沙土被风刮掉一层又一层,露出嶙峋的山岩。村里人大多住在天然形成的石洞中,山表只剩下几颗歪歪扭扭的树,被剥了皮挖了根,再暖的春风也唤不醒绿意。 奇怪的是,顺着山路往上面看,接近山顶的断崖,开满一簇簇鲜花和野草,环绕着几颗结满山果的大树。 村里人一个个饥肠辘辘,却对山上的果子视若无睹。 “阿大,山上的野果不能吃吗?” “可以吃,大黄以前给我摘了几个,味道特别甜!”阿大低下头,喏喏说,“但是,村里的老人说,只要我们爬过半山腰的庙,就会遭到报应!这三年的大旱,就是因为以前有人爬上山顶,佛祖生气了。” 商宁看向迟归凛,“啧啧啧,你家佛祖好小气哦。” 迟归凛扬起玄色道袍,凑到他眼前,“你看清楚,我是道士,不是和尚!” 笼统地说,道士和和尚就像文科和理科。虽然有相似的部分,但主攻方向完全不一样。 佛祖生气,关道士什么事? 素凉薄:“那个庙在哪里?”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一直走到尽头就是。” 素凉薄点点头,“我们上山。” “直接上山吗?不管这个小孩和村里人了吗?”商宁左右瞅瞅,看到好几个跟阿大差不多的小孩,趴在地上用手刨泥土,想挖出一点草根或者烂叶子吃。 连年干旱让土地比石头更硬,小孩指甲都挖断了,渗出的鲜血立刻被泥土吸收,稀碎的土渣糊在伤口处,看着就疼。他们还继续挖,拼命找寻一点点能吃的东西。 “唉。”迟归凛终究于心不忍,把身上所有冥钞和纸扎的玩意都拿出来,摆在他们能够拿到的地方。 素凉薄却连头也没有回,近乎冷漠的理智,“它们饿了八百年,给那么一点东西有什么用?” “学长,你这个人……” 迟归凛:“他说得没错,想要它们解脱,必须快点平息这里的怨念。” “哎。”阿大怯生生开口,叫住素凉薄。 他还记得,刚刚他被两个恶棍欺负,是素凉薄第一个出手相救。 “你们这样是上不去的,先来我家吧。阿玉知道怎么上山,她太爷爷死前告诉了她。” 听到这话,商宁和迟归凛同时看向素凉薄。 “好。”素凉薄身体早已经超过极限,也需要找个地方缓缓。 阿大抱着黄狗走在前面,黄狗伤得很重,却神奇的没有断气。 回到阿大口中的‘家’,只是一个用石头堵住门的洞,里面只有一些土和木头做的简陋家具。 “这个时代的人好惨,饥寒交迫,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商宁感慨着往里面走,顺嘴问了句,“学长,你肯定没经历过忍饥挨饿吧?” 素凉薄只是扫了一眼,云淡风轻地说,“小时候,每天都经历。” “啥?你明明那么有钱 !” “商宁,你可闭嘴吧!”迟归凛从后面用力捂住他的破嘴。 迟归凛听人说起过,素凉薄并非一出生就大富大贵。他生活在以前的家里,没少遭受继母和傻比哥哥的迫害,动辄打骂,不给饭吃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六岁那年,继母让素凉薄握住冰块,在积雪茫茫的院子里呆了四个小时。送到医院时,已经冻休克了,心脏一度停止跳动,抢救了好几天才捡回一条命。 也不知道后来的素凉薄,如何爬到现在的地位。 ——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大佬,也有自己的地狱。 商宁想起这件事,脸色大变,被捂着嘴模模糊糊道歉,结果又揭了一遍伤疤。 迟归凛咬牙:猪队友,带不动。 素凉薄凉飕飕夸奖他,“商宁,像你这种语言天才,全世界只有千分之四。” 千分之四,可不就是二百五。 “……学长,你骂人还挺高级的。” 山洞很深,里面生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口大锅,正在烧热水。 阿大抱着狗子跑进去,惊喜地叫了声,“阿玉!你来了!” 阿玉坐在阿大家里人对面,手里还拿着半块黑漆漆的东西,小口小口啃,吃得很费劲。 村里能吃的东西很少,阿玉又是小姑娘,抢不到食物。平常只有阿大找到东西,才会多分给她一点。 现在阿玉手里的黑饼,据说是野草野菜加了佛祖庙里的香灰,却属于村子里最高级别的‘美食’。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得到佛祖的庇护,消除一切不详的东西。 “阿玉,你的饼哪来的?”阿大疑惑。 “是他们给我的。”阿玉指指对面,坐了好几个人,都是跟阿大沾点亲带点故的村民。 “阿大,你回来了。”阿大的亲娘叫住他,塞给阿大另外半块黑饼,“阿玉他爹叫你有点事,你快去吧。” “哦,那我跟阿玉一块走。” 阿大叔动手拦住,“阿玉不走,她留在咱们家。” “可是我带来几个人,他们想上山,要问问阿玉上山的法子。” 洞里的人这才注意到素凉薄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你们不是村里的人,为什么要爬我们的山?” “你们的山?确定吗?”素凉薄想想自己手里的地产证,资本家的尊严受到践踏。 假如这是现实世界,素凉薄已经让人把购买合同甩在他们脸上,让这群人睁大眼睛看看,红月山这片地到底跟谁姓。 “正事要紧,先别管这几个人。”阿大娘使了个眼色,胡乱找了个借口赶他们走,催促阿大去阿玉家里做事。 阿大抱着狗子转过身,又被爹叫住。 “阿大,你……”阿大爹似乎哽了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阿大叔连忙接过话,“你爹让你把狗子留下,抱着多不方便。” 阿大听话的放下狗子,“大黄受伤了,我刚才给它喂了馍馍。你们不用管,它很快就会好的。” 大黄狗呜呜咽咽,挣扎着想要咬住阿大的手腕,让它不要离开。可惜大黄狗已经很虚弱了,只能看着阿大和几个外乡人一起,消失在洞口。 素凉薄随阿大走出山洞,厌腻地眯了下眼睛,“果然发展到这一步了。” 商宁迷茫,“哪一步?” 迟归凛面色凝重,收在身侧的拳头攥紧。 他知道,这里是怨鬼的幻境。即使自己出手改变,曾经发生的现实也不会消失。 正因为太清楚,所以更加憎恨眼前的罪恶。 “我得去阿玉家了。”阿大指指阿玉家的方向,朝他们咧开嘴笑笑,“等我办完事回来,再帮你们找阿玉,问问她上山法子。” 小男孩挥挥手,脸上带着笑,跑向隔壁的山洞。 素凉薄目送他远去,扭头看向迟归凛,“我以为,你会拦住他。” 迟归凛无奈地摇摇头,“我拦住他,怨鬼就不会现身。找不到怨鬼,又怎么化解它的怨气?” 说完,他看向素凉薄,“倒是你,我以为你会出手第二次。” 素凉薄:“我另有打算。” 商宁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整个人快要被问号埋没。 他俩好像开启了自己听不懂的话题。 谜语人滚粗啊! 第11章 素凉薄说完‘另有打算’,迟归凛一脸若有所思,只有商宁还是懵逼的。 他挠挠头,自暴自弃地暴露智商,“你们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我听不懂的话,麻烦考虑一下队友的死活啊!” 素凉薄投来‘年纪轻轻就傻了’的怜悯眼神,大发慈悲问,“想知道?” “嗯!”商宁脑袋用力捣蒜。 素凉薄细白的手指,在手腕上轻轻点了三下,计算时间。 “他们出手了,我们进去。” 说完,他率先走在前面,折回阿大家的山洞。 迟归凛立刻跟进去,手里捏着一道驱鬼符咒。 商宁不明所以,顶着满脑袋问号跟在后面。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大黄狗微弱的叫声。 商宁阅狗无数,小时候还被七、八条野狗追着咬,听过很多种狗叫声。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近乎绝望地哀嚎。 他仔细分辨,竟然真的从其中,分辨出若有若无的哭泣。 素凉薄已经走到阿大一家人面前,山洞入口很黑,皎皎月光照不见这里的罪恶。最深处点燃熊熊烈火,映亮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火光之上架了一口大锅,水已经烧开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大人一前一后扛起大黄狗,顾不得拔毛剥皮,直接丢进锅里。 还有几个人,围着坐在角落默默哭泣的阿玉,扒光所有衣服,把一盆净化恨意的香灰水泼在她身上。 他们没有注意去而复返的素凉薄,围着火堆高谈阔论。 “炖狗肉滋味美滴狠嘞,要不是你家死小子发疯似的拦着,我早就把它炖了!” “放心吧,那个死小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要我说,阿大爹就是太惯着他了!山头的柱子,山尾的二妞,刚开年就下锅了,那时候还请全村人喝肉汤呢。” “这些娃娃生来就为了孝顺爹娘,要是爹娘饿死了,他们活着有什么用?” “阿大爹你也别太难过,娃娃吃一个不碍事的。佛祖保佑咱们村,今年肯定下雨。等到明年有粮食,你跟阿大娘再生娃娃,多生几个。” “…………” 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听出来,这群人打着什么恶心的勾当。 更可怕的是,在场这么多人,竟然达成了共识。 没有法律约束的时代,人性底线低的超乎想象。最悲哀的是,他们或许没有意识道,自己正在作恶。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追溯古今中外的历史,每一次饥荒,都逃不过人吃人的命运。”素凉薄显然早就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因此并不觉得惊讶。 手里还攥着半块黑饼的女孩,一点点扬起头,麻木地看向他们。 如果不是她眼底藏匿的微光,和滔天的怨气,素凉薄真以为,她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 分工明确的屠夫们,听见声音,才发现他们去而复返,纷纷露出不欢迎的表情。 “你们几个外乡人,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家里的事,轮不到你们插手。” 素凉薄熟练地露出资本家嘴脸,游刃有余和他们谈判,“其实,我想跟你们做个交易。” “交易?”穷乡僻壤的刁民,一辈子没听过这么高级的词汇。 “对。”素凉薄指向小女孩,循循善诱,“你们看她瘦的皮包骨头,身上没有几块肉。就算拿来炖汤,你们也吃不饱吧?不如……” “对!”有人反应过来,打断他的话,目光看向素凉薄白白净净,一身细皮嫩肉,眼底渗出狼森森的馋意。 这个外乡人看着路都走不稳,肯定没有力气反抗。他们这么多人制住他,这个少年生肯定得乖乖下锅。 “……”素凉薄察觉到他们的意图,脸色瞬间冷下来。 “你们真敢想呢,我本来只打算把商宁留下做人质。” 商宁:??? 就因为我是国家二级运动员,逃跑速度够快吗? “现在,谈判破裂。”素凉薄懒得浪费口舌,一脚踹翻他们的大锅,头也不回说,“道士,动手。商宁,把阿玉抱出来。” 话音刚落,迟归凛 的符纸立刻飞出去,镇住山洞的小鬼。商宁趁乱抱出阿玉,拔腿就跑。直到逃离黑漆漆的山洞,才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学长你都打算把我当人质交给那群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那只是权衡之计,你这么聪明,肯定懂得大局为重,对吧?”素凉薄敷衍地夸了句。 商宁听到‘聪明’两个字,立刻忘乎所以飘飘欲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把素凉薄刚才阴他的事情抛到脑后。 迟归凛:……这傻子没救了。 素凉薄走近阿玉,闻到一股浓烈的骚味,嫌弃地别过脸。 “什么味道?” 迟归凛回答,“童子尿,用来辟邪的。估计那伙人也害怕孩子被吃以后,变成恶灵,所以才会交换孩子,毕竟不是被亲生父母吃,怨念会少一点。而且在孩子们下锅之前,喂香灰和童子尿,都是能抵消怨恨的东西。” “童子尿真的有用啊?我以为是骗人的!” “没用的童子尿,多半不是真的。所谓童子,是指还没有泄过元阳的男性。无论是睡梦中遗漏,或者用过右手,都不能算童子。” 商宁愉快地说,“原来如此,我学长符合要求了!” “他?”迟归凛震惊地看向素凉薄。 再怎么说,他也快满十八岁了,不可能一次元阳都没有泄。 “迟天师,你看看我学长金贵的手,你能想象他用这双手亵渎自己吗?” 迟归凛:…… 无法想象,但是有点点想看。 素凉薄纡尊降贵,用漂亮的双手抚慰身体,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自渎…… 画面肯定很养眼。 素凉薄没有否认童子之身,只是凉凉撩了他一眼,“亵渎了就不金贵?” “哪能呢,哈,哈哈。”商宁害怕极了,干巴巴转移话题,“迟天师,怨鬼就是这个小女孩吗?” 阿玉乖乖被迟归凛抱在怀中,眼睛还木木的,手里紧紧攥着黑饼。 “应该是,我能够感受到她身上的怨气,不过有些奇怪。”迟归凛拿起低级符咒,在女孩眼前晃晃。 阿玉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和挣扎。 “她虽然有怨气,但是目前还比较弱,不足以支撑幻境。”迟归凛看向无比真实的幻境,“后来肯定又发生了些什么,才让她萌生这么大的怨念。” 迟归凛刚说完,山路亮起火光。他们顺着光亮看过去,见阿大顺着山路一瘸一拐跑过来,背后追着一大群气急败坏的大人。 他猛地扎进自家山洞,却只闻到狗肉汤的香味。 如果素凉薄他们没有干涉,想必当时的发展是:阿大到了阿玉家,但是下锅之前逃了出来,跑回家救自己青梅竹马的阿玉。 “大、大黄!”阿大倏尔瞪大眼睛,撕心裂肺地叫,“阿玉!” “阿玉在这里。”素凉薄伸出拐杖,示意阿大抓住。 阿大眼前一亮,握紧拐杖末端借力,还没有使劲,却差点把素凉薄拽倒。 素凉薄身体虚晃两下,险些栽倒在山路上。接触地面之前,一股巨大的核心力量,支撑他重新稳住身体。 素凉薄:? 迟归凛:“我们跟着阿大跑。如果在这里停下,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阿玉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怨气。” 说完,他下意识看向素凉薄。 素凉薄一言不发。既没有提出意见,也没有嫌弃他的方案,反而很配合的拉着阿大向前跑。 商宁追在后面,震惊地想:天呐!有生之年,我居然能看到素凉薄活蹦乱跳的样子。 在学校的时候,素凉薄体测只能两分钟跑五十米,这段山路早就超过五十米了! 这是奇迹吗! 他们被举着火把的山民一路追着,跑到山路尽头,看到传说中庇护红月山的佛祖。 迟道士纠结一下,终于还是推开庙门,踏进秃头和尚的地盘。 [被迫向对家低头.jpg] 已经变成鬼的山民,不敢踏进佛堂。商宁手很快,迅速挂上门栓。 转过头,就见素凉薄靠在积了一层灰的墙壁上,衣服脏兮兮也懒得管。他大口大口喘气,胸腔剧烈起伏,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 半死不活的身体,实在负担不了这么剧烈的运动。 “学长,你没事吧?” “需要我帮忙吗?” 素凉薄虚弱地摆摆手,拒绝他们关心,已经痛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短暂操控人类身体的恶煞,有些迷茫无措,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补救。 祂作为‘煞’而言无所不能,但是在此之前,祂只会杀鬼,不会救人,没有任何治愈技能,只能沉默地感受素凉薄痛苦。 他们分享同样的感官,所以祂能够清晰体会到,胸口压抑喘不过气,每次呼吸肺都快要裂开的折磨。 纵使强大如煞,也很难忍耐这堪比地狱的苦痛。 果然。 恶煞与人类之间应该泾渭分明,即使源于同一个灵魂,也不该染指人类的身体。 以后—— “亲爱的。”素凉薄从死亡线边缘挣扎回来,这才有余韵跟恶煞沟通。 恶煞持续自闭,没有回应。 素凉薄单方面询问,“我们定一个安全词吧?” “安全词?”人类稀奇古怪的play,触及恶煞的知识盲区。 “亲爱的,你不需要知道‘安全词’具体含义。下次你使用我身体的时候,只要我说出这个词,你就把控制权还给我。相对的,你也可以设定一个安全词。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把身体交给你。” 恶煞拥有正在的理解能力,当然听懂了,祂却拒绝道,“我不会再用你的身体。” “怪我柔弱又娇气?我们是体内同居关系,又不是坐牢。再说,就算坐牢也有放风的机会。”素凉薄伤疤还没好,就已经忘了疼,竟然主动勾引恶煞,“我的安全词已经想好,亲爱的不想知道吗?” “……是什么?”恶煞遵循本心,还是问了出来。 “我只说一次,你记清楚。” 素凉薄缓慢地启唇: “每秒七点九千米。” 物理学的第一宇宙速度,寓意我以你为圆心。 永生永世,不停歇,不远离,不逾越。 第12章 素凉薄问,“你的安全词呢?” “……”恶煞暂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而且,祂并不认为自己会用到安全词。 “好吧,等亲爱的想到再告诉我。”素凉薄摸摸自己的侧颈,仿佛在安抚恶煞,“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素凉薄半真半假抱怨,“你的杀意刺痛我了。” 恶煞没想到脆弱的人类,能感觉到自己的杀意,立刻收敛了一些。 佛堂外,一路追赶他们过来的山民还在砸门。年久失修的小木门破破烂烂,很快被砸开一条缝。 “woc!防盗锁真是伟大的发明!”商宁爆了个粗,小心翼翼从门缝看向外面,瞬间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鬼……鬼……” 迟归凛:“现在才说鬼,你反射弧绕地球几圈?” 说话间他走到门边,顺着缝隙朝外面看。 猛地瞧见一个个狰狞可怖,青面獠牙的鬼,迟大天师也被吓了一跳。幸亏他见多了妖魔鬼怪,才没有像商宁那样摔个屁股墩。 “它、它们为啥突然变样子了?” 素凉薄见他俩的反应,大概能猜到外面什么样子,“他们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吃,能不变成鬼吗?” “好恐怖!学长,我们快点想办法逃出去吧!” 素凉薄缓过那股痛意,开始探索这个小小的佛堂。 佛堂堵在唯一一条通往山顶的路上,面积非常小,正中央供着一尊半米高的佛祖坐像。迟归凛对佛教有些了解,却看不出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佛像面前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香炉,明明常年没有香火,香灰却积了厚厚一层。听说村里人实在没有吃的,会把香炉的香灰烙成饼,能帮助他们度过饥饿。 大家感动地说:这是佛祖显灵,庇护红月山的村民,从此要更虔诚的供奉它。 素凉薄绕到佛像后面,看到一个低矮的小门,约莫只能让阿大和阿玉通过。他推开门,低头瞧了一眼,发现通往山顶的小路硬生生从中截断。正常人想走过去,肯定会掉下去摔死。 “阿玉。”素凉薄想起之前阿大 的话,询问她,“你知道上山的办法吗?” 阿玉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静静呆在那儿,仿佛已经坐化了。 阿大拉起阿玉的手,晃了晃,低声哄她,“阿玉,他们几个不是坏人,你就告诉他们吧?” 她明显只对阿大的声音有反应,唇蠕动着挤出几个字,“童男,童女。” “童男童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 迟归凛面色凝重,“献祭。” 通常提到童男童女,往往跟献祭脱不了关系。只是红月山没听说有妖魔作祟,用童男童女献祭给谁? 素凉薄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仔细回想进入幻境后,得到的所有消息,脑海中浮现一个可能性。 他低头,看向传说‘庇护’山民的佛像,佛像体表浮现着淡淡的金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素凉薄盯着那笑容瞧了一会儿,发现它的笑容不像表面那样慈祥,反而阴森恐怖充满算计。 “素凉薄,佛像有问题!”迟归凛同样有所发现,从宽袍中拿可以对抗堕神的符咒,才发现自己一路上到处撒币,符咒早已经用完了。 道士写符咒需要静气凝神,沐浴焚香,不是随随便便能画出来的。现在里有堕佛,外有恶鬼,纵使迟归凛天赋异禀,也很难在这种环境下画符。 素凉薄原本也没打算完全指望迟归凛,先把式神拿出来,放出去试试堕佛的底细。 式神刚刚靠近,佛像身上萦绕的金光,立刻变得浑浊,阻止式神靠近自己。 素凉薄拔出剑,用力砍过去。可惜力道太弱,只在它肩膀上留下浅浅一道。 “啊!”阿玉口中发出痛苦的悲鸣。 素凉薄诧异地看过去,见阿玉捂住自己肩膀,正好是素凉薄砍中的位置。 他立刻做出判断:佛像和阿玉有联系。 “式神,回来。”素凉薄伸手,让纸片式神回到自己掌心,然后对准阿玉。 阿大反应过来,死死挡在阿玉面前,“不准碰阿玉!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让开。”素凉薄语气冷漠,“你确定自己身后那个,真的是人吗?” “学长?”商宁疑惑。 阿大回头看了眼阿玉,坚定地说,“无论她是什么,我都要保护她!” 吼完这句话,被竹马保护的阿玉,木木的眼眶淌下两滴泪。 落泪同时,正中央的堕佛,眼里随着流出两行血,散发着腐烂的腥臭。 商宁咋咋呼呼,“吓死我了!佛像怎么流血了!” 迟归凛降魔无数,也没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纵观全场,只有素凉薄最镇定。他挽了个剑花,将锋刃架在挡路的阿大脖子上。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我杀了你的童养婿。” “……”商宁和迟归凛齐齐沉默。 素凉薄,放下你手里的反派剧本! 欺负人家青梅竹马,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用竹马威胁青梅的办法虽然卑鄙,但确实有效。一直安安静静的阿玉,终于愿意开口,告诉他们红月山的事。 早在阿玉出生没多久,太爷爷就把她带到佛堂,献祭给佛祖的金身。 从古至今,山里的人一直认为佛祖有神性,会庇护山里的百姓。然而,只有极少数供奉者知道,佛祖给他们的庇护是有代价的。每隔三十年,村里人必须献上一对四岁的童年童女。 取童男的左半身,童女的右半身,趁着还有生息时填入佛像的身体内。这样佛祖就能得到神力,保佑他们风调雨顺,诸事顺遂。 转眼又到了三十年之期,今年要献祭给佛祖的童男童女,选定阿玉和阿大。 阿玉早早知道这件事,她并没有拒绝。因为太爷爷告诉她,献祭给佛祖是为村里做好事,所有人都会感谢阿玉。而且她献祭给佛祖,佛祖之力会渡她上山,来世脱离红月山投个好人家。 阿玉只哀求太爷爷,不要把阿大变成童男。她愿意以全部的身体,全心全意侍奉佛祖。 太爷爷心疼阿玉,含泪答应她最后一个愿望。 怎料,没有得到童男的佛祖极其愤怒,降下空前绝后的大旱,把红月山的村民囚在这里接受惩罚。 商宁总算听懂一次,“所以说,佛像流出血泪,是因为里面是阿玉的身体?” 素凉薄没有废话,提起剑劈开佛像的躯壳。 泥塑的躯壳四分五裂,露出里面已经腐烂,散发腥臭,看不出容貌的女童尸体。 被阿大护在后面的阿玉,同时变得腐烂发臭,几乎不成人形。 迟归凛清楚感觉到,阿玉身上的怨气,又加重了几分。 “阿、阿玉……”阿大小心翼翼叫阿玉。 刚才还对阿大声音有反应的阿玉,突然像发疯一般,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用血肉模糊的脑袋撞开佛堂门。 佛堂外的鬼,全部变了一副样子,手里举着高高的火把。 “俩娃娃染上病了!把他俩烧死!” “烧烧烧!” “阿大那个死小子坏透了,身上带瘟还到处跑,可不能传染给俺们。” 跑过去追阿玉的阿大,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被一把火烧成黑炭。 阿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血肉模糊的身体又变得焦黑一片。她悲痛地哭嚎,身上怨气变得更加浓重。 “这是二百年后的那场瘟疫!他们又转生在红月山,被外乡人传染了病,然后被村里人活活烧死。” “太惨了吧,”商宁见他们俩变得面目全非,有些害怕,但更觉得难受,“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我总算明白她的怨气从哪来的了。” “还没完。”素凉薄冷静地说,“应该还有第三次。” 毕竟,红月山经历了三次灭顶之灾。 迟归凛拳头缓缓收紧,商宁已经骂不出更恶毒的脏话了。 场景再次发生变化,红月山一片兵荒马乱,尸骨堆成山。有一个身穿铠甲的高大男人,从下往上贯穿阿大,把他挑在自己长矛上,四处搜寻还有没有活口。 阿大脑袋破了个大洞,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嘴里无声念出几个字。 “阿玉……躲好。” 在他彻底咽气之前,铠甲男发出邪笑,“你还挺聪明,把她藏在尸体堆里,我差点就漏过去了。可惜啊可惜,小姑娘就喜欢哭哭啼啼,还不是被我发现了。” 铠甲男把阿玉揪起来,仔细看看她的脸,“长得还挺标志,杀了可惜,带回去让其他兄弟都享受享受。” 阿大听见这话,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碰了下铠甲男的帽子。 “命真硬,这样都没死透!”铠甲男把阿大摔在阿玉旁边的石头上,散落的血将阿玉糊成血人。 “不——”阿玉凄厉的惨叫。 霎时间,怨气滔天。 素凉薄眼前的幻境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周身散发邪气,压迫感无比强大的阿玉。 她站在猩红的满月下,身体支离破碎,腐肉松松垮垮挂在骨头上,脸上被烧得焦黑,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害怕。更别提,她还拥有让人有来无回的恐怖力量。 “八百年。” “佛不渡我。” “医不救我。” “兵不悯我。” “既然如此,我要让所有来到红月山的人,有、来、无、回!” 素凉薄看见她,收起剑,让式神回到自己衣服前襟。 “佛不渡你,我渡。” 他向前一步,轻飘飘提出要求,“去投胎。” “……”整座山短暂的无语,连怨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去投胎我就投胎,鬼不要面子吗? 商宁嚷嚷!“学长!我早就说过这样不行啊!” 式神:“主人你不是动漫男主,没有话疗技能的!” 迟归凛:“荒谬,八百年怨鬼怎么会因为你一句话就乖乖投胎?” 第13章 “你在教我做事?”阿玉浑身散发出愈发强烈的怨念,将红月山笼罩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中。 霎时间,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一股子涌入身体,裹挟着八百年无法平息的不甘与罪孽。 若是放在平常,像她这种级别的怨鬼,迟归凛完全可以短暂镇压。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身上的符咒寥寥无几,法器留在素凉薄的灵堂内。 要是真的打起来…… 迟归凛想起商宁之前的吐槽:你堂堂一个法师,沦落到近战肉搏。 素凉薄用力握紧拐杖,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却没有被滔天怨恨侵蚀。 他甚至还能顶着阿玉摄人的威压,向她逼近两步。 “你、你别过来!”阿玉慌忙阻止。 虽然她在红月山当了八百年怨鬼,但心智依然停留在惨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岁。 这些年,有很多喜欢惊险猎奇的人,挑战红月山不可攀登的传说。阿玉随便制造一些风吹草动,就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现在她用最可怖的样子,站在素凉薄面前。柔弱的人类不仅没有逃跑,反而步步逼近。 “你站住!不要靠近我!”阿玉记得,他在幻境中救了阿大,所以不想伤害素凉薄。 素凉薄完全无视她的警告,又上前半步。 阿玉动了动,竟然有后退的趋势。 怨气滔天的鬼,竟然被一个病殃殃的人类逼退了! “去投胎。”素凉薄重复。 商宁无奈,“学长,听人劝吃饱饭啊。” 式神挡在素凉薄身前,生怕怨鬼被激怒,对主人出手。 以素凉薄的身体素质,不吹不黑。鬼随便动动手指,够他粉身碎骨好几次。 “商宁,你离远点!”迟归凛一把推开商宁,警惕地看向阿玉,“她怨气更强了,普通人一旦被缠上,轻则折损阳寿,重则尸骨全无。” 商宁吓得跑开好几步,紧张兮兮问,“那学长呢?他怎么办?” 瞅瞅素凉薄,别说远离怨鬼,他就差直接贴脸了。 “哦,他无所谓。”迟归凛嘴角抽搐,“素凉薄身体被恶煞占了,怨鬼抢不过。至于阳寿,已经没什么可折的了。” “…………”阳寿已尽无所畏惧是吧。 阿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离开红月山!” “红月山是我合法购置的资产,我为什么要离开?”素凉薄试图跟怨鬼争夺土地所有权,“倒是你,占了那么久,是时候还给我了。” 迟归凛不知何时来到素凉薄身后,小声提醒,“素凉薄,你多说几句话,拖住她,我来画阵。” “想用阵抓我,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阿玉以为自己被算计,分分钟愤怒值爆表。 她海藻般的头发迅速增长,缠成一缕缕,紧紧勒住迟归凛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裹挟怨气的乌黑长发,同样缠上素凉薄。他用拐杖拨开一段,又把式神放过去扛了两股头发,结果自己的右手腕还是被缠住。 阿玉稍微用力,他细瘦的手腕被勒得生疼,肌肤红了一大片。 “素凉薄!”迟归凛用力挣扎,“该死!怪我太小瞧这里的鬼,没有把镇宗法器带出来!” “学长,我来帮你!” “站住。”素凉薄叫停商宁,又低声对躁动的恶煞说,“亲爱的,克制,你又刺痛我了。” 他安抚着让恶煞收起杀意,才抬头看向阿玉。眼底红痣映着清冷月色,几乎要灼伤阿玉。 “刚才是道士擅自行动,我没打算用阵对付你。” 迟归凛:……你卖队友为什么这么熟练! “我不信!”阿玉处于失去理智的边缘。 “你应该相信,因为……”素凉薄抬眸,仿佛变了个人,“如果我真的想动手,你根本没有机会以这个姿态,站在我面前。” 阿玉能感觉到,素凉薄不是虚张声势。 ——即使他身体柔弱,被自己头发缠了一下,已经站不稳了。 她悄悄把缠住素凉薄的那股头发,放松了一些。 “谈谈。”素凉薄第三次说,“去投胎吧。” “我不……” 素凉薄质问,“你把自己困在红月山,一遍遍重复自己的痛苦。除了增加怨恨,还有什么用?” 商宁:“学长说得对!” 阿玉恨恨地说,“我不在意。我要让伤害阿大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素凉薄一针见血,“包括阿大在内吗?” “……”阿玉愣住,恍然意识到什么。 “你困了他那么久,是时候放过了。” “不、不!”阿玉激动起来,“阿大要跟我在一起,我们约定过,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被你困在过去,走不到你所在的未来,谈什么永远?”素凉薄语气空灵,却字字诛心,“你们甚至不在一个层面上。” “不——!”阿玉发出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才是受惩罚最深的鬼?” 阿玉拼命摇头,“不是的,我不想伤害阿大,我、我……” “素凉薄,别再刺激她了!”迟归凛挣脱大半头发,艰难地说,“她要是失去理智,肯定会第一个对你动手。” “哦。”素凉薄有些意犹未尽,却还是转了画风,“阿玉,这个被你绑住的道士,自称道门第二。只要你愿意转世,他应该有办法让你和阿大离开红月山,投生到同一个地方。” 素凉薄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想留在红月山也可以,这里归我所有,大可以改造成你们喜欢的样子。” “哇!学长你人还怪好滴。” 阿玉没有说话,内心已经狠狠的动摇了。 素凉薄用虚弱的手,轻轻拨开她桎梏自己的头发,再次迎着令人不适的怨气走上前。 然后,在阿玉的震惊与错愕中,伸出双手,温柔而坚定的将散发着恶臭,一身腐烂焦黑的她,抱进自己怀里。 瞬间,天地寂静。 商宁吓得差点下巴脱臼,他用自己的命发誓,素凉薄这个人不仅洁癖,还有接触障碍。想得到他一个拥抱,比探索宇宙的尽头更难。 而现在,素凉薄竟然毫无嫌隙的,抱住一个用丑陋都不足以形容的怨鬼! 妈呀,这才是最恐怖的幻境吧! 迟归凛也惊呆了。 不是因为素凉薄抱住怨鬼,而是素凉薄抱住她之后,阿玉身上的怨气和憎恨,奇迹般的平息了。 人类温暖的怀抱,让阿玉身上的焦黑和腐烂渐渐褪去,变成最初阿大口中那个眼睛水汪汪,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姑娘。 素凉薄拉起她的手,在左手心一笔一划写‘玉’,右手写‘大’。 “你拉住他的手,下辈子无论转生成什么,都来我身边吧。”素凉薄垂眸看她,不知道掺了几分真心,“我正愁家产用不完,想养点什么。” “呃,学长你家还缺宠物吗?” “你确定他们不会转生成人?”迟归凛转念一想,以阿玉几百年来的所作所为,转生成畜牲道的可能性确实更大。 希望别投胎成老鼠或者蟑螂吧。 阿玉抬头,白净的脸挂了两道泪痕。 “在你身边的话,阿大……会好好的吗?” “当然,我拥有全世界级别最高的安保团队。” 迟归凛小声问,“他家真的有吗?” “真哒!”商宁挺起胸脯回答,“如果学长的保镖团跟外国总统护卫队对狙,先死的肯定是对面。毕竟我家学长一身脆皮,他的保镖不卷生卷死,雇主早就嗝屁八百次了!” 迟归凛想想素凉薄今晚的行动模式,开始同情他的保镖们。 雇主非要跟鬼贴贴,老祖显灵都护不住啊! 孤零零做了八百年怨鬼的阿玉,得到素凉薄承诺,终于扑在他怀里哭出声音,尽情发泄生前的委屈。 天快要亮了。 朦胧的月影逐渐淡去,阿玉的身体逐渐透明,化作一点星光,飞向天际。 星光飘到半空后,整座红月山浮现星星点点的光,代表困在这里的无数魂魄。 其中,一颗最大最亮的星光,破土而出,直直追随阿玉而去。 商宁仰着脖子瞧,还傻乎乎朝他们挥挥手,大声嚷嚷,“一定要去学长身边,记住啊!” 他收回目光,发现身边只剩下狼狈的迟归凛,素凉薄凭空消失了。 “咦,学长呢?”商宁慌忙看向山底。 心力交瘁的迟归凛,指指山顶上。 “……艹!”商宁狠狠爆了个粗,差点被吓晕。 只见红月山原本搞出一截的突兀断崖,被皑皑白骨填平。 成千上万的尸骸之上,素凉薄已经站在山顶。 晨曦破开云层,照亮红月山,也照亮他眼尾的两颗泪痣。 素凉薄手拄拐仗,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挺拔地站在白骨堆上。 红月山顶,守着一个眉目星朗的男人,已经恭候多年。 素凉薄 见过他。 在自己的死亡走马灯中。 体内恶煞散发出强烈的杀意,刺痛了素凉薄一瞬,又很快收敛,将自己意识藏到最深处。 “师弟,你终于来找我了。” 男人走到素凉薄面前,笑意温润。他摊开手,手中是一颗殷红滚圆的珠子。 “按照约定,我一直替你守着,现在物归原主。” 素凉薄一眼就认出,这是猩红满月的本体。 他狐疑地看向男人,“你会这么轻易的给我,没有条件?” 男人把珠子往前一递,“这个没有条件。” 不等素凉薄做出判断,红珠子仿佛有灵性似的,飘起来钻进素凉薄的眼眶。 “啊——”素凉薄毫无防备,疼得弯下腰,用力捂住眼睛。 红珠子没有实体,不会戳疼素凉薄的眼睛。 真正让他痛苦的,是随之而来的几幕场景,疼得刻骨铭心。 “亲爱的。” 素凉薄声音冰冷,仿佛刚刚在地狱转了一圈。 “谁挖了你的眼睛?” 第14章 “我不记得。” 恶煞的记忆苍白且单调,只有反反复复的游荡、杀鬼、游荡、杀鬼…… 直到红珠子放进素凉薄眼眶里的那一刻,恶煞才恍然想起:红月山的这一对猩红满月,原来是自己的眼睛。 祂脱离前世的□□之前,这双眼睛,被身边的一个亲近的人,活生生挖出来。 伴随右眼同时回归的,还有一幕遥远悠久的记忆。 记忆中,眉目星朗的男人脸上沾着血,不似平常那般温柔。 他掌心托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另一只手缓缓伸过来,戳进右边的眼眶。 “接下来,轮到右眼了。” 霎时间,记忆中的疼痛,跨越时空,在精神层面狠狠侵蚀素凉薄。 恶煞原本对这件事无动于衷。祂不会思考,也不会憎恨,那些都是素凉薄才具有的感性。 但是,恶煞能够感受到,素凉薄疼得弓起腰,承受眼睛带给他的折磨,嘴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呻.吟。 素凉薄性格远比外表刚韧,现在却痛成这副模样。 恶煞涌起巨大的杀意,全部指向面前这个男人。 素凉薄脑海中,被活生生挖掉眼睛的画面,和六岁时死亡走马灯重叠。 那个桃花溪畔,温温柔柔叫他‘师弟’的小哥哥,伸出血淋淋的手,说一直替他守着被挖掉的眼珠子。 真是讽刺。 “是你。”素凉薄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内心滋生的杀意,竟然比恶煞更浓烈。 “是我,师弟。”男人对上素凉薄充满厌恶的脸,竟然露出愉悦的表情,“你现在的眼睛,也很好看。啊!好想让你的眼睛再次属于我~” 呸,变态! 素凉薄握紧拐杖,差一点就要拔剑。 “师弟,你杀不了我,也不能杀我。”男人觉察素凉薄的意图,笑容更加愉悦,伸出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 掌心还有一颗殷红滚圆的珠子,是祂另一只眼睛。 “刚才给你那颗没有条件,但是这颗有。” “啧。”素凉薄很少被威胁,“你以为我会接受吗?” “你会。”男人笃定地说,“这如果是你自己的眼睛,恐怕你会选择玉石俱焚吧? “…………”没错。 男人比想象中了解他,素凉薄被精准拿捏住心思。 素凉薄不在乎自己的肉.体,偏偏这颗眼珠子,属于祂。 “无所谓。”恶煞告诉他,“我没有眼睛,也过了这么多年。” “……条件呢。”素凉薄沉默半晌,最终选择妥协。 “哈,果然呢。”男人早就料到他会让步,提出早就准备好、匪夷所思的条件。 “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你的狗。”他说,“我只有一个条件。等到我满意的时候,就会把另一颗眼睛还给你。” 素凉薄冷声说,“我讨厌狗。” “没关系,倒不如说你越讨厌越好。”男人右腿往后撤半步,单膝点地,跪在素凉薄面前,“无论你怎么虐待、蹂.躏我,我依然会奉上至高无上的忠诚。” “呵。”素凉薄最不缺忠心。 男人知道,仅仅只有‘忠诚’,无法打动素凉薄。 “您要找到的不止眼睛。” 素凉薄恹恹地问,“哦,因为我是被千刀万剐的吗?” 听到‘千刀万剐’四个字,男人眼中闪过晦暗莫测的情绪,又很快恢复如常。 “如果你要找回身体,我愿意成为引路犬。” 素凉薄眼睫低垂,短暂与亲爱的恶煞交换意见,然后才轻描淡写地开口。 “名字?” “默,黑犬。” “行,我会让你后悔提出这个条件。”素凉薄说出这句话,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向前倾倒,昏死过去。 跪在地上的默慌忙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指尖刚刚触及,就被铺天盖地的煞气弹开好几米。 煞气密密裹住素凉薄,凝成一个温柔的拥抱。 默看见恶煞,下意识叫了声,“师弟!” 然后又迅速自我否认,“不对,你抛却了前尘种种,早已经不是我的师弟了。” 恶煞懒得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变态,护住自己的人类,一跃跳下红月山崖。 寂静的山顶白骨皑皑,又只剩下默独自趴在骨堆上。他用力嗅闻刚刚触碰素凉薄的指尖,嘴里失神的呓语。 “你还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白。” 春日暖阳笼罩整座红月山,断崖下面,停了好几辆警车和消防车。 商宁和迟归凛摆脱幻境,才发现别墅那边发生火灾,将整个别墅烧得干干净净。幸好别墅里面的人提前离开,方圆百米没有容易燃烧的草木。 消防人员很快扑灭大火,还救出因为火灾被困在半山腰,凄惨又无助的神婆诺亚。 消防员:“幸好有人及时报警,否则这场火一时半会,熄灭不了。” 商宁:“小哥,请问是谁报警?” 旁边警察叔叔回答,“报警的人叫素凉薄,他说是自己放的火。人在哪呢?跟我回局子录口供。” 商宁、迟归凛:什么情况?!!! . 素凉薄昏迷以后,睡了整整六天。 第七天,他终于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素、凉、薄!”商宁愤怒地推开卧室门,连‘学长’都不叫。 “你算计我们!” 迟归凛手里拿着从素凉薄书房里,翻出来的红月山剧本,气得毫无天师的尊严。 方管家提心吊胆跟在后面,用无辜的小眼神表示自己尽力了。 迟归凛和商宁的怒气超乎想象。 从活丧开始到灵堂着火,其中每个细节,都是素凉薄精心设计的。 即使他完全不了解红月山的怨鬼,这份剧本的偏离度,也不超过30%。 活丧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素凉薄提前以SiO的身份雇佣诺亚,要求她想办法杀死自己。还故意让诺亚注意到胡仲豪,从他下手。 诺亚得知真相,死活不肯相信,口口声声说‘SiO’和素凉薄没有任何关系。 方管家被他们蠢得头疼,主动站出来扒素凉薄的马甲。 “SiO是素先生自己取的代号,分别对应‘素’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凉’的第二个字母,和‘薄’的最后一个字母。” “有时候,素先生还会给代号再次加密,用‘氧化硅’做为代称。” 方管家说完,怜悯地看向诺亚,“这已经是素先生众多代号中,比较好猜的一个了。” 诺亚:“…………” 艹!老娘被阴得彻彻底底。 胡仲豪更惨,诺亚好歹是直接被骗,他间接被素凉薄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以为自己大仇得报。 至于灵堂起火,后来消防员找到起火点,迟归凛才想起活丧开始之前,素凉薄要求点一根蜡烛。 当时,对迟归凛没有那么了解的人,还以为素凉薄单纯怕黑。 现在他明白了,素凉薄每个异常的举动,都应该警惕警惕再警惕。 他点燃的是蜡烛吗?明明是炸掉他们智商的烟花! 素凉薄昏迷期间,商宁和迟归凛找到这份剧本,感觉三观都被颠覆了! 他们两个痛定思痛,进行了完成彻底 的复盘。然后赫然发现—— 自己活像个傻比,被素凉薄算计的明明白白。 尤其是迟归凛,身为道门第二人,拼死拼活从恶煞和怨鬼手中保护素凉薄。 却没有想到,素凉薄本人一身反骨,疯得要命,故意把自己送进恶煞怀中。 救个屁啊! “这是什么东西?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难怪当时不给我看!”商宁气愤地把剧本摔在素凉薄…… 床边的柜子上。 ——就算他再怎么愤怒,也没胆拿剧本抽素凉薄。 瞅瞅素凉薄,一身脆皮。上周在红月山上,他全程没怎么出力,却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昏迷了整整六天,搞得前来采集口供的警察叔叔不知所措。考虑到素凉薄只损坏了自己的财产,并且提前做好防止火势蔓延的准备,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结果,只是对睡梦中的他批评教育一番。 方管家阻止他们进卧室,批评教育还是以录音的方式,转达给素凉薄。 商宁害怕自己碰他一根手指,就要把命搭在这里。 素凉薄撑着床榻,缓慢坐起来。覆在身上的薄被顺势滑到腰部,薄薄一层睡衣下,纤瘦的身段一览无余。 他这次昏迷时间很长,身体却并不觉得虚脱,甚至连原本的疼痛都减轻许多。 素凉薄呼唤恶煞,得到淡淡的回应。 亲爱的还在。 素凉薄这才拿起来剧本,随意翻动两页。 “是我写的,有问题吗?”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商宁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个?” “学弟,你似乎忘了,我是策划师。”素凉薄合起稿子,手指缓缓划过封面,“经济版图、时代变迁,帝国崛起……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策划内。” 素凉薄眼皮一撩,“你觉得,我会让自己的死亡脱离掌控吗?” 商宁本来憋了一肚子抱怨,结果被他三言两语化解,将战场交给迟归凛。 素凉薄好整以暇审视他,叫了声,“道士。” “素凉薄。”迟归凛与他对视,压下自己被愚弄的愤懑与憋屈,“技不如你,我甘拜下风。” 居然不生气?素凉薄挑眉,眼底划过几分欣赏。 “我既然承诺过,要帮你找回魂魄,就一定会做到。”迟归凛请求道,“在那之前,请让我留下。” “留下可以,但是你道门第二的身份……” “我连煞都治不住,还妄称什么道门第二!” “话不能这么说。” 有那么几秒,迟归凛以为素凉薄要安慰自己。 然后,就听他说: “亲爱的不是普通的煞,你治不住多正常。” 第15章 “???” 迟归凛听得拳头硬了,收在身侧悄悄捏紧,又悄悄放开。 “好吧,我承认。你体内的煞,确实很不一般。我趁着你昏迷的时候,想要将祂祛除体内。结果……是我太不自量力了。” “哦?”提起恶煞,素凉薄明显兴致大涨,“展开说说。” “你体内的煞非常强大。不仅强大,祂竟然还能够为你续命。”迟归凛眉头紧皱,死死盯着素凉薄,“你身子本来就虚弱,后来又中了驱魂符,魂魄离体很长时间。送回别墅的时候,心跳曾经一度停止。陵城境内所有医生得知这个消息,全部不敢随便接诊。” 要知道,素凉薄病了那么久,国内外该看的医生全部看过一遍。稍微有点名气的医生,都对这尊‘活体医学奇迹’束手无策。 听说素凉薄心脏停止,哪个医生敢来送死啊?! “但是。”迟归凛话锋一转,“我们把你从门口送到卧室,刚放到床上,你的心脏奇迹般恢复跳动。” 商宁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嘀咕,“对呀对呀!当时吓死我了!还以为学长你死不瞑目,又突然诈尸了。” 迟归凛:“这种超自然现象,无论用现代科学还是医学,都没办法解释。事实上,我接触过那么多邪祟,从未听说它们还有给人类续命的力量。” 素凉薄淡淡开口,“是吗。” “别说妖魔鬼怪。就连人间普遍信奉的佛、道、神,顶多只能为自己的信徒驱邪挡灾,让他们免遭厄运。能够起死回生的存在,至今闻所未闻。”迟归凛托下巴,话里充满疑惑,“我有点好奇。祂既然有续命的本事,又怎么会枉死之后,被打散魂魄呢?” ‘煞’本身没有修为升级的能力,祂能够为素凉薄续命,一定是从前世继承了什么。 既然前世拥有复生的办法,又怎么会死呢? 迟归凛实在想不明白。 素凉薄闭了闭眼,眼前浮现铺天盖地的罪恶与杀戮。 ——祂何止是被打散魂魄。 “迟道士,”素凉薄换了个话题,“你经常与鬼神打交道,关于我体内的煞,有没有听过别的事?” 素凉薄问完话,迟归凛只是愣愣看着他,半晌没有回答。 商宁用手肘怼了怼他,“迟大天师,学长跟你说话呢。” “啊?”迟归凛这才回神,有些不自然地说,“你第一次叫我‘迟道士’。” 素凉薄以前叫他,只叫‘道士’。只有一次微微动怒,连名带姓叫他迟归凛。 迟归凛心思缜密,擅于揣度别人心思。根据他的观察,素凉薄很少叫别人全名。多半是因为:以他的性格和社会地位,懒得浪费精力,在无足轻重的人身上。 唯有身边几个信任的人,他才会在称呼时,加上姓氏,比如方管家。 短短几天时间,迟归凛竟然和方管家享受同等待遇。 素凉薄认可自己了。 大天师特别没出息,感动得稀里哗啦。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全部告诉素凉薄。 “这几天里,我向认识的小鬼和阴差打听过。但是你体内的煞,已经在世间游荡很长很长时间。” “不知来处,不见去处。” “嗯。”素凉薄隐约猜到,他们魂魄分离的时间不会太短。 如果说自己的魂魄,是在千刀万剐时打散的。那么从当时社会环境判断,所谓‘前世’,少说也隔了上千年。 “虽然这个煞不知来处,但是阴差和小鬼们,都听过祂留在世间的传说。” “哇,这么牛比啊?”商宁眼睛睁得老大,“快说快说!” “我之前说过,煞无象无形,因此很容易消散。你体内的恶煞能存在上千年,主要因为祂每天至少杀一百只小鬼,转化为煞气,维持自己的形态和力量。” 素凉薄眉结轻蹙,“必须每天杀一百只?” 他记得,恶煞遇到红月山的鬼,第一反应是杀了它们。 原来不仅仅因为嗜杀成性,还有本能需求。 “不一定。”迟归凛回答,“鬼也分强弱,一千只小鬼比不过一只大鬼。像阿玉那种级别的怨鬼,抵过千千万万只游荡的孤魂野鬼。况且,他现在宿与你体内,不用担心消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没有办法随意杀鬼。要维持自己的力量,再加上帮你续命,肯定会消耗巨大的能量,不比以前轻松。” 难怪从刚才开始,恶煞的回应一直很虚浮,如同开启省电模式。 素凉薄左手抚摸纤细的右手腕,按住通往心房的血管,指腹捏紧又松开,感受生命流淌的跳动。 亲爱的为自己续了命。 他眼底一片柔和,“好,我明白了。” 反正自己八字阴得要命,天生招鬼。 素凉薄渐渐接受‘冥界第一妲己’的设定。 迟归凛:“还有一件事。你昏迷期间,我通过监控观察你的卧室,发现原来围在你身边的小鬼,全部被吓得不敢近身。如果你想为祂杀鬼,还得主动去阴气重的地方。” “嗯,谢谢迟道士。”素凉薄难得跟别人道谢,迟归凛大写加粗的受宠若惊。 素凉薄掀开薄被,准备起床。 守在卧室门边的方管家非常有眼力劲儿,立刻将电动轮椅推过来,请素凉薄舒舒服服坐上去。 商宁保持目瞪口呆状态,眼睁睁目送着素凉薄一步也不用走,被方管家推进卧室旁边宽敞舒适的大电梯。 电梯从二楼下降到一楼,门刚打开,立刻有人换过方管家的位置。 素凉薄耳边响起一串金属碰撞的声音,他恹恹撩起眼皮,顺着握住轮椅的手看上去。 挖了祂眼睛,从此一直守在红月山顶的男人,此刻换了一身黑色燕尾服。经过修剪的头 发清爽干练,仿佛受过专业训练的贴身男仆。 领口本应该是领花的位置,换成一个皮革项圈。项圈底端挂着一块圆牌,牌子正面刻着‘默’,背面写着素凉薄的名字。 标准的狗牌。 素凉薄注意到,他腰上还有一条长长的金属链子,折成三圈垂在大腿侧,随时能够解开交到主人手中。 拴狗链。 这个变态,真把自己当成狗了。 晦气。 素凉薄没有对默的新造型,做出任何评价,免得一不小心又被他爽到。 第16章 “主人。”见素凉薄一脸冷漠,默主动开口呼唤。 素凉薄眼尾一斜,“我允许你这样叫吗?” 默右手按在左胸前,躬身行了一个执事礼,“是您亲口答应,允许我做你的狗。” “哦。”素凉薄懒懒收起眼神,不轻不重丢出几个字,“狗可不会叫‘主人’。” “……汪。”默从善如流改口。 悄无声息趴在素凉薄胸前的式神,差点兴奋得螺旋升天。 ——叫主人是我特有的权利! 我还有两个主人,爽死谁了哈哈哈哈! 素凉薄昏迷期间,只能依靠营养液维持生命特征。宅邸内的厨师们非常担心饭碗保不住,早早准备好符合素凉薄口味的清淡餐品,随时恭候他享用。 默推着轮椅进入餐厅,铺了白桌布的餐桌上,已经摆好餐具和餐点。 素凉薄一向主张奢侈但不浪费,因此厨房准备的餐点,只比一人份稍微多点。每道菜都选择最顶尖的食材,经过复杂的处理和烹饪工序,摆盘宛如艺术品般精致。 趁着他昏迷的六天时间,默呆在偌大的宅邸中,虚心向所有人请教学习,已经掌握侍奉素凉薄的完整流程。 他拿起叠成玫瑰的餐巾纸,轻轻铺在素凉薄面前。再拿起餐刀,将食物仔细切成一口分量的大小。最后,将筷子毕恭毕敬递到他手中。 要不是方管家反复提醒‘素先生讨厌肢体接触’,默甚至想直接喂到主人嘴里。 素凉薄只是冷眼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接筷子,语气嘲讽,“狗会做这种事?谁教你的规矩?” “……”默思考了三秒,在素凉薄不耐烦的眼神中,卑微地曲起膝盖,半蹲半跪守在他旁边。 “这样?”他向素凉薄确认。 “啧。”素凉薄嫌弃,“腿岔开,腰塌下来,手按在地上。” 默配合他的话,摆出一个毫无人类尊严的羞耻动作。 “勉勉强强。”素凉薄给出评价,一把将面前的盘子推下去。 昂贵的官窑瓷器摔得稀碎,残渣与切碎的食物全部砸在默面前。 ‘咻——’ 一柄餐刀飞过来,垂直刺进那堆稀烂的混合物中。 “吃。”素凉薄双腿交叠,居高临下俯视他,抛出一个命令口吻的字。 默低低垂着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俯身,舔食掉在地上的东西。 “我赏你一口饭,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素凉薄拿起另一柄餐刀,指尖灵活地旋转,“你应该记得前世的事,为什么挖我眼睛?” 默咽下一口混杂血沫的碎片,嗓音喑哑,“此事攸关天机,不可说。” “天机?看来我前世还挺重要。”素凉薄换个问题,“红月山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我只是守在红月山,山里的变化与我无关,但与你有关。”默告诉他,“山里有极其阴邪之物,会滋养鬼怪。让变成怨鬼的生灵,获得更多力量。” 素凉薄不用多问,也猜到所谓‘邪物’,是指祂的一对眼睛。 “关于煞,你知道多少?” “祂非人非鬼。没有死却失去肉身,作为魂魄却未经轮回。是从你前世体内剥离的残魂孤魄,凝聚三界六道之气而成。流转千年,你的魂魄早就被压在煞气最深处。只有找回原本的身体,才能抽出你失去的一魂一魄,让你彻底完整。” “我不需要完整。”素凉薄语速很快,几乎完全没有思考。 比起魂魄归位,他更加想要以近乎永恒的姿态,探索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陌生领域。 非人非鬼的‘我’,这比世间的一切,更让素凉薄沉迷。 “咳咳。”默咳了一嘴血,又生生咽下去,飞快抛出一句,“祂永远没有情绪体系,你也无所谓吗?” “……”素凉薄眯起眼,脸色冷了几分。 “祂原本那副身体,超乎想象的强大。即使散落各处,残骸也能在栖身之地聚集一方妖魔。只要你能凑齐身体,就算祂只有一魂一魄,也能拥有完整的意识。” “你,很会拿捏我?” “不敢,只是有问必答而已。” “听你的意思,似乎我必须找到那副身体。”素凉薄停顿几秒,又慢条斯理开口,“我前世,死于千刀万剐,对吧?” 果然。 他只要提起这件事,默脸上就会露出复杂的表情。 “……对。”他艰难地说,“但是你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只要找齐大致躯干,就能重新拼凑身体。而且,按照我的推测,每找回一部分身体,你和体内的煞都会增强一部分力量。” 毕竟,他们加起来,才是师弟的轮回。 “哦。”素凉薄意味不明应了声,没有说去找,也没有说不去找。 他轻飘飘跳过这个话题,开始享用厨师重新送上的午餐。 默见他安安静静吃饭,自己也不再吭声。像只真正的狗,匍匐在素凉薄脚边。 素凉薄吃到一半,余光瞥见他身体微微颤抖,明显克制着什么情绪。 “你要是无法接受……”就快点滚。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一连串愉悦的狂言打断。 “我好高兴,我真是太高兴了。”默颤抖地幅度越来越大。 如果他真的是一条狗,肯定会被怀疑狂犬病发作。 “你还是那么温柔,知道我想给你当狗,就用对待狗的方式满足我。啊,好高兴……” 他痴痴看向素凉薄,脸上写满‘我是个变态’。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师弟……不对。” “素凉薄。” 素凉薄听见自己的名字,手里的筷子立刻飞出去,一左一右擦过默的太阳穴。 若是他手上力气再大点,两根筷子肯定戳瞎他的眼睛。 “你最好有事。”素凉薄接过黑拐杖,底端有节奏的敲击地面。 默听着渐行渐远的‘哒哒’声,读出素凉薄没有说的后半句话: ——不然我让你有事! . 作为世界范围内最顶级的策划师,素凉薄工作非常忙。昏迷这些天,积攒了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 他本人丝毫不慌,舒舒服服养了两天身体。感觉精力稍微恢复一些,先去见诺亚和胡仲豪。 保镖团遵循素凉薄的吩咐,给胡仲豪送上六天小黑屋体验卡。他每天被关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以为素凉薄已经嗝屁了。 直到被放出来,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只是素凉薄手中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素凉薄!妈的,你特么就是个狗杂种,艹你大爷又算计我!” 胡仲豪疯狂输出,素凉薄懒得正眼看,转而问方管家,“红月山现在怎么样了?” 方管家倾身回答道,“全部按照素先生的策划,将烧毁的别墅拆除,改建成公墓。把堆在那里的骸骨全部埋葬,请了高僧为他们超度。” 停顿几秒,方管家又说,“负责这次超度的高僧,法号叫戒色。” 就是之前骚扰素凉薄,结果被狠狠教训一通,从此失去涩涩能力,剃度出家的和尚。 “红月山缺个监工,就让他去。”素凉薄指了下胡仲豪。 胡仲豪脸色青青紫紫,差点哭出来。 经过这次活丧,胡仲豪就算脑子再笨,也知道世上真的存在鬼神。何况红月山那个地方传言很多,据说上过山的人,除了素凉薄全死了,真实版无人生还。 胡仲豪双腿哆嗦,差点尿出来。 没等他提出异议,身边的保镖团已经严格执行素凉薄的命令。将人拖下去,收拾收拾好上路。 素凉薄看向诺亚,对上寡妇萝莉一脸警惕的表情。 “你没走?”素凉薄挑眉,“报酬我 已经付给你了。” “所以说,SiO真的是你?!”诺亚依然无法接受事实。 素凉薄不置可否,静静看她。 诺亚咬紧牙,心有不甘,“我没有完成任务,收你的钱不合适吧?” “你尽力了,可惜打不过迟道士。” 两句话,气得诺亚直接炸了。 她身为神职者,最看不惯婆婆妈妈故弄玄虚的道士。接下这个任务时,诺亚放出大话,声称要让这帮迂腐的臭道士开开眼。 结果呢? 结果呢! 她被最讨厌的道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这次不算,怪你太阴险了!”诺亚握紧还贴着符纸的魔法棒,“你跟那个臭道士都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诺亚气呼呼跑开,素凉薄口袋里的式神冒出一个头,小声接梗,“青青草原出门右拐哦~” 素凉薄屈尊降贵伸出一根手指,把式神按回去,再从方管家手里接过今天的行程本。 方管家:“素先生上个月接了一份委托,委托人的独生子嗜赌如命,甚至在赌桌上输掉未婚妻。你当时交给他一份策划,今天正好是收尾的时候。” “我记得。”素凉薄指尖划过‘生死局’三个字,“这份策划挺有意思,我打算亲自验收成果。” 第17章 由于素凉薄本人身娇体弱,每次出门的排场,不亚于古代皇帝出一趟皇宫。 尤其是因为工作出门,高低得算个御驾亲征。 他出了名位高权重,脾气又难惹,无论哪家委托人都不敢怠慢。 得知素凉薄亲自验收策划成果,委托人早早准备好国际级接待标准,生怕大佬有一丁点不满意。 听说素凉薄随身带着一个‘娃娃’,约莫手掌大小。委托人还特意定制了blingbling的棉花娃娃专用娃衣和娃包,替换衣服装满一个小衣橱。 式神作为一个真·纸片人,从纸胚里被裁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穿过衣服。直到方管家为它套上衣服那一刻,式神才反应过来。 原来我一直在主人面前裸、奔、啊! 主人没有抛弃我,他好爱我! 高寿几千年的式神宝宝换好衣服,躺进昂贵精致的娃包,嘴里念叨‘我身价upup,主人肯定更加喜欢我~’。 然而,素凉薄只是毫无感情的撩了一眼,就把它残忍的放置play。 式神眼泪汪汪,不存在的玻璃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加长豪车内部非常宽敞,素凉薄选了个靠窗的地方,降下车窗。 刚刚进入五月份,阳光明媚,但天气不算太热,恰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加长豪车行驶在市区内,车速提不起来。车窗外的高楼大厦缓缓滑过,铺开这座城市的富饶与繁华。 一路上,素凉薄小声为待机状态的恶煞,讲解他全然陌生的21世纪。 “那栋尖尖的楼是中央银行,旁边紧挨着证券交易中心。虽然它们都是合法机构,但是从某种层面上,构成了这个社会最残酷的阶级体系。” “对于亲爱的来说,征服这个体系肯定不算难事。” 如果有人凑到他旁边,听见素凉薄的语气,肯定会怀疑他被红月山的鬼夺舍了。 素凉薄说话声非常微小,只有自己能听见,字里行间的温柔快要溢出来。向来无波无澜的眼底,此刻一片缱倦。目光没有落点,却仿佛在专注凝视自己的情人。 “远处那片绿色空地,是学校操场。今天是法定节假日,所以看不到学生。” “学校算是这个时代的根基,为大多数人提供相对平等的赛道。”素凉薄顿了几秒,故意调戏祂,“如果要送亲爱的去学校,你现在要从幼儿园开始读哦。” 有的煞存在上千年,还是得背着小书包去幼儿园。 素凉薄想象那个画面,有被可爱到。 其实,当黑狗告诉他恶煞的身体分散各处时,素凉薄已经做出决定 ——他想得到自己的全部,不止是这么虚无缥缈的状态。 “你呢?”一直安静的恶煞,突然发出声音。 “我?早就毕业了。” 恶煞秒拒,“不去。” 他对学校没兴趣,对幼儿园没兴趣,甚至对整个人类世界没有兴趣。 假如不是素凉薄,恶煞将永远浑浑噩噩,继续熬过漫长且毫无意义的光阴。 “就算亲爱的这样说,我也不能陪你去幼儿园。”素凉薄想了想,问祂,“等我忙完工作,带你去我的学校看看,好吗?” 恶煞应了声,重新进入省电模式。 素凉薄笑意浅淡,托着脸看向车窗外,感觉曾经厌腻的这个世界,突然间变得无比璀璨。 “素先生。” 豪车抵达目的地,委托人已经早早等在路边,亲自为素凉薄打开车门。 方管家立刻递过拐杖,一脸欣慰的注视素凉薄用双脚走路。 看来素先生今天心情不错,竟然肯屈尊降贵自己走! 委托人亦步亦趋跟在旁边,不需要素凉薄主动开口询问,便主动汇报策划的进展情况。 “素先生,我遵循您的安排,从上个月开始,在地下室设置了一个功能齐全的赌场,然后雇了几十个经验老道的赌徒。” “赌场建成以后,我要求儿子每天按照你制定的时间表,每天至少赌博十六个小时。每次赌赢必须复盘,赌输必须检讨。每天晚上收盘时进行一次赌博测验,测验第一次不通过加罚两个小时赌博时间,第二次加罚四个小时,第三次不通过罚身体的一部分,以此类推……” “策划开始前几天,我那个败家子还不知悔改,还有点享受这样的生活。到了第三天就开始后悔。从第十天开始,他依然输多赢少,被硬生生拔掉了大拇指甲,当天就跟我跪地认错。” “……我承认,当时确实心软了。但是我跟素先生签了合约,再加上赌场内还有您的人,确保策划顺利执行。于是我咬咬牙,继续执行策划。” “后面的二十天,他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后悔,无数次痛哭流涕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赌。到了今天正好一个月,他已经对赌博深深恐惧,就连听到‘赌’字都害怕。” 素凉薄听完他的话,才开口,“听起来确实很顺利,但是我的策划到这里,只进行了50%。” “50%?”委托人瞬间惊慌,“可是,我儿子真的已经戒赌了!他跟我发过誓,说这辈子再也不上赌桌!” 素凉薄:“你信他真的不再赌,还是相信我是秦始皇?” 委托人:“……” 被方管家挎在腰上的式神小声哔哔,“主人竟然是秦始皇,那我不就变成兵马俑了!” 素凉薄斜了一眼式神,示意它少说两句。 倒不是素凉薄害怕别人听见,主要因为它粗犷的声线,跟泡泡袖公主裙太不搭了。 “而且,中途叫停我的策划,你知道有什么后果?”素凉薄冷声问。 “……”委托人肉眼可见抖了一下,不敢多嘴,带素凉薄进入家庭版地下赌场。 赌场为了还原氛围感,灯光昏暗烟雾缭绕,赌桌上摆满大面额筹码。每一场下注,足够普通人不吃不喝辛苦一辈子。 桌边的赌徒们已经杀红了眼,嘴里不干不净叫嚣嚷嚷,催刘诚实快点下注。 直到发现素凉薄站在门口。 世界顿时一片死寂。 三分钟后,赌徒们手脚麻利收拾好赌桌,换干净赌场内的浊气,毕恭毕敬请素凉薄坐到庄家位。 几十个赌徒排成两对,整整齐齐站在素凉薄身后,显然被狠狠调教过。 ——素凉薄,曾经凭借一枚最小面额筹码,害整个赌场和所有赌徒倾家荡产的狠人。 赌场咽不下这口气,雇亡命之徒教训素凉薄。结果派去的人全部被素凉薄策划,害得他们差一点家破人亡。 从此,全世界各大赌场提心吊胆,生怕素凉薄来砸场子。赌徒们更是求爷爷告奶奶,唯恐赌桌上混入一个素凉薄。 空旷的赌场内,只剩下宛如行尸走肉般的委托对象,麻木地瘫在那儿。旁边沙发扶手上站着一个眼神狡猾的男人,手里盘着一对骰子。 “他是谁?”素凉薄看过之前的资料,没有出现骰子男。 “他?”委托人瞧了眼,赔着小心回答,“我儿子,刘诚实。您接收委托的时候 ,见过了一面。” 素凉薄注意到,委托人的目光全程没有看向骰子男。 赌场里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突兀站在沙发上的骰子男。 ——只有我能看见吗? 式神隔着娃包,小声提醒,“主人,它是赌鬼。染上赌瘾的人很容易招来赌鬼,然后在赌鬼的引诱下越赌越大,直到死在赌桌上。这种赌徒死了以后,又会变成新的赌鬼。” “赌鬼也是鬼,普通人看不见的。” 素凉薄低下头,一直问,“它一直缠着那个人?” “我不清楚。但是看那个人的样子,至少被缠上半年了。” 素凉薄上个月见过刘诚实,当时没有看到他身边的赌鬼。 现在却看见了,为什么? 素凉薄脑子里浮现一种可能,他闭上自己的左眼,再次看向沙发。 沙发上只有刘诚实,扶手空空荡荡。 素凉薄睁开左眼,赌鬼又出现了。 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因为得到‘祂’的一只眼睛,素凉薄的左眼能够看见灵异之物。 也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 他假装无事发生,没有惊动任何人,曲起指节敲敲桌子。 “你,过来。”素凉薄示意刘诚实,“跟我赌一局。” 话音刚落,身后的赌徒们脸色非常精彩。有害怕,有紧张,还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谢天谢地,还好坐在素凉薄对面的人,不是他们。 刘诚实似乎感应到什么,整个人哆哆嗦嗦,连声音都在打颤,“不!我戒赌了,真的戒赌了!” 素凉薄抬手,“剪刀石头……” “布!”刘诚实下意识出拳。 素凉薄手没有伸出来,一副早已看透他的眼神,“身体记忆很难改变,你,确定戒赌了?” 刘诚实死死盯着自己伸出的手,感受到深深恐惧。 经过这三十天的赌博地狱,他确实开始恐惧‘赌’。但正如素凉薄说得那样,身体层面的习惯,真的能戒掉吗? 素凉薄勾勾手指,旁边人立刻递上一副普通的扑克牌。 他从里面拿出四张,最后挑出红心A,在刘诚实眼前晃了下。 “最后赌一次,生死局。你能赢我,从此全世界的赌场任由你主宰,谁有异议可报我名字。” “你输,把命留下。” 第18章 “等、等等!” 刘诚实意识到,今天这场赌局自己肯定躲不过去。万一输了,就得把命搭上。 他垂死挣扎,“既然是生死局,你、你为什么……” 刘诚实的话还没说完,赌场内所有认识素凉薄的人,同时对他肃然起敬。 勇士! 居然敢跟素凉薄提条件! 要知道,素凉薄坐在赌桌上,押的筹码越高,对方的下场就越惨。 上一个跟他赌生死局的人,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也赌生死?”素凉薄‘好心’替他补充后半句,云淡风轻地回应,“行。” 反正他经常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名字在阴间生死簿上一闪一闪,阎王大概习惯了。 更何况,这场赌局,无论自己押多高的筹码,刘诚实也没命拿走。 刘诚实听到他愿意押上性命,内心无端端生出巨大的恐惧,甚至比过去三十天的遭遇更加可怕。 “我后悔了!咱们就按照你原本的意思赌!” 素凉薄决绝,“赌桌如棋局,落子无悔。” 他面前只留了五张扑克牌,示意方管家收走其它扑克。细白的手指按住扑克牌背面,不紧不慢变更五张牌的顺序。 “规则很简单。我面前有五张扑克,只要你选中红心A,就算你赢。”素凉薄说到这里,随手拿起一张向他展示,牌面正好是红心A。 刘诚实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牌,眼睁睁看素凉薄将牌放回去,继续慢悠悠洗牌。 “你下的赌注大,我给你两次机会。两次里面只要有一次选中红心A,你可以随时拿走我的命。” 40%的概率,赢面相当大。 刘诚实紧紧盯着红心A的位置,攥紧拳头,手心紧张得冒汗。 他满脑子想着‘素凉薄右手边那张就是红心A’,根本顾不得思考其它,也没有听到周围人小声议论。 “哎,你看穿素凉薄用的手法了吗?” “没有。当年赌场几十台摄影机,没拍到素凉薄是怎么出千的,我哪能看出来啊?” “刘诚实真惨。别说素凉薄给他两次机会,就算给五次机会,他也输定了。” 赌徒们怜悯地看着刘诚实,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委托人站在素凉薄身侧,几次想要阻止赌局,又不敢招惹这位大佬。 纵观全场,只有恶煞没有被这样的素凉薄震慑。 “红心A在哪里?”素凉薄的手法太特殊,恶煞只知道,他第二次展示牌又放回去的时候,那张已经不是红心A了。 至于真正的红心A,仿佛从这个世界凭空消失。 “亲爱的没有发现吗?”素凉薄通过意念和祂对话,语气柔和地一塌糊涂,“我已经把那颗心放在胸口了。” 恶煞夺取素凉薄的身体,稍微感受一下。 居然真的在胸口,紧挨心脏的位置。 “可惜这颗心脏不够红,配不上你。”素凉薄惋惜地想: 该是怎样赤诚炙热的心,才配得上亲爱的呢? 坐在赌桌对面的刘诚实,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跟自己赌上性命,深不可测的漂亮青年,正在脑子里跟自己的魂魄调情。 还玩得挺起劲。 刘诚实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向素凉薄右手边第一张牌,“我选这张。” “确定?”素凉薄挑眉。 刘诚实原本确定,被这么一问,又不太确定了。他目光徘徊两圈,最终咬咬牙回答,“就这张!” 刚才素凉薄把红心A放回去之后,刘诚实一直盯着没有扎眼,确定就是这张牌。 就算错了……反正素凉薄给他两次机会,只要第二次猜中就行了。 素凉薄双手交叠,摆在自己面前,示意道,“你自己翻。” 刘诚实飞快看了他一眼,确定素凉薄的手没有碰那张牌。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颤巍巍翻开那张牌。 所有人不自觉屏住呼吸,齐刷刷看过去—— 梅花十三。 距离红心A最远的一张牌,静静躺在刘诚实面前,无声嘲讽。 刘诚实手抖得更加厉害,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汗。 怎么会?素凉薄明明没有碰过这张牌,什么时候换了位置? “你还有一次机会。”素凉薄提醒。 刘诚实心脏狂跳,眼前阵阵发昏。他求助般看向自己爸爸,却看到爸爸焦急却无能为力的表情。 委托人已经后悔请素凉薄了。 但是他没办法终止这项委托。 素凉薄制定的策划一旦执行,哪怕各方势力一起上,也无法阻止这个疯子! 委托人毫不怀疑,他只要开口说个‘停’,素凉薄的人会立刻把他按在赌桌上,逼他们父子俩同生共死,上演一出感天动地的父子情。 “快选。”素凉薄手伸进胸口,拿出一块怀表,翻开鎏金表盖,“三、二——” “我选!我选!”倒计时结束前,刘诚实胡乱选中一张牌。 ‘啪嗒’ 素凉薄合上表盖,停止刘诚实的生命倒计时。 “翻开。” 刘诚实身体颤抖,手抖得更厉害,扑克牌几次从他手上滑出去。 他用力按住扑克牌,翻开一角,表情瞬间变成狂喜。 “A!是A!”刘诚实大喊,已经被喜悦冲昏头脑。 有人耐不住好奇心,凑过去看了眼,果然是红色的‘A’。 怎会如此? 难道素凉薄要翻车了?输在这个对他而言,小得不能再小的赌局上? 素凉薄老神在在坐在那儿,丝毫没有惊慌。 刘诚实激动地跳起来,把牌整个翻过来,狠狠摔在素凉薄面前。 “看到没!是我赢了!” “哦?”素凉薄垂眼,凝视那张扑克牌,真情实感觉得遗憾,“我真难过。” “哈哈哈哈哈哈!”刘诚实仰天狂笑,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他赢了素凉薄的命,那么,素凉薄拥有的财产、地位、人脉,还有包括他之前承诺的赌场主宰权,通通归自己所有! “老头子,你看到没!” 刘诚实看向爸爸,嚣张地说,“赌,才是正道!” 下一秒,他对上爸爸痛心又哀伤的表情。 素凉薄轻轻敲击桌面,继续说完后半句,“还以为自己要输了呢。” “你什么意思?”刘诚实笑容凝固在脸上,僵硬地低头,赫然看到—— 桌上躺着一张红色的、方块A。 怎么是方块A! 刚才看到的红心,仿佛是上天最大的玩笑。 刘诚实瞬间面如死灰,跌坐回位置上,一瞬间从顶峰坠入十八层地狱,从此万劫不复。 “委托人,你看到了,赌徒的话怎么能相信。”素凉薄抬手,指尖飞出一张牌,精准卡在刘诚实面前的牌桌缝隙。 牌面上的红心A,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你的人生,竟然断送在薄薄一张牌,真是廉价。”素凉薄施施然起身,拿起自己的拐杖,一步步走到刘诚实面前。 “你沉迷的事物本质如此。你以为赌局成立,不过是在虚无中追寻虚无,毫无意义。” 刘诚实颓然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绝望与泪水,“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赌了……我……” “认错求饶这种事,只对在乎你的人有用。”素凉薄拿起拐杖,朝向他脖颈的位置,狠狠砍过去。 “不要!放过我儿子!”委托人慌了,连忙扑过来抱住自己儿子。 “爸爸……”刘诚实被父亲拥入温暖的怀抱,整个人被莫大的悔恨淹没,痛心疾首地承诺,“爸,我不赌了!再也不赌了!我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工作,给你养老!” “唉,诚实啊……”委托人抚摸刘诚实的头,老泪纵横,“要是你早点醒悟,该有多好啊!” 可惜他儿子现在,把命输给了素凉薄。 素凉薄这个人言出必行,最擅长赶尽杀绝,肯定不会饶过刘诚实。 泛着冷光的黑拐杖,毫不留情迎面劈下。 父子俩紧紧抱着,害怕地闭起眼睛。 ‘咻——’ 凌厉地风停在他们头顶几厘米处,削掉了一撮头发。 素凉薄俯视他们,慢条斯理地说,“怕什么?我又没说现在杀你。” “你的命对我没有用处,而且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偿命,我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素凉薄收起拐杖,嘴里说出恶魔低语,“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生由我支配。国内外大大小小的赌场,都有我认识的人。只要你敢踏进去一步,我会让赌场里每个人割下你一块肉。” “懂?” “懂!懂!”刘诚实听明白他的意思,激动地当场跪下,咚咚咚给素凉薄磕响头。 “谢谢素先生!是您给我第二次生命!我以后肯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委托人反应过来,也对素凉薄千恩万谢。 素凉薄听得心烦,摆摆手,示意他们滚出去。 虽然有恶煞续命,素凉薄精力稍微恢复一点。但是折腾了大半天,身体已经觉得累了。 赌场内的人非常识相,蹑手蹑脚离开,留下素凉薄独自闭目养神。 素凉薄坐在那儿,还没清净多久,耳边响起阴森森的笑。 只剩下他跟赌鬼的空间内,有个声音,重复他之前说过的话。 “生死局。” “从五张牌中选出红心A。” “你只有一次机会。” 第19章 赌鬼阿巴阿巴放了一堆狠话,素凉薄静静坐在那儿,连眼皮都懒得抬。 赌鬼盘着两颗白惨惨的骰子,眼珠子死死盯着素凉薄。坐到他对面,将五张扑克牌重新摆好。 “快选。”它模仿素凉薄刚才的口吻,连倒计时的语气都惟妙惟肖,“三、二、一!” 直到倒计时结束,素凉薄依然不为所动。 “你,该死!”赌鬼颜面扫地,又颓又丧的脸狠狠扭曲,变得更加丑陋。 它朝素凉薄纤细的脖颈伸出手,“快选!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刚才我们视线对上了!” “你再不选,我就……”掐死你! 赌鬼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从娃包里跳出来的式神挡住,狠狠反弹回去。 “我的心!Unlock!”身穿泡泡袖公主裙的式神,大喊一声,“代表月亮消灭你!” 刚才还无波无澜、八风不动的素凉薄,狠狠皱了下眉。 “闭嘴,否则扔了你。” 式神求生欲拉满,立刻用短短的纸手捂住嘴巴。 素凉薄终于睁开眼睛,懒懒看向赌鬼。 “我不会向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解说我的策划。” 赌鬼疑惑:你这句话中的‘除自己以外’,是不是有点多余? “你只看到了流于表面的东西,就想用我的策划来打败我。”素凉薄眼中浮现几分怜悯,“好,我陪你赌。” “哼,我已经看透了!你那点把戏,只能糊弄愚蠢的人类,骗不到我。你夺走我的猎物,必须留下做我的新祭品。”赌鬼阴渗渗笑,崎岖的手一张张点过牌背,“这几张牌都有我的标记,就算你凭空变出一张,赌局也不能成立。” 素凉薄反问,“听你的意思,赌局原本是成立的,对吧?” “当然。”赌鬼坚定地回答。 “既然赌局成立,我们之间必定有输有赢,即使赔率并不对等。”素凉薄垂眼,看向赌鬼面前的牌,“也就是说,这五张牌中,一定能选到红心A。” “但是你只有一次机会。”赌鬼盘着骰子,在寂静的空间,发出‘咯哒咯哒’声音。 “只要你选错了,就是死局。到时候,五张牌是否存在红心A呢?结局正如你说的那样,在虚无中追寻虚无,本来就没有意义。” “我说过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干脆别当赌鬼,改名叫学人鬼。”策划和语录被当面抄袭,素凉薄很难给他好脸色。 恶煞没有考虑话中的弯弯绕绕,祂用气息感应五张牌,确定的告诉素凉薄,“没有。” 无论素凉薄选中哪一张,都不可能是红心A,这场赌局一开始就不公平。 以牌面的概率计算,素凉薄获胜的可能性:0%。 “不要赌,直接杀了它。” “亲爱的,稍安勿躁,赌局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更何况,这个规则原来就是我制定的。”素凉薄饶有兴致调戏恶煞,“刚才也是同样的局面,你怎么不叫那位刘公子别赌了?” 恶煞迷茫地反问,“他是谁?” 世界上所有人类,恶煞只能记住素凉薄。 素凉薄笑得更加愉悦,好声好气安抚恶煞,“亲爱的别担心。设局之人,怎么可能被自己的局困住?” 他上半身微微前倾,离赌桌更近一些,白皙手指隔空点了点某张牌,眼睛直勾勾凝视赌鬼。 赌鬼手里的骰子停住,眯起眼睛看他,“确定选这张?如果你输了,就必须变成我下一个目标,后半生都要泡在赌场里。赌到不死不休,变成新的赌鬼。” “确定。”素凉薄轻飘飘开口,“我的条件不变,你输,把命给我。” “好!”赌鬼一口答应下来,正要替素凉薄翻开牌。 “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素凉薄慢条斯理补充,“我赌这张不是红心A。” 紧接着,他手指又飞快点了三张,“那张、那张,还有旁边那张,都不是红心A。” 说话同时,式神已经扑腾小短腿跳到赌桌上,吭哧吭哧翻开素凉薄指名的几张牌。 如他所猜测,都不是红心A。 牌桌上只剩下一张倒扣的牌。 素凉薄往后靠了靠,游刃有余看向赌鬼。 “我们刚才说,五张牌中,一定能选到红心A。”他低低瞥了眼,“你认为,倒扣的这张是不是呢?” 赌鬼被他一连串举动搞蒙了,定定戳在那儿,表情千变万化非常精彩。 “如果这张是红心A,代表我赢了,你输。” “如果这张牌不是红心A,赌局无法成立。你最开始就违反了赌局原则,依然是你输。” “你选哪边呢?” “你……你……”赌鬼憋了半天,说不出话。 它忘记自己当了几百年赌鬼,又把多少普通人变成赌鬼。在漫长的光阴中,它经历过太多赌局,见过很多人一夜暴富或者倾家荡产,见过孤注一掷也见过绝地反杀。 但是素凉薄这样的人,它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人看似参与赌局之中,实际上他从一开始, 就牢牢操控全局。 无论局中人再怎么反抗,再怎么挣扎,始终跳不出他的掌控。 赌鬼原本还觉得稀奇。它从其它赌徒口中,听过素凉薄的事迹。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豪赌之后没有成瘾,还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现在,它似乎有些明白。 素凉薄这个人踏进赌场,就是对‘赌博’本身的降维打击。他的境界,远远不止这么浅薄的层面。 “愿赌服输,生死自负。” 赌鬼失神了一会儿,素凉薄已经来到他面前,握住鸽血宝石拔出长剑。 厚重且锋利的剑身,泛着幽微冷光。 赌鬼彻底慌了! 根据它刚才的观察,素凉薄就算赢了赌局,也没有取刘诚实的性命,只用拐杖吓吓他。 而现在,素凉薄却拔出长剑。 那柄剑一看就不是俗物。 素凉薄真的想杀死它,为什么? 他刚才说,要刘诚实的命没有用。 那么,已经死过一次的赌鬼的命,对他而言有什么用呢?! “你、你想做什么?”赌鬼垂死挣扎,“我是鬼,你区区一个人类,杀不了我的!” “也对。”素凉薄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盯着剑锋,语气突然变得温柔,“亲爱的,鬼应该怎么杀?” 赌鬼:? 这里只有一人一鬼,素凉薄跟谁说话? 难道跟它蠢兮兮的式神吗?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煞气从素凉薄体内汹涌溢出,裹挟着弑神屠鬼的狠戾。 第20章 “挥剑。” 黑压压的煞气,将素凉薄整个人全部包裹其中。 好似一个极其温柔的背后拥抱。 祂匀出一缕煞气,托住素凉薄的手臂,“你只需要把剑挥出去,哪怕只有微弱的力气。” “剩下的,交给我。” 呦,这么好啊。 素凉薄内心悄悄吹了个口哨。 虽然亲爱的一开始不情不愿,因为自己机关算尽,再加上花言巧语,才骗祂答应体内同居。 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恶煞还挺靠得住。 又是续命,又是杀鬼的。 素凉薄愉悦地笑了下,按照他的指示,挥出手中长剑。 “你要是普通的鬼,我今天心情好,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可惜,赌鬼必须死。” “我、我戒赌行吗?”赌鬼非常没有尊严。 早在恶煞出现的那一刻,赌鬼就因为本能恐惧,吓得动也不敢动。 它惊恐地睁大眼睛,看面前这个人,莫名其妙地跟自己对话。 而且对话还能成立,听起来像调情。 素凉薄的剑砍下来,它根本没机会挣扎,就被巨大的煞气撕成碎片,化为祂脚底深渊的一部分。 消失之前,赌鬼还能听见素凉薄自言自语,有说有笑听起来特别开心。 赌鬼:开心吗?用命换的。 ‘哒、哒——’ 被撕碎的赌鬼彻底消失,赌场内响起两声清脆的坠落声。 它手中一直在盘的骰子,直直落到地面。 素凉薄只是随意瞥了眼,对于鬼的遗物不是很感兴趣。 他把长剑收回拐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 “人类。”恶煞突然叫住他。 “人类?这是你对我的爱称吗?”素凉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我有点意见呢,亲、爱、的。” 他故意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 ‘亲爱的’和‘人类’这两个称呼放在一起,素凉薄的身段低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如果换成别人,素凉薄甚至不用称呼全名,只要能叫出一个姓,对方就会感动到为他卖命。 恶煞理直气壮,“你为什么有意见?” 在恶煞的认知中,叫‘人类’已经是最最亲近的称呼。 祂跟其它生灵的打招呼方式,是直接让对方毙命。 “行。”素凉薄抛出一个单字,眸色明明灭灭,“你有事?” 语气的冷淡程度,足够让每个认识素凉薄的人毛骨悚然。 偏偏恶煞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径自提出要求,“我要那个。” “哦。”素凉薄干脆利落地折回去,伸手捡起掉落的骰子。 指尖触碰骰子的瞬间,身体又像上次在红月山顶那样,被巨大的痛苦吞噬。 几幕恍如隔世的场景,冲进素凉薄的脑海里。 ——祂舞剑弄萧的手指如何被生生割下,又如何被挖出骨头,磨成两颗方方正正的骰子。 ‘白,我用这副骰子跟你赌。’ ‘只要你赢,我就放过你全家上下一十七口人。’ ‘若你输了,就用自己的剑,亲手斩断你在世上最后的血缘。’ 青衫男子逆光而立,素凉薄无法遥隔时空看清楚他的容颜。只能根据身形判断,这个人不是上次回忆里的‘默’。 他剑锋流淌着鲜血,后方年迈的老奶奶,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婴孩,无助又绝望地哀求,‘白,救救你弟弟吧,他才刚刚满月啊!’ 慌乱中,素凉薄听见自己痛苦又虚弱地声音。 ‘放过他们。你想要我的血,我的骨,我都可以给你。’ ‘呵,我想要的可不止这些。’青衫男子罔顾他的意愿,强制开始赌局。 两枚骨骰开始转动。 素凉薄回忆结束。 恶煞用力捏碎骨骰,破坏附着在上面的记忆碎片。骨骰化作一缕烟,融入煞气之中。 素凉薄如梦初醒,轻声喃喃,“原来,它也是所谓的‘邪物’。” 默告诉过他,自己原本的身体散落在各个地方,历经光阴流转,已经变成极其阴邪的东西。邪物会吸引鬼怪,极大程度增强它的力量。 就像之前的阿玉,怨念笼罩红月山八百年。又比如刚才的赌鬼,害得那么多赌徒亡命天涯。 “我每找到一个邪物,就会得到一段记忆吗?” “我不清楚。”恶煞茫然地回答,“你看到的那些事,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原来如此。”素凉薄装作云淡风轻地问,“赌局呢?我赢了吗?” “输了。” “……家人呢?” “忘了。”恶煞回答。 ——其实祂模模糊糊想起一些。 但是记忆中的结局,比‘白亲手屠杀全家’这个下场,还要更加残忍。 他以为的‘家人’,打从一开始,就是被炼化的活尸。用虚假的血泪,轻易骗取他捧出的一颗真心。 . “素先生。” 素凉薄走出地下室赌场,方管家和委托人已经等了好一阵子。刘诚实换了一套隆重的衣服,点头哈腰把素凉薄送进豪车。 正赶上傍晚高峰期,车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晃得素凉薄有点想吐。 “靠边。”素凉薄吩咐。 前排的方管家立刻看过来,“素先生,需要我下车陪你走走吗?” “不用。”素凉薄拒绝。 “明白。我让司机跟在你身后,你觉得累了随时告诉我。”方管家把拐杖递到素凉薄手中。 素凉薄下车,兀自挑了个宽敞的路线,漫无目的往前走。 此处属于市中心繁华区,又恰逢仲春的傍晚,路边到处都是散步遛狗的人。 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广场,每天晚上表演音乐喷泉,总能聚集一大群观众。 广场最角落黯淡了一块,地上趴着几个浑身脏兮兮、与光鲜亮丽的陵城极为不符合的小乞丐。 素凉薄视力挺好,远远看见三四个小乞丐,估摸只有十二岁上下的年纪,还处于义务教育阶段。 他们除了年纪小以外,还有一个非常显眼的共同特征。幼小的身体上,或多或少有点残缺。 要么缺胳膊,要么断腿,要么又缺胳膊又断腿。 素凉薄皱了下眉,朝那边走了两步。 其中一个小乞丐看到他,眼睛突然亮起来,嘴里啊啊呜呜叫唤,努力发出声音。 他张开嘴,素凉薄才发现,这个孩子没有舌头。 不对,更准确的说法是,他的舌头被人齐根割掉了。 断面平整,伤口很新,怎么看都不是先天残缺或者意外造成的。 素凉薄又向前迈出一步,余光敏锐注意到小乞丐旁边,假装欣赏喷泉的绿大衣男人,时不时警惕地看看乞丐们。 他立刻收回脚步,藏进人群之中。 绿大衣男人听到小乞丐啊啊呜呜,低头瞅瞅他,又朝小乞丐目光所至的方向看过去。 素凉薄挪开视线,悄无声息隐藏自己。 绿大衣没发现素凉薄,拿手怼了怼旁边的同伙,比了个 ‘撤退’的手势。 两个大男人默契的做出行动,前后才几秒钟时间,就把几个残疾小乞丐全部带走。 “方管家。” 一伙人离开后,素凉薄走到路边,敲敲一直紧跟着自己的车窗。 “找个人,盯紧他们。” 第21章 “学长学长,你去哪啦?怎么才回来!” 晚上,素凉薄刚回到自家宅邸,商宁立刻带着一张嘴跑过来。 “工作。”素凉薄寡淡地问,“有事?” “我没事,迟天师找你有事。” 素凉薄见到迟归凛,尊贵的道门第二人正在…… 孵蛋。 高大的身体弓在孵蛋器前,显得有些憋屈。他把脸凑得很近,仔仔细细观察孵蛋器内破壳的动静。 “迟道士。”素凉薄走过去,“我同意你住下,但是没有批准你把我的房子,改成禽类养殖场。” “素凉薄!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迟归凛把孵蛋器的盖子掀开,让素凉薄看清楚正在啄壳的两只黑乎乎的幼鸟。 稍微大点的那只,已经完全出壳了。它身上羽毛还没有干,拱着毛茸茸的脑袋,帮助稍微小点的幼鸟破壳。 素凉薄注意到,旁边碎裂的蛋壳,纹路有些特殊。 好像他写下的‘大’。 再仔细瞧瞧,正在破壳的幼鸟,蛋壳表面有个圆圆的记号,像一块玉石。 阿大和阿玉。 素凉薄心下了然,“它们转世了?还挺快。” 迟归凛:“我托认识的小鬼给阴差带了话。下面的鬼都在人道轮回口排队,畜生道自然就快了。” “做畜生也没什么不好,不用读书、上班。”素凉薄盯着瞧了会儿,又问,“它们是什么鸟?乌鸦?” 提起品种,迟归凛表情复杂的摇摇头。 “是八哥。” 八哥,少数能模仿人类说话的动物。 这种鸟极其聒噪,学会说话之后,甚至还会用人类的语言吵架。 总之,能吃能拉能哔哔。 “……”素凉薄眼底的一渺温柔,转瞬即逝,“我只能接受一个商宁。” 商宁缓缓打出一排问号:我做错了什么??? 五月的晚风对幼鸟来说,稍微有些冷。迟归凛把刚孵化的八哥,转移到保温箱。 素凉薄准备的专业级保温箱,对于两只幼崽期八哥来说,等同于在鸟界拥有一套故宫。 安顿好两只八哥,迟归凛才想起来问,“你白天做了些什么?身上的鬼气又重了。” “遇到一个赌鬼,已经死了。”素凉薄用十个字概括赌鬼的生命,然后着重描述广场上遇到的小乞丐。 迟归凛听完,眉头越皱越紧,“你觉得他们不对劲吗?” 素凉薄含糊地回答,“不确定,我当时离太远,” 迟归凛想了想,又问,“素凉薄,你知道采生折割吗?” “知道。” 商宁脸上露出清澈的愚蠢,“等等,我不知道啊,啥叫采生折割?” “通常来说,‘采生’是指收集正常发育的幼童,‘折割’指得是刀砍斧削。简单来说,就是把健康的孩子人为致残,然后丢到路边乞讨,以此激发路人的同情心。” “卧槽!这么残忍?!”商宁愤怒地握紧拳头。 迟归凛:“据我所知,采生折割最早源于汉代的酷刑,与当时的巫蛊之术有关。提到巫蛊之术,自然与妖魔鬼怪脱不开关系。至于你遇到的采生折割,与鬼怪有没有关系,我现在也无法确定。” “就算没有鬼,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已经跟恶鬼没有区别了!”商宁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把罪魁祸首揪出来,狠狠暴揍一顿。 迟归凛按住他,“你先别激动,这种行为大多是团伙作案。素凉薄看到的,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素凉薄‘嗯’了一声。 “说起来,你竟然会特别留意他们。”迟归凛觉得稀奇。 商宁这个热血青年,正义感爆棚容易上头,属于正常现象。 但是素凉薄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像这么善良的人。 “不可以吗?”素凉薄反问。 “没。”迟归凛连忙否认。 他想起在红月山上,素凉薄说过的话: ‘我心情好,搞不好连世界都可以拯救一下。’ 那句玩笑话,也许有几分可信度。 素凉薄垂下浓墨色睫毛,轻声说,“其实,那个孩子的眼神,我有些在意。” 当时广场上那么多人,注意到小乞丐的不止素凉薄一个。还有许多好心的路人,把钱放在他面前,还给小乞丐买来面包和饮料。 小乞丐视线始终木木的,仿佛死了一般。 直到看见素凉薄,才绽放出一丝光明。努力发出声音,渴望又挣扎地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为什么? 素凉薄明明没有见过小乞丐,人群中,他也不像最可靠的那个。 但是那样的眼神,素凉薄有些熟悉。 自己遇到恶煞的目光,大概比他还要炙热。 那个孩子该有多么强烈的意志,才会在万千人潮中,独独对素凉薄寄予希望? 究竟为什么呢? “学长,你真的没见过他吗?”商宁没头没脑地说,“说不定是你在学校里,招惹的追求者呢。” 素凉薄否认,“我读书的时候一直跳级,怎么可能在学校里,遇到年纪比我小的追求者?” 除了学校以外,素凉薄无论去哪,必定有人贴身陪同。 那样幼小且单纯的孩子,肯定没有机会接近自己。 “亲爱的。”素凉薄求助恶煞,“难道是你招惹的?” 恶煞蒙受不白之冤,立刻替自己辩解,“我只有你一个人类。” “好哦。”线索彻底中断,素凉薄冥思苦想,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 . “素先生。” 素凉薄刚忙完,有人进来通报,“你的公益资金经理,刚刚发来上个月的资金流水。” “嗯。”素凉薄平平应了声,兴趣缺缺。 公益方面的支出,他一向懒得亲自过目,权当消耗多余的银行利息。 他挑选的资助对象,都是一些偏远山区的穷小孩。 素凉薄供他们温饱和读书,没指望收到任何回报。 那些孩子除了知道他叫‘素凉薄’,住在陵城之外,生活中没有半点交集。 “素先生。”负责回报的人继续说,“资金经理让我告诉你,资助名单中的一个孩子,去年破格考上陵城最好的中学。他过去一直非常努力,每次成绩都名列前茅。经常跟资金经理说,要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赚大钱,报答你的知遇之恩。” 素凉薄左眼跳了一下。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他左眼是阴阳眼。 素凉薄产生非常糟糕的预感。 “……上个学期,经理转给他的钱,都被那个孩子退回来了。他说学校有奖学金,要把机会留给更有需要的小朋友。经理害怕奖学金不够用,还是会每个月汇一笔生活费,问问他最近的学习情况。” “但是,从三个月前开始,那个孩子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素凉薄按下情绪,镇定地问,“有他的照片吗?” “有。”汇报者在平板上打开资助名单,翻出一张以大山为背景的生活照。 素凉薄垂眸,对上一双熟悉的、无比明亮的眼睛。 第22章 认出那双眼睛的瞬间,素凉薄有些痛恨自己无比精准的判断能力。 ——照片里的男孩,正是被砍断脚的小乞丐。 照片旁边附着男孩的个人信息,陈大树,今年刚满十三岁。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由大伯一家拉扯长大。 大伯家境困难,自己还有三个亲生孩子。婶婶和两位堂哥不喜欢陈大树,从他懂事开始,就必须每天为家里放羊、割猪草,不能像同龄孩子那样去山下的学校读书。 直到素凉薄选中他,还送给他新书包和文具,让陈大树也能坐在充满光明的教室。 陈大树比其他孩子上学晚,却是班里最努力的一个,每天把所有时间放在学习上。小学毕业,他通过自考和学校推荐,顺利通过陵城中学的招生考试。 刚开始上学那阵子,他知道自己的资助者在陵城,念叨着一定要去陵城读书,然后赚大钱报答素凉薄! 所有人都觉得,陈大树在开玩笑。 陵城可是全国最繁 华的城市之一,离他们太远太远。穷乡僻壤的野孩子,哪能飞得那么高? 但是,陈大树做到了。 他不但凭借优异成绩,考入陵城的中学,还拿到一笔足够生活的奖学金。 按理来说,一切都在变好…… 命运还真是爱折磨人。 素凉薄揉揉额角,无波无澜吩咐道,“让方管家过来,把迟归凛也叫上。” 五分钟后,方管家匆匆进入素凉薄书房。迟归凛紧随其后,身边还贴着人形挂件商宁。 方管家:“素先生,你找我?” “嗯。”素凉薄直入主题,“之前让你盯的人呢?” 方管家回答,“正如素先生所说,那群乞丐确实是团伙作案。我一直派人盯着,他们昨天转移了新阵地,今天还没有出现。” “出现立刻通知我。”素凉薄交代完,才转向旁边嘀嘀咕咕的迟归凛和商宁。 他没有废话,直接把平板推回去。 “学长,你找到那个孩子了?”商宁接过平板,看到上面有一段视频。 是陈大树毕业之前,资金经理组织他们集体拍摄的总结视频,主要向素凉薄汇报得到资助的孩子们,后续学习和生活情况。 助理单独把陈大树的部分调了出来。 陈大树出现之前,其他拍摄视频的孩子们,虽然知道这个视频会被交到‘资助人’手中。却因为从来没见过素凉薄,表现得非常拘谨,甚至眼睛不敢对上镜头。 只有陈大树直直看着摄影机,仿佛要透过一层玻璃,和帮助自己的恩人对视。 “素凉薄……哥哥!我听给我钱的阿姨说,你只比我大五岁,应该叫哥哥吧!” “我叫陈大树,现在是小学六年级学生。我非常非常喜欢学校,在这里每天都能学到新的知识,还能收到你送给我的书本和文具。” “你送的本子好新好干净,我都舍不得用,只拿它写正式作业。平常的练习作业,捡其他同学不要的本子,用背面写。” “我非常感谢哥哥的资助,你像一束光,照亮我的生活。所以我发誓,以后我要变得和你一样优秀,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同时,也变成照亮别人的光。” “希望我去了陵城,可以遇到哥哥,再见!” 视频很短,总共只有三分钟。 却让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谁能想到,视频中眼神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男孩,终于见到他人生的‘光’。 却是以那样惨烈又无望的方式。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至极。 直到一声突兀的抽泣声,打破沉默。 商宁扑到素凉薄书桌前,一米九的大猛男,哭得眼睛通红。 “学长!你救救他吧!”商量哽咽地说,“他为了追逐你,才来到陵城,你一定要救他啊!” 不等素凉薄说话,商宁又恳切地补充,“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我、我委托你!我砸锅卖铁委托你!行吗?” “不必。”素凉薄冷声拒绝。 “学长!”商宁表情沉痛,正要控诉他不近人情。 迟归凛从后面拽住他,“等素凉薄把话说完。” “不用委托,我会救他。”素凉薄揉揉眉心,眼睛还盯着屏幕中定格的脸,“你们先出去,我想个方案。” “明白。”方管家知道,素凉薄打算认真对待这件事。 要知道,素凉薄经手的策划,过往没有任何败绩。 书房重新归于安静,素凉薄细细整理手边的线索。 他目光再次落到平板上,凝视陈小树那张笑容明媚的脸,耳边响起商宁刚才那句话。 ‘他为了追逐你,才来到陵城。’ 素凉薄缓缓闭起眼睛,放空所有思绪。 这是他的习惯。 遇到令自己痛苦的事情,素凉薄不会选择倾诉,只会默默自我消解。 然而,在他开始自我消解之前,体内的恶煞先传来声音。 “不是你的错。” “不要生自己的气。” 恶煞与素凉薄分享同样的感知,拥有灵魂共鸣。从看到陈大树照片开始,恶煞便察觉到,素凉薄的状态非常糟糕。 负面情绪充斥他的身体,多得仿佛要溢出来。 但他硬生生压下去,保持平常的冷静和理智,安排好所有事,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我也不想承担多余的罪孽。”素凉薄一直绷紧的身体,脱力般趴在书桌边,轻声喃喃,“但是我控制不住会想,如果我没有资助,他不会走出家乡。如果我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他不会来到陵城。那么,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商宁说得没错,素凉薄讨厌做多余的事情。 但是陈大树现在的痛苦,皆因他而起。 “我不了解人类。”恶煞明明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语气却莫名笃定,“但是你没有做错事。” “你明明不了解,还真敢说。” “嗯,我能够看穿事物本质。”恶煞无比确信自己的判断。 “他如果怪你,绝不会在人群中孤注一掷的看向你。” 素凉薄手指动了动,重新睁开眼睛。 “也对,我现在没时间想这些无聊的事情。”素凉薄坐起来,手指灵活地转了两圈笔,盯着空白的稿纸,一时间无从下手。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他往往会选择自己死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亲爱的。”素凉薄尾音拖长,听起来居然有点像示弱,“你帮帮我,嗯?” 第23章 犯罪团伙肯定有专业的反侦察意识,洞察能力相当惊人。 大概是感觉到素凉薄暗中盯着他们,接下来整整两天,那群人仿佛人间蒸发般,迟迟没有现身。 倒是红月山的超度仪式先结束了。 素凉薄身为红月山的主人,自然要设下斋宴表示感谢。 商宁听说有吃的,屁颠屁颠跟过来干饭。而迟归凛身为道门第二天师,宁愿饿死也不蹭‘对家’的饭,留在宅邸里照顾两只小八哥,被商宁吐槽‘提前四十年过上逗鸟养老的生活’。 宴席开始,素凉薄久违地见到负责主持这次超度的和尚,陵城最大寺庙的得道高僧,法号戒色。 ——戒色大师之所以选择出家,还是因为当年对素凉薄说了两句骚话,被折磨得失去色色能力。 没想到因祸得福,如此看破红尘的状态立刻得到老主持赏识,收他做关门弟子。再加上戒色原本是受到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C9大学研究生,长相还算端正。 大信息时代,许多寺庙和道观也成了网红打卡之地。戒色长得上相,一来二去成为寺庙招牌,吸引无数游客来庙里烧香礼佛。老和尚乐见其成,对他更是器重。 短短两年,戒色已经成为庙里年轻代的高僧。 “阿弥陀佛。小僧戒色。谨代表同门师兄弟,感谢素施主盛情款待。”戒色双手合十,手中挂着一串佛珠,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素凉薄听得别扭,嫌弃地说,“你上次跟我说话,可不是这个画风。” 戒色嘴角抽了下,小声说,“贫僧已经遁入空门,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素凉薄淡淡抛出一句,“哦,我还留着当年的录像。” “…………”戒色当场失去表情管理,自暴自弃蹲在他身边,垮着一张苦逼脸,“素凉薄,我承认当年是有点色胆包天。但是你已经报复过了,为什么还要把1080P高清黑历史留在手里?” “把柄这种东西,多多益善。”素凉薄怜悯地施舍他一眼,“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录像就不会公开。” 戒色大师脸色这才好了点,回到自己位置,语气和姿态不像一开始那样端着。 素凉薄问,“红月山怎么样了?” “挺顺利,十万多鬼魂,已经全部超度了。执念最深的那个已经进入轮回,剩下那些鬼对尘世没有留念,只需要诵经引领他们前往极乐世界。至于生前做了恶的鬼魂,下到阴间,十殿阎王自然会审判它们。” “辛苦。” “客气,分内之事。再说,这一次任务的酬劳,足够我们庙里用两年,大家感谢你还来不及。”戒色说到这儿,拿出一个镂空檀木盒,盒子里放着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 佛珠总共108颗,表面刻着经文和罗汉像。不仅做工细致,看起来还被 人经年累月的盘过,每颗表面都泛着沉沉的木制光泽。 “这一串是我寺主持用了三十年的佛珠,福泽深厚。听说你体质阴,容易招鬼,特意让我送给你。” “谢谢。”素凉薄没有推拒,打算再给庙里增加一些酬劳。 戒色却拒绝,“佛珠只赠予有缘人,不可买卖。你要是有心感谢,改天来庙里上一炷香便可。” “好,我会去。”素凉薄打量佛珠,疑惑地问,“佛珠和道士的法器,有什么不一样?” “道士的符咒法器,主要用来镇鬼驱鬼,以此达到护体的效果。而佛珠可以提升活人的气,甚至能改变运势。” “如果我将佛珠赠予别人,还有效果吗?” “佛家讲究缘分。只要收到之人心怀感激,诚心礼佛,自然是有效果的。” 素凉薄合起檀木盒,若有所思。 斋宴结束,素凉薄刚走出餐厅。 司机还没有把车开到面前,负责盯着乞丐团伙的人发回消息:两个男人带着一群小乞丐,又出现了! “在哪里?” “距离这儿大概两公里,市体育馆外面的人行天桥上。” “好。”素凉薄吩咐司机,“变更目的地,去找他们。” “你亲自去?”方管家和司机俱是一惊。 那群人能做出采生折割这么残忍的勾当,足以证明他们心狠手辣,毫无下限。 素凉薄虽然智谋过人,算无遗策,但本质是个战五渣。 身娇体弱,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万一落到那群人手中,天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素先生!”方管家冒死进谏,“这件事情太危险了,请您再考虑考虑吧?” 素凉薄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问,“你打算干涉我的决定。” “没有。我只是担心……” 方管家犹犹豫豫的话还没说完,素凉薄慢条斯理补了句。 “那就是质疑我的能力。” “……不敢!”方管家虎躯一震,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竟然怀疑素凉薄无法全身而退。 遥记当初,素凉薄招惹了一位国外大佬,被几十架AK同时指着脑袋,照样不慌不忙绝地反杀。 这两年安逸生活过太久了,导致遇到这种小场面,都让方管家乱了手脚。 “是我逾越了,我立刻送素先生过去。” 那伙人选择的新据点,是人来人往的圆盘天桥。失去双腿的陈大树被放在天桥入口,被迫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残缺的四肢,眼神死一般麻木。 素凉薄拄着拐杖,不动声色走过去,将一叠崭新的纸钞放进他面前的破碗。 木然的陈大树看到那一叠钱,突然激动起来。他张开嘴巴发出含糊的声音,想告诉对方:乞讨拿到的钱不会到自己手里,不要被坏人践踏善意。 结果陈大树抬起头,猝不及防,看见一张在他眼中熠熠生辉的容颜。 “嘘。”素凉薄竖起手指,压在自己唇珠上。余光瞥了眼监视者,示意陈大树不要发出声音。 陈大树听话的闭起嘴巴,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陈同学,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见到你,也很抱歉我来晚了。” “不过。” “已经没事了,我,会带你回去。” 第24章 “啊啊呜呜……” 陈大树舌头被割断,说话受到影响,只能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三个月前,陈大树因为舍不得回家的车票钱,再加上婶婶和堂哥不欢迎‘外人’。所以,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陵城过年。 陈大树原本打算找一份包食宿的寒假工,哪怕不要工资也可以。可惜他今年才十三岁,店家不愿承担雇佣童工的风险。 幸亏保安大叔人好,把学校外面的门外室钥匙交给他,让陈大树暂时住在里面。 陵城过年那几天非常热闹,处处张灯结彩,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陈大树刚从大山走出来,没见过这个场面,便跑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没想到,他苦了那么多年,难得起了点孩童的玩性,就被那伙畜牲盯上了。 孤苦伶仃的外地小孩,哪怕失踪一两个,没人会注意到。 对他下手,几乎没有任何风险。 陈大树回学校的路上,被人从后面一砖头拍晕。再次睁开眼,是被疼醒的,有一个穿白大褂、胡子拉碴的那人,正在用电锯锯掉他的腿! 电锯切开骨头的嗡嗡声,伴随着巨大的疼痛,把陈大树拽进绝望的深渊。 他大声呼唤,拼命挣扎。结果旁边人嫌他吵,让拿电锯的白大褂‘顺便’割掉舌头。 白大褂拿起刀子,如同屠宰一只可怜的羊羔。 陈大树死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 他怀着远大的梦想,辛辛苦苦来到陵城,想要成为优秀的人,想要照亮别人, 结果,所有美好憧憬,全部毁在电锯的齿轮之下。 他愤怒、他憎恨、他反抗,却唯独没有掉一滴眼泪。 直到此刻见到素凉薄,听他承诺‘已经没事了,我,会带你回去’,陈大树眼泪瞬间决堤,止都止不住。 素凉薄用衣袖擦擦他脏兮兮的脸,趁着监视者还没注意,凑到陈大树耳边小声说,“等会儿你用力拉住我,闹出点动静,让他们注意到。” 陈大树脸上挂满泪水,拼命摇头。 虽然他不知道素凉薄想做什么,但是他知道,监视自己的那群人会做出什么。 他们会残忍地剁掉素凉薄四肢,把他变成怪物,丢到大街上毫无尊严地展示残缺的身体,博取所有人同情心。 素凉薄怎么可以变成那样! 即使沦落至此,陈大树依旧对素凉薄充满感激,不希望他的人生,变得和自己一样无望。 “为什么摇头?”素凉薄蹲在他面前,平视陈大树亮亮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陈大树用力点头,对他表示全然信任。 “那就配合我。”素凉薄飞快瞥了一眼,“快,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无比警觉的绿大衣朝他们走过来。 陈大树被逼无奈,只好用力拽住素凉薄的衣服,假装把他刚刚放进来的钞票塞回去。 绿大衣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猜到陈大树又搞什么幺蛾子。 这小孩非常不安分,即使被割了舌头,依然逮到机会向路人求救,痛打了好几次都学不乖。 他叼着烟走过去,发现陈大树手里揣着一叠钱,粗粗估计有万把块。 遇到财主了!绿大衣顿时喜笑颜开,踮着小碎步跑到素凉薄面前。 “哎呀,谢谢这位好心人!”绿大衣一把抢过钱,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还挤出两滴鳄鱼眼泪,“其实这孩子是我弟弟,我爸妈死得早,弟弟又是这副模样,逼不得已才出来乞讨。” 他演技特别逼真,换做三个月前的陈大树,肯定会被蒙骗过去。 万万没想到,重量级嘉宾还在后面。 素凉薄听完他的话,眸中波光颤动,一副深受感动的表情,语气充满同情和天真。 “天呐,你们兄弟好可怜呀。”他捂住胸口,殷切又激动地说,“你们太惨了,我想帮帮你们!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绿大衣眼神滴溜溜转了一圈,试探道,“我想给弟弟治病,需要很多钱。” “好,我把爸爸妈妈给的零花钱都给你们!”素凉薄说完,立刻拨通电话,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电话对面的方管家心脏骤停:……救命,我会折寿吧? 素凉薄还在用甜甜的声音,展示自己天真善良的人设。 方管家按照剧本,冷漠地说,“够了,我说过多少次。我跟你妈妈人在国外,工作非常忙,没事不要打电话!” 电话挂断,方管家当场滑跪。 素凉薄难过地握紧手机,又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我有钱的,我把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你们!” 他一脸元气满满,非常符合实际年纪,却足以让所有认识素凉薄的人三观尽毁。 世界末日终于降临了吗?! “真的吗?太谢谢了,你果然是一个好孩子!”绿大衣表面感谢,内心暗暗打起小算盘。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年纪超出一些,但是从小养尊处优。看起来涉世未深,心性单纯,还长得漂亮。 虽然他们团伙常常对无父无母的孤儿下手,实际上,富贵人家的小少 爷,才是最好的猎物。 因为经历过天堂般的生活,所以掉进地狱,痛苦和悲伤才会更生动,更能激发路人的同情。 而且这位小少爷的父母远在国外,对他漠不关心。到时候只要给少年换个模样,就算父母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 陈大树心情复杂。 他原本特别担心素凉薄落入这群人手中,变得跟自己一样破破烂烂。 欣赏完这出戏,陈大树思维发生微妙的转变。 ——绿大衣对素凉薄的定位,除了‘长得漂亮’之外,一个字都没说对啊喂! 半个小时后,搜刮干净素凉薄身上的零用钱之后,绿大衣热情邀请他‘去家里坐坐’。 素凉薄跟在绿大衣身后,感受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他被熏得有些反胃,还有心情找恶煞谈情。 “亲爱的,你说他们会剁掉我的腿,还是剁掉我的手呢?” 恶煞一言不发,为了不刺痛素凉薄,努力克制强烈的杀意。 “如果他们嫌我吵闹,割掉我舌头的话……” “你就可以独占我的声音了。” “倒也不坏呢。” 第25章 按道理来说,距离城市越遥远的地方,空气应该越清新。 所以素凉薄选择建造宅邸时,没有选择繁华热闹的市中心,而是选择远离尘嚣的郊外地带。 ——并非素凉薄财力有限。他如果愿意,甚至可以盘下首都二环内的地段,自己住进去。 素凉薄天生喜欢安静空旷,讨厌过于浑浊的空气。 而绿大衣带他走过的这条路,空气弥漫着浑浊与腐臭,正是素凉薄最讨厌的氛围。 他不动声色皱了下眉,暗中观察绿大衣。 绿大衣独自都在前面,仿佛闻不到空气中的臭味,一个劲儿催促素凉薄快走。 “小少爷,你的腿脚也不灵光吗?”绿大衣说到‘也’这个字,偷偷瞥了眼双腿被砍断,只能趴在板车上,被自己拉着走的陈大树。 他如果天生残疾,被骗到基地之后,还能省略一个步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无端端的,陈大树不希望素凉薄受太多痛苦。 偏偏他眼前这个人,天生喜欢作死,好像听不懂绿大衣话中的暗示。 他拿开拐杖,语气天真极了。 “谢谢叔叔关心,其实我的腿没有事哦~拿拐杖只是因为好玩~” 陈大树:…… 要不是他偷偷关注素凉薄,肯定会相信他这番鬼话。 “是、是吗?”绿大衣收起不应该存在的悲悯,催促道,“那我们走快些吧,等会儿天就黑了。” 素凉薄密切注意他,没有错过绿大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 真讽刺。 明明做着那么丑恶的事,心中却残存一渺尚未泯灭的良知。 这种人坏的不够彻底,天生适合做二五仔。 “好啊,快走吧。” 约莫又过了二十分钟,绿大衣指向前面一片散发恶臭的垃圾堆,“到了,前面就是我跟弟弟的家。” 他心里犯嘀咕:就算素凉薄再纯良,看到这个垃圾堆,应该也会起疑心吧? 这一路上,绿大衣带着伪善的面具,故意说些胡编乱造的‘生活日常’,借此分散素凉薄注意力。 趁着他被话题吸引,哄着金贵小少爷通过地下通道、荒废桥洞、暗巷。经过各种弯弯绕绕,终于抵达发烂发臭的破烂工厂。 现在,终于到了撕破伪装,暴露本来面目的时候。 绿大衣竟然有些纠结。 素凉薄记下路线,嘲讽地想:这群败类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见不得光,所以才把基地藏得这么深。 破烂工厂被埋在成堆成堆的生活垃圾中,地上淌着脏水,散发刺鼻臭味。 绿大衣走进工厂里面,熟练的拨开表面的垃圾。垃圾堆下,露出一扇通往地底的暗门,散发出令人讨厌的味道,闻一下就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素凉薄忍着反胃,澄澈干净的眼眸写满无辜,不动声色的试探,“天呐,你们住在这种地方吗?” 绿大衣可怜兮兮卖惨,“嗯,我跟弟弟是黑户。如果住在外面,陵城警察会驱逐我们,必须住在最隐蔽的地方。” 素凉薄故作惊讶地张开嘴巴,表面一脸同情,“警察叔叔怎么做这种事?好过分呀!” ——警察确实过分,被绿大衣这么造谣,居然没把他们抓起来。 “没关系,我们兄弟俩已经习惯了。虽然这里透风又漏雨,好在不用交房租。”绿大衣装模作样擦擦眼角,邀请道,“小少爷,快进来吧,别被讨厌的警察发现。” “嗯嗯,好的!”素凉薄快两步,毫不设防的钻进基地入口。 确认他的人已经进去,绿大衣从背后推了把,示意素凉薄快点下去,眉目间出现冷漠和狠戾,已经懒得再伪装自己。 “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绿大衣侧头,吐了口唾沫,“妈的,就不应该拐你。” 素凉薄仿佛没看见陈大树在后面,拼命挤眉弄眼阻止,脑袋差点摇掉。 他乖巧又配合的迈开腿,径直踏进这个与自己一点不符合的脏污之地。又回过头,眼睁睁看着背后的门迅速关闭。 潜入成功,计划非常顺利。 素凉薄满意地想:要是连天真无邪、看起来还有点笨的他都不拐进来,这群人也太没有‘眼光’了。 反正本来就没有。 刚基地进门,绿大衣立刻撕碎和善的表象,用一柄冷冰冰的东西,抵住素凉薄脑袋。 “我本来打算放你一马,愚蠢的小少爷,谁让你一路上都没有发现。来到这里,已经不能反悔了。今天遇到我,算你倒霉吧。”绿大衣顶着他后脑勺,命令道,“手举起来,不要回头,快点往前走。” 素凉薄迟疑了几秒,才慢吞吞举起手,语气无辜又天真,“叔叔,你在做什么啊?”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真是象牙塔长大的孩子,单纯又无知啊。”绿大衣呸了一嘴,“傻瓜,你真以为我是好人?” “难道叔叔不是好人吗?”素凉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真情实感的疑惑,“你那么照顾弟弟,一直在身边保护他,对我也很温柔。” 末了,他总结道,“我相信叔叔。” “…………”绿大衣当场愣住。 从素凉薄的外表判断,他今年大概十四五岁,初中升高中的年纪。即使涉世未深,也应该对社会的险恶有一定了解。 该有多么单纯,多么善良,才会直到现在,还相信自己是好人啊? “他才不是我弟弟。”绿大衣手往下压了几分,闷闷地解释,“那个小孩,是我从街上拐来的,腿也是我们的人割断的。” “叔叔…”素凉薄似乎终于知道真相,声音轻轻颤抖,好像有点害怕,要哭不哭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做这些坏事,肯定不是你自愿的吧?” ——我是自愿的吗? 绿大衣拿枪的手微微颤抖,竟然久违的开始回忆,自己为何走上这条路。 好像被小少爷说中了,他被身边的朋友带进组织,刚入行时稀里糊涂,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深陷泥潭,没办法抽身了。 最开始如果有的选,他并不想成为穷凶极恶的坏人! 全程围观的陈大树:…… 究竟谁单纯又好骗啊。 不知为何,他现在彻底不担心素凉薄了。 就凭素凉薄的演技,再十个绿大衣,也不是他的对手。 素凉薄缓缓回头,一深一浅的眼睛看向绿大衣。 刚才命令素凉薄‘不要回头’的绿大衣,手里拿着自制武器,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着脸催促,“快走。” 已经来到这个地方,无论他和小少爷,都没办法回头了。 “……”素凉薄 眼睫低垂,肩膀几不可见的颤抖两下,装出一副惨遭背叛的模样,蔫啦吧唧往前走。 恶煞默默欣赏人类的演技,感觉好像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这么会演单纯善良的小孩,以后独处的时候,可以让他多演演。 ——看起来有点笨笨,乖乖听话的娇软小孩,实在让祂想要欺负一下。 穿过入口的昏暗通道,素凉薄拐过弯,眼前出现一条约莫两米宽的长廊。 光线很暗,他只能大概看清楚长廊两边。靠墙的地方,摆满好多个不大不小的铁栏杆笼子。 铁笼子应该是统一定做的,每个铁笼约莫半米多高,八十厘米宽。中间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锁底下有块牌子,写着编号。 估摸这个基地的人,不会费心记住孩子的名字,只用编号称呼他们。 走廊没有那么多空间,铁笼子摆得特别挤,一个挨着另一个。还有好几个笼子,高高低低摞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像狗肉店的后厨。 素凉薄一眼看过去,发现每个笼子里面,都关着一个肢体残缺的小孩。 小孩们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不超过二十。 有些孩子明显刚进来,在笼子里蜷着身体哭泣,无法接受悲惨的现实。还有好些个‘老人’,眼神麻木,身体僵直,仿佛死了一般,已经对这样的地狱认了命。 素凉薄注意到他们的伤口,无一例外,全部是人为致残。 平时,人们在生活在看到一两个残疾小乞丐,或许会同情他们,施舍他们,力所能及给予帮助。 但是一次性看到这么多‘畸形’小孩,正常人应该只剩下一种情绪。 愤怒! 素凉薄收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一瞬。 “叔叔,他们怎么了?”他还在尽职尽责扮演自己的人设,趁着绿大衣把陈大树关起来的空档,挑中一个年龄偏大,没有被割掉舌头的乞丐,凑到他笼子边问,“你好,请问你的手臂呢?” 笼子里的少年听见声音,对上素凉薄干净澄澈的视线。他眼睛聚焦了几秒,正要开口说话。 下一秒,他的目光越过素凉薄,看见绿大衣,立刻闭起嘴巴,往笼子里面缩了缩。整个人蜷成一坨,重新变得麻木而沉默。 素凉薄了然。 这些没有被割掉舌头的小孩,多半余属于‘听话懂事’的类型,口风比较紧。 要么天生容易屈服,要么受到胁迫审时度势,不敢在外人面前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就会被绿大衣和他的同伙惩治。 所以,即使小孩会说话,也不敢说不能说。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即使把基地里面的遭遇说出来,也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已经能够想象,基地里面的人,平常用怎样的方式对待这群小孩。 畜牲。 素凉薄眸光冷了一瞬。 等解决掉这里以后,真应该把他们都关起来,让他们也尝尝自己做过的‘好事’。 恶煞非常赞同人类的想法。 以素凉薄的性格,他亲自走这么一趟,就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群人渣。 “喂,你别问那么多,起来。”绿大衣关好陈大树,把素凉薄叫起来,沉声说,“反正,你很快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说完,绿大衣竟然难得有些愧疚。 ——这样单纯善良的富家小少爷,如果没有遇到自己,应该拥有多么光明璀璨的人生啊? “变得和他们一样,是指没有手脚吗?”素凉薄抬眼,深深看向他,好似终于明白他暗地里做什么勾当。 绿大衣没说话。 “叔叔,你要剁掉我的手,还是剁掉我的脚?” “不是我剁!”绿大衣辩解了一句,言语非常苍白。 他虽然没有拿刀,但是又有什么区别? “叔叔,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素凉薄情绪变得特别悲愤,脸上写满难过,哀伤地说,“做这种事情,你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最后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并非出于人设。 素凉薄由衷希望他们遭报应。 最好把那些孩子遭受的痛苦,全部亲自品尝一遍,下场越惨越好。 素凉薄看向他,眼底浮现几分凉意。 倘若有认识素凉薄的人在现场,就会发现:这位大佬真的生气了! 绿大衣被他死死盯着,看清楚少年眼中的失望,心脏狠狠颤动一下。一时间,他竟然有些动摇,萌生‘要不要趁着还能挽回,放走素凉薄’的想法。 这个孩子心性太纯粹,那双眼睛又太漂亮。 与这个肮脏又充满污秽的空间,格格不入。 绿大衣有些于心不忍,让这样一个全然信任自己的漂亮小少爷失去手脚,被关在小小的铁笼子,变得残缺又死气沉沉。 然而,他已经没有办法后悔了。 “老张!我听说你又捡回来一个生胚!干得可以啊!”走廊对面冒出一个人,抬手跟绿大衣打招呼,“回头我报告上级,给你加提成。” 在这个地下基地,他们把用来赚钱的小孩称为‘胚’。 所谓‘生胚’是指手脚健全,还没有经过处理的胚。那些关在笼子里,已经失去手脚的小孩,称为‘熟胚’。 此外还有没捱过截肢后遗症,由于感染而死亡的‘坏胚’。和年纪太大,身体出现各种病症,失去利用价值的‘死胚’。 对于他们而言,‘胚’不算人,只是他们用来赚钱的工具罢了。 对面的男人走过来,上下打量素凉薄,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惊喜,就像看见一颗金灿灿的摇钱树。 他能够想象,把这个孩子丢到街头乞讨。就算他不刻意卖惨,也会有很多人处于怜悯,为他慷慨解囊。 更何况来到这里的孩子,不可能不悲惨。 到时候,他漂亮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水,嘴里随便哀求两声,愿意施舍的人肯定更多了。说不定还有大冤种为他一掷千金,想要救素凉薄脱离‘苦海’。 这哪是摇钱树?分明是无上限的提款机啊! 男人特别高兴,重重拍大绿大衣的肩膀,连声夸奖,“可以啊老张,从哪搞来这么好的货色?这可是最极品的生胚!上面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 素凉薄一脸懵懂,顺势问了句,“上面是什么?” 绿大衣皱眉,连忙碰了下素凉薄,“小孩子不需要知道,别问那么多!” 另一个男人爽朗地说,“嗨,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来到这里,也没机会说出去。” 男人见到‘极品生胚’素凉薄,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叫光棍,是老张的上级,上面是指我的上级,具体是谁我没见过,不太清楚。每次老张和基地里其他人,捡到好的生胚,或者业绩突出,我都会汇报给我的上级。至于老张,他没办法直接跟上级联络。” 素凉薄一听便明白,这是地下组织经常使用的单线联系方式。只有上级可以联络下级,下级没有办法越级跟上层联络,以达到最大的保密效果。 即使警方抓到一两个下级,也没办法彻底铲除组织。 绿大衣只是这个等级制度的最底层,至于究竟有多少级,恐怕面前这个‘上级’也没办法说清楚。 想要彻底摧毁这个罪恶的团伙,必须找到级别最高的那个人才行。 或者说,级别最高的那个,根本不是人。 “我看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在咱们这里只要安分点,就能少吃一些苦。”叫‘光棍’的男人笑得满脸油光,瞅瞅他粉雕玉琢的脸蛋,扭头对绿大衣说,“这个孩子看起来身子骨挺弱,禁不起折腾。你先带去处理室准备着,记得交代‘屠夫’下手悠着点,别弄成坏胚了。” “……成。”绿大衣明显停顿几秒,才应了声,带着素凉薄前往走廊尽头。 素凉薄跟在他后面,一边套话一边粗略数着笼 子的数量。 “屠夫是谁?负责割掉我手脚的人吗?他会割掉我的手还是脚呢?” 绿大衣闷闷回答,“谁知道,全看他当时的心情。” “可是我的手还要谈钢琴呢。”素凉薄慢条斯理地说。 “……”多纯粹的少爷,现在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音乐梦想。 ——素凉薄有个屁音乐梦想,不过是反复刺激绿大衣的同情心,精准pua罢了。 一直走到尽头,素凉薄数清楚笼子的数量,估计这个垃圾堆下的地下基地,总共有六十多个残疾乞丐。 刚才听绿大衣和上级的交谈,这群乞丐并非固定在一个地方乞讨,而是在全国各地流动。每当一批乞丐在当地混脸熟之后,为了避免他们跟当地人串通,泄露组织消息,小乞丐会被调到陌生的地方。 也就是说,同样的乞丐基地至少有好几个,每个基地都在持续制造所谓的‘胚’。 惨遭他们迫害的孩子,总数加起来,恐怕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量。 哪怕把他们千刀万剐,素凉薄依然觉得,报应来得太迟了一些。 他不是富有同情心的人,却也无法接受这么极端的‘坏’。 素凉薄唇抿成一条线,克制着情绪,一言不发被绿大衣推进‘处理室’。 所谓‘处理室’,顾名思义是用来处理生胚的手术室。每个来到基地的孩子,都在这里失去自己的手或者腿。 其实说手术室,算是抬举它了。 狭窄的房间要啥没啥,只有一个简陋铁架子,和一个简陋的手术床。架子上放着电锯、斧头、锉刀等正经手术中几乎不会出现的器具,每种都有使用过的痕迹。有些器具因为没有及时清理,锯齿上沾着的腐肉和碎骨已经发黑发臭。 手术床和周围的地板上,布满暗红色污渍,散发着森冷气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那张手术床很旧,劣质皮革表层破了个大口,露出里面填充的硬质海绵。 海绵有很多孔洞,吸附过太多太多鲜血,经过常年累月沉淀,已经变得漆黑污浊,臭气熏天。 素凉薄走近瞧了眼,发现手术床四个角,各有一个简陋的固定器,能够捆住手脚限制动作,防止‘处理’过程中孩子乱动。 绿大衣指了下床,飞快地说,“你自己坐上去,这次我先不捆你了。” 绿大衣瞅瞅素凉薄的细胳膊细腿,谅小少爷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即使不绑起来,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便把素凉薄留在处理室,转身出门寻找屠夫。 “…………”素凉薄打量那张肮脏的手术床,始终无法克服内心的障碍,勉强自己躺上去。 外面传来绿大衣的吆喝声。 “屠夫!屠夫!” “别喝酒了,快去处理生胚!” “又有生胚?”另外一道声音远远传来,透着几分醉意,“这个月已经第三个生胚了,上面得给我加钱。” 这个月第三个,听屠夫的意思,数量应该算多。 素凉薄记下这个数字,大致推测一番,估摸这个基地至少存在了两三年。 “啧。”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找到一个勉强能看出地面原本颜色的角落,嫌弃地缩在那儿,打量狭小又昏暗的处理室。 第26章 素凉薄出于职业习惯,伸手到处摸了摸,寻找藏在暗处的机关或者密道。 而后他又轮流闭起眼睛,对比左右眼看到的景象,有什么不同。 结果令他失望,处理室竟然只是普通的处理室。没有任何密道,也没有徘徊在此不愿离去的冤魂,可能冤魂也嫌这个破地方太晦气。 素凉薄找来找去,用来截肢的工具,和几大卷脏兮兮的绷带。绷带侧面沾了几滴血,还有老鼠在这上面拉过屎。如果出现在正规医院,患者肯定会投诉到医院倒闭。 素凉薄嫌弃的丢开绷带,抽出手帕擦擦手,仰头看向天花板唯一一盏蒙了层污垢的灯泡。 灯泡上的灰尘至少十层厚,光线变得很暗。不止灯泡,整个处理室看起来很长时间没有打扫,更没有任何手术后预防感染的措施。难怪听‘上级’的口气,担心素凉薄身子孱弱捱不过去,变成‘坏胚’。 素凉薄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别说挨上一刀。但凡把他在这里关两天,素凉薄立刻就死,根本不用阴差过来索命。 他一身脆皮,身体和心灵都很难在这种地方存活。 就凭处理室脏乱差的卫生环境,再加上以‘自生自灭’为主的术后措施。能够从这里活下来的孩子,已经不能说命大,应该是命硬,阎王亲自来都带不走那种。 “亲爱的。”素凉薄叫祂,轻轻问,“你好像有点难受?” 从进入基地开始,恶煞一直把意识藏在很深的地方。 恶煞出现,克制地回应,“这里环境太差。” 整个地下基地死气太重,还萦绕着散不去的积怨,浓烈到能够影响邪祟。也就只有素凉薄体质特殊,感受不到铺天盖地的阴寒。 毕竟,他本人可比这里阴多了。 恶煞可以肯定,此处发生的一切,背后绝对有什么脏东西的手笔。 单凭人类,怎么可能顶着这么强烈的怨恨,继续作恶? 而且根据恶煞的判断,这一切的源头,肯定是非常强大的邪祟。那股气息,勾得祂体内杀意蠢蠢欲动,必须努力忍耐,才能不让杀意刺痛素凉薄。 “原来如此。”素凉薄弄清楚原因,略带歉疚地说,“你可能还要忍耐一会儿,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虽然他已经成功混进来,还让方管家带着人在外面埋伏,随时可以捣毁这个基地。 但是同样的基地不止一个,素凉薄这个人出了名的喜欢赶尽杀绝,不可能对其它几个基地坐视不理。 既然要毁,那就做得彻底一些,让所有牵扯这件事的人付出代价。 “嗯。”恶煞清楚素凉薄的意图,淡淡应了声,将自己的意识藏进素凉薄体内深处,开启省电模式。 祂确实不太好受,却还是全然支持人类的决定。 祂这样乖顺的态度,让素凉薄十分受用。温温柔柔安抚恶煞,不断说情话给祂听。 素凉薄没谈过恋爱,平常也不看偶像剧,说起情话却一套一套。 恶煞:我也不想这么听话,可是人类好会说情话。 [躺平.jpg] 素凉薄跟恶煞调情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屠夫终于来了。 ‘咚——’ 处理室的门被用力推开,一个披着白大褂,身材高高大大,脸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醉醺醺闯了进来。 他眼神迷离,走路的腿都在哆嗦,手里还拎着半瓶二锅头。 “你就是…嗝…今天的生胚?”中年男人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目光涣散地看向素凉薄,嘴里散发浓重的酒臭味,“怎么不提前绑好手脚?浪费老子时间!老张那个人真是,浪费老子时间。” 白大褂来到处理室之前,已经喝了很多酒,醉得走一步摇三晃,跳着探戈摇曳到手术床边。 “今天的生胚咋、咋、咋好几个?”他晃晃自己的脑袋,仔细看了眼,“哦,就三个!” 突然多出两个的素凉薄:…… 这货真的没问题吗? “三个就三个,我今天……大酬宾,买一送二!” “……”素凉薄嫌弃死了,实在不想搭理他。 屠夫摇摇晃晃走到摆放各种工具的架子前,虽然醉得神志不清,手法相当娴熟,看来已经形成没有必要的肌肉记忆。 他三两下就给电锯通上电流,用咯吱窝熟练地夹紧。按下启动开关,电动锯齿飞快转动,每个缝隙都累积着陈年的碎肉和骨屑。有几块因为高速旋转飞溅出来,差点砸在素凉薄身上。 素凉薄勉强躲开,脸色更差了。 “生、生胚,你过来啊!”白大褂怀中抱着电锯,扭着不太正宗的东北大秧歌,呼唤素凉薄快点过去。 素凉薄无动于衷,兀自站在角落,毫无情绪的眼睛盯着他,有些明白这个人被叫做‘屠夫’的原因。 他虽然穿着白大褂,但是那样的状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判断,都不配称为‘医生’。 难怪这个基地,有那么多因此丧命的‘坏胚’。 虽然侥幸活下来,也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素凉薄垂眸,掩去眼底的厌腻。 “够了,快点结束吧。” “喂,哪个生胚,怎么还不过来?”白大褂抱着电锯,独自摇摆了好一会儿,见素凉薄还远远站在那儿,不由得心里生气。 他以前处理的生胚,哪个不是乖乖躺好,任由自己宰割?偶尔遇到不听话的,屠夫只要用电锯随便比划两下,他们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我听说,你是老张带进来的,他没教你这里的规矩吗?”白大褂挥舞着电锯,不耐烦地说,“在这里,听话就能少受点苦头。你乖乖过来,别乱嚷嚷,我就不割掉你舌头。否则,等会儿有你小子受的!” 素凉薄听到赤.裸.裸的威胁,表情丝毫不慌,反而还游刃有余的笑笑,“哦,原来你真的有这个打算。” 素凉薄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得罪了很多人,但是没有谁敢当面威胁他的性命。 屠夫虽然蠢,但是挺有勇气。 到时候要好好‘奖励’他一下。 “哈?”白大褂诧异地看向等待宰割的生胚,顺便举起手里的电锯。 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 过去那些年,他在这个处理室解决了太多孩子,没有哪个小孩像素凉薄这样,面对嗡嗡作响的电锯,依然毫无畏惧。 除了吓傻了,很难找到合理的解释。 白大褂对上素凉薄的眼睛,看清他眼底的寒凉,十分醉意硬生生被吓醒三分。 明明他才是手拿武器的人,对视的瞬间,竟然有种被素凉薄占据上风的错觉。 白大褂心底‘咯噔’一下,有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你说说,除了舌头,你还想割哪里?”素凉薄走向他,一脸无所畏惧地坦然,“想要割了我的手,还是剁了我的腿?” 白大褂醉意又消减了一份,防御性的抱紧电锯。 素凉薄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迎着电锯,毫不畏惧地说,“我倒是无所谓。” 素凉薄并没有说谎。 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一对手脚呢? 但是恶煞有所谓。 祂想到那样的可能性,情绪明显变得糟糕。 如果人类失去手或者脚,恶煞或许会毁灭这个世界的一切。 即使在恶煞的记忆中,他与素凉薄相处的时间相当有限,不足千年煞生的一渺光阴。 可是,当初在红月山上,因为素凉薄的一番话,让他决定从此和人类共生。 按照素凉薄的说法,他们是‘体内同居’关系。那么,恶煞怎么会容许,有人损坏自己的人类?! “亲爱的,别生气。”素凉薄感受到恶煞的杀意,被刺得生疼,立刻安抚道,“站在我个人的立场,确实无所谓。不过,我现在是你的。未经你的允许之前,我不会让别人对身体乱来。” 恶煞这才消停,勉强决定暂时饶过白大褂。 ——刚才差一点,恶煞就要想吞噬小鬼那样,把愚蠢的人类撕成碎片。 白大褂手里还拿着电锯,人却已经懵了,呆呆看着素凉薄。 他想不通,自己一副丑恶狰狞的嘴脸,素凉薄为什么还能保持镇定,脸上一丁点害怕都没有。 而且,这个小孩非但没有吓得到处逃命,反而还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距离电锯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电锯齿轮疯狂转动,差一点就会碰到他的身体。 白大褂下意识抱紧了电锯,紧张地咽下口水。 “你不动手吗?”素凉薄定定站在他面前,一脸平静望着他,“难道,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我、我……”屠夫犹豫着,手里的电锯,不自觉压低了几分。 “到底要割手,还是要剁腿,快点做个决定吧。我行程很紧张,没有多余时间跟你耗。” 素凉薄迈开腿,闲庭信步般绕过电锯,凑近打量白大褂,目光仿佛扫描般划过他身体每一寸。 恍惚间,白大褂有种里里外外被看透了的错觉。 “陵城人民医院。”素凉薄目光落在他胸口,透过层层叠叠的污渍,看清楚藏在下面的字迹。 这个医院名称,素凉薄不陌生。 陵城最大的公立医院,素凉薄以前没少祸害过。里面主任级以上的医生,见素凉薄如同见到祖宗显灵,求神拜佛希望他快点离开。 素凉薄记忆挺好,陵城人民医院大部分医护人员,他都认识,绝对没有眼前这个脏兮兮的邋遢男人。 白大褂听到他报出医院名字,一惊,反射性捂住自己胸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素凉薄绕着他,转了半圈,目光最后落在白大褂脸上。 “陵城人民医院是全国评定的三甲医院,看你的样子,绝对没资格成为那里的医生。”素凉薄仅凭一件衣服,很快分析出来,“明明不是医生,却能拿到医院制服的人,要么是保洁,要么是门卫,要么是医院内的杂物人员。” 他没说一句,白大褂额角的冷汗就多一颗,明显是心虚。 素凉薄继续分析,“正规医院很少聘请临时工,只要你在那里呆过,就肯定会留下记录。这套制服是他们两年前改版的样式,你离开医院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两年。” “只要将排查范围缩小到这个区间内,然后……”素凉薄抬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微型摄影机。 来这里的路上,素凉薄一直保持天真单纯的人设,导致绿大衣对他毫无防备。只把他钱包手机拿走,没有搜查身体,就放任素凉薄进入地下基地。 这么点小手段,怎么可能防住素凉薄? 要知道,素凉薄手法变化莫测。曾经参加某个绝密会议,即使经过重重扫描,安保人员前后搜身了六次,他依然用录音机把会议内容一字不漏录下来,让人防不胜防。 从此,大佬们明白一个道理。 只要邀请素凉薄,就别谈什么保密。 消息肯定会泄露的,就看素大佬是否愿意公开。 而现在,偷偷带几个高科技设备,进入这个地下基地,对素凉薄来说毫无难度。 他对着白大褂的脸,拍了张高清特写。很快,基地外面待命的鉴识员工,传来面容和头骨比对结果,还附带这位屠夫的详细资料。 “哦,原来你姓董,全名叫董德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白大褂听他准备报上自己的名字,吓得大惊失色。 “德正,这个名字放在你身上,还真是讽刺呢。”素凉薄嘲讽。 “你曾经是陵城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值班员,因为非法倒卖尸体的器官被家属发现,赔了一大笔钱然后失业了。”素凉薄扫了眼资料,猜出前因后果,“所以你记恨把你开除,还让你赔得倾家荡产的医院,就用偷来的制服,以‘陵城人民医院’医生的名义,来这里成为屠夫?” 完全被猜中了。 屠夫听完他的话,托着电锯的手狠狠哆嗦,差点拿不稳砸在自己脚上。刚才灌下去的酒,已经完全被吓醒了,化为脸上的冷汗。 他两颗眼睛死死盯着素凉薄,青紫的嘴唇缓缓蠕动。 即使早就有所察觉,但这个瞬间,屠夫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不得了的人物。 他在‘跟素凉薄拼了’和‘认怂’之间犹豫几秒,看见素凉薄握紧拐杖的手,决定选择第二种方案。 以白大褂的人生经验,素凉薄敢这样摊牌, 没有几个后招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他手里那个拐杖抽出来,里面装着引爆器。 “你……您……”屠夫小心翼翼打量他,甚至特意换了个敬称,“您究竟是什么人?” 素凉薄懒得回答,眼睛虚虚一瞥,继续念屠夫的个人信息。 “真讽刺,原来像你这样的人,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有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女儿。照片看起来年纪挺小,今年几岁了?” 屠夫老老实实回答,“六……六岁……” “六岁,和这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差不多吧。”素凉薄瞥了他一眼,发出灵魂质问,“你可爱的女儿,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外面对自己同龄小伙伴,做这种事情吗?” 素凉薄一直处于负面情绪中,克制自己不要发作。 很难想象,他沾满鲜血的双手,回到家中,如何拥抱自己幼小的女儿。 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同理心吗? “我……我……没……”白大褂冷汗大颗大颗滴落,发青的嘴唇剧烈颤抖,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在外面做的勾当,怎么可能跟家里人说? 素凉薄厌恶地敛起眼神,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微型通讯器。 “董‘医生’,需要我当你的嘴替吗?” 第27章 微型通讯器信号接通,对面的人立刻用清晰又准确的播音腔,报出陵城市区内,一个普通住宅小区的地址。 他不仅说出准确的单元楼,而且精准到某层某一户。 “!!!”白大褂听到自己家里的地址,震惊地抬起头,表情好像见到什么恐怖的厉鬼一般。 不对。 眼前这个外表纯良的少年,搞不好比厉鬼更加恐怖。 通信器对面的人训练有素,简明扼要汇报道,“素先生,我们已经在单元楼门口埋伏。只要你吩咐,我们随时可以行动。” 素凉薄慢吞吞说,“先拍张照片发过来,董先生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家人。” 他笑得漂亮,却比最毒的药更加危险。 假如商宁在现场,肯定要吐槽‘素凉薄快放下你手里的反派剧本’。 “不要动我女儿!求求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别动她!”白大褂吓得魂不守舍,扔下沉重的电锯,双腿一屈,竟然直直跪在素凉薄面前。 直到此刻,他才真情实感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素凉薄冷眼看着屠夫。 他未必后悔自己做了恶,只是后悔牵连了无辜的家人。 却也不想想,被他伤害的那些孩子,哪个不是无辜的? “求求你,我女儿和我妻子都是无辜的!不要对她们下手!”白大褂用力磕头,脑袋重重砸在地面上,苦苦哀求素凉薄放过自己的家人。 素凉薄天生同情心匮乏,不会怜悯咎由自取的人。看到这个场景,内心只觉得更加厌恶。 “董‘医生’,原来你也知道‘无辜’这个词的意思?”素凉薄居高临下睥睨他,冷声问,“之前被你剁掉手脚的孩子,哪个不无辜?” “我、我……”白大褂磕磕巴巴,憋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坦白说,他知道那些孩子可怜又无辜,曾经也不是没有同情过。最开始,屠夫喝了酒才进处理室,就是因为不想在清醒状态下,完成这个罪恶的仪式。 之所以没有选择停手,是因为这个工作报酬高,即使搞砸了上面也不会太计较。他可以还清欠款,还可以让妻子和女儿,过上优渥的生活。 当牺牲别人的利益,可以换取自己的利益时,屠夫选择拿起电锯。 素凉薄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把屠夫的内心活动,猜得七七八八。 “别害怕,祸不及子女的道理,我也明白。你自己造得孽,当然要反馈到你自己身上。”素凉薄看向脏兮兮的手术床,低低吩咐,“躺上去,自己把手脚绑好。” “我?躺上去?”白大褂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张充满罪恶的手术床,眼神充满抗拒。 风水轮流转,屠夫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把自己绑在这张床上。 “三、二……”素凉薄开始倒数。 他每次倒数,语气没有太强烈的威慑性,却总能给人无法反抗的压迫感,源于素凉薄这个人自身的特质。 素凉薄天生帝王命格,注定应该身居高位,睥睨众生。 倒数结束之前,白大褂想到女儿可爱的笑脸。终于下定决定咬咬牙,颤抖地躺上去。 他不太熟练的解开束缚带,先固定自己的双腿。然后颤巍巍躺平,磨磨蹭蹭固定自己的双手,心脏如同打麻将般扑通扑通用力跳动。 素凉薄没有催促,弯下腰,捡起他掉在地上、还没有关闭电源的电锯。 “真重。”素凉薄身子骨太弱,平常不怎么干力气活,双手才勉强拿起来。 恶煞:论我那娇弱无力一推就倒的人类。 运转中的电锯,缓缓逼近手术床。在白大褂眼前飞速转动,几次都快要落到他身上。 “你也看见了,我不太会用这个,下手没分寸。”素凉薄勉强举起电锯,有些费劲地说,“接下来我的问题,你要是不好好回答,后果自负哦~” ‘后果自负’几个字尾音上扬,听起来还有点可爱。 只是说话的内容,跟可爱完全沾不上边。 素凉薄没给白大褂犹豫的机会,直接问出第一个问题。 “董‘医生’,你伤害过多少孩子?” “太多了,我已经记不清……等等!等等!”白大褂话还没说完,眼看电锯迅速逼近,就要劈开自己的脑袋,吓得他连忙大喊,“我想想!总共应该有八十多个!熟胚六十多,坏胚十几个!” 白大褂生怕素凉薄对回答不满意,还主动补充,“刚开始做这种事,我不太熟练,所以坏胚的数量比较多。现在我下手已经有分寸了,只致残,不致死。只要身体不是特别差的孩子,都能留一条命。” 听起来,这货对自己的技术还挺满意,真是鲜廉寡耻。 素凉薄想想外面笼子的数量,大概能对上。 “关于其它基地的情况,你知道吗?” “只知道一点。”白大褂害怕地双腿哆嗦,“像我们这样的基地,全世界总共有四个。陵城属于第二基地,最大的基地在东南方边境一带。那边治安比较乱,只要偷偷跑过国境线就天高皇帝远,没有人能管,所以总部的人都特别猖狂,大白天都敢下手,熟胚数量也不是其它几个基地能比的。” 素凉薄听得皱眉,“你们这个组织的总管理者,也在那边吗?” “我不清楚!别、别动手!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因为技术原因,跟其它三个基地的屠夫有交流。关于组织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这种肮脏的技术,竟然还需要交流? 亏他们做得出来,素凉薄更想吐了。 “行吧。基地那些小孩子被切断的手脚,还有被称为‘坏胚’的孩子,你们怎么处理了?” ——事实上,这是素凉薄最疑惑的问题。 就算这里是垃圾堆,每天处理掉那么多尸体和人体残肢,势必会引起关注。即使他们用一些特殊的处理手段,只要经过检测,就会发现那些是人体组织。 但是基地存在这么久以来,素凉薄没有看到任何关于‘发现不明人体组织’的报道。 他职业比较特殊,偶尔也会协助有关机构。因此,对于陵城内部的情况还算了解,有几位经常合作的大佬。 素凉薄能够确定,陵城市境内,没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底下,与这帮烂人互相勾结欺上瞒下。 ——那么问题来了。 那些应 该堆成山的残肢和尸体,到底去哪里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白大褂老实回答。 “嗯?”素凉薄手里的电锯逼近,几乎贴着他的脸擦过去,在他脖子的大动脉反复试探。 “饶命啊!放过我!”白大褂快要崩溃,大声回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处理完毕,上级会来处理室拿走垃圾……呃……那些小孩的断手断脚。然后他把东西带出去,交到负责收集的人手里,后来就没有人知道那些东西去了哪里。” 说完,他下身控制不住抖动,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充斥整个处理室。 屠夫竟然硬生生吓尿了。 素凉薄嫌恶心,退后好几步。手中的电锯划过白大褂的脸,把他的胡子连着皮肤刮下来一层,半张脸立刻变得血肉淋漓。 “啊。”手滑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素凉薄没有愧疚之心地想。 “啊!”白大褂发出杀猪般惨叫声,又在素凉薄威胁的眼神中,咬咬牙忍下来。 “够了。”素凉薄估摸从他嘴里问不出更多消息,索性扔下电锯,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每根手指。 这里的东西,他稍微碰一下,就觉得脏得要死。这双手要不是自己的,他恐怕得当场丢掉。 回家以后,至少要洗手十遍。 “去向你的上级复命,就说已经处理过了,继续接下来的流程。”素凉薄大发慈悲,暂时放他离开。 “可是……”屠夫看向素凉薄完好的四肢。 没有完成处理生胚的任务,屠夫没办法向上级交差。等会上级过来收集残肢,他也很难糊弄过去。 素凉薄似笑非笑看向他,“你倒是挺敬业。想割掉手还是脚呢?” “不、不敢!”白大褂脸上还带着血,哪还敢有这种想法? 他慌忙从手术床上栽下来,连滚带爬离开处理室,去找上级汇报。 至于上级等会儿过来收集残肢,大不了他从哪个同事身上拆一条腿,勉强也算交差了。 同事:你自己没腿吗? 白大褂挣脱束缚,跌跌撞撞离开后。肮脏的处理室重归寂静,一道声音从通讯器传出来。 “素先生,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素凉薄回复,“大鱼还没有消息呢。难得我亲自来一趟,要给他们制造一点惊喜。” 至于他们觉不觉得‘惊喜’,关素凉薄屁事? . 自从屠夫进入处理室之后,那扇门照旧被关起来。 留在外面的绿大衣老张,一直心神不宁,右眼皮跳个没完。他心里不太安宁,隔三差五朝处理室那边看一眼,嘴里叼着的烟烧到嘴巴都没发现。 “怎么处理了那么久?里面不会出事了吧?”老张暗自嘀咕。 事实上,这不是老张第一次带‘生胚’回来。 虽然老张说过,他是浑浑噩噩被人骗进组织里。刚开始,对于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时间长了,就算再傻的人也应该反应过来。上级给的报酬足够优渥,工作内容简单没有技术难度。平常只需要盯着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乞丐,也算是轻松又自在。 久而久之,老张便在安逸中,磨灭自己仅存的良心。 遇到素凉薄之前,他每天带着熟胚在繁华的街头到处流窜,逼手底下的小乞丐卖惨乞讨,疯狂榨干他们残余价值,同时物色适合做成生胚的孩子,趁他们不注意骗到基地,交到屠夫手里。 老张知道,他已经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直到素凉薄出现。 不知为何,他现在无论睁眼开始闭眼,眼前都会出现素凉薄那副全然相信自己的清澈眼眸,还有那句悲痛的‘你不怕遭报应吗’? 老张害怕遭报应,胸口传来闷闷地钝痛。 本以为消失的良心,竟然又被唤回了。 整个处理过程中,老张紧张地苍蝇搓手,叼着烟蒂在处理室门口来来回回打转。 听到处理室里面不断传来电锯声和惨叫,心脏差点提到嗓子眼。 到底多疼啊?素凉薄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小少年,竟然叫得像杀猪一样。 难道屠夫一个上头,把他手脚都给剁了? 不能够吧? 他害怕闹出这种事,还特意嘱咐下手轻点,别做得太过火,稍微意思意思做个样子就成了。 那位小少爷身子孱弱,老张真害怕他撑不过去。 ——如果他出现大出血,或者什么并发症,送到医院去不知道有没有救? 老张冒出这个想法,首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要知道,他们这里的孩子,就算死了也不能送去医院。 如果到了正经医疗机构,肯定登记孩子的信息,问他为什么受伤。 大医院的医生们经验丰富,一眼就能看出伤口是电锯斧头造成的。 如今是和平年代,好端端的,孩子为什么会被电锯斧头剁掉胳膊腿? 只要他们稍微留个神,再调查一下,基地的事情肯定会暴露。 素凉薄绝对不能送去医院,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老张用力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再次看向惨叫声不断的处理室,双手合十拜了拜佛。 也不知道他这种人,求神拜佛有没有用处。 又过了好一会儿,处理室的门才从里面打开,一身是血的屠夫从里面跑出来,头也不回冲向上级的房间。 老张猛地瞳孔地震。 处理‘生胚’的过程中,难免出现流血现象。基地的屠夫是老手,料理过将近一百个生胚。通常情况,他遇到‘小场面’,他不会这么慌慌张张。 有几次处理结束,老张进入处理室,还能看到屠夫叼着一根烟,坐在沾满血的手术床上吞云吐雾,酒劲还没有彻底清醒。 次数多了之后,即使生胚在处理过程中变成坏胚,屠夫依然能面不改色淡然应对。 老张内心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屠夫突然变得这么惊慌,代表事情肯定不简单! 难道说,素凉薄他…… 老张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顾不得其它,推门闯进处理室。 “喂,小少爷,你还活着……” 老张一条腿刚进去,就感受一柄锋利冰冷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别动。” 第28章 “别动。”素凉薄冷冷抛出这两个字,冰冷的剑锋架在绿大衣脖子上,语气没有任何感情。 活像一个外表娇弱无力、清清纯纯白莲花,实际上拔出剑就能干翻一支军队的专业杀手。 ——当然,恶煞很清楚,人类并没有那种本事。 但是他的演技足够封神,装得特别唬人。 绿大衣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进入处理室,本来以为会看到缺胳膊断腿,或者状态更加糟糕的素凉薄,没想到会遭遇这么一茬,吓得当场愣在那儿。 “饶命!我、我投降!”他缓缓举起手,一副非常识时务而且没出息的样子。 同时,绿大衣打量整个处理室,发现状况和以前明显不太一样。 之前做完‘手术’的处理室,肯定肉眼可见一片血腥。 众所周知,越新鲜的血液,颜色越接近于鲜红,视觉刺激感越强烈。 尤其是鲜红的血泊中,还躺着小孩的断肢,或者已经失去气息的幼小儿童。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不可能忘记那些画面。 而现在,绿大衣熟悉的场景没有出现。 处理室虽然算不上干净,但并没有比进来之前更脏。 破破烂烂的手术床上洒了几滴血,不太显眼,还没有屠夫身上的出血量大。 等等! 绿大衣突然聪明了一次,难以置信地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出血的源头就是屠夫?!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绿大衣偷偷往后瞄了眼,看到素凉薄昂贵的衣角。 “是你啊。” 素凉薄看清楚来人,瞬间失去战斗意志,兴致缺缺的收起长剑。 绿大衣明显是一块智商盆地,他不愿意跟这么蠢的人交手。 “小少爷,你……”绿大衣看看完好无缺的素凉 薄,又看看随意丢在地上的电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素凉薄敷衍地回了四个字,抬眸,厌腻地扫了他一眼,“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还来我眼前晃,嫌命长?” 相比于绿大衣之前拙劣的演技,他这才算是真·老子不演了。 素凉薄没有进军演艺界,属于本届娱乐圈最重大的损失。 “哈?!!!”绿大衣老张听见素凉薄的语气,脸上写满诧异。 从他把素凉薄亲手送进处理室,再到现在,前前后后不超过半个小时。怎么眼前天真纯粹的小少爷,好像变了一个人? 语气冰冷至极,眼神褪去稚气,变得城府深沉且游刃有余。 而且,他身上散发出独特的气势,再迟钝的人也无法忽视。 老张嘴巴惊讶地嘴巴合不拢,僵硬地目光往下瞧,看向素凉薄身体。 完完整整四肢健全,在凶残邪恶、吓哭无数小孩的屠夫手底下,非但没有受伤,甚至连一丁点血都没有沾上。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干干净净站在那里,眉目如画,浑身仿佛笼罩着虽然浅淡但是圣洁的光芒,与散发肮脏与恶臭的处理室格格不入。 仿佛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都是对这个人的玷污。 “你……”绿大衣张张嘴巴,想问些什么。比如你怎么从屠夫手底下逃脱的,比如你来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再比如,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多话已经涌到嘴边,然而终究没有问出口。 因为,绿大衣已经从素凉薄身上得到了答案。 之前的天真与纯粹,都是他刻意为之、技巧高明的伪装。现在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才应该是素凉薄最本质的模样。 其实早就有端倪,绿大衣只要多看一眼就会发现。 纯洁善良的素凉薄固然美好,但那份美好仅仅只是流于表面。旁人自以为他心性单纯,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却不知已经落入素凉薄的陷阱。 现在这个样子,才能从他千变万化的外表之下,窥见一点点危险的真实感。 危险到让人毛骨悚然,仿佛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绿大衣垂死挣扎,“你利用我?” “嗯,是你的荣幸。”素凉薄把长剑收进拐杖中,恹恹地说,“念在你发挥了一点点价值的份上,到时候,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他语气狂傲又理所应当,仿佛留全尸是什么莫大的恩赐。 ——后来绿大衣才知道,留全尸已经算素凉薄最大的仁慈了。 “小少爷,你究竟……”绿大衣问出他身份之前,猛地想起上级之前交代过:陵城这片地界繁华,那些没经过太大风浪的警察,根本想不到真正的罪恶有多么不堪。动起手来八成惜命,跟他们这群亡命之徒没得比。 但是唯独有一个人,千万不能招惹。 常年住在陵城的顶级策划师素凉薄,今年刚刚满十八岁,看起来人畜无害易碎感拉满。实际上,是个最疯最狠,最不要命的厉害角色。放眼全世界,各方势力缠斗得再厉害,遇到素凉薄总要礼让几分。 假如不小心被他盯上,麻溜有多远跑多远。必要的时刻,可以选择自我了断。免得落入这位大佬手中,他至少有一千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你是……素、凉、薄?”绿大衣回过神来,连声音都在颤抖。 素凉薄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认出来了?” 绿大衣只觉得脑子‘嗡’一声,瞬间从头凉到脚后跟。 什么极品生胚?他这波属于引狼入室,自掘坟墓啊! 绿大衣脑子已经彻底死机,呆呆的问,“那你……您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素凉薄已经被识破身份,却丝毫不慌张,坦荡荡回答,“当然是留在这里。” “您难道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听说素凉薄策划天下无双,但战五渣,需要顶级的安保团队才能明显护住。 之前他跟别人中门对狙,顶级安保团用20%的战力负责冲锋,另外80%全部守在素凉薄身边,生怕他不小心刮一下蹭一下。 对别人来说晚两秒去医院,就会自动愈合的伤势,落到素凉薄身上都是致命伤。 他现在亲自潜入基地,把自己置于危险中。老张和屠夫,都是组织最底层的最底层。素凉薄即使解决掉他们,处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乞丐组织存在这么多年,不止因为利益驱使,还因为背后有不可反抗之物的存在,逼迫他们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 据说,之前每一个背叛组织、泄露组织机密的人,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 绿大衣还存了一点未泯的良知,将这些情况告诉素凉薄。 素凉薄对此毫不在意。 他甚至有一点愉悦,唇角扬起漂亮的弧度。 “哦,那我更应该留下。” 恶煞毫不意外地想:不愧是我的人类。 怎么作死怎么来,有一种不顾性命的轻狂。 “素凉薄,你疯了!”老张无法理解一个战五渣的行为模式。 他不应该躲在别人背后,舒舒服服指挥属下替自己卖命吗?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 素凉薄用拐杖撑住有些疲惫的身体,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说,“但凡你听过我的名字,就应该知道。” “我这个人。” “最喜欢见证他人的末路。” 不择手段,赶尽杀绝。 . 屠夫身上沾满了血,按照素凉薄交代的话,哆哆嗦嗦向基地内的上级汇报完毕。 上级还沉浸在得到‘极品生胚’的喜悦中,再加上屠夫身上确实沾着血,一时间没有怀疑。说了句‘知道了’,让屠夫像平常那样,把素凉薄关进专门让生胚养伤的房间。 “行。”屠夫点点头,转身正要往外走。 走出两步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我从外面弄到二两茶叶,一万九一斤的好东西,领导你要不要尝尝。” “行啊。”上级跟屠夫‘共事’多年,私交算得上密切,没有怀疑的答应道,“我今年一直呆在地下,好久没喝过好茶了,快给我泡一杯!” “哎,好嘞!” 与此同时,素凉薄已经被送到‘养伤房’。 养伤房应该是地下基地条件最好的房间,不但有一张虽然很脏,但是勉强算舒适的床,还有饮水机和几包劣质零食,和一台功能简单的动画片播放器。 素凉薄检查播放器,竟然是安装电池的老古董,屏幕是黑白的,没有一丁点与外界沟通的可能性。 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他们负责添置和收拾,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他不抱希望的搜查一圈,本来没指望找到什么找到什么有用东西。 毕竟这个房间,时时刻刻处于监管之下。来到房间里的孩子,非死即残,信息无法传递出去。即使真的能够传递,每天有人过来巡查时,也会损毁留下的信息。 然而,素凉薄嫌弃地拿起枕头,在最深处摸到一个四四方方,有点硬度的东西。 他皱了下眉,沿着边线撕开枕头内心,从里面掉出几张小学生用来写生字的本子纸,纸页微微泛黄。 几张田字格纸,被裁成四四方方的大小,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稚嫩笨拙,看起来应该是哪个孩子留下的日记。 素凉薄翻开第一张,最早的日期是三年前的年初。 一时间,素凉薄不知道该愤怒这个充满罪恶与污秽的组织,竟然存在了三年多。还是该吐槽,基地员工卫生意识堪忧,整整三年不换枕头。 ——如果是自己雇佣的人,同样的寝具使用三天,就该被方管家教训了。 素凉薄撇撇嘴,打开黑白播放器,借由屏幕微弱的光,仔细阅读文字。 ‘我好tong苦啊!有没有人jiujiu我呢?’ ‘今天雨好大,天空也在为我哭qi吗?前天下午,我被带到这个地方,一个味道很难闻的叔叔切duan了我的 tui,特别特别tong。然后他们把我关在这个房间,让我guaiguai听话,不听话就会再切一条tui,还要ge我的舌头,我好hai怕。’ 素凉薄艰难读完纸页的文字,眉头不自觉蹙起,仿佛看见三年前,独自躺在这里的小孩,用力写下‘有没有人救救我’。 他一言不发翻过这页,看向第二篇日记。 ‘今天那个叔叔又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他个子非常ai,比我还要ai,lian看起来很奇怪。叔叔叫那个陌生人‘老大’。陌生人mo了mo我的lian,然后拿走了我的tui。’ 小孩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大量的拼音。由于表达能力有限,很多场景无法详细描述。 不过,素凉薄依然能从笨拙的文字中,读出小孩要传递的意思。 三年前,传说中的‘上级’在这个基地现身,拿走了孩子的断腿。 基地里不翼而飞的残肢,或许都是被那个‘上级’带走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一个比小学生还矮的侏儒,拿走孩子的腿有什么用? 素凉薄带着巨大的疑问,又往后翻了几篇,看到更加让自己惊讶的内容。 ‘上次那个陌生人又来看我了,二天不见,他的lian变得更加奇怪。陌生人认出我,还走到我面前mo我的头。我非常hai怕,不敢抬头看他。低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他的tui,我xia坏了!因为我发现,那是我的tui。我的tui上有一块tai记,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真的好hai怕,我问他:为什么我的tui会长在你的shen体上?陌生人笑了,他说所有孩子的tui,全部shu于他,我不明白。’ “世界上还有这种事?”素凉薄看得头疼,忍不住骂了句,“荒谬。” 日记中的‘他’拿走孩子的腿,是为了断肢移植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以素凉薄对目前医疗技术的理解,自己的断肢超过一定时间,移植成功率就变得很低。更何况别人的断肢? ‘老大’使用孩子的腿,这已经不是医学奇迹能够解释的范围了。 姑且不提断肢移植的成功率,素凉薄回看小孩第一次遇到那个人,并没有提到他没有腿,只说‘个子矮,看起来比较奇怪’。 很多小孩虽然表达能力有限,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但直觉出奇敏锐。民间常有传说,小孩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让他觉得奇怪的点,或许是这个组织最大的秘密。 素凉薄将日记往后翻,没有看到其它内容。应该是那个孩子伤势好转,所以离开养伤房了。 “亲爱的。”素凉薄合起日记,将它仔细装进一个透明封口袋中,对体内的恶煞说,“我们有线索了。” 虽然日记只有寥寥几页,但至少让素凉薄知道,组织里面有见过‘老大’的人。就算那个老大不是最终boss,至少也是很接近组织核心圈层的人。 如果那个孩子还留在这个基地,素凉薄就能够从他身上,找到破局的关键,动起手来会方便很多。 素凉薄喃喃,“要是知道这本日记是谁写的,就方便多了。” “我知道。”恶煞立刻告诉他,“是你之前接触过的人。” “我之前接触过的?”素凉薄得到提示,开始回忆自己进入基地之后的情况。 他进入基地之后,见到的小孩挺多,每个小乞丐都看了一眼。但是接触过的除了陈大树,就只剩下…… 素凉薄立刻有了眉目,“之前那个不回答我的小乞丐?” “对。” “原来是他。”素凉薄之前找他试探,是因为发现那个乞丐没有被割掉舌头,还有说话的能力。而且看他的表情,不像周围乞丐那样麻木。 既然有了目标,接下来事情会轻松许多。 “说起来……”素凉薄有了大概方案,这才想起来问,“亲爱的,你怎么知道是他?” 恶煞解释,“有气。” 之前迟归凛说过,煞无形无象,不属于‘物’的范畴,由天地间的气汇聚而成。 这种‘气’不单单指人死了以后的‘鬼气’,活人在极端情况下,也会产生怨气、恨气、伤气。 恶煞对于‘气’格外敏锐。 那个孩子写日记时,充满绝望,恶煞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之气。 之前在笼子里附近,恶煞感受到同样的气,从小乞丐身上散发出来。 过了整整三年,孩子表面上已经麻木绝望,其实内心还憋着一口气。或许因为不甘心,或许还在等待着生机。 呆在这种罪恶又污秽的地方,若是身上没有‘气’,小乞丐早就变成一滩行尸走肉。 素凉薄了然,眼前出现他将要开口,却在看到绿大衣瞬间,徒然闭嘴的表情。 在他准备说话的瞬间,应该对自己抱有希望吧? 准确来说,过去三年中,小乞丐对无数人抱有希望。甚至在被监视的状态下,想方设法留下这篇日记,希望有谁能够救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又被折磨了多少次。 才会像现在这样,一边希望,一边绝望。 “亲爱的,现在去找他吧。”素凉薄妥帖收起简陋的‘日记’,立刻做出决定,“拖泥带水,实在不像我的风格。” “嗯。”恶煞应了声,没有对素凉薄的决定,发表任何意见。 即使恶煞认为,素凉薄现在的决定与平常相比,有些冲动了。 他大可以掌握更多线索,然后再动手。 只是那样的话,这里的小乞丐们,还会多遭受一些折磨。 “亲爱的。”素凉薄叫他,“外面有很多坏人,我这么弱,你不担心吗?” 记得之前在红月山,祂还稍微担心了一番。 “担心谁?”经历这么多事情,恶煞稍微变得聪明一些,理直气壮说,“我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至于素凉薄…… 笑死,阎王根本不敢收他。 第29章 素凉薄走出养伤房,静静站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昏暗的光线。 他上辈子大概是植物,明明性格扭曲又黑暗,还经常被吐槽拿了‘反派剧本’,实际上却非常喜光。 宅邸要建在高出,离太阳近一点,连睡觉都要给自己留一盏小夜灯。 这样阴暗又潮湿的地下,着实不利于素凉薄的成长。 “这里好黑啊,亲爱的。”素凉薄低低抱怨。 恶煞凝出一缕煞气,给他点了个鬼火。 素凉薄看一眼,就笑了。 鬼火幽幽,在他眼前一跳一跳,压根没有照明作用。反而因为突兀的存在,衬得周围更加黑暗。 “好可爱~”素凉薄愉快地夸奖,“像亲爱的一样可爱。” 煞生第一次被夸奖‘可爱’的恶煞,又点燃一簇毫无卵用的鬼火。 现在倒好。 素凉薄一左一右,视线被鬼火占据,只能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要求恶煞收起鬼火。 这个地下基地的建造者,也知道他们这群人渣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素凉薄一路走到入口处的走廊,目之所及找不到半扇窗户。 长长的走廊估摸有十几米,只能依靠最尽头一盏昏黄的灯泡照明。灯泡看起来寿命比这里的小孩还长,通电后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仿佛随时会爆炸。 基地的每个角落,都没有能够显示时间的设备。一直以来,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孩子们,只能凭借生物本能判断时间,没有严格的昼夜,当然也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 耗在这种度日如年的地方,他们恐怕会以为,世上已经过了千年。 素凉薄定定站在那儿,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鬼火。鬼火没有温度,碰到的时候有点寒气,还挺好玩。 恶煞虽然不懂素凉薄这串动作,有什么含义,还是尽职尽责给他点鬼火。 其实,素凉薄可能不知道,每一簇鬼火代表一个小鬼。 小鬼:我明白了,把我鲨了给你们助助兴!这样我就成为你们play的一环了。 素凉薄玩弄可怜的鬼火,耐着性子等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收到屠夫白大褂传来的讯号。 “真慢。”素凉薄嫌弃,“董‘医生’,我还以为你又反水了。” 这个‘又’字用的很有灵性。白大褂策反过程太顺利,启用这种人,总觉得他迟早会变成二五仔。 当然,论起二五仔,还是绿大衣更胜一筹。素凉薄甚至懒得利用,他自己就送上门倒贴。 “我哪敢啊?只是因为麻醉药发作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还要长,所以才来迟了。”白大褂苦笑,“我的老婆和女儿被你控制着,我还想保他们一命。” 刚才在处理室,白大褂跟素凉薄简单对峙以后,清楚意识到:别看这个少年柔柔弱弱,他动起手来,绝对是个厉害的角色。 莫说白大褂,就是整个基地、整个组织的人加起来,也未必是素凉薄的对手。 少年现在选择按兵不动,自然另有打算。自己主动投诚,或许还能落个好下场,至少死的不会那么惨。 否则,白大褂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人不仅会让他死得很惨,甚至会波及自己重要的家人。 “不要把我说得那么恶毒。”素凉薄丝毫没有反思自己的恶毒反派形象,细白手指卡主拐杖的宝石,小幅度上下摩挲。 白大褂知道他那柄拐杖中,势必藏着玄机,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差点又被吓尿了。 带给别人巨大压迫感的素凉薄,将恶毒反派的气势贯彻到底,闲闲替自己辩解,“只要你放聪明点,我不会对你家人出手。” 白大褂无语:有区别吗?! 这句话翻译过来,等于他要是不听话,自己的家人也会遭殃。 用年幼的女儿威胁别人,这妥妥是反派才会做的事情吧?! 一时间,素凉薄在白大褂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狠毒。 奈何素凉薄本人,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既然基地里碍事的人都被摆平,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素凉薄拄着黑拐杖,末端有节奏敲击地面,声音回荡在整个基地里。 他凭借直觉,一步步走向之前见过的笼子。 光明正大,就很嚣张。 白大褂以医生的身份,在基地里面呆了这么多年。除了处‘生胚’之外,多多少少需要做一点医疗有关的工作。而且,白大褂还跟其它基地的‘屠夫’进行过技术交流。就算本身对医疗技术一无所知,多少掌握一些药剂和器械的用法。 就算他本身是个废物,也不至于药人这么简单的事,都能翻车。 此时此刻,充满罪恶的地下基地,碍事的人已经全部陷入沉睡。 “你动作要快点,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知道麻药和安眠药什么时候失效。而且除了那群人,组织肯定还有其它监督方式。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白大褂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串废话。 无论有没有被发现,他本人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等等!难道他在为素凉薄担心吗? 素凉薄听完白大褂的忠告,非但没有着急,反而笑了出来,“那挺好,我巴不得他们发现。” “你疯了???我们组织内的大人物手眼通天,比我们这些小角色厉害多了!要是你遇上他们,肯定逃不掉!” 话刚说完,就见素凉薄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他是个大傻子。 “怎、怎么?”白大褂捂住被刮掉一层皮的下巴。 素凉薄慢吞吞说,“你确实没什么胆识,也没什么阅历。” 要知道,‘手眼通天’四个字,是别人经常妖魔素凉薄的说法。别说一个组织的头目,就连全世界有头有脸的大佬,都害怕跟素凉薄对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应该是素凉薄发现被所谓的‘组织头目’发现。 而是那个‘组织头目’应该夹紧尾巴,别太快输了这场攸关命运的捉迷藏。 不过很可惜。 捉迷藏恰好是素凉薄最擅长的游戏之一。而且他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赶尽杀绝,看猎物被逼到走投无路。 多有趣啊~ 素凉薄笑得漂亮又危险,慢吞吞来到堆积如山的笼子前,向白大褂伸出手,“钥匙。” “我没有这里的钥匙啊。”白大褂摊开手,同时耸了耸肩膀,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无辜,“笼子钥匙一般放在固定保管处,由专门的人负责看管。每天要带他们出去乞讨的时候,老张他们才会去保管处,把钥匙拿过来打开笼子。平常是不允许碰钥匙的,免得熟胚串通管理者。” “既然你知道在哪里,还不快去?”素凉薄没见过这么难使唤的人,轻轻咂舌,不耐烦地说,“非要我亲自命令你吗?” 他声音与性格不符,带着一股充满少年气的清冽。再加上常年病弱,嗓音总是夹杂一抹病气,堪称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好听。不耐烦的时候发了狠,听起来不凶,勾得人心底酥酥麻麻。 再配上素凉薄那张漂亮的脸,这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仿佛变成:非要我亲自奖励你吗? 白大褂细细品了一番,终于听出他的意思,连忙说,“我这就去拿!” 他一路小跑着穿过走廊,飞快冲进保管钥匙的房间,不管三七二十一撬开锁,以最快速拿到钥匙。 做这些的时候,白大褂脑子里萌生一个奇妙的想法。 被他命令,似乎还爽,果然是奖励吧! ——我这是被激发了什么奇怪的属性吗? 长长的走廊,只有末端亮着灯,中间没有任何照明设备,光线非常黑暗。 即使素凉薄夜视能力不错,但是因为鬼火的干扰,现在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铁笼中的孩子们大概轮廓,无法看清楚具体样貌。 常年被关在铁笼中的孩子们,早已经在反复折磨中,变得迟钝。他们虽然听见响动,但是给出的回应很少。 那些没有睡着的孩子们,要么蜷缩在笼子里埋着头装睡,不关心外面发生什么。要么假装自己耳聋眼瞎,没发现素凉薄这么大的人晃来晃去,也没发现他做了什么事。 只有被关在最角落的陈大树同学,表现非常激动,双手用力扒拉着栏杆,像个不小心走失后,等待被认领的小动物,眼巴巴盯着素凉薄。 要不是他没办法发出声音,现在高低得嚎两声。 陈大树不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不敢在笼子里面乱折腾,只能用含含糊糊的气音,殷切呼唤素凉薄。 还好素凉薄天生听觉敏锐,即使光线非常暗,也注意到他一连串小动作,首先来到陈大树的笼子前。 相对于其他孩子来说,陈大树算是基地中的‘新人’。 从被拐到地下基地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三个多月,笼子都比其它人新一些。上面挂着一把很大的锁,有两个方形锁孔,理论上需要两个钥匙才能打开。 素凉薄蹲下来与他平视,拿起挂在上面的锁观察,发现铁锁上有好几排牙印。 看来关在里面的陈大树,曾经努力想要咬碎这把锁,但是没能成功。 能咬出几个印子,已经证明他牙口很好了。 “啊啊呜呜!”陈大树见到他过来,更加激动。 由于说不出话,嘴巴里只能发出像狗狗的叫声,看起来更加可怜。 素凉薄见他一副急不可耐,仿佛下一秒就要干碎这个笼子的模样,表情有些无奈。 他俯身蹲在笼子前,从领口拆下两枚精巧的金属装饰。长条形状的,末端很细,有些类似于女生固定头发的发卡。 “退后一点,挡光了。” “啊啊!”陈大树听话的 用手支撑身体,退到笼子最角落,努力把身体缩成一团。 素凉薄将金属饰品放进锁孔,灵巧的手指捣鼓一阵,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牢不可破的笼子锁,打开了。 陈大树瞬间惊得瞳孔地震。 “嗷嗷嗷!”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嘘。”素凉薄被闹得脑壳痛,比了个手势,淡淡解释,“基础技能而已,想学的话,我回去教你。” 素凉薄虽然是个战五渣,但是撬锁、破解密码、攻击对方网络设备之类的事,熟练地不能再熟练。 这种五金店买来的基础锁,对他而言算得了什么?哪怕白大褂没有去拿钥匙,他自己也能打开所有的锁,只是稍微费点时间而已。 “啊!”陈大树盯着他,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素凉薄的模样。 没有见面之前,他想象中的素凉薄宛如皎皎白月,干净,圣洁,一尘不染,仿佛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 真正接触过,才发现素凉薄本人,跟自己脑补的模样完全不同。 除了长相比看过的照片还漂亮之外,他本人真实的性格,简直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狡诈,城府深沉,工于心计,还擅于用精湛的演技伪装自己。 根本不是陈大树想象中,那个胸怀博大,完美无瑕的善人。 然而,这样的素凉薄却因为他远远看了一眼,便决定只身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坚定地承诺会‘带他回去’。 陈大树鼻头一酸。 他突然间感觉,自己面前真实的素凉薄,比幻想出来那个完美大善人,更值得成为自己的信仰。 “笑什么?”素凉薄把行动不便的陈大树拉出来,发现他痴痴盯着自己。眼睛有些泛红,却笑得一脸傻乎乎,就好像遇到了最高兴的事情。 明明处在最糟糕的地方,变成悲惨的模样,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素凉薄一向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现在却有些无法理解陈大树的脑回路。 “啊啊!呜呜!”陈大树想要说话,却因为没有舌头,依旧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他有些着急,用手努力比划,想要让素凉薄明白自己的意思。 “张嘴。”素凉薄拿他没办法,淡淡命令。 “啊——!”陈大树扬起头,配合地张开嘴巴。 素凉薄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冷光手电筒,按下开关,托着他的下巴检查口腔。 陈大树被他碰了下巴,身体僵硬,没由来一阵紧张。 要知道,这个鬼地方,卫生条件实在有限,比老家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更加艰苦。他从进来到现在,只洗过两次澡。第一次为了清洗血迹,第二次因为雨天沾了满身污泥。 连洗澡都是奢望,其它自然更不用想。 陈大树没照镜子,也能想象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身上还散发着酸臭味。 素凉薄这样干净,宛若一尘不染的神明,怎么能触碰这样的他? 正当陈大树沉迷胡思乱想之际,素凉薄已经检查过他的口腔。 “看样子声带完整,做手术之后,能恢复语言功能。” 素凉薄放开他,又见陈大树露出傻笑的表情,双手比划着,嘴巴里啊啊呜呜说个没完。 “亲爱的。”素凉薄实在看不懂他自创的‘手语’,也听不懂他的话,转而向恶煞求救,“你能听懂他的话吗?” 恶煞秒速回答,“能。” 恶煞只有游荡的一魂一魄。 祂原本没有身体,自然没有眼睛和耳朵。 要知道,祂已经在世上存在几千年,一直畅行无阻。自然拥有不依靠耳朵和眼睛,就听到人类说话的办法。 之所以一直不肯帮素凉薄沟通,主要因为…… “他说,喜欢你。”恶煞克制着情绪,硬邦邦转述陈大树的意思。 纵使恶煞对于人类的情感不太了解,也知道‘喜欢’代表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陌生的生灵,在对自己的人类说喜欢。 ——他居然惦记自己的人类! “……”素凉薄何其聪明,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家恶煞为什么一直静默。 毁天灭地的恶煞,竟然在吃陈大树的醋?! 素凉薄有被祂可爱到,很想给恶煞一个很大的亲亲。 “亲爱的。”素凉薄无奈地对恶煞解释,“人类世界的喜欢分为很多种。除了我对你的喜欢之外,还有亲情、友情、恩情。” “他对我,应该是属于恩情吧。”素凉薄看了眼陈大树,有些想笑,“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懂情爱为何物,亲爱的居然介意。” 陈大树眼神热切,但明显没有那种意味。 “我不能介意?”恶煞理直气壮。 当初在红月山上,素凉薄明明说,他们是彼此的独一无二。 现在!为什么!冒出一个!口口声声‘喜欢’的小孩! 除了自己之外,任何觊觎自己人类的生灵,恶煞都非——常——介——意——! “可以,你当然可以介意。”素凉薄迅速妥协,熟练地哄,“反正我只喜欢你,最最喜欢你。” 恶煞这才消停,反馈给他愉快的灵魂共鸣。 “亲爱的之前说过,会帮帮我的。”素凉薄哄好恶煞,毫不留情的利用,“让我听懂他的话,好不好嘛?” 他语气温软,甚至有点撒娇地意思。 就很不择手段,毕竟他为了策划,‘爸爸’都能随便叫。 恶煞哪能顶得住?认命为他进行翻译。 陈大树含糊不清的语言,自动通过意念,转化为流畅的话语,传递给素凉薄。 “素凉薄哥哥!”少年殷切地呼唤他。 “嗯。”素凉薄应了声。 陈大树震惊地睁大眼睛,有些疑惑素凉薄为什么突然,仿佛能听懂自己的话。 素凉薄俯身,与他平视,“你刚才说了些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见到你很开心,所以忍不住就想笑。”陈大树咧开嘴,脏兮兮的脸,笑得比阳光还要明媚,“从我知道你的那一天,就一直想见到你了!” 第30章 陈大树嘴里说‘开心’,表情也确实挺开心,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素凉薄很难理解他现在的情绪,垂眸,沉沉看向陈大树残缺的身体,“就算变成这样?”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素凉薄自己遭受这么大痛苦,还被囚禁在地狱中,他肯定会彻底黑化,心中充满仇恨,让全世界为自己陪葬。 就像当初对待胡家一样。 大家都知道,素凉薄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有放过。 “呃。”陈大树顺着他的视线,发现素凉薄在看自己残缺的腿,不自然地把断腿藏了藏。 面对眼前这个人,陈大树不想暴露自己的丑陋。 “其实呀,我这个人,从一出生开始,运气就特别差!村子里那么多小孩,只有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爸爸妈妈,亲戚也不喜欢我。” 单单听开头,还以为陈大树在讲述素凉薄的人生。 运气差,一出生就没有妈妈,亲戚也不喜欢他。 何止不喜欢,后妈和便宜哥哥,巴不得他早早死掉。 “不是你的错。”素凉薄平静地说。 他才不会因为童年的糟糕境遇,就把自己视为‘不幸运’的人。 运势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支配他的命? “我知道。”陈大树吸了吸鼻子,“可是啊,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干多少农活,他们也不会像对哥哥姐姐那样对待我。大家都说,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就是赖在家里吃白饭的。” “我一直很听话!从来没有多吃家里一口饭!其他孩子去学校,我不能去。因为去学校耽搁做农活,会被婶婶讨厌。” “素凉薄哥哥,你知道吗?”陈大树揉了揉眼睛,闷闷地说,“在我十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已经到头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素凉薄,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还好,后来素凉薄哥哥出现了!” 无论后来经历了什么,无论素凉薄是怎样的人。至少十岁的陈大树,认为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神明。 “你不会后悔吗?” 素凉薄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垂下眼睫,覆住漂亮的眼睛,轻声询问道: “如果没有遇见我……” 你就不会遭遇陵城的一切。 虽然被困在小小的山村,过着平庸的人生,但是不会经历最痛苦最极端的丑恶。 或许……素凉薄想:真正带来丑恶的人,是我。 素凉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大树义正言辞的打断。 “我为什么要后悔?”陈大树说,“又不是哥哥做了坏事。怪我自己太没有警戒心,主要还是怪他们!” 说到这里,陈大树用力咬了咬牙,“他们太坏了!都是他们的错!” 陈大树确实单纯,骂人只会说‘太坏了’,没有一点威慑力。 “嗯,是他们的错。”素凉薄点点头,嘴上这样说。 但是恶煞能感觉到,素凉薄并没有因为陈大树不责怪,就饶过自己。 如果这个罪恶的组织,没有得到应有的下场,恐怕素凉薄会一辈子寝食难安。 ——自己的人类也就嘴硬了点。 本质是个温柔的人,同样拥有纯粹的内心。 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多余的温柔,往往会变成罪过,变成被别人伤害的软肋。 “哥哥,你不要为我难过。”陈大树动动胳膊,“我很能吃苦的!只要手还在,以后就算是爬,也能爬去学校,照样能读书写字。我去年拿了全校第一名,本来想告诉你…啊…但是这么久没去,恐怕学校已经期末考试了。” 陈大树想到自己落下的三个月学业,比断了腿更加让他伤心。 毕竟他来到陵城的初衷,是好好读书赚大钱,以后报答素凉薄的恩情。 “快到假期了,我请老师给你补课。”素凉薄又看看断腿,没有贸然保证什么。 “第一名,真厉害。”素凉薄夸了句。 让小孩爬着去学校的事,肯定不会在素凉薄的眼皮底下发生。 “你先呆在这里,等会我让人带你去医院。”素凉薄嘱咐一句,找个地方安顿好陈大树,同时用联络器通知外面等候的人。 方管家跟随素凉薄多年,姑且算了解他的行事风格,提前联系好医院方面。 素凉薄安排好这些,然后才转身走向之前见过的‘资深’乞丐。 他的一只手臂和一只脚被连根砍断,导致整个身体非常不协调。素凉薄走近,见他外表看起来,跟陈大树年纪相仿,顶多十三四岁。又想想留在养病房的日记,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这里。 头发因为很长时间没好好打理,变得像一团脏兮兮的杂草,挡住大半个脸。 隔着凌乱的头发,素凉薄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从刚才开始,这个孩子一直没有睡觉,反而清醒着听他们对话,对素凉薄这个人做出判断。 “你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吗?”素凉薄来到他笼子前,直接了当地问。 里面的人只是死死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过半个字,眼里翻滚着异样的情绪。 素凉薄明显意识到,他分明是想说话,想要向谁求救的。否则也不至于,在这个地狱中,一直保持着无望的期待。 但是真正有人来到他面前,过去那些痛苦的经历,让男孩不敢随便开口。 他在害怕。害怕素凉薄没有救他出去的能力,更害怕素凉薄只是组织派来试探他的工具。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组织管理层诡计多端,对于手底下的‘胚’非常不放心。隔三差五故意派个人,表示‘可以帮助你们’,诱导孩子说出内心想法。 等到孩子们交代以后,他就会暴露本性,把那些守不住秘密的人舌头割掉。 而且,男孩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藏在心里的秘密,即使告诉素凉薄也无济于事。 结果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之前其他孩子向别人求救,差点就要成功了。他们尝试过报警,但这群人已经有成熟的体系,在警察来到之前已经远走高飞,转移到其它城市。 想要对付他们,必须拥有比他们更强大的实力。 素凉薄看起来瘦瘦弱弱,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实在靠不住。 “不敢说吗?”鉴于对方只是个小孩,素凉薄没有把擅长的套路摆出来,转头看向响起脚步声的走廊尽头。 白大褂去保管室撬锁费了点时间,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男孩听到这个声音,本能露出抗拒的表情。 钥匙响起,代表他们要被带出去,不知道丢在哪里,像过往的路人展示残缺的身体。 同样的生活无论重复多少次,依旧让他讨厌。 素凉薄懒得废话,从中挑选出男孩笼子的钥匙,打开沉重的锁,示意白大褂把人放出来。 白大褂伸手过去抓,还没碰到就被敲了一下,警告意味明显。 他吓得缩缩脖子,用对待女儿的态度,小心翼翼把男孩抱出来。 男孩吓了一跳,想不通心狠手辣的‘屠夫’,怎么会怂成这个鬼样子。 “现在你有两个选项。”素凉薄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留下秘密离开这里。” 男孩趴在那里不敢说话,暗暗想自己曾经见过这种桥段,电视里面经常演。 反派会提供给受害者两个选项,通常来说,第二个选项应该是:死。 他反派剧本拿得很稳,果然和组织是一伙的! 男孩突然有些后怕,庆幸自己没有把秘密说出来。 “第二。”素凉薄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云淡风轻,说出让男孩完全意想不到的话,“带着秘密离开这里。” “啊?你的意思是我、我……真的可以离开吗?”男孩懵了,套路好像不太对啊。 “嗯。”素凉薄平静地说,“虽然你掌握的信息非常重要,能够帮我快点解决那些垃圾。但我不至于废物到必须撬开你的嘴,才能破这个局。” 素凉薄心思缜密,从来不会设置‘非谁不可’的死局。小孩不愿意说,还有基地的‘上级’。 对他就没有那么多顾及,拷问、逼供、诈供,这可都是素凉薄的擅长领域。 “无论如何,你会看到外面的太阳。”素凉薄顿了顿,继续说,“能不能让他们尽早看到外面的太阳,接下来,就由你决定。” 素凉薄没有挑明,但男孩知道‘他们’是指同样被作为‘生胚’,骗到地下基地的孩子们。 只要基地还存在,孩子们就会被折磨,或许还会有更多小孩被骗过去,或许下一秒就会有‘生胚’变成‘熟胚’或者‘坏胚’。 男孩默默攥紧仅剩的拳头。 他满打满算,在这里呆了三年多,看到一个一个新面孔进来,然后逐渐变得麻木、变得呆滞、变得疯癫,最后以同样的方式陨落。 他们在最好的年纪,落到最痛苦的地狱。 男孩之所以没有选择彻底放弃,是因为,内心还抱有对这个世界的微小期待。 世界那么大,总会有强大又善良的人,会朝他伸出手吧? 也许终有一天,他可以看到外面的太阳。 男孩用力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我可以相信你吗?”男孩警惕地看到他,“你不是他们的同伙吧?” 素凉薄:??? 好久没有被人这恶毒的辱骂过了。 让素凉薄成为他们的同伙,素凉薄宁愿去阎王殿走一圈。 “这个问题,我找人来回答你。”素凉薄勾勾手指,让白大褂把失去利用价值的 绿大衣带过来。 绿大衣已经被药的神志不清,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再次见到素凉薄,眼神变得惊恐又惧怕,拼命求他饶过自己。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基地里面其他人,已经因为药物陷入沉睡,仿佛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就像被他们骗来,躺在手术床上的柔弱孩子。 因果轮回,报应从来不会缺席。 绿大衣知道,素凉薄之前那些话,听起来荒谬,但是每一句都是真的。 ——他打算把这个彻底毁掉,然后亲眼见证这里的末路。 素凉薄瞥了他一眼,“你让他们的手脚长回来,我就给你机会。” 绿大衣脸色一白,彻底失去希望。 男孩看到绿大衣的态度,勉强相信素凉薄不是这群坏蛋的同伙。 因为几个小时之前,他眼睁睁看着绿大衣带素凉薄来到基地,要把他作为‘生胚’。 前后不过几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绿大衣害怕到这个地步? “我明白了,我愿意相信你。”男孩有些费劲地抬头看他,“你想知道什么?” 素凉薄蹲下,与他保持平视,“你所知道的全部。” 第31章 “好。”男孩已经决定全然相信素凉薄,点点头说,“我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行。”素凉薄用拐杖戳戳绿大衣,“找个舒服的房间。” 还在连声求饶的绿大衣,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素凉薄平静地重复,“留全尸。” “哦哦!你们跟我来!” 因为药物的原因,绿大衣身体发软,一路歪歪扭扭把他们带到上级的房间。 素凉薄在基地晃悠这么久, 第一次进入上级房间。 上级趴在桌上,手边还有两个打翻的茶杯,睡得像死猪一样,一群人进门的动静都没有把他吵醒。 这个房间也算不上舒适,起码跟素凉薄的房子没有办法比。 但是勉强也算应有尽有,除了基本的家具,还有液晶电视机和一台能够联网的电脑,屏幕显示着基地里每个角落的监控,右下角状态栏还跳动着消息提示。 素凉薄看了眼屏幕,在键盘上敲了几分钟,轻车熟路黑了这个基地还有相连的几个基地的电脑。同时锁定他们的IP,顺便将之前留下的影像记录全部粉碎。免得其它基地负责人,在他动手之前得知消息,选择鱼死网破。 其实他们死不死,素凉薄并不关心。 被抓起来小孩,总归是无辜的。 屠夫和绿大衣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虽然他俩文化程度有限,不太懂电脑,却也能明白素凉薄这一串行云流水的操作,不是普通人能够完成的。 他们俩面面相觑一眼,害怕地咽了下口水。 绿大衣懊恼地想:我究竟请回来一个什么神仙啊? 屠夫绝望地想:他刚才威胁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啊! 男孩被白大褂轻手轻脚放在床上。柔软的大床被子没有叠,顺手扯过来给他盖上。 孩子明显有些震惊,他在基地满打满算呆了三年多,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面对曾经割掉自己手脚、和媒体监督他的两个男人,小心翼翼伺候的嘴脸,男孩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现在说吧。”素凉薄忙完手边的事,扬起下巴示意他。 “好。”男孩乖巧地点点头,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他原本是一个乡下菜农的孩子,从小跟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三年前,爷爷来城里卖蔬菜,也跟着坐在架子车上,不慎被组织的人盯上。 这年头,无父无母的孩子都有孤儿院照顾。像这样老小组合,也被列入目标的行列。 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什么,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因为心里惦记着乡下的爷爷,所以才一直心存希望,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到爷爷面前跟他说一句‘我没事’。 爷爷年纪大了,先后失去奶奶和爸爸,他不能再失去自己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男孩熬过一天又一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组织呆了三年。 男孩开始和现在,都呆在陵城,但是因为组织有规矩,每隔一段时间会进行人员流动。 因此过去的三年,男孩去过除了‘总部’之外每一个基地。虽然在转移的过程中,乞丐们被蒙着眼睛,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到哪个城市。 但是男孩惦记着逃出去,总是留了个心眼,每次都会记住附近的标志性建筑。他强迫自己记住去过的每个地方,不断加深记忆,生怕自己忘记。 素凉薄刚才已经通过电脑,锁定其他组织的ip所在城市。根据男孩的描述,再加上手中的资源,完全可以凭借这些建筑物,锁定大概区域,然后找到基地的准确位置。 素凉薄将推断的消息传给方管家,又问,“你没有去过总部?” 奇怪。 素凉薄刚才侵入电脑,也没有找到总部的IP。 “没有,总部的乞丐只出不进,害怕被泄露了所在地。不过,我遇到过总部出来的乞丐,他说总部为了确保私密性,会向外国的小孩下手。” 素凉薄冷着脸,不屑于对这种畜生行为,做出任何评价。 “据说是因为,外国小孩不会本地的语言,即使呆在总部,也不会有泄露机密的风险。但是我去年冬天,遇到了一个外国孩子。他来自临近国家,是个混血儿,其实会讲一点中文。但是在总部没有说过,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他告诉我总部的情况。总部的人会把那里称为‘家’,把孩子们称为‘家人’。虽然依旧会伤害他们,但是割掉腿脚后对他们很好,非常细致的照顾他们。有些孩子因此,甚至不愿意离开总部。” “呵。”素凉薄冷冷评价:“培养斯德哥尔摩吗?” 小孩子心性还未成熟,容易忘记伤痛。如果周围都是残缺的孩子,再加上身边的大人一直洗脑,搞不好真的会接受‘家人’的设定。 至于不接受‘家人’设定的小孩,就会被他们赶出总部。 “他告诉我,家里总共有六位还是七位‘家长’,其中一位我之前见过,基地的领导叫他老大。跟我说这些的孩子,描述了家长们的长相,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素凉薄:“哪里不太一样?” 男孩认真想了想,回答,“他告诉我,家长的样子会改变。有时候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外表像是残疾小孩,然后跟他们一起去外面乞讨。” 样子会改变? 还会扮成乞丐? 素凉薄听到这话,垂眸思索几秒,才慢吞吞地问,“他描述中的几位‘家长’,外表是不是很相似?” “不是相似,”男孩肯定地告诉他,“是一模一样!” “哦。”素凉薄淡淡应了声,心里大概有所判断。 所谓‘家长’,肯定不是什么人类。人类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随便改变自己的样貌。 伤口无法快速愈合,残肢不能再生,寿命有极限,这就是脆弱的人类。 再结合之前男孩在日记中写的话,‘老大’会拿走他的腿,长在自己身上。 还有基地中不需要处理,就会凭空消失的残肢。 总部那几个能变化外表的‘家长’,大概…… 是用孩子们的残肢拼凑出来的东西。 素凉薄冒出这个想法,内心突然一阵反胃。 恶煞适时拧了一股煞气,托住素凉薄的身体,避免他昏倒。 这里环境太糟糕,自己的人类又过于努力了。 虽然他也没做什么,但是今天的运动量,对于素凉薄来说已经超出负荷了。 “我没事。”素凉薄突然开口,其他人同时一愣,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男孩和绿大衣左右看看,除了昏倒的上级,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白大褂守在旁边,陪着小心问,“既然你已经知道 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基地里面,应该找不出更多有用线索了。素凉薄没有回答他,通过微型通讯器,吩咐在外面待命的人。 “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方管家的声音传过来,“听见了,素先生!” 旁边绿大衣欲言又止。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几个小时前,素凉薄好像还叫这个人‘爸爸’呢。 从某个层面来讲,素凉薄这个人也算能屈能伸,‘爸爸’张口就叫,本人还演得挺起劲。 “现在已知三个基地。” “从现在开始计时,最多给你们12个小时。”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懂?” 素凉薄给出的时限并不宽裕,想同时解决三个基地,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是,如果规定时间没有搞定,惹素凉薄生气,下场肯定会非常惨烈。 “明白,我立刻联系相关机构进行处理。”方管家心领神会,迅速给出答复,然后汇报道,“素先生,浴室和新衣服已经准备好了,我立刻接你出来。” 基地的卫生环境实在太差,狗闻了都要摇头。以素凉薄洁癖的程度,呆在这里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 方管家以为,素凉薄肯定立刻会离开这个垃圾场,要求回家洗澡换衣服。 没想到他却说,“不急。” 他低头看向男孩,又独自走出房间,目光滑过一个个铁笼,看着里面六十多个年幼的孩子。 有些孩子没注意到动静,睡得昏昏沉沉。 更多孩子被这里的动静吵醒,不懂发生什么事,扒着笼子看素凉薄,眼神非常陌生。 他们大多数不会说话,少数没有被割掉舌头的,张开嘴巴,嘀嘀咕咕小声念叨着什么。 素凉薄仔细听了一下,发现他们怀疑自己在做梦。 即使身体的疼痛没有消失,被关了这么久的孩子们,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如同光芒从天而降的场景。 最后,素凉薄看见坐在门口的陈大树,咧开嘴巴朝他傻乎乎笑。 很快,基地的门从外面打开。 不知不觉他在地底下呆了整整一夜,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温暖的光芒涌入,照亮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一个个孩子的脸。 黑暗散去,他们的眼神依旧干净。 孩子们在这里感受到久违的温度,终于让他们感受到一丝丝真实感。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冲洗孩子们沾满污渍的小脸,露出原本天真的面目。 素凉薄收回眼神,迎着阳光,一路走出充满恶臭的地方。 与赶来的方管家擦肩而过时,他才不紧不慢继续吩咐,“联系医院,让他们找最好的专家过来。把这些孩子都送进去,应治尽治。” “好。但是他们有的受伤时间太长,恐怕……”方管家语气犹豫。 “替我转告医院。”素凉薄瞥了一眼,“如果他们治不了,我就亲自去医院挂个号。” 第32章 “如果他们治不了,我就亲自去医院挂个号。” 这句话听起来普普通通。要知道,现代医疗越来越发达的今天,绝大多数人都去医院挂过号。 如果同样的话,换一个人说出来,效果肯定也普普通通,起不到一丁点震慑效果。 说白了,医院那种地方,每天有成千上万人挂号,根本不在乎多一个或者少一个。 但是素凉薄不同。 这位大佬体质比较特殊,身体各项指标常年徘徊在死亡线边缘,偏偏又能顽强的保持半死不活的状态,被业界一致认为是‘行走的医疗奇迹’。 他过去没少去医院光顾,国内外稍微有点名气的医生,全都被素凉薄祸害过一遍,对他的状态绞尽脑汁却又束手无策。 每次素凉薄出现,都能让医生认识到社会的残酷,和自己业务能力的生疏。 久而久之,‘素凉薄’这个名字,已经成为医务工作者最大的噩梦。 直到今天为止,某天医生半夜惊醒,还会一身冷汗念素凉薄的名字。 陈大树并不知道这些细节,听见素凉薄的安排,还十分贴心的安慰道,“素凉薄哥哥,你身体不舒服吗?那你快点去医院看病,别管我了。” 陈大树在这个鬼地方呆了三个月,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了。 再加上他对素凉薄心怀感激,比起自己,陈大树更担心娇贵的‘小少爷’有没有生病。 陈大树傻乎乎咧开嘴,笑得特别爽朗,“去医院肯定要花很多钱吧?就别管我啦,我只要还能去学校,就已经很满足了。” 方管家忍不住嘀咕:这个小孩真够单纯,心性毫无杂念,难怪素凉薄对他稍微特别一些。 换成其他人,变成这个样子,肯定想要创死全世界,哪还有心情为别人着想? 再说,去医院那些花销,对于素凉薄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陈大树同学,费用方面你不需要担心。”方管家体贴地代为回答,“我们素先生最大的烦恼,就是财产用不完。” 之前别人预言素凉薄活不到十八岁,某些人闲得发慌,私底下算了一笔账。 假如素凉薄的寿命还有一年,他必须每天投资建造一座纯金四合院,才能勉强在死前挥霍完自己的财产。 还真是有钱的烦恼。 “嗯。”素凉薄明显有几分疲倦,声音染上困意,“你去医院。” “那你呢?”陈大树惦记他要去医院挂号的事,十分担忧。 “我身体确实不舒服,但是去医院对我来说没什么用。”素凉薄撩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说,“我有更好的方式。” 恶煞涌出一股黑蒙蒙的煞气,出现在素凉薄后方,形成一个温柔的拥抱。 “辛苦了。”祂说。 素凉薄抬手,与不存在实体的煞气十指相扣。 “奖励我吧,亲爱的。”说完,他倦怠地闭起眼睛,将身体完全交给恶煞。 恶煞默契地占领身体控制权,无奈又纵容的想:我的人类,真是一个娇气瓷娃娃。 相关部门赶到以后,方管家按照素凉薄的指示,把孩子们全部放出来,送到陵城各大三甲医院,嘱咐医生们尽心尽力医治。 尤其是陈大树同学,他被安排在环境最好的骨科相关医院。方管家要求院长,必须把陈同学医治到生活不受干扰的状态。 末了,方管家向医生转述素凉薄的话。 “素先生说,如果贵方无法妥善治疗陈大树,他稍后会亲自来医院……拜访。”方管家斟酌一番,选择‘拜访’这个词。 毕竟素凉薄的原话,威慑性拉满,会吓到医生的。 “哈?!” “求他别来!” 原本面对这么多残疾小孩,还觉得有些棘手的医生们,听见素凉薄的‘寄语’,一瞬间压力和信心疯狂upup。 “请素先生放心,我们医院一定拼尽全力,努力治疗到最理想的状态!” 开什么玩笑! 让几十个孩子恢复生活状态,虽然会给院内的医护带来很大压力,而且技术层面比较难以实现。 但这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目前医疗领域,断肢再造和义肢技术已经相当发达,只要孩子们肯好好配合复建,恢复生活能力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素凉薄就不一样了。 他亲自来医院挂号,跟砸了医院招牌有什么区别? 与此同时,令医务工作者闻风丧胆的素凉薄,已经回到自家宅邸。在车里小睡了两个小时,他精神恢复一些,至少不需要恶煞支撑自己的身体。 刚刚走进家门,再次被学长抛下的商宁,没有第一时间扑过来,蹲在墙角自闭的画圈圈。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反正我派不上什么用场,学长一定把我当累赘吧,所以每次出门都不带我玩,嘤嘤嘤……”商宁语气充满怨念,一米九的猛男可怜兮兮哭唧唧。 素凉薄淡淡开口,“你。” 商宁耳朵动了动,眼巴巴回头看向素凉薄,以为学长要安慰自己。 然后,就听学长平静地继续说,“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是很有自知之明。” 商宁:? 人言否? 他更加自闭了。 素凉薄慢吞吞走过他身边,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 “只有身体柔弱的未成年能混进那个基地,你今年多大了?” 商宁比素凉薄大两岁,早已经二字开头,跟未成年毫无关系。 就算他再年轻两岁,但是生了一米九的大高个,再加上结实发达的肱二头肌,又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怎么看都不像目标对象。 就算把这货丢到街上要饭,也激不起过往路人的同情心。而且他嘴那么碎,有十个舌头都不够割。 素凉薄要是带着他,肯定无法顺利潜入基地,计划早就泡汤了。 商宁脑子没有褶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素凉薄的意思,站起来对着他背影嚷嚷,“可是再过几天,你也成年了啊!” 素凉薄已经拄着拐杖,进入电梯,没有回应他的话。 留下商宁独自留在客厅,小声嘟囔,“说起来,学长的生日还挺有意思。” 素凉薄之前告诉迟归凛,他出生在阴历四月初四,时间精确到四点四十四分。 即使不懂八字风水的人,也觉得这个日期不太吉利,听起来就命运坎坷。 因此素凉薄出生证件,登记了阳历的生日:5月20日。 他出生那年正好闰三月,阳历和阴历差距比较大,不偏不倚推到这个日子。 十八年前,谐音梗还不流行,520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 但十八年后,这个数字被赋予各种各样浪漫的含义。 连带在520出生的人,都被带上与爱情有关的滤镜,好像他们天生就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偏偏素凉薄是个冷漠绝情的人,过去十八年,无论谁对他示好,素凉薄一概拒绝,丝毫不留情面。 ‘我爱你’这种话,大概永生永世,都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商宁如是想。 ——然而他并不知道,电梯里的素凉薄,已经跟恶煞调了一路情。爱来爱去,腻得要命。 素凉薄多少有点说情话的天赋,每次都能把恶煞说得心神荡漾,与他愉快的灵魂共鸣。 亲爱的未免太好撩了。 祂现在没有身体,只能做做灵魂方面的深交。若是恶煞拥有身体,以他的敏感程度,那还不得一撩就硬啊。 素凉薄脑补那样地画面,虽然本能觉得有些危险,但还是不禁暗中期待。 “如果你有身体就好了,亲爱的。” 恶煞低低应了一声,也开始思考这件事。 其实祂不懂人间的情情爱爱,也不懂其他恋人会用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只是混沌了几千年的恶煞,最近越来越觉得不满足。 想要触碰,想要抚摸。 祂只能以煞气拥抱素凉薄,没有任何感官的身体,让恶煞非常不满足。 “其实……”以恶煞的能力,想得到一具身体,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不要别人的身体。”素凉薄打断祂,“你用别人的身体抱我,不算NTR吗?” 恶煞:? NTR是什么玩意儿? 素凉薄对恶煞的念头有些生气,没有解释,任由恶煞郁闷着苦苦思考。 一直到自己房间门口,素凉薄垂眸,看见守在门边的人影,条件反射皱了下眉。 这个家伙够缠人的。 “主人。”默一直模仿狗狗的姿势,蹲在卧室门外。看见素凉薄,激动的就差摇尾巴了。 刚才被勾得忽上忽下的恶煞,情绪一下子跌了下去。即使努力克制,依旧泄露了一丝杀意。 素凉薄虽然没有表现那么明显,但是表情完全称不上开心。 “你有事?”素凉薄用拐杖戳戳那条狗,冷冷睥睨,“我说过,没事别来烦我。” 默跪在那里被他戳来戳去,脸上写满迷恋,“主人,今天的你依旧让我兴奋。” 谁想让你兴奋啊? 变态。 素凉薄内心暗暗辱骂。 之所以没有骂出声,不是因为惧怕默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纯粹不想让他爽到而已。 他算是发现了,这货是个彻彻底底的抖M,变着花样索要奖励。 呵,诡计多端的受、虐、狂。 “主人,我能感受到,你现在非常需要我。”默扬起头,右手搭在左胸口,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尽情使用我吧。” 通常这副模样,出现在偶像剧求婚的场景。 “我不觉得你能派上用场。”素凉薄丝毫不为所动,留下这句话,冷漠地越过他。 默回头,意味不明抛出一句,“你知道吗,你身上沾满了自己的味道。” 第33章 素凉薄听见默的话,脚步突然一停,握住黑拐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身上沾着自己的味道’,听起来很像废话文学。 通常来说,每个人身上都沾着自己的味道。 素凉薄却很快反应出来,他口中说的‘自己’,指得是曾经碎裂的身体。 素凉薄在地下基地呆了那么久,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甚至连一只小鬼都没有遇见。 默却说他沾满了‘自己的味道’。 “真的?” “当然。”默知道素凉薄已经明白,仰头,用最纯粹的眼光凝望他,“主人请相信我,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够闻到你的味道。” “我说过,愿意化作为你指路的狗。” 默游刃有余地一笑,声音宛如蛊惑,“主人,你还不打算使用我吗?” 以诱惑的口吻进行威胁,向来是素凉薄最擅长的事,现在却反过来被默拿捏了。 素凉薄觉得讨厌,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想得到什么?” 直觉告诉他,默留在自己身边,肯定有所贪图。 只是他用变态的假象作为伪装,让素凉薄丝毫没有深究的欲望。 “主人,我想得到的,你已经给我了。”默俯身,一副痴迷的模样,语气和姿态卑微至极,“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成为你忠实的狗。” 同样的愿望,他说过很多次,但是素凉薄并不相信。 默费尽心思,不惜用眼睛作为威胁,也要留在他身边,一定有另外的目的。 只是他不肯说,素凉薄虽然觉得充满疑惑,也不打算主动在他身上探索些什么。 素凉薄收敛视线,没有再说什么。暗暗思索几秒,如他所愿命令道,“去,找到那些脏东西。” “如你所愿,我的主人。”默立刻答应下来,起身,以快到出现瞬影的速度,拉起素凉薄的手,在他指尖轻轻落下一吻。 “滚!”素凉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得用粗俗的语言骂‘人’。 他迅速抽回手,从口袋掏出手帕用力蹭了蹭,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一双眼睛冷冷瞪着默。 果然。 还是应该杀了这个脏东西,给亲爱的补补身体。 “主人,不要生气。”默毫无反省的意思,“我总要记住你的味道,才更方便追踪,再见。” 说完,他身体便凭空消失,不知道去向哪里。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素凉薄望着空荡荡的空气,觉得挺奇怪。 他之前问迟归凛,道士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阵,没有从默身上发现鬼气。 迟归凛身为道门第二人,手中还有宗师赐予的法器,再厉害的鬼也无法在他面前伪装。 默拥有完整的身体,也不是煞。经过一番分析,迟归凛认为他的状态,更接近达到永生的人,却总能做出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 素凉薄摇摇头,懒得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再这么想下去,自家特别小气,谁的醋都要吃一口的恶煞,又该生气了。 他现在没什么精神,迫切需要换掉身上的衣服,再好好洗个澡, 然后回到床上睡够今天的12个小时。 素凉薄这个人非常麻烦,患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和接触障碍,特别不喜欢别人碰触自己的身体。所以,即使再怎么虚弱,每天洗澡总是亲自完成。 方管家已经提前放好水,恒温浴缸漂浮着泡沫和一层新鲜花瓣,看起来十分梦幻。 素凉薄褪去身上的衣服,慢吞吞跨进放满温水的大浴缸,身体缓缓下沉,将自己埋进成堆的泡沫中,舒舒服服闭起眼睛。 之前几次,他每天洗澡的时候,恶煞总会开启省电模式,将意识藏到深处。 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体里的恶煞,非但没有开启省电模式让素凉薄意识不到自己存在。反而还特别活跃,再次未经允许,夺取身体的使用权,仔仔细细清洗身体每一处。 素凉薄原本以为,恶煞既然是自己的魂魄,当然也跟自己一样患有不轻的洁癖。 在那种地方脏兮兮的地方,呆了整整一个晚上,他难受到快要吐了,恶煞肯定也很难受。 结果,素凉薄耐着性子观察了一阵子,发现越来越不对劲。 他着重清洗的部位,似乎是被默亲吻过的指尖。 先用洗手液,后用磨砂膏,最后用沐浴盐揉搓。清洗了整整三遍,还觉得不干净,又打算把所有流程重复一遍。 “亲爱的,够了。”素凉薄手指被洗得发疼,企图制止祂。 他天生皮肤薄,身体娇嫩没受过苦,恶煞搓第一遍的时候,手背已经泛红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恶煞仿佛没听到,又把泡到发白的手指浸入水中,一丝不苟的搓洗干净。 素凉薄感觉疼得厉害,再这么下去,手肯定会被洗出血。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出那句话。 “…………每秒钟七点九千米。” 这么长的安全词,本来不指望恶煞能够记住。 而且,恶煞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甚至连‘安全词’本身的意义都不清楚。 但素凉薄说完,感觉身体控制权,又回到自己手中。 恶煞虽然不知道含义,但是一直记得,和人类的约定。祂勉为其难让出身体,但还是非常气闷。 人类被狗咬了一口。 那只手还没有洗干净。 素凉薄终于救出差点被弄破的双手,轻轻揉了揉,感受到恶煞微妙的小情绪。 “亲爱的。” “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小气啊。” 恶煞还在闹情绪,没有理他。 每一缕煞气都写着‘我不开心’,对素凉薄的行为表示严重不满。 那只手已经脏了,不清洗干净不行,人类为什么阻止祂? 素凉薄隐约猜出他的想法,故意逗,“你打算洗得多干净?把我的手剁下来吗?” “……”恶煞突然沉默。 人类的手那么好看,自然不能剁下来。 可是默亲吻他指尖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反复复重播,恶煞又非常非常在意。 “亲爱的,你知道,我们人类遇到这种事,通常会怎么解决吗?” “怎么解决?”恶煞终于愿意沟通。 “知道‘覆盖印记’的说法吗?”素凉薄轻笑,盯着自己的手指说,“他们会用自己的亲吻,狠狠覆盖原本的痕迹。不过,你应该……” 素凉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缕煞气,托住自己的手。 恶煞在这方面与素凉薄如出一辙,明明没有任何经验,却能无师自通。 煞气凝成一双手的形状,与他十指交扣,密不可分。指腹摩挲刚才被亲吻的地方,虽然很用力,却没有什么触感。 恶煞用自己的方式占有人类,将他整个笼罩在煞气中,然后才迷茫地意识到。 “我没有办法亲吻你,人类。” 在这个世界存在几千年之后,恶煞第一次,想要得到自己的身体。 各种意义上,想要得到自己。 第二次被祂叫人类,素凉薄已经不会计较了。 “那怎么办呢?亲爱的~”他故意调戏恶煞。 恶煞想了想,说,“我可以附在任何有形之物的身上,然后……” “不行!”素凉薄以为他要随便找一个身体,然后跟自己接吻,立刻生气地阻止。 敢情我之前的话,你一点没有听进去? 你是什么NTR爱好者吗?! 素凉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难得生这么大气。 “我最后说一遍,你不准进入除我以外任何人的身体!”素凉薄咬着牙威胁,“这是背叛,亲爱的。” 一想到恶煞有可能侵入别人的身体,素凉薄感觉自己快要发疯,内心的扭曲和独占欲达到顶峰,甚至想用自己的身体把恶煞囚禁起来。 既然恶煞是自己的魂魄,祂就应该永生永世,只为自己绽放。 同样的,素凉薄除了自己,没有办法接受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灵。 “嗯?”恶煞听到他发脾气,竟然露出一点无辜的神色,“我为什么要进入别人的身体?” 其实,在恶煞眼中,人类和鬼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不堪一击的低等生灵。 要不是素凉薄太会说情话,恶煞再过个几千年,也不会屈尊降贵进入人类体内。 “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素凉薄又思索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冲动了,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生气。 恶煞说祂能附身任何有形之物,并没有说一定是人类。 也可能是死物呢。 恶煞知道素凉薄能理解,没有过多解释,示意人类看向浴室中被雾气模糊的大镜子。 素凉薄理亏在先,这会儿特别配合。 他听话地看过去,只见覆了一层白雾的镜中,浮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与自己对视,目光温柔而缱倦。 第34章 即使隔着一层雾蒙蒙的镜片,素凉薄还是真真切切对上恶煞的眼睛。 这还是第一次,诡异的战栗感仿佛电流似的,流过素凉薄全身,让他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 正常来说,发抖有可能是因为寒冷,有可能是因为害怕。 但是素凉薄的情况不同。 他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在兴奋,难以控制的兴奋。 “亲爱的。”素凉薄扶着浴缸滑腻的边沿,迫不及待从浴缸中坐起来,沾了一身花瓣和泡沫的身体前倾,凑近那面镜子。 镜子的基本功能没有消失,他的身体与恶煞融化,不分彼此。 素凉薄抖得更加明显。 他更兴奋了。 “亲爱的。”素凉薄又叫了一声,宛如梦呓,生怕弄碎这个珍贵的幻境。 “嗯,我在。”恶煞应声,似乎是第一次正式回应‘亲爱的’这个称呼。 明明第一次听到,还觉得眼前这个人类怎么回事?竟然叫第一次见面的煞‘亲爱的’。 到现在,祂已经在一声声‘亲爱的’中,彻底迷失自我。 恶煞依然没有身体,镜中的身影轮廓模模糊糊,只有一只赤红的眼睛特别清晰,焦距完全集中在素凉薄身上,端详他白皙无暇的身体。 “亲爱的,多看看我。”素凉薄凑近一些,曲起腿跪在那儿,仰起脸深深凝视仅有的一只眼睛。 他宛如献祭的羔羊,表情格外虔诚。 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人类的脸上。 恶煞熟悉的人类,应该狡猾,应该高傲,应该睥睨天下。 唯独不该卑微,即使卑微的对象是自己。 镜中的身影矮了几分,比素凉薄的视线稍微低了些,让他能够俯视。 恶煞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是通过意识,而是真真切切传进素凉薄耳中。宛如幻觉一般,偏偏又真实存在着。 “人类,手伸过来。” 素凉薄低头看着那只流淌暗红的漂亮眼睛,被他的声音笼罩,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凭借本能迷迷糊糊抬起手,凑向镜子 。 这个场景很危险,恶煞仿佛要把他拉入镜中。 但是素凉薄没有犹豫,甚至没有问祂要对自己做什么。 如果是亲爱的,做什么都可以。 毫无原则。 镜中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俯身,在他指尖印下浅浅一吻,留下微凉的触感。 祂的吻轻飘飘,如果不是素凉薄过于专注和敏感,可能无法察觉。 素凉薄仿佛被狠狠电了一下,手定定悬在那儿,不可思议的看向模糊的恶煞。 恶煞的眼睛,比自己这个人类还要干净,浮现一尘不染的喜爱。 祂的亲吻,也在诉说着爱意。 他抿起唇,眼中流转的波光,既满足又不满足。 “怎么办啊,亲爱的。” 素凉薄喃喃。 “我迫不及待想要拥有完整的你。” 人类的贪心总是无穷无尽。最开始无法触碰的时候,觉得只要拥有祂就足够。 而现在,轻轻的一个吻,让素凉薄的欲.望攀升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想要触碰,想要抚摸,想要真正的拥抱。 只要祂能够站在自己面前,素凉薄可以纵容他做任何事情。 这样轻的一个吻,哪够满足他啊? 恶煞用清晰的眼睛,深深凝视他。半晌,才轻轻说出三个字。 “我也是。” 人类身上的泡沫渐渐破碎,显露出最原始的模样,完全不加掩饰。 他漂亮的脸上,露出充满渴望又近乎虔诚的表情,恶煞却什么都不能做。 未免太残忍了。 . 素凉薄亲自去地下基地晃了一趟,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却还是消耗了许多体力,接下来几天时间,都在休养自己身体。 寻找阻止总部的任务,由默主动请缨。 他是个诡计多端的抖M,但是能力远远超出普通人类,姑且能派上一点用场。 他不知死活亲了下素凉薄的手,凭借主人身上残留的气味,竟然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到神秘的组织位于极其隐秘之地的总部。 只可惜,默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其它三个基地被捣毁的消息,早已经传到总部,闹得总部乱成一团。 素凉薄做事非常有效率,即使在国外也有自己的关系网。他不仅让方管家通知当地部门,还联系自己的人脉进行配合。各方势力同时出手,轻而易举将那个地方彻底摧毁。 在他休息的几天时间,绿大衣和屠夫的上线通通抓起来,等待法律的审判。 只是孩子们口中的‘家长’,早已在东窗事发之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警方通缉令散布到世界各处,找不到一丁点线索。 ——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素凉薄知道,背后作祟的东西不是人类,正常手段没办法制服它或者它们。 默回来向素凉薄索要奖励,同时汇报消息,说那些玩意拥有‘邪物’,又献祭了成百上千的‘生胚’,变得很难对付。单单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即使正面遇上,也无法把它怎么样。 “即使如此,我还是顺利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务。”默痴迷地看着他,“主人让我找到它,我把它带到陵城了。” 他字里行间,分明在说‘表扬我,狠狠表扬我’。 素凉薄没见过这么办事的鬼才。 他要求默把脏东西找到,可没说带到自己面前。 结果默撞上那玩意儿,分分钟变成二五仔,告诉‘家长’是素凉薄坏了它的好事。 侏儒‘家长’顿时怒发冲冠,气得想要跳起来打素凉薄的膝盖。它一边嚷嚷着‘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拼好新的身体了,我要杀了他’,一边来到陵城,发疯似的寻找素凉薄。 汇报这些时,默一副‘老子真的好棒棒,主人这不得狠狠奖励我’的表情。 “……”素凉薄忍住没有翻白眼。 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忠犬的家伙,遇到事情秒怂,还引火烧他的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吐槽。 偏偏素凉薄这边有些难搞,现在状况对他来说,压倒性的不利,不太能应付强大的邪物。 原本有个自称道门第二人的迟归凛,多少能撑着点。 但是之前在红月山上,迟归凛独自对付无数小鬼,用光了符箓和法器,必须回师门重新添置。 原本能够驱邪挡灾的式神,最近的状态也非常糟糕,去基地之前就陷入紊乱状态。 素凉薄原本以为是血气用光了,研究一番才知道,是之前喂得血实在太太太太多,导致式神消化不良,进入精神萎靡的状态。 素凉薄:这个没用的小废物。 不得不说,精神萎靡的式神,至少消停很多,没有隔三差五出来表演美少女变身。 默刚才又明说了,以他现在的能力,打不过那个东西。假如强大的‘家长’找上素凉薄,他几乎没有任何能够防御的措施。 难道靠国家二级运动员吗? 素凉薄审时度势,却丝毫不慌,每天照常工作。忙完手边的事,还抽空看看两只八哥。 幼鸟成长速度非常快,前后才十来天时间,身上已经长了一层毛茸茸的黑色覆羽,在窝里拱来拱去,看起来非常可爱。 ——如果不考虑这两只家伙,长大以后会学会人话,还会用国粹对骂的话。 现在到了五月份,天气已经渐渐回暖。 素凉薄的宅邸有控温系统,因此没有将它们一直关在保温箱玩囚禁play。 为了不让鸟儿在房子里乱飞,素凉薄特意准备了一间透明顶棚的花房,还移植了两棵大小适合的树,让两只鸟儿在广阔的空间学习飞行。 鸟儿现在还小,圆鼓鼓的身体每天吃得太多,飞不起来。 但每次看到素凉薄,就会扑棱着小翅膀,一跳一跳往他身边拱。 素凉薄没有费心给鸟儿取名,直接用阿大和阿玉称呼它们。 两只鸟儿特别聪明,认识自己的名字,每次被叫到,都会用黑亮的豆豆眼,紧紧盯着素凉薄。 素凉薄伸出手,让两个小家伙站在掌心,轮流帮它们梳理羽毛。 “对我家还满意吗?” “呱呱!”八哥的叫声粗糙,即使是幼鸟,也和甜美沾不上半点边。 “那就好。”素凉薄似乎能听懂鸟语,摸摸它俩,“等你们长大以后,能够到处飞,也要认识回家的路。” 素凉薄的宅邸虽大,但是对于天生应该翱翔的鸟儿,毕竟还是太小了。总不能让它俩一直呆在家里,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呱!”阿大用力点头。 “还有。”素凉薄宣布第二条规则,“说话可以,不要骂人。” 阿玉:“…………” 该怎么告诉素凉薄,因为阿大太欠揍,它最近正在努力学习国粹,准备跟它对骂八百回合呢。 看完两只小八哥,素凉薄翻翻下午的安排,发现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便临时决定,抽空去了一趟医院。 医院知道他要来,各个部门纷纷开启一级戒备状态,严阵以待。 如果可能的话,院方恨不得直接关门大吉,以此逃避惨淡的人生。 奈何是祸躲不过,半个小时后,当素凉薄的轮椅驶入医院大门,护士和路过的患者激动的前排围观,医生们已经在互相做心肺复苏了。 “祖宗真的降临了,哪个勇士快去看看,他要挂哪个科?让科室医生提前避难。” “领导,我家里煤气没有关,今天下午想请个假。” “我突然想起来,我女儿该放学了。” “哎呦我的心绞痛,快,把我送到抢救室。” 医院领导收到许多临时请假单,头都大了。 “谁敢临时请假,我就让素凉薄挂你的号!” “…………” 第35章 “谁敢临时请假,我就推荐素凉薄挂你的号!”院长狠狠拍了下办公桌,抛出杀伤力max的威胁。 “…………”世界瞬间安静了。 打算用请假来逃避人生的白衣天使们 ,用一双双生无可恋的眼神看他,眼睛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那可是医学界最困难的挑战、全世界医生的噩梦、行走的医学奇迹素凉薄哎!!! 等会儿素凉薄心血来潮,临幸哪个科室,哪个科室的主任就能体验到死去活来的感觉,身体和精神遭受双重折磨。 救命啊!想想就窒息。 “既然不能请假,我辞职算了。” “现在跳槽还能赶上毕业季,工作好找一点。” “好主意!其它医院收不收年纪有点大的副院长?” “停停停!小医生开玩笑也就算了,副院长你什么情况?跟着他们瞎闹!”领导见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无奈地说,“放心,素凉薄今天不是来看病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等会儿就去跟小护士一起欣赏大佬的盛世美颜。” “等等,不看病,那他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闲得发慌,检验医院的日常待客标准吧? “想什么呢?”院长瞪了他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咱们医院里,前段时间收了几个素凉薄送过来的孩子,他是来探病的。” “哈?素凉薄竟然会探病!” 稍微了解一点素凉薄的性格,就觉得这个事情非常荒谬。 总之,幸好不是过来挂号的。众医生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太丢人,又开始疯狂找补。 “其实我刚才开玩笑的,我不介意素凉薄大佬挂我的号,正好我也想测试一下这段时间医术有没有进步。” “嗨!挂我的号也行哈,我们皮肤科从来不虚!”素凉薄那张脸,看起来连毛孔都没有,完美到可以给医美机构打广告,还需要治吗? “……说起来,我刚才远远看了眼,发现他气色比之前好了一点。” 此话一出,其他医生话匣子打开,纷纷开始阐述素凉薄的变化。 “对啊对啊,他健康状态好了不止一点,之前总是有气无力的,现在不用拐杖都能走路。” “我发现,素凉薄脸色也好了很多,不像之前那样白惨惨的。” “最明显的应该是情绪吧,表情没那么可怕的。之前我跟他说话,一对上他的眼神,都打哆嗦。” “王医生你太年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以前冷着一张脸,大家都不怕死的偷偷馋他身子。现在气质温和很多,整个医院都快围着他转了!” “围着他转多正常,素凉薄有钱又有地位,长得好好看。说起来,他是遇到了什么高明的医生,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众医生面面相觑,说不出具体结论。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能治好素凉薄的医生,那才是真·医学奇迹。 此时此刻,手捧一束鲜花走进医院的素凉薄,并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探个病,给医院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 这间医院是公立综合型医院,骨科领域相当出名,即使工作日也有很多病患和病患家属,门口的挂号处人脉为患。 素凉薄最近心情挺好,也不打算给正常病患添麻烦。一进医院就让方管家收起轮椅,自己连拐杖都没有拿,径直走向位于门诊部后方的住院部。 住院部的病人和陪护依然非常多,入口熙熙攘攘,骨科住院部在三楼。 四台电梯全部人满为患,乘客们摊成一张张饼艰难挤进去。 素凉薄想了想,在周围人震惊、惶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转向安全通道,一步步爬了五十多级楼梯。 起猛了!看到素凉薄亲自爬楼梯了。 据说,医院里有一个曾经为他做过治疗的医生,得知素凉薄亲自爬楼,吓得一度心脏停止跳动。 . 由于‘采生折割’的性质过于恶劣,一经报道,迅速引起很大的社会影响。 由于事前牵扯多个城市,甚至还涉及其它国家,因此事件的细节还没有正式公开。但是目前披露的消息,已经让各界人士关注到受害儿童,愿意为他们提供资金和后续恢复的帮助。 公益平台联合社会爱心人士发动募捐,善款足够每个孩子接受治疗,并且享受营养和复建的补贴。仿佛大家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虽然有黑暗,但是还有更多的温暖和光明。 ——只有陈大树例外。 他的医疗费和后续各项费用,完全由素凉薄承担。 方管家把他送进医院,交代医院请最好的专家,安排最好的加护病房,治疗效果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否则,先不说陈大树本人,至少素凉薄会介意一辈子。 医院方面听说是素凉薄本人的意思,自然不敢怠慢,给他用最好的药,安排最顶级的医生进行手术。 撇去素凉薄的因素不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能治好陈大树,也算是对医院的一次强而有力的宣传。 素凉薄带着花束,进入医院安排的单人加护病房,里面非常安静。 陈大树已经做完两次手术,躺在床上挂点滴,旁边有两位职业陪护,守在左右时刻照顾他。 素凉薄推开病房门,方管家立刻示意陪护先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陈同学,好久不见。”素凉薄把花束摆在他床边,然后顺势坐在陪护的位置上,看着刚做完舌苔再造手术,脸上缠满纱布的陈大树。 虽然还是可怜兮兮,至少看起来精神了很多。脏兮兮的小脸洗干净,也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小少年。 他的腿断了有一段时间,而且断腿已经失踪,没办法移植。主治医生说,陈大树膝盖以下的部分完整,可以安装仿生义肢。按照目前最顶级的水平,外表与正常人没有区别。 陈大树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已经习惯忍受这些苦难。他并不在意外表,听说自己可以恢复行走和说话,感觉仿佛重新获得人生,像奇迹般不可思议。 再次见到素凉薄,陈大树眼睛比之前更亮。可惜嘴巴被堵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急迫的‘唔唔唔’。 这小孩,见到他总是那么多话。 “亲爱的。”素凉薄无奈,呼唤自己的专属翻译。 恶煞虽然不情愿替别人给素凉薄转达喜欢,但是祂现在已经能够理解,陈大树对素凉薄的感情,确实与爱情无关,因此也算配合。 陈大树虽然说不出话,心里还是‘哥哥’‘哥哥’叫个没完。素凉薄已经能够想象,等他恢复期结束,恐怕会比商宁更加聒噪。 素凉薄觉得打脸。 说好的只能接受一个商宁,这下子,恐怕家里要有四个商宁了。 素凉薄问,“手术怎么样?痛吗?” “不痛!”陈大树激动地回答,“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没有明显的排斥反应,等伤口痊愈就可以练习发声了。” 其实手术就算打麻药,怎么可能不痛?只是陈大树对崭新的人生充满期待,这么点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虽然医生还说,再造的舌苔跟原本有区别,吃东西品尝不出味道,说话清晰度也会受到一定影响,以后无法从事主持、播音之类的工作。 但是对于陈大树来说,能够通过现代医疗,恢复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惊喜了。 “嗯。”素凉薄点头,“医学界发展很快,以后肯定有更好的手段。” ——整个医学界闻之落泪。 没想到医学奇迹本尊这么信任他们,真让医生们感动。 “我这样已经很知足了,谢谢哥哥!” “不必。”陈大树虽然安于现状,但是素凉薄仍然不满意。要不是心里还有点良知,素凉薄肯 定会拿起自己的反派剧本,要求医院‘治不好就倒闭’。 算了,现在已经不流行‘治不好就陪葬’的套路了。 素凉薄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转而又说,“我问过学校,现在还有一个月放暑假,你现在回去学校也来不及。” 陈大树‘哦’了一声,神态落寞。耽搁了学习,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素凉薄继续说,“所以这个学期结束,学校会单独为你,再开一个学期,所有老师教你一个。预计在两个月之内赶上四个月的学习进度,你能做到吗?” “能!我当然能!陈大树点头如捣蒜,感激地说,“别说四个月,就算四年的进度,我也愿意补!” 外面的护工:……让孩子在病床上学习?素凉薄你是魔鬼吗! 第36章 “素凉薄是什么品种的魔鬼啊?” 两位陪护小声议论。 “他特意过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让陈大树上补课班吗?” “还是暑假的时候上补课班,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暑假班了!代入感很强,我已经开始烦躁了。” “幸亏素凉薄没有小孩哦。” 方管家在旁边笑而不语。 素凉薄确实没有小孩,而且这辈子,估计也不会有小孩了。 他那个性格,万一成为父亲…… 方管家认真想了想,看向病房内,突然产生微妙的感觉: 素先生搞不好会成为一个温柔的父亲。只可惜,他大概不会喜欢婴幼儿。 “放轻松。”素凉薄慢悠悠说,“如果你暑假跟不上进度,还有寒假。” 三言两语,剥夺花季少年的寒暑假。 “呜呜呜!”真的吗! 受害少年本人并不觉得素凉薄是魔鬼,反而还特别感激。要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他恨不得跪下来给素凉薄磕个头,当场叫声爹。 等等,他如果叫素凉薄爹,不但年龄不合适,似乎还很厚脸皮,妄想成为豪门养子。 陈大树眨巴眨巴泪汪汪的眼睛,激动地说,“谢谢哥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给的太多了!我做牛做马十辈子都还不完!” 说到这儿,陈大树有些忧伤,“我本来以为,自己来到陵城以后好好读书,以后赚大钱,就能把学费还给你。” 现在,素凉薄花在他身上的钱越来越多,逐渐呈现还不起的趋势,让陈大树很有负罪感。 素凉薄原本想说‘没指望你偿还’,话出口之前,又变成,“你没有信心?” “???”陈大树迷茫地看他,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你之前说,想要变成我的样子。现在你才13岁,就放弃自己的梦想了吗?” 素凉薄资助的时候,没有指望收到任何回报。他早些年开始雇佣公益经理,托付他把多余的利息用于基础教育,收到资助的孩子不计其数。 其中当然有想要报答他的,但是素凉薄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告诉素凉薄:你注定活不过十八。 等他们能够报答他的时候,素凉薄的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估计只能收点冥币了。 “我在你身上的投资,可是一点回报都没看到。”素凉薄用标准的反派语气,说话时直勾勾盯着陈大树。 “…………”陈大树明显被震住了。 说实话,陈大树之前,确实有一瞬间的放弃。 因为经过接触以后,他意识到,自己和素凉薄之间的距离天大,不是单单靠努力就能填平的。 素凉薄在天上,如同太阳般耀眼。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终此一生,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比拟太阳的光辉。 太遥远了。 太遥远了。 一旦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认清自己的渺小,陈大树油然而生一股无力的感觉。 没想到,素凉薄竟然会要求自己‘报答’,明明陈大树能够给予的那么少,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陈大树突然悟了,清醒地意识到:只要自己不放弃梦想,一直追逐,就可以离目标越来越近。 放弃的话,就只能留在原地了。 “我明白了!我有信心!我想变成哥哥这样的人!” “好。”素凉薄对他的回答挺满意,没有再多说什么,施施然起身。 陈大树发现素凉薄要走,紧张地盯着他,殷切地问,“素凉薄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不会哦。”素凉薄一步步走向门口,回答非常无情。 “……这样啊。”陈大树明亮的眼睛,骤然黯淡。 “陈同学,如果你想见一个人,只是等待,不会有结果的。”素凉薄回过头,最后看他一眼,留下两个字,“再见。” 他临别时说了‘再见’,陈大树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再见的意思是再次相见。 素凉薄不会再来,还告诉自己不要一昧等待。 所以说,素凉薄让自己去找他,是这个意思吗? 真的是,好温柔一个人啊。 陈大树用完好的双手,捂住胸口,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事实上,陈大树自从来到陵城之后,就对‘找到素凉薄’这件事,不抱太大希望了。 刚踏进大城市那阵子,他找别人打听,说出素凉薄的名字,所有人都用一副‘你算老几啊?也想见素凉薄’的眼神看他。 素凉薄出了名的寡,而且性格阴晴不定。那些委托者想要见大佬一面,至少需要提前好几个月预约,排着队才能瞧见一眼。 陈大树碰了无数次钉子,终于清楚的意识到,素凉薄所处的阶层,与自己差得太远太远。纵使他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企及。 那时候,陈大树已经开始失望了。 所以,后来在喷泉广场见到素凉薄的时候,即使处境非常凄惨,陈大树却产生一点点‘因祸得福’的感觉。 无论何时,他都好像一束光,照亮自己暗无天日的生活。 ‘我会努力去见你的!’ ‘一定会!’ 陈大树默默对自己说。 素凉薄走出病房,方管家紧随其后。他们没有去挤人潮汹涌的电梯,一前一后走进安静的楼梯间,顺着台阶往下走。 整个楼梯间这会儿没什么人,只有他们一步步下楼梯的脚步声,触发一声声回响。 素凉薄走下几个台阶,毫无征兆的问了句,“方管家,你有什么想说的?” 方管家这才开口,欣慰地说,“素先生,你对那个孩子很温柔。” “嗯,最近心情好罢了。”素凉薄这样解释。 方管家没有反驳,满脸欣慰地望着他的背影,知道素凉薄在强撑。 别人都说素凉薄冷漠、城府深沉、喜欢赶尽杀绝。 其实方管家最早接触的素凉薄,只是一个温柔又易碎的孩子,仿佛一件需要被呵护的艺术品。 犹记六年前,还呆在胡家看继母眼色的素凉薄,无意间与方管家的上司,也就是那位神秘的‘代理人’搭上线。 代理人对素凉薄有特殊的情感,看到他当时的处境,十分愤怒。 没多久,代理人委托方管家,成功把素凉薄带离胡家,正式成为策划师。 彻底脱离胡家之前,代理人问,“要不要一把火烧了这里?” 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孩子,回头看了一眼折磨自己十多年的地方,开口却说,“算了。” 胡家人确实造孽,但是这里工作的人,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顶多是不敢向无依无靠的孩子,伸出手而已。 所以,素凉薄后来才大费周章,选了最麻烦并且最仁慈的报复方式。 即使到最后,也留了胡仲豪一口气,甚至给了他一份还算正经的工作,希望他用双手赎清自己的罪孽。 事实上,素凉薄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方管家笑着问,“素先生,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回……”素凉薄说出一个字,突然眼前一暗,台阶下面一层传来让他讨厌的味道。 腥臭,却很熟悉。 素凉薄被这种臭味,笼罩了好几个小时,哪能不熟悉呢? 楼梯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矮小的身影,嘴里发出可怖的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素凉薄眯起眼睛,透过雾蒙 蒙的浑浊空气,仔细分辨那个玩意儿的轮廓。 它身高只有一米出头,相当于四五岁孩子的水平,但长相和气质明显不是小孩。 以人类的标准判断,这种情况叫做侏儒。 侏儒堵在楼梯拐角,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拼拼凑凑的脸。 那张脸破破烂烂,充满不协调的感觉,五官没有一处呆在原本的位置上。 脸上布满许许多多蜿蜒的伤口,仿佛从无数人身上拆下来的碎块,然后用黑色的线缝起来。 “就是你吧,就是你吧。该死的素凉薄,我终于找到你了。”侏儒声音仿佛被用力挤烂,每个字都在挣扎。 它嘴里碎碎念叨,身体上下每个碎块的裂缝,涌出大量粘稠的液体,几乎要把楼梯间淹没。 素凉薄嫌恶心,退后了两步。 侏儒不依不饶追过来,声音像难缠的线,不断纠缠素凉薄,“就是你毁掉基地,让我没办法拥有完整的身体吧?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它声音越来越怨恨,愤怒地控诉素凉薄。 素凉薄早在看到侏儒第一眼,就猜到它的身份。 组织的‘家长’,通过罪恶方式收获孩子四肢的幕后脏东西。 侏儒体内涌出的液体越来越多,臭味盖过医院的消毒术味道,“既然如此,我要把你变成最后一块碎片!融入我的身体吧!” 它蠕动着,想要爬上楼梯间,撕碎素凉薄的身体。 原以为人类会害怕,会转身逃跑。 素凉薄却没有再后退,定定站在那儿,神色平静。 “你这个家伙,东躲西藏那么久,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我以为你有点脑子,看来是我高估你了。”素凉薄眼底浮现几分敷衍地同情,目光充满怜悯,“选哪里不好?偏偏选医院下手。” 这个玩意拼身体的时候,把大脑漏掉了吗? 侏儒确实没有拼脑子,不理解他的意思,“什么意思?你难道以为,这里的医生会救你吗?” “不。”素凉薄平静地告诉他,“你知道吗?在当今社会,人类死亡数量最多的地方,排名第一的,是医院。” “这个地方看似光亮,其实盘踞着很多不愿意往生的鬼魂,日日夜夜寻找赖以生存的阴气。” 素凉薄说到这里,笑了笑。 “而我,阴得要命哦。” 第37章 “而我,阴得要命哦。” 素凉薄话音刚落,体内恶煞立刻收起自己的煞气,不再抵挡八方恶鬼。 侏儒:? 这个人,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侏儒当然不知道,素凉薄由于体质特殊,非常容易招惹邪祟。 之前他还没有得到阴阳眼的时候,就总有邪祟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甚至还趁着素凉薄睡觉的时候,在他身体上留下痕迹,搞得素凉薄十分烦躁。 恶煞进入身体之后,由于祂之前每天杀一百只小鬼,积攒而成的气场太过强烈,导致普通的小鬼不敢过来犯贱,能躲多远有多远。 而现在,恶煞主动收起自己散发的强大气息。之前被吓得躲在角落的小鬼们,纷纷现出身形。凭借本能,寻找整个医院阴气最重的地方。 这简直是一道送分题。医院阴气再怎么重,也比不过一个素凉薄。 冥界第一妲己素凉薄正常发挥,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依然在短短半分钟内,把医院内所有的鬼都招过来,密密麻麻填满整个楼梯间。 几百几千只鬼被素凉薄吸引过来,围绕着他飘来飘去,场面诡异又壮观。 “……”侏儒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各种各样的小鬼包围,竟然原地愣住了。 虽然它是邪祟,却跟普通的鬼不一样。是基于邪物产生的恶意,然后利用人类的残肢拼凑而成的东西。 因为拼凑身体的断肢,都是从活着的孩子身上,生生割下来的,血气非常重,属于最怨最毒的一重。 再加上身上有容易被觊觎的‘邪物’,对于鬼来说是非常好的饵料。 被阴气招过来小鬼们,发现自己能力有限,根本无法夺舍被恶煞附体的素凉薄。便将目标转向侏儒,一股脑涌向它,七手八脚分食它拼凑的身体。 “你们要做什么?凭你们这群低贱的蝼蚁,想夺取我好不容易拼凑的身体吗?” 虽然这些鬼都是最低等的小鬼,徘徊在医院里不愿意转生,没什么太厉害的本事。但由于数量多到超乎想象,竟然让侏儒寸步难行,被它们困得脱不了身。 素凉薄没打算亲自动手,怜悯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散发血腥气味的楼梯间。 方管家眼中的侏儒,看起来只是有点矮小的普通人类。他又看不到恶鬼,只是从素凉薄的表现,能判断出他又招惹了不好的东西。 “素先生,我们快点回去吧。”方管家充满担忧,恭恭敬敬请示道,“要不要让迟天师提前过来?” 素凉薄立刻拒绝,“不用。我特意请他,那个道士会爽死。” 他都能够想象到,自己亲自请道门第二出山,他尾巴肯定会翘到天上去。 而且迟道士之前消耗太大,没个三五天,肯定补不回来。 残血的队友,叫回来也用处不大。 方管家担忧,“可是……万一你遇到什么情况,宅邸的安保应该帮不上忙。” 安保团队再厉害,只能对付活人,治不了鬼怪,恐怕没办法保护名字在生死簿上一闪一闪的素凉薄。 素凉薄思索片刻,才慢悠悠说,“对付鬼的话,倒是还有一个人。” . 月黑风高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摆着一口冒着诡异泡泡的大汤锅。 锅里燃烧着幽幽磷火,照亮身披黑袍的合法萝莉。 萝莉踩着板凳,拿着一柄很长的铁勺,费力搅动锅里的东西,嘴里发出古怪又危险的笑声。 “臭道士,让你看不起我!臭道士,让你看不起我!臭道士,让你看不起我!” 念到第三遍,房间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闯进来。 “诺亚!”进来的人按亮电灯开关,光明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啊!”诺亚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黑暗,下意识挡住脸。 “臭弟弟!说了多少次,进我房间之前要先敲门、敲门!” “呵,你究竟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诺亚弟弟单手叉腰,嫌弃地说,“说了多少次,煮奶油浓汤的时候不要关灯。还有,你究竟把什么东西放进去了?” “没、没什么。”诺亚心虚地说,“一点点白磷而已,吃不死吧……大概。” “大概你个头啊!你自己喝!”诺亚弟弟把手里的平板砸过去,没好气地说,“白痴姐姐,你有新的委托了,这次还是在陵城。” “又是陵城?我不去!”诺亚提到陵城,产生厚厚的心理阴影。 她拿起来一看,发现委托人的ID非常嚣张。 SiO 诺亚对这个ID印象深刻,就是上次算计他的素凉薄! 那家伙,还敢再找上门,而且这次连名字都懒得换。 看不起谁呢? “我不接!我死都不接!”诺亚拼命摇头,“那个人太奸诈了!又打算让我终结他的性命,然后找一个道士秀操作是吧?” 诺亚腮帮子鼓鼓,露出‘男人,我已经看透你’的表情。 “我说姐姐,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不要这么幼稚。”诺亚弟弟按按额角,“而且你仔细看看,这次的任务不是杀了他,而是保护他。” “真的吗?”诺亚低头,看清楚任务之前,首先看到一笔十分可观的委托费。 诺亚狠狠的动摇了。 这个男人可恶归可恶,有钱是真的有钱,而且特别舍得给。 上次就算诺亚的任务不算成功,委托费依然一分没少,提前汇入账户。 诺亚咽了下口水,内心开始嘀咕。 既然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他,我应该不会被坑……吧? ——才 怪! 诺亚接受任务以后,以最快速度,赶到陵城。 还没有见到素凉薄本人呢,就被带到附近的商场,被迫进行了一番形象大改造。 她寡妇风的小裙子被换掉,变成清纯少女的校服,腰上系蝴蝶结那种。头上还带着草莓发夹,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小十二岁。 这副打扮,就算混进高中,也毫无违和感。商场里其他人,路过时都要看她一眼,瞧瞧议论这是一个可爱甜妹。 你才是可爱甜妹!你全家都是可爱甜妹! 诺亚感觉自己的人格被侮辱了,愤怒地大声嚷嚷。 “你们在做什么?我接到的委托,不是应该保护素凉薄吗?!失去了我的法袍,我还怎么保护他啊!” “能不能尊重神职者啊喂!” “原来你那身奇怪的衣服,是法袍啊。”素凉薄突然出现,语气淡淡,轻描淡写地评价,“还是这套衣服适合你。” “适合个鬼啊!老娘已经二十年没戴过粉色发卡了!”诺亚警惕地看向他,喂,“你又有什么阴谋?说,是不是在算计我!” 素凉薄挑眉,“现在才问,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诺亚:??? 果然被算计了!这个阴险狡诈的臭男人! 她就不应该被那么点委托费迷惑双眼,傻乎乎再次相信这个男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对,素凉薄比鬼还要恐怖!是世界上最危险地东西。 “放心,你这次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要做诱饵。” “诱饵?什么诱饵?” “嗯,这里说话不方便,先上车吧。”素凉薄轻轻松松把诺亚忽悠上车,在路上简单说一下之前的事情。 “你、你们东方的鬼,真是千奇百怪。”诺亚听他描述鬼的外形,就知道自己多半对付不了。 怎么还有用断肢拼凑的鬼?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 妈妈咪呀,素凉薄到底招惹了什么恐怖的家伙! 素凉薄大概说清楚经过,司机正好稳稳停在家里的停车场。 方管家为他打开车门,素凉薄走下车,才终于说明真正的意图,“那个东西,身体还缺一块。所以,他肯定要找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诺亚换上校服以后,外表幼稚且不谙世事,完全符合侏儒的要求。 “难道说,我就是那个未成年的孩子?”诺亚指着自己,瞪大眼睛,“可是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你说啥?!”话音刚落,才跑到门口的商宁惊得瞳孔地震,“我以为你最多二加六岁,居然那么老了。” “你说谁二加六岁?你说谁老?”他一句话踩两个雷,被诺亚追着满世界殴打。 素凉薄看向他们,还想说什么,突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眸光一凛。 “抱歉打扰你们叙旧了。”素凉薄开口。 诺亚气呼呼地说,“谁跟他叙旧啊!要不是你把我骗过来,我才不想见他!” “哦,口嫌体正直的话留到后面再说吧。” 素凉薄感受到的气息越来越近,甚至连左眼隐隐发烫。 体内的恶煞提醒他。 “它来了。” “嗯。”素凉薄有些虚弱地回应,然后又露出一个笑容,“保护我吧,亲爱的。” 第38章 素凉薄说‘没有时间’,诺亚意识到,应该是‘电视里没演过’的鬼来了。 她一秒顺好自己的毛,朝着宅邸外面看过去。 即使法术和体术都比不过迟归凛,被道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实际上,她姑且也算是专业的神职着,在业内地位相当高。此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能感受到微乎其微的气息。 “…………”诺亚收回目光,心情复杂的打量素凉薄。 “你这只阴阳眼,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诺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竟然被一只意外得到的眼睛,虐成渣渣。 素凉薄斜了她一眼,扯出几分嘲讽的小。正要开口说话,旁边商宁连续爆了好几个粗。 “我靠!特么!吓死老子了!”堂堂国家二级运动员,连续退了好几步,缩头缩脑躲在素凉薄身后,小心翼翼问,“学长,那啥玩意啊?我为啥能看见?” 商宁明明没有阴阳眼,却清楚看到远处有一团矮矮胖胖的侏儒,非常缓慢地接近这里。 他奶奶一生信佛,家里人常年供奉神像,逢年过节烧香礼佛。受到环境影响,商宁从小就培养出灵根,对灵异精怪感应能力,比别人稍微强一点。 但是! 他仅仅只是知道存在,从来没有用肉眼看到过! 上次在红月山上,也是因为迟归凛给了天眼符,商宁才能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次不一样。 迟归凛还在自家宗门,他脑门也没贴符咒,总不能是天眼符效果半永久了吧? 或者说,他灵根太过突出,甚至比诺亚这个神职者还要厉害! “哎呦喂,我的妈呀!”商宁被吓得一惊一乍,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拟声词。 旁边素凉薄却格外平静,轻描淡写地说,“你能看到正常,它不是普通的鬼。” “啊?”商宁声音打着哆嗦,小心翼翼问,“那它是什么啊?” “它的身体,是用那些孩子割下来的残骸,拼凑而成的。按照迟道士的说法,属于人间之物。” 拼凑侏儒身体的骨肉,曾经属于人类。虽然不知道它用什么办法,让它们长到自己身上。 但既然原本是人间之物,普通人类能够看到,也说得过去。 之前听资深乞丐说,在总部,所有孩子都能看到几个‘家长’。足以证明这位家长的身体,跟其它邪祟不同。不仅有实体,甚至还能分.身。 只是陵城没有适合他分化的残骸,所以目前只有一个躯体。 “拼凑的?”商宁听到这话,仔细一看,发现侏儒的身体确实一片一片,还有缝合的痕迹。 “啊!”一米九猛男吓得尖叫一声。汗毛倒竖,浑身阵阵发凉。 “……不是吧。”商宁感觉自己快昏倒了。 在他旁边,失去法袍的诺亚虽然没有说,但是看她脸色发白,显然也被侏儒吓得不轻。 救命啊!!!素凉薄身边的鬼怎么回事! 来之前,还以为东方的鬼就像影视剧那样,不堪一击。 来到这里之后,每个邪祟都超出诺亚的想象,道士也特别能打。不仅法术比她厉害,近战也完全不熟。 诺亚天真的以为,红月山遇到的那个怨鬼,已经是顶配了,哪知道一鬼更比一鬼强。 “素凉薄,我觉得吧……”这个破工作,我一秒钟都干不下去了。 等待侏儒接近的瞬间,诺亚默默开始思考,自己现在转行的可行性。 “该你出场了。”素凉薄打断她的话,凉飕飕看向诺亚,毫不留情地使唤。 “等等,我……你让我一个人去对付它?!”诺亚声音陡然升高八度。 好歹找个帮手啊大哥!上次那个厉害的道士呢? ——侏儒怪物当前,诺亚甚至愿意忍受屈辱,跟道士合作。 多大的牺牲啊,可惜素凉薄感受不到。 “嗯,你一个人就做不到吗?”素凉薄平平反问。 言外之意大有‘就知道你是个废物,所以做不到我也不勉强’的意思。 “做不到的话,就让迟道士……”素凉薄语气非常轻蔑,每个字都在刺激诺亚可怜的自尊心。 虽然只是很低级的激将法,但是心智和外表一样幼稚的合法萝莉,轻易上当了。 “等等!我没有说做不到,我只是需要时间准备!”诺亚强装自信,“我可是神明的使徒,怎么会害怕区区一个小东西 !” “哦,你加油。”素凉薄十分敷衍地加了个油,没有废话,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顺便还把商宁也捎上。 诺亚愣在原地,傻眼了。 不是吧?! 你俩真就这么走了?! 算、什、么、男、人、啊! 面对步步逼近的丑陋侏儒,诺亚内心充满绝望。 与此同时,素凉薄已经退回房间内,让商宁守在外面。 “现在只剩下你了。”素凉薄对他提出要求,“别让它接近我,商宁。” “哇哦,学长只剩下我了。”商宁听到这话,使命感油然而生,“好!学长放心!除非它踩着我的尸体,否则别想过去!” 虽然他还是非常害怕那个家伙,但是想到素凉薄这么柔弱,万一真被侏儒盯上,肯定会把命交代在这里。 商宁虽然没有驱魔的本事,至少是实打实的国家二级运动员,身体素质刚刚的,能吊打八个素凉薄。 怎么能让侏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害素凉薄呢? 况且—— 学长说他只剩下我了! 而且他还叫我名字! 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在学长心中的地位吗? 商宁全然忘记,半个月前,他还吐槽素凉薄内心空间比芝麻还小,狭隘到装不下一只蚂蚁。 此刻,因为素凉薄两句话,商宁擅自在学长心里找到个位置,顿时保护欲爆棚! “我会保护你的,学长!” 恶煞:…… 狡猾地人类,几分钟之前,明明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祂非常介意。 素凉薄赞赏地看他一眼,“倒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你尽量活着。” 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果然很好骗。 只是因此害得亲爱的吃醋,总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要知道,恶煞最近越来越难哄了。 ——素凉薄完全不担心商宁。 这家伙虽然没什么特别本事,但是运气格外的好,武力值也是一等一。 既然侏儒有形体,就代表人类可以触碰。凭借商宁的本事,拖个三五分钟不成问题。 素凉薄回到房间内,先看看式神的情况。 式神安静如鸡,静静躺在公主风娃包中。表面覆了一层透明膜,仿佛等待羽化的茧。 它身体越来越红,比素凉薄第一次渡血的时候还红。表面有节奏的一起一伏,仿佛跳动的心脏般。 看来迟归凛说得没错,下次得找个蚊子给自己放血。 素凉薄没有再理会式神,这家伙就算清醒着,也很难对付邪气那么大的侏儒。 房间朝南方向,有一面镜子,原本是用来梳妆,整理衣容的。 素凉薄没有化妆的习惯,日常衣着有方管家负责整理,因此机会没怎么使用过梳妆镜。 现在,他坐到镜子前,轻轻叫了声‘亲爱的’。 还在介意那句话的恶煞,立刻显露出身形,赤红的眼瞳覆了一层阴翳。 素凉薄没有哄祂,只是问,“亲爱的,想好安全词了吗?” 恶煞仅有的一只眼睛,迷茫了一瞬。 与素凉薄对视良久,祂才轻轻点了下头。 素凉薄立刻问,“是什么?” 房间很安静,恶煞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语速很慢。 “我想拥有完整的你。” 素凉薄听到安全词,不由得愣了下。 没想到恶煞的安全词,居然比自己取得那个,还要长一些。 而且从表面意思来看…… 竟然比他的更绝,有种输了的感觉。 “嗯?”素凉薄发出气音,好似没听清楚。 恶煞脾气很好的重复,“我想拥有完整的你。” “好。”素凉薄轻笑,立刻给出应允,“接下来,身体交给你。” 恶煞短暂迷茫。 没几秒,他反应过来。素凉薄之前说,安全词的用法是‘说出这个词以后,对方就会交出身体的使用权’。 所以素凉薄第一次,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安全词。 第二次,则是激活这个安全词,让祂占有这副身体。 “他们两个挡不了多久,那个东西应该快进来了。”素凉薄隔着镜子,对上他的眼睛,“亲爱的,应该很介意别人染指我的身体吧?” 这还用说? 恶煞当然非、常、介、意! 只是—— “我用你的身体,你会受不了。” 祂平静地阐述事实。上次在红月山,恶煞不过是随便俯身一下,素凉薄就难受得要死,连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素凉薄却不知道想到哪个方面,脸微微红了下。 “没关系。”素凉薄满不在乎地说,“比起将身体交给别人,我更愿意被你玩弄。” 恶煞语气正直,“我没有玩弄你。” “那……为了‘玩弄我’这个目标。”素凉薄声音很轻,仿佛蛊惑,“不能让我现在就坏掉,对吧?” 恶煞:…… 虽然听不太懂素凉薄的话,但是总觉得,人类在暗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如果商宁在门内,肯定会大声吐槽‘学长,你的车轮子从我脸上压过去了’! “亲爱的。”素凉薄抬手,轻轻触摸镜面,描绘镜中影影绰绰的轮廓,目光深情而缱倦,仿佛凝视爱人的脸。 “我也想拥有完整的你,占有我吧。” 说完,他主动将自己完全交给恶煞,全然不计后果。 恶煞十分配合,彻底占有素凉薄的身体。 祂抬头,重新看向镜面。 第39章 恶煞占据身体的主导权,抬眼,看向精致的梳妆镜。 镜面干净入水,其中只映出人类好看的脸。 苍白易碎,但无比精致,任谁都会为了这副容颜痴迷。 祂的人类,太娇气了,确实需要好好保护才行。 恶煞默默想,早知道,祂应该在游荡的几千年中,稍微花费一点精力,找回原本的身体。 否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隔空拥抱。 只可惜,恶煞当时执念太浅薄。祂舍弃一切尘缘,对于那些根本不在乎,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被迫依附在人类的身体里,稍微动点念头就会伤害到他。 不过,让人类疼痛,是自己才可以享受的特权。 只要祂存在一天,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伤害自己的人类。 恶煞走出房间,见侏儒已经干脆利落地秒杀诺亚,正在与商宁缠斗。 诺亚刚买的粉色小洋裙被她撕的破破烂烂,蝴蝶结双马尾也散开了,握紧断成两半的魔法棒哭唧唧。 商宁努力拖住它之余,还不忘吐槽,“不是吧大哥,萝莉你也下得去手!” 侏儒生气地说,“她算什么萝莉?我靠近才发现,她已经是老太婆了!老太婆的身体,不配融入我完美的躯壳!” 诺亚炸了,“我今年才二十六岁!你是老太婆!你全家都是老太婆!” “你根本不懂啊!萝莉会长大,但是合法萝莉永远不会!”商宁挥动拳头,输出全靠吼。 商宁虽然没有法器,也不懂什么驱鬼的咒法。 但既然这个侏儒有形态,他凭借自己的拳头,重重锤下去,用力打散它拼凑的身体。 “滚开!你这个恶心巴拉的家伙!”商宁乘胜追击,一拳砸中它的脑袋,破碎的脑袋立刻四分五裂,涌出粘稠的汁液。 “呕!什么东西,黏答答的。”汁液劈头盖脸糊在商宁身上,有几滴甚至溅在嘴边,恶心得他快把隔夜饭吐出来。 商宁强忍着恶心,牢记补刀定律,打算冲过去把侏儒彻底打烂。 但是,他下一记拳头用力挥出去,却被一团团腐烂的碎肉包住,触感特别恶心。 “呕!”商宁彻底没忍住,当场开始干呕。 “凭你这种软趴趴的拳头,想对我做什么?”侏儒发出古怪的夹子音,身体一点点逼近商宁,似乎要把他整个吞噬。 商宁这才注意到,侏儒的身体用黑色的线缝合,即使被打散,依然紧紧黏在一起。 它用一部分破烂的身体,缠着商宁的手臂,如同沼泽般一点点拉进自己。 然后当着商宁的面,侏儒宛如摔碎的西瓜般四分五裂的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恢复。 几分钟后,脑袋又拼凑成完整的头颅。那张塞满破碎肉块的嘴里,还含着商宁的拳头。 “混蛋!快放开我!”虽然侏儒对人类的攻击力不强,商宁感受不到太大的疼痛,但是这一幕带来的精神冲击,足够他在日后许多个夜晚做噩梦。 商宁用力推搡、挣扎,却感觉手伸进侏儒脑袋里,搅动着如豆腐脑般的血脑花。 这辈子都不想吃豆腐脑了! 他努力想要抽回手,但是侏儒似乎有奇怪的力量,让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还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侏儒身体内流出的液体,散发着浓浓恶臭味。黏糊糊的液体沿着手臂往上爬,逐渐包裹他的手臂,腐蚀商宁的衣服。 “喂,你快点放开我!”商宁不怕痛,就害怕被这样恶心,整个人难受得头皮发麻。 “仔细看看,你其实年纪不大,凑合也能用用。把你的手,也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吧,”侏儒这样说,打算弄断商宁的手。 “滚开!你这个傻逼啊!”商宁害怕它真的要吞噬自己,使出吃奶得劲儿挣扎。 但是他挣扎得越剧烈,就陷入的越深,吓得他喊叫出声。 “学长!”商宁脑子一懵,不受控制呼唤素凉薄。 虽然素凉薄是标准的战五渣,而且一身脆皮。但是商宁无端端认为,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能够拯救自己,那一定是素凉薄。 “好可怜,竟然在没出息的求救呢。”侏儒一脸扭曲,笑得可怖,“你叫的学长,那个病歪歪的人吗?他坏了我的好事,现在都不敢露面,你还指望他救你。做梦吧!” “学长……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商宁被侏儒用力扼住脖子,嘴里还断断续续替素凉薄辩解。 “你竟然不相信?等会儿就让你亲自看看,他向我求饶的样子。我先拿到你的手,就去杀了他,让你们在我的体内团聚。”侏儒表情越来越扭曲,伸出破碎的双手,握紧商宁的胳膊,正要连根拔下。 “你……不准……”商宁意识到已经挣扎不掉,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泛黑的寒光。 还没等侏儒和商宁反应过来,只见凛冽的剑光闪过。转眼间,一只胳膊就落了地。 “啊!我的胳膊!”商宁猛地缩回手,抱住手臂痛苦惨叫一阵,才发现,“……原来没断啊。” 商宁拍怕小心脏,低头仔细一看,发现落在地上的手臂,是侏儒的。 刚才自己用尽全力,却死活也割不断的身体,现在躺在地上,碎成四分五裂的一滩肉泥,丝毫没有再生的迹象。 侏儒错愕地盯着断掉的胳膊,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它的手,长不回来了。 “学长!你终于来了!” 商宁激动地叫素凉薄,比见到自己亲爹更加兴奋。 但是叫出来之后,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素凉薄就站在他面前,却没有回应他。 这是正常的。 素凉薄这个人情感寡淡,绝对不是那种团结友爱、经常关心学弟的好学长。 学校里那么多学弟学妹,他能叫出名字的,估计只有商宁一个。 但大多数时候,素凉薄好歹会给个嫌弃的眼神。 而现在,他连嫌弃都没有,彻底把商宁当做空气。 更重要的是,商宁与素凉薄认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过学长这么活、泼、过! 他挥剑的动作利落又干净,身体轻盈地跳起,丝毫没有犹豫。 “妈呀!”商宁震惊地张大嘴巴。 以素凉薄本人的性格,肯定会在砍下去之前试探一番,或者使用奇奇怪怪的计谋。 “你……”真的是我学长吗? 商宁很想问,但是眼前情况,不允许他跟学长唠嗑。 被砍断胳膊的侏儒,非常愤怒,原本扭曲的脸更加扭曲,狰狞地扑向素凉薄和商宁。 “学长小心!这个傻逼贼恶心!只要碰到它的身体,就会被它吞进去!”商宁还惦记素凉薄身娇体弱,正准备替他挡下。 平常总是懒洋洋,能坐着绝对不站起来,做什么都需要别人代劳的学长,此刻动作却远远比他快,提着长剑直直冲过去。 长剑仿佛感应到什么,剑身剧烈颤动着,原本暗色的纹路浮现道道金光,仿佛把整个剑身分成无数碎片。 “学长!这东西很邪门,就算你剁碎它也没有用!”商宁追在后面喊,“我刚才已经把它锤成肉酱了,但是一转眼的功夫,这家伙又把自己拼了起来。” “嗯。”听见商宁的提醒,‘素凉薄’终于应了一声,“是没用。” “学长,你知道还往前冲?” “它不是把自己拼起来,而是缝起来。”恶煞抽空回了一句。 “啊?”商宁听到这话,再次看向侏儒,注意到他身上的道道黑线。 确实。 回想刚才脑袋复原的画面,侏儒确实用黑线把一块块肉泥缝起来,重新变成脑袋。 所以说,真正邪门的是这个黑线? 商宁搓搓胳膊,“它究竟什么玩意!” 恶煞没有再搭理他,简单粗暴踹飞侏儒,又将它死死踩在脚底下,挥动手中的长剑。 剑身立刻列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闪着金光,冲向侏儒。 “你要做什么?我、我错了!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你不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侏儒感受到金光逼近,终于意识到什么,嘴里疯狂的哀嚎求饶。 “不想。” 已经太晚了,恶煞不是素凉薄,根本不会听他的垂死挣扎。 长剑碎片直直冲向侏儒,准确割断黑线连接的部分。 没一会儿,侏儒就变成一滩四分五裂的烂肉。 而缠着它的黑线自动复原,漂浮到空中,变成一簇乌黑顺滑的—— 长发。 恶煞伸出手,长发自动缠绕在他的指尖,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如同前几次那样,前世的记忆,一瞬间冲进素凉薄的脑海中。 ‘白。’ ‘这个世间容不得你。’ 有人用力拽紧他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 记忆中的画面上移,猝不及防出现一张近乎妖冶的脸。眉心的纹路,跟拐杖中黑剑的纹路,格外相似。 ‘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只怪你生性纯善。傻乎乎捧出一颗真心,无论对谁都愿意交付。’ ‘殊不知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根本不会有人珍视。’ ‘你师兄从小对你好,是为了把背叛师门的罪名,嫁祸在你身上。’ ‘你师弟一直缠着你,是惦记你身上的骨和血,想要据为己有。’ ‘至于你那位仙风道骨的师父,他早就依旧遁入无情道,不过是施舍一些小恩小惠。’ ‘只有你,一厢情愿的掏心窝子。’ 说着,他有些生气。 这个人对谁都可以交付真心,唯独把他排除在外。 被揪住头发的白扬起头,两眼麻木,费劲地问,‘那你呢?’ ——你对我伸出手,又图什么? ‘我图的是……’ 第40章 他薄唇轻启,最终眼瞳暗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回忆戛然而止,指尖长发化为一缕烟,融入煞气之中。因为吸附了太多仇怨,大大增强了恶煞的力量。 恶煞收起长剑,重新将身体交给素凉薄。 素凉薄扶住旁边的栏杆,努力让自己不倒下。 “亲爱的,辛苦了。” “你做的很好哦。” 这次交换身体的时间比较长,但是素凉薄不像上次那样难以接受。 虽然依旧痛苦,但是这么多年,他已经痛习惯了。 素凉薄白着一张脸,扬起头,定定看向前方的空气。 “学长?”商宁怔怔叫了声,顺着他视线仔细瞧瞧,搞不懂素凉薄正在看什么。 素凉薄说,“商宁,去通知方管家,由他负责善后工作。” “好!我这就去!”商宁应了声,心 里偷偷想:学长理直气壮的使唤自己,又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刚才那个气场十分危险的学长,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素凉薄努力撑住身子,依旧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看向浮在空中,只有左眼能够看到的黑色身影。 刚才长剑碎成千万片的时候,也解开了它的封印,让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既然商宁看不见,代表他也是邪祟的一种。可惜迟归凛不在,难以判断他是不是鬼。 黑衣男子拥有一张近乎妖冶的面容,眉间画着繁复的印记。 这张脸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死亡走马灯,和刚才那段记忆中。 “真让我惊讶呢。”素凉薄问,“你,一直呆在剑中?” “剑?”他缓缓落到素凉薄面前,手一伸,碎成千万片的黑色碎片,回到他手中,又变成泛着黑色光泽的器物。 只是上面原本的暗纹已经消失,看起来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 “你仔细看。”他将漆黑之物递到素凉薄面前,“这是一段骨。” “…………”素凉薄垂眸,认真地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这玩意哪里像骨头。 这么长的骨头,大概是从大腿或者背上,生生剜下来的吧? 素凉薄拿着黑拐杖这么久,没有感受到‘邪气’,证明这不是自己的骨头。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 黑衣男子把自己的骨头磨成剑,留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 他警惕地看向眼前的身影,生怕它下一秒,提出和默同样变态的要求,非要做自己的狗。 可是对方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留下名字。将长剑恢复原状,然后抬手重新烙下暗纹。 素凉薄眼睁睁看他做完一切,目光平静,等待对方向自己解释。 他们似乎都不是主动开口的性格,素凉薄更是奉行敌不动我不动。 一时间,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直到突然出现的默,打破死寂的局面。 “殷罔魔尊,好久不见。”默走到他们中间,阴阳怪气地对黑衣男子说,“你现在这样,似乎担不起我一声‘大人’了。” 黑衣身影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墨。” “您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荣幸。” “嗯。”黑衣男子语气平平,“一个丧家犬的名字,确实不值得记那么久。” “……”默狠狠咬了下牙。 素凉薄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一圈,敏锐感觉到,这两个之间肯定有什么故事。 “几千年过去,您还记得被夺走魔尊之位的我。”默犀利地反问,“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正派既然将我视为魔,我作恶是应该的,怎么会问心有愧?”它收回视线,平平地说,“再说,即使我问心有愧,也不该对你这个两道叛徒。” 说到这里,被叫做‘殷罔’的男子看向素凉薄。眸色深沉,很难分辨其中的情感。 素凉薄皱了下眉,感受到恶煞又开始闹脾气。 祂很介意这位魔尊,比遇到默的时候更加介意。 默冷笑,“也是,魔尊只对我师弟有愧。” 默转过身,看向素凉薄,故意问道,“主人,你想知道,他对你做过些什么吗?” “…………”一直沉稳平静的魔尊,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很显然,默的话,触碰到它的命门。 魔尊看向素凉薄,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毕竟是发生过的事实,素凉薄想要知道,倒也无可厚非。 素凉薄看了他们一眼,从魔尊手中接过剑,轻飘飘说,“不想。” “……”默沉沉看他,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展开。 “与你有关的事,属于天机,与他有关就不是吗?”素凉薄转过身,“比起你们狗咬狗,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这两个人,曾经在最初的回忆中,一个陪他练剑,一个向他伸出手。 最后,一个挖了他的眼睛,一个把他囚禁起来。 做法真是半斤八两。 不过对素凉薄而言,这些都无所谓。 “还有,希望你们弄清楚。”素凉薄斜了他们一眼,“我叫素凉薄,不是你们口中的‘白’。” 即使那段回忆,很可能是自己的前世。但是,素凉薄不喜欢别人把他和记忆中的‘白’搞混。 既然已经轮回,代表那一世早就过去。羁绊也好仇恨也好,早就被留在上一世。 无论是默,还是殷罔,都与他没什么瓜葛。 “如果你们想报复,我随时奉陪。如果要赎罪,我没义务也不可能宽恕你们。” “这个地方去留随意,请自便。” 素凉薄说完,径直离开一片狼藉的现场。 他走回自己卧室,关上门的瞬间,身体突然一软,靠着墙大口大口喘息。 即使身体现在稍微适应了一些,但是,恶煞做出超出承受能力的动作,依然让他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 幸好,这么多年,素凉薄已经痛习惯了。 这种程度的痛,只需要忍耐…… 素凉薄打算靠自己的意志,强忍过去。 体内涌现的煞气,凝成一个温柔的怀抱,牢牢包裹住他。 祂变强了许多,拥抱竟然有近乎真实的触感。 “不要硬撑。”恶煞护住自己脆弱的人类,感觉自己一直沉寂的内心,突然多出许多莫名的情绪。 祂缺失太多思考能力,一时间说不清那种感觉。 “好哦。”靠在祂怀中的素凉薄,勾起唇,无声地轻笑。 就说亲爱的很好拿捏吧。 明明他还没有开始卖惨,这只煞就心疼了。 “抱紧一点。” 恶煞配合地拥抱,把素凉薄裹得密不透风。 “我不想站在这里了,抱我去床上。” “…………”恍惚间,恶煞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类是不是故意装虚弱。 装就装吧。 恶煞认命地想。 反正他本性恶劣,也不是一两天了。 . 素凉薄身子骨太弱,性格又娇气。身体被高负荷使用后,他又舒舒服服休息了好些天。 虽然这次没有晕倒,只是他原本就需要长时间睡眠,跟晕倒没有太大区别,每天就是吃吃睡睡。 睡得昏昏沉沉这段时间,默经常在房间外刷存在感,假装自己是一只看门犬。 那个黑衣‘魔尊’却再也没有出现,悄无声息回到了剑中。 素凉薄有些在意之前他们对话中,透露的信息,特意询问交给自己黑拐杖的代理人,问他剑从哪里来。 一直通过线上联系的代理人,也说不清楚剑的由来。只知道它是祖祖辈辈传下来,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打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必须守护这把剑,和剑未来的主人。 据说这柄剑有灵性,会自己挑选主人。他只需要负责守护这柄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主人。 然后按照祖训,尽心尽力辅佐剑主,仅此而已。 难怪从一开始,代理人把他从胡家就出来,一直不计成本的帮助他。 素凉薄曾经觉得疑惑,询问过代理人:如果自己不成气候,代理人前期投资如何收回? 代理人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笃定他肯定会斩获一番成就。因为根据祖辈的说法,历代剑主,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 素凉薄了然。 原来,代理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柄剑选择了自己。 素凉薄大概能猜到,剑的意志,取决于被封印在里面魔尊的意志。所以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它就在暗中帮助自己。 为什么? 明明对待他的前世毫不留情,不仅折磨他的身体,还进行精神层面的攻击。 虽然那些pua的小手段,在现在的素凉薄看来,太低级了。 素凉薄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好奇,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之前看到过几次记忆,都没有过多深究。素凉薄认为,自己和记忆中的‘白’属于人格独立的两个人,跨过轮回就没有什么 关联性。 而且,根据他的了解,那些记忆跟亲爱的也没有什么关系。 恶煞了却前尘种种,才变成现在的样子。没有感情,没有记忆,自然也不可能被过去的故人困扰。 如果不是素凉薄足够狡猾,把恶煞骗进自己身体中,祂或许一辈子都不会与人世纠葛。 显然,其它生灵并不认为他和前世无关,至少从默和魔尊的反应来看,明显把素凉薄当成了白。 素凉薄本人倒是无所谓。 他这个人唯我独尊,生活一直以自己为中心,擅长忽略别人的想法和心情。即使他们内心把自己当成白,只要不开战,对素凉薄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 ——无非是被某只狗恶心了几次,最近逐渐免疫了。 之前记忆中没有说完的话,和魔尊与默奇妙的对话,终于勾起素凉薄对于前世的求知欲。 数千年前,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每个人都不得善终。 第41章 根据默之前的说法,恶煞遗留在世间的身体残骸,经过几千年轮转,已经成为具有强大力量的邪物。 素凉薄每次遇到邪物,将其损毁之后,其中的力量就会变成煞气,与体内的恶煞融为一体。 祂又得到一部分身体之后,拥有了短暂凝成实体的力量。素凉薄收到影响,身体渐渐不像之前那么虚弱,至少不会风一吹就倒。 因此,独自相处时,可以解锁更多的调情play。 “亲爱的~”素凉薄以‘养身体’为理由,明目张胆罢工好几天,带着恶煞参观自己的宅邸。 这座宅邸根据素凉薄绘制的设计图建造而成,事实上,宅邸建成之后,素凉薄从来没有好好参观过一次。 宅邸太大,素凉薄体质逐渐虚弱,难以支持他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 其次是因为,他孤零零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参观的。 有种空巢老人的错觉。 现在情况不同,素凉薄带着恶煞,为祂逐一介绍宅邸内的设计。 “后院主要分为两部分,温泉和花房。花房里的花,由我亲自挑选花种,四舍五入等于我种的。” 恶煞:你真会四舍五入。 现在是五月初,春天还未消尽,一年中花景最好的时候。 花房内常年恒温,素凉薄走进去,立刻被大片大片的繁华包围。 “喜欢吗?亲爱的~” “……嗯。”恶煞违心地应了声。 漂亮的花,祂见过千千万,无所谓喜不喜欢。 “亲爱的~你也学会一些善意的谎言了。”素凉薄了然,笑盈盈说,“等到明年花季,我亲自种玫瑰给你。” “好。”恶煞觉得,素凉薄亲手种的玫瑰,一定胜过万千繁华。 “花房旁边是温泉池,引入天然山泉水,富含矿物质。用过的废水正好可以引过来浇花,循环使用。” 根据恶煞对人类的了解,温泉似乎是用来泡澡的,可以放松身体。 “那你为什么不用?” “我身体使用率很低,已经足够放松了,没必要使用。”素凉薄理直气壮地说,“再说,它也不是单纯为了泡澡而设计的。” 阳光开朗的恶煞,毫不设防地问,“那是为了什么?” “亲爱的想知道啊?”素凉薄勾起手指,故意激祂,“你现在,连五分钟都无法维持的样子,就算知道有什么用?” 恶煞:??? 虽然听不懂,但是总觉得,人类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后来素凉薄被抱进温泉池的时候,要多后悔有多后悔。 真就是自食其果。 . 素凉薄‘休养身体’期间,每天吃吃睡睡到处闲逛,日子非常清闲。 但是,他身边的人可都没有闲着,反而变得比之前还要忙忙碌碌,齐心协力操办一件重要的事。 ——素凉薄的生日要到了! 素凉薄恶劣至极的性格,经常让人忽略他这几天还是个未成年。 幸好,‘未成年’身份在素凉薄这边,快要超过保质期了。 他快要满十八周岁,在国内,这个岁数代表成年,代表变成大人,被赋予许多重要的含义。小至能够合法进入网吧,大到可以在任何合约上,签下具有法律效应的名字。 即使是普通人的18岁,也会格外重视。 更何况,素凉薄这个人,跟‘普通’完完全全沾不上边。 从他出生那天开始,拖着过于虚弱的身体苟延残喘,医生为他断言注定夭折的命运。 最开始,医生们认为素凉薄活不过三岁。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朝不保夕。 素凉薄好不容易捱过三岁,医生再次为他做检查。根据报告单的数据,判断素凉薄肯定活不过六岁。 结果,素凉薄差点死在六岁,又被从鬼门关捞回来之后,医生们似乎达成了共识。 他。 素凉薄。 注定活不过十八。 要是这样也能活下去,就太不把现代医疗理论当回事了。 后续各项检查也能够证明,素凉薄身体各项指标,长期处于临界点,说不定哪一天他的名字就在生死簿上不闪了。 如今,眼瞅着这尊‘行走的医学奇迹’捱过农历生日,又即将迎来阳历生日,即将正式跨过十八岁门槛。 曾经预测他短命的言论,集体被打脸。 一直提心吊胆,担心素凉薄早早离世的工作人员,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 素凉薄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矜贵麻烦难伺候,却不会为难身边的人。相反,他出手特别大方,薪资方面从来没有亏欠过大家。只要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能在素凉薄的宅邸享受美好生活。 从这座宅邸建成到现在,工作人员离职概率非常低。几年下来,也算得上是看着素凉薄长大,多多少少有点感情。 想到素凉薄活不过十八岁,无论出于哪种层面,他们都很难接受。 现在素凉薄终于要熬过十八岁生日,宅邸处处弥漫着喜气,比宇宙统一世界和平更加让人开心。 唯一没有被喜悦氛围感染的,是素凉薄本人。 他最近才恢复一些精神,走出房间,见到宅邸各处张灯结彩,比过大年更加热闹,瞬间感觉整个人又要被击溃了。 “没有人在乎我的意见吗?” 要知道,素凉薄喜欢安静,向来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更懒得举办什么活动。 他原本想要阻止这场闹剧,开口之前,却发现屋子里每个人都很开心。 尤其是一群老熟人,即使拿不到工资,也热情的忙里忙外。 商宁这段时间课少,几乎每天泡在素凉薄家,站在高处用刷子写‘生日快乐’。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连幼儿园的水平都不如。 两只刚学会飞的小八哥,围着他飞来飞去,嘴里呱唧呱唧叫个没完,逐渐开始有模仿人类说话的趋势。 素凉薄痛苦地揉揉眉心。 他果然不能适应三个商宁凑在一起的画面,吵到他眼睛了。就算不用靠近,也能想象那个区域的聒噪。 素凉薄正要开口叫住商宁之前,余光斜了眼旁边,视野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大树已经做完第三次手术,恢复良好。接下来只需要休养和复建,不用每天住在医院。 方管家知道,素凉薄对这个孩子有特殊的感情。无论出于主人也好,怜悯也好。总之能让素凉薄牵挂,已经算非常不容易的事。 因此陈大树出院以后,方管家没有安排别的地方,而是让他暂时住在素凉薄家。 宅邸那么大,收留十个八个小孩绰绰有余。 住在素凉薄家除了宽敞,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之前,宅邸进行室内设计的时候,装修团队为了方便懒得走路的素凉薄,家里各项设施,都有无障碍的设置。 没想到,这些无障碍设施,有朝一日真的能发挥作用。 陈大树只要学会操作轮椅,就能在房间里畅通无阻。以后要练习适应义肢,这个地方也是最好的选择,甚至比专门的复建机构更适合。 “锅锅!”陈大树伤口没有彻底恢复,嘴巴里还有些肿,说话口齿不清楚,叫‘哥哥’的时候有点大舌头。 不过,能用自己的嘴巴发出声音,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惊喜的事。 “听嗦你要锅生腻,我好卡心!”陈大树一脸激动。 “停。”素凉薄听他说话有些费劲,再次把亲爱的叫出来当翻译。 “……”再次沦为工具的恶煞,不情不愿重操旧业。 “他说你要过生日,他好开心。”恶煞每个字都带着怨气,暗想:人类过生日,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素凉薄问,“我过生日,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恶煞:……思维同步了。 “因为很热闹!”陈大树惊喜地说,“我第一次参加这么热闹的活动!比过年还热闹!本来我还以为,自己不适合这么繁华的场景,但是方管家说,只要呆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我。” “谢谢哥哥!”陈大树越说越兴奋,“我还听说,这是你变成大人的第一个生日,特别重要,要好好庆祝。我也想给哥哥准备生日礼物,但是……” 但是他思考了很久很久,自己什么都没有,素凉薄什么都不缺。 现在的他,能送点什么呢? 陈大树有些发愁。 “……好。”素凉薄慢吞吞应了声,“等你的礼物。” 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正在布置的生日会场,由着他们随便折腾。 被留在原地的陈大树,眼睛亮亮的,嘴里不清不楚大喊,“吼!锅锅等窝!!” 方管家不动声色挪过来,跟在素凉薄身后,先察言观色一番,然后才恭恭敬敬请示他,“素先生,是不是我们自做主张举办生日会,惹你生气了?” “没有。”素凉薄只是觉得麻烦,远远不到生气的地步。 恶煞分析素凉薄的情感,认为他只是有些无措罢了。 素凉薄的这一生,只擅长给予和交换,不擅长‘接受’。 面对一群人纯粹的爱意,有些别扭的未成年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总之,不要指望你们制造的惊喜,能得到我的回应就是了。”世界十级泼冷水选手凉飕飕说。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同意他们继续办生日会。方管家心领神会,连声说,“好的,请素先生放心。” 大家知道素凉薄的性格,原本也没指望素凉薄给出回应。 或者说,如果素凉薄感动得稀里哗啦,大家才会觉得惊悚。 只是被他这么一弄… 素凉薄虽然面冷,但内心未必不介意。 方管家欣慰地想:果然是一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大孩子呢。 第42章 “……亲爱的,你在笑什么?” 素凉薄走出几步,确认方管家没有跟过来,才眯起眼睛质问恶煞。 “我?”恶煞迷茫。 “对,就是你,别想在我面前装傻。”素凉薄危险地眯了下眼睛。 “我没有装傻,只是想知道……”恶煞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素凉薄明明看不见祂。 虽然保持体内同居的状态,但是他们各自有不同的意识。只有自己发出声音,素凉薄才可能听到。 恶煞非常肯定,祂刚才偷笑没有分出声音。 “因为你是我的魂魄,我们应该拥有同样的脑回路。”素凉薄觉得有些羞耻,咬着牙说,“如果换成我,肯定会笑你的。” 恶煞觉得有趣,再次笑出声,坦荡荡承认,“是啊,我刚才笑你了。” “……”素凉薄一言不发,眼底透出几分危险的神色。 恶煞似乎没有感知,愉快地说,“你总说我可爱,其实你才是最可爱的那一个。” “我哪里可爱?”素凉薄才不想贴上萌系标签,“你才可爱!” “嗯。”恶煞大大方方承认,“我就是你。” 素凉薄哑口无言。 他突然觉得,恶煞找回一部分身体后,思维也变得更加灵活了。 再这样下去,就会演变成素凉薄跟活了几千年的另一个素凉薄辩论。 糟糕。 素凉薄眼皮跳了下。 有种要输的感觉。 . 最近几天,整座宅邸里里外外,到处都在筹备自己的生日。 素凉薄懒得参与,又不知道怎么面对。结果搞得他明明在自己家,却一时没有地方可以去,索性回到书房,处理之前积压的工作。 他休(调)养(情)这几天,必须由他处理的工作,又积攒了一大堆。 不过素凉薄这段时间,并没有接受新的委托。因此需要做的工作,都是之前委托的收尾和后续反馈,不需要费太多心思。 毕竟素凉薄是国内顶级的策划师,由他经手的设计,偏差绝对不会超过5%。 之前红月山剧本偏差超过20%,虽然是因为素凉薄不懂冥界生态,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刻上耻辱柱了。 素凉薄大致看过那些资料,又把公益资金经理的报告调出来。花了点时间,认认真真看完汇报内容。 他以前没有认真看过这些,还告诉负责公益资金的经历,没必要费心准备。 然而,那位经理非常负责,不仅标注款项的去处,还附上孩子们每次考试的成绩单。并且做了接受素凉薄资助以后,每次考试成绩的折线图,进步与否一目了然。 原本素凉薄不太在意这些,更不打算在他们的人生中,起到什么作用。 素凉薄十分了解人类的本性,他清楚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像陈大树,对收到的善意抱有感激之情,努力回馈这份恩情。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有时候,资助时间久了,对象多了,某些被资助者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心安理得收下,还会贪婪的要求更多。甚至没有得到资助的人,会抱怨世道不公。 从孩子们的生活状态可以看出来,确实有一部分被资助者,并没有任何变化,考试成绩惨不忍睹。能够预见素凉薄结束资助以后,他们依然会扎根穷乡僻壤,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 素凉薄的介入,没有造成任何改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多数孩子得到资助后,都有努力学习,想要考取更好的中学,还有的立志考上大学,走出贫瘠的家乡。 “但愿他们不忘初心吧。” 素凉薄看完之后,收起这份汇报资料,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他的态度依然如旧。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参与这群孩子的一生。也没有那么长的命,关注他们的未来。 只是陈大树的出现,让他微微有些改观,想要以旁观者的角度,稍微在意一下。 如果自己的举动,能够改变一部分孩子的处境。让他们内心种下小小的种子,即使掉落低谷,也不放弃萌芽的希望,也算是值得了。 “会的。”恶煞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愿如此吧。”素凉薄收起思绪,眼见时间尚早,便打开接受委托的公开邮箱。 因为之前很久没有接受委托,如他所料,收到很多委托邮件。 委托内容有大有小,涉及很多领域,上至国家动荡小到情侣打架。 共同点在于,都比较棘手,以正常思维判断,根本无解那种。 素凉薄这个人贵得要命,如果不是棘手的事,也不会轻易委托他。 而且,就算他们愿意支付高额费用。愿不愿意接受,也全凭素凉薄当时的心情,概率甚至比买彩票还低。 买彩票偶尔还能中个小奖,素凉薄不接就是不接,天王老子都拿 他没办法。 而且素凉薄这个人很可怕,能够同时处理十份以上的委托。不过那并不是因为他心情好,只因为他当时比较无聊,又迫切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现在素凉薄心情挺好,生活没那么无聊,也拥有了让人不敢轻视的势力,没必要用工作难为自己。 “不想上班这种事,找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想上班。”素凉薄百无聊赖托着脸,嘴里嘀咕两句,目光闲闲扫过那些邮件,打算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委托,稍微考虑一下要不要接。 如果没有感兴趣的,干脆一个都不接。 恶煞觉得,这样偷懒的人类,也很可爱。 祂不希望素凉薄去工作,那样人类又要躺好几天。 躺平的素凉薄任由摆弄,可惜不会说动人的情话,没有灵魂。 素凉薄滑动光标往下翻,目光流转一番,瞄到一个熟悉的委托机构。 O大。 O大是商宁正在就读的学校,同样也是素凉薄挂名读研究生的学校。 他读书期间很少去学校,大多采用居家学习,对学校没有太深厚的感情。现在,素凉薄研究生学分已经修满,论文也早就通过,只等六月份领取毕业证书。 严格来说,素凉薄已经不算O大的在读学生。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母校,考虑到母校的面子,素凉薄还是点开那份委托邮件。 邮件刚加载成功,眼前出现一排充满血腥色彩的照片。 最开始的照片,是被剥了皮的猫。素凉薄曾经在学校见过一次,是大家一起投喂的流浪猫。 第二张照片,变成操场正中间,鲜血淋漓的羊羔。 后面还有实验室的兔子,下水沟的老鼠,校外路过的野狗…… 终于,在前天,学校正门的雕像下面,出现一个被剥了皮的人。 学校距离公安局很近,从发现第一次事件开始,就有老师报了案。 警察叔叔原本以为学生压力太大,所以搞出的恶作剧。经过排查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所有被剥皮的尸体,仿佛都是凭空出现,监控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周围同学也没有目睹到犯罪者。 终于,当出现第一个使者的时候,所有人陷入致命的恐慌中,学校里所有师生惶惶不安。 邮件里附了被剥皮学生的资料,他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平常出勤率不高,在学校没有什么朋友。总是宅在宿舍,每次露面都无精打采,话也特别少。 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非常不起眼,大家都没有特别关注。 连同宿舍的舍友,也是在他失踪第三天,才想到跟宿管阿姨说这件事。 然后第五天,他的尸体就出现了。 学校方面没有任何线索,警察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只能根据之前的案例,推断有可能是连续作案。 更糟糕的是,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新的牺牲者。临近考试周,为了不影响学业,学生们没有办法随便请假。一时间,搞得每个人都惶恐不安,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走投无路之际,导师想到曾经就读O大,目前还没有正式毕业的学生素凉薄,给他发来这封委托邮件。 这封邮件并不在素凉薄的兴趣范围之内,但他盯着看了会儿,还是给对方回复‘我下午去学校’。 不是因为O大是自己的母校,也不是因为死去的学生,和自己有什么渊源。 而是素凉薄盯着那些照片,看到一些描述中没有的东西。 发现尸体的雕像上,覆盖着一张巨大的人皮,仿佛硬生生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一样。 而这张皮,并不属于死去的那个男生。 如果素凉薄没有猜错,应该是所谓的‘邪物’又被不明生灵利用,所以才造成这么一连串的事。 “亲爱的,”素凉薄缓缓起身,“走吧,我们去谈校园恋爱。” 第43章 “校园恋爱?” 身为一只没有去过学校、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的千年恶煞,祂很难理解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 鲜活炙热的青春、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少女、用粉色信封装起来的手写情书、告白时颤抖地尾音…… 关于校园恋爱一切的一切,素凉薄—— 也不了解。 他读书期间,身体极其孱弱。小学时还勉强自己去几次学校,到了中学以后,几乎全部改成线上学习,只有考试会去学校参加。 因此,学生时代挥洒汗水的青春,跟素凉薄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问题不大。 素凉薄见多识广,理论知识丰富。只要把恶煞带到学校,自然而然就能谈一段刻苦铭心的校园恋爱! ——素凉薄是这样打算的。 偌大的宅邸内,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操办迎接素凉薄成年的生日宴。 素凉薄联系导师,表示自己愿意接下这份委托。双方约定好见面时间,他原本打算独自去O大查看情况。 他换好衣服,临出门之前,突然跳出来一个不速之客。 “你要出去招鬼吧?我也要去!”诺亚换回自己的寡妇风战袍,双手叉腰,一丁点也看不出实际年龄已经26岁了。 她嚣张地说,“我就不信邪,老娘非要对付几只东方的鬼,让你们看看我的实力!” 身为厉害而强大的神职者,诺亚几次被东方的鬼按在地上摩擦,又被道士反复碾压,感觉十分没面子。 上次一定是她没穿战袍的错!对!都怪战袍! 谁要出去招鬼?素凉薄懒得吐槽,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抛出四个字,“你还没走?” “你!你好意思说!!!”诺亚顿时气炸了! 记得上次,她被素凉薄利用之后,见面第一句,素凉薄也问她为什么还没有走。 回想在红月山,她受到[SiO]的委托,信心满满赶过去终结素凉薄的性命。 结果既没有完成任务,还被可恶的道士反复吊打,世界观都崩了。得知真相后,诺亚一心只想找素凉薄讨个说法。 当时,素凉薄跟她立场冲突,赶诺亚走也无法厚非。 但这次不同,诺亚接受素凉薄本人的委托,特意赶到陵城保护他。过程姑且不提,至少发挥了一点作用。 起码拖住了侏儒两分钟,还挨了一顿毒打。 ——就说保没保护吧! 结果素凉薄这个人,开口第一句,还是要赶她走! 渣男! 世界那么大,没见过这么渣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看不起老娘吗?”诺亚气愤地大吼,“看不起就不要请我啊!一次两次的,难道我不要面子吗?” 诺亚要气疯了! 她可是非常有地位的神职者,哪里受过这种侮辱? “我没有看不起。”素凉薄‘贴心’解释道,“你的发挥,完全符合我的判断。” 单单从这两次的表现来说,诺亚的行为模式最好判断,给她安排的剧本绝对不会偏离预期,简直是最顺手的工具人。 诺亚听不懂他话中深意,擅自加了点别的理解。 ——也就是说,在素凉薄的认知中,诺亚本来就干啥啥不行,是个彻彻底底的小废物。 “你说谁是废物!”诺亚更加生气了,用力鼓起腮帮子,仿佛变成一个要爆炸的河豚。 “……?”素凉薄罕见的迷茫了一瞬间。 恶煞偷偷释放一点情绪,微弱地刺痛素凉薄。 聊太久了。 又不是谈工作。 难道人类不知道,自己非、常、介 、意吗? 素凉薄抬手,捂住微微有点刺痛的胸口。 恶煞最近已经能够控制气息,造成的刺痛感很微弱,跟蚊子叮差不多。要不是素凉薄仔细体会,或许会忽略这轻微的痛苦。 “喂,你到底要不要带我去见鬼?老娘不吹逼,我真的很厉害!”诺亚准备了一大堆说服的话。 还没等她把憋在肚子里的自我吹捧说完,素凉薄径直绕过他,轻飘飘开口,“走了。” “啊?!”诺亚脸上写满迷茫。 素凉薄的态度转变太快,诺亚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要跟我去?” “嗷!我来了!”诺亚突然兴奋起来,忘记自己刚才在气些什么,欢欢喜喜跟在素凉薄身后,仿佛得到什么莫大的恩赐。 周围人目睹这个场景,纷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可怜的孩子,竟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素凉薄完美拿捏住心思。 . 现在正值五月中旬,还没有到大学生集体放暑假的时候。 O大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自然非常注重学生的教育,学年考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通过的。 最近这段时间,各个专业陆续迎来考试周。咸鱼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学生们,纷纷揭棺而起,拿起书本开始头悬梁锥刺股,求一个‘低空飞过’的奇迹。 这个季节天气正好,阳光暖而不燥,迎面吹过的风带着馥郁的花香。 既然是国内顶尖学府之一,O大理所应当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学校占地面积足够大,师资力量雄厚,校园设施也是国内一流的水平。 素凉薄让司机把车停在北校门外面,自己拄着黑拐杖走下车。先放生了第一次来到国内大学,情绪格外激动的诺亚。 “哇!校门口有这么多美食的学校,是真实存在的吗?味道好香,比我熬的奶油浓汤好多了!” 诺亚弟弟:你熬的奶油浓汤根本不能算食物吧?哪有人在里面放白磷的! 素凉薄问,“我刚才说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诺亚连连点头,“调查这里发生的奇怪事件,对吧?” “对。发现以后不要擅自行动。” “为什么?我可是神职者,驱鬼是我的使命!” “它不比前两次遇到的弱,”素凉薄轻飘飘问,“你想死一次吗?” 诺亚:“…………” 合着东方的鬼,她一个也打不过啊。 素凉薄没有让任何人跟随,独自进入O大北校门,打眼看到一片绿意盎然的凉亭。 凉亭周开了许多花,里面有几张用来休息的板凳,上面长满了学弟学妹。 这种浪漫的地方对单身狗很不友好,来看书的学生,基本都成双成对,复习之余调调情,给枯燥的知识增加几分狗粮的香气。 他们完全融入自己的世界,忽视周围发生的一切,根本不会在意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直到素凉薄出现。 距离北校门比较近的学生,听见有节奏的拐杖声,朝那边看过去。 注意到那抹孱弱易碎的身影,他激动喊到,“啊!素凉薄……不对!素学长!” “素凉薄?!” “是我知道的那个素凉薄吗?” 沉迷二人世界的学生们,顿时反应过来,看向素凉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woc还真是!我不是在做梦吧?素凉薄怎么来学校了?!” “我今年大三,听说素凉薄进入O大之后,来学校的次数满打满算不超过十次,我一次都没撞见过。” “没办法,听说因为他身体原因,大部分教学工作在线上完成。” “本来还以为,要等到六月领毕业证,才能看到这位传奇级别的学长呢。” 同学们窃窃私语,对于素凉薄突然出现,显然都很惊讶。 人群中,有人冒出来一句。 “等等,素凉薄来学校,不会与‘那件事’有关吧?” 话音刚落,大家集体沉默,脸上表情变得格外精彩。 ‘那件事’发生后,学校所有老师立刻召开会议,安抚同学情绪,努力将影响力减小到最低。 学生们心有余悸,也尽量装作无事发生,否则经常想起,会闹得人心惶惶。 只是最近几天,除了睡觉时间,所有人都避免独自呆在宿舍。 校方和相关机构费时费力,对学校各个角落进行排查,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到了今天,事态已经有些平息的迹象。 还以为,这件事情会被冷处理,然后永远作为一个迷,沉寂在漫长的历史之中。 没想到,素凉薄竟然出手了! 半晌,有人感慨,“看来,咱们学校是铁了心要解决这件事。” “O大牛比,这次下血本了!” 人人都知道,素凉薄委托费贵的要死,普通人倾家荡产不够请他一次。而且,他人如其名生性凉薄,没有所谓的‘人情价’。 素凉薄走过来,听见他们的议论,停下脚步,有些遗憾地对恶煞说,“亲爱的,没有我们的位置了。” 恶煞:? 难道你本来打算坐过去吗? “这次是私人委托。”他解释一句。 导师联络他时,特意交代是‘自己个人的委托’。万一被误会以校方的名义进行委托,会给双方都增加不必要的议论。 “好,明白!”刚才讨论的同学立刻反应过来,站直身体,给素凉薄敬礼,“请学长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 无论是谁的委托,只要素凉薄肯出面,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件。 素凉薄:“放松。” “好。”学弟学妹们配合的卸下力道,完成命令似的进入放松状态。 明明素凉薄年纪比他们小,可这位学长气场过于强大,导致所有人都对他诚惶诚恐,生怕冒犯了一点。 “我有那么吓人?”素凉薄知道,只要自己站在这里,学弟学妹就别想放松了。 他没有过多强求,直接说起正事,“在哪里?” “学长问尸体吗?早就已经被法医带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 素凉薄耐着性子补充,“那个陈放尸体的雕像,在哪里?” 第44章 “学长你要找雕像?那你为什么从北门进来?” “你傻啊!”问那么多干啥?学长工作那么忙,怎么可能记得雕像在那个门?” “也对哦。” 虽然素凉薄是O大正式录取的学生,但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他来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来到学校,也直奔自己要去的地方,很少到处走动,对于学校的构造非常不了解。 原本,他今天也应该像平常那样,让方管家送自己过来,直接前往目的地。办完正事后离开学校,多一秒都不会停留。 不过情况有些特殊…… 素凉薄之前答应过亲爱的,要和他一起参观自己的校园,跟他谈一场校园恋爱。 虽然以亲爱的目前水平,只能读幼儿园。 素凉薄没有选择幼儿园,主要因为,幼儿园谈恋爱太邪恶了,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有个学妹见素凉薄一直没说话,连忙解释道,“那个雕像在西正门,离这里有段距离。” O大校园面积非常广阔,即使西门和北门距离不算太远,最短路线至少两公里。平常大家穿梭两个门,要么等两个小时一趟的校园巴士,要么骑自行车。 “学长,你打算怎么过去呢?” 素凉薄平平回答,“走过去。”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见了鬼的表情。 走、走过去?! 那可是整整两公里哎! 两公里对正常大学生来说,也就是散个步的距离。但是素凉薄一个走路从来不超过十分钟,慢跑不超过50米的人,竟然说要走过去! 妈耶! 究竟是他被魂穿了,还是这个世界要毁灭了? 素凉薄完全不理会他们的错愕,拄着拐杖径直往前走,同时饶有兴致为恶煞介绍学校。 刚从震惊中缓过神的学弟学妹 们,连忙跟过去,殷切地嚷嚷,“学长慢点!我给你带路!” . “亲爱的,这里就是我读大学的地方。” 素凉薄迎着初夏微暖的风,边走边跟恶煞讲述校园内的情况。 问题在于。 他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学校,因此讲述的内容,大部分是自己瞎编的。 真就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你有没有看到最高处那个方形大钟?据说它是建校时建成的,与O大同岁。过去几百年一直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但是从前些年开始,每到午夜十二点,钟声就会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据说,是因为寄宿在那个钟里面的怨灵,每天晚上拿着钟锤,用力敲出来的响声。” 恶煞感受了一下,很负责地告诉素凉薄,“钟里面没有怨灵。” 学校属于神圣之地,连普通的小鬼都很少,更何况怨灵? “也可能它白天不出来。”不住校的素凉薄并不知道,这个校园传说的真相,是学校为了提醒学生们早点入睡,特意设置的仿真电子敲钟音。 方形机械钟能发出大摆钟的声音,本来就很离谱。整个学校,估计也就素凉薄相信。 “还有其它传说!”素凉薄越说越起劲,“据说,某些班级上课之前,教室后面空无一人。但是课上到一半,就会出现一个身穿白衣服的人,而且面朝座位的老师没有发现,还在继续讲课。” “能被人类看到的鬼,力量非常强大。”恶煞再次搜索一下,确定的告诉素凉薄,“你们学校没有这种鬼。” 素凉薄不死心地说,“也可能是它藏得太深,所以你没有发现。” 一直线上学习的素凉薄,哪知道O大对于教学质量有严格的评判标准,会在上课期间,随机安排考核老师从后门进入教室,坐在角落里听课。 “还有一件最奇怪的事。我们学校发录取通知书时,学生手册上的校长,是一个秃头老头。后来校长参加开学典礼时,莫名其妙换了一个人。但是所有老师都说,学校里没有换过校长,很奇怪吧?” 恶煞:……有什么好奇怪的。 祂见过的鬼千奇百怪,每天能换几百个样子。 总之,经过素凉薄鬼斧神工的渲染,O大成功从知识的殿堂,变成充满诡谲气息的探险圣地。 恶煞听完他的描述,对‘学校’这个地方有了更深的理解。 难怪素凉薄说,他不能来大学。 应该是因为大学里的邪祟太多了吧,冥界第一妲己经常过来晃荡,会被鬼吃掉。 ——实际上,素凉薄虚构的内容,都有一定的真实度。 学校并没有对‘午夜钟声’进行说明,因此第一次听到钟声的同学,多多少少会被惊到,因此才会出现传闻。 教室最后一排,出现可疑身影是因为,某些上课睡觉的同学,猛地回头,发现后面多出来一个人。讲台上的老师却毫无反应,仿佛根本看不见。 一来二去,又有奇怪的传言产生。 至于参加开学典礼的校长换了一个人,校长曾经严词声明: 他只是换了一款假发套! 还不允许别人遮一下秃头吗! 学生们几乎只有开学典礼能看到校长,平常跟校长相处时间比较少,只认识假发套,压根不认识校长正脸。 素凉薄对于真相不感兴趣,只听了别人绘声绘色描述的传说,导致恶煞也得到错误情报。 “这么说来,你们学校真危险,有很多我感知不到的鬼。” “对。”素凉薄心安理得的点头,“所以亲爱的要保护我。” “好。”恶煞郑重地承诺,“以后你来学校,我都会保护你。” 素凉薄心满意足地想:这就是校园恋爱的乐趣吧~ O大:难道就没有人替我发声吗? 堂堂高等学府,已经快变成鬼屋大冒险了啊喂! “学长,我们到了。”路过一处安静的小路,有同学指了指教职工宿舍楼背后的窗台,“那边就是第一次发现小猫的地方。” 素凉薄收起思绪,简明扼要地问,“是谁、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来这里修劳动学分的同学,她像往常一样,早上第二节课过来,就看到一团肉躺在窗台上。那个女生本来以为,是老师买的猪肉忘了拿回去,凑近一看才发现是猫,把那个同学吓得不轻,后来请了好几天假。” 素凉薄看过照片,‘那个东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被剥皮的小猫虽然鲜血淋漓,但是没有立刻死亡,尸体一直保持最触目惊心的状态。 学生毫无防备的看一眼,确实能够成为青年阴影。 素凉薄:“监控没有发现什么吗?” “学校说这个地方正对教职工宿舍的窗户,考虑到监控容易拍到室内的隐私,因此没有安装。附近的监控设施查了个遍,没有拍到任何内容。” “这样。”素凉薄盯着窗台看了会儿,感受到不舒服的气息。 果然,凶手应该不是普通人类。 “继续走吧。”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看到发现第二个动物尸体的操场,带素凉薄过去了解情况。 操场倒是有监控,但是只拍到羊羔掉到操场中央,然后被大家发现。至于凶手的线索,监控画面一点也没有透露。 就这样一路往前,素凉薄沿着事发路线,最终走到雕像底下。 因为学生们不敢呆在宿舍,纷纷在外面找地方读书。 学校里其它地方都很热闹,唯独之前最多人聚集的雕像,此刻仿佛张开结界,没有人胆敢靠近。 陪素凉薄过来的同学,给他指了路以后,也躲得远远的。即使那个地方已经清扫干净,但他们依然清晰记得当时的惨状。 人群中,只有一个胆大男生,带他走过去,指着雕像底端,“发现的时候,他就四肢摊开躺在那里,身上凉透了,早就失去了生命特征。” 素凉薄向他确认,“受害者当时就死了,对吗?” “对!当时天刚亮,是晨跑同学最先发现的。听说他被吓得不轻,现在还呆在医院。” “就在这个位置吗?”素凉薄俯身,毫无芥蒂的触碰雕像底端,只感受到一些即将散尽的死气。 奇怪地是,他在发现其它尸体的地方,都能感受到诡异的气息。 这里却非常普通,没有任何异样。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以素凉薄的直觉判断,这里出现的死者,和之前出现的动物尸体,应该不是一个凶手所为。 也就是说,这肯定是模仿犯案。只是警察和校方先入为主,见他被扒了皮,就得出‘连环犯案’的结论。 结合之前的线索,素凉薄能够确定,这应该是人为造成的。 邪祟没有必要模仿邪祟的作案手段,只有人会模仿。 既然如此,那只残忍行凶的邪祟,应该是被真正的凶手利用了。 “亲爱的。”素凉薄询问恶煞,“普通邪祟会生气吗?” “我不知道。” “我换个问法,”素凉薄继续说,“如果某天我告诉你,我只是在利用你,你会生气吗?” “不会。”恶煞秒答。 搞得你利用我还少似的。 “前提是,我不爱你。” “会!”恶煞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我会非常生气,甚至会报复你。” 但是祂应该不会杀死人类,只会狠狠占有他的身体,让他再也不敢背叛。 “举个例子,不要激动嘛。”素凉薄声音软了几分,“刺痛我了,亲爱的。” “……”恶煞不情不愿的收敛。 素凉薄再次将注意力放到眼前,回想起自己看到的照片,左眼能看到雕像披着一张巨大的皮,仿佛狠狠瞪着这具尸体。 他抬头,眯起眼睛看向造型古怪的铜像, 突然勾起唇角。 “原来是这样。” 他后半句声音很轻,自言自语般喃喃,“你居然让我帮你伸冤,真是可笑。” 第45章 素凉薄察觉到邪祟真正的意图,觉得有些滑稽。 那么强大的邪祟,竟然会因为被人类冤枉,憋屈地向自己传递信息。 “亲爱的。”素凉薄饶有兴致地问,“假如我不帮它,让它永远被冤枉下去,那个家伙会炸毛吗?” “会。” 素凉薄愉快地说,“那我们就不要帮他了~” 邪祟:………… 你我之间,究竟谁才是魔鬼?! “学长,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周围同学离得比较远,不知道素凉薄做了些什么,疑惑地追问情况。 事实上,这个现场,无论校方还是有关机构,都调查了很多次。无论他们采取什么手段,结果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素凉薄只是随手摸摸,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学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是有一点。”素凉薄施施然起身,接过旁边同学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擦擦自己的手指。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公布真相。 并非为了帮邪祟洗刷冤屈,主要是不想让真正的凶手,躲在鬼怪背后逍遥法外。 现代法律约束不了鬼怪,难道还约束不了活人吗? 素凉薄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慢条斯理地说,“通知校方和警察,调查一下负责监控的人,肯定能找出线索。” “好的!我立刻去通知!”有个行动派学弟,匆匆跑开。 其他学弟学妹还围在素凉薄身边,好奇地问,“学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监控录像拍不到,应该是有人在监控上做了手脚。”素凉薄笃定地说,“这件事情肯定是人为的,没有拍到不代表没有证据。即使处理得再干净……” 素凉薄抬头,看向正对雕像的监控设备。 只要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无论是人还鬼。 围观群众反应过来,顿时一片哗然。 “学长的意思……他是被人谋杀的?” “谋杀或者意外,现在很难下定论。不过把他尸体布置成这样,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素凉薄伸长胳膊,抬手触摸散发邪气的雕像,嘴里轻轻呢喃: “为了掩饰另一个真相。” “什么?” “没什么,接下来就是警方的工作。”素凉薄之前走了太多路,有些疲倦,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说,“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啊?”学生们面面相觑,原本已经平静的池水,又被投掷一颗石子。 “学长,难道你的意思是……” 没有结束,意味着还会出现新的牺牲者。 万一轮到他们呢? 已经走出几步的素凉薄,停顿了半秒钟,再次开口道,“但是,我会让它结束。” “所以你们,好好考试。” 听见素凉薄这句话,其他学生总算放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兴奋地三五成群,讨论遇到素凉薄的感受。 素凉薄已经走出学校,坐进等在路旁的车子,倦怠地闭起眼睛。 方管家替他拉开车门,询问道,“素先生,你难得来学校一趟,要不要跟以前的导师打个招呼?” 素凉薄这次接受导师的个人委托,理论上需要跟委托人见面。 “不了。”素凉薄想到导师物尽其用的风格,轻轻皱了下眉,“他又要让我帮他做课题。” 研究生帮导师做课题,属于天经地义的事。但素凉薄情况特殊,没有得到收益的情况下,即使心情再好,也不想做多余的事。 何况他快要毕业了,才不想被白嫖呢。 ——学校内,后知后觉赶到现场的导师,知道素凉薄已经离开,心态当场就崩了。 “素凉薄!你有种!!你看我卡不卡你的毕业证!”导师无能狂怒。 笑死,已经回到宅邸的素凉薄,压根不在意什么毕业证。 搞得他需要靠学历吃饭似的。 素凉薄走进大门,打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素凉薄!”身穿道袍的男人中气十足,匆匆迎向他。 迟归凛大天师听说素凉薄前几天遇到侏儒,急急从宗门赶回来。 不仅带来许多符箓和法器,身边还跟着一个长发及腰,白衣翩翩,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男人。 他走向素凉薄,目光淡淡,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超脱。 素凉薄瞥见,脚步顿了一下。 体内恶煞的杀意突然激增,有几秒刺痛了他,又迅速收敛。 素凉薄心下了然,又盯着那个‘人’,多看了两眼。 ——死亡走马灯出现过的三个人,居然到齐了。 真有意思啊。 “你回来了!”迟归凛快跑几步,宽敞的道袍被风扬起。大天师上上下下打量素凉薄,确定没有断胳膊断腿,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身边那个人来到素凉薄面前,只是定定站着。仿佛刚刚从天上下凡,还没有沾染尘世的情绪。 素凉薄没有管他,转而问迟归凛,“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中午,等了你好几个小时。”迟归凛简单寒暄几句,见素凉薄正在看自己带过来的人,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师傅,当今道门第一人,传闻中的半仙。听你说式神出了点问题,我师父亲自过来查看情况。” “这样。”素凉薄淡淡应了声,目光紧紧盯着所谓的‘半仙’,“迟道士,他做你师父,多久了?” “为什么问这个?”迟归凛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回答,“从我四岁拜入道门开始,他一直是我师父。” 素凉薄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他一直是这副模样吗?那他今年多大年纪?” “……不清楚,师父没有说过。”迟归凛约莫猜到素凉薄的想法,欲盖弥彰似的补了句,“不过我们修道之人,体质比较特殊。只要清心寡欲勤于练□□会比实际年龄看着年轻一些。” 迟归凛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心虚。 他今年二十八岁,跟随师父整整二十四年。师父面容一直没有变化,仿佛比他还要年轻。 这不是用‘体质特殊’,就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哦。”素凉薄意味不明应了声,用商宁作为理由,支开迟归凛。 迟归凛看了师父一眼,得到许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见迟归凛走远以后,素凉薄拄着自己的黑拐杖,一步一步走进仙风道骨,看起来纤尘不染的‘人’。 他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一番,这次慢悠悠问,“你是迟道士的师傅,应该有名字吧?” 那‘人’动了一下,对上素凉薄的眼睛,不退不避,“迟非寻,我的名字?” “你跟迟道士同姓?”素凉薄挑眉。 ‘迟’姓不算常见。 两个人都姓迟,难免让人猜测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收养的弟子,随我姓。”迟非寻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你当初也随我姓。 论辈分,迟归凛应该叫素凉薄一声‘师兄’。 “原来如此。”素凉薄懒得理会其中的弯弯绕绕,目光绕着他转了一圈,直接了当询问道,“你是人吗?” 迟非寻大概早就料到,素凉薄会问这件事,隐晦地回答,“我这一世,活到现在,已经一千三百八十岁。” “……你还真够老的。” 假如他回答‘三百八十岁’,素凉薄或许勉强还能相信,修道之人拥有特殊的延年益寿小妙招。 但是一千三百八十岁,怎么想,都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岁数。 而且他说这一世,那么前世呢?他究竟转生了多少世? 根据素凉薄得到的线索,他记忆中的‘前世’,距离现在,远远不止一千三百八十年。 “这就是你的答案?道门宗师是一个千年老鬼,真是讽刺。”素凉薄收起心思,缓缓拔出自己的剑,直直指向迟非寻。 迟非寻面对剑黑沉沉的锋芒,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动。 “那样的话。”素凉 薄冷漠地说,“我杀了你,给我亲爱的补补身体。” 说完,刚才还散发杀意的恶煞,愉快地跟素凉薄分享灵魂共鸣。 突然间,恶煞觉得基于本能的憎恨,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祂在乎素凉薄,也只需要在乎素凉薄。 迟非寻依旧定定站在那儿,垂眸盯着他的深黑剑尖。 “你要杀我,这条命给你便是。” “不过,”他伸出手指,轻轻松松拨开素凉薄的剑,“用这柄剑,我拒绝。” 不止他拒绝,素凉薄能够感觉到,栖息着魔尊的剑,也是真情实感拒绝的。 也对。 前世他们一个是白道的宗师,一个是□□的魔尊,水火不容,当了那么多年死对头。 现在素凉薄要用魔尊的剑,斩转世的宗师,他们肯定不愿意。 素凉薄倒也没想真的杀死迟非寻。 他又盯着对方看了会,才慢吞吞收起剑。 “你是鬼这件事,迟道士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也不是鬼。”迟非寻告诉他,“我只不过以飞升之体,过了人间的转世。” 以他的修为,早就具备能够成仙的能力。因此就算经过轮回,拥有新的人类身体,也远远超出普通人类。 比如,他能够随便决定自己的生死。即使转生之后,还保留前世的记忆,不需要从婴儿阶段重新学习。 但是,从广义来说,迟非寻勉强也算人类。 即使呆在以驱鬼除鬼为主要任务的道门,也没有人发现异常,甚至还把他奉为道门第一人,高贵圣洁的半仙。 “哦,你竟然不是鬼,真可惜。”素凉薄听完,眼底浮现明显的失望,瞬间丧失了斗志。 “也就是说,我即使杀了你,也没办法给亲爱的补身体。” 迟非寻垂眸凝视他,半晌才犹犹豫豫说了句,“抱歉?” 第46章 “抱歉?” 虽然不知道素凉薄为什么突然消极,但是迟非寻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道个歉。 “算了。”素凉薄懒洋洋收起剑,同时安抚一□□内的恶煞。 “别难过亲爱的,我下次给你搞更厉害的鬼补身体。” ——恶煞并没有难过。 或者说,祂原本就不指望素凉薄杀了千年半仙迟非寻,让他融入自己的煞气。 体内同居之后,素凉薄虽然没有一天杀一百只鬼的精力。但死在他剑下的鬼,都不是等闲之辈。就比如侏儒,一只抵得上成千上万只。 再加上,某个人天生阴得要命的身体,本来就很适合邪祟生存。住在他体内,本身就能够获得巨大的力量。 最近这段时间,就连恶煞自己都快要忘了,他还需要杀鬼增强能量。 不过…… “嗯。”恶煞配合地应了声。 既然素凉薄惦记‘为祂补身体’这件事,恶煞就没有理由拒绝。 素凉薄对于恶煞的回答十分满意,声音飘着一串小波浪,“我家亲爱的真是体贴呢~” “嗯。”恶煞又应了声,对于人类的情话很受用。 祂的人类,说话真好听~ ——虽然素凉薄拥有一心多用的能力,但每次跟恶煞调情,总是一心一意。 以致于他与恶煞对话时,路人视角看起来像发呆。 周围人根本不会想到,他居然偷偷跟自己调情。 迟非寻目光却泛起涟漪,随着他们的对话而波动,仿佛能听到恶煞的声音。 然而在素凉薄眼中,这个人已经失去利用价值,因此懒得多理会。 他绕过迟非寻,把半仙孤零零晾在那儿,去找正在里面忙碌的迟归凛他们。 早几分钟前,迟归凛被素凉薄忽悠着,找到商宁,问他有什么事。 商宁神经特别粗,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理成章使唤迟归凛,让他帮忙布置素凉薄的生日会现场。 “迟大天师,你怎么才来,我们已经忙了好几天啦!”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快点来帮忙,不要偷懒。” “我们要共同努力,给学长一个最棒的成年生日,最好把他感动的稀里哗啦!”商宁理想远大,“到时候,我要用高清相机,把他痛哭流涕的画面拍下来。这样,我手里也有学长的黑历史了~” 迟归凛:…… 你确定素凉薄那种魔鬼有眼泪吗? 这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压根不问素凉薄的意见。为了布置豪华的生日会场,什么花里胡哨的都摆上来。 商宁剪了很多色彩斑斓的小纸条,粘成一个个圆圈,然后连接起来,变成最常见的彩色带子,信心满满要挂满房间每一个角落。 素凉薄宅邸实在太大,挂满每一个角落,可不是什么小工程。 “给,帮我一起粘彩带。” “好的。”迟归凛手里稀里糊涂被塞了一串彩带,跟商宁一起忙碌起来。 素凉薄探完迟非寻的底细,赶到现场时,就听到他们聚在一起,正在兴致勃勃的吐槽自己。 迟归凛:“如果我没有记错,素凉薄过完生日,就年满十八周岁了。” 商宁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学长终于要成年了!我终于不用每天叫一个未成年学长啦!” “我看你一直叫得挺起劲,他也没有让你叫啊。” “你懂什么?这是我特有的称呼,你还没有呢!毕竟你又不是O大的学生!”商宁骄傲地炫耀一番,又感慨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够帮学长庆祝生日,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最不可思议的,难道不是素凉薄本人?”迟归凛边挂彩带边说,“别人的生日解锁情爱篇,他的生日解锁恐怖片,还是提前点映的。” “说起来也是,这么一想,学长好可怜。” “谁可怜?”素凉薄接过话。 ——你们怎么知道情爱篇没解锁? 非要我当面表演给你们看吗? 素凉薄气闷地想。 莫名其妙有种‘自己偷偷藏了个小情人,这份感情终究见不得光’的错觉。 恶煞:…… 所以我是被金屋藏娇的小情人? 商宁背后吐槽被正主听到,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掉下去。幸好臂力过人,扒住旁边的边框稳住身体。 但是这么一抓,刚才辛辛苦苦挂上去的彩带,被他一把全部扯掉,还真是努力努力白努力。 “学长!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后面吓人?” 素凉薄懒得理他,盯着那条花里胡哨的彩带,终究没有把‘挂这玩意儿不如挂你’的冷言冷语说出口。 迟归凛挂好自己那边,从楼梯上跳下来,随意问到,“素凉薄,你的生日有什么打算?” “像往年那样,没有特别的打算。”素凉薄思索片刻,没什么兴致地说,“我不喜欢太热闹,一般只是吃个长寿面。” 今年情况特殊,恐怕就算他不想热闹,这群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长寿面,没想到你过生日的方式……”居然出乎意料的正常。 “有问题?”素凉薄斜了他一眼。 “确实有点问题。往往越传统的方式,越容易出现问题。你的长寿面,一般是谁负责制作的?” “厨师。” “那你一定要盯着那碗面,成年这天的长寿面,有不同的含义。”迟归凛声音压低,严肃地告诉他,“据说,成年长寿面代表后半生的命。如果别人吃了寿星的长寿面,就等于吸走他的命。你天生帝王命格,肯定有不少邪祟觊觎你。” 得到素凉薄的帝王命格,哪怕转世投胎,都能生个富贵家庭。 只是素凉薄被吸走运势,命数肯定会下跌。 素凉薄:…… 原来我还有命啊? “迟道士,我不在意这些。” 迟归凛不赞同地皱眉,“你又说这种话。” “你早就说过,我阳寿已尽,他们想夺走也是白费。至于你一直强调的帝王命格……”素凉薄笑意更深,悠 悠问,“莫非你真以为,我爬到这个位置,是依靠所谓的命数?” 迟归凛被他盯着,突然虎躯一震。 . 距离素凉薄生日还有好几天,暂时无暇考虑‘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偷长寿面’这种事。 就算迟归凛反反复复强调,邪祟通过长寿面能够偷走寿命。奈何素凉薄阳寿寥寥无几,也不怕被偷走。 对于素凉薄而言,目前优先级比较高的,是O大隔三差五发现被剥了皮的尸体。 为此,素凉薄亲自去了一趟O大,在所有发现尸体的地方,都感受到邪气。唯独最后发现那个男同学的地方,没有任何察觉。反而在旁边的雕像上,感受到不太好的气息。 比起杀意,更接近怨念。 蒙受不白之冤的邪祟,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传递‘不是老子干的’这个讯息。 虽然那具尸体与素凉薄五官,但是从之前种种迹象来看,尸体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种类,都有一定规律。 素凉薄收到的信息中,导师经过层层分析,已经确认这种规律。 假设这个诡异的事件没有循环,那么出现人类死者,代表这条死亡食物链已经走到终点。因此,学校之前才会安抚同学,表示世间已经结束,不会再出现新的牺牲者。 但是,如果事情没有结束呢? 理论上‘最后一个牺牲者’,其实是某个凶手模仿犯案。而邪祟真正的目标,还没有解决掉。 而且素凉薄在雕像上感受到邪气很浓,证明‘它’一直在那里注视一切。知道自己被利用之后,肯定不会停止这场罪恶的‘食物链’。 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又会有一个鲜活的人…… 素凉薄回到书房,坐在自己位置上,一下下捏自己的指节,等待屏幕对面的人汇报信息。 很快,系统提示收到新邮件,来自他之前读书时注册的信箱。 ‘发到你的公开邮箱,我担心你没有办法及时看到,就把消息传到了这个邮箱。’ 素凉薄很快回复:导师,说正事。 ‘……快毕业的人就是比较嚣张哈,等着被卡毕业证吧。’ 发件者没忍住吐槽一句,但还是按照素凉薄的意思,附上他离开之后的调查资料。 按照素凉薄要求,他们仔细检查学校监控,还是和之前情况一样,没有发现异常。 O大毕竟是全国高等学府之一,学校内人才济济。想要不留痕迹篡改监控记录,对他们而言不算难事。 但是既然素凉薄给出调查方向,事情就变得明朗很多。负责人组织调查团队到校外走访,虽然公共监控录像没什么异常。但是有一家侧对校门口的私人监控设备,无意拍到了可疑的身影。 虽然由于距离问题,影像很模糊,难以分辨是谁。不过已经有了嫌疑目标,确定身份是迟早的事。再加上校内人才济济,想要恢复被删除的视频记录,也不是做不到。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 ‘你说事情还没结束,难道还会出现死者吗?’ ‘放心,不会。’素凉薄断言。 ‘真的吗?你怎么敢确定?’ ‘因为我去了学校。’素凉薄这样说,没有解释太多。 其实邪祟的目标很好判断。 之前发现的尸体,要么是居无定所的流浪猫,要么是等待解剖的实验动物。 它们虽然种类各不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特点。 朝不保夕,命如草芥。 如果‘它’以这个标准挑选猎物,那么放眼整个O大,最合适的人,莫过素凉薄自己。 “我还真是招鬼呢,亲爱的。” 恶煞显露身形,从背后抱住他,不甘心地说,“你够了。” 就不能只招我吗? 第47章 “你就不能只招我吗?” 恶煞不像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心里怎么想,就一五一十说出来。 素凉薄似乎不适应这么直白的言语,愣了下,才放纵自己靠在他怀里。 “好啊~”他一口答应,末了又补充,“不过这次来不及,我已经招惹过了。” “……”恶煞用力几分,把人类紧紧箍在怀里。 素凉薄感受到祂的情绪,安抚道。 “我以后只招惹你。” “它们再来,我就赶走。” “嗯。”恶煞拉起他的手,勾住素凉薄的小拇指,“一言为定。” “好幼稚。”素凉薄吐槽,却配合地勾紧手指。 真不知道这个恶煞,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撩人的小把戏。 素凉薄垂眸,回想自己主动招惹的最后一个邪祟。 他今天感受到邪气,还特别刷了一下存在感,希望那个东西注意到自己。 所以说,素凉薄对学生和导师说的话是真的。 就算事情还没有结束,但是O大已经不会再出现牺牲者。 因为下一个目标,正是素凉薄本人。 “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找上我。”素凉薄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呢?亲爱的。” “很快。”恶煞回答。 祂即使呆在宅邸内,能够感觉到让自己不舒服的气息,逐渐逼近。 “呦,它比我想象中更冲动。”素凉薄眼中兴趣更浓。 不愧是被冤枉之后,散发委屈兮兮气息,找素凉薄帮忙洗白的笨蛋邪祟。 素凉薄喜欢笨蛋,比如诺亚那种,行为模式有够好猜的。 虽然被当做目标,但是素凉薄丝毫没有畏惧。 比起害怕,他更想得到‘那个东西’。 拥有一整张皮囊,他的亲爱的,会变成什么样呢? . 夜色渐深,陵城的夏夜总带着一股燥热,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远离城市的郊外夜晚,非常不安分。蝉鸣声声聒噪,藏在草丛深处的蛐蛐也不甘示弱的露出头,此起彼伏引颈高歌。 素凉薄这个人虽然不怎么健康,但是一向很少熬夜。 毕竟他身体虚弱,每天至少要睡12个小时,没有熬夜的资本。 今天情况特殊,他难得没有早早入睡,反而避开所有人的注意,独自带着拐杖来到宅邸外,找了一处偏僻地空地。 才刚刚停住脚步,铺天盖地的阴气,立刻将他团团包裹。 素凉薄能够感觉到,这次的邪物,比前几次遇到的都要强大。 如果杀死它,亲爱的应该就不需要隔三差五开启省电模式,维持身体不到两分钟。 ——两分钟够干点啥! 素凉薄如是想着,感觉一阵诡异的风从身边刮过,撩起他散落鬓间的碎发。 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拐杖,扬起头,看向风吹过来的方向。 “你来了。”素凉薄莫名确定。 它是个笨蛋邪祟,不可能不出现。 且不说素凉薄完美符合他对于猎物的条件,单说素凉薄的体质,就足够吸引各种邪祟。 果然,素凉薄问出这句话,耳边响起尖细的声音。 “你特意把我从学校引出来,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不过如此。” “被人类冤枉的笨蛋,没资格放狠话。”素凉薄懒得反驳这番言论,问,“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不可能只是闲得无聊,只为了吓吓小朋友吧?” “谁在乎他们。我是为了更好运用这副皮囊,我要用鲜血滋润它,让它更好的绽放美丽。”那玩意说起自己的皮囊,语气充满痴迷,仿佛全天下没有更好看的皮囊。 “可惜这副皮囊破破烂烂,需要我小心缝补。”说到这里,阴气围绕着素凉薄,“我觉得,你的皮囊就很不错。简直……”它显露身形,看清楚素凉薄的模样,惊得说不出话。 简直,跟它所拥有的这副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 那东西的笨蛋脑袋转不过弯,陷入深深地纠结。 人类经常说,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树叶,为什么会有完全一样的皮囊? “!!!”素凉薄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依旧 短暂地惊住了。 昏黑的夜晚,空中漂浮着一个不怎么规则的身影。它身体很轻很轻,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吹走。由于内部没有骨肉支撑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 但是素凉薄看到它的脸。 多情的眼,黛色的眉。 时过经年,依旧和自己如出一辙,如此动人。 果然,这是恶煞原本的皮囊,拥有与祂相配的美丽。 只可惜,现在使用皮囊的家伙,实在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 “算了,反正我也想不明白。”躲在皮囊内的东西,闪烁着幽微地光,语气透出森冷的馋意。 “只要把你的皮囊献给我,让我拥有最美丽的躯壳。” “那样,全世界的生灵都会迷上我,为我臣服。” “啊,我现在看到你,是那样的可爱~” 被它夸奖,素凉薄只觉得可笑,“只要一副皮囊,全世界就会对你臣服,哪有那么容易?” 他拥有相同的皮囊,也是挣扎了好久,才得到今天的地位。 “当然有这么容易。因为这副皮囊,可是神魔……”躲在皮囊内的家伙,正想要说什么,远处飞过来一道裹挟着金光的符咒。 这道符咒和迟归凛使用的区别不大,但效果显然不能同日而语。 只见刚才还神气活现的东西,碰到符咒,立刻挣扎起来,仿佛陷入莫大的痛苦。 “放开我,放开……啊!”它惨叫一声,竟然彻底从邪物中剥夺。然后在符咒的作用下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迟非寻驱鬼的本事,简直超乎想象。 虽然名义上是道门第一和道门第二,但是他和迟归凛的实力差距,恐怕隔了好几座珠穆朗玛的差距。 “素凉薄,”赶到他身边的迟非寻,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动手。” “……我的话还没有问完。”素凉薄诡异沉默几秒,总觉得现在动手,会遗漏什么重要的讯息。 “你该知道的事,迟早会知道。”迟非寻看向他,“难道说,比起亲眼所见,你更相信道听途说?”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不过……”素凉薄缓缓拔出剑,对着被符咒紧紧捆缚的东西,一剑劈下去。 “反正,你们已经瞒不了我多久了。” 话刚说完,飘浮在空中的皮囊落下,化为一缕烟,融入素凉薄体内。 素凉薄立刻意识到,情况和前几次不同。 这次得到所谓‘邪物’,没有伴随痛苦,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前尘的记忆。 素凉薄脸色变了变。 为什么会这样? “你动了手脚?”素凉薄危险地看向迟非寻,“究竟是什么事?就那么害怕我知道?” “你弄错了。害怕你知道的,并不是我。”迟非寻仰头,看向他身后,向来没有□□的眼底,突然变得深邃。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跨越千年,却分毫未减。 “……”素凉薄定定站在那儿,似乎意识到什么。 他透过迟非寻的眼睛,看到一抹红,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素凉薄身体僵了半晌,才慢吞吞转过去,看到一抹赤色的衣角,仿佛燃烧般艳烈,几乎要灼伤冰冷的夜色。 他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的顺着衣角往上看。 只见背后出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轮廓那样清晰。 祂高大、挺拔、八方不动,又如此美丽,世上没有人不会为祂着迷。 尤其是那张脸,虽然只有一只眼眸,凝视素凉薄时,却让他止不住轻轻颤抖。 恶煞虽然只有一张皮囊,身体还不算完整。 但是祂出现在那儿,仿佛撑起整片天地。墨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斜,远远比今晚的夜色动人。 当真一眼万年。 那仅有一只的眼睛,凝视素凉薄。眸中波光流淌,竟然落下一行血泪。 很显然,没有传递给素凉薄的记忆,触发了祂前世被埋葬的回忆。 “素凉薄。”他垂眸望着紧紧盯着自己的人类,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你今世叫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他伸出手触摸素凉薄的脸,宛若捧起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虽然肌肤没有温度和实感,但落下的眷恋却无比真实。 “对不起。” 被祂触碰的瞬间,素凉薄平生第一次,有种发自内心想要逃离的感觉。 明明早就期待这一刻。 但是与他相处那么久的恶煞,此刻却有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不对。 素凉薄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是全然陌生,而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才有种诡异的陌生感。 眼前这道身影,简直像是另一个素凉薄。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一直忘记自己飘荡的目的,所以直到此刻,我才能让你完整。”恶煞看着他,平静地说,“我现在把魂魄还给你。” ——从此往后,让你如愿以偿,做个彻彻底底的人类。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素凉薄不详的预感终于化为现实,他退后半步,冷漠地看着恶煞,语气前所未有的陌生,“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这种不在乎别人意见的做法,也与素凉薄如出一辙。 他平生第一次讨厌自己的性格。 因为素凉薄很清楚,他这一生,只会贯彻自己的意愿,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拒绝。 如果恶煞真的变为另一个素凉薄,再这么下去的话…… “这是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它。”恶煞的答案很明显:他不在乎素凉薄的意愿。 因为前世的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都这样期盼着。 恶煞凝视人类,一字一句告诉他,“我舍弃前尘,舍弃轮回,只是为了殉你一程。” 第48章 “我舍弃前尘,舍弃轮回,只是为了殉你一程。” 恶煞沉沉凝视素凉薄,眸色明明灭灭。 素凉薄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这样的角度,凝视自己的眼眸。 澄澈而冰冷,美丽却残忍。 仿佛在宣告他的死期一般。 恶煞说完这句话,素凉薄感觉到手中的剑剧烈颤动。 深黑色剑身表面的暗纹逐渐消失,露出魔骨的原状,被封印在里面的魔尊显露身形,剑拔弩张地与迟非寻对峙。 不远处,早已经赶到的默,悄无声息站在那里,目睹正在或者即将发生的一切。 “看来都到齐了。”迟非寻见到他们,丝毫不感觉意外,“时隔数千年,居然又是我们几个。” 殷罔恹恹收起眼神,“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白,你想起来了吗?”默无视另外两个老家伙,匆匆走过来,一脸迷恋的看向恶煞。 “我不叫白。”恶煞赤红眼瞳凝视素凉薄,连余光也不肯给他,冷声反驳道,“需要我提醒吗?他早已死在你们面前,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素凉薄早已经有所预料,眼底一片平静。 倒是其他三个,同时变了脸色,仿佛恶煞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恶煞始终不肯正眼看他,断然宣布道,“我会把魂魄还给我的人类,从今以后,素凉薄只作为普通人类而活。” “…………”空气格外沉静,几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家伙,此刻一言不发。 半晌,素凉薄闭了闭眼,缓缓开口问道,“这件事,我答应了吗?” 恶煞抿了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素凉薄继续说,“你不叫白,难道我就叫白了?” “不是。”恶煞立刻否认。 祂分得很清 楚,素凉薄从来都不是‘白’。 只是,祂的回答让素凉薄更加生气。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口口声声说那些话? 素凉薄危险地眯起眼睛,“所以,你说出这种话,究竟代表谁的意愿?” “……”祂无言地静默着。 素凉薄向来运筹帷幄,此刻语气却难得激动,根本沉不住气。 “假如你真的是属于我的魂魄,就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想要什么完整。” 变成普通的人类,过完平平凡凡的一生。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素凉薄的愿望? “从始至终,我只想要得到你。”素凉薄眼睫低垂,嘴里吐出可怕的话语,“从我,意识到你的存在开始。”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生灵,脸色同时变了。 “什么意思?”迟非寻疑惑地问。 “你是一介凡人,为何能意识到祂的存在?” “呵。”素凉薄低低笑了声,“可我偏偏意识到了。” 素凉薄没有告诉任何人。 曾他经死过一次。 在六岁那个冬天。 他死在茫茫白雪之中,然后短暂进入死后世界。发现那里和世人描述得不同,没有十殿阎王,也没有刀山火海。 只有一片沉寂的混沌,那样熟悉,仿佛唤醒他久违的记忆。 无数画面同时涌入脑海中,让他几乎头痛欲裂,脑袋仿佛要爆炸一般。 熬过那阵剧烈地疼痛之后,素凉薄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他不是第一次死亡。 他死了以后,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前往阴曹地府,更不可能过奈何桥进轮回道。 每次死亡之后,就会来到这里,被巨大的阵弹开,残余的魂魄强行返回人间。 在红月山举办活丧时,迟归凛说过,所谓的符咒,只要画反了,效果就会有所不同。 后来素凉薄才意识到,反画的招魂阵,根本不打算束缚他的魂魄。 六岁的他被送到医院,医生宣告死亡之后,素凉薄又奇迹般复活。 重新活过来以后,素凉薄逐渐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死亡过很多次,但是没有喝过所谓的孟婆汤。 他以这样的方式,浑浑噩噩转生了几千年,记忆约等于人类发展的历史。 那以后,无论素凉薄想要做什么,源自千年的知识,总能帮他很快达成目的。 得到的越多,素凉薄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同呢? 他日日夜夜思考了很久,终于在冥冥中感受到,自己生来就是残缺的。 它身体内的魂魄,似乎被生生挖走了一块。无论怎么转生,魂魄都不可能回来。 也就是说,无论他转生多少次,依然是残缺的。 素凉薄用尽各种手段,却无法找回自己的魂魄。最终,演化成一股可怕的执念。 “亲爱的,你知道吗?”素凉薄声音喑哑,努力克制胸腔内汹涌的情绪。 “我在这个世上,每天都活得很痛苦。” 恶煞回应,“我知道。” 祂遇到素凉薄的时候,就切身感受过那样的疼痛。 每次心跳,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存在几千年的恶煞都觉得难忍,更何况他脆弱的身躯。 恶煞甚至无法想象,素凉薄怎么样活了十八年。 素凉薄好似看透他的想法,轻笑着说,“你以为我只熬了十八年吗?” “我每一世都活得很痛苦。” “我这么活了多少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我拥有人类想要拥有的一切,可是我真的如愿了吗?”素凉薄看向祂,质问道,“亲爱的,你现在还觉得,我真的很想成为正常的‘人类’吗?” 素凉薄说完这番话,偌大的天地沉默良久。 “你果然不是白。” 素凉薄眯起眼睛,看向发出声音的默。 “可是……我们要完成白的愿望。” 素凉薄皱了下眉,大概猜到‘白’的愿望是什么。 ——成为一个普通人类。 素凉薄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会留下这种愿望? 迟非寻缓缓说道,“只要你的魂魄完整,就不必忍受灵体残缺的疼痛,会正常的生老病死,轮回转世。从此世间冷暖,七情六欲,皆与你有关。” 默:“既然条件已经达成,那么……” 他们几个似乎达成共识,打算强行为‘白’实现愿望。 素凉薄只觉得讽刺。 他们以前把自己当成白,目光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早就不复存在的人。 现在,又打算彻底把他变成白。 “说到底,前世的遗愿,跟今世的我究竟有什么关系?”素凉薄彻底动怒了,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他们敢强行实现那个愿望,他就敢和他们同归于尽。 “你既然是他的转世,你们应该拥有相同的……” 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巨大的煞气压下来,将几个存在千年的老东西全部逼退。 恶煞从背后拥住人类,狠狠瞪着他们。 “他不是白。” “他是素凉薄,是和我拥有相同意愿的人类。” “别碰他!” 另外几个被震得说不出话,同时看向恶煞,露出惊讶的神色。 如果说他们想要完成白的心愿,是出于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 那么,恶煞完成白的心愿,就应该是出于本能,出于使命,出于不能违抗的旨意。 祂是为此存在的。 祂还留在白的咒。 白濒死之际,知道自己残余的一魂一魄过于强大,如果作恶会害得人间生灵涂炭。因此,用最后的气力,对祂下了两道咒。 第一,不能为祸人间。 第二,找到自己的转世,让他完整。 当时的白已经达到超乎想象的地步,他的咒没有生灵能够违抗。 为什么恶煞会阻止他们?祂究竟出于怎样的胆魄,违抗那样的咒? 恶煞没有再说什么,落到他身边,赤色长袍紧紧裹住素凉薄。 素凉薄眼睛亮了下,主动拉起他的手,笑眼弯弯叫,“亲爱的。” “别这么叫我。”恶煞说,“你现在不肯同意,只因为你还不知道前因。” ——如果素凉薄知道,自己生生世世不能善终的原因。 多半会憎恨祂。 素凉薄眨了下眼睛,“亲爱的决定你告诉我吗?” “嗯。”恶煞说,“你说得对。事关你本人,你应该知道。” “等你知道一切之后,必然会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呵,你……”看不起谁呢? 虽然素凉薄不清楚‘白’为什么会许下那样的愿望,但是他无比清楚自己的愿望,不会因为一点事情就随便动摇。 他要得到亲爱的,与祂永恒的交欢。 恶煞与他体内同居那么久,自然猜到素凉薄的心思。祂抬起手,没有温度的指尖覆住素凉薄的眼睛。 “睡吧。” ——愿你苏醒之后,还会用同样的方式叫我。 素凉薄张张嘴,还没有发出声音,就陷入一场漫长的梦境。 . 数千年前,天地之间凝聚着灵气。许多人类为了超越身体和宿命的极限,寻求长生之道。于是开始一半修仙,一半修魔。 经过漫长的繁衍更迭,仙魔两道逐渐势如水火,生死不容。为了证明自己的道义,纷争无数。 终于,修仙道和修魔道在某一年,爆发空前绝后的战争。两边最接近仙的宗师,和最接近魔的尊主,在这场混战中两败俱伤,徘徊在生死边缘。 临终之前,他们将凝结自己数百年修为的神血和魔骨,同时留在世间,想要为自己的灵力延续血脉。 非常不巧又非常凑巧的是,神血和魔骨,同时进入路过一位即将临盆的妇人体内。 神魔之力各自依附婴儿的一魂一魄,让他刚出生,就拥有别人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力量。 仙魔两道得知此事,开始争抢刚刚出生的婴儿。为此用了各种手段,害得婴儿家破人亡,沦为孤苦伶仃的孤儿 。 最终,仙道技高一筹,把婴儿带回师门抚养。为了不让他知道真相后,唤醒体内的魔骨,大家没有告诉他身世,给孩子取名叫‘白’,作为师门最小的师弟。 白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日渐成长。 从他懂事的时候开始,师门里其他人把他当做怪物,不肯跟白多说话。每晚让他睡在马厩,吃饭也只能吃其他师兄剩下的残羹剩饭。至于修炼,更是想都不要想。 年幼的白以为自己资质愚钝,什么都学不会,所以师兄们才讨厌他,也不肯教他修仙的方式。 因此每天任劳任怨,努力完成师兄吩咐地琐事,并没有对现状有任何不满。 如此过了好些年,枯燥乏味的修炼生活,只有当大师兄回到师门,才终于有一点色彩。 大师兄也是从小在门派长大,师父为他取名叫‘墨’。 和白不同,墨师兄天赋非常高,短短几年就成为师父底下第一人。他为人温柔和蔼,对所有师兄弟都非常好,尤其是对待白和另外一位师弟。 那位师弟叫青,因为嘴甜会撒娇,所有师兄都对他很好。 但是白不一样,宗门其他人非常厌恶白,只有墨师兄才会另眼看他。 每次回到宗门,墨都会给他讲师门外的见闻,还会带一点新奇的玩具。白当时年纪还小,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却因为常年被欺凌,性格腼腆又内向。每次得到墨师兄给的玩具,都会像宝贝似的珍藏起来,舍不得玩。 有几次,珍藏的玩具被其他师兄弟发现,强行夺走。白除了偷偷躲在马厩哭泣以外,什么都不敢做。 墨师兄只是温柔抚摸他的头发,“别哭,下次师兄多买些给你,你要留着自己玩。” “嗯!”白用力点点头。 开春后,白已经长到九岁,早就过了开始修炼的年纪,可是师门中谁也不愿意教他。 墨师兄有次在宗门呆得久,把他叫到溪水边,递给白一柄木剑,自己拿起剑挽了个剑花。 “以后,我教你。”墨师兄眉目星朗,衣袂翩翩,笑起来的样子如沐春风,“我陪你练剑,师弟。” 那瞬间,漫山的桃花全部开了。 “谢谢师兄!”白接过木剑,对墨师兄心存感激,认为他是全天下对自己最好的人。 ——如果,墨师兄后来没有背叛师门,成为魔道卧底的话。 白一直呆在宗门,并不知道墨原本是前任魔尊之子。 因为父亲在之前的大战中死亡,再加上新魔尊殷罔暴戾无度,容不下他,这才隐姓埋名躲到师门。 他虽然勤学苦练修仙之术,而且天资聪慧颇有成效。但是归根究底,墨师兄体内流淌着魔血,身上还背负着深仇大恨。注定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师门,做他们风光霁月的大师兄。 自然,也不可能一辈子照顾孤苦无依的白。 况且,最开始他接近白,动机也不算单纯。只是知道白的真实身份,为了抢在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前,让白体内的魔性压过神性。 白出生之前,体内就同时拥有神骨和魔血,但是因为没有刻意引导,所以都只是栖息在他灵魂中。 现在的仙魔两道在大战中,损失惨重。无论白觉醒哪一方血脉,对于另一方而言,都是毁灭性打击。 正因如此,墨师兄才刻意接近白,对他格外的好。 年幼的孩子一直生活在人情淡薄的师门,师兄弟将他视作怪物,师父对他不闻不问。 没有得到任何关爱的小孩,即使尝到一点点甜头,就仿佛找到主人的小狗,对他全然信赖。 白年复一年跟在墨师兄身后,直到墨师兄背叛师门的前一天。 那天,墨师兄把白叫出去,来到熟悉的小溪畔。 春寒料峭,山上的桃花还有几天才能绽放。 这一次,墨师兄没有陪白练剑,而是一直背对他。 “白,我要离开这里了。” 白不明所以地问,“师兄又要下山吗?什么时候回来?” 由于师父常年闭关,所以能力最强的墨师兄,经常代替师父下山除魔。 白十分羡慕。 说着说着,他有些遗憾,“若是我再长大一些,努力一些,也能陪师兄下山就好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采最大最红的野果,全部留给师兄!” “不必。”墨抿了下唇,还是残忍地说,“我不会回来了。” “……师兄?”白看向他,似乎不懂墨这番话的含义。 “从此以后,我与你,可能不会再相见。”墨终于转向他,看向眼瞳一尘不染的师弟。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墨与他相处整整六年,这六年间,无论他做什么,白体内的魔骨都没有任何反应。 眼看着要到墨叛离师门的日子,再这么下去,他的魔骨可能再也无法觉醒了。 魔骨无法觉醒,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墨最担心自己离开后,师门的人为了对抗魔道,会强制唤醒白体内的神血。 到那时候,白会拥有最为强大的力量,对墨和魔道其它同伴来说,这都是致命的。 所以—— “师弟。”墨守在身侧的手握紧,最后叫他一声师弟。 “师兄。”白毫不设防地回应。 “我不求你原谅,若有来世……”墨没有把话说完。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来世。 做出这样的事,他大概已经没有转世轮回的资格。 墨手中锋利的长剑,贯穿白的胸膛,一下刺穿他的心脏。 “师……兄?”白喷出一口血,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那柄握过无数次的剑。 墨一直都知道,素凉薄的神血,正是他胸口的心尖血。只要拿走留下的神血,即使魔骨无法觉醒,也没什么关系。 墨眼中映出白满身是血,痛苦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抽出自己的长剑,转过身不再看他。 走出几步,却听后面的小孩,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嘴里还一声声叫他师兄。 明明都这个时候了。 真是傻子。 “师兄,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白倒在地上,沾血的手拉住他衣角。 “除了你……没有人善待过我” “今年桃花……还没有开……” “师兄说,要年年与我……一起看桃花。” 第49章 胸口被世界上唯一善待他的墨师兄刺穿,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到昨天为止,一切正常。 师兄还温温柔柔教他练剑,特意从山下买来玩具送给他,约定要年年岁岁一起看桃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是怪物吗?” 白费劲地抬起头,茫然地问,“师兄也这样看待我,对吗?” 小孩伤得很重,拽住他的手沾满鲜血,几乎没什么握力。 墨却被他牵制住,站了好一会儿,才沉沉说,“不是你的错。” ——他何尝不知道呢? 天生拥有神魔两种力量,不是白自愿的。 他却因此家破人亡,孤苦无依。 天命赐予他强大的力量,却由不得他自己选择。 “是我的错。”默说完,决绝地抽出衣角,断然离开。独留白躺在冰冷的溪水中,体温越来越低……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师门的桃花终究没有开。 后来每一年,这座山春去秋来,却再也没有开过桃花。 苦苦期盼那一度桃花的白不知道,当尘埃落定后,墨在山上等了五千年,等他经历整整一百次转世,才终于等到忘却前尘的素凉薄。 可是素凉薄早已经舍弃白的愚蠢和善良,对他无爱也无恨,又怎么会陪他看桃花? 墨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 墨师兄背叛师门的消息,很快传到师尊迟非寻耳中。 迟非寻是当今仙道第一人,天资比上一届宗师更加出挑。再加上他一直闭关修行,卓有成效,距离真正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早已经断绝七情六欲世间种种。 迟非寻对于人世没有牵挂,亦没有羁绊。 就算是门下最有天赋的弟子突然背叛,对他而言,依旧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听旁人 说背叛的弟子离开之前,特意找到白,挖走他体内的神血。迟非寻这才想起来,偌大的师门,还有这么一个人。 虽然他已经不在意世间的纷纷扰扰,但是身为师尊,还是要为整个仙道做些事。总不能他飞升之后,让魔道踩在仙道头上。 迟非寻记起,那位弟子体内同时有魔骨和神血,只要能让神性压过魔性,就能觉醒不输给仙道第一人的力量。 可以利用。 很快,迟非寻见到奄奄一息的白。 这一年的白已经整整十四岁,不再像当年那么懵懂单纯,不懂师门的规矩。 他胸口痛得厉害,挣扎着扬起头,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人,来到自己面前。 周围师兄对他很尊敬,叫他‘师尊’。 白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收留他,赐给他名字的师尊。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情况。他挣扎着要跪下,给收留自己的师父行礼。 “别动。你的心脏被贯穿,性命难保。”迟非寻扶住他,用自己修为替白护住心脉,顺便试探他体内的灵气。 继承神魔力量的孩子,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死。 虽然墨挖走了残留的那滴血,但是白从娘胎开始,就同时沾染了神性和魔性,早已经把那滴血完全吸收。 就算没有血,他的身体也是最好的容器。只要加以利用,就会成为仙道一柄利刃。 “师尊,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墨师兄竟然是魔道的人。他对咱们师门的事情非常清楚,万一……” “怕什么。”迟非寻轻描淡写地说,“他奈何不了我们。” 说罢,他看向依然躺在地上的白,“能走吗?” “能。”白感觉胸口涌入一股热气,没有刚开始那么痛。他呆呆点了点头,爬起来跟在师父后面,来到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过的地方。 空气中漂浮着幽微地香气,比他住得马厩宽敞太多,也干净太多。 “以后你住我房间,为师带你修道。” 师尊亲自传授道法,这可是同门师兄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白眼睛亮起来,重重点头,“好!” 迟非寻身为宗门第一人,传授的法术自然与其他人不同。效果何止是事半功倍?简直事半好几百倍。 白能吃苦,也特别肯学。 迟非寻没有教他其它本事,唯独教了他如何引魔除魔。 在他的指点下,白很快学会如何对付魔道众人。 几个月后,迟非寻传给他一柄剑,要他带着剑讨伐魔道。 “此去只许胜,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白虽然害怕,还是颤抖地接过那柄锋利的长剑。 即使平时跟白关系一般的同门师兄弟,也觉得这样很荒谬,“师父,他才学了几个月,对付魔道是不是为时过早?” “他可是继承仙魔之力的孩子,万一死了怎么办?” “他被刺穿心脏的时候,已经死了。现在还能活,是因为我吊着他的命。”迟非寻无波无澜的说,“只要我在,他就死不了。哪怕脖子被砍断,哪怕心脏被挖出来,哪怕粉身碎骨,依然能一息尚存。” “…………”众人听完迟非寻的话,面面相觑。 早知道迟非寻无情,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残忍地话。 这样的活法,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白仿佛变成一滩行尸走肉,被迟非寻当做没有思想的傀儡。 偏偏白本人不觉得有问题。 “没关系!师父救我一命,还教我这么多东西。我为师父效劳,也是应该的。”白接过长剑,“我下山了,师兄们等我回来!” 一直把他当做怪物的同门师兄,在送白离开时,终于叫了一声‘师弟’。 “师弟,此去艰难,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下次回师门,不让你住马厩了。” 白笑笑地说,“好。” ——谁能想到,他这么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迟非寻修为虽然高,却常年闭关修行,不懂战术策略和人心险恶。 他更不知道,魔教折磨人的手段,除了杀死以外,还有囚禁。 白独自讨伐魔教,刚开始还算顺利。奈何对面请来援军,他孑然一身寡不敌众,被迫成为俘虏。 魔道众人经过研究,知道白体内两股力量是否觉醒的关键,在于他本人的情绪。 只要他体内的负面情绪无限滋生,魔骨就会觉醒,成为史无前例的强大魔物。 因此,他们把白囚禁了整整三年,受尽各种酷刑,弄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而且那帮人精通折磨人的分寸,每次折磨得快要死之前,又为他治疗一番,每次都搞得白死去活来,还故意用各种激烈的方式刺激他。 即使如此,沉睡在白体内的魔骨,一直沉睡着。 在此期间,白从他们的闲聊中听说,魔道有一位翻云覆雨的魔尊,身体里面也有一段魔骨。而且他的魔骨非常霸道,拥有超越一切的力量。 就凭这段骨头,名不见经传的殷罔,才能成为魔道公认的王者。 只是白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些人每次提起殷罔,语气非常忌惮。 据说殷罔魔尊暴戾又狠毒,他折磨人的手段,比魔道其他人厉害太多。白如果落到他手中,才是真正的求死不能。 日复一日过去,终于,白在罄竹难书的折磨中,等到师尊和仙道众人,联合讨伐魔道的消息。 ——他以为那些人会救自己回去。 在殷罔魔尊没有出面的情况下,仙道大获全胜。被关押三年的白,被带到众人面前,引发一阵骚动。 白衣翩翩的仙道之人,纷纷露出嫌弃的眼神,语气更是充满厌恶。 “好恶心,他身上到处都是腐肉,难闻死了!” “他是谁?真的是我们仙道的人吗?” “跟魔道混在一起这么久,谁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我听说他就是继承仙魔之力的孩子,但是神血已经被人挖走,现在是纯纯的魔物。” “既然是魔物,我们不如顺便杀死他!” “杀杀杀!” 那群人莫名其妙达成共识,拿起兵器,逼近毫无还手之力的白。 迟非寻坐在最高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的无情道已经修道最高境界,无喜无悲,不会为任何事动容。 直到—— “……师父。” 趴在那里,蓬头垢面的白,嘴里发出一句虚弱的叫声。 “徒儿奉你之命讨伐魔道,可是被他们抓起来,没办法回去。徒儿没有堕魔。” 迟非寻眼睛终于动了下,无波无澜看向他。 “当真没有?” “没有。” “好。”迟非寻似乎是信了,从最高的位置上站起来。 可是他还没有来到白的面前,旁边人动手更快,一剑划破他的背脊,硬生生掏了一块骨头出来。 “你身上有魔物的骨头,还说自己没有堕魔。” “不知羞耻!” “啊——!”白发出痛苦的叫声,而后便彻底昏死过去,没有声息。 他身上破破烂烂,不堪入目,流淌的血液确实滚烫的,溅在迟非寻脸上。 “白。”向来无情无欲的迟非寻,眼底突然泛起涟漪。 白随他修炼的几个月,总喜欢拿些点心,或者摘些果子,送给迟非寻。 迟非寻早已经到了辟谷的地步,根本不需要进食。 被他拒绝几次之后,白不再拿食物,而是捡一些形状漂亮的石头,或者摘开得正好的花,偷偷摆在他的桌前。 迟非寻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 他问白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你是我师父。”少年一尘不染的眼睛,定定凝视他,“师父总是不笑,我想让师父高兴。” “你做这些,我也不会高兴。”迟非寻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已经断绝□□,世间种种 ,无法影响我。” 白皱着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如果师父和师兄们最讨厌的魔道消失,你会不会笑?” “也许,”迟非寻回答,“说起来,身上有魔骨的你,才是最大的魔物。” 白完全没有思考,笑着说,“师父不喜欢我的骨头,我就挖了它!反正我一直生活在师门,受到你们的照顾。就算有魔骨,我也不可能帮助魔教对付你们。” 似乎是害怕迟非寻不信,他真的拿起剑,用力刺向自己后背那块骨头。 “够了!”向来冷淡的迟非寻,下意识拉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只是一块骨头,我又不是镇不住。” 而现在,有人在他面前,生生挖出他徒儿的骨头。 迟非寻反手刺了一剑,挑起那个人重重甩出老远,然后匆忙向前两步,不管不顾抱起白的身体。 白身上的污浊和污血,沾在迟非寻身上,他仿佛感觉不到似的。 他再次将护命的仙法注入白体内,皱着眉叫了声,“徒儿。” 总喜欢笑着叫他‘师父’的孩子,第一次没有给出回应。 迟非寻感觉到胸口沉了下,一直感觉不到存在的心脏,突然抽疼起来。 ——世人都以为,白得到神血和魔骨,肉身一定变得无坚不摧。 其实恰恰相反,神血和魔骨太过霸道,压迫他原本的魂元。还在母胎的时候,两股力量榨干了白的母亲,导致她难产而死。 所以白从出生开始,肉身完全依靠神血和魔骨支撑着。之前只挖走神血,好歹还有魔骨的力量。 现在全部被挖走,迟非寻只能以更多仙术吊着他的命。 这样下去的话,会将白炼成活傀儡,变成一具彻底的行尸走肉。 旁边人压根不在乎白的生死,窃喜着小声议论,“原来这就是魔骨?” “只要得到它,就能拥有元祖魔尊的力量?” 他们把玩着尚且温热的骨头,一个个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盘算着怎么在迟非寻的眼皮底下,将这个东西据为己有。 直到一道声音凭空响起。 “一群低贱的蝼蚁,做什么梦。”黑衣男人凭空出现,“魔骨也是你们配拥有的东西?”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魔骨已经回到黑衣男人手中。 “居然敢说我是蝼蚁?你又是谁?!” “等等,我认识他!” “魔道之尊,殷罔!” “不会吧?刚才混战的时候殷罔没有参与,为什么现在才出来?难道他不在乎整个魔道的存亡吗?” 殷罔笑得肆意,“那群阳奉阴维的家伙,死了清静。” 他居高临下看着躺在迟非寻怀中的白,唇角勾起。 “所谓魔骨,自然要这么用。”说着,他将手中的魔骨,硬生生捏碎。然后强行越过迟非寻,将骨头碎屑尽数融入白体内,充斥每一个角落。 “啊——!!!”白的叫声更加痛苦。 “住手。”迟非寻正要拿起剑。 “想要徒弟活命,就别出手。” “……”迟非寻沉默片刻,重新看向白。 白一双眼睛变成赤红色,无法压抑的邪性,在体内动荡叫嚣,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素净的面容顷刻改变,变得妖冶且邪魅,一看就知道堕了魔。 周围人觉察到元祖魔尊留下的血脉,立刻退避三舍。 只有迟非寻还守在白旁边,抬眸看向终于肯现身的殷罔。 “你对我徒儿做了什么?” “修魔和修道不同,需要以血相祭。”殷罔沉沉说道,“这里死了那么多人,正合适。” 殷罔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他终究选择和我一路。” “妄想。”迟非寻说着,用剑划伤自己的手臂,将血全部灌进白的身体,压制他体内汹涌的魔性。 殷罔冷眼看他,“仙魔不能共存,你想逼死他吗?” 迟非寻语气平平,“他不会死。我说过,只要我在,就会吊着他一口气。” “这就是你们仙道的做法?还不如杀了他。”殷罔嘴里这么说,却没有阻拦迟非寻,眼睁睁看他用自己的血,压抑着原本翻涌的血气,笑容讽刺。 白刚出生时,就有人说,他非仙非魔,是个怪物。 当时这群自诩正义的人,不择手段把他抢回去,口口声声要感化他体内的魔。 如今十七年过去,这个孩子如同自己宿命那般,又变成一个怪物。 真是可悲的牺牲品。 殷罔原本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兴趣,魔骨那种东西,自己也能炼成。 此刻,却有些好奇,这个为天道不容的怪物,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强行渡血会极大损伤迟非寻的修为,他毫无防备之际,眼前黑影突然逼近,猝不及防夺走他怀里的人。 “他的血脉已经觉醒,留下只会被你们追杀,我就先带走了。” 迟非寻缓过神来,立刻追上去,殷罔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怀中,白只觉得体内又冷又热,两股势力互相冲撞,让他非常难受,感觉这次真的快要死掉了。 “你就是魔尊吗?” 殷罔:“我是。” “魔尊大人。”白艰难地说,“我死了,你可以替我立个碑吗?” “我没有家人,师兄走了,师父也不要我了。”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听起来有些可怜,“这世上,没有愿意葬我的人了。” 第50章 体内相互碰撞的两股力量,实在让他太痛苦了。 比起被折磨的三年,还要痛苦。 白甚至萌生出可怕的想法:如果就这样死掉,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可惜,他体内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容许他轻易死亡? 就像迟非寻说过的那样,即使他脖子被砍断、心脏被挖出来、粉身碎骨,依然能够一息尚存。 “求死不得,原来这么痛苦。”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该有多好。” 可惜,他终究没有如愿迎来死亡。 殷罔带走被强制觉醒魔性,又被灌了一半仙道之血的白。 白被囚禁的三年时间,从那些修魔之人口中,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身世有些坎坷,一生动荡无依的普通人。 直到十七岁这年,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一出生,就不能算真正的‘人’。 从胎儿时期,他体内的神血和魔骨太烈,导致母亲因为难产而死亡。家族其他人又因为白身份特殊,遭到许多折磨,最终死的死伤的伤,遭遇了许多无妄之灾。 或许,白一出生,就注定是个祸患。 之前还呆在师门里,师兄弟不愿意接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栖息在他体内的仙魔之力无论觉醒哪一股,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毁灭性打击。 “可是……” 引起仙道和魔道人人争夺的力量,白并不想要。 他一直作为普通人而活,也只想做个普通人类,过完平凡的一生。 “你认为的平凡是什么?”殷罔嘲讽地问,“在仙道门派的山上采花摘果,这就算平凡吗?” “……”白一时语塞。 他一出生就被带进师门,压根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小孩,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群伪君子打着照顾你的幌子,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不过是为了监视你体内的神血和魔骨,方便随时控制你罢了。”殷罔越说,越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愚蠢。 被苛待了那么多年,还把仇人像恩人似的敬仰着。 “现在你知道了,白。” 殷罔凤眼一斜,眼神轻佻又充满玩味。 “你要怎么抉择?” “我……”白犹豫了。 他能够感觉到,殷罔和之前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夺走自己,却不是为了体内的神血或者魔骨。 殷罔如果想要魔骨,就不会把 它捏碎,重新打进白的体内。 魔尊大人似乎只是觉得,这人间太无趣了,所以在白这个怪物身上找找乐子。 白想了想,最终没有留在魔教那边。 毕竟他成长在师门,从小到大收到的教育,是要对抗魔教,不能与魔教为伍,祸害苍生。 但是这样的自己,已经沦为彻底的魔物,显然也没有办法回到师门。 白开始漂泊,想要寻找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过程并不顺利。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一生由不得自己。 所有人都觉得白是怪物,即使他没有展露出任何攻击性,各方势力还是想方设法追杀他。期间还被师弟设计,整个人被弄得伤痕累累。 正当他最凄惨的时候,兜兜转转,竟然又遇到了墨师兄。 他们彼此都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再次相见。 墨师兄已经没有从前的模样,沦为彻底的魔物。但他虽然身为前任魔尊之子,却没有继承魔骨。而且这些年疏于魔道修行,能力远远不及殷罔。 愿意跟随他的人寥寥无几。 墨很不甘心。 他又想到了白,想到了身上那段魔骨。如果能得到白的骨头,自己就有与殷罔抗衡的能力。 墨冒出这样的想法,又狠狠的压下去。 他已经背叛过白一次,不能再伤害他第二次。 只是墨没有想到,他再次见到白,竟然是这样凄惨的模样。 白被挖掉了一只眼睛,空洞的眼眶淌着血泪,手指断了一截。明明已经很虚弱,嘴里却还绝望地喃喃。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以为自己在世上,还有血脉相连的人。即使他们不愿意收留自己,姑且也算是一点牵挂。 即使他们永远无法接纳自己,甚至憎恶自己。至少‘家人’存在这件事,就能让白感受到一些慰藉。 那样的话,白即使遭受痛苦,内心会稍微好受一些。 ——虽然母亲因自己而死,但是那些与他相关的人,没有收到牵连。 白这样想着,愿意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取家人的平安。 可是到最后,一直觊觎他能力的小师弟,残忍地说: ‘你真是愚蠢啊,白师兄。’ ‘你的家人,在你出生后没多久,就被迟一步赶来没有抢到你,因此气急败坏的魔道众人杀死了!’ ‘是我用师父教我的法术,把他们炼化成活尸。’ 白无法接受这个真相,绝望地看着长相乖巧的小师弟。 小师弟笑得一脸猖狂,故意刺激他,‘你若是喜欢,我就让这群活尸,天天陪在你身边。’ ‘别露出这种表情,白师兄。要是他们还活着,肯定不愿意见你。’ ‘我可是帮你实现愿望了哦~’ ‘只有虚假的家人,才会接纳你这种怪物。’ 虚假的,家人。 白空洞的眼眶,又淌下一行血。 他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清醒过来时,青支离破碎倒在血泊中。 白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浑浑噩噩意识到,他亲手杀死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师弟。 他果然变成怪物了。 白如同行尸走肉般,又漂泊了好几天,然后用仅剩的左眼,看到墨,还是叫了之前那句‘师兄’。 “师兄,我又见到你了。”白笑了下,虚弱地说,“我现在真的没有家人,师兄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墨没有接话。 他心情复杂地想:事到如今,他居然还认为我是‘最亲近的人’。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谁更可悲一些。 “师兄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白强撑起身体,认真地说,“等我死了以后,为我立个碑。” 同样的话,他对殷罔提过,但是对方没有答应。 他说白死不了。 师父也说过同样地话,无论遭受怎样的痛苦,他都能吊着白一口气。 可是白不明白,这样悲惨的存在于世间,真的算活着吗?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所以,请这个世界放过我吧……” “我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生老病死。纵使清贫,纵使坎坷,也好过成为怪物。” 白空洞的眼睛涌出更多鲜血,好像在哭,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绝望。 “师弟!”墨蹲在他面前,拉起白的手,半晌却说了一句,“抱歉。” “我,做不到。” 有那么一刻,他确实想要满足白,让这个少年进入下个轮回,过着平淡生活。 可是不行。 白不会死,也不能死。 即使他死了,体内的一魂一魄,已经分别注入神性和人性。即使□□涅灭,也无法进入轮回。 听到这番话,白原本完好的左眼,也淌下一行鲜红的泪,整个眼睛变得更加通红。 “我连求死都不能吗?”他绝望地栽倒,单目无神,“师兄,你把我的眼睛拿走吧。” “我睁着眼,就会看到很多不该看的东西。” “我已经累了。” 墨守了他两天,然后挖走了白的眼睛。 那只眼睛染上魔性,让墨拥有与殷罔和仙道抗衡的能力。 后来三方混战爆发,不仅仙魔两道死伤惨重,连人间也受到影响,宛如炼狱般。 白作为同时继承仙魔力量、能够阻止这场劫难的唯一一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这次混战异常持久,打到最后,只剩下迟非寻、墨、殷罔还有一战之力,其他人早就已经丧失斗志。连世间充沛的灵气,也被他们三个消耗得所剩无几。 充满杀戮的罪孽之地,他们三个终于决定要做个了断。 正当他们凝聚所有力量,决定拼个不死不休之际,突然有个阔别已久的人出现,生生挡在中间,□□一瞬间化为虚无。 三个人同时停手,看向阔别已久的白。 ——他似乎如愿死了。 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体内正常的魂魄,在死亡瞬间离去,只剩下一魂一魄,支撑着残存的意识。 大家惊讶的发现,多年不见,白竟然已经彻底驯服自己的魔性和神性,达到其他修道者终此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一念成仙,一念堕魔,只要他愿意,大可以拥有统治这世间的能力。 “白?” “我继承了上一场纷争的罪孽,终此一生浑浑噩噩。明明活着,却又不算人。” “这一场纷争虽然我没有参与,但终究因我而起。” “是时候彻底了结吧。” “我既不想成仙,也不想入魔。我要让这两道,彻底毁灭,从此不复存在。” “从此往后,人就只能是人。” “那么我也……”白用仅剩的意识,将自己属于人类的魂魄剥离。 “去轮回吧。”他温柔地说。 “下一世,愿你平安喜乐。” 这一生,他遇到过很多人,大部分亏欠过他。 白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些对他好的人。 别人对他一分好,白总会捧出真心,赤诚相待。 最后总是一次次被辜负真心。 直到知晓自己身份之后,白才知道,自己真正亏欠的人。 是那个还未出生,就被夺走一魂一魄,夺走美满家庭,夺走一世无忧的孩子。 可怜他,就算进入轮回,也不能完整。 因为拥有神魔两道的体质,已经不能像真正的人那样,转世轮回了。 有什么关系。 “既然我欠了你。” “那么,以后的生生世世。” “我来为你铺轮回道。” 魂魄尽数离体后,白用自己最后的气力,画下血阵,将整片天地变成一片混沌。 阵中央燃起十根长明烛,其中有两根红烛格外突出,代表他即使剥离也无法彻底同化的魂魄。 白的人类魂魄被召唤至此,然后送到人间。 还剩下染了神性和魔性的一魂一魄,依旧附着无法消逝的强大力量。 “你随他去吧。”白开口道,“要让他 完整,做个普通人,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最后……” 素凉薄从漫长的梦境中清醒,听恶煞讲述白死去之后的事。 恶煞开口,淡淡说道,“他给我取了名字。” “哦?”素凉薄饶有兴致地问,“原来亲爱的有名字?叫什么呀?” “却尘澜。” “了却尘澜,无牵无挂,是个好名字。”素凉薄大概能想象,前世的他取这个名字,是为了什么。 却尘澜告诉他,“所以我留在世上,只是为了让你完整。” 只要素凉薄魂魄复原,就能够像普通人那样,进入轮回。 “可是我不想哎。”素凉薄轻描淡写地问,“亲爱的~你只听他的话,一点都不在意我。” “……”恶煞逐渐恢复思维和意识,但是没办法跟上素凉薄的节奏。 认真来说,他是素凉薄的魂魄,他们是同一个人。 白是素凉薄的前世,勉强也算同一个人。 为什么素凉薄在自己面前吃自己的醋,还能那么理直气壮? “我更想得到亲爱的,感应你的一切,与你分享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我想带你去最北边,看冰雪覆盖的河川。去最东边,看一片苍茫的沙漠,去最西边,看生生不息的雨林,去最南边,看永不落下的太阳。” “我的真心都留在前世了,这辈子没有办法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交付。” “如果你也不能回应我,那么,未来漫长的光阴。” “我应该与谁分享呢?” “…………”恶煞陷入沉思,一言不发。 在祂听不懂素凉薄话语深意时,已经因为他的话而动摇,被他骗进身体中。 更何况现在? 面对眼前这个人类,祂好像永远没有胜算。 只是—— “我的时间不多了。”恶煞近乎叹息地说,“你应该看到,红烛快燃尽了。” 当初举行活祭时,素凉薄就注意到,那个地方的红烛快要见底了。 “看到了,所以呢?” “白再怎么厉害,留下的意识终究有限。自那以后过了五千年,世间灵气枯竭,他已经撑不了多久。”恶煞告诉素凉薄,“你魂魄不完整,没有办□□回。” 如果白铺下的轮回道失效,素凉薄的未来,只剩下这一世。 就算他一世健康无忧,以人类身体的极限来算,也只剩下八十年。 八十年,弹指一挥间。 这样的他,死后不会有来生,不会有轮回。残缺的魂魄会逐渐削弱,最终变成一缕气息。 就像煞气那样,稍有不慎就会消散。 素凉薄听完,唇角上扬,笑得很漂亮,“还有这种好事?” “……?” “亲爱的,我已经活了五千年了。虽然死了很多次,但是有些记忆还保留着。”素凉薄眼睫低垂,“我感觉自己活得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没有意义。如果可以选择,我……” 恶煞猜到他要说什么。 如果可以选择,素凉薄早就不愿意反反复复的轮回了。 素凉薄抬眼,笑盈盈问,“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是你的魂魄,当然跟你一起去。” “哦,那就没关系了。”素凉薄朝祂伸出手,“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告诉你。” 那时候,他明明还不知道一切。但是相遇的瞬间,素凉薄就已经预感到—— “我们之间不会有更差的结局了,亲爱的。” 恶煞看向他,任由素凉薄捧起自己的脸,在唇角印下一吻。 “永生或者永死,对我来说都是HE。更何况……” “人类的一辈子啊,其实还挺漫长的。” “我们还可以看无数个日出,所以,陪陪我吧,嗯?” 恶煞握住他的手,在素凉薄掌心郑重印下一吻。 “好。” 第51章 “好。” 却尘澜得到素凉薄的回答,沉沉说,“你只需要做出决定,剩下的交给我。” 祂凝视素凉薄的眼睛,向自己的人类保证,“困扰你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那你呢?”素凉薄直勾勾盯着他,“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有人说过,所有命运恩赐的礼物,早已经在暗中标好价格。 素凉薄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好事。 如果别人付出代价,素凉薄倒是无所谓,他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 却尘澜就是他最珍视也最重要的自己。 “别担心。”却尘澜向他保证,“我不会有事。” “真的?” “真的。”祂思索片刻,还是如实告诉素凉薄,“白濒死之际,对我下了咒。如果我无法让你完整,那么你死去的时候,我也会死。” “这样。”素凉薄听完,竟然愉快地笑出声,“这可真是最好的祝福。” 却尘澜凝视他的笑颜,唇角也跟着勾起几分,“是啊。” 后来的事情,素凉薄没有再过问,全然交给却尘澜处理。短短几天时间,不仅纠缠他的恶鬼荡然无存,连周围阴魂不散的几个老家伙,也有了各自的归路。 素凉薄在一片不可思议的平和中,迎来自己的十八岁。 素凉薄的成年生日宴,到场的‘客人’比预想中更加多。 由于素凉薄本人没有什么朋友,再加上他本人对于‘过生日’这种事情并不热衷。因此往年生日,都没有特别安排。 顶多吃一碗长寿面,素凉薄食量比较小,有时候连生日蛋糕都不会吃。晚饭过后,八点左右就早早回房睡下,不给别人恭喜他的机会。 但是今年不同,有几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参加,硬生生将场子炒热了。 520这一天,外面处处弥漫着狗粮的香气。连刚刚经历风波的O大,也没能幸免。毕竟,对于年轻人来说,大学校园是最适合恋爱萌芽的温床。 商宁身为一只与恋爱无缘的单身狗,以庆祝生日的理由,早早躲进素凉薄家。 他满心以为,素凉薄这样的人间寡王,肯定能抵挡满世界无处安放的情侣光波。 然而,商宁进来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素凉薄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五官与素凉薄高度相似,即使没有100%,至少也有99.999%。 不过,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比素凉薄高一些,红衣长发,身材没有那么弱不禁风,虽然纤细但是莫名可靠。 如果素凉薄是外表无害的病弱美人,他就是明艳猖狂大帅比,气场绝对压制。 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看起来与正常人区别不大,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眼中流淌着摄人心魄的暗红幽光,仿佛能把所有人的魂魄勾走。 “woc,我是不是见鬼了!”商宁狠狠掐自己大腿,感觉到真切的疼痛。 “也没做梦啊。”商宁疑惑地嘀咕,“起猛了,竟然看到学长跟另一个学长手拉手。” 没错。 向来冷淡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素凉薄,竟然拉住那个人的手,还是以最亲密的十指相扣的方式。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夫夫相满分的恋人。 素凉薄抬头说些什么,长发男人微微俯身,听得很认真。 即使商宁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看着他们的表情,也能看出一些特殊的端倪。 “学长……他……他……”商宁张开嘴巴,磕磕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 素凉薄拉着却尘澜的手,笑笑没有回答。 迟归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幽怨地瞥了眼,“正如你所见。” “哈?!学长真的在十八岁之前脱单了?!”商宁瞪大眼睛,没想到素凉薄这个寡王,居然真的跟来路不明的男人坠入爱河。 迟归凛慢吞吞说完后半句,“……那个恶煞,一直留在他身边。” “哈?!”商宁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恶煞?!” 等等,他们聊天的频道是不是有点奇怪。 “对啊,他 身边的男人就是红月山招来的恶煞。”迟归凛狐疑地看向商宁,“你看不出来吗?亏我还以为你有灵根。” “那是你以为,我又没觉得我有灵根。”商宁诡辩两句,再次看向素凉薄身边的那人。 除了长得跟素凉薄很像之外,没有什么意外发现。 不过,既然祂是恶煞,也就是素凉薄的魂魄。 商宁用自己崭新的脑子想了想:素凉薄的魂魄长得跟素凉薄相似,又亲密一点,似乎没什么毛病。 这不是恋爱,这不是恋爱……商宁努力自我催眠。 “说起来,迟天师,你现在不打算对付恶煞了?” “怎么对付?我师父都拿祂没办法。”迟归凛摇摇头,无奈地说,“师父说,那不是我能对付之物。而且,恶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祂乖乖呆在素凉薄身边,就不会有问题。” “说起来,祂不是在学长体内,又怎么会拥有身体?” 迟归凛没有说话。 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只知道自己师父迟非寻、素凉薄从红月山带回来的默、还有一直藏在魔骨中殷罔,共同为恶煞创造了这副身体。 当年最强大、最接近仙魔的三个人,因此不复存在。 迟归凛早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师父可能不是正常的人类。但是真的当他消失,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舍。 而且根据师父的说法,恶煞现在的身体,只是偶尔使用一下。大多数时候,必须呆在素凉薄体内。 想要让他不受控制,自由使用身体,还需要找到身体更多残骸。 素凉薄和恶煞,对此并不介意。 就算找不齐身体,只要素凉薄多杀几只恶鬼,亲爱的就会多出现几次。 先定个小目标。 至少坚持一整晚吧。 “迟道士,商宁。”素凉薄看到他们,牵着恶煞的手走过来,“介绍一下,他叫却尘澜。” “嗯。”恶煞应下这个名字。 “你、你好啊却先生。”商宁内心疯狂吐槽:什么却尘澜,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恶煞吗! 就算我不知道,你照照镜子,你们长得一模一样,谁会猜不出来啊! 素凉薄没有理会他的吐槽,下一句话,让商宁直接凌乱。 “是我的男朋友。” “什么?!”商宁震惊,“学长……你?他……还可以这样?” 和自己的魂魄谈恋爱,世界上竟然有这种荒谬的事啊? “不可以?”素凉薄还没说话,恶煞先一眼瞪过去。 商宁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连忙滑跪,“没、当然可以,你们开心就好!” 嘤嘤嘤,学长的男朋友好可怕。 刚才那个瞬间,他仿佛感受到另一个武力值满分的素凉薄。 救命啊! 素凉薄说自己没有办法接受三个商宁,但是商宁也无法接受两个素凉薄啊!!!! 正当商宁崩溃之际,另外两个‘商宁’飞过来,落在他头上叽叽喳喳。 “可以!可以!” 这对小八哥学会飞行之后,总是形影不离。 素凉薄没有特别拘束它们,但是小八哥非常有灵性。即使贪玩也不会飞太远,每到傍晚毕竟回来吃饭,都不用催促。 方管家一度认为,它们的作息,比素凉薄还要阳间。 “你们会说话了?好快。”商宁看到自己同类,顿时激动起来,伸手让一只跳到自己手上,“阿大。” 刚说完,另一只立刻飞起来,用力啄他头发。 “阿玉!阿玉!”手中的八哥,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对商宁认错的行为很不满意。 “原来你是阿玉?对不起我……啊啊啊啊!放过我吧!”商宁被啄得连声求饶。 素凉薄发出愉快的笑声。 “你们长得一样,我怎么分辨?!”商宁有些崩溃,“学长,你平常怎么分辨它们?” “我啊。”素凉薄向却尘澜那边靠了靠,“亲爱的可以读取任何生灵的意识,祂会告诉我的。” “……”商宁:怪我没有男朋友呗。 “素凉薄哥哥!”第一个被恶煞读取意识的人类,拄着拐杖来到这边。 陈大树的拐杖,和素凉薄手里那根闹着玩的不同。拐杖顶端可以架住胳膊,以此分担大部分体重。 多亏这样,即使刚开始复建,陈大树也能稍微走一段路。也幸亏素凉薄常年坐轮椅用拐杖,家里各种设施很方便,不至于让他寸步难行。 “我的网课刚刚上忘了,你的生日会开始了吗?” “还没有。”素凉薄轻飘飘说,“不过我到了,什么时候开始都行。” 素凉薄本人对于过生日毫无兴趣,纯粹是配合他们。 不过大家都很热情,这份欢乐稍微感染到素凉薄,也配合他们说说笑笑。 突然,手腕传来微弱的拉力,却尘澜低头,目光沉沉看着他。 “亲爱的,你累了吗?” 素凉薄这段时间,气色渐渐红润,身体也恢复了一些,不需要每天沉睡那么长时间。 不过却尘澜刚刚得到身体,保持身体需要耗费很大气力。每天顶多保持一两个小时,就会觉得疲倦。 素凉薄并没有对所有人,说明恶煞的身份。周围看着素凉薄长大的工作人员,还以为恶煞不过是跟他长得相似,跟素凉薄一见钟情的普通人。 因此突然消失这种事,还是要做得隐蔽些。 “我陪你回房间。”素凉薄起身。 “大白天就回房间?这个项目开始得这么早啊。”商宁被520荼毒太深,说话完全不过脑子。 素凉薄:……你小子活腻了。 周围人反应过来,公开交往的两个人一起回房间,要做什么很明显。 只是—— “素先生身体那么弱,受得住吗?” “身体弱怎么了?以他的性格,总不能在下面吧?” “素先生性格虽然强势……” 但是以他的基础条件来说,很难想象素凉薄是在上面的那个。 大家小声议论,以为走远的素凉薄听不到。 就算素凉薄听不到,恶煞听力极好,把他们的声音全部收入耳朵里。 什么受得住? 什么上面下面? 对于现代社会非常有限的却尘澜,眼中流露出清澈的迷茫。 “你不能在下面,是什么意思?” 素凉薄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这话是谁说的,别被我知道。” “什么意思?”恶煞坚持不懈地追问。 “……你。”素凉薄难得不愿意对祂解释,慌忙转移话题,“无关紧要的事,现在就算告诉你也没用。” “真的?” “真的。”素凉薄侧脸诡异的红了一下,嘴里嘟囔,“你连一个小时都撑不到。” 恶煞:??? 素凉薄这么讲究又娇贵的人,一个小时,根本不够他进入正戏。 就算知道有屁用。 人果然越来越贪心。 曾经的素凉薄,只要能跟他牵手拥抱,就会觉得满足。 现在真正拥有,又开始奢求更多。 素凉薄转念又想,自己奢求是应该的。 他们只剩下一世,当然要过得最尽兴。 “……”恶煞虽然不懂素凉薄的意思,但是微妙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祂回到素凉薄的身体中,躲在角落开始自闭,任素凉薄叫了好几声亲爱的,始终不给回应。 素凉薄没办法。 他是寿星,总不好晾着大家。 已经百无聊赖开始玩游戏的众人,看见素凉薄过来,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 “我就说不超过两个小时吧。” “虽然我能想象,没想到连半个小时都不到,这也太快了吧?” “这个速度,我相信素先生在上面了。” “嗯?”素凉薄眯起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冤枉啊!我什么都没说!” “这个话题是商宁挑起的!要怪都怪他!” 素凉薄眼尾一斜,冷冷看向商宁。 商宁吓得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这个单身狗,以后也能以忌日的方式过520了。 突然—— “不好了!” 厨房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闹鬼,素先生的长寿面被人吃掉了!” 第52章 “我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迟归凛听到喊声,紧紧皱起眉。 如果只是一碗普通的面,无论食材多么名贵,味道多么勾人,对于素凉薄来说都无足轻重。 但是长寿面不同。 迟归凛说,成年的长寿面关乎命数,有些邪祟能够通过长寿面,吸走寿星未来的阳寿。 这件事放在前几天,素凉薄并不在意什么阳不阳寿。 他习惯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早就厌腻了所谓的命数或者转世。 但现在不同。 素凉薄已经自愿放弃轮回,只剩下现在这一世。 他还打算好好使用剩下的几十年,和亲爱的谈情说爱享受余生,一天都不愿意浪费。无论偷走长寿面的家伙,能否真正夺走自己的阳寿,素凉薄都无法坐视不理。 “奇怪。”迟归凛来到厨房,皱着眉说,“我明明布下结界,那东西怎么进来的?” 他仔细观察结界,发现没有被鬼怪破坏的迹象,嘴里忍不住犯嘀咕。 “迟天师。”商宁没忍住,嘟嘟囔囔问,“你真的是道门第二人吗?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靠不住了呢。” 想当年,商宁对迟归凛有那么敬仰,现在就有多么失望。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迟归凛干啥啥不行,确实不如传闻中那样厉害。 “…………”迟归凛沉默了一瞬。 他确实是道门第二人,同行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迟天师’。 当今社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人把他们当做封建迷信。而且心性纯净的孩子越来越少,有灵根的自然也越来越少。所以整个行业的水平,都在断崖式下跌。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迟归凛得到迟非寻亲自教化,无论画符、法器,都是同行内一等一的优秀。 要知道,有些江湖骗子根本看不到鬼神,只会装模作样撒撒灰,也能被叫做一声高人。 相比之下,迟归凛简直不要太厉害。 之所以商宁会有这样的感觉,主要是因为—— 素凉薄身边的鬼,都太特么牛比了。 好像全世界强大的鬼,都会聚集在他身边。更别说,他体内还藏着一只能够毁天灭地的恶煞。 不愧是冥界第一妲己。 “我现在不是道门第二。” “呦?那你……”商宁以为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还打算安慰两句,夸他有正确的自我认知。 然后就听迟归凛说,“我现在是道门第一人。” 师父消失后,他原本第二的名头,自然顺理成章得到提升。 商宁:…… 如果你这个水平当道门第一,那你们道门大概完蛋了。 素凉□□惯性拄着拐杖,慢悠悠来到厨房,看了眼摆在灶台旁边空荡荡的碗,眸色平静。 “除了这个,还有其它异常吗?” “没有了。” “好。”素凉薄收回视线,吩咐道,“重新煮一碗长寿面,其余流程照常。” “素凉薄?”迟归凛能感受到,素凉薄对这种事并非不在意。 以他的性格,肯定睚眦必报,赶尽杀绝。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说,为了大家的兴致硬生生忍了下去,配合他们继续过生日。 “让一个脏东西败了兴,不值得。”素凉薄轻飘飘说,“我今天十八岁。” 成年礼,对人类来说,多么重要的日子。 浪费在追究一个小角色身上,真是给它脸了。 “说起来,我差点忘了这个小东西。”素凉薄又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 已经恢复原本颜色的式神,跳到空碗旁边,拱着鼻子嗅了嗅。 “放心交给我吧!主人~”式神拍拍胸脯,愉快的说着。 商宁瞪大眼睛看向式神,“它恢复正常了?” “嗯。”素凉薄别有深意看了迟非寻一眼,“你师父留了一缕气,在式神体内。” “我师父他……”迟归凛欲言又止。 迟归凛身世凄惨,出生在非常穷苦的人家,家里已经有很多哥哥姐姐,每天挤在一起忍饥挨饿。 四岁时被父母卖给人贩子,才换了二百块钱。人贩子路过宗门附近,被迟非寻察觉异常,这才将他带回去收为弟子。 从小到大,迟归凛一直由迟非寻亲自照顾。 虽然他能够感觉到,迟非寻照顾他只是表面上心,实际上仿佛通过‘照顾他’这件事,寻找别的寄托,或者是弥补什么。 但是迟归凛依旧把师父当做最尊敬的人,一直努力完成他的期待。 即使迟归凛意识到,师父能力过于强大,超过人类范围,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改变过,也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现在师父离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总会想起以前的事。 即使迟非寻对他无情无心,但迟归凛对师父的敬仰,丝毫没有作假。 “他没有话带给你。”素凉薄说。 “果然啊。”即使猜到,迟归凛还是被伤了一下。 “他说……”素凉薄顿了顿,似乎觉得迟非寻的遗言有些难以启齿,转而要求式神,“告诉他。” “好的,主人~”式神转过来,小短手像模像样清清嗓子,模仿迟非寻的声音,“徒儿,山水有相逢。” “真的吗?”迟归凛顿时激动起来,毫无大天师的稳重,“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还会相见?” “当然。”素凉薄说,“他只是散尽了原本的修为,又不是真的魂飞魄散。你既然认识阴差,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 “……呃。”迟归凛哪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怕难过,不敢随便打听师父的事。 “再说,你们宗门一直供奉的老祖宗,哪有那么容易死。” 迟归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等等,你是说……” “我没说什么。”素凉薄没有再泄露天机。 他记起迟非寻上辈子对自己的冷漠、利用、见死不救,却不打算报复。 杀了他的□□,也没什么意义。迟非寻还会永远轮回,永远无心无爱,漫无目的徘徊在世间。 如果素凉薄出手,反而让他解脱。 “那剩下的两个……人呢?”迟归凛犹豫了一瞬,不知道是否应该用‘人’称呼他们。 “该怎么说。”素凉薄拖长调子,“像你师父说的,山水有相逢,先回去吧。” “好。” 素凉薄难得过一次生日,家里大家都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以素凉薄的身份,再怎么贵重的生日礼物,也很难入他的眼睛。因此,所有人都在‘心意’方面卷了起来,颇有不顾寿星本人的架势。 商宁性子很急,早早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放在素凉薄面前。 “学长!快看!”商宁手里拿着一颗篮球,迫不及待介绍,“这可是我让全班男生签了名,可以保佑你身体健康的篮球!怎么样?我很有心吧~” “嗯。”素凉薄接过来,粗粗看了眼,不给面子的说,“上面的名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商宁只是他的学弟,又没有跟素凉薄一起上过课。况且,就算是素凉薄大学里的同学,他也未必认识。 商宁笑容逐渐僵硬,“糟糕,我忘记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周围发出一片哄笑。 “而且为什么找男生签名啊?你们班没有女生吗?” 商宁红着脸说,“找女生签名,那不就变成搭讪了吗?” “啊这。” 大家没想到,商宁内心这么纯情。 “再说,就算你送了篮球,素先生也用不上啊。” 商宁想到素凉薄的身体素质,低下头,思考自己是不是选错了礼物。 正当他懊恼之际,听到素凉薄撩起眼皮,轻描淡写地说,“倒也未必。” “啊?” “我现在还不清楚打篮球的规则,”素凉薄想了想,慢吞吞说,“以后,也不是不可以。” “好好好!到时候我陪你打球!”商宁连声回应,眼中的素凉薄仿佛带着光芒。 众人算是反应过来了。 现在的素凉薄心情很好,简直能跟全世界和解。 “还有我的。”迟归凛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了满满的符咒和驱邪道具。 “你阴得要命,把这些留在身边,至少小鬼不敢靠近。” “不用。”素凉薄把盒子推回去。 迟归凛:??? 您那是什么嫌弃的表情。 自己的礼物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商宁差吧? 素凉薄说,“那些东西,可能会伤害我亲爱的。至于小鬼,多来几个,还能给亲爱的补补身体。” 素凉薄一口一个‘亲爱的’,看起来像是恋爱脑晚期,已经没救了。 迟归凛懒得再废话,撇下一句‘随便你’,气恼地收回盒子。 接下来,轮到一直为素凉薄工作,四舍五入看着他长大的工作人员送上礼物。相处这么久,他们其实不算了解素凉薄的喜好,礼物也是参考网上的攻略。 幸好今天素凉薄好说话,没挑什么刺。 陈大树躲在后面,扭扭捏捏不敢把礼物拿出手。 他向来开朗,即使身体疼痛也没有击垮这个孩子,现在却格外羞涩。 “哥哥。”陈大树叫他,小声说,“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哥哥给的。手里没有什么钱,想做些什么,身体也不太方便……” 陈大树越说声音越小,害怕素凉薄觉得他找借口。 素凉薄始终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陈大树,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说完。 “所以、所以……”陈大树憋红了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到素凉薄面前。 “我给你打了个欠条!以后哥哥想让我做任何事,只要我能够做到,一定照办!” 看到陈大树手里那张欠条,横平竖直,笔迹还有些稚嫩,大家不由得笑出来。 恍惚间,还以为素凉薄真的养了一个儿子。 ‘欠条’和孩子给家长的‘捶背券’,‘按摩券’有种异曲同工的感觉,都是当下能力有限,又想要表达心意的时候,尽的一点小小的努力。 看似粗糙,实际上包含着小小的心意。 素凉薄接过来,看了眼。 陈大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生怕素凉薄有任何不满意。 “陈同学。”素凉薄叫他。 “到!”陈大树立刻挺起腰背,坐直了身体。 “你这张欠条……”素凉薄凑过来,身上的香气飘到陈大树鼻子,搞得他更加紧张了。 承了这个人太多恩情,生怕他拒绝,生怕他有任何不满。 “没有日期和签名,欠条是无法兑现的。”素凉薄说完,找人给他拿了一根笔,“现在加上。” “哦……好。”素凉薄晕晕乎乎接过来,认真写上自己的名字。 素凉薄愿意接受这个欠条,是这样吗? 陈大树由衷觉得高兴。 其实除了他之外,现场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有签名,法院也不会认可这样的欠条。 但是素凉薄本人认可,就足够了。 第53章 “亲爱的,你呢?”素凉薄突然问体内安静的煞。 “我在。”却尘澜听见他叫‘亲爱的’,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立刻给出回应。 “你的礼物呢?”素凉薄耐着性子,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 ——素凉薄这个人真的很双标。 过去十七年,对自己的生日毫不在乎。 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不需要关心,甚至连生日具体在哪一天都不太清楚。 但是现在,居然理直气壮向亲爱的索要礼物。 却尘澜被他问蒙了。 倒不是祂小气,不愿意给男朋友送礼物。 祂没有过生日的概念,而且还需要长时间跟素凉薄体内同居。即使可以活动,特别会撒娇的男朋友,也不会放任他走太远。 这种情况下,能准备什么礼物? “亲爱的果然没有准备,我有点难过呢。” 却尘澜:“……抱歉。” “那么,就按照最普通的方式。”素凉薄慢条斯理说,“把你自己送给我吧。” “不行。”却尘澜想了想,认真地拒绝。 “…………”素凉薄咬咬牙。 谁能想到,素凉薄的套路居然失败了。 恢复思维能力的恶煞,果然不太好骗,看来得想个别的办法。 只听却尘澜说,“我本来就是你,不能作为礼物。” 素凉薄眼睛动了下,半哄半骗地说,“那我现在想要你,好吗?” 却尘澜这次回答很快,“好。” 虽然祂并不清楚,素凉薄这个‘想要你’是指哪个方面。 “你还真敢答应,也不问问我怎么要。”素凉薄说完,叹了口气。 ——以现在的状态,无论自己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是口嗨。 唉。 素凉薄第九百九十九次感慨:人类真是贪心的家伙呢。 素凉薄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眼底明明灭灭,默默许下今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日愿望。 他想要得到亲爱的,彻彻底底。 ——素凉薄这个人不相信神明,更不相信许下愿望之后,就有人为自己实现。 但是他可以确定,自己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因为亲爱的,也想要向自己奔赴。 “主人!”素凉薄正沉浸时,一张纸片飘过来,牢牢贴在他身上,短短的纸片手牢牢抓住素凉薄的手指。 “主人,救命呀!”式神埋进他怀里,哼哼唧唧,委屈地要命。 “你怎么了?”素凉薄嫌它烦人,两根手指把它捏起来,“还说自己现在变得很厉害,再强的鬼都能打败,结果呢?” “可是、可是……”式神委屈对手手,哼哼唧唧说,“他也不是鬼啊!” 式神吸收了素凉薄全部的血气,又得到迟非寻留下的一缕气,能力大增,什么厉鬼怨鬼全都不是它的对手。这段时间,宅邸附近所有鬼,都被他咔咔咔干掉,顺便还给另一个主人补补身体。 但是,式神就算再强,也只是针对邪祟而言。 面对人类,它就是一张普通的纸。都不用风吹,自己就飘走了。 “人家差点就被撕碎了,嘤嘤嘤~”式神可怜兮兮诉苦。 “你的意思是,偷吃我长寿面的,是人类?”素凉薄挑了一下眉。 “人类为什么要偷吃长寿面?他吃不起饭吗?就算吃不起饭,厨房那么多食物,怎么偏偏选中一碗普通的面条?”迟归凛觉得很不可思议。 素凉薄拥有强大的帝王命格,因此,邪祟只要吃了他的长寿面,就能吸走他的阳寿和运势。 但是对于人类而言,那不过是一碗普通的面,没有任何作用。 况且素凉薄家有完备的安保系统,即使没有办法对付鬼,对付人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说,究竟是谁,费了这么大功夫,就只是为了潜入厨房偷一碗面? “哦,我知道是谁了。”素凉薄起身,朝方管家伸出手。 方管家心领神会,立刻递出黑拐杖。 殷罔虽然已经离去,但这根拐杖里面是他的骨,效果依旧不会减弱。 或许等几个转世之后,这跟拐杖,又会回到转世的殷罔手中。 素凉薄没有走向案发地点,而是带着大家,径直去了一个平常很少踏足的地方,宅邸内的小黑屋。 小黑屋名义上是用来惩罚、警告的房间。但是素凉薄一向事少,出手又阔绰,这里的人基本不会怠慢工作。 再加 上,有机会接近素凉薄身边的,就那么几个。想要被他亲自惩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再说被素凉薄小黑屋play,那能叫惩罚吗?明明是奖励啊! 从宅邸建成到现在,有荣幸进入小黑屋,只有一个人。 此刻,素凉薄站在外面,在里面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夜拍监视器。 漆黑一片的狭小房间,胡仲豪躲在角落,偷偷给某个人打电话。 “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你必须要救我!” 电话里面,传来诺亚的声音,“我能有什么办法救你?我又没让你去偷素凉薄的面。” “我是听你说,偷了他的面,就能偷走他的阳寿,才冒死从红月山赶回来,你必须对我负责!” 诺亚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傻?我那么说只是为了吐槽臭道士!再说,我早就告诉你,只有鬼偷吃他的面才有用,你一个大活人,根本没有效果!” 胡仲豪彻底傻眼了,“现在怎么办?要是被素凉薄找到……” “我不管啦!”诺亚生气地说,“都是因为你,害得我也不能参加他的生日。反正你说自己有地方躲,他们不会发现,你就躲一辈子吧!” “哎,等等!”胡仲豪叫住她,“我出钱雇你,我雇你好吧!” “雇我做什么?”诺亚来了兴致。 “杀了素凉薄!我是他亲哥哥!只要素凉薄一死,我就有很多很多的钱,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都行。”胡仲豪怂恿道,“反正你本来就想杀死他,对吧?” 诺亚那边安静了一瞬,才说,“我本来没想杀死他,是因为接到了任务。而现在,我不会接你的任务。” “为什么?”胡仲豪难以置信,“你不是给钱什么都接吗?” “你想要杀死他,夺走家产付我委托费。我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个情报卖给素凉薄,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委托费?”诺亚终于聪明一次,然后又说,“而且,我也杀不了他。你放弃吧,趁着素凉薄没有发现你,乖乖去红月山守墓。” “红月山那个地方太可怕!每天晚上都闹鬼,我才不要去!”胡仲豪想到红月山,更加坚定要杀死素凉薄的想法,“既然偷他的长寿面没用,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医生明明说素凉薄活不过十八,他早就应该死了!对啊,他早就应该死了!” 胡仲豪急切地问,“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杀死素凉薄?” 没等诺亚说话,小黑屋灯光突然打量。 “我就在这里,与其问别人,直接动手不是更快吗?” 蜷缩在角落的胡仲豪没有回头,感觉脖子上被架了一柄冰凉的剑。 素凉薄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在耳边响起,“杀个人,还什么方法?” 胡仲豪身体用力抖了抖,没有勇气回头。 “需要我教你吗?” 胡仲豪紧张咽下口水,感觉刚才长寿面吃得有点多,自己快要吐了。 素凉薄见他怕成这样,退后半步,转身对方管家说,“去报警。” “等等,你报警要做什么?”胡仲豪急了,“我没犯什么错!只是偷了一碗面!” “确实,私闯民宅,窃取财物,目前来看都是小错。但是……”素凉薄扬起一抹残忍地笑,“你来到我家之前呢?” 之前—— 之前胡仲豪被他设计,结交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欠了很多债,也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数罪并罚,再加上素凉薄从中‘周转’,少说也能关个十年八载。 而且素凉薄手眼通天,自己进去之后,肯定会被‘好好照顾’。 “素凉薄,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我把你叫哥行吗?我可是你在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了!” “就因为这样。”素凉薄突兀的开口。 就因为微不足道的血缘羁绊,所以他留了胡仲豪一口气。 现在也到头了。 从此之后,素凉薄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不需要这么可怜的慰藉。 “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他。”素凉薄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任由胡仲豪再怎么苦苦哀求,他依然无动于衷。 回到房间,素凉薄坐在镜子前,注视自己十八岁的容颜。 刚刚成年的人,面容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精致又漂亮。 他抬起手,镜中的人也抬起手。 没等素凉薄回过神,他的手探出镜子,与素凉薄十指相扣。 “会觉得寂寞吗?人类。” “怎么还叫我人类。” 却尘澜想了想,从善如流换了个称呼,“素凉薄。” 素凉薄却还是不满意,“要叫的更亲近一点。” “如何亲近?”却尘澜从后面靠过来,把他抱紧怀里。 从镜子里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相互拥抱,场面诡异又唯美。 素凉薄抬起手臂,抱住他的胳膊,唇微微张着。 却尘澜感应到他的意思,低头,与他交换了缠绵的一个亲吻。 “唔……素凉薄被吻到微微喘息,才放开他,气息不稳地说,“要最亲密,最独一无二的称呼。比你过去经历的所有时光,都要深刻。” “那么……”却尘澜想了想,慢吞吞说出三个字,“亲爱的。” 素凉薄撇撇嘴,正要表示对他抄袭自己创意这件事,非常不满。 却尘澜又说,“我给你的所有称呼,都是独一无二,最亲密,也最深刻的。” “我在时间游荡了很长时间,好像有五千年,但是什么都没有记住。” “我存在本身,原本是让你完整。现在,我想让你快乐。” “你说过,我们天生应该互相喜欢,我是你的独一无二,是你的不可取代。” “所以,不要觉得寂寞。”却尘澜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声音沉沉,“我们之间没有永生永世了。” “但是,此生剩下的时光,我会陪伴你。” “你生,我生。你死,我殉。” “……你果然是我的魂魄,即使说情话,也有一半是我之前说过的。”素凉薄将自己陷入身后的怀抱,全然依赖,“不过没关系,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们本就是密不可分的整体,生而拥有比爱人更加缱倦的羁绊。 我会永远接纳你的彷徨,你也会永远抚平我的不安。 纵使没有永生永世。 但是我们在一起,每个结局都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