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 作者:昔日 文案: 高冷考神X暖男学霸,友情变爱情 江初X顾执 圈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顾执为躲避相亲,借口要给某公益画展拍摄,三天两头往美术馆跑,不料夜路走多了撞见了鬼——那只鬼就是他十年前突然消失的初恋。 【1V1】【HE】 【破镜重圆】【he】 第1章 序章 再见 在世俗中不愿意渴死的人,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里痛饮!【尼采】 距离再次见到江初,已经过去十年了。 隆冬的寒风从街头贯穿巷尾,兜过城市的每一条街。 入冬的第一场雪连续下了两天,柔软的棉絮被匆忙的行人踩出了“咯吱”声响。冻得人神经有些麻木。 顾执站在南川美术馆二楼,他脖子上挂着一台M10-R的的银色相机,咖啡杯不断的有热气向上延伸,他怔怔看着玻璃窗外面来往的行人有些入神。 这是一个月里第二次过来了,每次过来都会带上这台相机,一来小巧便携,二来快门声音安静,不打扰其他看展的人。 美术馆里的空调有些老旧,发出机器运转的声音,在寂静的展馆里,低沉的嗡声徒然被放大了好几倍。 他一只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在相机的翻页键上走马观花的翻看刚刚拍下的照片。 忽然,他的手指在删除键上僵硬的迟疑了一下。 即将要被他删除的那张照片的右边有个熟悉的侧影,也是这个侧影才让他犹疑着没有按下去 十年没见,顾执还是一眼就从照片的虚影里认江初。 那一瞬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相隔的时光太漫长,所以他不确定时光的背后是不是已经面目全非。 顾执几乎有些呆滞,他默默的看着相机画面里定格的那张侧颜入神。 十年了,他第一次领略到命运的奇妙。 那一瞬间,是他这些年来情绪最浓烈的瞬间,人间三大幸事他占据了其中两件—— 久别重逢还有虚惊一场。 顺着照片里的背景一路寻找,终于在辗转穿过几条画廊后,找到了相机里对应这张照片的位置。 隔着一条长长的窄道,看见江初正在跟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低声攀谈。 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怔忡的瞬间,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了一下,顾执从口袋里翻出来。 是许景发过来的消息。 【同学群里有人说江初回来了,你知道吗?】 “嗯。”顾执的眸光只短暂的在手机上停留了半秒钟,草草的回了一个字就迅速的按灭了电源键。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侧影看,远远的,像是要把人看出什么来。 而走廊另一端的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偏过头的时候微笑还挂在脸上。 四目相对,江初的微笑忽然凝固。 顾执愣了两秒钟,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无数的情绪蓦的席卷而来: 这些年去哪里了? 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突然回来是因为什么? 顾执愣愣的发了许久的呆,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关节开始泛白,直到摩挲的声音引来和江初说话的那个人的注意,这份沉寂才被打破。 “西装”很明显的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出乎意料的问道:“顾老师?怎么是你。” 他热络的走向顾执,拍着他的背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刚从国外回来的画家,叫江初。” 画家…… 顾执还不习惯把画家这个称呼和江初联系在一起,尽管这和他当年料想的一般无二。 “西装”并未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种微妙,亦没有看出他们之间转瞬即逝的端倪。 他笑了一下就开始习惯性的套近乎,一拍掌恍然说:“对了,江老师高中也是一中的,你们年纪相仿,说不定学生时代还认识呢。” 他迟疑了一下,见两人都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一时有点尴尬,笑着说:“不过同级的也有十多个班,兴许是没见过。” 何止见过,还爱过。 顾执梦游似的扯了扯嘴角,笑的有几分干涩,一晃神,手里的半杯热咖啡没拿稳,全撒在地上。 他抱歉的说了句:“不好意思。” 正好有工作人员路过,“西装”笑着说不要紧,招手便让工作人员叫清洁工来清理。 咖啡还是烫的,沾了一点在他的手指上,黏腻的触感让他的血液从指尖流转,慢慢朝着四肢百骸流淌开。 借着说抱歉的间隙,他才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 依旧高他半个头,穿着深色的大衣,已经不是他记忆里那张的清冷骄矜的模样。 十年的光阴似乎把他的棱角磨平了不少。 “嗯,见过。”低沉厚重的声音时隔多年,再次穿透耳膜,恍若瞬间倒退回十年前,回到浓荫密布盛夏。 在这场突发里,江初率先开口,回应了先前“西装”的问题。 顾执愣了一下,他以为江初会说不熟,或者干脆装作没听到。 “西装”又笑着说:“我就说嘛,你们俩差不多大,又都是所属行业的翘楚,学生时代必然也是风云人物。” 顾执垂着眸子,笑的有几分刻意。 江初的学生时代确是,但他不是,他的学生时代都是跟在这位风云人物后面鼓掌喝彩的忠实观众。 顾执点了点头,尴尬的“嗯”了一声 “西装”临时起意,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不见外的说:“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饭点也到了,不如一起……” 他可能想说一起喝个茶或者一起吃个饭之类的,但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不用了”江初干脆利落的说。 这样的回答在顾执意料之中,却又让他有点茫然。他心想,果然刚刚都是错觉,他还是那个说话从来不会拐弯的江初。 “我还有事。”江初又补充解释了一句。 “西装”十分惋惜的说:“那真是不巧了,江老师刚回国很忙吧,下次,下次有机会我提前约” 江初礼貌的说:“好。” * 那天江初说完“好”之后就以有事提前离开了。 直到车子启动,发动机的声音响起,顾执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当时应该去问他要个联系方式的。 否则现在他也不至于对着十年前的空号一遍遍拨打,听着永远都是机械的女声了。 是还在生气么? 还是—— 顾执想起在美术馆里,江初和别人说话时候的样子。 还是早就释然了,已经和过去做过告别了呢? 十年两个字说出来只在顷刻之间,写在本子上也只需要两秒,但当真的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连当年拍的照片边角都已经开始泛黄了。 把过去的那些时光掰开,是一分一秒一天一年,是等待四季流转周而复始的过程,是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回得去的大把光阴。 作者有话说: 跟第一次发的有些变化,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很多地方处理的不够好,所以做了修改,但不影响剧情。 第2章 转校生 初春的暖阳氤氲着朦胧的水汽,把雨后的南川市分化成很多不同的模样。街道两旁的野草抽条似的一夜疯长。 纵横交错的街口,来往的人裹着厚厚的棉服,在冷气横行的街道里戴着厚重的毛绒帽低头穿行。 顾执搓着手从车棚把车拖出来,抬眼望着路上稀稀疏疏的行人都龟缩着脑袋,考虑着是不是这种天气应该打车出门更适合。 可就在五分钟前他才刚刚拒绝了顾茜要开车送她去学校的建议...... 他把书包挂到车把上,弯着腰熟练的开锁,不经意间看见书包的侧面露出两个类似兔子耳朵的东西。 这玩意眼生,他好奇的扯出来看了看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两只毛绒线的手套,还是好几种颜色拼接在一起的智障儿童款。 他拎着手套抬头看了楼上某虚空处一眼,楼上的人像是有所感应,也在同一时刻开了窗户,然后他就听见温婉的中年女音飘了下来:“倒春寒别冻着,在学校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顾执拿着手套冲他妈挥了挥,比了个ok的手势,低头的时候盯着这幅手套考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在要帅和保暖之间选择了后者。 到了学校门口才把手套脱下来塞进书包。 开学的第一天,顾执卡着点进校门,高一的第二学期,他是新来的转校生。 手续昨天已经办完了,他今天直接过来报道。 门卫大叔正精神抖擞的整理档案,顾执看了一眼手表,十分抱歉的朝门卫鞠了个躬,说明情况后他迅速蹿进了校门。 南川一中是省重点高中,连门卫大叔也时常有种为人师表的荣誉感,夹杂着些许追忆的口气,望着少年朝气蓬勃的背影感叹了句“盛年不重来” 早春的冷空气将南川一中的与城市的喧嚣完美的隔开,像一道巨大的屏障,连同那些原本该叽叽喳喳的校园声都被它丢在了屏障之外。 晨曦的安静被划开了一道清脆的口子。 知行楼的实验室传出“滋啦”的一声,惊坏了一群憋了一个寒假都没出来活动的学生。 ——“许景,你是不是又在捣乱,早晚有一天要被你炸了楼”有人吼了一声。 实验室里顿时像炸开了锅,原本因为接下来的实验课早早进来占位子的学生都在这声“滋啦”里吓得抱着课本蹿回了教室。 学委正要就此事去报告老师,刚出实验室的门就被“炸实验室”的那位许景拦了去路:“我就沾了一点点粉末,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放水里就会有反应,出于安全考虑我只用了那么一点儿。” 他比划着一丁点的手势,这话听起来他还像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才下手的。 学委嘴硬心软,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检查仪器没有损坏,就断了打报告的念头,改成家长式的碎碎念:“你就长个子不长脑子啊?你要是再对实验室充满那么多好奇心,我就去申请以后的实验课你去跑操。” 许景笑嘻嘻的没当回事:“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 这点动静发生在课间,所谓课间无老虎,熊孩子称霸王。许景就是二班最熊的那个孩子。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有人从楼下气喘吁吁的跑进正闹哄哄的教室,他扯着嗓子高喊:“高一二班今日头条,咱班要来新人了。” 拜他所赐,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全都聚集在一起,二班顿时炸了锅。 “真的假的,是男是女?” 有人咕哝着说:“咱们理科班本来就狼多肉少,可别再来帅哥了。” “都是残狼,十个顶不过人三班一个”有几个女生托着下巴,目光一直好奇的往窗外看。 有人关心性别和颜值,也有人关心转校生的成绩。 几个平时成绩高忽低日常不稳的学生生怕转来的是个学霸自己陪跑的难看,也惊愕的凑上去问道:“能进快班成绩是不是还可以?”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多此一举,高一四个快班,一般转校生都被划在四个快班之外,能转进快班的,上学期期末考的总分肯定高于快班平均分起码五分以上的。 喧嚣中忽然有人说:“是个大帅比,个头跟许景差不多高,长得嘛。”他指着桌上的贴纸:“比手冢国光还帅。” 这话一出,就有人拨开人群,压着嗓子道:“我刚刚路过政教处看见了,就实验中学转来的,我两初中一个班。” “实验中学啊。”有人惊叹:“那他很厉害啊,实验中学可比咱们南川一中差远了,他居然能转到咱们二班。” 简单的几句话,就透漏着优越感。足见南川一中的教学实力。 几个结对从洗手间回来的女生进了教室,听到讨论也凑了上来问他:“真的是你同学啊?我刚刚在操场见到了,他还跟我打招呼了呢。” 他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个笑话,摆手道:“他打人还差不多,打招呼……绝不可能。” 学委和许景也在八卦小组成员之中,许景伸长了脑袋,狐疑的看着几个女生半信半疑的说:“难道比我还帅?” “切……”几个人异口同声的白了他一眼。 隔了一条过道的班长从他们的讨论中把临时组在一起的八卦小分队轰开:“散开,上课了。” 凑在一起的小分队一哄而散,教室里依旧乱糟糟的一片。 “李茂,贺老师找”有人路过低头翻书本男生的身边敲了敲他的桌子。 被叫的男生抬起头,胖乎乎的脸上透着些疑问。 小胖子叫李茂,从进二班的第一天开始就担任学习委员,学习成绩稳中有升,为人也很热心。就是碎碎念的功夫太过炉火纯青,经常为此被体委按头威胁。 “贺老师?”李茂重复了一句,然后风一般的速度冲下楼往政教处跑。 春日还尚未正式到来,诺大的操场只有几个来去匆匆的身影,外头的冷风不断地往校服里钻。 高一的男生盛行穿校服不拉拉链,整个班的男生都敞着校服衣摆,怕冷的在校服里头穿上一件毛衣,怕丑的直接一件薄卫衣,方便秒速换装。只要不遇上“天眼” “天眼”是这群熊孩子背地里给教导主任潘明朗取的外号,顾名思义,谁要干点什么坏事,准能被潘主任的天眼一览无余。 …… 办公室里贺雯裹着一件过膝的白色羽绒服,手里没停,正在整理多出来的两份书本。 她是高一二班的班主任。 前天潘主任就已经找过她说了今天两位转校生的事。 当时潘主任兴高采烈的告诉她,她中大奖了,奖项内容就是,两个转校生都分在二班,这两个学生都是优等生,一个去年期末考超过一中高一所有学生,排年级第一,一个总分年级第九。 但贺雯看潘主任的神情,再加对他人品的质疑,怎么听这都不像他说的中了奖的好事。 潘主任一拍大腿:“你们班正好有三位学生转走了,这学期新来的刚巧补上了,这两个可是能直接抬高二班平均分好几分的。” 直到贺雯见着人才知道,果然不出她所料,天下没有免费的大奖。 排名第一的那个第一天报道就迟到,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 眼前恭恭敬敬的这位就是另一个转校生,带着少年青涩的微笑:“老师好,我叫顾执。” 贺雯抬眸朝他点点头,她生的白净,面相温和,有一点微胖,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居然有种莫名的慈祥。 她教书有十来年了,见过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寥寥几眼她就看的出来。这孩子是潘主任说的那种学生不假,但以潘主任做事先扬后抑的习惯,这不像是什么好事。 “顾执”贺雯重复了一遍,随手抽了个文件夹,从中拿出两张表格给了他一张。 “坐,把这个填一下。”她顺便把方才整理出来的两份课本给了他一份:“这是课本,和你原来学校的比起来可能会繁重一些,不过我看过你上学期的期末试卷,你基础很好。快班学习任务重,速度也比平行班快很多,要做好心理准备。” 贺雯教书时间不短,有一套自己教育学生的方式。秉持着因材施教的教育方式。一直成效颇佳。 比如顾执,一看就是那种自觉性很强,能听的进老师话的学生,稍微施加点压力不用说太多点到即止他就能懂。 再比如迟到的另一位转校生,除了附加资料上期末考是年级第一的成绩单,所有除了姓名性别年龄的空格都是斜杠的江初很显然就是个成绩优异的问题学生。 “谢谢老师,我会尽量努力不拖咱们班后腿。”顾执刚来就表了决心,立了flag。 瞧瞧,多么根正苗红的少年。 贺雯保持着慈祥,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另一张表格上,顿了几秒心想,也许这也是个办法,她对顾执说:“那个……顾执是吧,你等一下,是这样,有个跟你一样,今天来的转校生,到时候就把你们的座位排在一起,你们互相学习。” 顾执愣了一下并没多想,然后有点茫然的点点头说:“好。” 他正要问转校生在哪里的时候,外边有人敲门。 李茂一进门正看见顾执跟贺雯在说话,贺雯脸上许久没有出现的慈祥让他觉得这个转校生可能不一般。 “进来”贺雯介绍:“这是咱们班的学委叫李茂。那……”她看了一眼窗外:“你带新同学先去教室认识一下大家。” 言下之意,我还得等那个。 李茂不知道有两个转校生,他这学委在老师眼里就是贴心的小棉袄。 小棉袄当即热情的跟新同学打招呼。 他觉得贺雯把带新同学和大家认识的这一重要任务交给他,等同于书里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于是他二话不说,决定劳其筋骨来替新同学搬书。 第3章 顾执 另一位成绩第一的问题学生此刻正在和门卫进行第三轮无效的沟通。 门卫大爷问他,你哪个班的。 他回了句不知道。 门卫大爷又问他,你班主任叫什么。 他又说不知道。 问他找谁他还说不知道。 门卫大爷平时受颇这群孩子尊敬,时常觉得自己拿本书也可以摇头晃脑的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一问三不知的学生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让他一时有些郁闷。 江初穿着南川一中的校服,但他看上去没有其他同学新学期第一天的兴奋劲儿,站在门卫室的出入口耷着脑袋,看起来有些丧,却又不是校外网吧里那些混子样的不良少年,他猛一抬眼眉眼间有一股化不开的阴沉,叫人莫名的不敢对他太凶。 “学生证总有吧。”门卫无奈。 江初从书包里翻出了转学证明递过去,他拿过去一看,印着南川一中公章的红印下黑色的笔迹高一二班四个字清晰可见。 “又是高一二班。怎么你们班的都这么爱迟到,刚进去一个又来一个。”门卫不满的嘀咕着。 江初拿回转学证明问:“我现在能进去了吗?”门卫放他进去后伸长了脖子语重心长的在后边叮嘱:“下回别迟到了,迟到是要扣班级荣誉分的。” * 小棉袄李茂抱着一摞书跟顾执自我介绍:“我叫李茂,茂盛的茂。”十分随和的冲他一笑:“没手就不跟你握了。” 顾执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发现李茂可能是虚胖,看着占面积其实力气不太大,抱着书在一旁走的似乎有些吃力,但他又爱面子,强装镇定的样子让顾执觉得有点滑稽。 他跟李茂还不熟,所以暂时把想笑的欲望给憋了回去。 李茂察觉到异样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表情有点蒙,但还是本着对新同学十分的欢迎,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听说你是实验中学转过来的?其实我也是实验的,不过只读过实验小学,和初中高中部不在一起。咱两勉强算半个老同学。”他边说边露出一口大白牙冲顾执憨憨的傻笑。 李茂是二班的“外交官”,这种扯到十万八千里都能沾亲带故的话题,他信手拈来。 顾执很不想打断他的热情,但还是纠正他:“我是……外省转来的。” ...... 套近乎失败 李茂尴尬的笑了笑:“外省啊!” “嗯”顾执干巴巴的应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指着他十分吃力还抱着书本的手说:“学委,你是对全班同学都这么无私吗?” 李茂当即眼神有些复杂,顾执顺势接过他手里的书,玩笑的说:“你平时是不是接受鞭挞比较多。” 手里的重量轻了,李茂觉得走路都脚底生风了。点点头苦笑:“咱们班的人都是在捶打中成长的。” 二班是快班,他说是在捶打中成长的这也没错。 顾执跟李茂并排走,从踏进知行楼开始就不断有人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顾执小声问:“我脸上是有东西吗?” 李茂想到先前班上说对转校生的各种猜测,摇头笑着凑近说:“这是我自进一中以来回头率最高的一次。” 顾执挑起眉,没明白什么意思。 一进教室他就见到半小时前在操场上遇见的那两个给他指路的女生,实际上他也没记住女生的脸,只不过那两个女生进了校门就迫不及待的脱了校服,一红一蓝两件艳丽的羽绒服在几乎是空无一人的操场上飘荡,他想忘记也不是那么容易。 顾执冲她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你就坐这里吧,其他座位都排好了。”李茂热心的把他带到转走的同学留下的空座位上。 顾执对于座位没什么特殊要求,一来他不近视,坐的远也看能得见,二来他个子还算挺高,前排的人也挡不住他视线。 “哦。”顾执低头整理书本:“他也坐这里么?” 他指的是另一个转校生。 “他?”李茂迟疑了一下,问:“他是谁?” 顾执一愣,这个问题问住他了,刚刚在办公室贺雯是说了他的名字的。但他记人名跟记人脸一样,转头就能忘。 李茂等了半晌,最终也只等来一个抱歉的微笑和两个字。 ——忘了。 李茂还想再问,课间的铃声突兀的响起,李茂丢了一张课表给他。坐回自己的座位。 上课铃一停,教室就像是留声机被突然按下暂停播放键,瞬间就静了下来。 诡异的静谧中,前排有人缩着脑袋小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坐在他后面的女生望了一眼窗外,拿书拍他脑袋:“闭嘴,上课了。” 贺雯踩着高跟鞋,人未到声先至。 几秒种后,这位“慈祥”的班主任终于带着人来了。 班长正要起身,贺雯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开门见山的说:“三件事,占用你们五分钟时间。”说着看了一眼门口。 上课的老师在门口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等她说完。 “第一件事,咱们班这学期有三位同学转学去了别的学校。”贺雯的声音不再像之前在教务处那样慈祥,而是铿锵有力。 顾执不禁抬起来重新审视她。 而底下四十几个人一阵唏嘘。 “干什么,干什么。安静。”贺雯制止。 有胆大的同学趁乱起哄:“老师我们舍不得他们。” “你还记得转走的同学叫什么吗?就舍不得了”贺雯说:“还没说完呢,所以这次新转来的两位同学都在咱们班。” 乱哄哄的声音霎时又静了回去。 江初站在教室门口低着头。他站的位置很刁钻,是个他能看得见全班同学,但能看到他的却只有几个前排学生的角度。 他很不喜欢这种自我介绍的过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次。 闻言,他正丢了魂似的转头看着外面。 贺雯看的出他是在刻意回避,想到先前潘主任特意跟他强调了江初的家庭情况,她也没打算让江初尴尬太久。 “顾执。”贺雯看着教室后排,喊了一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顾执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跟体育课被点名似的喊了句:“到” 有几个调皮的跟着起哄。 “咳咳”贺雯干咳了两声,教室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她指着顾执旁边的空位对门口魂不守舍的那位说:“江初,你座顾执旁边。” 这算是两人都介绍了。 没有像以前那些班主任一样非要他做自我介绍,而且座位还靠后。这让江初低落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他抬眸扫了一眼教室,又迅速的低下了头,拎着书包朝唯一的空位走过去。 先前闭嘴的男生又回头过惊喜的说:“这个,我说的是这个,原来咱们班转来了两,难怪我搞错了。” 后头的两个女生白了他一眼,目光跟着江初移动,转走的三个同学长什么样她们是想不起来了,但新来的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养眼。 男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让女生相信,有些不服气,他举手冲江初挥了挥,江初面无表情的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男生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无力的解释:“我说了吧,他从来不理人。” 仿佛江初忽视他就在他意料之中一样。 顾执刚刚受到学委的关照,心情还不错,本着传递爱心的理念给他让了一大块地方,还好心的用纸巾给他擦了一遍桌椅。 李茂回过头羡慕的说:“做你同桌真幸福。” 李茂的同桌许景听到这话放下笔,瞪着他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茂看着坐在座位上都高他半个头的体委,自觉的闭了嘴。 没再等人说话,贺雯又说:“第二件事,周五考试,内容是上学期的重点。看看你们有没有把上学期学过的都还给任课老师。” “啊……”考试通知一出,底下哀嚎声一片。 顾执扭过头小声的对同是新同学的江初说:“什么学校啊,刚开学就考试,你们实验中学也这么变态么?” 江初一愣,但没理他。 他这是什么表情?顾执心想,话都递到嘴边上了,难道这友好同桌表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他忽然想起贺雯在办公室说排同桌时候委托的复杂眼神,结合这位高冷的同桌,大概明白了什么,于是他指着前头的李茂无辜的解释:“刚刚学委以为我是实验中学转过来的,所以我猜他说的应该是你。” 江初“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也不知道嗯的到底是实验中学和南川一中一样变态,还是回答他自己是实验中学转过来的这件事。 考试是所有学生最头疼的事,快班也不例外,有人胆大包天的抱着一丝侥幸问:“老师第三件事是什么。” 贺雯清了清嗓子道:“八十五分以下的这学期体育课不用上了。” 顾执差点被前排的大高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逗笑了,靠过去跟江初说:“看这样子,他们班的考试水平好像很一般。” 顾执巧妙的运用了“他们”,把江初自动就划到了“我们”的阵营。 江初一副“我跟你熟吗”的表情看了顾执一眼,看的顾执有些尴尬。 好在贺雯及时止住了前排的哀嚎。宣布完事情又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留下一群征战沙场的小兵独自绞尽脑汁的应对周五残酷。 数学老师背着手进门,他个子小,又爱开玩笑,平时课下总跟他们打成一片,但上课的时候却十分严肃。 他笔挺的走进来似有嘲讽的调侃:“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三军过境呐。” 在一片哀嚎声中,他又语重心长的说:“知道害怕是好事,你们呐,要是不想这学期体育课都充公,就好好发挥……都别号丧了,这节化学实验课跟周三数学课时间调了一下,我们开始上课......” 帅哥坐在一起总是能吸引绝大部分人的眼光,一节数学课频频有人回头。 数学老师,“哒哒哒”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题,环顾了一圈,开始点名:“苏诺,你上来写。” 苏诺就是那个在操场穿红色羽绒服给顾执指路的女生,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磨磨蹭蹭的站起来。 数学老师一副老阴阳师的语气:“上课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老师身上,再不然放在课本上也行,你看新来的两位同学就贯彻的很好嘛。” 堂下一阵哄笑,这下都理所当然的回头看他们。 这种哄笑没什么恶意,纯碎是趋于当下的本能。 顾执为了避免自己尴尬,他也跟着大伙儿的目光去看他同桌。 他心说,只要随大流的速度够快,尴尬的就不是我。 江初却好像并没多少尴尬,仍然一直低着头看课本。 这么淡定,这人是参禅入定了么。顾执心想。 老师看了看讲台上课桌座位表的名字说:“江初,你上来解解看。” 窗外的枝丫随着早春的凉风拍打着教室的玻璃,阳光微弱的透过玻璃在江初的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他就在这片初春的晨曦里面无表情的说:“我也解不开。” 这欠打的表情+欠打的语气。顾执在心里为他的理直气壮捏了把汗。 这时,有人小声的说:“不是说期末考第一么?怎么这都解不开。假的吧。” 顾执循着声音,看到说话的正是先前和江初打招呼被无视的那个。 报复心还挺重,顾执心说。 不过老师听了这个回答却并不生气,他扶了扶眼镜继续点名:“顾执。” 顾执站起来跟着说了句“我也解不开。” 底下笑的更张狂了。 不过他的语气和缓,和江初那欠揍的模样不同,他接着说:“老师,这题不成立,是道错题,它的小数点标错了位置所以解不开。”同为转校生,顾执还非常好心的看了一眼江初的草稿纸补充了一句:“江初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老师笑着点头,沉寂了了片刻说:“两位同学都很细心,的确是道错题。”他看了一眼底下那些笑话的同学拿起课本对苏诺说:“你先回座位,不懂的问题和同学之间多交流。” 苏诺放下粉笔低着头回到了座位。 顾执正偏过头看着沉在阴影里的江初,对方并不领情的说一句:“多管闲事。” 顾执:“……” 第一名的拽,能理解能理解。 理解却不苟同,他以前也拿过班级第一,可没这么眼高于顶过。 前座的李茂默默地在背后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于是,多管闲事的顾执一上午都没再跟他同桌说过一句话。 午休的时候顾茜给他打了个电话,顾执犹豫了三秒钟后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顾茜关切的问候,上来就是灵魂三连问: “新学校还习惯吗?和同学相处的好吗?课程难度怎大吗?” 顾执趴在桌子上挂着耳机,简单粗暴的用“还好”两个字概括回答了她的三个问题。 还好……顾茜在跟他相处的一个月里她发现这是顾执的说话方式,他说还好就是不太好,他说好就是还过得去,他说很好那才勉强算是还好。 “是同学不好相处还是课程难度大?”顾茜问。 “同学和课程都很好。就是” 就是同桌不太友好。 但这话怎么听都像回家告状的小学生。顾执说不出来,况且他小学的时候都没有回家告状的习惯,这都高中生了。未免太矫情。 顾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就是”后面的内容,忍不住问他,那是哪里不好? “没有不好,老师慈祥,同学友爱。” 顾执从小就是个嘴巴甜讨长辈喜欢的性格,长到了青春期也没变。 不仅长辈喜欢,后来上学了在学校里老师同学也喜欢。其实这要得益于他有个做生意的爸爸,总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顾执从小耳濡目染惯了,慢慢的学会了他爸身上的那套。 “真的?” 顾茜不信。 想起他爸,顾执有一点难过。说话的兴致也顿时一点都没有了。 “真的,我吃饭去了,先挂了啊。” 他说“真的”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安慰人的语气,听的叫人舒坦。但电话那头的顾茜却沉默了几秒。 “那......你下午放学早点回来。” 顾执“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他并没有去吃饭,而是把耳机里的音乐调了出来,开到最小声继续保持姿势准备睡觉。 教室里只有三五个人,同桌早就不知去向了,他顺着摇摆的枝丫往窗外看了一眼。隐约能看见定格的画面中有人来人往的学生低着头在学校的操场穿梭。 音乐声音很小,他只是眯着眼,并没有睡着,所以他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精神病?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有人惊呼。 “嘘” “医学上的。” 顾执迷迷糊糊的听到这种惊悚的鬼故事,不禁觉得很好笑。 他摘下耳机,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说话的那几个人正看着顾执的方向,而后又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一号开始日更,更新时间大概在7:00-8:30之间。 第4章 江初 一出教室,外面的冷风就直往校服领口里钻。 江初吸了吸鼻子,心想这次又能待多久呢?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不到两天,关于转学生的零碎传闻就在高一年级迅速的传开。 之前舔他颜值脑补偶像剧的女生,也偷偷把脑子里的男主从江初默默的换成了其他人。 江初对此充耳不闻。他心想离自己被学校找到合适的理由“劝退”的倒计时大概还有多久。 学委李茂奉贺雯的皇命,宣告班级里不准传播谣言,然而效果微绰。 课间江初不在,李茂和许景同时回头,就流言问题,看着顾执说:“你信吗?” 顾执摊手瞥了一眼教室的某个方向难得恹恹的说:“信什么?人家江初就懒得说话而已。” 李茂对此表示十分赞同。 有几个人回过头看着他们,许景学着历史老师上课的腔调,压着嗓子说:“大神不屑与尔等凡人多言” 这边的气氛瞬间被他这个活宝点热。教室里的人都被他这惟妙惟肖的模仿逗乐了,顾执也跟着笑了。 他和江初虽然同为转校生,又是同一天转学来的,但这种天降奇缘并没有因此让两人有丝毫“抱团取暖”的感觉。 江初这个人实在是太惜字如金了。 尽管不熟,但顾执还是觉得“无辜”的恶意揣测,会让人心里难受。哪怕是江初那种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的人。 李茂也应了一声:“人家就是高冷而已,现在的帅哥都是这个路线。” 许景臭屁的说:“我承认,因为我也正在往这个路线发展。” 顾执手里转着笔,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看他们两唱双簧。 江初站在后门门口,本来准备进门,听到他们的话,突然又掉了个头,往外面走。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会一直关注什么转学生的闲散流言。他们忙着考试,忙着刷题,多余的精力还要去看路过的漂亮女生或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生。 相比这些总是引来讨论的话题,有关转学生的那些传言,不过是闲着蛋疼的调味剂,补充一下贫乏的校园生活,热度一过自然就消散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江初才冲进楼道,从后门蹿进来,他扒拉着几屡沾了水凝在一起的头发,脱下校服外套,草草的擦了一下脸,然后从桌肚里翻出个眼镜,相当自然的往鼻梁上一扣。遮住眼角一处不太起眼的小伤。 空气里浮动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怒气。 顾执翻了半天没翻到纸巾,干巴巴的说:“你这头发湿的……是掉厕所里了?” 在江初的认知里,这个世界上所有事都能用两句话解决。 那就是“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 江初擦着头发从桌子里抽出一本习题册往桌子上一丢,满脸写着“别来烦我。”偏偏还就有人选择性眼瞎。 江初不负所望的回了一句“关你屁事” 顾执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似乎心情又不太好,心想:说的对,关我屁事,我要是再多管闲事,就自绝经脉而亡。 顾执在江初这里吃了憋,却在别处吃了香。 两节课结束后的大课间,苏诺和崔文君抱着物理试卷移步过来,指着卷子上的题:“顾执,这道题你给我讲讲,上课老师点名你讲的太快,我没听懂。” 这两天在热心同学李茂和许景频繁的介绍下,脸盲症重度患者的顾执终于记住了课间经常混在他们周围的几个人。 班长叫崔文君,是个看起来文静其实很有个性的马尾女孩。 自习课经常扯着嗓门嚎的是纪律委员,她是个风风火火性格,是个个性比许景还爷们的姑娘。因此从上学期开始二班就流传一句话:大维吼一吼,二班抖一抖。 苏诺顾执知道,每天要听许景说上八百遍的这个名字。 还有一个几乎照着贺雯的模样长得同学叫贺佳,是他们班主任的女儿。平头的圆脸男生是钱昊,眼睛永远都像睁不开的叫周一…… 许景还要继续介绍的时候,顾执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拦住他:“脑容量实在有限,再多真记不住了。” 许景呵呵一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来日方长。” 顾执耐心好的让崔文君瞠目结舌。苏诺一道题反复问了四遍,顾执居然耐心的讲了四遍。 “如果我讲的你实在听不懂你放学去问下老师。”顾执说。 崔文君在一旁有些尴尬的说:“我听懂了我听懂了,回头我跟她讲,谢谢你了。” 苏诺被崔文君拖回去,人群里忽然听见有人假意羡慕的说:“学习好就是有优势啊。” 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在一群升本科率几乎百分百的快班并不少见,没什么恶意,就是攀比心理,忽然找到一个突破口冒出来作个怪。 许景听到这话胡乱的摸了一把李茂的头发,笑道:“学委这里门可罗雀,可见,也并不是学习好就有优势的好嘛?” 李茂跟着许景一块笑,笑着笑着觉查出不对劲:“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你猜到的那个意思啊。” 于是前排打的鸡飞狗跳。 但后座却是安静如斯。 顾执托着下巴看他们两闹,不知怎的忽然又偏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江初。 江初的手臂罩着脑袋,手指微微弯曲,指缝之间有一抹黑色的阴影,像是铅笔灰没擦掉的样子,他正想看江初手指那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趴在桌上的人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转过头。 江初的面色极为冷淡,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副怠懈的样子,他的眼尾如泼墨,扫出一抹浅淡的光。 撞上江初的视线,顾执见鬼似的在心里闹起别扭。 前面的人实在闹腾,动静牵扯到后边,桌子抖了两下。 许景和李茂龟缩着脑袋瞟了一眼身后,看见有人在睡觉,立刻安静了。 顾执抽出一张试卷铺在桌上,找了支笔写了两题后没忍住说:“麻烦前面说话的同学动静小点,不要影响后面睡觉的同学。” 这两活宝分分钟破功,又笑在了一块。 顾执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可能是这天上午的阳光太刺眼,让他产生了错觉,顾执发现自己说完江初的嘴角竟然也微微上扬一下,像是笑了。 时间顺着乍暖还寒痕迹漫过试卷。 * 江初终于在春日的铃声里彻底苏醒了,带着独有冷气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顾执桌上的课本。 这是他的人工课表,顾执习惯性的把下一节课要用的课本放在最上面。江初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下节什么课。 他从桌子里抽出了一本物理书,然后又趴了下去。 顾执想问他,上辈子是不是睡死的。 要不是贺雯昨天下午找他谈过的话,他这话差点真的要脱口而出了。 如果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像江初这样的彻头彻尾的怪胎应该归为外星人那一类。 开学几天,顾执听他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而三句话每句都不超过五个字。 班上别的同学一下课就在教室里前后乱蹿,跟患了多动症似的,而他,几乎是长在了座位上,像是被截了肢一样。 第5章 钥匙 隔天就是周五,也就是说距离第一次考试还有不到24小时的时间。 从这件事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执已经到家门口了。但同时他又很悲催的发现自己把钥匙忘在了学校,这大概是考试前某种不祥预兆。 顾执站在家门口,望着刚搬来不到两个月的新家,他有些茫然。顾茜今天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午休的时候就说了,这时候大概正忙着,所以他没法给顾茜打电话。 他翻出手机找到顾卓威的电话,犹豫了片刻又按了返回屏幕,锁屏揣进了口袋里。 站在楼下,望着热闹得居民区,他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盛大的孤独包裹着,有点透不过气。 几近纠结之下,他还是调转了车头,准备回学校找。 学校对走读生比较宽容,只要出示校卡证明自己是在校学生,门卫都会放行。 这个时刻学校的人没那么多,顾执因为很赶时间,进校门也没有停下来,直接单手扶着自行车把手,另一只手举着校卡朝着门卫晃了晃,一溜烟的冲进了学校。 门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怒发冲冠,扯着嗓子追出来大吼:“你哪个班的?学校里不允许骑车的不知道啊。” 顾执回头看了门卫一眼,似春风过境般的加快速度,毫不留情的丢下了一句:“高一十三班。” 门卫追着他跑了一段路,眼看也追不上索性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皱着眉回到保安室翻开记录本,过了几秒钟又跑出来冲着顾执消失的方向气急败坏的咆哮:“高一一共就十二个班,哪来的十三班。” 当然回应他的只有一串被压过的车胎印记和几片飘下来的梧桐叶。 另一头刚出艺术楼的江初,有幸目睹了这一事发现场,他手指缝里的铅笔灰堆积的厚,还没来得及洗干净。 新来的老师由于天冷手抖,画范本的时候比例出了问题,人物视线不统一,距离拉得太窄了,就这样还是有一群人目不转睛的照着画,江初觉得有点浪费时间,于是悄悄从后门溜了出来。 穿过艺术楼,他就听见门卫的咆哮。走近了才看见惹事的正是他那看起来行事四平八稳的同桌,循着自行车消失的方向就能看得出顾执要去的地方是教学楼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初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于是他就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了这样一幕—— 顾执仰着头深沉的望着教室,眼神非常的复杂。 * 他轻松过了门卫那一关也并没有得意几分钟。 望着眼前紧闭的教室门再一次绝望,他有种预感,明天的考试难度一定会史无前例。 犹如他二十分钟前站在家楼下一样,教室的门在晚自习开始前也是锁住的,悲催的是他跟住校生一个都不熟,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去找谁。 他苦恼着开始迅速的在脑子里想对策,要么直接回家在门口等到顾茜或者顾卓威回家后自然就解决了,但问题是,天气太冷,流落街头实在不太适合他。要么翻窗进教室,但他个子高,走廊两头都有摄像头,会将他的帅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拍进去,第二天准被潘主任找过去谈话。再不然直接去找贺雯,这个点她应该还在办公室。 顾执从小到大做事都不拖拉,遇到任何问题,他都会迅速找到解决办法。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去找贺雯。他打定主意抬起头正打算去找贺雯,谁知道刚一转身就听见“咔嚓”一声,教室后门被人打开。 江初像没看见前门站了个人似的,低着头开了门就直奔教室。 顾执愣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上去。 同时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他哪来的钥匙? 顾执在桌肚里乱翻了一通,而后终于在一沓试卷底下发现了“离家出走”的钥匙。 而江初自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在自己的座位桌子里拿出几只不同型号铅笔就打算离开。 顾执眼疾手快的拦住他:“谢谢啊,我正愁进不来,你可真是我福星。” 福星沉着脸,眉心不自在的蹙了一下,迅速的别过眼晃了晃手里的铅笔心不在焉的解释:“我拿东西。”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晃手的动作很像在校门口拿着校卡的顾执说自己是十三班的学生一样扯淡。 “哦”顾执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锁门的时候江初意外的发现顾执站在门口在等他。 并排走的时候顾执问他:“这个点你怎么还在学校?” 江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装作没听见,顾执倒是自己会给自己台阶下,笑着说:“你又要说关我屁事吗?” 江初阴郁的心情瞬间散开了些,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顾执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像是头一次去动物园的小学生惊讶的说:“你原来不是面瘫。”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之后顾执就充分发挥了叨逼叨模式。江初用一个“你快闭嘴吧”的眼神警告了他,顾执于是从善如流的闭了嘴。 南川一中位于南川市的繁华地段,学校历史悠久,估计最初建校的那位是个园林爱好者,所以在寸土寸金的市区中心的学校里栽满了各种绿荫,经过岁月的沉淀,它们大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这样的绿化闹中取静,完美的将学校的宁静和城市的喧嚣划分开。 顾执抬头看了一下遮天蔽日的绿叶,早春的傍晚天色已经泛着青暗,有勤奋的学生已经抱着课本往教室去上自习了。 顾执单手推着车,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万年不变的顾茜。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初,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了接听键。 还没划开屏幕他就能猜到顾茜一惊一乍的语气,于是他未雨绸缪的将手机听筒跟耳朵拉开一段距离。 果然知母莫若子。 “这么晚怎么还没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信息也不回一个。” 隔着半米的江初都听见了电话里的女声,顾执不好意思的捂住电话冲江初尴尬的笑了笑,江初一愣,明白这对话可能不太适合被人听到,于是低沉沉地说:“我先走了。” 江初走远后顾执才重新对着手机说:“我到家忘了钥匙,就回学校拿了。” 顾执小时候绝对是那种干大事不动声色的熊孩子,说完不忘补充:“我以为是垃圾短信,就随手删了。” 听清了原由,顾茜的声音才慢慢温和了下来:“钥匙忘带了就给我......”她忽然想起自己跟顾执说今天要开会,大约想到这可能就是顾执没直接联系她的原因。 于是,就给我打电话几个字在嘴边溜了一圈变成“给我或者你顾叔叔打电话就行了,干嘛还要跑一趟。” 顾茜嘴里的顾叔叔就是顾卓威,也是顾执现在法律上的爸爸。顾执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度怀疑他妈结婚是奔着姓去的,她自己姓顾,前夫姓顾,现任还是姓顾。 对这个爸爸,顾执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他话不多,总是慈眉善目的样子,跟他体育老师的身份相当不搭。 “嗯,知道了。”顾执推着车,语气听不出来好还是不好。 “你到哪里了,要么我过来接你吧。天黑了,外面不安全。”顾茜说。 顾茜对于他总是有一种奇怪的补偿心里,很小的小时候顾茜和顾霄(顾执亲爸)就离婚了,离婚后顾执被判给了他爸。 他爸生意忙,就把他丢给他奶奶照顾,后来奶奶去世,他就被顾霄接走了,他的性格其实跟顾霄很像。因为工作,他不得不带着顾执天南海北的跑,因此他们父子不管去了哪里,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很快适应下来,直到顾霄出事,顾茜才把他接过来。 顾执的生活虽然一直都算得上是锦衣玉食,但他不太喜欢真的被人当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养在温室里,他低声说:“外面冷就别出来了,我都快到家了。” 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 实际上他刚出校门,以最快的速度骑回去也起码要十几分钟。 他看着街道两旁的路灯缓缓的亮起,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这个时间,白天街边营业的一些店铺已经早早地关了门。 面包房的玻璃橱柜里只剩下三五个卖剩下的面包,但浓郁香甜的气味却沿街经久不散。夜宵也在夜幕里支起了摊车,揭开和白日全然不同的热闹。 顾执对南川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很小的时候,爸妈还没分开之前他曾在南川生活过两年。 来之前,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榕城,他以为他的高中生涯会在距离南川一千多公里外的城市读完,可造化弄人。 时间隔得太久远了,那时候他还小,断层式的浮光掠影并没有让他对这座城市生出丝毫的怀念。 但浓荫里的高大梧桐却让他想起奶奶还在的时候,经常跟他念叨:“崽崽,你记得小时候家门口也有一排这样的树吗?” 顾执总会摸着戳手的后脑勺问:“我不怎么记得。” 那时候他们住的老房子门口有一颗特别粗壮的梧桐,那才是他记忆里遮风挡雨的地方,奶奶说的那个小时候不在他的记忆里。 顾执车骑的太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车还没停稳,就听见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顾茜裹着外套在楼道里探头:“快进来吃饭。顾叔叔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顾执对于他亲妈和后爸这种几近变着花样的讨好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顾执知道这是因为复杂的家庭组成关系,实际上对顾执来说,这些大可不必,他虽然年纪正处在青春期,但他一不中二,二不叛逆。顾茜和顾霄离婚的早,他对顾茜找了个新老公再婚完全没有意见,所以也不需要因此造成他心理伤害的补偿。 也许是他当时太小,也许是顾霄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的成长,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父母因为离婚而带来的伤害。 他们的分开对顾执而言就像小时候他和隔壁的二黑因为争执藤原拓海和高桥凉介谁的实力更强而打了一架之后就谁也不理谁一样。 是因为意见不和,因为各执己见又谁也不肯低头。 他和二黑因为事关“到底谁才是车神”这一战直到二黑后来搬家都没和好。 大人也会因为无法苟同对方而没办法继续在一起。 这很正常。 第6章 帮忙 一进门就能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 顾执的手机在进门的时候隔着口袋响了一下,是微信的提示音,顾执没在意它,但很小的声音却让在厨房忙碌的人转身出来了。 顾卓威是体育老师,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却丝毫没有攻击性,甚至还有点很好说话。 他站在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个子跟顾执一般高,却是个温和内敛的人。 “顾执回来了……”他说话的样子让顾执想到了新闻联播里的某个主持人。 “嗯。”顾执应了他一声。 顾茜在后面打了个圆场结束两人之间的尴尬:“快去洗手吃饭吧。” 顾执飞快的溜进洗手间,金属水闸一开,“哗哗”流水的声音暂时性的缓解了他的别扭。 一双骄矜的玉手足足洗了有三分钟,顾执才磨磨唧唧的关了水闸走出来。 顾茜和顾卓威已经面对面坐在饭桌上等他这个小皇帝一起用膳了。 他心里很清楚刚刚进门那一瞬间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是什么。 他宁愿多跑一趟也没有给顾卓威打电话,就足以说明在他心里,要么把自己当外人,要么就是把顾卓威当外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让人好受。 顾卓威听顾茜说他折回学校拿钥匙的事情,当时心里也怔了一下,为了跟他“搞好关系”今天亲自做了一顿晚饭,小心翼翼的。 顾执忽然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别扭感到有些愧疚。 可能是灯光太亮,他觉得日光灯印在脸上有些许热意。 “顾执。”顾卓威温和的喊了他一声:“叔叔手艺一般,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今天下课早,正好你妈妈今天回来得晚。” 他十分小心的解释了自己纯粹是因为顾茜下班晚所以他只是顺便做个饭的关系,但顾执不傻,顾卓威越解释,顾执就越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顾茜给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跟着柔声说:“你小时候最爱吃你奶奶做的糖醋排骨,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顾执瞳孔倏然收缩了一下,掀起两片长睫,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跟他提过奶奶了。他低下头说:“早不喜欢了。” 他话说的太快,以至于让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了好几秒钟也没能做出合理的反应。 他自己也一出口就后悔了,心想,人家好心好意,你一个吃人嘴短的还这么横。 顾执夹了一块牛肉扒了一口饭,咕哝了一句:“顾茜女士,你该精进一下厨艺了。” 他不知道怎么缓解他那句话带来的尴尬,又不愿意直接跟顾卓威说声谢谢。 只能别扭的用这种七转八绕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情。 顾茜终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笑着对顾卓威说:“这孩子可真会胡说八道。我做饭哪比你差了。” 顾执在灯火熙攘里吃完了这顿饭,这个在他看来还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居然在某个瞬间让他生出一种其乐融融的幻觉。 顾茜收拾厨房,顾卓威洗碗,顾执拎着书包钻进了房间。 厨房的微波炉里放着一杯牛奶正在加热,顾执知道顾茜是给自己准备的,回过头冲她说:“我明天要考试,晚上会比较晚。” 他的意思是,我要学习,别来打扰。 顾茜在厨房“哦”了一声就回过头跟顾卓威小声的聊了起来。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似乎有两个人说笑的声音。 顾执闷闷的塞上耳机,耳机里机械的女声中气十足发着标准的美式发音,传进耳朵里却让人听的索然无味。 外面的温馨隔着一扇门。 顾执把五门课的试卷囫囵的全拿了出来,书桌顿时就不够用。 口袋里的手机从吃饭前就一直没拿出来,这时候在裤子口袋里贴着他的腿又轻微的震动了几下。他忽然想起进门的时候手机也响了一声,于是他摘下耳机。 震动的信息内容和先前在门口发过来的是同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同一个群。 这群是刚建的,一共有十来个人,这会儿正集体疯狂的抱怨学校太缺德,居然把考试放在周五,成心不让人好过的。 群主正好是学委李茂,先前他发了个表情,没人搭理他。估计那个点都在吃饭,这会儿所有人像约定好了似的,接二连三的发来轰炸。 群里一直跳动着新的信息,顾执看了几条,发现这群尖子生凑在一起发了那么多居然没有一条是有用的,他索性把震动调成静音。 然后想了想又在群里发了一条逢考必过的锦鲤表情包作为结尾,而后再把它设置成群消息免打扰。一套操作完毕,顾执满意的去磕题了。 而他的消息后面都是清一色的复制粘贴,可以说的确是毫无营养可言。 其实对他来说,这样的考试并不可怕,但自从贺雯官宣周五考试之后,开学的第一周整个班级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雷雨前的云谲波诡。 班上的同学把这种发散在每个人身上的症状叫做考前综合征,在这种积攒阴影已久的环境下,连向来大试当前面不改色的顾执,也不知不觉被慢慢同化了。此刻竟然隐隐生出了几分担忧。 撸完所有要考的科目之后已经凌晨。按下台灯的时候,顺手划开了手机。微信上已经显示999+的消息了。 这么多,都不用复习的么?顾执心想,果然快班的学霸不一样,白天鬼哭狼嚎的说自己这也不懂那也不懂,考试前夕还能聊到半夜。 他从小就有“功课做在事前”的习惯,尤其是在学习上更加贯彻。所以直到所有卷子都核对完答案后他才满意的关灯睡觉。 一中的考试令人发指,虽然贺雯说以上学期的重点为主,但显然主和辅在师生阶级这么显而易见的层级里,也是由她说了算。 是以,当最后一门课考完,整个班整齐划一的一脸“听天由命”。 贺雯收卷子的时候看到他们的表情心里稳操胜券了,一学期二十周,体育课每周就占九十分钟。一学期就有一千八百分钟。 用一千八百分钟刷题,就算是平行班的差生,她也能给刷的拎进快班。 许景回过头一脸视死如归的说:“我想这学期应该不需要体委了。我这就去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那里辞官告老还乡去。” 众所周知许景是体育特长生,成绩虽然比不上二班这群出头鸟,但如果放在平行班那也是佼佼者。 他常常自诩瑕不掩瑜,如果体育课真被贺雯强行占用,他这特长生的头衔也就形同虚设了。 “咦。”许景看顾执一脸淡定的样子,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考完试还能这么淡定,和考神沈宸都有的一拼了。” 沈宸是高二的,顾执此前听许景介绍一中名人的时候提过一嘴。 “考完试再紧张也于事无补了。还不如看开点”顾执安慰他:“再可怕也就是场考试。” “你还真是看得开,一学期的体育课呢,谁不紧张,全班也就你一个人无动于衷。”许景说:“而且我有预感,明天我们得补课。” “不止一个。”顾执把使用过的草稿纸拧成一团捏在手里指了指江初说:“还有他。” “得。你两是下凡渡劫的。”许景看了江初一眼,后者低着头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似的。 “江初。”许景忽然又喊了一声,那个奇怪的调调有点像在给自己壮胆的意思:“数学最后一题答案是多少?我说是-1李茂非说是0。”他试图趁机把江初也拉进他们的对话里。 顾执心说难道不是1么?难怪你那么担心体育课会飞。 听到他们在讨论考试,萎靡不振了一天的李茂终于转过头,顾执正举着爪子要丢草稿纸,李茂眼疾手快的拦下来:“让我看看没有有第三种答案。” “是1” 李茂一愣,他正在摊开那团揉皱了的草稿纸,冷不防听到江初的声音迟疑了一下。 他摊开顾执草稿纸上的这一页正好是数学最后一题的演算。步骤只差一步没写下答案,但写到这一步答案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我靠,还真有。”许景那个二百五全然忘了这一题占了八分,沉浸在自己的乌鸦嘴里自我佩服道:“我这嘴巴一定开过光。” 嘴巴开过光的许景再次预言成功,周六真的要来学校。而且以后每周都要上课。 熬过了考试还有补课。 贺雯在最后一节自习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踩着高跟鞋进了门,整个班级陷入考试诅咒的怪圈,见到班主任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安静下来,贺雯拍了拍讲桌说:“明天一天都不上新课,要讲今天考试的卷子,走读生课本就不要带那么多了明天还要过来的。” 贺雯一说完,底下又是一阵桌椅移动,低声细语的议论声。 自习开始,贺雯没打算离开,在教室里兜了一圈,路过顾执的时候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应该能过85。”顾执怕说多了刺激前座。保守的说了句贺雯定下的最低标准。 贺雯笑着说:“快八十五分可不行。” 顾执:“……” 八十五分不是你定的么? 他还想再说话,抬头却看到贺雯已经从他后面绕到同桌身边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那江初呢?” 顾执把目光移到江初的身上,他觉得在江初心里,一定是全世界都欠他五百万。 “嗯!”江初依旧头也没抬的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考的好还是不好。 贺雯犹豫了一下,弯下腰小声说:“放学去政教处,你爸爸来学校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顾执还是不小心听到了。 他转过头假装自己没听见,从余光里看见江初的脸比先前更黑了。 顾执心想,他爸可能也欠他五百万。 自习课只有三十分钟,刷几道题很快就过去了,顾执的笔尖抵着草稿纸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他听见江初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他来干嘛。” 直觉让顾执认为他爸跟他关系不太好,贺雯没当面说他爸来干嘛,只说了一句:“正好我也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言下之意是你来了再说。 下课铃声一响,二班一群人跟出了林子的候鸟一样麻利的往教室外冲。 顾执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考试带来的后遗症有这么大么? 他们班的住校生和走读生各占一半,住校生通常都是离学校比较远的,当然开学第一周很多住校生还没有彻底住进来,所以出了教室,大部队都往校门口去。 “顾执,你住在哪里啊?”苏诺背着书包,扎着马尾笑着问。 顾执看了前座的许景一眼,后者皮笑肉不笑的抽了一下嘴角,他大概就知道了那个表情的意思。 “新百那边,要一起走吗?”顾执说。 女生都说的这么明显了,顾执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笑着说:“许景你不是也住那边么?我们一起呗。” 顾执看了许景一眼,许景会意的点点头,恍然大悟的笑了一下:“我都忘了,我今天去我舅舅家。对对对是同路。” 苏诺半信半疑。但她总不能说不让许景一起。 她转头看了江初一眼,顾执说:“他不跟我们一起,潘主任找他。” 苏诺了然的点点头。心想我本来也没打算叫他一起。 江初拎着书包低着头出了门。 * 三人磨磨蹭蹭出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两个人了。就连“大部队”也在他们说话的几分钟里被晚霞冲散在南川纵横交错的各个街道。 顾执和许景去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推了车,苏诺尴尬的说:“我下周就住校了,这几天都是坐公交车的。” 三个人沿着树荫下的幽径往校门口走。傍晚的风卷起地上几片叶子,许景敞着校服拉链展示着十七岁少年抗冻的良好身体素质。 顾执给了个鼓励的眼神。路过政教处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习课的时候贺雯说的话。不由得偏过头看了几眼。 江初的背影很好认,瘦瘦高高的,利落的短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很难接近,而他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政教处的天眼潘明朗,另一个同样高高瘦瘦,穿着西装一丝不苟,带着一副金属眼镜,看起来还算温和。五官和江初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他爸爸。 “咦,那是不是江初?”苏诺顺着顾执的目光看过去。 “好像是。他被天眼训话了?”许景猜测。因为江初低头不语的样子,很像他闯祸被拖进办公室训话的场面。 “再不走天都黑了。”顾执催着他们,自己推着车快速的离开。 不知为何,他觉得江初应该不愿意让人看到这一幕,他催促着许景和苏诺,要在江初发现他们之前远离那种微妙的环境。 出了学校的门,顾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许景是个直肠子,他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大喘气,回过神来发现不对劲,问道:“我们怎么跟做贼似的?” 苏诺:“问你啊,你两条腿跑的比我们家楼下四只腿的二哈还快。” 顾执没忍住笑出了声。 因为时间也不早了,推车回去实在太晚,许景拍了拍后座冲苏诺说:“照我们这个速度八点都到不了家,上来,哥哥带你体验极致飞车。” 苏诺看了一眼顾执,但顾执的山地车没有后座,只有横在前面的一条斜杠,她想总不能坐在那里吧,那不就等于在顾执怀里了。她胡思乱想着,慢慢就的红了脸,两个男生不知道原因,以为是晚霞的光线映出来的绯红。 “要么。”顾执提议,你骑我的车,让许景带我。 他的车更难骑,苏诺个子小,上都上不去,顾执本就是为了女生给女生缓解尴尬才这么说的。 果然苏诺为难的谢绝了他的好意:“算了,还是让体委带我吧。” 被顾执这样一说之后,苏诺也不那么别扭了。许景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他对喜欢的女生还是很细心的。 极致飞车也只是嘴上说说,他其实骑的一直都很稳。 第7章 矛盾 周六的早晨值日生将教室里打扫的一尘不染。 昨天,顾执以明早给你带早点为诱饵,“强迫”许景答应去他舅舅家住一晚。 他觉得这事挺划算,既摆脱了爸妈的问责,第二天还有免费的早餐。关键是能载着女神放学。 卡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他拎着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路过许景的座位丢给了他。 许景拆开面包囫囵咬了一口:“顾执你富二代啊,喝这么贵的进口牛奶。” 顾执被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噎住。沉默两秒钟说:“你这眼神,是真不太好。” 李茂正在背课文,闻言也停下来,顾执见状愣了一下,把手里那瓶递给了他。 “谢了”李茂大概是被进口两个字吸引了,拿在手里居然认真的看了起来。 “你看的懂?”顾执伸脚勾了一下椅子,长腿从桌椅之间的横缝钻进去。 李茂扭过头理所当然的说:“当然看不懂了,不然不就是国产了。” 顾执:“……” 噗,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他在书包里盲摸的时候又抓到一瓶牛奶,不用说,肯定是顾茜放进去的。 前排两二货正在比谁的肺活量更厉害,能一口气喝完一整瓶。 顾执抬眸看了一眼,不忍直视,不知怎的目光又落在隔壁。 “喏”他把翻出来的东西搁在江初的桌角。 江初头也没抬的掏出英语课本,用手肘将那瓶牛奶推到顾执这边,依旧用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说:“不需要。” 顾执有些纳闷,心想怎么大早上就心情不好,想到昨天那一幕,不免疑惑该不会跟他爸吵架了吧。 早自习还没结束,以苏诺为中心的前后排围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中间挤。仗着是窗户的“死角”俨然一副不把自习课放在眼里的架势。 纪律委员扯着嗓子制止了好几次也不见成效,她索性也挤进去看这群人在干嘛,进去之后,她就没在出来。 苏诺的同桌叫陈霜,是个喜欢玩塔罗牌和星座的女生。每逢考试结束,她这边总是围满了人,也不知道她是蒙准还是运气好,每次出来的平均分都在她算出来的数字之间。 顾执新来的,并不知道这门玄学,他指着许景伸长的脑袋问李茂:“他们在干嘛?” 李茂是为数不多的不信“邪”的一位,闻言瞥了他们一眼淡定的说:“算分数呢。” “算分数?”顾执有些没反应过来:“分数不是考的么?还能算的出来?” “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李茂合上书:“听说四班每次考完试还做法呢。” 顾执有些不可思议,堂堂共产主义接班人居然这么迷信? 走神间就听见下课铃响。 围在一起的那群人仍然没有要散开的意思,倒是江初从桌肚里拿了手机,低着头朝教室外面走。 许景终于从人堆里找了个缝钻了出来,回到座位一脸无奈的说:“这回真要完。” “也不一定。”苏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出来,跨过小组过道,站在顾执旁边双手抱胸煞有其事地说:“陈霜算的分数最低是八十。还有八十八和九十二呢。” “呵呵。”显然许景并没有被安慰到:“她的准确率高就高在每次都是最低分上浮不超过三分。”说着往后一仰,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感叹:“我还是趁早告老还乡吧。” 顾执见苏诺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给她让了个座位,自己挪到江初的座位上。 许景和苏诺正就此事展开一系列讨论,忽然听见人群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反应有些迟钝,刚扭头想看清谁在叫他,入眼就看见一只篮球越过他的头顶朝直直的朝苏诺砸过去。 我靠,哪个傻逼搞偷袭。 他有心要拦住,但球已经飞出他能够到的范围。 好在一旁听他们闲聊的顾执眼疾手快,随手拿起桌上的课本挡住飞过来的篮球,许景这才又重新接住。 但苏诺仍旧不可避免的被吓到了,她抱着头“啊”的一声尖叫瞬间划破课间的嬉闹。 “赵一成,操你大爷的。”许景把截住的篮球猛地朝刚才恶作剧的男生丢了回去,一脸怒意。 后者抬手接住,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赵一成就是那个自称和江初是初中同学的男生,他满脸歉意的抱着球跑过来跟苏诺道歉:“真对不起,刚没注意,是不是砸到你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顾执心想,这位同学视力是很差么,砸没砸到人都没看到?还在这么多人的教室里乱丢篮球? 没等人说话,他又换只手抱着篮球说:“这不是下午有体育课么,我们寒假前就和三班约了篮球赛,正好下午我们班和三班都是体育课,我喊几个人一起虐一虐他们。” 许景有些不耐烦的说:“老班不是说了要取消这学期体育课么?找人也打不成。” 赵一成并不在意许景说的话:“不是有条件的么?何况八十五的平均分就算放在平行班也不是太难。咱们班都是学霸,肯定能过。” 这话乍一听像是安慰许景,但长着脑子的人都能听的出来话里那股满满的优越感。 顾执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但他却在这一瞬间产生一种“白瞎了这幅皮囊”的惋惜。 连学委和班长都对这次考试表示担忧,他却一句话轻飘飘的把整个班级架上神坛。像是没想过真的会考砸一样。 许景闻言耸耸肩白了他一眼:“你心可真大。” “嘿嘿。”他拍了拍篮球,忽然转头对顾执说:“江初呢?” 顾执对于自己忽然被cue有些莫名其妙,他想说,江初又不归我管,你问我我问谁。但他毕竟和赵一成不太熟,所以这话他没说,只是礼貌性的说了一句:“不太清楚。” 显然赵一成也并不是真的关心江初去哪里了。苏诺被他那一下吓得不轻,男生的话题她插不进话,只好默默离开。 于是他顺其自然的坐在顾执的座位上:“也是,江初以前就一直独来独往。” 许景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你以前就认识他啊?” 教室里叽叽喳喳聊天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三两成群的同学结伴下楼买水,或去洗手间,没人注意到后排几个人聊什么。 赵一成点头:“认识啊,不是说了我两初中同学嘛。” 顾执原本也打算去便利店买瓶水,闻言挪了一下脚,只是换了个坐姿,却并没起身。 赵一成朝后门瞥了一眼,安慰的拍了拍顾执的肩膀:“跟他做同桌,不容易吧?他性格一直就那样,没什么恶意的。” 顾执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正在奔腾,心说,你是他爸还是他妈。 这种说法方式虽然看起来很圆滑,但实际上却叫人非常不舒服,开学一周,江初并没有跟赵一成说过话,他要是不主动说起,根本没人知道他和江初以前是同学,这人却以江初好朋友的立场跟顾执说了这一番话。 顾执不是傻子,呵呵笑了两声之后说:“那也分人,我就觉得他挺好相处的。” 顾执好说话,平时对人都是温声细语,他人缘很好,也讲义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听不出好赖话。 赵一成大抵也是觉得顾执性格好,才过来膈应人的,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怼上一句,愣了一下,又笑着说:“也是,初中毕竟还小,说不定现在已经变了。” 然而打脸这种事向来只有迟到没有缺席。 话音刚落,话题中的人物就从后门进来了,顾执背对着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但他从许景的复杂眼神里还是看懂了,他诧异的回过头,果然看见江初就站在他身后,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说:“你自己没座位么?” 半分钟前顾执还夸他好相处,分分钟就让人看了场好戏。 他这话一说顾执有些尴尬,倒是赵一成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废话:“江初你回来了啊” 他起身的速度很快,抱着球冲江初说:“我说我们是同学,他们都不信。” 顾执心说你有毒吧,谁不信了。 赵一成冲顾执说:“你自己问江初。是吧江初。” 江初的脸色以光速下沉。没有要搭理任何人的意思。 “江初?”赵一成又喊了一声。 最后这一声大概是江初忍耐他的底线,他只不耐烦的说了一个字:“滚。” 顾执以为照着赵一成的性格,两人恐怕得打起来,可赵一成居然真的听了他的话,一脸猪肝色的滚了回去。 许景朝顾执竖了个大拇指。 “那个……”他想说我没有不信,而且也没有在背后议论你。 但他还没张口,就被人打断,江初也没给他好脸色,垂眸说“你也滚。” 顾执本来就被赵一成惹得挺不爽,又被同桌连着怼,当即就火大了。“啪”的一声他把课本拍在桌上火冒三丈:“你有病啊,我招你惹你了。” 江初显然也没想到顾执会突然发火,他同桌分明是对谁都一副恭恭顺顺的样子。 * 周六的早自习课间,江初和顾执因为打架被贺雯双双请到办公室小坐。 其实动完手,他就后悔了,小学三年级开始他就没有打过架了。 没想到转学的第一周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跟同桌打了一架。 他一直觉得自己脾气挺好的,大概永远也不会有跟人眼红的时候,没想到他的永远居然这么短。 托这场架的福,两人凭借一己之力把笼罩在整个班级里紧张又刺激的成绩危机完美化解。 贺雯怒斥:“你们还在小学吗?敢在在班级里打架。影响有多恶劣不知道吗?”她说着把目光落在江初身上:“江初你是怎么回事?” 顾执揍人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心想,老师也看得出来是江初的问题吧。江初虽然低着头不说话,但顾执能隐约瞥见他满脸的不屑。 问江初问不出来什么,贺雯又把苗头转向顾执:“他不说,你来说。我向你之前的学校了解过你的情况,你在学校一向乖,从不惹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初听到这话,微微抬了一下头。 从顾执的角度看不清他的全脸,只能看得到低敛着眉目,睫如蝉翼,将他的眼底打出一道沉重的阴霾。 贺雯显然也注意到了江初的变化,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便再次厉声喝道:“说话。” 顾执的下巴挨了江初一拳,虽然他下手不重但多少还是有些疼痛,他扯了一下嘴角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表现出十分的诚意跟贺雯表态:“打架是我不对,以后保证不会了。” 他认错认得快,贺雯没跟他计较,转而看向江初,江初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主,贺雯一看就知道他们两打架主要是江初的问题,但他是长辈也是他们的班主任,就算知道责任在谁也不能过于偏袒其中一人。 她也知道凭江初的过往史,顾执这番话江初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所以她换了种方式:“你们一人回去写一份检讨,周一早自习前给我,我会酌情跟你们家长说明情况,以后不要再那么冲动,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个道理还要我讲多少遍。” 贺雯警告了他们一通,又以还有下次就直接请家长来学校跟潘主任谈话威胁,才算是平息了他们这场小插曲。 贺雯带了那么多届的学生,江初这种特殊情况的她还是头一次,所以当崔文君跟她说顾执和江初打起来的时候,她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放眼二班,没有比顾执性格更好的同桌了,要是顾执都忍不住跟他打起来,可见他问题的严重性。 古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反之也是一样,江初的个性就像是不属于人类的这个范畴,但开学前江旭阳跟她交代的事却让她对这个性格乖僻的学生凶不起来。 江初回了教室,顾执被贺雯留了下来。 眼看马上就要上课了,贺雯开门见山的说:“知道为什么留你吗?” 顾执诚实的摇了摇头。 “顾执。”贺雯忽然温和了下来,顾执仿佛又看到转学那天慈祥的女菩萨,心说要完。 “我看得出来,你比班上其他同学都要懂事,性格也好,你们是同学,要互相帮助......”这段没头没尾的铺垫叫顾执听得一脸懵逼。 贺雯又解释:“江初的情况有些特殊,但是他的家庭情况是个人私事,我不方便跟你细说,总之,以后你尽量不要跟他起冲突。” 顾执明白了,贺雯这是先扬后抑,委婉的告诉他让着点江初。 作者有话说: 顾执:有些人(赵一成)明明看起来那么普通,却可以那么自信。 第8章 得罪 江初和顾执一人挨了对方一拳,又双双被请去谈话,谁都没占到便宜,这会儿下巴还疼着。 江初刚走到教室门口,手机又没完没了的响了起来,从政教处到知行楼几分钟的距离,江旭阳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江初心头的火气还未消,不想跟他说话,直接挂断。 二班因为他们这一架,铃声过后三分钟过去了都还没有老师进门,各种议论盖过隔壁班的读书声。他像遥控器的暂停键,进门的瞬间制住了满堂的哗然。 教室里沉默了两秒,静的有点不正常。 江初依旧神色淡漠的低头走回了自己座位,全班三十几双眼睛纷纷跟着他落座,试图分析他的表情,指望能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快班的学生打架,光是这件事就足够新鲜了。 然而江初毕竟不是老师,起不了真正的震慑作用,安静了没几秒钟,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仔细听大概还能听出有人对顾执的去向提出疑问。 他看了一眼顾执的课桌,只有一本英语课本,他想起昨天放学前老师说过今天不上课,要讲卷子。 他抬起头的时候,顾执正好从教室进来,和江初不一样,他一进门,教室里的声音反而更大了,更有人直接问他:“老师怎么说?” 同一件事,这种区别对待有些过于明显,顾执两眼一番,自嘲的回了一句“还能怎么说,批斗示众了呗。” “靠,牛逼。” 他们这群被按着头长大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根正苗红,打架这种事在他们眼里比考满分还稀奇。 不过这个热度并没有持续太久。 许景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把疑惑问出口,就听见顾执说:“刘老师来了。” 许景眼里透出几分可惜,欲言又止的转回去,果然看见个年轻的男老师抱着一踏试卷从前门进来,一群人顿时噤若寒蝉。 刘老师叫刘宁是二班的语文老师,他刚刚在办公室目睹了贺雯训话的一幕,因此印象深刻。 他扫了一眼全班,最后把目光落在后排的两人身上,这会儿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他摊开试卷用他抑扬顿挫的语气说:“叫到名字的上来领卷子。” 教室里的暖气开的足,顾执把外套脱了揉成一团塞进桌肚里,只穿了一件橙色的毛衣。听到自己的名字,快步地上去领了试卷。 他进这个班的时候按照上学期考试分数算的话在学校算是特等生了,但由于外省难度和进度跟这里都不同,所以当他看到卷子上只有九十几分的时候,心里不免还是失落了一些,放到从前,他的分数还从没掉过两位数。 “九十七,还是需要加把劲,高考这个分数可不行。”刘宁提醒他,也杀鸡儆猴的借此告诫个别分数没他高的。 他接过卷子冲刘宁保证这次丢的分下次肯定拿回来。 “哎,等一下”刘宁喊住他:“顺便把你同桌的试卷一起带回去。” 顾执:“......” 老师您是故意的吧? 全班倒吸一口凉气,都知道这两人半小时前刚打过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顾执会装作没听见的时候,他转身接过刘宁递上的试卷。 一百一十四,顾执心想,考的还挺好的。 顾执拿着江初试卷冲刘宁说:“老师,高考要是这个分数行吗?” 刘宁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语文分数提高可不像其他科目那么容易。我们班江初同学的试卷,人家不仅卷面整洁,错误率还低,你们课后都传阅一下。” 至此,年级里出了名的暴脾气被他的试卷高分替代。江初摇身一变成了不近人情的高冷学霸。 江初想不通,顾执也想不通。 他们俩可能都是外来物种,硬生生被按在这个叫做南川一中的学霸星球,为了生存,一个逐渐融入其中,另一个渐行渐远。 但不得不说,顾执是第一个跟江初打架却没有惹出后续麻烦的同学,对此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个对别人的恶意能游刃有余的用拳头去解决的人,大不了结果就是江旭阳再给他转校。而要让他跟人说一句对不起或者谢谢你,都比动手要难得多。 当然江初的试卷并没有哪个江湖好汉敢狗胆包天的拿着传阅。 而他本人,也仗着开学考物理和化学两门满分,讲卷子的这天公然在教室里睡了一个下午。 乍一看,后排的他和讲台上口若悬河唾沫横飞的老师两人,基本上是处于你讲你的课,我睡我的觉两种互不干扰的状态。 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这位“睡神”才被嘈杂声震醒,睡眼惺忪的呆愣了几秒钟。 讲卷子的老师也终于肯看一眼后排,清了清嗓子:“某些同学不要仗着自己考的不错就为所欲为,光成绩好,没个纪律性也不行。” 全班都知道这个“某些”同学指的是谁,不由自主地的回过头朝江初看了一眼。 还有几个女生借机看他同桌,被顾执发现又不好意思的把目光转到江初,被江初发现就见鬼似的转回去。 这人昨晚做贼去了么,睡了整整两节课? 老师拿着保温杯离开教室,值日生拿着拖把大有一种上梁山的架势,教室里顿时尘土飞扬。 江初拎着书包,头也不回的飞奔出去。 顾执又被苏诺邀请一起回家,他左右看了看,许景已经不知去向,他今天没了挡箭牌。 其实拒绝也很简单,只是“有漂亮女生喜欢我”这件事让他年少的虚荣心有了与众不同的满足。所以顾执说:“行啊,那你等我一下。” 周六提前半小时放学,他们不用担心回家太晚。 顾执推着车,和苏诺穿梭在高大的树荫里,晚霞的橙光穿过大片的树叶,投射在道路两旁,像是没有尽头的悠长。 苏诺跟他聊了一路,绝大部分都是跟学习相关的,偶尔也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天边的云红的像高温下的烙铁一般映在顾执的侧脸上,苏诺转过头说:“其实我和江初也是初中同学。” 顾执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对别人的事情没多少兴趣,意兴阑珊的“哦”了一句。 准备好被发问的苏诺没有迎来她期待疑问,就下场亲自解释:“江初以前个和赵一成也有过矛盾,当时在老师的警告下,他们和解了。” 顾执又“哦”了一声,心想赵一成今天居然忍住没揍他,真是个奇迹。 “他其实有点怕江初。” 顾执不喜欢背后说别人,敷衍的回了句:“没看出来啊。” 苏诺解释说:“赵一成成绩一直很好,但没有江初那么好。江初又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所以赵一成就……唉,怎么说呢,你能理解吧?” 顾执头上冒出个大写的好奇:“他们俩还有瑜亮情节?” 苏诺纠正:“是赵一成单方面的。” 顾执了然,其实早上的事,开端是他给苏诺让了个座位,后来赵一成顺理成章的坐上去,他才一直占了江初的位置。 然而这也不能怪他们,谁知道江初会因为这点事莫名其妙的朝他发火,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这点事就让江初一点就着。 苏诺说:“早上的事,对不起啊。” 这跟苏诺毫无关系,她这么说顾执反而更不好意思了,他缓慢的抬起头:“这么丢人的事,就别记着了。” 和苏诺分开后顾执本想骑车回去,不料天不随人愿,车胎扎了个钉子,爆胎了,他只好继续推着回去。 顾执满头大汗的锁好车,拎起书包开门。 “妈,我回来了。” 顾茜正在书房里翻东西,随意的答了一句“过来帮我拿个东西。” 顾执顺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抛,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后落在既定的位置上。 顾茜正踩着椅子,伸手在书房最上层的柜子里够里面的东西。 顾执见她回头,跟她摆摆手示意她下来,顾茜跳下来跟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儿子说:“最厚的那本。” 顾执伸手一掏,拿到东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顾茜玩笑地说:“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放进去的,难道越长越矮了?” 顾执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你塞得那么深,够得着才怪。 等东西拿好了,顾茜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老师上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在学校和同桌打架了?” 顾茜刚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直到贺雯准确地说出顾执的转学情况和帮他办理入学手续的顾卓威老师,她才信。 这不怪她,顾执以前不跟着她,所以这还是头一回接他老师的电话。 “嗯”顾执直言不讳的应了一声。心说这个贺雯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的。 顾茜在儿子面前护犊子护的厉害:“什么同桌啊?脾气这么差。” “年级第一。”顾执实话实说。 “哦。”顾茜若有所思,似乎只要学习好,其他缺点在家长眼里都能被缩小很多倍:“难怪脾气不好。” 顾执:“......” 这两者有什么因果关系么? 但涉事人之一毕竟是亲儿子,顾茜还是语重心长的说:“要么跟你班主任说一声换个座位吧?成绩好性格这么暴躁也不行。” 顾执当即打断:“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学生了。” 本来这事到这里就已经很让人丢面子了,还要让家长跟老师要求换座位,被其他同学知道了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再说,贺雯的话他也记着,就他同桌那个性格,还有谁愿意跟他坐? “真不用?别回头又打架了。” 顾茜其实是不在意男孩子之间的打闹,她记得她读书那会儿班上的男孩子也打。 但真的成为家长后想法就变了,何况她一直觉得对顾执挺内疚的。 顾执是个看起来什么都好说,实际上却很有个性的孩子,因此她照顾到顾执的面子说:“我可以单独跟你班主任说,你顾叔叔不知道。” 顾执更不好意思了:“千万别,我同桌挺好的,今天是个意外,下次绝不再犯。” 顾茜没看到他心虚的表情,只听见他义正言辞的保证,狐疑的应了他:“那好吧,但别勉强。” 作者有话说: 打架能让感情升温,但不要轻易尝试。 第9章 还书 顾茜转身去厨房做饭,顾执从沙发上捞起书包进了房间。 手机嘀嘀嘀像个不停,李茂又例行公事的在炸群。 顾执掏出手机,基本上都是清一色“壮烈牺牲”的表情包。 但显然卖惨不是这些人炸群的主要目的,学委率先打破队形。 李茂:“你们明天都干嘛?” 崔文君:“复习” 苏诺:“+1” 贺佳:“+2” 李壮壮:“+3” 许景:“打篮球” 李茂:“体委别出来拉仇恨。” 他发了个哭泣的表情,随后把所有人都艾特了一遍:“有没有去一起去图书馆的?” 去图书馆是一班这群人惯用的唬人手法,主要是方便脱离家长的监察,回来的时候顺路去图书馆买本书带回家,然后跟家长说是去图书馆查资料买书,不会引起怀疑,而至于中间的那段时间究竟是看书,还是干别的,反正他们不说也没人查证。 但这回不一样,昨天考试成绩一出来,全班挂掉一半,在贺雯设定的“及格线”边缘徘徊的不在少数。首当其冲就是班长崔文君:“算了吧,这次物理考的太差了,我妈已经念叨半个小时了。我还是乖乖在家做题别惹她了。” 贺佳:“同上,咱们班主任已经明令禁止扣下我半个月的零花钱了,还拿班上两位大佬的卷子侧面羞辱了我一番。” 这两位大佬正是此次考试中位列一二名的江初和赵一成。 许景:“确定是侧面?” 贺佳:“滚……” 大概是言语不足以表达她的气愤,外加附送给许景一个闭嘴的表情包。 李茂:“老班也太狠了,还好不是我妈。诶,话说两位大佬呢,怎么不说话。” 可能那一瞬间学委脑子短路了,居然在这句话后面艾特了两个名字。 顾执仰在椅子上,懒懒的翻看他们的对话心说,做梦吧,江初会在群里说话?他要是说一句我就把手机吃了。 没人接学委的话,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顾执才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去翻书包里的课本。 房间里的灯其实已经很亮了,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按了下桌上的台灯开关,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是做事情从简单的开始,这招也被他套用的学习中,对他来说英语是比较简单的,他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打算在晚饭前搞定英语卷子。 顾执掏出书包里的英语课本,拿的时候没太留神,书里掉出了一张草稿纸,他正打算弯腰去捡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他余光自然的往桌上一瞥,然后他就怔住了—— 他刚在心里大放厥词,转眼就被打脸。 江初顶着一张色彩斑斓的油画头像在李茂那句沉寂了好几分钟的话下面说了句跟以上讨论毫无关联的话,“谁拿了我的英语课本。” 群里片刻安静之后又以李茂为首的清一色:“没看到,+1...+2...。” 幸好刚才说吃手机的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心虚之余顾执心想,谁敢拿你课本,自己丢三落四的呗。 他没跟风这群人的队形,而是弯腰去捡草稿纸。 目光落上的时候,他很轻的皱了一下眉,这草稿纸有点面生,准确的说是纸上的内容比较面生,上面是一道被填过的数独。 “什么玩意儿?”他咕哝了一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翻过来一看,更懵了。 他努力的看了几秒钟,发现以他目前的水平,只能看得出来是一道物理竞赛题。 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解题步骤。最关键不仅题解开了,字还写的迹苍劲有力,十分漂亮。只是,这个字,他反复看了看,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因为没有标准答案在,顾执靠自己的理解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才勉强看懂解题思路。 算了,还是从简单的开始,他随手把草稿纸夹进手边的英语课本里。 只见课本的第一页清晰地用瘦金体书写着江初两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和草稿纸上的笔迹一脉相承,昭示着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东西的原主人是谁。 顾执见鬼似的翻出手机,找到江初发在群里的那句“谁拿了我的英语课本” 然后又见鬼似的把书包里其余的书倒了一地,在凌乱的课本和试卷堆里,看到了两本封面一模一样的英语课本。 “靠。”他有点郁闷,怎么会拿走江初的书。 凭着几分尚且还清晰的记忆,隐约想起应该是早自习的时候他顺手拿了江初桌上的书挡了飞过来的篮球,然后就顺手放在自己的桌上......今天一天又都没上新课......所以用不上课本。 顾执为自己难得的超速记忆力感到一丝骄傲,但随即面临的问题是,他要怎么说。 江初肯定以为他是故意的。 抱着试探的心理,顾执点开江初的头像,花里胡哨的头像却连个昵称都没有,足见其不好惹的程度。 犹豫了两秒,顾执还是点了“添加到通讯录” 手机上方一行小字提示:“发送添加朋友申请” 顾执把系统那行:“我是群聊xxxx班的顾执”删除后填上“你的书被我拿了。” 瞅着这句话着实是有点欠揍,他动了动手指,又给改成“我不小心拿了你的书”。 满意的改完后点了发送。 再返回的时候,他发现群里已经覆盖是十多条消息在讨论作业了。 他再次好奇的翻开江初的英语课本,除了第一页那两个字表明着课本的归属权之外,其他书页里什么都没有,他的书就跟他的脸一样干净。 对比自己那本涂涂画画边角缝隙都没放过被记满“笔记”的课本,会让人产生一种这两人居然一个班的疑问来。 顾执有些郁闷。 等了几分钟手机也没动静,他干脆挑了张试卷拿来做,直到大半个小时后,顾茜敲门喊他吃饭,他彻底的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等他再想起这事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彼时他艰难的完成部分作业,正准备出去倒杯水喝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号码熟悉,是上学期外省学校的同学打过来的喊他组队一起打游戏的。 考虑到明天不用上课,顾执爽快的答应了他。挂了电话他才看见先前的添加好友已经通过了。 他好奇的打开对话框,只有系统的一行灰色的小字“您已经成功添加对方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对话。” 顾执利索的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配了一行文字:“你不急着用的话,我周一早点带过去。” 多么不给人留余地的一句话。 可惜江初根本听不懂人话,他很快就回了一句:“着急用。” 顾执:“......” 队友组好队伍就等他上线,他很想说,着急用你还丢三落四,但考虑到是自己拿了人家的东西,说话不能这样横。于是中规中矩的说“那我明天给你送过去,你家住哪里?” 那边队友再次催他,他等了几秒钟,江初甩了个位置过来。顾执回了个“ok”的表情就丢了手机去跟人组队游戏去了。 顾执在游戏里大杀四方终于堂堂正正的赢了架,队友意犹未尽的再次发来组队邀请,顾执看了一眼显示屏下方的时间,点了拒绝。 他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别人叫他,他也玩,但玩的度他自己心里有数,这是顾霄从小跟他耳提面命遗留的结果,无论做什么事首先要懂得自我约束。 他关了电脑趿拉着拖鞋,轻声的开了卧室的门,客厅里静悄悄的,他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了大半杯还是口渴,又接了一杯,靠着冰箱门喝完才蹑手蹑脚的重新回了卧室。 游戏的厮杀刺激着大脑的兴奋,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睡着,熬夜带来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上三竿了。 顾茜正在阳台上浇花,顾卓威挂着一幅眼镜正在懒人沙发上抵着太阳翻看一本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旧书。 他起床动静不大,但开关门的声音还是在相对安静的氛围里引起他们的注意,顾卓威率先放下书说:“怎么不多睡会儿,今天也不上课。” 看的出来顾卓威说这话没有第二层意思,但顾执毕竟已经十六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和不怎么熟悉的人相处多多少少总会渗入一些尴尬,他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顾茜倒是没有放下那些花草,在阳台上稍稍放大了说话的声音道:“早饭在微波炉里,牛奶还是热的,你先吃饭。” 顾执“哦”了一声,钻进洗手间。 等他磨磨蹭蹭的从洗手间里出来,已经和刚睡醒的样子判若两人了。 他对自己的外形有种莫名其妙的执着,可以穿旧的,但绝不能穿脏的,可以理寸头,但绝不能顶着鸡窝头出去。 顾茜看他一身精气神的样子问了一句:“要出去吗?” 顾执“嗯”了一声解释道:“昨天车胎被扎破了,要去换。”他没说拿了同桌的书也要去还。 出门前顾卓威像个老父亲般叮嘱:“你穿的会不会太少了,预报还说这两天还有冷空气了。” 他知道顾卓威是好意,但这个好意透着显而易见的陌生客气,要是换做顾霄的话,肯定会先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然后会不容置喙的把羽绒服直接盖他身上。 总归是不一样的。 顾执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拂了顾卓威的好意,他折回房间拿了个围巾裹上说:“我待会还要去一趟图书馆,中午你们别等我了。” * 没错,李茂的计划还是照常进行了。 在许景的软磨硬泡下,顾执也被迫加入。 他其实知道为什么许景非要拉着他一起。 因为苏诺说:“学霸都不出来,我们拖班级后腿的哪有脸出来。” 二班学霸一抓一大把,但苏诺说的学霸是他后座那两位。 江初他是没办法叫得动,只能从顾执下手。 他就近找了家修车的想让人把轮胎卸了重新换上一个,但老板说这里没有他这种胎,换不了,只能帮他补一下,但不影响使用。 顾执等了一会儿,补完胎之后,他顺着昨晚江初发来的定位骑了半个小时才到。 “早知道就打车了”顾执边推车边咕哝着“腿都要断了。” 好不容易到了江初所在的小区附近,顾执不由得被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这小区居然清一色的全都是别墅,而且看起来还挺高端,放眼望去,除了他一个骑车的,整个小区路面上就没有一个带轮子的东西。 顾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江初发了条消息。 顾执:“我到了,你出来拿一下。” 发完消息半天也没个动静,他有点后悔,应该说的把书放你家信箱你自己出来拿走。这样的话他放完东西就能潇洒的掉头离开,而不是被当成路人的好奇对象了。 但发出去的消息超过一分钟就没法撤回,他只好继续遭受路人的好奇眼神。 过了一会儿,手机才响了了一声,江初给他回了条消息:“我不在家。” 顾执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无语中夹杂着一丝愤怒,心说,你不在家后面难道不应该还有一句吗?并且不应该那句才是重点么。 顾执跨在他刚修好的山地自行车上,单脚撑着地,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自行车的把手上,阳光从高大的叶缝里漏下来在他的头发上肆意泛滥。 路过的遛弯老人回头跟旁边的老伴咕哝一句“哪来这么精神的小伙子哦。” 好在江初同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法有问题,又补充了一句:“等十分钟行么?” 他左右没什么事,和许景约的时间也还没到,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一句:“行吧。” 肉眼可见的有多不行。 等人的期间顾执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许景聊着天,许景很是兴奋,并对顾执肯出来这件事表示可以贡献一星期的可乐。 顾执正想说我喝可乐可是很挑的,只喝罐装的百事可乐。 一行字刚打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山地车的铃铛就被人拨了一下,江初站在据他不到一米的前方,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还没从车把上收回来。 顾执条件反射的把手机装进口袋,半晌后才忽然意识到,我干嘛这么怕他。于是又装作很淡定的拿出来把消息发送了出去。 江初站着,他坐在车座上,高矮愈发明显。 不知道是周围绿植的味道,还是阳光里少年的清新,一股清淡的薄荷味涌进顾执的鼻腔里。他抬手揉了一下之后从书包里翻出那本英语课本递给他,到嘴的那句“不好意思”硬是没说出口。 倒是江初似乎没当回事,接过书说了句:“谢了”转身往回走。 “那个...”顾执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鬼使神差的喊出了口。 江初听到声音,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 顾执被看得有些发怔,囫囵说道:“学委他们准备去图书馆,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初有一瞬间的诧异,大抵是没想到顾执会邀请他,顾执也有一瞬间的诧异,没想到自己吃错药了问出这么智障的话。 大概是看出顾执僵硬的表情里有后悔的意思,江初说了声:“不去。” 顾执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10章 情书 许景许久没等到顾执的消息,索性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 顾执看着江初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白色的外套下摆随风扬了起来,像开在冬日雾蒙蒙的雪花。 他接起电话,许景铿锵有力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抱怨。 “你在哪呢?我们都已经集合了,就差你了。” 顾执环顾了一下四周,照着门口喷泉背景上的字报了个名字。 许景“嗷嗷”叫了两声,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你还说不是富二代。” 顾执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明白许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忙解释:“不是,我不住这儿,我是来给江初送书的。” “给江初送书”在许景看来要比顾执是富二代更令人好奇,他还想问,顾执却不想说了,转移了话题问他:“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许景也报了个地名,顾执在手机地图上查找了一下位置,而后风一样的穿街过巷。 一中的几个人早就集在了一起,许景老远的看见顾执骑车跟飞一样,在人群里穿行,骑车的少年正好也看见他这大高个,隔着马路等红灯的时候朝他挥了挥手。 他不太习惯被一群人等,绿灯一亮率先冲过了斑马线,走近才发现除了群里几个人还有其他班的,李茂作为高一二班外交部联合大使,充分发挥了他结八方好友的个人优势。 见人齐了招呼所有人:“哎,走吧。我们去图书馆,大家买完书再去大歌唱家。” 顾执是被许景硬拽过来的,他没看群里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要去哪。他跟在许景身边小声的问:“大歌唱家是什么玩意儿?去那里干嘛?” 许景被他的问题震慑了片刻才想起来这货是新来的:“大歌唱家,顾名思义,不就唱歌的地方呗。” “唱...唱什么歌,我五音不全,我不去。”顾执说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目的地前去,许景拽着顾执不松手解释道,“谁让你唱歌了,我们是去刷题的” 顾执更纳闷了:“刷题干嘛要去那种地方。” “......李茂不是在群里说了么,这回人多。”他指着前面一大帮子人说:“能装得下我们这么多人的地方还能有哪些?走吧走。”他说:“一班的负责语文和英语,咱们班数理化。” 顾执当场石化,黑压压的一条线刷刷从头顶上方掠过,快班的都是鬼才?好不容易放天假,还这么用功?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低估了这群鬼才。 所谓刷题,是这周的家庭作业,四个快班的课程几乎是同步,所以每周的家庭作业几乎都一样,从上学期开始,这种刷题小分队就聚集了,经过李茂精心维护,这学期又加入了几名悍将。一班的那几个人负责在一起做两张卷子,二班人多,所以负责三张,遇到重难点的再用记号笔标注一起讨论。这样下来一天的作业量往往两个小时就能解决。 顾执一张卷子也没带,愣在许景旁边,惊讶的说:“这是...学委带头作弊?” 许景抄卷子抄的正起劲,头也不抬的说:“这叫资源共享,你看大家都出力了,而且有不懂的地方也有人讲解。” 顾执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大言不惭的人,心说,是啊大家都出力了,只有你在坐享其成。 听许景介绍,这些都是快班拔尖的,南川一中快班的高考升本科率几乎是百分百,他们当然不可能跟许景一样等着抄别人的。而是流水席一样的聚在一起讨论。 顾执心想,不愧是学霸,这种简单实用的操作都能想得出来。 大歌唱家是一家有些年头的ktv,因为因为距离市中心比较远,装修又比较老旧,所以平时人很少,也只有周末人才会多一点。 许景边誊写别班的试卷边催促:“你不写么?” 顾执有些难为情的说:“我没看群消息,不知道你们的聚会居然是刷题。” 许景戳了戳试卷,问他:“你没带啊?” “没带”顾执重复了一遍。 “那行吧。”许景放下手里的笔,冲他一笑。 那一瞬间,顾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钟就看见许景这位贴心的前座找出一张物理卷子递给他,美其名曰:“那我把我的借给你用一下。” 顾执:“......” “放心,是新的,没写过,你先用吧。” 听听他这舍己为人的精神。 顾执呵呵笑了一声:“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应该的。” 顾执趁他仰头笑的时候踢了他一脚。许景嗷嗷叫了两声引来其他人注视。 这煞笔...... 顾执立马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拖着脑袋假装在认真思考。 他盯着试卷出神了片刻后等注视的目光散了才低头认真写,没多久忽然有人大声道:“谁在写物理?” 这次的物理试卷是一中自己老师出的题,大概是奔着打击他们自信心去的,有一半的内容都快赶上竞赛难度了。所以没人回他的话,但又都投去复杂又同情的眼神。 顾执抬眸,是个不认识的男生,他也没打算理,却见李茂给他的指了条路。 这条路正是顾执,李茂跟那同学说说:“他在写物理,你不懂就问他。” 顾执大概知道李茂是出于好意,帮他尽快融入,因为自己是新来的,快班的尖子生眼高于顶自不必说,从刚才到现在除了集合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他几乎就是个小透明的存在。但实际上顾执自己并不在乎存在感这件事。 李茂说大家都是他的好朋友,但实际上这种“朋友”也是趋于他们成绩都在差不多水平上建立起来的并不那么牢靠的关系,高低排名各自心里其实都有数。 就像在篮球场上都愿意听许景的,而在这种情况下,许景就只有“凑数”的份是一样的道理。 被指路的同学显然对顾执不太熟,对李茂的话也当成是“给二班争光”的托词而已。并没有真的想顾执“讨教” “是啊,顾执,你写到哪里了,给我看下。”苏诺附和。 “还差最后一个大题写完。”顾执说:“要么你先看。” 苏诺想了想,走到顾执身旁:“算了,我等你写完吧。” 本尊都说话了,那个人也跟了过来,然后有几个被物理卡住的也不由自主跟了过来。顾执身边突然围上了四五个人。 就这样,顾执算是在刷题小分队一战成名,彻底打入他们内部。 当天“刷题”结束后,有几个一班的学生要去了顾执的微信,美其名曰下次有困难还要找他帮忙,顾执当然清楚不是那么回事,但拒绝对他来说本来就比较困难。 周末的时间过得飞快,二班这次考试的平均分擦线而过,在贺雯定下的八十五分里上涨了一分,有惊无险的保住了这学期的体育课。 为了庆祝这场重大的阶段性胜利,许景决定在周一的早自习结束后给顾执买了一瓶他最爱的可乐。 窗外的榕树新抽了发条,翠绿的嫩枝被早春的风掠过,在玻璃窗上来回摩挲沙沙作响。顾执盯着窗口停栖的一只鸟发了一会儿呆。鸟飞走后他才回过神继续做题。 黑色的圆珠笔在食指和中指只见来回旋转,偶尔无意识的来回按动笔帽,发出“哒哒”的响声,好像这样的小动作能让人茅塞顿开,把卡住的题瞬间疏通似的。 他左前方是李壮壮,此人是个有着严格作息规律的同学,具体表现为:每天的早读课结束他都能和铃声同步的趴在桌上并且睡着。 不过这位少年的睡相不太美观,从顾执的角度,扫一眼就能看得见嘴角缠成丝线的口水络绎不绝的朝课桌输送。 顾执觉得这哥们的样子实在是太影响解题思路了,于是转过头换个姿势朝另一边继续思考。 窗口有几个别班的女生,伸长了脖子从窗口往他这看,至于看什么,不言而喻。 江初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冥想什么,微阖着眼,没注意外面的人。 所以顾执认为这两姑娘多半是看自己的,女生的目光撞见顾执的视线,立刻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又开始了...... 顾执从前在外省那座学校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不是来送手工巧克力饼干就是来借题发挥约他晚自习一起做作业的。对少女的懵懂套路早就司空见惯了。俗话说熟能生巧,在如何拒绝女生还显得比较绅士这件事情上,他可谓颇有心得。 顺着她们含蓄的目光,顾执心说,才转学才一周,本少爷已经帅到其他班去了么?于是计上心头。 按照他的思路,他拿起桌上的空水杯,起身去公共饮水区“接水”,然后路过的时候等她们开口搭讪,自己就“顺便”婉拒,为了不让她们太过伤心还要加上一句“要好好学习,有不懂的题可以问”之类的,当然了没有哪个女生被拒绝了还来问的。 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过。 像这样的好人卡,顾执在以前的学校一打一打的发过,并且效果显著。 他拿着水杯往外走,经过女生身边的时候假装没看见,她们跟着顾执走了几步,不过很快就停下来了。等顾执接完水回来的时候,意料之中的被她们搭讪了。 其中一个女生嘀咕:“快去啊,快去”然后就轻轻推了她一下。 女生的脸红的比黄昏时分的晚霞还要可爱。 顾执都有点不忍心了。 “同学,有事吗?”顾执礼貌的冲她笑了笑。 打好的腹稿在嘴边,就等她开口了。 “嗯。”女生先是小声的应了一句,而后声音有些微颤的说:“麻烦你帮我喊一下江初同学” 闻言,顾执拿水杯的手一抖,差点掉到地上。 他发誓,这么丢人的搭讪他绝对是十六年来第一次遇上,果然只要跟江初扯上关系,就得丢人。 早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水杯的出水口缓缓地冒着热气上升,熏在人的脸上又湿又热,顾执庆幸自己多等她说了一句,才不至于在人前丢脸。 他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女生以为他没听见,指了指趴在桌上的江初,抱歉的笑了笑。 顾执顺着她的话余光瞥见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当事人正在装死。 顾执心里好笑,顿时也就松了口气,心说,不是找我的就好。 “哦”顾执说:“好,你等下。” “等等。”女生忽然打断他,又含情脉脉的看了那个后脑勺一眼,说:“算了,他在休息,要么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就好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个粉色的信封,封面是时下流行的红色爱心泡泡,正面用蓝色的水笔写着一行字。 可能是顾执那张脸比较讨喜,不仅好看还仿佛有大写的善良两字贴在脑门上,所以女生不假思索的把信封塞到了他手里。 他正茫然着,潘主任的声音就冒了出来,在这层楼走廊的尽头,距离十多米的地方就冲这边咆哮:“那几个,瞎晃悠什么呢?你们是二班的吗?下课就十分钟还到处混。” 天眼潘主任是一中出了名的凶,他倡导男女平等,向来公事公办,不留情面。 两女生听到熟悉的的声音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脸色一变,在潘主任百米冲刺过来之前说了句“拜托”迅速的开溜。 顾执因为半个身子都在教室里,又被那两个女生挡住了视线,从潘主任的角度看不清里面的人是谁。 顾执拿着信封进了教室,他那装死装了一个早读课的同桌终于万分艰难的醒了过来,顶着大写的懵字,不小心撞到了从后门冲进来的许景。 “顾执。”许景抱歉的冲江初点了下头之后迅速的越过他:“你的可乐。” 顾执接过可乐瓶,皱着眉开始挑刺:“我不是跟你说只喝罐装的么,这也不是百事。” 许景一脸“你在说梦话么”的懵逼表情盯着他:“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 顾执纳闷了片刻:“周六给你发的消息,你就忘了?” 许景回忆了一下:“除非我瞎了,否则就是你用意念发的。” 顾执当然没有用意念发,许景也没有瞎,事实是当天某人一紧张就把消息发错了人。 他把信封朝江初课桌一丢,正要去翻手机的时候,潘主任从后门进来了,他往桌肚里掏手机的手迅速的抽出来鬼使神差的伸到江初桌上。 这场面有点脱离轨道,他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1章 可乐 潘主任光速冲进二班一脸震惊的看着后排着场景,表情有点像是粪坑里的石头,丑且硬。 顾执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会下意识地一把扯过信封就往身后藏,明明这事情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他只是个热心帮忙的群众而已,现在居然搞的比人当事人还要紧张。 “你什么东西往后藏,拿出来。”潘主任黑着一张脸,从顾执手里拿到信封拍在江初桌上,问:“这什么东西。” 原本闹哄哄的课间因为来了位不速之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由得好奇的转过头静候热闹。 “信。”顾执实话实说,对上潘主任那张脸他又补充了一句:“情书。” 因为是下课时间,所以纪律没那么严,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那下结论说:“牛逼。” 潘主任之所以被这群熊孩子背地里叫天眼,其名号来源于他任职多年在南川一中总是在自习课的时候神出鬼没,而且抓早恋一抓一个准,不少懵懂的少男少女那点青春期恋爱的苗子都被他薅死在初春的雨后。 不过话说像顾执这样上来就承认的还是头一个。 “都干什么,坐回去。”潘主任很有大局观的训斥了伸着脑袋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而后才垂下眼,把目光落在那封“情书”上。蓝色的笔迹“江初同学收”五个大字映入眼底。 江初他当然知道是谁,正是坐在一旁冷静看戏的群众之一。 潘主任一看到他就头痛,江初置身事外的态度让他的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就气血上涌指着江初对顾执说:“你给他写的情书?” 顾执:“......” “怎么可能”顾执难以置信的看着潘主任。吧后面那句你眼瞎给咽了回去。 “不是你写的,那你藏什么?” 顾执心想,你说的什么屁话,我那分明是没过脑子的自然反应。 他指着信封上的字说:“潘主任,我只是个跑腿的而已。” 潘主任没好气的问他:“你帮谁跑腿?” “不认识”顾执实话是说:“别的班的,也没说名字。” 潘主任双手靠背怒气昂样的说:“不认识你就帮忙,你还挺热心啊,顾执同学。” 不知道谁跟着添堵说了句:“顾执一直都热心”引来一群低声吟笑。 潘主任被气得不轻:“怎么,江初早恋了,谈恋爱,请你做伴郎吗?” 顾执认真思考了一下摇头道:“我不做。” “噗...”教室里的人都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了,终于憋不住笑的齐齐出了声。 江初大概是看戏看够了,终于开了金口,毫无攻击力的反驳道:“我没有早恋。” “没有早恋,没有早恋那这是什么。”潘主任拍着信说:“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你们当是在过家家呢?” 潘主任凭着主观臆断认定这又是一桩被他抓到的早恋事件,滔滔不绝的教训。 江初有点无语,眼看潘主任没有一点没有要偃旗息鼓的意思,江初不耐烦的说:“这玩意儿,你要是真喜欢就拿去。” 终于没顾执什么事了,他回了座位心想,要是那女生听到江初这么对待那封可能是熬夜写的情书,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对着江初再脸红了。 临近上课,潘主任看江初的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再联想刚在在走廊上看到的一幕,大概也明白了几分,带着战利品黑着脸走了。 他一走,教室里炸了锅。 许景回过头趴在顾执的桌子上笑的停不下来,他拨开挡着他视线的可乐瓶说:“潘主任太有才了,你给江初写情书?哈哈哈,我看下战书还差不多。” 顾执笑不出来,他悄悄瞥了江初一眼,碰巧江初正在看他桌角上的“课表”就这一瞬间,四目相对。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都触电般的瞬间收回。 许景还要再嘲讽他,顾执推着他的脑袋说:“贺雯来了。” 许景一秒变乖,转回去坐的稳稳当当,果然几秒种后贺雯踩着高跟鞋进来了。 因为这件无比尴尬的事,顾执一上午的课都听的恍恍惚惚的。 午休的时候他乘机把上午没听进去的内容补了补,虽然他自学能力强,但快班的难度靠无师自通还是有点吃力。 顾执翻开习题册,做了没多久就被道大题卡住了,在草稿纸上涂涂改改无论怎么算,解到一半他就写不下去,这种模糊的一知半解让他很抓狂。 班上这个点已经没几个人了,李茂和崔文君被贺雯叫去了办公室,许景...算了,就算许景没有去打球,这种事情他也是爱莫能助,目测周围有可能解得出题的好像只有隔壁的江初了。 他认真的做了一番纠结,总觉得他们两气场有些不合,虽然打架那件事他们都默契的默认是和好了,但好像也还没有到能交流学习的地步。 其实要是江初有问题找他,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帮忙,但轮到自己的话,那股莫名其妙的面子就是挂在脸上拉不下来。 好像拗着一口气,谁主动谁就输了。 他正在举棋不定间,就看见江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低着头滑着手机从后门出去了。 “靠”顾执咕哝了一句,心说你是会读心术么? 这下好了,顾执也不用再纠结要不要开口了,反正人都走了。 他哼哼唧唧了两声后,趴到桌子上神游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江初那张跟他脸一样干净的桌面突然多了本练习册,还好巧不巧的摊开的是顾执绞尽脑汁也解不开的那一页。 江初的字写的很漂亮顾执是知道的,但快班的人都有个习惯,除开考试要上交的试卷以外,那些不需要给老师看的试卷和习题册通常都神自成一派的书写风格,要是不熟的题旁人几乎看不懂。 江初更是把这种风格发挥到极致简约,不过既然不需要上交自己能看懂方便理解就行了。 但这一页上的书写分明娟秀又工整,就像是月考的试卷一样。 像是特意写给老师看的。 也许,不是给老师看的,是特意写给他看的? 让顾执笃定他是写给自己看的其实还不是这个,江初向来习惯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洁癖,所以他的书格外“干净”。还有就是通常他的解题步骤只写那种简单到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懂的程度。但这一页不仅字写的工整内容还精细,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错。 顾执不问自取的拿过来看,看到自己卡住的那一步,顺手拿起草稿纸重新计算,果然江初完整清晰的步骤加上他的理解能力,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种心照不宣的变化其实很微妙,顾执算完题之后想了想,做人不能太拧巴,江初既然给了那半级台阶,他也要表示友好。 于是他拿起手机想给江初发个谢谢。 谢谢还没发出去,顾执整个脸却徒然变了色,他看见对话框里显示着一条星期天上午的消息。 发送人正是自己。 “我喝可乐很挑的,只喝罐装的百事可乐。”一行醒目的大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傲娇的表情包。 顾执有一种想就此撒手人寰的冲动,正在炸毛中的顾执同学又不小心碰翻了桌角那罐早就已经没了气的可乐。 他盯着可乐瓶看了几秒钟,忽然想起早上和许景的对话。 “不是跟你说只喝罐装的百事么”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 “给你发的消息,你就忘了?” “除非我瞎了,否则就是你用意念发的。” 顾执现在想用意念把屏幕上的那条傻叉消息撤回,然后顺便再用意念让江初失个忆。但他不是奇异博士,不能扭转时间。 那声“谢谢”自然是没发出去,卡在他这里的半级台阶也不了了之。 因为这件事,顾执整个下午都处于恍惚的尴尬里,好几次用余光看江初的时候,他同桌都一副浑然不觉得样子。 好死不死的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董鑫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喜事,满脸兴奋,甚至在上课点名提问点到顾执和江初的时候还拿他们两开玩笑说“哦,我们班相爱相杀的两位同学。”引来班上的人一阵哄笑。 作者有话说: 顾执爱喝可乐源于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话,布衣饭菜,可乐终身。虽然此可乐非彼可乐。 第12章 和好 因为这件事,顾执接下来的几天都处于只要许景离开座位他一定会跟上的状态,起初没什么特殊的,许景也没觉得奇怪,直到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课间许景因为把英语作文写在了数学试卷上而被请去办公室小坐。 崔文君抱着作业本绕过长长的过道,沿途“教训”了几个打在一起的男生,后排声音不大,只有许景和李壮壮两个人就谁得头型装的知识更多的问题,在进行轮番辩论。 顾执靠在椅背上,转着书,听着两人把后排微妙的尴尬一点点淹没很是满意。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倾斜进来,洋洋洒洒铺了一地。崔文君的声音突然打断激烈辩论中的两人:“许景,老班请你去小坐。” 许景不知情,听到小坐就知道没好事,当即一愣,茫然的问:“为什么?”同时头脑风暴的思考自己最近的表现,没有拿试卷去普通班倒卖,没有在篮球场上跟人动手,也没有考倒数。 “你把英语作文抄在数学试卷上。”崔文君说:“真是人才啊。” 许景:“......” 他对此根本毫无印象,他抄的那张试卷是顾执的,所以很自然的就问崔文君:“他也错了吗?” 崔文君摇摇头,说:“只请了你一个人。” 顾执感受到他的窒息,很不厚道的说:“我早上提醒你写错了,你说错了就错了,比白卷强。” 许景:“......” “走吧。”崔文君催他之余不忘调侃:“反正你今天难逃一劫了。” 许景有点生无可恋,心想我还不如交白卷。 李壮壮雪上加霜以一句“你头虽然大,但装满了浆糊。”的结辩轻松获胜。 许景垂着脑袋往外走,顾执把手里的笔一扔,跟了上去,走到教室门口,许景回头问:“你干嘛?” 顾执:“......” 他干嘛?当然是少了这个活宝座位就长刺待不下去了呗。 “我去买水喝不行啊?”顾执转身越过他,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唉。”许景在背后喊住他:“帮我带罐可乐,要罐装的百事。我预感到我一定会元气大伤的回来。” “罐装百事”就像是某种咒语,顾执脚下一晃,差点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像他这种有话就说,有问题就解决的人头一次遇上这种尴尬到有口难言的事,简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哦”他恹恹的回了一句,嘴欠的又问:“为什么非要罐装的。” 许景说:“不是你说的么?”而后这位奇才反射弧超长,时隔多天在此刻终于反应过来问:“你那天的信息到底发给了谁?” “没谁,忘了发出去。”顾执含糊的应了一句,催促道:“你快去吧。” 他快步的在十三级台阶上只跳了三下就转拐消失在楼道里,在小卖部晃了一圈也没买到水。 最后拿着一罐冰凉刺骨的铝罐从小卖部回到教室,跟做贼似的拎在身后往知行楼走。 * 寒春的空气凝在白皙的手指间,顾执从抬头的余光中看见江初正在埋头刷他的小游戏。 他跟这别扭了好几天,江初倒跟没事人一样,这让顾执有点小小的不爽。毕竟是两个人的尴尬,凭什么就他一个人郁闷。 实际上他不知道,江初手机屏幕上的小人已经在几分钟内死了十几次了。 他在之前那个学校里,也是因为同桌脱口而出的一句“你有病,你妈的有病”两人打了一架,那个同桌纠集了父母来学校闹了一翻不肯罢休,最后江旭阳为了息事宁人花钱给他转学。总之像这样因为口角之争打过的架,对江初来说已经是如数家珍。 江旭阳是个混蛋,但他有钱,所以他不遗余力的打架,江旭阳跟着赔钱,他赔的是一次次的转学,父子的关系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本以为很快他就要重复之前的老路,但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顾执不但没有告状还当着贺雯的面承认错误,并且此后也没因那次打架再找事。 本以为就此结了梁子,没想到顾执那之后还有意的让着他,他不喜欢跟人亲近,但并不是毫无感觉,正因为他能感觉到,所以他才在顾执苦思冥想都解不开题的时候悄悄地把答案放在他眼前。 敏感如他当然也能感觉到顾执那小少爷的别扭,他本来以为只要自己不当回事,顾执也能睡一觉就忘了这茬,显然是他低估了顾执爱面子的程度。 江初第一次见到这么别扭的人,他终于放弃了屏幕上的游戏,那小人最后一次倒地的时候,他把手机锁了屏丢进桌子里。 “噔”的一声,江初桌子上传出了一声动静。 这是顾执犹豫再三,决定牺牲许景大伤的元气换来的勇气。 “你干嘛?”江初的声音冷冷的,但有点儿意外。 此人将“心里万马奔腾”“面上不动如山”的本事练得出神入化,明知故问。 这声干嘛让顾执的勇气值随可乐罐身水汽一样,呈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滑,差点就让顾执说出"桌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想放哪里就放哪里"的这种鬼话来。 顾执的手顿了一下就收了回去,眼神不自然的掠过江初,张了张口:“还你的。” 江初先是一愣,随后又恢复如初,表情仍是淡淡的,但眉目却略微温和了一些,盯着那罐看着就冰的没办法入口的可乐,怀疑顾执是故意的,他动了动唇说:“不用了。” “我这人从来不欠别人的。” 江初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懒得多说,两人算是又一次默契的就此彻底捂手言和了。 许景从政教处吃了顿大的,所以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去之前让顾执给他补充元气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顶着他的大脑门直到放学都没有再回过头,就连弥漫在空气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也石破天荒的没有了许景的嚎叫。 早春的冷空气随着小卖部的冰柜数量增加而逐渐消融。三月悄然而至。 二班一群恨透秋裤和羽绒服的男生终于如愿以偿的脱掉了厚重的外套,在阳春三月的太阳下穿着干净的长T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顾执不是很喜欢打篮球,纯粹是他这个人忍受不了自己满身的汗臭味,但同时他也不是个多么爱干净的的男生,从他乱的像被土匪洗劫过的课桌就能看得出来。 因为高三年级的一次大规模月考,这周五破天荒的被告知不用上课,但是周日要作为补周五的假期而上原本周五的课。 实际上就是把周日提前了。 以往只有周六下午才会出现的欢呼,在贺雯宣布明天放假的下一秒欢呼就淹没了教室的安静,这群活像刚出圈的牲畜,得意起来就忘形。 她无奈的摇摇头,十分不厚道的把高三考完试,接下来两天就轮到他们的消息一并说了出来,让开心不过三分钟的一帮人瞬间陷入了绝望。 “所以。”贺雯在绝望的哀嚎中说:“凡事不要高兴的早了。月考成绩决定你们下半学期的体育课。” 又来这招? 许景不要命的说:“开学这关我们已经过了,怎么还带重复的?” 贺雯说:“哦,有吗?” 许景纠集一帮平时爱打球的男生肯定的说:“有啊,有的” 贺雯任由他们争执了一会儿之后才不痛不痒的说:“好像是有,但等你做了班主任的时候你才有话语权。” 许景龇牙咧嘴的抓狂,却依旧败在贺雯的强权之下,最后还不死心的顶嘴:“就算我们考好了,那下个月月考您又用这招怎么办?” 贺雯想了想,冲许景慈祥的一笑说:“是个好办法,那你们只能祈祷每次都能过我的要求了。” 许景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在贺雯的威慑下生生换成了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惨状表情,当然贺雯大风大浪见惯了,对此表示无感,踩着高跟鞋离开了教室。 顾执今天没工夫听许景的抱怨,昨晚小区停电,他英语还有张卷子只做了一半,正借着课间这点时间亡羊补牢呢。 介于近一个月,贺雯找过他两次,目的都是让他跟江初互相帮助,他也不明白贺雯为什么会一直强调,但此事也终于引起了他的重视。 贺雯的原话是:“你多和江初交流交流,他性格太孤僻了,一直这样不行。” 刚开始顾执听到贺雯的话还在心里嘀咕,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他爸。 直到前不久某一次他在办公室看到江初他亲爸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江初会那么目中无人,因为江初之前那欠揍的样子跟他爸实在是太像了。 后来贺雯语又重心长的跟他说:“你们是同龄人,有什么想法交流起来更容易,算是老师拜托你帮的忙好吗?” 顾执没见过这么爱多管闲事的班主任,但贺雯的多管闲事不叫人讨厌,顾执毅然在班主任这里立下了军令状,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跟江初再起冲突,而且会尽力让他能和其他同学走近一点。 就这一个月的成果来看,江初虽然离“能和其他同学近”还差得远,但跟顾执本人“近一点”已经相当自然了。 “英语卷子借我一下。”顾执低着头检查答案,头也敲了一下江初的桌子。 江初没有立刻拿给他,不知在神游什么。 “英语卷子。”旁边的人没动静,顾执又重复了一声。 他测试着头,从江初微蹙的眉心里突然反应过来:“标准答案让我核对一下。” 江初在顾执同款凌乱的桌肚里,翻出了英语卷子拍他桌子上。 “谢了。” 没一会顾执又说:“挨,那个......” 江初手里正转着笔,闻言哗啦掉在桌子上,转过脸问:“又有什么事?” 要是搁以前,江初肯定当没听见,压根不搭理他,但现在...顾执忽然有一种老父亲终于教会儿子开口说话的欣慰。 江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态度不好顾执还笑了,顿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过了几秒换了个口气问:“还有别的事吗?” “有。”顾执说:“有道数学题没弄明白,你给我讲一下。” 写英语试卷教数学题?思维够跳跃的。 顾执心里正踌躇,平时在借试卷,借草稿纸的边缘试探,迈向沟通的第一步从向学霸求教开始,他并没有把握江初一定会耐着心讲给他听,但总要试一试。 “哦”没等顾执做好被拒绝的心里建设江初就应了他一声:“哪题?” 江初说话的声音一直都丧丧的,总让人有一种他没还睡醒的感觉,而那双常年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眸也总像是被一股浓重的阴影笼罩着。 顾执喜出望外的把试卷挪到一边,翻开习题。 江初:“......” 不是要先核对英语么? 第13章 反射弧 这道数学题打通了架在顾执和江初之间沟通的桥梁。 从那天之后,顾执经常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题“为难”江初。有时候他看两遍就能明白,能当场给顾执讲解,有时候类似于竞赛题的难度江初会在第二天的课间或早自习把答案带给他,要是顾执看了之后还是不懂,江初就会重新演算一遍。 再到后来,江初居然能从他微末的表情里看出他卡在哪一步,然后不请自来的给他讲。 当然这种成就除了顾执本人暗自得意之外,平时跟他走得近的那几个也发现了端倪。 最开始是许景,顾执没想到粗枝大叶的许景居然是第一个发现他能在不知不觉中练成如此逆天的神功的人。 顾执对此最得意的地方在于已经开始有人通过走他的后门借江初的试卷,一开始顾执怕江初反感,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卖你的。” 后来说的多了江初发现其实这是一种反向暗示,他在某种程度上给江初灌输“大家都想借你试卷”的思想,简称洗脑。 后来明白过来江初就跟他说“随便你”。 语言大师顾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江式语法”修到了最高层,随便的意思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你高兴就好” 于是每天早读课间都有一堆人拎着早点排队“借试卷”。后排一度高朋满座。 江初会在课间溜进小卖部或者洗手间,把位置让出来。 顾执十分真诚,还自掏腰包给前来讨教的同学提供零食服务,美其名曰礼尚往来。 江初对于他的迷惑行为,一度理解为脑子进水了。 可能是地主家的余粮告急了,终于在一个月后,顾执郑重的宣布,以后借卷子不要再拿早点上门,否则一概不借,对外他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影响二班的班风。 对于此类诡辩,江初见识到了顾执的天赋。 顾执的鬼话加上江初的外挂,竟然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混成了二班的“老大”。 顾执一开始拿他东西还跟人商量,到后来拿他试卷比拿自己还顺手。 而江初这朵高岭之花终于通过就一个叫做顾执的媒介脚尖成功着陆,见到了人间的一番闹腾。 * 一场场险象环生的考试里,一页页写满笔迹的草稿纸上,天气慢慢回温。终于不用再担心在操场被潘主任突然揪住脖子问为什么穿这么点了。 头顶的风扇四月底就有人偷偷在课间拧开开关。 许景从椅背上拉下外套骂了一句:“哪个傻逼这个天开风扇,对着老子头上吹?” 他嗓门大,几个人都顺着他的声音看了过去—— 赵一成站在风扇开关底下,调整风速。 许景:“……” 许景心说,瘦成那样还怕热?就你那个座位开最大的风也未必吹的着。 但这话许景没说,他这个人虽然脾气暴性格直,但也有服气的,通常他服气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球场上比他强的,一种是考场上比他强的。 好巧不巧的赵一成是极为稀有的两者都占了。 “你什么身体素质啊,这天还冷?”赵一成嘲讽了一句说:“行吧,那我关了。” 他嘴上说关了,并没有立刻按开关,仍然站在开关旁边跃跃欲试。 “别。”许景杠劲上来了,撩起校服袖子说:“小爷我身体素质好着呢,你开着吧。” 体委就这么点优势,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赵一成果然笑了笑说:“那我开小点哈。” 许景摆摆手坐了下去,表示随便。 其实许景只是最近剃了个板寸,光着脑袋被风吹的有点不适而已。 但他后座的顾执就不一样了,他小时候得过一次肺炎,从那之后每次换季他都能病上一场,后来上小学之后顾霄给他报了个武术班,练了两年后身体才好起来,但要是不注意还是会感冒。 没有到要去医院的程度,但浓重的鼻音和恹恹样子也能看得出他整个人散发着病气。 他跟许景不一样,不会扯着嗓子嚎,只是默默的把校服拉链拉到头,两只手也甩了甩长袖缩进袖口里,然后蜷着脑袋继续趴在桌子上。 但风扇就在头顶上方,扇叶转动的声音里都仿佛带着寒气,就算外面的阳光已经从窗户爬上了他大半个课桌,他还是觉得脑壳发凉。 说实话他有点火气,但又因为难受不想起身,所以趴在那里扭来扭去,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许景回过头,用夸张的嘴形无声的跟顾执说,赵一成傻逼玩意。 顾执眯着眼声音带着点沙哑的说:“算了。” 许景扭头没找到知音,就转回去打算跟同桌再吐槽一遍的时候,就见旁边一惯课间坐禅的那位难得的移动大驾,闷着头不声不响的走到教室前门的开关下一声不响的把风扇给关了。 赵一成一脸懵逼的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关好之后又旁若无人的回了座位,默默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卧槽” 对赵一成来说,江初从以前开始就有一种让他说不出来的压迫,他试图在某些方面超过江初,虽然偶尔也能做到,但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心里面那股的挫败感。 也许是江初根本没拿他当回事,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像是廉价的打折商品,摆在眼前都没人看。也许是江初那种不动声色的威慑力,就像此刻江初根本没跟他说一句话,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按下了开关一样。 因为他知道,如果角色调换,他就不敢这么做。 拖顾执的福,许景现在也会跟江初偶尔说上几句话,虽然多数时候江初都处于你说我听的态度,但他跟江初说话原本也没指望江初会给他什么反应。 头顶的风慢了下来,顾执缓缓抬起眼正好看到赵一成吃瘪的表情,后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朝他看了一眼,两个人目光撞到一起,赵一成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不自然的收回了视线。然后跟身边的人勾肩搭背的说笑。 顾执心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然后又垂着眼皮看了江初一眼。 压在身下的试卷被头顶残留的风吹的掀起一角,天气格外的明媚,热烈的阳光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折射出不规则图形投落在江初的桌子上,泾渭分明,明暗清晰。 “感谢大佬。”许景回过头朝江初合掌拜谢。 江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习惯了江初这副样子,转而把注意力放在顾执这边。 “我天,你脸红成这样,不会是得禽流感了吧?”许景被那张病气覆盖的面容吓了一跳,把他能出气的器官都捂严实了说:“你最近是不是吃鸡肉了。” 顾执头也不抬的说:“是啊,早上还吃了,你最好离我远点。” 许景是个头脑简单的二货,全然没明白顾执这是在下逐客令是懒得搭理他的意思。 他惊恐的向后一仰,保持距离捂得更严实了,善意的提醒江初说:“你也离远点,他吃鸡肉了” 江初被他的天真打败,无奈的说:“禽流感还没有人传人。” 然而他的解释并没有帮到顾执,反而让这货笃定顾执得禽流感了。 顾执:“……” 他怂了怂鼻子正要解释,上课铃响了,顾执想了想,在凌乱的草稿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没得禽流感,是昨晚踹被子了。 他把草稿本挪到江初那边,敲了敲纸面,提醒他看那里。 等到江初目光投上去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解释,而且一个大男生半夜揣被子这种行为也过于幼稚了。 他慌忙的把那一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塞进桌子里。 江初本来准备在那行字下面回他。结果顾执病中反应仍然神速,眼疾手快的“销赃”了,还把草稿本整个收了回来。 江初把手里的笔丢进笔袋里,顺势凑过去,倾斜着大半个身体,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顾执的耳侧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靠...... 顾执反射弧有点长,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有点懵,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往后让,但反应跟不上脑子,生生的把原本想“拉开”的距离,变成了“亲密接触” 江初脑门被人撞了一下,也有点懵,等他缓过来的时候,前排的两人正一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两。 李茂感觉可能不妙,赶紧掰着许景的脑袋,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 但许景显然不是能闲的下来的人,才不过几秒钟,就看见他脑袋就塞到李茂那边,小声说:“为什么江初只和顾执说话啊?” 李茂比许景要镇定多了,闻言也小声说了句:“顾执人缘好,江初愿意跟他说话也不奇怪。” 许景想了想说:“也是。”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那他们两为什么要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话音刚落,他的椅子就猛的被人从后面踹了一下。 他不知道是顾执踹的还是江初踹的,这会儿他并不敢回头,想到江初一惯的眼神,他心里就犯怵。 李茂没他这么没出息,仗着“官职”在身,小心的回过头悄悄地看了一眼。 谁知道后座的人也抬眼看他,眼神异常可怕。 似乎传达的意思是——放你妈的屁。 李茂慌了慌神,连忙把许景这颗带毒的脑袋推开,肉眼可见的要跟着二货划清界限。 第14章 雨季 这一年的清明,南川断续下了一场持续三天的雨,活像头顶上空装着一台洒水机。 学校依照教育局的通知,在清明节这天放了一天假。 当然像南川一中这样的学校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被迫“停业”的假期。课桌里终于被试卷塞满的时候,最后一门课后作业也跟着布置完毕,全班四十多条牲口整齐划一的后仰着呈“生无可恋”状。 “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真还不如上课。”许景捶胸顿足的将试卷一股脑的塞进书包里跟他同桌哀嚎:“要么你再组织一次集体活动?” 他指的是大歌唱家那次的刷题的活动。 李茂指着外头说:“这天气,出去都能演偶像剧了。” 许景盯着外面“啪嗒啪嗒”的雨景欣赏了一会儿,回头跟顾执说:“你有什么想法?反正这么多卷子我一天肯定是做不完的。” 顾执转开钢笔的笔帽,正准备写题,闻言略带敷衍的说:“你有话就直说。” 许景就喜欢估值这样的:“知我者顾执也,你明天在家吗?我能不能带试卷去看你。” 他歪着脑袋往后凑,这会儿教室内外都乱哄哄的,他嗓门大说话的声音自带欢呼,跟他说话的人会自动抬眸。 许景见有戏,拢了拢校服袖子,说:“我带上全部家当明天去看你,物理和英语靠你了,成不。” 顾执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思考试卷上的题,还是考虑许景的全部家当值不值这两门课。 倒是江初难得开口说话,提醒他道:“明天清明节。” 许景想着试卷的事,一时没明白过来,顺着江初的话就往下说:“那正好我陪你过节了。” 江初见他听不懂人话,放弃了提醒,对他来说和人交流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他垂眸从笔袋里挑出一只笔,翻开试卷,外面的雨这会儿有点大,很多人都选择在教室里刷题等雨停下来,或者等爸妈下班过来接,江初属于前者。 顾执一边审题咬着笔杆含糊不清的说:“算了吧,没听说有活人过清明节的,你还是不要开这个先例的好。” 他说完这句话,很明显的感觉江初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但仅仅只有片刻。 许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合适,但试卷写不完更不合适,他只好硬着头皮退而求其次:“那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顾执搓了搓鼻子说:“随你。” 许景这才又转过头跟他前座的人聊起来。 顾执觉得他这个人没心没肺的,漆黑的后脑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像闯入敌营的士兵。 他低下头写了没多一会儿就没了兴致,雨下的有点烦躁,即使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里,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依然清晰的很。 他伸了个懒腰,不经意见撇过头看见江初居然已经在同样的时间里,已经做到了第三页了。 不愧是年纪第一,顾执心想。 因为有了对比,更受打击,顾执甚至恹恹的把试卷都收了起来,伏在桌子上,看江初低着头,钢笔在他手指间时不时的转两下,然后每转动一次就像是打开做题的开关,没一会儿,一页又做完了。 顾执心想,这开关很灵的样子,我回去也试试。 他无聊的盯着他同桌的试卷看了一会儿,然后就从试卷转移到他写字的手。 他依稀记得江初的手指经常沾染大量的铅笔灰的痕迹,但他写题一直都用的是钢笔,也不知道那灰是从哪里来的。 他天马行空的胡乱想着,不知不觉的向江初伸去了魔抓,还没意识到自己莽撞就被人一把抓个正着。 江初右手拿着笔还保持书写的姿势,左手却已经抓住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 顾执的手被他抓在手里,慌乱中轻轻蜷了一下。 顾执眼神飘忽了一下,没头没尾的说:“我借你试卷看一下。” 江初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但却没打算拆穿。他松开手往后让了让,意思是想看什么就看。 顾执说了句谎话,自然不明白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你干嘛?”顾执问他。 江初很想把他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无奈的拿起试卷拍在顾执桌上:“不是要看么?看吧。” 顾执:“……” 话赶话的到了这里,不看也不合适,他拿过江初的试卷,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停。 顾茜知道他今天没带雨伞,中午的时候就说下午放学过来接他,他还没有固执到宁愿淋雨也不麻烦亲妈的地步,欣然接受。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正要掏手机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 打开一看,果然顾茜给他发的短信,说到了学校停车场了。 此时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教室里的人也只剩下三五个。 顾执抬头环顾了一眼,除了几个女生,就只剩他跟江初两个男生。 顾执在手机上回了一句【等我一下】 “你什么时候走?”顾执看了一眼窗外诚实的说:“看起来这雨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 江初也朝外面看了一眼。闻言,把书包收拾了一下说:“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早上出门拿货他走得急,又没下雨,所以出门忘了带雨伞,至于江旭阳,江初心想,他就算没有出差,自己也不会打电话给他。 他和顾执不一样,他宁愿淋雨回去。 “我妈来接我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让她顺路送你一下。”直觉告诉他,不会有人来接江初。 当然了,江初磨蹭到现在都还没走,就是在等雨停,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江初想也没想就说:“不用,学校便利店可以买伞。” 顾执“哦”了一声,心想今天这种情况,你要能买到伞,我当你面把它吃了。 因为下雨两人绕了个弯从艺术楼那边的长廊兜了一圈才到。 便利店在校门的南面,停车场在北面,所以两人穿过艺术楼就得分道扬镳。 顾执一路小跑到停车场,顾茜开着双闪,他一眼就看到了顾茜停车的位置。 顾茜急忙拿车里干净的衣服让他把湿外套换了,然后抽了几张纸巾拿给他擦头发上的雨水。 顾执接过纸巾擦了一下脸问:“车上有多的伞吗?” 顾茜跟不上他的思维,但还是依照这话把后排的雨伞拿给了他。 顾执解释了一下:“我同学没带伞,在那边,我给他送过去就来。” 顾执伸手去拉车门,顾茜说:“那你叫他过来,我们送他一下不就成了。” 顾执摆摆手没说话,又朝雨里跑了。 江初的性格在不麻烦别人这一方面跟他其实很像,所以他很明白当自己提出送江初回家,江初想也不想就拒绝的心理。 * 江初在便利店门口的大棚伞下面,拨弄额前凝在一起的湿发,身旁有两个跟他一样没买到雨伞又没人接的别的班同学。 这种天气让学生捶胸顿足,倒是让便利店的老板发了一笔横财,半年都没卖出去的雨衣雨伞,今天都早早的卖空了。 旁边的两个人一边抱怨天气阴晴不定,一边抱怨家长加班出差不管小孩。 江初在一旁听着,他没什么可抱怨的,比起放学那阵子,这会儿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却仍然没有要彻底停下来的意思。 春天的雨水就是这样绵延不断,没完没了的让人烦躁。 他不打算傻等了,准备脱了校服外套把书包裹起来,然后直接冲进雨里。 刚要起势,就看见朦胧的雨雾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举着伞朝这边飞奔,身影越来越近,那人的样子就越来越清晰。 “唉,还好你没走。”顾执挪到大棚伞下面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然我就白跑了一趟。”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喘音,江初借着便利店门牌上LED灯散发的微末光线看见顾执因为疾跑红成一片的脸和湿了半边的校服外套。 顾执顺着他的目光拎着校服衣摆抖了抖,有些尴尬的说:“我妈给我带了外套,我等会换了就成。” 他喘了一会儿,终于直起腰,把伞塞进他手里说:“要是觉得感动,就贡献一张英语试卷。” 江初站在原地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等他缓过来的时候,顾执已经跑没影了。只有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雨伞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顾茜扶着方向盘在雨中不疾不徐的缓慢前行,因为视线不佳,一路堵的跟乌龟爬行一样,硬是把十分钟的路开了半个小时。 中间还有一次熄火了,顾茜看着儿子着急送伞的样子,就着温馨的车载音乐打趣的问:“给小姑娘送伞吧,跑的这么快。” 顾执正在喝顾茜带过来的热牛奶,闻言猛的呛了一口。 顾茜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笑着说:“慢点喝。” 顾执擦了擦嘴解释:“不是的,是我同桌,他是个男生。” 顾茜“哦”了一声,就没在继续,不知为何,顾执总觉得她这声“哦”不是表面的意思,而是类似于“是吗?”这种不太信任的疑问句。 顾执余光瞥了她一眼,从她笑而不语的表情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回到家顾执迫不及待的钻进了洗手间。把一身的湿衣服换掉后,随意的穿了套家居服,出来的时候拿着毛巾胡乱的擦着头发。 顾茜的声音传进客厅:“刚刚你手机响了两声。” 顾执狐疑的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心想这时候谁会找他。 他点了两下屏幕,没反应,所以估计是低电量提醒的声音。 他把手机丢床头充电转身出了房间。 直到很晚的时候,他做题做累了,想躺下去赖会儿床才记起还在充电的手机。 此时电量已经显示百分百。开机后刷了一会儿小游戏,发现总卡在同一个关卡,就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顺手抹掉了游戏界面又打开了音乐软件,看了一眼手机左上方的时间,又兴致缺缺的退了出来。 绕了一圈,决定看看班级群的哀嚎解乏。刚点开微信,江初的三条信息就跳了出来。 顾执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顺手拉个枕头垫在下巴上,伸手戳开对话框,江初的三条信息分别是 【谢了】 【后天还你】 还有一条是十分钟前发来的一张图片。 顾执点开放大,是下午他没写完的后半张英语卷。 顾执想回个不客气,正要发送,又觉得这句不客气实在是客气得很。于是删了又换成回复第二条不着急,临发送前的一刻又给删了。 顾执有些莫名其妙的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在床上胡乱的滚了几圈后又规规矩矩的坐起来,重新拿起手机回了句【你在干嘛?】 那头的人显然没他这么纠结,很快就回复了他。还是一张图片。 昏黄的灯光下,铺着一张物理试卷,看起来是刚开始写,但顾执的目光被照片角落里误入镜头的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吸引了目光。 他放大了看,才发现试卷的一角压着的那团毛线是一只蜷着身体缩成一团拿江初试卷做垫被的白猫。从照片上来看,这家伙大概继承了他主人的特征,睡觉的时候也是前爪罩着脑袋。 照片只拍到了半边,顾执没头没尾的回了句【是你养的么?】 江初:【什么我养的?】 江初的注意力放在试卷上,没听懂顾执的意思。 顾执点开照片编辑了一下,在白猫的位置画了个标记后又发出去提醒道【猫啊】 而在手机的另一头,江初看着这两个字,做题的笔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目光顺势落在了酣睡的白猫身上。它眯着眼伴随着一声声的“呼噜”肚子上的白毛跟着一起一伏。 他伸手去戳了戳它的肚子,白猫在他的试卷上扫了一下尾巴表示抗议,但仍然睡得憨。 江初把镜头拉过去,对着它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第15章 吕颂 顾执很小时候跟奶奶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最初的童年时光是被隔代老人填满的。 那时候他刚上小学,不像其他小孩有兄弟姐妹和父母在身边。离开学校他就是形单影只,奶奶不知道听谁说养只小宠物能陪伴小孩子,于是没多久,家里就多了一只猫和一条狗。 只是它们来了没两年奶奶就去世了,那只狗在医院门口守了几天之后就平白消失了,而那只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肥猫也在老人葬礼后,被顾霄托给了隔壁邻居。 从那之后顾执就再也没见过它们。 猫猫狗狗的都是很有灵性的东西,童年的一猫一狗是老人带回来的,所以她离开了,它们也走了。 顾茜曾在他的行李箱里看见过祖孙两抱着猫狗的老照片。那是不管他搬家多少次都没落下的东西。 她曾辗转打听到一点顾执小时候的事情,很可笑,明明是她儿子,这些事她却要从别人口中得知。 自那之后,她跟顾执提过很多次想在家里养只猫或者养只狗,但每每顾执都以麻烦给回绝了。 他可以接受顾茜的煞费苦心,却不想接受她递上来试图替代过去的任何东西,照片里的猫狗和胖矮的老人,他们是顾执那一段岁月里的温馨。 而现在也是清晰的,他不需要被人去刻意平衡。 顾执怔怔的看着白猫的照片发了会儿呆,再没了聊天的兴致,那头的人发完照片就也没了动静。 不过跟顾执不一样,江初不是没了聊天的兴致,而是又跟江旭阳吵了一架。 江旭阳回来的很晚,大概是应酬不顺,点酒后颓态。 江初听到楼下的客厅里传来江旭阳打电话的声音,动静大的像吵架似的,就知道他又在跟某个比自己都大不了两岁的女朋友吵架。 他很反感江旭阳,也反感他的的女朋友们,光是他见过的就有一只手那么多,以前在学校他惹了事,校方打电话要求江旭阳出面,他都会打发别人去,而这个别人正是他交往的那些人。 后来江初因为这事跟江旭阳大闹过一次,那之后,江旭阳收敛了很多。 但这却让江初产生一种拳头是能解决很多问题的念头。 江旭阳的声音带着酒后微醺的气音,自带扩音效果,越说嗓门越大,江初不耐烦的放下笔,开了门冲楼下很大声的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小点声,不看看几点了。” 大概是受了气,临界江旭阳的底线,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难听的话,他索性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扯着嗓子冲楼上喊:“你造反了么,我在我自己家,想干嘛就干嘛。” 江初确定他这个反应是在别处受挫了,顿时心里的烦躁消减了一半,他并没想搭理楼下正在发火的男人。只是“啪”的一声,猛地把门给关上,带动着空气中流动的风都跟着抖了抖。 江旭阳见江初不搭理自己,又兀自拿着手机嚎了一会儿才逐渐归于平静。 这天江初睡得并不好,夜里好几次都是噩梦惊醒,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而后便把自己整个蒙在被子里完全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直到保姆张阿姨敲他房门的时候,他才带着浓厚的起床气爬起来,揉眼一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八点了。 江旭阳不知道是早起出去了还是昨晚打完电话出去一夜没回来,不过据他猜测应该是后者,这会儿家里的活物只有张阿姨和他两个人,外加那只楼上楼下四处巡逻的猫主子。 那猫大概也是个外貌主义协会的,只要江初在家,他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张阿姨下楼给他拆了一包小鱼干,它屁癫屁颠的跑进厨房。张阿姨将近五十岁了,从江初被江旭阳带回来开始,她就一直照顾他。 都说没妈的孩子可怜,江初不仅没妈,这个爸也一塌糊涂。 “小初。”张阿姨系着围裙在厨房热早餐,看见江初下楼,跟他打了个招呼说:“早饭马上就好了。” 他昨晚睡得太晚,这会儿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听见张阿姨的声音,才回了点神,轻轻地“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桌上的早点已经放好了。 他余光瞥见门口换下来的拖鞋,在想等会出门的事。 后面传来动静,张阿姨从厨房里探出头说:“张总早上很早就出去了,我看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就没太早上去叫你。” 张阿姨口头上跟他解释,实际上她清楚,这父子俩基本上是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跟是早醒的还是睡的晚都没关系。 江初拿起盘子里的包子塞进了嘴里,嚼了几口想到了什么,说:“张阿姨,昨晚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张阿姨连连摆手说:“哪有哪有。”然后就拿起厨房角落的猫粮给另一位祖宗准备早饭,弄完之后估摸着江初应该也吃好饭了,才重新回到客厅。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据递给江初,说:“是你爸爸昨天叮嘱我定的,他晓得你今天要去看你妈妈。” 江初听她说话有些不自在就知道这事八成跟江旭阳没关系,他妈妈都去世十多年了,江旭阳估计连她的墓地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会在清明节记得订上一束吕颂生前喜欢的向日葵? 所以江初拿到单据的瞬间就知道是她自作主张想着缓和他们的关系自己掏钱买的。江初没有拆穿她,而是难得的顺了她的意浅淡的笑了一下。 善意的谎言总是会叫人不忍揭它背后的真相。 张阿姨悬在心里的一口气倏然放了下去,不自然的笑着说:“都是江总吩咐的。” 江初妈妈长什么样,她只在照片上看到过,是在某一次收拾江初房间的时候在桌子上放着,大概是他拿出来一时忘了放回去。 江初的眉眼跟她很像,都是那种冷冷淡淡的神情,照片拍的时候大概照片里的人也才二十多岁的样子,乌黑卷曲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手里抱着一束开得正盛的向日葵,鹅黄色的连衣裙衬的她皮肤娇嫩白皙。 曾经肯定是个绝色的美人,这一点看江初也能看得出来。她还有个如港星一样好听的名字,叫吕颂。 张阿姨照顾江初没多久就知道吕颂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书上都说红颜薄命。按江旭阳的生活条件来看,她大约是什么绝症之类的不治之症。 她就是一个照顾孩子的保姆,并不会多嘴去问雇主的家事,只是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总会慢慢知道些,一开始是江旭阳刚接回江初那半年,她收拾家的时候频繁的发现各种机构的鉴定证书,并非是亲子鉴定,她无意看到过的是关于精神类的鉴定,虽然每一份鉴定证书上都标注的是否。但那段时间家里的书房隔段时间就会出现这种定西。 大概是折腾够了,足足半年这些证书才彻底被清理,而在江初外婆一开始频繁的电话中她大概也能猜得出江初的妈妈并非是生病,而是因为意外,她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发展到最后酿成了她自己的惨剧。 江初的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夏天穿短袖就会看得见。听他外婆说就是那时候跟吕颂抢水果刀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的。 张阿姨站在门口叮嘱:“你路上慢点,中午早点回来吃饭。” 在旁人看来,张阿姨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试图用生活的温情让他能活的不那么自抑,然而她终究是旁人,是个拿钱干活的保姆,许多话她没法开口。 江初一如既往的“嗯”了一声,低压压的语气听不出他情绪的好坏。直到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在花店里拿了花,张阿姨才收到花店的信息: 【感谢选择xx花艺,您的鲜花已取走,欢迎再次订购】。 紧接着又有一条短信: 【支付宝账户189xxxxxxxx于04月05日10:31向您尾号2233账户完成交易人民币500元,余额...】 不用想就知道早上的话江初连个标点符号都没信,这个孩子把什么都划的泾渭分明,从不接受任何人伸出来的援手。 江初从墓园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在昨天半夜终于停了,这会儿路上还是湿压压的一片,公交车轮胎压过一片积水的小水洼,溅起一片浑浊,惊得等车的行人尖叫着跳了起来。一边骂什么破公交,一边往车上挤。 江初坐在车站等下一辆,看着他们觉得这种行为很好笑,但尖锐的声音叫人听了心里厌烦。他又默默的把耳机插上。 班级打扮群没什么动静,李茂的小群倒是一片欢腾,他点开看了看,基本上还是平时话多的那几个,以许景和李茂为首。就一天假期二班压榨式的作业量到底合不合适展开了长达百条的讨论。 当然这种非官方的辩论赛在他们班已经见怪不怪了,大概是这个话题也很无聊,正好江初等的车也来了,他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去之后再看手机,之前的话题已经被刷下去了。 群里最新一轮的讨论是一道超纲的数学题。 连李茂也表示自己做不出来。 李壮壮问:【你们是不是没问过顾执和江初,这两大神肯定写了,谁艾特他们一下啊】 然后群里清一色的艾特了顾执,并队形统一的称呼【大腿】 没过两秒钟,许景就跳出来,说:【别指望了,没戏,】 李茂:【?】 然后底下六七个人又统一复制了李茂的问号。 许景:【我刚给顾执打过电话,他也没做出来。】 沉默了片刻后,李茂学李壮壮,也编辑了一条发出去;【那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江初了,谁艾特他一下。】 然而跟之前不一样,这句话过去五分钟也没人回应。 其他人是没敢,顾执是没注意到这条消息。他正咬着笔头抓耳挠腮的思考,笔帽都要被咬断了,也没想出来。 不得不佩服出卷老师真的是绝,高二的知识点都敢往上印,美其名曰在题目的上方用很小的字号提醒,附加竞赛题。 顾执初三的时候还拿过榕城市数学竞赛的二等奖,到了这里,却频频在数学上翻车。无奈之下只好找人帮忙。 他顺手拍了张照片私信发给了江初。 然后打发时间去客厅喝了杯水,又伸长脑袋去看顾茜在厨房干什么,兜了一圈跟巡逻似的又回了房间。 江初发了一段很长的语音。 顾执怕吵到外面,就塞上了耳机,江初的声音不是很大,周围还有嘈乱的杂音,但说到重点部分的时候可以听的出他刻意的提高了音量。 他按照江初的提示在草稿纸上算了两遍才算出来,算出答案后有一种“老子征服了天下”的感觉。 为了表示自己听一遍就懂了,还很臭屁的把解题过程拍全了,发给江初邀功:【你的这种教学方式,放眼二班,除了我你能找出第二个能懂的?】 他在自夸的时候还不忘过河拆迁的损江初一句。 结果江初根本不在意,给他回个:【因材施教】以此勉励。 顾执鼻子翘上天了,顺手一甩,把答案甩进群里,喂养那堆嗷嗷待哺的饿狼。 许景:“???是谁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这就搞定了?” 顾执隔着屏幕翻了个白眼,心说当然是大师。 随着这题答案的横空出世安静的群又一下子热闹起来。 顾执退出群,这才给江初打字:【你在外面啊?】 发送出去后,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 倒是江初没在意:【去看我妈了。】 顾执想起贺雯的话。 “江初的情况有点特殊,和你有一点类似。” 顾执不知道是哪个类似,自动归类为父母离婚,加上今天放假,他乘着休息时间去看他妈妈也是正常,倒是把清明这个节日忘得干净。 他回到:【哦,那问阿姨好。】 江初:“......” 过了良久江初才回了个:“不用了。” 顾执觉得江初有点莫名其妙,他这句话明显就是客气一下的意思,你哪怕回个好也行啊,又不是真的叫你非要问上。 那时候的顾执并不知道江初去的地方是陵园,他那句不经意的客气是江初第一次收到有人跟他说“问她好”。 第16章 合作 因为物理老师出了点事,二班的物理课这学期上了一个月不到就突然换了个人。起初贺雯还担心会影响他们成绩,但两次月考成绩出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本来南川一中就是重理科。四个快班其中有三个都是理科强化班,四班相对平均一点。在乏善可陈的理科中,物理直接杀出重围。 * 学生的日常很简单,不过就是笔袋里的笔越屯越多,桌角的试卷越堆越厚,垃圾桶里的空饮料瓶越来越满。 南川是个很奇怪的城市,外套刚脱就直接换上短袖,连个让人过度适应的机会都没有,然后就被盛夏悠长的蝉鸣敲击着耳膜的聒噪。 午休的时候贺雯拿了本教案,从政教处踩着高跟鞋来到教室。 教室里几乎都是午休的人,原本这个时间就寂寥廖的,头顶的风扇有规律的摆动着扇叶,呈现一片只有盛夏里才会有的安宁。 顾执没有午睡的习惯,但他也趴在桌子上,额头下垫本书,两只手藏在桌肚底下玩手机里的数独游戏。 二班很少查手机,一来是这些孩子相比普通班而言要自觉很多,要是某一次考试拖垮了班级平均分,就会很自觉点在一段时间里比旁人都要发奋。 二来是因为他们班不少住校生,手机还要跟家里联系。 当然查的少不等于不查。 许景这学期就已经被没收两个手机了,他爸下了最后通牒,要是再因为手机的事接到班主任电话,高中三年都别想用手机。 因此许景在一切潘主任有可能出现的时间段都坚决不碰手机。 贺雯站在讲台边,清了清嗓子。 她的声音一惯的提神醒脑,把午后骄阳带来的困意驱逐了大半:“都醒一醒了,有两个事跟大家说一下。” 趴着睡觉的人醒了大半,在一片哈欠和抱怨声里,顾执仰着脸看向讲台。手还在下面手机上点来点去,就听见贺雯说:“学校近期有一个英国学校的代表团来我们学校参观,咱们班可能会有两个插班生进来听一周的课” 有个刚睡醒的同学问:“我们班要来老外了?” 贺雯说:“人家有名字,什么老外,咱们代表的是中国年轻一代的中坚力量。不要叫老外看了笑话。” 同学:“……” 贺雯没好气的说:“被你们气的也跑偏了。” 许景逮着机会问:“需要我做什么来展示我们的强大吗?” 不知道谁咕哝了一句“你把试卷分数藏好别让他们看见就成。”引来一群人的哄笑。 许景很有奉献精神,完全不把别人的笑放在心上。连连说“那是一定。” “这次为了向英国的学生展示我们学校的各方面素质,校方决定让两名学生作为学生代表全程参与。很荣幸啊,这两个名额都落在了咱们班。”贺雯说。 教室里哄笑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贺雯大中午的这是来“抓壮丁”来了。 这下没睡醒的那几个听了这话也彻底清醒了,都低着头不敢看贺雯,默默的在心里祈祷“别选我,别选我。” 实在不是他们谦虚,而是生在快班,谁都很有可能被拎起来。贺雯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后排。 “顾执。” 听到名字,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回过头。 “我们校网站和市报刊都需要拍一些素材宣传,我记得你摄影还不错。放学你去器材室老师那里去借一下相机。” 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把事情给安排了。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立刻鼓掌恭喜。 在一群凌乱的掌声中,顾执看见江初居然也跟着鼓掌,而且隐忍着嘴角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靠,顾执心想,你给我等着。 “另外,还有一个名额……”。贺雯非常擅长营造那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气氛,故作神秘打量,好像谁都有可能随时被教出来。 班里霎时又出现了几分钟前那种各自祈祷的奇怪的安静。 “老师。”顾执突然喊了一声,他把手机丢桌肚里,站起来说:“还有个名额江初合适。” 贺雯愣了一下。 顾执接着说说:“江初英语好,在老外,额不是,在外国同学面前正好能展示我们学校的外语实力。而且,万一要是遇到我一时答不上来的问题,江初还能救场。”他活学活用,连假设性的问题都想好了,显然是不打算让贺雯反驳了。 可是,江初成绩是好,也的确有能力救场,但他好的是笔试,他那性格跟人普通话都说不了几句,能在英国代表团面前展示什么玩意。 贺雯心想,你看你就是有意的。 想归想,她知道顾执不是会胡闹的人。 然而顾执知道贺雯在犹豫,他机智的很,在贺雯开口之前,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问:“大家觉得呢?” “行啊,行” “江初英语好一定会给我们二班争光。” “而且形象好,说不定能给咱们校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群牲畜,只要自己能不去,谁去都行,就连“江初性格好,适合外交”这种鬼话都有人说。 顾执看着还在一脸懵的江初,他心想,叫你幸灾乐祸,报应到自己头上了吧。 贺雯扶额,一阵窒息,原本她是想让赵一成去的,被顾执一搅和,现在再更改的话也不合适了。 贺雯瞥了江初一眼说:那就江初吧,顾执你等会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赵一成不知道是不是从刚刚贺雯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顺着她的话,回头看了江初一眼。 “老师。”许景突然喊了一声。 贺雯被他喊的头疼,没好气的问:“什么事?” 许景:“你刚刚说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事啊。” 贺雯在心里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操心操多了,脑子都不太够用了。 “啊,对,还有一件事,暑期的两个比赛,一个是艺术类的,还有一个是数学竞赛,艺术类的比赛,你们这些些四肢不调,五音不全的就别凑合了,至于数学竞赛,学校对咱们班的要求是全部报名。”贺雯看了一眼赵一成,说:“数学课代表配合老师督促一下大家。” 闻言他“哦”了一声。但很快就随其他的人一样发出一阵冗长的尾音,跟着哭唧唧的说:“啊......才五月。” “叫也没用,谁叫你们生在快班,不想报名的,可以去平行班,他们是自愿参加的。” “......” 这话一说,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安静中透着点无奈,都是宁当凤尾,不做鸡头。 但毕竟还都是十几岁的人,本能的会产生反抗,即使知道并没有什么用,但这种反抗又夹杂着一点自己与平行班被区别对待的骄傲。 “好了,你们继续午睡吧。”贺雯宣布完事情,踩着高跟鞋出了教室。 “......” 这踏马的谁还能睡得着?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全班都跟着掏数学卷,埋头伏在桌子上,笔尖书写的沙沙声立刻淹没了头顶扇叶的声音。 一中从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到下午第一节 课预备铃响,中间的时间长达两个小时,现在刚过去一半。中午的时间,所有班的班主任都会去教室里巡视一趟,除了抓疯闹不休息的同学,也顺便抓抓沉迷手机游戏的那些。 顾执一路经过的时候,看到好几个班的班主任在教室外面训人。他忍住好奇跟在贺雯身后,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这两师生,贺雯开门见山的说:“说说看,为什么让江初参与。他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顾执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问:“老师是想让赵一成去么?” 贺雯有些意外,她可从头到尾没提过赵一成的名字:“赵一成有出国的经历,口语方面比较强,他确实适合。” 顾执说:“那老师你承认了。” 贺雯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没好气的问:“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顾执有些尴尬:“您让我平时多帮帮江初,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还有呢?”贺雯问。 顾执顿了顿大言不惭的说:“我觉得江初比赵一成合适。赵一成争强好胜,在学习上是好事,但在与人交流,尤其是和文化差异巨大的国外学校代表团的交流中万一造成外方学校师生的误会,得不偿失啊。” “所以我才把另一个名额给了你。” 顾执顿了一下,没想到贺雯会拿他百搭,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贺雯接着若有所思的说:“你还能想这么远的事呢?” 他哪里想到那么远,临时急中生智胡编乱造的。不过不得不说他逻辑很强,居然让贺雯信了。 顾执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哭笑不得:“老师还有事么?” 贺雯看了一眼手表,说:“没了,就想听听你的想法,回去吧,照片拍好点。” 顾执点点头。 他出来的时候,“巡班”的老师们也都回来了,在门口就碰上好几个,顾执认识的不认识的统一都叫“老师好。” 刚过拐角,就看见数学老师身后跟着赵一成。 他看到顾执明显一愣,写在脸上的尴尬很快就一扫而过,下一秒,就抬高音量说:“董老师,暑期的竞赛您有什么资料推荐吗?好多同学都在等着买。” 董鑫扶了扶眼镜,哑声说:“你跟我去拿点卷子印一下发给同学们,其他资料过了期末考再说。” “好,谢谢老师。”赵一成跟着董鑫进了办公室。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办公室里跟贺雯说赵一成争强好胜,背后说人总是心虚。他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迫使他回头,不料赵一成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交汇,然后各自心虚的收了回去。 第17章 飞沫 学校的天空总是有一半沉浸在浓郁的阴影里,苍郁的梧桐环绕着操场,把教学楼藏在温柔的盛夏里。 上课前十分钟的操场意外的热闹,顾执出了贺雯办公室的门走到一半调了个头,朝小卖部的方向小跑过去,得罪了人好歹得表示表示,尤其是江初这种不好惹的。 先前江初跟着其他同学鼓掌,说到底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但他后来的举动,就有点坑人的意思了。 在和他这位高冷的同桌相处下来,他发现,其实江初也有弱点,而且弱点暴露的很明显,极其容易攻陷。 他在面对别人的嘲讽和冷漠或者崇拜这种情绪里,通常会用高冷的外壳来抵御,但如果是不经意的照顾和帮助会让他生出茫然的感觉,这时候的江初就会有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表现,顾执隐约的感觉这种时候江初会对自己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这种做哥哥的感觉会让他极其得意。 顾执越想越觉得有趣,从小卖部的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可乐回了教室。 如他所料,江初正在等他“回来送死。” 顾执远远地在教室门口就看见他那张万年冰山脸正阴沉沉的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身体略微有点倾斜,靠在椅背上。在他半径一米之内,没有活物。 顾执不由得后背一凉,心情比手里的可乐还凉。 “我不怂”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壮了胆之后,笑嘻嘻的穿过过道,回到座位,很有先见之明的把可乐放他面前:“我特意选的,小卖部最后一瓶,从七班体委手里抢回来的。” 江初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的另一瓶,并不接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说:“我不去。” 顾执心说,你跟我有有个屁用,你有本事用这态度跟贺雯说啊,但他转念一想,这货说不定还真敢。 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换了个说法,问:“为什么不去?” 江初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不喜欢。” 顾执没想到理由竟然如此简单粗暴,一时有些愣住,片刻后才道:“呵呵,我竟无言以对。” 江初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可乐,仿佛那是毒药,垂眸说:“你去跟贺雯说。” 顾执刚从贺雯办公室出来,而且以充分的理由说服了贺雯觉得江初更合适。现在让他又去说江初不合适? 顾执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感觉那玩意儿可能会因此不保。 “干什么要我去,你要说你自己去说。”顾执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将自己的那点心虚在拉环拉开的瞬间掩盖了过去。 “你惹的事。”江初给的理由也很充分。 他不是不敢去,只是一想到他只要去了,贺雯准会从个人,从班级,从学校,甚至能上升到祖国的荣誉上来,全方位的跟他解释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他最讨厌就是听别人说教,他一听这个就头大。 从小到大,他看不上那些跟他说教的大人,大人也不喜欢他。他总是能精准的踩到老师的每个雷区。他不觉得贺雯会例外。 “所以我这不是给你补偿了么?”顾执把他桌上的可乐也打开了,他知道江初吃软不吃硬,决定换个思路。 他把在办公室里跟贺雯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添油加醋的说你在能让我不怯场,说到这,顾执偷偷瞄了他一眼,果然见他松动了一些,又加了把劲说:“你就帮帮我呗,我跟赵一成真没办法搭档。” 顾执说着拿起手里的可乐去跟他碰杯。江初没搭理他,抬脚准备出去的时候,被右侧的人影挡住了去路。 顾执心说,是哪路好汉,连江初的路都敢挡,一抬头就看见赵一成顺着小组发卷子正好发到他们这一排。 顾执咽了一半的可乐猛地呛了出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他想,这人是曹操么,怎么每次说到他他就出现。 赵一成打破尴尬,他说:“这是董老师印的历年竞赛真题卷,每人一套。” 明显是句废话,在赵一成嘴里居然显示出几分骄傲,顾执心说,我们是不识字么。 他刚想说谢谢,就听见赵一成冲江初说:“英国的交流生明天就到校了,二班下个月的流动红旗就靠你了。” 顾执:“.......” 江初破天荒的没发脾气,又坐了回去,终于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以嘴巴被占了为由,拒不说话。 赵一成说话音量不小,被刚从教室后门进来的许景听见了,立刻凑了上来,作死的说:“那是一定的,为班级争光是我们每一个积极向上的少年应该做的事。” 顾执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个二百五,赶紧闭嘴吧。 但他的心声显然没有被许景听见,很快注意力又被赵一成手里的试卷吸引去了,翻了翻又丢了回去,惊讶道:“靠,要不要人活了。” 教室里的人打打闹闹的从前门闹到后门,叽叽喳喳的声音冲散了僵持在后排的尴尬,许景不情不愿的拿着试卷,嘀咕到底哪年才能取消竞赛这么变态的加分项目。 顾执抿了一下嘴唇,吃了个瘪,刚想继续上一个话题的时候,抬眸看见江初仰着头喝完了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可乐。 顾执眯起眼睛,眼前开始变得混沌起来,模糊的人影在他眼皮底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被捏扁的可乐瓶精准的投到角落的垃圾桶里。 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确定江初同意了。 * 周一的早自习结束后有30分钟的时间,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早操和升旗会占据15分钟,剩下15分钟相当于课间休息。 这周正好碰上英国代表团访校,校长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站在朝阳下抑扬顿挫的念了好几千字的稿,直到上课前五分钟,他才意犹未尽的结语:“希望大家新的一周继续奋进,不忘初心。” 解散的时候许景自然地想往后靠,但一想到身后是江初,动作打了个弯,往顾执身上挂。 顾执灵巧的让了一步,江初在他身后拎了一下他校服的后领,说:“不是体委么。” “体委也经不起这么晒啊。”许景说:“那学校什么背景?让咱们学校起这么大阵仗?” 顾执跟着他们往教室方向走,乌泱泱的人把通往知行楼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可能是英国的一中吧。”顾执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像南川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普通学校进不来。 “英国有一个我们学校的对口校,这次来的就是这个学校的代表团。”江初低头划着手机。低沉的声音淹没在哄闹声中。 “嗯?”顾执和许景都好奇的回过头。 “你怎么知道?”许景嚷嚷着问。 大部队都在往一个方向流窜,速度慢的像是乌龟爬行,顾执从江初手里拿过手机,果然看见学校网站的最新讯息已经更新。 “作弊”顾执咕哝着把手机还给他。 江初接过来的时候,许景正好被旁边的人挤了一下,他扭头瞄见一只手机,正想看看手机里有什么的时候就看见顾执眼疾手快的先一步锁上屏了。 “哎...”许景插着兜抬了抬下巴,不怀好意的问:“你两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看的?” 顾执刚想解释,江初就闷声闷气的说了句:“你猜。” 顾执:“......” 下一刻就看见许景伸出手去抢,一副非看不可的架势。 许景此人,好奇心比责任心要重,不过要是知道吊着他胃口的就是校网上的一条资讯,估计得气到吐血。 三人前脚刚进教室,上课铃就响了,校长在时间管理这一方面,把全校一千多个学生都拿捏得死死的。,呜呼哀哉丝毫不起作用。 * 顾执跟江初正式合作的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果然如顾执所料,那边的学生代表有好几个“事儿精”,顾执到还好,他担任着摄像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举着相机,没什么太多机会跟他们交流。 江初作为一中学习的扛把子,但凡是跟学习沾点边的话题,他都在潘主任的盯梢中,沉着脸一一作答,那表情,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午休的时候,潘主任安排顾执和江初两人带几个英国学校的学生去食堂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潘主任特意提前打过招呼,这个点食堂的饭菜居然不是剩下的。 顾执平时都不在食堂吃饭,托他们的福,也是第一次来。他拿着盘子对着红红绿绿的菜色一时有些迷茫。 看起来好像都还挺好。 “这个红发黑的是的什么?”江初的旁边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用蹩脚的中文吞吞吐吐的问。 一上午下来数她问题最多,她好像对中国文化充满好奇,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 顾执站在一旁一脸担忧的看着江初。 虽然中西文化差异大,但对帅的审美都相差无几。 江初睨了一眼菜盘,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张口就说“红烧肉。” 一中食堂的红烧肉是一绝,每天食堂的畅销菜之一,显然这姑娘慧眼识珠。 几个人最后盛的饭菜都一样,这个时间食堂的空座很多,但顾执还是找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 江初坐到他对面,那姑娘就挨着江初身边坐。 他很少看见江初会有这种如坐针毡的别扭感,想到他一上午垮着脸跟奔丧似的就很想笑,碍于还有别人,他只好憋着笑把菜往嘴里塞,努力抑制住想笑出来的冲动。 金发碧眼的姑娘吃了两块红烧肉,发出夸张的感叹,用她的母语形容了一下口感,然后问江初:“是不是中国的姑娘都会做这道菜。” 江初头也不抬的说:“我怎么知道。” 顾执的表情抽了一下,没忍住。 他没好气的把盘里红烧肉推到顾执面前说:“吃你的,堵嘴。” 顾执摆摆手说:“吃不下了。”然后在姑娘的注目下绅士的把那盘红烧肉递了过去,顺便解释了她的问题:“中国的妈妈们都会。” 吃完饭,她又让江初带她去图书馆,江初拖着顾执不情不愿的领着她借了两本外国读物,好巧不巧的在图书馆还碰到几个二班的熟人。 下午上课前,许景猫着脑袋回过头问顾执:“我听说江初请代表团的美女吃饭还拉着她逛图书馆了?真的假的?” 许景偷看了江初一眼,后者脸色不太好,他不敢多看。 顾执脖子挂了半天相机,这会还酸得很,慢吞吞的直起身,感叹谣言惊人的变化和传播速度,在许景充满求知的眼神里,狠狠的点了点头:“没错。” 许景捂着嘴藏不住的激动道:“卧槽,别人说了我还不信。” “我说的你最好也别信。”顾执扭了扭脖子,瞥了同桌一眼。 江初本人就在旁边,闻言,脸色更黑了,他把笔一丢,扭头就出去了,经过后门的时候还踹了它两脚,发出两声巨响。 顾执被后门传过来声音吓了一跳,在路人惊恐的眼神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江初好像生气了。 他盯着后门看了一会儿,有点无措,心想,别人乐行,我还没笑呢就生气了么。 他靠着超强的自我说服能力把江初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气自动转化成“是我坑他上了一条不归路,该的该的。”然后健步如飞的在江初踏进贺雯办公室前一刻把他拦下来,可怜巴巴的发誓,保证再也不胡说了。 江初咬牙切齿的揪着他的衣领,正要出手,就看见顾执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罐饮料。 ...... 作者有话说: 流言似飞沫。 第18章 物理 等他们再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翻好教案,站在黑板前出题了。 他听到动静看了教室门口一眼,把手里的粉笔往粉笔盒里一扔。笑着说:“刚写完,你们两就卡着点进来了,看来是想表现了,那么就你们俩吧。” 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凑巧”的两位心里表示他们并不想表现。然而新生太轻,没人听见。 顾执睨了江初一眼,江初假装没看见,望向别处。 靠...... 他又朝许景看了一眼,许景接收到来自好兄弟的求救信号,用夸张的嘴型跟他说:“让你去黑板写题呢。” 顾执心说,你个二百五,这我难道看不出来么。 但许景就真以为顾执没看出来老师的意思,而且从顾执的表情里他还得到另外一个信息——顾执不懂他的唇语。 许景仰着脸又说了一遍。他正要再打一遍唇语的时候,方毅(物理老师)背着手说:“许景,你再大点声,全班都能听见了。” 有几个看热闹的没憋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碍于是课堂上,没笑过瘾就又收了回去。 许景捂着脸冲李茂说:“靠,他是不是有顺风耳,怎么听得出来是我?” 方毅从前排走过来,让出了位置,示意门口站桩的两位去黑板上写题。他自己从过道往后走,一边走一边说:“顺风耳是没有,但初中物理第一章就是讲关于声音的。建议你有空温习温习,另外咱们二班的同学都格外热心,这一点我很欣赏,但某些同学在热心帮人的同时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嘛。”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写题的两位,然后又接着说:“听说你们暑假有数学竞赛,要求是所有人都必须报名对吧?” 众人齐齐的“嗯”了一声。 方毅走到许景身旁,看着他洁白无瑕的草稿纸说:“很不幸,鄙人接下来的两年都将跟你们一起度过,而且高二的第一学期,也就是今年十一月份左右,我们物理也将加入全国竞赛的荣誉大队,要求总不能比数学竞赛低吧。” 教室里一阵窒息。江初写完题就回到座位上,但转身的刹那,他有一种身处太平间的诡异感觉。 ...... 不到一分钟,顾执也写完了。 他把剩余的半截粉笔放在粉笔盒里,抬头看见一张张生无可恋的脸色中只有方毅一张格格不入的笑脸,笑的还是那么的不怀好意。 他刚刚心思都在写题上面,没注意方毅说了什么,出于礼貌,他也跟着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下。 “你们看,顾执同学就很有信心,竞赛这个事情困难的程度远没有你们心里预设的程度高。” 方毅说着从后面兜了一圈U型走位重新回到了讲台。 顾执抓了一下脑袋,云里雾里的回了座位,低声问江初:“什么竞赛?” 江初说:“你的傻笑引起了群愤。” 顾执再次抬眸的时候,方毅已经就他们俩写过的题,展开了详细的解析。 他有点懵。 正要开口就听见方毅说:“如果没有同学来回答,我就点名了。” 顾执听到点名两个字,默默的缩回了脑袋。 讲完例题,方毅就黑板上例题对比的时候提了一句“顾执解题的过程更加详细。” 就是这个“更”字让他的尾巴在江初面前翘了一整节课。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才有收起来的迹象。 树影斑驳的透过窗落在地面上,莽撞的风摇曳着一片片阴影,在教室里投下一地的光。江初余光瞥见顾执站在那一簇阳光里,觉得这傻子好像也在发光。 * 下午最后一节课,贺雯领着代表团的两个学生从政教处走到知行楼,沿着梧桐荫,一路引起不小的动静。 彼时,二班的课间乱哄哄的,有人在窗外伸长了脖子,叫道:“快坐好,贺雯领两老外来班了。” 说着他自己一溜烟的从教室门口溜进了座位,教室里闹哄哄的人见状都静了下来。 果然不到一分钟,贺雯标志性的高跟鞋声就先人一步的传了进来。 外头的光线太强,贺雯身后一男一女的两个剪影轮廓被强光照出一圈柔软的光晕。 顾执抬起头去看,其中就有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发碧眼的姑娘,她用蹩脚的中文做自我介绍,顾执才知道原来她叫Alma。 他听到这个名字低着头跟江初说:“我们取名就不会这么取。” 江初抬了一下眸说:“一点也不好笑。” 顾执被窗外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哦”了一声又转回去,本着中英友好建交的准则,在他们介绍完之后,全班整齐划一的鼓了一分钟的掌,李茂临危受命在贺雯的叮嘱下要多多关照他们。 因此李茂和许景暂时被贺雯拆开,成了前后座。 Alma成了许景的同桌,顾执和江初的前座。 顾执竖起课本挡着脸偏过头拍了拍江初的桌子,悄声说:“你有麻烦了。” 顾执说的麻烦指的是什么,江初当然心知肚明。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还没结束,江初就扯着书包往后门走。 顾执刚想喊他,就被前头的Alma抢先一步,她用英文干脆直接的说:“江初,你等我一下。” 这声江初过于张扬,以至于全班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朝他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本人也有点石化。 “你等我一下。”Alma跟他招了一下手。 顾执收拾书包的手一顿,心想,这姑娘不会是要当面表白吧?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突然慌了一下,仿佛要被当众表白的人是他似的,他觉得这样的场景自己不能错过,于是又把书包里的书拿了出来。 他手里的动作因为刻意放缓而显得有些假,见江初原地愣了片刻忽然朝自己看了过来,但很快又低下头,顾执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跟自己求助还是什么,总之看起来跟平常有点不一样。 又过了片刻,他才说:“我走读,你住校,不同路。” 他捏着书包的黑色带子,从顾执的角度看上去,这个人透着几分酷酷的中二气质,但因为长得好看,让他的样子看起来即使冷漠也不讨人厌。 “不,不。”Alma倏然一笑,拿起桌上的课本指着其中一道题说:“这个,我没听懂,你可以再讲一次。”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等了个寂寞,顿时作鸟兽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江初的手忽然松开了些,他沉着脸看样子并不想给她讲题。 果然,他说:“晚自习老师会来,你问老师吧。” 顾执正在慢吞吞的一边收拾,一边看着他们,压根没想到Alma被江初拒绝请求就会来找自己。 一上午的参观,Alma都围着江初问东问西,对他这个“摄影师”仅仅是扫了几眼,所以顾执确定Alma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然而做人太自信也不是好事。 “顾执。”Alma回过头把书放在江初的课桌上,但目光却看着顾执,跟刚才喊江初的语气听起来一模一样。 这让顾执有一瞬间的诧异,可能西方人天生身上大概就没有含蓄这个东西,和喜不喜欢没关系的。 这让顾执莫名的松了口气,尽管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松口气。 顾执只是短暂的怔愣了一下,就笑着问:“你认得我?” Alma点了一下头,然后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拍照的姿势,说:“你是那个摄影师,酷。” 顾执平时在班上也经常有人叫他帅哥,班草之类的,他大多不在意,有时候还不要脸的回应一句过奖。但对于不熟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形容,他却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拿着江初桌上的课本,把这话题掩过去问:“哪题不懂,我跟你讲。” Alma指了指课本上的一道基础物理题,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还很谦虚的问他:“我是不是有点笨?” 顾执先是给他解释了一下中国和英国的课程不一样,听不懂是正常的,然后耐着性子跟她讲了一遍。 这时候教室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还在刷题,他抬头问:“懂了吗?” Alma无奈的摇了摇头:“抱歉,我还是不明白。” 顾执正打算讲第二遍的时候,同桌的椅子腿动了一下,江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 顾执懵了一下,和Alma同时抬起头。 江初的表情明显的抽了一下,拉了拉椅子,不自在的解释:“东西忘拿了。” 他把书包挂在椅子背上,然后低下头去桌肚里翻找。 顾执“哦”了一声,心想,有谁问你了么。 他正要讲第二遍的时候,江初“啪”的将一本化学习题册拍在桌子上,声音大的打断了顾执的思路。 Alma小声的问:“他怎么了?” 顾执想说,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你习惯了就好,但这话他没跟新同学说。笑了一下,顾执说:“是不是更酷?” Alma点点头,然后对顾执说:“你可以帮我问问他吗?我觉得他很喜欢你。” 放屁.... 顾执刚想反驳就跟江初撞上了视线,一瞬间声音哑火,他看见江初还在翻找,但手上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 第19章 心软 江初心中有一座高耸的雪山,陈年不化, 在视线交汇的这一瞬间忽然有点雪崩的前兆。 顾执的手臂抵过来的时候,微妙的接触让他有种如临大敌的失重感。 江初自认为在同龄人中无论哪方面都是佼佼者,他的人生向来不会因为他人而受到什么影响,他随心所欲惯了,但其实在他所铸造的随心所欲里已经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屏蔽了,因此他从不需要趋利避害。而在那天之后,屏蔽的那张大网,已经提前悄悄的开了个口子,有人疾步的往那里面走。 “干什么 ?”江初明知故问 。 顾执干笑了一声,说:“要么你跟她讲一遍?” “没空。”江初看了课本一眼就开始胡说八道。 顾执觉得江初这话是在放屁。 他用阴阳怪调的语气说:“盛情难却啊,你就当帮我个忙,你要不跟她讲,这姑娘估计得坑我到天黑都走不了。”顾执有种背后说人坏话的感觉,不自然的看向Alma:“大不了我等你讲完跟你一起走,这总行了吧。” 显然Alma并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以为顾执在帮她问江初,投来感激的目光。 顾执心虚的冲她笑了笑,他感觉自己迟早有天会遭到报应。 就在他还要再说话的时候,江初从他手里拿过课本,低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给我支笔。” 顾执把手里的笔也递给了他。 江初难得的没有跳过中间步骤,讲完也不问她听没听懂,就对顾执说了句:“走了。” 顾执跟在后面,抱歉的冲Alma笑了一下,然后快步的跟了上去。 他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江初,走出了人声鼎沸的教学楼,顾执忽然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是不是讨厌女生啊?” 江初曲解了顾执问话的逻辑,心虚的解释:“没有。” 他说话大多数时候都不超过五个字,所以从这两个字里,顾执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好奇的又问:“那Alma问你,你怎么不帮忙。” 问完顾执又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因为自从江初来二班之后,所有人问题他都没帮过忙,当然这是顾执根据江初的行为推测出来的,因为整个二班还真没什么人敢拿着题直接来问江初,就这个Alma除外。 “反正怎么说她也听不懂的。”江初回答了他这个智障的问题。脚步也跟着缓了下来。 也对。 盛夏的阳光在傍晚也很火辣,骄阳的热情让江初这座千年冰山有了点融化的迹象。 他觉得在不知不觉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偏离原本的轨道,而且他本能的察觉到了一点前所未有的危险和刺激。 一半理智拽着他前进,一半理智逼着他止步。 于是他就这样进进退退的走了好几个来回。 转眼又快要到了月考的时间,他们陪代表团的日子在明天正式结束,对顾执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江初表现的很明显,因为顾执发现江初这一周情绪起伏实在有点变态。 南川的夏季阵雨不断,上午还艳阳高照,中午就阴云密布,到了下午可能又是骄阳烈火般的灼烤着大地。 这天上午的早读课结束,江初在铃声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睛转眼又趴了下去。班长崔文君收作业正好收到后排,作业本被江初压在手下面。 她小声的说:“江初,收作业了。” 江初没理她,顾执以为他没醒,就拍了拍江初的肩膀说:“你昨晚干嘛去了,睡一早上还没醒?” 江初这才慢悠悠的抬起胳膊,让崔文君拿完作业本,他才有气无力的说:“刷题。” 顾执有一瞬间的直觉,他觉得江初在说谎。 当面拆穿人无足轻重的谎言,不是顾执能干的出来的事,顾执想了想,有点担心的说:“你刷了多少题啊?怎么像生病了。” 实际上江初没有生病,拜江旭阳所赐,昨晚他又跟他吵了一架,原因还和之前一样,江初觉得自己跟江旭阳可能是天生八字就不合,所以他昨晚跟江旭阳吵完之后,冷静的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他要住校。 他本来想说自己要搬出去住的,但他的存款不够他租一套离学校近的房子,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旭阳知道江初脾气跟自己一样倔,他当然知道江初为什么不愿意在家呆了,但他也很清楚,在这个家里谁说了算,江初不可能永远随心所欲的想干嘛就干嘛。 他迟早会给江初带个后妈回来,江初也深知这一点,但他就是觉得烦躁。他讨厌江旭阳的一切,哪怕江旭阳真的娶了个贤妻良母,他也不会看的顺眼。 他在这些烦躁不安和白天那些胡思乱想里一夜没睡。 所以才让顾执觉得他生病了。 江初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恹恹的撇过头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顾执的第一反应是病的这么厉害?然后才想起贺雯的话“江初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后知后觉的猜到一点不是不是生病的话,那应该跟这个有关了。 “江初?”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然后过了片刻才听见江初低低的“嗯”了一声。他把手里的英语课本往桌上一扣,伸出手越过江初的后脑勺,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再次确认江初是心情不好不是生病。 但确认过后他更郁闷了,因为江初的心情不好比生病要难搞,他搭着江初的胳膊,小声的问道:“你什么情况?” 江初没有顾执那么心怀坦荡,顾执伸出手碰到他额头的瞬间,他心脏就猛地加快跳了起来。 明明顾执也会跟李茂勾肩搭背,也会跟许景你推我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执每每碰他一下,他就能在瞬间方寸大乱,既没办法推开,也没办法像许景李茂那样坦然。 他觉得自己疯魔的有点变态,也是在这时候,他明白了,为什么送他情书的女孩子会语无伦次,为什么跟他表白的那些人会脸红。 江初素有一身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的本事,他心里的这些慌乱不喜形于色。他的悲恸和痛苦都是寂静的,遑论这点心动。 江初没吭声,但顾执知道他没真睡着。 顾执盯着他的后脑勺,觉得这人不礼貌,于是捏了一下江初的下巴,故作轻松的说:“学神,你理理人呗。” 江初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拍开顾执的爪子说:“没事了。” 顾执:“......” 说了个寂寞。 江初彻底被顾执的几句话破坏了情绪,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 顾执知道江初不想说,这大概有可能是贺雯说的“情况特殊”江初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冷酷,实际上敏感的很,也许真就是家里的原因吧。顾执稍稍斟酌一翻之后,半开玩笑的说:“没事你装什么忧郁,张信哲听多了啊?” 江初觉得他可能是个脑子进水的二货,还是反应迟钝的那种。 可能是顾执自己也觉得并不好笑,又说:“我有时候也挺烦我妈的,老是叮嘱不停,不过我从小就没跟她一块住,所以没办法像怼我爸那样怼她。我跟我爸的时候,他说我一句我能顶三句,完了我爸还会说我将来肯定是个辩论最佳选手,不过我不喜欢辩论,单纯的是跟他对着干就舒坦。” 顾执天马行空的扯到了千里之外,大概的意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大人说他们的,咱们乐咱们的”江初并不能理解父子两吵架还有另一种带着乐趣的模式。但他听的出来顾执是在安慰他。 好像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的情绪也有人在意,他郁闷了一早上的心情由阴转晴。在顾执喋喋不休的聒噪声里,几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江初始终不是能分享故事的人,所以顾执最后也不知道他这天到底是怎么了,但李茂说今天是两个代表团在咱们班的最后一天,放学后他们几个人组织了一个欢送会表示一下问江初要不要去的时候,顾执想到江初早上崩坏的心情在江初开口拒绝前应了下来。 “他去,我们两名字都报上。”顾执说。 李茂对此半信半疑,目光在他们两身上来回打转:“江初,行么?” 江初的笔尖抵在草稿纸上,把那声不去给咽了下去,近乎沉默的“嗯”了一声。 顾执觉得自己很聪明,比如他知道江初会说不去,但他在江初说出来之前“替他”说了,并且加上“我们”这个前缀,江初就会无可奈何的应了他,百试百灵。 Alma对于江初也在欢送会的名单上赶到特别意外,但在江初名字后面看到顾执的名字,似乎又不那么意外了。 许景英语不太好,跟她同桌的一周里鲜少说的上话,主要是他说的单口相声Alma听不懂,Alma说的英文他也听不懂。 他诧异的问顾执:“我好歹也是快班的,英语考试每次也都是三位数,怎么她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顾执说:“正常,她说的本来就没有几句是我们课本上学的。” 许景好奇地问:“那你怎么听得懂?” 顾执说:“连蒙带猜的。她肢体语言丰富,随便猜猜八九不离十。” 许景朝他竖起大拇指,佩服的说:“不愧是学霸——的同桌。” 第20章 欢送 欢送会什么的都是借口,想出去玩才是真的。 顾执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学校以外的大规模集体活动,恍惚间有种挣脱牢笼的兴奋感。二班的课业重,上一次出来聚会还是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后,那会儿江初和顾执都还没转过来。 顾执估计江初以前也没跟同学一起出来过,从他从头到脚都充斥的拒绝气息里就能明显感受到。 十来个人浩浩荡荡的往校门口走,江初走在最后头,顾执跑过去跟许景说了几句话就调头往江初那边走。 毕竟是他把人拎出来的。 许是没想到江初也在,前面的几个女生频频回头,脸上写满了疑问,但一看到江初那张脸,就又把疑问都咽了回去。 顾执经过人流的时候,被苏诺拉住了衣摆,她说:“江初怎么也来了?” 顾执回头看了一眼江初:“学委问的时候,我叫来的。” 苏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了。” 顾执想到苏诺说过她以前和江初也是同学,他勾了勾手指,让苏诺向他这边靠过来些。后者明显的恍了一下。 那一瞬间,苏诺的心跳频率明显的加快了好几倍,周遭的声音有点杂乱,苏诺低着头,朝顾执凑近了脑袋,有些局促的问他:“有事儿吗?” 顾执抬头看了下周围,发现没人在看他,于是侧过头笑着说:“等会他们玩疯起来了你拦着点,万一惹到后头那尊大神。”顾执抬了抬下巴,说:“反正拜托了。” 苏诺不知道顾执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拦得住玩疯了的男生,但她微微红了脸,点头说好。 他们两凑在一起的姿势过于亲密,像在说什么悄悄话,前头的人毫无察觉,但后面的人却尽收眼里。从江初的角度刚好能看的清这两人的侧脸都带着浅淡的微笑。 人一多就聒噪,他近乎烦躁的插上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把他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开,他低着头踢开地上的石子,心想,什么话不能坦荡的说,非要那么亲密。 他嘴上咕哝着幼稚,眼睛却隔几秒就抬头看那两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顾执带着他来就是个幌子,其实是自己想跟女生说悄悄话,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顾执和别人说笑开心的时候,他就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他又踢了一颗石子,然后打算掉头回去,反正自己不去也没人会发现。 正转身的时候,手臂被人拽了一下,顾执说:“不会走路也不会跟着吗?走这边。” 江初:“......” 回去两个字顿时偃旗息鼓,他有点不服气,想开口说话,又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只好又闭嘴。 顾执以为江初没听见,他扯下江初的一只耳机,大声说:“走路戴耳机很危险。” 江初有点蒙,然后就看到顾执把他那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还咕哝了一句:“我看看是什么好听的歌听得这么忘我。” 结果在耳机刚塞进耳朵的瞬间就拿了出来,有点嫌弃的看了江初一眼,说:“你年纪轻轻听这种歌?” 其实江初根本没在意耳机里放的是什么,他满心满脑都不在这里,这会儿经过顾执的提醒才认真听,听了半句之后也十分嫌弃的把音乐关了。 李茂把欢送会放在离学校不算太远的一个商业街,那家店集吃饭桌游电玩网吧看k歌为一体。 李茂作为这群人的组织者,招呼着大家进去,解释说:“这家店来的主要是大学生,高中生也有,但都是别的学校的,体校的最多了,我有个表哥就是体校的,他经常来。”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消费卡说:“从我哥那里坑来的。” 几个人说着话就进去了,正如李茂所言,诺大的房间里有桌游有台球还有k歌的。 “楼下有自助餐厅,网吧在楼上,不过咱们今天就不上网了,要么先吃饭去?”李茂提议。 有几个见着台球桌就移不开步子的连连摆手说:“吃过了吃过了。” 还有几个五音不全的开了麦就嚎。 江初有些郁闷,他不想吃饭,也不想听人鬼嚎。于是找了个角落默默的玩起了手机游戏。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瓶酒,不知道是一直放在这里的,还是谁点的。 Alma绕过几个人,在江初身旁坐下来,坐下来的瞬间,江初就有种沙发长刺的感觉,怪他自己找的是角落,Alma坐过去他就没地方挪了。 她用英文说:“我没想到你会来。真高兴。” 江初手里还在滑动着小游戏,头也不抬的用中文说:“我也没想到我会来。” Alma中文的理解实在是有限,但江初好歹开口了。 她有点兴奋,给自己倒了杯酒,不知道是不是作为壮胆用的。 但显然这姑娘不具备西方人的酒量,喝了两口就有点找不着北。 楼下那群人吵吵闹的上来了。 推开门之后更是撒欢嬉闹。 不知是哪个在作死边缘徘徊的同学提议买酒的,总之在一半赞同一半反对声里七八瓶酒就上了桌。 里面空调温度打的低,但男孩子们闹起来也不觉得凉。李壮壮和几个调皮的男生在给大家分倒啤酒,李茂象征性的说了一句:“喝酒不太好吧。” 但随后,就在许景的一句“不是吧你。”的嫌弃声里被自动忽略了。 顾执也跟着装模作样的支持了一下学委,但同样被忽略了。 他们不知道,顾执七岁的时候就偷他爸的高度白酒和过。大概是遗传了顾霄的酒量,逢年过节在亲戚家的桌上,他一回都没醉过。 但不知道江初行不行,他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扫了几眼没发现江初的身影,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溜了吧。 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首先他指望在人群里找江初就是个错误,他不可能混在他们一堆人里。 他正要打江初电话的时候,苏诺走过来跟他指了指江初的位置,说:“你怎么跟他家长似的。” 女生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但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顾执放下杯子绕过几个人坐到Alma边上,这姑娘果然是个狠人,这会儿已经面色泛红有点微醺了。 顾执想说“李茂说了女生不用喝酒的,你干嘛要把自己灌醉”但这句话用英语说起来太费劲,最终他还是言简意赅的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Alma红着脸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又看了江初一眼,顾执也跟着看了一眼江初,问:“你让她喝的?” 江初这才慢悠悠的暂时先放下手机里的游戏,抬眸看着他,说:“可能么?” 他本来就不爱笑,又有满屋人的笑脸做对比,清冷的眼神勾出一抹浅淡的骄矜之气。让顾执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也是,顾执心想。这话问的确实挺荒诞的。 Alma又转过头跟江初说话,说什么顾执没听清,里面的声音太大了,Alma声音又小。 但江初始终保持着他的坐姿,哪怕吵得很,他也没有倾身凑过去谦让女生的意思,只能听到他不轻不重的两声“嗯”不想和身边人多聊的意思非常明显。 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真没看出来,她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话反而越说越多。 苏诺拿着可乐也坐了过来,顾执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被许景拖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Alma已经被苏诺带到另一边去休息了。 兜了一圈终于有人想起了这位大神。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嚎了一声:“有本事你让江初端起杯子。” 赵一成跟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的晃过来,都是初尝酒精,渐渐地话多起来,平时不敢近身的几个人,居然酒壮怂人胆的举着杯子要跟江初喝。 李茂拦了几句没拦住他们,就去找顾执。赵一成和几个同学把江初坐的的那个角落堵得严严实实:“跟我们一起玩呗,反正都出来了。” 江初看在同学的份上,低声说了一句:“我不喝酒。” 要是在平时估计都夹着尾巴逃走了,但现在不在学校,又有好多同学起哄,赵一成说:“咱们都喝了,只有女生是可乐,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江初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的后劲儿太大,生生把赵一成要说的话给吓了回去,但他觉得自己不能怂,于是笑着说:“算了,请不动学霸。” 江初觉得他很幼稚,好像用这种低劣的激将法就能达成什么似的。 “唉唉唉,都围一起干嘛呢?”顾执拨开人群说:“对了,我听说壮壮是合唱队的,这不得表演一嗓子?” 李壮壮和许景一样,一被人捧,尾巴就翘上天,当即放下酒杯拿起话筒就唱。 顾执从人群里退了出来,就见江初跟个双腿瘫痪的人似的,一晚上都没挪窝。 其实刚才有一瞬间他是想直接走的。 但看见顾执跟他们闹在一块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很不甘心。 于是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坐在那里看戏。 他想要是顾执喝多了他得把人送回去,事实上顾执脸都没变色,江初发出了这天晚上的第一个疑问:“你刚刚喝的真的是酒?” 顾执靠近他“嘘”了一声,低声说:“秘密。” 其实这么近是能闻得到一点点酒精味的,在昏暗的灯光里,这种缱绻的暧昧让人心跳加速。他皱着眉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帧帧变化,浅淡的色彩投在顾执的脸上泛着一层白色的光,让他的轮廓在昏暗里显得格外的温柔。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执,同为转校生的顾执细心地帮他擦桌子,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浅浅的梨涡。 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又好像今天格外温柔。 “你们两能不能别说悄悄话了。”许景说。 顾执推了推许景,笑着说:“不能,没看见我们家江初无聊么?” 因为一句我们家江初,江初这一晚上都有些恍惚。 许景搭话碰了壁,从顾执的话里找到了点灵感,决定找个大家都能玩的游戏,全民参与。 第21章 游戏 这个季节南川的夜晚不算太宁静,市中心有霓虹有喧嚣,有相当浓重的烟火气息,夏天的夜晚带着潮湿和闷热,即使空调很低,流窜在人群里的热气也没消暑,嗡嗡的声音环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李茂选的这家店有个相当符合他们的气质,名字就叫“花季”。门口的牌子上复古的图案镌刻着变形的广告字体,中二气息十足。 许景盯着眼前透明玻璃杯,托着腮苦思冥想的思考了一会儿,因为这位体委向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于是只好撺掇身边其他人帮忙。 男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一言我一语,最终商量大家玩“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游戏规则其实很简单,所有人围在一起任意一人开始说一件他认为自己有过其他人却没有的事,但参与游戏的人做过或者有过,,就要面临喝酒或者表演节目的惩罚。 有几个女生听到要喝酒不太愿意参加,许景举手绅士的说:“老规矩,女生可乐代替。” 还有几个身无长处的问:“表演什么节目,不会是跳舞之类的吧?” 许景调侃道:“就算你要跳,也没人要看。表演节目什么的就算了,输的抽卡牌吧,无论内容是什么都得按卡牌提示进行,不然就罚酒,怎么样。” “那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差不多吧,玩不玩啊。” “玩啊,玩玩玩。” 这种场面下,总有几个卯着劲想使坏准备大干一场的。 顾执和江初还没听清游戏规则就被许景拖上来凑人数,所以前三轮江初都是懵的状态,在这种大神面前赢下游戏的感觉,格外有成就感。 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一成倒了一杯酒,放在江初面前,然后拿出一叠纸牌让他抽其中一张,江初在众所期待下随便拿了一张丢在桌子上。 赵一成翻开纸牌,不怀好意的笑了出来,他翻开纸牌正面朝上,上头写着亲一口你左手边的人。 纸牌是赵一成和李壮壮他们从前台借来的,由此可见平时来这边玩的人路子也很野。 左边起第一个人,那不就是顾执。 可能因为被罚的是江初,所以新奇程度就翻了一倍,起哄的人迫不及待鼓掌叫嚣。 顾执茫然四顾,懵逼了半天才意识到江初左边的人指的是谁,一时哑然。 许景先前喝了酒,这会儿有点神志不清,扯着嗓子带头嚎:“你们给老子亲。” 江初:“......” 顾执就坐在许景的旁边扯他衣摆,结果这货不仅毫无反应,还带头撺掇,暗示不起作用,干脆明着拒绝。 顾执一巴掌拍在这王八蛋的后脑勺,正打算说我喝的时候,就听见江初在旁边低声说了句:“不是有两个选择么?我选择喝酒。”然后没等一众看戏的人反应过来就仰头把一杯酒喝的一滴不剩。 顾执:“......” 他这想都不想就一饮而尽是几个意思? 顾执原本还挺烦这坑爹的游戏的,听到江初的话却又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是想江初在二选一的时候选择后者来着,但当这句话从江初口中毫无意外的说出来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气闷。 看热闹的人“喁喁”了两声,对此结果表示无比遗憾,很快又开始了下一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天的运气不好,江初连着三局都反应迟钝的忘了敲桌子,赵一成似乎在这个游戏里找到了他的bug,江初这开错光的手气把把抽到的都是一些“奇葩”的问题。什么跟对面的女生对视一分钟啊,说出喜欢的人的名字等等。 每次问题一出来都引起一阵骚动,但很快就无一例外的以失望结尾。 他怀疑赵一成是故意的,但卡牌又是他自己抽的,简直申诉无门。 连着喝了三杯之后江初的脑子真的有点缓不过来了。 他手肘抵在桌子上,手指蜷在一起握了个拳撑着脑袋,眼看着杯子里黄橙橙的液体一次次被满上,油然生出一种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感觉。 * 江初有些晕眩的抬了一下眼,他发现距离他很近的顾执用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其实这种眼神叫做佩服。 这一晚上顾执对江初的佩服程度呈直线上升。并且在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是深藏不露。 此时,李茂看了一眼江初,说出了顾执的心声:“我真是瞎了眼,大神酒量也跟学习一样逆天啊。” 一群人闹的更厉害了,一间包厢被年少的声音花团锦簇的围在了一处。 快十点的时候才彻底散场。 李茂跟几个住校生回学校,其他的走读生各回各家。 中途有些人早早就回去了。到了这会其实已经不剩几个人了,顾执转过头对江初:“走吧。” 江初低着头看不出表情,过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等下” 他的这声等下就等了将近十分钟,一直到包厢里人都走完了,江初才起身。 刚刚有人在的时候,他装腔作势的维持了一下人设,这会儿人一走,他健步如飞的冲进洗手间,期间还不小心踢翻了几个地上的饮料瓶。 这就是装逼的代价,他扶着洗手间的墙,觉得自己脑袋可能要炸了,胃也难受的要死。 顾执看着他一系列的迷惑操作在洗手间的动静传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人装的跟真的一样,其实是喝多了。 他忽然更佩服了,连喝多这种事都能在人前忍住面不改色,要等人走了才去吐,他得是个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 顾执没照顾过喝多酒的人,站在门口一时有些茫然,等到抽水声音停下后,他才敲门问道:“你……还好吗?” 大约又过了一分钟,洗手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他以为会看到一个路都走不稳的醉鬼,结果江初看起来和进洗手间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脸上泛着的酒气有些重,比方才红了一些。 顾执杵在门口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问:“不能喝还喝,不要命啊你?。” 江初眯着眼抬起头跟顾执对视了几秒之后又低下头咕哝:“不然就得亲你。” “什么?” 他还没听清前一句话,就又听到江初说:“万一你生气了......” 这句他听清了,但他有点无语。 可真是本年度最感人的事件之一,江初怕别人生气? 要不是亲耳听见的,打死顾执都不会相信这话会从江初嘴里说出来。 这句话的前文他没听清,下文也没了,一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 洗手间里的灯光从上而下,在地上投出冗长的人影,简单的轮廓看起来略显孤单。 顾执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这会儿包厢里明明已经没人了,他却刻意大声的说:“呵,我跟你生什么气,哎,能走了么?” 江初扶着门框愣了一下,沉声说:“可以。” 这两个字仅限于江大神最后的稳重,因为下一秒他就重心不稳的踉跄了一下,顾执眼疾手快的捞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跟头。 顾执暂时性的把他高冷的标签撕开,粘在了别处。因为这位帅哥似乎把顾执当成了拐杖,拄着“拐杖”出了门后又一次刷新了顾执对他的认识。 江初变身原来靠的是酒精,现在他俨然成了个话唠。 江初:“你下午跟别人在哪里说什么?” 顾执:“......” 江初:“拖我来干嘛?” 顾执被他语无伦次的问题问的有点哭笑不得,他扶着这么个大高个,下楼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许景和李壮壮那两个狗东西说了在门口等他们,结果出了门连个鬼影都不见了。 外头的风吹得有点闷沉沉的,宿醉的人也清醒了几分,江初揉了揉眼睛,昏黄的路灯将少年的眼底的深沉打上了一层晦涩的阴影。 夜风就像开关阀门一样,一拂过他,他就自动闭嘴了。 这个点的市中心热闹程度不输白天,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两边的夜市霓虹交错,他们沿着步行街慢悠悠的缓行。 有风吹过的时候,江初闻到一股很淡的洗衣液的清香,这种淡淡的芳香在夜色里很是催眠,于是他的眼睛阖的更深。 “别睡着啊。”顾执戳了戳他的脑袋半开玩笑的说:“我要是把你今天的样子录下来卖给学校的女生一百块钱一份,你猜我会不会一夜暴富。” 江初的呼吸有些重,喝了酒的声音更加低沉而富有磁性,等顾执说完,他才语调缓慢的总结:“一百块太少了,起码五百。” 顾执心说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但下一秒他就听见江初接着说:“我看过你拍的照片,技术就能值四百” 顾执:“......” 顾执并不知道其实人看人有的时候并不纯粹,是带着滤镜的。 顾执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的时候,让江初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并且命令道:“我去给你买水,你别乱跑。” 江初没说话。 没说话就就是答应了。 他把两人的书包拿在手里,转神钻进了便利店,又过了两分钟才从店里出来了。 “把这个吃了。”顾执撕开包装纸,拿出一颗橙色的糖果递给他,又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点水稀释酒精浓度。” 江初慵懒的靠在长椅的椅背上,眯着眼看了一下手心的的糖果,轻笑了一声说:“你是在哄三岁小孩么?还给糖?” 顾执:“......” 江初的手有点凉,捏了捏手里的糖果,发现还是颗软糖。 顾执没好气的说:“不要还我。” 江初突然直起身子迅速的把手握紧,宝贝似的藏在身后,不满的说:“没说不要。” 恍然间,顾执有种照顾三岁小孩的感觉,他费劲的掰开江初的手心,把软糖的糖纸剥开,无奈的说:“只有这种解酒的糖,没有药了,你就凑合吧。”说着把剩下的一袋都塞进江初的书包里。 手指触碰到嘴唇的瞬间,江初这天喝下去的酒才彻底的清醒。 “你看我干吗?”顾执说:“要喝水?”他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 嘴里有淡淡的甜味,因为刚刚顾执的手指经过,也不知道是他受伤的味道还是糖果的甜味,总之在这样的月色里,它有些迷惑人的心智。 江初一向坚信任何事只要他不想就能不做,以至于他在十六岁之前都不明白,牵挂和爱慕一旦萌芽,便会如雨后的春笋,拔条的疯长。 他点点头,接过顾执手里的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然后换个姿势坐了一会儿,夜已经很凉了,他拿起书包对顾执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晚风可能是真的吹醒了酒醉的少年,他单肩挂着书包,径自越过顾执,头也不回的走进灯火熙攘的长街里。 顾执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虽然单薄的背影看起来似乎有些孤单,但这也是夜晚月色和路灯的点缀。 他忽然觉得江初可能本来就没喝多,一路上就是把他当猴耍来着。 他有点迷惑,高冷的标签重新被贴上之外又多了一份神秘。 顾执不放心的跟在江初身后,直到看见江初进了某个熟悉的别墅区,他才掉头打车回去。 上了车他又后悔起来,带着几分懊恼自言自语的说:“知道被耍我还跟着干嘛” * 隔着门江初听见里面有很大的说话声,不用想都知道,是江旭阳又在跟人打电话,他径直上了楼,路过客厅的时候,江旭阳扭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很快又跟电话那头的人继续...... 江初锁上门翻出书包里那袋剩余的糖果,倒在床上怔怔的看了许久,然后摸到其中一颗撕开包装纸,发现和先前江初给他的那颗味道有点不一样,于是又撕开了一颗,明明包装袋上写的是同一种口味,吃起来却大相径庭,连吃了三颗,都不是那个味,于是只好兴致缺缺的把它收了起来。 原本因为酒精带来的困意,这会儿好像又都被驱散了,睡不着就只好找了张试卷做题,可惜做题也是提神醒脑的一项活动。 好意容易昨晚三张卷子有了点困意,结果洗了个澡出来又清醒了。 相比辗转反侧的江初,顾执也并没好到哪里去。 应付完顾茜的问候,收拾好自己就已经是深夜了。 这会儿闹钟显示1点45分,大概所有的未成年人这个点都在睡觉了吧,这样想着,就打消了“给江初发个消息”的念头。 他举着手机在微信联系人一栏里上下滑动,来回重复了四五趟,百无聊赖的正打算睡觉了,忽然最上方显示了一个小红点。 消息栏里显示【伸懒腰】的动态表情。 表情里的卡通人一遍遍重复的做着伸懒腰的动作,顾执盯着看了几秒回了一句:“你睡醒了?”回完又觉得这是句废话,于是又补充道:“你家里人知道你喝多了么?” 那边的回复很快就回过来了,在他的两条消息下面躺着简单粗暴的回答。 “不知道。” 他隐约觉得江初的这个不知道,应该不是家里人没有发现的意思,出于某种比惨的心理,顾执给他发了一段语音。 “不知道就好,唉,我就倒霉死勒,我一回家就被我妈追着问了一堆问题,弄的我像小学生似的,坐在沙发上怂了半个小时。我听说高二学校就会强制要求学生住校,到时候就没这么惨了。” 他以为卖个惨对方会心里平衡点,谁知道江初不按常理出牌,这次就回了一个字“哦” 哦是什么意思? 顾执把打好的?有删了,回道:“你是不是要睡了?” 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对话框里都没有在更新过。 江初本来想说我其实也挺期待的,但想到他的期待和顾执的期待并非如出一辙,所以字打到一半又给撤回了。 顾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心说他大概是睡了,正要躺下去的时候,手机里的回复过来了。 “没睡。” 顾执盯着这两字,顿时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正在他打算假装自己睡着了,不回的时候江初又发了一条过来:“高二住校是学校安排还是自己选择?” 顾执:“?” 什么意思? 江初:“没什么。” 顾执真的想爆粗口。 他把床头的台灯关掉之后,把手机丢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拉着被褥把自己蒙上,蒙了一会儿,忽然顿悟了。 江初是想自己选择室友? 这是在试探他? 第22章 罚站 五点刚过十分,顾执躺在床上就被床头的手机闹铃和闹钟相继吵醒,他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空调的温度刚好合适,出风口低沉的机器声里夹杂着几句门外的人声。 昨天的那点酒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昨晚睡得晚了,所以这时候他的肉体和灵魂还没完全融合,整个人看起来就比较懵。 起床气比天气还重的顾少爷终于在磨蹭了十分钟后不情不愿的起了床,洗漱完毕,他才注意到昨晚写完作业之后书包忘了收拾, 穿衣的期间他瞥了几眼铺满试卷的桌子,无比牛逼的钦佩自己,居然能在撒欢玩脱回家之后还能把昨天的作业一题不落的完成了。 但这份自恋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敲门声拉回现实。 “顾顾,起了吗?”是顾茜的声音。 顾执回过头对着紧闭的房门“嗯嗯”了两声后迅速拉上外套拉链,然后的把桌上的试卷囫囵的塞进书包里,拎着书包出来。 都说人不能太得意,不然容易遭到报应。昨天顾执回来的晚,只见到了等他到很晚的顾茜,可能因为是晚上,灯光不明显,也可能是他嚼过口香糖,那点零星的酒气挥发了,所以他肯定昨晚顾茜没察觉他喝过酒。 既然昨天没发现,那过了一夜就更不可能看出来了。 结果顾大少爷拎着书包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迎面撞上从厨房拿早餐出来的顾卓威,顾卓威不愧是体育老师,反应敏锐的让旁边让了一下,朝顾执笑了笑。 平时顾执早晨在家见他了会礼貌的打个招呼叫一声“顾叔叔早”。 但今天他的反应迟钝了两秒,像说谎的孩子遇上包容的家长,愣了好几秒中才反应过来,心虚的叫了声:“叔叔...早” “早。” 顾卓威放下手里的餐盘,去拿微波炉里的牛奶,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温声说:“昨晚喝了酒难受吧?喝点热牛奶缓缓。” 顾执:“......” 他站在原地顿了一下,胡乱的嗯了声才别别扭扭的挪到餐桌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不自在的别过脑袋看向别处。 顾卓威却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在他看来只顾执不过是因为怕被家长教训才生出的不好意思。 三人坐在一张餐桌前,只有他大夏天里吹着空调,喝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顾卓威怕他还别扭,主动说:“男孩子聚会喝点酒正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喝过。”他感慨了一大段青春易逝之后又笑着总结:“你有分寸,我们知道。” 这话明显是安慰他的,顾执心说要是不担心我妈昨晚等我那么晚?你一大早给我热牛奶? 顾执尴尬的笑了两声。 桌上有恢复了安静,顾卓威朝顾茜递了个眼神,顾茜忙附和说:“嗯,我们知道。” 然后他们俩一唱一和又搭了会双簧,中心思想大致想表达的是:在学习问题上对你充分的信任,在生活中给也会给你足够的自由。 他们在餐桌上眉目传情,顾执只想赶紧滚蛋,他喝完最后一口,低声说了句:“我去学校” 下一刻,他起身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门外朝阳初露,门内小心翼翼的盛着让他措手不及的亲情。 顾执打开自行车的锁,把车推出来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楼上的窗口没有人,他舒了一口气,心想,那是我家,我在干嘛? * 进校门的时候才六点不到,一中的早读六点半开始,这个点有点早,知行楼里的活人几乎都是高三的师哥师姐。 但今天是个例外,顾执停好车穿过长廊走近高一的教学楼,越靠近声音就越大。难道是昨晚的情绪还没回笼?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他在上楼的拐角处听见二班教室里传出不寻常的嚎叫。 许景人高马大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高举着卷子问道:“谁数学写完了,我拿英语跟他换,江初同款的英语试卷。” 顾执刚到教室门口就听到江初两个字,本能的朝江初的座位看了一眼。早到的这些人在教室里前后来回蹿,只有他坐在座位上仿佛被沾了万能胶。 话说这位大神不是每天都卡着点进教室的么?莫非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顾执艰难的穿过人群,费劲的挤到了后排,还没完全明白当下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撞了一下。 李壮壮十分不走心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转头就跟着往人堆里挤:“物理换任何一门都行,也是江初同款。” 江初同款四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咒,好些个人听了都纷纷要跟他换。 顾执默默地从桌肚里掏出课本,茫然瞥了那些人一眼,转头问江初:“你干了什么?” 江初耸耸肩,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昨天的作业都没做,就借用了一下。” 他说的太理所当然,以至于顾执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难道不明显吗? 昨晚大家玩的那么晚,还喝了酒,回家谁还记得起来有作业? “那......”顾执迟疑了一下问他:“你做了?” 很难想象,昨天全场最醉的醉鬼回家居然还能把作业给写了。 也许是觉得顾执问了一句很好笑的话,江初点头的同时反问他:“你没做?” “做了。” 江初似乎对他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那你在奇怪什么?” 顾执:“......” 这问题不好回答,顾执尴尬的摆摆手,指着满教室乱窜的许景对江初说:“可能是对比太明显,不得不感到惊讶。” 恰好这时许景蹿到这边,他刚好听到顾执说的最后一句,含糊的问:“什么惊讶?你数学试卷写了吗?” 顾执“呵呵”笑了一声解释“惊讶你的战斗力”说着从一堆卷子里翻出数学那张递给他,好心提醒道:“别一模一样啊。” 许景身在曹营心在汉,拿到卷子连忙保证:“知道知道,选择题我选择性的改一改答案。” 顾执:“......” 一看就是作案老手。 “嘿嘿。”许景拍了一下他的肩,笑嘻嘻的说:“好兄弟,一辈子,以后有难小的给你两肋插刀。” 他一边卖力的输出兄弟情义比金坚,一边拼命的吸收兄弟熬夜写的答案。 顾执不像江初是朵难以采摘的高岭之花,他是平易近人的满天星一开开一片,有了许景开先河,很快他其他几张试卷也被哄抢一空。 他这里人聚人散太明显,江初冷眼旁观的说:“第一节 是贺雯的课。” 什么?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人听不出什么。 但早读结束后,他才知道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贺雯踏着上课铃哒哒哒的踩着高跟鞋进了门,因为上课的时候架着一副细脚的金属眼镜,不笑的时候就会显得有些凶,今天不知是受了什么气,进门的时候沉着脸手里拿着一摞试卷“啪”的一声拍在讲台上,紧接着又像是观察实验结果一样在全班来回扫了两圈之后才终于缓缓开了口:“顾执,李茂,崔文君,贺佳。” 她一口气点了四个名字,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点名的几个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顾执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问江初:“什么情况?” 贺雯走下讲台冲四个鹤立鸡群的俊男靓女说:“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啊?” 顾执没敢吱声。 忽然坐在前排的许景拿起课本遮住半张脸拖着戏腔假模假式的说:“请太后明示。” 有几个笑点低的没憋住笑,刚“噗”出声,又被贺雯一个眼神给吓的憋了回去。 恢复安静之后贺雯又叫了几个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都站了起来,教室里一下子站了十来个人。 点了一圈名,贺雯才开始进入重点。 “数学和英语抄完改几个答案以为没人能发现,当语文也行是么?把忽然改成突然,把借鉴改成鉴戒,你戒字还写成借过的借,许景你还真是...咱们班的人才?”贺雯翻开这倒霉催的试卷,气的脸都变色了。 顾执没见过贺雯被气到说不出话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谁知道就惹祸上身,贺雯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你提供的答案吧,既然这么团结,那这节课你们就集体站着上。” 顾执:“我......” 看出顾执的郁闷,贺雯说:“我不管你们是抄别人的,还是提供答案的,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所以如果还有下次,就大课间的时候全给我去广播站念检讨。” 贺雯说得出做得到,而且意思到了即止。训完他们就让学委把试卷发下去。 乘着发试卷有些许聒噪声的掩护,顾执小声的问江初:“为什么你没事?” 江初手里夹着一支笔,闻言将笔帽那头朝许景的方向指了一下说:“他说我的字太潦草,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所以没要。” 那个瞬间,顾执看到江初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浅笑。 江初字如其人,干净中透着点潇洒,是以他的字其实并不潦草,之所以这张语文卷子让许景他们看不懂,大概率是这位大神醉酒后笔墨飞扬,写成这样的,他也因此逃过一劫。 真是应了古人那句,福兮祸之所伏。 语文不像其他科目,顾执曾经的语文老师就说过,这门课看起来简单是母语课,但实际上没几个人真正能学透彻,有时候一字之差,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顾执理科好,但他并不偏科,考得好并不难,难的是长期保持所有科目都稳,是以,贺雯每次看到顾执的语文试卷,都有一种“文学好苗子”的自豪感。 这颗苗子这会儿正跟一帮“作奸犯科”的杵着听课呢。 临下课前贺雯总结陈词:“上周有国外的学生在,照顾你们面子,枚公开给你们处刑,一个个的尾巴都长头顶上去了。从这周开始到月考结束前体育课全部充公。” 贺雯把他们的命门拿捏的死死地,在一阵没有转圜余地的声讨中旗开得胜,出门的背影标志着大写的胜利。 顾执倒是对体育课被充公没什么感觉,反正他天生懒筋比别人多长了一条,人生信条一度是能坐着就不站着。 他站了一节课就感觉腰酸背痛的,好容易挨到了下课,刚想伸个懒腰就听见苏诺从外面喊道:“顾执,潘主任找你。” 顾执椅子还没坐热,又得起来,他跟着苏诺往政教处的方向去,十分纳闷的嘀咕了一声:“潘主任怎么老盯着咱们班。” 苏诺挑了一下眉,侧着头解释:“你忘啦你拍了一周的素材还没整理出来呢?” 顺着苏诺的话他才想起来,代表团回去了,他拍的那些照片和视频昨天没来得及整理就把相机交上去了,这会儿潘主任找他大抵就是为了这个。 顾执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来干嘛?” 苏诺:“......”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人尴尬,他又不好意思的抓了一下脑袋解释:“我忘了,你是咱们班的宣传委员。”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苏诺脸上忽然悄悄爬上几片红霞,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打在潮湿的T恤上火辣辣的发烫。 顾执看见她额角有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尴尬的没话找话:“这天真热。” 苏诺红着脸说:“是啊,马上要月考了,月考之后再过一个月就是期末考了。” 像苏诺这样成绩放在普通班很出挑,放在重点班又很普通的大有人在,所以考试对于他们来说紧张总是多过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执从苏诺的语气里居然听出了一点紧张之外的东西。 他迟疑了一下,说:“放假还有竞赛呢,反正在补习班和在学校也没差别。” 苏诺听出他话里的无奈,追着问:“你去校外的补习班了吗?” 顾执想了想:“竞赛结束了应该会去校外上课。” 因为竞赛是学校安排的,所以在期末考结束后学校会连续在上半个月的课程,竞赛课程比平时要紧,这么算下来他们的暑假要到初赛结束后才算正式开始。 事实上即使放假顾执也不会在家待着,以前跟着顾霄的时候暑假都被丢在这个培训班那个培训班,他早习惯了暑假上课的模式,加上顾卓威是老师,放暑假他必然在家,怎么想他都觉得上课更自在。 苏诺并不知道他这么一会功夫就已经头脑风暴了这么多东西,只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讨厌暑假也不得不上课的情况,于是配合着他咕哝说:“我也跟你差不多,每年暑假我妈都会把我送进培训班,跟一群不认识的新同学一起上课,我就感觉自己是转校生一样格格不入,每年暑假上课我都想要是有个认识的同学一起上课该多好。” 她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微微抬眸看了顾执一眼,发现顾执并没什么异样,才继续说:“反正都要去上课的,你到时候去哪里,跟我说一声呗,我......和崔文君就直接跟你选了。” 如果话说到这里,顾执还不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那就有装傻的嫌疑了,但同时他也明白,苏诺说这些仅仅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萌生的某种青涩的好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意思。而被漂亮女生关注,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激起少年心里的涟漪。 “好啊。”顾执应了一声。 第23章 课本 说话间,进了办公室,顾执朝潘主任的办公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桌上放着相机。 潘明朗听到动静扶了一下眼镜脚,朝他们看了一眼,“我先前忘了说,这照片和视频,还得你整理出来。” 他这话是对顾执说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苏诺:“你们贺老师说你会修图,那你们两个合作一下,中午去机房,把照片调整调整,一个午休时间够吗?” 潘主任个子不高,身材略胖,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头顶还少了快地皮,可能是他太聪明了的缘故。 顾执随代表团跟拍了一周,拍了大概有一百多张照片,视频也录了有十几段,当然真正需要用得上的大概也就是这里面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代表团除了学生,有两个领队老师,就是他们那个学校的“潘明朗”,不过他们肤白貌美的根本不需要修图,最多调调色差什么的十几分钟的时间也就够了,潘主任问他们一中午能不能弄好,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形象放在这些人里对比过于鲜明,可能不是十几分钟能修缮完整的。 get到这点,顾执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然而主任不愧是主任,即使对此心知肚明,依旧能在学生面前讳莫如深。 苏诺站在一旁一知半解的问:“您想要修成什么样的?” “就比如。”潘主任拿起桌上的单反,翻出了一张和对方学校老师的握手合照,对苏诺说:“你看这张,照片的角度就有点问题,这个光打在我上方,它有点过曝,拍下来就显得不太美观,你把像这种拍的不太好的图处理的美观一点就行了。” 苏诺:“......” “还不明白”见苏诺没说话,潘主任又问了一遍。 正在他准备在说一遍的时候,顾执连忙点头肯定三连—— “明白,没问题,中午能弄完。” 他顶着潘主任尴尬而恼怒的眼神,没给苏诺开口的机会就说:“老师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们先回去了。” “嗯,修的美观点在给我。”潘主任递过相机再次叮嘱。 “明白。”随着轻快的男声,他们相继从潘明朗的办公室出来。 课间教室里的热闹程度跟早上的菜市场基本上处于同一种状态,放眼望去,整个二班只有一个人例外—— 江初盯着门口的虚空处看的出了神。 * 教室里连绵起伏的轰鸣声,像盛夏林间聒噪的蝉鸣。 班长和学委凑在一起改了半天才把一道物理大题计算出来,正要击掌庆祝,许景忽然凑过来竖着课本遮起半张脸嘿嘿的笑着说:“答案不对。”未免遭人嘲讽,他迅速翻开答案给他们看。 “我靠。”崔文君拧了一下眉,拿过来一看,“算了半天,是错的?” “不会吧?那我再算一遍。” 这道题是物理老师留给他们的课后作业,快班的人自尊心强,即使有答案,也要自己先计算一遍再核对。 “别再算了,直接问顾执,我看见他草稿纸上写的清楚得很。”说着转过头去问顾执借。 结果一回头发现后面没人才想起来刚才好像看见他出去了,于是目光就自然而然的移到了后座的隔壁。 “诶?”他扭过头趴在顾执桌上,目光在教室后面扫了一圈。“顾执干嘛去了?” 江初依旧半倚在座位上,神情专注的仿佛参了禅。 “江初,江初...”许景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狐疑的问,“你干嘛?” 江初腾的垂下脑袋,“嗯”了一声。 “你看什么呢?” 他顺着江初刚才看的方向望过去,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一动不动的跟个石头似的。” 江初默默的抬起头,有些心不在焉的问:“什么石头?” 他这一抬头,那张石头脸就更加清晰。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看见许景不怀好意的跑到教室后门,嘿嘿的坏笑道:“望夫石” 江初:“......” 愣了两秒之后,江初心脏倏的猛跳起来,他本能的抄起桌上的课本朝后门砸过去。 许景反应快,轻轻往旁边一闪就躲了过去。 顾执和苏诺从政教处回来,刚拐角进门就迎面砸过来一本书,苏诺被吓了一跳,“啊”的叫出了声,好在顾执眼疾手快,接住了凭空飞过来的课本。 许景在一旁抓耳挠腮的看向别处,企图假装自己只是路过。 但顾执一眼就看穿他五毛钱的演技,翻开书本对“罪魁祸首”的许景晃了晃,说:“你惹江初了?” 许景好奇的拿起他手里的书,翻开几页,不可思议的说:“你怎么知道是江初?” “呵呵”顾执朝他笑了两声,带着几分嘲讽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对方手里的课本,说:“他的书比你的钱包还干净,难道不明显吗?” 顾执不知道许景怎么惹到江初了,还连带上对他也视若无睹,他看江初恹恹的样子,他习惯性地凑上去没话找话:“跟你说个事。” 江初瞥了他一眼。 不等江初问他,顾执就拿出相机,找到相机里的照片给江初看:“就这照片看到没,天眼让苏诺把他修的美观一点,你知道苏诺刚怎么说吗?” “苏诺说除非给他换个脑袋,哈哈哈,真没想到,咱班女生说话也这么损。” 当然想不到,毕竟天眼这个型号的太少见了。 江初瞥了一眼照片,虽然照片加上他这段生动的描述挺好笑的,但并没有被勾起兴趣。 没等来意料之中的捧腹,顾执有点尴尬。 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嘲笑老师,顶着“欺师灭祖”的危险逗他同桌一乐,岂料他同桌是天生的笑话绝缘体,闻言只用余光瞄了相机里的照片几眼,就没了后续。 好在许景打破了尴尬,他隔着过道把书丢在顾执桌上,用夸张的唇形在拜托顾执帮忙传递。 可惜他的好兄弟顾执并没能读懂唇语的意思,许景在那指手画脚了半天,顾执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看懂。 “你在那比划半天,要说什么?”顾执勾着许景的脖子把人拖到后门说:“你怎么惹到他了?” 他原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在那发呆。”许景不以为意的吐槽:“我就说了句他像望夫石,结果他就砸我。” 顾执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问了一遍:“什么玩意?” 许景如实回答:“望夫石啊” 确定耳朵没毛病,顾执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惹了他,你得遭报应。” 许景愣了片刻跟他笑在了一起,笑完他又担忧起来,“你说他要是以后不借作业给我可怎么办?” ...... * 教室里的人进进出出,后边的动静跟叽叽喳喳的课间相比,犹如汇入大海的溪流,并不起眼。 不管是前排的聒噪,还是后面的打闹,二班都有一隅之地是相对比较静止的。 江初随手从桌子里抽了草稿本出来,挑了支笔在上面无意识的写写画画,远看那个样子还很认真,但实际上他连个像样的字都没写出来,只是信马由缰的乱涂,就这么写了好一会儿,才从余光里瞥见一个身影晃了进来。 紧接着,草稿本上就投落下一大片阴影,他握笔的手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在天马行空的想象里,他听见顾执拉开座位椅子发出的声响。 江初和这个年纪的其他中二少年有着相通的特质,那就是面子,只不过江初从来不承认,顾执很早就发现这点,所以他是在外面笑够了才进来的。 “帮个忙?”顾执卷起桌上的课本敲了敲江初的胳膊。 他本来觉得江初借不借作业给许景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但江初那人,心眼堪比针眼,还爱搞连坐那一套,不管惹他的是谁无辜的人都会受到牵连,就像明明是许景惹他的,但江初照样对自己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顾执心想,我都主动递话了,你要是还不理人,我可就要上手了。 他心想要是动手的话,江初那人高马大的,他会不会被按在地上捶,这么想着目光就落在江初握笔的那只手上,这手的手指修长,骨关节清晰,感觉不自己力气要大。 在他来回梭巡的目光里,江初终于抬起头,懒散的回了句:“说!” 顾执心说,就算没有不搭理人,也让人很难忍住不动手。 “就是天眼那图。”顾执犹豫了片刻继续道:“苏诺刚说她一个人修不了,让我找你帮个忙,江湖救急,你不会拒绝吧?” 江初:“......” 他沉默了片刻,毫不客气的拆穿顾执:“是她修不了,还是你让她修不了的?” 顾执一愣,随即掩起心虚,面不改色的说:“当然是她说的,不信你问她去,你以为我没事找事嘛。” 他说的义正言辞,比起许景那五毛钱的演技,他吃的是天赋那碗饭。 “......”江初的笔尖戳在草稿纸上,似信非信的看着他。 顾执被他看的心里发虚,不敢与他对视只好看着别处:“真的,我骗你干嘛,你要是不信的话......” 正在顾执要昧着良心对天发誓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江初低沉的声音:“没有不信。” “那你看我干吗?”他下意识的怼了一句,说完才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看着江初。 江初扔下手里的笔,拿过被顾执卷成肥牛卷一样的历史课本:“我看你什么时候才给我。” 顾执倏的松开手,想起那课本是许景刚刚放他桌上让他传递的,为了掩饰尴尬顾执拍拍手低下头去饭桌肚:“谁没有似的,稀罕。” * 事实证明他真的没有,他很稀罕。 顾执把桌子翻了个底朝天,距离铃响还有十几秒钟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天别班有个女生问许景借课本,许景借花献佛,从他桌肚里掏出课本给人之后忘了去拿回来。 而顾执并不知道借书的那个人是谁,叫什么,是哪个班的。 他在后面猛地踹了一脚许景的椅杠,许景被踹了一激灵,回过头问他:“干嘛?” 顾执指了指门口的历史老师小声提醒道:“我的书呢?” 许景“嘶”的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忘了。” 顾执:“靠。” 历史老师是个洋溢着浓重文物气息的文化人,夏天总是穿着对襟的白大褂,一张口就是仿若青铜器一般的脆响声。 不仅如此,他的洞察力还很强,刚进门就察觉到班级的某几个角落里充斥着不寻常的气息。 他环顾一圈,边翻课本边说:“不要觉得历史是副课就不重视,有些同学甚至连书都不带,高考少的了历史?真该建议将来也弄个历史竞赛让你们感受感受先人的那股劲儿。” “啊......不要。”异口同声的反抗声不过须臾就被他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竞赛什么的是不太可能了。 但没带课本的这节课去门口站着上完。 向来好说话的老师,今天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有几个试图萌混过关的男生被他亲自请了出去之后,就没人敢吱声了。 “自觉地拿着笔记本和笔,没带书的,这节课的内容动手抄完。”话刚说完,剩下的几个人低头翻出笔记本,然后在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了,又有几个人跟了出去。 顾执生无可恋的盯着许景的脑门看了一会儿,试图用眼神杀他千百回。但显然那颗脑袋眼睛不长后面,所以对此毫不知情。 他低着头从后门走了出去。 站外面上课,还真是生平头一遭。 外面的几个人仗着跟教室隔着一堵墙,就以为老师听不见,拿本子掩着面,看见顾执好奇心上涌,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也没带课本。” 他正要回这位同学的话,就听见老师站在讲台的位置意有所指的说:“有些人都站门口上课了,还不消停。” 顾执耸耸肩,感叹自己这周也太倒霉了,先是语文课借了张卷子出去,站着上的课,现在又是因为没有书,被请出教室上课,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许景那个王八蛋惹的祸。 他暗暗诅咒这王八蛋接下来喝水最好都得塞牙。 历史课过半,教室里突然一阵骚动,顾执跟外面几个人从窗户这边歪着脖子去看热闹,就看见老师站在许景座位旁边,冷嘲热讽道:“还有条漏网之鱼呢?也是要我亲自请?” 话音刚落,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朝许景那边望去,顾执距离远看不见许景,但能看得见江初,但从江初的表情里他有几分同情许景。 就说惹他会遭到报应了,没想到报应这么快,还有连带效应。 下课铃一响顾执就拎着许景去帮他拿书,他暗暗发誓,以后就算校花来借书他都不会借。 许景跟借书的女生解释了一下顾执这节课的遭遇,借书的同学十分愧疚的奉上一堆零食表达歉意。 顾执并没觉得许景此举是在解释,他只觉得丢人,零食和美人他都没顾得上,带着他的书和残留的几分面子,溜回了自己班。 顾执心眼大,像站在门口上课这种丢脸的事,过了两节课他就不放在心里了。 午休的时候,他去跟苏诺要来了U盘,说江初愿意帮他们一起修图。 有人一起帮忙当然好了,但这人是江初,她眼神里不免就透出几分紧张。 苏诺还挺佩服顾执的,能考语文满分,也能行云流水的做完一整套数学竞赛卷,最重要是的还能搞得定江初这种史诗级的boss。 她就不行,哪怕以前跟江初也做过一学期的前后座,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五句。 顾执有点明白她那个眼神的意思,解释说:“江初其实没那么可怕。” 苏诺不信,她转过头问埋头奋笔疾书的班长:“你觉得江初可怕吗?” 崔文君正在做题,闻言,想也不想就点点头。 顾执一阵无语,心说,江初的人缘得是有多差...... 他拉开苏诺后排的座椅,靠窗的位置受到阳光的的格外关照,没两分钟他的额角就起了细密的汗。 崔文君证明低头做作业,顾执轻轻扯了一下苏诺的马尾辫,小声说:“帮个忙呗。”他抬了下下巴,指着江初的方向说:“天眼那形象,咱两一中午弄不完。” 他发现今天一天他都在让这个帮忙,让那个帮忙,自己帮了一回别人,结果还在外面站了一节课。 他托着下巴,笑嘻嘻的说话,眉眼在光线下格外清晰,阳光里有一股清透心脾的清淡浅香。 苏诺没有说不可以的理由。他点点头“哦”了一声。答应了又有点后悔,其实她有点怕江初,不管是听人说的江初还是真的跟她做同学的时候,她都有点怕。 苏诺带着不易察觉的好奇问他:“你干嘛跟江初那么好?” 顾执无意识的蹭了蹭额角上的汗,笑着跟苏诺说:“大家都是同学嘛。” 总不能说是贺雯下的密诏吧! 是么?苏诺半信半疑的试图再问,却看见顾执拿起U盘起身离开,没给她继续问阿姨的机会。 她思考了一会无果后,目光有些失望的瞥向窗外的走廊。 扭头时,视线落在窗口并排的两个男生身上,顾执不知道说了个什么笑话,自己笑的捧腹,江初却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在他太阳穴的地方擦了一下,她逆光看的并不真切,又觉江初其实只是推了顾执脑袋一下,像很多男孩子之间的大闹。 正当她回头的时候,江初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下一刻她看见江初的那点微笑倏的就收了起来,撞上她的视线之后迅速的移开。 苏诺徒然从心底涌出异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生出这么不符合实际的大胆猜测。 第24章 修图 午间的太阳格外毒辣,但机房里开着空调,要比教室要舒服的多。 顾执瞄了一眼空调出风口,径直走到中间的位置开了机插上卡。 江初就在他左边的空位坐下。 没几分钟苏诺也跟进来了,因为之前的那个对视,苏诺有点不敢看他。 正犹豫是不是要离他们远一点的的时候,顾执朝她招手:“这边,电脑都帮你开好了。” 苏诺犹犹豫豫的挪到那台已经开机的电脑旁边的时候,顾执已经挑挑拣拣的选出了二十几张照片和七八个视频,其他的作为废料删除处理了。 他的任务很简单——把挑选出来的图片和视频拷进U盘。 照片和视频都是他拍的,挑选起来很快,没几分钟就弄完了。 弄完后他半眯着眼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这C位坐的相当的排面,于是学着潘主任的腔调布置任务似的问他们:“你们谁负责照片,谁负责视频。” “都行” “随便” 两边人几乎是同时发声的。 顾执愣了一秒钟就乐了,没心没肺的调侃道:“你两还挺心有灵犀。” 江初:“......” 苏诺:“......” 可惜这“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并没有买他的账。 苏诺假装没听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小人入神。江初倒是开了口,只不过这位向来是好嘴吐不出象牙。 “瞎的不轻。”他没好气的说。 假装没听见,并不是真的没听见,顾执见苏诺尴尬的恨不得钻屏幕里去,心说您老可真会说话。再看江初,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顾执的两条长腿在电脑桌下交替的晃,闻言朝左边踹了一脚,他觉得光是这样还不够,外加还狠狠地瞪了江初一眼,然后又笑着对苏诺说:“他就是个熊孩子。” 被他这样调侃,苏诺没忍住,捂着嘴发出很轻的笑声。 顾执撂下U盘,劝到:“你想笑就笑,江初又不会吃人的。” 江初早就对他这种语言攻击免疫了,起初还会找他算账,后来慢慢就感觉这种在外人面前损他,就有点像小时候外婆对外说我们家孩子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表达亲密关系的另一种方式,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每次都能对类似的攻击视若无睹。 江初看了他一眼,目光越过顾执问苏诺:“你剪辑视频行么?” 大抵是没想到江初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她有点受宠若惊的点点头。抬头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她蓦地又想起前不久透过玻璃窗看见这两人打闹的场景,顿时虚了一惊。 苏诺被自己跳跃的思维吓得不轻,惶恐的低下头对着电脑倒腾视频。 顾执拍照的构图没得挑,光线和角度也恰到好处,很多照片修起来花不了太多的时间,没过一会儿江初就弄完了。 机房空调的温度打的有点低,而旁边“巡视”的那位又不安分,从刚才开始那条闲不下来的手就会时不时的撞他胳膊,冰冰凉凉的,独属于盛夏的触感就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罐装可乐—— 放在手里拿太久会冰,刚放下又想去抓。 有那么几秒钟,安静的像是文艺片里回忆的慢镜头。 江初抬眼望了望头顶运转的空调,正准备起身的时候,衣摆被人扯了一下:“等等。” 顾执之前在拍照的时候出于某种自私心理作祟,悄悄的拍了不少江初的单人照片,本来想拍点表情怪异的做个“江初系列表情包”给他玩的,结果这个大帅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每一张拍出来都能当杂志封面照。摄影师遇到极品模特是会疯狂的,于是跟拍几天下来,竟然不知不觉拍了很多,这跟他偷拍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了。 顾执神秘兮兮的朝他勾了勾手指,江初狐疑的坐回去问他:“干什么?” “给你看个好东西。”顾执把相机另一张卡插进读卡器,从一排乱码的文件名里点进倒数第二个文件,调出卡里的照片放大给他看,傲娇的抱着手臂抬了抬下巴,十分自恋的问他:“怎么样,小爷我是不是很有摄影天赋?” 自己的照片在电脑桌面上被徒然放大,江初被小小的恍了一下眼,紧抿着唇,皱了皱眉没说话。 那一瞬间,本就寂静的机房里倏而变得更加安静,只剩下空调的低嗡声和电脑主机运转的声音,像遥远的蝉鸣在浓荫里经久不衰的地鸣。 窗外的骄阳悄悄地爬上了遮阴的窗帘,折射了一地的斑驳。 在泾渭分明的阴影里,顾执扬起嘴角得意的说:“这些都送你了。” 江初盯着他的电脑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凑了过去,刹那间的错觉让顾执以为江初是要做什么。 他怔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让开了一点,视线落在江初淡定的脸上,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想多了,还想歪了。 显然他的反应让也被江初察觉到了异样,在对视的瞬间,他看见江初收了一下倾过来的身体。 他还没弄清楚江初要干嘛的时候,就看见江初的手已经越过他就放在他这台电脑的鼠标上,修长的手指拖动了鼠标,框选出所有的图片,右击,然后全部删除。 顾执被这行云流水的操作看的有点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接着看见江初的手指又动了动鼠标,返回桌面,在回收站图标上右击了一下,清空回收站。 顾执:“......” 到这里还不够,江初居然还不死心当着他的面又点了一下“深度清理” 干完这一切,江初满意的松开手,几不可查的冲他笑了一下,挑衅的意思溢于言表。 被江初猛地操作了一翻,内存卡上已经空空如也。 顾执看着一片空白的内存卡,有点无奈。 * 下午两节物理课,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考试。昨天课上老师已经提前放了通知。 江初拎着两罐可乐,穿过树荫的时候朝艺术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艺术楼离知行楼不远,经常能在放学后听到顶楼传来各种乐器的声音,学校倡导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所以有不少才艺双全的同学会在午休和放学的时候去“大显身手。” 除了声乐和舞蹈,三楼是美术生的天地,江初去过几次,觉得理论上的那些对他而言作用不大。开学后去了几次就没再去过。不过,这层楼里有间教室因为充斥着某种诡异的传说,导致那间教室几乎常年无人问津。 座位无神论者,江初觉得这地方挺好,所以他偶尔会在放学后去那边的画室画点稿子。 他看了那边的楼一眼,思绪被口袋里的手机铃响打断。 他找了个无人坐的长椅,把可乐放在上去才抽出空手掏手机看短信。 发短信过来的那个人备注是李理。 短信内容只有两个重点,一是告诉他上一期的杂志样刊已经邮寄到他们学校了,二是下一期的插画主题主编已经选出来了,提醒他可以着手准备。 江初简单明了的回了个“好”字以表示自己收到了。 他在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了几步又绕了个弯往门卫室的方向掉头。 他这一来一回,手里的两罐可乐早就被烈阳烤的失去了凉意,握在手里竟然跟掌心的体温一般高,有点郁闷。 而口袋里的手机此时跟发了疯似的震动个不停。 他拿着东西,屯不出手翻口袋,只得小跑回教室。 烈阳下的少年跑起来带着飘逸的清风,树和树影无声的交织着,在盛夏的青葱里来回的摆荡。 第25章 惹祸 距离上课铃响还有五分钟,整个二班一片哀鸿遍野,有“拜考神”的迷信派,有“临时抱佛脚”的现实派,还有以许景为首的,少数几个兵来将挡的考完拉倒派。 顾执在各大“门派”中自成一派,号称“佛系考生” 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小考试,但在二班这种平时作业都有人拿着本子前后对答案来显示谁的正确率高的地方,任何一场考试都足以引起不小的轰动。 等待任何一场考试都和等待期末考的心情是差不多的,对卧虎藏龙的二班来说,担忧之中又不免夹杂着些许兴奋。 许景趴在顾执的桌上,正用不同颜色的笔在手心里密密麻麻的抄写公式,他边抄嘴还闲不下来,瞥了一眼江初的座位对顾执说:“他不会为了躲避考试逃课了吧,怎么还没回来?” 闻言,顾执也偏头看了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继续仰在椅背上懒散的说:“你想多了。” “也对,他是年级考神。”许景有些羡慕的说:“什么考试在他眼里都是小菜一碟。” 同为一个班的,有人考试前书都不翻,而他还得靠一掌心的小字来提高那两三分。 要不是他心理素质高,早就心态崩了。 “我劝你还是趁老方来之前洗干净,他那火眼金睛我打赌不出十分钟你就会被发现。”许景誊抄的起劲,顾执却在一旁煞他风景。 “我不”许景说:“是你说的高分要诀,要么功课做在事前,要么小抄带在身边。” ...... 对于许景的这种诡辩,顾执有点无语:“那你怎么只记后半句,我说的重点明明是前半句。” “你不懂。”许景头也不抬的继续:“我这叫避繁就简。” 说着他行云流水的抄完最后一道公式,刚一抬头就看见后门进来了一个人。 “江初回来了。”许景敲了敲顾执的桌子说:“他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顾执假装没听到,低下头去掏桌肚里的书。 外面骄阳似火,教室里光线很足,江初的影子被日光拉的很长,投落在顾执的头顶是一片浓重的深灰色。 他两只手在桌子里来来回回翻了七八遍,也没掏出课本来。 “你又把书借给人了?”许景半带嘲讽的说:“上次不是还说就算是校花来借都不给了么?” “嗯”顾执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那片阴影实在太浓重,忍不住抬起头,却看见江初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拧了一下眉,心虚的问:“你是长跑完回来的?” 然而,这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并没有达到他理想的效果。 江初拉开椅子,翻出书包里的外衣胡乱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眉眼间满是沉戾,肉眼可见的不好惹。 他气喘吁吁的将手里还未拆封的快递和可乐放在桌角,然后“啪”的一声将手机拍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顾执,那个画面就像抓到证据的警察等犯人自己开口。 顾执被他看的心里直发毛。 就连许景这种缺心眼的都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从另一侧低着头用口型问顾执:“是哪个傻逼惹他了。” 顾执:“……” 见顾执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并不知情,许景壮着胆子好心提醒江初:“你手机就这么放桌上,不怕老方看到了收走啊?” 他想说,就算是学霸也不能这么猖狂?但这句话他只是张了张口,并不敢说。 “是啊,要么我帮你先收起来。”顾执附和道:“你这手机还挺贵的。” 说着他就去拿手机,他以为江初会拦着他,然而江初却并没有。 顾执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智能手机抬屏就会亮,但他拿起江初的手机却没反应。 “嗯?”他有些好奇的问道:“没电了么?” 直觉告诉他,不是。 他觉得自己可能拿了个烫手的山芋,正想放下这不祥之物的时候,下一秒他就听见江初沉声说:“它死了。” 顾执:“......” “死机了。”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那股不祥的预感来自哪里,也搞清楚了死机的事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死机了?”许景朝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茅塞顿开,他凑近小声的意有所指的说:“你该不会是进了什么网站,看了什么照片和视频吧?” 许景说的隐晦,但谁都能听的出来,显然江初比其他人反应慢半拍。 等他明白的时候,顾执已经趴在桌子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等笑够了,才用只有江初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也没错,的确是照片和视频。” 是中午的时候江初当着自己的面以为把所有痕迹都清除干净前就拷进江初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 至于死机,大概是数量太多,而校园网速又太差才卡死机的。 “不好意思啊。”顾执憋着笑说:“要不然我拿去修好了再给你?” 许景狐疑的看着他们两,就听见顾执说:“拿到外面修,照片会不会流出去啊?” 他本意是指江初照片会被人看到,但许景此刻一脑子的黄色废料,大概是想到了某条很多年前的新闻,笑得更加放肆。笑完对上江初那双看智障的眼神才讪讪的坐了回去, 江初把手机扔进桌肚里,拿出笔和草稿纸铺在桌面上准备等待迎接考试,抬眼淡淡的看向顾执说:“不用了。” 他挪了挪椅子,坐正之后才伸手去拿桌角的可乐和包裹。 铃声就在这时候突兀的响起来,方毅踩着点进了门,江初把拆了一半的包裹塞进桌子里,盯着那罐早就不冰的可乐看了几秒,然后才将它推到顾执面前,没好气的说:“别烫着了。” 顾执:“......” 激我?不存在,小爷一口闷给你看。 沉寂的教室里,只有讲台处分发试卷的声音,偶尔从窗外传进来的几声蝉鸣因为隔着玻璃的缘故,也并不让人觉得聒噪。 然而在静谧的午后,一切井然有序时候,教室的后排传出“噗呲”一声。 动静不可谓不大,由于过于突兀,引得班上其他的同学纷纷回头。 顾执看着满桌的可乐气泡,还有众目睽睽之下他亲自丢的脸,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靠。 方毅听到动静抬眼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顾执那一排,他拍了拍桌子说:“后排不要做实验了,这节课考试。” 闻言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顾执也跟着苦笑了一声,他顶着四十几双眼睛,偏过头去看“事故”的始作俑者,江初正襟危坐,看都不看一眼,仿佛跟他无关似的。 真是记仇,而且是睚眦必报的那种。 “知道了。”顾执应了老师一声,翻出纸巾擦了擦手和桌子。 两节课考试其实很快,转眼就结束了,最后十分钟的时候,方毅站在讲台边上提醒:“差不多可以准备交卷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部分人已经起身,教室里短暂的一阵动静后又恢复如常。 顾执卡着江初交卷的点紧随其后。 出了教室,他就脱了缰,勾着江初的脖子叫他:“江考神。” 江初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语气里有些讨好的成分,于是傲娇的心气立刻又涨了一截。 顾执没话找话的问:“选择题第十一题是c么?” 江初扒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爪子,低着头往外面走,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顾执愣在原地有些懵,他盯着江初垂下去的后脑勺心想,不是都扯平了么?难道真生气了? 要不然赔他一个好了。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江初的手机售价不低,他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加在一起好像也不够买个新的。 一边是金钱,一边是友情。他摸了摸口袋,又抬头看了看越走越远的江初,可真是难为他了。 顾执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朋友他多得是,但他的钱就只有那么多,用完了就没了,再说电影里也说了,花钱买来的感情不牢靠。 还是算了...... 嘴上说算了,脚却不听使唤,跟着人走了一路,快走到便利店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了。 “江初。”这一嗓子嚎的江初也愣住了,路过的几个人忍不住扭头看他们,顾执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跟上去小声说:“我错了,不该偷偷拷贝下来。” “不对,我就不该偷拍。” 顾执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本来没想拍的,都怪你长太帅了,你都跑进我镜头里成像了,我很难不按快门,你知道的,我手速很快,一拍就停不下来,结果拍了快赶上一套写真集了。” 江初没好气的说:“所以呢?” 终于肯搭理人了?顾执心想,你要是再不搭理我就要失去我了。 他咕哝着说:“你之前还说我技术值四百呢,我给你拍的可一分钱没要,要么,你大人大量,我不收你钱了,你也别生气了。” 江初:“......” “走吧,走吧,我请你喝可乐,我给你修手机,咱们和个好怎么样?” 两人从便利店冰箱的最里层拿了两罐冰可乐,顾执想起考试前那罐可乐,有点不爽,也想坑江初一把,可惜他是当着江初的面坑的,刚递过去就看见江初淡定的敲了敲可乐罐身,然后拉开拉环。 “靠。” 夕阳渐渐消沉,顾执仰头喝了一口可乐,发出奇怪的“额油”声。然后拿着可乐瓶贴在江初的胳膊上说:“你火气太大了,帮你降降暑。” 江初拧着眉让开了一些,他回过头看见逆光里顾执棱角分明的侧脸,细碎的头发覆盖着额头,垂在浓密的眉毛上,澄澈的眸子里似乎是闪着光,他嘴角沾着一点褐色的液体,唇瓣因为触碰到可乐的过度冰凉而泛了点红。 江初捏了捏手里的罐体,倏忽收回目光,低头看见投落在地上的两道离得很近的影子轮廓,眼底的困扰又深了一层。 第26章 沮丧 顾执是个行动派,当天放学后就揣着江初的手机直奔校门口的一家手机维修小店铺。 看着年愈四十的师傅熟练的把手机成功的肢解之后,顾执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兜里的“存款”可能真的要不保了。 “明早上来拿。”老板头也不抬的捣鼓散了架的手机。 顾执盯着台面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有些怀疑的问:“都拆成这样了,真能修好吗。” 老板扯了扯嘴角,回他一个社会人的微笑:“怎么,手机里有女朋友的合照?” 顾执愣了一下,从老板的笑里秒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心说这老板怎么跟许景一样。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萌生情愫的年纪,对恋爱的理解并不是那么清晰,隐约有种隔靴搔痒的好奇,但同时又不好意思挑明,尤其是当着成年人的面,他慌忙的解释:“不是,不是,这是我同学的手机,我给他弄坏了。” “没事,没事。”老板抬头睨了一眼顾执T恤胸口处的标志,笑着说:“我又不是你们老师,你们谈恋爱的事不归我管。” 顾执:“?” “怎么着,还不放心啊?你要今天就拿也行,加50块钱,我给你插个队,前面还有好几台要修呢。”老板一摊手,指了指桌上被拆开的另外几部手机:“先来后到。” 顾执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50放在桌上,低声咕哝着:“既然先来后到,怎么还能插队。” “为金钱折腰啊,规矩哪能当饭吃。”老板收了钱,就立马干活。居然真的在半个小时不到就把手机重新装好,并且已经能正常使用。 “看看吧,里面的东西我没动过,你检查一下。” 顾执只按了电源键确定开机了就没再动了,江初手机锁屏简单到连个密码都没设置,屏幕从左往右滑动一下就能解开。 顾执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确认能用就踹进兜里。 他边走边掏出手机,想给江初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自己把手机给他送过去,拨通了号码才想起来江初的手机还躺在他书包里。 暂时给不了只能让它在书包里躺一夜,可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他还要多花50块钱? 被自己蠢哭的顾执郁闷的拎着书包回家。 * 期末考越来越近,整个年级都像是卷入了某种诡异的咒法里,连平日篮球不离手的许景也经常拎着领口抖着风的回过头来借笔记。 这场面颇有点壮士出征的阵仗,顶着四十多颗黑漆漆的脑袋,贺雯露出久违的慈祥。 虽说学校不倡导临时抱佛脚的这种学习方法,但肯学总比不学强,于是为了鼓励他们期末能考个与现在努力的结果相匹配的成绩,贺雯毅然决然的在某节班会课上郑重其事的宣布,延持一小时自习的时间。 外面几声低哑的蝉鸣和教室里张了张口却敢怒不敢言的学生有着如出一辙的无奈,只能悄悄鸣叫,做着无用的反抗。 靠窗的座位被大片的阳光覆盖,不知哪个缺心眼的在窗户上糊了一整面的报纸遮光,对着走廊的那一面正是某学校老师体罚学生被家长联名举报到教育局的社会新闻。 贺雯一把扯下报纸,团成一团丢进教室的垃圾桶里,巡视着众人说:“你们有意见的可以提,我们不搞专权,民主的很。” 许景跃跃欲试,反驳的话都到了嘴边,但碰上贺雯的眼神,就又本能的立刻换成笑眯眯的模样,贱里贱气的说:“我们的意见就是老班的决断,老班英明。” 对于许景诸如此类的马屁,全班都已经免疫,连个“切”字都不肯赏给他。 这种“不合理”的强制要求对他们来说,开始很难以接受,一旦习惯了适应的也就快了,不到一周时间,就都习惯性的在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之后拿出试卷开始刷题,天眼不信贺雯说的,还偷偷在教室后面逮过几次,但都铩羽而归。 学校的排名大榜上只会记下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周考的排名每个班班主任那里都有一份长长的“清明上河图”但这个东西不在学生之间流传。 顾执上次月考化学拖分严重,单科分数居然比班级平均分还低了五分。他悄悄看过贺雯那里的“清明上河图”不看总分的话,只化学一门课,他竟然排在了两百名开外。 往前倒推两百人,江初的名字赫然排在顶部,万年不变的第一,甩了第二名十好几分。 顾执从小就没在学习上受过搓,小时候老师夸他脑子好,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同样的题,别人一个晚上才能吃透的他一个小时就能解决。 但江初这种样样都一骑绝尘的实属少见。 他是没有争强好胜到非要跟谁去争第一,但这种第一就在身边,而自己却在倒数里徘徊的感觉让他身上的每一根筋都拉扯的不舒服。 那次的月考就像是悄悄的掩上了一扇本就开的不彻底的木门,本以为只是个小失误,后面会考回来,那他的名字依然会名列前茅,但之后的两次小考,他依然在一百多名里来回打转,这门课像是掉进了诡谲的棋盘里被人操控了似的,任他刷多少题,就是不见成果。 这种无用功做多了,多少会磨掉让少年人的士气。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的磁场影响,这次化学考试全班都偏低,除了万年不变的江初没有受到波及,整个二班四十几个人无一幸免。 当然最焦急的除了他们还有就是任课老师了。 这位总是一开口就透着一股化学药品的味的老师听贺佳他们说,还是南川一中的特聘教师,换句话说就是“他本事大着呢” 本事大却也栽了跟头,能不愁么。 顾执看着试卷右上角的分数,再瞟一眼江初试卷上的分数,有点郁闷的把试卷揉成一团塞进课桌里。 江初被他这动静吸引,侧目偏头看了一眼,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但这冷面大神向来情商赶不上智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又考砸了?” 顾执:“......” 这个又字像是把在盐水里泡过的尖刀,顾执被扎了一下,心说,不会说话就把嘴捐了。 他含糊的“嗯”了一声,从课桌里翻出一本化学错题集,闷着头写。 江初盯着那本错题集看了一会说:“这本难度太大了,不适合你。” 江初这个人在某些时候,完全不会看人脸色,说话也不怎么过脑子。 要是换做别人早跟他干起来了,好在顾执虽然因为没考好有点气闷,但也知道江初是好意提醒。 不过就算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有点不爽,要是许景的话肯定会说:“牛逼,这么难的书你都啃得动” 这才是好意的表发方式。 见顾执没吭声,江初又说:“你试卷给我看一下,我看下你错了哪些。” 顾执拦住他要伸过来的爪子:“别多事,我还得磕题呢。” “这次考试其实不难,考试的内容基本知识老张都梳理过,最后一道大题是上一届期末考出现的,只要把步骤不弄混淆...” 顾执心情不太好又听了一通废话,多少有点烦躁,想让他闭嘴,然而,他刚一抬头江初就以为他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乘胜追击:“你把试卷给我,我帮.....” “你烦不烦啊,你都满分了要我试卷干嘛。”他把笔往桌上一拍,挪了挪椅子,然后把桌子也往外撤了一小段距离,两张桌子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顾执气呼呼的说:“你别再惹我了。” 说完又埋下头重新拿起桌上的笔继续写题。 被他挪桌椅的声音惊醒的许景茫然地回过头看见就是这样的一幕。 江初愣愣的盯着那条莫名空出来的过道,有些无辜的看了一眼磕题的人,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盯了一会儿,然后在许景伸出食指轻轻的敲击他桌子的声音里回过神来。 许景指着顾执闷头写题的脑袋小声的问他:“又没考好?” 江初愣了一下,然后茫然的点了头。两个“又”字让顾执难受了整整一节课。 一放学,他就卡着铃声点冲出了教室,生怕多留一秒被人问东问西,丢了面儿。 实际上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毕竟这次整个年级都没考好,主要还是他觉得江初这个棒槌说不定又要语出惊人,万一他没忍住,他是不想因为自己没考好把起洒在别人身上,以江初的脾气,真惹怒他了自己还得巴巴去哄,他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个精力。 所以向来有事解决事的顾执生平第一次有了逃避的行为,行为的结果比他想象的要爽。 许景听着后座的动静,回过头的时候顾执已经跑没影了。 “靠,有狗追你啊,跑这么快?” 江初:“......” “哎。”许景边收拾书包边冲江初和李茂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会吧。”李茂半信半疑的否定了一句,又觉得缺乏有力的证据,于是看向江初:“你平时跟他走得近,你知道吗?” 江初如实的回答:“不知道。” 许景立刻来了兴趣,趴到后排分析:“他最近总是一放学就跑没影了,肯定是约会去了,这几次考试也不理想,还容易生气,一看就是恋爱不顺,影响了学习。” 他自认为条条都符合他认为的失恋的表现,说的江初都快要信了。 “而且,昨天我还看见一班的文艺委员给他送果汁,说不定就是她。”怕其他两人不信,许景还举了个例子。 送果汁那事江初知道,他当时就在操场。 许景说的那个一班的文艺委员是个清秀的马尾辫女生,当时被几个人推到顾执面前,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顾执同学,麻烦你把这个带给江初。” 江初当时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目睹了这一经过,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掉头就走,后来顾执追上他才笑岔气的说:“你就在边上人家都不敢亲自给你,还说喜欢你呢,由此可见......假的” “谁说谈恋爱就会影响学习。”李茂一句话打断江初的思绪:“你看七班的班长和学委,他们成绩一直是他们班第一,这不都是恋爱的动力。” 江初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话题已经从顾执是不是恋爱了上升到谈恋爱会不会影响学习上去了。 许景毫不客气的挤兑了一句:“是吗?你该不会也想和班长......” “滚蛋。”李茂揉了一下许景的脑袋,不可避免的用余光看了一眼笑起来毫无形象的崔文君,然后他拎起书包退出了三人群聊。 “被我说中了,还不好意思。”许景冲着李茂的背影说:“我也想和女神一起勇夺第一,奈何苍天不给女神机会。” ...... 江初从许景一堆没用的废话里准确的找到重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谈恋爱很影响学习吗?” 许景约摸是没想到江初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立刻拎着书包跑到后座说探讨起来:“这个分人,要是你这种级别的,滚床单都不会影响成绩。” 江初刚想问滚床单是什么意思,就看见贺佳朝许景砸过来一把尺子:“许景,你恶不恶心。” 江初后知后觉的好像明白了一点。 许景接过尺子缩了缩脑袋,贺佳转回去之后许景又说:“看见没,母老虎,这种女生千万不能娶,动不动就发脾气,光哄她就能花光全部精力了。” 江初觉得许景是个棒槌,跟他是讨论不出什么的,于是含糊的应了两声。 许景口若悬河的说了一会儿,就被其他班的男生喊走了,江初又陷入沉默。 哄人他不在行,以往都是顾执哄他,而他也并不是真的跟顾执生气,所以顾执的台阶他都会顺着下。 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要他费心思哄的人,而他自己在成长的过程里也并没有感受过真正被人哄的待遇,以至于一时间,他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顾执头一次生气,他摸不清对方生气的程度,但又拉不下面子当面去求和,可能他从根本上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所以他只能试图从手机的某个百科上去寻求答案,但搜索结果里出现的词条都是“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女朋友闹情绪该么哄?”诸如此类全然用不上的招。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位常年霸占学校年级成绩排行榜第一的学霸,连和好这种事都不会,他盯着手机终于从最后一句话里找到了一点灵感。 【总之,利用自身的长处,做到真诚,对方会感受到的。】 长处...... 他有什么长处? 江初除了腿长之外的另一个长处就是学习。 他找到被顾执揉成一团的化学试卷。 分数是不太可观,但也不至于有多差。 江初盯着看着试卷一角的数字心说,他平时也不是那么在意分数的人,这次是怎么了? 江初不知道的是,顾执的确不是那么在意分数,但这不代表没感觉,尤其是他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并且为之付出很大的努力之后仍然没有取得的应有的回报的失落,就像是满心欢喜的看中橱窗里的某一件物品,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去买的时候老板告知没货了。 江初不知道自己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但比起顾执自暴自弃,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去注释解析,两厢对比,好像是值得的。 第27章 别扭 其实一出校门顾执就有点后悔,考试考砸的是自己,迁怒于别人算什么意思。稍微冷静想想就知道江初的本意是想帮他。 你在干嘛? 顾执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有点懊恼。 要不还是回去吧? 可是.....刚准备转身又犹豫了一下。 算了,算了,他心想,走都走了,现在回去显得多此一举。 由于在没考好和得罪人的双重复杂情绪里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他醒的特别早,早饭都没吃,就拎起书包匆匆出了门。 一中高二和高三基本都是寄宿生,所以只要是走读生几乎都是高一年级的。 他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锁车的时候有两个经过的高二学生多留意了这边几眼,走边边嘀咕着,高一的都这么拼了么?才几点就来学校了。 顾执抬眸看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停车的地方只有寥寥几辆自行车。 而距离早读还有四十分钟,整个高一年级这个点到校的,一只手都能掰的过来。 他站在原地有点怔愣,摸着扎手的后脑勺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干嘛来这么早。 顶着眼下两片青黑,顾执颇有些郁闷的往教室里走。 大清早连朝阳都只露出了一点慵懒的苗头,许景却意外的在教室里。 见进门的是顾执,许景当即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他一手拎着笔一手拎着作业本,咋咋呼呼的连着跨过了两个座位说:“终于来人了。” 其实教室里除了许景,还有一个人。 李壮壮闻言也站起来往顾执这边走,冲许景抬了抬下巴,颇有几分得意的说:“早跟你说了,守株待兔没错吧。” “你才是猪呢。”许景毫不客气的白了李壮壮一眼,又凑到顾执边上讨笑着说:“顾执明明是虎。” 顾执:“……” 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好话。 他的目光在这两位蠢蠢欲动的同学身上来回梭巡,忍不住问:“有事?” “嗯嗯嗯”顾执话音刚落就见他们两异口同声的点头应答。 昨天化学成绩出来后,整个二班在全军覆没的惨状下,老师又重新发了一张跟考试一模一样的试卷作为课后练习。 因为没有标准答案,考试出错的地方还是不会写。 是以,这两位成绩常年波动比较大的选手选择早早的来教室蹲守“标准答案”。 许景估摸着以顾执的习惯,不写完他都不会睡觉,于是他十分笃定的问:“昨天的错题你肯定都改正过来了吧?试卷借我参考参考。” 还没等顾执开口,李壮壮就拖了一张椅子在顾执旁边直接坐下来。 他托着下巴鄙视许景:“抄就抄,还说得那么含蓄,顾执,你化学试卷借我抄抄呗。” 对于二班传阅作业的风气顾执没什么感觉,谁要看谁看,至于是参考还是抄,他本人并不介意,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不好意思啊”顾执从桌里掏出一张空白的试卷拍在桌上,蔫巴巴的说:“忘带回去了。” 许景和李壮壮一时被震撼到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沉默了几秒后,许景才拿起那张空白的试卷正反来回看了几遍,确定那是一张白卷后,有点不可思议的问:“你真没写啊?” 顾执抬了抬眼,从笔袋里找出一支笔,敲了敲桌上的试卷,摊开给他看:“你说呢?白纸黑题都是机器打印的。” 顾执这次化学没考好他是知道的,但顾执一向心大他也知道。 之前几次没考好,也就拿到试卷当场郁闷了一小会,那点愁云最多也就维持两节课。 没想到这次有点不一样,都开始自暴自弃,到了干脆不做作业的地步了。 事情有点严重。 于是作为他的好兄弟,许景拍了拍顾执的肩膀,略带安慰的说:“不至于,一次考试而已,你再挣扎挣扎,别放弃的这么快。” “我......”顾执张了张口“没放弃”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让他给咽了回去。 放弃倒不至于,就是觉得之前都在做无用功,但桌上的空白试卷就摊在面前,可见“没放弃”说出来的可信度并不高。 “谢谢你啊。”顾执转了转手中的笔,自嘲的笑了一声:“你还是继续守株待兔吧。” “别啊。”好不容易守到一个,许景哪里肯轻易放弃:“要么你把昨天那张给我看看,我这一个字都没写呢。” 说着就伸手就往顾执桌子里掏。 顾执往后给他让出点位置,有点无语:“你饥不择食啊,考过的你不也有。” “嘿嘿”许景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心满意足的说:“我那张有等于无,你好歹还有八十分。” “好歹”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第一次有人借他的试卷是没得选,这一刻才明白是真的不喜欢。 许景拿到试卷习惯性的扫一眼卷面,不到半分钟他就猛地转过头来。 “我靠。” 顾执被他吓了一跳,一句“你是不是要有病”活生生被许景超出正常音量几倍的“你这是标准答案吧。”给吓了回去。 “你说什么呢?”顾执抬起头问了一句。 “看看,看看。”许景举着他那张皱巴巴的试卷说:“老顾你也太牛逼了。” 顾执有些纳闷的偏过头皱起了眉,凑近了一看才知道许景突如其来的反常是怎么回事—— 昨天被他揉成一团丢进桌子里的试卷,过了一夜,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改正了所有的错题。 哪来的田螺姑娘? 顾执迟疑了片刻,扯过试卷看了看—— 字迹工整,步骤清晰,解题思路明朗,还用不同的颜色标记着容易审错题的地方。 虽然字写的很小,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笔迹,在许景和李壮壮天花乱坠的吹嘘中他仿佛被烫到了眼,放下试卷,匆匆忙忙的收目光。 待到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许景和李壮壮并没有异样之后,又故作镇定的说:“要不要不要就还回来,老班待会就来了。” 这两人听到贺雯,就跟耗子听到猫叫似的,立马闭嘴了。 “咦......”消停了一会儿,许景又回过头。 他指着试卷一角咕哝着:“这算是自我提醒?” 顾执闻言再次抬起头头,只见那张皱巴巴的试卷下方粘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不是试卷的错” ...... 此时顾执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他含糊的“嗯”了一声,又低下了头恹恹的趴着。 “欸,最后一题怎么两个答案?”许景问。 顾执瞄了试卷一眼心说,我怎么知道。 “答案都给你了,自己想。” 许景有点郁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碰到他的逆鳞了,见他兴致不高,只得讪讪的回过头。 教室迎着朝阳,在课桌投下一大片阴影。 许景有些纳闷的抬起头。 单肩背着书包的江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了。 这人走路悄无声息的,许景吓了一跳,但他反应很快:“神,这题答案到底是哪个?” “神?”江初对这个称呼有点陌生。 他把书包挂在椅背上,余光瞥见许景压着的那张试卷。心忽然被撞了一下,泛起一层小小的涟漪。 顾执听到旁边的动静,先是心虚的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岂料江初好像知道他会偷看似的,正偏过头在等着他。 四目相对,只匆匆一眼,视线就一触即收。 他们之间的那点微妙并没有被旁人察觉,许景神经粗条的抓了抓脑门,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江初说说:“称呼不重要,你帮忙看下这题,顾执写了两个答案,我有点懵逼啊。” 顾执头都快抵上桌上的试卷了,旁边的江初,面前的试卷,还有二百五的许景,每一个都让他有点窒息。 “哦”江初睨了试卷一眼说:“两个答案都对,写对了其中一个,就算一半分数。” “啊...”许景拖着长长的尾音,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我写对了还扣分了呢。” “嗯。”江初说:“这题其实就是个陷阱题,十五分扣一半就丢了七八分。” 所以这次都没高分,这句后话江初没明着说,但顾执还是听出来了。 旭阳透过云层,渐渐显露,走廊里慢慢热闹起来,迎着朝霞,三三两两的人低头唏嘘着往教室里走。 “难怪,出题老师也太精了,挖那么大坑。”许景抱怨着说:“你之前也只写了一半,后来是怎么想到的。” 顾执捏了捏笔,想说,你快闭嘴吧。 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江初在一旁不耐烦的催促许景:“写完回你自己座位上去。” 江初向来对人都不太友善,跟许景说了这么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许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在乎这道逐客令,拎着试卷满载而归。 因为被许景误会的缘故,顾执本来就有点紧张兮兮的,再加上江初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就更紧张了。 人一旦紧张就容易乱想,他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强行灌了一瓶镇定剂后,顾执从江初的桌子上拿回试卷,嘘嘘的说了一声“谢谢。 江初:“谢哪个?” 顾执:“......” 他哽了一下,面没想到自己偶尔虚伪的客套,还被对方深究了。 他垂眸看向试卷,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故作淡定的回道:“就试卷。” 这个点教室已经涌进了不少人,同学们纷至沓来,点燃了一天的朝气,在一阵躁动的声响里,江初低吟的一点轻笑声音很容易就被淹没了,但顾执却听得很真切。 * 江初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崭新的《高一化学强化训练》练习册压在顾执的试卷上,略带木讷的说:“这本里的题挖的比较深,比你原先的那本有用,你拿这个做练习。” 顾执讪讪的“哦。”了一声,翻了翻练习册,按着笔帽上的自动按钮,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的画着圆圈问:“你满分是刷这个刷出来的么?” 因为他得声音比较轻,所以听起来十分的真诚。 于是江初也回以真诚,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本《高阶化学》头也不抬,对顾执说:“那本我用不上。” 顾执:“......” 羞辱人也要有个限度,这一早上要心梗多少次? 也是嘴闲,顾执没话找话:“那你买来干嘛,难道是炫富啊。” “给你的。”江初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刚说完又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改口:“买书的时候,凑单的。” 人与人不一样,有许景这样息怒形于色的,也有顾执这种要面子丢里子的,江初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是那种心里惊涛骇浪,面上都能云淡风轻的人。 想起昨天跑了三家书店,才找到这本适合顾执水平的习题册,他这句鬼话就说的十分没底。 江初的紧张只有一瞬间,既然顾执第一时间没留意到,那就不会有第二次。 顾执翻开了一页,讪讪的说:“哦,谢了啊,多少钱我微信转你。” 江初一愣,大概是顾执无所谓的样子让他有点不爽,于是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校门口捡的。” 顾执也一愣,他心说,刚不是说买书凑单的么,怎么又是校门口捡的了? 对方变脸太快,顾执又被打出战战兢兢的状态,以至于这天一整个上午,他们都没说一句话。 这期间顾执干了包括包括问江初借草稿纸,故意打翻江初的笔袋等一系列脑残且刻意的行为,但江初就是一概视若无睹。 他有点烦躁。 中午铃声一响,许景就拖着顾执去食堂吃饭,顾执再三表示自己不饿,但耐不住许景过度热情。 他十分无奈的走出教室,迎面撞上不知为何出了门又掉头回来的江初。 他两一上午没说话,还没从语言上沟通,就在肢体上碰撞了,江初个子高,虽然清瘦却很结实,顾执被撞的有点眼冒金星,他捂着鼻梁没好气的说:“都是报应。” 许景有点纳闷,没听懂这句报应指的是什么,他拽着江初网楼下走:“走走走,江初也一起,今天食堂供应红烧肉,去晚了就没了。” 也不等江初回答,就拖拽着他一起走。 江初被拉着走下了楼梯间才想起来问他:“去哪?” “食堂。”顾执指着许景解释:“他非吵着要请客,我们吃垮他吧。” 他试图借此来缓解他们之间的尴尬,但江初仍然没理他,但好在这人也没拒绝。 被迫加入吃垮许景的江初跟着他们云里雾里的走到食堂。 上次一起吃食堂还是跟英国访问团的同学,一眨眼就快期末了。 许景说的没错,去晚了就没了,实际上他们已经不算晚了,但一中这帮牲口,要嘴不要腿,一下课就不要命的往食堂跑。 “还是来迟一步。”许景有些可惜的说:“要么,出去吃?” “别......” “不......” 许景的提议被双双驳回,理由是还有张英语试卷要做,下午英语课之前能不能做完,就全看中午的时间了。 少数服从多数,许景没再坚持。 三个人买好饭找了个不显眼座位。 食堂人不少,有成群结队的学生边吃边说话,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抱怨青菜里吃出头发的。 离他们近的隔壁桌女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频频转过身来,盯着他们看。 除了体育课,许景很少有这种待遇,意识到被人注视,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吃饭的动作也变得做作。 有一桌因为离得近,而且其中有两个人说话声音有些刻意放大,所以顾执他们听到几句对话—— “那不是江初么?年级第一的那个?” “真的,他好凶啊,都不笑。” “别说了,你别看他。” 顾执抬起头,正好和那几个女生的视线对上,他笑呵呵的跟人打了个招呼,女生迅速低下头继续吃饭,瞬间绯红漫过了耳后。 顾执心想,江初有这么凶吗?想着便把目光落在对面,江初正起身也没说要干嘛,只低着头朝食堂窗口那边走。 没一会儿,他又端着一个小盘子回来。 在许景万分惊讶里,江初把半盘红烧肉放到顾执托盘里。 顾执:“......” 许景:“......” 这是演什么偶像剧?又是几个意思? “靠。”许景忽然跳起来摸了一把嘴上的油咋呼的说:“我忘了还有第二轮。”他再转头的时候,看见食堂二号窗口又排起了长队,他悠悠的对江初说:“你心里果然只有顾执,没有我。” 顾执呛了一口,差点喷饭。 “同桌感情果然比前后座要深些。”许景无比心塞的收回目光,又坐下来愤懑的说:“我也想有这样的同桌。” 恰好此时,李茂过来了,他听到许景说同桌坐到许景对面问道:“你叫我啊?” 许景瞄了一眼李茂饭盘里同样凄凉的场景,扒了几口饭说:“你听错了。” 四个人一桌的餐盘里只有自己在吃独食,顾执有点不好意思,他茫然的抬起眸子看了江初一眼,后者咳嗽了两声,然后欲盖弥彰的解释:“我拿的时候看错了,以为那是糖醋排骨。” 5.5的视力说把红烧肉看成了糖醋排骨,多新鲜啊, 顾执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他抬眸看了江初一眼,发现江初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这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被提了上来。 江初做题快,吃饭也快,收了餐盘他就去了食堂旁边的便利店,回来的时候拿着一罐可乐和两瓶牛奶。 他把牛奶分别给了许景和李茂。 拿着可乐在手里捣鼓了一会儿,最后才把它放到顾执面前,乍一看像是买牛奶顺便给他带的。 顾执嘴里的一块红烧肉刚咽下去,顿时就有点哽住,江初的表演痕迹太重了点,可乐是顾执平时喝的那种蓝色灌装,还是冰镇的,拉环口那一处的水汽被他用纸巾擦掉了。 他迟疑了一下,盯着可乐又盯着餐盘,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在对面的江初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一时的错觉,他隐约觉得自己和江初之间微妙的变化并非许景说的那种同桌之间感情。 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可乐,冰凉的触觉让他原地清醒了几分。 忽然想起上午几次翻过那本化学习题册背面的定价,顾执犹豫着掏出手机,给对方转了笔账。 第28章 和好 直觉告诉他,这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转账行为正在江初怒气值爆棚的边缘来回试探。 很快他就听见江初出口袋里的手机“嘀”的一声响。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然后拿着餐盘,飞快的边跑边说:“老班让我午休去她办公室,我先走一步” 江初:“......” 什么毛病。 见江初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许景囫囵说道:“跑这么快,是有狗追他么?” 下一秒他就看见江初脸色沉郁,肉眼可见的发生巨大的变化,他就差把“生人勿近”写在脸上了。 许景拿手肘撞了撞李茂,小声的问:“吃好了吗?” 吃没吃好不重要,狗命重要,两人以中午要写试卷笔芯不够用要去便利店买东西为由,瞬间跑没了影。 天空剧烈的炎热,就连遮天蔽日的树荫都沉不下心,从叶缝里漏下来的光斑铺在地上,星星点点的随夏日的风摇摇晃晃。 手机里躺着一条转账信息。 有那么一瞬间,江初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垂下来的枝条倏忽的抽了一下,他呆若木鸡的在树荫里低头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许久。 久到眼睛有些酸了,心情也平静下来了,才在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里回过神。 来电的是江旭阳,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被手机上显示的三个字给牵起了情绪。 手机响了几声他没接,挂断后没几秒钟又响了。 “我在上课,你有事吗?”江初毫不客气的说。 电话那头的男人显然也没多少耐心,哼哧了一声轻而易举的就拆穿了他的谎言:“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当我没读过书呢?” 江初心不在焉,并不想跟他讨论现在是不是午休时间这个问题,单刀直入的问:“有事就说。” 江旭阳表现出鲜有的犹豫,这特别不像他的一贯作风,他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不说我挂了。”江初正要挂电话的时候,那边终于肯吭声了。 顿了一下江旭阳忽然说:“我要去一趟广州,大概要待两个多月……” 江初觉得他说了句废话,对江旭阳来说出差三四个月都是常事,顶多也就发个短信通知他一声,有时候江初还是听张阿姨说才知道的。 稀了个奇,他什么时候会因为出差特地打电话了。 “然后呢?”江初问。 他原本是想直接挂的,但又敏感的从江旭阳吞吞吐吐的语气里隐约感觉到什么,于是临时改了主意。 江旭阳噎了一下,方才说:“你赵阿姨在广州那边身体不好,我过去看看,她之后可能会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就这事。” 没说行不行?也不是询问他的意见,就是告知他一声而已,也许还有其他的意思。 江初缓了一口气,从他难得轻松地语气里隐约想起了这位赵阿姨是何许人也。 赵阿姨叫赵琳,是江旭阳众多女朋友里的其中一个,江旭阳是个混蛋,但还不至于混蛋到把什么人都往家里领,赵琳是唯一一个他见过的江旭阳正牌女朋友。 在江初印象里,赵琳比自己大不到十岁,也不知道赵阿姨三个字江旭阳是怎么舔着脸说出口的。 “不行。”江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但显然江初的反应在江旭阳的预料之中,他声音闷闷的,不容置喙的说“我只是跟你说一声,并不是跟你商量。” 江旭阳与生俱来的强势不仅在工作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在生活中依然这样,不管是对江初,还是对身边的任何人,一旦是他拿定主意的事,很难有扭转的情况。 这样的强势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当然江初也并不想跟江旭阳商量。 他把扯了扯嘴角,沉声说:“不是商量,你跟我说干嘛?” “你赵阿姨身体不好,到时候住进来你不要惹她不高兴。” 听起来有点可笑,果然不知是告知,还有警告的意思。 江旭阳知道以江初和赵琳的性格,要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不可能没有矛盾的,所以他这个电话算是提前打的一针预防针。 但江初不是傻子,身体不好的潜台词是赵琳可能怀孕了,所以很有可能江旭阳再过一年就有自己的小孩了,是不用去做精神鉴定,也不怕是个猫嫌狗不待见的那种小孩。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自己即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江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厌恶,反而像是卸了什么重担,松了口气。 “知道了。”江初应付了一声。 隔着电话江旭阳听不出他语气到底是什么情绪,过了片刻江初又说:“我住校。” 不是我想住校,是我住校。 大概江初自己都没发现,他有着和江旭阳相似的一面,一旦他决定的事,除非自己放弃,否则他人很难扭转。 “哦。”江旭阳若有所思的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像是在考虑这个提议:“你要住校也不是不行,正好我现在你们学校,但这学期就算了,那我问问老师下学期能不能申请吧。” 江初一直觉得江旭阳对他和他的学习是一无所知,现在看来并非这样,起码他知道暑假有两个月,所以他说去广东呆两个月,也知道怎样跟他沟通能悄无声息的让他自己主动提出住校。 十分的荒唐可笑。 头顶的烈阳快要把后背烤出一个洞,滚烫的潮气慢慢升腾,蝉鸣声断断续续,他在漏着缝的树荫里呆坐了许久,直到右肩被人轻拍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江旭阳是真的费心了,他也是真的想要离开那个家。 转身的时候,他看见了顾执,顾执眯起眼朝他笑了一下,歪着脑袋说:“你可真闲,下午要检查英语试卷做了吗?” 江初觉得太阳太烈,他被晒得有点晕。 所以当目光触到同样被烈阳照顾的少年,他咽下了所有情绪,点头说了句“做完了。” 声音很小,风一吹就散了,很不像江大神一贯的作风。 顾执踹着明白装糊涂,然后靠过去压低声音说:“那你帮我看看化学题?” 对于顾执主动提出的请他帮忙,江初有点意外,所以一时间他表情有些错愕。 “你干嘛这样看我?”顾执不自在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我脸上有东西?” 江初收回目光,把手机揣进兜里,揉了揉眼睛,带着几分嘲讽说:“你还需要帮忙?” 顾执一愣:“你这是什么话,古人云不耻下问,有个年级第一的同桌当然得近水楼台了。” 这番吹嘘来的太突然,全然不是此前顾执的正常画风,是以江初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执究竟吃错什么药了。 “你到底帮不帮?”顾执显得有些不耐烦,其实是怕江初看出什么端倪。 没见过求人帮忙的还这么横的。 不是不耻下问么? 江初低头抿着唇笑了一下,勉强着说:“那行吧......” 知行楼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楼上的学生总是喜欢在课后和午休的时候趴在栏杆上,数着几班的谁谁在篮球赛上一骑绝尘,高年级的学长又上了区里优秀学生榜。 头顶的旋涡像是晕开的水纹,总有那么几个异于常人。 烈阳下的少年打闹奔跑,衬衫衣角上泛滥着盛夏的曙光。 * 因为早上发下来的那张英语试卷,教室里难得没有趴成一片,都趁着午休补题,四十几个脑袋清一色的埋在课桌上。 江初的手机在口袋里又响了两声,是很轻的震动声,大概是江旭阳发来的短信。 江初并没有拿出来看,也许是因为顾执在边上不太方便,也许是因为好不容易缓了点心情不想被条短信又给打回原形。 他给顾执的那本习题册就摊在桌上,还是新的没动过,江初瞥了一眼问:“还没写就不会?” 顾执尴尬的笑了一声:“难度的确超过预期。” 说瞎话不打草稿。 “这题”江初随手在他笔袋里挑了支笔在第一题上画了个圈说:“试卷上的一模一样,我记得你这题没扣分。” 顾执:“......” “还有这题。”他接着画圈:“周敬(化学老师)单独拎出来在黑板上讲过。”说着还不忘记帮他回忆,指着黑板右边说:“就在那个位置。” 顾执:“......” “还有...”江初正要继续往下说,被顾执打断:“我知道,我知道。” “所以,你哪里不明白?”江初颇有点看戏的姿态,仰在座椅上看着他。 因为是信口开河的,所以顾执一时并不能想到什么具体的问题。他索性把那张试卷拿出来铺平,然后抽出一张草稿纸搁在一旁:“要么你把昨天的扣分的题都给我讲讲,我争取下次考试跟你一块能凑成二班双子星?” 顾执尽所能的扯,江初尽量信他的鬼话。 顾执没有正儿八经的请教过江初,没想到他进入江老师的状态还挺快的。 因为给顾执讲了一中午的题,他暂时把江旭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而在之后的整个下午,顾执总有事没事就找,刻意的的程度不亚于上午,尽管疑问,但江初还是不厌其烦的有问必答。 期末考的最后一个星期,高一高二都进入高强度的备战氛围,和六月的艳阳一样热烈,当然快班的学生在焦躁之外还多了一份隐隐的期盼。 每年的期末考结束,全校前五十名的学生都会进入校荣誉墙,直到下一学期期末考试为止,名字都会保留在学生必经之路的光荣榜上,排面不可谓不大,而前五十名基本市场被四个快班承包的。 顾执开玩笑说,你要是期末也能霸榜第一,我暑假倒着写五套化学练习。 江初眯起眼睛,然后认真的从笔袋里挑出三支笔给他,不轻不重的说:“练习册自己买,笔我提供了。” 顾执发现江初气人很有一套,有时候不动声色,有时候虚张声势,但结果都很显著。 大多数时候顾执都被江初气的抓狂,而他自己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面无表情的样子冷眼旁观,偶尔还怼上一句,万分可恶。 时间就像古树桩上的年轮,一圈连着一圈的堆积的越来越密,埋头做题的时候,浑然不觉过得慢,为了一句二班双子星,顾执一个星期下来居然瘦了四斤,他第一次有种除了睡觉就是学习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要升华了。 夜里刷完题,洗完脸出来的时候,他不禁扪心自问,我这又是何必?然而问完还是会爪耳挠腮的继续刷。 因为不想食言而肥,以至于他在期末考试前一夜做了一整夜的噩梦,他梦见牛顿问他为什么不吃苹果,还梦见《逍遥游》里的鲲变成美剧里的食人鱼,追着他撵,最后梦见在南川一中的政教处,西装笔挺的男人边打电话边冲来往的行人微笑,他觉得瘆得慌,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睁开眼的瞬间,他还没把梦境和现实分开,盛夏的夜里,他房间里的空调大的很低,整个人裹着一条薄被子,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其中,直到捂出一身汗,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最后那个画面有几分熟悉—— 那天他从食堂给江初转完账就直奔政教处。 政教处走廊两边是高大的玻璃窗,因为不挡烈阳,所以巨大的光斑透过它会直接落在地面上,人站在那里的时候,影子会被拉的很长很长。 那天顾执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除了贺雯之外,还有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抬头看见顾执进来几不可查的冲他笑了笑。 顾执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点面熟,但他用又确定自己是没见过这个人的。 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顾执站在贺雯办公室门口,听见西装男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跟贺雯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接电话了,临出门的时候顾执听见他冲手机那边说了一句出口货运理赔单子什么之类的。 他想,现在卖保险的都敢到学校推销了么? 他出门后,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贺雯简明扼要的跟他聊了聊他最近几次化学考试的事情,善意的提醒他千万不能偏科,否则高考会出大事。 顾执一一应声,他离开政教处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在走廊里接电话,看见顾执的时候抬眸又笑了笑,然后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尽管刻意,但顾执还是不小心听到了江初两个字。 语气明显跟刚出来的时候接的不是同一个人的电话。 他忽然有点明白刚才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那种熟悉的陌生感是怎么回事,不知为何,他虽然一丝不苟,但顾执的直觉就是忐忑。 温和的语气里明显有着某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强势。 他下楼的时候脚下是飘的,像是踩在软踏踏的棉花上,他只在路过的时候听到两句前后不搭的话就总结了个结论。 江初他爸赶他住校。 他不清楚电话那头的江初是怎么回应的,但以江初的性格,想也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想如果换成顾茜,通话的也不不是江初而是他,他会怎么回呢?可惜他不是江初,也没有如果。 到一楼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其实楼下是听不见楼上任何动静的,但从江旭阳的表情里,顾执觉得自己听到了两声讪讪的笑声。 他低下头几乎是跑着去食堂的,在门口的时候遇上从便利店出来的许景和李茂。 听了许景和李茂的话,他掉头匆忙的往知行楼方向跑。 因为跑的急,他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然后浓烈的树荫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江初不知道看着什么在发呆。 第29章 期末 曾几何时,顾执也是校年级大榜上有头有脸的人,现在拿到试卷他居然有种壮士上战场的胆怯。 其实他成绩很好,只是这几次单科分数拉胯了点。 本来对于自己这段时间变态的训练方法已经有了十足的信心,但到临了拿到试卷又生出几分复杂的情感。 这种屡败屡战的过程令人抓狂,但同时他又迫不及待的想验证自己的修炼成果。 自从江初答应“帮他看看”那之后他每天课后的活动便单一的丰富起来。 时常顾执前脚刚跟许景出门,后脚就被拎回座位上刷题。 是他自己让人帮忙的,又不好再做出言行不一的事。 当然江初也有私心,他希望自己能帮顾执,但就他而言,拿得出手的除了成绩,也实在没有其他的了。 化学是最后一门课,考完还有一节班会课,这种下了战场就要进宫面圣的折磨让一众学生直呼变态,但南川一中每年的本科升学率也一样会让其他学校咬牙切齿的直呼变态。 铃响的时候教室里一阵躁动,顾执习惯性地写完试卷最后再填姓名,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钢笔绕着手指转了两圈。 和平时考试不同,期末考试时间到了就走人,试卷铺在桌上,监考老师在所有人离开教室后开始统一收卷。 铃声一结束,所有教室的前后门都乌泱泱的涌出一大批人。 大家习惯性的交头接耳,一考完就讨论,什么题有过类似的题型,什么题难度直逼竞赛。 然后在啊的一声惊叹过后,紧接的不是“幸好我选了C”就是“靠,我就错了一小步”。 许景出了名的腿长,大家都鱼贯而出的时候,只有他鹤立鸡群的站在教室门口跺脚。 顾执和江初一前一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铁青着脸跟崔文君说“不是吧,我最后一个符号写错了。” 顾执正要开口的时候,许景拦住他:“考完不讨论,这是对同学最起码的尊重。” 顾执翻了翻眼皮,话到了嘴边又没说。 “走了,我快饿死了。”许景催促着身后几个人:“这两天考试考得我四肢乏力,今天必须得补回来,我们就去校后门那家蹄膀脑花汤,我妈说吃啥补啥,每人一份我请客啊,都别说我吃独食。” 顾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妈也没让你考完再补吧? 期末考最后一天食堂不供饭是一中的老规矩了,基本考完试的学生中午就回家了,只有二班这么变态把班会放在下午,莫名的要多逗留半天。 知行楼的长廊里挤满了人,都往同一个方向涌,江初皱了皱眉,听了许景的话有点想打退堂鼓。 “哎,你也不问问人忌不忌口。”顾执朝身后看了一眼,笑着说:“你确定他们能接受?” 他大概是说江初,但许景回头只看见苏诺和崔文君在惊恐的摇头。 “额,你们随意。” 顾执抿了抿嘴唇,刚想说江初肯定也不能接受,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身旁冷幽幽的传来江初的声音:“我不去了” 顾执回头看见江初耳朵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塞进了白色耳机,大概是屏蔽周遭的聒噪。 顾执偏过头,明媚的光影落在他轮郭分明的侧脸,浓密的头发上透着刺眼的光亮,他微微一愣,自动往后推了一步,立场明显。 “你们...”许景抬了抬下巴:“生在福中不知福,随你们意。” 但他们最终还是去了,因为食堂不供饭,学校周边的餐馆都排起了长队,只有许景说的那家店有位置不用等,但补脑的东西只有许景一人点了。 十几岁的人,没有谁会承认自己需要补脑,二百五除外。 等到吃饭的时候,苏诺借口透口气出去买了几瓶可乐。 前台的服务员告诉她罐装的冰可乐来不及替换,只剩最后一罐,其他冰的都是瓶装,苏诺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那麻烦你给我们送几个纸杯进来。 期末聚餐,最是热闹,又逢暑假竞赛和补习班的大热话题,大家都在讨论竞赛的方向,还有接下来一周的假期怎么放肆,小桌上充斥着青春的气息。 在纷杂混乱中,服务员拿着纸杯进了门,苏诺把可乐分别倒进杯子里,从离得最近的崔文君开始,一杯一杯的递给他们。 分给顾执的时候正好杯子不够,她顺手把那瓶罐装的递过去,她的裙摆在空调房里一掠而过,脸上的微红胜过粉裙。 微妙的变化,旁人并没有发现,顾执余光看了一眼桌角的那罐可乐,不知怎么心里徒然的晃了一下。 他那点细枝末节的变化尽数落在江初眼里,以顾执的个性要么就是假装不知道,要么就是打哈哈掩饰。 眼看顾执正要双管齐下,江初有些不悦捞起桌上的手机,沉声说:“我出去买瓶水。” 然后在五六双瞪大眼的注视下,顺带把顾执一并拖了出去。 他想说这不是有可乐么,还买水干嘛?但江初铁了心要出去,想也是多余问。 然而许景就没顾执这么有眼力见,他开拦了一下说:“你叫服务员拿一下不就行了,马上就吃饭了。” 谁知道江初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我消食” 顾执:“......” 听到开门声,许景才反应过来,他对同样郁闷的李茂说:“还没吃饭,消哪门子食,我看他就是想跟顾执两人吃独食不带我们。” 他们两很快就回来了,还真一人手里拿着一瓶水。 饭间,许景问了顾执一句:“你补习班定了么?” “应该还没有。”顾执来南川满打满算才一学期,况且这种事一般都不需要他操心。 “那你呢?”许景偏过头又问苏诺。 苏诺想起上次跟顾执说的话,被问起这个问题不免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对许景说:“还没有。” 许景抬起头,拿起手边的纸巾擦了擦嘴,嘿嘿笑了两声,说:“都没有吗?那我们到时候就约定一起呗,我表哥的高中同学暑假回国,他和几个朋友准备开个补习班,现实版中国合伙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许景那边卖力的吹捧,顾执怀疑他拿了人家的好处费。 几个人犹犹豫豫的都在等谁第一个开口。 “江初,你呢?” 顺着许景的话,大家都把目光看向江初,没想到许景会cue到自己,江初不自在的说:“我不需要。” 果不其然,还是那个仇恨一拉就满分的江初。 顾执悻悻的喝了一口水,抬眼的时候刚好对上苏诺的视线,瞬间想起了苏诺先前跟他说过的话—— “反正都要去补习班的,你到时候去哪里,跟我说一声呗,我......和崔文君就直接跟着你选了。” 想到这个,他忽然有点尴尬。 “你需要。”顾执蹙起眉头,脱口而出。 因为这话接的太过自然,而对象又是江初,另外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的盯着顾执看。 “我的意思是,老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顾执朝旁边的许景递了个眼神,试图让这二百五接话。 许景的大脑向来对重要信息不存备忘,但李茂反应快:“任何时候学生的第一要紧就是学习,还有高二高三在等着你们,高考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快别说了,好不容易才考完试。”几个女生揶揄着:“学委又假传圣旨了。” “哈哈,能者多劳嘛”有人附和着。 一群人拍桌狂笑。 顾执低下头小声说:“你真不来么?还是你有出去的计划?” 不难理解,他们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叛逆期出头的时候,悠长假期计划着和朋友出个门,逃离学校和家长实在是在平常了。 但是江初......顾执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这货恐怕不可能有朋友的,家长也....... 果不其然,接下来他就听到江初不冷不热的说:“不出去。” 江初这个人看起来深不可测的样子,其实都是虚的,在同级生里,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直白简单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难道你不想跟我们一块?” 江初:“......” 这说的什么鬼话,要是几个月前江初肯定想也不想的就说:“不想。” 只不过那时顾执大概也不会这么问,他觉得顾执如果放在古代一定是那种善于洞察人心的权臣,能在纵横交错的一堆人面前,不动声色的逼你说出他想听的话。 江初的表情一时之间跟吃了馊饭没什么两样。 顾执暗自笑了一声,很轻,但耳聪目明的许景听见了,他凑近,目光狐疑的两人之间来回辗转,疑惑的说:“你两又说悄悄话,不行,我也要听。” 顾执:“没” 许景见他不配合,拉过椅子靠近,伸手就勾住顾执的脖颈:“还不承认,一桌人都看见了,是不是。” “是是是。”其他人顺着他的话附和。 平时根本没人敢跟江初开玩笑,也就搭上顾执的时候,能有幸拉上这位冰山帅哥。 “十双眼睛都看见了,还不承认,你就喜欢跟江初说,不喜欢跟大家分享。” 顾执:“......” 顾执想说,放屁,你是不是眼瞎。 但这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听见旁边江初不声不响的沉声问道:“你表哥的高中同学也能背下整本英文字典么” 顾执有点难以置信,这个平时人前能说一句话绝不多说一个字的人突然在人前讲了个冷笑话,于是他忍不住附和,扭过头朝许景说:“能么?” 许景有些莫名其妙,反而是崔文君小声问:“背不下的话,就没资格教么?” 顾执很想忍住不笑,但他忍耐力一向有限,其他几个人都笑疯了,于是他也没形象的跟着笑的前仰后翻。 ...... 总而言之,江初最后还是跟他们一起去了。 但那是一个多月后的事。 作者有话说: 文中江初问许景的那句,你表哥的高中同学也能背下整本英文字典么? 来源于电影《中国合伙人》里成冬青在飞机上一口气背下一整本英文字典。呼应前面许景说他表哥同学是现实版中国合伙人的梗。 第30章 住校 贺雯的话没错,考完试之后不但没有放松,神经反而比之前绷得更紧。 参加竞赛的人很多,初赛在几个重点高中都设了考点,因为初试报名的人比较多,出卷老师铁了心的要精益求精,倒是试卷难度格外变态,这样一来第一轮就能筛出绝大部分人。 尽管这样也并不代表在初试成绩出来之前就能放松,学校秉持着宁可抓错绝不放过的理念,让所有参加竞赛的人都有机会争取复试名额,因此搞了个集中训练。 一周下来一帮人被磨的惨绝人寰,走路都打摆子。 贺雯知道这种集中营似的训练方式并不适合所有的学生,但学校每年都是这么办的,事实也证明,这种方法效果显著。一中每年的升本科率在省重点高中里都名列前茅,这就是事实。 “虽然指望这点分数改变命运有点小题大做,但应试教育的门槛摆在那里,少一分就是不行,这是无奈但也是很现实的问题,所以我希望你们将来高考的时候不要因为缺的那几分而错失了理想的大学。”贺雯说的言辞恳切,教室里难得的一片静默。 虽然高考离他们还有七百多天,但竞赛就在眼前。 * 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但却闷热异常。 一部分人在初试成绩出来之后尘埃落定,像是参加了一场接力赛,这一棒赶不上两边人的速度,索性也松了口气,反而是那些距离相近的几个人更加忐忑。 许景是前者,他顶着一双熊猫眼浑浑噩噩的丧了一个多礼拜,终于在贺雯宣布复试名单的时候松了口气。 那表情和气势,颇有几分上台领奖前的兴奋,然而实际上他的成绩只两位数。 他拿起试卷遮着脸,扭过头对顾执说:“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兄弟就陪你到此,接下来靠你自己了。” 顾执干笑了一声,瞥见他拿来挡脸的试卷,右上角鲜红的分数十分辣眼睛。 “感谢许哥陪跑。”前排有人回头忍不住接话。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遭一圈人听清。 顾执心想,是谁这么缺德。然而他一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赵一成趴在李茂桌上下巴抵着本书,安慰许景:“竞赛题本来就难,别难过,明年还有呢。” 顾执听他说话没忍住,有点想笑,心说,你的24k钛合金眼从哪里看出他难过了? “谢谢你提醒啊,要是能选择,我明年一定选择直接放弃。”许景不负所望的扭头怼了他一句。 许景是不难过,但二班并不都是他这样心比天大的,比如他的同桌就因为差那么一点点而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赵一成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课间愣是扮演了十多分钟的“知心哥哥”锲而不舍的安慰了李茂一整个课间。 顾执坐在后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连许景这个二货都能感觉到李茂低气压的可怕而自动远离,赵一成这猴精猴精的怎么就没眼力见。 李茂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越是安慰他越颓丧。 主要赵一成字字安慰,句句戳心。 顾执低着头对旁边的江初说:“他这脑子,是怎么考满分的。” 岂料江初回神扫了他一眼,丝毫不客气的说:“他脑子不考满分,难道你脑子能考满分?” 顾执:“......” 顾执想动手打人,但江初不好惹。 他狭隘的想,赵一成不会是故意的吧? 赵一成是不是故意的顾执不知道,但江初绝对是故意的。 江初朝赵一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而后扫过顾执的试卷,狡黠的笑了笑说:“你想不想下次也有机会安慰他。” “我有病么?”顾执认真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觳觫了一下,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充斥着拒绝。 “不想就算了。”江初目光轻轻一动,手里的笔跟着转了两圈。 语调里透着点微乎其微的失落。 大家都背地里叫江初冷场王,是因为他的情绪很能迷惑人,开心或不开心都不易察觉,但顾执已经练就了一身洞察江初的本事,他能窥见常人看不见的部分。 “你这是......”顾执翘起椅杠,挪过去试探着问:“这也有秘籍?” 他本来想说你这是要帮我么?但他觉得真要是这样说了江初肯定不会承认,并且会毫不留情的说他自作多情。 江大神主动开口的机会不多,他没必要呈口舌之快。 江初没说话,算是默认。 机不可失。 顾执翻出竞赛练习推到江初面前,诚实的说:“想,甚至还想有生之年有机会安慰你一次。” “白天不要说梦话。”江初依旧是淡淡的表情,说完就偏过头,不厚道的笑了一声。 顾执:“......” 看不起谁呢? 他拿起江初的试卷,打算下笔说:“我还不能有点追求了么?” 江初非常客气的点点头:“要是你复赛过了,我可以考虑满足你一回。” ...... 其实顾执的成绩单已经非常漂亮了,漂亮到足够他回家被顾茜问起来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的回一句还行。在顾茜惊喜的表情里小小的骄傲一下然后继续平静的说:“不要大惊小怪。” 也足够逢年过节的时候在七大姑八大姨的问候下,他能面不改色的说还有提高的空间,但这一切都必须有“隔壁家的某某”作为对比才显示的突出。 顾卓威所在的学校就没有顾执这样的学生,所以顾茜才能对比出顾执是那个隔壁邻居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很不幸,现在他的隔壁是江初,那就又是另当别论了。 说好一人一个脑子,为什么偏偏有人天生就带了个外挂。 整个高一年级进入复赛的才十几个,二班就占了五个,所以自然而然的,贺雯又被潘明朗任命为班导,作为临时班主任带他们冲刺竞赛。 赛程的进度很赶,时间又紧,除了一整天的课,晚上还安排了两个小时的自习,所以学校临时辟出了几间宿舍要求复赛的暂时住校一段时间。 “我知道你们平时在家都爸妈伺候着,只有一个星期,大家配合一下,好吧。”贺雯拿着复赛名单说:“宿舍分配,原则上是两人一间但十三个男生七间宿舍多出来的男生就住单,你们自己商量。” 考虑到才十几个人,学校把分配权直接交给他们,单的是二班的三个男生,顾执想说我可以单住,但这样一来就剩下江初和赵一成,想到他两那个画风,顾执一时失声了。 “我。” “我。” 顾执没说话,他们两倒是异口同声的举起了手。 前桌的几个人齐齐回头,有碍于贺雯还在场,憋着没出声。 顾执想起顾霄从小就跟他说过一个道理,凡事要多问问自己为什么,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顾执同学扪心自问,我人缘就这么差? 听这两人的语气,好像是都不愿意跟他住的样子。 赵一成就算了,江初也不待见他?顾执有点心塞,有点不满的问道:“你举手这么快是几个意思?” 江初默默地放下手,刚要张口解释的时候,贺雯就打断了他的话:“我就说单间很抢手,江初你...” “我可以让出来。”江初说完有点心虚,他这一解释完就轮到赵一成愣了。 他没想真的单住,他也是走读生,从小到大他家在哪都是跟着学区房走的,所以宿舍的生活他也是第一次有机会体验。 江初和顾执走得近大家都知道,他之所以举手,是抢单间和被迫只能选单间在他的眼里,差异巨大。本来江初也开口了,他就顺理成章的贡献出去,但没想到江初突然倒戈了。 这个年纪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尤其当着其他班同学的面。 赵一成勉强笑了笑抱拳说:“谢了哥们,我跟人住一块还真的不习惯。” 顾执撇了撇嘴,心想,我还不习惯呢。 当然住校这件事本就是一件很小的事,而且到了高二住校是学校强制要求的,真就是提早体验而已,可惜这群孩子都是蜜罐里泡大的,今天忘了了这个明天忘了那个,故而这几天学校进出的家长比平时还要多。 就连声称自己风一吹扎到哪里都能生根的顾执也不可避免的遗漏东西。 顾茜没有暑假,所以这项工作自然而然的就落在暑假在家的顾卓威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小孩的缘故,他似乎还挺乐意接这差事的,第一回 来的时候是给顾执落家里的辅导书。 他进校门的时候正好遇见路过的贺雯,同为老师就竞赛问题两人聊了近半个小时。 第二次是给顾执送衣服,这回倒是没遇到贺雯,但他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给他开门的是江初。 江初不知道顾执家庭关,因为江旭阳的缘故,他对于来学校的家长有着天生的排斥,冷不丁的见到陌生人冻着一张脸没好气的问:“你谁?” 彼时顾执正在洗手间洗脸,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声淹没外头讲话的声音,以至于门口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我找顾执。”顾卓威有些局促的后退了一步,他见过的学生成千上万,江初这样的还是头一次,他看了一眼宿舍门牌,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才又笑了一下说:“我给顾执送点东西。” 按理说他应该在“给顾执送点东西”前面加个前缀,比如“我是他爸爸。”但他就直说了这么一句。 江初还没来得及奇怪,就听见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江初?” 江初迟疑了一下,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疑问。 顾卓威捕捉到这个信息后又解释了一句:“我猜的,顾执常在家说起你。” 实际上顾执只说过一次,就是某次考试成绩需要家长签字,顾茜不在,顾卓威帮忙代劳,那时顾卓威看见顾执的分数,就夸他考不赖之类的。 其实那次顾执考得并不是很好,他知道那是顾卓威安慰的话,顾执这个人真心的夸赞他听着受用,安慰倒真不怎么需要,是以顾执闻言咕哝了一声:“江初年级第一呢,这也叫不赖?” 那时顾卓威没正面说什么,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江初是谁?” 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向来不在背后议论人的顾执居然认真解释了一通:“就我同桌,回回考年级第一的面瘫王。” 顾卓威平时也是跟学生打交道居多,一眼就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生就是顾执说的那个面瘫同桌。 “进来吧。”江初松开门把手,往旁边让了一步。 顾卓威站在门口并么有打算要进去,甚至连好奇的去张望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大不小,处于青春期,都渴望有一隅自己的地盘,但事实上无论是他们的经济还是思想都并不足以支撑起这样的念头,所以学校的宿舍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去处。 第31章 天才 “他要是不在的话你帮我交给他就行了,我就不进去了。”顾卓威把手里拎的纸袋递给江初。 江初刚要伸手接的时候,洗手间传来开门的声音:“谁啊。” 江初听到动静,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回过头往里走,声音不轻不重的说了句“你爸。” 顾执拿着干毛巾站在洗手间门后胡乱的在脑袋上擦,没看到门口的人,以为江初又憋着什么坏,低着头说了一句:“你...爸。” 江初:“......” “你爸来给你送东西了。”江初解释。 顾执原地石化,倏忽想起口袋里被静音忘了调回来的手机,见鬼一样的嗷了两声怪叫后又钻进洗手间。 家长来了,不搭理总是不礼貌的,江初正在门口跟顾卓威说话。 过了两分钟顾执才皇帝出巡似的走出来,叫了声“顾叔叔。” 江初终于得以脱身,听到那声顾叔叔当即怔了片刻。 顾执叫他爸居然叫顾叔叔, 那他叫他妈是不是得叫阿姨? 他胡思乱想着进了洗手间。 * “你妈还没下班,我正好没事就替她跑了一趟。”顾卓威解释。 顾执“哦”了一声,接过纸袋子说:“麻烦你了。” “正好没事。”顾卓威笑道:“你下回有什么忘记的直接打我电话就成。” 顾执以为他要进来,便转身把袋子丢床上,回过头发现顾卓威并没跟上来,于是他拉开了手边的椅子说:“要么坐一下?我晚自习还有半小时才去呢。” 他这样说门口的人才抬脚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顾执总觉得顾卓威小心翼翼的有些过分了。 他倒了杯水,像顾霄从前招待客人那样放在顾卓威面前略带尴尬的解释:“竞赛时间短课程紧,我平时记忆力挺好的。” 顾卓威握杯子的手愣了一下,顾执又说:“刚刚洗澡没听见手机响,下次挂脖子上。” 顾卓威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一中他熟。 说着就喝了一口水,从跟顾执相处以来不难发现,他似乎很怕麻烦别人,若是谁有事找他帮个忙,他乐意得很,但他很难开口去要什么。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几分钟,实在是没话说了,顾卓威看了看手表,顾执说:“我妈快下班了,要么你顺道儿去接她?” 顾卓威正有此意,起身拨了个电话,说着又扭头对顾执说:“那我先走了。” “嗯嗯。”顾执送他到门口,就见他转过头跟电话里的人说话。 顾执倏了一口气,心说,混迹江湖十六年,头一次觉得十分钟比十个小时还长。 他把纸袋子里的衣服囫囵的倒在床上,然后一股脑的往衣柜里塞。 江初从洗手间出来。 身后的门缝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他拨弄着湿透的刘海,眼里盛着经久未散的慵懒,抬眸看了顾执一眼问道:“你爸走了?” 顾执有点儿郁闷,“你爸走了”四个字像是个禁忌,顾执愣了一下。 接着回应江初的方式就是“啪”的用力关上柜门,金属柜门哐当一声,平地炸出一个惊雷。 他当然知道江初把顾卓威认成了他爸爸,“你爸走了”也不过是表面上的那个意思。 但当下那个瞬间,他不是不及思考的:“我爸走了,他又不是我爸。” 后面一句好理解,前一句什么意思? 六月的天气瞬息万变,刚刚还艳阳高照,这会儿乌云又遮天蔽日的挡住了烈阳。 江初有点纳闷,某人变脸的速度快赶上六月的天气了。 “哦。”江初拿起搭在床沿上的毛巾擦了擦刘海,看了眼桌上的闹钟问他:“去教室么?” “去。” 他的郁闷就那么一瞬间,比天气结束的要快。 顾执这人喜欢=和讨厌都在心里标榜的十分清晰,再坏的情绪不会发到不相关和不知情的人身上,短暂的乌云在竞赛面前瞬间就黯然失了色。 江初晚自习的主要内容是花一半时间刷题,另一半时间得随时准备来此同桌的考完。 对于这两位的学习氛围,最满意的莫过于班主任贺雯了,一物降一物这种说法果然是有依据的,像江初这样油盐不进的人,就得靠顾执这种孜孜不倦的人来对付。 晚自习说是自习,实际上也是老师轮流讲题。 四十分钟讲题,二十分钟自习。 顾执觉得这一周下来,自己储备的知识量已经到达顶峰了,别说补习班,他觉得现在他都能给开学的高一新生补课了,并且不会比董鑫差。 这种错觉让他膨胀了一晚,直到江初面无表情的扔了本错题集给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 “踏马的是高二内容吧? 顾执有点虚,咬着笔头思考了半天,草稿纸扯了好几张也没能理出头绪。 他好几次都想说,其实竞赛也没那么重要,拿不到名次就拿不到吧。 但每次看到江初行云流水的刷完一张又一张的卷子,渐渐熄灭的斗志就又会在瞬间被点燃。 董鑫巡视了一圈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弯下腰问他:“卡题了?” 礼贤下士,不懂就问这点在顾执身上体现的尤为突出,他自闭的点点头。投出一个真诚的问号。 董鑫笑了笑,然后招了招周围埋头刷题的几个人:“你们都来看一下,顾执这题选的非常好,你们竞赛的难度差不多都在这上下徘徊,吃透了这类的题,绝大部分难题都能上手。” 接下来的几分钟,董鑫全方位诠释了一遍什么叫“特级教师”他行云流水的用几种不同的解题思路,并且把每种解法可能会出错的地方都详细讲了一遍,做出了标记。 顾执在心里甘拜下风。 “诶,你这题不是我给你们的卷子上的”董鑫扫了一眼草稿纸上的题说,“这题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知识就是个探索的过程,董鑫看起来不修边幅,但实际在这方面他是个大boss,慧眼识珠的他一眼就看出出题人的刁钻之处,在已定条件里设下陷阱,一般这一类难度的题,不花费大量时间翻阅资料是没法完成的。 “哦,这江初自己出的。”顾执翘着笔帽指了指他同桌。 原本还好奇的董鑫听到这个回答反而很平静的“哦”了一声:“那就不奇怪了。” 高手夸人都在字里行间。 顾执:“......” 还没等他理解透彻,几个人齐刷刷的吧目光投向江初,后者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要都像顾执这么好运,有这么好的同桌费心,个个都是清北的苗子,你们平时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也可以多跟他交流交流,他是我带过这么多届竞赛生里,天赋最高的。” 江初成绩好众所周知,但对于别班的同学来讲,也仅仅是看到年级大榜时候的惊鸿一瞥。 然而被董鑫当众夸天赋异禀,那跟上年级大榜又不是一回事了。 董鑫欲抑先扬,观察了一下众人的脸色笑着说:“当然了,天才也不能懈怠,伤仲永这样的的故事课本里看看就行,江初你说是吧。” 那个瞬间,江初和其他学生一样,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董鑫讲完题,顺带夸赞了出题人,同时还激励了一翻那些非天才型的学生,满意的背着手起身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短暂的静了几秒,然后瞬间就炸锅了。 刚刚趴在前排没太听明白董鑫讲题的人一骨碌的溜到了后排。 江初见情况不妙,先一步从后门溜走了,他跑得快,顾执倒了霉。 其他人不好意思直接问,但二班还有其他几个参加复赛的,他们跟顾执熟,率先占领了有利地形,凑到顾执身边把他围的水泄不通“逼问”道:“江初给你出什么题了,能让董老师这么夸他?” 顾执把草稿本摊开来给他们看:“喏,就这上面的。” 贺佳和崔文君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眼,同时头顶缓缓飘过一个问号,一分钟后才缓过神,“不看答案根本从何下手。” 其于围观的人点头表示苟同。 正在燥乱的动静里,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大神的小灶我等凡人都吃不起。” 顾执非常认同,心说,大神的小灶里加了砒霜,谁吃谁死。 他刚在心里下完结论,然后就冒出个以身试毒的家伙。 赵一成伸长了脖子凑近人群里问顾执:“你那题借我誊抄一便,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对于赵一成这种富有挑战的精神顾执感到特别佩服,但一想挑战的结果,他又不免生出一些同情。 虽然竞赛生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学生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但明知可能会打脸还强行要面子的毕竟是少数,赵一成的精神显然感动了正纳闷的崔文君,她把草稿本递过去,半是调侃的朝他说了一句:“课代表来感受一下绝望。” * 为竞赛生的安全着想,这一周的晚自习从知行楼到学生公寓一路灯火通明,可惜因为放假学校里的人却少的可怜。 两节晚自习中间有十分钟休息的时间,铃声一下,教室里一片哗然,江初合起书起身从后门离开。 江初进办公室的时候,贺雯正在门口接电话,她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挥手示意他稍等,于是江初就在楼道边的栏杆上趴了一会,直到听见贺雯朝他说了句“进来”他才跟着进了门。 空调冷气打的很低,室内室外温差太大,以至于江初踏进门口被头顶冷风扫过的时候,下意识的怔缩了一下。 贺雯随手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两下,她从办公桌上的一沓文件夹里拿出一张通知书样的纸对江初说:“市里的评比结果出来了,你的作品进前三了,到时候总决赛要现场评委打分,时间散发着在数学竞赛的后一天,所以......” “知道了。”江初点点头说:“不会影响其他竞赛的。” 贺雯欲说什么,但她只是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她带过许多届班主任,自认为没有她搞不定的熊孩子,直到潘明朗给她们班插进一个江初,让她无奈的认清现实。 江初不是那种调皮捣蛋屡教不改的学生,他的熊在于冷漠,或者说很难共情,江初没有集体荣誉感,甚至连个人荣誉感也不在意。油盐不进拒绝沟通这才是最头疼的。 一开始接到美术组委那边打过来的电话。她还以为是什么新的诈骗电话,不是她不信对方,实在是举办方的电话来的太过诡异,尤其是那句“南川美术比赛结果通知”。 一中是以省重点闻名遐迩,理科成绩在南川市数一数二,任教十多年,贺雯第一次遇到快班的学生参加美术比赛,还获奖的特殊情况。 在传统认知里,只有文化课跟不上的学生才选择美术艺考。 那天贺雯接到电话的时候,江初正好在办公室被英语老师叫来谈话。 她正在极力解释对方打错电话了,冷不防听见江初扭过头淡淡地说:“没打错,是我报名的。” 贺雯有些疑惑的挑眉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报名的。” 江初依旧淡淡的说:“网上有报名截止时间,我每年都参加,都差不多月份。” 南川美术大赛是南川市美术协会联合几家美术院校举办的官方比赛,是广大美术生争相追逐的重要比赛。 但再怎么厉害,光是美术两个字就跟南川一中格格不入。 等到复赛通知单寄到学校的时候,贺雯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美术比赛的含金量一点也不亚于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数学竞赛。 贺雯看了看那张复赛通知单上的印章,仍然有点意外:“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在没有影响数学竞赛的情况下,美术比赛也拿到这么好的成绩,,老师非常开心你有这样的成绩。” 说实话,她喜忧参半。 江初坐在贺雯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这番话江初在以前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那里都没少听道,所以如今听来,他内心也并没有什么波动。 因为江初很清楚家长和老师的那套说辞,按照他的预想,接下来贺雯就会话锋一转,说什么毕竟不是艺考生,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文化课上,画画画的再好,只能锦上添花,高考不能冲分。保持爱好可以,但要分清主次,以你的成绩不需要考虑艺考的事。 想到这些,江初又觉得那张复赛通知单被蒙上一层灰蒙的色彩,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低着头,心不在焉的等候发落。 当然他也不可能就因为贺雯这样说他就不去参加复赛。 “你不是艺考生,平时也没见你成天泡在画室里,能拿到这个成绩,真的让我挺意外的。”贺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过既然报名了,就别不当回事,好好拿个名次回来,最好堵一堵附中那帮中年教师的嘴,省的他们说咱们一中的学生只会闷头学习。” 画风有点偏离,喜忧参半的贺雯明显喜大于忧。 窗外的蝉在夜里放肆的长鸣了一声,不远处的便利店似乎有微信刷卡付款的声音。 江初偏过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几乎是有点不可置信。 他做什么事,向来都是凭自己做主的,这趟来之前他就想好了,就算贺雯不签字让他参加,他也会想别的办法。 他向来我行我素。 不是家长民主给他足够的自选空间,是根本没人关心他成绩的好坏,于江旭阳而言江初再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他跟人吹牛的时候说上几句遗传了自己的好基因。 是以,当贺雯这么说的时候,他微微有些诧异。 “当然了,数学竞赛还是重中之重,你能答应老师这点吗?”贺雯手里拿着那复赛通知单,脸上充盈着一点微笑,这种微笑有点像寒假的时候邻居下楼散步无意中聊起自己孩子期末考有考的比较理想的那种带着骄傲的微笑。 因为常常板着一张脸,贺雯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很严肃的,难得慈祥一回,让江初有点懵。他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地点点头。 “拿去吧。”贺雯在右下角签上名字。 江初接过贺雯手里的纸张,一时之间有些错愕,他习惯了被江旭阳横眉冷对,所以天生披了一副带刺的外壳,无论面对什么样狠厉的言辞,他都能充耳不闻,而今只是被人轻轻拨了一层外壳,反而不知所措了。 “还有事?”贺雯问。 江初在原地懵了一会儿,木讷的摇摇头。 第32章 锋芒 踩着夜里昏暗的灯光,低头看投落在水泥地上被拉长的影子,江初的心情忽然变的很好。 快到知行楼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顾执小声的问:“低头是捡钱了?这么高兴?” 江初:“......” “嘿嘿。”江初不搭理他,他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你手里拿的什么?” 江初往后让了让,拒绝被查看的意思很明显。 “小气。”顾执瞥了他一眼,有点意兴阑珊。 投在地上的两团黑影重叠交织,然而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却隔得并不那么近。 顾执在一旁嘀嘀咕咕的抱怨:“那帮牲口,抓不到你就来抓我,我好不容易才虎口逃生,找了你半天。” 江初脚下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后面的人低着头咕哝,没有留意保持匀速的江初刹了车,脑门就那么撞到江初的后背上。 江初这半年抽条似的长高了不少,比顾执高了半个头,但他只竖着长,横向毫无变化,少年的脊背挺直消瘦,单薄却不柔软,坚韧的蝴蝶骨磕在脑门上让顾执有一瞬间的头晕眼花。 “你......” 自期末考试之后,暑假的时间就一直被竞赛占据,顾执以拜托江初帮忙为由在竞赛班排座的时候,主动要求保持原样,以请教的目的再次把江初一点一点拉进喧嚣的烟火里。 像被牵着并肩下行,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江初转过身趁顾执还在为脑门被磕正要破口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撩开他附在前额的刘海,“你走路不看的吗?撞疼没?” 顾执愣住,任由江初有些冰凉触感的手指按在他额头上揉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俩这姿势有点怪怪的。 他短暂的发了一会呆,甩了甩脑袋,顺便甩开江初的手,夜色暧昧,他一闪而过的惊慌在盛夏的长河里晕开了一连串的波纹。 顾执不自在的四下扫了一眼,然后又垂下了眼眸,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摇头说了个“没”字。 * 这个年纪谈恋爱的人不在少数,虽然天眼抓得紧,但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又加上数量不少,所以总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顾执就曾在午休的时候抄近路在学校图书馆撞见过。 “漏网之鱼”打着借书的幌子凑到一起,偷偷牵个手都能脸红心跳一下午。 顾执觉得早恋这件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一直认为人的脑子是有限的,某个阶段能装的东西也有限,比如小时候只装的进玩具,再长大后总想着奶奶的桂花糕,现在……是学习。 这些事像是自然规律,一旦到了这个年纪不需要开诚布公的上课教学就能一骑绝尘。 以前也有女生给顾执递过情书,他都泰然自若的婉言拒绝了,并且借口都是标准化的外交辞令‘现在以学习为重。’ 然而如果不是女生呢?这种从未有过的全新大门解锁他一直以来的固定思维。 如果真是那样,以学习为重好像也并不适用,江初成绩从没落下过第二。 可真愁。 相比为竞赛而焦虑的其余人,江初的担心显然浅薄有多余。 * 江初接着之前的话题问他:“你找我干嘛?” 顾执还在自己混乱的思维里没走出来,他“啊”了一声又迅速的低下头,地上的两团影子的路灯下重叠在一起的,江初侧在一旁,倒影描绘出他精致的五官侧颜,虚影里自己的前额刚好抵在江初的下巴处。 他往旁边挪了挪,直到两团黑影也有了距离,他才随便想了个借口,放低了声音:“口渴,找你买水” 江初眯着眼睛不太相信,他朝便利店的方向看了看说:“买水你往这边走?” “我夜盲不行啊。” 江初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察觉到顾执铁了心不说实话,江初看了他一会才说:“行,把眼瞎说的这么高端。” 顾执舒了一口气,江初开始怼人他就放心了。 放心过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难不成江初还能做什么么? 贺雯说文科班的人思维都很发散,他所在的二班重点抓的是理科,但顾执是少数理科班里文科成绩拎出来能惊为天人的个别,因此一个并未发生的剧情在他脑子里居然连结局都想好了。 两个人在便利店门口停下。 借着灯牌上的光,江初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硬板纸的厚度拿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顾执不认识那上面的logo。但他认识下面的那行字。 “南川美术大赛”顾执喃喃的照着读:“南川美术大赛是什么?”他摸到右下角是凸版印刷的名称,借着夜光看清旁边还有一枚红色的印章文字。 这人成天跟他在一块,什么时候弄来这么一张东西?顾执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不是,你这哪里淘来的?” 江初愣了一下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校门口,十块钱三张。”说完就越过他往便利店里走。 此时已经快十点了,便利店的桌子上摆着一台旧式电风扇,老化程度挺严重的,扇叶转动的轰鸣声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老板撑着个躺椅,眯着眼说:“要什么自己拿。” 顾执跟进来的时候,江初拿了两瓶水正在付钱。 “你刚刚是去老班办公室了?”顾执因为拿着东西不方便,指使江初说:“帮我拧开” 江初边走边嗯了一句,算是回应。 “我真服了你。”顾执跟着说。 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来真服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初把拧开的水给他,蹙着眉问:“你什么意思?” 他以为顾执是因为自己没有提前跟他说所以生气了,毕竟如果换位,他是顾执的话,他也会生气。 其实他也并非故意隐瞒,一开始觉得自己未必会进入总决赛,后来接到通知的时候,又觉得特意去说显得有点炫耀,他在矛盾里来来回回,所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牛逼啊。”顾执灌了一大口水,胡乱的擦了一下嘴角的水渍,从后面勾起江初的脖子学着电视里的皇帝拿腔拿调的说:“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江初:“......” 说完觉得这句台词烫嘴,下意识地手一松,笑道:“什么时候去?” “下周五。” “哦”顾执应了一声,像是在盘算什么,下一秒江初就听到顾执惊叫道:“下周四就数学竞赛了,你不知道吗?” “知道,是周五,又没撞时间。” “......”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解释。 “不是,你周四数学竞赛完了周五还要去赶美术比赛?赶集也没你这么赶的吧?你脑子转的过来吗?” 江初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人与人不一样。” 顾执心想,呵呵,是不一样...... 走到楼梯间的时候江初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回头叮嘱顾执:“不许声张。” 他举着饮料瓶,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你....该不会要一骑绝尘,来个惊喜连爆吧?”顾执试探的问。 江初收回视线,垂落的眼皮下只看得见抖落的长睫,他沉寂片刻,哑声说:“你觉得可能么?” 顾执哽住。 夜色寂寂,忽闪而过的风撩起树梢的轻枝,明明是盛夏,顾执却觉得脊背一阵生寒。 也是,不可能。 顾执蓦然的点点头,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憨笑。 竞赛班的学生虽然个个都是精英但毕竟还是精力充沛的少年人,一旦老师不看着,就算十就能造出满堂的聒噪,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相比惺惺相惜,竞争在他们之中更加明显,老师也鼓励这种良性竞争,但总有些好胜心过重的同学。对于这种情况,顾执看的比较开,顾霄小时候带他见过那些生意场上的叔叔伯伯,也都是人精里的精英。 差的只是社会大小,意思都差不多。 故而他其实挺能明白江初不想被人嫉妒的那种心情的,可惜,江初本人并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被一群人围观着问东问西。 临下自习,知行楼的长廊里传出不绝于耳的躁动。 江初皱了皱眉,在楼梯拐角处靠着一堵墙,两条长腿交叉着低头发短信,看样子是不打算上楼。 “你走不走?” 顾执上了楼发现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才发现江初落后了一大截,他又往回走了几步。 江初听到动静,抬头“嗯”了一声,又低下去。 距离越近,教室里的闹声越清晰,转角的时候,顾执还听见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输了你去借江大神的笔记。 谁又要借江初笔记? 教室里有两三个人抱着书往外走,与顾执一进一出,都心不在焉的没注意前方,所以撞了个满怀。 赵一成正跟身边的女生讨论着一道数学题,不留神身边的女生就被什么撞了一下朝后倾倒过去。 那一瞬间,顾执没多想,本能地伸手捞了一把,但教室里的灯光太亮,女生的尖叫又比较刺耳,吵闹的教室霎时安静,十几双眼睛纷纷投过来。 不尴尬是假的,顾执还没开口道歉,赵一成就推了顾执一把毫不客气的说:“你走路不长眼啊。” 其实赵一成平时不跟人急眼的,就算顾执知道他对自己时常来几句嘲讽,那也是不痛不痒的几句玩笑。 像今天这样生气顾执还是第一次见,所以他也有点懵。 倒是被顾执撞到的女生因为赵一成的维护,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抱着课本,不自在的捋了捋垂下来的头发,后退了两步,小声说:“不好意思。” 其实是顾执撞的他,要说起来这句话也应该是顾执先说。 赵一成的话已经让顾执觉得很尴尬了,再加上女生的道歉,怎么看都觉得他在欺负人,被赵一成路见不平了。 诡异的气氛加上十几双好奇的眼神齐刷刷的投过来,顾执当即就想掉头出门。 他尴尬了两秒钟,正要转身,就听见赵一成忽然说:“撞到人不会道歉么?可真好意思。” 顾执心说,关你屁事,你演的哪出狗雄救美。 女生拿胳膊撞了撞赵一成,小声说:“没关系。” 教室里的人只愣了片刻,眼见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吵闹。顾执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低哑的声音穿堂而过,尽管丢进闹哄哄的教室里很快就被淹没,但他还是在那一刻听得清晰。 “你怵这里是站桩么?” 顾执蹙眉抬起头,转身的时候就看见江初站在他身后,目光一直在女生和赵一成两人身上梭巡。 “我没事。”女生笑的有点为难,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没事,正要错身出门的时候,江初忽然说:“你等下。” 铃声在此刻响起,教室里的人做鸟兽散,蜂拥而出,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顿时没了人。 顾执还是跟女生道了歉,然后关心了一下有没有撞到她哪里。 因为赵一成,他对这个原本就不认识的女生更加没什么好感。 顾执听到女生说:“我叫陶慧,是三班的,你应该在周一的早间大会上见过我......” 顾执听她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眼神落在楼梯口等她的赵一成身上,一时没注意,连着哦了几句。 江初很快就从座位上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张草稿纸。 “陶慧。”江初说:“这给你。” 他甚至都没解释是什么,就直接递上去。 陶慧接过来一看,脸色倏的由多云转晴,她拿着草稿纸,掩不住的激动,“这...给我的?” 顾执好奇什么东西能引起她这么大的情绪变化。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探着脑袋也好奇的凑上来。 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只是一道他下午刷过的数学大题的解析而已,各种公式和符号占了满满大半张纸。 他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 陶慧对江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 江初闻言偏过头看向别处,手指在身后蜷了一下。 “董鑫说竞赛有很大概率会出同题型的。”江初解释的轻松,看不出什么情绪。 说完就往楼下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拍了一下顾执问他:“你不回?” “哦,回。”顾执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内容在修改,改的挺多的,周一开始正常更新。 第33章 白食 教室里的人一走,整栋楼在夜里都有一种寂静的诡异感,大概和每个校园都充斥着一段神秘传说息息相关。 幸好走廊里还有几盏微弱的节能灯昏昏欲睡的亮着。顾执跟着江初走到一楼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跟在江初后头实在有些像犯了错被家长拎回家的小孩。 于是他没话找话的打破沉寂。 “你认识她啊?” 中文里的他和她发音一样,因此江初怔了片刻才明白顾执说的她是指陶慧。 不怪顾执会这么问,江初连自己班上的人都叫不出全名,更别说其他班的女生了。 “知道而已,不算认识,每周的升旗仪式高一学生代表就是她。” 顾执心说,你什么时候在升旗仪式上认真听过一回? 江初似听到他心声似的,又解释道:“他爸副校长。” 这回顾执更纳闷了,他以为江初恐怕连校长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副校长的女儿叫什么,委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江旭......我爸跟她爸拜把子兄弟,所以知道。” 江初解释的轻描淡写,顾执却有些惊讶,心说我这后爸才是个老师,你干爸都当上校长了。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上次他给江初送书的时候,去过江初家那一片,这样一想,他爸认识副校长也不那么奇怪了。 “哦。”觉得自己知道真相的顾执没了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但江初却忽然认真解释起来,连脚步都放缓了不少:“她爸溺爱她,从小到大任何靠近陶慧的男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栽过大跟头。” 江初认真的解释,顾执短暂的想了一下,立马就想到刚刚在教室门口的那一幕,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顾执翘着嘴角说:“那赵一成麻烦了。” 江初把手里的书本卷成个圆筒,蜷了一下手指,瞥了一眼沉浸在自我想象里的顾执,心说心说他的聪明怎么总是用不到点子上。 江初不禁纳闷起来,又说,“有一回,她跟她爸来我家,隔壁的小男孩因为掀了她的裙子而被抓过来罚写了三千字的检讨道了一个小时的歉。” 顾执在他的话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再把小男孩的形象带入赵一成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初看他笑的没心没肺,心想,算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顾执见好就收,再好笑的事情,在江初面前也不能引起他的共鸣。 是以,顾执仔细揣摩了一下江初干嘛要解释这些,然后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此时宿舍楼里灯火通明,有几个散着头发的女生在门口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背数学公式。 时不时的有飞奔过的男生,撩一把垂下来的长发,等她们拨开头发去看的时候,对方早就跑没影了。 女生怒喝了一句:“谁啊,那么无聊。” 话音未落,就看见两个男生闯进了视线,一个走在前面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一个在后面“喂喂喂”的叫了好几声。 女生连忙捋了捋头发,伸长脖子朝那边看过去。 “所以你是怕我被抓去写检讨?” 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外面的女生都不约而同的缩回了宿舍。 “怕你连累我。”江初顺口接了一句。 这话听起来有避嫌的意思,但顾执从江初的语气里还是察觉到了流于字面之外的关心。 * 竞赛前前后后半个月,顾执还是第一次因为与学习无关的事失了眠。 所以第二天醒的时候,是江初的人工闹铃给他震醒的。 书上说半夜容易胡思乱想,一点没骗人,顾执从星际穿越到人类进化史天马行空的把不着边际的事情想了个遍,最终回到现实,那个令他费解了一晚的问题上—— 江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答案和那些天马行空一样,依旧是个问号。 对面床铺上的人却呼吸均匀,不知为何顾执忽然有些懊恼。 辗转深夜,他失眠了。 所以当早上江初进进出出弄出响声的时候,顾执还是睡眼惺忪的眯着眼,夏日的天亮的早,他却被睡意淹没在困倦里。 眯着眼缝,他并不能判断现在是几点,只恍惚里看见有人拿着书,正在书桌前坐着。 熟悉的背影单薄的映入眼帘。 顾执昏昏欲睡,压着嗓子问:“几点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初放下书,椅子跟着他的动作也转了个方向。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有一半打在他身上,明暗交界的地方起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顾执揉了揉眼睛,打算把这份错觉也一起揉开,他顺势伸了个懒腰,然后卷起被子遮住大半张脸,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江初拿起桌上的水杯,拧开盖子,波澜不惊的说:“九点半。” 宿舍里很安静,连带着整栋楼里也静悄悄的听不到什么人声,只有趴在树梢上的蝉偶尔打破沉寂。 像是冬日里泼在脸上的一盆凉水,顾执因为这三个字,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腾”的一跃而起。 江初睨了他一眼,立刻忍不住扬了一下嘴角。 “操。”顾执暗自骂了一句。知道自己又被坑了,想追着人说什么,余光瞥见桌上的早餐,满腔不悦顿时偃旗息鼓。 顾执翻出手机,虽然离九点半还差得远,但现在也已经快到早读时间了。 他一骨碌的换了衣服刷牙洗脸,平时磨磨蹭蹭要十分钟的事情,今天三分钟就搞定了。 等他全收拾完要出门的时候江初却还是悠闲地捧着水杯,一副大爷晨起遛弯回来的姿态。 “你要出去?”临出门,江初终于开口说了今晨的第二句话。 顾执心说,废话。 他点点头,正要以百米冲刺起跑的时候,江初懒洋洋的说:“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看一下班级群。” 顾执在对比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状态的情况后,还是收回了脚,他咕哝着:“看那个干吗?难道是通知早读不用上么?” 他的嘴大概是开过光的,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能让他说中。 竞赛群是临时组建的,只有竞赛生和几个负责的老师,贺雯作为临时班主任,一直负责相关的杂事,比如下发通知就是其中一项。 学校的通知是竞赛期间学生压力太大,休息时间不够影响学习成果,故此早上的半个小时不用到教室,在宿舍里自己复习即可。 实际原因是因为邻市的一所重点高中,有个学生因为不堪重负跳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传到一中这边已经是好几个版本了。 教育局特别重视这件事,因此打着减负的名号悄悄地延长了休息时间。 “所以真不用去教室?”顾执再次确认。 “......” 几秒后,顾执又骂了一句“靠,你不早说。” 想想一早上被人连刷耍了两回,还都是不动声色的那种戏耍,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自己蠢。 但顾执不会承认,他只会说江初不做人。 “你也没问。” 顾执:“......” 他看出来了,江初是真的欠收拾。 微风从半开的窗口透进来,江初的两只脚分别架在椅杠两边,手里还拿着水杯,是半趴在椅背上的姿势,他半条腿被阳光晒得有点烫。 江初仰头喝水的时候,顾执瞅准时机,连人带椅子的薅住江初,然后就翻了下去。 江初没想到他动手前连个壮志豪言都不发就上手,水杯被撞的落在地上,塑料的杯子滚了一圈就没了声音,他下意识地拽了顾执一把,事出从急他下手没轻没重的,结果就是两人齐齐的摔在了地上。 宿舍的地是旧木地板,边角有些磨损,但却是一尘不染。 顾执感觉手臂被人用力的揪了一把,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下一秒就感觉唇上有些发烫,他猛地睁开眼,瞥见江初白皙的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痣。 距离太近,近的能感受到对方隔着棉布t恤下不太正常的心跳,还有再往的下一些自然反应。 顾执撇过头,眼神从江初的脖颈上移开,那里早就红成了一片。 夏日的烈阳太强,光是这么晒一晒就能红成这样了。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两人都在这一刻静止,而静止的片刻,微妙的暧昧被放大了无数倍,在逼仄的宿舍里迅速蔓延。 “起来。”许是顾执的呼吸过急,呼出来的气息落在耳后实在痒得很,江初推了他一下。 顾执呆愣的趴在江初身上,闻言才反应过来江初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谁让你没事耍我,活该。”顾执刻意放大了音调。 他撑着江初两侧的地板,曲腿从江初身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靠扶倒下去的椅子和滚了几圈被桌角挡住的杯子缓解气氛,然后借口清洗杯子一股脑的冲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顾执才彻底回过神,心想,我的妈,太尴尬了。 他靠在洗手间的门上,打开水龙头把杯子丢进去,回想江初那句不冷不淡的起来,应该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况且本来就是江初先惹事的,就算察觉了,他也打死不认。 凭着强大的自我暗示,十分钟后,他终于关了水龙头,把杯子拿了出来。 再出来的时候,地上的水已经被江初清理干净了,椅子也稳稳当当的立在书桌前,要不是手里还拿着杯子,顾执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幕是幻觉了。 而江初只是在他出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敲了敲桌上的错题集说:“你刚刚拿错了书。” 说完就径自出了宿舍,朝知行楼那边走。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桌前一看,刚刚准备去教室拿的居然是本英语练习。 顾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自说了句“卧槽”。 宿舍里只剩他自己,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他决定今天就跟老师前后脚进教室,磨磨蹭蹭的吃掉江初早上买回来的早饭才晃晃悠悠的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 教室里就比较活泼,无论是轻松地课间气氛还是严肃紧张的上课氛围,都要比早上宿舍里好的多。 只是这天整个一上午,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初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有时候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发生任何事都是这副不惊不淡的样子,倒是顾执难得的发挥了他有史以来最沉默的一个上午。 之前在二班前座是许景和李茂,有他们两个活宝在,什么尴尬都不会冷场,现在班上十几个人,只有五个是他们二班的,其中还有两个女生。 想到这里他余光睨了一眼剩下的赵一成,心说指望他活跃气氛?还是算了吧。 午休的时候不少同学都有家长来送饭的,顾茜本来也打算和么做,但被顾执拦下来了,他的理由很简单:“被同学看到会笑话。” 顾茜理解他这个年纪要面子的本性,尤其是同学之间,好像谁被家长问候的多了,谁就输了一样。 午休铃声一响,顾执就早早的定了外卖,然后铺开卷子在教室里刷题,连宿舍都没回。 平时这个点他不是邀江初去买可乐就是在宿舍里听江初挖题来讲,突然间自己静下心来刷卷子,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应该是过于安静了,顾执插上耳机,把音乐的声音开到最低,闷着头一口气刷了好几页。 等外卖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电话那头,送外卖的好像在跟什么人说了句“谢谢。”顾执正要说话的时候,信号就被卡断了。 他一脸懵逼的盯着右上角的校园网忽闪忽闪的信号格。 他一边等外卖员的下一个电话,一边又刷了两题,直到饥饿感袭来,他才松开笔,正准备查看外卖信息的时候,前门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手里拎着外卖袋子,顾执抬眼看了看,是坐在他前面的别班的一个男生,名叫陆宏,个子不高,脸圆乎乎的,乍一看他的背影和李茂有点像,自带亲切感的那种男生。 察觉到顾执的眼神,他笑了笑,说:“刚大神说你在教室,我还不信呢?” 顾执做题做的脑子有点木讷,没反应过来他口里的大神指的是谁,顿了片刻后也朝他笑了笑。 “呐,你的饭。”陆宏把外卖袋子放在他面前。 顾执莫名其妙:“我的外卖怎么在你那里?” 陆宏一眼就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说:“我上楼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就给你带过来了。” “哦,谢谢啊”顾执还是没明白。 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把便当盒拿出来,刚分好饭菜就听见陆宏转过身好奇地问:“你吃饭大神付钱啊?” “什么大神?”他一口饭送进嘴里,含糊的问了一句。 “江初啊,我刚刚在校门口看见他付钱来着,我两一起从校门口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走到楼下又让我帮你拿上来,还说有事要出去。”陆宏说着托起下巴思考了一下:“学校中午不是只让进不让出的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执知道。 多半是因为早上的尴尬。 至此,顾执算是知道他口中的大神是谁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叫的外卖是到付的,还没付钱。 ...... 在顾执诧异的神情中陆宏接着说:“江初怎么就对你这么好?他平时跟别人都不说话,看起来还挺不好惹的。” 顾执扒拉着一口饭,轻声说:“不会吧。” “都说是传言嘛。”他凑过来闲聊:“我们班的人都没上过年级榜前三,像江初这种常年霸榜的,当然有神话色彩了,不过刚刚托你午饭的服,我跟大神说了几句话,发现他还挺平易近人的。” 顾执:“......” 他一口饭差点呛出来。 “呵呵”顾执干笑了一声:“他怎么平易近人了?” “我刚刚还壮着胆问他上午的那题答案,谁知道他挺耐心的跟我说了一遍,这难道还不够平易近人?” 顾执一阵无语,心说,三班的竞争是有多大,同学之间问个题还能用得上平易近人四个字。 “那是够平易近人的”顾执附和着说:“要不,我也平易近人一回?” 为了感谢陆宏帮忙带饭,顺便堵住他的嘴,顾执把上午的卷子拿给他,陆宏如获至宝一样,满足的转过头去磕题。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顾执有史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顿,明明饿的很,但陆宏那句你吃饭大神付钱阴魂不散的在耳边来回飘荡。 第34章 竞赛 食不下咽的后果就是一整个下午都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中,他好几次把黑板上画的几何图形看成了三明治。 等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节课,陆宏又凑过来了。 “顾执。”陆宏叫了他一声:“下周五我们准备一起聚餐,你来不来。” 不知怎么在江初给他看过那张复赛通知单之后,周五两个字就和美术大赛捆绑在了一起。 “周五......”顾执呢喃了一句,下意识的朝隔壁看了一眼,却发现江初的座位上空荡荡的。 “我问过大神了,他说可以。”陆宏趴在他桌上,顺着顾执的目光解释了一句。 稀了个奇,他居然会答应去聚餐。 大概是看出顾执的疑惑,陆宏说:“竞赛班每年都有变化,明年就不是我们这群人了,虽然短暂,但好歹也有个告别仪式嘛。” 十几岁的人总是对于仪式感有着别样的执着,屁大点的事都要纪念一番。 “我跟大神说了,大家基本都来,就吃个饭而已,两三个小时最多了,之后就彻底放暑假了,想碰也不一定碰的上。” “哦,”顾执咕哝了一句:“还挺会时间管理的。” “那说好了啊,到时候我通知你。” 顾执闷头“嗯”了一声。 竞赛就在眼前,要是被老师知道有人在这时候还想着别的,估计事后少不了一顿千字的检讨。 楼道里有几个男生在说话,声音很小听不见,时不时引来教室里几个女孩子的张望。 他在埋头数着放学倒计时的时候,江初从头门进来了。 他拉了拉椅子,一股盛夏的少年气扑鼻而来,顾执以为自己饿晕了,居然就着江初的动静闻到了面包的香味。 但实际上桌上真的有一块奶酪面包。 “你干嘛?”顾执完全没想到江初是出去买面包了,凭江初以往在他那里积攒的人品,他怀疑面包里可能被下了毒。 江初捞起桌角的一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喘息之间哑声说:“你钱转多了。” 顾执中午吃完饭后,思忖了良久,还是把代付的钱通过微信转过去了,并且还凑了个整数,这才心安理得的继续吃饭,只是最终也没有吃饱。 简单的解释却涵盖了许多细节,代付的钱他要是真的觉得多了完全可以收款之后在转回来,或者干脆不收,再或者,江初完全可以不用帮忙,反正就算学校信号不好,外卖员也总会找到顾执的。 顾执疑惑的拿起奶酪面包,不知道是他饿得慌还是老板换了配方,奶酪包比平常要香的多。 课间的奶香味充斥着整个后座,引来不少人回头,许是教室的欢闹氛围把两人之间的微妙冲淡。 顾执噎着最后一口面包,含糊不清的问:“陆宏说你周五参加他们聚会,你比赛来得及么?” “我什么时候答......” “什么?”顾执塞下最后一口,在喧嚣的闹声中问他。 算了。 “......应该来得及。”江初盯着前排小胖脑袋看了一会儿。 陆宏问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再说吧,不知道怎么到了顾执这里就成了直接答应了。 美术比赛结束的时间是周五下午四点,理论上来讲是来得及的。 顾执了然的点点头,他知道很多高考成绩不稳定的学生会通过艺考走大学的路,但江初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他参加比赛,他给杂志画稿,目的更单纯一些。 “对了,美术比赛老班肯定去不了,你爸送你去么?”其实顾执也就是这么一问,他参加数学竞赛,顾茜跟着紧张了好几天,还按照某百科上学了好几道十全大补学霸餐预祝他去的好成绩,所以他就以为天下的家长皆像顾茜这样。 江初用了顾执最无法还嘴的理由:“我是小学生么,比个赛还要家长跟着?” “不要家长跟着,那同学能跟不?”顾执问道。 “什么意思?”江初抬眼看了一下,手指在手机小游戏上慌乱的按了一通。 奶香味还没散,顾执咂摸着江初拒绝的概率应该不大,他于是壮着胆子问:“周四竞赛不完了么?周五就没事啊,我在家反正也无聊,不然你带我去开开眼界?说不定还能遇到当代的梵高莫奈。” 江初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死掉的小人提示单词上停顿了几秒钟,过了片刻才说:“你当他们是批量生产的?这种比赛怎么可能。” “那你让不让我去?” 江初重新开了一局游戏,低头瞥了一眼顾执交叠在桌下晃荡的两条长腿说:“脚长在你身上,我不让你就不去?” “那不可能。”顾执急着否定。 江初低头没再说话,良久顾执才回过神来,他这就算是默认了,像江初这样说话带刺的少年,就算偶尔柔软一次,也总是带着菱角。 “那我要准备什么吗?我听说现场画画需要各种型号的笔要备两三只,我看你好像没有碳笔,6b的好像也没见你用过,素描纸要多大?要不周四我们去画材店里先看看?”顾执掰着手指碎碎念个没完,江初无奈之下打断他—— “纸张是统一的,不需要自己准备,还有,你从哪知道碳笔和6b的?”江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就...百度百科啊。”顾执不以为然的说。 教室外的蝉鸣在夕阳的余晖中肆意狂吠,抬头是被落日烧得滚烫的长空,教室的玻璃窗映着烈火一样的骄阳,霞光铺锦。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竞赛班都再没有过这样好的天气,天公不作美,直到竞赛当天,都一直阴雨绵绵。 校车6点20准时在学校停车场等他们,早到的几个人已经上车找好座位捧着书本正在做最后的冲刺。 三三两两的人举着雨伞往这边走,边走边抱怨为什么每逢考试总要下雨。 顾执和江初也在人群中,雨打在伞上啪嗒啪嗒响,明明是盛夏,却打出了深秋的节奏。 清点完人数,老师说了句出发,司机启动大巴,车子缓缓向正路上穿行,雨幕被大巴车横亘切断,溅起星星点点,然后又归于流淌的污水里。 贺雯调试完车上的空调,有点鼓励的意思冲着闷头低语的年轻人说:“鱼跃龙门,兴云散雨,是好兆头。” 顾执借着前排座椅的遮挡,撇过头小声说:“看不出来老班还信这个。” 因为下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但车辆却不似比平常增加了一倍之多,红绿灯的时候堵了不少时间。 “不着急,咱们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安全为主。”贺雯说。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开车的,又像是安慰乘车的。 快到的时候贺雯提前叫醒了几个在睡回笼觉的人叮嘱他们;“就当是普通月考,遇到不确定的题,就先空着,要注意把握时间节奏。” 众人点头附和。 “走吧。”贺雯带着一帮猴孩子到了这次竞赛抽到的学校——南川六中。 六中和一中隔得还挺远,不堵车也要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今天下雨,堵了几个灯,比平时多了二十分钟。 各学校的竞赛生此时都已经在等着进考场。 九点开始,十一点半结束,相比平时考试还多了半个小时。 顾执是那种考试心大的人,如果有把握,基本上不会紧张,当然有时候也会遇上“小意外” 之前的两次化学考试就发生了。 不过数学是他的强项,初中那会儿就参加过中学生全国竞赛,所以别人都是忐忑夹带兴奋,唯独他像是故地重游没多大感觉。 这次是全市的竞赛,所有学生都是打乱考场随机分配的,江初和他不在同一个考场,不过赵一成倒是很意外的也被分在顾执同一个考场。 顾执按照贺雯的叮嘱,检查了笔尺之类的用具,距离正是开考还剩一分钟的时候,赵一成不负他所望回头笑道:“别紧张,加油,待会考完一起走啊。” 他这声加油引来同考场其他同学纷纷注目,赵一成笑着跟周围人解释:“我们是一中一个班的,分到了一个考场有缘吧。” 旁边的人有些羡慕,雨声中,铃声乍起,监考老师踩着铃声拿着试卷袋进了教室。 两个半小时说快也快,做题的时候,笔尖一动就的就过去了。 等他第二轮检查完试卷的时候,看了一眼教室右上角挂着的时钟,距离十一点半还有十分钟。 竞赛考场不允许提前交卷,他只好又检查了一遍。 等铃声再度响起的时候,教室里一阵低语。 “不要说话,把试卷正面朝上放在桌子上,其他东西带出去”监考老师的声音敦厚有力。 他一开口,窸窣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随之是一阵试卷翻动的纸张声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出教室门的时候,赵一成紧跟其后搭上顾执的肩:“怎么样?我觉得这次竞赛挺简单的,还没一中老师出的题难,之前白刷了那么多题。” 赵一成肉眼可见的在一群抱怨时间不够题目太难的同学面前明晃晃的标榜着“这都不在话下”引来不少人的羡慕。 甚至还有几个人大着胆子上前问他哪一题选什么。 赵一成的记忆是真好,顾执只记得正确答案,他连错误答案为什么是错的都能解释的清楚。 他忽然觉得赵一成之所以能拉仇恨,也是有原因的。 乌泱泱的人群从教室门口鱼贯而出,顾执扒开赵一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你要么先去老班那边。” 他说完便朝着人群的反方向走,赵一成一愣,在后面人的催促声里也跟上顾执的脚步,笑着说:“没事,一起走吧。” 顾执想说不用,但赵一成已经跟上来了,他张了张口,那两个字无声的被淹没在人群里。 逆流经过大部队的时候还遇上了崔文君,一个人逆行变成三个人逆行,顾执没说话赵一成又把苗头转向贺佳。 “你考的怎么样?能拿几等奖?” 这人开口就不招人喜欢,偏偏自己还没察觉到。 从崔文君的表情其实看不出她考的是好还是不好,但她很难接受赵一成这种直白的问法。 万一要是撞枪口上去了,别人多难受,故而她忍不住踢了赵一成一脚说:“咱班班规忘了吗?考完试不准问成绩。” 赵一成吐了吐舌头,话到了嘴边又因为对方是女生而咽下去,最后小声的嘀咕:“咱们班什么时候有这班规了。” “我定的,下学期新班规,现在开始执行,不行啊。”崔文君跟赵一成有一句没一句的互怼。 因为顾执一直没怎么说话,引起崔文君的好奇,他比划着用口型小声问:“他考的不好么?” 赵一成说:“你不是说考完不准问成绩么?” “你要死啊,这么大声。”崔文君又踢了他一脚。 身边的两个人嘀嘀咕咕了这么久,顾执听得清楚,他其实也不是考得不好,反而还挺顺利的,就是因为赵一成的那句加油让他不想说话。 大概多多少少还记着上回的事。 刚走到三楼的长廊,崔文君忽然往前涌了一步,她说:“看,江初。” “嗯?我怎么没看见?” 顾执循声抬眸,走廊尽头的一角里站着两个男生,一个理着平头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 另一个穿了件黑色的字母t恤,书包只背了单肩,松松垮垮的挂在肩膀上,低着头听白t恤的平头同学说话。 从远看有点像是哥哥训斥弟弟。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顾执就吓了一跳,因为低头的那个人是江初,谁敢训他? 第35章 假寐 白T恤同学唠叨了半天才说:“那我先走了。” 这位白T恤是江初之前学校的班长,人挺好的,江初以前在班上不受待见,他常常从中调和,只不过江初并不买他的账,今天在六中碰上他,纯属意外。 他一离开,江初就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正要发送消息,远远就听见崔文君的声音。 “江初。” 她的嗓门大,走廊上有几个人不自觉的跟着声音回过头,赵一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崔文君尴尬的捂着嘴。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初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赵一成和崔文君还不知道在说什么边说边打闹,顾执自觉地离赵一成远了一些, 他脸上挂着和平常也一样的笑意,抬手冲江初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江初就是觉得他有些反常。 “牛啊。”崔文君看了一眼江初的手机,服气的说:“在外校就是嚣张,要是在咱们学校,你敢这么明目张胆?” “他敢啊。”赵一成抢答:“还有什么事是江初不敢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佩服,但话不对味,明显是嘲讽。 江初把手机塞进书包里,看了一眼赵一成,最后把目光落在别处的人群里。 “你们三一个考场?”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不是,他们两一个考场,我在隔壁教室,出来遇上的”崔文君解释道。 “嗯”顾执也低声附和了一句。 江初再次把目光落在赵一成身上,顾执莫名其妙的反常从何而来,他似乎是知道了。 下楼的时候,江初从书包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顾执:“书包有点重,麻烦帮个忙。” 顾执结过蓝色的铝罐,指尖碰到江初的手指,六月的盛暑,他的手居然比易拉罐还凉。 赵一成见状,带着几分埋怨说:“江初,你可真偏心,为什么只有顾执有?我就算了,班长你好歹不能忽视了吧?” 他大概真的觉得自己和江初有交情,所以熟的能在人前开玩笑。 “......”顾执送到嘴边的可乐一顿,转身对上和崔文君的视线。 崔文君忙说:“我不喝可乐,在减肥呢。” 说着再次踢了赵一成一脚。 贺雯和带队的老师还有一中其他的学生已经到集合点了,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贺雯囫囵的扫了一下大家的表情,避重就轻的问他们:“饿不饿啊?咱们吃了饭再回去。”她这样一说,不少同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连连点头异口同声道:“饿” 贺雯无奈的冲他们笑了笑:“那赶紧上车,人齐了我们去吃饭。” 关于吃饭,贺雯早就订好了地方,显然相比来之前的沉重氛围,此时不管好坏与否都已经是巨石落地,反而是一阵的欢声笑语。 顾执跟江初被贺雯派去拿饮料,付钱的时候,顾执想起崔文君说自己减肥,于是又细心的把其中一罐可乐换成苏打水。 江初还纳闷他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分发才察觉这瓶苏打水是给崔文君的。 实际上,崔文君那句减肥不过是因为当下被赵一成说的尴尬而随便牵扯的借口,不想顾执当真了。 她觉得有点愧疚,低声的说了句:“谢谢” 然而这句话被赵一成听见了,他使了个眼神,撺掇旁边的几个男生起哄,弄得崔文君和顾执两个人尴尬的很。 十几罐可乐分发了两桌,贺雯特意让顾执和江初一起跑腿,江初这个人平时就不怎么带烟火气,她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心想也让他沾沾烟火气。 分到隔壁桌最后一个的时候,江初才把手里最后一瓶放在赵一成面前,摸了提醒他说:“小心点。”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自己座位上走,表情跟谁欠了他五百万似的,顾执在她旁边都能感觉到飙升的寒气值。 江初这话没头没尾的赵一成有点懵,但看其他人都没什么异样,就只当他不是对自己说的。 除了赵一成,顾执也有点懵,他悻悻的跟上江初,落座时低声问:“你刚刚是威胁他么?” 他想说,大神不愧是大神,讨厌都这么明目张胆,但下一刻就听见江初说:“不是,是好心提醒。” 好心......提醒?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依旧,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顾执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江初说的是真的。 服务员上了两道菜之后,掩门出去,顾执刚想说这菜看起来不赖,筷子还没伸出去,就听见隔壁桌传来一声:“卧槽。” 这句带着不合场合的脏话成功引起两桌人的注目。 赵一成的脸上沾了不少可乐泡泡,胸口的白色t恤上也沾了不少。 他生的阳光,长得漂亮,加上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给人一种奶油小帅哥的感觉,然而小帅哥此时颇有几分狼狈。 不用多说,顾执也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他撇过头看了江初一眼,笑了两声说:“得罪你的下场啊......” 众所周知赵一成是个爱面子又傲娇的小孔雀,因为成绩好,一中不少女生都偷摸着暗恋他,因此他颇有几分骄傲,而小孔雀本人的女神陶慧此时就在他旁边,还因为受到牵连也被可乐溅到。 这两桌都是一中的精英,他这脸可丢大了。 其实换成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他是赵一成,不是别人。 江初从赵一成气急败坏的神情中终于扬了扬嘴角:“我提醒过他了” 他所谓的提醒就是那句看起来更像是威胁的“你小心点”。 因为这个插曲,赵一成只吃了几口就没再动筷子,他看着自己胸口的污渍,心里骂了句操。 顾执不会计较赵一成不经意间的嘲讽,江初却不同,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知道赵一成在意什么,就会让他在无力还手的时候把他打个措手不及。 因为这个小插曲,顾执一顿饭吃的格外撑,回学校的路上,他还睡了个午觉。 顾执和江初的座位挨在一起,顾执靠窗,江初靠近过道。 比起来的时候那场大雨和紧张的状态,回程的时候不仅艳阳高照,连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隔壁的女生兴奋的很,一直在讨论某个漫画剧情,和浓荫里的混杂声交融在一起,格外聒噪。 江初撇过头,微微蹙了蹙眉,他从口袋里拿出一节白色耳机线,塞进耳朵,用以屏蔽周遭。 刚带上不到两分钟,左边的耳机就被摘掉,顾执凑过去小声说:“借用一只。” 怕被隔壁的女生听见,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贴着江初耳朵说的,但他低着头说话的热气便喷洒在江初耳后,还算是安全距离,但顾执鲜少用这种低哑的声音跟他说话,所以乍一听,江初还是慌了一下,差点惊到。 江初侧过脸,往后让了一点,然后才淡淡的扫了顾执一眼。 顾执隔着座椅缝隙的那点距离,往自己耳朵里塞他的耳机。 耳机里放的是一首英文歌,女歌手的声音温柔细腻,顾执没听两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 车上的空调开的舒适,缓缓行驶十多分钟之后,也逐渐安静。 江初本来也开睡着了,但朦胧之中,忽然感觉到肩上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隔着薄t恤,扎到皮肤上一阵痒。 他扯下右边的耳机,揉了揉眼睛,缓了几秒才睁开眼,神情一怔,顾执的脑袋正压在他的肩上。 顾执的个子比江初要矮半个,这会他斜靠在江初的肩上,正是个舒适的姿势,江初往顾执那边挪了挪,期间顾执不悦的哼哼了两声,江初抬手把顾执头顶上方出风口给关上,又拉了拉顾执那边的车帘,挡住穿透进来骄阳,然后把校服外套随意的搭在顾执身上。 一点钟的时候,大巴车缓缓的停在校停车场。 后面的同学一窝蜂的往前奔,急着下车,车厢里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倍,顾执被一阵催促声吵醒。 肩上的脑袋动了一下,江初的身体立马跟着紧绷起来,然后就看见顾执惺忪的睡眼还没完全睁开就扯下耳机,坐直了身子,耳机线还有一节在手里。 顾执下意识地往旁边看。 江初坐得笔直,显得有些刻意,他迅速的收回视线,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当即就怔了一下—— 他刚一直在睡觉,脖子朝一边歪的缘故,有一点酸,顾执悄悄拧了一下眉,余光中江初的肩上有一小块颜色比较深的痕迹,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顾执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明知顾问的说:“我刚刚在哪里睡的?” “你说呢?” 江初略侧过头,看见顾执额头上白皙的皮肤上印下来一块小小的红印。 他想抬手去揉揉的,结果伸出手却变成冷淡淡的一句:“耳机可以给我了么?” 顾执木讷的递上耳机,别扭的说了句谢谢。 直到车上没什么人了,他才磨磨唧唧的跟着走下去,一脚踏进暖炉里,不少抱怨声此起彼伏,但顾执都没什么感觉,只是一想起江初肩上那一小块痕迹,他就觉得心里慌慌的。 然而这种没来由的心慌还没让顾执缓过劲来,另一件事就如约而至了。 第36章 假期 ——南川美术大赛。 他想说现在后悔当时的话还来得及么。 但江初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顾执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换鞋,江初就直接微信甩了一张图片过来,他点开一看,居然是车票信息。 顾执回到家的时候,顾茜和顾卓威都还没回来,他就直接躺尸横窝在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冰淇淋。 比赛虽然是在南川市,但南川地大,他们跨区到达比赛地点,路上车程居然要两个小时。 顾执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问:“那我明天七点起来床来得及吗?” 临发消息之前又把七点改成六点半,然后才满意的发出去。 谁知道江初这不识好人心的,回了句:“你不识字?发车时间十点半,你家到车站要三个小时?” 江初是个很傲的人,顾执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但他的傲是能匹配上他实力的傲,总是让人咬牙切齿后又无可奈何。 骄阳覆盖大地,寂静淹没广场。 * 上台前,顾执嘱咐江初不要紧张,提醒他检查笔和纸。然后略带安慰的故作轻松一笑道:“去吧,别紧张。” 真有几分家长的样子,这让江初有些哭笑不得。 “你也别紧张。”江初笑了笑。 “嗯嗯”等人上了台,他才回过神,心说“我紧张什么。” 但实际上他找好座位,看着江初上台,他才发现,江初的安慰不无道理。 台下十几个评委都是某某美术协会会长副会长什么的,而台上的江初,一眼就看出了顾执和那些陪同的家长一样如坐针毡。 微粒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顾执在细小的喧嚣里找到江初的身影。 他已经安静的在纸上勾勒出线条,柔和的灯光下,他神色自若。 笔尖之下是无数的暗涌,明暗渐渐在纸上分明,顾执悬在心口的紧张随着笔触渐渐缓下来, 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顾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初,好像他细细勾勒的不是一张高度创造性的素描画,而是镌刻在纸上的青春,寥寥数笔,就有了简单的轮廓,无数线条融合在一起的黑白之间有无限的音节,他执笔做指挥棒,就可以演奏出优美的乐章。 就算时隔多年,顾执也记得那天在经久热烈的掌声中转身的少年满目所含的星光。 如鼓点般的掌声张扬的响起,那些或羡慕,或鼓励,或感叹,或惊讶的眼神,都在那一刻涌汇成祝福,有那么一瞬间,顾执站在台下看着他,心里升起一阵满满的骄傲。 这一切的热闹好像都与他无关,但又好像与他息息相关。 * 顾执不懂画,但下台的时候他还是激动的拍着江初的肩膀,不停地说:“你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膜拜,五体投地。” 江初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夸张的捧杀过,因为顾执和台上台下的那些人又不一样,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打住,你能不能歇会。” 出了门顾执才说:“你也会不好意思啊?” 江初:“......” 顾执自顾自的说:“我觉得这些老师都特别喜欢你的画,肯定能拿一等奖,你要不先给我个签名?到时候你火了,我就拿去卖,下次我帮你拿颜料,挤颜料也行,我会配色......” 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江初别的都没听进去,只听进去下次,于是赶紧说:“挤颜料就不用了,下次你背画板。” 顾执忙说:“没问题。” 直到下了车拿东西的时候顾执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哪里不对,画板不是主办方统一安排的么?背什么画板? 那天晚上的聚会最终还是没有聚成,陆宏大概是因为竞赛结束兴奋过度,骑车的时候在校区门口摔了一跤,磕到花坛,脚踝受伤。 虽然他在竞赛群里说,他不能参加,其他人可以照原计划过去,但这是他组织的,本来他们也不熟,于是大家一商量,干脆就取消了。 陆宏万分抱歉的在群里解释,还附带上两张鲜血淋漓的照片,除了几个女生发了一堆尖叫的表情包之外,还有几个关心慰问的。 顾执也跟着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落了单的两个人只得各自在家闷着。 顾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顾执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冰棍的木棒,举着手机啪啪啪的打字。 暑假对快班的学霸而言是很无聊的,平时上课偶尔休息一天,他们就跟出了笼子的野鸟一样欢快,真的到了这种长假的时间,反而一下子没了方向。 书看不进去,在家呆不住,出去又嫌太热。 沙发边上放着一本《高二化学重难点》还有一本《物理竞赛解析》。 但他都只翻了前几页就没再动它们,学习这种事就跟吃饭一样,非得一群人凑一起才有意思。 但落在家长眼里,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卓威放下手里的东西,在顾执旁边坐下来,笑着问:“这书我可以看看么?” 顾执坐正后,把嘴里的木棒扔进垃圾桶说了句:“嗯” 顾执这幅样子,顾卓威以为他是看到了什么难题,一时做不出来所以没精神。 之前顾执有几次化学靠砸了,家长签名的时后顾茜不在,顾执硬着头皮让他签过几次名。 顾卓威本身是老师,又和顾执是这层不远不近的关系,所以面对顾执他说起话来格外温和。 恰巧书上也只零零散散的写了几页,机缘巧合的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但顾卓威是教体育的,怎么热身,怎么助跳他能信口拈来,但书本里全是热效应,反应焓变,这些东西实在是年代久远,他一时束手无策。 顾执察觉到大人的尴尬,连忙解释自己暂时没遇到学习上的难题。 倒是顾卓威自顾的笑起来:“当年学的全还回去了,你看你这学习我们也帮不上忙。” 一门之隔的顾茜听到他的话,也跟着说:“是啊,我高中那会还代表全校参加全国英语演讲呢,现在遇到外国人,有时候都反应不过来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也是话赶话说到这里,顾茜忽然灵机一动,她擦干手,走出来对顾执说:“要么给你也报个补习班?” 本来这的事,顾执也要跟她说的,现在倒不用他开口了。 顾执耸耸肩表示没意见,但顾茜以为他不太乐意,便说:“我同事有个孩子高你一届,也在一中,叫沈宸,不知道你听说过没?不然我让他单独来家里给你辅导?” 本来就是因为在家呆的难受才想出去的,顾执当即就拒绝:“不用麻烦,高我一届的明年都高考了哪有空啊。” 原来是担心这个。 顾茜当即就笑道:“你放心好了,他本来就打算暑假给别的孩子补课的,我到时候说一声,按市场价付给他课时费不就得了。” 顾茜还要继续说的时候,顾执有些无奈,只好说出实情。 “也好。”顾茜说:“有认识的同学一起一起上课也比较自在。” 自不自在的顾执没什么太多感觉,他适应能力强,没有恋旧情结,只是因为已经跟许景他们约好了。 * 夏天氤氲的黄昏格外刺目,香樟的香气溢满南川的每一条街道,粗壮的枝丫向上延伸,默默地给少年们遮阴避暑。 只偶尔有些斑驳的痕迹在水泥地上随风晃荡,随风飘落的还有几片黄叶,最终溶解在盛夏的光阴里。 许景昨晚建了个暑假火箭班的十人小群,随后把辅导班所在的位置发到了群里,顾执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等在门口。 说好八点碰面,结果八点零五分的时候还只有顾执一个人,群里静悄悄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但牌子上的路名和手机导航并没有显示出问题。 顾执刚在群里发完消息,就听见身后有人说了句:“没错。” 不用回头听声音也能听的出来是谁,江初肩上挂着个书包,正朝他这边走。 “终于来人了。”顾执跟他打了个招呼。 江初隔着马路就看到他不停地抬头张望路牌,路痴标配表情一览无遗,他快步子在手机响的瞬间过了斑马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路痴身后。 “就你自己?”江初打量了一下顾执身边来往的行人,明知故问。 “嗯,我给许景打个电话。他不说只许早到不许迟到么。” “他的话你也信。”江初说。 “嘶......”几天没见江初怼人功力依旧。 “放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顾执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呼喊。 “嗨。” 许景个子高,站在等红绿灯的人群里像根电线杆。他激动地朝路这边的人挥手,引来旁边人蹙眉注目。 偏偏电线杆毫无察觉,接着又喊了一声:“江初。” 江初当即假装是不认识的路人转身往旁边走。 顾执笑了笑也跟着江初往旁边走。 绿灯一亮,许景两条长腿就穿过人群,跨了上来。 “我刚喊你们没听见吗?” 江初:“没听见” 许景闻言,咕哝了一句:“没听见你跑什么。” 觉得丢脸。 “他们人呢?”顾执岔开话题。 “我刚给苏诺打过电话了,他们几个女生一起的,哎女生干什么都喜欢挤在一起,搞得我都没机会。”许景谈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 许景喜欢苏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可惜他们之中有个瞎了眼的。 江初问道“什么机会?” 本来心知肚明的事说出来没人会在意,被人问出来这就很尴尬了。 沉默了两秒,顾执站出来解围:“我们快走吧,再不走没机会了。” 刚走了几步,许景“哎呀”一声:“我忘了个人。” 不等他们开口被忘记的那个“人”已经跟上来了。 许景十分抱歉的说:“不好意思,一时激动,忘了你还在。” 跟上来的男生没有在意许景的大意,反而笑着说:“没办法,没你腿长能跑。” 顾执打量了那人一眼,生的白白净净的还穿了一身白衣服,看起来有点像电影里赶考的文弱书生,但他弯起眼角笑的时候又像是初春清晨的一抹朝阳,叫人不由得移不开眼。 但真正移不开眼的还是顾执没来由的跑进脑子里的念头——这人看着有点眼熟。 “啊,哈哈”许景干笑了两声,然后对顾执和江初说:“你们应该见过他。” 顾执心说,你这样我好尴尬,因为他真的没有想起有点眼熟的这位究竟是谁,倒是江初“嗯”了一声。 顾执转过头,有几分疑惑的看着他。 “高二的考神。”江初淡漠地解释了一句。 “考什么神”他说着又笑道:“学校论坛该换管理员了。” 提到考神和论坛,顾执才想起来,他为什么看着有点眼熟了。 学校里的范围就那么大,发生一点小事情都会在年级里流传,有关于考神的话题,也曾经在顾执他们班传过一阵子,校园论坛有段时间首页上也都是关于考神的帖子。 从年级大榜的排名到校荣誉墙上的照片,无数的柠檬精从那片地方滚过,顾执也是柠檬之一。 “你们好,我叫沈宸,比你们高一届。”沈宸勾了一下书包带子,跟他们自我介绍。 不知是处于大一岁的成熟,还是高一届的自觉,沈宸边走边说:“许景常说他有两学霸朋友,就是你们俩了吧。” 被真学霸称作学霸,顾执有点心虚,嘿嘿笑了两声。 许景起哄说:“对啊,就他们,江初和顾执,你明年不高三了吗,我就觉得你走之后考神的位置也是后继有人了。” 后继有人...... 这话听着怪怪的,他担心沈宸会一板砖拍死许景,悄悄地转过头打算围观,沈宸大概是习惯了许景这种说话方式,并没什么动作。 这一块原先是个商业广场,但因为年代久远,政府规划又不到位,因此很多商家都撤离,空下来的店面便便宜出租,所以只要是寒暑假放眼眼望去,这一片全都是xx教育,xx课程辅导。 规模居然颇为壮观。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爆更......三万 第37章 庆祝 进门的时候沈宸和许景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顾执本来觉得奇怪,但仔细一想,沈宸比他们高一届,自然不会在同一个教室上课。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他想多了,人家不是来补习的,是来上课的。 许景非常自觉地坐到顾执前座,回过头小声说:“沈宸边上那帅哥,就是我哥的高中同学,是我哥那届的省文科状元,厉害吧。” “……” 许景骄傲的跟自己是文科状元一样,他翘着嘴角想了想说:“这么说吧,每年的理科状元几乎都是一中的,但出一个文科状元,稀奇程度相当于工程学院出个音乐家,你能理解么?” 他话没说完,江初支着笔敲了敲他趴过来的爪子示意他别说话。 “文科状元教化学,是够稀奇的。”隔着一条过道,有人低声说。 顾执循着说话的声音微微侧头看过去,他有些意外赵一成也在,要不是他主动说话,顾执还都没察觉。 “你这是羡慕嫉妒恨,人家文科状元教化学怎么了,说明全面发展了,你理科大神能教语文么?六国论和滕王阁序还记得么?”许景不服气的理论。 赵一成哽了一下没说话,朝许景翻了个白眼。 文科大神在黑板上流畅的写下三个字:“陈一帆” 事实证明许景说的没错,但凡大神,都有法宝,两节化学课结束,竟然有不少人觉得意犹未尽。 虽然文科状元的头衔有点分量,但他性格却很随和,有几个胆大的女生下课的时候凑上去调侃:“陈老师,我们还有几题不太懂,晚上能打电话给你么?” 以陈一帆这两节课的表现来说,他应该会笑着说当然可以。 但他只是朝外面看了看,女生手机都掏出来了,他却说:“我是按课时收费的,一对一有专门负责的老师,我要么帮你问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笑盈盈的,两句话说的滴水不漏,不仅没有戳破女生的心思,也避免了会传出去的不好流言。 女生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悻悻的收起手机顺着他的话说:“那谢谢陈老师了” 顾执有一瞬间的错觉,他觉得刚才陈一帆抬眸看的不是外面热烈的阳光,而是站在阳光下的人。 和在学校上课不一样,不会有天眼拿着袋子收手机,也不会有班主任课间来查班级纪律,偶尔闹得太厉害陈一帆才会警告一句。 但效果甚微。 顾执也是跟他们混熟了才发现沈宸和陈一帆都是那种特别温和的人,沈宸的耐心是他见过最好的,陈一帆每每遇到类似变相要电话的事情都能将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 顾执很佩服他们,一来他没有沈宸那样的好耐心,二来他也没有陈一帆那样圆滑得处事方式。 要是有女生说要请教他问题要他电话,他肯定没办法拒绝。 事实上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 虽然顾执每次都说,你干嘛不直接问老师。 但每次都被“老师说那是另外的价钱”和“老师看起来不太想说”之类的话给搪塞了回去。 于是顾执只能在许景捂嘴憋笑和江初蹙眉冷眼里把手机号给她们。 然而要了他号码的没有一个是来问题的,不是问他爱吃什么,就是问他什么时候生日,还有更直接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顾执哭笑不得,一度打算丢了手机撒手人寰。 在他撒手人寰之前,他的同桌已经快两天没搭理他了,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定最近没有招惹江初。 他几次想张口问,都被江初那张“我想静静”的臭脸给咽了回去。 然而他怂,他好兄弟却不怂。 许景回头看见江初耷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开玩笑说:“你怎么看起来像失恋了?” 许景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奇迹般的,但江初没否认,没反应…… 就这一句话,顾执倒吸一口凉气。 他拧着眉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莫名的惊了一下。 “你又怎么了?”许景问:“干嘛突然紧张?” “......” “没有。”他口是心非的答心里却想要不要试试。 顾执把这种紧张归结为两个原因,一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二是他怕试的结果如他所料。 顾执想起顾霄的话——什么事都不能拖。 几经思量,还是觉得出了问题就应该及时解决,否则会越拖越严重。 这天中午,顾执翻着手机似不经意的跟江初聊天:“你觉得这女孩怎么样?”屏幕里是一张女生的照片,补习班的某个借题要号码的女生之一。 他以为这种问题江初不会搭理他。 谁知道江初瞥了一眼,毫不客气的评价:“非洲酋长的女儿?” 顾执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江初变相的说人家黑。 心里一阵窒息。 “我也觉得,这样一比较还是苏诺好看,而且成绩也不错。”因为不是真的要夸苏诺,所以他有点心虚,说话间还悄悄低头看江初的表情。 余光看见江初的脸色跟吃了罐盐一样的难看并且发出灵魂质问:“她成绩哪里好?” 客观评价,苏诺的成绩其实真的还可以。 “跟你比起来谁都不好,但能进快班还不能说明成绩好么?咱们年级那么多人......她每次都能进班级前......” 前五没进过,前十偶尔进一次,顾执保守的想了想前十五差不多。 然而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初打断:“她成绩好你就喜欢她?” 那我还年级第一呢? “啪”的一声,顾执手一抖手机掉到地上。 四目相对,顾执下意识的想说,成绩好肤白貌美大长腿,喜欢她难道不对么。 但他还没张口,只是被江初盯着看,就已经失声了。 午间教室里没几个人,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光怔了很久,终于认识到顾霄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全部都有道理的。 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是他在想当然。 江初不说话,顾执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咕哝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江初耳力惊人,低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说:“那你什么意思?” 难道要说我其实就是想知道你的意思?顾执想了一下那个画面。 即使那个人是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江初,也难以接受。 想到这里,顾执又鼓起几分勇气:“我的意思是,早恋耽误高考,书中的难题已经够我们头疼了,再遇上别的事,根本就分不过神来。” 江初倨傲的看着他,那个表情仿佛是说“你在说什么屁话。” 怕江初误会,顾执还特意解释:“所以就算是对方是校花我也不会早恋。” 他心里想的其实是校草也不行。 但江初误会了,因为站在江初的立场上,这句话怎么听它都像是一句解释。 良久,江初才抿唇向上扬起了一抹弧度,他说:“你知道就好。” 顾执:“......” 他心想“完了。”试探的前戏做足了,却是草草的收了尾。 至于结果,虽然江初没说什么,但顾执心里已经有数。 直到许景拎着饭盒跑了进来,他才想起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机。 感谢许景,这个二货向来咋咋呼呼的,虽然经常误事,但只要有他在就能化尴尬为从容。 他拎着饭盒冲进来的时候,还回头望了望,确定没人才说:“那帮牲口哪能跑得过我,老子腿长两米。”他拍了拍自己的长腿,得意的展示。 顾执打量了一下他,看许景这幅做作的样子有点滑稽,一时没忍住笑,连心里那点挣扎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许景把饭盒拿出来,排在桌上,“三人份的,可别说我吃独食啊。” 心里作战最容易饿,许景恶狼出山,搞的顾执也有点饿。 但他只吃了几口就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是这家饭店是不是香菜大户。 顾执向来不会对别人的东西指手画脚,但同样也不会勉强自己,挑了一会儿,连同自己的食欲和香菜一起给挑走了。 许景见他吃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以为他不饿,扒着饭含糊的问他:“你怎么吃这么少?” 他想说这么多香菜根本不是人吃的,但眼看许景吃的正香,就连挑三拣四的江初似乎也不挑食。 真这么说好像容易挨打,而且还显得他有些不知好歹。 “饱了”顾执说。 “那喝点。”许景从桌肚里拿出饮料给他们。 他拧开瓶盖还跟两人分别碰了一下:“对了,忘了恭喜你们两一起了。” “什么?”顾执莫名心里一慌,悄悄地偏过头看了江初一眼,岂料江初也在偏过头看着他,他手一抖,饮料瓶口溢出一点冰凉的液体。 他们之间细枝末节的微妙并没有被许景察觉,他还在回答顾执的话:“恭喜你们一起竞赛拿奖了啊?还能有什么。” 顾执:“......” 顾执干笑了两声,捏着饮料瓶开始神游:“我怎么不知道我拿奖了?” 许景冲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傻笑道:“那还用说。”他擦了擦嘴:“首先,江初是肯定能拿奖的,你是他的首徒,能差哪儿去?所以你们肯定都都能拿啊。” 对于能不能拿奖顾执看的比较淡薄,他觉得只要对得起自己付出的努力,就算是收获了。 许景这样说,他还是回了句:“呵呵,江初是肯定。” 仰头喝了一口饮料,汽水的碳酸滑进喉咙,是清凉的甜味。 “你说是吧?”他敲着饮料瓶的外壁,跟许景说着话,目光却落在江初那里。 “嗯。”江初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执的眼神,他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意识到顾执并不是跟自己说话,他有些尴尬,过了两秒钟,又解释了一句:“不知道。” “你们俩太低调了”许景说:“我刚在外面还听见老赵和几个女生说他这次一准拿奖,拿到了就请我们吃饭呢。” 顾执想象了一下赵一成孔雀开屏的样子,那个画面其实出现过很多次,不具备煽动性,他忽然想起来,数学竞赛那天,赵一成跟他从同一考场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次考的不怎么好。 怎么还两幅面孔?他觉得有点好笑。 许景说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们俩拿奖了也得请客。” 顾执一向奉行家有千金,行止由心,虽然他不是富二代,但请个客还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当即就大手一挥,说:“借你吉言了,真拿了,饭店你挑,单我来买。” 许景:“阔气。” 他们两说着话,顾执的视线又转移到江初那边。 江初低着头垂着眼收拾饭盒,他的睫毛很长,眼皮又很薄,眼尾向下扫过的时候,会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顾执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两一起。” 许景笑着说:“那是,你两都快成连体婴了,天天如胶似漆的,拉都拉不开。” 顾执:“......” 许景说这话的时候,顾执正好仰头灌了一口饮料,他怕喷出来太不雅了,就迅速一口咽了下去,却不料没憋住,呛了一口。 什么鬼形容词,如胶似漆是这么用的吗,弱智。 顾执捂着嘴咳嗽,江初从桌肚里找出一张纸巾递给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伸手那个瞬间感觉江初嘴角轻轻的弯了一下。 心慌在一瞬间摇身一变,变成了心动。 一字之差,情感翻覆,它倏地偏航了方向。 * 江初孤独的世界,雾霭漫漫,放眼万里,混沌成涟漪,触手可及都是残垣断壁,唯有自己清醒的活在那里。 他跟自己较劲,也跟江旭阳较劲,但他其实明白,他的较劲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经年累月的委屈和疼痛都无处宣泄,被疯狂生长的荆棘扎的千疮百孔。 然而就在他快要长出足够抵挡的厚茧的时候,顾执却不远千里背着药囊踏雪而来,刮开他结痂的伤口,给他涂上一层千金难买的金创药。 第38章 试探 那天的试探,江初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而那之后的几天里,他也觉察到了顾执微末的变化。 这种变化的表现方式特殊,往往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察觉。 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无论是许景回头跟他们说话,开玩笑,还是李茂找到疑难杂题猫着脑袋把他们凑在一起写式子,他都一如既往的正常应对。 但所有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顾执几乎是不主动说话的,偶尔一两句话也是低着头含糊的回答。 他们之间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门拦在中间,隔档着少年们隐秘的心思。 不知不觉,顾执连买可乐都省了,从前在学校里,大课间的时候他总是拉江初去买可乐,然而现在他既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勾肩搭背的拉江初出门,也没办法撇下江初自己一个人去。 好像怎么都不对。 * 然而顾执的纠结于江初而言其实是庆幸的。 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顾执没有选择戳破,更没有为难他,这本就是幸。 但另一方面,他也很苦恼,顾执踹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也是一种无声的变相拒绝。 这题的答案被他翻天覆地的找了个遍,可惜屏幕里的答案再怎么翻覆,终究是纸上谈兵。 从小到大,江初所有事情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 他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听信“别人的意见”居然来是来自不知名网友的长篇大论,他觉得该网友可以去买彩票了。 按照这位网友说的普通男生他觉得顾执勉强位列。 至于普通人看重的颜值和性格,江初觉得自己占了二分之一。 那天中午顾执说,早恋影响学习。 结合之前学校成绩大榜排名来看,其中就有几个早恋被天眼抓的,他回想了一下,那几位成绩浮动确实有点大,可见顾执的话不无道理。 当天下午,他就去书店买了两套理综卷子。 他和顾执一人一份,争取共同进步,虽然他本人已经没有太大的进步空间。 * 江初攒了一个星期的温柔体现在耐心的讲题和耐心的挑菜里。 这样的转变让顾执莫名的生出了一些自责。 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要改变给某一个人看,无论对方有多瞎,心里都是有数的。 ...... 午休的时候,许景书都没来得及收,他已经习惯了顾执恹恹的夏乏,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 三三两两的人鱼贯而出,教室里很快就没人了。 往常都是许景跟他们在一起吃的午饭,今天...... 顾执翻开卷子闷头写了几题,不知是不是仲夏暑气过剩,他怎么都静不下心来,索性停了笔趴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许久之后,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江初进门的时候怔了一下。 他掀开饭盒,在顾执的注视下默默地把香菜和辣椒籽捡出来放在一边。 顾执有点于心不忍,他想说别麻烦了。 “其实......不...”他刚开了个口,江初就把饭盒推过去,说:“可以吃了。” “哦。”顾执眸光一沉,接过筷子。 吃到一半的时候江初忽然解释:“我也不吃,所以不麻烦。” 顾执:“哦。” 我什么也没问你。 他看了江初一眼,低头趴了几口饭,余光不自觉的又挪到江初那边—— 骄阳似火,玻璃窗是防光的暗蓝色,折射在桌子边缘的光线比门口要暗淡的多,阳光被窗沿切割的几何图形随着日升日落缓缓上升后退。 江初低着头,心无旁骛的吃着饭,明明是廉价盒饭却被他吃出米其林的感觉,像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现场吃饭表演。 顾执顺着饭盒往旁边看—— 江初的桌上放着一套新买的试卷,试卷上搁着一只黑色的水笔,盖着笔帽压在试卷封面上,他的白衬衫和夏日的长空一样,干净的一尘不染,修长的手臂搭在桌沿上,因为消瘦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皮肤白皙,五官立体,无论是从什么角度看都那么赏心悦目。 心中偏许一人,希望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 江初不会甜言蜜语,甚至话都很少,但他要是下定决定对一个人好,那是让人一想起来特别动容的事情。 * 顾执小的时候一直跟在奶奶身边,他对爱情最初的理解是陪奶奶看琼瑶剧的时候建立在撕心裂肺的剧情里那种死去活来的爱情。 但显然这是脱离现实的。 但除此之外,他真的无从感知,顾霄没有教他这个,连示范都没有。 所以于他而言,电视剧留下来的记忆其实就是唯一了。所以他一开始察觉到不寻常的时候才会惊的后背发凉。 而实际上自从他转学后才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爱情就像顾茜和顾卓威那样,在平凡中互相扶持的。 没有太多刻骨铭心,就只是平凡的生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试一试? 顾执没想到十六年来自己的第一次叛逆会在这一刻有了生长的迹象。 * 半个月的时间其实一晃就过了。 如赵一成所料,他竞赛成绩出来,拿了三等奖,但因为是在暑假,所以除了他本人要“兑现诺言”请客之外,本校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江初和顾执也分别拿了奖。 许景咋咋呼呼的尖叫,拿着奖状逢人就吹,得意的就跟获奖的是他自己一样。 当然了,按照“国际惯例”他们也得请,于是许景提议,干脆他们三位大佬一起请。 为了表示普天同庆,许景还邀请了沈宸和陈一帆。 本来许景觉得他们两可能不会轻易答应,毕竟陈一帆和沈宸一看就和他们这群人不在同一个维度。 他打了一下午的腹稿,准备把校友情,师生情,学弟对学长的崇拜情里里外外剖析个遍,最后再发出邀请,好让自己尽量不被他们拒绝。 不料赵一成那个二缺的货打翻了他的所有计划,直接说:“沈哥,陈哥,我们今天聚会你们去吗?庆祝我们竞赛拿奖。” 他语气里透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骄矜。 “拿奖了啊?那要去的。”沈宸本来打算拒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陈一帆抢先一步开口。 沈宸只好点点头笑了一下说好。 没想到他们答应的这么干脆,许景心说“白瞎我瞻前顾后的想那么多,搞定大神原来这么简单。” 八月的尾巴依然闷闷的,这种天气总觉得只要一离开空调房,就像跳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似的,顾执拎着T恤衣摆上下扇风,跟着大部队去了一中旁边的一家烤肉店。 距离上次聚会还没过去多久,这个年纪总是对仪式感有着超出常人的执着,芝麻大点的事都要聚在一起庆祝。 明明没什么经历,也没有多少“曾经”可追溯,却免不了凑在一起总有人带着几分多愁善感的惆怅。 烤肉店是一中后门附近的一家老店,陈一帆带他们来的,听他说这家店说在他读高中那会儿就已经开了好多年了。 尽管这家店离一中很近,但他们平常不从后门走,所以除了陈一帆和沈宸其他人竟然都不知道。 的确是开了好多年的店,还没走近顾执就感觉到这种独有的年久失修的旧貌扑面而来,灰白的立式灯牌在门口发着微弱的光,门头的招牌因为风吹雨打的缘故,已经褪的看不出原始的颜色,连字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挂在上头,对顾执来说这个外表就很劝退。 “这店真的能开十年没关门么?”顾执将信将疑的探出脑袋往里看。 大厅里是纵向的,站在门口看起来不大,其实往里延的很深,本以为这种天气烤肉店生意不会很好,不料一进门,里面居然坐满了,进出的自己拿菜,拿酒,路过收银台的时候还不忘调侃几句,看样子大概都是些回头客。 “高考状元...”老板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浓眉大眼的,穿着一身黑色的简装,从收银台往外走,他笑起来眼角有很深的褶皱,但双目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一眼就认出陈一帆。 “嘿,当着我这么多学弟学妹面前这么叫我,脸快没地儿搁了。”陈一帆半是玩笑的跟老板打招呼。 “给你留了老位置,没问题吧?”老板手里夹了跟烟,还没点着,见他身后是一群学生,摸出口袋的打火机兀自又收起来到了,随手把烟随手搁在前台。 很难想象那一年陈一帆作为一中十年难遇的文科状元,他当年有多辉煌,这么多年,连校门口开店的都还记得。 但高考状元毕竟跟顾执他们已经隔了几届,所以除了许景那几个人以外,其余的人并不知情。 乍一听到这么大的新闻,进了大包厢都争抢着要往他边上坐,美其名曰沾一点状元爷的福气。 面对这种一窝蜂的场面,显然他是个老手,一进门就拽着沈宸往最角落的地方奔。 他靠着身后的那堵墙,伸脚勾了一把椅子让沈宸坐那里,帮他隔档。 沈宸有点无奈的落座:“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受欢迎。” 陈一帆嘴角翘了一下,痞痞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这种情况还得靠你出马。” 大家见都没戏了,就都只好偃旗息鼓,许景跟几个同学招呼了一声就出去点菜,陈一帆把外套搁在座位上,然后对沈宸说了句:“那我们去拿喝的吧” 他们离开后整桌就只剩下顾执江初和几个别别扭扭低语的女生,顾执转头问江初:“要不我们也出去待会?” 江初没说话,但行动已经表明了立场。 顾执本来打算去找许景,结果远远地就看见一大帮人你推我搡在那指手画脚的争论不休,声音实在是聒噪,只一眼他就打了退堂鼓,目光扫了一下四周,朝前台那边走。 ...... “我以为你会单独请我。”沈宸拿了瓶蓝色的果酒在那看生产日期,顺口跟旁边的人说。 陈一帆:“也不冲突。” 沈宸:“......” 沉默了两秒钟,陈一帆转过头好奇地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吗?” 沈宸认真思考了两秒钟无奈的问他:“为什么?” “庆祝竞赛生获奖嘛。”陈一帆一语双关,“省一等奖,全国竞赛二等奖,含金量跟这个就差不多。”他从酒架上拿了一瓶高浓度白酒朝沈宸晃了晃,挑了一下眉笑着说:“而且你跟他们是同龄人。” 沈宸被他逗笑,从他手里拿过那瓶白酒看了一眼标价又放回去:“不要占学弟便宜。” 陈一帆说:“我是那种人么?” 沈宸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顾执小跑了两步上前,瞥了一眼陈一帆手里的篮子,里头已经放了七八瓶酒,五颜六色的十分养眼。 陈一帆恍然瞥了沈宸一眼说:“忘了还有小朋友,要么换成果汁吧。” 听他这样说,沈宸便跟着把篮子里的酒往回放,结果刚拿起一瓶就被顾执拦下来。 “不用换,加几瓶果汁给女生就行了。”顾执说,“我们都满十六岁了。” 陈一帆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 顾执感觉被人看不起了,当即又往里面加了两瓶,还想再拿的时候,沈宸连忙拦住他:“够了,再拿就要横着出门了。” 沈宸的话让顾执想起那群人上次出门时候样态百出的画面,他手里动作一滞,就此作罢。 等他们拿好东西回去的时候,许景他们已经点好菜,坐在桌上磨刀霍霍等猪羊了。 一群并没有什么酒量的小朋友凑在一块没喝两杯就开始上头。 此刻,包厢的灯光格外柔和,热热闹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种氛围下的聒噪居然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学生时代还没有那么多的经历,话题大多离不开学校和成绩,自然兜兜转转又落到了二班这三位竞赛生获奖的事情上。 “恭喜咱们班三巨头。”许景举杯笑着说,“咱们今天这顿白食多亏这三位平时努力学习,希望你们多拿点奖,多请几次客。” “许景你大爷的,要不要脸了。”李茂拍了许景一下,转身也端起杯子像模像样的说:“恭喜,恭喜。” 江初向来不爱说话,顾执在这种“德不配位”的吹捧中也有点不适应,作为获奖代表,赵一成自告奋勇的代表发言,他顺手将盛有半杯红色的果酒的透明玻璃杯拿起来,跟他们两碰了一下:“感谢大家捧场,大家多吃点。”他拍了拍口袋半是玩笑的说:“今天带够了。” 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脸有点泛红,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被身边的同学拽了一下袖子,才重新坐下去。 “......” 顾执朝赵一成看了一眼,低声跟江初说:“他是不是喝多了?” 江初顺着他的话太了一下眸:“关你什么事?” 顾执:“......” 也是,关他什么事,他耸耸肩道:“好奇他待会怎么回家。” 他两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许景那二百五扯着嗓子嚎了一句:“就问江初牛不牛?” 对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顾执一脸问号的看着江初。 “牛。”李茂红着脸一拍桌子脱口而出。 顾执:“......” 果酒度数不高,但对于没碰过酒精的少年们来说还是会一沾就会神经亢奋,在这一点上他两表现的尤为突出,几杯下肚就开始唱双簧,又被众人起哄,闹声不断。 “你能不能别老顺着我的话说。”许景一挑眉推了李茂一把。 李茂本来就胖乎乎的,这会儿脸红的像秋后的柿子,样子比平时更加可爱,他眯着眼说:“我也想,但我没你会拍马屁。” 此刻他们两就是俩活宝,上头了单人都能撑起一台戏,这会儿凑一起都能顶一桌了。 好在许景还有几分清醒,知道顾执要脸,调侃了几句就不敢再多说。 酒瓶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倒成一片,跟着倒下去的还有几个人。剩下的就是半醉不醉的在包厢里拉着人说话,可能是空间逼仄,说话的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 沈宸默默想的陈一帆领他们到包厢里来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这要是在大厅,他四下扫了一下,太丢人了,不过也有个别例外的。 顾执酒量就变态。 他来者不拒,喝了六七杯脸都不红一下。 沈宸见状敲了敲他脑袋:“你这酒量可以啊,跟喝水似的。” 顾执心说这才哪儿,就你们这样的,我能放倒两批,但这种话他是不会真说出来的,“啊,那也不至于。” 他谦虚了一声,沈宸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照顾一下旁边那位。 这种场合下,江初一般很少说话,赵一成和几个男生起哄祝他勇夺第一,拿着酒一杯接着一杯往他面前送。 换做平常江初可能理都不理,但今天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学着顾执来者不拒,但实力却很堪忧。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就已经感觉脚下有点飘了。 等到顾执回头想劝他的时候,这货已经开始不需要人灌,自己给自己倒了。 顾执:“......” 他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没看到水,正想出去倒杯水给江初,刚起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沈宸把水杯递给他:“刚看他一口一杯还以为他很能喝。” 顾执呵呵笑了一声:“我以前也以为......” 他想起上次江初喝多了还能坚持到人都走完。 这样下去,这次可能就等不到了,他赶紧从江初手上拿下酒杯把装有温开水的玻璃杯换上。 起初不太顺利,因为江初不配合,死死抓着不松手坚持强调:“是我的。” 顾执耐着性子说是特地帮他倒的水,江初这才松手。 喝多的江初颇有几分狼狈,伸手去接温开水的时候,眼神恍惚了一下,顾执一愣,收回目光,不料两人的手在此时碰到了一起。 江初的手因为握着酒杯,指尖冰凉,水的温度正好合适,他握着杯子的手指蜷了一下,抿了抿唇,喝了一小口,忽然说了一声“谢谢”。 顾执被这声谢谢惊了一下,倏然的回过神抬眼一看,江初正盯着桌子一角看的入神。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捧着水杯,低着头在那装深沉,乍一看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顾执知道,他这种呆呆的样子就是喝大了。 顾执扶着额头,感觉可能情况不妙。 快八点的时候,有人提议去唱歌,但被许景和李茂否决了,因为在场的没几个是清醒的。 于是只能作鸟兽散。 这个点晚饭的都已经结束了,服务员收拾桌子翻台准备开始接夜宵生意。 江初揉着太阳穴,微微蹙眉,呼吸也变得厚重起来。 顾执从他手里接过空杯说:“那我再去给你倒一杯,你等我一下。” 江初点点头,看见顾执小跑着去接水,他有点享受现在的这个样子,许景给苏诺倒了一晚上的水,就有人就跟着瞎起哄,顾执帮他倒水,只有他自己在心里高兴。 为什么知道赵一成是有意闹的,还是一杯一杯喝了。 除了在喜欢的人面前要面子,大抵就是想看看会不会被照顾吧。 其实他并没有到上次那种吐的程度,就是头有点晕,脚有点飘。 顾执去前台倒水的时候准备顺便买个单,不想已经有人动作先他一步了。 他想拦住陈一帆,结果他已经付完钱了。 顾执:“我们聚会喊你,怎么你成了买单的。” 陈一帆也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大概是有点烫,他又加了一点凉的进去说:“我是你们老师,再说了,沈宸他也拿奖了,我也算是给他庆祝。” 顾执跟着他往外走,一时没明白沈宸拿奖和你买单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 大概是看出顾执脸上的疑问,陈一帆并不打算跟他解释,笑笑说:“庆祝结课。” 尽管理由太牵强,但陈一帆不说,顾执也没多问,他只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去找江初。 江初坐在椅子上等他,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变化,只是耳朵红的不像话。 大厅里的人进进出出,老板没工夫在招呼他们,买了单之后,大家都各回各家,没一会儿包厢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陈一帆和沈宸叮嘱完他们到家报个平安之后就离开了。 “怎么走?”许景摇摇晃晃的靠着墙,指了指江初对顾执说,“我们送他?” 顾执看了一眼学委和班长,再看看江初,认真地说:“江初比你清醒多了,他们两等你一块走呢。” 李茂和崔文君两人跟许景在一个方向,而江初和顾执在反方向。 崔文君顺着顾执的话催促道:“你走不走。” “走走走。”李茂直接过去拉他,回头对顾执说:“那我们走了,你们当心点。”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多...... 第39章 外力 大厅里的烟雾很重,好几桌人都在吞云吐雾。顾执透过门朝外面看了一眼,转身问江初:“能走么?” “能走,不过要等一下。”包厢里人都离开了,这会儿突然安静下来,江初也终于回过点神来。 稍稍一抬头,就看见顾执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江初的手上沾了一点酒水,正要往衣摆上擦的时候,看见旁边的人动了一下。 顾执抽了两张纸巾,打算递给他,发现江初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便兀自替他擦了,隔着纸巾,温度传送蔓延,他看见江初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顾执把纸巾团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问他:“要去洗手间?” 江初摇摇头,顾执想说你不能喝干嘛要喝。 但一想江初清醒的时候都不是个讲道理的主,现在这样——还是算了吧。 他就陪着江初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江初喝酒不太上脸,却很上头,额头上细密的汗一直往下淌,耳朵也一直是残阳一般的血色未退,他半阖着双眸,眼底是深深的涟漪。 叫人看起来莫名有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他估摸着江初可能要再休息十来分钟,准备去隔壁的药店买点解酒药,刚起身就被江初抓了一下衣摆。 “你干嘛?”江初抬头,这回睁开了眼睛,直直的问他。 这个眼神叫顾执有点招架无力,他放低声音解释:“我去隔壁给你买点解酒药,很快就回来。” 江初非常认真的说:“我没喝多,不要解酒药。” 顾执:“......” 他只当江初是不爱吃上次的那种解酒糖,于是又耐心解释:“不是糖果了。” 江初说:“我不吃药。” 顾执凑近打量他的神色,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喝多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行吧,你醉鬼,你最大。 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顾执再度准备起身的时候又被江初拦下了。 顾执没好气的说:“我去给你倒水。一分钟。” “哦”江初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等顾执没走两步他就跟了上去。 “你干嘛跟着我?”顾执怕他撞到椅子,伸手扶了他一把。 “回家。” “那我送你,对了你家那小区叫什么名字来着?” …… 出了烧烤店连接街道的是稀落人群和来往的车尾灯,这一片靠近学校,霓虹和喧闹都离得很远。 夏日的夜晚带着些许潮气,昏黄的路灯孤零零的伫立在街头。 汽车拖长的尾音围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顾执招了一辆空出租,上车的时候按江初所说,跟司机师傅报了个名字。 借着头顶的白炽灯,司机笑着说:“我开车十多年了,浅安没有这个地方,你是不是记错了。” 夜里的街区灯火阑珊,发光的建筑像电影画面一帧一帧的往后倒退。 江初上了车就靠着座椅头抵在车窗合上眼不说话,顾执怎么问他也不说话。 顾执只好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去顾执家的路上没什么车,司机一路开的都很顺畅,十来分钟就到了。 下车的时候司机笑着问要不要帮忙,江初靠着顾执摆手说谢谢不用。 这会倒是清醒了。 虽然刚刚在路上他已经给顾茜发信息说明了情况,顾茜表示的很热情,但他的家庭情况实在有些复杂,头一次带个同学回家,还是个醉鬼,他其实是有些紧张 顾执说:“等会别说话,我直接扶你去休息。” 江初点点头,心里却想那不可能。 他们没走几分钟,就看见前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借着手机的手电筒光,迎面走来。 顾茜抬了一下手机,光影里,顾执抬手遮了一下眼,确认没认错人便上前问道:“还好吧,怎么还酒多啦?” “几个同学庆祝他拿了竞赛一等奖,灌的。” 一句话表明了原由,顾执怕他连累自己,让顾卓威觉得他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便装作不经意的解释。 果然很有用,顾茜说:“来,快回家,我泡好了蜂蜜茶,你等会给他喝点。” “谢谢阿姨。” 顾执瞥了一眼江初,除了酒味比较重实在看不出他的醉态。点点头说知道了。 两个大人走在后面,他们在前头,进门的时候顾执找了双自己的拖鞋给他,从进门到换拖鞋到坐上沙发,江初都完全没有喝醉的样子。 要不是看他笑的比平时要多,顾执都怀疑这货是在装醉。 顾执趿拉着拖鞋跑进厨房灌了一大口凉白开,再进客厅的时候,居然看见江初和顾茜坐在沙发上聊天。 江初罕见的礼貌:“阿姨,麻烦你了,我今天忘带钥匙了,家里人又出差不在家。” 顾执:“……”真会扯慌。 顾茜倒了杯水推过去笑道:“没事,顾顾也经常忘带钥匙。” 这件事她深有同感,所以并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顾卓威应着顾茜的吩咐去厨房拿了两杯蜂蜜茶。出来的时候看见顾执站在边上,顺手给了他一杯。 顾执道了谢直接喝完,把杯子搁水斗里,然后返回客厅匆忙拉着江初,说让他去睡觉。 顾茜和顾卓威相视一笑,知道顾执怕麻烦他们,两人便叮嘱了几句,然后一块走进卧室,诺大的客厅突然安静,客厅的顶灯太明亮,洁白撒了一屋子,江初曲着腿安静的坐在沙发上。 背后是顾茜新买的卡通靠枕,被他揪起一角食指绕着抱枕把玩。 还真是挺会自来熟的,顾执没好气的想。 “你真的是忘记带钥匙了?”顾执问。 “嗯。不信你去我书包里找。” 顾执没有翻人书包的爱好,想了想有点无奈的说:“算了,我去给你找睡衣,洗澡睡觉了。” 江初在别人家里听话的像一只受过训练的宠物猫,顾执进进出出,他跟着进进出出,声响却小的几乎听不见。 江初终于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顾执已经关了客厅的顶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 这会儿真的清醒了些,却迷惘起来,自己怎么真的就无赖的赖到顾执家了。 房间里顾执早就提前开好空调,俨然是一个舒适的温度。 他跟在顾执身后,余光环视了一圈。 白色的书桌上堆着整整齐齐的各种练习册和试卷,旁边的书架上也摆放的整齐。 顾执在学校课桌乱的能和垃圾桶比了,这样整洁的桌面必然是有人精心帮他收拾过的。 “你睡我房间。”顾执从柜子里拿了个枕头,换下床上的那个。 “那你呢?”江初问。 “我睡旁边的客房。”顾执解释:“客房空调老旧,声音比较大。” “哦。”江初垂眸,等顾执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说:“那我睡客房。” 顾执无奈的又折回来,他掀开被子,命令式的冲他说:“你现在快睡觉,那房间声音大影响睡眠。” 江初想说我睡得沉不怕吵,但顾执已经推着他往回走了几步,大有“不必在争”的意思。 尽管喝了蜂蜜茶,也洗了澡,但那股酒味却没这么快消散,江初的身上仍然能闻见一股淡淡的酒香,飘在空气里,飘到顾执鼻息里的时候也有点晕眩的感觉。 两人僵持了片刻,江初拧着眉偏过头看向别处不说话。 又来了。 顾执想说,到底你是主人,还我是主人。 正打算不跟他耗,要出去的时候就感觉手腕被人拉了一下。 江初微醺的大脑慢了半拍,没想太多就伸手了,顾执下意识的退了一下。 但江初抓的用力,他并没挣脱开。 突如其来的,顾执觉得一阵心慌。 他好像从江初深邃的眼神里参透了里面藏了许久的深意,江初不松手,顾执挣脱不开便由他抓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得放松,其实顾执明白江初的肢体语言代表了什么——我想牵你的手,我想试试。 窗外风过树梢,寂静的深夜被树叶的摩挲声划破,长空明朗,月钩盘悬。 顾执的目光落在那节半敞露的腕关节上,少年的手臂坚韧而单薄,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的很难过,江初今晚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反常,但这种反常经不起推敲,细细想来,发生在他身上却又是有迹可循的。 因为轰轰烈烈的告白从来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 江初始终保留着微末的清醒,尽管他的感情已经浓烈到顾执都觉的无法忽视的程度,但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从没说过。 他鬼迷心窍的在江初即将松手的那一霎那反手抓上。两人手指的温度相差太大,以至于他有那么两秒钟是慌神的。 “你是不是知道?”江初忽然开口。 明明话只说了一半,顾执却仿佛清晰地听到后面内容。 顾执再想松开手,却被对方紧紧攥住,这一次他自始至终都攥的紧。 顾执想像从前一样装傻问他知道什么?或者干脆说不是,但只要看见江初期待的眼神,那些冠冕堂皇的腹稿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目光里承载着让他无法自欺欺人的真挚。 他蓦然的点点头,江初神情梢梢放松,但很快又绷起来。 几秒钟的空白,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望的漫长。 江初终于拉回思绪。手里的温度慢慢被传染,直到顾执又靠近了一步,他才恍然生出一股惆怅来。 有些感情轻易是剥离不了的,在生根发芽的时候没有修剪处理,过了一段时间便会抽条疯长。 鼓动的心跳在寂静中错了节奏,可能是这一刻夜深人静,江初长久以来的心思就在这时候有了冲破牢笼的迹象。 之前的酒劲终于清醒的差不多,本就没有宿醉,在月色里,浓郁的酒气愈发靠近。 顾执看见江初瞥下去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心疼,垂落的微眸里盛着满满克制。 那不像他认识的江初。 顾执十六岁的人生第一次兵荒马乱,他的万千铁骑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房间只开了一盏台灯,和窗外的月色遥相呼应,他们指尖相抵,呼吸交错,手心虚浮着一层湿热的汗,胆大妄为的吻在一起。 他们吻得安静,像是恋爱了许久的人,但少年的心却是狂跳不止,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下翻涌的滔天暗潮。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时的心动隔着成长的对岸,彼时终不在是遥遥相望。 直到多年后再想起那一天,顾执恍惚才明白,其实那时被叫做年少的叛逆,也是莫大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不建议学生喝酒,酒后表白什么都是剧情需要,大家千万别尝试,会丢人丢的很大发的。爱情还是要在清晰的认知下勇敢对待。 第40章 腼腆 顾执有生以来第一次跟别人亲密接触,对方却跟他一样是个男孩,一想起这个,他就恨不得在被窝里造一台时光机,然后把自己暂时送到外太空避个难。 老实说昨晚像是一场虚浮的梦境,他都不记得是怎么逃回客房的,时间概念在昨夜彻底丧失,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钻进夹杂清香味道的崭新空调被里,唐突的开始胡思乱想——回忆从他亲上江初的时候开始。 这个天开着空调却硬是把自己悟出一身热汗,然后露出半张脸在被子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特么的居然是我主动的。 他再次缩回被子里,鲤鱼打挺似的滚了几圈,才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有些木然的盯着窗缝里挤进来的白光,重新跟真实的世界打了个照面。 他还想继续在他的龟壳里装死,外面的声音却不肯放过他, 他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只听见麻烦,客气之类的词,声音高高低低,却是比寻常的早晨要热闹些。 顾执这才想起,不寻常的热闹是他昨天捡回来的醉鬼带来的。 他猛地醒过来,趿拉着拖鞋冲到门口,从门口那架被顾茜当成多余的物件的穿衣镜里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拖鞋睡衣的颓废少年。 他冲着镜子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那头发跟他作对似的翘起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里,就是觉得这个样子不能被江初看见,他乘人不注意,钻进洗手间,几分钟后再出来,已经打扮得体,又是那个精神奕奕的小少爷。 只有他自己知道和镜子里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内心遭受着怎样的混乱。 他不知道江初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江初昨天喝酒了,许景说自己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江初会不会也是这样。 但如果他不记得了,那他们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朋友,这样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理智告诉他江初最好是不记得,感性却跳出来说,你要是敢忘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直到他从房间里出来,刚才的幻想才被击的粉碎。 因为在混乱的情绪里他忘了除江初之外,还有顾茜和顾卓威也在。 明明是自己家,他却步履维艰,顾茜听到动静,探过头打趣着说:“可算起来了。” 桌上已经摆好各种早点,不用想也知道是顾卓威晨跑完从楼下早点铺带上来的。因为今天多了一个人,桌上比平时多放了两个盘子。 江初的面前放着包子和三明治,还有豆浆牛奶。 顾执看了一眼,估摸着那大概是三个人的量,他感叹于顾茜和顾卓威这股不计后果的热情。离餐桌不远,江初正襟危坐,他正在和和顾卓威讨论体育频道昨天的男篮新闻。 顾执知道江初向来淡定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淡定,除了假装没看到自己不跟自己对视,其余表现就跟一个来家里做客的亲戚毫无差别。 顾卓威说起一些有意思的话题,江初点头表示认同,很轻的笑了一声。 顾执:“......” 他忽然想起班上那些人说江初不近人情,高冷孤傲,顾执盯着他脑门看了一会,要不是手机不在口袋里,他真想掏出手机录下来,给他们辟个谣,狠狠地打一打他们的脸。 江初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真的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断了片似的,虽然两相权衡,直觉告诉他在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这样是最妥当的。 但真的意识到江初也有可能是不记得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失望起来,就好像眼前明明有东西,他却伸手抓了个空。 “昨晚睡的好吗?”顾茜询问他:“顾执床板硬,昨晚睡得好吗?” 江初点点头说还好。 “昨天喝了不少吧,先喝点热牛奶。” 她拿开江初面前的豆浆,把盛着早点的盘子又往前送了送。 “嗯。”江初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一下脑袋,露出难得的腼腆:“谢谢阿姨。” 顾执心说,我的金窝是最养梦的,怎么可能睡得不好。 然而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一个字都没说。 吃完早饭江初和顾执帮着顾茜收拾,期间顾执的手机响了。 诺大的厨房一时只剩下江初和顾茜。 江初端着盘子进厨房的时候,顾茜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客厅某个角落正在接电话儿子。 江初演了一早上的淡定,就这一个眼神,就被击溃了。 “阿姨想问顾执的学习么?”他心脏就倏的收缩了一下,揣着忐忑有些慌措的问。 “嗯?”顾茜迟疑了片刻,感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居然轻易就看出大人眉目之间的端倪。 顾茜倒是听顾执说起过他这个常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同桌,包括顾卓威那次给顾执送东西事后他们也聊起过。 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好,在学校里的好朋友必然很多,但同样她也知道顾执一直有一个非亲近的人所不知道的特点,他随和,好说话,却仅仅只是看起来。 实际上他行事很有原则,譬如无论是在新家,还是在新的学校他都能迅速融入,但他不会像同龄人一样毫无顾忌的带同学回家,就像顾卓威当时去学校的时候,他那一瞬间的窘迫。 在他的地盘上,有很多的圈,每个圈放着什么样的人,他心里都很清楚,向来是泾渭分明的。他在这一点上完整的继承了顾霄。 而现在突然有个同学却打破了他的墨守成规,描摹出了家和学校之间的一条细线。 “哦,不是的。”顾茜听见他这样问,立马说:“我倒是不担心他学习。” 江初认同的点点头,配合点头的动作又“嗯”了一声。 不担心学习,那担心什么? 他以为顾茜要说什么,结果并没有。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顾茜才犹疑:“顾顾在学校里怎么样?” 怎么样?不是学习是哪方面? 江初不明白,他毕竟才十六岁,没有成年人那么会揣摩。 “......”顾茜干笑了一声,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说起来也是我从小就没在他身边待过,连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爱好都不知道。现在给他什么,他都说喜欢,但其实那不是喜欢。” 江初不太擅长跟长辈谈心,他甚至不擅长社交,于是只好当个合格的聆听者。 顾茜继续说:“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对我们......”大概是察觉到后面的话不合适,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冲江初笑了一下,“我是想你们是好朋友,同龄人之间总会话题多点。” 其实她知道这些话跟旁人说不合适,只是觉得顾执能打破自己画好的圈子,那这个同学必然是跟一般同学不一样的。 不管是想听江初说些顾执不一样的地方,还是想表达顾执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在期待能把自己那份呼之欲出的关心稳稳妥妥的落在顾执身上。 十多年来顾执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她就算想要了解儿子也根本都无从下手,于是这份迟到的关心,一直都悬而未决的挂在心里。 而江初,就好像是她好不容易遇到的那个,于是她只能唐突了。 不过有一点顾茜不知道,连顾卓威不是顾执亲爸江初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所以其实她想知道的,江初也未必说得出来。 顾执倒不是故意瞒着谁,被人知道其实也无关紧要,但如果是刻意说那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不会。”江初把盘子放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手指上的油渍:“他性格很好,对别人......”江初想象了一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总是心存感激。”几个字。 不是江初说的违心,是因为他真的不擅长评价一个人。 顾茜当然知道顾执性格多好。就拿期末考试前两天那件事来说,正好那时逢顾茜生日,他跑到很远的蛋糕店定了个蓝白相间的冰淇淋蛋糕,只是因为顾茜翻杂志广告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句这家店却是不错。 但讽刺的是,她和顾执是母子,却也感受到了江初说的“对别人”。她甚至也觉得心存感激是顾执对那个冰淇淋蛋糕的定义。而不确定那是不是本能。 不知是不是思绪被牵引了过去,顾茜沉声说:“他就是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其实心里有事都不说。就像他爸爸出事的时候......”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情绪之下,不经意说了一半又意识回笼。 江初眉头一蹙,想问她顾执爸爸怎么了,但抬眸却看见顾茜脸色有些发紧,显然那不是什么好事。 他张了张口,最终没发出任何声音,江初最难学会的技能就是安慰人,也并不觉得那是他听了某些话就能打通脉络一时可以学会的。 他沉默着,好在顾茜说到这里也调转了话头。 “所以我看到他带同学回来,特别高兴。”顾茜说。 她应该说的是真心话,江初看见她本来还有阴霾的脸上倏忽之间就消散了。 她的这种高兴,江初其实很能感同身受。 * 直到出了小区门口,街边的车流声渐渐聒噪了起来,顾执才倏然松了一口气,像是从什么巨大的束缚里挣脱了出来,他有些心虚的回过头,小心的问:“我妈平时不这样,可能看你面相好,忍不住多跟你聊几句。” 顾执刚刚接完电话,就看见顾茜跟江初说话,因为那个电话时间有点长,所以错过了他们聊天内容的中心思想,等到他进去的时候,顾茜正在留江初多玩半天,吓得他赶紧找借口出了门。 “嗯。”江初含糊了一声。 和顾执不一样,他在别人家的时候努力维持的镇定,一出门,那条堪堪维持平衡的弦就倏的一下崩断。 他昨天当然没有断片,而且还记得很清楚—— 顾执指尖扣住他时手心贴合的温度。惊过神后顾执往外跑的时候毛躁的撞到门把手发出的声响,还有一整晚都弥留在唇上久散不开的气息。 如果不是反射弧太长,他也不至于这时候才局促起来。 江初长久的沉默着,他在想顾执会怎么开口。 “许景说喝了酒会断片,不知道......”顾执转过身来,一瞬间,对上江初的视线,后面那半句忽然自动失了声。 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我没断片。”江初斩钉截铁的说。 他的话印证了顾执的猜测。 果然。 没有断片,也记得很清楚,所以别想搪塞过去。 * 暑假已进入尾声,但天气依然和假期前的那场期末考试一样,没有一点点凉下来的意思。 顾执觉得额头上有汗在往外渗,他抬手想擦一下,正抱怨太热的时候,恍惚之间手指就被人攥了。 江初站在高大香樟的阴影里,斑驳的光线从他头顶落下,他眉眼都是和煦的,耐心的像是等待一场努力准备了很久的竞赛,结果是晋级还是淘汰,就在这一刻揭晓。 “没断片就好。”顾执垂着眼,余光落在江初勾住他的那两根手指上,低声说。 所以,晋级了。 因为距离很近,顾执几乎看到了江初一瞬间的失神,还有他胸口明显乱了节奏的跳动。 ...... 早就该想到的,什么没有回应就是拒绝,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曾经在江初脑子里被搅得天翻地覆的自我否定都不过是年少的青涩。 顾执不过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都一样,会紧张,会退缩,但也会在某一刻,变得充满勇气无所不敢。 短短的一句话提醒着江初已经“得偿所愿”,然而巨大的冲击却让他仍然有种如坠梦境的感觉。 而顾执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顾执的心跳也跟着自己说的话漏了一拍,在重新鼓动的时候,又被疾驰而过的汽车鸣笛声吓了一跳。 江初自然而然的走到临近街边的一侧,不动声色的把顾执放在了更安全的那一侧,尽管他们与刺耳的鸣笛声还隔着一条长长的绿化带。 顾执不自在的甩了一下胳膊,身后是路人尖锐的叫骂。 江初笑着戳了一下顾执的手指。那一刻,与他们无关的声音都被屏蔽在世界之外。 “你冷么?”明明是盛夏里,顾执却转头问了句十分脑残的问题 问完就在心里骂了一句真特么的智障,想他顾少爷纵横世间十六载,头一次当着喜欢的人的面问了个这么智障的问题。 然而不等江初回答,他就打算找回来,只可惜恋爱中的人出门都会忘了带脑子,这会儿顾执说话只凭一张嘴,“你昨晚睡得还好么。” 都十点了,这问题显得更加智障。 江初:“......” 就在顾执放弃的时候,江初深沉的声音忽然穿过喧嚣:“挺好的,就是......” 江初本来想说,就是后悔不该那么快放你去了隔壁。 “就是什么?”顾执追问。 “就是空调开得太低,想起来现在都还觉得冷。”江初说。 顾执:“......” 冷? 江初偏头朝车流看了一眼,在顾执看不见的地方,他几乎是克制的上翘了一下嘴角,然后重新收拾好表情才回过头。 顾执的头发在骄阳里是淡淡的棕色,柔软的像是被春雨浸润过的藤条,风一吹就轻柔的晃,而他被晃的昏聩,愣愣的看了许久。 第41章 意外 * 顾执送江初上了车之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他与生俱来的性格并没有在意乱情迷之下就忽然大变。 他私心里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大人了,但实际上他也明白,他所谓的独立,不过是靠莫须有的自信在撑。 而所谓的“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这种理论依据也不过是在偷换概念,实际上他所经历的是一场前途未卜的冒险。 然而明白却不意味着会及时止损。 有些冒险注定是要冲过去的。 书上都说了所谓万丈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他想着。 等到了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他换了拖鞋,屋里的凉风直往他衣领里头灌,而沙发上,顾茜和顾卓威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像是为什么事情正在争执,但一看见顾执,又都把各自的辩驳咽了回去,默契的冲他强颜欢笑,就像两个演技很生疏的演员。 顾执的心倏然跳了起来,大起大落,他这一天经历了无数次。 刚刚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下一刻又被打回原形。 只要父母的一个眼神,他就清晰的意识到,距离正的长大,其实有还很遥远。 不过,其实只要细想就能发顾茜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担心的事。但此刻的顾执却没工夫细想,他立刻别开眼,心虚的问:“你们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微妙的氛围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他头脑风暴的迅速想了一下后果,和他们的反应? 因为对顾执的愧疚,大概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责骂或责罚,只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样一想顾执又坦然了几分。 谁知顾茜并没有说话,而是抽出茶几上被报纸压住的一份文件,递给了顾执。 顾执莫名其妙的看他两,终于在目光移到封面那行“南川市第四人民医院”的字样上,悬着的心重重的落了下去。 “怎么了?生病了吗?”顾执一边问,一边翻开文件。 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其实也不用回答,答案都在里面了。 一堆专业名词和数值超标的东西他看不懂,但从后一页的注意事项和他两的表情他瞬间就明白了。 想起住校前几天,顾茜每天晚上在厨房里悄悄吃药,然后有几次借口肠胃炎吃着吃着突然呕吐,还有最近摆上桌明显清淡却均衡营养的餐食。 人心大小有限,因为被别的事占据,所以顾执根本没意识到一个问题,事实上顾茜才三十多岁。 他合上那份医院的检查报告,重新放回茶几上,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不知所措的怔了一下,等他们开口。 顾茜的忐忑其实很好理解,甚至曾经因为自己工作再加上和顾霄关系并不太好的缘故,顾执成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的角色其实都是空白的,直到顾霄出事后,她才唐突的把顾执接回来。 然而对顾执来说,真正的适应却并不那么容易,现在终于有点适应下来,却又要在这时候又告诉他,家里很快就会多一个人。 顾茜知道顾执对此不会有什么意见,然而正是因为他太懂事,顾茜才更加难以开口。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自责,凭着很久以前那一点点微末的人际关系,她隐约才打听到关于顾执小时候的一些事。 更久远的时候顾执一直跟老人生活,后来老人去世,顾霄才把他接到身边,那一段是顾霄生意最忙的时候,因为应酬多顾霄不得不在奔赴饭局的时候带着他,常常是顾霄在谈工作,他在隔壁做作业。 当别的小孩在妈妈怀里撒泼打滚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个人在空房间里写作业,有时候顾霄应酬喝多之后他还会问服务员要一杯水,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尽管难过,她却没资格责怪顾霄,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成年人面对工作的无奈。 她只是在听到的那一刻觉得无比心疼,她错过的,还没有看到顾执成长,少年忽然就长大了。 其实昨天的从医院出来那一刻,她就茫然了,她跟顾卓威说,顾执是个善于让自己适应周围的性格,但她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不代表顾执真的适应了,其实他更像个旁观者,他把自己划在舒适圈之外,而被他圈起来的那个家,他自己最终会不会在此之外,她并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顾茜的鼻尖一酸,满腹的欢喜忽然就没法开口,她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跟顾执解释。 最终还是顾卓威打破了沉寂,他笑的十分拘谨,说话也小心翼翼:“顾执,我们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顾执没想到顾卓威会询问他。 他想说难道我不同意你们就真的放弃么? 短暂的沉默了之后,顾执才倏而笑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样,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也就是说,我有弟弟了?” 听他说的轻松,顾卓威才松了一口气,但顾茜却还是蹙着眉,她复又说道:“你要是不喜欢,不用......” “我没有不喜欢,我挺开心的,真的。”顾执目光落在顾茜的肚子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他收回目光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是不是社会新闻看多了。” 顾执说着笑了一下:“我小时候看见有哥撑腰的小孩,干什么都浑身是胆,当时我就想为什么我没有,后来又看见隔壁的二黑有了弟弟,他就从从浑身是胆的弟弟变成小心翼翼的哥哥,也很羡慕。” 那时候他还跟老人在一起生活,虽然时隔很多年,但他仍然记得清晰,六七岁的孩子没那么多想法,看见别人有什么就想要什么,逢年过节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他们家一老一少一如往常,假期里很多小孩凑到一起玩,有哥的总是胆大妄为一些,动辄“口出狂言”什么我哥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之类的话张口就来,那时他就觉得高他一头拎着他衣领的人挥拳说“再敢打我弟,我你弄不死你。”的哥哥简直不要太酷。 所以他知道的时候只是吃惊,却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简短的几句话,顾茜心脏倏的收紧,无论听别人怎么说终归都是纸上谈兵,想象在丰富也不是亲身体验。 其实她不知道只是那时候陪顾执说话的人太少了,他想要的是能陪他的人,那时候他太孤单了。 “二黑我还记得,你们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打架。”顾茜寻到一点零星的记忆,那时候顾执大概才三四岁,她和顾霄闹的最厉害的一阵,以至于忽略了异常爱去隔壁打架的儿子。 紧张的氛围似乎缓了下来,顾茜想起过去没忍住笑,但很快她又觉得难过,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仅关于顾执幼年,就仅有这么点了。 她说不要,倒不是担心顾卓威会因此对顾执不好,只是她担心顾执的性格会为了他们让自己受委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违背了她最初接顾执回家的初衷。 她从来都亏欠顾执,所以她才跟顾卓威说,只要顾执接受不了,那她就不要了。 而顾卓威对顾执知之甚微,觉得顾茜的担心实在多余。 * 刚开始顾茜还担心顾执是为了应付大人只是嘴上说的喜欢,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真的有些多余。 那天之后,顾执就没再让顾茜帮他收拾过房间,倒没有直说,是顾茜自己发现的,她去顾执房间收拾的时候发现他习惯性的洗完澡把衣服丢进衣篮的习惯突然消失。而餐桌上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在顾茜仅仅是皱过几次眉头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并且科学的解释了一番猪肉吃多了人会变笨的理论,然后建议桌上该多点鱼虾,他做题用脑过度,需要强补。不进如此,有天夜里起夜的时候迷迷糊糊被沙发脚磕到了膝盖,第二天就从网上淘来十几个小夜灯,把家里空余的插座口券都插上,连厨房和书房都没放过。 至此,顾茜才相信,他是真的挺喜欢的,而不是敷衍他们的外交辞令。 直到开学前夕,顾执花了大半天时间在网上零散的拼凑下载一份孕妇各种时期的注意事项,然后找了个相框给裱起来,放在顾茜的床头,又让顾卓威监督要她记得严格执行。 因为学校规定所有高二的走读生都必须住校上晚自习,顾执以“我在家你就操心费神。”硬是把一个星期回一次家的约定改成一个月。 临到开学报道,顾执也没让顾茜送他,倒是没有拒绝顾卓威的提议。 大概是他心里也很清楚两个这么大行李箱,他一个人没办法搞定。 * 因为突然横插进来的事,他倒是很多天没有见过江初了,感情什么的都在手机里维系,刚恋爱就“异地”这种感觉就像是组委会宣布他拿了冠军,却迟迟不发奖金一样。 在家的时候顾着顾茜,这会儿临开学前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心里一直被什么东西期盼着。 然而真的到了学校,却又发现自己好像揣着一塌现金走在沙漠里,根本没地方花掉。 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家长,每一个地方都是人来人往,以至于他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去亲近片刻都没有合适的时机。 开学的家长会很简单,因为升高二,对于所有学生来讲,都面临一个全新的阶段,江初的家长毫无意外的缺席,贺雯只是单独拎他在办公室的时候说了几句,因为了解他家情况,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苛责。 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年级大榜已经挂出来,不少家长都对那位一骑绝尘的第一名充满了好奇,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家长教育出来的小孩能稳稳地把第二名甩开二十多分。 当然家长的好奇没有答案,因为家长会上,贺雯并没有提上学期期末考的事,只说了高二要注意的事情。 高二教室从原来的位置搬到楼下,学校给出的官方解释是,节省爬楼梯耽误的刷题时间,也是扯到不能再扯的理由,他们原来的那间教室让给了高一的新生。 换了教室座位基本没变,还是按以前的座位排的顺序,所以其实对他们而言差别也不大。 从办公室出来,顾执和江初并排抱着两份试卷,是上学期的期末试卷,走到一半,顾执突然想起了什么,调转方向。 他大步往便利店的方向去,一边看着江初傻笑一边说:“我请你喝可乐。” 江初在他旁边“嗯”了一声,脚下和他齐步。 盛夏的尾巴灼烤,从便利店出来,江初拿着罐身碰了碰顾执的胳膊,冰凉的刺感从传到皮肤,顾执猛地一缩,江初被他的反应逗笑,在炽热的长空下勾起眼角:“你上次说如果我期末考第一的话,就怎么着来着。” 顾执偏过头思索,仰着头喝了一大口,喉结翻动了一下,片刻后他说:“有这回事吗?” 江初看着他,然后皱着眉说:“你是真不记得还是想赖?” 顾执想说真不记得了,但他觉得那样说的话江初可能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再理他,于是他换了种说法:“我考考你记不记得,你说。” 江初:“......” 愣了片刻后,江初才抬头,旁边的新生拖着行李箱,车轮摩擦的声音突兀的压过过,江初压低声音说:“你说以身相许的。” 顾执懵了一下,“哦”了一声点点头,等他反应过来江初是故意逗他的时候,江初已经先他一步跨过好几级台阶了。 顾执一手拿着试卷,一手举着可乐,跟在他后面追,冲进教室门口被人撞了个满怀。 手里的可乐也顺势洒到了对方胸口,顾执头都没来得及抬就匆忙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等他抬眼看清被他撞到的人的时候,却看到了对方的脸跟吃了馊饭一样的难看。 赵一成说了句没关系,但低声咕哝的那句“这可是我爸从国外给我买的。”还是被顾执听见了。 小少爷顿时有点火上了头,虽然是他撒的可乐,但说起来都是闹,一个往外跑不看路,一个往里跑不看路,都有责任好吧。 “我陪你一件吧。”顾执说:“你这衣服看起来挺新的。” 教室里充斥着许景叫嚣和李茂的碎碎念,横冲直撞的人从身边来往擦过,有人匆忙的往教室里搬书,有人早早的支起笔开始做题。 赵一成想张口说什么,刚从他身边路过的江初突然又回来了,他皱着眉问顾执:“你弄的?” 顾执心虚的点点头。 江初睨了一眼赵一成胸口的可乐污渍,几不可查的说了一句:“多少钱,我们赔你” 赵一成大概是觉得被羞辱了,他本来只打算抱怨几句让顾执道个歉就算了,并不打算真的追究,但显然江初宁愿赔钱也不让他如愿,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说要你赔钱了,我说了么?” 顾执有些懵,一中有几千人,这层楼也有几百人,就连二班都有四十多个人,怎么他倒霉回回都赶上是赵一成,他对这种诡异的巧合感到无语,刚想说江初不是那个意思。还没张口,许景和李茂就打打闹闹的过来了。 许景二,但不傻。 他讨厌赵一成,是心里讨厌的那种,但毕竟是高中生了,只要没有特别过分的冲突,那种讨厌也就像是吃饭的时候碰巧打了一份不爱吃的菜,不碰就行。 他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上来就说:“不就一件衣服,江初说赔你还不行啊?那不然我再赔你一件?” 顾执心里的白眼反的更厉害了,心说这两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棒槌。 他无奈的冲许景做了个谢谢的口型,许景回他“别客气,都是好兄弟。” 他们在这里兄友弟恭。 一旁赵一成气的快炸了,他其实有点虚伪,但他才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快班里的人,谁没点虚伪呢,他讨厌江初和顾执,但说实话,他知道江初也讨厌他,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从这两人转学之后,整个班都好像围着他们转,考完试老师夸的是他们,竞赛班最抢眼的是他们,就连他喜欢的女生跟他一起泡图书馆问的也是他们。 好像他不管去哪里,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他们就像个魔咒一样挥散不去,明明他本身已经足够优秀,已经成为所有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了。 赵一成倏的望着顾执,阴沉着脸,说:“行啊,要赔是吧,现在就赔啊。” 第42章 圈养 赵一成从来都是表面维持着和善的样子,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想发泄,但他很聪明明白发泄爽了一时,之后可能会因此惹出连锁反应的麻烦这个道理。 因为他傲,他对同样优秀的二班同学其实没什么感情,但他又身在其中,即使没有也要装作跟他们打成一片。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默契了察觉到赵一成的语气透着气愤,他们自觉地沉默了下来。 顾执愣了一下,试图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他随和的笑了一下说:“现在我去哪给你买,明天行不?” 顾执的笑本来是想给所有人一个台阶,落在赵一成眼里却是不屑,他说:“行啊,那你道歉啊。” 顾执有点懵。 道歉没什么,他现在立马就能道一个,本就是件小事,但到了这个份上,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看到顾执哑口无言,赵一成心里好像舒服了一点。 许景想说“道你妈”但被李茂捂着嘴拖走了。 “你干嘛?别煽风点火。”李茂的声音很轻,但四周都安静,所以这句话还是被人听见了。 在旁人眼里,许景这种不过脑子的行为确实像是在煽风点火,回过神来他才讪讪的闭了嘴。 李茂作为二班和事老,向来都是劝和不劝打,他放低声音说:“大家都是同学,算了吧,老赵你平时不这样,今天开学第一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赵一成像个随时就能引爆的炸药桶,这话此刻在他眼里就是他没事找事的意思。 “是他们自己要赔的,怎么又反悔了。” 顾执眼看气氛不对,心想算了,好男儿能屈能伸,刚要开口道歉,就看见江初从书包里翻出几张红色纸币,大概有一千块。 他把钱塞进赵一成的手里。 顾执看见赵一成很明显的愣了一下,接着脸变成了猪肝色。 他听见江初说:“够赔了么?”然后就被人拉回座位。 大部分人目睹了这一幕,都哑口无声。 “别看了,老师等会就来了。”李茂冲周围说了一声,他这一句话像是遥控器上的播放键,瞬间教室里有陷入了嗡嗡的嘈杂声里。 只是交头接耳的议论对象都变成了他们三。 顾执被人拖来座位才从刚刚突发的一幕里走出来,他抬头去看另一位当事人,赵一成倏然的立在教室门口,前排的几个同学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而他傻傻的站在那里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逆光里,他的背影和周围的议论融为一体,顾执一刹觉得他挺可怜的。 “其实道个歉也没什么。”顾执拉回目光低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江初其实听见了,但他下意识的又问了一遍。 “我说其实......”转过头的时候江初正在把书包里的东西往外拿,他想起为着他一句道歉,江初赔进去一大把钱。 这样一想又觉得这句马后炮说出来有点伤人,他耸耸肩换了个问法:“你书包里放那么多钱干嘛。” 总不会是江大仙早就算到这一幕,提前准备的吧。 “家里给的生活费。”说着他转过头问顾执:“你没有么?” 也对,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住校了,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昨晚顾茜也给他塞了个信封,说是他生活费,不够给她打电话,再让顾卓威再给他送。 “哦,有的,我找下。”顾执翻了翻书包,果然找到了那个信封,里面躺着一叠毛爷爷,顾执数了数,两千。 他有些茫然的拿在手里,想到刚刚江初从书包里拿出来丢给赵一成的那些钱,心想应该也没数就直接给了。他把自己信封里的钱分出了一半,放在江初桌上。 后者皱眉顿了一下:“你干嘛?” 顾执想开句玩笑说,包养你,但又觉得江初身价不是他能养得起的。于是笑着说:“你生活费都折我面子上了,我的分你一半不是应该的么。” 他这样说的时候嘴角弯成了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 江初侧头,看见他压着笑容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少年气氤氲在他的眉眼里,成了那年夏末最浓墨重彩的一幅画。 “不用。”江初瞥了一眼顾执桌角上那张不知道被哪个女生事先粘贴好的课表,翻出了一本物理课本,把那叠毛爷爷推回隔壁。 “那你吃什么?靠仙气吊着?”顾执收起笑容,刚想赌气说一句不要就丢了。结果就看见江初忽然倾身侧过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还是你养我吧,我想提前感受一下饭来张口的感觉。” 他当然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在课堂满座的教室里小心地提醒,就像是寻找某种别样的刺激,既新鲜,又特殊。 顾执挑了一下眉,隐晦又明朗的勾着江初的肩膀得意的说:“小爷有的是钱。” 江初愣了一下,瞥过脸想说什么就看见前座两人突然回过头,生怕别人没听到似的嚷嚷着:“我靠,你两有说什么悄悄话,江初你笑什么?” “没有。”江初立刻收起笑容否定。 许景冲李茂挤眉弄眼:“你看到没,江初刚刚笑了,为什么失去金钱还能笑出来。要是我肯定找个没人地方躲起来哭了。” 顾执笑着附和:“因为他仇富,视金钱如粪土。” 许景顶着一双不可思议的大眼睛瞪着他们,说:“把你的粪土交给我。”说着伸出了手,江初二话没说把他爪子拍开,看了一眼门口说:“老班来了” 许景一听到贺雯,就跟老鼠听到猫叫声,连确认都来不及,就耸着脑袋转了回去。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动静,教室里依旧吵吵闹闹,还有后面传来顾执肆无忌惮的笑声。 许景当即又转过头跟顾执抱怨:“你把同桌带坏了,江初都会骗人了。” 刚想伙同顾执一起讨伐江初,就听见江初又说了一声:“老班来了。” “你当是狼来了?还想忽悠我,下节物理课,老班来干嘛,信你我是你孙子。” 然而他只顾着想江初这孙子在骗他,没注意到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的声音,自然也忽视了缺席了一个暑假的高跟鞋的节奏声。 贺雯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走进教室,鞋子的声音比上课铃还要有效,远远的就给这群猴孩子下了一剂哑药。 所以当她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整个班只有许景那作死的顶风作案,扭头把正面朝后,给贺雯留一个不羁的后脑勺。 顾执想开口提醒他一句,抬头看了一眼江初,默默地闭嘴了。 顾执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刻意的特别明显,全班都明白那声咳嗽是什么意思,偏偏他想提醒的那个人不明所以。 许景抬了抬下巴对顾执说:“他快要上天了。” “我看你才是要上天了。”贺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厉声问:“许景,开学第一天你就知法犯法?” 许景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还好李茂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他连忙翻开物理课本,假装出自己回头是在问题的样子,但贺雯火眼精金,根本不信。 “行了别装了。”贺雯毫不犹豫的拆穿他:“开学第一天放你一码。期末试卷你连作文都跑题了,重新写一篇今天晚自习交给我。” 许景想死。 那都过去一个暑假了,他试图想让贺雯收回成命放他一马,老老实实的道歉:“我错了” 可惜贺雯不吃他这套,敲了敲他的桌子,警示全班:“远远就听见你们吵,整个知行楼就你们最闹腾,比高一那帮新生还闹,都给我老师安静待着。” 说完又踩着高跟鞋朝教室外面走。 许景站在座位上愣愣的看着贺雯的背影,刚才他悄悄看了一眼贺雯手里的教案,是高一的某门副课。 应该是她去高一上课路过二班,被江初眼尖看见了。 许景背着身,朝后座举了个中指,不知道后面的哪位在他手指上画了几笔,他猛地收回手,看见那根手指被人画了个得意的表情。 许景当即就想到刚刚自己说的那句“信你我是你孙子”配合上着个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不过没等他再次回头,物理老师就拿着教案进了教室。 上学期的物理考试全班都考得很好,没什么特别大的失误。包括顾执在内有几个人都拿了满分,钱毅没有贺雯那股令人封风丧胆的劲儿,更没有拿那张试卷做文章,直接切入主题,开始讲新内容。 刚开始进入上课状态,不少人都还沉浸在假期的闲散没适应过来,钱毅好几次拎人起来回答问题,都遇到了答非所问的情况。 半节课过去,二班有一半的人都被点了名,乌泱泱的站成一片。 这其中包括好几个班干部。 眼看快下课了,顾执随手拿起手边的草稿纸,在一堆乱糟糟的数字间,找了个空地方,写了道题推过去。 江初倪了一眼,是钱毅写在黑板上的那题衍生的一道题,这道题他刚好在练习册上看到了,觉得很有意思,江初本来以为顾执也要学许景顶风作案,上课给他传纸条,发现自己想多了便伸手捞过来,习惯性地计算。 只不过算到一半他才发现,顾执给他的这题里,已知条件不够,漏了一句。他以为顾执写错了正想提醒的时候,抬眼却看见顾执一脸看戏的样子等着他。 故意整他。 钱毅拿着教案一圈兜到他身边,垂着眼皮看了一眼江初的草稿纸,毕竟是老教师了,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他弯下腰,微微倾身,拿起江初桌上的笔,在旁边做了个标记,提醒说:“缺个条件。” 江初“哦”了一声,就在顾执以为他要乖乖听讯的时候,江初忽然冲钱毅指了指顾执说:“我知道,是他的。” 顾执:“......” 不管什么关系,江初这个人还是热衷于甩锅。 “顾执啊”钱毅顿了一下说:“难怪会看错。” 顾执:“......” 江初没忍住笑,钱毅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改口说:“这种题缺了条件就找不出隐藏的条件,后面怎么计算都没有结果,顾执不应该会写错。” 顾执:“......” “刚开学,没适应。” 顾执尴尬的笑了笑,扯了个谎。 总不能说我是故意的吧,理由呢?坑人没成害了自己? 班上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彻底从假期氛围走出来,所以他这种鬼话钱毅自然是深信不疑,“十一月份就要物理竞赛了,赶紧进入学习状态。” 顾执点点头,“我保证。” 第43章 冲突 江初说感受一下饭来张口,就真的坐等被顾执投喂,并且毫无负担的准备吃垮他。 刚开始的时候顾执还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汤。 那阵仗颇有些两人私奔的意思。 顾执平时花钱没什么概念,摸清江初口味之后奔着他的喜好买,就没考虑过开源节流的问题。 一个月还不到,眼看口袋里的毛爷爷从四位数变成三位数,毛爷爷衣服从红色变成绿色。 毕竟不是真款,实在是捉襟见肘了,顾执索性直接摊牌:“地主家余量不够了,咱两要贫贱夫妻百事衰了。” 江初正低着头查个陌生的单词,闻言诧异了片刻,抬眸的瞬间狭长的眼尾向上扫出一抹弧度,“没钱了?” 顾执诚实的点点头,乖乖的掏出口袋里最后一张50,皱巴巴的一张纸币被顾执捏在手里篡着,模样颇有几分凄凉。 “那用我的吧。”江初放下词典,顺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杂志下面翻出个鼓鼓的信封,“上周杂志社寄稿费了,差点忘了。” 顾执有点窒息,他想说那你怎么不早说,但没等他开口,江初就又说:“都给你。” “那你呢?”顾执问。 “继续饭来张口。”江初说。 “其实也不全是忘了”江初瞥了一眼门外,去食堂吃饭的同学这时候还没回来,他继续说:“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电影里常说人只要物质匮乏了,身边的人都会离开。他们这个年纪自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江初觉得说的不对,比如江旭阳*质上就很丰富,他还是想离他远远的。 所以这种定论放在他和顾执身上,他又不确定对不对,私心其实很想闹一闹,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也能在雾霭霭的路上探索出一条未来可以为之努力的路,而不只是被人挂在嘴上羡慕的第一名虚衔。 “什么意思?”顾执看了一眼鼓鼓的信封,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江初,迟疑片刻难以置信,“你耍我呢?” 显然对于顾执来说“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这种中二的做法是他不能理解的。也许就像别人说的,放在以前顾执可能会理直气壮的说上一句“现在看到了?能忍到你难以想象的时候” 但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疑惑,那就是江初为什么会生出“想看看”这种奇怪的想法,然而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不是。”江初的洞察力很强,他一眼就看出顾执情绪不对,想解释几句,但他又实在是词汇贫乏,觉得想意思无法表达清楚。 他声音忽然低下头,不说话 怎么可能会耍你。 其实顾执的情绪也并非没有一点来由,因为成天都在一起,他发现自己时常放肆起来,习惯性的用一些套路强迫顾执说喜欢,说保证,说绝对。 尽管每次顾执都依着他,但他显然是不满足的。 其实江初很清楚有些话出了这扇门就什么都不是。而顾执什么事都让着他,哄着他,渐渐地他就习惯了被让而忘记了这种下意识是被什么力量支撑的。 江初沉默的看着顾执,终于还是低了头,他的表情一旦静下来,就有种淡漠的感觉,连他自己没意识到,在旁人看起来,其实是很冷淡的,会让人心里徒然一惊。 “生气了?”顾执心软,见不得人这样,就算是不相干的人,他也会于心不忍,何况那是江初。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间就从有点生气变成我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错了。”他飞快的在江初的嘴角亲了一下。 这个歉道的毫无真诚可言,纯碎是出于情感意识。 “你大人不计小人......”顾执正打算像往常一样,话说一半却被江初截了胡。 “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啊?”顾执有点懵。 倒挺有自知之明的,顾执想开玩笑说是啊,可不麻烦吗。但江初脸色明显不对,这玩笑开不下去。 “没有啊,你说什么呢。”顾执试图调整一下这怪异的气氛,但江初不配合。 “不是,你怎么了?”顾执有点莫名,心说不该是我生气么?他伸出手勾着江初的脖子想像平时那样捏他的耳朵,却被他让开了些。 “我刚刚跟你闹着玩的。”说着他又把话题引到那叠毛爷爷身上:“这是上次你说很难画的那个稿子的稿费么?有这么多啊,咱两就算以后失业也饿不死了。” 他说的时候很轻松,但心里其实并不然。 这是哄小孩的语气,乍听到的时候很兴奋,但听得多了就知道真假。 原本只是无意的一个举动,却因为特殊的关系,演变成一场事故,谁也没想事情会偏离轨道,越走越偏。 顾执愣了一下,忽然噎住了。 江初对他来说是别人不一样的。 他会担心很多人,他有很多朋友,许景缺心眼但很讲义气,李茂是帮着他最先融入这个班级的,就连苏诺和崔文君都借着请他帮忙让他给大家讲题来拉近关系,还有顾茜,他担心顾茜身体,为了让她少操点心,每次他试卷上的分数都是很漂亮的连笔,这些是他努力就能做好的。 唯独江初不一样,他其实很怕江初不高兴,潜意识里很清楚有些事他努力就能做好,有些则不然,如果可以他希望江初能一直像暑假里的那天一样,永远都在灿烂里。 顾执在心里倏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点手足无措了,刚想松开手,江初忽然抬眸,茫然间四目相对。 江初深邃的眼眸里透着光,让他看的不真切,那个瞬间顾执忽然就缴械投降了,搭在江初肩上的手落下来,他手掌稍稍用力,江初毫无防备的就跌了一步。 江初想用力推开的时候,被顾执倏然的拥了回来。 明明有阻止推拒的动作,却像是被人绑了手脚,连同身上的刺都一瞬间变软,那后背密密麻麻的被顾执抚平。 亲吻来的太突然,热烈的出乎了意料。 虽然平时没少乘着没人的时候也亲过,抱过,但这样汹涌的呼之欲出的情感还是头一次泛滥。 江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带着几分愧疚。 良久两人才分开,顾执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这才发现刚才江初也抱着他。 有一瞬间他很想问江初“闹了半天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但他没问。 江初的眼角泛着光,带着几分歉意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这句话让顾执哑然了,他想说的,必须要说的在此时似乎都变的不重要了。 江初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看起来高冷,实际上心软的很,他早知道的。 顾执伸手拍了拍江初的背,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知道了知道了。” 江初大概是想道歉,但顾执看他的样子就能想象到他的纠结,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毛爷爷,朝江初挥了挥爪子说:“吃饭去吧,你请客。” 江初走过去拉开顾执书桌的抽屉,把信封直接放进去,重新关上之后才说:“还是你管。” “行行行,没问题,听你的。”顾执推着他往外走,这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往宿舍楼这边回了,顾执这才发现刚刚他们宿舍的门和窗都是敞开的。 他心虚的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 其实顾执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就算他们两其中有一个是女生,都免不了会出现各种问题,何况他们还并不止。 在刚开始窥破江初心思的那段时间里,他其实想过怎么办,他想过最多的就是装作不知道,而江初明明知道他在装却陪他演着,起初他还有些庆幸,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维持的那种平衡的朋友关系大概是理想的状态。 但顾执天生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见不得江初隐忍,那时候苏诺每次拎着课本来找他问题的时候江初作为旁观每次都热心的伸出援手,而有其他女生让顾执给江初递情书的时候,他总是当着顾执的面毫不留情的扔进垃圾桶里。 所有的行为的背后都有深意。 顾执扪心自问,“除了挂在嘴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外,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 其实答案在他心里,在暑假的那个夜晚就清晰了。 说白了就算知道江初喜欢他,他也没有回避。 是他主动地,做出选择的是人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恋爱中的人有点智障,理解一下这一章他两的迷惑性为。 第44章 伤残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人了,开学那天许景以提高学习,向江初顾执看齐为由,软磨硬泡的跟人换了宿舍。 许景刚洗了把脸,额头上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汇集到下巴一路往下滴,他抽了张纸胡乱的擦了擦,见到他们两打了个招呼,“才十月就这么冷了,洗个脸给我洗出了鸡皮疙瘩。” 江初低着头没说话,许景见状小心翼翼的用嘴型问顾执:“怎么了。” 顾执耸耸肩摊手表示“不关我的事”。 许景不信。 江初从顾执身边越过,带起一阵风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天气是真的有些转凉了。 江初刚走进洗手间,还没来得及打开水龙头,就听到顾执隔着门大声说:“用热水不就行了” 像是在跟许景说话,又像是刻意提醒。 江初抻着台面,默默的把开关掰到红色那一边,尽管没人能看见,但他还是克制的收起上扬的嘴角。 外面的声音总是不断,江初却突然间心情变得很好。 “你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聋”许景说。 顾执:“......” 他一阵窒息。 许景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突然明白过来,用同样的声音大声说:“哦哦,你是跟江初说的啊,我还以为你跟我说。” 顾执:“......” 这货脑子恐怕被水冲过。 然而脑子不好的这位忽然又说:“我看你两跟一班丁思和张珩似的。” 顾执心里一咯噔,悸动掺杂着不安。 少年人的感情一旦释放,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不经意就能淹了一座城。 他猛地拍了下许景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心虚的说:“你是不是有病。” 许景“咯咯”的笑,顺手抓起桌上的一本书,脚底生风的朝知行楼那边跑,边跑边说:“中午要考试,你们快点。” 丁思和张恒是上周潘主任抓到的一对情侣,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自习的时候经常一起做题,上周体育课的时候丁思摔了一跤,张珩正在打篮球,知道后二话不说扔下篮球抱起她就往医务室冲。“恋情”这才被潘主任的天眼看出了端倪。 也没什么处罚,因为他们也没做什么违纪违规的事,只是这件事发生在体育课,不少同学都亲眼看见了,所以才传到了其他年级里。 这么明显吗?连许景都能看得出来?他有些诧异。 其实顾执想多了,许景就是一个比喻而已,有些动作放在男生和女生身上不合时宜,不正常,但如果是两个男生的话却是在正常不过。 比如勾肩搭背的去打球,喝对方喝过的水,穿对方的衣服,甚至是摸对方的脑袋。 因为是同性,混在一群直男中反而被很好的掩盖了。 只是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想入非非。 不过少年的“深思熟虑”远不及“意乱情迷”。这一点空闲时间瞎想的事转身就在被风融化在一个热烈的细吻里。 * 正如许景所言,中午有一场简单的物理测验。 说简单其实并不是题目简单,而是因为时间有限的关系,只发了一张卷子。 因为最近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十一月份的那场全国竞赛里,其他科目的老师自觉地减少了课后作业量,把更多的时间留给物理。 他们掐着时间跟钱毅前后脚进的教室,钱毅是前脚,他两是后脚。 进门的时候愣了一下,顾执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报告,江初低哑的声音夹在其中,至于恭不恭敬,就不知道了。 “进来吧,下次不要这么分毫不差的掐时间,哪怕提前个两分钟也好。” 好学生总是有特权,老师连批评都是宠溺的语气,这让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 然而钱毅并不打算掩藏对好学生的喜欢,他就是明白告诉其他人你们要是成绩好也能享受这个待遇,于是有一部分人为了得到这个待遇,起早贪黑的啃课本,效果斐然,以至于二班物理在高二十几个班里遥遥领先。 顾执卖了个乖,笑道:“知道了,老师下次我们一定注意。” 考试时间一个小时,只有一张卷子,大部分都是选择题,尽管这样,还是有不少人抱怨时间不够,相比绝大部分哀嚎的人,顾执倒是刚好在响铃前两分钟时候检查完了。 考完试下午紧接着就是两节物理课,这种连续长时间的啃一门课导致的后果就是整个下午下来,全班四十多个人蔫了三十个,还有十几个是听到贺雯宣布国庆前夕学校要举办一场校运动会才临时复活的。 然而顾执是前面的那批,因为他不喜欢运动,如果可以,能躺着他都不想坐着,所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还不如考试来的痛快。 当然十几个人里,表现最为明显的就属许景了,他这种明显的反差,一度让人怀疑是不是进化的时候忘了脑子只进化四肢了。 和许景不一样,对于更多人来说校运动会最大的意义在于运动会后即将到来的国庆假期。 这种不用动脑子只靠体力的活动向来是新生的战场,高二只是象征性的参与一下,高三更是自由选择,哪怕一个项目都不报也行。 贺雯的意思是,集体项目报两个,个人项目报三五个,差不多就行了,反正只要是高考不加分的任何活动她都不在意。 然后就把这事交给热衷体育项目的许景,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 至于比赛结果和奖项,她也看的很佛系,表示重在参与。 她是这样跟许景说的,但许景假传圣旨,他拿着一张报名表在班级里危言耸听:“老班说了,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拿个名次,要让普通班那帮牲口看看我们快班不仅成绩名列前茅,体力也一样不在话下。” 然而事与愿违,许景一番热情洋溢的慷慨陈词并没有引起大家的热血沸腾,他们并不知道贺雯是如何交代的,只觉得在经常用“这学期体育课充公”的老班眼里,运动会的意义只是锦上添花,也是因此除了少数人填了表,绝大部分人都和顾执一样,表现出一副“朕龙体有恙”的态度拒绝。 许景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也没几个积极的,最终他还是把目光落在顾执身上,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觉得只要顾执参加,江初肯定会参加,只要江初和顾执都参加了,那二班的女生一定会积极,女生积极了,男生也会不甘示弱。 这是生物上说的蝴蝶效应。 只不过这个计划实行的第一部 就遇到了阻碍,顾执头都没抬,就找了个无比扯淡的理由拒绝了,“我腿脚不便。” 许景:“......” 他真想说,您追着我跑的时候可是一点没看出来,但因为有求于人,这么猖狂的话他没敢说。 “那你好歹也参加一个啊,跳高,跳远,接力,长跑,短跑,任选一个。”许景说。 “还是算了,丢不起那人。”顾执说:“人要学会藏拙,我不擅长运动。” “怎么可能,那么长的腿白长了,你一看运动天赋就很高。”许景被逼急了也学会了胡言乱语。 说着还去看江初,试图让江初也迎合他的鬼话。 谁知道江初说:“嗯,他是不擅长运动。” 顾执:“......”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执不服气:“你怎么知道?” 江初笑了一下,没说话。 许景不知道他两在打什么哑谜,但直觉告诉他是个好机会。 许景猛一拍桌子说:“口说无凭,来来来,你两运动会上见真章,要不多报几个项目,以决胜负。”他美滋滋的想,要是多报几个说不定别班的女生都会围观,到时候就算拿不到名次,二班也肯定是人气最高的。 他这种小儿科的激将法,顾执一眼就看穿了,他想说别想骗我上单,但不知怎么就被江初那句斩钉截铁的“他是不擅长运动”占了先机。 大笔一挥报了两。 江初没有顾执那么强的好胜心,他不报。 他能想像自己跑圈的时候,场外一堆围观的人看着他,而且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光是汗臭味就能把人熏死了,哪有许景说的意气风发。 但顾执这个人除了心软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磨起人来没下限,他在自己名字后面写上江初的名字,然后拍着胸口跟许景保证,晚自习前江初肯定能答应。 有了这个保证许景乐呵呵的拿走表格去撺掇别人。 许景离开后,江初非常肯定地说:“不去。” “我想去。” “那你去。” “我一个人去么?” “不是有许景还有其他人在。” “那不一样,咱两没比过呢。” “不用比,算你赢了。”江初说。 江初吃软不吃硬。 “我听说一中的校运动会有个雷打不动的传统,就是比赛结束后,喜欢谁就会在一旁等着给他们送水。” 江初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着他。 “所以呢。” 江初心想,我也可以作为男朋友去给你送水,结果他就听见顾执说了句让他无法拒绝的话—— “我想给你送水。” “......” 江初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 晚自习的时候许景还有些不确定,他去找江初确认,没想到江初囫囵点头嗯了一声。 许景见鬼似的问顾执:“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居然答应了。” 顾执得意得笑了笑,神秘兮兮的说:“家传绝学,不传外人。” 不出许景所料,江初和顾执两人报名后不少女生都踊跃参加,有几个犹豫不决的亲眼看到江初答应了,也赶紧去找许景把名字写上,而男生则是不甘示弱的报了各种项目。 成绩不论,但参与度极高,贺雯看着表格上的名字不可思议的冲许景说:“真看不出来,你组织能力这么强。” 许景想说,我自己也没看出来。 * 运动会这天,许景才明白“利用”兄弟是多么明智的选择,贺雯当初说高二的“意思一下”就行,实际上包括快班在内的所有高二年级都出动了不少人,其他班一点气势一点也不比二班低。 有不少平时只闻其声未见过其人的同学听到江初也在,跟捡了宝似的直说幸亏报名及时。 然而许景忽悠他们两,顾执也忽悠了江初,也许是因为兴奋过度,头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顾执穿过知行楼的台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摔下台阶。 正是溽暑未退,秋老虎杀回马枪的季节,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过膝短裤。因为是夜里,知行楼这边的路灯最近坏了两盏还没来得及修,台阶下铺着碎石子,他这一摔身体一侧,一条腿来不及支撑,就跪了下去,正好砸进石子里。 那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去看身后冒冒失失冲撞他的人,只觉得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卡了很久,无意中看到自己膝盖上的疤痕,突然灵感蹦出来,高中校运会前一天因为车祸伤了膝盖。可惜我没有江初照顾。呜呜呜。 第45章 失算 顾执捂着膝盖回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匆匆跑开的黑影,他吃痛的叫了两声“喂喂”。 然而对方并没有理会,居然就这么闷头跑开了。 声音被夜晚吞噬,和人影一起消失。 “好歹扶我一把啊”顾执咕哝了一句,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伤口,“嘶”的觳觫了一下。 * 许景从贺雯办公室出来回宿舍的时候被身边跑过去的冒失鬼吓了一跳,他抓着人才发现是赵一成。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有人追你啊。”许景说着朝他身后看过去,却并没有看到人。 那一瞬间,赵一成脸上是惊魂未定的神色,但因为是夜里,路灯光线暗淡不那么明显,所以许景没有注意。 赵一成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片刻后他说:“没有,明早不是英语抽查背诵么,我还没记熟,赶回去趁着熄灯前背熟。” “哦。”许景松开手想了想,说:“明早抽查么?” 赵一成有些嫌弃的说:“你是不是又没听课,快回去背吧。” 许景有些尴尬点点头说是没注意,然后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小跑回了宿舍,走到门口才意识到刚刚忘了问赵一成抽背的是哪一篇了。 宿舍里的灯开的很亮。许景进了门就看见江初桌上翻开了一本英语课本。 而他本人挂羊头卖狗肉,正在刷着物理题。 他扶着桌角问:“明早抽背哪一篇?” “什么?”江初不知道他说的抽背指的是什么,有点疑惑。 “英语明早不是抽背么?背哪篇?” 江初抬头看见他一脸懵逼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被人耍了。 他问:“谁跟你说的?” 许景:“赵一成啊。” “哦”江初心想,那难怪了。 其实不怪许景轻信了,主要是赵一成刚才的样子的确不像骗人。 见江初半天没说话,他说:“算了,估计对你来说,哪篇都能背的下来,我还是问顾执吧。”说到顾执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平时最先回来的顾执并不在宿舍,他蹙眉道:“他人呢?” 下课前顾执说要晚十分钟回来,催着江初先走来,江初当时没多问,这会儿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才意识到已经不止过去十分钟了。 说曹操曹操就来。 江初刚打开对话框想发消息,电话就打进来了。 许景笑着说:“该不会是怕黑,让你去接他吧。” 大概是许景的话太扯淡,江初白了他一眼,但下一刻,他脸色倏的就变了。 他猛了站起来,身后的椅子顺势倒了下去,许景有些诧异,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江初已经跑不见了。 许景跟着跑了出去,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转角。 他心想,就这速度还跟我说不会跑步,扯淡吧。 夜晚的学校本应该很安静,但因为是晚自习结束的时间,成群的学生在宿舍楼外面穿梭。 有散步的,有结伴买宵夜的,路灯下的人来来往往,说笑声不绝于耳。 江初和悠闲的人群形成对比,他大步在人群里逆向奔跑。 路灯的光罩在他身上,在人群里穿梭引来不少人回头。 知行楼左边。 靠近艺术楼的一侧。 剧烈晃动的树影和路灯不断地向视线后方掠去。 几百米的距离像体育课上跑了三千米。 终于看见坐在台阶上的人才刹了车,喘了口气江初才缓缓靠近。 顾执吃痛的皱着眉,想借着手机的光把嵌在膝盖上的碎石子扣出来,刚试了一下,手腕就被人抓住。 他抬头一看,江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脸色相当难看。 “你神速啊”。顾执借着他手上的力,站了起来,试图向他证明这只是“一点小伤” “怎么样了?” 江初蹲下来看了一眼他凝血的膝盖,心脏倏的揪疼了一下,脸色说变就变,想碰一下又怕弄疼他,伸着手在空中比划:“很疼吧?” “还好。”顾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试图安慰江初但没成功,因为他刚想走一步证明自己还好,就“嘶”的叫一声。 膝盖动一下就疼的发懵。 “你……”江初有点懵。 “别动。”他托起顾执的手肘,架在自己肩上,二话不说把人背了起来。 顾执有过一瞬间的念头,想说太丢人了。 但江初没给他任性的机会。 他知道顾执爱面子,江初背起人的瞬间就偏过头对顾执说:“这会儿教学楼已经没人了,到了宿舍楼那边我再放你下来。” 顾执“哦”了一声,乖乖的挂在他背上。 有风吹过来,树梢轻轻地摆了一下,江初的头发软软的蹭着他的下巴,他僵直了脖子抬着头,心里也被挠了一下。 既然装逼失败,他索性卖惨,在江初背上不老实的嗷嗷直叫。 江初看他带着伤还不老实,刚才的惊慌顿时减了一半,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问顾执。 “怎么会摔成这样。”他低头踩着斑驳的光影问身后人。 “刚刚被人推了一下,也不知道哪个缺德货,要让我知道非卸了他一条腿。” 这时候倒是知道放狠话了。 江初很明显的顿了一下,隐约觉的哪里不大对劲,但他一时却说不上来。 他微微侧头,重复了一句:“推你?” 顾执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又不确定的说:“可能着急撞到了,太黑了我也不确定。” “撞到人了还跑?”他颠了一下背上的人,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不疾不徐的往回走。 这个姿势对顾执来说很舒适,没走几步他就垂着脑袋,下巴搭进了江初的肩颈里,两只手还交叠的垂在江初胸口,手指捻着他校服的拉链搓玩。 “可能是怕我讹……哎,算了……”他自己都不信,被江初一问,他又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被人推的,但他想不明白谁那么缺德。 * 校医务室这个点还没关门,但顾执死活不去,江初拿他没辙,估计了一下他受伤的程度觉得不去应该也行。 到了宿舍区,顾执就跟身上长了虫子似的在他背上扭来扭去,江初只好把他放下来,搀着他一蹦一跳的往宿舍走。 幸好路程不远,又遇上几个熟人,一半真关心,一半看热闹的围着他,总算把他送回了宿舍。 许景隔着门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动静,以为是男生起了争执,好奇心作祟探出脑袋才发现周围宿舍的人全过来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让出一条路,小房间里顿时挤满了人。 顾执甚少有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成猴子围观的经验,被几个不明真相的人吵得的脑仁腾,顿时觉得连膝盖上的疼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许景赶紧上前问他:“你腿怎么了?” “残了,明天帮不了你了啊。”顾执苦中作乐,开了句玩笑。 “谁问你这个啊。”许景无语,“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他没照顾过人,在家时候小病小痛他妈妈总是说多喝点热水就能好的快,所以这二百五当即倒了杯热水递上去说:“你喝点水,好得快。” 周围的人跟着顾执一起愣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笑。 笑够了顾执才在一群好奇的注视下解释:“知行楼那边不是坏了两盏灯么,下台阶的时候两级看成一级,踩滑了一下。” “哦。”一帮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路灯和台阶的问题,良久顾执才发现少了个人。 江初去哪里了? 顾执扭头看了看,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不见的,他问许景:“江初呢?” 许景顺着他的话也探了探脑袋,摇摇头说:“刚刚不知道接了谁的电话,跑得比狗还快,这会还没回来。” 顾执:“......” “他刚刚是去找你了么?”凭着一点主观臆测,他觉得江初刚才是去找顾执了,看见顾执这样回来更加确定,只不过接人的自己却不见了。 顾执噎了一下,刚想说是啊。忽然在下一刻意识到宿舍里跟见鬼了一样的安静。 他纳闷的抬起头,看见宿舍门口站了个人。 江初以为自己走错了门,他后退了一步,看见门牌号之后又顿了一下,顾执没法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冲他喊了一声:“没走错。” 江初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进门的时候冷着脸,这帮人一贯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作为“邻居兼校友”的身份,同样都是二班的,他们跟顾执就亲近得多,一看到江初,总会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不像是他们疏离的江初,像是江初刻意避着他们。 一群人说着不着调的话,推推搡搡的出了门,顾执说了谢谢关心,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顺其自然的下了道逐客令。 顾执看了一下江初手里的药,才明白刚刚江初是去了校医室。 他拉了张矮椅子,在顾执前面坐下:“你这个要处理一下,确定不用去校医室么?” “不去。”顾执答得斩钉截铁。 校医室的那位老师出了名的关爱学生,上次有个女生割伤了手去包扎的时候,被他当成是自杀,苦心劝说了半个多小时,这事在年级里传的人人皆知。 最后那个女生不得不在校园论坛上晒出伤口证明,没有人自杀割是无名指的。这才免了一场流言风波。 顾执只要一想起那个场面,就头大。 “你动手吧。”顾执说:“我相信你。” 嘴上说相信,其实也有些害怕,电影里说,有些人精神丰富,不畏惧肉体上的疼痛,顾执觉得自己跟这种人是反的,他特别怕疼。 但因为是江初清理,所以他这回就格外扛痛一些。 江初支起一条腿,把顾执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用棉球沾了一点消毒水在伤口边缘的血迹上擦了擦。 清理完周边的痕迹,他才拿起镊子。 顾执这会儿才有些犯怵:“你行么?这看起来有些难度。” 江初没有抬头,还让许景在旁边举着两盏小台灯,颇有几分“手术”的架子。 这样一来,顾执更加心慌,他有些不确定的说:“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许景安慰好兄弟:“这样看得清,不然等会夹到肉得多疼。” 顾执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顿时想把腿抽回来。 江初一只手抚在他腿上,又小心翼翼的朝着伤口的地方吹了几口,他动了动腿又放弃了抽回来。 江初很少显得对什么事格外在意,顾执一瞬间鼻头一酸,心一横眼一闭说:“来吧。” 江初被顾执的问题弄得有些紧张,但他怕自己要紧张了顾执更紧张,于是倏然笑了笑说:“去年隔壁婆婆家的柴犬被野狗咬伤,我给它处理过伤口,比你这个严重多了,所以你也不用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 狗??? 顾执:“......” “江初,你安慰人也不用这么拼。”许景看了一眼顾执,后者表情更僵硬了。 夜晚归于平静,熙攘的人声也在夜色里慢慢沉寂,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嘶,哎”的紧蹙声,还有某个充当着8万瓦却不自知努力憋笑还憋不住的二百五。 清理这种细石子,是一项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庞大的工程,要尽量让顾执没那么疼,又要保证能清干净,江初可谓是付出了有生以来所有的耐心和细致,最后许景都有些撑不住眼皮打架了。 顾执让他拖个椅子把台灯放上去,先去睡觉,别管了。、得到诏令的许景,二话不说感沐“皇恩浩荡”五分钟洗漱完就钻被子里开始说梦话了。 顾执对此表示有些无语。 外面的皓空已经挂上皎白的月盘,顾执坐在椅子上背靠书桌,看着江初熟稔的做完最后一遍消毒工作,才松了一口气。 “还疼么?”不知道是不是怕吵醒熟睡的许景,江初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顾执轻声说:“有一点,不过已经好多了。” 刚刚有几下他真的没忍住,江初毕竟不是医生,再在认真,也不免又“失手”的时候,然而他一失手遭殃的就是顾执,本来就不是能抗痛的人,他没忍住凝眉抖了一下腿,江初就满脸歉意。 顾执被他这个表情吓到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所以到了后面他愣是咬牙切齿熬过去的。 江初给他上了药,用纱布缠了几圈,然后扶着他坐到床上。 洗澡是不可能了,洗脸也得有人扶着,江初没让他在来回折腾,直接接了盆热水放到他面前的凳子上说:“洗吧。” 顾执指了指衣柜:“毛巾。” 江初刚打开衣柜,就听见顾执说“白色的那条。” 顾执打小没有指使人的习惯,江初一个不留神,他就自己起来去倒水,结果被江初一回头就看见了,他尴尬的把手里的水递过去,江初冷着脸说:“你不是自己来么?” 顾执知道江初这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担心他膝盖伤口崩裂,顾执摇头道:“算了,算了,还是享受一下男朋友的服务吧。” 江初无名火又被“男朋友”三个字驱逐的一干二净,上纲上线的命令他回去躺着。 顾执乖乖躺着,刷着手机不时还小声咕哝。 江初收拾完一地的狼藉,才去收拾自己,出来的时候顾执还保持刚才的姿势躺在那里刷手机,江初边擦头发边问他:“还有事么?” 顾执被他问得有点懵,扔了手机扭过头说:“没事。” 江初趿拉着拖鞋走近,往他床头边放了把椅子,又倒了杯水放在上面:“没事就睡吧。” 顾执惊讶于他这种惊人的变化,果然恋爱中的人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他心想江初这样也太可爱了。 他看着江初忙来忙去蹑手蹑脚的样子发了会儿呆,凭空生出几分庆幸。他跟所有人看到的江初都不一样,温柔细心的江初是他一个人的,只有他知道。 江初潮湿的睫毛倏忽的扇动了一下,偏开头的瞬间,顾执感觉到下颌上突然有了些微凉的温度,他有点懵。 距离在一瞬间被拉的很近,空气里突然弥漫着夏日的芳香,像是浮于这间屋子里的零散的气味忽然被挤压在一块小小的地方,然后蓦地释放出来。 顾执凝神愣了一会,江初眉眼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过分深邃,光线沿着他下颌没入漫上血色的耳后,平缓而柔和的收起来。 顾执盯着他的耳朵呆呆的看了一会,直到看的自己脸上也跟着发烫才回过神,他飞快的在江初的颈窝上亲了一口,然后拉着被子把自己烫的能生烟的脑袋囫囵的塞进了被窝里。 * 宿舍里很安静,静的只听得见被窝里顾执因为慌忙而蹭到伤口发出的痛喘声,还有江初自己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江初一晚上的心情大起大落了好几个来回,却在这一夜即将结束的时候得到这样一个吻而觉得无无比安心。 他想,人大抵都是贪心的。 第46章 端倪 这季节的早晨,比暑夏的时候要宁静的多,结束晨跑的学生在宿舍楼和食堂的必经之路上来回穿梭,偶尔有穿着T恤的男生也会抱怨一句然后再回去披一件外套才出来。 学校的热水供应开始热闹起来,替代着盛夏里聒噪的蝉鸣。即使是艳阳高照的午后,也抵挡不住秋意来袭。 好像这座葱郁的校园一夜之间就散去溽暑,顾执被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吵醒,他睡了一觉忘了自己是个“伤号”起床的动作过于潇洒,导致睁开眼不到一分钟就惨烈的“牺牲。”他吃痛的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床头的椅子,椅子上那杯放了一夜早就凉透的水杯也跟着一块“牺牲”。 李茂因为生病清了一天假,昨晚不在宿舍。 他朝对面的床铺看了一眼,乱糟糟的被子裹在一处,只占了单人床的二分之一,顾执很佩服许景这么大个子居然能把自己缩成那么小的一团。 不过晨间的寂静总是短暂的,没几分钟,他就翻了个声,跟外面“练嗓子”的同学干嚎了几声,紧接着又把头埋进被子里。 因为学校举办运动会的关系,难得不用早起。顾执对这种醒了还能睡回笼觉的本事表示有点无语。 而隔壁的床铺,整整齐齐的铺好被子,早就一副“人起床凉”的状态。 他有些纳闷的蹦跶到洗手间,显然刚刚的动静没有引来第二个人的察觉,江初不在宿舍。 一大请早的,宿舍里的活物仿佛就他一个。 有了刚刚的教训,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不敢再大意。 顾执平时就没有打扫的概念,成了伤号却还要肩负收拾的“重担。” 他四处张望了半天,也没找到拖把,只能屈尊降贵伸手去捡碎玻璃,刚蹲下来就感觉膝盖传来些撕裂的痛感,当即伸直了腿。 他用一种别扭又奇怪的姿势蹲在地上,不自觉的想起这杯水是昨晚江初倒的,椅子也是为了方便他伸手就能拿到,放在床边的,然后顺着这条勉强挨着边的线想起昨晚江初坐在他床边直到很晚才离开。 他这样想的入神,思想早就飞到了外星球,自然没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 江初拿着早点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某人以怪异的姿势蹲在地上傻笑的样子。 他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宿舍里发生了什么。 他蹙了一下眉,把东西放桌上明知故问:“你干什么?” 顾执蹲久了想起来,可惜单腿用力,没能成功。 “扶我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江初已经掺上他的胳膊了。 “这个......”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上的几片碎玻璃丢进垃圾桶,接过江初递上的纸巾说:“纯属意外。” 江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从某个角落里拿出拖把,继续顾执未完成的工作,他拖地的时候,身体微微弯曲,少年的肩胛骨从背上突出来,从衬衣里露出明显的弧度,像一张未拉满的弓,单薄又桀骜。 顾执看着江初的背影才发现,这位少年刚才是穿着拖鞋出去走了一圈。 像是背后有双眼,江初头也没回的就说:“你看什么?” 顾执正发着呆,冷不防被人拉回思绪,抿了一下嘴唇,眼神落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早点上。 他刚想问江初刚才是不是给他买早点去了,拖完地的人忽然开口:“先去洗漱。” 顾执“哦”了一声,一瘸一拐的晃进了洗手间。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学校只有那么点大,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传的人尽皆知。 顾执人生头一次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嘘寒问暖”,首当其冲的就是班主任贺雯。 有睡得跟吃了安眠药一样的许景,还有个日常被锯了嘴的江初,宿舍里想不安静都难。 不知道江初哪里养成的习惯,吃早饭的时候手里总喜欢拿本英语阅读,时不时的翻一页。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进去,顾执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饭,闲得无聊就往江初那边凑。 在他目光即将投过来的时候,江初迅速的合上。 他看见江初的目光从垂落的眸子里抬了抬,然后伸出手,在他的嘴角边擦了擦。 顾执有点始料未及,顺着他这个动作舔了一下嘴角那处,开口的瞬间被敲门声打断。 顾执心虚的别开眼,他总觉得刚才江初想做的似乎不止这一个动作。 迟疑了片刻,江初起身去开门。 他想,大清早扰人清梦的最好是有要紧事,否则要他好看。 然而看到来人是谁,“要他好看”四个字瞬间就变成“她要我好看”。 贺雯穿了件深色的外套,站在门口,急吼吼的样子。 江初:“老师......” “顾执在吗?听说他昨晚受伤了,严不严重啊,怎么没去医院呢?”贺雯对学生的偏爱向来直接,虽然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但毕竟还是于未成年,作为班主任,她除了操心他们学习,身体健康也免不了多问一句。 顾执见过贺雯的“两幅面孔”,今天有幸见到第三副,却有些不好意思。 他朝门口挥了挥手说:“老师,我在。” 江初往旁边让了让贺雯才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顾执,他穿着灰色的棉裤,一条腿卷到膝盖以上,上过红药水的那一块乍一看有点“惨不忍睹”。 不过顾执还没来得及卖惨,就被贺雯一通轰炸式关心问候的无地自容。 “你膝盖伤的这么严重,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不用不用,皮外伤,还能走路呢,不信我走给你看。”顾执说着要起来证明自己确实不用去医院。 吓的贺雯赶紧按住他:“你就别动了,坐好。”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迟疑道:“真没事?那等下去校医室在检查一下,真有问题,可不是小事情。” 顾执硬着头皮保证待会就去校医室:“要是校医老师让我去医院我立马就去。” “让江初陪你一起去,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贺雯说。 顾执只好又如实的描述了一遍昨晚的事,他说:“看来以后晚自习要自备手电筒了。” 贺雯听他说话,越听越不对劲:“哪有这么巧,我还是回去看一下监控,要是故意的那性质就恶劣了。”说着又转移到顾执身上:“你也真是心大,昨晚怎么不跟我说。” 顾执有些无辜的说:“怕您知道了操心。” 贺雯:“行了,看你没事就放心了,运动会我看你勾选了好几个项目,已经都给你取消了。哦,对了,你的情况刚刚已经跟你妈妈说过了。今天没事你就在宿舍休息,别出去乱晃了。” 顾执想说,您真能来事,我妈知道了准要杀到学校来。 他还没埋怨完,桌上的手机就响了,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被铃声吸引,贺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无奈的摇头说:“跟家里人也不说,真不让人省心。” 顾执干巴巴的笑了笑解释说:“还没来得及。” 贺雯大写加粗的不信。 她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某个位置定了定。 顾执心一凉,许景完了。 但不知道是因为越来越响的手机铃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贺雯只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顾执一瘸一拐的去阳台接了电话。 许景“腾”的一声坐了起来,动静太大下了江初一跳。 “我靠,老班这么早查寝,我魂都吓飞了。”许景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说。 江初:“你没睡,干嘛不起来。” 许景:“......” 他为什么没起来,当然是昨天不小心窥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做梦都没想到,向来沾床就睡的他昨晚居然破天荒的失眠了,而无意之间的一眼刚好看见他的好兄弟亲了他的好兄弟。 直到熄了灯,月色流泻一般淌进窗口,他听到很轻的一声晚安,才终于回过神来,确定那不是自己的臆想。 许景扯了个谎。 说完像是转移话题似的:“老班提醒我了,顾执受伤了,他的项目一个都没了。” 江初感叹他这根巨长的反射弧,点点头说:“要不我也不去了。” 许景:“......” “不行。”他斩钉截铁的拒绝:“你没有正当理由,况且......” 况且顾执不参加,人气这一块就靠你了。这话他当然不敢直说,于是又撒了个谎:“况且顾执瘸了,你又没瘸。” 江初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口想反驳什么,但被人抢了先。 顾执打完电话就听见许景在那里造谣说他瘸了,他忍不了。 “你才瘸了。” “你本来就瘸了,不瘸你跑啊?” “我不,我有正当理由。” “那还是瘸了。” “你才瘸了。” 对于小学鸡理论的点江初有点无语,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许景一眼,大概那意思是嫌他太吵,许景忽然开窍乖乖闭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麻溜的爬起来。 “幼稚。”顾执冲许景的背影评价了一句,然后拿过床头挂的外套就要往出走。 江初不知道在跟谁发短信,听到顾执的评价顺口问了一句:“你也知道幼稚。” “知道啊,他光长个子了......” 江初:“......” 说着顾执转过身,江初微微上挑了一下眉毛,他眼睫很轻的抬了一下,然后又落在顾执自我挣扎的表情里,终于没忍住笑。 顾执忽然明白过来,江初说的不是许景,是他。 他感觉面子里子都没了,二话不说扑上江初,锁着他的喉说:“你笑我?”他手肘稍稍一用力,勾住对方的脖颈说:“你信不信我谋杀...” 江初淡定的问:“谋杀什么......” “算了。”顾执松开手说:“放你一马,陪我去趟医务室” 江初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说:“怎么现在肯去了?” 刚刚顾茜的电话过来,他特意去阳台掩上门才接的,但意料之中的声音还是惊了他一下,他大概能通过电话猜测到顾茜的状态,如果可以,她估计能顺着无线电波穿过来。 顾执强调自己就是皮外伤,已经处理好了,还夸张的说自己都已经能蹦能跳,为了让顾茜放心,还说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都没伤到骨头,况且只是台阶踩滑了一下。 但他说完顾茜更内疚了。 顾执不是很理解顾茜这么饱满的感情是怎么回事,他很小的时候其实很羡慕那些爸妈都在身边的小孩,有段时间好多年都没见过顾茜一次,后来这种羡慕慢慢被时间冲淡,那时候他觉得顾茜应该是不喜欢他的。 后来和顾霄一起生活,他的物质上从未有过短缺,但顾霄是个工作狂,他既没有把顾执送去顾茜那里生活的念头,也没有给顾执娶个后妈的打算,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顾霄的父爱。 总之他就这么长大了,很多时候他都很想问顾茜,你真有那么关心我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去看我,但他其实知道,顾茜关心他都是真的,所以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 也许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复杂多变的,被无视是真的,被关心也是真的。 顾执觉得自己有时候会陷入某种泥沼里,一边不断的自我暗示当年她肯定也是身不由己,但一方面又不甘心。 他发了会儿愣,江初伸出两根手指戳了他一下,问:“你在想什么?” 顾执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敛起笑容说:“我妈非让我把校医开的单子拍给她看,他才放心。” “哦”江初点点头说:“那走吧。”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年初二更下一章。 特别提示:许景的智商忽上忽下的一直是个谜,会根据剧情需要展示...... 第47章 第一 顾执的膝盖的确只是皮外伤,也就是看起来比较吓人,校医叮嘱他洗澡的时候不要让伤口沾上水,不出意外造成二次受伤,大概一个星期伤口愈合就能正常行走。 顾执听校医念叨完,默默地拿出手机5对校医说:“你在说一遍,我录一下。” 校医个子高,因为穿着白大褂再加上戴着一副金属边的眼镜给人一种冷凶的感觉,他在一中做校医已经有两三年了,对于这群蚊子咬一口都来拿点药好欺骗家长开假条的小孩早就习以为常,见他没伤到骨头,凶巴巴的说:“这么点小伤这么紧张做什么,哪个男子汉身上没点伤?” 顾执:“......” 是哪个二百五传出的谣言说他关爱学生? “老师,我是患者......”顾执有点无辜。 “我知道,我不是正给你开药呢么。”校医从身后的药品架子上找了两盒药,然后行云流水的在药品单子上连笔写了一连顾执串根本看不懂的外星文。 顾执赶紧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被校医蹬了一眼后赶紧解释道:“报平安,报平安,以免家长担心。” 校医这才收回目光,也不知道信没信。 签完字,顾执拎着校医开的药,在江初的搀扶下很快就蹦出了门。 离校医室好一段距离顾执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回头瞅了一眼,他拎着手里的药对江初说:“还是江医生温柔,校医太凶了。” 江初正扶着他慢悠悠的往操场那边走,校运会九点半开始,按他们这个速度,大概能在正式开始前赶到班级集合点。 这一路上顾执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眼神,他脸皮薄,特别不喜欢被当成焦点,被人看的恨不得找个地洞来钻钻。 “别乱动”江初一手扣住他的腰,一只手牵着他的手肘。 通往操场的路,人来人往,顾执小声说:“真还把我当成了残废啊。” “你不是么?”江初说。 顾执不服气的扭过头,刚想反驳,就听到有人说:“那不是二班江初么?不是听说他性格孤僻吗?他对同学还挺好的。” 顾执赶紧低下头,毕竟如果他没受伤,这种画面外人是不可能见到的。 “小心台阶。”顾执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就听见江初的提醒,他明显的感觉江初扶他的那只手忽然用力。 好险。 江初说:“你头都快低到膝盖了,不看路么?” “没注意”沉默片刻顾执小声说。 江初却没再说话了。 初秋的季节,校园人行道上却热闹非凡,偶有阵阵清风掠过也是舒适的,江初沉默了一路。 和顾执不一样,江初的旁若无人其实是带着跃跃欲试的私心在的,他讨厌在黑暗里生长的东西,从小到大他呆的太久了。 而顾执的出现就像皎洁的光,给他带去一抹亮,他迫不及待的想挣脱灰暗的桎梏。 所以,他才会常常自我怀疑,才会问顾执我是不是很麻烦这样的话。 然而就算他得到了肯定,也会迫不及待的想宣告,但事实上他很清楚,他们的路是一条极少人会走的荆棘丛生的路,并不确定他们会在哪个转角的地方突然就山穷水尽了。 所以他泰然自若的外表下是蠢蠢欲动的试探,他的理智是被孤独包裹的,以至于一旦有一点儿温暖,理智就成了形同虚设的装饰。 江初从不回避什么,也不怕被人看出,他不觉得喜欢顾执这件事有多惊世骇俗,所以和顾执比起来,他总是淡定的。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顾执是跟他不一样的,所以一旦顾执真的松口气,他那根弦就会崩断,连同弦上的一切都会碎成渣。 *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操场,人很多,各个年级的都汇集在一起,乌央乌央一大片,他们朝着人群最多的地方去,好像这样的热闹会驱散某种孤单。 穿过高一年级的队伍,远远就听讲许景和李茂几个班干部扯着嗓子嚎,只是干嚎了半天,也没几个人听,队伍也列的长短不一。 直到贺雯走近,说话的人才自觉地闭嘴排好队,有几个爱运动的男老师也为这一届校运会准备了热身活动,篮球服都穿好了。 顾执远远看了一眼,一阵窒息,他对江初说:“董鑫球衣会不会太长了。” 江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窒息乘以二。 贺雯站在看台上,正跟身边的老师说什么,心情似乎不错,不时的抬眼看到许景正在跟即将开始的几个人核对号码牌,他居然在细心地叮嘱他们赛前注意事项。 她跟说话的老师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就朝许景走过去。 “两百米的接力赛就不要保留实力了,直接冲刺,接棒的时候千万要注意手势,去年好几个班速度都很快,输在没接到棒。”许景正在唾沫横飞,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贺雯站在他身后听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难得迎着许景的话说:“你们认真听体委的,既然报名了,就争取拿个成绩回来。”说完还不忘夸许景:“体委号召能力不错啊,加油。” 她正说话,就看见顾执跟江初往这边走,见状她皱了一下眉说:“早上才说的不要乱晃,没过两小时就出来溜达。” 一群人不知道她说谁,都好奇起来。 许景解释:“老师放心,待会我去拿个椅子让他老老实实坐着。” 贺雯点了点头。 “顾执,江初,这儿这儿。”许景个子高,在人群里格外出挑,他一挥手,四五十双眼睛就齐刷刷的顺着他的方向朝那边看过去。 “卧槽,有毒。”顾执正在跟江初讨论老师的球衣不够用心,个子不高的穿的就跟女老师穿裙子似的,冷不防听到自己名字,一抬头就迎上一群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一群人簇拥而上,把他两围得水泄不通,自然没人敢问江初,于是都冲着顾执问:“你怎么了?” 顾执指了指自己的腿,颇有几分豪迈地说:“看见没,出师未捷身先死,待会我就在场外给你们加油。” 许景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把椅子,真的给顾执按坐下来了,顾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热情的同学,其中还惨杂着其他班的人,好几个他见都没见过的也过来凑热闹。 大家都因为校运会热血沸腾,许是被他们感染了,连顾执也暂时性的把昨晚推他的那个傻逼给忘了,在这样的热闹里,有一个人却了冷汗涔涔。 赵一成和一个男生心不在焉的聊着天,刚刚人群最热闹的时候,他也混在其中,顾执说是自己不小心踩滑了摔倒的,他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后悔的。 昨晚顾执明明就察觉到背后有人,他跑开的时候还听见顾执喊了两声。 * 高一的时候他以超出一中录取分数线两位数的优异成绩位列二班榜首,那个夏天他被羡慕和鼓励包围,就像是一出华丽的舞台剧,而他是人群里凭实力站到C位的那一个,就算是他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不屑一顾,都有人奉为圭臬。 才不过短短一个学期,所有的掌声和鼓励都像是一场及时止损的电影,高质的电影画面突然来了个360度的转变,告诉他主演不是你,C位也只是暂时的一个过场。 他有令人羡慕的家庭,父母都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对他只是严厉了些,但从不强迫他什么,他既有阳光帅气的外表,也不缺围着他转的同学,学习成绩从来都是数一数二。 尽管他好像什么都是最好的,却也有暗自较劲的人,那个人就是江初,嫉妒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只要出了鞘就要见血。 明明江初有那样糟糕的家庭,有那样阴鸷的性格,明明他站在人群里,周围会自觉的冰冻三尺,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比不过他的人却独独在成绩上甩了他很长一段距离。 而那些原本他看不上的东西都因为他的成绩,给江初原本灰暗的青春加注上神秘的色彩。 就算他从来不笑,不跟别人说话,在他不知道或者不在的角落里依然有着各种各样跟他相关的话题。 别人听的是八卦,他听的是嫉妒。 江初越是这样,他越讨厌,一看到江初就会不自觉的紧张,这种感觉尤其让他不适。 所以当初他把江初赶出了学校,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没多久他们又成了同学,那种岌岌可危的紧张感再次回来。 这一次他对江初的讨厌比从前更多,以前江初谁都不理,就像一个穿梭在人间的独行侠,现在因为顾执,这个班已经完完全全的接纳了他。 所以连带着顾执也成了他最讨厌的人,所以那个瞬间,一个念头就冲到了头顶,被嫉妒的火焰烧的旺盛。 但少年人的冲动多半是行动在前思考在后,真的看到顾执瘸着腿的样子他又有几分后悔,所以昨天他借着感冒去校医室问老师,得知顾执没有来过校医室,负罪感忽然减轻了不少。 可是一看到顾执被所有人关心,连带着江初也被人关心问候的样子又觉得他是活该的。 * 顾执有了把椅子,坐在上头跟皇帝朝见文武百官似的,他有些不自在的说:“你们快去准备吧,别围着我了。” 一群人你推我搡的挤在一起,最后还是贺雯一声威吓吧他们给拆散开了。 阳光从斜上方倾洒下来,少年热闹而张扬的顶着沸腾,跟着沸腾。 苏诺趁人散开了,悄悄猫到许景身边吞吞吐吐的说自己没办法参加了。 许景当即一脸黑线:“姑奶奶,你不早说,这都报上名字了,没法取消了啊。” 苏诺眼睛一闭,心一横,“拜托了,我生理期,真的没办法跑。” 这个年纪的男生对于女生生理期有着一知半解的理解,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又有些羞于启齿,许景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当即唰的一下脸红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说:“啊...那....那怎么办?要送你去医院吗?” 苏诺愣了一下,忽然有点哭笑不得:“不用,没那么夸张。就是短跑没办法参加了。” 许景当即抓住同班跳远的一个长腿女生说:“帮个忙。” 上午十点,女生短跑正式开始,赛场上的女生统一的扎着马尾,等待指令,做起跑的姿势。 江初被许景拉到一旁,当时报长跑的时候是顾执要跟他比体力,是顾执给他报的名,现在变成许景语重心长的要求他争取前三。 原本江初没当回事,他瞥了一眼顾执的方向,就这一眼他笃定的说:“应该不可能” 许景不知道他说的不可能是哪个意思,用他发达不全的大脑思考了一下,得到江初不愿意配合的结论,当即滔滔不绝的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 头顶的太阳带着些许微凉的秋意,连长空下飘过的风都带着泥土的芳香,苏诺拿着两瓶水,给了一瓶给顾执,她大概是跑着去的,脸上还泛着奔跑后的红晕。 “谢了”顾执接过水,看见正在拼命狂奔的女生们,顾执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短跑么。” 苏诺犹豫了一下,没想到顾执居然记得这个,顿时有点说不上来的窃喜,她顿了顿说:“嗯,后来又取消了。” 顾执不像许景那么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点点头,,四下看了一眼之后就又继续低头去刷手机里的小游戏。 他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但这话却被刚走过来的许景听见了,他看见苏诺还红着脸,额头上泛着一点冷汗,想起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关于女生生理期体虚的描述,越发觉得苏诺可能不太舒服。 然而他的铁汉柔情用错了地方,因为关心则乱,他闷头闷脑的叮嘱苏诺:“你生理期怎么还喝凉水?要不我也给你搬张椅子来吧?” 苏诺:“......” 没有什么比当着男神的面说生理期更尴尬的了,她现在想凑许景一顿让他闭嘴,但在行动之前,她悄悄的用余光瞥了一眼顾执,顾执正在专心在刷手里的游戏,他没听见。 倒是一旁的江初听到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不太自然的掏出手机,假装在跟人发消息。 周围气氛像被人消了音,沉寂的有几分可怕。 苏诺踢了许景一脚,半晌顾执打完这一关游戏,才抬眼看了看,不明所以的问:“你们干嘛?” 苏诺愣了一下,感觉脸都丢尽了,羞愧的说:“我去找班长了,许景你别造我的谣。” 二班女生的地位向来比男生高,苏诺也不例外,但无论是多骄傲的女孩,在喜欢的人的面前都会觉得自己低人一截。 许景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不解地说:“她自己说的么,我哪造谣了。” 顾执给他一个“你快闭嘴吧”的眼神,然后对江初说:“你是不是快开始了?我待会在终点那边那等你。” 江初想说你别在立身残志坚的人设了,好好坐着吧,但目光一垂刚好看见顾执手里的水,颇有几分挑衅的说,“就你行走的速度,可能我比你先到终点。” 顾执的目光睛顺着他的视线微微低头,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知道了,你得跑五圈才有三千米,我走半圈就到了,不可能比你慢好吧。” 说着他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别处,他指着正在做热身运动的别班男生说:“听许景说,那个也是特长生,你别被他甩的太远噢。” 说话间,许景就把江初带到赛场里。 顾执朝终点那边走,路过后勤体育老师的“摊位”的时候顺走了一瓶水。 他在枪响之前就到了终点线,那地方挤满了人,三三两两的男生女生都坐在草地上,顾执找到自己班上的人,试图坐下来,但他失败了,不知道哪个二百五偷偷拿了老教师的折叠小板凳,借花献佛的给安排上。 所有人都盯着起点,枪响之后,烟雾弹倏的射在长空里,少年也像离了弦的箭“嗖”的一声冲了出去,啦啦队的声音喊声震天,名字的气浪一个盖过一个。 热血在赛场里沸腾,挥汗如雨的少年们身后有一轮烈阳,他们是一群能和时间赛跑的少年。 一圈一圈,呼喊声响天彻底,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江初加油,然后无数人都跟着喊。 旁边的女生朝这边看过来,夸张的说:“他就是江初啊,我天好帅啊。” “腿还长,跑起来也太杀我了吧。” 顾执跟着笑,瞥了那个说话的女生一眼,女生乘机凑过来问他:“他有女朋友么?我觉得他跟我很配。” 顾执愣了一下笑着说:“他配不上你。” “胡说什么啊,我待会就去问他要电话号码。”这个女生是九班的,成绩很好性格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大大咧咧。 “......” 顾执冲女生礼貌的笑了一下,抿着嘴唇试图解释,但最终还是变成简单明了的一句“江初有喜欢的人了,特别特别喜欢他。” 为了强调,他刻意加重了后半句,中文发音听不出他和她的差别,这样囫囵的概念足以让女生惊掉了下巴。 半晌之后,女生才半信半疑的问:“是吗?不是说他很高冷么?”她有些失望的转过头跟自己班的女生说:“你谎报军情。” 第48章 绵长 顾执重新拉回思绪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欢呼了。 许景说要江初争取保三,没想到他还争一了,那一刻赛场内外的人都被喧嚣淹没在尘埃里,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每句叹服都是华丽的台词。 热浪一阵接一阵,像身处在潮汐的海边,顾执在这样经久热闹的人群里看见拖着阳光的少年低着头朝他走过来。 两边是热烈的掌声,夹杂着激动又惊讶的议论,他像是有自动屏蔽功能,对一切外界的声响都能做到无动于衷。 那一年的赛场像是一场无声的约定,他在终点等他凯旋。 * 江初随手扯了扯运动服的衣角在脸上囫囵的擦了一下,若隐若现的小腹线条短暂的和对面的人打了个照面,这样随意的一个小动作也引来一阵尖叫。 顾执有些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眼眸更深邃了,背着光依然明亮清澈,稍稍一抬眸,就能从那里看见点缀着璀璨的星光。 总有人天赋异禀,也总有人一无所成,这个世界对天才格外照顾,却也格外残酷。 他把运动服的袖子卷到手肘,边走边拎着领口喘气。 顾执简单的扫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一切如常,没什么特殊,他也跟着起哄的人打趣:“你到底有几个外挂。” 有几个女生递过来饮料,他都没接,因为都没接,反而没有引来谁的议论,但只有顾执知道,江初从他手里拿过那瓶水的时候,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滑了一下,那一瞬间简单的指尖相触意味着什么。 那年的校运动会是一中近十年来最热闹的一届,以至于以学习为主的快班在毕业很多年以后都被体育老师拿出来点名表扬。 那一年少年不知疲倦的朝着他的终点奋力前进,那一年的少年墨守了校运会的传统,在终点等他朝自己走来。 直到很多年之后,他再次看见类似的的场景,同样的终点,他看见有女孩焦急的等待跑过终点的男生就迎上去递上一瓶凉水,那时他才恍然后悔,当初他也应该迎着热烈在江初伸手之前就先递上去的。 * 上午的比赛除了长跑还有另外的项目,不过江初只剩下下午的一项就是跳高,于是借着顾执腿脚不便为由,两人光明正大的溜了回去。 操场人太多,知道快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江初才问他:“第一名总要有奖励吧?” 他暗示的太明显,顾执想糊弄过去都不可能。 顾执仰着脖子,嘴唇抵着瓶口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然后才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在心里都说八百遍了吧。” 江初搀扶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眼看周围没人顾执还真能要伺机而动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铃声把他们两吓了一跳。 顾执心想,他妈的,是哪个没长眼的这时候吓人。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垂下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江初一副看戏的样子,像是跟他无关似的。 “没长眼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顾茜,他那张有些怨气的脸顿时就变成了心虚,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想到顾茜,就开始慌乱。 尽管他一直自我暗示“我的事,我有能力自己决定”但他的那种笃定,是没有任何力量支撑的自我催眠,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一样,他清楚自己的“有能力”只不过是言语上的豪横。 他犹豫了一下,说:“要么你先进去,我接个电话。”怕江初误会,他举着手机给江初看:“我妈的电话。” 江初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叮嘱他不要站太久。 顾茜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这个电话就是要接他回家的,顾执找了一堆推脱的理由都没成功,最后他以“明天开始就是国庆假期”为由,并同意明天早上让顾卓威来接他,才让顾茜打消下午来接他回家的念头。 等他重新挂断电话回到宿舍的时候,江初已经换了件衣服伏在桌上做习题了。大概是刚洗过脸的缘故,他头上的刘海还有记几缕是湿的,顾执进门的声音江初听得清楚,却因为知道是谁所以就没抬头,他一边在纸上演算,一边明知故问:“打完了?” “嗯。”顾执在他旁边坐下来,像是为之前的那一点心里活动感到愧疚,小声的解释:“我妈非让我今天下午就回去,我跟他说明天。” 意料之中,江初“哦”了一声。 顾执自己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对方可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索性也找了本习题跟着做,做着做着就不知不觉做了好几页,再看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发现江初居然还在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说:“我终于知道,你跟第二名相差的几十分是怎么来的了。” 原本他冲完澡出来打算跟顾执去吃点东西,但顾执电话打了很久,他无聊就翻开试卷边做边等,谁知道顾执回来也跟着做,然而学霸一做题就停不下来,像是比赛似的谁都不停下来。 江初心里始终有跟顾执争强的奇怪思想,其实不能全怪他。顾执人见人爱,他人见人躲,所以他总觉得自己非得有点什么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才能住进顾执心里,然而除了学习和画画,他好像跟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记得上次南川大赛他获奖的时候顾执兴奋的样子,所以他就以为顾执喜欢的是第一名的他,这也是他上午在赛场上拼了半条命跑下来的原因。 十一月的物理竞赛,他也有把握能出个不差的成绩,但这种全国性的竞赛,参加的都是各地的精英,他纵然天赋异禀,却也不代表空前绝后,所以一有时间的时候他还是会加把劲。 顾执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其实是句夸奖,江初很受用,缓了很久后终于停下笔问他:“你饿不饿?要么我去买饭?” 顾执晃了晃手机说:“早就饿死了,刚叫了外卖,等下你去校门口拿一下。” 江初点点头,顺手把顾执刚刚做的习题拿过来看,顾执做题的速度跟他不相上下,他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 顾执把阳台的窗户拉开,这个季节不闷热,偶尔飘进来的风里还带着几缕学校后边盛开的桂花香气,把周遭都氤氲成暧昧的模样。 他起身倒了杯水,路过桌边的垃圾桶,被里面的几块碎玻璃透进来的光反射的有些刺眼。 他忽然想起刚刚在外面江初没说完的话,他有些局促的喝完水,杯子像是有毒似的被他推得远远的。 他拉了把椅子,在江初身边坐下,睨着眼心不在焉的盯着江初手里的习题看。 放在那个电话前,气氛刚刚好,但搁到此刻就显得有几分刻意,所以坐在旁边半晌也没做什么。 只是身边的人却忽然开口:“你忙来忙去的是要干嘛?” 顾执:“......” 他当然不会说要干嘛,短暂的空白了片刻又朝江初看了一眼,继而讪讪的收回目光,低声问:“你刚刚说的奖励是指什么?”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江初放下习题时书本和桌子发出很轻的一声碰撞声,他垂下去的手蓦的被人抓住,突如其来的体温相触,让顾执原本就有些浮躁的心绪更加急速攀升。 “要不......”顾执刚说完这两个字,就看见投在桌面上的人影正在靠近,他倏的抬起头,江初凑过来,在呼吸交错的瞬间吻住了他有些轻颤的唇。 顾执下意识的让了一下,但江初很快就跟上。 第一次是在顾执的房间,那一次江初意识形态处于半懵的,紧张和诧异多于感受。 那之后他们的亲昵大多和昨晚一样,蜻蜓点水式的接触,并且还是屈指可数,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大约就是现在。 江初半阖着眼,里面是浓重又饱满的情绪。 缱绻绵长的吻大概持续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睁开眼的时候又觉得似乎只有短短几秒钟。 窗户开了一半,窗帘被外面吹进来的风带起了晃了晃,清丽的淡香浮于整个宿舍,像是少年盛不住的爱意,绵绵不断的挤满这间小屋子。 顾执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他有点呆愣,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人抽干换上新的,所有的感官都在无声颤抖,刚才他们唇齿相依,亲密无间的时候,他甚至能听见江初刻意压制的低喘和唇齿摩擦细腻的声响。 等他彻底回过神的时候,旁边的椅子上已经没人了,他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件傻逼的事,因为过于慌乱,所以他暂时性的忘了江初此时不在宿舍,被他指使去校门口拿外卖去了。 顾执盯着桌上的两本习题发了半晌的呆,恍恍惚惚的从亮起的手机里想起刚刚打断他们的是该死的外卖电话。 他趁江初回来前冲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因为跑的急忘了自己是个伤号,一起身就磕到了椅子脚,顿时从膝盖传来的痛感蔓延四肢百骸。 他疼的龇牙咧嘴,蹦跶着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半晌才从疼痛里清醒过来。 他盯着窗户看了看,本来是想看看江初有没有回来的,结果却被窗台上的一瓶可乐吸引了注意力。 可乐罐还起着一层白雾,不知道哪个二百五随手放在这里忘了拿走。 顾执很不客气的拉开拉环喝了两口。 喝到第三口的时候才隐约觉得不对劲,谁会在他们窗台放上一瓶冰可乐。 还没想明白江初就回来了。 他匆匆丢了手里的罐,把桌子收拾干净,腾出够两人吃饭的地方然后挨着江初坐。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什么,顾执不打自招的说:“奖励你拿第一名,请你吃最贵的外卖。” 江初愣了一下,挑了一下嘴角说:“哦” 从江初的表情里顾执忽然意识到什么,不久前江初吻他的间隙含糊的说了一句:“奖励我自己拿了。” * 下午的比赛依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顾执在看台位置找了个座,江初跳远结束后收到顾执的消息。他一眼就从乌泱泱的人群里看到顾执,在尖叫和议论声里,堂而皇之的坐到顾执身边。 这时候就体现出同性的优势,尽管是众目睽睽,女生讨论的点也是“他是真酷”以及“果然没人能入他的眼”这样的话。而不是“他为什么坐在顾执身边。”“他是不是喜欢顾执”这种八卦。 尽管后者是事实,但人都是愿意相信自己认定的结果,所以江初搭着顾执的肩,凑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也被人误会“江初怎么只跟顾执说话,他两是亲戚吧?” “我看像。” 虽听着有些郁闷,不过挺好的,谈恋爱跟别人无关,只要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了,而在这种“误会”之下,光明正大的勾肩搭背,更像是一种心安理得。 第49章 接送 许景从下午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接力赛的时候他差点摔了一跤,跳高又撞翻了横杆,他是高二年级里出了名的体力好,一骑绝尘的程度和江初在学习上的排名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这种低级失误很轻易就被人看出问题。 最后一项结束的时候,李茂从别班人群里走过来,看见许景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台,顺着他的眼神,李茂扭头看见苏诺正在低头跟顾执讲话。 他愣了一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你这表情,该不会一下午失魂落魄是跟他们有关吧?” 许景心里猛地一咯噔,别开眼推着李茂往另一边走:“别胡说八道,买水去。” 李茂甩开他,往后勤老师那边跑,很快又折回来:“水多得是,干嘛要买。”他说着眼神再次转回看台。 出于好心,他安慰失魂落魄的同桌:“虽然他两看起来很般配,但顾执很明显就不喜欢苏诺” 李茂前段时间因为生病回家住了几天,对于宿舍里发生的事,并不知道,因此才张冠李戴的认为许景是因为看到顾执和苏诺在一起才影响他发挥的。 他向来是二班的和事老,他们四个现在住在一个宿舍,要因此跟顾执闹出矛盾他夹在中间那就忒为难了。 许景当然知道顾执不喜欢苏诺,如果说李茂这么说是为了安慰他,那他则是亲眼所见。 昨晚天太黑,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他可以在之事后跟自己说也许是角度问题,自己才看花眼了。 但下午的那几秒钟则是惊天巨雷砸在他头顶。 对于早恋都能津津乐道八卦很久的高中生来说同性恋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 他们两也太放肆了,竟然在学校那么多老师和主任眼皮底下。 因为那个画面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只要一看见江初和顾执就不由之主的会浮现中午宿舍里的一幕。 校运会结束的时候,学校还像模像样的搞了一出闭幕式,当然没有几个人认真听的,没人愿意听一群中年人站在台上照着稿子念着官方的话术。 随后一声解散的时候,一千多个人乌泱泱的朝同一个方向涌入,顾执看着人群,有些头皮发麻,原地怔了五分钟才挪脚。 尽管今天是一天的校运会活动,尽管明天就开始放假,但变态的班主任还是在班级群通知今天晚上没回家的按时上晚自习,并且威胁七点半会有老师查寝,所以别想以已经回家的借口骗老师,窝在宿舍里偷懒。 顾执撇了撇嘴,早早的拿着习题去了教室。 大概是班主任的消息威力过大,真有不少人提前今天就回家了,晚自习教室里只有是十来个人不到。 都是学生没有老师,所以真正在写题的放眼望去,只有江初一个。 他以万年不变的姿势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其实算起来顾执今天就算是已经开始放假了,因为受伤的缘故,别人跑跳的时候他都是瘫坐的。 有几个平时就喜欢跟许景他们混在一起的同学听说顾执受伤,因为平时受到顾执不少学习上的照顾,都拿着零食来慰问他。 一时间,顾执的座位上有种“门庭若市”的感觉。 顾执跟他们说笑,还把自己光荣负伤的伤口先给他们看,不知道是说给围观的同学听,还是说给一旁认真写题的江初听:“男人嘛,谁身上没几个伤,看看这口子多飒啊。” 有人附和也有人不屑:“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摔的,难道是为了飒故意的?” 有人推了这缺德货一把说:“你以为都是你?为了追姑娘在手臂上用刀刻人家名字?” 顾执懒洋洋的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听到这里不由得惊了一下:“用刀啊?这么自残?” 他觉得这行为真的只有脑残重度患者才做得出来,刚想教育一顿,就听见有人憋着笑说:“最后因为怕疼,用圆珠笔写的。” 一群人轰然笑开,他看了看那个男生涨红的脸,忽然觉得他们班的男生很可爱。 玩笑笑过就算,不过还是有人细心地问了句:“是啊,每天走的路怎么会摔呢?” 顾执还在为那句圆珠笔笑的没缓过气,闻言,没做太多思考,顺口说道:“被一二百五推的。” “......” “撞的。”意识到自己说完给周围造成的反应,顾执立马改口:“估计是哪个同学有事比较着急,所以不小心撞到了。” 这话听得出顾执并不知道是谁撞他的,有人愤愤不平的说:“就算着急,撞到人也不道歉么。” 之后顾执就没再说话。 * 翌日上午,宿舍四个男生有三个还在睡觉,只有江初变态的作息规律使他早早的起了床,不仅起了床,还收拾好了书包,替其他三个人买好了早饭,坐在桌前,随时准备起身离开。 但他时不时扭头的样子,又像是不打算离开。 昨晚江旭阳给他发了条信息,说国庆节要定出国度假的机票,问他去不去。江初想也没想就回了个不去。 其实他清楚地很,江旭阳知道他不会去,所以才会在放假前一天晚上才问他,他也真敢问,就不怕江初一怒之下说去,然后因为订不到机票而尴尬么? 不过江初没有让尴尬发生,比起让江旭阳那一瞬间的尴尬,他更在乎自己耳根的清净,原本放假不打算回家的江初,也在江旭阳说飞机是今早七点钟起飞的那一刻临时改变了主意。 顾执赖在床上,被过分刺眼的日光照醒,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条件反射的蹦起来说:“完了完了迟到了。” 直到听见许景和李茂同样含糊的声音才意识到今天不用上课。 为了安抚自己刚刚受惊的心脏,他又钻回被子里,捂了几分钟,跟软体动物似的扭了几圈才慢悠悠的起来。 “几点了?”顾执问。 “八点一刻。”江初放下手里的英语课本,转身走到顾执的床边。 “还早啊。”顾执伸出手,衣袖蹭到手肘上方,他光着一条手臂穿过床架子去抓江初。 大概是没有醒的彻底,动作幅度过大,手腕撞到床沿的声音惊醒了另外两个人。 李茂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半睁着眼说:“你两干嘛呢?大早上就说悄悄话。” 顾执的手愣在半空中片刻又缩回了被子,他冲李茂心虚的喊道:“你放屁。” 江初的声音低哑又刻意,像是对顾执一个人说,又像是对他们三个人说:“吃完早饭回家了。” 李茂听到吃的顿时就清醒了,说实话他其实是被饿醒的。 于是小半个学期都过去了,四个人罕见的迎着骄阳,在宿舍里不紧不慢的吃着早饭。 李茂感念江初,说自己占了顾执的光才能吃到江初买的早饭,顾执跟他说笑了半天才发现一旁默默进食的许景今天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从昨天开始,许景就有意躲开他,李茂怕许景真的因为苏诺跟顾执闹矛盾,昨晚悄悄跟顾执说了原由,本来顾执是不信的,他觉得许景根本不是那种性格的人,但直到现在他也有些不得不确信李茂说的话。 于是回家之前,他又跟许景解释了一遍自己不喜欢苏诺。 许景两眼一翻,觉得聪明蛋也有傻逼的时候。 * 顾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点皮外伤,在顾茜哪里居然脑补出一出断腿的剧情了,从昨天接到贺雯电话的时候她就变得焦躁不安,电话里顾执又不肯回来,她总觉得顾执还是介意那件事的。 紧张了大半夜没睡好,早上又早早的起来,催着顾卓威开车开店去学校,到了学校又担心顾执还没睡醒,在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给顾执打电话。 顾执接到电话的的时候正在慢悠悠的换鞋,听到顾茜已经到学校了,赶紧把试卷和课本胡乱塞进书包。 跟他们道别后就一瘸一拐的往停车场跑,江初一把拦住:“腿不要了?跑什么。” 顾执尴尬的抓了抓脑袋,然后才慢悠悠的往外走。 终于见到了人,顾茜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下来,见他还能走路,就是走的有点慢,才终于相信真的只是皮外伤。 “顾叔叔呢?”顾执拉开车后座的时候,朝驾驶室看了一眼。 “哦,去找他那个同学了。”顾茜说:“感谢一下他在学校照顾我儿子。” 顾执被这声我儿子闹出了一声的鸡皮疙瘩,他这才注意到顾茜只穿了件很薄的衣服,脸上也干净的没有施一点粉黛。 这很不像不像顾茜的一贯作风,她是个生活很精致的女人。 “你们等很久了么?怎么也不早点说。”顾执面对顾茜的关切有些愧疚。 “没有很久,就让你多睡一会儿嘛。”顾茜说着笑了笑别开眼。 他们母子这点很像,只要一说谎就会下意识地肢体反应不自然,所以顾执一眼就看出来就顾茜肯定等了很久,他从书包里拿出校服的外套递到前座:“今天挺冷的。” 顾茜伸手接过去,搭在身上,正好顾卓威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执从他脸上看到一抹意味深长的惆怅,但很快就在起动机轰鸣的声响里散开了。 顾执心虚的别开眼,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情,低头发信息问江初回家了没有。 那头的信息很快就回过来。 江初:“刚出校门。” 顾执下意识地摇下车窗,去找发消息的人,当然稀疏的人群里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顾执:“国庆节往年都是三天假,今天怎么会有四天。” 虽然是句废话,但江初还是从中掰开废话中影藏的不满,有时候他觉得顾执成熟的像个长辈,好像事事都能周全好,有时候他又觉得顾执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点点小事都能揪着抱怨。 江初把这话自动理解成情侣之间的思慕,他说:“那我明天去找你写作业。” 顾执正靠在座椅上,前面的车子突然急刹车,所以顾卓威也跟着踩了一下刹车,虽然不是很急,但顾执的额头还是惯性的撞到了座椅靠背。 顾执打字:“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初看到消息觉得有点好笑,他想说,那你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下这样说的后果,然后兀自把打字框里的话删掉换成:“我想跟你一起写,不行么?” 这回没有刹车,车子匀速前行,顾执还是撞了一下,吓得顾茜回头问他是不是晕车。 顾执摆摆手表示并不是,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问:“下个月就要物理竞赛了,还挺难......” 顾执是从来不在顾茜面前说学习难的,更何况顾卓威也在。 闻言顾茜说:“那要不我让我同事儿子来给你补几天课?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沈宸,你应该认识,也是你们学校的。” “认识。”顾执说:“暑假就是他上的课。” 顾茜有些意外:“认识就更好了,要么你自己跟他说,看他愿不愿意,给他双倍家教费用。” “算了,他高三了,自己都争分夺秒。”顾执看着窗外不经意的说:“我还是让我同桌给我补补吧。” 一提起同桌,顾茜就想起上次那个醉鬼,心想顾执大概是在家休养不能出门无聊所以找同学回来陪他。 她笑了一下,说:“那也好,家教费......” “他不会要的,他们家不缺钱”顾执没多想,在手机里给江初回复了一句“那行。” “那也不行,人家不缺是人家的事,让人帮忙应该付出相应酬劳的。”顾茜说。 他无所谓的“哦”了一声,心说那要这样算,我还欠他一大笔债呢,他耷拉着脑袋,把目光投向窗外,来往的车辆驶过清透的大街,早秋的晨间能看见飘着薄雾的早点摊,还有往下筛落的青黄树叶。 这里的一切都很安静,安静的让人生出几分依赖。好像目之所及都是平凡却又不平庸的生活气息。 车子停稳的时候,顾执才把思绪重新拉回来,感觉这车再多开几分钟他就又能睡着了。 第50章 低落 十月的天气只有午间才会感觉到闷热,短袖已经抵不住寒气,一场校运会带走了溽暑,像是分界线,把夏末秋至在这一天棱角分明的划成两段。 这个季节就连长空也变得安静,萧索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席卷了城市。 这次竞赛和高一那一次有点不同,不再是全班大动员,老师那边的名单早就拟定了,这帮学生看起来都很面善,但之于学习上,又都不肯承认别人比自己更强。 他们十一月初要去其他学校参加集训,为期半个月,基本上是“军训式封闭集训”这点贺雯已经提前给他们打过预防针,但还是有几个娇生惯养的当场就炸了。 贺雯当场就给几个人一人发了一本《奥赛精选1000题》,叮嘱他们,把对环境的注意力转移到搞竞赛上面,这样新的痛苦就能碾压旧的不悦。 有人当场窒息,但有人反射弧很长,回到家才意识到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分明就是雪上加霜。 也可以称之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顾执最近心情好的有点不真实,总觉得踩在棉花上,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以至于把贺雯发下来的《奥赛精选1000题》一口气刷了五页。 直到笔芯写不出字,他才茫然的回过神,桌上闹钟的秒针轻声的响,他余光一撇才发现都快十一点了。 大概是怕吵到大人,客厅一上午都没有动静,倒是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宰安静里,被放大了好几倍。 顾执回头的时候,江初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支着一本速写本勾画的十分投入,旁边的那本《奥赛精选1000题》一看就没翻过。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江初在画什么,但他太过投入,来连头顶的两个发旋都张扬着大写的“认真”。 顾执下巴抵着椅背,只能看见他柔和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突发奇想,江初成天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戴上眼镜会不会能遮住一点那股生来的痞气。 顾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悄悄地伸到书桌的抽屉,做贼似的在身后的抽屉里摸。 初三那会儿,他还在外省学校,学校不知道刮起了一阵什么妖风,所有男生都开始戴眼镜,那时,顾执在几个玩的不错的同学的怂恿下,斥巨资买了这副除了装逼毫无用处的眼镜。 因为他视力正常,没几天就被“打入冷宫”。他实在是接受不了好端端的鼻梁上挂着这么个玩意儿。 拿着作案工具,顾执从椅子上起来。 他膝盖有伤,坐下来也不得不伸着腿,江初听到动静把手里的速写本倒扣在厚厚的练习册上,明明刚刚入神的厉害,却又在半秒钟内回过神。 “你不做题吗?”顾执问他。 “翻了一下,难度太低了。”江初顺手拿手里的铅笔敲了敲那本《奥赛精选1000题》。解释道:“对我来说。” 他最近发现自己某一方面的长处能引来顾执暗戳戳的崇拜之后总是不经意的带着点炫耀的意味,像只摇头摆尾的大孔雀,迫不及待的让对方知道他开屏基友绚丽。 顾执一阵窒息。 行吧,你是第一,你说什么都对,反正他本来也不是要问这个。 他靠着背后的沙发腿,不知道是外面的骄阳刺的眼睛不舒服,还是真的困了,有几分慵懒的说:“你这话千万别在他们面前说,容易被打知道么?” “他们是谁?”江初下意识的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从笔袋里挑出一只削好的铅笔,拿在手里转着玩。 “就李茂,崔文君他们啊。”顾执说。 “哦”江初听到这几个名字没什么反应,敷衍的应了一声,然后才想起顾执可能是卡题了才过来的。 贺雯给的资料远比江初那句轻描淡写的“难度太低”的难度要高得多,还有些涉及到高三的内容,江初粗略的翻过几页,对竞赛而言帮助还是挺大的。 “卡哪里了?” 顾执正眯着眼伺机而动,想看看自己刷题的这段时间,江初到底在画什么,冷不防被江初这声询问给问愣住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江初的意思,扯了扯嘴角说:“没卡。” “那你刚刚盯我看半天干什么?” 顾执:“......” 敢情他什么都知道,还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给人看,顾执想给他翻个白眼,但想到刚才自己的确是盯着人家看的,那记白眼就没翻下去。 江初问他盯着看什么,他想说,因为觉得很好看,所以忍不住想知道他别的样子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但这样直白的话,顾执说不出口,于是他只能撅着脑袋干巴巴的说:“怎么了,不能看啊?” 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江初很轻的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顾执的脑袋沉声说:“能。” 顾执用拿着眼镜的手去挡江初的爪子,藏了半天的眼镜顿时就掉在地上。 金属的眼镜边框被阳光反射,溢着光躺在地上,他愣了一秒钟,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捞。 但还是晚了一步,江初在他拿到之前捡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会儿,若有所思说:“哪来的?” “坦白能从宽么?”顾执恭恭敬敬的坐正。 “能。”江初简单的思考了一下,脱口而出。 顾执想了一下接下来的画面,轻咳了一声,说:“初中那会儿买的,没度数,纯属跟风。” “哦” “当时被眼睛店老板坑了一千多,就戴了三天。” “嗯” “实在是太浪费了,我刚刚突然想,我戴的不好看可别人戴就不一定了。” “别人是谁?” 顾执眼睛在江初和眼镜之间来回打转,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样子,不怀好意的说:“要么你试试?”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手上没闲着,他已经从江初手里抢回眼睛撑开眼镜腿,递上去了。 江初往后让了让:“你戴的丑为什么还要我戴?” 其实顾执戴的并不难看,就是他不习惯,主要还是因为多余,这会儿也是觉得好玩,本来就是闹着玩的,江初的拒绝反而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就更想看看江初戴上是什么样子。 “你信我,不丑,真的。”顾执说。 江初半信半疑的说:“不丑你怎么不戴。” “是不是我戴你就戴?”顾执二话不说,把眼镜往脸上一扣,问:“是不是帅得很。” 江初点点头:“是,别取下来,就这么戴着。” “你刚说我戴你就戴。” “是你说的,我没同意。” “......” 行吧,江初向来吃软不吃硬,他不是第一天知道。 顾执拿下眼镜,往旁边一丢:“那我继续刷题了,你接着画吧。” 江初:“......” 大概所有恋爱中的人都会有患得患失和头脑发热的毛病,江初也不能例外,他明知道顾执根本不可能当回事,但还是不由得往“他是不是生气了”上面去想。 然而一旦想了,就觉得“我就知道他生气了”。 之后的半个小时,顾执又趴回书桌继续刷题,江初说什么他都兴致恹恹的敷衍了事。一副“我不高兴”的样子。 江初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就是觉得气氛怪怪的,他盯着顾执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然后万般无奈的把那副眼镜捡起来戴上。 走到顾执身后戳了戳“埋头苦写”的勤奋少年,顾执回过头,一瞬间的失神,手里的铅笔因为没注意力度,笔尖在纸上压断发出“崩”的一声。 他无法形容抬头的时候,江初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占据的比较多还是“下不为例”的警告占了先机。 总是就两秒钟的时间,他迅速的摘下眼镜,随手放在顾执的作业本上。弯腰抽出顾执手里的铅笔,利落的从笔袋里找到美工刀,手指在刀锋和笔之间缠绕。 “满意了吗?”江初有点无奈。 “咳......”顾执短促的咳了一下,然后收敛起表情结果铅笔,抬眸道:“你刚刚画什么呢?” “你要看么?”他这样问,其实已经转身去拿了。 “看。”顾执不置可否,“比做竞赛题还有意思的画当然要看了。” 不过很快他就夸不下去了,江初的速写本上往前翻两页,都是同一个人,而且单调的是只有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画得是自己,他差点就就要脱口而出“画的跟跟遗照似的。” 顾执欣赏画作的角度跟别人不太一样,他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肯定道:“模特是真不赖。” 江初:“......” 介于顾执这种自恋程度实在是罕见,江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两人视线相碰,倏的笑了。 “还画么?”顾执把本子还回去。 江初摇摇头,昨天他跟顾执说的是“我想陪你写作业”结果今天一上午都没写出一个完整的字,倒是鬼使神差的画了一上午画。 房间里很安静,外面偶尔有几声栖息停驻的雀叫声,除此之外就只有被无限放下的呼吸心跳声。 江初缓缓合上速写本,在溢满暧昧的气息里再次躬身,眼前的人影在半垂落的眸子里悄然被放大,他看见顾执很轻的闭了一下眼,呼吸徒然变得沉重起来。 纷杂的呼吸在安静的午间交错在某个角落里,他们在阳光里,也在阴影下,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外面开门的声音打断。 两人吓了一跳。 其实是顾执吓到了,江初是被顾执吓到的。 他做贼心虚的推了一下江初,动作很轻,但江初还是感觉到被顾执推开的那一瞬间,心头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知道这种特殊的“关系”本就是躲躲藏藏才有可能会长久的,但喜欢本身没有错,没有人心甘情愿的永远躲起来喜欢。 江初的神色一瞬间的黯淡,他转身走了几步,重新盘腿坐在地毯上,随手拿起边上的一本书翻开。 客厅的门打开又被关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进过这间房,也没有人来说一句话。 这时顾执才想起来,不管是顾茜还是顾卓威都不会随便不敲门进来,所以他推开江初的那一下,动作尽管很轻,却还是伤到了他,意识到这点再想去开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好像是拿捏好的时间,顾执刚转过身,江初就起来了,他先顾执一步走到门口,拧开门锁,径自往外走。 正在准备午饭的顾茜,听到动静往外走了几步,他说:“是不是吵到你们学习了?休息休息待会吃饭了。” 江初心里装着不快,不想把这种情绪传给别人,跟顾茜说了几句话,以突然想起还有事为由,收拾了书包离开了顾家。 当着顾茜的面,顾执什么也没说,他想借着送他的理由跟江初一起出去,但被江初拒绝了。 江初出门不过两分钟他就心乱如麻的缩回了房间给人打电话,意料之中的被挂断。 听着手机里机械的女生,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说,算了,世俗什么的都见鬼去吧,我跟我喜欢的人拥抱接吻碍着谁了。 但就在下一刻,他听见顾茜温声的说:“出来吃饭了。”她温柔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割开世俗的刀刃,让人一听就会闻风丧胆。 顾执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发现江初落下的素描本在他桌上,他盯着那画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带着点自嘲的讽笑慢慢合上。 国庆的四天假和在学校的四天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学校的时候时间被切割成四十五分钟一块,由不同的块组合成的一天,而假期里的一天午饭吃完就天黑。 尽管班级群里哀鸿遍野都在叫嚣着放假一眨眼就完了,但顾执还是有种“终于特马的能上课了”的安慰。 本来想着假期想去电影院刷一档喜剧的,但由于假期的第一天就惹江初生气,以至于之后的几天江初总是以各种借口不出门。 就连顾执说我去找你,都被江初毫不留情的拒绝。 不过好歹没有彻底不理他,他也算是松了口气,没有那么生气就好。 国庆节后,安静了几天的学校一种像是被人丢进了煮沸的锅里,大概是和假期里的对比太过明显,连门卫都蹙着眉抱怨,熊孩子又回笼了。 在家快憋出毛病的顾执就是其中一员,他的腿伤已经结痂了,假期里又被顾茜精心养着,这会儿不碰它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但顾卓威还是在假期后开学的第一天亲自送他到学校了。 路上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顾执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初,自然也没有把顾卓威跟电话那头人说的话放在心上。 第51章 和好 总有那么几个人还没从“假期”里回过神来,直到贺雯熟悉的高跟鞋声音阔别几日重新启动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真实感。 高二的课程紧到稍微松口气就会跟不上,因为国庆节的四天假,元旦已经确定不会放假,而在物理竞赛集训营正式开始之前还有一场让人闻风丧胆的期中考试。 这次期中考试不是学校出的卷子,是全市统一联考,考试时间和试卷内容都是专家组拟定的。 各个学校也把这次期中考试看的很重,一来往年没有这样的先例,二来分数能直观的反应半学期的教学成果。 说小了是各校学生的追逐战,其实也是各个学校之间的排名战。 而期中考试还关系着市三好学生的名额,和普通的学校选举不一样,这种名额和竞赛权重差不多,一考定音,只看分数决定。 以后升学加分,当然头衔越多,被保送的几率也就越大,因此尽管不少人嘴上都说着生死有命,但暗搓搓的下了多少功夫只有自己清楚。 “这次期中考试的重要性,你们都很清楚,不需要我多强调,市三好的名额只有那几个。”贺雯说:“可能这么说比较残酷,但你们要清楚,很可能有些同学高考就是差加的这几分,因为那几分而错失你想去的大学,你们自己想想值不值得。” 半晌,也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贺雯看见这群见天张牙舞爪的熊孩子成功被唬住了,于是功成身退。 贺雯离开后,班上一片哀嚎。 许景带头嚎,他是个乐天派,当即就说:“说得好像加上那几分我就能考上我想去的大学似的,还不是要退而求其次。” 顾执笑道:“你想去什么大学?” “北大啊,我从小的梦想。”许景说。 “......那你还是做梦比较容易实现,毕竟成本低,不过话说我们不是才高二吗?这么沉重的话题就不能再等一年么?是吧江初。” 顾执跟许景说着说着就把话头和目光转到了隔壁。 江初手里正转着一支笔,顾执声音不小,他明明听见了也像没听到似的,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顾执郁闷了几秒钟,只好又跟前排的工具人说:“退而求其次又是什么?” 许景:“A大,不过我看了去年的录取分数,估计我这成绩,熬到高考,进A大也去不了想去的专业,只能被调剂了。” 顾执随口一问,没想到许景这个平时不着调的人还真的有计划。 “你呢?”许景反问他:“你这成绩加把劲说不定能上北大。” 顾执不知道他加把劲够不够格,但上北大他是真的没想过,以前他只觉得作为学生他的义务是读书,没有像许景那样思考过喜欢的专业和想去的学校。 不过顾霄出事之后,他倒是真的想过,在那段相对空白的时间里,要说第一次对什么东西产生真正的喜欢,大概是前一年的生日顾霄送给他的那台相机。 当时他自己摸索了一翻,裁了一堆照片,洗出来只有一张是正常的,其余的不是过爆就是模糊。 顾执抿了一下嘴唇,余光瞥见江初手里的笔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好像也在等他的答案。 “不知道。”他别开眼说:“到时候再说吧。” 许景点点头表示理解,绝大多数人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 江初的笔在食指和中指缠绕的时候滚到了桌上,他“腾”的拉了一下椅子,面无表情的从后门走了出去。 顾执想跟上去,但下一刻就听见江初很轻的说了一声:“别跟着。” 许景作为全班唯一的“当事人不知道的知情人”当下就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 等江初出了教室之后许景才小声问:“他怎么了?” 四天的假期足够他这个心比天大的少年消化全部事实,为了让自己在之后跟他们的相处中自然下来,许景还悄悄的背着家人下了个xx视频,然后从某贴吧里找到相关的影视剧,一口气看完好几集,然后就觉得自己新世界的大门被打了开,同时也坦然接受了那天看到的事实。 顾执耸耸肩,有点无奈的说:“大概是我惹的。” 他的大概在许景看来跟自己要考北大是差不多意思,是没有任何分量的。 顾执当然没有把江初的那句“别跟着”当回事,他见人拐出楼道,二话不说就跟上去。 江初像是笃定了顾执一定会跟上来,早就在楼道的拐角等他,还没等他看清楚跟上来的人到底是不是顾执,就行动先脑子一步把人拽过来。 “你......”显然在顾执的意料之外。 早自习的铃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整个学校都只能听见朗朗读书声,远处高大的香樟树依然苍翠欲滴,有几株银杏金灿灿的独成一道耀眼的风景,从这边看过去,没入在成排的绿荫里。 江初带着几分怨气和不甘,短促又霸道的从顾执唇边离开,因为学校无孔不入的摄像头,这次没有等顾执动手,他自己松开了。 顾执没想到江初会在这里截他,更没想到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是说说看的。呆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刚想冲江初发火,抬眸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有一瞬间,顾执以为江初会依旧面无表情的冷笑一声然后离开,但江初什么都没做,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却掩盖不住更多的紧张,他用很小的声音说:“我 ......不是故意的。” 顾执不知道这个“不是故意的”指的是他不是故意不搭理人还是不是故意在学校亲你,但无论是哪个意思,他其实都很清楚,江初没说完的后半句的话是,但我忍不住。 一想到这个,他不仅偃旗息鼓,还反而生出几分内疚,他瞥了一眼四周,确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之后才走近了一步,小心翼翼的牵了江初的手:“那你还生气么?” 江初愣了一下,摇头。 “不理我?” 江初还是低头摇了一下。 “那去上课吧,待会老师就要过来了,先回教室。” 顾执看了他一眼,声音很和缓,走出拐角的时候,他们默契的松开手。 其实事情并没有解决,他们依然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偶尔放肆,只要老师和同学在的时候,没人能窥见他们凌驾于同学之上更亲密的关系,他们且乐且担心着,但他们都很清楚,喜欢一个人,就要追上去,只要他稍稍转身,整个世界都会亮起来。 而他们却因为彼此都在向对方靠近,即使是现在还无能为力去解决的事,也都有了“搁一搁,放一放”的寄存点。 很多时候,顾执都觉得这样的关系能维持平稳也是幸福的,不过他忘了,这种幸福因为客观因素的干扰注定会有一方因为长久的见不到光而贪心不足。 第52章 败露 期中考试前,连续下了几天雨,早秋的清风裹挟着绵绵细雨,叫人看着都凉。 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上课前李茂风风火火的从教务处跑进教室,他喘着粗气,捞起桌上的半瓶冰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教室里闹轰轰的,没有人察觉到课间班上少了个人,也没有人听清李茂撑着桌角说的那句“顾执,老班叫你去趟办公室。” 顾执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头脑风暴迅速的思考了一遍自己近段时间各科小考的成绩,确信不是学习上的问题后,不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又紧张起来,因为听到李茂的话,江初也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扭过头两人的视线不可避免的撞上。 其实他大概知道不会和他们的事情有关,因为李茂说的很清楚,只找他没有找江初,所以直觉告诉他没事。 然而即使他怎么分析都觉得安全,还是会因为做贼心虚的心理让自己不可控制的紧张起来。 有可能是那一瞬间的心虚太过明显,江初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成了一条线,倏的低下了头。 顾执下意识的偏开头,低声的问了李茂一句:“找我干嘛么?” 他问出来的时候其实是期待李茂说不知道的,但他忐忑的同时又希望能早点知道。矛盾充斥着整个心脏。 然后他看见李茂象征性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具体不知道,我去拿试卷,老班就让我喊你去一下。”李茂说了句废话,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赵一成也在,是不是上次周考考砸了?垂头丧气的。” 李茂翻了翻刚拿回来的试卷,找到赵一成的试卷,瞥了一眼右上角红色的分数,咕哝道:“比我还高,也没考砸啊。” 顾执愣了一下,揣着不安往贺雯办公室那边走,人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远远大于事情暴露之后的心理恐惧,以至于他连身后什么时候跟上来一个人都毫无察觉。 江初出来的时候在教室门口撞到了人,吓的对方连忙道歉,江初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离开,留下身后一脸懵逼的同学。 他看见顾执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经过操场的时候遇到几个熟悉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他都置若未闻。 江初很想跟上去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怕,但他只是小跑了两步就打消了开口的念头,因为他很清楚为什么。 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好像只要露出到一点点端倪,他们就会死。 他们之间一直维系着某种默契,会拥抱会接吻,也会情不自禁的想要碰一碰对方,但却从没有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同龄人的恋爱会用俗套的“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和“我永远爱你”这样浅显却甜蜜的情话来哄对方开心,不管真假,他们都勇敢又大胆的宣之于口。 但顾执从没说过,他甚至连喜欢都很少说,他虽然不说但江初知道,顾执是喜欢他的,但江初不知道顾执有多喜欢他,是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撇清的喜欢,还是想长久把秘密藏起来的喜欢。 直到上了楼,顾执忽然停下来,江初才察觉出异样,办公室的门没关,隔音也一般,他听见有男生的啜泣声,他后退了两步办公室从后面的窗户看见,低着头耸鼻子的人正是赵一成。 除了赵一成还有一男一女和贺雯,男的背影有点眼熟,江初正在想在哪里看到过他的时候,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江初皱了皱眉,见顾卓威稍稍侧过脸一改往日的温和,这样子倒是有点体育老师的威严。 旁边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扯着赵一成的校服袖子就往前走,命令式的口吻说:“你在学校到底都学了些什么,你以前不这样的,给人道歉。” 贺雯听出女人话里有话,愣是把冲上来的三丈怒火压了下去:“不光学校,家庭教育也很重要,这属于严重违纪了,追究下来是要记大过的。” 赵一成一听记过,脸都变青了,他引以为傲的成绩,如果记大过势必要在周一的大课间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而且记过的通知也会被放在学校的公告栏,最重要的是他以前取得的荣誉全都白忙了,他丢不起这人,也丢不起这分。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赵一成抬了抬眸,看见贺雯那双对他已经失望的眼神,心里更加难受,他知道贺雯其实挺喜欢他的,老师喜欢学生不外乎成绩,性格。恰好在老师眼里这两样他都很好。 “你不用跟我道歉,顾执来了你跟他道歉。”面对好学生犯错,贺雯更多的是失望。 她说:“你知不知道你跟我轻描淡写的一句失手,顾执就瘸了几天,如果伤到骨头呢,后果你怎么承担?你不是无意撞到他的,监控拍的清清楚楚,你明明看见了他,却故意推了一把。” 赵一成头垂的更低了,一旁的女人是他妈妈,闻言难堪的跟顾卓威道歉。扬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落下去,她平时对赵一成引以为傲,从来不曾严厉过,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就算是这样赵一成也没有个真心认错的态度。 贺雯拦下她,“他不是小学生了打骂已经不管事了,还是好好跟他谈谈吧。” “叔叔,对不起。”赵一成不知道顾执的家庭关系,只听见先前跟贺雯来办公室在楼下有路过的老师跟他打招呼喊了一声老顾,就以为他是顾执的爸爸。 沉默了许久的顾卓威终于是坐不住了,他温和的时候声音是敦厚的,这会儿有些生气就显出了几分威严,他说:“你应该跟顾执道歉,我不知道他跟你有什么过节,你已经过了十六岁,政治老师应该有说过过了16岁意味着开始承担的法律责任,你的行为属于故意伤害,我不是吓唬你,你应该清楚。” 赵一成一听这个,当即就哭了,他平时人前人后都风光惯了,这会儿除了丢人还有一项法律责任,当下就不知所措起来。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人,平时再怎么耀武扬威,扒开那层皮囊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没人见过赵一成这个样子,江初和顾执一前一后站在办公室的前后窗外,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校运会前一天晚自习折回教室拿英语错题集,赵一成并不知道顾执会在那天晚十分钟“落单”,但也许就是老天有眼,偏偏他回宿舍后才发现忘了拿东西折回去拿,又偏偏遇上晚回去的顾执,更巧合的是附近的两盏路灯都出了问题。 仿佛这一切都像是默认他可以做些什么,黑暗会把一个人的侥幸放大。他不是全无犹豫,但仅仅只有一瞬间的紧张,他跑开的的时候心里盛着仍旧是喜忧参半,他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尽管有时候也跟同学放出狠话说什么“老子废了你”。但实际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学霸嘴上功夫厉害,打架斗殴什么的他从来不沾边。 他紧张了一夜没睡好觉,直到第二天亲眼看到顾执才稍稍放心。 顾执只是皮外伤,但也因此取消了校运会的所有项目,这样的结果像是预告着事情已经两全其美,他已经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让贺雯发现的,更不知道会招来双方的家长,只知道当贺雯指着监控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知道那点侥幸已经“完了”。 以他对顾执的了解,不久之后应该都会知道他受伤的真相,那时候就算他不追究,自己也根本无法在班上立足。 他没想要怎么伤害谁,但监控证实的是他的行为,看不出他的动机,造成的结果就是顾执因为他膝盖到现在还没好全。 他想争辩什么,但事实就在眼前,结果也已经造成了,他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大概是看见自己儿子这幅样子,恼怒中也有些不忍,赵一成妈妈把他拉到身后,跟顾卓威说:“顾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我们赔偿,能不能不要把事情闹大,孩子还小,犯错是我们做家长的没有管教好,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什么费用我们都承担。” 见顾卓威并没什么反应她又把视线落到贺雯身上:“贺老师,你帮帮忙,他一时鬼迷心窍了,孩子还有前途,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贺雯有些为难,受害人就在眼前,他纵然想帮,两个都是她学生,他也并不能向着谁,何况顾执才是被连累的。 “你家孩子有前途,我的孩子也有,我说了,要不要原谅他顾执说了算,至于赔偿,顾执只是皮外伤,不需要你说的那些。” 办公室里长久的沉默了一会儿,期间只有赵一成间隔的抽泣声,贺雯几度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都压了回去,她看了桌上的的闹钟一眼,正想顾执怎么还没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两声。 顾执得到贺雯的应允声后推门进来,其实门只是嘘嘘掩着,并没有关紧,他看见赵一成低着头听到动静也不敢抬起来看,心里短暂的呵了一下。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看不见赵一成的表情,但他猜一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很快的就收回视线,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我哪里惹你了。” 这声音不重,但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清楚,不光里面,站在外面的江初也听得清楚。 赵一成的妈妈尴尬的道歉,但赵一成却是长久的沉默。 “算了”赵一成听见顾执说完这句话,拧在一起的心脏才倏的松了下来。 顾执说:“算了,我也没真的伤到,他知道自己做错事就行了。” 也许是事情转折的太过突然包括门外的江初在内所有人都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老好人的人设是顾执对外的宣称,实际上都知道他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报之”的人。 他凡事都会看得开,但这并不影响他记仇,因此会料到顾执不会太过追究,但却没想到他轻飘飘的问都不问就说算了。 实际上也不是他突然转性,他一想到受伤的时候顾茜一天几个电话的叮嘱,还有大清早迫不及待直奔学校来接他回家的样子,满腔怒火就瞬间偃旗息鼓了。 想来顾茜身体不太好才让顾卓威来的,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倒霉,一方面又觉得实在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点给顾茜添麻烦,“算了”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从办公室出来赵一成还没回过神,他有点不敢相信顾执会真的“算了”。 赵一成和他妈妈离开后,顾卓威才问他:“为什么算了?” 贺雯以为顾卓威有别的意思,她说:“你们不追究,学校也会记过处分的。” 学校会怎么处理顾执管不着,他本来也没想到那个意外真的是有人故意的,但他很清楚他不“算了”顾茜肯定会一直担心。 下楼的时候顾执说:“反正学校会处分,算不算也没什么要紧。”他转过身跟顾卓威说了一声“谢谢。” 顾卓威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在顾执开口之前像是看出什么似的安慰他:“你妈妈还好,是我没让她来的,你好好学习,不用担心别的。” 顾执点点头。 痛饮 第53章 期中考 对于这样的插曲,顾执很容易就忘记了,因为这事,他的担心不攻自破,接下来的两周都很平静。 这年的期中考试盛况空前,比最初贺雯说的还要夸张,监考老师是考前几大学校抽签定的,一中的监考老师基本上全是其他学校过来的,每个班三个监考老师。 顾执还没经历过高考,但他还记得中考的时候,和这个情况也差不多。 也许是这年的雨水格外多,直到考试前一天才放晴,其实对他们来说换个监考老师还是换个地方考试都没什么太大关系,身为一中重点班的积极分子,正真畏惧考试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无病呻吟跟着起哄的,考试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氛围一旦营造起来,再淡定的人也不免会被环境影响。 然后一旦被环境影响了,分数往往也会起伏过大。 首当其冲的就是往常嚷嚷着考砸了实际上却能领先于绝大部分人的赵一成。 刚开始并没有当真,只当他说这话跟放屁似的,直到试卷发下来,数学老师点名了几个掉分严重的名字,而赵一成也在名单之内,众人才意识到赵一成似乎很久没有在课间跟前后排的人起哄了。 由于他这次数学差点垫底,课件引起不少人的议论。 “他干嘛了?怎么跟坐直升机似的?难道是想感受一下我们底层的艰苦么?”董鑫刚走,许景就回过头。 许景说自己是底层是习惯了,这次破天荒的冲进了单科班级前十,虽然跟后面两位比起来还差些火候,但这个分数已经奠定了接下来他一个月的家庭地位了。 他睨了赵一成的脑袋看了一会儿,感觉他的发顶很轻的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抽泣还是别的,很快就趴在桌上,任凭同桌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保持那个姿势没再动过。 他望着赵一成不由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打算探讨的时候,顾执仰在椅子上皱着眉看着他:“你都140了还是底层?” 许景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让人听着像是嘲讽,顿了两秒钟之后才抱拳说:“有史以来最高分,多亏你们两帮忙。” 江初罕见的说了句:“不客气”然后顺着许景之前说的话,抬头看了赵一成一眼。 所有人都不知道赵一成怎么会考成这样,但有一个人却知道,那天从贺雯办公室出来之后赵一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平时一下课就属他前呼后拥,有那么一帮人总是以他为中心,围着他转。 那天之后他似乎对卓尔不群失去了兴致,就连几个平时格外亲近的同学来找他一起写作业也都被拒绝了。 赵一成的座位靠近中间,按照教室分布来看属于妥妥的C位,从他的位置往后四列是顾执和江初,因为校运会那件事,即使有后排同学喊他,他也很少回头。 可能是心虚,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被人拿捏了短处,总是会小心翼翼的,因此就连感官都格外敏感,偶尔听到谁喊一声顾执,他都会下意识地放缓动作。 而一旦听见顾执说话的声音,就仿佛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把监控的事情说出来。 即使顾执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一个字,也不妨碍他揣度从后方传来的欢笑是顾执基于那件事对他的嘲笑。 顾执不仅没有跟别人提起,就连江初在那之后装模作样的问他“老班找你干嘛”都被他以“没什么,就是学习的事”为理由给搪塞过去。 他不说,江初也不说自己其实知道。尽管觉得顾执对他有所隐瞒让他不爽,但想来顾执说不定有什么别的原因,也没有问太多。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就下来了,学校为了鼓励学生,因此年级总分一百名以内的学生分数挂在学校荣誉墙上,单科前一百名也榜上有名。 晨跑结束的时候,顾执和江初被大部队挤上去看了一眼。 江初毫无意外的在各榜位列第一,身边有不少认识他的同学悄悄地盯着江初看,然后人群里有人说:“他怎么那么厉害,到底施的什么肥?” 另一个人附和说:“反正不是你的那号肥。”引来围观群众的轻笑。 江初对自己的排名不太在意,因为考完他心里就有数了,从小到大他吃过不少苦,唯独没吃过学习的苦,像书上说的上帝关上一扇门也会开启一扇窗,学习成绩就是他的那扇窗。 一旁跟人说话的顾执不然,他对自己的排名倒是没怎么在意,看见每个1后面跟着江初的名字倒像是看到自己一骑绝尘似的兴奋,恨不得把“第一是我男朋友”几个字打在脑门上。 他跟身边的男生说:“这种考试难度,江初闭着眼也能第一。” 这话的主语如果换成我,多少有点欠揍,但换成江初之后,骄傲之中还透着点崇拜。旁边的男生笑道:“人家第一你激动什么,你看看你自己。” 结果一看顾执的排名也在个位数,男生“额”了一声说:“算了。” 在江初的催促下他看了一下自己排名。 也不差,物理单科还排到了第三,只是很意外的看见第二名也是他们班的。 他想起之前许景说赵一成是来体验一下底层的生活,不免觉得他说的很对,果然只是体验了一下,这不分分钟就超自己了。 荣誉墙的排名在两天后被撤了,原因没有人知道,但从晚自习的时候几个好事的同学嘴里还是走露了一点风声,好像是说这次的考试查出有同学作弊,而且是考得很好的同学。 说到这里有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往江初的方向看过来,大概是那句“考得很好”惹的祸,加上江初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的缘故,即使知道不是,但还是下意识地希望翻车的是他。 顾执竖起耳朵听到这里不免觉得有些扯淡,他“啪”的一声把笔拍在桌上沉着脸瞪回去,背后议论人被发现,说话的人立刻闭了嘴。 江初不知道哪里找来一本全英文的外国读物,聚精会神的盯着看,并没有在意别人说的什么。 翻页的时候顾执忽然凑近,带着些安慰的语气小声地说:“你就当他们放屁。别生气哈。” 江初嗯了一声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他说:“生气什么?” 顾执拿不定他是真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摆摆手说:“没什么,反正用脚趾甲盖想也知道不是你。” 江初还是没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不到十分钟他就明白了,贺佳本来不打算说的,但那些男生太烦了,总是把苗头往江初那边带,本来也没有人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莫须有的猜测,不少人默认作弊的那位就是江初。 她有些郁闷的叫了一句:“能不能不要说话了。”然后拿着试卷往顾执那边走,看起来像是要去请教什么。 他随手拉了一下椅子,坐在顾执这边,低着头凑过去的时候江初看了他一眼,她感觉那眼神像是警告,她下意识地解释:“你别听他们胡说,查出来的那个人是赵一成,我妈跟他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的,不过应该是私下处理,所以没有通告。” 当时她还想,赵一成怎么会干这么丢人的事,但仔细想想赵一成这段时间的状态又觉得他单科成绩那么高的确不合常理。 江初倒没什么意外,只是低声“哦”了一句。 顾执却表现出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 虽然他的确挺讨厌赵一成的,尤其是上次的事情到现在赵一成也没有主动跟他道过歉,但不可否认他学东西快,脑子也灵活,所以当他看见赵一成物理排在年级第二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但贺佳的妈妈就是他们班主任,所以不存在有假。 他吃惊过后跟贺佳保证,他们绝对不告诉别人。 但江初无所谓的态度又让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最近他总是容易紧张,不知道为什么。 他担心顾茜过度操心,又担心他和江初的关系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还担心江初的那些小情绪。 他很想在这样寂静的时候抱一抱江初,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的神经末梢立刻就跟着偃旗息鼓。 于是每天只能晨昏定省,在既定的时间里短暂的放肆一下。 紧接着期中考试的就是十一月份的全国物理竞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期中考试的原因,赵一成主动退出参赛名额,而他也在一周后搬到了三班。 听说是他爸妈来学校找的老师,具体事情没人知道,班上少个人对他们这帮学生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起初几天还有人背后猜测,但很快就被竞赛的紧张盖过了风头,不久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过赵一成这个名字。 第54章 例外 集训那天,天气好的出奇,明明都已经十一月了,却破天荒的连校服外套穿起来都觉得热。 这次奥赛集训不在一中,碰巧头天是周末,因此参加集训的都选择前一天回家。 这次送他们的是钱毅和另外一个老师。 周一的早晨操场有几个高一的穿着短袖晨跑,还有路过食堂拎着早点往教室里狂奔的。 崔文君和贺佳边往停车场走边聊天。 “去年不是老班带我们去么?” “嗯,好像是学校安排的,班不可一日无主任嘛。”贺佳笑着说。 “贺老师不来也好,高一的时候,她还查寝,我当时忙着刷题,宿舍跟猪窝似的,被她一顿说。”三班的陶慧看见熟人立刻也加入她们。 “你们班这次有哪些人啊?”她问 “跟高一差不多,我们两还有江初顾执李茂。”崔文君经常和三班班长走动,所以连带着跟陶慧这个学委也混熟了,忽然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对了,上学期赵一成也在,他这次集训也去么?” 许久没有人提起他了。 陶慧扭头看了一眼他们班参加集训的几个人摇头说:“没有,他不在。” 关于赵一成突然从二班换到三班,两个班都没什么太大感觉,毕竟三班和二班一样也是快班,个中原因他不说也没人去问。 “哦。”期中考试作弊撤销成绩的事她们不知道,但赵一成考砸的事大家都清楚,快班的人不会有闲情逸致对别人的退步伤春悲秋,就算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没几天也被其他的新鲜事盖过了。 去年的竞赛群解散后,昨天他们又建立了一个新的群。 没一会儿停车场就陆陆续续集中了好些人。 顾执和江初来的不早不晚,恰好在老师到之前。 他两没有一中那些男生的坏毛病,校服穿的整齐,尤其是顾执,昨晚回家骑车穿单薄了点,早晨起来嗓子就不太舒服,他吸了吸鼻子,把校服拉链拉到顶,。 爱美的女生都还穿着连衣裙,他却裹得严实,崔文君见状有些好笑的打量了他一下:“你很冷么?” 顾执正低头跟江初说话,听到笑声有点意外,他抓了抓后脑勺说:“我体寒!” 崔文君:“……” “你可真幽默。” 陶慧也被他逗笑,她跟二班的男生都不太熟,唯一熟的那个前不久从二班到了三班。 “我就知道肯定会碰到你们。”陶慧说:“你还记得我吗,上学期在你们班也集训过半个月。” 她想起上次竞赛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这样问大概是想试探一下对方是否还记得。 顾执心说能不记得吗,但他没直说,想了一下才开口:“想起来了,你……”爸是副校长,五个字刚到嘴边,就被人踩了一脚。 顾执:“……” 江初说:“老师来了。” 闻言,聚在一起说话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扭过头。 果然看见不远处,钱毅和另一个老师说着往这边走。 相比贺雯,钱毅的威慑力就没那么大了。 “老师早。”有几个男生齐声跟他打招呼,甚至还有调皮的问他:“老师吃过早饭了吗?” “状态不错,看来做足了心理准备了。”钱毅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几个脱了校服外套只穿了件单薄长T的男生身上:“你们衣服穿穿好,也不看看都几月了,感冒了影响发挥到时候后悔,哭都来不及。” “老师,我们不冷,这天都能穿短袖了,再说二八年华谁出了学校还穿校服啊?” 钱毅“噗”的笑了一声,目光兜了一圈,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朝顾执抬了抬下巴说:“你们要像顾执同学学习,他就对自己很有信心。” 几个个人闻言起哄道:“老师,他体寒。” 说话间,又来了几个人,领队老师让他们排好队点名,参加集训的一共就十三个人,二班占了五个。这大概是钱毅一早就有心情跟学生开玩笑的原因。 “老师,我们才十三个人,为什么要坐这么大的车?”贺佳问。 “哦,这个啊,因为还有高三的几个同学跟我们一起去。” “高三了还集训?哪来的时间?都不用准备高考吗?”有几个女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钱毅笑道:“所以啊,由此可见不要总觉得自己参加个比赛拿个奖就有多厉害,人家还有一学期就要高考了,集训照样参加。” 一群人对此讳莫如深,心想哪路大神牛成这样。 顾执低着头对江初说:“你猜一下是谁?” 江初刚想说个名字,视线对上一脸表演欲十足的顾执顿了一下说:“不太清楚。” “赌不赌?” 都说了不太清楚,又不是持不同意见,怎么赌? “赌什么?”江初勾了一下书包带子,手插兜里问他。 “明天的早饭你买还是我买?” “我买。”江初脱口而出。 顾执愣了一下,他笑着说:“我不是问你,我说赌注,你赢了你去,你输了我去。” “无聊。”江初轻哼了一声。 “那你赌不赌?”顾执问他。 “赌。” 大概所有的情侣都会玩这种在别人看来无聊透顶,但当事人却乐此不疲的游戏。 顾执说:“我猜肯定有沈宸。” 江初几不可查的“呵”了一声说:“那我猜没有。” 不知道已经成为人小情侣逗闷子的当事人正背着书包低头跟人说着话往这边走。 “怎么样,我说呢吧。”顾执得意的说:“明天就麻烦你咯?” 江初回给他一个“无聊”的眼神,心说你哪天的早饭不是我去帮你买的。 钱毅义正言辞的训了几句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男生,循着那边说话的动静抬声道:“这边。” 沈宸抬了一下头,挥手打了个招呼,他也跟那帮高二的学生一样,校服拎在手里,穿着宽松的薄卫衣,书包单肩背着,拇指始终勾着肩上的书包带子,干净利落。 “都到齐了吗?到齐了就出发了。”领队老师说着说了一圈人头,数完跟司机说了几句话。 不久大巴车缓缓启动。 高三的集训跟高二有点不一样,这几个来集训的是一中这一届毕业生的活招牌。 高二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不参加高考,等高校的自主招生出来,他们就直接参加校招,参加竞赛则是为了加分,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更加自由。 学生一窝蜂的往车上挤,江初皱了皱眉,往后让了一下,顾执很自觉地挡在他前面,笑嘻嘻的说你们先上吧。 等人上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扭过头的时候沈宸正笑着跟他打招呼。 “刚刚就觉得像你们俩。”沈宸说:“穿着校服差点没认出来。” “你们怎么就三个人?”顾执有点好奇。 “嗯。”沈宸边走边说:“其他同学要参加高考,没时间来玩。” 玩?顾执两眼一翻心说你们大佬就是大佬,奥赛集训说成玩, 车子发动的时候,他和沈宸两还在聊天,因为上车比较晚,车子前面都被人占光了,后排倒是空了一大片,顾执知道江初不喜欢挤在人堆里,找了个靠后的座位,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则坐在靠近过道这边。 沈宸看他的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 坐在沈宸旁边的同学抬了抬下巴,指着顾执打趣道:“你怎么谁都认识呢?高一的时候就认识高三师哥,高三了还认识高二的师弟,社交达人啊。” 这话被顾执听到了,他有点好奇,他记得沈宸是个比较安静的人,跟社交达人这样的形容词应该是不搭边的。 男生从陌生到熟悉也就是两句话的事情,沈宸旁边的男生是个话唠,没几句话就交底了。 他说沈宸高一的时候就跟当时学校的高三大神走得近,学习也是那阵子一路高歌猛进的,还说沈宸高考志愿也是当年那位大神报考的学校。 那哥们越说越上头:“真的,那一届的省文科状元,自动放弃保送名额参加高考,牛吧。”见顾执有点懵他才想起来:“额......我忘了你们那会儿还初中呢,不知道他,但他真的特厉害。” 他说的跟这人是他亲哥似的,话里话外满是骄傲。 顾执越听越不对劲,刚想开口问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初取下一边的耳机,打断他:“你说陈一帆?我们认识。” “啊......”轮到对方懵了:“你们怎么...认识...他不是不在国内.....” “一中的文科状元近五年就这一个,谁不知道。”沈宸有点好笑的跟他解释。 “就是。”顾执说:“暑假还给我们补过课。” “哦,难怪你们参加集训,原来也受过大神指点啊。” 顾执皱了一下眉,他一时没弄清参加集训跟被大神指点有什么必然联系,他想说许景苏诺也被指点过他们就没来啊。 “你说的跟神似的,哪有那么夸张。” “我不夸张好吧,你以前不就说自己是被点化成绩才突飞猛进的么?” “我......”沈宸有点哑口无言,这话还真是他说的。他转过身说:“年少无知口无遮拦。” 车上终于安静了,顾执笑够了也坐了回去,刚才跟人说话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四周安静下来了,他才觉得车里的空调开得太高,热得有点过分。 他没话找话的问江初:“陈一帆真那么厉害吗?毕业这么多年,神迹还流传在一中。” 江初对于陈一帆厉不厉害并没有什么兴趣,“不知道。”他说。 顾执见他挂着一只耳机,靠在座椅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这位大爷不高兴了,他想了想探头探脑的说:“我觉得你也可以,期中考试有人作弊才考第二。” 他的少年,是别人作弊都比不过的。 “所以明年的高考状元说不定是你。”他想了想又换了种说法:“肯定是你” “你想多了,不是说有保送名额么?干嘛还要高考。”江初拿着手机,觉得耳机里的歌曲过于聒噪了,他划开屏幕点了一下,切换了一首纯音乐的钢琴曲。 “你不打算高考?是有想去的学校了吗?” 现在说这个其实对他们来说有点早,但话赶话说到这儿,顾执就生出了一点好奇。 “南川美术学院。”江初说:“别的也实在没什么兴趣。” 那时候在绝大部分人的认知里,文化课跟不上才不得不走艺考这条路相当于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顾执有些疑惑:“你成绩那么好。会不会......” 可惜两个字他没说,但江初知道他的意思:“不可惜”江初说:“我学的好也不是有多拼才换来的,所以不会可惜。”他讳莫如深的看了顾执一眼:“还是喜欢这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开了南川美术学院的官网,把手机递给顾执问他:“那你呢?” 不等顾执开口,江初又说:“除了美术,摄影也是南川大学的重点培养的专业。” 他想说,你看我不仅只想过自己,还想过我们。 “你....” 顾执有那么一瞬间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他觉得可能是昨晚吹的风太冷,现在的空调又太热,所以冷热交织,才会生出不适,他的目光落在手机的页面上,接过来看了看——美术学院的网站宣传做的非常美。 江初又像是解释什么似的往外找补:“就是无意中看到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到窗外,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排排往车后不断掠过的树影。 江初的声音很低,只有顾执能听的见,就像是真的无意似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想过关于和江初的以后,但无奈他是个空想派,每次想到瓶颈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顾霄以前说的话:不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苦恼。以至于他总是给自己找“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走水路”的借口来搪塞自己。 久而久之他变得只看眼前。但江初跟他不一样,如果说他是空想家,那江初就是个行动派。 他其实明白在他们的关系里,看起来他像是理智的那一个,事实上,江初才是。 像是大多数在情窦初开的少年,很少有人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就去想天长地久的事,顾执也是。 但人的感情和感情是不一样的。 江初从开始就想过。 他爱钻牛角尖,占有欲特别强,顾执因担心被人发现而退缩的时候他会不开心,但因为想过他们的以后,所以看到顾执退缩他只是很短暂的不开心一下而已。 他想过以后,最好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从意气风发走到满头白发,如果不能也尽量延长在一起的路。 顾执沉默了一会儿,江初的思绪就已经开始有些乱了,等不到顾执说话,他收回目光追问:“你觉得怎么样?” 顾执顿了片刻说:“好像还行,我考虑考虑。” “为什么是考虑?” 顾执有些好笑:“结合实际情况啊,万一考不进去呢?” 江初没想到他担心的这个,立刻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阴转晴,他说:“不可能,有我在,闭着眼都能考进。” 第55章 执拗 集训的地点在南川市的远郊。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为了磨一磨这帮学生的傲气,下车的时候顾执有一种参加“荒岛真人秀”的感觉。 因为下午学校还有课,钱毅送完他们还得回一中。到了集训学校,他轻车熟路的带着学生到集训老师的办公室报到。 大概是这地方过于静了些,经过实验楼的时候,正好刮起了一阵风,钱毅拢了拢衣领,叮嘱他们在野外要记得保暖,不要再袒胸露背耍帅了,他说完回头看见一张张年轻却生无可恋的脸,忍不住笑出声,“半个月过去得很快,你们别看这地方条件艰苦了些,能有资格来的整个一中也就你们几个,俗话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番硬掰出来的官话虽然说的真诚无比,但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几个学生边走边小声吐糟:“我总觉得我们不来学习的,像是来参加变形记的。” 他身边的男生扫了一眼这座学校,木之所以一览无遗,他忍不住点头:“看着像恐怖电影里的鬼屋” 至此,早起那点逃离学校的新鲜感已经被眼前的荒芜打击的渣都不剩,从进校门就开始怀念起一中一年开八个月的空调和永远花样百出的早餐。 不过也有个别兴奋过头的,三班有个叫李博文的男生笑着接话说:“这学校破成这样,应该没有监控吧?” “你是来学习的还是谈恋爱的。”陶慧踢了他一脚,朝几个女生群里看了一眼。 这会儿老师不在跟前,李博文说话都理直气壮了一些,他说:“我能平衡啊,恋爱学习两不误,是吧?”他循着陶慧的视线也望过去,丝毫不介意被人看出什么,朝某个女生眨了眨眼,笑的一脸春风得意,像是在宣示主权似的。 他朝人眨眼的那个女生本名叫杨璐,一看就是学习很好,性格也好的姑娘。闻言她翻了个白眼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一帮人被狗粮糊了一脸,就跟着起哄。 * 钱毅和集训的老师交涉完之后就跟着车走了,剩下一群离了老虎的猴霸王跟着新王参观新笼。 集训老师领着他们边走边介绍学校,老师说的很有激情,但实际在听的却没几个。 学校不大,连一中的一半都不到,不知道是哪个智障设计师设计的,住宿楼和教学楼中间居然隔了一条人工河。 学校最怕发生意外,是不可能在学校里挖河的,但这学校既然独辟蹊径肯定是有原因的,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其中缘由,据说是建校的时候,挖出了两具骸骨,风水大师说要在这里开一条河,扭转风水的。 不知那帮校领导是怎么信了江湖骗子的鬼话,总之这里就多了一条窄河。 后来学校怕真的造成意外,在附近重新开了一条更远但相对安全的路,又在河两边建起了很高的围栏。 这地方平时白天都鲜少有人走。 集训老师指着人工河说:“那个地方就不去了,平时你们不是在宿舍就是在教室,宿舍是四人一间,如果有需要调整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这张名单是钱毅给他的,基本是按照一中原样排的,自然没人有异议。 顾执和江初在二楼203,跟他们住一起的除了李茂还有一个就是先前大言不惭的李博文。 学校比不上一中,宿舍里面的陈设倒是和一中的很像,江初有恋旧情节,他进门就直接把书包丢到右手边的空床上,顾执只好也有样学样的选了他旁边的床位。 宿舍里干干净净,就连爱挑剔的李茂也没意见,基本的生活用品都齐全,纵观下来,倒真有种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感觉。 简单的收拾完,就收到集训老师的通知。 下午一点正式报到,来参加集训的不止一中,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但一中以数理化出名,是以在一群集训生里占去了半壁江山。 李茂仍旧被委以重任,作为集训营班的班长他很快就跟大家混熟了。 有一点李茂跟许景很像,在外人面前他也是个江初吹,正好这会教室里一个一中的都不在,他正唾沫横飞的在新班级里舌战群儒。 仗着自己是江初为数不多的“兄弟”,他夸大其词:“你们不知道,无论是单科还是总分,他就从没落下第二,跟机器似的,还是人吗?” 他用一种我跟你们一样羡慕嫉妒恨的语气说的咬牙切齿,果然引的几个男生的赞同,“那不是人......得是神吧,等会他来了我得跟他坐近点。” 说话的男生并不知道被李茂冠以大神的江初是个什么样的人,拔尖儿的人总是希望见贤思齐,他美滋滋的想着,被李茂一个响指打断思路:“想什么呢?我可提醒你们了啊,他很凶的,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 “凶?为什么?”旁边的女生皱了皱眉不禁担忧起来。 大概本来想着有个大神,套套近乎还能提高点成绩什么的。 “这也很好理解,大佬都很特别。”李茂不以为意的说。 女生:“有多特别?凶起来打人吗? “打人?”李茂假意思考了一下说:“他的确成天冷着一张脸,不过,打人当然不会了,就是看起来凶而已,我跟他同学大半个学期才敢讲第一句话。不过也有人例外。”李茂神神秘秘的说。 像李茂这种到哪里都自来熟的人大半个学期才说一句话,江初大概什么样,他们约摸也有点数,好奇心不禁更重。 当然除了好奇的也有像赵一成那样自命清高谁都不服的人:“听你那样说感觉他很装13,要不然就是个书呆子。” 听到异声,八卦小分队都纷纷扭头,他接着说:“光要智商高有什么用,情商才更重要,会读书的人算什么,是努力就有成效的事。” “也对。”不知道谁附和了一声。 光陈述似乎还不过瘾,他举例说了比如谁谁谁,因为学习成绩好而不善于交际最后读到博士连份工作都找不到,还因此患上抑郁症云云..... 人群静了片刻。 “你怕风头被抢,化身柠檬精了?”接话的这人大概是跟他一个学校的,因为他说的时候搭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后者也没推开。 那人说“滚蛋,不信拉倒,这种例子多得是。” “你紧张什么,你第一得的也不少啊,要我帮你数数吗?”人群里有人揶揄道。 “来参加这种集训的谁没得过第一,有什么好骄傲的。”他嘴上说着有什么好骄傲的,但字里行间却透着骄傲。 被好兄弟推上风口浪尖成为话题中心的大神本尊,此时就站在教室门口,目睹了教室里发生的一切。 同样吃完整个瓜的还有大神的男朋友。 顾执略带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习惯就好,第一走到哪里都注定是话题中心。” 江初瞪了他一眼说:“不习惯。” “......” 顾执笑道:“我觉得挺好的,吓唬吓唬他们,省的那些女生以问题为由,老是找你。” 江初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你自己吧。” 顾执:“没办法,我男...朋友就是无人能及。”他说到男字的时候,脑袋悄悄往江初那边靠了靠,声音很小,就在江初耳边。 教室里聒噪还在继续,那声无人能及很快就淹没在人潮里,江初偏开头,望着窗外远处随风摇摆的树梢,他抿唇扬了一下嘴角,顾执目光追过去,大概是为了掩盖某种情绪,江初很轻的咳了一声。 尽管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耳听八方的同学发现了,李茂说:“呐,我说的大神来了。” 一群人循声回过头,就看见江初低头正在跟顾执说话,脸上带着化不开的笑意,跟李茂说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李茂:“额......”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例外。 大概是因为刚刚顾执的话余音还在绕梁,江初一时没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被一帮人抓了个正着,几个女生拿着书本半遮着脸,目光在门口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你去跟他打招呼啊?” “尴尬死了,就说不要背后说人吧。” “刚刚就属你最八卦。” 顾执:“......他们是不是觉得门口有道结界,这么大声议论我们都听不见?” 江初站在门口顶着无数目光,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顾执对此司空见惯,内心毫无波动,他热闹看够了,就抓着江初往教室后排走,边走边说:“借过借过,麻烦让个道。” 因为这学期的期中考试是南川市各大学校联考的关系,基本都知道一中有个考生一骑绝尘,总成绩差六分就能拿大满贯的考神这次也在集训名单内。 但听说归听说,跟看到真人还是两回事。 在大多数人的想象里,这样的考神通常不是眼镜片比啤酒瓶还厚的书呆子,就是气场两米八趾高气扬的精神小伙。 江初是介于这两种形象之间,形容起来非常不好拿捏尺寸的第三种。 因为第一面的那个微笑,让不少人误会江初是个很好说话的大帅哥,下午就有不少人借着讨论的名头在课间时候来跟他说话的。 也许是进门时顾执的那声“男朋友”带来的魔力,江初破天荒的说了不少话,连带着接了不少替人“答疑解惑”的活儿。 江初这里门庭若市,也不让顾执闲着,遇到一看就不是真的问问题的那种统统推给顾执。 顾执讲题比较有趣,时不时跟人开句玩笑,来来回回的就有人发现,第一是神坛的,第一旁边这位才更接地气。 为了表达谢意,几个下午频繁来问问题的同学向李茂打听了他们的喜好,下课他去了一趟办公室,回来的时候他两桌上就多了两罐冰可乐。 顾执在一中的时候就习惯了出教室一趟回来桌角就会多罐可乐的日子,下午又热得很,他一回座位发现桌上的可乐以为是江初带给他的,没多想拉开拉环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瓶。 等到晚自习开始的时候,可乐已经成了空罐了。 人们常说乐极生悲,顾执刚感受到透心凉,不到半个小时就糟了可乐的报应。 一开始只是觉得鼻塞严重了些,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慢慢的觉得胃里隐隐作痛。他以往没有胃痛的历史感受,所以没当回事。 本以为分散了注意力一会就好了,于是咬牙写了几道题,但这注意力不仅没办法集中,而且好像还更严重伴有头晕的症状。 他的座位靠窗,教室里为了透气,所以窗户是敞开的,一缕夜风从窗口里灌进来的时候,他迎着风猛地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正要起身关窗,心想千亿硕的不假,白天的炎热果然都是唬人的,到了晚上还是冷的要死。 大概是他打喷嚏声音太过狂野,江初松开笔,转过头问他:“你感冒了?” 顾执关上窗重新坐下来:“没有吧,也没发烧啊。” 话说出口才察觉到出自己重的吓人的鼻音,江初闻言也拧了下眉,伸出手背翻开他额前的刘海。手背贴着顾执的前额探了探。 “嗯,没发烧。”江初收回手又说:“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么?” 顾执勉强扯出个微笑,但实在是太勉强,所以瞬间就破功了,他说:“估计是刚刚喝了冰可乐,有点难受。” 江初皱了皱眉目光朝漆黑的窗外巡视了一圈:“这个天喝冰的?”他大概是想说你找死之类的话,但因为看见顾执的脸色太差而并未说出口。 没有发烧但脸色不好,又喝了冰的,大概率是肠胃问题。 江初没有多想,从书包里拿出水杯,然后拍了拍顾执的后背说:“等我一下,给你倒杯热水。” 他说着就起身,因为是冬月,学校准备了充足的热水,晚自习的时候接热水的人也络绎不绝。 两排接热水的队伍都有七八个人,江初往人数较少的那队后面站,因为比较着急,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前面是陶慧。 陶慧回头看见站在自己后面的人,视线都没对上就紧张的低下头,前面排队的人一个一个减少,要说话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回过头,略带几分抱歉的说:“那个,我杯子拧不开了。” 正好陶慧前面的人接完水,捧着杯子离开,因为脑子里还是顾执那张带着病气的脸,江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越过陶慧说:“哦,那我先接好了。” 陶慧怎么也没想到江初完全没听懂她的意思,不等她再开口,江初就已经先她一步把水杯搁到出水口,按了热水按钮。 热水出水口没那么快,好半天时间他才接了半瓶。 后面还有几个等着接水的同学在排队,如果地上有个洞,她想就地钻进去算了。 她尴尬的僵在那里,脸有点绿,考虑这水她还接不接,幸好身后有人帮她解围问道:“要帮忙吗?” 她尴尬的把杯子递给说话的那个人,低着头就感觉身边搜的一阵风过,江初从她旁边路过的时候急色匆匆。 作者有话说: 实在不会取章节名,大概就是表达一下江初的钢铁直男的操作! 第56章 好奇 供应热水的饮水机就在教室后面,顾执趴在桌上扭着头有幸目睹了这一幕,憋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笑。 病气里的笑格外牵强,江初忍不住问:“笑什么?” 顾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就是觉得不愧是你。” 江初不知道自己就是去打个水的功夫,这病秧子又抽了哪门子风,直觉告诉他准没好事:“你没事了是吧?那热水也用不上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水杯里的热水倒了一小半在顾执的空杯里,然后把自己那杯的杯盖拧紧。 “那这个呢?”顾执指了指拧紧杯盖的那杯。 江初看了他一眼,把水杯搁到他腹部:“捂着。” 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顾执还是照做了。 顾执磨磨唧唧的喝完热水,呼吸重的吓人,江初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给他披上的时候感觉他肩隐隐有些颤抖,还没开口顾执就朝他笑笑说:“我没事,马上就好了。” 江初心说,骗人都不会。 “你写题吧,快写。”顾执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没事了,催着江初不算,自己也找了纸笔,可惜只能做做样子,并不真能集中注意力。 江初写了两笔,又扭过头问他:“要么我帮你跟老师请个假,宿舍不是有药么?” “不用。”顾执摆摆手拒绝:“不就喝了瓶冰可乐,平时也没少喝,真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但实际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而且他能感觉后背也在冒冷汗。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椅子在地上移动的声响,江初起身站了起来就往外走。 前排有几个人听到动静转过头的时候,顾执还勉强的跟人挤了个微笑。 没多久江初又回来了。 他说:“走吧。”然后就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收拾完自己的还收拾了顾执桌上的。 “走哪去?”顾执懵了一下,“干什么?” 江初说:“回宿舍休息,刚跟老师请过假了。” 没等顾执回过神,他又补充说:“我陪你一起。” 江初拿着两个人的书包,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人问:“你这样能走么?” 然后顾执就看见江初伸手作势要扶他。 大庭广众之下,顾执怂,他撑了一下桌沿,艰难的爬起来冲江初笑着说:“能走能走。” 江初讪讪的收回手,跟在顾执身后,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残碎的斑驳了一地,顾执越走越慢,走几步就躬着身喘气。 “现在没人,可以扶了么?”江初勾了一下书包带子,话音刚落,不等顾执回答,便抓了一下顾执的手腕,绕过自己的肩,搀着他往回走。 一回宿舍,顾执就瘫了,他鞋都没脱就滚上床上躺了,没躺三分钟,又匆匆冲进洗手间,然后江初隔着门就听见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洗手间的门被反锁着,江初敲了几声,里面的人吐的厉害。 这所学校没有医务室,校门口只有一条街,街上倒是有一家小诊所,但现在这么晚,诊所已经关门了。 初来乍到,江初对这里并不熟悉。这样一想,他就断了出去买药的念头。 好在顾茜给顾执准备的常用药里,就有胃药,他看了下每种药的药物说明,拆了药盒倒了杯热水再去敲门。 顾执的症状不算很严重,吐完两趟他自己就感觉已经舒服了一些,只是面上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 精神好了,就会分散注意力,他躺在床上,看了一眼搁在床头的热水和药盒,再顺着光线看见忙完这一切刚坐在椅子上低头翻手机的人,隐隐生出一些杂味。 除了刚转学那个时候江初对他不太友好之外,还没见过江初这么认真的板起脸的样子,他以为江初是因为刚刚敲门的时候没给他开门,所以他才板着脸的,正想解释一句。 可是刚动了一下,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就引来江初的注意。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江初神经敏感,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拉了一下椅子起身走到顾执身边。 顾执怔愣了一下,顺手拿起冷掉的凉白开,说:“倒水。” “等下。”江初伸手触了一下玻璃杯,然后从顾执手里拿过来:“凉了,重新倒一杯。” 顾执两眼一翻,自己真是想多了。 “你躺好,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江初把换好的热水重新拿给顾执,不由分说的命令他。 “哦。”顾执重新躺下,江初才重新回到椅子上,继续拿着手机翻。 顾执一度好奇他低着头到底在看什么,刚想动的时候,江初睨了他一眼,他无奈的只好眯起眼佯装睡觉,没多久江初就把椅子拖到他床边,一只脚嚣张的横亘在他的床杠上,以免他又乱动。 实际上江初并没有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没法问医生,只好查百科,为什么突然不适呕吐,另外还翻了翻关于肠胃不适的注意事项。 他看的认真,躺在床上的人却没法认真睡觉。 刚安静一会,顾执又掀了被子坐起来。 江初的视线再一次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床上的人身上。 “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要干嘛我帮你。”江初说。 “额......”顾执有些尴尬的搓了搓脸:“还是我自己来吧。” 江初另一只脚也架上床杠,两条长腿截住他的路,把手机搁到一旁问他:“要什么。” 顾执皱了一下眉,抓了抓后脑勺,吁了一口气道:“上厕所。” 江初:“......” 江初倏的收回腿,给病号让出了一条路,病号关门前回头跟他说:“我大概就是吃坏了肚子,你别紧张。” 江初呵了一声,“紧张什么?” 顾执指了指他的手机,然后关上洗手间的门。 江初刚想说他莫名其妙,下一刻,视线就落在一旁发着光的手机屏幕上—— 【突然呕吐的原因有哪些?】 然后标题下面尽责尽职的写着早晨呕吐的每一种原因,还附加了用药和适合的饮食,此百科不可谓不详细。 江初:“......” 顾执半天没出来,他担心顾执又去吐了,正要敲门的时候,里面的人出来了。 江初身体素质一向好,很少体会生病的难受,更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尽管刚刚确实心中慌乱,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现在见顾执脸上恢复了一点起色才放心,直到晚自习结束,宿舍区这边陆陆续续的能听到一些学生讲话的声音,顾执才睡着。 他这场病来势汹汹去的也快,睡了一觉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了,同宿舍的两位室友早起的时候,他们两就已经去教室补昨天晚自习的内容了。 李茂还好,之前就跟他们在一个班,对于他们的习惯见怪不怪,李博文就不一样了。 他早起顶着鸡窝头,一看对面空无一人的床铺,揉着眼睛一脸懵逼的问:“他们人呢?” 李茂刚洗漱完,拿着毛巾边擦脸边说:“去教室了啊,都去了半个多小时了。” “哦”李博文回过神来,心想都是快班和自己比较起来,人家被叫学神那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事实上,比他们更早的都有,比如某位集训营的老师,他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笃定这个点会在教室里看到学生。 *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尽数散开,连哈出的白气都有种缭绕的错觉。羸弱的光线渗透玻璃窗,只短短投射在书桌的一角。 顾执静坐在教室一隅,目不转睛的看手里的讲义,画面静止了一般,但只要一个动作就能轻易的将这份平静击碎。 “还真有早起的鸟儿啊。”击碎平静的老师背着手笑道。 两人的视线同时抬起,循着声音往门口看过去。 江初很快就又低下头继续写题,这种目空师长的反应叫这老师尴尬不已。 “我们是早起的虫子,老师才是早起的鸟儿。”顾执正要起来卖乖的时候,老师摆摆手示意他坐回去。 “你这么快就病好了?年轻人的身体恢复的就是快。”老师看了一旁默默写题的江初,试图把他带进话题里:“昨晚你同桌跑过去给你请假的时候,看起来是还是非常严重的呢。”老师边说边往教室里走。 顾执:“那要不然我继续回去病着。” “你敢。”老师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也不真的跟他计较,他带集训这么多届,各种各样的学生见得多了。 这些参加集训的个个都把成绩和分数看的比什么都重,昨晚还生病的一大早就来补作业,即使真的让他回去休息,想来他也是不肯的。 这样的学生有一点好,即使不教,他也有非常强大的自学能力,因为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不会松懈。 “不过要是真的不舒服也别硬抗。”老师说:“回头影响发挥,成绩就更不稳定了。” 顾执:“老师你看我像是硬抗的人么?” “嘴贫。”老师笑了一下,然后才把注意力移到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的江初身上:“分数也不是衡量成绩的唯一标准,学习啊,有时候过满则亏。” 相比其他的老师,这老师这话说的有点离经叛道。 充斥在他们世界里的一向都是“谁谁谁以多少分考进了国内某知名大学”“谁通过竞赛拿到一等奖,为高考加了十分进了某985高校。”像这种当着学生面说“学习过满则亏”的立论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老师说得对。”顾执立刻马屁精附身,因为鲜少会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话,顾执表示非常认同。 但他的同桌却不然:“但分数确实能反映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不然我们在这里干嘛?” 老师:“......” “也是。” 顾执估计这老师心里已经奔腾了一万头草泥马了,碍于面子才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只不过心里大概喜忧参半觉得幸好江初不是他教的,又可惜不是他教的。 他跟顾执就昨晚的内容讲了一些重难点,讲完才背着手晃悠悠的出了教室。 “唉,你真的觉得分数很重要吗?”老师一离开,顾执就迫不及待的问他。 但这个问题很傻,他也意识到了,问一个学神分数重不重要,那不是废话吗? 谁知道江初闻言扭过头说,“没。” 见顾执皱了皱眉,他又说:“就是觉得老师说不重要很虚伪。” “虚伪?” “竞赛目的是什么?”江初问。 “拿奖啊。” “然后呢?” “然后根据赛制给高考加分,这样高考填写志愿的时候底气足一些,选择专业的时候......”顾执解释着解释着就觉得不对劲。 他狐疑的看了江初一眼。 是啊,这就好比写书的人说文学毫无意义。 “......胆子真肥。”顾执说。 对比自己,江初这种敢于质疑的人还真的又有个性又酷。 这样一想,顿时好奇起来,江初又有个性又酷,而自己跟二班其他人并没什么区别。 “干什么?”他托腮打量着江初,后者觉察到他的视线放下书问道。 “就是很好奇。”顾执拨动着圆珠笔,笔帽发出“哒哒”的声响。 江初的视线落在他不断制造声音的那只手里,似乎已经知道他好奇的是什么,但可能由于又不太确定,他又问了一句:“好奇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江初才听见顾执说:“就好奇为什么是我?” 顾执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别处,不知道是躲避还是紧张,但话题一旦开始,就更想追根究底。 “难道是因为我比较胆大?那不可能,还有胆子肥的给你塞过情书。”他抛出问题紧接着又迅速否决,语气有点随意,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他话里藏的紧张。 “我都看过......”他捏着笔帽的那只手松了一下,笔杆落到指尖转起了圈。 江初顿了顿,然后很浅的勾了勾嘴角,偏开头笑了一下。 他好像很喜欢被探索。 他一直觉得跟顾执的关系就像春日里扬在上空的风筝,牵线的人是顾执,因此他不敢飞的太高,也不敢往风大的方向去,他的紧张和期待,都不是不露声色的。 直到这一刻,顾执唐突的抛出这个问题,他忽然意识到在顾执看来握线的人是自己。 “不是。”江初干脆利落的回答。 指尖转圈的笔忽然停下来,顾执听见江初低哑又笃定的嗓音坚定的说:“不是因为别的。”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是顾执。 可能是现实与想象出现了太大的偏差,所以顾执一时没明白过来。 在顾执的认知里,江初可能会反问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么?”或者说“喜欢就喜欢了。”甚至也有可能会傲娇的怼一句“为什么不是你。” 但所谓的标准答案并不是江初的回答,他咂摸了一下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但他理解能力有限,没能觉察出来,又或许江初说的就是表面的意思—— 只是因为你是顾执。 于是他莫名的开心起来,连带着昨晚的流余的那一丁点病气也像缭绕在枝丫间的薄雾,被晨起的初阳驱散而空,时间仿佛再次被按下了静止键。 第57章 冲击 集训的时间虽然很紧迫,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集训营里的学生营造出来的,相比在学校的时候,这里的老师就佛系的多,不少人直呼这就是亲妈和后妈的区别。 只一周的时间,来的时候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帮人就已经蔫了一半,而当时制造的紧迫感也在这种自由的氛围里散去了一半。 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拿奖加分来参加的,除了个别(江初)之外,他本来就不在乎加分不加分的,自从打定主意想好要去的大学之后就更释然了。 那日顾执说考虑,他自动把考虑解解读成同意。以顾执的成绩,一直维稳到高考,只要不出现大的失误,基本不会有问题。 这种想法的始作俑者是不是江初,是同宿舍的李博文。 集训营卧虎藏龙,他却自我定位清晰,来的第二天就毫不掩饰的说:“反正我拿不拿奖高三的时候我把都是要把送出国的,国外又不认咱们这里的证书。” 他说的一脸轻松,李茂不禁好奇的问他:“那你干嘛还来?” “谈恋爱啊。”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在天眼眼皮底下什么都不敢干,这里多自在,再说你们都是来争名夺分的,总得有人干的别的什么吧。” 这番离经叛道的借口说的理直气壮。 “干点什么?”顾执刚接了杯水,听到最后一句,出于闲聊随口一问,谁知李博文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立刻来了兴趣,撞了他胳膊一下,不好好意的笑道:“你想知道?” 顾执想说,并不想。 然而李博文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看了旁边的江初一眼,呼之欲出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那个……回头你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岭之花太难采,他那些中二的鬼点子和恶作剧跟别人说起来都能有理有据,却不太敢让江初知道。 不过当天晚上顾执就看清了李博文葫芦里卖的药。 晚自习的时候,江初被李茂拉着讲题,所以顾执就先回了宿舍,李博文小跑着跟上来,神秘兮兮的冲顾执挥了挥手里的手机。 “你干什么?”顾执偏过头问他。 “看。”李博文把手机某App打开,点进购买记录,屏幕里显示几分钟前他买了两张第二天下午的电影票券,而电影的题材则是冷门的恐怖片。 顾执向来对恐怖片没什么兴趣,看了一眼说:“这电影能好看吗?最近不是上映了一部好莱坞大片xxxx,你要看也看那个啊。” 李博文当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问他:“你知道我跟谁看嘛?” “杨璐啊?不然还能有谁?”顾执好笑,心说,你一天念叨八百回,就差要去天台拿大喇叭表白了,这不明知故问么。 但……顾执转念又想,李博文该不会是缺心眼吧? 不然怎么会想着和女生看恐怖片呢? 拜苏诺和贺佳那帮女生所赐,他知道女生普遍都比较胆小,没几个敢去看恐怖片的,之前在学校许景恶作剧下载了一段经典的恐怖片镜头,放给她们看的时候,差点被打出内伤。 顾执心里替杨璐捏了一把汗,心想也不知道这姑娘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被李博文这么吓唬,真也不怕把她吓着了,人家不理他了么? 这个季节的夜晚有点凉,不远处的人工河在路灯下泛着光,有风掠过的时候,河面波光粼粼,因为人烟罕至,倒有几分校园恐怖片的错觉。 “对啊。”李博文拍着顾执的肩说:“哥们绝吧?” 顾执咽了一下口水点头道:“真绝。” 见顾执挺有兴趣的,李博文继续道:“我表哥那时候带我表嫂看了一部恐怖片,然后感情就迅速升温了,没多久就结婚了。” 顾执:“......” 他目瞪口呆的问:“为什么?” “众所周知,恐怖片是增进感情的一剂良药啊。”李博文说:“你想想看,当镜头里出现猛鬼的时候,女生是不是就会害怕,为了使心里的恐惧感减少,总免不了肢体接触啊,这时候我就抱着她说,别害怕有我在,是不是特man特有安全感?” 顾执哑口无言。 还能这样? 顺着李博文的话,顾执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 被这么一解释似乎缺心眼的人不是李博文而是他自己。 顾执:“是对恋爱中的人都有效吗?” “那当然了,不敢说百分十百,那起码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顾执皱了皱眉,黑暗中光线不够亮,他短暂的想了一下,然后又摇了摇头,心想我疯了才会信他的鬼话。 但李博文反应敏捷,察觉出他的异样,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笑道:“你有喜欢的人?是谁?我认识吗?一中的?在不在这次集训营里?” “......” 顾执被他问的当即一愣。 “你说呢?” 顾执白了他一眼,反问成功的引起李博文的好奇,但这一连串的问号也就仅限于此,再之后无论李博文怎么问顾执都不再理他,活活让这位恋爱脑的少年上蹿下跳了一晚上。 他不死心的把所有一中他叫得出名字的女生猜了个遍,顾执干脆说:“你慢慢猜吧,我去洗澡了。” 这少年不到黄河心不死,直到李茂和江初回来的时候他都还没消停。 两人一进来,就被他拉到了一旁:“咱们宿舍惊天噩耗,有人房子要塌了。” 江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房顶。 李茂说:“我们宿舍一共就两层我们在顶楼,塌不了。” “什么呀。”李博文嫌弃的说:“顾执好像谈恋爱了。” “什么?”江初怔了一下,表情露出一点微愕,但他听李博文似是而非的描述,很快就又淡定了下来。 一旁的李茂倒是回答的干脆:“不可能,他肯定逗你玩的。” “我敢肯定。”李博文说:“我刚说跟他说明天我和杨璐去看恐怖片,他很感兴趣,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顾执也想看恐怖片”李茂抢着说。 江初:“......” “朽木不可雕。”李博文毫不客气的白了李茂一眼,继而胸有成竹说:“他问了我好多问题,还说让我自己猜,以顾执的性格,要是没有他肯定直接否认了,干嘛含糊其辞的让我猜。他说叫我自己猜,那就是典型沉浸在暧昧里的表现。” “他没否认?”李茂说:“顾执真这么说的?” 不是他不信李博文,实在是以他对顾执的了解,苏诺那样的姑娘他都能当兄弟相处,实在想不通哪路神仙能打动他的凡心。 此时,这路神仙正在背对着他们轻呵了一声,直到李茂问“江初,你知道么?”这路神仙才回过神。 然而就在江初刚想开口的时候,洗手间的门被人打开。 暖雾从门里头涌出来,顾执的周围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前额的头发还在滴着水。 由于宿舍的隔音效果好,再加上他刚刚一直开着热水,外面的声音都被阻挡在这扇门之外,故而他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觉得一出门就被人盯着看,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迅速地收回目光,低下头拨弄了一下刘海,然后去柜子里找干毛巾,不经意的问到:“都看我干嘛?不洗澡么?” 俗话说背后说人必遭报应,李博文连忙说:“这就去。” 说完抓起衣服就冲了进去,不知道是地上有水打滑,还是他鞋底本来就滑。 “靠......”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听见李博文巨石落地的声响。 顾执刚想问他要不要紧,就听见江初面无表情的说:“遭报应了。” “什么报应?”顾执问。 江初朝洗手间看了一眼,很是讥讽的笑了一声,然后就看见李茂拉着顾执往外走,边走边解释:“...那什么,我饿了,顾执你陪我去便利店买个夜宵。” 顾执被他半拖半拉的出了宿舍,走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个点便利店已经关门了。 他指了指乌漆墨黑的便利店方向说:“你夜宵是打算喝西北风么?” 李茂:“......” “学校南面有一家便利店,24小时营业的,就是路有点远。”李茂一向不怎么麻烦别人,难得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 “额......行吧。”顾执说:“不过你的外套得给我,我懒得回去拿了。” “行。” 这个点外面没什么人,两个男生胆子大,于是抄近道从人工河那条路往南面李茂说的那家便利店走。 夜里风大,顾执只套了件李茂的外套,不断地有风从脖子里往里钻,他拢了拢衣领说:“这也太冷了吧。” 李茂说:“那我待会请你喝热咖啡。” “深更半夜喝咖啡?不睡觉么?不过,热牛奶就行了。” 两个人寡淡的闲聊着往前走。 没走多久就听见不远处的跑道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天这个点居然还有人在跑步,更没想到跑步的人会是陈一帆。 李茂指着不远处的人影说:“是陈一帆么?他怎么会在集训营?” 他的疑问也同样让顾执困惑,但现下也没人知道为什么。 因为距离隔得不算很近,跑道上的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两。 夜间的路似乎比白天要格外的长,长到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顾执正考虑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的时候,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里。 陈一帆大概是跑累了,看到沈宸之后就慢了下来,最后停在沈宸旁边,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的喘气,一团团白气就在夜空里缓缓上升,消失。 沈宸轻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陈一帆胡乱的擦了下脸顺手把毛巾搭在右肩上,接过刚拧开盖子的水仰头喝起来。 因为逆着光,顾执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沈宸递水的瞬间把陈一帆肩上的毛巾拿了下来,然后举着手在陈一帆的额头上认真的擦了一下。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所以顾执很确定那不是好兄弟之间该有的动作。 他有些忐忑,不过他的疑虑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紧接着他就听到沈宸说了一句:“愿赌服输。”然后他看见陈一帆很嘚瑟的笑了一下,接着他很轻易的就伸手圈住了沈宸的肩,稍稍用力就把人揽进了怀里。 他微微低了一下头,在寂静的跑道上肆无忌惮的吻上了沈宸。 凛冬还没开始,阳春就冒了尖。 这条路静的像鬼门关,两个目睹这一幕的少年像是见了鬼,久久的都没有回过神,直到听见身后陌生的声音夸张的说了句“我滴妈呀。”他们才反应过来。 至于这声惊叹是谁发出来的,又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已经无从查觉,比起跑道上的那一幕,这点惊讶轻易的就被忘在了脑后。 快回到宿舍楼,李茂才从呆滞的状态里回过神,刚才一路都是顾执拽着他往回走的。 李茂呆呆的站在原地,回想冲击视觉神经的那个画面,心惊胆战的说:“我刚刚是不是看到......” “嘘......”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顾执下意识地就带入了自己,他跳上来捂住李茂的嘴巴:“小点声,别声张。” 李茂往后退了一步说:“怎么办啊?” “......” 顾执下意识的四下扫了一眼,周围没人,宿舍区那一片倒是灯火通明,身后是零星的暗光,他本来也很紧张,但看见李茂吓得脸都白了,两相对比,顿时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顾执:“什么怎么办?当然是装瞎啊,你难道还想说出来?” “当不知道道吗?这也太......他们居然......” 恶心,是同性恋,这样的话,安在沈宸和陈一帆身上实在是不合适,于是李茂断断续续的用复杂的面部表情表达他未说完的话里的意思。 李茂说到这里,顾执不傻,他问李茂:“你觉得很难接受么?” 李茂居然真的思考了一下,平复了之后才为难的说:“就很奇怪,他们两学习都那么好,怎么会呢。” 这句话没有什么必要的因果关系,就像老师总是说,你成绩那么好怎么还谈恋爱。也没有人说学习好就必须得六根清净啊。但就是毫无关联的一句话放在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 江初听到门口的声音,拉开门看见两个人影,迟愣了一秒钟。 “你们不是买宵夜去了?”他按了一下走廊的顶灯,这才看清他们尴尬的低着头咕哝。 听到江初的说话声,咕哝戛然而止,大概是头顶的灯有些过于刺眼,李茂别扭的转过背。 “李博文洗完了没?我得去洗澡了,要不热水没了。”李茂摸了一下圆乎乎的脑袋,像是在跟他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边说边往宿舍里走。 热水是24小时供应,当然足够用,李茂这样说只是想赶快冷静冷静,把刚才看到都抛诸脑后。他迅速逃离了尴尬现场,江初垂着眼看了看顾执空无一物的双手,挑了下眉,似乎在等他说话。 “便利店关门了,就回来了。”顾执望着江初,怔了片刻后又补充道:“南边的那家太远了,冻死了。” 他说着拢了拢衣领,似乎是在像江初证明外面冷所以他们才回来的。 “冷吗?”江初伸出手大概是想感受一下室外的夜风,但刚伸出手就被江初推着进了门:“又不是雨雪,伸手哪能有感觉。” 李博文早就洗完澡靠在床上跟杨璐发消息,笑的一脸荡漾,李茂溜进洗手间,磨磨唧唧的冲了十分钟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大概是被热水气蒸的,一张脸红扑扑的格外可爱,李博文等消息的间隙朝下面瞄了一眼,打趣道:“茂茂你在洗手间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脸红成这样。” 李茂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手里的湿毛巾朝李博文的脑袋砸过去,翻身踩上铁质的梯子钻进了被窝。 李博文一通嘲笑,顾执也跟着笑,笑着笑着他就发现一旁的江初正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于是他心虚的收回了目光,跳上床冲江初说:“记得关灯。” 不知道是不是在跑道上看到的画面冲击感太强,熄灯后顾执久久不能心静,这一晚只要一合上眼脑子里就会自动跳出那个画面,索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干脆睁着眼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 作者有话说: 改文速度有点不上,偶尔隔日更。 第58章 意外 或许是翻身的动作太频繁吵到了隔壁床上的人,没多久他就听见枕头下传来手机的震动提示音。 江初:“还没睡?” 他心里搁蹬了一下,扭过头看了一眼江初的床铺,乌漆嘛黑的房间只有一点羸弱的手机光线从床头被窝缝里透出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就睡了。”他边打字边往被窝里缩,大概准备把自己捂死。 黑暗中陈一帆和沈宸的脸被不断的放大。 暑假……补习班……一个出国回来的大学生……一个即将高考毕业生…… 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会是这样的关系,他胡思乱想着,循着一点蛛丝马迹他突然想起暑假的时候那次聚餐,陈一帆抢着买单说“沈宸也拿奖了。” 那时候他一度都没明白为什么沈宸拿奖,陈一帆请客,放在如今,显而易见。 他这样想觉得自己还挺傻的,简直就是反应迟钝,曾经一度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都在这个无意之间变得简单起来,为什么会陈一帆明明是文科大神,大学却选择了理科相关的专业?为什么沈宸会报考陈一帆的大学?为什么一提起陈一帆沈宸就会自然的流露出由衷的骄傲?这些有迹可循的寻常小事从不曾有人留意,但往往它的背后都意义非凡。 手机的震动再次打断他的思绪,屏幕再一次亮起来。 江初:“如果有事就跟我讲。” 别人的事,顾执不知道怎么说,他简单的回了个“嗯”之后就没了下文,一直到很晚的时候,他才顶不住困意来袭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似梦似幻的虚影里飞快的奔跑,一样的跑道和光线,周围挤满了人,他们指着跑道上的人喃喃有词,顾执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里顾执第一次感觉到无边的恐慌,像是末日灾难突袭,他猝不及防的摇头,想否认的时候转身看见江初盛着满目的委屈。 挣扎良久他才猛地挣脱了梦境的桎梏,睁眼的瞬间就看见梦境里最后那张脸。 他吓得惊叫出了声,定睛一看,才发现和梦里不一样,眼前的人脸上只有一点点疑惑,更多的是和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 他的声音没吓道江初,倒是把对面床铺的人下来的不清。李博文隔着被子含糊的咕哝了一句:“大半夜见鬼了么?” 他被这声清脆的抱怨声彻底的拉回了现实,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已经六点半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顾执早起的声音低哑又富有特殊的气音,比早间播报员的声音还要好听,江初不由得放低了声调,他瞥一眼窗帘缝里漏进来的阳光说:“还早么?” 对江初来说的确不早了,但放眼整个203除了江初,其他三个人有两个还在和周公约会,一个虽然醒了但睡眼惺忪,还在梦游状态。 宿舍的窗户半开着,外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声,喇叭里准时响起熟悉的广播体操音乐,据说是集训营特殊的“叫醒服务”催命一样的声音一响,仿佛国产恐怖片里控制僵尸的摇铃。 不到十分钟,寂静的宿舍区哗然一片。 当天下午原本五点之后的两小时自由活动时间临时改成竞赛小测试,其实就和小考差不多,李博文的“观影计划”最终也没能成功,在他的死缠烂打下,杨璐才同意下周再看一次。 把自由活动时间改成“竞赛小测试”的那位集训营老师是个大龄黄金剩女,因为这事,李博文见她一次就背后吐糟一次,同宿舍的三人听他抱怨了好几天,直到某天下午老师放人,他“英雄救美”的计划终于有了着落才罢休。 李茂被集训营的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因为课上有几道题失误严重一时半会回不来,李博文如愿以偿的约会去了。 一下子突然少了两个爱说话的人人,宿舍里顿时安静了不少,这和门外的吵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顾执听着外面绵绵不断的声音,觉得这个天气干燥的让人喉咙发干,他接了杯水经过江初身边的时候问了一句:“你要喝么?” 江初手里装模作样的拿了本书,同样心不在焉的晃着神,他盯着半开的窗户看了一会,听到顾执的声音才收回目光,合上书接过顾执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 顾执呆滞了片刻说:“你还真是能忍。” “什么?” 其实江初问完就后悔了。顾执指的当然是忍渴,还能是什么,他心想着,刚要说还好的时候就听见顾执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算了。” 江初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想什么呢,这里可是集训营。 那边江初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思想掰正,这边顾执却跟患了多动症似的,满宿舍窜,一会儿翻出手机里的小游戏心不在焉的刷分,一会儿拿着杯子去洗手间洗,一会儿又扯到李博文和妹子约会的事情上。 如此反复,江初要是看不出有鬼就真是个傻子了,终于在他第N次打开手机游戏后又瞬间传来死亡的提示音后,江初率先开了口。 “你是不是有事?” 直觉告诉江初一定有事,顾执不是那种说话会欲言又止的性格,他还记得之前顾执和李茂出去买夜宵买了个寂寞的事情,之后他没问,顾执也没再提起,倒是有几次委婉的跟李茂把话题往那上面引导过,但李茂不傻,每次都避而不谈,江初的好奇心就是这样被勾起来的。 他以为顾执的反复跟这个有关,正想着怎么问比较不突兀的时候,就看见顾执拉了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这位躁动的少年跟他并不在一个频道。 “你作业写完了吗?”顾执问。 江初以为他想要看,伸手把一旁的作业本抽出来:“早做完了,有什么地方不懂?” 顾执连忙摆手,“那你现在是不是没什么事了?” 江初狐疑的看着他:“?” 有没有事取决于你想干嘛。 江初还真思考了一下,他不善撒谎,思考了一下诚实的说:“嗯,没了。” “那你陪我看电影。”顾执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ipad,不等江初问,他就解释:“是李博文的,他让我帮他保管,别被老师给收走了。” 江初心说,除了来的第一天老师来过一次宿舍,之后就没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见过他们,哪来的老师要收走。 但他大概知道顾执要干嘛,所以这话他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哦,你想看什么?”江初试探性的问:“恐怖片还是惊悚片?” 他不确定顾执是听了李博文的那通谬论才临时起意,还是就是简单的想看个电影。 顾执见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破干脆也不掩饰了:“许景昨晚在微信上给我推荐了一部恐怖片,非说看了保证三天不敢夜里上厕所,要跟我打赌。” 江初看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有点好笑,他忽然调侃道说:“你敢不敢上厕所,他又不知道。” 好不容易编的借口被人钻了空子,“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看不看?” “看。”某人只是忍不住想怼他一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是他非要跟我打赌的......”顾执最后还无力地挣扎了一下。 电影是早就下载好的恐怖片,按照李博文的话,电影越恐怖,效果就越好,顾执被幻想中即将到来的兴奋冲昏了头,全然忘记了江初根本就不怕这玩意。 为了迎合电影的气氛,电影开始前他关了窗拉上窗帘,还拿了一包零食,在江初一脸“你干嘛”的疑惑中讪讪的解释:“观影效果比较好。” 两个人并排坐在桌前,ipad音量不算太大,但足以让两人听得清楚,李博文说的恐怖其实基本上就是靠慢镜头和背景影像制造的紧张氛围。 片头五分钟镜头都围绕着女主和荒岛中的烟雾制造恐怖气氛,江初对这种大胸僵硬整容的网红脸没什么感觉,没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致,倒是对一旁的零食兴趣更大。 他勉强维持着最佳观影姿势,靠在椅子上,问顾执要零食。 大概是对片子太过失望,李博文说的靠恐怖片升温感情的论据是没戏了,顾执也很快也失去了观看的兴致。 出于恶作剧心里,顾执刻意的拾起桌上拿包零食。 江初拿了个寂寞,皱了皱眉,正伸手去抢的时候,顾执拿着零食往后让了一下。 江初“嘶”了一声,拽着他的袖口,顾执举得更高,两人你争我抢来来回回的就撞到了一块。 “给不给?”江初勒着顾执的脖子问。 顾执被他勒着没说话,一个劲的摇头。 “你不给我就上嘴了。”江初威胁道。 顾执看了江初一眼,挑眉嚣张的说:“那更不给了。” 原本只是个玩笑,江初的脑子里倏然被丢进了一个着火点,积压许久的火药桶,轰的一声炸开了。他松开手肘,拇指抵着顾执的下巴,然后凑过去真就当即吻了上去。 其实在很多个夜深人静和无人知晓的地方,他们也像其他情侣一样做着暧昧又亲密的事,甚至还胆大包天的在众目睽睽下勾肩搭背,甚至在午后的语文课上听老师念过某一段词人的浪漫里悄悄牵过过彼此的手。 有时候一个普通的对视或是不经意的碰撞,也都能从彼此的眼神里感受到特殊的情绪,所谓厚积薄发在他们这个年纪是不会发生的,更多的则是入不敷出。 但光天化日里的突袭还是头一次。 顾执的脑子里也瞬间轰的一声被点炸了,被吻的有点飘忽,良久才稍稍回神,继而青涩的回应着。 此时ipad里的电影正演到女主进了荒岛的一间废弃的医院,充斥着紧张的音效,女主被某种物质死死掐着脖子,正艰难的喘气。 原本配上画面这种喘息就是被扼住喉咙紧张害怕下的胜利反应而已,但光听声音不堪画面就会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怪异。 大概是女主角的声音太辣耳朵,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分开的时候都十分刻意的挠了一下耳朵。 正在这个时候,宿舍的门被人推开。 李茂看见面红耳赤一脸尴尬的两人,又听见这种不可描述的声音,当即就把门“啪”的一声关上:“卧槽,你两看片不能戴耳机么,开这么大声是想找死啊?” 他嘴上这么说,却也忍不住好奇是哪国的妹子能发出这种勾魂动魄的声音来,大步流星的往这边冲。 江初已经从椅子上起来了,他拿起书桌上的讲义,看了李茂一眼,给他让了个座位,顺便自己去一边“冷静”一下。 “你两看片不带我,真够行......”李茂刚想吐糟他,就看见画面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护士,正提着刀追赶女主...... “看什么好......卧槽.....”李茂话没说完就跳了起来,还失手打翻了立在桌上的ipad。 “你干嘛呢?”顾执被他前后过于明显的情绪起伏惊到了。 他重新立起ipad,愣了两秒之后想通了。 光天化日谁会窝在宿舍看片,有病啊。 屏幕里的女鬼被镜头拉近,放大。李茂再次被画面冲击,活像见了鬼似的拉着顾执的胳膊,眯着眼睛说:“要出来了,快关了,快点。” 顾执先是把声音调到了最小,然后再退出观看界面,好一会儿李茂才回过神:“你两是在宿舍看恐怖片?这是什么新的爱好?” “你问他。”江初挂羊头卖狗肉的拿着讲义,书里夹着手机,单手正在玩游戏。 顾执正在收拾桌子,闻言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垂眸的瞬间朝江初笑了一下:“我说喜欢你信么?” 从顾执淡定的神情里,李茂连连点头:“信,但以后别在宿舍看了,所有校园鬼片里的鬼的出处都在宿舍。” 他环顾了一下宿舍,觉得阴森森的,心说,我这好不容易忘了前几天的噩梦,又要被新的噩兆笼罩。 顾执看了看江初,又看了看李茂,心说,该害怕的人不害怕,不该怕的怂成狗样,当即表示以后再也不看了。 江初的一局游戏玩了很长时间,直到李茂平复好心情,拿着衣服去洗手间他才结束。 顾执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垂了垂眼:“去吃饭么?” 江初放下手机“嗯”了一声,就站起来,临出门前两人跟洗手间里的李茂打了声招呼。 学校管理不算很严,因为周围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所以学校也并不担心会因此影响到他们,像今天这种情况,学校的门卫就有点形同虚设了。 出了学校大门,只有一条长街,绵延笔直的向前延伸,附近有几家餐厅,一看就是多年老字号,油烟盘踞在餐厅的玻璃上,门口的招牌也因为年久失修导致灯牌只亮起了一半。 尽管这样,餐厅也还有不少人,顾执双手插在兜里,打量了一圈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得多费地沟油啊,肯德基都没有么?” 学校不给集训营的学生管饭,原因是每年都被家长投诉,今年索性就只提供早餐,反正每年也就只有这半个月的时间,校门口的几家餐厅足够他们解决了,真不想出门的还可以叫外卖。 江初抬眼望了望附近,拿出手机。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问顾执:“走十分钟的话行么?” 顾执其实没有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一下说“行啊,二八少年有的是力气。” “一直往前走就有一家肯德基,走路过去十分钟,去么?” “去去去。”顾执喜出望外,推着江初边走边说:“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给找出来了。” 江初扫了他一眼没吭声,余光落在道路两边的树影上,顾执看见他的手里还攥着手机笑着打趣道:“你这么仙的一个人,找吃的还靠手机呢?” 他笑的十分欠打,江初下意识的把手机揣进兜里,两人并排往前走,过了片刻,江初忍不住蹙起眉道:“有完没完了。” 顾执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薅了一下,那个吻的余味在此时又重新盘踞在他心间上。 作者有话说: 喜欢这本书的记得加收藏投海星,欢迎留言唠嗑 第59章 决裂 沿街的小吃摊支起来,烧烤摊上飘着浓郁的烟熏味,顾执捂着鼻子拉着江初往前跑,边跑边说:“听说街边烧烤摊上的牛肉都是老鼠肉串起来的,所以卖的便宜。” 烧烤摊的老板耳聪目明,冲着两人的背影骂道:“不吃就不吃,小小年纪,造什么谣啦。” 梧桐叶子开始泛黄飘落,顾执的眼角泛起了橘红,不知道是不是落日的余晖映在眼底晕染出的一抹微光,他垂下来的眸子有些涣散,因为跑的太快,有点微晕。 江初目不斜视的睨着他。 “看我干吗?”顾执说:“我在一篇报道里看到过,有记者去卧底后曝光的,可恶心了。” 他说着还配合这番言论打了个哆嗦。 “那你知不知道。”江初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方肯德基的招牌说:“这里面的鸡都长着六只翅膀和八条腿?” 顾执:“......” “你少造谣,他们辟过谣了,是假新闻。” 这话本来就是顺嘴说的,但他看见顾执在门口犹豫着半晌没推门进去,觉得这人嘴上说是假新闻,却又犹豫,言行不一的样子很好笑。 “那还去么?”江初问他。 “去,来都来了......”他嘴上这样说,但站在原地迟迟没动。 江初率先推门,刚跨了一步就听到身后的人说:“算了算了,换一家吧。” 他几不可查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说:“那就换一家。” 最后两个人去了肯德基旁边的一家简餐,顾执大概还记着肯德基没吃成的仇,对这家餐馆的饭菜挑剔的不行,一会说饭没煮熟,一会又说菜里盐放多了。 餐馆服务员一开始看见两个帅哥还挺开心的,没想到遇到个这么能挑刺的熊孩子,当即两眼一翻,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不好意思,送两个鸡腿当做道歉。 顾执看那鸡腿比普通的鸡腿要大得多,他戳了两下鸡肉,作死的问:“您家这个鸡腿是那种会长八条腿的鸡么?” 服务员沉着脸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最后那两个鸡腿他也没动,回到集训营的时候,顾执还笃定那鸡腿有问题。 这句玩笑话直接影响了顾执往后几天的吃饭问题,直到顾执第n次的冲鸡腿皱眉,江初才意识到,原来即便是他随便掰扯的一句瞎话,顾执都深信不疑。 * 集训营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转眼就到了十二月,竞赛结束回学校的那天下了一场小雪,南川是个四季泾渭分明的城市,夏天能热到发疯,冬天能冷到怀疑人生。 返校那天正好是周日,顾执没有跟学校的车走,被顾卓威捷足先登,他跟钱毅说明缘由就先回去了。 他本来想说让江初跟他一起回,但钱毅死活不放人,他一时也没想到正当的理由,便只好自己先回。 上车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问了顾卓威才知道自己在集训营待了半个月,顾茜在家病了两场。 他回来这天顾茜的病气都还未消散,连续的咳嗽隔着门大老远就能听得见,顾执拎着书包站在门有点懵。 许是开门的动静引起了里面人注意,顾执听见门锁从里面拧开的声音,顾茜趿拉着拖鞋,拢了拢肩上的外套温声说:“回来了,饿了吧。” 外头的风顺势从门缝里灌进去,即使是近一米八的顾执站在那里,也挡不住它,顾执回头没看见顾卓威的身影,估摸着他大约还在停车,他跻身进门,“外面风大,你进去点。”说着就推着顾茜的肩往里走。 他如今已经比顾茜高出一大截,这样推着顾茜,让顾茜生出一种反被儿子照顾的错觉。 因为不能随便吃药,她的病好的也慢,胃口不好导致才半个月没碰面,她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顾执忽然有些难过,昨天他还因为这半个月没有听到顾茜的唠叨而沾沾自喜,在李茂面前吹嘘,不想事实上却是顾茜怕他知道分心走神影响发挥,他忽然觉的有些羞愧。 桌上果盘里的水果表层还沾着水,沙发旁放着敞开的盒子,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各种零食,顾执随手拿了袋薯片,往沙发上一靠。 集训营的条件不太好,顾茜有所耳闻,她自己断断续续生病没觉得自己瘦了,倒是半个月没见,一眼就看出顾执整个人小了一号。 虽然客厅的空调温度打的挺高,顾茜还是从房间里拿了条毯子搭在顾执身上。 “我去给你热杯牛奶,一路上冻着了吧。”顾茜说。 “没,车里不冷。”顾执刚想说不用热牛奶就见顾茜已经起身去了厨房。 牛奶一早就热过了,正在保温箱里放着。 “您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慈母多败儿。”顾执冲厨房喊了一嗓子,顾茜大概没听见,倒是从门口进来的顾卓威愣了一下,他笑了笑,“后面还有一句严父无孝子”。 顾执愣了一下。 在法律层面上来讲,顾卓威是他爸,顾执张张嘴想要辩解,但他发现他没有辩驳的理由,从前顾霄对他也不算严,现在顾卓威更对他不严,然而实际上他跟败儿也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顾茜从厨房出来,递过牛奶,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没沾到嘴,就听见顾茜罕见的问了一句这次竞赛有没有把握拿个前三。 顾执送到嘴边的杯子又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把杯子放了下去。 许是顾执的举止有些出乎意料,顾茜茫然的干笑了一声,顿了顿说:“我就是随便一问,第几名都不要紧。” 顾茜这样说,眼里却堆积了几分失望,不是因为顾执有没有获奖的失望,而是连这样寻常的关心,都要谨慎的无奈。 她不明说,顾执却明白。 虽然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在同龄人还在跟爹妈撒娇卖萌的时候顾执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但这不代表他对亲人的关心无动于衷,也许是他从小没有得到太多“母爱”的缘故,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动容。 眼前的女人原本是有些微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瘦的颧骨都那么清明了,因为觉得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够果断地作出选择,所以自以为是的选出了一条让顾茜在自己和顾卓威之间找到平衡的路,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也是,如果真是那样,顾茜当时为什么要把他接回身边呢。 沉默了片刻顾执忽然说:“期末考试前我每周都回来一次吧。” 顾茜有些茫然,迟疑了几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啊?” “你们不知道,学校的食堂太难吃了,在集训营呆了半个月,我都瘦脱形了。”他鲜少会这样带着几分撒娇式的语气跟顾茜说话。 顾茜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片刻后笑道:“那好啊,我早就说你每周回来一次比较好,你就怕麻烦,其实一点也不麻烦。” 他当然不光是为了怕麻烦,这大半个学期他因为某些不可与人言明的原因,忽略了另外一些事,他一周回家一次对江初来说是周末两人少在一起吃几顿饭,少在一起做几张卷子,但对顾茜来说就多了很多。 一周回家一次这件事是他临时起意,江初并不知道,起初江初从他的话里听出顾茜大概是身体不好的缘故,所以前两本个星期并没有多问,直到某天顾执无意中跟许景聊天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妈手艺绝了,我都不想住校了。”江初才察觉出异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也许是江初的低气压太明显,也许是顾执洞察力比较强,接下来几天他发现江初很多次的欲言又止,他问但对方不答,他不问对方每次都差临门一脚。 直到周五晚自习前,江初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刷题,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跑出了教室。 那之后顾执做题就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江初不大对劲,他想跟出去看看,结果在教室门口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不知道江初往里去了,怔了怔又垂头丧气的回到座位。 因为心不在焉,路过许景旁边的时候,撞倒了他桌上的一摞书。 “额......”顾执垂眸看了一眼,一地的纸张,颇有些头痛的说:“我帮你收拾。” 许景摆摆手说没事,忽然想起某个初秋的午后......他下意识地去看当时画面里的另一个主角,座位上空的。 “你魂不守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许景佯装不经意的开玩笑。 “胡说什么?”顾执慌乱的别开眼,有些结巴的说:“哪来的恋可失?” ...... “哦......我就那么一说。”许景说:“你那么紧张?难道我说对了?” 顾执蹲在地上捡书的手一抖,片刻之后站起来:“我哪里紧张了,你还是多做几道题吧。”他说着把手里的卷子往桌上“啪”的一拍。 许景只当这个年纪的人谈恋爱是神秘多于炫耀的,顾执不想被人知道嘛,能理解能理解。 他这样自我暗示,又回过头指着江初的座位问顾执:“他人呢?我这还有好几题等着他了。” 顾执朝旁边的空位扫了一眼,无奈的招了招手说“拿过来,正好没事,我给你讲。” “也行。”许景把笔和本子一股脑的搬到顾执桌上。 顾执讲题习惯性的举例,演算,他的草稿纸很详细,这让许景想起跟顾执截然相反的江初,他之前请教江初的时候,江初最喜欢用“倒推法”讲题。所谓“倒推”就是江初看一眼题,然后给个答案,过程他从来不讲,让来问题的人自己根据答案倒推过程,这种方法并不对所有人有用,起码许景这种程度的就推不出来,久而久之再来问江初的人就少之又少了,毕竟都在快班,谁也不想自取其辱。 然而也有人能适应,比如顾执就非常适用这套方式。 有一次许景实在忍不住了才问他:“你这样讲题,顾执没有跟你发脾气么?” 江初说:“为什么要发脾气?” 许景当然不会跟江初说,就算你们在谈恋爱,你这种教学方式也很欠揍。掂量了一下,他说:“顾执可真是好脾气。” 好像是从那以后,许景发现江初讲题方式变了,最近甚至一度比顾执讲的还细致。以至于长此以往,许景开始习惯了江初这种“白痴式”的讲解方式。 “你在这边画一条辅助线.....然后.....”顾执说到这里发现许景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他以为许景没听懂:“不明白?”顾执说:“那我再讲一遍。” “不是,就很奇怪。”顾执低着头正要说第二遍的时候,忽然被许景打断。 顾执犹疑了片刻问他:“什么奇怪?” “就很奇怪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很短时间内有那么大的变化。” “什么变化?”顾执没明白许景的意思。 “江初讲的比你好。”许景解释了一句,然后象征性的思考了一下说:“我更容易接受。” “......” 顾执有点懵,他皱了皱眉说“怎么可能,江初那种“倒推”的讲题方式,不知道讲死了多少人,怎么可能比我讲的清楚。” “你不知道啊?”许景有点诧异的说:“倒推法早就被他拍死了。” 见顾执一脸懵,他又说:“算了算了,我还是等江初回来直接问他吧,对了,他干嘛去了?” 顾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江初还没回来。 他有几次是想出去的,第一次被同学提醒去办公室帮老师复印试卷,第二次苏诺拎着一张试卷直接拦住了他。 直到这天的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江初才回来,彼时,教室里鸦雀无声,他进门的动静有点大,引来上自习的人纷纷回头,当然这其中包括顾执。 他外套脱下来的拎在手里,灰色的卫衣领口有些脏,衣摆上还有些脏渍,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没说话,就连学委小声问他的,他也没搭理,大家见看不出什么就又回到自己的轨道上,看书的看书,做题的做题。 不久,教室里才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顾执偏过头,直到江初坐下来他才发现江初眼角有两道很小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擦伤的,虽然不严重,但要是偏差那么几厘米,就伤到了眼睛。 打架了?他心想,不太可能吧,江初虽然总对人爱答不理的,但好像还真没有见他跟谁动过手。(自己那次除外) “你干嘛去了?”顾执小声的问他。 “没事。”江初没有去管眼角的那点伤口,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买书去了。” 他说着把校服里的三本书搁在桌子上,顾执狐疑的瞥了一眼那三本书,心想,该不会是没带钱被书店老板打了吧?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江初还不至于那么轴。 * 事实上,他之前接的那通电话是江旭阳打过来的,这段时间赵琳天天吵着要去美国生孩子,江旭阳正在办手续,这事江初知道,他也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原本也轮不到他有意见。 然后那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孕期得了躁郁症,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天天在家都疑神疑鬼,家里当然什么都没有。 但她从江初的房间里搜出一本名叫《乔万尼的房间》的外国小说,还从这本书里掉落的几张合影。 她和江旭阳结婚前刚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大学期间没干过什么正事,书却看了不少,对于这本书里的内容自然在清楚不过。 她也没想到,江初房间里会有这类书,她对江初的了解仅限于见过几次,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只能从那几次短暂的会面凭主观想象,他性格孤僻,脾气差,听江旭阳说他连个朋友也没。 于是她就拿着“证据”找到江旭阳,对他说:“你儿子是同性恋。” 因为这句话她被江旭阳扇了一巴掌。 江旭阳在工作上是领导,就觉得生活里也是,江初以前也没少挨巴掌,所以对于江旭阳而言说了什么他听不得的话,抬手的一巴掌是下意识地反应。 他说:“你他妈放屁,有病就去医院。” 这是江旭阳第一次对她动手,也更加笃定这个男人再怎么不喜欢江初,都只是自己不喜欢,他不容得旁人说。 “你自己看这个。”她没有太在意那一巴掌,不过是一道不起眼的红印,江旭阳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下手是有轻重的。 她把那本《乔万尼的房间》和那几张照片摊在桌上。 江旭阳平时看的都是管理和营销类的书籍,对这种国外的冷门小说并不涉猎,赵琳说:“这本书你应该不知道,它讲的就是同性恋的故事,照片是夹在书里的。” 江旭阳刚想开口,她又说:“他桌上全是辅导学习资料,只有这一本课外书,你不信自己问他。” 她不知道哪来的笃定,她觉得以江初和江旭阳的糟糕的父子关系,如果是真的江初一定不会对江旭阳隐瞒。 而事实正如她所料,当江初面对质问,平静的说没错的时候,江旭阳二话没说,一拳头砸过去。那一拳走得太快,不止江初,就连赵琳也始料未及。 那一拳头结实的砸在江初的脑袋上,和赵琳的新婚戒指划伤了江初的右眼眼角,带着几分清晰地疼痛也划断了这对父子之间的那点牵连。 江旭阳说:“你跟你妈一样疯。”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也做好了如今这一幕发生的准备,但有一个人不一样,吕颂是江初最不能碰的痛点。 江旭阳从没跟他说起过这个女人,哪怕是抱怨也没有,她已经去世很久很久了,久到江初不刻意都想不起她的样子。 如今他爸爸当着他的面说你和你妈一样疯,江旭阳从不提吕颂的原因不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想彻底抹掉她的存在。 可是江旭阳忘了,还有江初。 他说:“你没资格说我妈?” 江初的脸色很难看,他向来不是能压住火气的人,当即给了江旭阳结实的一拳,江初已经不是小孩子,他站在江旭阳面前,无论是身高还是气场都足以跟这个人抗衡。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就连常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江旭阳见了,也不由得心头一紧,他见过吕颂发疯的样子,那个眼神和现在这个浑身充满戾气的少年别无二样。 “什么样的妈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儿子。”江旭阳恼怒上头口不择言。 他说的话一句盖过一句,句句中了江初的要害,江初捏了拳头,脸色从冷白变成疾红。 “你干什么?”赵琳在惊疑中拽住了江初的衣袖:“他是你爸爸,说你都是为你好,你不听就算了,还跟他动手。” “你放开他。”江旭阳指着江初说:“让他疯。” 江初甩开赵琳的桎梏,捏紧的手抵在掌心里微微蜷了一下,他垂眸说:“为了你儿子着想,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会怎么样,江初没说,但这句话的效果显而易见,赵琳立刻撒手,往后退让了几步。 良久的沉默里,谁都没有说话。 大概是江旭阳那句让他疯起了化学反应,某个瞬间,他忽然就释怀了。 江旭阳跟他的关系只有一种,那是怎么也抹不掉的血缘下缔结的责任感,他对江旭阳没有感情,江旭阳对他也一样,当初之所以接他回来也不过是因为江旭阳到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儿女,江旭阳付钱供他读书,将来他会连本带利的还给他,这样的关系是法律赋予的,说的再多一点,还有几分道德义务,至于其他的,原本就不存在与他们之间。 现在江旭阳有新家,也有孩子,江初没有一点难过,他甚至有些暗自窃喜。 他既没有拥有过来自江旭阳额外的感情,也不需要回馈他什么,简单利落。 耿耿于怀的那些,只是替吕颂鸣不平,而吕颂早就香消玉殒,在十多年前就一把火把她自己和他们的过去都带走了。 江初的目光沉滞一片,他扫了一眼收拾停当的行李箱,打量着这个房子,沉声对江旭阳说:“现在还来管我?有必要吗?” 他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很笃定的说:“我有没有疯你知道。不是做过检测了么?” 江初刚来的时候,江旭阳悄悄地做过很多检测,正规的不正规的机构他都去做,仿佛是为了验证那个结果让自己安心。 江初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默默哭红眼的赵琳。 他可能是想说管好你自己的事,但话到一半他还是没说下去,他看着刚刚被自己翻出来的那一堆检测证明说:“你已经有儿子了,不用管我了。” 那个瞬间,他感到了莫大的轻松,江旭阳和赵琳是晚上的飞机,行李已经在客厅里排了一排,他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张阿姨家里临时有事清了一天假,明天才会回来,大白猫慵懒的躺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这场父子间突然爆发的一场拉锯战并没有影响它的好梦。 “你怎么跟你爸说话,他是......” “不用再说是为我好,他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你好,你心里清楚。”江初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彻底让赵琳绷着的心炸了。 江旭阳疲惫的捏了捏山根,赵琳见状,压抑着心里的火气咕哝道:“自己做了丢脸的事,还理直气壮。” 江初的脸色难看极了,他说:“我做什么都与你们无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口口声声说与他们无关,却还是忍不住辩解几句,但显然江旭阳不在意,赵琳更不在意。 江旭阳说:“我真该庆幸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的,也是这一句话让江初足足发懵了好几分钟。 “我没想到基因这个东西还能突变的这么厉害,不过不得不承认,你的性个里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像我的,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左右。” 然后他看见江旭阳扶着赵琳,推着行李箱出了门。两人离开后,屋内一片死寂,江旭阳一改往日的暴戾作风,忽然冷清的语气让人久久不能回过神。 回忆像潮水般不请自来,他明明不记得童年有关任何父亲的记忆,却在此时蓦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放学,外婆来学校接他的时候,路上遇道一个自称是他爸爸的男人,当时他手里提着很多江初没见过是糖果和饼干。 他记得当时外婆的眼神极其复杂,压抑着巨大的恼怒,大概是不想在外孙面前破口大骂,当时江初并不能明白那个眼神包含的内容是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从中感受到了厌弃。 那些糖和饼干,他转身就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看见外婆突然就笑了。 他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上楼拿了几本书,然后大步走出去。 身后是门阖上的声音,外面的风只是轻轻拂了一下就钻心的冷,跟儿时回忆里放学那天的风一样干冷。 风里有外婆的释然,有被他丢弃的那袋价值不菲的进口糖果的甜腻。 而这些,像报复似的,隔了无数个春秋又一一向他砸来。 第60章 踌躇 江初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晚自习已经快结束了。 面对顾执的追问他一连说了好几句没事。 但顾执又不傻,当然不会信他,只是因为还没下课的关系,所以他说话不敢声音太大。 受江初磁场影响,他有些不安,就连脑子跟手也不听使唤,频频写错题。 许景本来还有两道题想问江初,但回头看见江初的脸色不大对劲只好又缩回了脑袋自己咬笔头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晚自习结束,江初拎着衣服准备跟铃声齐步动身,顾执却先一步拦住他,还找了个无比烂的借口:“你帮我默一篇文言文。” 顾执言辞恳切,表情和善,容不得人拒绝。 一篇文言文默完,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顾执环顾了一下四周厚才问他:“现在可以说了么?” 江初:“说什么?” 顾执抬手在江初的眼尾上指了指:“你干嘛去了?还有这个怎么来的?” 江初蹙着眉,摸了摸眼角。本来吹了一路的风,这会伤口已经麻木的没感觉了,但因为手指上的汗碰到伤口,伤口处顿时就沾上了一层火辣的刺痛。 他眼角很轻的抽了一下说:“江旭......我爸知道了。” 顾执当即呼吸一滞。 他本来以为会听到江初智斗某个小流氓光荣负伤的故事,结果却不曾想听到这么个噩耗,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当即神色一怔。 顾执一瞬间的错愕,恰好被江初收进眼底,他眼角的刺痛倏而向下蔓延至心间,被无形的细针密密麻麻的扎了个遍。 顾执飞快的眨了眨眼,然后移开目光盯着地上的某一处阴影看了良久才开口问道:“所以,他打你了?”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疑惑,江初“嗯”了一声。 他其实很想跟顾执解释,这里面有很复杂的事,不单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他只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善于表达,既没办法说清楚他和江旭阳之间的隔阂,也没办法说明白吕颂生病和过世的种种。 他而且他也觉得,这些事让顾执知道了,对他们的关系而言只有弊端没有益处,他没必要,也确实无须多言。 所以他“嗯”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已经出国了,不会有问题的。” 像是安慰似的,江初问他:“你是不是害怕?” 顾执有心想反驳一句,你说呢。 但是他没说,他只是挑了一下眉,江初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说不会有问题,就像是已经搞定了所有的事情一样。 他笃定的眼神里顾执看出了清明,心脏忽然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倏的泛着酸疼。 他忽然想,要是站在江初的位置上,如果被顾茜知道他会怎样,他想了很久却并没有想明白,因为他不是江初,顾茜也不是江旭阳。 他不确定在江初爸爸当着江初的面揭开的那一刻,江初是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 顾执从桌肚里翻出一枚创可贴,顾左右而言他:“怕什么,小爷我怕过谁?” 心理学上说,人越是紧张什么,越是会佯装自己不紧张,这样的谎言是很轻易就被其他人察觉的。 创可贴粘上皮肤的瞬间,伤口处有很轻的一阵刺痛,江初惯性的眨了一下眼睛。 “弄疼你了?” “没有。” 江初说:“你手比较凉。” “哦。”顾执贴完又在创可贴上抚了一下:“你刚说你爸出国了?为什么?” 他其实是想问,难道因为这事出国?不过他觉得应该不可能,估计是别的事。他想起之前在贺雯办公室里见过江旭阳的样子,从他的穿着看得出是个挺厉害的人,所以出国大概是是因为工作的关系。 “生孩子去了。”江初觉得自己家的情况说起来很麻烦,简明扼要的说:“他老婆要给他生个美国佬。” 顾执没反应过来,两个中国人怎么会生个美国佬,那时,他对于这种事还知之甚微。 江初催着他回宿舍,没多再解释。 顾执看出他不想说,也不在多问。 回去的时候宿舍里漆黑一片,许景和李茂去便利店了,宿舍里没了这两唱双簧的,突然安静了不少,顾执去阳台接了个电话,再回来的时候江初已经洗完澡了。 “我妈的电话,说要明天来接我,我没让。”顾执手里还拿着电话,尴尬的解释。 本以为江初不会说什么,顾执拿了毛巾正要进洗手间的时候听见江初压着嗓子问:“你以后每周都回去么?” 顾执“嗯”了一声进了洗手间。 眼前的门“啪”的一声关上,顾执的声音和身影都一同消失。 * 和那个周末一样,顾执之后的每一周都准时回家,江初起初想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回家,但这种问题,一旦没有在第一时间问出来,之后的每一次尝试开口就会变成“欲言又止”。 寒假前的最后一周,许景跟喝了假酒似的异常兴奋,因为这学期在江初的讲解下,他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莫名有了信心,信誓旦旦的在班级里号召一次年底大聚会。 为了凑齐大伙的时间,其实主要是为了配合苏诺的时间,因为苏诺考完试要出去一趟,差不多春节前一天才回来,所以他们把聚会时间定在年三十的中午。 这样一来,倒真有不少人没办法去了,但许景一副“老子组的局老子说了算”的架势,并不理会少数人的哀嚎。 “你和江初还有李茂必须在。”许景伸着食指一个个点。 顾执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没问题,江初一贯低头不语,许景自动把他视为默认,李茂象征性的调侃了几句,最后在许景的胁迫下表示得看期末考试的成绩。 然而,这场聚会他两最终也没能去成。 考试的前一天大家都忙着收拾行李,学校上课上久了让人麻木,天降的大半个月假期让人多少有点雀跃。 “还有半天,就能在空调房里睡到自然醒,吃到自然饱,游戏打到系统禁赛,想想就爽” “我不行,我得去外地,好羡慕睡到自然醒。” “羡慕睡到自然醒的” 最后一天,晚自习也没几个人在教室里正儿八经的看书写题,都在憧憬后面的假期。 一中的师生之间有个默契的规定,期末考试两天的晚自习是真正的自习,老师不会进教室。 不少同学都因为熟知这一项规定而放肆起来。 教室里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在过道里打闹,只是声音不算很大。 江初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后面有人在打电话,捂着嘴巴小声说:“寒假大半个月,我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江初蹙着眉偏过头朝打电话的女生看过去,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神,还在撒娇抱怨。 江初笔尖一顿,收回目光转过头问顾执:“你寒假需要补课么?我那个......” “不用啊。”顾执正在做卷子,闻言头也不抬的说:“好不容易放假了,你可别折磨我了。” “哦。”江初继续做题。 他还是不擅长直接说出心里话,也没有人能读懂他那些拿来做盾牌的话后面藏下的心意。 顾执大概是做题做累了,一张卷子写完,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昏昏欲睡。 冬日的夜晚,空气都是凉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困意,隐约感觉身上被人披了件外套,他闭着眼拢了拢,感觉哪外套上还有残余的体温未消,正暖意甚笃,就秒速进了梦里。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那天江初说我爸知道了的样子太过平静,那之后的几天顾执脑子里时不时的会蹦跶出江旭阳揍江初的画面,尽管江初没有在说起过。 然而这样的画面再一次跑进了他的梦里。 江初的眼角的擦痕还在,但江旭阳却不在,周围是很多他们熟悉的人,贺雯,董鑫,还有许景李茂苏诺,很多的同学,甚至连顾茜和顾卓威都在人群里。 他们都是几近麻木的表情,用一种旁观者的冷漠语气问他是不是疯了。 顾执不常做梦,被噩梦惊醒的经历也只有一次,那一次是视觉刺激,这一次是感官冲击。 他惊醒过后不到两秒钟,眼前忽然一黑。 他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课桌被他大力的拖拽出移动的声音。 黑暗中有人拽了他一把。 “顾执。”熟悉的声音却并没有让他感到安心。 “干嘛。”他惊慌中回了一句。 逐渐感觉到已经不是做梦,手腕被人拽着轻轻拉了一下,然后那个声音又说:“停电了你慌什么?” 是江初的声音,紧接着周围人鬼叫的嘈杂声骤然掀起,有人拿出手机,满教室乱窜的灯光刺的他眼睛疼。 顾执重新坐好之后,还有点发懵,喘了口气才发现方才拽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到他的手背,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握着他。 江初收了一下手心,感觉到顾执还有些颤抖,试探得问:“冷还是怕黑?” 手机的光线太弱,他看不见江初的表情,只有一个隐约模糊的轮廓,顾执耸了耸鼻子,别开头说:“冷的。” 江初愣了一下,因为一直没松手,所以顾执手上的温度他是知道的。 他弯下腰去捡刚刚滑落在地上的外套:“回去再睡吧。” 顾执兀自的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周围太黑,江初并不能看见。 又沉默了一阵,顾执再抬起头的时候,江初突然靠过来,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说的,他的声音带着隆冬的冷意,问道:“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这天晚上乌云很厚,月光被遮挡的严丝合缝,一点清亮都不透,窗外影影绰绰的摇曳大约是风吹起了干枯的树梢,肉眼却看的并不清晰。 就连手机里的那点儿光线也不知道什么时也黯淡了下去,有几秒钟时间是静止的,在黑暗里,顾执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考江初刚才问他的问题,又像是躲避自己突如其来的慌张。 他感觉到江初伏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有一层黏腻的密汗,也感觉到近在咫尺喷薄而出的熟悉的气息。 他曾在很多这样黑暗的夜晚里感受过,但却没有一次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一次曾有第三个人在场。 像是有意为之,整栋教学楼在停电五分钟后,又见鬼似的忽然来电。 亮灯的一瞬间,梦里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变得清晰,吵的,闹的,叫的,都忽然丰富起来,没来得及细想,他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出来,作贼心虚地推了一下面前的人。 江初并没有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强烈,意料之外的踉跄了一下。 某一瞬间,江初的眼神透露着不可思议,但是很快他就坐回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收拾书本。 教室里来电了,大家疯了一样的尖叫。像刻意给期末奉上的一场巨大的狂欢。 只不过越是在热闹里,人的孤独越容易被放大,他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拎了出来,遗忘在角落里。 江初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比隆冬的寒夜还要冷,像是被人用力的砸了一下再丢出去,暴露在冰冷的夜里渐渐的没了知觉。 顾执扫了一眼教室里的人,除了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教室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都在打打闹闹,根本没有人察觉黑暗中悬在他们之间的微妙,直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太过明显,已经深深的伤害了江初。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再想找回的时候,已将来不及了,伸了一半的手还悬在两人之间。 下一刻他看见江初起身离开了教室。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 第61章 矛盾 出了教室,江初一路狂奔,这个季节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刀割般的疼痛,但被某种哽咽的情绪淹没,他似乎没有太大的知觉。 街上灯火通明,外面的世界天宽地阔,来往的路人形色匆匆,他无暇去看霓虹灯和夜市,路人也同样不会留意狂奔的少年。 那些路标和闪烁的灯牌不断地往后飞掠而去,像渐行渐远的梦,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 许景听到后面桌椅移动的声音回过头看见顾执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像是魔怔了,他伸出爪子在顾执面前晃了晃指着江初的座位说:“他怎么又出去了。” 离了体的魂魄又被人拉了回来,顾执怔了一瞬猛地起身,没头没尾的对许景说:“等会帮我把书包带回去,我有事先走了。” “干什......顾执...” 许景捏着卷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冲飞驰的背影皱了皱眉,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执的身影已经转角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周围几个人听到动静好奇的转身,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座位和一脸懵的许景。 “家里有事。”许景尴尬的抓了抓后脑勺不走心的解释道:“可能是家里起火了,没大事。” “切……” 许景收获了一堆白眼,片刻后教室里再次恢复了聒噪的热闹。 顾执跑出教室并没有看见江初的身影,直觉告诉他江初不会回宿舍的,但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地方,只能还是回一趟宿舍。 果然,和他像的一样,黑漆漆一片没有人回来过。 他按了一下门口的灯按钮,江初的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和中午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桌上摊着书本,中间夹着一直黑色的钢笔,江初写了一半的错题本也搁在一旁。 宿舍的灯亮的刺眼,久而久之刺的他双目酸疼,有一瞬间,他替江初觉得不值,然而造成江初不值的人偏偏是他自己。 他想赶紧找到江初,跟他道歉,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江初人都不在,他的歉不知道要跟谁道。 他以为他表现的足够清楚,他以为江初知道他担心什么所以会理解,但他却忘了,江初也不过跟他一样,才是十几岁的少年,他是知道但知道却不意味着不会难过。 他踱步靠近江初的书桌,盯着江初中午没做完的错题本,久久的发着呆,久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闹铃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 对了,给他打电话。 等待的过程里,有几秒钟是沉寂的,然后便是机械的提示女音。 无论是不是没电了,在这时候都像是刻意,微乎其微的希望被掐灭,顾执倏然的坐在椅子上。 他记得自己取身份证的那天信誓旦旦的勾着江初的肩说他拿了身份证就是成年人了。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无论身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所以才会过早地把自己划到成年人的那一栏,可是事实上,他不仅没有成年人的自主权,还因为怯懦连面对真实的勇气都没有。 他像个得了一笔意外之财的穷乞丐,一边守着那堆财宝惆怅,一边又不敢声张怕被人发现,于是既没能用上它享一享乐,还搭上了害怕失去的惶恐。 * 江初跑了很久,累得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冷静过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去,于是还是回了那个家。 好在江旭阳和赵琳早就上了飞机,家里只有那只大肥猫,听到开门声后,扭着肥胖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江初的脚边上,蹭了蹭江初的裤脚,大概是他沾染了外面的凉风,刚靠近它就怪叫一声,扭着肥臀又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诺大的房子只有一人,挺自在的。 * 期末考这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晨起的时候窗外的树叶上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细腻的白,密密麻麻的遮盖住泛黄的阔叶。 灰蒙蒙的雾气缠绕在光秃秃的枝丫上,朝着灰蓝色的上空延伸上去,昨夜的雪覆盖了校园的聒噪,冷冬的清晨陷入无边的寂静。 时间仿佛放缓了脚步,沉寂了下来,四点半的时候顾执醒过一次。 他昨晚睡得不太好,一直反复拨打一个关机的号码,后半夜才抱着手机模模糊糊的睡过去,天还没亮的时候窗台上落下一只停歇的鸟雀,顾执被它翅膀扑打窗户的声音吵醒,他醒来之后便没再睡着,拿着吃剩下的薯片丢了一点在窗台上,便起身洗漱。 李茂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宿舍里有个人坐在桌前看书,吓得差点当场栽跟头。 “我去,你起这么早干嘛呢?”李茂伸了个懒腰,哈欠连连的问。 “看书。”顾执没好气道:“不明显么?” 李茂觉得很不明显,在好奇心的唆使下,朝顾执走过来,他手里还真拿着一本《精编高中英语》。 顾执心不在焉,书拿在手里半个小时了,一页都没翻,他随口说:“你质疑我?” 李茂有点纳闷,倒不是质疑,就是觉得没有必要。 “英语昨天都考完了,你还看这个干嘛。”李茂多少有几分不解。 他觉得就算要看,也应该看今天要考的理化才是。 还沉浸在顾执清奇的脑回路中没反应过来的李茂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江初的床铺,他有些疑惑的问顾执:“欸....江初昨晚没回来啊?” “哦”顾执状似不经意的回了一句。 过了片刻他终于合上书说:“我先去教室了。” “那么早?”李茂说:“你这么拼还要不要我们活了,好歹我是个学委,你给点面子。” 可能是顾执的积极性打动了他,他朝顾执说了句:“等我五分钟”就匆匆洗漱完套了个厚外套也跟着一起去了教室。 期末考的最后一天了,已经没几个自觉性高的早到,出了门才惊讶的发现昨夜下雪了。 他们走在露天的台阶上,积雪覆盖在无人行走的路上。 早上的教室冷得像冰窖,即使热水接了一杯又一杯,还是抵不住寒气,学校的热水是24小时供应的,暖气却不是,他们来的太早,值班老师都还没上岗。 从昨天到现在,江初既没有回电话也没有回信息,顾执有点忐忑,从宿舍就开始做心里建设,脑子里两个声音纠结成团—— 一个说:他该不会考试也不来吧? 另一个说:那不至于,多大点事就不考试了。 一个说:以他的性格倒也是能干的出来。 另一个又说:都怪你,他本来就心情不好,你还雪上加霜。 当然无论哪个声音大,最后的结果都是人他已经得罪了。 不过好在江初还不至于不分轻重,他踩着考试铃响起的最后几声,出现在教室门口。 随着他的出现,顾执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沉了些许。 因为监考老师已经开始发卷了,他不便多问,只敢悄悄地看几眼以此来判断江初是否还在生气。 当然结果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江初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用许景的话来说就是面无表情。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试卷,黑色的水笔在他的手指尖来回转着,偶尔停下来,然后在试卷上缓缓落下去。 要么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呢,放在平时,在人才济济的二班,顾执绝不可能是第一个交卷的。 但早起的两小时不是白起的,正好最后一题的题型他早上在错题本里看到过。于是他为了以防江初那变态的做题速度会在第一时间做完卷子当着他的面扬长而去,交卷时间一到,他就第一个冲上去。 期末考试监考的老师并不是二班的任课老师,是随机抽签决定的,这位老师对二班的情况并不了解,对于顾执这种“准时交卷”的学生并不赞赏,反而是皱起眉头:“就算是做完了,也要检查清楚,万一错个符号在高考里都是要扣分的。” 这群中年老师动不动就拿高考吓唬人,顾执早就习惯了。 他指着黑板上方的时间说:“我一定严格按学校规定时间交卷。” 这话乍一听是乖,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在卖乖 监考老师被他气的不轻,却一时没话反驳。 顾执交了卷走到教室外,在走廊尽头站着等人。 老师瞥了一眼外面,提醒还在奋笔疾书的学生说:“时间还早,你们不用着急,考试要求稳不求快,就算提前交了卷出去了也还是等着,阅卷的老师不会因为提前交卷而多给一。”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人停了笔交卷,这种事只要有带头的,后面的人就奋起猛干。 “......” 难怪潘主任说二班是高二年级里最难管的一个班,果不其然。他心说,我看你们能考多少分,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嚣张。 江初刚出教室,就看见守株待兔的顾执在楼梯口等他。 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就下楼梯。 顾执跟在他身后,有点儿丧气,尝试跟他沟通。 “你考得怎么样啊,......” 没反应。 “你待会有事吗?我知道青少年宫附近有家书店新到了一批书,听说难度空前,你去不去?” 还是没反应。 “许景说过几天咱们一块出去玩,你会去的吧?” * 江初回到宿舍收拾了几本可能会需要的书,行李什么的他懒得收拾,反正高二的寒假也就半个月,搬来搬去的他嫌麻烦索性就丢学校了。 顾执在一旁问了十多个问题,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气,他本来觉得自己挺过分的,要是今儿江初跟他吵架或者训他他都认了,大不了厚着脸皮道歉江初总不会真的翻脸,可是这种我仿佛跟你不熟的状态让人恼恨值直线飙升。 他向来都是有事解决,解决完就翻篇,事后大家又能和好如初的个性,第一次遇到江初这种不配合的,他就变得六神无主了。 有些问题是无解的,譬如偏见和指点。 因为掌握权不在自己手上,所以想江初这样不在意的人自然不会有太多感觉,但是顾执不同,从他们的关系超越同学和普通朋友的时候开始,这种强烈的不安就始终盘踞在江初心里,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他不确定在顾执心里,究竟是偏见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有些事情不摊开来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如果以后顾执还是这样呢? 上了大学,步入社会,还有家人和朋友。 万一有一天顾执不再喜欢了,或者扛不住偏见和别人的指点认命的放手了呢? 没有谁想要在黑暗里挣扎,谁都想爬出来。 他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这些事他从前不会想是因为还没有值得他思考未来的人出现。 一连十几句话都没换来一丁点反应,顾执也有些气不顺,他不知道江初想的这些,只觉得他生气起来没玩没了的。 “你说句话行么?”他站在江初身后,双手插在兜里,心想要在不说话,自己就要动手了。 江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金口。 “说什么?”江初反问他:“说你急着要划清界限么?还是说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顾执愣了一下,他知道江初会生气,但不知道他会这么生气,还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他想通过插科打诨的方式把这件事翻篇好像不太可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执哑声说:“小心一些总没错吧。” 顾执说的没错,小心一些才是保护他们最好的方式,但在江初看来,小心一些不过是他想要撇清关系的托词,他冷哼了一声说:“你没错,都是我的问题。” 这句话充斥着十足的怨气,但顾执却觉得,只要江初肯跟他说话,就说明气已经平息了一半了。 于是他褪下去的底气和战战兢兢的心脏都慢慢恢复了点。 “这又不是是非题,争它干嘛,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他不走心的发着誓,伸手去拉了一下江初的衣袖,对方没有让开,他便得寸进尺的去抓江初的手。 其实他这样温声细语的语气,没几个人能不心软,但江初例外,他没有太多的共情能力,也不觉得顾执是在退让,反而更像是成年人让小孩子的闹情绪的一种无奈。 他觉得自己此刻在顾执眼里就是那个不讲理的小孩子。 他冷哼一声。 保证有什么用,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又不是画押签字盖公章就能生效的规定,谁知道是不是转身就忘了。 顾执有些无奈,他心想,哄一哄总会好的。 但坏就坏在“哄”他越是这样,江初就越窜火,江初猛地甩开顾执的手,只听见轰的一声响,旁边的椅子倒了下去。 顾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下一刻,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抵到上下铺之间的铁质楼梯上,江初的个头比他高,他在突然之间被人拽过去的,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就被桎在两只手臂之间。 还未等到顾执说话,江初就捏住他的肩膀,偏头吻了下去。 同样的位置,他们很多次这样亲密过,但每一次江初都是在无人问津的时候,江初是克制而温柔的,并不像今天这样毫无章法,不管不顾,带着满身怨气的粗暴。 这会儿已经有很多同学都考完试,往宿舍楼这边走,他们的门也没关的多严实,连外面同学说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执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他一边挣脱,一边怒不可遏:“你发什么疯,这是学校。” 江初没理会。 “外面全是人,你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吗?”顾执又重复了一句。 有人看见像是一句咒语,江初被咒语定住了,然后慢慢松开他,手掌移到铁质的楼梯上撑着休息了片刻,然后不等顾执开口,拿起书包转身就走。 第62章 决定 道歉没成,再次不欢而散,顾执心乱如麻,各种复杂的情绪把他绕成了一团寻不到头尾的线球,就这样郁闷的熬到了除夕的前一天。 期末考那天插曲发生之后他就再没心思去思考其他的事,连之前答应许景参加聚会都忘了,直到下午接到许景的电话,他才想起这茬。 这几天他憋着没给江初打电话,心里却跟猫抓过似的难捱,他给江初发过短讯,是那种带一堆表情的新年祝福短信,只要江初不瞎,一眼就能看出是群发消息。 他算盘打得响,江初要回他,随便回什么,他都找机会把人约出来,当面说清楚,一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了。如果不回的话,反正那些短信看起来就像是群发的新年祝福,等开学见到了,就算提起来也不会尴尬。 他心里这样想,事实上却远不这么轻松,短信一发出去,就抱着手机不撒手,生怕对方回了消息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他习惯做事想清楚退路然后再付诸行动,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有发生意料之外的另一种情况。 江初没回他消息并不是觉得群发的没必要回,而是因为手机关机落在家里。 他每年期末考结束寒假这段时间都会回去陪外婆过完春节,是雷打不动的习惯。江旭阳向来不过问这些,以往会让江初带一笔钱给江初外婆,算是尽了孝,今年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江初早早就过去了。 * 顾执和许景在市民广场碰的面。 来的人比预料的多,都是二班的,还有几个人到现在顾执还是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乌泱泱的一群人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 许景把顾执拉到一旁问他:“江初呢?不是说好会来的么?” 顾执心说,人不是你邀请的么,你来问我?但这样说的话,好像显的他跟江初的关系就和普通同学没有什么区别,这种感觉让他多少有些不爽。 “我也不清楚”。他说着目光又往周围扫了一圈。 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眸垂了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给他打电话啊。”旁边有人听到他们两的对话提议说。 “我手机没带。” 顾执扯了个谎,不知道为什么,他怕江初万一直接挂他电话,或者直接像那天在学校一样同他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对这一帮人解释清楚。 “那用我的手机,我带了。”许景并没察觉到顾执心里那点小九九,像个救难的小天使掏出手机递过来。 顾执苦着脸按下一串号码,他想象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电话那头传来的还是系统提示手机关机的声音。 不知怎的,顾执忽然松了一口气,像是悬在头顶的飞行器找到了着陆点,本来还在想江初为什么不回他那些短信,想东想西的乱人心绪,知道他是因为关机没看见比知道他看到了故意不回要让他心里欢喜不少。 一帮人等着他的结果,顾执耸耸肩,实话实说:“他关机了。”正要把手机还给许景,结果被人拦了一下。 “那打他家里电话,他肯定在家。”先前提议打电话的那位同学又说。 顾执狐疑的看了那位一眼,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自信会觉得江初肯定在家。 电话响了一会儿,系统提示无人接听。 江初家中无人,张阿姨早早地结束了今年的工作,连猫也一并带了回去,那房子里现在连个活物都没有。 “那怎么办?”李茂说:“要么算了,不等他了,我看他期末考试那天心情好像很差,是不是家里有事?” 有几个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江初就不太合群,平时也不怎么跟他们玩到一块去,所以打不通他电话,其实有不少人反而松了口气。 顾执一直没说话,他把手机还给许景的时候,感觉许景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有点难以置信,然后就听见许景说:“别算了啊,他当时答应好的,你们谁还有他别的联系方式?再问问呗。” 他这样说,其他人也没反对。 说到别的联系方式,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顾执,他刚准备说我也没有别的联系方式,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听见崔文君说:“我这里倒是有他爸爸的电话,要么我问问?” 崔文君是班长,她那里有所有同学的全部联系方式,这其实并不奇怪,但这些非本人直接的联系方式,其他班的班长通常都是打印出来备用,以防班主任有事班长群发短信通知家长,并不会有人存在手机里。 有几个心怀鬼胎的男生发出“哦噢喔......”的怪叫声。 “别叫了,你们爸妈的电话我也有,不信我现在就打给他们。”崔文君说。 “别别别,班长,我错了......” ...... 江旭阳因为业务问题,需要两头跑,国内的这部手机就算他人在外面也一直开着。乍一看到陌生的电话号码,以为是哪个客户打来的。 听到对方是个小姑娘,吱吱呜呜的说是江初同学,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赵琳没少在他面前提江初,都不是什么好话,江旭阳纵然不喜欢江初,但毕竟还是他儿子,被赵琳挂在嘴上说,也觉得自己被打了脸,因此接到电话,听明意思的时候不仅开了免提,语气还相当的温和,像是炫耀什么,又像是在证明什么。 崔文君:“叔叔,那你知道江初去哪里了吗?” 江旭阳:“你找江初有什么事情吗?” 并非是江旭阳管得多,主要是因为期末考早就结束了,明天就是除夕,同学也不太会在这时候有什么要紧事。 崔文君大概能猜到对方的疑惑,她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二班的班长,学校有一些学习资料让我带给他,我现在联系不上他。”她有些心虚的扯了个谎。 江旭阳早就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是什么样的学习状态了,但他也听不少同龄人偶尔闲聊的时候说过关于孩子问题,都说现在学习压力大,学习任务重,他不太深入此类话题,听崔文君这样说,便想着那些人说的果然不假,春节假期学校都抓的这么紧。 于是他不假思索说:“如果不在家的话,那就应该是去他外婆家了,他每年都会去那边过春节。”江旭阳这样说着又多问了一句:“哦,对了,他外婆家的电话你要吗?不过不在南川市,恐怕一时半会他拿不到你说的资料了。” 崔文君只好说等他回来在给他,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 午后的骄阳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街口来往的车流纵横交错,与步行街错身而过的行人遥相呼应。 商家为了迎合春节的热闹氛围,早早地就挂起灯笼,贴上年画,吆喝声在喇叭里震彻了整条街,但总也比不上放出笼的少年们自带的扬声器响亮。 顾执在这样的喧嚣里,像个旁观者一样默默的听完这通电话,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忽然有些难过,江旭阳刚刚说“如果不在家的话,那他应该去外婆家了。”这是一个父亲基于自己对儿子的生活习惯给出的一个并不明确的答案,也就是说,江旭阳也并不知道江初在哪里。 这让他短暂的想到顾霄—— 顾霄以前也总是忙的不见人影,常常在书房接一通电话就赶出去,回来往往都是半夜了,但有一点,无论他有多忙,春节和生日这两天顾霄无论多忙都从来不出门,也从来都记得提前给他准备好礼物。 江旭阳短短的几句话,顾执像是醍醐灌顶,那一瞬间明白了江初性格里的淡漠和对所有人都不信任的源头。 那是经年累月的成长带来的烙印,化不开抹不掉。 也是在这个瞬间,顾执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江初会生出那些不安的情绪。 因为他一直没有被人在意过。 * 路边的积雪化成了水渍,淌在两侧的低处,蜿蜒的痕迹向更远的前方延伸。 他跟着人群往前走,直到听到李茂在他前面回过头大声说:“那我们先去逛一圈,然后再去吃饭行不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人群乌泱泱的朝着一个方向奔涌,过马路的时候,被骑车横插进来的外送员冲散了,一直到了商场门口,人群才再次汇集,他抬头看了一眼商场门口诺大的新年倒计时装饰物,只剩下最小的个位数。 他垂着眸子心想,差点就和遗憾撞了个满怀,重新抬起头他对离自己最近的许景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你们去吧。” 那个瞬间他像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好像如果就这样跟他们进了商场就会后悔。于是他不顾身后同学的异样和议论转身往反方向去。 很巧,正好是绿灯,所以他连被人问去干什么的机会都没留下。 头顶的骄阳也变得和煦起来,没有横冲直撞的外送员突然冲出来,过路的行人给奔跑的少年让出一条窄窄的路。 午后和寻常的冬日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奋起奔跑的时候,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以飞快的速度向他身后两侧飞掠,渐渐模糊,唯有他要去的地方徒然变得清晰起来。 许景大概知道他要干嘛,拦住回头的人说:“别管了,我们先去吧。” * 他几乎是飞奔着跑去车站的,江初跟他说过自己小的时候跟外婆住在嘉县,江初的描述其实很贫乏,但这是他唯一说起来就会笑的记忆,很奇怪,顾执向来不记得这些闲聊时候别人无意提到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屋及乌。 但也许潜意识里他是会把江初说过的话都记在心里了的,他在心里纠结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在崔文君的那通电话里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这世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但他已经能明白江初为何会那样。 自由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是努力挣脱父母的那层束缚,束缚之下是浓烈的亲情,但对有些人而言,被束缚本身就是难以企及高度。 他们原本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牵绊的纽带,喜欢或者爱,都没有人能保证它的长久性。 他有些焦急。 他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江初,你不用靠大声宣告来获得岌岌可危的安全感。 我喜欢你,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也比你想象的要更长久,所以你不要害怕。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的,竟然觉得江初只是在发泄。他那么面冷心软,很多时候,自己只迈出了一小步他就缴械投降了。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生气,又怎么会轻易地就能被哄好呢,他的高兴和不高兴都很少会表现出来,等到被发觉的时候,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他这些天就是处于这种无从下手的局面。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什么想聊的,评论区见...... 第63章 远行 去嘉县的汽车一天两班,早九点晚九点各一班,高铁票早就卖完,好在长途汽车站还有少许票,中国的春运像一场大规模的逃难,这一点在车站表现的尤为明显。 顾执站在人海里有点懵,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声势浩大的场面,被匆匆赶车的路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不知道是因为他占道了,还是好心泛滥,车站的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请问,去嘉县在哪个窗口排队?” 工作人员指了一个方向,他顺着方向看过去,乌泱泱的一大队人排着,光是看着就有点头皮发麻。 大概是从他的表情里察觉出异样,工作人员耐心的说:“你可以去那边的自动售票机购买。” 他道了谢。 十个小时的车程是顾执人生第一次体验,何况还在车站等了好几个小时,小少爷从小就坐惯了私家车,偶尔乘坐地铁和公交也像是下凡体验生活,但长途汽车不一样,一车都是背着行囊的归乡人,除了挤满通道的各种包裹,还有充斥在车内的各种怪味。 明天就是除夕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 车子发动引擎,空调的温度慢慢升起来,有人嗑瓜子,有人聊天,也有人时不时地探头好奇的打量这位格格不入的小少爷。 汽车环境很恶劣,有震响车厢的呼噜声,还有归乡心切的谈笑声,顾执一度的想提醒乘务员,但每次要开口的时候,总有一种敌众我寡的感觉,不是他们打扰了自己,而是自己打扰了他们的淳朴。 顾执掏出在车站买的口罩戴上,裹紧自己的外套,插上耳机音乐,窝在座位里给顾茜发短信。 其实原本不需要这么久,但在上高速的时候堵车堵了半个小时,上了高速没多久又遇上前面的车祸,耽误了大半个小时,加上夜里开车限速,所以从天黑到天亮前后折腾了十个小时,他才到嘉县。 和中国江南地区的古镇差不多,嘉县是个小众旅游景区,蛰居在时光深处,老旧的临街建筑看起来有些年代感,街道被清扫的没有一片落叶。 * 以前江初给他看过一次儿时的照片,当时他出于某些趣味,悄悄拿手机拍了下来,对比照片和现实世界,十几年的变化并不大,他一路询问了几家同样有年代感的商铺老板,很轻易的就找到了江初的外婆家。 清晨的街上只有早起遛狗的老人沿着街道闲散的逛着,小镇的清晨冷的出奇,他走了十分钟感觉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昨天一腔热血的冲了过来,没有想那么多,一路上被兴奋充斥着,这会儿冷静下来过后反倒又忐忑起来,一冷静思前想后的毛病又犯了—— 自己也只是猜测,江初不一定就在这里,自己这么突然出现,会不会把人吓着?昨天上头太快,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考虑的不周全,起码应该先搞清楚江初是不是在这。 他站在门口头脑风暴乱想了一通,并没有理出个头绪来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顾执:“......” 江初:“......” 他一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惊呆了。 预设还没做好,意外就提前发生了。 ..... 冗长的沉默之后,还是江初率先开了口,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大概是刚起床不久,说话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低垂着眸子没有过多的情绪变化,只在顾执身上停留片刻,又低下去。 在学校的时候,江初经常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怎么起这么早? 你怎么穿这么点? 隔着这么些天没见,江初说的第一句话就瞬间把他拉回了放假前的某一天。 顾执几乎有些呆滞的盯着他看,江初的头发长了一些,还没来得及修剪,皮肤还是冷白冷白的,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属黑框眼镜。 他什么时候带眼镜了,顾执目光落在他脸上。 大概是察觉到被人直直的盯着看,江初抬了一下头,顾执怔愣了片刻,目光才从他脸上移开:“你说呢?” 他坐了一夜的车,辗转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这里,此刻还在萧瑟里,整个人都透着大写的疲惫。 冬天的气温低的让人多站一会儿就瑟瑟发抖,门外的风依旧见缝插针的透过外套往皮肤里钻,江初揉了揉鼻子没回他的话,但微微让开了一些,说:“先进来。” 屋里的老人被惊动了,年迈的女声传了出来 “小初,你在跟谁说话呢?” 没多久,顾执就看见一位年迈的老太太探出了头。 她穿着厚重的棉服,步子有些缓慢,但看着精气神却很足,院子里并不暖和,江初出声阻止他出来:“是同学,别出门外面冷。” “那快带同学进屋。”老太太这样说着,听话的转身往里走。 顾执很少会看见说话会带着温度的江初,羡慕之余也大概明白这祖孙俩感情应该是很好很好的。 顾执跟他进了门,叫了声:“外婆好。” 他从小就讨人喜欢,说话做事都仿佛是专门挑着长辈的喜好复制的,这声外婆叫得跟自己亲外婆似的,老人家当即就喜上眉梢。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婆不是奶奶呀?一定是小初跟你说的吧。” 不等顾执开口,她又说:“来就来了,你买这些干嘛。”说着去接顾执手里的东西。 顾执想说我问路不买人东西人家就不说,我也是没办法,但他知道老人家喜欢听什么,所以他说:“给您拜早年呐。” 果然老人家笑的和不拢嘴,她对江初使了个眼色说:“去倒水啊。”然后拉着顾执往沙发上坐:“这么早还没吃饭吧?我去热点早餐,你们先坐。” 江初听了老人家的话倒了杯热水给顾执,又在他旁边坐下去,打量了顾执一番又重复了先前的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大概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但由于他也同样忐忑所以问出来的话就变了。 顾执瞥了一眼外婆的背影,确定江初不会把他赶出去,这才大着胆子没好气的说:“你不回我微信,手机也打不通,连你家里电话都没人接,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至于跟我结这么大的仇么?” 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丝毫没有气势,更多的像是在抱怨委屈,连眼神都是乖巧温顺的。 江初的怒气早就因为缺乏实质性的原因,那天过后就烟消云散了,后来花了大半天的时间隐约感觉到那天顾执其实是找他道歉的,是自己把它搞砸了,冷静后也觉的自己有些无理,毕竟从理智上来说顾执的那些顾虑都没错,自己逼得那么紧,如果适得其反了,顾执一气之下真的就这么算了,后悔的还是他自己。 但他个性冷淡惯了,很多事情他心里清楚但奈何开不了口,就像他很早就喜欢顾执,可先开口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明明在意的要死,却总是表现的云淡风轻,加上手机忘了带,索性想着等到春节结束,回去的时候再说,却没想到顾执会突然就这么跑过来。 南川市到嘉县的车程他再清楚不过,从顾执的状态也能看得出来着少爷一路没少受罪,这人没打招呼,就跑来了估计是临时起意。 认识顾执这么久,他可没有舍得这样折腾过自己。 从那么远的地方坐了一夜的车,已经把“主动示好”四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 “看在我不远千里的份上,你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呗。”顾执放下杯子,有些摸不准此刻江初是什么心情,所以说话总带着几分试探。 凭他对江初的了解江初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就算真的还在生气,看在他长途跋涉一夜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计较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正响,果然就听见江初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虽然只是很轻的一声,但这足够顾执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了。 话音刚落,外婆就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了,盘子里冒着热气,江初上去搭了把手,把早饭摆在桌子上。 “只有这个,你凑合吧。”江初见惯了顾执每天都是三明治加进口牛奶的标配,不知道那杯冒着热气的豆汁他喝不喝的下去。 顾执空腹坐了一夜的车,此时正饥寒交迫。外婆对于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同学喜欢的不得了,顾执不知道客气为何物,来者不拒,一顿早饭顾执吃出了史无前例的满足感。 外婆收拾完就出门去社区活动中心活动腿脚去了,这是她每天上午雷打不动的活动,前两天江初刚到,她停了两天没去,但她发现不去也没有别的事干。 江初素来话不多,在家也只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写作业,偶尔出来帮他洗个菜刷个碗,外婆一方面很欣慰他不用人督促自觉性这么高,另外一方面她又像很多老人家一样爱操心,总觉得别的孩子都是成天不着家,只有他家这个连放假都在家坐禅,性格实在是过于孤僻了。 她在家呆的那两天发现江初总是会刻意出来找她聊天,老人家又觉得自己耽误外孙看书,于是又恢复了每天上午出去一趟的老规矩。 临出门前还问了顾执爱吃什么,说中午回来亲自给他们做。 顾执没好意思厚着脸皮点菜,只好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行。 外婆出门后,顾执毫不客气的瘫在沙发上:“我可以申请征用你家沙发三个小时么?实在太困了。” 本来还有饥寒在困前面挡着,这会儿不冷也不饿了,自然就困意上头。 “去房间睡吧,不容易感冒。”不是问,江初直接拎起沙发上的人,往房间里走,房间里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好了,屋内暖和的都能穿短袖。 顾执没什么力气反抗,加上他本来也不打算反抗,就跟着人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望着有些简单的房间,一时没说上话,目之所及只有—— 一张叠的整齐的床,一个堆满纸笔的书桌,一个衣柜,没了。 也就是说,他得睡在江初床上,但问题是他没洗澡,先不说他怕洗完澡人会清醒,就一想到江初那个洁癖狂能接受他就这样上床恐怕也是难事。 谁知江初像猜到他脑子里在想的什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你放心,我家床单有很多。” 大不了等你睡醒了再换。 顾执心说,你踏马的可真会聊天。 他被人塞进被子里,因为实在是困极了,他几乎是沾床就睡的。 第64章 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十二点了,白天睡觉的人醒来更容易恍惚,睁眼的瞬间他有点懵,直到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抬眸看见不远处得背影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窗帘被拉上,只留出一条很小的缝,屋里一片温暖,所以外面是晴天还是阴天并不能看的出来,江初的桌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乱了,他背对着顾执,躬身伏在桌上,桌角的台灯光线很暗,把少年的脊背拉出英挺的线条,在冬日的午后里显得格外安静柔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江初笔尖在页面上扫过的笔触声,他盯着江初的后脑望了许久,然后小幅度的翻了个身。 虽然极其的轻,但还是让伏案写字的人有所察觉。 江初阁下笔,转身就看见顾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起了伸了一半的懒腰,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制造出熟睡的样子。 江初悄无声息的走近,在那堆鼓包的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掀开一角。 顾执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蒙出了汗,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睡容像个无知无畏的婴儿,他伸手拨开那几缕湿发的时候,看见顾执明显的煽动了一下睫毛。 他倏的收回手,在他眉间落下很轻的一个吻,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顾执心跳升温,捏着被单的一角蹭的打了一下滑。 屋子里安静的仿佛一切都是幻觉,他思绪不可避免的想起很久之前。 那时江初也是在这样的安静里问他是不是知道。 “你是不是知道?”顾执忽然睁开眼,脱口而出。 江初有些懵,片刻后他竟然听懂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知道。” 前一刻还沉浸在回忆里的顾执冷不防被江初从蜜罐里拎出来,索性坐了起来:“那你不叫我。” “看你演的听辛苦,于心不忍。”江初转身去收拾桌子。 窗帘被他又拉开一点缝,然后才听见书本翻页的声音。 顾执趿拉着拖鞋,从床上跳下来挂在江初背上:“那我谢谢你啊。” 江初虽然比他要高,但顾执并不矮,被他带着江初惯性的后退了一步,眼角带着笑意说:“不客气。” “你......”顾执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他下巴就抵在江初的肩上,呼出的气息喷薄着冬日的温暖绕不开他的脖颈,江初偏开头毫无抵抗力的说了句:“松手。” “我不。”顾执挂在他身上,肉眼可见的速度亲眼见证了某人的耳朵从晨曦的冷白红成傍晚的彩霞,一路延伸直到没入橙色的毛衣里。 “你确定?”江初箍着他的手腕威胁道。 顾执逗他逗得正在兴头上,胆大包天的说:“这有什么好确定的,我就想看一下要是不放你能怎么样。” 喜欢一个人,就想知道他对自己包容底线在哪里。 他放肆的全然不把江初的威胁放在眼里,不知怎么的,这样的欢闹让江初生出几分轻松,于是他捏着对方的手腕,抿紧嘴唇,缓着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到正常节奏里,但结果是适得其反。 他偏过头的时候,顾执恶作剧般的让了一下,如果放在平时,江初一定会发现顾执眼里盛着笑意,只是想逗他一下,但因为心跳太快,隔得太近,这些他都还没来得及看见,就被一种熟悉的拒绝笼罩。 脑袋里嗡的一声,江初仿佛听见有声音漂浮在空气里,它说,会有人看见,他倏的松开手,有一瞬间,像溺了水似的呼吸困难。 手腕上的温度消失,顾执察觉到江初的异样,他抬起头对江初说:“你不是问我怎么会来么?”不等江初开口,他便自顾自的回答:“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说的避讳,是在我们还没有办法自己选择下最稳妥的长久之计,我希望我们会长久的在一起。”、 江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呢?”见江初无动于衷,他小心的问,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攀升。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初垂下去的眸光才重新抬起来。 大概是过于出乎意料了,他像是懵了,蹙着眉就那么看着,没想到顾执披着满身疲惫,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就为了跟他说这个,那个瞬间他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先前心口那股化不开的情绪,也忽然找到了出口,一点一点在被其他东西淹没。 顾执并不着急他的答案,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落下去,最后捏住江初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然后笼在手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十几岁特有的傲娇在作祟,很多时候,江初能感觉到顾执是喜欢他的,但顾执这个人很奇怪,他话很多,但很少会说出喜欢,更遑论情话,所以很多时候江初都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总会有那种够不着沉不下的感觉。 他潜意识里的忐忑和不安都源于顾执这句从未宣之于口话,几秒钟之前,他还陷在自我怀疑里,就这么一句话,他挣脱桎梏,从沼泽里攀了出来,一直以来他别扭的,担心的就是这个。 人对感情最初的牵念和触动都来自亲人,可惜,江旭阳在这方面给了他巨大的反面教材,他当然知道顾执不是江旭阳,但在某些时候,他仍然会不由自主的去想,像顾执那样在太阳底下长大的人,为什么会循着黑夜的影子往前走。 是因为觉得他形单影只的太可怜了,还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会拒绝的人,所以才大发善心的跟他并肩走一段路,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差强人意了,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喜欢会得到回应,但如果只是这样的给予,那就大可不必了。 直到顾执说出这句希望我们会长久的在一起,就像是一剂药效良好的镇痛剂,在他挣扎反复的时候突然被推上静脉,于是他焦躁的,不安的,那些难过和怀疑的症状都在药物的作用下得到了缓解。 顾执的手指很轻的蜷了一下,就像他的心跳。 江初的手被牵着,他在顾执快要松开的时候顺着他的指尖滑进指缝里,扣住顾执有些湿濡的手心。 顾执等了许久,只等来这个小动作,他笑了一下,不太走心的道着歉:“如果让你不舒服了,就快点忘了。”说完又觉得只是这样似乎还不够,于是他又继续找补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江初怀疑后面这句话是他临时想出来凑数的,于是很不客气的皱了一下眉。 顾执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心虚的别开眼:“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记忆力很好的意思。”江初说。 顾执:“你忘不忘?” 江初笑了一下,他说:“这也不能怪我吧。” 别人是“欲扬先抑”,顾执感觉他男朋友不知道抑为何物,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王者的气场,于是重新搭上江初的肩,锁喉威胁到:“你要在这样,我就要采取措施了。” 江初的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又收回去,表现出来的意思很不屑,你能采取什么措施。 这种公然挑衅的神情落在顾执眼里,倏然勾起胸口燃得正旺的那团火,他没多想,偏过头吻上江初有些发红的薄唇。 两人闹情绪后,这是顾执第一次主动亲他,和之前那些冠冕堂皇的道歉有所不同,江初的心跳炸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怅然升至心头。 他一边觉得委屈,一边又觉得值得,几秒钟的时间把各种情绪都体验了一遍,然后反客为主的扣住顾执的后脖颈,轻轻捏了一下那地方的软肉,另一只手落在他的颈侧,拇指轻轻抵了一下顾执的下巴,让他仰起头。 离开了学校,没有随处可见的摄像头,没有会突然窜出来的潘主任,江初的吻就不再那么克制,顾执快要被她这种滚烫的心意融化了,他被吻的有点虚浮,直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溢满整个房间的暧昧,他们才分开。 明明是他说要采取措施,结果成了被执行人,顾执溜出门前,大言不惭的说:“以后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江初有些好笑,他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的说:“大概知道了。” 开门的是从老年活动中心回来的外婆,她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在门口的时候就喊江初出来搭把手。 岂料江初还没出来,顾执先探出了脑袋,他大步跨上前去接老人手里的袋子:“外婆,你买的什么呀?这么多?” 外婆笑呵呵说:“面粉啊,茴香,白菜什么的,包饺子用的馅。” “外婆你要包饺子啊?”顾执有些意外,他向来吃的是超市里买的速冻饺子,手工包的那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奶奶手里的味道了。 “嗯啊。”老人说:“我们这边除夕都是吃饺子,你就入乡随俗了啊。” 顾执干笑一声:“没问题,外婆,包饺子好玩不?要么你教教我呗?” “哎呀,很简单的,你这个脑袋灵光,肯定一学就会,不像小初。” 江初正好从里面出来,就听到这一老一小在背后说他,顾执一脸无辜的冲江初尴尬的笑着小声用口型说跟我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吻还余温尚在,江初抿了一下嘴唇,辩解说:“我也一学就会。” 顾执:“......” 外婆顿了一下,而后轻轻笑了一声,丝毫不给面子的说:“不是放多了馅破了皮,就是皮擀的太厚煮不熟。” 江初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没跟外婆争辩,他也笑了一下说:“那您还不是都吃完了。” 老人家大概很少能看见江初说笑,把这份功劳全都归结于顾执,当即就收下顾执这个徒弟。 从洗菜到和面,外婆耐心的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可惜孺子不可教,上帝不会让一个人尽善尽美,在包饺子这方面,顾执和江初仿佛有着双胞胎的默契,一个捣乱的就算了,一下子来了两个老人家心脏有点难受。 在第数不清多少个饺子破皮之后,外婆的耐心终于告罄,他冲江初说:“你去买两包盐,去昌记铺子买。” 江初看着馅料旁边的大半包盐,有些纳闷的指着问:“那不是还有吗?” 外婆说:“这点不够,多买点放家里,省的我去买了。” 考虑到老人家腿脚不便,江初点点头,顾执忙跟着说:“那我也去。” “你去干嘛啊,外面风那么大,你穿的这么单薄,感冒了可怎么好。”外婆的洞察力很强,当即打断了他要跟上去的念头。 “你怎么不怕我也感冒了。”江初小声咕哝,去房间里拿了钱,他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撒娇,让正在擀皮的外婆愣了一下。 她冲江初的背影笑着说:“那你就多穿件衣服。” 江初一走,家里就剩下一老一小两个人。 先前因为时间紧凑,顾执又比较累,加上江初一直在旁边,顾执连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说,这会儿他倒是后知后觉的知道找话题跟老太太聊天:“外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叫顾执,你叫我小顾就行。” 外婆说“你从南川来的吧?你来找小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 她年纪大了但脑子还很清晰,这些年江初频繁转学的事,她从江旭阳那里也听到过,她很担心外孙,但年纪大了实在是鞭长莫及。 顾执能猜到外婆在担心什么,他把崔文君编出来哄骗江旭阳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但显然老人家一颗心都系在江初的身上,没有江旭阳那么好糊弄。 她狐疑的说:“什么学习要在大过年的时候啊,你这孩子真当我是老糊涂啦。”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担忧的问:“你说实话,是不是小初惹什么事了?” “没有。”顾执当即反驳道:“他不惹事。” 他说的尽管是实话,但老太太还是不大相信,未免老人家想太多不利于身心健康,顾执又编了个瞎话,他说:“其实是我跟家里闹了矛盾,不开心跑出来的。” 外婆眉头一皱,顾执就知道说错话了,后悔来不及,他又补充说:“不过我已经跟我妈说了我在哪里,他们知道的,不算离家出走。” 为了表示自己么没有撒谎,顾执把手机短信掏出来给她看,并表示下不为例,老人一丝不苟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 顾执心说,我踏马的真是聊天鬼才,就是不知道骗老人会不会遭雷劈。 顾执一声不吭的在和面粉的盆里捣鼓了好一阵子,外婆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好笑,半大的孩子跟家里的大人闹矛盾大概就是这幅样子,于是安慰道:“你们这个年纪,最容易和父母不对付,小初也一样。” 顾执其实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但是说到江初,他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江初怎么了?” “跟你一样啊。”老人看了一眼电视柜旁边的相框而后叹了口气说:“跟他爸爸也不对付。” 顾执其实知道一点,但他知道的仅限于从江初的言行加上自己的判断得出的不确定的结果。 他顺着老人的眼神也瞥了那个方向一眼。 相框里的照片边缘都已经开始有些褪色了,和屋内其他的陈设遥相呼应,都刻磨着年代的痕迹。 照片里的长发女人相貌高雅,是岁月也掩盖不住的明艳动人,很像上世纪的港台明星,从眉目之见能看得出有些江初的影子,只是江初因为不苟言笑的眉眼更加清冷。 他隐约想起很早之前,学校似乎流传过一些关于江初的流言,犹疑的目光不自觉的就在照片里多停留了一会儿。 “那是江初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老人家大约是想起了什么,说话的声音不再那么中气十足,而是多了几分沙哑。 “没有妈妈的孩子,总归是可怜啊。”外婆说:“才那么点大,就发生那种事,他爸又放任不管,我老咯,也护不了几年啦。” 顾执并不知道那么大的事指的是什么,但从外婆的言语里,他能感觉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自己从小生活可以说是锦衣玉食,所以他的感受只有很单薄的难过。 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外婆说:“小初很小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喜欢说话,喜欢笑,后来他妈妈生病了,也怪我那时候一心扑在他妈妈的病上,没有顾得上他,才让这孩子变成这在这样。” 老人家说着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第65章 创伤 江初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吕颂就突然患上精神病,那时候江旭阳已经跟她离婚两年了,红颜薄命这个词在她身上体现的可谓是淋漓精致。 那时候他们一家就住在嘉县,江旭阳爱上吕颂是因为她的美貌,与她分道扬镳亦是因为她太美。 十多年前,在很多人眼里他们都曾经是完美的代名词,漂亮的妈妈,小有成就的爸爸,聪明又可爱的小孩组成了他们的三口之家。 后来江旭阳渐渐不满足自己一身本事却只能在嘉县这样的小地方施展,他觉得自己是鲲鹏,嘉县这样的池塘是他看不上的暂居地。 后来他去了南方,许是真有本事,许是好运降落在他身上,总之他回来的时候的确是春风得意,传言就是从那时候分裂这个看似还不错的小家庭。 江旭阳一度怀疑江初是不是自己亲身的,为此他做过DNA,也找过私家侦探,那时候江初年纪小,不知道那些突然出现的陌生叔叔是干什么的,但每次他们出现,吕颂就歇斯底里的跟江旭阳吵一回。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江初知道南方他们是去不成了。 回忆往昔,外婆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切开饺子皮的边缘多余的边角料抹到一旁:“他们离婚,谁也没发现小初的变化,那段时间他总也不出去玩,后来我才知道,他出去就能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都是诋毁他妈妈的,他出去一次就跟人打一次架。后来就不爱出门了。” 顾执捏着软趴趴的面粉团,思绪也仿佛跟着老人飘到了十几年前,目睹着另一个人磕磕撞撞的童年,他无力改变什么,可是忍不住的难过。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小雪,刺眼的霜白,突然变得阴沉了下来。 所以是因为这样,江初才会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么? “后来啊。”外婆说着别开脸,像是终于有人肯听一听她积压多年的心里话。 “他妈妈慢慢的就生病了。”外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这里的毛病,治不好的,小初怕她出去伤到别人,也怕她伤到自己,除了上课都陪着她,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才多大啊,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父母怀里曾鼻涕耍赖,他那个没良心的爸爸觉得他也有毛病就不认他了,妈妈又神志不清。” 老人摇摇头,眼眶有些发红,浸在那些尘封的回忆里久久不能平复,她怂了一下鼻子说:“就这样看着,还是出事了,他还是个小人儿,出个神打个瞌睡多正常,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房子点着了,要不是路过的人听到了哭喊声救得快,哪里还有小初。” 顾执如遭雷劈,呆愣了好久,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起过江初的童年,戏剧般的惨痛。 难怪了,难怪初识的时候他只是说了一句你有病,就惹得江初跟他大打出手。 “我们这地方小,没读过书的人多,什么样的话都敢说,他妈妈去世之后,他就更不出门了,那些人就说这个病遗传性很强,就说小初跟她妈妈一样,更不让自己孩子跟他走得近了。” 老人说着抬眼看了看顾执,眼里泛着水光:“所以你说你是小初同学,我真是高兴,他从来没带过同学回家,不光我高兴,小初也一样,他很少笑,你来之后,他一上午都乐呵呵的,你别看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顾执哑然了很久哽咽了一下,回过神来,快速的眨了一下眼,酸涩随之涌进心脏,来之前他以为江初的不安只源自江旭阳,但其实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甚至如果只是因为江旭阳,他也许根本就不会产生不安。 到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只有对于在意的,江初才会表现出这种情绪,他像是只表面温顺但随时都会炸毛的猫,他伸出爪子探对方的反应,要么是蹭上去温柔的叫上几声就偃旗息鼓,要么就是露出利爪把对方吓跑。 吓跑这个词在顾执脑子里短暂的停留了片刻,他手上沾着面粉,只抬了一下胳膊有收回去,说:“我也高兴。” 外婆讲了那么多,终于在这句话里露出了一点点笑意,泛着苦涩的笑意,她说:“小初没给你添麻烦吧?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所以有时候说话也不中听。” 顾执很机灵,他听得出来外婆的意思是如果江初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不是他的本意。 顾执说:“不会啊,他有很多朋友,我们班的班长,学委,还要体委,都跟他关系特别好。不过...”顾执说:“还是跟我最好。” 外婆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逗笑了说:“我还能不知道小初,你说的那些人肯定是跟你比较好吧。”外婆对自己的亲外孙没有一点信心,他说:“小时候我就怕他一直那样,现在看到你,就没那么担心了。” 顾执对外婆这种一副要把江初托付给他的语气状态赶到非常骄傲,忍不住孔雀开屏:“我这么厉害呢?” 外婆迟疑了两秒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难过的回忆被一扫而空。顾执哄老人开心的本事信手拈来,他跟着笑了一声,然后把目光落在饺子馅旁边的一盘红豆上,问道:“红豆馅的饺子我还没吃过呢,这是什么新口味吗?” 外婆成功的被他带跑偏,注意力也落在那盘红豆里,她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哪有红豆馅的,这个叫积福。” 顾执:“?” “你看啊,像这样。”外婆说着摊开手里的饺子皮,加上一勺肉馅,然后从盘子里挑了颗饱满的红豆放在里面,在沿着饺子皮边缘慢慢捏紧,“混在普通的饺子里,谁吃到这颗,来年就是最有福气的人。” 顾执觉得这个说法很新鲜,他头一次听,于是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每包一个饺子里都往里塞上一颗。 他想,以江初那种狗屎运,必须得这样广撒网福才能积到他身上去。 * 江初依照外婆的指示,买完盐,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欢笑,他默然了片刻,不由得觉得顾执挺厉害,哄老人这是自己怎么也做不到的事。 他跨进门,脸上挂着松散的表情问里面的人:“你们说在什么?” 外婆见他回来了,接过他手里的盐说“那你们玩,我去烧水煮饺子。” 江初:“?” 要用的饺子外婆都拿进厨房了,剩下的面粉真的是让他们玩的。 顾执手欠,正经事干不好,鬼点子一堆,一会儿捏了个猪头,一会儿又捏了个猫头。没几分钟,桌子上俨然成了面粉动物园。 江初不知道怎么自己出去买个盐,他就高兴成这样,狐疑的问:“你跟我外婆说什么了?” 顾执故作矜持的说:“我学会了包饺子。” 他说着揪起个面粉团,像模像样的捏了个饺子的形状,“你看,像不像小白船。” 鉴于着饺子没馅,所以从外形上看,还真像那么回事,江初接过来一看,还真挺像。 顾执学习能力强他在以往学习的时候是领教过的,没想到在包饺子这方面,他也有天赋,直到外婆端着一盘煮好的饺子出来的时候,顾执难为情的样子他才恍然。 真是信了你的邪。 他夹起一枚露出青菜馅的破肚饺子说:“小白船上还有乘客呢?” 顾执把盘子里剩余的破饺子翻面,奈何破的太多,怎么都遮不住,他尴尬的说:“理论跟实操的差距,你理解一下。” 江初理解了,他理解的方式也很简单—— 把破饺子一个不落的吃完,不过很奇怪,他每吃一个,脸色就难看一分,进了水的饺子当然不会好吃,但江初皱眉的不是这个。 顾执表情比他还要奇怪。 他咕哝着“不应该啊。”心想,明明放了那么多,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饺子没包好煮的时候进水里了?应该不会那么多都进水里去了吧。 他一边挑破饺子给江初,一边想,要是还没有的话只能认命了。 刚说到这里,自己嘴里就冒出一颗红豆。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顾执一边得意,一边试探专心吃饺子的人:“你有没有觉得这饺子有什么不一样?” 江初呵笑了一声:“是不一样,没一个完整的。” 顾执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江初说的也是实话,他硬着头皮继续问:“别的呢?” 江初:“......” 其实江初很想说,进了水的饺子真的很难吃,而且还膈牙,但对上顾执那双期待的眼神,他就只能摇摇头,昧着良心说:“挺好吃的。” 那之后,顾执就有点蔫蔫的兴致不高,江初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什么。 直到吃完饭帮外婆收拾的时候看见微波炉上放着的小半盘剩余的红豆。 他有点好奇的问:“这个是干嘛的。” 外婆手上沾着水,不方便拿,她说:“包饺子用的。我跟小顾说谁要是吃到有红豆的饺子来年是最有福气的人,这孩子就一个劲往里面塞,这哪行啊......” 外婆絮絮叨叨的后面说了什么,江初没太在意,他好像知道顾执为什么要把破饺子都挑出来给他了,还有那些差点蹦到牙的东西是什么。 他垂眸盯着那盘红豆看了一会儿,短暂的陷入了沉思里,隔着玻璃,在晦暗的长空下,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零星的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街上的人影开始模糊,江初偏过头望出了神。 老人收拾完厨房,正好看见邻居经过窗前,他听见外婆和邻居打招呼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江初把剩下的红豆装进外婆常用的罐子里,却在客厅和房间都没有看到顾执的影子。 先前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顾执像个第一次去动物园的小朋友,站在院子的某一角,那里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他像捏面粉团似的在枯死的树桩下堆起了一个精致的雪人。 然后随手拾起边上的枯枝,往后退了一步,在干净的积雪上写下一个名字。 江初。 江初就在屋檐下看着他,写完似乎觉得还少点什么,又别别扭扭的在名字旁边画了个爱心。 这回满意了,他拍拍手,放下枯枝站在一旁欣赏自己的杰作。 忽然,像是有所感应,他猛地抬起头,几步之远的台阶上,倒映着一排排灯笼微弱的光,江初站在其中一抹微光里,他的脸在这样的光线里有点泛红,连着眼角也晕染上一抹微红,他抿着嘴,一贯沉稳的靠着门框,眉宇间不沾半点风雪。 顾执有些呆住,他只垮了几步就来到江初面前,江初抬手的时候,他稍稍疑惑了一瞬,最终江初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拂去那上头的几片雪。 他穿的是江初一件没口袋的外套,冻得发红的手没地方揣,于是就顺理成章的揣进江初的口袋。 雪越下越大,风也跟着大起来,梁上的灯笼左右摇曳,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的溢出来,江初的手少有的潮热。 顾执不敢动,任由在宽大的口袋里,手心的温度慢慢被传热。 雪慢慢的覆上江初堆起来的小人,隔着一扇门能听见外面小孩子的欢呼声,顾执捏着江初的一根手指,无意识的揉捏着说:“我们晚上放烟花吧?我还从来都没有玩过。” 第66章 华彩 江初的声音带着几分粘腻,他望着漫天大雪木讷的点点头说:“好。” 午饭吃的太晚,以至于晚上老人要洗手作羹汤的时候,被两个男生生生给拦住了。 “真不饿,外婆,你歇歇吧,再说中午不是有吃剩的饺子吗?晚上饿了还可以继续吃。”顾执毫不客气的说:“那么多够吃三天了。” 他还想待三天? 顾执朝江初使了个眼色,江初点了一下头附和道:“对。” 外婆无奈道:“年夜饭哪有只吃饺子的,再说了,那个饺子......”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大概是想说那饺子也不好吃或者是别的什么,但因为包饺子的人就在当面,她还是顾及了一下这小孩的面子,改口说:“也不管饱啊。” 江初:“......” 外婆不必难为自己。 “那我做吧。”江初想了想,转过身问顾执:“你想吃什么?” 顾执是真不饿,外加不想大过年的进医院,于是保守的说:“蛋炒饭?” 外婆:“还不如饺子。” “算了,饿了晚上点外卖吧!”顾执提议。 “那也行,不过年三十送外卖的很少。” “肯德基总有吧。” “......” 老人家顶不住两个小的跟说相声似的叨叨叨,最终败下阵来,随他们自己去折腾,然后独自去房间打开电视,等着春节晚会开始。 趁着顾执和江初出门的功夫,她又回房间拿了两个红包搁在江初房间的枕头底下,一边放了一个。 大概是晚会的歌舞节目她看的没什么意思,没多会儿就休息了。 春节是中国传统的节日,一年的岁首,传统印象里除夕这天必得有人守岁,但守岁又得点燃岁火,鉴于顾执刚从外婆那里知道点火在江初这里意味着什么,便只好说主随客便,自作主张的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江初有些好笑的问他,“你知道守岁是什么意思吗?” 他哪知道,顾执表情一滞,诚实的摇摇头,坐等江*百科全书*初的在线答疑。 “就是守住时光的意思。” 顾执:“......” 你在逗我? 似是察觉到某人的失落,江初一边把客厅里的灯关上一边说:“留一盏亮着就行了,形式而已。” 顾执“哦”了一声,这人真是半点浪漫情怀都没有。 * 嘉县过年比市区有意思,这边鞭炮没有禁放,天还未黑的时候,隔着门就能听见隔壁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顾执迫不及待的翻出先前买的一大袋烟花,拜顾霄所赐,他虽然居无定所,但都在市区,从小到大并没有玩过这么新奇的东西。 光是听老板说哪种烟花点燃了会呈现什么样的效果就听得入神,鉴于老板介绍的过于声情并茂,顾执干脆每一种都拿,这让同样前来买烟花的小孩巴巴的眼馋跟了他们几条街。 然而“尊老爱幼”这四个字他只认识前两个,小孩眼巴巴的说:“哥哥,你放烟花的时候,我能不能也来看?” “小朋友不能玩火。”顾执有理有据的说:“玩火会尿床的,你的新衣服明天就不能穿了。” 小孩:“......” 成功的唬走他们,顾执发现江初正站在不远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说你没玩过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 “你看我干什么?走啊,回去放烟花去。”顾执朝江初挥手,拎着鼓囊囊的袋子往回走。 打火机亮出火苗,江初凑过来,点燃顾执手里的烟火棒。 院子里的门是虚掩着的,外面响起铺天开地的爆竹声,烟花弹的火光透过门缝漏出五彩缤纷的火光,和顾执手里乱舞的那个遥相呼应。 这样的夜晚很难得,好像很吵,却又好像是难得的柔软安宁。 江初坐在最上面的那一层没积雪的台阶上,一只腿曲着,手肘搭在膝盖上,拿着打火机,保持着随时要给顾执点火的姿势。 院子是露天的,外面的烟火蹿上天空的时候,能在焰火里看清错落起伏的房顶。 家家都亮着长明灯,但那些热闹都与自己无关,他抬眸望着,打火机不知不觉的被他蹿紧了。 “江初。”顾执偏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执手里的烟花燃尽了,他翘着嘴角问:“你要不要试一试?” 忽然被拉回现实,江初有些茫然:“什么?” 下一刻,他的手忽然被牵起,搁在自己膝盖上,顾执拿出一根烟花棒塞进他手里,说:“给我打火机,我帮你点。” “要么一起点上吧,肯定好看。”顾执说着走下台阶,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把烟花倒出来,摆放在一起。 他捣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好看么?”顾执问。 “......”江初免为其难的点点头。 明明只有光没有声音,顾执还是习惯性的在点火的瞬间捂着耳朵跑,跑到江初身边的时候,从他手里接过那支早就燃尽的烟花棒。 他带着些许兴奋张开双臂,和江初撞了个满怀。 火光再次亮起,那堆烟花被点燃,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院子的夜晚犹如白昼,积在一起的焰火一簇簇的开着各种颜色的花儿,繁复斑斓,散落在旧时的最后一夜,炸出满地的火树银花。 顾执冷不防的收紧手里的力道,在他敞露的颈侧羽毛般扫过的亲了一下,小声说:“新年快乐。” 院外,远处的烟花弹伴着大地红,震彻天边,无数的零星花瓣漱漱落下,将明亮淹没于长久的暗夜。 不久后,又亮起了新的萤光,屋外,不知道哪家人丁兴旺,欢笑的声音模糊在烟火的盛会里。 院子里寂静一片,客厅的微光投射出模糊的少年轮廓,他们揣着热烈的爱意,意乱情迷的吻着对方。 漫天的星河璀璨都抵不过少年的炽烈。 眼前人眼里透着星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江初低声回应:“新年快乐”手臂稍稍一用力,顾执就落进他怀里。 辞旧迎新,都是跟你一起过的。 很特别,也值得纪念。 站的有些久了,屋外还是挺冷的,放完烟花的两个人决定回屋看春晚,没看一会儿,顾执就坐不住,他发现比起电视里的歌舞小品相声,江初更能吸引注意力,不知道是不是他表现的太过明显,不久,江初就借口洗脸去了房间。 顾执正好在这个空档给顾茜打了一通电话,顾茜自然是担心他的,主要还因为这天是除夕,所以在担心的同时还增加了一些别的情绪。 “不会打扰人家吗?”心知顾执也不会瞬移术,顾茜也不再多说其他的。 “应该不会。” 顾执心想,人家可高兴了呢,说着朝江初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同学家只有他和他外婆两个人。” “那你有饭吃吗?”顾茜的担心让顾执把有些哭笑不得。 他说:“有啊,我还学会了包饺子,等我回来给你包。” 怕顾茜不信,他连忙说:“我现在就去拍照给你看”。 顾茜无奈的只好能嘱咐他明天一定要回来,不能春节和生日都在外面过。 他匆匆挂断电话,趿拉着拖鞋跑进厨房打开冰箱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又跟顾茜聊了几句,电视里开始新年倒计时。 顾执狐疑的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待过的痕迹,连灯都没开。 于是他又去了房间,门紧闭着,他站在门口敲了一声。 笃... “江初......” 没动静。 笃笃笃... “江初....” 还是没动静。 笃笃笃“你不会睡着了吧,我还在外面呢?江初你什么......” 意思两个字卡在嘴里,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江初捧着一堆东西,单手不好拿,拧开门就迅速的扶住手里的东西。 顾执狐疑的看着盒子下的那本硬封的本子,心想,这家伙该不会要跟我比赛写题迎接新年吧。 江初本来想去客厅的,看见顾执站在门口,直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说:“进来。” 顾执略带好奇的看了一眼他的书桌,果然,上面堆满了书本。 ...... 大过年的! ...... 他想说我可不可以拒绝,但转身看见江初少有的眉目含笑着,拒绝两个字在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抱着点微末的希望,在露出一角的硬板封面上敲了敲说:“这个该不会是给我的吧?” 江初点点头说:“你想看看吗?” 顾执心说并不是很想。 然而,他失算了,那并不是什么题集,也不是笔记,是一本素描本。 顾执:“......” 他狐疑的盯着江初,满是疑惑的说:“你送我这个,我也不会画画啊!” “看看里面。”江初轻抬下巴示意。 在江初的期待和他自己的郁闷中,他犹疑的翻开—— 素描本并不是新的,相反从头到尾都已经被用完了,大概有二十多张,每一张都是同一个人——顾执 顾执越往后翻,眉蹙的越紧,江初画工了得,每一张都很传神。 有他托着下巴咬笔杆,抓耳挠腮写题的神情,有他在体育课冲在球场上的背影,有他们并肩走在香樟树下的被夕阳折射出的轮廓,有校运会上他掀起膝盖坐在一旁呐喊欢呼的焦灼。 甚至还有很久以前,顾执递给他一把伞,然后转身跑进雨里的画面。 顾执一页一页往后翻,时间越拉越近,最后一张是他们在宿舍里并肩看恐怖片的画面,桌角还有一袋拆开的薯片。 不知不觉却也过去这么久了。 “新年礼物么?”顾执盯着画面里静止的少年低声说:“我都没有给你准备。” 江初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拿起旁边的方盒,递给顾执说:“这个才是新年礼物,那个是生日礼物。” “啊?”顾执有些懵。 他茫然地盯着手里的盒子,他记得自己没有跟江初说过生日的事情,他的生日很特殊,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是个可以打着过生日的幌子庆祝情侣的节日。 但来了之后,他忽然就满足了。 俗话说侵欲无厌,规求无度,现在这样他挺满意的。 这大概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强按住心里的欢喜,拆开包装盒问:“为什么要分的这么清楚?” 他的意思是,为什么盒子才是新年礼物,那本画册一定是生日礼物呢?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写实,江初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他说:“这个是下午临时买的,那个是准备很久的,本来以为要开学才能给你,幸好....” 江初垂下眸子,眼里透着清亮的光,只是话没说完就突兀的版图停了下来。 “幸好什么?”顾执迫不及待的追问。 沉默了片刻后,江初才说:“幸好前几天闲着没事画完了,不然现在还没办法给你。”江初瞥了一眼那本画册又说:“可能别的东西你也不缺。” 不知道是不是紧,江初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顾执几不可查的笑了一下说:“嗯,我就缺本画册。” 如果不是这本画稿,顾执其实都有些不记得画里的那些内容发生在什么时候了,他总说人的记忆有限,要记住有用的东西,很多不是那么有用的就会慢慢遗忘,以前他觉得只要记得江初这个人就行了,那些斑驳或光鲜的过去,不用太刻意存档。 直到那些黑白线条尽落眼底,一页页翻开,像是电影画面一帧帧定格,重新覆盖上模糊的过去,让它逐渐清晰起来。 他没有记住的点滴,有人早就刻在了心里。 顾执从小到大收到过各种各样的生日礼物,有朋友临时买的,有他旁敲侧击暗示过后朋友精心准备的的,也有直接问他想要什么然后在他生日这天直接奉上的。 但从没有人在他只字不提的情况下能准备出这样的一件礼物,比任何橱窗里的手办和陈列台上的游戏机都要珍贵。 只有江初会懂。 他盘腿坐在床上,翻开一页就想起某个场景,想起来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江初回忆,回忆到最后总会加上一句“让我看看你的手,是怎么画的这么好的。” 在他孜孜不倦的闹腾里,江初终于确定自己的礼物送对了,他牵着嘴角慢慢扬了起来,像是跟小朋友说话似的捏了捏顾执的脸颊说:“你喜欢就好。” 怎么可能不喜欢,没有人不喜欢惊喜,没有人不喜欢被爱。 顾执抱着画册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江初拧着眉思考了一下:“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顾执抱着画册不撒手,又去拆盒子:“这个呢?是什么?” 其实他已经拆了一半了,但还是忍不住想从江初嘴里听到答案。 “是相机。”江初说:“跟你平时用的那个是一个牌子的,但是这个是最新款的,临时想到就买了,不喜欢也别告诉我。” 顾执初中开始迷上的摄影,从那时起就与相机为伴,就像江初和颜料画笔的关系,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迫不及待的装好镜头,试着调了调焦距,怼着江初的俊脸就是一通咔咔咔。 他摆弄了一会儿相机,又重新翻开画册。 其中有一张分成了两个画面—— 正面是南川美术比赛的时候,江初现场画的那张夺冠画的内容,反面则是台上刚画完的江初自己,他手里的铅笔还未搁下,扭过头与台下少年隔着一个舞台的距离遥遥相望。周围的人都模糊成一片,只有他们是彼此清晰的存在。 那时的顾执一定不知道,在江初看来,他才是落在人海里的启明星,是他一眼就能瞥见的那一颗。 顾执盯着那张画看的出神,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桌上散乱的课本被江初收拾完。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江初的身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开门的瞬间被顾执堵住了去路。 “你钱多吗?干嘛给我买相机。”他刚刚查询相机型号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标价,他现在已经知道江初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富二代,甚至还有点“穷”。 他又高兴同时又有些气恼,不知怎么的就堵在了门口。 “不是说了么,新年礼物啊。”江初想绕开他,岂料顾执先他一步拦在前面,有些中气不足道:“还能退货么?” 江初有些奇怪,刚刚明明喜欢的不行,怎么他就去洗了个澡,出来就要退货了。 “相机有问题吗?”江初问。 “没有。”顾执说。 “哦,那商家就不给退换。”比起顾执,他说的有理有:“除非你不喜欢。” “当然不是了。”顾执说:“一个新年礼物,一万多,有点贵了,再说,我都没给你准备,本来就吃你的喝你的”他把睡你的三个字咬着牙缝含糊了过去说:“我拿你当男朋友,你拿我当情人哄。” 后面的话顾执说的支支吾吾,江初一句也没听清,他说:“你不用给我准备什么,你不是来了么,而且。”他想了想说:“我没你想象的穷。” 他当然不穷,那么多年积累的比赛的奖学金江旭阳从来不过问,他只是很少会去用它们,要不是顾执临时跑过来了,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了。 “还有问题吗。”江初问他。 “没有了,我去洗澡。”顾执闹了个大脸红,赶紧钻进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江初正倚靠在床头,手里挂羊头卖狗肉的翻着一本英语读物,顾执好奇的问他:“你在看什么书?” 江初直接把书反扣在床头柜,垂眸看着他,顾执被他看得有些发懵,也有可能是洗手间热气太盛闷的大脑供氧不足。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不断攀升。 我们也许会吵架,会生对方的气,闹别扭,也会在某些时刻口不择言,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和好如初,也许连一句话都不必说,我们就能知道为什么一见到那个人,所有的情绪,胆怯,犹豫,委屈还有难过都抵不上那一瞬间的心动。 因为我看见的是你,因为喜欢的也是你。 所以,只能是你,也只有你。 第67章 除夕 灯光越暗,江初的目光就显得愈发的明亮,连呼吸都失了节奏。 就在顾执尚未调整好呼吸的节奏里,唇角抚上一片温热,年少的情动一旦遇上明火,就像那堆被点燃的烟花,一点火就注定是要灿烂的。 江初的吻是充满占有欲的克制,呼吸凝滞之间带着他独有的气息。 顾执被吻的快喘不过气来才缴械投降,他伸手去掏放在一旁的书,偏过头说:“看书看书看书,我不问,行了吧?” 江初攥着他正要乱动的爪子,一只腿拦在床的边缘,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凑近顾执,眼尾泛红,微漾的眸光里装满难抑的情绪,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开口道:“反正你看不懂,就不看了。” 顾执心说,我踏马就知道你是装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人抵在柔软的棉被里。 顾执大气不敢喘,他手脚受制于人,动都不敢动,能出气的只有那张嘴,这会儿,也已经失去了作用。 江初心跳比他还快,隔着棉质的睡衣,传到他的胸口,他被吻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江初才微微让开了一些,偏过头呼吸的瞬间,顾执睁开了眼,看见江初的颈侧绯红一片,那里是一片未知地,引人移不开眼。 他微微抬了抬头,就碰到了那里。 顾执的后颈被江初扣住,因为不确定隔音是否完好,顾执克制的低喘了一声,然后在对方同样情难自抑的气息里闭上了眼。 事已至此,不是理智能收的住的场面了。 直到这时候,顾执才觉得以前跟江初在一起的那些心慌意乱都只是小打小闹,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居然有些期待和兴奋。 只不过最终,他们也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大概是谁都没有事先做过功课,又不想毛毛躁躁的给对方产生心理阴影,所以才选择了一种单人也能完成,但他们决定互相帮对方完成的一种方式。 空调的运转声嗡嗡作响,顾执感觉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响,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做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包裹,他几度睁开眼想看都没能看清,但从触觉上他能感受到,那只拿起过画笔,挤出过颜料,也牵过他的手,此刻正在探索他。 某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炸开的毛孔倏的翕合,他听见自己发出低哑的哼声,然后被行动占据上风,陷入长久的混沌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见江初半垂落在他脸上的眸光,滚烫的气息隔着空气都能轻易地感受到。 “该你了。”顾执反客为主,翻身抵住江初,只一眼,就难以自抑的吻上去。 江初向来清冷孤傲,还是第一次被闹成这样,从前他克制的多,两个人也不曾这杨亲密,最后一个吻落在眉宇间。 顾执的手带着潮热的湿气,袖口被蹭的露出里面大半截手腕,他望着江初红得发紫的喉咙,直到看见那里轻轻的滑了一下,小小的起伏,顾执忍不住亲在那里,掌心贴合江初的皮肤,没入棉裤里。 * 窗外又飘起了细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夜。 新年的第一天醒来,顾执在昏沉的被窝里缓了好一阵。 “早。”江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在顾执翻身的时候才抽出麻痹的胳膊。 他花五秒钟的时间把跨年夜的各项内容在脑子里复习了一遍,发现无论是哪一幕,最后都是以江初凑近吻他作为结尾。 脑子里短暂的炸了一下,他缩的更深。 “你打算把自己捂...”江初大概是想说把自己捂死,但想起外婆的叮嘱,年初一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所以他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 顾执缩进被子里,刚想往后退一点,不经意间手指就蹭到了枕头下面,“什么东西?” 他眯着眼睛朝那个东西摸了摸,拿出来一看。 “你给我的?”顾执哑着嗓子问。 “外婆给的。”江初说。 顾执摸着枕头下的压岁包,想起小时候奶奶也会在除夕夜的时候偷偷给他枕头底下塞压岁包,每次他都装睡,其实就是在等奶奶进来。 等奶奶进来,顾执伸了个精神上的懒腰,双目一惊、 等奶奶半夜来房间塞压岁包......手里的压岁包被他揣在怀里捂暖,思绪却一下子掉进冰窟。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把烫手的压岁包猛地扔在江初脸上。 惊疑未定,就被人抓住了手腕,被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和触感侵袭。 江初动了动,下巴蹭上顾执的头发,似乎知道他一惊一乍的原因,他说:“外婆昨天下午放的,你紧张什么?” 他的声音隔着棉被,带着几分涣散问顾执:“起来么?” 其实早上他醒的时候也摸到了自己枕头下的那个压岁包,反应和顾执现在差不多,不过他记得昨晚睡觉的时候他已经反锁了房间的门,所以只惊了瞬间就想明白了。 之后他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惊慌只发生于自己会在意的人身上,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跟江旭阳坦白,却在摸到压岁包的瞬间惊了一下。 顾执在意的人太多,他太怕让在意的人失望,所以才总是小心翼翼的吧, 他心想。 “嗯。”顾执趴在枕头上眯着眼睛这样会回答着却并没有起来。 又快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外面哪个傻逼大清早的放了串大地红,顾执被劈天盖地的声音一顿轰炸,自暴自弃的掀了被子。 大概是他起床气过于重了些,直到早饭的时候,江初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这一丝笑意直到顾执接了个电话才消失。 顾茜已经帮他定好了车票,提醒他不要错过时间。 顾执来的时候又是熬夜又是饥饿,回去的时候倒是坐上了一等座,明明就只差一天,车站就判若两地。 年初一的人非常少,车站一眼都能望得的边,顾执举着相机说:“我拍了好多照片,回去发给你看。” * 顾执怎么也没想到,十七岁的生日居然垮了两地,中途在车上,因为身份证上的时间,车厢的乘务员还特地给他送了一块小蛋糕,他把蛋糕放在画册上摆拍了几张,选出最满意的一张发朋友圈,并配字道:“意料之外的小确幸。”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发现”一栏里标着数字小红点,他点开看了看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祝福,他一一回复之后,在几十条祝福里发现并没有江初的影子。 他正犹豫要不要暗示江初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声。 江初明知故问:“蛋糕么?” 顾执:“......” “你猜。”他想了想又打字:“反正你知道。” “哦” 江初只回了一个字,虽然没看见,但他觉得江初此刻应该也想自己一样对着屏幕傻笑。 * 春节一晃就过去了,在年复一年毫无新意的祝福里,在每逢佳节胖十斤的纵容里,也在班级群里贺雯每天准时打卡倒计时的数字里。 等到顾执意识到这一年真的过去的时候,开学已经近在眼前,二班这群人都有个毛病,放假前纵欢过度,到了开学前两天就得挑灯夜读。 顾执这两天光是接许景的电话,每天都得三个起,而且少则二十分钟,多则一个小时,基本都是来问题的。 一晃一个上午在几个电话里就过去了,倒也没觉得时间过得慢,但他这种不寻常的电话却引起顾茜的注意。 顾执接着电话进屋找书的时候顾茜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狐疑的问顾卓威:“你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女人天生比较敏感,显然顾卓威并没反应过来,他收了手机,皱了一下眉随口回了句:“没有吧。” 因为否定的不是很坚决,更像是一种劝慰,顾茜反而更加笃定,她说:“怎么没有,除夕出去一趟,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抱着手机不放,而且这几天整天都在接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肯定是谈恋爱了。” 被顾茜这样一说,顾卓威就更不坚定了,“那确实有可能。” 顾茜被他这种毫无主见的回答哽了一下,“那我,我是不是要去找他谈谈?” 她不太懂得这种事怎么处理比较妥,但介于顾卓威是老师,成天都是跟这么大孩子相处,经验怎么也比她要丰富,于是她提议:“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顾卓威忙拦住他:“提醒什么呀,都还没确定是不是呢,再说他电话里我听着也是在讨论作业,别给孩子问尴尬了,况且,顾执他心里有数,就算真的是谈恋爱,他也有分寸,我们还是不要太干预,他这么大正逆反期呢。” 但顾茜听话只挑自己要听的部分,她说:“他这要是大学,我就不管了,他才高二,这不是胡闹吗?这么大点的孩子,哪有什么分寸。” 说着就要去敲门。 “你急什么。”顾卓威忙拦住她:“你现在去,去跟他说什么?难道说你不能谈恋爱,要好好学习,这话他能听的进吗?” “那怎么办?”顾茜一脸愁容。 “不能冲动,冲动反而失去有利的位置,这样...我待会去旁敲侧击的探一探。” “能行吗?”顾茜对他的提议表示深度怀疑,但因为暂时也别无他法,她只得默认。 “行的。”顾卓威说”我在学校管了三四十个学生,那些个熊孩子可比顾执调皮多了,相信我。”顾卓威笑了一下,让她稍安勿躁。 * 顾执开门的时候正好在门口撞见敲门的顾卓威,他觑了片刻后知后觉的问:“顾叔你找我有事?” “啊...”大概是没成想被问上了,他的目光从顾茜身上溜了一圈又收了回来,有些不自然的说:“也没什么,你要是有什么物理数学的难题也可以问我嘛。” 顾执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想起流传在同学之间的那句玩笑话。 “哦,没有。” 顾卓威讪讪的笑了两声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自嘲的笑着说:“你是怕人说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顾执:“......” “没,我也在帮别人讲题。”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生出一些骄傲。 顾卓威点点头,顺带问了一嘴:“哦,你们快班也有跟不上的?” “有啊。”顾执笑了一下,“体育特长生,脑子不好使。” 说完又意识到好学生不能背后说人,立刻又改口道,“我前座,就天天打电话问题的那个。” 顾卓威的问法属于打太极,绕来绕去打不到重点,但他代顾茜去过顾执的班级的家长会,所以对顾执说的那个体育特长生有点印象。 顾茜见他问不到重点,正打算自己出马,刚想开口,被顾卓威催促着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补昨晚的…… 第68章 开学 每年的开学考试都是实际意义小于形势主义,奈何校领导不做人非要将这项没意义的形势贯彻到底。 譬如像许景李壮壮之流,上学期期末考总排名能达到快班的及格线,而开学考基本就会被打回原形。 “真不明白开学考试的意义在哪里?难道我们高考前会放个寒假再接着考试吗?这个成绩根本没有参考价值。”许景从贺雯办公室出来,说的振振有词,仿佛刚刚在办公室里缩着脖子被训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你刚刚在老班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顾执单手插着兜,捏着一罐可乐学他五分钟前刚在贺雯办公室里拍着胸脯毫无底气的保证:“我保证下次月考高于平均分,绝不再拖二班后腿。” 一旁的人看他这样直跟着乐。 他偏过头问江初:“你看我有表演天赋么?” “我觉得我有。”不等听到回答顾执就开始自说自话:“刚刚老班的话你听见了吧,他说在考场上要向顾执同学学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江初:“所以,你的意思是考试的时候,你其实也挺紧张的?” 顾执瞥了周围人一眼,然后一把勾住江初的脖子,悄悄说:“当然了,老班说新学期的座位按考试成绩排同桌,你难道不紧张啊?” 江初被他压得往后撤了两步,低下头说:“我不紧张。” 顾执:“......” 快说你紧张。 “她这种骗小孩的话也就你信。”江初毫不客气的说:“你这么好骗呢?” “你说谁呢?”顾执收紧了手臂,卡着江初的喉结处不松手:“谁好骗啊?” 江初松开手投降的时候,许景和李茂刚好终结了考试的话题,两人发现有人落了单转身就看见这一幕。 ...... 许景脸色一变,抓着李茂就往知行楼方向跑,边跑边跟后面两人说:“我忽然想起昨天的英语作文没写,我们先去教室了。” 顾执朝他们看了一眼,心说这家伙最近怎么老抽风。 李茂被许景拖着踉跄了两步,他腿短没跟上许景,在后面跑了两步就停下来回过头问江初:“今天不是开学第一天么?昨天哪来的英语作文?” 江初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许景跑了一段发现李茂没跟上,回头的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恰好和顾执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地躲避,下一刻又觉得过于明显,强装镇定的冲顾执笑了笑,虽然只是片刻的事,但顾执还是出几分疑惑。 那一瞬间,顾执觉得许景可能知道些什么,奇怪的是,“许景知道些什么”并没有让他有他以前想象中的那么慌张,他只是收回目光,忽然有点意兴阑珊。 其实顾执很清楚,横在他和江初之间的那条线从一开始就没消失过,无论是他也好还是江初也好,他们都在刻意的忽视,好像只要不提,便能心安理得。 江初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想什么了?” 他转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摇了摇头,“回教室了。” “嗯。” 可能真的如顾执所言,自己的表演天赋很高,接下来的几天都相安无事,只是许景回头的次数明显减少,而在不得不回头的时候,说话的神情也会飘到他隔壁,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至于提醒什么,不言而喻。 * 四月初下了一场持续了将近一周的小雨,连绵不断的阴沉上空像一张巨大的网。 每年到这个时候,高三都会在开学后的瞬间进入魔鬼式训练,其实高二的时候课程已经全部学完,对即将高考的学生来说,除了准备自主招生考试就是日夜刷题。 因此,顾执一连好几次能在办公室遇到沈宸,他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因为去年集训的时候沈宸还说,他是属于越挫越勇型的考生,而这位越考越勇的大神却屡次带着疲惫的神情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地方。 以顾执的超强的洞察力,他从老师的表情里就看出问题沈宸可能是遇上麻烦了,而且还挺严重的。 有一次他在门口撞见的时候甚至听老师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说“你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而沈宸则是一如既往地垂着脑袋,听完讯,一脸疲惫的从办公室出来。 顾执本以为是高考在即,他遇上的是学习的问题,所以某天路过校荣誉墙,他还还特意去高三年级的排名榜看了沈宸的名次。意外的是不久前的考试成绩出来,沈宸的成绩并没有任何后退的迹象。 这种不正常的情况,直到期中考试前才有了新的后续。 原本已经进入晚春,因为周末的一场暴雨,气温骤降,好不容易脱下了棉服,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寒假那时候。 李茂搓着手回头跟江初正在讨论一道化学题,顾执在一旁默写英语单词,听到讨论就搁下笔,凑过去,结果脑袋还没凑近,前座的许景诈尸一样的蹦出来说:“你们知道最近学校在装修吗?” 李茂:“知道啊,隔壁艺术楼那里天天有装修师傅进进出出,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是没关系,但你知道为什么学校会突然在开学这么久之后才装修吗?” 李茂看了一眼被他搓红的手背开玩笑说:“因为装修师傅们也有寒假?” 顾执:“......” “小道消息,咱们学校又有人谈恋爱被潘主任抓到了。”许景说到谈恋爱的时候眼神朝江初瞥了一眼,但很快又收回来,继续说:“情节特别严重,据说在艺术楼那边牵手的时候迎面撞上潘主任,当场吓哭了。” “真的假的?”李茂说:“哪个哥们这么怂?” 李茂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许景还真知道内幕,他说:“这哥们我们都认识。” 不知怎么顾执忽然紧张起来,他脑子里闪过的是沈宸那张脸,还有那天在政教处听到他们班主任说得那些话。 “谁啊?”李茂好奇心上来了,他蹿踱道:“不会是咱们班的额吧?” “你猜对一半。”许景神神叨叨的说:“曾经是咱们班的。” ...... 李茂思考了片刻,脸色突然一惊,疑惑的盯着前排的某个座位疑惑的说:“赵一成?” 这话一说,不止他自己,就连一向冷眼旁观看戏的顾执和向来面瘫的江初也怔住了。 自从去年期中考试后,赵一成搬去了三班,顾执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他,就仿佛这个人平白无故的消失了一样,直到李茂提起这个名字,他才想起刚转学来的时候,赵一成才是二班最意气风发的。 因为苏诺曾说赵一成和江初从初中开始就不对付,再加上校运会的事,顾执对于他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这件事落在曾经二班的风云人物身上,不免还是会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嗯。”许景说:“三班风水不养人。” 李茂对于风水学没什么兴趣,倒是好奇哪个姑娘敢在潘主任眼皮底下早恋的,他问:“谁?” 许景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了一句:“赵一成啊。” “不是,我是说还有一个是谁。” “哦,三班文艺委员。” “吴樱?三班班花?”李茂瞪大了眼,“她不是潘主任侄女么?赵一成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是糊涂胆大吧! “对啊,所以艺术楼那边的工人不是装修,就是借着装修其实是安装摄像头的,天眼采购了一大批摄像头,全是高清的,要在学校各个角落都装上。” 可能是他这话说的太过刻意,也可能是他目的太明显,虽然他是调侃的语气,但顾执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提醒。 他这话就像是一剂提神醒脑的药剂,不仅打在顾执身上,也打在江初身上。 那天之后,他们忽然默契起来,无论白天晚上,无论有人无人,连许景这个知情人都看不出异样,直到某天中午在食堂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 以往午休顾执都是拖着江初出去吃饭,但这天中午有一场考试,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就没出去,宿舍里的四个人难得聚齐一次,许景提议大家去人少价高的二楼食堂,到食堂的时候果然看见排队的人不多,顾执让李茂先排着,自己和许景去离食堂很近的小卖部买可乐。 二楼食堂吃饭的人不多,午休小卖部却异常热闹。 他们挑完东西排队付钱的时候听见后面一阵骚动。顾执本来不是爱八卦的人,但排队等的时候实在无聊,手机又落在宿舍没带,聊天的人有不注意声调,恨不得大家都听他说话,所以聊天内容就尽数落进他耳朵里。 三班几个男生边说话边猫着脑袋回头往食堂窗口那边看,好奇心驱使下,他也看了一眼,就看见排队的窗口最后两个人是许景和江初,他们两低着头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李茂笑的前俯后仰,江初只是撇过头看傻子似的嫌弃的往后移了一步。 许景在他前面,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回过头跟顾执说说:“江初跟你混这么久,怎么还是高冷依旧。” 顾执没说话,却被另一个男生抢先搭讪:“高冷什么啊?” “你们知道他谁吗?” 顾执他们很少来食堂,也不常在学校活动中露脸,所以认识他的人不多,但江初不同,他一直是年级第一,加上那张不苟言笑还能放倒一片姑娘芳心的脸,早就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了。 顾执笑着说:“谁啊,很厉害么?” 他下意识里从这人不屑的语气里听出那不是什么好话,但人就是这样,越觉得蹊跷,越想追根究底。 他转过身打量了这几个正在聊天的同学,这几个人也坦然,好像并不怕背后议论被人知道,反而像是在理直气壮地称述事实。 “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年级第一是个是精神病,想不到吧?”他说话间目光又眺到江初身上,大概以为顾执也是某个看不惯江初装13的人之一。 顾执愣了一下,一股无名怒火猛地蹿上。 “你踏马嘴里含屎了,会说人话吗?”许景脾气不好个子又高,听见这话,当即就越过排队的一众人指着说话的那位骂道:“你踏马的再说一遍试试。” 那人没料到撞枪口上去了,仗着人多也并不怵,仰着头重重的推了许景一把:“我说江初这儿有病。”他指着许景的脑袋说:“怎么,你是他的狗啊,那你也的去检查检查。” “就是,有病就去治,陈述事实不行么?” “算了,我看这大高儿脑子也不正常,少惹他们。” 一旁的同学试图劝架,但这话说出来却适得其反,许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当即就要轮拳头,但就在他犹豫的瞬间,两瓶可乐从他眼前飞过去,直直的砸到这几个人脸上。 顾执揪起其中一人的衣领,猛地朝他脑袋砸了过去。许景站在一旁久久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顾执已经放倒两个人了。 “你踏马......疯了吧?”被打的同学还没反应过来,顾执飞起一脚揣在他膝盖上,他当场就跪了下去。 许景没见过顾执打人的样子,事实上他甚至没见过顾执跟人红眼的样子,所以第一时间他受到的惊吓程度不比围观的路人少。 许景并不知道江初的家庭情况,但他知道这两人的关系,所以他才先顾执一步跳出来破口大骂,没想到没把对方吓到,反而起了挑衅的作用,更没想到顾执就为那一句话,下手这么重。 他去拦的时候,那同学不服气说:“你妈的,又不是我说的,三班谁不知道这事,你有本事把知道这事的人都打一顿,傻逼。” “谁说的?”顾执松开了他的衣领,沉着脸问。 那个同学输了架,但却笃定传言的真实性,怎么也不肯说。顾执又重新拎起他的衣领:“我问你谁说的。” 话音刚落,手里的劲捏的更足。 “赵一成。”意识到顾执的拳头不是在开玩笑,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们以前是同学,总不会说谎吧。”那人捂着脑袋说。 又是他。 顾执只有这一个念头,那次赵一成在校运会前害自己受伤,他可以算了,但这次不行,如果他没有听江初外婆说的那些事,他可以背地里也骂他一顿,然后在成绩上远远甩开他,让他在最在意的事情上丢脸,然后跟江初说不要听狗吠。 如果他没有听江初外婆说过那些事,可能就这样算了,但现在不行,赵一成凭什么。 赵一成凭什么上下嘴皮一碰就在别人的痛处扎刀撒盐,凭什么他说的那些话后果全让别人承担了。 许景见他松开手以为就这样算了,但他显然低估了顾执, 他匆匆把顾执砸掉的那两瓶可乐的钱转给小卖部的老板,再转身的时候顾执人已经不见了。 完了! 许景扒开围观的人群,冲到食堂窗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顾执,他去三班找赵一成了。” 虽然江初没明白顾执去找他干嘛,但从人群渐渐沸腾起来的声音里,他察觉出异样。 “赵一成说你......算了,那傻逼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快去拦着,我去叫老班,快点。”说着长腿一迈,迅速没了影。 从刚才顾执下手的轻重来看,许景就不敢想象,直觉告诉他赵一成作为罪魁祸首,顾执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 顾执没去成三班,刚出食堂的门就在食堂拐角处冤家路窄撞上了赵一成,说来也奇怪,大半个学期没见过他,这下他却不请自来了。 顾执二话没说,当面就给他一脚,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说:“你妈没教你怎么说话么?” 赵一成跟两三个同学一起道食堂吃饭,几秒钟前还有说有笑,这样脚不仅踹的他莫名其妙,就连旁边的同学都吓了一跳,那几个跟他一起来的同学并不知情,见赵一成突然被人打,想要上前帮忙,但是看见顾执怒目而视的样子,最终还是往后让开了几步。 但这一切在赵一成看来就像是特意让出位置给他们打架似的。 “你有病啊?”赵一成捂着肚子,一脸狼狈的回骂。 “有病”两个字像是触到了顾执的软肋,他二话不说拎起赵一成说:“看来你是真不会说人话。” 说完又是一拳,刚才那一下赵一成没有防备,但他毕竟是个男生,力气不比顾执小, 三言两语没说清,就扭打在一起了,谁也没占上风。 这会儿食堂门口已经围满了围观的人,男生打架谁也不敢上前拉开,直到江初扒开人群,一对一变成二对一,赵一成双拳难敌四手,在一片乱糟糟的哄骂和尖叫声里,贺雯和三班的班主任同时跑过来。 第69章 意外 开学是一年一度的苦难日,上一次因为打架被请到办公室的时候,也是一年前开学的时候。 那时候顾执和江初也是因为一句“有病”起的冲突,时隔一年居然又戏剧性的回到原点,只是差别在于这次他们成了一个阵营的。 中午的小考因为这场恶劣的斗殴事件被移到晚自习,十几个男生站在办公室垂着脑袋等候发落。 贺雯向来民主,弄清事情的来来龙去脉后酌情处罚,但这事不光是班主任处理就能完的,潘主任作为一中的老教导主任,秉持着绝不姑息的原则,在周末下午临时开了一场关于学生行为规范的大会,并且把每学期一次的家长会调整为期中期末各一次,另外对这次涉事的所有学生给予记过和周一校会通报的惩罚,当然对于赵一成在学校乱传同学流言也让他写了公开的道歉说明,校领导为了展示公平性将此次事件挂到了校园论坛里,当然也附着了那张道歉书。 本以为这件事在学校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所有人都失算了,校园论坛上的那条盖有学校公章的官方说明没过半天就被新的内容顶了下去。 而顶掉那封道歉说明的内容是是足以引起全校轰动大型突发性事件——沈宸早恋。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然而令人震惊的是他早恋的对象不是学校里的。 也不是任何一个女生。 是当年高考时那个轰动了南川一中的文科状元陈一帆。 那几张照片在校园网站上来的毫无预兆,照片里的内容又非常的引人遐思,不到半个小时,整栋知行楼都炸锅了,而那篇爆料的帖子,也瞬间被顶上了论坛首页。 晚自习前,许景一如既往地拎着卷子在教室里从前往后蹿,以学习为借口,蹿到苏诺边上。 他曲着腿,上半身整个趴在桌上问卡题的苏诺: “你有不会的题问我啊。” 苏诺抬眸看了他一眼,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潟”问道:“这个字怎么读?” 许景:“......” 苏诺:“请回自己座位吧。” 话说完,她继续卡着题。 许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查字的时候,点错了app。 彼时,整个二班都在闷头刷题,所以这条动态他是最先看到的,其实他看到的时候那篇帖子已经被晚自习前最后一波冲浪的人顶到置顶页面了,所以他才会一点开就看到。 如果不是自己也见识过,他一定会认为是拍摄角度问题才被人恶意中伤,但很奇怪,他第一眼看见照片的时候,就没觉得那是诬陷。 晚自习的铃声忽然响起,刺耳的声音掩盖了他刹那的惊慌,等到铃声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座位上了。 然而因为过度惊慌,手机校网页面忘了关,被凑热闹的同桌看见了。 如果说许景觉得照片是不真实的还情有可原,但李茂是作为目睹过现场之一的人,他更清楚真实性。 也许是已经见过,也许和许景一样一时有些懵,他第一时间也怔住了,他和许景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后都当自己没看到。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这种事情,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一场风暴。 教室里莫名其妙的交头接耳,还有毫不掩饰的议论。 平时一到下课都抢着往外飞奔的同学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下课铃都停了整个班都没有一个出门的,顾执正想问许景什么情况,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李茂发的。 “你看到没?”这句话后面紧接着就是一张截图。 顾执看到这张照片,当即心脏一抽,连呼吸都错了节奏,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明显觉得自己手指都僵硬了。 这张截图上半部分是照片,下半部分是留言板上的留言。 大概是他呆滞的时间太长了,明显的错愕引起江初的注意,他捏着笔,微微侧目问顾执:“你发什么呆?” 顾执下意识地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就看到个冷笑话。” 其实江初早晚也会看到,他的隐藏并不能瞒住什么,但他潜意识里对于同性恋公开的接受程度还是跟芸芸众生一样的。 他知道如果江初当下跟他一起看到这个,最终他们不会只是谈论别人的事。 有些事情无解,非要去解决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江初点点头:“那你等我一下,我写完最后一题。” 江初的敏感都系在顾执一人身上,所以整个班就他没觉得今天的晚自习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迟疑间,手机再次震了一下。 李茂:“论坛上的那些照片是好像是我们在集训营的时候拍的。” 顾执微微皱了一下眉打字道:“你怎么知道。” 李茂:“我有印象。” 顾执想问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然而他没问,因为不管对谁来说,那天他们无意中看到的一幕都足够骇人,李茂记得清楚是情理之中的。 本来都已经忘记这件事了,但偏偏在这时候校网站上流出那些照片。 李茂:“所以。” 顾执:“那天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也看到了,并且还拍了照片?” 李茂:“可是为什么呢?集训都过去了这么久了,拍照的人既然没在第一时间揭发,隔这么久突然爆出来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 又隔了几分钟。 李茂:“会不会是高考在即,他同学蓄意报复?” 沈宸的情况学校大多数人都清楚,他去年高考的时候就差两分,中国的高校不止那一所,但他要去的就那一个,去年没有考上,所以他决定今年接着考。 顾执忽然想起他之前好几次在政教处看见沈宸,因为一直没有单独碰上,所以有些问题就没来得及问,现在想来,估计跟这些不无关系。 别人的事终究是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一夜之间“毕业班那个同性恋”等一些不太可能会出现在学校里的冷僻言论在校园网站和学生之间发酵到了极高的热度,维护网站的校网老师当晚紧急加班强制撤掉了那篇帖子。 然而第一时间已经传开,校网老师能撤掉帖子,却没办法制止流传在学校里的言论。 早恋是中二时期的人最喜欢讨论的话题之一,平时只要有异性同学靠的近了,私下里就会有一阵的流言,然而没有人想到与他们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同性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大家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默默看戏的态度,就连知道真相的李茂也不例外。 顾执以为江初知道之后,会在一众讨论的声音里站出来反驳,然而他担心了好几天的事并没有发生。 人就是这样,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永远都能冷眼旁观。 这种情况堪堪持续了一周,这一周,许景跟中了邪似的搞起了小团体活动,到哪里都非要凑一堆人一起,还不管不顾的拖上顾执和江初。 直到学校正式发出通知,顾执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许景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那天上午,班长课间去了趟办公楼,回来的时候拿了张班级通知。 传阅到顾执这边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 通知的大概内容有两个,一是针对上周校园论坛上的那篇帖子,官方否定了传言,当然学生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二是强调关于加强班级管理,包括学生之间的言行举止规范。 强调这些的目的不言而喻。 顾执只扫了一眼就还给了班长,当然也不可能人人都是同性恋,这种玩笑开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所以当李壮壮玩笑的说“又不是关系好就是那什么,你看咱班顾执跟江初,社会主义兄弟情也要受这种事情的迫害”的时候,班上的其他“受害者”纷纷表示认同。 而作为当事人,顾执听到这种玩笑话,并没有笑出来,他当即呼吸一窒,某种呼之欲出的慌张像忽然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疲于奔命。 他近乎想迅速逃离这种话题,扭头却发现江初的表情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你在说什么屁话。”许景忙打断他的话:“顾执跟咱班都是社会主义兄弟情,无论男女都是,怎么就江初了。”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企图征得对方的附和:“是吧,苏诺。” 苏诺心说,我又不想跟他做兄弟,你问我干吗。 他这话乍一听像是作为顾执的好朋友,没有被李壮壮提名而故意发出的不满,但其实作为当事人顾执很轻易就洞察到,许景是在自己打掩护,然而这个二百五脑子不好使,掩护打的漏洞百出。 不等李壮壮回过神,许景就拖着正在发呆的顾执往外走,他把通告上那段“没事不要到处瞎晃悠”和“同学之间注意交流分寸”抛诸脑后。 顾执被他拉扯着连冲了好几级台阶才扶住栏杆。 他正要甩开许景的手想说你不看班长刚拿回来的通知么?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许景说了一句惊天炸雷的话。 许景有些闪烁其词:“你们的事情,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许景讳莫如深的用“你们”两个字表达出一直存在顾执心里的疑问,那一瞬间,顾执脑袋里嗡的一声,像除夕那夜,他亲手点燃的烟花,炸出漫天的星星点点。 果然。 他想,果然没有什么永远的秘密,只要存在一天就有会被人发现的可能。 明明是初夏的季节,他却觉得浑身发冷,有路过的学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两个在楼梯间正在对峙的两人,直到路过的人转拐离开了好久,顾执才开口问了一句意义不大的问题:“是上次打架的时候么?”他这样问,但其实在心里已经否认了。 不出所料,许景说:“是去年校运会我回宿舍的时候,当时有点不知所措,我放了瓶可乐在阳台窗户上,我以为你会发现什么。” 许景说的可乐,他想不起来了,但仔细想想,许景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太正常。”他从来没有怀疑许景的“不太正常”是因为不小心撞破了他的秘密。 “你怎么想的啊?”许景的情绪变化太快,以至于顾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知道这件事让我多难受吗?我生怕做梦的时候不小心说出来了。”许景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舒了一口气。 顾执沉默了几秒:“很难接受么?” 许景咂摸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了赶紧解释:“不是......我就是...” 向来不在言语上是落下风的许景并没能解释清楚。 顾执问他:“还有别人知道么?” “没有。”这次他回答的倒很快,“反正我一个字都没说。” 那天许景问了许多问题,都被顾执一一搪塞了。细细想来,许景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但他自己后知后觉的惶恐却在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长大一岁,在这些事情上,他会成熟一些,但事实上他却是毫无长进,和几个月前的那个晚自习一样,甚至更加惶恐。 他不曾经历,就已经畏首畏尾。 书上总说,上帝给你开一扇窗,就会关起一扇门。 他尝到了爱情的甜,却忽略了甜过后的隐忧,而这种未知的惶恐,一旦埋下一颗种子,随时都会长出新芽。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责怪顾执…… 第70章 分崩 和顾执的惶恐不一样,江初担心的只是他惶恐过后会做出什么,因此在潜移默化中他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种小心表现方式却不太明显,譬如他会在微信聊天结束的时候顺手清空所有的聊天记录,譬如即使是在那些天沈宸的话题满天飞的时候,他都能沉住气,事不关己的附和一声“嗯。” 但在校外,在更隐秘的时候,他会把这种在平时不得不做出的妥协从顾执身上再找回来。 没有人愿意长久的待在黑暗里,他明白更应该怎么样,但明白跟接受是两回事。 他明白顾执的退缩其实是为了他们两好,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难过。 * 高二的分班考试其实跟快班的关系其实不大,但却不影响考试本身带来的紧张感。当全年级都沉浸在这种“听天由命”的大型恐慌中的时候,只有顾执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恐慌里一惊一乍。 这种长期游离在外的状态给他造成的后果就是,在之后的两场小考里,他都双双失利,俨然从班级前几滑到二十多名,成绩呈断崖式下滑。 他习惯了别人拎着试卷来讨教,偶尔听到一句“算了”转而去向别人讨教,这让他莫名的生出顿挫感。 班会课前,他被贺雯以帮忙为由,请到办公室小坐了一会。 “你到底怎么回事?”贺雯单刀直入的问:“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其他的原因。”她指着桌上的一摞试卷:“连续两次,一次比一次退的厉害,照这样下去,等不到高考你就可以提前毕业了。” 相比许景那种习惯性大起大落的幅度,一直稳居前排的顾执没来由的断点更让她不安,毕竟是引以为傲的学生出了问题,更因为知道顾执是个什么样的学生,所以这次她不得不选择采纳潘主任常用的管教手法——请家长。 可能是家里添丁,这段时间顾茜也并未注意到顾执的变化,也可能是她一直觉得顾执学习不需要他操心,所以也从未就学习跟顾执谈过话。要不是这次贺雯的电话打到她那边,顾茜都不知道分班考都已经结束了。 这种各方面都存在着隐患的不安,充斥着顾执这几个月的学习和生活。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要做点什么去改变的时候,却没想到引起了那么大的化学反应。 他拿着那张刚过及格线的试卷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因为心情不太好,他的道歉也显得不那么走心。 “对不起。”顾执耷拉着脑袋,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发出的沉闷。 江初跟在他身后,好几次试图叫他,都因为没跟上他的步伐没叫成功。直到确定他真的没察觉到自己撞到了谁,江初才隔着一米的距离喊了他一声。 “啊?”顾执闻声,原地呆了几秒,然后才回头不紧不慢的舒了口气,“怎么是你?” 江初刚要开口,顾执又匆匆折回,“正好有些事找你呢。” “什么事?”江初的机警表现的过于突出,这让原本已经提前打好腹稿的顾执短暂的噎了几秒。 直觉告诉江初,顾执说的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跟我来下,这里说话不方便。” 其实哪里都不方便,学校这学期恨不得在厕所里都按个摄像头,加上沈宸的事情,但凡是单独猫着在一起的,不到几分钟准能“偶遇”潘明朗。 所以诺大的学校,只有宿舍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点宿舍区一个鬼影都没有,但即便是这样,顾执还是惴惴不安的东张西望。 江初跟他保持几步的距离,把不爽和委屈都一股脑的压了下去。 *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才终于松了口气。 江初在他挑眉的动作里看懂了他的眼色,他别上门栓后倚靠在门框上看着顾执,几乎像是个等待发落的囚犯在期待和害怕中等着被判决。 “我这次考试排名又下降了。”顾执没有直接说结果,他走近一些,把卷子左上角的分数拿给他看。 这很不像他会做的事,在江初的印象里,这样的分数,他是会团成一团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反省的,而像这样摊开来给人看,意味着什么江初心里隐隐能感觉到一些。 “我正好最近在整理一些有意思的题,完成了一大半了,这周就能整理完,都是典型的题,你做完下次考试就不会这样了。”江初依旧低着头,余光在试卷的红色数字上打量了一圈又迅速收回。 “江初。”顾执罕见的用这种冷静又掷地有声的语气叫他:“我不是说这个,你明白的。” 江初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绷紧,他沉默了片刻在站直身体,抬手在顾执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强撑起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不就是一次考试么?有我在你还怕考不回来么” 长久以来,都是顾执用这种语气来跟江初说话的,突然地角色转变让他一时觉得不太真实。搭在肩上的额那只手被他的一个后撤动作让开,捏着试卷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试卷在绝对的寂静中,因为颤动而发出很轻的纸张抖动的声响。 人就是这样的。倘若江初和从前一样态度强硬,那他有可能会蓦的心软,可江初一旦做出让步,他就会认为自己这样做是没错的,因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不是一次。”顾执苦笑了一声,像是积压了许久的自嘲终于能坦然面对:“这学期一直走下坡。” 顾执坦诚的把贺雯对他的警告原封不动的丢给江初:“如果一直这样,等不到高考,我就能提前毕业了。” 江初面色一寒,带着不安试探:“所以呢?” “是因为沈宸么?还是因为我们的事被许景知道了?”江初凝眉抖了一下。 “你......”显然江初这一副我早就知道许景知道的样子,出乎了他的意料。 江初说:“没错,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我......”他大概是想说,因为这件事我做梦都被吓醒过好几次,但这话说出来太伤人,他终究还是没忍心。 像是在乱成一团的死胡同里找到了一个出口,顾执忽然理直气壮起来。江初安静的等他滔滔不绝的说完才冷静的回了不痛不痒但杀伤力极大的一句话:“你知道的时候你不也没告诉我。” 这种反问式的回答,引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最终开口的还是不善言辞的江初:“顾执,那些都是别人的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他不擅长安慰,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是因为考试没考好,那我可以保证,我保证比老师讲的都要仔细,随时帮你重新考回来。” 他做出最大的妥协,不过是害怕听到顾执会当着它的面说出那两个字,殊不知这种安慰在顾执听来不过是放大了自己的无能。 因为无法平衡自己的心态,所以造成一系列的恶果,才让许多人跟在他身后担心。 江初没有吃过学习上的苦,所以对于这样的保证上下嘴唇一碰,觉得就是解决的办法,甚至都不觉得那是个事。然而顾执跟他不一样,他清楚变成现在这么糟糕是因为什么造成的,如果不尽快解决,会长久的伴随着他,并且会恶性循环,越来越糟糕。 顾执的目光被日光刺的有些酸胀,直到眼前在逐渐模糊,他才带着浇不灭的火气说:“我的问题不是你能不能帮我考回来,你怎么听不懂,是我的问题,我心理不够强大,不足以在恋爱和学习中平衡尺度,不够支撑起流言和未来,你听懂了吗?” 顾执避重就轻的放大了自己的问题,但江初不傻,这句话无不充斥着分手两个字。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江初抱着一丝侥幸追问他,仿佛只要顾执没说分手,他就能继续霸占着不放似的。 “我想等一等。”顾执说 江初有些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等到高考结束,这段时间我想抓成绩,你也知道南川美院的分数线不低,以我现在的成绩,最差的专业都够不到。” 他自嘲道“等我们上了大学,有了话语权,等我们强大起来。那时候我们就不用像这样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了。” 从理智上来说顾执的话是站得住脚的,但深陷爱情的少年被逼急了是不存在有理智这个东西的。 江初脑袋翁的一声,胸口仿佛被人扎进一把冰刀,那种被宣判的无力感从胸口一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最终,他被那把冰刀扎成了一个废人。 不就是分手,何必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江初的脸色难看极了:“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是在权衡过后才做出深思熟路的决定的?而这个决定就是牺牲我?说什么等到高考结束,等我们毕业,高考结束同性恋就能被大众接受了?毕业后就能拥有话语权了?这些问题不会消失,你要分手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你告诉我你说的未来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顾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江初会理直气壮地把他说的哑口无言,但不否认江初说的对,他说的那些是虚无缥缈的,或许他真的是这样想的,但谁能保证没有意外,连现在没有发生的事他都在做着这样那样的预备,等到真的到了风雨欲来的那一天,恐怕那个场面不会比现在好看。 顾执无言以对,但心意已决——他喜欢江初,但畏惧流言。 如果没有办法两全其美,他只能从中寻找最妥当的办法,高考一生只有一次,但江初一直都在。 他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所以在得失之间能做出的取舍也变得流于表面,他要江初,但也要成绩。 如果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排出先后,那他可以先把感情存档起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同学,跟以前没什么不同,等到以后,我们也还会在一起。” 这话本身就很可笑,他们彼此都清楚,单凭一句“我们还是同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江初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口,冷不防被人推了一把,在他回头的时候发现推他的人居然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江初动了动唇,几乎是无意识的说:“我不会答应的,你别想骗我。”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顾执毫不意外。 他也没想过江初会像往常一样冷静的说“你高兴就好”。 他越过江初,拧开门锁低声说:“先回教室,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希望喜欢的小伙伴能加个收藏,投个海星,感激不尽。 第71章 离析 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句以后再说,一晚就是十年。 开学以来,各种事情频发,而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不知不觉拆骨见血了。 惧怕考试的时候遇到难题可以在平时做题的时候多费些时间和精力就能交出满分答卷,可是爱情和学习不一样,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满分的,顾执本着“这样对我们都好”的一意孤行,单方面决定暂时跟江初冷静冷静。 * 顾执离开后,宿舍的周遭也变得愈发的安静起来。 江初独自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久到呼吸慢慢平复,那些耳鸣和混乱逐渐消失他才回过神。 光线刺的他几乎睁不开眼,某个瞬间他的大脑有点脱离了现实轨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已经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事情为什么还是不可避免的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 他在这样的循环自我怀疑中越想越绝望。 而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如果不是来电显示上江旭阳三个字太显眼,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他此刻正陷在漩涡里身心俱疲,对于这个对他撒手不管的父亲早就失去了耐心,他深知从前江旭阳只是把他当成自己财产的法律继承人接回来养的,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很痛恨这个人,痛恨到他羡慕那些社会新闻里被拐卖的失散儿童。 江旭阳到学校的时候,正好在学校门口遇上来门卫室拿快递的贺雯,彼时,他正在和门卫交涉。 “贺老师。”江旭阳收起手机喊了一声。 虽然江旭阳只来过两次,但他与绝大多数家长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所以贺雯印象深刻。 * 江初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迎面被贺雯拦住。 “你爸爸在学校门口等你,先别回教室了。” 江初依旧没有抬头,片刻后开口道:“他要没事想等就等着吧,我回去上课了。” 这种目中无人的叛逆让身为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班主任十分冒火,但一想到江旭阳来找江初的目的,这股怒火有被压了下去。 贺雯温声说:“你外婆出事了。” 江初猛地抬起头。那一刹那,贺雯分不清他泛红的眼眶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句话带来的震撼。 “什么?”他忽然猛地清醒过来,贺雯并没有说出什么事,他便开始不安,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能让江旭阳移动大驾的事情并不太多。 他忐忑的跟着贺雯往校门口走。 “你不知道么?”贺雯皱着眉,温声询问。 江初没听明白:“知道什么?” “就是....”贺雯欲言又止:“你自己看吧。”她边走翻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一会儿才递给江初。 江初接过手机一看,有一瞬间,他几乎差点从台阶上栽了下去,所有的事像约定好了一样在这个平凡的午后席卷而来,他每一根神经都被烧断,窒息和荒谬填满所剩无几的几分清醒。 沉默延缓了良久,贺雯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像是安慰,她说:“因为地区位置特殊,所以不是很严重,但还是有不少人受伤了,你外婆年纪大,跑的时候没有年轻人手脚快,你爸爸说她被掉下来的灯具砸到了腿骨折了,已经送到医院里了。” 他沉默的听贺雯叙述,手机上的每一次字他都认识,但组合成一篇新闻稿,他却像看不懂似的。 江旭阳的车停在学校的那个停车场,对于他们是怎么从学校离开的,江初只囫囵记了个大概。 等到他彻底清醒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坐在江旭阳的车上,离开学校已经半个小时了。 童年时期,因为吕颂的缘故,江初对医院有着莫名的恐惧,十岁之前,他几乎每周都要进一次,对于那地方的气味他有着别样的恶心。 如果不是在深夜,他都不知道原来夏天的风也一样能凉透心脾,江旭阳开了一夜的车,终于在黎明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医院是嘉县的一家三甲医院,江旭阳十多年不曾来这地方了,这时候却突然冒出了大半辈子都没长出来的良心,并且在得知情况的第一时间托人把老太太安排进当地最好的医院,才去学校接了江初一同赶回医院。 老太太的状况比贺雯安慰江初所说的状况要差很多,她右腿多处骨折,因为伤口太深,加上老人家又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心脏也给吓出了毛病,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一天,早上才转进普通病房。 几个月前还日日去老年活动中心打卡报到的精神老太太,这会儿双眼微阖,插着呼吸器,整个人颓态尽显,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微弱的呼吸和一排机器上滴答跳动的数字无不在昭示着这个垂暮的老人随时随地都会离开。 江初没想到再见外婆会是这样的场景,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天灾”再一次降临,一趟再平常不过的探病,已经悄悄偏离了原本的行轨。 江旭阳在那场灾难中护住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江初再次见到江旭阳的时候,是在阴冷逼仄的太平间。 人生而复杂,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还是挡在了江初身前,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和江旭阳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都随着这个人生命的停止而被迫有了了结。 * 顾执本想等江初情绪稳定后再与他说。 那时他大概怎么也没想过,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他,唯有这句“以后再说”会成为他十多年里唯一的遗憾。 从宿舍出来他几乎是大步逃回了知行楼,江初的那句“我不会答应的”声音一直绕梁在侧。他思考了许久下的决心,差点就功亏一篑。 如果江初这时候跟上来,他一定会忍不住妥协。可是当他跑出宿舍,路过操场,又进了教室才发现原来江初没有跟上来,他最真实的心理其实是失落的。 明明是冲着这样的结果来的,但真的如他所愿了,又很难过。 可真是够矫情的,他在心里暗自嘲讽。 他的世界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教室里却是一切如常,前排的几个人扎堆在一起嗡嗡的讨论某一道数学难题,几个女生窝在一起给指甲涂上奇怪的颜色。 全班四十几个人,没有谁注意到他是从哪里跑过来的,又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热闹着,他以为已经翻天覆地的世界,其实和原来并无两样,愣了一下,他才走回自己的座位敲了敲李茂的脑袋问:“老师呢?” 按以往的习惯,贺雯总是在铃响前就来教室 李茂回过头:“刚刚在门口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说完瞥了一眼江初的空位,顺口问道:“他人呢?” “不知道。”顾执努力压着呼吸,为自己的这句谎话而不自觉心跳加快,等李茂“哦”一声转回去,他才敢顺着这句话,把目光落在身旁的空座上。 江初的桌子上向来很干净,桌上的两本错题集摊在桌面,一览无余。 顾执的目光只在那上面短暂的停留了几秒就收了回来,之后整个下午,那个位置就一直空着。 一开始顾执甚至有几分庆幸,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变得有些不安,终于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上课之前跑回了宿舍。 只不过宿舍里并没有人,直到这时他才开始慌起来。 他满头大汗的回到教室的时候期待能看见江初像平时一样,低着头在座位上安静的转着笔,看别人的热闹,或者在聒噪的课间,拿过隔壁桌上的试卷安静的给他涂改错的地方。 然而,那里却依旧空空如也。 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忽然一沉,脑子里乱成一团,好像生出一些非常不好的预感。 直到被贺雯的声音敲醒,他才恍然如梦。 “发什么呆?你最近状态很有问题,你知道吗?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想打破一中有史以来快班最低分的记录么?” 贺雯在他耳边敲震山虎,而他却咬着笔杆在神游,冷不防把疑问直接问了出来,“老师...你知道江初去哪里了么?” 他平时总是一副慵懒温和的样子,仗着一副好看的皮囊,见着贺雯也总是“老班,老班”的叫,冷不防正经叫一声老师,贺雯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因为这句话问的过于突兀,顾执下意识地找了个借口:“他下午说自习课给我讲一下试卷,结果人不见了。” 贺雯瞥了一眼顾执桌上的教本和草稿纸,还有堆成半座山的试卷,有些头疼的说:“他请假了,你有不懂的直接问任课老师,别耽误了进度。” 顾执点点头,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贺雯刚走一步,听见顾执的话冷不防又停下来若有所思的提醒他:“他请假了,你该复习的复习,该问的问老师,明白了吗?” 顾执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一堆疑问,说“知道了,老师。” 而后,他便借着上厕所的间隙给江初打了个电话,可惜并没能打通。 和上次一样,又没充电么?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昨晚一夜未归的床铺依旧空无一人,顾执想起期末考试那次江初在铃响的最后一秒钟进了教室,便早早的去了教室等。 电话打不通,短信也石沉大海,他没成想昨天那些话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懊恼自己没能处理好的同时也有些后悔是不是该选择一个更好的时机,正目光呆滞的盯着某一处虚空出神,就被许景拖出了教室。 “我刚刚在老班办公室,你猜我看见了谁?” 顾执心烦意乱,没兴趣陪他听八卦,心只好不在焉的问:“谁?” “江初他妈妈。”许景说:“在老班办公室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的哭。” 顾执有一瞬间的表情有些古怪,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等他开口问,就听见许景说:“好像是说家里老人去世了还是什么的,所以我估计,江初就是为这个请假的。” 许景从办公室被某老师训完正好看到了他说的那一幕,作为唯一能看出顾执情绪不对劲的人,他一回教室便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看到的跟顾执说了。 他自顾自地猜想是因为什么事,等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顾执已经大步朝办公楼那边跑去了,过楼道转角的时候,撞到正好下楼的老师,教案被他撞的散了一地他都没回头,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但当他一口气跑到贺雯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蓦然停了下来,他想闯进去,却不知道冒失的进去之后该说什么。 于是他就这么站在门口,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从办公室内传出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顾执听了个大概。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干,手脚无端的发软,浑身都变的麻木起来,就像是被可怕的梦魇缠住了周身。 他呆呆地立在盛夏的凉风里,望着远处灰白色的云不断地破碎又重组,一切被笼罩上一层阴郁的气息,远远的天边好像有一道雷光从云层里闪过,他的心里没来由的骤然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和天上的云一样,悄悄的在疏散。 周围人的声音变的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这年盛夏里最大的一场暴雨。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接下来几章可能引起不适,相信我,很快就会过去的! 第72章 毕业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顾执是想冲进雨里的,但被跟上来的许景拉了一把。 他有些错愕:“不就是请个假,怎么还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干嘛呀?”他拍了拍顾执的后背像是安慰,可是当他说完生离死别,却看见顾执的瞳孔倏的收紧,几乎就在同时,顾执眼眶周围浸湿了一圈,他绷着神经仰头看了一眼瓢泼的雨柱,才让它没有像头顶上空的雨那样落下。 “手机借我一下。” “什么?” 许景迟疑片刻立马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递给他,他没见过顾执这样,所以木讷的照着顾执说的话去做。 顾执努力压抑着呼吸,喉间不自觉得滚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后,翻开了手机里的新闻头条。 许景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幻觉。 因为下一秒,那股在顾执身上紧绷的力量,在点开手机的瞬间坍塌成一座废墟。 许景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看,只看到热点新闻里好几条都在发布着同一件事,好像是某个地区突发地震,造成死亡和失踪的人数已经上百。 许景一时之间没明白这些新闻跟顾执有什么关系,想开口问的时候,听见顾执说:“江初外婆家就在这里。” “......” “什么?怎么这么倒......”许景拧着眉,抓了一下后脑勺,“倒霉”两个字卡在嘴边。 顾执低下了头,短暂的思考过后,重新抬起头坚定的说:“我去看一看。” “你疯了啊,哪有车去得了?”许景从他手上夺回手机,迅速的找到江初的手机号,几乎是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拨过去的,然而,预料中的无人接听。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许景说:“通信没断,说明没事,你别冲动。” 顾执没说话,就那么站在门口。 他看见顾执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拇指的指甲死死的嵌进关节里,手指蜷在一起微微发着抖,他忍不住拽着拽顾执的衣袖,静默了好久才说:“先回去上课。” 此时铃声乍然响起,顾执恍若失了魂魄,他被许景推进教室,而后就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里。 好几次有人过来跟他说话,他都趴在座位上出神,最后还是许景以他生病了为由,勉强搪塞过去。 * 顾执翻开手机购票软件,如许景所言,所有的交通都被封了,只有物资医疗队才能去。 他像个无头苍蝇,跑去了车站,被当面告知无法通行的时候才真实的感觉到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被打回了原形。 顾执在车站口茫然的望着来往的人群,过了好一会儿,又匆忙打了车去江初家。 许景说的那位在贺雯办公室哭的江初妈妈,其是江初后妈。 她跟江旭阳去过国外却过得并不舒服,因为生病的缘故,她在国外就闹过好几次,因为心情欠佳,江旭阳离开前两人还吵了一架,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吵就是天人永隔。 人都是这样的,活着的时候总是挑三拣四认为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好像事事都不如意,而真的分开了,又念起那些好的地方,赵琳就是这样,她跟江旭阳吵的时候巴不得他去死,但被告知江旭阳死亡的那一刻,又无比后悔自己曾那样想过。 也许是她失去了可以吵闹的对象,也许也是跟顾执一样只能隔着新闻动态猜测,所以当她看见顾执的时候,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顾执站在门口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有点呆滞,良久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问她有没有江初的消息。 从顾执的神情,她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没有。”赵琳哽咽着摇头:“那边只找到他爸和他外婆。” 再多的消息,她也不知道,她也在等。 顾执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宿舍区一片漆黑,知行楼却灯火通明,学校的晚自习和往常一样宁静,这世界上某一个地方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谁还在挣扎,仿佛都与它无关。 从前顾执总觉得自己可以把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完成的很好,把学习和生活排成一个坐标轴,纵向横向都能井井有条的解决,然而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构筑的生活少了个人,所有的轴都乱了套。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那天下午的不欢而散成了他们少年时期最后的告别。 * 这一年的高考来的特别快,几场雷阵雨过后,六月就悄然降临,当初那些传闻才过去两个月,就仿佛成了陈年旧事,而这件事最终也没有对沈宸造成太大的影响,只不过从保送生成了普通的高考生,而他本人也相当争气,以超过分数线十多分的成绩被第一志愿录取,这件事在那年成了一中最传奇的事件之一。 后来他毕业离校,在毕业生舞台上讲叙自己四年的高中学习历程,尤其是最后一年自己的成长变化,好像从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这样自嘲着,却只字未提过去的那些事,但他告诫学弟学妹,无论做什么都不要让自己留遗憾,一定要在最好的年纪去完成心中最大的梦想,在最理想的大学选择最喜欢的专业。 暑假如期而至,只不过再开学的时候高二(2班)的门牌被换成了高三(2班)被一起换走的还有那些少年的稚气,新生带着懵懂的兴奋替换了毕业班的狂欢。 新的毕业班又无缝衔接,快班从开学就陷入了一种的“你追我赶”的氛围,很长一段时间顾执都觉得自己要跟快班格格不入了。直到某一次贺雯拎着他说:“看来你是真的打算复读了,我听说你原先还想考南川大学摄影系,说实话你现在的成绩,连个二本都很勉强,你知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是不是贺雯的一番话点醒了他,那之后,他像是忽然开了窍,整个人在学习里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日夜都抱着书本啃,而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两次月考后,爬上了班级前十。 他这种过山车似的分数,吊着各科的老师心脏也跟着大起大落,高三以来,基本上都被考试笼罩着,两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教室后面有一角被班长开辟出来,统计一学期下来考了多少场试,一开始还有人数的清,到后来试卷越堆越多,慢慢的谁也不记得考了多少次,半年前一听考试就闻之色变的二班,摇身一变个个都成了考王。 顾执的座位清净过一阵子,那段时间大家都觉得他是被高三的压力压出毛病了,所以成绩才一落千丈,然而意外却来的猝不及防,不等他们喘口气,他又卯足了劲追了上去,而后马力一次比一次足,有好几次稳居年级大榜的榜首。 那之后他的座位又像从前一样热闹起来,课间有人拎着试卷往后跑,他这冷了几个月的板凳终于又热起来,贺雯曾对班级宣称江初转学了,快班是一个很奇怪的群体,谁走了谁来了都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即便江初这样的考神转学,也很快被人抛在了脑后。只是偶尔有人提起江初的时候总还是一副望尘莫及的样子,每每这时候,许景就会扭过来讲一些非常冷的笑话,而后生硬的岔开话题。 “转学后”江初的座位一直空着,他没有再回来过,他们之间的秘密也彻底封在那一天午后。 除了空出来的座位和课桌里那些高二的课本,江初就好像没出现过一样。 高三的竞赛顾执一个都没参加,所以全班就他最闲。 有一次晚自习李壮壮带着分数全班倒数第一的试卷和两罐冰可乐前来求教的时候,因为忘记带草稿纸,就顺手从江初课桌里掏出一本作业本。 李壮壮写的一手狗爬字,所以看到江初作业本上的字不禁感叹:“江初的字写得真好看。” 可能是许久没有在二班听到这个名字了,乍一听李壮壮提起江初,顾执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偏过头,看见李壮壮手里拿着一本写了一半的笔记本,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江初又回来了。 其实自从江初离开后,他一直没动过江初的东西,一是觉得他会回来,二是不敢。当李壮壮好奇的翻开本子的时候,他脑子里徒然闪过江初跟他说过的话。 “我最近正好在整理一些有意思的题,完成了一大半了,这周就能整理好,都是很典型的易错题你做完下次考试就不会这样了。” 李壮壮有些怔愣的看着顾执从他手上拿过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不知是教室里的灯光太亮,还是他眼花了,那个瞬间,他看见顾执的脸色白的吓人,他琢磨着这人有些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顾执鼻尖一酸,差点落泪,而后借着低头去桌肚里翻找的间隙,把那股不适强压了回去。 李壮壮随手翻到的那本笔记是江初当时没有来得及送出去一份心意。也是后来一直在顾执的书架上放了十多年的典藏本。 那天晚自习他机械的给李壮壮讲完试卷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帮江初把课桌整理一遍,他并不太会整理,就是忽然想看看,江初课桌里还有些什么。 其实他明白,江初的书桌里不过就是写笔记和课本习题册之类的东西,但就是那么普通的东西,因为首页上写的江初名字,它好像就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人的记忆像一道关起来的水闸,一旦抽开了阀门,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随手翻翻都是以前的影子。语文课本里的句号都被黑色的笔芯涂成了实心,从前他总是觉得江初的课本太干净,所以趁他不注意,就在他课本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化学课本则是他逼着江初画的小实验,江初不愧是拿过美术大赛冠军的,连随手画的烧杯,都跟实物一模一样。 * 国庆节前依旧是一中的老传统——校运会,不过已经跟毕业班的关系不大,但学校还是给高三放了半天假。许景作为蝉联三年的体育冠军健将,即使知道没资格参加,也拖着顾执去一睹学弟学妹的风采,然而,风采没睹上,尽是在吐槽,他指手画脚的说这个起跑姿势不对,那个落地姿势不对。 顾执无语的说:“那你看什什么?” “看我即将逝去的青春,怎么了?” 许景仰着头望着远处正在拼命奔跑的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冷不防被身后的女声吓了一跳 “你的青春在这里。”许诺抱着一大摞试卷,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回教室了,这张卷子晚自习董老师检查。” 他认命的跟着苏诺离开了操场,投入试卷的海洋里。 顾执曾经抱着一点期待,期待江初回来,但直到嘉县通了车,他去过才知道,自己坐在教室里幻想的那些场景,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 失踪成了那段时间他看到过最多的词汇,泛着涩又燃着希望。 学校里的梧桐和香樟依然遮天蔽日的将长空遮盖,盛夏悄悄落幕,转眼就入了秋,眼看着日升日落,直到某一天清晨被外面的惊呼吵醒,顾执打开窗才发现一夜霜雪铺白了整座学校,亮的刺眼。 作者有话说: 感恩大家多多的收藏和海星。 第73章 虚妄 顾执曾经有一次盯着年级大榜的排名暗暗发誓,一定要体验一回做老大的感觉,然而在一段时间的苦苦煎熬下真的一骑绝尘之后,拿着分数条跑进教室却不知道对着谁炫耀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意思。 后来他才知道,跟自己较劲其实没多大意思,他想象着如果江初在的话,是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还行,还是会悄悄在无人的时候大肆夸奖他一番,然后说你都赶上我了,是不是可以歇一歇了。 高三开始,顾执就不怎么住校了,起初学校不同意,学校不能因个人原因更改制度,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顾执因为晚睡忘了关窗,第二天醒来本着以毒攻毒的邪念早起喝了杯冰水,然后就光荣负伤。 他从小就身体不太好,尤其是换季的时候特别容易生病,吹了一夜的寒风,感冒来势汹汹,终于在上午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前半个小时,连报告都没来得及打,就冲进厕所吐了一场,吐完感觉天旋地转,全身都抖的厉害,等他好不容易直起腰,准备回考场把最后一点写完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直直的朝门口栽了下去。 学校考虑到是流感爆发的季节,怕宿舍里其他学生被传染,破例给他放了两天假,之后住院的时候顾茜才知道其实跟流感无关是他从小就身体不好落下的病根,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在住校了,学校迫于家长压力,顾执再三保证不会掉队的情况下,学校同意了他的申请。 他说到做到,那之后每场考试他都保持着稳定的发挥,彻底的打消了贺雯的顾虑,这种被人捧着艳羡的时光并没有让他有些许放松,他好像一只充足的氢气球,越飞越高,但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砰的一声炸成碎片归于尘土。 南川大学成了他整个高三拼命的唯一动力,就是它在推动顾执蠢蠢欲动的期待。 说来可笑,跟江初在一起的时候,他整天想着万一事情曝光,怎么跟同学交代,怎么跟老师交代,怎么跟顾茜交代,以至于他忘了,所有的交代都是给别人看的,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最想要的其实也只有在一起而已。 从前他总是因为怕自己让人失望而把江初推到失望的对立面,如今却因此遭到了报应。 他曾经想象过,那天下午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江初是忍住怎样的冲动才没有拉住他,江初在听到外婆出事的时候,又生出了多大的恐惧呢,还有他在灾难突如其来的时候想到的人是谁。 实际上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他都很清楚。因为江初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仍然是“我不会答应的。”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顾执靠他步履维艰的往前走。 * 除夕那天艳阳高照,隆冬的岁月在寂静的灯光秀里结出漫天的华彩,只是相隔一年,就只剩下寂静。 顾茜笼着外套的衣领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转身看见屋内儿女成双,顾执逗着还不会说话的顾肸子,像模像样的给她塞压岁红包,振振有词的念叨:“人小就得压一压” “你自己也还没成年,哪听来的。”顾茜笑着问他。 在旧年的最后一天顾肸子的小手抓着的顾执的手,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糯糯的喊了一身“咯咯”。 顾茜和顾卓威都惊坏了,急忙凑近抱起她在一旁逗她,只是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叫第二声,电视里开始新年的倒计时。 一转眼就是一年,然而年年岁岁,热闹却再也不抵那一年...... * 这一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没有冰雪需要消融,绿条就先声夺人抽了芽,万物复苏的同时一中迎来了各大高校的保送名额,自主招生的考试人数堪比千军万马,相比往年又翻了一倍,二班的综合成绩依旧在快班里拔尖,崔文君和贺佳双双考去北京,李茂如愿被心仪的大学录取,去了深圳。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有了理想和远方,纷纷朝祖国的四面八方奔涌而去,而在这些荣誉高校的光环下,顾执以超出专业分大十几分的优势下选择了省内的南川美院要冷门的多。 意外的是一直吵吵嚷嚷要离父母越远越好的许景居然也破天荒的留在了省内。 他难得感性一回,说他爸妈就他一个老来子,离得太远心里牵挂,他说的情真意切,差点把他爸都感动哭了,直到高考结束后,在二班最后一场聚会上他喝多了,顾执才知道真相—— 因为苏诺目标大学是省内的B大。 他磕磕碰碰暗恋了三年的女神,即使在毕业晚会这样盛大的光芒下,也没能得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你为什么不说呢?今天这样的情境,苏诺很难不答应你....”顾执在一众妖魔鬼怪横行的人群里悄悄问他。 许景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那万一情境结束了,她后悔了怎么办?还是算了吧。” “庸人自扰”顾执毫不留情的白了他一眼。 许景红着脸,醉醺醺的说:“你不是很有经验吗?” 顾执原本只是看好兄弟苦恋未果,才生出同情提醒,不料被好兄弟一句话怼的自闭了一整晚。 自觉说错话的许景一整晚都不敢惹他,在距离顾执最远的角落里插科打诨,所有人似乎都在尽情释放着压抑的情绪,满屋子的啤酒罐和桌上膨起的白色泡沫越堆越多,一群人像脱了缰的野马发疯狂吼,霸着话筒不唱歌,发泄这一年来憋在心里的那股牛劲。 过了十一点,人散了一半,没喝酒的搀着醉鬼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往马路上走,从远处看,乌泱泱的一堆人出没在深夜,颇有几分百鬼夜行的架势。 走过喧嚣的繁华街道,霓虹和喧闹都慢慢静了下来,临近街心公园的时候,顾执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在某次竞赛的时候偷偷看过一次恐怖片,其他内容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深夜里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 于是他回头了..... 苏诺穿着一件粉色的碎花裙,扎着高马尾,仔细看还能看清她在散场后特意精心的打扮了一下,一个女生三更半夜用心打扮然后单独去找男生,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用开口顾执也明白。 夏天的夜晚风里自带着闷热和潮湿,没走几步,顾执就明显感觉自己背上已经汗涔涔的难受,路灯的灯罩下透着白光在他们头顶上倾泻而下,凭空照出一些背景音效,笼罩在他们周围,久久都不能平静。 在模糊的光线作用下,顾执感觉苏诺靠了过来,小心试探:“南川美院离B大只有两条马路的距离。”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顾执应该会说:“那挺好,说不定出门搭个公交车都能遇上呢。”但是他没开玩笑,总觉得这样的回避会让人生出更大的误会。 苏诺打量着顾执,以为自己说的这么明显,他总该明白了,却没想到等来顾执一句:“听许景说,你大二准备出国?提前恭喜你啊。” 顾执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说不上来是怎么了,总让人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开心。 苏诺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把目光落在前面的影子里,温声浅笑道:“你那么聪明,就别装作不知道了呗。” 顾执缓缓吸了一口气,偏过头看着苏诺,也冲她一笑:“你也那么聪明,也别装作不知道呗?” 苏诺愣了一下,即刻反应过来顾执是什么意思,而后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说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意料之中那么难过,可能是对结果已经有了预判,所以真到了这天,她反而松了口气。 也是,费力去寻求的问题,答案往往早就有了。 那一晚在街心公园的尽头,有两条岔路,顾执在路灯下吹了很久的夜风,直到手机里的毕业万岁的短信刷爆屏幕,他的才意识到他漫长而遗憾的少年时代,好像真的在忽然之间就落幕了。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在虚晃里日复一日的这样被架着往前走,等他彻底意识回笼的时候,他的大学也即将结束了,当初之所以可这这个学校这个专业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履行他自己曾经没有认真答应过的约定。 果然,他那一点燃着些微火光的期待也在大学里彻底的炸掉了他分崩离析的青春,最后慢慢的趋于平静。 没了期待,日子好像变得模糊起来。 那之后,他又像回到了高中紧张的时期,整天不是扎在书本里就是扎在某个活动现场拍摄学习。 他推拒了学校的保研表格,觉得浑浑噩噩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在大四的尾巴里找了一份实习工作,本来说好过了实习期,给他转正,但他运气不好,转正的那段时间正好遇上公司裁员,于是他这个实习生自然而然的就成了首选。 失去转正资格后有一段时间很空,学校也不用再去,倒是和久不联系的许景又重拾了兄弟情,说来也奇怪,虽然大学几年里他认识了不少挺优秀的人,但始终都没有像高中时代的那种感情。 即使这样觉得,那几年的高中聚会他也都一次没参加过,总觉得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就会翻开一页页晦涩的青春。 那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回了一趟家,他给顾茜打完电话便绕了个弯去幼儿园接顾肸子,正好去幼儿园那条路在施工,他只好换了条路导航,从前他就是个路痴,在南川生活了这么多年依旧要靠着导航才能分得清东南西北。 幼儿园在一中旁边,等红灯的时候,他看见门卫正揪着一个迟到的学生劈头盖脸的教训,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低着头目空一切的样子让他怔了好几秒。 命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以前他在一中的时候,总怕被人知道他和江初的关系,可是后来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转而戏剧性的分开让他彻底不用担心的时候,他又觉得那些担心和惶恐比起失去江初根本都不算什么。 这些年,他很后悔。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喜欢的加个收藏和海星叭! 第74章 故人 这次回家依然没呆太久,第二天中午接了个电话又回去了。 带顾执的教授是他们这个专业权威方面的专家,正好最近有个班子找到教授打算通过他的关系找几个大学生跟拍,其实就是想发觉一些想法更多的年轻人拉他们入伙。 他们团队里其中有个年轻的导演是顾执的学长,在校时也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因为在很多次活动中都跟顾执打过交道,所以他对顾执印象很深,但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深交,他从教授这里辗转打听到顾执不打算考研,工作也正好没有落实,便向投资方力荐他加入。 顾执不负学长所望,他们那次拍出来的片子不仅刊登杂志获奖,他本人还因此在圈子里闯出了点名气。 庆功宴上学长敬了一圈酒,落座之后悄悄地对他说:“我说吧,你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得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桌上其他人正在推杯换盏,他看见顾执倒满一杯白酒,端着杯子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眼睛都不带眨的一口喝下,在他惊愕未定的时候听见顾执说:“也有些东西努力不来的。” 学长以为他喝傻了说的醉话,开玩笑的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别谦虚了,你现在可是名利双收了,顾导,看到你我才明白,没什么是努力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天赋。” 良久,顾执才抬眼扫了一下桌上的人,在嘈杂的恭维声里,他抿着嘴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在暖黄的柔光里,他的表情却并不开心。 学长说的对,天赋努力不来,但除了天赋还有人,还有江初。那是他多努力都换不来的人。 庆功会散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过了十二点那得是很晚了,因为对于学生时代的他们来说,过了十二点睡觉就意味着下一场考试分数会向上爬两格,现在倒是觉得一两点好像也没有多晚。 日子匆匆忙忙。 学生时代时间的流失有无数的参照物,一页页堆砌的草稿纸,贴在桌角的课程表,教室从楼上搬到楼下,日渐繁重的课业,越来越近的高考。 那时候的每一天既清晰又鲜明,考试是呜呼哀哉的无病呻吟,假期和校运会都是狂欢热闹的日子,这些依然还在却不属于我们的岁月,都无不在提醒它的流失。 等到终于离开理想国,逃出象牙塔,才徒然明白过来,原来一天和一天是不一样的。 寒来暑往,四季交叠更替,花儿开了又谢,夏蝉高歌之后失声钻进了地底,银杏又铺了一地的流光,深秋的几场雨带走路边最后的枯叶,白昼渐短,长夜亘久,绵绵飘雪拉开漫长的冬日,把城市装裹成梦幻的童话世界,然后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时间被人们赋予各种各样的意义,它从来都不通情达理,无论这世界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一如既往的前行。 * 后来顾执陆续的又拍了一些口碑质量都不错的片子,才算真正的跻身纪录片的行列里来,这个时代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时代,人一旦有了名气,别的东西也会跟上,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是隔天的参加各种各样的圈内应酬,酒桌上听着别人顾导顾导的叫,洋酒白酒混着喝也不觉得难受。 其实无论在学生时代还是现在,他都能游刃有余混在人群中,捡起任何话题都能侃侃而谈,拥有了很少人在这个年纪就能拥有的一切,过早的体会到了得失,于是从善如流的学会了“登高望远。”远处的一切都那么没意思。 直到某一天在一场酒会上意外的遇见两个人,他才捡起一点年少的天真。 那个酒会其实是一场小型的私人聚会,邀请的基本上都是导演编剧或者作家之类文艺圈的人。所以当看见沈宸和陈一帆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穿越回了高二那年的暑假。 沈宸穿着深色的西装,微长的头发用发胶抓过,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的细脚眼镜,端着高脚杯跟同样西装革履的陈一帆还有另外两个人低声说话。 像是有所察觉似的,他说完便朝这边侧过头,一眼就认出了顾执。 他跟身边人打了个招呼,走到顾执身边:“真的是你?我看宾客名单上写着你的名字,当时还想会不会是同名呢。” 顾执拿起手边的半杯清酒跟他碰了一下。 时过境迁,高中那段时间,他沉浸在自己的臆想故事里,没有多余的经历去关注沈宸发生了什么,但在他潜意识里,发生这种事总归是不好的结局。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去问,但又不确定对方是否介怀,于是举着酒杯半晌愣是蹦不出半个字。 高考结束后沈宸就没再见过以前一中的那些熟人,对于顾执当下的表情他,一眼就能看穿。他顺着顾执的目光,看过去,陈一帆正在跟人谈事,时不时点头微笑,像是在肯定对方的话。 “你们还在一起?”顾执想了半天,只想到了这句话。 沈宸说是啊。他说当初在学校闯了那么大的祸,差点没办法参加高考。 顾执不得不佩服他在那种情况下当年还能考的那么好。 沈宸对于顾执的反应,意料之中的笑道:“也不是那么稳,其实高考前那段时间状态特别差,一直是他在陪着,又当男朋友又是当辅导老师,熬的夜比我还多,就这样坚持了好几个月高考才没掉链子。” 顾执一愣,他以为他们是后来才在一起的,没想到他们却一直没有分开过,忍不住问他:“没有阻碍么?” 大概是这些话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又觉得顾执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沈宸的抿了一口杯中酒,“怎么会没有,当时学校认为事情严重,请了双方家长,他爸惯着他,没动手,我就惨了,一出手就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他回忆起那段时间,竟不觉得苦,倒是生出几分来之不易的珍贵。 “但...”沈宸说:“就算这样,他也没说过分开,最长的一次,我们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面,不过现在都好了。” 这些事本是不足以与外人道的,但可能是酒精作祟,也可能是顾执的好奇心扒开了他闲聊的心情,只是他比较奇怪的是,这小子怎么听别人的故事还听的脸色一片冷白。 沈宸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执都没再说过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笑着点头,但其实大脑是神游在外的。 后来他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像自己当初那么局促,他们即使在经历过那样的变故后,跟人提起的时候依旧坦然,那是因为在他们的关系里,他们永远站在同一边,他们的整体是“我们”。 他们不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把是非对错分的那么清楚。 在此之前,他一度觉得江初失踪是极具偶然性的,将来的某一天,他还会因为记着当初那句“我不会答应”而突然出现。 想明白的那个瞬间,顾执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他在太平的岁月里杞人忧天,还妄想着把弄丢的东西再找回来。 事实证明,他和江初那段青葱岁月里无疾而终的爱情即使没有那个偶然,也不会开花。 那天之后,顾执彻底从应酬中抽出了身,他花了几年的时间,从那场经久不醒的梦里跌跌撞撞的醒来,醒来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中,还打着深造的幌子,去日本学习了半年。 那半年他只回来过一次,见过的朋友只有许景,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后第一次主动提起让许景帮忙留意江初的事情。 许景他爸是特殊单位的老领导人,找个人是举手之劳的事,但全中国有十四亿人口,同龄的,又有几亿,同名的又有多少,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 每一次和许景通话,他都能从对方的迟疑中猜出结果,然后亲手揉碎期盼和侥幸,每一个有始无终的结果都让他都不得不清醒的认知到,原来即使在这个相隔万里都能通过一个视频与对方见面的年代里,缘分殆尽的人,花再多精力也依然找不到。 再后来,他回国和学长一起合资开了一家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又因为前几年积攒的名气组建了个不错的团队,一开始那两年选题和拍摄他都自己上阵,跟着队伍去过极艰险的地区拍摄,这几年团队成熟了,他的作用就显得愈发小了,以前经常通宵工作剪片子,现在一周能来三次就不错了,俨然成了个甩手掌柜。 其实那时候他全国各地的跑,除了工作的原因以外,也是想碰碰运气,可惜他的运气在年少的时候透支的厉害,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 其实也不全是他运气差的问题,他全国各地的跑,而江初压根就不在国内。 当初发生事故之后,江旭阳舍命的救了他,说无动于衷那是假的,他从小到大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在吕颂放火烧房子葬身火海的那天,还有一次就是站在太平间对着江旭阳那副被白幡遮掩的尸体的那天。 灾难留下的阴影曾经一度的重创过他,那段时间他常常做梦,也总是记不住事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备受折磨,好在赵琳还算有良心,花了不少钱,托江旭阳生前的关系把他送到国外治疗,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才逐渐恢复。 恢复后的第一件事是回学校,只不过他运气更差,在政教处的办公楼道里,无意中听见贺雯和顾执的对话。 那时他才明白,顾执之所以在学校里处处“照顾”他,是受贺雯之托。说来可笑,以他的个性本应该当时就冲上去拎着顾执的衣领不管不顾的问个清楚,只不过在他迈出那一步之前,冲进他脑子里的始终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心动的画面。 所以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后他还是想没来过一样,悄悄的离开了。 之后没多久就出国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江旭阳嘴上说不管他其实暗地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以至于他在办手续的时候,都省了不少精力。 其实在哪里生活和怎么生活江初一直都不怎么在意,可能是从小到大习惯了独行的滋味,就算是异国他乡,他也没有那些留学生的归乡情怀。 时间久了,便更没有回去的冲动了,他在世间行走十几年,未满二十岁就真正活成了孑然一身。 他住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有一回他和另外两个留学生一起回公寓的时候偶然听到对方用中文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才想起这个季节是最多雨的,然后不可避免的想起高一那年的某一天放学后,也是这样的一个朦胧的雨天一个浑身湿透的男生举着雨伞朝他飞奔。 江初怔怔的站在原地,抬手揉了一下眼睛,身旁的留学生打趣道:“是不是想女朋友了。” 江初笑了一下,雨雾里来往的人不多,街道干净的一尘不染,和他记忆里的那些街道都不一样,而这样的雨雾里也并没有人给他递伞。 因为下雨的关系,三个人一起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华人开的咖啡厅,同学去点单,让他先去占位,他依照自己的习惯寻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国与国之间的信息在互联网时代也没有那么闭塞,他翻看国内新闻的时候无意瞥见一段纪录片得奖的采访,视频里的男人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可熟悉的面容还是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像是时光迅速回到十七岁的时候,时隔多年,顾执蹿高了不少,却还是显得单薄,不经意间的一句回答,幽默却不失分寸。 这就是他以前想要的以后么? 几分钟的采访很快就结束了,但同学还在排队,江初朝窗外看了一眼,视线所及不过短短几米,忽然在搜索词条上输入熟悉的名字,犹豫了良久又点了返回。 同学点好咖啡,走到他对面坐下,看见他屏幕上的中文,便笑道:“看来是真的想回国了。” 江初把手机收起来,笑着说:“是啊,我家在北京还有好几套房子呢,你知道现在北京三环的房价有多高吧?” 说完引来那两个人相视一笑,“说实话,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们都怀疑你有自闭症,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跟谁学的?” 江初的手指绕在咖啡杯外檐食指的指甲盖轻轻的敲击着杯壁,盯着桌上的某一处,似乎在认真的思考他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他收回了笑,才沉沉的说:“以前的一个同学。” 江初很少说以前,事实上他不爱说话,于是那个无聊的下午,江初破天荒的跟这两位没有机会体验过体制内高中的留学生说起了自己那些被刷题和考分占据的大部分时光。 直到咖啡店的客人走的只剩下两桌他才意识到自己只要说起跟顾执有关的一切,就能在瞬间满血复活。 他从前的通讯录就没有几个熟人,出国之后,他刻意的跟过去的人断了联系,如今手机里躺着唯一的中文名字是顾执,可是那个号码他一次拨通的勇气都没有。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如今都还摆在那里,既然当初打算遂了他的心愿,就没必要再后悔。 他大学选择了他钟爱的美术,都说艺术一半靠勤奋一半靠天赋,他打小就没吃过学习的苦,好像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只要稍稍加把劲就能甩别人几条马路,即使这样,他仍然没有放松。 他的教授曾说,人只有变得强大了才有话语权,也只有变强大才能解决很多当下解决不掉的麻烦。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只是句不痛不痒的鸡汤,江初却能感同身受。如果不能强大到让顾执毫无后顾之忧的站在他身边,那努力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同校的那个留学生笑他,画家都是在死后才功成名遂的,你怎么会选择这个专业。江初的回答还和当年一样:“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选择的时候并不在意是否能功成名遂,但在教授那句醍醐灌顶的名言下,好像喜欢也不那么纯粹了。 喜欢本身就不纯粹。 在国外呆久了,身边同龄的华人越来越少,当初跟他一起上课的留学生大部分都在毕业后回国了。 留下来的那小部分,也是两头跑,中国人总有落叶归根的传统思想,无论有多成功在外生活有多惬意,对于“家”的概念依然是在自己的国旗下才会留恋。 离开祖国的第八个年头,江初第一次萌生了想回去看一看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喜欢的加个收藏和海星叭。大家有想说的话尽管来评论区骚扰。 第75章 重逢 国庆之后,顾执就一直闲着,这段时间他回家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因为年底有很多平台会找他谈明年的合作,还有大大小小的应酬也不能全推掉,加上还要参加一些官方的颁奖活动,他大概能预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会有多忙,乘着这几天还没忙起来就应了顾茜的邀。 其实每年这样的电话都要来几轮,说来说去,还是关于他的人生大事,大学刚毕业那几年,顾茜还只是在偶尔的时候提一提,再到后来,就开始在聊天中透露出谁家的谁谁谁是海归千金,谁家的谁谁谁温柔贤惠,再发展到现在,直接打电话叫他去吃饭,说来说去顾茜和全天下绝大多数父母一样,希望他早点成家。 “我跟你说,你别想带肸子去捣乱。”隔着电话,顾茜说着毫无杀伤力的威胁。 前两年每次遇到这种事,顾执都借着想看看对方喜不喜欢小孩子带顾肸子一起去,去了就让顾肸子喊他爸,十个姑娘九个准能在半个小时内,以“还有事先走”提前结束。所以这也是顾茜屡战屡败的原因。 “行,不带。那你们等我吃晚饭。”顾执敷衍着。 顾茜有些匪夷所思:“我不是给你定了饭店,吃完饭再回来么?” “我想吃顾叔叔的糖醋排骨了,外面没这味。” 电话那头顾卓威笑着说:“行,给你留着。”因为隔着听筒,声音不是很清楚。 挂了电话,顾执心说,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找顾肸子那是因为懒得动脑子的办法。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来应邀的是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男性,刚开始他以为自己走错了位子,直到对方说:“没错,跟我通话的就是顾小姐。” 他头一回听人叫顾茜顾小姐,差点没当场笑出声,不过在交谈的过程中他发现,真没弄错,顾茜早就知道他逃避的原因,只不过她误以为这个原因是是单纯的性别障碍,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 顾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一家人窝在沙发上聊天等他,听到开门声迫不及待的就问他结果。 “顾茜女士,你还挺开放的。”顾执边换拖鞋边说:“想不到接受度还挺高的啊。” 顾卓威带着顾肸子进房间写作业,他坐到顾茜身边说:“我很难不感动,但是还是算了。” 其实顾茜的接受度远没有那么高,她刚知道的时候还想过要不要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直到被心理医生告知同性恋并不是病,才打消念头。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好像从小到大他就没有逆反期,就是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老两口在家闲着就琢磨这事,背着他查了很多相关资料,从社会声音到自我说服,本着总比他一个人孤独到老要好的心态慢慢也就接受了,还特意安排了一次:特殊的邂逅,可惜顾执不领情,漂亮的男孩子和漂亮的女孩子都没能撼动他。 多讽刺,以前跟江初在一起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被顾茜知道,现在顾茜真的知道了,连责备的话都没有,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当年他说的那些话可笑而有又多余。 * 十二月中旬南川美术馆有场公益性质的美术展,展览的最后一天会有一些当地的企业家来参与拍卖活动,顾执作为特邀嘉宾参与了开展当天的仪式。 因为在家闲着没事,他便带了一台相机准备去拍点照片,参展的画都是一些享有盛名的画家,虽然都是英文名,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因为他喜欢的人也喜欢画画,所以他下意识的会留意这些。 于是,在那场再平常不过的一次闲逛里,他很偶然的遇见了经常在梦里出现的人。 放大照片的瞬间,他本能的脑子一片空白,江初的样子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身材挺拔了不少。 这个世界兜兜转转,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毫无预兆的把江初带走,又毫无预兆的把他送来,顾执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庆幸还是责怪。 他莽莽撞撞的冲过去,直到亲眼看见江初就站在眼前,才确信不是长得像,不是他眼花,不是相机的问题,那个人就是江初。 他想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故作轻松的说一句:“好巧啊,竟然真的是你。”或者像电影里演的桥段,旧情人见面,话不多说,先来个拥抱。 这些在他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放在此刻的都不应景,那个瞬间,顾执的大脑只有一篇空白。 工作人员清扫地面,有人在他们之间寒暄,看展的人来来往往,寂静的长廊里突然发出的一两句讨论,都是和谐而温馨的画面,唯有他们四目相对僵直在那一隅天地里,穿过无数的冬夏,回到陌生的年代。 他们默契的没有提从前,甚至连并排出门的时候都没敢靠的太近,分开时时光太久了,谁都不确定时光里有没有挤进什么可怕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终于重逢啦,聪明的小伙伴已经发现了序章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文笔生涩,望大家理解一二。 感谢陪伴,喜欢的加个收藏和海星,想说的话评论区见。 第76章 旧时 当初选择南川大学,包括后来只要听到美术大赛和小有名气的美术展览,他能去的都去,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会不会在这些可能会遇见他的地方真的遇上,然而真的见到了,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我当初说的浑话你还记着么?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很后悔,现在我已经不那么在意外人的看法了,就连我妈我都搞定了,你可以回来吗?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造成如今这陌生局面的人,正是他自己。 * 江初是在上周回国的。 当初没打算回来,就让赵琳把以前住的房子卖了,不过赵琳一直都没卖还给他留着,现在看来,她还是明智的,只是空了太多年的房子已经不能住人了。 他花了好几天才把家具和日用品都换好,大概是时间隔得太久,布置过后的房子像新家一样。 从意外得知有人在找自己,再从以前的班长那里得知找他的人是许景,他就猜到这些跟顾执不无关系,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敢确定什么,昨天在美术馆见到顾执,他好像也并不是很惊喜,说不定只是他想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而许景向来热心。 他坐沙发上后仰枕着手臂,微阖上眼,回想昨天在美术馆见到顾执的那个瞬间,和他这几年从视频里看到的人一样,眉眼仍然带着温和,就连勉强笑起来的样子也让人忍不住侧目。 难过和庆幸在同一时间里此消彼长,其实从南川机场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心不回那个陌生的地方了了。 那个地方不能被称为家。 年复一年,他能想到的都还是那一年顾执身披风雪,奔忙一夜忽然出现的那个除夕清晨。 一开始他把这一切都怪在顾执头上,后来时间一长,他开始跟自己过不去,他反思顾执的担心和害怕,是自己没办法给予他强大的安全感,说白了,这也是他的无能。 被挫败和怨恨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些他不太愿意承认的思念也掺在其中。 就是这份复杂的情感作祟叫嚣,他才想在异国他乡也要成为强大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也要让自己活得很好。 直到真的看见顾执就那么毫无意外的出现在眼前,他才意识到,他努力想要强大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自己过得很好。 * 顾执回到家后想起许景下午发过来的那条短信,他匆匆忙忙的给手机解锁,划进联系人那一栏,直接甩了个视频通话给他。 好在时间合适,许景刚开完会。 顾执:“你下午给我发了条短信,是哪个同学群说的?” “还能哪个?”许景没好气的说:“高中同学群啊,问过你几次你都说不进去,我这几天忙没注意,今天才看到的,班长他们在群里说江初回来了,我都加了他的好友了,不过还没聊天,对了,平时你不是一听到江初的消息准会在一分钟之内找我的吗?”许景话锋一转,调侃道:“怎么,是感情淡了还是有新欢了,就不关注了?” 他仗着是视频通话,挨不到顾执的揍,调侃起来不计后果,顾执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收回目光,说:“我下午好像见到他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许景不免生出了好奇心:“好像见到是几个意思,难道没说话?” 说话了吗? 没说吗? 不知道有第三个人引导的算不算,总之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 许景又说:“你怂不怂啊,人都见到了,直接带回家不就成了。” 顾执:“......” “你这别扭的性格还不改改,干脆点直接跟他说个明白,他读书那会儿就什么都让着你,这会儿还能反抗?” 没等顾执反驳,许景又自作主张的总结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怂。要不然也不会分开那么多年了。” 顾执没理会许景的调侃,说了句拉我进群,就关了视频。 这个高中群是班长毕业后建的,以前二班的大部分人都在,偏偏当初的活跃分子顾执不在,前些年他借口工作忙碌,但凡是高中的聚会他都推诿不去,所以一直没进群,也没给谁机会当面嘲讽上一句。 但总有些意外是想象不到的,谁知道多年后被他们公开处刑是当着江初的“面”。 这天班级群难得因为他的加入活跃了两个多小时,上千条对话里,顾执一字不漏的看过去,可惜没有一条是江初发的。 人真的是个很奇怪的生物,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原来失去联系的那些人多少会变得生疏,但在他们三言两语之间,他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 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畅想未来,长大后又在追忆过去。倾盖如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李茂说:“大歌唱家的老板把那地方转让出去了,连同我们的青春一起转走了。” 许景嘲他酸唧唧的太恶心了,然后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扯到工作上,班长说:“真没想到咱们班出了两位大艺术家。” 羡慕的同时好像又带着可惜,就像高考明明可以保送,却有人选择艺考的那种可惜。“两位”其中一个是顾执,大家都知道,拜许景所赐他虽然姗姗来迟,但他成名后的事迹早就在班级群传开了。 那另一位是谁? 不少人纷纷好奇,崔文君神秘的卖了个关子,被十几个人连着艾特最后受不了才回复:“@江初救命,遇到这群八卦王,瞒不住了。” 群里倏的一下子安静了好几秒,对话停在崔文君那里没再动过。 没多久,顶着江初昵称的头像忽然蹦了出来,他发了个好久不见的表情包,还不是当下流行的卡通表情包,是当年在学校里,他们喜欢发的那种,也不知道这种远古时代的东西他从哪里考古过来的。 群里安静了两秒之后忽然就炸开了。 班长:“大家周末都干嘛?” 李茂:“上班” 贺佳:“+1” 李壮壮:“+2” 秦思:“+3” 许景:“去个好地方。” 然后有人说了一句“许景别出来拉仇恨。”班长艾特全员说:“春节前咱班组个局?” 直到这一刻,顾执才从热闹里彻底凝滞住,像是留声机突然失声,顾执呆呆的愣在原地,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也是这群人在微信里炸群,然后悄摸摸的第二天组队去大歌唱家刷题。 人的记忆有限,而时光却像个大筛子,漏掉了太多故事,以至于他能记起的,仍然是关于很多年前的。 班级群热闹了很久,江初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就再也没出现过,班长说的组局最后也不了了之,工作性质不一样,休息的时间也不同,凑到一起还挺难的,最后以一个改天再说画下了句号。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喜欢的加个收藏和海星叭,感激不尽。 第77章 天赋 江初回到家之后接到了一个很多年都没联系的老朋友的电话,高中时代的那家杂志编辑,他现在已经是某个知名公司的高层了,当初他出事的时候,还有两期的稿费没付清,得知江初的情况,他自掏腰包提前垫付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江初回国,可能不是单纯地问候,但江初还记着他当初的慷慨解囊,所以就算知道他的来意也并没有显得不耐烦。 两人约在离江初家很近的餐厅碰面,无论多少年过去,在中国,最常见的聊天方式还是在饭桌,以前江旭阳是,现在他也是。 他依照对方发来的定位地址找到餐厅。 他姓李,年纪比江初大个十来岁的样子,如今人到盛年,体重飙升了一倍,妥妥一副老板的派头,他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然后跟对面坐的年轻的男人侃侃而谈。 年轻男人面朝餐厅的门口,刚跟李里说几句话,就看见推门而进的江初。 对于江初,陈一帆的记忆还停在高二那年的暑假,只记得他不爱说话,总是闷闷的,只有在上课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来眼睛里的神色有点不一样,比起江初,倒是天天围着他转的顾执对自己来说印象更深刻。 这次被李里拽过来也是因为知道李里说的那位老熟人是江初后多嘴说了一句:“我这个学弟十分的有个性。”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老派的年轻人总想着熟人好办事。 实际上陈一帆和江初也并不熟。 陈一帆看见来人,在座位上站起来跟江初挥了挥手,李总立马反应过来,也跟着起来,转身的时候堆着一脸的横肉和微笑说:“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现在都要叫你江老师啦。” 他说话并不令人讨厌,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的一句调侃。 江初跟他握了握手,仍旧和当年一样不留余地:“不说一声您不也知道了。” 李里怔了怔倏然一笑,立马转移话题,他向江初介绍道:“我们杂志的金牌作家陈一帆,你们是多年未见的旧相识,就不用我多介绍了。” 江初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这位大帅哥曾经是一中的文科状元,这样想来,对陈一帆金牌作家这个身份也并不奇怪。 两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落座,和江初想的不一样,李总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把自己的公司说的多好,然后给他画大饼。 他只是问了江初这些年在国外的情况,然后再跟江初说了一点国内的情况。话里很明显对他回国感到可惜,然后又找补说:“中国人讲究的还是一个落叶归根,无论外头多好,都没有自己的国土好。” 江初很难去体会落叶归根的问题,只能笑着点头。 李里不知道是真的渴了,还是格外喜欢这家餐厅的茶,半个小时喝了大半壶,肾大概也不太好,喝完就去了洗手间。 没有这位聒噪的李老板在一旁叽叽喳喳,江初这才重新审视这位多年不见的师哥。 陈一帆本来就比他大,他还是毛孩子的时候,陈一帆就已经在大学里混的风生水起了,大概是生活比较自律,他看起来跟当年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真没想到,这都能碰上个熟人。”李总没离席的时候陈一帆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倒先开口。 的确意外,谁能想到连着两天,都遇上了“故人”。 江初也带着几分好奇的问他:“我记得你那时候给我们上课不是说你学的是化学专业吗?该不会是写什么工业分析化学实验之类的书吧?” 陈一帆:“......” 这小子脑回路比以前还要清奇。 “当然不可能,这种书哪有人看。”陈一帆笑着打岔说,“实话跟你说,我被老李抓过来的,几分钟前才恶补了你的作品,说真的,我还挺喜欢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江初的大脑还处于“工业分析化学实验”的那个场景,顿时有点懵,他疑惑的问道:“什么兴趣?” 陈一帆解释说:“我新书完稿了,有几幅插画还没定下来,正愁呢,正好你就送上门了。”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怎么样,卖师哥个面子?” 江初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刚好话题说到这儿李总从洗手间回来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李里是个大忙人,忙里抽空挤出来的时间约的江初,刚好在买单的时接了个电话,急匆匆的跟江初说了好几声抱歉然后仓促的离开了。 组局的先走了,他们也不打算多呆,正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陈一帆鬼使神差的问道:“你那小跟班呢?” 餐厅里的客人大约有七八桌,虽然说得的声音不大,但聚在一起还是会觉得有些嘈杂,江初原本打算装作没听见直接出去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在陈一帆说完,脚下像被灌了铅似的挪不开。 他明知故问:“什么?” “顾执。”陈一帆说:“读书那会儿你两不是老黏在一起呢吗?这几年每次见到他问起你的时候,他都不说,结怨了啊?” 很多人在年纪小的时候因为误会产生的隔阂,分别多年后,就再也解不开,即使当事人已经不放在心上,他们也无法释怀。 自从某一次意外的在酒会上遇见顾执之后,后来就经常能碰上,一来二去的顾执成了他跟沈宸在一中唯一还联系的老朋友。 陈一帆比他们年长,即使之前顾执对此闭口不谈,他也大概也能猜到一点,对于比自己年纪小的弟弟,他总是有一份希望他好的真挚在里面,但说到底这种事,毕竟不是旁观者能帮得上的,何况他们发生了什么,陈一帆也并不知道。 没想到江初听人说话听错了重点,他静静地站了两秒钟,忽然问:“你们经常碰到?” 陈一帆:“......” “嗯,算是经常。”陈一帆起身往外走,江初也跟上他边走边说:“这小子拍了几部片子拿了几个奖,在他们圈子算是声名鹊起了,我之前有本书卖了版权拍成了电影,中间很多事他帮了不少忙。” 江初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对顾执的热心不感到意外,还是掩饰自己的慌张,他说:“电影什么时候上映,也去给你贡献点票房。” 陈一帆笑道:“票房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该拿的都拿了。” 江初不太懂这其中的关窍,只好“哦”了一声。 就这样,话题又不了了之,出了餐厅的门,外头的寒风刮在人的脸上犹如刀割般的生疼。 因为离得近,来的时候江初是走过来的,回去他也并不打算打车。况且临近年关,出租车也忙,步行十分钟不到的距离,也没有司机肯拉他,就在陈一帆跟他到完别转身的时候,江初忽然叫住他:“你新书的插画,我给你画。” 陈一帆:“?” “我给你画。” 陈一帆有点意外:“行啊,那晚点回去把那几章需要画的文稿邮件发给你,你先看看,有了想法我们再跟出版社那边碰面细聊。”陈一帆隔着车窗的玻璃笑着说:“还以为这趟没结果,结果临走了你还给我这么大惊喜,也不知道是占了谁的光。” 陈一帆做事雷厉风行,江初前脚刚进家门,紧接着就收到邮箱消息提示,他顺手回了一句。然后又接到了赵琳的电话,简单的说了几分钟,正要去洗澡,国外的那个教授垮了个太平洋给他发来视频通话。 当初他决定回国的时候很仓促,教授没留住他就有点可惜,不过那个教授也是个华人,所以对江初临时的这个决定,虽然郁闷,但能理解。 教授以闲聊为主,问了一些他回去后的情况,江初告诉他有很多人听说我是你带出来的,都抢着要我跟他们合作呢。 教授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跟他聊了大半天才想起自己还有课,笑了笑说要去带新徒弟了,才挂断视频电话。 江初给手机插上电,洗完澡才打开陈一帆之前发过来的邮件。 陈一帆的书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失色的双鱼》。江初简单的看了一下需要画稿的那几页,这种程度的配图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虽然没有难度,但并不代表不用费时间。 光是构思细节和插画与文字的契合度,他就在书房坐了好几个小时。 这期间,许景旁敲侧击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然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回不回去。 前面江初都糊弄过去了,直到许景回了一句:“你两都说忙,真不知道大春节的有什么可忙的。” 江初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两指的是谁,他随手回了一句:“谁俩?” “你和顾执啊。”许景说:“刚刚问他的时候他说什么美术展最后一天有拍卖,他答应人家去现场的,我就很郁闷,他一个纪录片的导演,跟这瞎凑什么热闹。” 江初点开一条条语音,听他喋喋不休的抱怨有些好笑,心说,这个二百五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说话还是张口就来。 他盯着语音翻译后的那段话在书房里静坐了好久,而后才重新拿起手机翻出某条通话记录,给对方拨了个电话。 第78章 巧合? 顾执之所以临时决定在拍卖的最后一天过来,除了搪塞崔文君说的那个聚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来看看还会不会有那个的好运,再次撞上江初。 要真是走了狗屎运,再一次遇见,那就只能说明他们之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到时候就怪不了他了。 谁知道抱着一丝侥幸早到的顾老师在入口的签到板C位上看到记忆里熟悉的字体——江初两个字妥妥的占了三四个名字的位置。 因为还没到时间,签到板上的名字并不多,加上顾执5.0的视力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个字。 他有些不确定的指着签到板上的名字问礼仪:“来这么多人了?” 礼仪点点头,朝顾执甜甜的笑了一下,说:“是啊。”大概是看顾执长的好看,说话又比较温和,她又说:“刚刚我们还收到通知,有个年轻的画家今天也来了。”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翻顾执,狐疑的问:“该不会是你吧?” 顾执举着手里的相机朝她晃了晃说:“我就是个摄影师。” 他在礼仪姑娘一脸问号里钻了进去,这地方其实不大,入口的地方放了好些个公益的项目介绍,他事先就知道这场拍卖是公益性质的,所以没什么稀世珍品,价格也抬不高,不过是某个慈善机构牵头的找了一些当地的一些企业家坐镇。 这些人的目的也不全是为了献个爱心,能在公益拍卖会上认识一些上层社会的人,或者被认识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顾执不是企业家,也不做生意,他这个老板也不过是个半吊子的甩手掌柜,所以别人迫不及待去的方向,他没往里挤,与一群“心怀各胎”的大人物相比,他倒像真的只是单纯来看一场展的闲人。 顾执循着走廊和几个人擦肩而过,不经意间的抬头四处张望,可路过的每个人都不是江初,他想起门口那块签字板上的名字,就迫切的想让那个名字和它的本尊对上号。 不远处的人群忽然出现一阵骚动,顾执听见有人说了一句:“没想到江老师的画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都说艺术的价值是作品背后故事赋予给它的......” 他皱着眉看过去,就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讨论着某一副画。 顾执下意识的在听到“江老师”三个字之后心跳瞬间加快,他顿了顿,顺着说笑声往那一片地方走。 没走几步,就被迎面匆匆赶时间的工作人员撞了一下,他重心不稳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手里的相机被这一撞,瞬间就脱离了掌心。 “哎...” 他刚想说完了,好几万的原装镜头就这么废了,可是意料之中的落地声并没有响,他踉跄了两步被人从后面扶了一把,顾执转身道谢的时候就见飞出去的相机完好无损的落在江初手里。 他有些茫然的愣了一下,江初迅速的收回扶他的那只手,不自然的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歉意的小姑娘,然后才递上相机说:“小心些。” 不知道是对毛毛糙糙撞人的姑娘说的,还是对呆在原地被撞到出灵魂出窍的顾执说的。 见人和相机都有惊无险,小姑娘匆匆鞠了个躬道完歉就离开了。 一时间,原本有些聒噪的地方像被消了声,而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就这么站着,直到上次美术馆的那个负责人看到他们才打破这种僵局。 江初见到他,眼神微微一沉,然后迅速的与顾执拉开距离,跟那个负责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顾执起初被他不经意的小动作弄得有些尴尬,反应过后又陷入了长久的难过,当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碰自己一下,自己都要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被人发现,现在他们早就不是当初的关系了。 可难过却是翻倍的,他终于也体会到那时江初对他的隐忍。 那一刻,顾执想说的话,都在一瞬间哑然失声。 江初再次提醒他,说:“你的相机。” “谢谢。”顾执接过相机,鬼使神差的解释自己刚才莽撞的行为:“我听他们说江老师,还以为是你,所以想去看看......” 江初顺着他目光也朝那边看过去,他说:“同姓的一个画家,你想看的话,我正好认识他。” 像是为了圆场,顾执说:“好啊。” 年少的时候,江初总是那个话题的终结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给人往下接话的空间了,顾执跟在他身后,面上平静的像一滩沉水,实际心里早就卷了无数个浪潮,只要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马脚。 他们之间的重逢绝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云淡风轻,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历史遗留问题,每一条单独拎出来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所以他们注定不能像久别重逢的那些情侣一样不动声色的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顾执恍惚了一上午,像是丢了魂,脑子里不断闪过的只有江初下意识的闪避,然后还有他比自己多出来的那份从容。 没想到后遗症不仅大还持续了这么多年。 越是人多的时候,这种逼仄的感觉就是强烈,顾执跟负责人打完招呼,提前离开了,来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说什么真遇到了那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怪不了他了,结果这缘分真的砸到他头顶,他都不敢伸手接。 他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发动车子,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绪又在行驶没多久后看见路口站着的那个人的一瞬间猛地蹿了上来。 顾执缓缓停在路边,看江初的样子大概是在等车,他摇下车窗说:“去哪?我不赶时间送你一程。” 江初意外的垂了下眼眸,迟疑了片刻,顾执看的出他的样子估计是想说不用,于是在要被拒绝时候先人一步说:“这一片不好打车。” “那......” “上车吧,这里不能停太久。”顾执说。 江初犹豫了一下,然后绕到另一边开了车门坐上去。 从江初上车的那一瞬间开始,顾执心跳就没正常过,他必须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才能保持现在四平八稳的行驶。 好在没开多久就遇上了红灯,他能短暂的休息片刻,车载音乐的声音被顾执调的很小,空调的出风口暖气不断地往外涌,但天气实在太冷,江初大概站在外面有一会儿了,所以他的手冻得通红,顾执本能的把空调的风力又加大了一格,从旁面拿出一瓶热饮给江初,不等江初开口,又急忙解释:“给我自己喝的” 大概是怕江初误会这种东西都是给女朋友准备的,所以才急着解。江初说了声谢谢当捂手的拿在手里。 南川的冬天,一到这个季节就冷的没法出门,顾执重新踩下油门的时候,心跳终于不那么快,他偏头看了江初一眼,眉目间还是有些清冷,在阴天昏暗的光线下,侧脸的轮廓还是跟当年一样好看。 ..... 比当年还要好看,起码当年是确定江初喜欢自己他才壮着胆子冲上去的,现在江初什么都没做,光是想到这个人近在眼前,顾执就有点冲动。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有的没的,连对方递过来的话他都没听见,正要开口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瞥见来电人是许景,他直接在车上按了接听。 许景问:“你在哪呢?我要跟你说个事,保证你听了会乐的飞起来。” 以顾执对许景的了解,他这种语气说话,口中的那件事十有八九跟身边坐着的这个人有关,顾执想关了扩音再带上耳机,但这样做显得过于刻意,于是他回到:“我在开车呢,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许景这货,十年如一日的二,没听出他这话的意思是现在不方便,张口就说:“没事,你开你的车,不用说话,听我说就行。” “我现在跟师哥在一块,他说前几天碰到江初了,你不是打算去找他吗,xx杂志的李总在找他谈合作,下周末他们公司年度盛典肯定会邀请江初,你到时候去现场抓人 ......” “啪”的一声,电话被突兀的掐断,没有什么比旧情人见面,被一个蠢货当面揭穿他的糗事要丢脸了,顾执怕出交通事故,把车就近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里。 如果有地洞的话,他应该早就钻进去了。 许景那二货的声音辨识度太强,他想跟江初解释说那是诈骗电话都说不出口。 他望着前方玻璃窗上自己尴尬的倒影,感受路上来往的车辆汇集成河。 在一片诡异的尴尬中,江初忽然问他:“你在找我?” 他这个人从小就口是心非,被问到这种问题从来不过脑子,下意识的只想否认,但此刻江初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那一瞬,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顾执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考场上作弊被抓了个人赃俱获,他愣愣的点点头说:“嗯。” 然后终于在被逼的不得不承认的时候,像撕开伤口膏药一样,把沉入心底的故事重新翻出来。 作者有话说: 许景工具人属性...... 第79章 重温 顾执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一旦紧张就会做出一些小动作,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江初却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 “我想找你,是想跟你说对不起。”顾执像被灌了哑药,明明这句话呼之欲出,他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但还是想问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我保证不会在发生当初的事情,也可以很坦然的告诉别人,我喜欢你。 像这样的话,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已经练习过千千万万遍,但面对如今的江初,他却哑然失声。 “是为了确定我还活着吗?” 江初把手里那瓶没开过却已经冷掉的热饮放在汽车扶手的杯托里。 同一时间,顾执敲击方向盘的那根手指一顿,他无法否认江初说的事实,但这句话其中的深意似乎偏离了他想表达的初衷。 顾执微微垂眸,眼眶周围泛着丝丝缕缕的潮红,像海平面初升的朝阳。 那一瞬间江初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过去分开的这些年是一场梦,梦里的少年急红了眼,转身就会抓住他,在盛夏的某一个醉人的午后相拥而吻。 然而残存的理智却唤醒了他。 “就到这里吧,这片出租车比较多。”江初回过神,不等顾执开口,就解了安全带拉开副驾驶的门。 * 《失色的双鱼》这本书的画稿想法基本确定之后,江初就跟陈一帆沟通过,根据自己对那文字部分的理解,加上画稿里个人想融入进去的一些元素,原本以为这种明显带有个人标签的提议想说服原作者可能会费一番功夫,意外的是,一向吹毛求疵的陈一帆居然直接答应了。 因为见面之前基本内容已经确定的差不多了,所以沟通起来省去了不少事,谈完出门的时候,江初接了个电话。 电话结束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陈一帆居然还没有离开,像是在等什么人,他本来想说自己可以送他,但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约好车了,正在犹豫的时候看见一辆银白色的车在陈一帆面前停了下来。 因为距离不算太远,所以江初看的很清楚,那人从驾驶室这边钻下来,穿着黑色的大衣,将手里的厚实的米色围巾递给陈一帆后,又重新回到驾驶室。 江初觉得那个人很眼熟,直到银白色的汽车消失在他视野里,他才想起来,那个人是沈宸。 当初他和顾执那场慌乱里的爱情草草收场,不得不说与他们有很大的关系,但讽刺的是,当事人在事故里坚持了下来,却惊散了局外人。 * 年底的事情总是又杂又多,就连刚回来不久的江初也深有同感,这段时间在和陈一帆逐渐增多的来往中,他居然破天荒的认识了不少人,忙的有些日夜颠倒。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同公寓的留学生曾在某一段时间,日夜都不着家的,把所有空闲的时间填满。 后来江初跟他闲聊的时侯才意外得知那段时间他失恋了。 他还非常热情的跟江初传业授道说治愈失恋最好的方法并不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而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填满,这样就无暇想太多。 当时江初只是觉得好笑。 直到回国这段时间他才发现,当初那个同学说的并不是玩笑,白天忙的时候确实会暂时性忘了一些事,但这种状态却不能松弛,一旦停下来,有关顾执的一切依旧还会卷土重来。 他爱顾执,不置可否。 他不知道跟对方几次三番“巧合”的遇见,到底是不是“命运”,他本能的不敢多想。 那些所谓巧合也好蓄意也罢,难道真的只是自己问顾执的那句“是为了确定我还活着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不过是在看似已经痊愈的旧伤之上再覆盖更难看的新痕,那才是他最害怕的。 新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江初打算停下来好好休息休息,结果却被陈一帆拖去了李里的年终宴会。 他知道顾执在也被邀请人之列,也知道顾执也一定清楚自己也在。 这种谁都没有主动开口,但心里却门清的感觉很奇怪。 “放心吧,不会让你尴尬的。”陈一帆早就知道这两之间的微妙,深知江初在犹豫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瞥了他一眼,似有所觉的朝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我早就给你解决了”的意味在其中。 直到去了之后,宴会开始,江初才明白陈一帆来之前说的那句“不会让你尴尬”是什么意思。 他和顾执此刻的位置就像七夕前的牛郎和织女,隔着鹊桥两两相望。 江初拿起手边的苏打水,喝了一口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而相隔数米的顾执,心跳却意外的也处于同一个频率。 顾执这几年在自己的专业里算是有点名气,来的人十有八九他也都认识,成年人的世界就算没有直接的利益关联,遇上熟人也难免推杯换盏的“劝君更尽一杯酒”。 他自小就是酒桌一霸,曾经应酬最多的那几年里,他能单枪匹马的放倒一群年轻人,对于递上来的酒杯他一向是来者不拒。 但这天,那个号称“千杯不醉”的顾执好像回炉重塑失败了,明明搁在以前脸都不会红的量,今天却只几杯下肚就莫名其妙的有些晕眩。 可能越是不想在在意的人面前丢掉面子,就越会丢掉面子。 等到宴会结束散场,他还难受着,宴会厅有专门设置给客人休息的沙发,彼时,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了,他坐在沙发上休息。 喝了一晚上的酒,嗓子干的快要冒火,他想叫服务员帮忙拿一瓶水,张口的时候却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人了。 明明是充满热闹的一场宴会,顾执却觉得没意思,宴会厅正中间上方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像缀满了盛夏夜长空里的繁星,华丽而孤独的俯望人间客。 顾执拿起手边的抱枕,揉捏着抱枕一角,似乎在等谁。 江初去而复返,绕过桌子,朝这边走过来。 顾执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木讷的抬眸,却在看清楚来人之后瞬间被抽去了灵魂。 抱枕的一角被他捏的变了形,明明有一排空的长沙发,江初却选择坐在隔着扶手的单人沙发上。 顾执心跳快炸了,却维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谁也没有说话,他喉咙干的更厉害了,不自觉地抿着唇舔了一下同样发干的嘴唇。 片刻后,江初将手里的那瓶水拧开然后递过去,好像他方才跟那些人一起出去并不是离席,而只是出去帮他拿了瓶水,拿好又折返回来。 顾执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看见江初的目光有些涣散,大概也是饮酒的缘故,而对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他近乎贪婪的盯着看,从大衣领口处看见对方暴露在空气里的脖颈。 年纪还小的时候,情到深处总忍不住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去亲,他曾一度迷恋过江初身上特殊的浅淡清新的味道。 大门敞开着,走廊里的说话声拉回顾执的视线,他接过江初递来的水道了谢,仰头喝下去的时候还听见水顺着自己咽喉滚动的声音。 瓶子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他顺手把剩下的半瓶水拧上盖子捏在手里把玩,像那次他在车里敲击方向盘那样,沉默了片刻忽然听见江初说:“什么时候这么不能喝了?” 顾执被噎了个正着。 他想开口解释没有,不知道是他喝多了还是灯光太刺眼,余光里,他看见江初的嘴角上挑了一下,那一瞬间,似乎是曾经还喜欢他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下一刻,又看见江初敛起微笑,那个瞬间就恍若是经年的一场梦,江初问他:“你能走么。” 他点点头:“能走,不过要等一下。” 时光翻覆,岁月流转,多年之后,问的人和说的人却都不是当年的人。 酒意太浓,大脑早就不受控制,就连思想也跟着跳出了正常思考范围,也只有在这种意识混沌的情况下,顾执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后悔了。 当年因为怯懦,如今还是怯懦。 江初听他这样说,却也并不着急,大概是在等他什么时候能结束“等一下”的时间。在等待的间隙里手机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是许景,他说顾执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这种情况比较少有,所以想问江初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江初望了一眼,偏过头正要跟许景说明的时候,另一只垂在沙发边缘的腕骨被人抓了一下。 顾执眼眶很红,直觉告诉他,江初大概会告诉许景他们在什么地方,然后会让许景过来接他回去。 他忽然不想让江初就这样离开。 于是迫不及待的在江初开口前打断他,他深深的望着江初,几乎是有些急促的说:“我知道你今天在,所以才来的。” 不等江初开口他又说:“上次的拍卖会也是抱着能再碰上你的运气试试的,没想到运气够了,我自己却怂了。”他每说一句,眼眶红的愈深:“我找你,不光想因为当年的事跟你说对不起,也不止是为了确定你是不是还活着。” 顾执一直觉得自己被一股说不上来的劲给堵着,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上不来也下不去,直到被许景这通电话催着才意识到这股上不来也下不去的感觉叫做放不下。 江初愣了一下,他觉得眼下的场景莫名其妙的有几分离奇,电话还未挂断,手机与耳朵隔着一寸的距离,许景那边喂喂喂了好几声之后,他才倏然把被顾执抓住手腕的那只手抽回来,偏过头重新跟许景通上话:“他跟我在一起,一个杂志的宴会,嗯,可能身体不适,好,我送他回去。” 江初囫囵挂完电话,强压着胸口剧烈的起伏,没有就顾执的话往下说,而是打开手机里的打车软件问道:“地址在哪?我送你回去。” 顾执含糊的说了个地址,江初并没听清,再问的时候顾执哑声说,我出门忘了带钥匙,你随便找个酒店把我放下来就行了。 江初了然的点点头。好在顾执虽然脑袋晕,脚下却还算稳,不像寻常喝多酒的醉汉。 顾执低着头走在他前面,江初跟在后面不像是护送的,倒像是被他领着走的。 有一瞬间江初生出过怀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一路上顾执都没有再说话,心里的不适引发胃里不适,一上车他就自觉地只占了一小块地方,车上空调暖气开始十足,却只让人更加反胃,顾执强忍着难受,在凛冬的深夜,后背湿了一大片。 下车付车费的时候,江初借着车上的灯光才看见顾执额角渗出不少泛着银光的汗,察觉到江初询问的目光,顾执这才想起来用袖口胡乱的擦了一下。 他拉开车门,头也不回的下了车,是自己说的随便找个酒店把他放下的。 街上的风吹醒了他的宿醉,随之而来的冷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正张望哪里有酒店的时候,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提醒他:“走这边。” 他回过头,江初正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不知道哪里有随便的酒店,只说得出这条路的名字。” 他的声音平稳缓和,如果是清醒的时候,顾执一定能听的出其中的紧绷和掩饰,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江初就不会给他重新思考的机会。 顾执愣再原地,并没有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本能的点点头,跟江初并行。 确实没有随便的酒店,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任何酒店。 只是越往前走,越有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直到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看清路牌名,才想起,前乎似乎是片别墅区,虽然是深夜,但这地方他却很熟悉,那是某一段时间他跑的最频繁的一个地方。 顾执心里揣着无数个疑问,却没敢蹦出一个字,他低着头跟在江初身旁没留神脚下让台阶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还未站稳就被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江初扶着他的手没有立刻收回去,顾执也理所当然的由他搀着,两人心照不宣的在静谧中前行。 隔着衬衣,顾执腕骨的温度传递到江初的手掌心,然后慢慢的融入血液,朝他的四肢百骸蔓延。 这个时间点还不算太晚,除了昏黄的路灯,每家每户的窗子里也亮着明晃晃的光线,他们不疾不徐的前行,转弯的时候,顾执听到有人跑步的声音,他刚想说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夜跑。 可话还没说,就感觉一直扶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 江初听到人声,忙往旁边退了两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突兀,就又佯装并不在意的继续低走往前走。 那一瞬间,顾执忽然若有所思,明明他能感觉江初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却总觉得他在逃避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江初是担心被人看到,当年就是因为自己一惊一乍的担心让他们有过那么多次的矛盾,然而他的畏惧造成了江初十多年的阴影。 顾执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个濒临死亡的病躯体,忽然找到了起死回生的药一样高兴起来,可高兴没多久,他忽然又难过起来,要不是有太深的阴影,怎么会本能的做出反应。 顾执手心里淌着汗,几乎在感觉到手腕上的温度消失的同时飞快的扣住江初的手指。 在对方试图挣脱的瞬间越发用力,他略略垂着眼睫,在寒冬里耸了一下鼻头,他眼神笃定,靠近江初的耳侧,低声说:“我之前的话没说完。” 在江初惊慌失色的眼神里,他说:“我一直都还记的。” 我记得我们的不为人知,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他带着酒后浓重的鼻音,说完站在原地紧紧抓着江初的手,仿佛是在等他的回答。 江初在这声猝不及防的表白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下一刻,他的理智突然跳了出来:“你喝多了,就先......” “没有。”顾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十分确定的说:“喝多了会断片是那些不想负责的人拿来推脱责任的借口,我很清醒。” 其实在顾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江初有一瞬间的麻木,他就是在那短暂的麻木里把这番话当做顾执的酒后胡言,但他没想到,顾执已经沉积了太久,太多,不是他能用一句喝多就糊弄的过去的。 他不确定。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和顾执悄然走上了另一条路,就是那条路后来让彼此面目全非,他不确定如今是不是又在重复,盘踞的问题始终还横在他们之间。 夜跑的那人经过他们,奇怪两个男生大半夜的在路边干嘛,大概是怕一言不合就动手,所以路过的时候加快了步伐。 顾执红着眼说:“江初,我们还能和好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早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了,这样的话此刻说出来未免有形式大于实际意义的嫌疑。 他知道他们都是旧情难忘,但他也害怕江初的那份难忘会不会在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之后变成“不过如此”。 因为不确定,所以好几次临门一脚他又打了退堂鼓。 “我们和好吧!我还是喜欢你,过去和现在都是。” 他在赌。 直到这一刻,江初那些被理智包裹的情不自禁才彻底挣脱桎梏。 为什么自己躲了那么多年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之后总是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当然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但他不知道的是顾执是否也跟他一样,是不是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然而直到这一刻,他从顾执的眼睛里重新看到光。 他们都知道“朝不保夕”的滋味,少年时代的每一天都悬在刀锋上,都是朝不保夕,而如今跨别三千多天重新,这种落入满怀的感觉,才更真切。 直到这一刻,江初才恍然大悟,无论他走的多远,都是为了栖霞,就连自以为心若磐石的漂泊也是在寻觅。 现在一切就在眼前,他可以停下来了。 江初抿着嘴唇,心脏像是刚刚跑完校运会的三千米,感受到顾执手心的潮湿,被握住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蜷了一下。 下一刻,十指扣在一起,稍稍用力,眼前的人便朝前趿了一步,江初抬手落在顾执红透的眼尾抚了一下,然后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了! 第80章 旧梦 江初觉得自己像一只停栖在树梢的候鸟,当头顶遮光的叶片被风吹开的时候,便露出一抹刺眼的骄阳,而他一览无余的暴露在这种强光之下,恍然被惊醒是迟早的事。 顾执其实很少会把情绪流于表面,从小到大他都能将不动声色演绎的淋漓尽致,每一次难过他都咬紧牙关,只有在确定不被人察觉的时候才会抑制不住的流一点点泪,这一点跟他熟的人都知道。 江初曾经是他最亲密的恋人,他比谁都知道顾执这点,所以当看见满眼泛红,湿濡的眼泪胡乱的砸向他的手指的时候,江初也怔住了。 曾经骄矜傲气的人原来并不是无坚不摧,他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堡垒原来只需要江初的一个动作,就不攻自破了。 怎么开口,开口说什么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顾执哽咽了一声,偏过头去呼吸,他被吻的猝不及防,湮灭的爱意在失而复得的确幸中恍然登门造访。 江初一直觉得顾执的感情不会太过汹涌,即使在少年时代,最是躁动的年纪,他都很少会呈现出冲动和不管不顾的样子,所以他曾经一度觉得他们的喜欢是不对等的,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未雨绸缪,他爱的热烈而直接,但少年的顾执爱的小心翼翼,稳妥而浅显。 顾执从前待他的只有温柔,而现在他们的少年时期的躁动早就过了,他以为那些残存的爱意不会更加汹涌了,可事实却徒然相反。 顾执像是久行沙漠的人终于看见一片水洼,他要亲自去确认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任何一场眷恋许久的长梦,他每一下都吻的很重,每一次哽咽过后都是满心的喜欢。 直到江初被亲的有些难耐,反客为主的抵住他,当初那种被探索的意识才慢慢重新回笼,有些记忆是刻骨铭心的,这种熟悉的感觉一旦上来就牵一发动全身。 爱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确认,单纯的没有虽然但是,没有如果万一。 “顾执。”江初的手掌抵在顾执后脑和防盗门之间,手指在他细软栗黑的发间轻轻揉了一下,然后抵着他的额头,感受自己胸口快溢出来的心跳。 他抬手在顾执湿热的脸上抹了一下,强压着最后一丝理智说:“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仍然是沧海一粟,你跟我在一起仍然要面对主流社会的偏见,朋友,家人,还有工作伙伴。” 曾经经历告诉江初,再怎么残忍的现实,逃避都是最低劣的方式,他此时还说这些,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对方的手里,即便爱的再深情,也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一次。 “我知道。”顾执重重的点头,“朋友和家人都知道。” 只有你不知道。 说起来很可笑,以前顾执总觉得自己青涩的爱情一旦曝光天都会塌下来,可真的到了身边人都知道的那一刻,就好像是吃惯了包子油条的早餐偶尔换成三明治一样,并不会有太大反应。 所有的紧张,恐惧,害怕,都是他臆想中的烦恼,他竟为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差点丢掉一个人,还好没有等到七老八十,没有等到头发花白才去后悔。 江初有点懵,他此刻心里很乱,头脑也很乱,所以本能的迟疑了一下,直到顾执着急的想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透着一点焦急说:“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 他大概是想说,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向你证明或者是别的什么类似的话,可说出来却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顾执急忙解释,然后在对方深邃又专注的眸光里像说错话似的,懊恼的低下头,近在咫尺的气息忽然靠的更近,在耳畔晕开的热气里,他听到江初说:“好。” 顾执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的状态,他已经披上战甲等待江初给他设立的道道关卡,他相信每一关他都能义无反顾的闯过去,但就在他整装待发的那一刻,忽然被告知,你通关了。 江初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能顷刻间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们和好吧? 好! 江初看似是轻描淡写说出了这个字,像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说的那句“你是不是知道”其实是在说“我觉得你知道”。 喜欢怎么可能藏得住。 跨越时间和距离的双重思念在这一刻拨开云雾,旧时就不曾熄灭的烈火被新的引线点燃,那些密密麻麻的情话和辗转反侧的纠葛,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化成丝丝缕缕的雨露风霜,顺着朝阳变成缱绻的爱恋,倾洒在人间。 第81章 余生 陈一帆的新书《失色的双鱼》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年前上市。 彼时江初的那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所以当所有人都还在忙忙碌碌的时候,整个杂志社就他最闲,搞创作的人是不可能安心整日坐办公室的,何况他现在还不是李理的合伙人。 借着给顾执工作室添些花花草草的理由,他这几天都跟顾执窝在一起。 其他员工已经回去休假了,而他这个老板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放假了倒是天天过来。 工顾执的作室并不在商业区,选址让江初颇生出一些好奇心。 “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热闹。”江初从车里下来,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顺口一提。 或许以前很喜欢,他的工作和江初的工作性质差不多,都不是热闹里能完成的,早几年也过的浮浮沉沉,可能在某一瞬间开始明白的,其实孤独了在热闹里显得很突兀。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顾执拢了拢外套的领口,领着江初往工作室的方向去。 “没听过。”江初说:“你说的这种,我真没体会过。” 就算江初不说,他也知道,“一群人”这个词对顾执而言只是个名词而已,至于狂欢,更不可能。 不知怎的,听到江初这么说,他徒然的生出了几分遗憾,那本应该是一起感受的,因为短暂的缺了席,这一生就缺了席。 “不过......”江初跟在他后面,鲜少的主动说起跟顾执分别的那些年。 顾执带着他参观了一遍自己的工作室,他听江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自己在国外遇到的趣事。 江初住的那一片有一半的华人,每次跟当地的学生发生矛盾,这些人就用自己的家乡话指着他们骂,江初从来不参加他们这种没有意义的争吵,于是每次当地的那群学生听不懂中文,就让江初帮他们翻译。 有个上海的留学生每次都指着他们骂“小册老,脑子瓦特了。”然后当地的那群学生就会说“没错,你知道就好。” 那时候被问他们在说什么?江初总是无奈的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别以为你长帅,就能为所欲为。” 慢慢的到后来江初竟然成了两拨人里最受欢迎的那个。 听江初说的时候,是带着玩笑的。 他描述的过去对顾执而言极度具有感染力,他能想象江初面无表情的给别人胡乱翻译的样子,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笑,可是他又很难过,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江初努力磨平自己的棱角融进那个环境的样子。 他在过去很多年里都很后悔,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强烈,那些他靠想象填补的遗憾,始终是填不平的沟壑,好在兜兜转转江初又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了。 添了些绿植的工作室忽然有烟火气多了,江初四处看了看,瞄到拐角的地方有个铁质的楼梯,“能上去么?” 顾执扭过头,“你想上去看看?” 江初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的,但看顾执没有第一时间让他去,就生出了点好奇。 “难不成金屋藏娇了”江初开玩笑的说。 “那你随便看。” 其实上面是个小阁楼,陈列着一些他这几年得奖的奖杯,如果是别人,顾执当然欢迎他们随便看,但拿奖这种事,江初高中的时候就不知道拿过多少了,人总是想着藏拙的。 事实上江初之所以没太多的惊讶,并非司空见惯,而是因为顾执哪一年拿过奖,奖项的含金量高不高,这些他比顾执本人恐怕都要清楚。 江初一件件看过去,顾执就感觉自己被扒光了在当众游街,正想找个借口把人拖下楼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顾执心想着别的事,所以没注意到来电的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他没想太多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 “顾顾,你现在在忙吗?” 熟悉的女音隔着电话传到顾执这边。 “我手机没电了,用的同事女儿的手机打的电话,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方雪,你还记得吗?” 顾执忙把手机音量调低了几格,然后心虚的朝江初那边看了一眼,江初正拿着架上的一本书在翻看,顾执悄悄的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说:“有什么事吗?” 其实他听到顾茜说的第一句话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上次顾茜帮他约了个男生都没结果,有觉得顾执可能还是更喜欢女生。 相亲这种事要么0次要么无数次,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意识的瞥了江初的背影一眼,心想可能得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了。 “上一回小雪不是帮咱们找了骨外科最好的大夫,你顾叔才好的这么快吗,正好小雪回来你请他吃个饭感谢一下。” 又是这个套路。 顾执无语道:“不是上门谢过了吗?再说顾叔摔伤腿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就别耽误人家时间了。” “那当时小雪不是出差在外没赶上吗,这样,我等会把地址发给你,你帮妈妈还了这个人情,好伐?” 不等顾执再说话,那边就仓促的挂断了电话。 顾执:“......” 对于顾茜这种做法,顾执已经见怪不怪了,正想如何永绝后患的时候,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怎么了?”江初说。 顾执无奈的耸耸肩,转过身勾着江初的脖子晃了晃手机笑着说:“咱妈。” 江初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眼角的笑意慢慢褪下去,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顾执的手机又响了一下。 顾执松开手,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的打了一行字发出去,做完这些收起手机跟江初说:“咱妈请客,走,吃饭去。” 南方的小年夜距离除夕不到一周,因为临近年关,又逢工作日,这天的人并不多,导航仪上显示一路畅通,顾茜选的餐厅又在顾肸子学校旁边,顾执先去学校接了顾肸子。 她向来机灵,看到顾执身边有陌生人张口就喊“爸爸”。幸好顾执反应快,一把捂住她的嘴解释:“这是我妹妹。” 以江初的智商,没到餐厅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尽管外面没什么人,但不得不说顾茜在选餐厅这件事情上是从没有失手过,要不是顾茜帮他提前定了位子,这会儿恐怕还得排队呢。 他们跟着领位的服务员进了一间私密的包厢,见那里已经坐着一个女生了,那个女生约摸二十多岁的年纪,标准的肤白貌美大长腿。 可惜在顾执的审美里,美人是江初那个型的。 未料到还有“其他人”。 江初和方雪两人都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才齐齐把目光投向顾执。 顾执相当自然地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然后招呼他们坐下,跟方雪解释道:“我正跟朋友在附近聊一些事,约了一起午饭,没想到我妈突然打电话过来……方小姐你不介意吧?” 还未等对方开口,顾肸子就自觉地跑到方雪身边的空位子坐下,笑着冲她说:“我爸爸这么帅,小雪姐姐不会介意的,对吧?” “爸爸?”方雪很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把目光投向顾执,说:“你不是他哥吗?” 顾执:“……” “额……小孩子闹着玩。”说着迅速扯开话题:“真不好意思让你等我们,上次我爸的事多亏了你帮忙。” 在跟人打交道这件事情上,顾执生来就游刃有余,这些年因为没有闲心,一时之间这项技能倒有些生疏,忘了方雪是顾茜同事的女儿,所以方雪对他们家的情况是了解的,自然知道顾肸子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再次在江初面前原形毕露,还当着外人的面。一顿饭吃的格外尴尬,借着要送顾肸子回学校,提前结束了这顿莫名其妙的午餐。 回工作室的路上,顾执一直沉默。 江初见他躲避的眼神,有点儿好笑,好心的安慰道:“常在河边走,偶尔湿鞋一次能理解。”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顾执就更尴尬了,“也不是常在河边走。”顾执解释道:“偶尔走一回,以后不走了。” 江初又不傻,顾执递个眼神顾肸子就跑过去叫他爸,不是经常性的能培养出这种默契? “那刚刚那位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江初撇过头好奇地问他。 “什么怎么办?”顾执透过玻璃看了一下前方的路况说:“哪有人跟姑娘吃饭还拖家带口的,她又不傻,这不就明白了。” “你是说,她知道?”江初狐疑的拧着眉问道。 顾执一心二用的对江初那颗时而聪明时而又卡顿的脑袋生出十分的好奇,过路口的时候,他朝左打了个方向,等到直行的时候才说:“起码知道她跟我没戏了。” 顾执话说一半就算完,全然没看旁边那位一脸的纳闷。 江初默默地沉闷了一会儿,想找个新话题岔开,结果开口却是:“顾阿姨经常帮你约女生么?” 刚问出口江初就后悔了,但顾执此刻却心情不错,他稍稍调大了一点车载音乐,不经意的回道:“嗯,还挺好多的。” 江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概再想如果顾执喜欢女生的话,那方雪这种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他应该会喜欢,但他又觉得人生没有如果。 这样一想到又觉得好笑。谁知道顾执这缺心眼的忽然说:“也不光约过女生,男生也有,上次......” 说到这里顾执忽然卡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主动交代好像显得心虚,他轻咳了一声,恰好此时一首歌曲播放完的间隙有了片刻的安静,等下一首歌曲前奏开始的时候,车子正好驶入停车位,熄了火顾执才凑过去说:“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我打算带你回家。” “回......” 回家这两个字久违又陌生,江初有一瞬间的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直到顾执就着这个话题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然后征询江初意见的时候,他的思维才重新上线。 “你觉得呢?” 考虑到江初刚回来没多久,顾执连忙解释:“毕竟在我妈眼里我又帅又有才,她会一直坚持到我带个人回家才会停止像今天这样的活动。要么你屈就帮我个忙呗?” 顾执嘴上说着玩笑,其实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虽然知道江初一定不会拒绝,但等待的那几秒钟里他还是会紧张。 “你还真要考虑这么久啊?”顾执没好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勾他的脖子威胁到:“跟不跟我走啊。” 车外依旧长风呼啸,这附近的行人仍然寥寥无几,有一只落了单的鸟雀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停栖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看见车里有人,它扑腾着几下翅膀朝前方飞走。 江初被他勾着脖子晃得头晕,终于是忍不住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就在顾执发懵的那几秒钟里,他看见车门开了,紧接着就听见江初说:“上门女婿是不是比较没有地位?” 他的声音低沉沉,像冬日里的穿不透云层的一束弱光,虽然轻但又很清。 顾执愣了一下追下车去:“那你是答应了么?” 江初早就嫌他一步走在前头,假装没听见的问他:“什么?” 顾执说:“装也没用,反正我都听见了。” 那之后顾执便故意当着江初的面给顾茜打了个电话,先是例行公事的叙述了今天的事,然后又语焉不详的说今年回家过春节,年夜饭要带个刚回国没地方呆的朋友回家,顺便还不要脸的点了几道菜。 俗话说母子连心,顾茜秒懂,刚想问对方是谁,就察觉到顾执支支吾吾的不说。 她大约是知道顾执可能不方便,隔着电话笑了一声说:“行吧,我回头自己问。” * 小的时候过春节陪在江初身边的只有妈妈和外婆,后来他们都走了,国外春节气氛没国内那么浓烈,对于他而言也没有太大的遗憾。 大约能想起的还是高二那年某个风雪交加的清晨,他睡眼惺忪的开了门然后心脏被密密麻麻的酸软给填满。 回家之前,顾执和江初去了一趟墓园,吕颂和江旭阳生前天南海北,死后却比邻而舍。 吕颂曾在清醒的时候向江初描述过她和江旭阳初见的画面,那时江旭阳还是个青涩的年轻人,他们一见钟情,可惜只钟情在一见。 清冷的风吹过树梢,枝头上挂的几片黄叶纷纷下坠,顾执就站在旁边,拂去落在江初肩上的一片残叶,江初久久的沉默着,直到垂下去的手背渐渐有了温度他才回过神。 “走吧,回家了。” “嗯。” 街上熙熙攘攘,勾勒着独属于中国传统节日的热闹氛围,谁又知道此刻拥抱牵手或者相爱的人十年前是不是某一次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莫如不遇,遇上便是余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