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对》作者:一枝发发 文案:他把曾经心尖白月光投来的爱踩碎在脚下。 八年前,宋远棠对追求他的贺尹迟爱答不理, 八年后,贺尹迟把他投来的爱意踩碎在了脚下。 久别重逢,覆水难收。 贺尹迟X宋远棠。 不完美的人,不完美的故事,he,其他踩雷自负。 微博/补车:就是那个荼呀 作品标签:近代现代,都市爱情,虐恋,覆水难收,HE。 第一章 夏日天长,五六点钟太阳才刚刚西斜,逗留在西边沉沉不愿落下,透过办公楼旁的梧桐树,在贺尹迟的办公桌上留下昏黄光影。 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但办公室里人还没走完。贺尹迟眼睛盯着桌上的文件,黑色的签字笔在他的双指间灵活转动,熟练的操作如同每个无聊的下午,最后“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迟哥,还不走啊?”办公室里最后几个收拾好准备下班,敲了敲贺尹迟的桌子。 贺尹迟抬头,“这就走了。” “今天陈楠生日,我们打算去聚餐,迟哥一起去呗?” 贺尹迟笑了笑,摇头,“不,我不去了,一会儿还有事。” 叫陈楠从几个人中探出头,虽然贺尹迟比他们高一级,但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丝毫没有压力,“迟哥要去接女朋友吧?带着嫂子一起来玩呗,正好我们还没见过呢。” “不是,晚上同学聚会。”贺尹迟还是笑着,手上合上文件夹,叮嘱他们道,“你们去玩吧,别喝太多。” 贺尹迟还有正事,几个人也没再勉强他,“行,那我们去了,迟哥你晚上也少喝点。” “知道了,快去吧,怎么比副局还唠叨?”贺尹迟调笑道。 他们说笑着走出去,其中一个呆头木脑的高大男生问,“迟哥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陈楠回头看了眼夕阳下的贺尹迟,敲了敲他的脑袋,“……笨啊,这么帅肯定有女朋友啊。” …… 一群里离开后,办公室里静了下来,贺尹迟右手撑着头,左手还在转着那支水笔,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时间在他耳朵边滴答流逝,太阳终于沉下去,徒留天边一抹残阳。等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高中同学聚会,铂玺酒店,晚上七点半。 晚风吹散了贺尹迟心中的一丝烦躁,他碰上车门,发动引擎沿马路慢慢往前开。导航显示铂玺酒店离这里不远,大概四五条街,开车十几分钟便能到。 所以贺尹迟漫无目的开着转圈,等了好几个红灯,到了的时候也才七点二十一。 他才工作三年,高中并不算是很久远的回忆,但贺尹迟对同学聚会显得有少许抗拒——不,并不是因为他高中与其他同学相处的不好,恰恰相反,他与班上每个人甚至是老师都相处的十分融洽。 初中和大学同学聚会贺尹迟每年都去,偏偏高中就聚了一次,贺尹迟还在外地出任务没赶回来。他高中的时候和班上人关系都不错,这次聚会老杨特地打电话叫的他。 铂玺大酒店,中高档层次的酒店,算不上多好,但对于普通的同学聚会来说,也够档次。贺尹迟把车停好,想抽根烟再上去,但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不想迟到,继而成为话柄。 按着包厢号找过去,里面已经一片热闹,老远便知道是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贺尹迟推门进去,目光唰唰聚集过来,尽管他不想,但从高中开始,他便一直是个焦点。 “你看,我就说他要迟到吧。来来来尹迟,自罚三杯啊!”攒局的是杨秦雷,高中时候在他们班是班长,为人热情,跟贺尹迟做了半年的前后桌,两人天天一起抄作业,毕业后也没断联系,所以熟得很。 贺尹迟抬起手腕,瞄了一眼上面的分针,手指在表盘上点了点,“哪儿啊,这不还有一分钟呢,老杨你这还没喝就醉了?” “这不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嘛。”杨秦雷仗着跟他熟,非要闹他,“上回咱们聚会你没来还没表示表示呢,加上这回的,自罚三杯就算了。” “哎呀老杨,人家现在在公安系统,一天天忙得很,哪里像你这么清闲啊。”站起来的是一个女同学,个子不高,高中的时候常坐前几排,贺尹迟万年最后一排,所以并不算熟,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这个女同学的名字,叫苗曼。 实际上他清楚地记得班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隔壁班,即使已经过了七八年,还是能在记忆中搜索出来。 有人说过这是他的天赋,记忆力和观察力超群,所以特别适合公安系统,但贺尹迟觉得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也并非全是好处。 苗曼打趣地往他身后巴望,八卦地问,“今天的聚会可是说好有家属的要带家属的,贺尹迟,你的家属呢?” 周围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在三三两两说笑。下一秒服务员正好推门进来,包厢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苗曼没来得及收回的后半句就显得格外响亮,传到了座位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贺尹迟挑了挑眉,没说话,笑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四处目光向他扫射过来,人都是八卦的生物,静静等着他的回话。贺尹迟把酒杯转过来,开了瓶倒了一杯,缓缓道:“曼姐刚才自己都说了,我现在大忙人一个,哪儿有时间找女朋友啊?” 他说的是女朋友,周围的看客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又窃窃私语起来。杨秦雷怕气氛太尴尬,出来解围,“就是的,尹迟一天天可忙了,哪儿能跟你一样,一毕业就抱上孩子了。肚子里这个多大了?” “五个月了。”苗曼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桌沿,“所以今天你们可别劝我酒啊!” “男孩女孩?查了没?”周围有人小声问。 苗曼笑着低头喝了口水,“没查,现在不是都不让查了么?是吧,尹迟?” 贺尹迟正在盯着酒杯走神,突然被叫到名字,“啊,对,这可是非法的。” 一群人笑起来,哄闹着罚他的酒,贺尹迟推托不过,仰头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过了几秒,又接连喝了两盅,杨秦雷才把白酒拿走给其他人倒。 其实来的不全是他们八班的,有两个文理分班的时候去了七班,不过跟八班关系一直很好,这次聚会杨秦雷一起叫上了。 其中有个叫李飞宇,经常跟他们一起打球,“这次你们聚会叫上我,那我可不客气了。过两天七班聚会我也得拉上个八班的去,礼尚往来嘛。”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那你叫上贺尹迟呗,他跟七班熟啊!” “是啊,他当时不是追过你们班那个……叫什么来着……”有人拍着脑袋回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贺尹迟般的记忆,“哎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就咱们年纪那个学霸。” “你说宋远棠?”李飞宇提醒她。 “对对,我没记错吧?” 她看向贺尹迟,其他人的目光也投过来。贺尹迟已经料到他们会提起这件事——他追过宋远棠。这是多少人饭后茶余的话题,在那个被贺尹迟开了免打扰的群里也时常被当做玩笑提起。 他淡淡地笑起来,波澜不惊的眼底有一丝无奈,“是吧,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记不清了。” “也是,你追过的人可不少……我记得后来你好像去追五班的吴凝凝了,追到手没有啊?” “没。”说话的是杨秦雷,“还没追到手尹迟就去警院了,可惜了这对金童玉……” 杨秦雷这张嘴要是聊起来,那今天这局可就散不了了。贺尹迟刚才喝了三杯,他酒量不错,但那三杯喝得太急,又是空腹,此时胃里灼烧着翻滚。 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来烟盒,抽了一根叼在嘴里,但顾及到有孕妇,不好在这里抽,于是说:“我去催催菜。” 杨秦雷正兴致勃勃地讲着当年学校里的八卦,没有拦他。 贺尹迟推门走出去,走廊里的风挟着暖意扑在他的脸上,勾勒着他凌厉的棱角。他没走远,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窗户那里点了根烟。 暮色席卷着天空,路灯盏盏亮了起来,不知是天气闷热的原因还是其他,贺尹迟胸口有股莫名的烦躁。 宋远棠,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刚才他们提起的时候,贺尹迟的心口一颤。 他追过宋远棠,追得轰轰烈烈,闹得学校人尽皆知,连老师都找他谈过话,一是怕他影响了宋远棠学习,耽误了人家的前程。二是,一个男的追另一个男的,实在是荒唐。 荒唐,胡闹,他们当年都是这么说的。 或许连被他追求的宋远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吊着贺尹迟,将他的爱意玩弄于鼓掌之中。 现在二十六岁的贺尹迟也是这么想的。 简直太荒唐了。 他怎么会喜欢过宋远棠那个人?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去厕所回来的同学看到贺尹迟,向他打招呼。 贺尹迟回头,随手按灭了烟,将烟头扔在垃圾桶里,“出来抽根烟。” 话音刚落,在走廊的另一个尽头掠过一个熟悉的背影,贺尹迟愣了愣。但此时他的头是昏沉的,加上前面的同学挡住了他的视线,并没有看清,那个身影很快消失了。 同学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身后,贺尹迟的眼神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立刻回过头来,但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疑惑地问贺尹迟,“怎么了?” “没事。”贺尹迟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菜估计都上得差不多了。” 或许走神了,眼花了,看错了。也或许是刚才他们提到了宋远棠,他眼里才有了闪过的那个模糊身影。 对于别人来说,那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背影,但贺尹迟太熟悉了,熟悉到不敢相信,宁可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觉。 没有这种巧合的。他告诉自己。 第二章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杨秦雷还在滔滔不绝,不过话题已经换到了别处,贺尹迟重新坐回座位上。 菜上了一半,他拿筷子夹了两口,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他不是爱热闹的人,所以对杨秦雷他们的话题也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低头默默听着。 “……好辣啊,这道菜不是说了不放辣椒吗?”有人尝了一口菜,发出不满的声音。 杨秦雷找的地方,自然希望大家都吃得开心,于是喊来了服务员,“怎么回事啊你们酒店,刚才就上错了菜,现在又记错!” 点菜的时候贺尹迟还没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点的。但显然是酒店方的疏忽,服务员在不停道歉,“对不起,今天吃饭的人太多了,可能搞混了……” “人多就该出差错吗,你们酒店还想不想做了?!”杨秦雷很丢面子。 “对不起,要不帮你们换一份吧……” “我刚才都吃了,怎么换啊……”不吃辣的人小声嘟囔,“要不这盘菜给我们免单算了。” 服务员为难起来,这种酒店说高档算不上多高档,但一盆荤菜最低也要上百,“这……” 杨秦雷也不是要为难她,但实在是闹得不愉快,“去去去,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刚来不久的服务员红着脖子跑开,如释重负,去找他们经理。 宋远棠边走边挽着袖口,这样闷热的天气,走廊里都是散不去的潮湿。一截雪白瘦弱的手腕在袖口露出来,他抬起头,正好撞上了来找他的服务员。 “宋经理……” “怎么了?”宋远棠见她神色慌慌张张,问道。 服务员把事情跟宋远棠大概说了一下,“他们下的单子我都看了,确实是我们的疏忽……那个包厢是小张负责的,她刚才跟我换班提前走了。她家里最近好像出了事,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可能搞错了……” 这件事宋远棠知道,小张前两天还向他请过假,宋远棠给了她三天假,回来之后状态始终不是很好。 服务员本来挣得就不多,都是辛苦钱,看到她都快急哭了,宋远棠安慰道,“没事,我去看下,你先去忙。” “宋经理,我跟你一起去吧,他们好多人啊……” 宋远棠笑了笑,温润柔和,“没事的,去吧。” “谢谢经理。”服务员向他鞠了个躬,小声抹着泪离开。 酒店里有人闹事是常有的,尤其是喝醉的客人,因为什么奇葩理由闹起来的他都见过,宋远棠整了整领带,露出一个无奈而标准的笑容,走向那间包厢。 即使是包厢的门关着,也能听见里面喝酒碰杯的声音,宋远棠敲了两声门,并未得到回应,大概是里面的声音遮掩住了他轻柔的动作。 他推门进去,才有人在喧闹声中注意到他,目光扫视过来,带着疑惑和些许惊讶。宋远棠并未认出来坐在对面的几个人——他不善交际,高中时更是只会低头学习,连自己班上的同学都很少打交道,更别说是其他班。 哦,也并非全部如此,有的人便是例外。 但如果不是那人追求了自己半年,宋远棠想,他也不会记住那个人,那个人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他晦暗的高中生活里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了无痕迹。 可蝴蝶的翅膀轻轻拍打空气,已经在他的人生中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宋远棠深呼一口气,低下身段,“打扰一下,刚才这里是上错菜了对吗?我是负责这块的经……” “宋远棠?”有人回过头,不确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李飞宇,看到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宋远棠一时有点发懵。 “嗬!还真是!”杨秦雷惊呼一声站起来。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整个年纪谁没听过宋远棠的名字?年级第一不会记得整个年纪几百人的名字,但几百个人一定会记得第一的名字。 “真巧啊,我们班同学聚会,你怎么在这儿?”杨秦雷跟他也不算很熟,不过高中说过几次话。如果宋远棠连他都不认识,那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宋远棠没去看他,低头指了指胸前的牌子,上面写着大堂经理宋远棠几个字。 杨秦雷看着他,一时没说出来话,过了两秒听见他道,“这包厢是上错了两道菜吧?真不好意思,今天人有点多,可能服务员搞错了……” 整个包厢二十来个人齐唰唰盯着他,宋远棠自动屏蔽了四周投来的目光,只是抱歉地看着杨秦雷,撑气一个标准的笑,道,“是我们的疏忽,这样吧,一会儿结账给你们打个九折,我去跟财务说一下……” 他礼貌性地向其他人点头致歉,对上某个人的目光时,动作一滞,然后迅速移开了眼。 他很紧张,甚至想要离开这里,贺尹迟盯着他紧抓着手腕的手指和想要逃离的脚尖,得到了这些信息。 “哎,不用不用!我哪儿知道你是经理啊。”杨秦雷没看出来他的异样,“说起来咱们两个班关系挺好的,既然碰上了,一起聚聚呗?” 宋远棠有点为难,他看了看手表,婉拒道,“不了,这个点还没下班,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下次有机会吧。” 杨秦雷不想为难他,毕竟是隔壁班的同学,而且看起来宋远棠现在混得也不好,拉他过来吃饭只会徒增尴尬,何况贺尹迟还在呢。 对,说到贺尹迟…… 他看向贺尹迟,后者已经收回了目光,偶尔和旁边的同学说一两句话,手指一下一下点弄在桌子上。 好像这里站着的不是宋远棠,而是随便其他什么人。 宋远棠整个人的变化挺大的,不是相貌方面,而是整个给人的感觉:说话,眼神,还有扯出来的笑容……要不是他自己承认,杨秦雷都快要不敢认了。 高中的时候宋远棠成绩很好,常年年级第一,学校的尖子生,所有老师眼中的清北希望。那时候宋远棠还不是今天这样,他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任何事物都是冷漠的,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这样的人很难打交道,连七班人都只有在他被叫起来讲题的时候才会听到他开口,声音里有种凛冽的冷,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与其他人隔开。甚至有传言说他有情感理解障碍。 杨秦雷这群学渣朋友多的是,自然不会没事去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如果没有贺尹迟,那么宋远棠在他的印象里最多是个成绩好人高冷的学霸,但高二的时候,一个重磅八卦砸下来,贺尹迟要追求宋远棠,公开的那种。 大多数人都猜测是贺尹迟在跟人打赌玩,或者是看不怪宋远棠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要去搞搞他。可贺尹迟真的认真追求起了宋远棠,至于怎么追求的他们不得而知,但有人看见他天天给宋远棠带早饭,还有两次贺尹迟跟人打架被记了过,听说是因为那人说了宋远棠一句坏话。 只是事情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发展,当大多数人已经接受一男的在追隔壁班另一男的,并且连老师都管不了的时候,贺尹迟突然“浪子回头”,去追五班吴凝凝了。 所以还是打赌的吧,很多人说。 杨秦雷打量着眼前的宋远棠,已经变得为人处世世故圆滑,甚至卑躬屈膝的宋远棠,有种说不出的惋惜。 “哎,那行吧。”杨秦雷笑着道,“有机会再聚。” 宋远棠点头,“嗯。” 包厢里再次热闹起来,他关上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贺尹迟的方向,对方在低头看手机,没有看向他。宋远棠的心里升起一片小小的失落。 “呀!还真是宋远棠啊,我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呢。他怎么在这种地方工作?”苗曼大惊小怪地问。 “可不是嘛,我也没想到。”李飞宇“啧”了一声,“听说他高考没考好,我们都以为他去复读了。” 有人问了一句,“他成绩不是一直挺好的嘛?” 李飞宇道:“以前是挺好的,从一模开始就不行了,一模连六百都没上,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哦……”提到这事,连听者都觉得惋惜,“没考上B大?” 有人冒出来说话,“没,上个月我回二中看老周,老周还提到他来着,建议他复读也没复读,好像是走了个本市的二本。老周说起来还挺可惜的,后悔当时没多注意学生的心理问题,估计是宋远棠自己心理压力太大了。” 老周是当年七班的班主任,教七班和八班的数学。 贺尹迟夹着花生米的筷子顿了顿,眼神里看不出来有波澜,“是么……” “对,你高三下半学期不是不在学校上课了吗,这些事你肯定不知道。”杨秦雷说。 贺尹迟成绩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好,在年级里占个中等。高三他已经决定考警院,这个成绩肯定是读不了的,家里就给他在外边安排了补课,所以高三下半个学期,除了拍毕业照,贺尹迟都没回来过。 饭吃到一半,桌上各个都喝了不少,包厢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贺尹迟想出去透透气,站起来时包厢的灯光晃了一下他的眼,让他恍惚间想起高三的某个傍晚,在学校主教学楼的天台,宋远棠说想要读B大。 那时候贺尹迟说什么来着? 他撑头看着对方道,会的,你所有的梦想都会发光发亮,因为你是宋远棠。 第三章 到了九点半,酒菜吃的差不多,聚会也接近尾声。毕业时间越久,聚一次就越难,所以都格外不舍得分开。 “哎呀,我先走了,我老公来接我了。”苗曼站起来活动身子骨,五个月的肚子刚显怀,但是她瘦瘦小小的,肚子就挺明显的。 “妹夫我也好久没见了,让他上来喝两杯呗?”杨秦雷明显喝多了,拉着谁都要攀亲戚。 苗曼拎起包包,笑道,“喝什么呀,开着车呢!再过半年请你喝满月酒。” 不让杨秦雷喝酒,他不愉快地努了努嘴,又开始拉着别人说个不停。 “差不多散了吧,都喝了不少,下次再聚。我送你回去?”贺尹迟看着被杨秦雷拉着叨叨不停的人,人家老婆都打来好几个电话催了。 杨秦雷挥着胳膊,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我自己能走!不用送……” 走了一个,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身,服务员开始进来收拾桌子,杨秦雷也就呆不住了。走到包厢门口,贺尹迟才想起来自己也喝了不少。 今天不该开车来的。 “我跟老杨顺路,我俩打个车走。”李飞宇接过醉醺醺的杨秦雷,他没喝多少,人是清醒的,问贺尹迟,“你怎么来的?” 贺尹迟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开车。你们先走吧,我叫代驾。” “那行,到家了都在群里报个平安。” 有人笑道,“个个都醉成这样了,还打得成字吗?” 大家都笑,陆陆续续下电梯走了。贺尹迟的钱包落在了包厢里,又折回去拿,出来的时候电梯正好要关上,他快走几步按了下行键。 即将关上的电梯再次缓缓开启,贺尹迟低头把钱包放回内侧口袋里,正要踏步迈进电梯,抬起头的时候愣住了。 好巧不巧,电梯里的人是宋远棠。 宋远棠也在看着他,眉头微微皱着。他没有换下工作的衣服,还是刚才的白衬衣加一条西裤,脱了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袖口慵懒而随意的挽起,但贺尹迟还是看到了他紧攥起来的手,和手背上浮起的青筋。 这个动作贺尹迟太熟悉了,这里明明没有别的人,宋远棠为什么会紧张? 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两人僵持了几秒钟,电梯再次缓缓闭合,就在即将要关上的时候,宋远棠从里面按开了门。 他的手指一直停在开门按钮上,阻止电梯门再次关上,开口道,“上来吗?” 贺尹迟迟疑两秒,走了进去。 宋远棠松开了按键,等待电梯静静关上,但彼此的沉默让对方都有些尴尬,于是贺尹迟上前一步准备按闭合键,同一时间宋远棠也去按,两人的食指在空气中轻微摩擦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最后是贺尹迟收回了手,宋远棠按了一楼。 电梯下行,宋远棠的手臂上搭着外套,他将手藏在里面,没人看见他细长的手指上那块被触碰了零点零一秒的皮肤,悄然灼烧了起来。 手臂,喉咙,耳朵,还有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部灼烧起来。 他低下了头,试图掩饰。在电梯反着光的地方,他看到贺尹迟正在低着头看手机,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或者说,从未看他一眼,似乎他们真的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一时之间,被烧灼着的血液似乎又冷了下来。 到了二楼,电梯里又进来了许多人,宋远棠往后面移了移让开位置,贺尹迟这才收回手机握在手里,他们被分隔在电梯的两个角落。中间站着一个很高的男人,挡住了宋远棠的视线。 等到了一楼,贺尹迟也未多赏识他半个目光,混在人群中走出电梯。 宋远棠看着他的背影,眼梢是说不出来的失落。 宋远棠是最后一个出电梯的,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路过前台的时候,前台客气地向他打招呼,“宋经理您还没走啊?平时不是八点就下班了吗?” 她声音不小,在空旷的大厅里传了很远。 宋远棠有种被当场拆穿心事的尴尬,本来他是该早早就下班了,可是……他抬头看了一眼酒店外站着的那个身影,对方并没有回头,应该是没有听见吧。他对前台的女生笑了笑,“今天有点事。” “啊,那您路上小心点。” 宋远棠在酒店挺受欢迎的。一是他人长得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特别温柔,总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特别招女生的喜欢,二是他人十分谦和,没有半点领导的架子,还经常会出面帮她们解决一些麻烦。 就像刚才那样,新来的不懂事的员工心里都特别感激。 贺尹迟叫的代驾还没来,他蹲在酒店门口等,晚上的风凉凉瑟瑟的,看来马上要下雨。 “开车来的吗?”宋远棠上前,吐了口气问。 贺尹迟回过头,宋远棠才看清他拇指和食指间捏了根烟,没点燃,就那么拿着。 贺尹迟注意到他盯着自己手指的目光,把烟放回烟盒里,开口说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似是找不到打火机,有些不耐。 “嗯。” 他也不知道自己把打火机丢到哪里了,拿钱包的时候钱包旁边什么都没有,晚上包厢里人太多,可能是放在桌上被人错拿了。 宋远棠离他有一米远,风把贺尹迟身上淡淡的酒味吹到了他鼻间。他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猜测视野范围内哪一辆是贺尹迟的车,“送你一程?” 贺尹迟站起来,外面太黑,宋远棠没看清他是不是嗤笑了一下,只听见他别有意味地说,“你们酒店管的还挺全啊。” 宋远棠被噎了一下,“不是,我只是……” 贺尹迟打断他,声音冷冰冰的,钻进宋远棠的耳朵里,“不用,我叫了代驾。” 宋远棠垂眸,还想说什么,贺尹迟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到了?……在酒店正门这里……嗯,行,你尽快吧。” 宋远棠希望听到他不耐烦的语气,或者是因为代驾迟到而取消这一单行程,亦或是其他任何理由,能给他“送你一程”的机会,但是他并没有如愿,贺尹迟叫的代驾很快就到了。 “不好意思贺先生,没想到这个点还堵车。”代驾是个矮个子男人,诚意地向贺尹迟道歉。 贺尹迟把钥匙扔给他,自己走向停车的地方,宽容地回道,“没事。” 代驾见他并没有醉,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宋远棠,“诶,这位不是您朋友吗?他不一起?” “不是。”贺尹迟已经走远。 有滴小小的雨滴落在了宋远棠的额头上。 他目送着那辆黑色车子走远,又大步折回酒店里。 刚才他们聚餐的包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员工正在拖地,见了宋远棠,惊讶地看着他,“经理,您不是走了吗?” “回来找点东西。”宋远棠看着干干净净的桌面,把每一个已经摆好的椅子上都找了一遍,又蹲下来扫视了一圈地上,也没有看到被遗落的打火机。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打火机?”他问员工。 员工看到他认真的模样,还以为是有人落下了手机戒指这样重要的物品,听到打火机三个字皱了皱眉,“啊,有!我看里面快没气了,也没客人回来找,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刚才扫地的时候就一起扔了……” 宋远棠直起身子,说了声谢谢。 第四章 宋远棠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他住老城区,从铂玺到家坐地铁要坐十一站,将将能赶上最晚的那趟,这已经是他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 做了三年,好不容易熬到了经理,让他跳槽也不舍得。 何况他这个学历,也没得可跳。 老旧的防盗门吱呀被推开,客厅里还亮着灯,电视里传出来广告声。宋远棠拖着一身疲惫,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上,宋晓俪从厨房里走出来,端了一盘水果。 “妈,你怎么还没睡?”宋远棠脸色平淡。外面飘着雨,将他的半个肩膀打湿,他拍了拍外套上的水珠。 宋晓俪戴了一副老花镜,大概是刚才看完电视忘了摘,拿着切好的水果给宋远棠,狐疑地打量着他,反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酒店临时有点事,不是打过电话了么?”宋远棠轻描淡写地带过,把桌子上的零碎垃圾收拾干净,全部扫进垃圾桶里。 宋晓俪看见他收拾垃圾,脸色沉了下来,唠叨道,“哎呀,你管这些做什么?赶紧把水果吃了,洗漱睡觉!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她不由分说地把水果盘塞到宋远棠的手里,自己俯下腰去收拾桌子。 宋远棠看着她,宋晓俪已经五十岁了,不算很老,但绝对已经不再年轻,从他这里看过去,她的眼角爬满了皱纹。 宋远棠心里涌上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把盘子扔到桌子上,把里面的水果全部丢进垃圾桶里,再告诉眼前的宋晓俪,他已经二十五了,不是十五,这一年更不是中考或高考那年,他不需要这样被照顾。 她不必再每天像等着他放学回来那样等着他下班,像盘问功课那样事无巨细地盘问他的工作,也不用准备这些水果,还有每天早上那该死的牛奶……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些。 但他看了看扶着腰的宋晓俪,最终什么也没说,端着水果回了房间。 房子是小小的两室一厅,加起来不过七十平米,已经老旧得厉害,不少地方因为潮湿墙皮逐渐脱落。从宋远棠有记忆以来,他就住在这里。 家具和杂物占据了房子的大半,宋远棠从狭窄的地方穿过,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而后整个人向后一躺,倒在床上。 他没开灯,浓重的黑暗近在咫尺,像是粘稠恶心的油柏黏着他,让他喘不过来气。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大了起来,穿梭在树叶中,打在玻璃上。宋远棠侧头看着黑暗,他只能看到黑暗,忽然想知道贺尹迟到家没有。 他有没有带伞?会不会被雨淋? 他后悔自己没有给对方留个电话,但他想即使是留了,贺尹迟也不会主动联系他,还是一场空。他今天漠然的态度已经斩断了一切可能。 朋友……贺尹迟说他们不是朋友,原来他们已经连做普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 宋远棠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什么,是一个用纸巾包裹着的打火机,很普通那种,在随便某个便利店里花两块钱就能买到,但他拿出来的时候手竟然有点抖。 啪—— 幽蓝色的火苗在黑暗中闪了闪,映照着宋远棠的脸。 火苗静静燃了十来秒,借着一点点火光,他看到里面已经见底的液体,不舍得将它们燃尽,于是松了手。房间里再次恢复一片黑暗,宋远棠起身开了灯,床头的抽屉被打开,他将这枚打火机放了进去,连同一个铁盒被一起锁在里面。 他没想到自己能再遇见贺尹迟。 —— 市二十三中是教育厅批准的省重点高中,五年高考里有三年市状元出在这里,甚至还出过几次省状元。这所升学率接近百分之百的高中,有人说只要一脚踏进来,另一脚就已经进了大学的门。 这种说法稍显夸张,因为即使是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里,也有不爱学习的学生来“拖后腿”。为了最大程度培养尖子生,二十三中也不能免俗,暗地里把高中二年级十九个班级分了三六九等。 一到七班是重点班,八班到十五班是普通班,剩下的四个班级是艺术班,不安排在主教学楼上课,而是在艺术楼上课,方便他们上专业课。 于是,虽然七八班挨着,但中间有一条看不见的、泾渭分明的线。 八班男生多,自由散漫惯了,时常因为打球迟到旷课,以至于每天都能听到他们的班主任指着学生鼻子骂“看看人家七班”“看看人家宋远棠”“人家怎么能次次年级第一,再看看你们”之类的话,九班班主任更是懒得骂,八班都那么没出息了,他们九班还有什么指望? 宋远棠这个名字就是这样进入贺尹迟耳朵里的,但本着学渣不跟学霸打交道的原则,这个名字在他耳朵里已经磨出茧子了,他也没注意过宋远棠本人。 见倒是见过,两个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该打过几回照面,只是贺尹迟没多关注过。学霸的座椅总是像黏了胶水,下课铃声也不能让他们动一动屁股,而贺尹迟一下课就要往操场上去打球,实在是没什么缘分。因此他对宋远棠仅有的印象便是学习挺好。 也不枉老班天天在他耳边磨茧子。 本该如两条平行的线,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直到高三毕业,像从未遇见过那样分别。要不是那天贺尹迟一脚踹开了七班的门,他们多年后提起对方或许只是简单一句“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贺尹迟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用他身上所有的手指对天发誓。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那一脚踹开的不仅仅是七班的门,还踹歪了自己与宋远棠原本平行且毫无相交的人生。 中午的教室通常没有人,口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飘荡起时,显得格外突兀。虽是三月天,但一场球赛打得痛快,贺尹迟满身的汗,身上只穿了件卫衣也不觉得冷,牛仔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手里抱着篮球走上楼梯。他扒头瞧了一眼没老师,才大摇大摆地往教室走。 刚才一起打球的男生不服输,给他发消息说周日要再来一场。贺尹迟低头回着短信,又刷了下跳出来的新闻,没注意自己的步子,一不小心就走过了八班的门。 八班前面是七班,每个班级的门长的都是一样的,低头看手机的贺尹迟根本没多想,连头都没抬,一如既往暴力地踹开了班门。 砰—— 门板发出的巨大声响回荡在整个楼层,一瞬间以扰人的分贝遮盖住了其他所有声音。 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午睡的宋远棠猛然惊醒,校服下的肩膀吓得哆嗦了一下,惊恐而疑惑地看向教室门口的人。 第五章 那双盯着他无辜而睡眼惺忪的眼睛,让贺尹迟愣了两秒。 随后他意识过来自己走错了班级,特意退回去瞄了眼班牌,上面白底红字写着高二七班。 贺尹迟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向被他打扰到的宋远棠道歉,口气颇为真诚,“不好意思,走错教室了。” 宋远棠没理会他,平息了一场惊吓,收回目光,将它们落到手边的课本上。太困了,一不小心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连放学铃声都没有听到。 今天宋晓俪不在家,没有人给他做饭,所以他中午留在学校没回去。虽然他自己可以搞定简单的面条,但宋晓俪从不允许他做这些事,她只要他好好读书,在她眼里,只有学习才是正经事。 被无视的贺尹迟轻轻挑了下眉,这人还真是跟传言中不近人情的高冷形象一模一样啊。 惨遭蹂躏的门板被人轻轻掩上,贺尹迟走到自己班门口,才发现门是上了锁的。钥匙在班长杨秦雷手里,这个老杨,说好今天中午不锁门的呢! 他给杨秦雷发了个短信,问钥匙呢。杨秦雷很快回过来:[我身上呢。] 贺尹迟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回过去,那边的短信又来了:[靠!!我忘了你中午在学校!要不我现在给你送过去吧。] 杨秦雷家离得不算近,三月天怪冷的,何况这个点估计他正吃饭呢。贺尹迟想了想:[不用了,我自己找个地方呆会。] 走廊的窗户没关严实,一阵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贺尹迟抖着肩膀瑟缩了一下,刚才的那点汗已经全落了下去。他把外套披到身上,瞥了一眼九班,九班也锁着门。 主教学楼后面便是操场,贺尹迟在走廊站了一会儿,从三楼往下看操场上寒风中坚强约会的小情侣,再往远处是几个人在踢足球,摇曳的树,飞过的麻雀,飘着的云,湛蓝的天空,划过的喷气飞机……盯着天空愣神几秒,他无端想起了刚才的宋远棠。 他们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接了一秒,电光火石间又移开,但贺尹迟依旧记住了宋远棠眼中的惊慌。那双眼睛有点像……被猎人发现的惊慌失措的鹿,又像是被陌生人吓到的胆小的猫。 贺尹迟觉得自己像获知了什么大秘密。 都说宋远棠清高冷淡,波澜不惊,永远一副冷着脸,不近人情厌世的模样。除了成绩降到年级前十名以外这样的事,没有其他事能让他动容。当然这样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也或许年级前十名以外也不能让他有什么反应。 但贺尹迟不觉得,刚才他看到了宋远棠的惊惶无措。 他吓到了宋远棠。 贺尹迟的心中升起一丝莫名而怪异的成就感。 中午走廊空无一人,贺尹迟站了十来分钟,显得有些无聊。这个时间点没人陪他打球,也没人陪他吃饭,陪着他的就只有灌进来的冷风。 做了十几分钟的心里挣扎,贺尹迟舔着脸去敲刚才那扇被他踹开的门,上面隐约还能看到半个脚印。 这回他动作很轻,但不出所料,里面没人回应他。 将门推开一个小缝,贺尹迟看见宋远棠在带着耳机听歌,边听还在边写试卷,笔尖在卷面上沙沙作响。 “咳。”他将门推开,再次用力扣了两声,宋远棠应该是用余光瞥见了他,这才抬起头,摘下一只耳机。 贺尹迟看着他干巴巴解释,“那个……我是八班贺尹迟,我们班门锁了,我在李飞宇那儿坐会儿。” 他指了指后排李飞宇的位置。 他虽然跟七班不熟,但跟李飞宇很熟,基本上天天在一块厮混,一起逃课上网的事没少干。不过往常都是李飞宇去八班玩,一下课就往八班跑,这是贺尹迟第一次来七班。还是李飞宇不在的情况下。 贺尹迟看着宋远棠,似乎在等待他点头首肯。其实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教室又不是宋远棠自己的,贺尹迟要坐的也不是他的位置。 但他就是固执地抱着篮球站在门口,一定要宋远棠开口。 宋远棠别开眼,低下头重新带上耳机,在贺尹迟以为自己再次被他无视的时候,听见宋远棠轻声从鼻腔里发出来一句“嗯”。 那声音太小了,堪比蚊虫嗡嗡,以至于贺尹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宋远棠跟他说话了?也没有传言中那样高冷嘛。他心里的自豪和成就感再次被点燃,宋远棠不仅被他吓到了,还跟他说话了,贺尹迟莫名弯起了嘴角。 即使有了休息的地方,贺尹迟还是没事情做。平日里中午在学校的时候,通常睡一觉或者玩游戏,但是今天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宋远棠。这种欣喜不亚于孩童时期第一次看到昆虫和蚂蚁、第一次使用望远镜、第一次拼积木、第一次……人们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好奇而向往。 正如贺尹迟此时对宋远棠的情感。 背后目光如炬,宋远棠也没半分感觉,他总是能很快从一件事中拔身出来,立刻投入到学习里,对周围无关学习的一切视而不见。 贺尹迟在后排歪头打量着他,刺破云朵的太阳发出耀目的光芒,穿透窗户外面的法国梧桐树倾洒在宋远棠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绒绒的柔光。贺尹迟的视力极好,在太阳底下,宋远棠的皮肤是一种干净到近乎透明的白,他甚至能看见宋远棠低下头时后颈上的青紫色血管。 他抿了抿嘴唇,抑制住了胸口的那股冲动。 盯着宋远棠看了半天,对方也未发现他的目光,于是贺尹迟更加变本加厉,毫不掩饰地打量他。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宋远棠的半张侧脸,正在低头认真痴迷地写着试卷。但观察了一会儿,贺尹迟便发现,宋远棠的小动作其实很多。 比如,轻咬下唇,蹙眉,用手指在草稿本上勾圈。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依旧是像别人说的那般淡定从容,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似乎装不下除试卷之外的东西,小动作或许是他遇到了难题或者不确定的选项,贺尹迟想。 原来学霸也有解不开的题啊。 第六章 当开始悄悄关注一个人的时候,见面的次数好像就不知不觉变得多了。 以前贺尹迟从来没有注意过宋远棠这个人,即使是在拥挤的下课时间擦肩而过,也不会抬头去看一眼他。但自从那天以后,贺尹迟发觉宋远棠出现在他眼睛里的次数变多了,也并不是以前想象中那般难以见到,自己好像每天都可以看见他。 大课间的时候他也会去厕所,放学和晚自习的间歇,他也会去买饭,甚至会挤出来几分钟去操场溜达一圈。当然大多数时候见到宋远棠,还是在七班的教室里。 贺尹迟每次在门口喊李飞宇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往那个靠窗的位置瞥一眼。 多数时候,宋远棠都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看书,只有一次,他似乎察觉到了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目光,往门口的方向看去,贺尹迟正靠在那里望着他。 两人对视了可能只有一秒,之后被来往的学生打断,等眼前没有阻碍物的时候,宋远棠已经再次低下了头。 离得那样远,贺尹迟还是看到了他微颤的睫毛。 —— “迟哥,迟哥?”陈楠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的贺尹迟,见他两眼困意,不忍心打扰,“这段时间看你挺累的,要不要跟上面申请几天假啊?上回端午你就值班没休。” 贺尹迟摇摇头,驱散脑袋里的不清醒,“下回一起休吧,怎么了?” “哦,刚才接到电话报警,说有人蓄意滋事,我们得过去一趟。”陈楠道。 “蓄意滋事?”贺尹迟挑了挑眉毛,问她,“哪儿块位置啊?” “就不远的那个铂玺酒店,小徐他们已经先过去了解情况了。” 这么巧?听到这个名字,贺尹迟愣了下。以前铂玺附近的案子他们也接过,这块区域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边缘,一般出警都是下面的人去,还是头一次转到他们这里。 看来闹得不小。 贺尹迟起身穿上外套,抓起手边的车钥匙。 铂玺本来就只隔了几道街,他们开的警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大厅里聚了不少人,警察都来了,两边的几个人还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眼看一言不合又要开战。 徐闵一个人拉不住这么多,何况他是瘦瘦小小一米七出头的个子,怎么拉的住这群平均一米八以上的大汉,稍有震慑力的也就他身上的这身警服了。 “怎么回事?”贺尹迟眯着眼睛问。 有人捂着胳膊,地上有血迹,看来已经闹完了,剩下的气势不过是不甘心的恐吓罢了。 “两边本来就有私仇,这回又碰巧住同一家酒店,因为房间的事起了争执。”徐闵根据目击者的口供做了记录。他看了眼地上的血,把事情仔细跟贺尹迟说了一下,“有两个人受伤比较重,送医院了。” 贺尹迟点了点头,数了下在场的人数,这还不单是蓄意滋事,还得加一条聚众闹事。他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正是酒店来往人群比较多的时候,大厅里不少看热闹的人,在这一时半会也不能把事情解决。 于是他对徐闵道,“先都带回去。” 那群人一听就不干了,“啊?凭什么啊,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 “警察在这你们还胡说,就是你们先挑事的!怎么,还没……” 贺尹迟走过去,从身后掏出来一个闪着寒光的手铐,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别争了,两边都有份。” 一群人垂头丧气地被带走。 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贺尹迟走到前台,小姑娘吓得不轻,脸都是白的。贺尹迟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柔和一点,“大厅有监控吧?调一下。” “有、有的。”她指了指大厅里的两个摄像头,“在监控室,不过要宋经理授权才能调取。” 贺尹迟笑了一声,“我们警察办案也不行啊?” 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笑起来更是迷人,高中时候不少女生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小姑娘害羞地低下头,为难起来,“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有密码……” “那你们经理呢?” 小姑娘被他一提醒,如梦初醒,“啊,宋经理刚才去劝架被误伤了,头部受伤被一起送到医院了。” 贺尹迟迟疑了一秒没说话,他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但仔细看眼里有未消散的愠色。他随后点头冲小姑娘道了谢,接着走出酒店。 陈楠跟他一辆车来的,在外边等着他,车上有两个刚才闹事的人,现在一言不发。陈楠问他,“迟哥,监控调到了吗?” “没,刚才受伤的那两个人在哪家医院?” “三院,小冯在医院,怎么了吗?” 贺尹迟如实说,“监控调取得要他们经理授权,你让小冯……算了,我自己过去一趟吧。” 他把车钥匙给了陈楠,“你把他们两个先带回局里。” 三院是离得最近的医院,打车起步价就到。到了医院,贺尹迟给冯袁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个病房。冯袁说三楼,医生正在给做包扎。 贺尹迟没去跟病人挤电梯,蹬着楼梯上来的。 “迟哥,你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病床上的人迟钝地转过头看向门口,随即被医生呵斥了一声不要乱动。 宋远棠只好收回了目光,安安静静让医生包扎。 贺尹迟从进门始终没看他,对于他来说,病床上的是宋远棠还是其他受伤的人好像没那么重要。他来是办案的,“怎么样?” 冯袁扣上手中的笔记本,“宋经理的口供还没录。他头部受伤流了血,正在包扎,其他没大碍。” 贺尹迟眼睛巡视一圈,问,“还有一个呢?” “那个正在做检查,等下忙完这边我去录口供。” “嗯。”贺尹迟跟冯袁说完话,才抬眼看了一下宋远棠。他受伤的额头已经缠好了绷带,医生在讲一些注意事项,他听得很认真,偶尔眨眼点头。 两个人在病房里干等了一会儿,不久一个小护士过来敲了两声门,“冯警官,那个病人做好检查了,在隔壁病房。” “好,我……” 冯袁还要说什么,被贺尹迟的声音打断,“你去隔壁做笔录,这边我来。” “噢,好。”冯袁去椅子上拿自己的外套,无意中瞥见了宋远棠,而后者的目光落在了迟哥身上,那眼神不像是陌生人,好似之前就认识一样,痴痴的。 第七章 贺尹迟没带本和笔,向医生要了两张纸跟一支笔。 “名字?” 宋远棠正在走神中,回忆被拉得漫长,正要回想起什么,又被贺尹迟低沉冰冷的声音拉回现实,“嗯?” “名字。”贺尹迟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宋远棠紧盯着他的笔尖,心想他明明知道的。但为了配合对方的工作,他还是如实回答,“宋远棠。” 贺尹迟行云流水写下三个字,他的字很好看,看笔法练的是行楷,苍劲隽秀。这样的字迹宋远棠再熟悉不过,他被锁起来的抽屉里有十六封情书和一本日记,都是这样的字迹。 “职业。”还是冷透了的声音,如初冬的雪,冷而轻,漫不经心飘到人心里。 宋远棠垂下眸子,不自觉裹紧腿上的薄被——现在明明是夏天。 “铂玺酒店的大堂经理。” 贺尹迟没停顿,在他的名字后面写下“大堂经理”几个字,随后直奔主题,如同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问询,“说一下你看到的事情经过。” “……当时我在楼上,前台打电话,说有几个人因为入住的事情不太愉快,让我下来看看。”宋远棠说着,偷偷抬眼瞟了贺尹迟一眼,不过对方并没看他,他心里的那点小小欢喜落了空,“……我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闹起来了,我过去劝架,就被打到了。” 贺尹迟写了几个字,抬头看向他,“还记得误伤你的是谁吗?”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目光,宋远棠匆忙把眼里的爱意收起来,“太混乱了,没看清。” “哪边先动的手知道吗?”贺尹迟在他低头的瞬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宋远棠被他看得不敢抬头,“不知道,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动手了。” 贺尹迟又随便问了几句,都是跟这次事情有关的问题,宋远棠无比认真地一一作答。等问询进行得差不多了,贺尹迟把纸和笔递给他,“在这里签个字。” 宋远棠接过他手中的黑色水笔,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温度,他快速低头在最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字。 等他签完字,贺尹迟把纸叠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内侧,站了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吗?”宋远棠问他。 空气里飘荡着沉闷的水汽,外面树上的蝉鸣聒噪而烦人。贺尹迟勾了下嘴角,那并不是一个善意的笑,“不然呢?你还期待问点什么?” “……没有。” “你们酒店应该也有不小损失,等事情处理结果出来会有人给你打电话,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去趟警局签个字。”贺尹迟看着他说道。 他瞳孔微缩,黑色的眸子里是一片深不可测。宋远棠抬头,咬着苍白无力的嘴唇,回道,“不麻烦的。” “对了,我需要调取一下……”贺尹迟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你手怎么了?” “啊?” 宋远棠正在想着怎样可以让贺尹迟多停留几分钟。看样子他是该走了,也是,这次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询问,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他又偏执地渴望这个人能再多坐几分钟。 哪怕多看他一眼。 渴望被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可等贺尹迟真的向他投来视线时,他又忍不住躲闪、回避,把眼里的火热收好藏起来。 刚才被宋远棠握过的水笔上有暗暗的血迹,因为是黑色的,并不明显,但贺尹迟是警察,这样的东西他再敏锐不过。 宋远棠藏起右手,“没什么,被玻璃划了一下。” 双方在争执中摔碎了两个杯子,宋远棠去捡,被碎玻璃划破了手心。 贺尹迟眉头皱起,眉间蹙紧了一个结,语气并不友善,“把手拿出来。” 宋远棠想说只是很小的伤口,不过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来,把收在被子底下的右手伸出来,放在贺尹迟面前。 贺尹迟重新坐下来,身体向前顷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命令道,“张开手。” 他是在担心自己吗?可是他不想让贺尹迟担心。宋远棠胡思乱想着,身体却接受了贺尹迟的命令,张开了手掌。 他的右手已经被血水浸湿一片,在雪白的掌心里如开出朵艳丽的花。手指上也有零碎的血痕,应该是从手心沾染上的。 宋远棠小心翼翼地看向贺尹迟,他好像真的生气了,眉心紧蹙,表情严肃。 “夏天伤口容易感染,我叫医生过来处理一下。”贺尹迟起身。 宋远棠急忙拽住了他的衣角,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力气很轻,贺尹迟感觉自己的衣服像是被小动物的爪子勾了一下,“很轻的伤,不用了。” 贺尹迟淡淡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角,宋远棠立刻触电般松开,低下头盯着自己被贺尹迟握过的发烫的手腕。 他用余光看见贺尹迟离开,心里顿时慌张一片,没了着落。 但只过了十来秒,那个高大的身影又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宋远棠怔了怔,这才发现刚才贺尹迟只是去关上了病房的门。 他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这里有消毒水,先自己处理一下,等会儿医生来了再上药包扎。” 贺尹迟没有就这样离开丢下他不管,这让宋远棠十分欣喜,他左胸膛有股无法抑制的愉悦正在冲出身体。 “好。”他轻声道。 右手受伤使不上劲,宋远棠只能用左手把一盘子的瓶瓶罐罐托到面前,但他左手很少使用,自然没右手那样灵活,抖动着险些洒了。 托盘里有消毒的碘伏,还有药膏,纱布,镊子,和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透明液体。宋远棠只是将他们放到了自己面前,却因为没有经验一时不知道该先擦哪个,等了很久没有动作。 “这也不会?”贺尹迟嗤了一声。 一瞬间宋远棠胸口的冲动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尴尬。 贺尹迟挽起袖口,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床边。明明还离得那样远,宋远棠却感觉自己已经呼吸不畅,全身发软了。 他把手伸过去,手指微微蜷着。掌心的伤口约两厘米,不算长,但很深,每动一下都牵扯到细肉,疼得人发颤。 伤口消毒和包扎对于贺尹迟这个警院毕业的学生来说是堂必修课,平时训练或者出任务受一点小伤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必要每次都大动干戈往医院跑。不过给别人做伤口处理还是头一次。 他轻轻握住宋远棠蜷曲的指尖,靠近细细查看伤口。等检查完了拿起旁边的碘伏和消毒水,“可能会疼。” 宋远棠早已经四肢麻痹,从贺尹迟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便开始无法运转,呼吸不畅,动也不敢动。他生怕稍微一动,这样的温柔就不复存在。 外面的蝉鸣带他回到很久以前,白杨,操场,运动会,还有医务室外透进来的绿意。同样的温度,同样小心翼翼的动作,蝉鸣,阳光,消毒水的味道,宋远棠与贺尹迟,好似什么都没变。 一阵轻微的疼痛袭来,刺痛了宋远棠的神经,他下意识抽回手,却没成功。手掌被抓得很紧。 外面没完没了的知了叫声让贺尹迟莫名烦躁,他不满于对方的乱动,不耐地“啧”了一声,“别动!” 宋远棠抬眼看他,不想惹他厌烦,只好忍住。 刚才只是在清理周边的血迹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就已经这样疼。贺尹迟把变成深红色的棉球扔到垃圾桶里,又取出来一粒新的。 之后更加猛烈的疼痛袭来,宋远棠下意识抓住了贺尹迟的手臂,用力攥紧以缓解疼痛。他可怜得像只小猫,发出求助,“疼……” 贺尹迟没说什么,也没有收回手臂,就那么任他握着,用可以活动的手给他继续擦药。等了半分钟,那阵疼痛缓解过来,宋远棠才放开了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贺尹迟像是没听见,把沾了血的棉球扔掉,拿纱布给他做了简单包扎,动作没刚才那样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鲁,也许是消耗光了耐心。 “别沾水,晚上医生会过来换药。”他叮嘱了一声,然后站起来。 宋远棠抬眸,他的眼睛澄莹清澈,波澜不惊里带着清冷的美。可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依旧不敢去直视贺尹迟,只是盯着他被自己抓过的小臂,“你……要走了吗?” 他以为会同刚才那样换来一句“不然呢”,或者是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但这次贺尹迟竟然回了他一声,“嗯。” 只是心不在焉发出的一声淡漠,也足够让宋远棠的心复活。 “对了,办案要调一下你们酒店大厅的监控,需要你的授权,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贺尹迟道。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不是来医院看谁的,也没有别的意图,他只是来按规矩办事的,好切断宋远棠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我会打电话给监控室。”宋远棠的心情起起落落,“调取监控需要密码,密码是03……” 他突然止住声音,转而道,“密码我会告诉他们。” 贺尹迟挑了下眉,走出病房,他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数字。 0311。 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日期,那是与宋远棠“相遇”的日子。 第八章 贺尹迟单肩背着书包,里面只随便放了一本书,校服搭在手上,不大正经的样子,路过七班的时候往里面顺便瞥了一眼,见宋远棠正在擦黑板。 高二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现在已经十点多了,贺尹迟等会要去网吧通宵,他跟别人约的十一点,时间还很早,就在教室等了一会儿才准备下去。七班的学生也已经走空了,只剩下宋远棠一个人,贺尹迟以为他早就走了。 “嘿,你怎么还没走啊?” 他为人外向不羁,军训两天就跟班里人打成一片,加上长了一张帅气迷人的脸,搭讪从未失败过。不过他也不是要跟宋远棠搭讪,只是想……好吧,他就是想搭讪。 他注意宋远棠快一个星期了,明明是说过话的人,可碰见了宋远棠还是一副不认识他、难以接近的模样,摆着高高的姿态,每次都让贺尹迟想跟他打招呼又生生止住。 正在擦黑板的宋远棠愣了一下,手指没握紧板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粉尘。 贺尹迟倚靠在七班的门框上,眼睛始终没离开眼前的人,所以很轻易便能察觉到宋远棠微微抖动了一下的肩膀。不是吧,这也能吓到? 不过他还算知道顾及他人的面子,没有拆穿,走过去帮忙捡起板擦当做道歉,“喏。” 宋远棠用沾满粉笔末的手接过,冷淡而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本来就是因为我。”贺尹迟看着他紧握板擦的手来回滑动,把黑板上一个个数学公式和答案涂抹干净。 与他相比,宋远棠稍稍矮了几厘米,但在同龄人中,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已经算得上发育良好。重点班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成绩靠前的学生拥有优先选座位的权利,估计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是宋远棠自己选的,既靠近前排,又不至于挡住别人。 知道为别人考虑,宋远棠虽然冷了点,但也不算太绝情,和传闻中冷漠讨厌的性格似乎不大一样。 或许是那些人看不惯他心气高,也或许是没人真的去试图了解过宋远棠这个人。 贺尹迟觉得,他不是满身傲气,他只是孤独。连趴在桌上睡觉时的呼吸也是落寞而寂静的,那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还有最后一点没有擦到,宋远棠抬高手臂,将将可以够得到。只是动作太大,腰侧的校服被卷起,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身。 贺尹迟呆住,一时忘了如何眨眼。 过了很久,时间跟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足有十几秒,他才回过神,心虚地掩饰尴尬,却遮掩不住左胸口砰砰的跳动,“……咳,我帮你擦吧。” 宋远棠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被呛得同样咳了一声,但并未彰显出半点狼狈,把板擦摆好,“已经擦好了。” “噢……”贺尹迟故意拖长尾音,好让空荡的教室显得不那么尴尬。宋远棠没有再理会他,回去收拾书包,他这才想起来什么,追问道,“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宋远棠疑惑地皱了皱眉,装着书本的手没做停顿,接着又听见贺尹迟道,“你怎么还没走,都这么晚了。” “要值日。”宋远棠简单回复了一句,听起来并不热络,或许只是出于礼貌。 “大晚上值日?”贺尹迟不依不挠,已经把自己跟人约好要去网吧的事忘得透彻。他想起对方两次都被自己吓到,不由想小小恶劣一下,“晚上学校很不安全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二十三中以前是个坟场,经常能听见有人在哭。还有音乐教室,啧啧,半夜有人敲架子鼓,还有……” “出不出来?”宋远棠讲话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不过听不出来怒意,可能只是被这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人弄得有点不耐烦,“我要锁门了。” 贺尹迟笑起来,老老实实走出教室,最终得出一个极其牵强且不要脸的结论,“所以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这么晚还呆在教室了。非要呆的话,可以叫上我,鬼比较怕我。” 宋远棠对于他毫无逻辑的结论没有回应,他的书包塞得满满的,将漂亮的背脊压出一道不明显的弧线。门锁“咔哒”一声落下,宋远棠把钥匙装好,往楼梯口走。走廊里很空很黑,七班前面的感应灯坏了,照亮半条走廊的是九班前面的灯,隔得很远朦胧不清,在空荡悠长的走廊里发出暗黄色的光。 贺尹迟很识趣地不再说话,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三月暖和了几天,又气温回寒,温度降回了个位数。晚上的风很冷,贺尹迟身上穿了一件毛衣,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饶是他火气盛,一出教学楼也打了个寒颤。他看宋远棠身上轻薄,问道,“诶,你冷不冷?” 宋远棠在路灯下低着头,“不冷。” “可你在发抖。”贺尹迟无情拆穿。宋远棠抖动的肩膀像蝴蝶张开的羽翼,在风中微微颤动着,“衣服借你穿。” 他把自己的校服给宋远棠,宋远棠没有接。 他不知道贺尹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近他,又为什么要接近他,所以他不敢轻易接受这份好意,可能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发现自己是个无趣糟糕的人,除了学习一无是处,像对待小动物那样满怀期待地靠近,再疲惫厌倦地离开。 他不是没有交过朋友,但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他的沉闷无聊,不会玩游戏也不会踢足球,只会闷着头看书看书。 “所以你为什么会晚上值日?”贺尹迟对于他没有接受自己的好意并没有生气,反而挺无所谓的,校门口还有几百米,两人并排一起走着,校园里还有零碎的学生。 宋远棠双手揣在口袋里,晚上确实很冷,他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他回忆着晚自习没有解出来的那道数学题,随意打发着穷追不舍的贺尹迟,“不想耽误明天早读。” 贺尹迟恍然大悟,学霸不愧是学霸。两人又走了一段,寒风逼得贺尹迟只能背风倒着走,他没话找话,“擦黑板也占不了多少时间吧?” 宋远棠被袭来的风吹进眼睛,他下意识眯了下,“还要扫地,会耽误十分钟。” 贺尹迟没忍住笑了声,绝对没有嘲讽的意思,他只是开心,他也说不明白为何自己这样开心。虽然宋远棠的态度跟寒风同样凛冽,但却不刺骨,贺尹迟的心如涨了的潮,一下下拍击着海岸,敲打着胸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起伏伏循环往复。 两人到了学校门口很自然地分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不过贺尹迟没着急走,他在暗处等待着,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宋远棠上了公交,才吹着轻快的口哨离开。 第九章 三月底天气开始回暖,柳枝抽芽,花朵绽开蓓蕾。六点半,三三两两的学生便开始出现在学校门口,说说笑笑,洋溢着少男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 贺尹迟的春天也到了。他最近几天起得很早,上次去网吧通宵被他爸逮住以后就变得很老实,每天准时回家,第二天早早起来上学,贺父以为他总算痴心悔改,倍感欣慰。 没人知道贺尹迟这样做是因为宋远棠。他观察了几天,宋远棠通常走得很晚,即使是不用值日的时候,他也会在教室里做题或者背书,背到十点多去赶末班车。这样班级的钥匙就在宋远棠手中,第二天他必须要赶在大家之前把教室的门开开。 学霸责任重大,不像自己,踩着上课铃都嫌太早。 二十三中门口有家馅饼店,因为是现做的,酥脆可口,备受学生青睐,每天都要排上很长的队,这天贺尹迟骑着自行车过来,路过那家店的时候看见宋远棠在排队。 他被挤在中间,前面有五六个人。蒙蒙亮起的天空下,拥挤不堪的队伍,宋远棠竟然还在拿着小本子坚持背单词。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队伍没有丝毫变动,宋远棠看了眼手表,已经六点三十三了,早读四十开始。虽然他表现得不明显,但贺尹迟还是看到了他的焦急。 他正要过去搭句话,宋远棠已经不在原地,大概是排不到放弃了。在这里耽误了时间,往教室走还要五分钟,宋远棠便没有去其他地方买早餐,加快步子走进学校。 贺尹迟看着他的背影,停好车子,跟在队伍后面排起队来。 买什么馅好呢?他猜测着宋远棠的口味,羊肉?牛肉?鸡肉?也可能是青菜萝卜。早晨还是吃清淡一点好,但是宋远棠看起来那么瘦,营养跟得上吗? 贺尹迟胡思乱想着,等了许久才排到自己,他猜不出来,就挑着买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口味。 “分开装。” “给同学带啊?”老板热情地问了一句。 贺尹迟心情不错,提着馅饼和豆浆,“嗯。” 等他到了教室,早读已经进行到一半了,贺尹迟不走运,正想悄悄溜回座位,被班主任迎面撞了个正着。 “又迟到?”八班班主任姓孔,四十岁左右,最近一周贺尹迟表现不错,他还以为这家伙终于醒悟了。 贺尹迟被逮住,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乖乖贴着墙根站好,等待训话。 “这回迟到又有什么理由?” 贺尹迟摇头笑了笑,忍着没说话。 老孔盯住他手中还热腾腾的馅饼,“迟到还知道买早饭啊?我都没吃早饭就来盯你们早读了!” 贺尹迟连连点头,说老师辛苦了,把手默默放到身后,好让手里的东西不被没收走。 反正训来训去也离不开这几句,学生死不悔改,老孔说得多了自己都烦,何况每天让别人班看笑话也挺没面子的,“在外边站着!等早读结束再进去。” 等老师离开,贺尹迟才把捂着的馅饼拿出来,想着要怎么给宋远棠。 连说句话宋远棠都要躲他十米远,给他带早餐他会吃吗?大概率是不会的,明知道人家不会要,干嘛还要买呢? 贺尹迟发愁地挠着脑袋。 早读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还在捂着馅饼发愣,不算暖和的天气,饶是这样热腾腾出来的,又捂在手心里,现在也凉得差不多了,豆浆更是。 因为早读时间不短,在结束后有五分钟休息时间,以让学生去厕所或准备第一堂课的学习内容。虽说是这样,但对于七班来说,这五分钟形同虚设,除非真的三急,很少有人浪费这个时间。 才高二下学期,他们已经拼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倒是有几个平时无所事事的男生站在后门那里说话,贺尹迟不算熟,但一起上过体育课,也叫得上来名字。不过他们向来是看不上宋远棠那样的人。 赶在最后一分钟贺尹迟截到了一个上厕所回来的小姑娘,贺尹迟回忆了两秒她的名字,好像叫席小静,上星期在国旗下演讲,所以贺尹迟有点印象。 “嘿,帮个忙,给你们班宋远棠。” “啊?”席小静发蒙地看着他,她个子小小的,一米五八的样子,因为练舞蹈形体很好,短发别在耳后。贺尹迟一米八多的个子猛地往她前面一站,给了她无形的压迫感。 好在贺尹迟长得不凶,笑起来甚至好看极了。他提着早饭晃了晃,礼貌道,“麻烦了。” “不用客气,宋远棠吗?”席小静困惑不已地反问了一遍,接了过去。 “嗯。” 席小静瞪得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哦,好。” 上课铃响了,任课老师从远处过来,席小静拿着早餐进了教室,还好班主任已经走了,被老师逮个正着她解释不清楚的。 她的座位在宋远棠斜后方,宋远棠在低头对答案,席小静趁老师还没来,轻轻拿尺子戳了一下他的背。 宋远棠回头。 席小静把早餐递给他,已经不热乎了,豆浆不知道什么时候洒出来一些。她用很小的声音道:“喏,有人让我给你的。” 宋远棠迷茫地看着早餐,又看向她。老师已经到班门口了,在跟另一个老师打招呼,席小静见他不接,催促两声,“拿着呀。” “谁给的?”宋远棠只能先接过来。 席小静也好奇,眨了两下眼,“隔壁班一个高个子男生,我也不认识。” 宋远棠垂着眼睛在想什么,老师进来了,他只好把早饭先收了起来。 只隔了一道墙了八班教室,贺尹迟趴在桌子上补觉,明明困得直打哈欠,可是又睡不着,把玩着手中的水笔,想着宋远棠会不会吃他买的早饭。 撑着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全程都在走神的贺尹迟竟然知道英语老师让他读哪一段,站起来用不太流畅的英语读出来。这就是他的天赋,观察力强,记忆力强,注意力强,有时候可以一心两用,分出心来做另一件事,加上身体素质不错,后来才去做警察。 这段时间起得太早,让贺尹迟严重犯困,一上午基本处于报废状态。他趴在桌上睡觉,于是大课间没跟他们下去打球。等快上课了,他醒来去厕所,碰见了正在洗手的宋远棠。贺尹迟迷瞪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宋远棠站在水龙头那里,他的手指很好看,均匀细长骨节分明,和他的人一样清秀,只有靠近仔细看,才能看到中指处因为长期握笔而轻微变形,磨出了一层笔茧。 贺尹迟没往厕所走,凑到他旁边去洗手。 宋远棠的手上沾了墨水之类的东西,附着在他的皮肤上,看起来不大好洗掉,因为揉搓得过于用力,他的手背上泛起一大片红。 “需要帮忙吗?我们班里有香皂。”水流声哗哗响着,遮掩了一些贺尹迟的声音。 宋远棠抬眼看了下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不用。” 贺尹迟耸耸肩,他瞥见宋远棠的校服上也有类似墨水的痕迹,深深洇在校服上蓝白相间的地方,“怎么弄的?” 宋远棠用力搓着手,风轻云淡地说了句不小心。 贺尹迟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事实与真相被宋远棠自己这么轻描淡写遮掩过去,他也不好再问。 “对了,早饭你……” 他本想问问宋远棠吃了没有,才刚开口就被后者打断,“是你给的?” 贺尹迟没承认,也没否认。 宋远棠神色冷淡,关上水龙头,贺尹迟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来一张擦干手上的水,有淡淡的香气从纸巾和他手指间传来。 有两个男生从厕所出来,看见这一幕偷偷笑起来,小声谈论间不乏嘲讽的字眼。宋远棠的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们得寸进尺,声音更加清楚地传到贺尹迟的耳朵里。他握紧了拳。 直到那两个人离开,他掐到手心里的拳才松开。 他不觉得像他们说的那样,这样的动作娇柔做作,也不觉得像女人,他只觉得这一刻逆着光认真擦手的宋远棠美得不可方物。 贺尹迟忽然有了承认的勇气,“早饭是我买的,你有吃吗?” 宋远棠顿了下,随后将纸团丢进垃圾桶里,贺尹迟听见他说,“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第十章 因为伤势不影响行动,宋远棠当天晚上就出院了。医生的意思是让他在留院观察两天,毕竟伤在脑袋上,但宋远棠很坚决,自己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没把情况告诉宋晓俪,但这么明显的包扎瞒也是瞒不过的。果然宋晓俪一开门就看见了他头上贴着的纱布,震惊又心疼地问,“棠棠,这是怎么回事啊?!” 宋远棠从小就很抵触这样的称呼,被宋晓俪喊了二十多年也没习惯,现在还是觉得别扭。但他看见母亲眼里闪着光的泪水,把心中的那份情绪用力压了下去,“没事,今天客人闹事,不小心被误伤了。” “怎么当个经理还这么危险啊!”宋晓俪不满地小声嘟囔,“我早说过,这样的工作不适合你,趁早辞职别干了。” 直到现在她还不能接受儿子高考失利的事,对于一个在儿子身上灌溉了十几年心血的母亲来说,这样的事实实在难以接受。宋远棠该去读最好的大学,成为人上人,可偏偏造化弄人,他只读了个普通大学,继而找了份普通工作,成了一个普通人。 宋晓俪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在高考分数出来以后,她第一时间找到了宋远棠的班主任,要求核查分数,班主任对于这个分数同样目瞪口呆,立刻申请了复核,但没有改变结果。 相比于失望,班主任老周更多的是惋惜,他跟宋晓俪说希望宋远棠可以复读,复读一年再差也就是这个结果,但被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宋远棠没有选择复读。 宋远棠是他手底下带过最有潜质的学生,他眼看着这么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在自己面前坠落、黯淡、毁灭,心里是说不出的痛的惋惜。 “那个狐狸精的儿子,听说升副主任了。”宋晓俪每每说起这些事来,横生的皱纹都在颤抖,没人知道是激动的还是隐隐生恨,“高中的时候成绩那么差,大学也没你的好,这样的人都能捧住铁饭碗,老天真是没眼……算了,妈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想着点。” 宋远棠站着没说话。 宋晓俪去厨房忙活,今天难得宋远棠下班早,“妈吃过了,给你下点面吧?” “我自己来就行。”宋远棠卷起袖子。 “呀!这手怎么也伤了?”宋晓俪大惊小怪,又是一顿埋怨,“你们酒店不大,天天事倒不少,给报医药费没?” “报了。”宋远棠面不改色地撒了个慌。 宋晓俪心中不满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些,“手伤了就别乱帮忙了,去歇着。” 宋远棠没有违抗她,只是胸口有一股散不去的郁结。他确实好累,说不上来哪里累,但整个人都被压得喘不上气,周围的空气仿佛每一丝都有了重量,沉重而密集地挤压着他。 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停住,喊了声宋晓俪,“妈……” “啊?” “我有钥匙,你不用每次都自己来给我开门。” 他等了几秒没听见宋晓俪的回话,传进耳朵里的只有“当当”的沉闷切菜声,他不知道宋晓俪听没听见他的话,还是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但宋远棠觉得抓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比原来松了些。 宋远棠的父母在他读幼儿园的时候便离了婚,父亲再婚,他改了母亲的姓。至于他父亲是不是出轨宋远棠无从得知,也没有兴趣,但宋晓俪坚定他父亲是在自己怀孕期间婚内出轨,并向法院要走了自己的抚养权,不许父子俩私下联系。 这套房子和宋远棠是宋晓俪的战利品。 他父母离婚一年不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便出生,宋晓俪为人要强,自己的婚姻失败,生活一塌糊涂,只能处处都让自己的儿子高别人一截,尤其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么一比较就是二十几年。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大抵天下的所有父母都是这样的。 他开灯换了一身衣服,酒店本来想给了他两天伤假,但正好这几天酒店要接待几位贵宾,宋远棠怕出差错,便拒绝了。刚换完衣服手机在床上震动起来,他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立刻去接。 在医院贺尹迟说到时候会有人给他打电话,那么他们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号码了,本来宋远棠还想给他留一个。 “喂?” “是宋先生吗?我是冯袁,区分局的,咱们今天在医院见过。” 不是贺尹迟。宋远棠眼中的跳跃火光立刻熄灭。 “嗯,我是。” 冯袁在电话里道,“迟哥说你们酒店也有损失是吧?麻烦你简单跟我说一下,然后找个时间你来局里一趟,你们协商解决一下。” 宋远棠简单说了几句,其实损失还好,主要是这种事影响不好。 “嗯,好。”冯袁搞不懂迟哥明明有电话,干嘛非要让自己来问,“那你看明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可以。”宋远棠说了个时间。 挂了电话以后,宋远棠疲惫地躺在床上,他抬起右手放在唇边,停在被贺尹迟握过的地方,直到现在那里握起来都有一种灼烧的热度,是冷水和冰都浇熄不灭的。 他的手悬在空中,想要去抓住什么,但握住的只有一片虚无。尽管是这样,宋远棠还是用力握紧,连带着紧握着手掌里残余的一丝温度,害怕它消失,直到正在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血迹。 第二天下午办完酒店的事情,宋远棠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区分局。 两个地方仅隔了几条街道,宋远棠打了个车,十几分钟便到了。隔得这样近,三年里他和贺尹迟却从来没有碰见过,大抵是真的无缘。 冯袁还特意下来接了他一趟,大概是因为警察在场,事情谈得很顺利,对方愿意赔偿给铂玺酒店带来的损失,也向宋远棠道了歉,打伤他的一方还赔偿了他的医药费。 宋远棠在结案的单子上签了字,他右手受伤,写得很慢,饶是这样吞吞吐吐,始终没等来贺尹迟的身影。 “这样就行了,我一会儿去交给领导。”冯袁耐心等他签完字,收走了那张表。 宋远棠发着愣,把笔放下。 冯袁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在四处打量,好像在寻找什么,“宋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哦,没有。”宋远棠敛回目光,犹豫了一下问道,“贺尹迟不跟你们在一个分局吗?” 冯袁迟缓地反应过来,“你找迟哥啊,他下午出任务了。要是有急事的话,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不用……”一想到自己会给贺尹迟添麻烦,宋远棠连连摆手,“我没要紧事。” “你跟迟哥认识吧?”冯袁没事胡乱猜着,昨天在医院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觉怪怪的。 “嗯,高中同学。”宋远棠道。 “难怪呢,看着像认识。估计迟哥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吧。” 宋远棠心中一喜,笑了笑,“好,麻烦你了。” 一整个下午,他都充满期待又忐忑,贺尹迟会给他打电话吗? 第十一章 一直到下班,贺尹迟都没有给他来电话,中途有几个电话进来,宋远棠满心欢喜地去接,结果不是骚扰电话就是熟人,每次都虚惊一场,他说不出的沮丧。 回家路上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大约是短信。地铁上人多拥挤,宋远棠身子贴着扶手,被挤得几乎要人衣分家,尝试了几次都没掏到手机,他只好暂时放弃。 回到了家才来得及看那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简短有力的两个字,却让宋远棠心里扑通一跳。 [有事?] 他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贺尹迟对他冷淡疏远的态度和并不热络的语气,让他失了方寸。 高中时那段无人知晓的隐秘的时光,仿佛是海面上的海市蜃楼,虚幻缥缈,日出后便不复存在。如果不是抽屉里躺着的那些纸张,宋远棠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压抑的高中生活里做的一场美梦。 实际上就是一场梦吧,那样真切、触手可及,却在他快要抓住的时候醒来,这场梦由贺尹迟而起,在磅礴的大雨天与不明的电话声中戛然而止,一晃八年。 宋远棠整理好衣服,屏幕上的字被他打打删删好几次,最终回了一句:[这次的事谢谢你。] 那边很快回过来:[不用。] 贺尹迟吝啬着每一个能唤起宋远棠希望的字眼,即使这是短信,隔着两层屏幕,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冽。 不留任何机会的话切断了宋远棠预想好的下一句,他略显局促地捧着手机,打了几个字:[能请你吃顿饭吗?] 很快宋远棠察觉到了自己的突兀,补充道:[只是想谢谢你。] 那边没回,宋远棠等了很久,手机也没有再响起来。他想大概是没有机会了,他们唯一的纽带便是八年前的那一夏。可是如今已经八年过去了,谁知道变化有多么天翻地覆。 贺尹迟洗完澡出来,看见桌上在闪着灯的手机,边擦头边解了锁,看见内容哼笑了一声,思索片刻回了两个字过去。 [时间。] 宋远棠没料到还能等到他的信息,落下去的心又被高高吊起:[你定。] 贺尹迟发了个时间过来,这回没问宋远棠,紧接着又自己发了个地点。 宋远棠的眼神在那个地址上定了一会儿,等回过神,给对方回了句好。 贺尹迟定的时间在周六傍晚,周六宋远棠不用上班,出门前被宋晓俪问去哪儿,他只是说跟朋友去吃饭。不等宋晓俪再问什么,宋远棠已经迫不及待出了门。 他寻着贺尹迟发的地址找过去,本以为是个餐厅或咖啡店,不想却是个酒吧。 六点,正是人多的时候。 他到的时候贺尹迟还没来,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半,是他早到了。宋远棠没有先进去,就站在路边等着,直到天渐渐暗下去,秒针重合着分针一圈圈走过,快要四十的时候才看见一辆出租在马路对面停下,贺尹迟从车上下来。 他今天穿的便服,一件宽松白T恤搭条牛仔裤,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却因相貌出众被多看了几眼。 对面站着的宋远棠也一眼看见了他。 贺尹迟长了张阳光帅气的脸,杨秦雷总是开玩笑说,哪怕贺尹迟现在这个年龄,套上校服回学校也绝对没人拦他。这话不假,相比于高中时期,他的相貌变化很小,只多了被时间磨砺出的成熟还有身上平添的几道伤疤。而这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只会加分不会减分。 他没提自己迟到的事,也没解释原因,宋远棠自然不会想到连迟到十分钟也是他有意为之的。 “进去吧。” 宋远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酒吧,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便被贺尹迟敏锐地捕捉到,“怎么了?” “不先去吃饭吗?”宋远棠问他。 “我吃过了。”贺尹迟冷不丁丢了一句,“进不进去?一会儿没位置了。” 他说完没有要等宋远棠的意思,自己先进去了,宋远棠没再犹豫,紧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去,两人便被强烈的鼓点和音乐声淹没。里面灯光很暗,但可以看见模糊的人影在攒动,贺尹迟找了个位置,宋远棠跟在他后面穿过人群坐在了旁边。 有人过来招待,“喝点什么?” 贺尹迟说了个名字,服务生又转头看向宋远棠。 宋远棠看见贺尹迟在点烟,冲服务生道:“跟他一样。” 两人坐下来没多久,音乐换成了稍微舒缓的另一种风格,躁动的人群也逐渐坐下来。宋远棠不明白贺尹迟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他看向贺尹迟,因为酒吧里灯光很暗,他只能看到对方手里的半截烟头和明灭不清的侧脸。 贺尹迟不说话,宋远棠只好没话找话,“……那天麻烦你了。” 音乐开得很大声,贺尹迟好像没有听清,侧过头看他。 宋远棠这才意识到,一张不大的沙发上,他跟贺尹迟各坐两端,中间隔得有一米远。 他稍稍往中间移了移,正要开口时,音乐忽然切换,再次杂乱起来。宋远棠只好闭嘴,但贺尹迟似乎已经看到他想说什么,倾身把耳朵贴过来。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压缩成十几厘米,宋远棠的心砰砰跳起来。 “怎么了?”贺尹迟嘴里叼着半截烟,模糊不清地问。 这下倒成了宋远棠过意不去了。他知道那天的事是贺尹迟的分内事,报警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巧,他仅仅知道贺尹迟大学读的是警院而已。 但除此之外,宋远棠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好的理由与他“叙旧”。 以同学名义吗?可他们细算起来根本不是同学。朋友吗?在贺尹迟眼中他们算不上朋友。宋远棠只好用这种牵强的理由来约贺尹迟。 依照贺尹迟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宋远棠认定他不会接受自己的邀约,甚至连理由他都为贺尹迟想好了,但出乎意料的,贺尹迟竟然答应了。 那大半个晚上,宋远棠都没能入睡。 贺尹迟见他又不说话了,正回身子,把烟按在烟灰缸里灭了。他们点的酒很快送过来了,宋远棠双手与眼睛通通无处安放,他不知道贺尹迟在看什么,他也不屑与自己分享,宋远棠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再去破坏气氛,无聊之中端起桌上的鸡尾酒喝了一口。 “咳咳……”他没料到看似像红茶一样的东西酒精度数这么高,被生猛地呛了一口。 贺尹迟抽了张纸巾给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酒也不会喝?” 宋远棠憋得脸都红了,辩解道,“……没想到这么烈。” 贺尹迟笑笑没说话,端起自己的那杯品了一口,相较于他的面不改色,宋远棠刚才的反应显得着实狼狈。接着又是几口入喉,好像在告诉他,这酒并不烈。 没再说什么,宋远棠缓过来后,又轻抿了一口,掩饰尴尬。他不爱喝酒,对这方面更是没有研究,仅仅是在红酒方面略知一二,所以品不出来味道优劣,只是硬着头皮解渴。 他想问贺尹迟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但想到是自己先提出来要请对方吃饭的,地点自然也是对方来选,于是又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宋远棠空着肚子来的,这酒又冰又烈,顺着喉咙滑入胃里,没多久便开始痉挛着翻滚起来。工作之后饮食渐渐不规律起来,他的胃不大好,平时疼起来吞两片胃药压下去便好,如今也没有药丸在手边,只能忍着。 过来一会儿,贺尹迟察觉到了他的安静,凑过来问,“怎么了?” 宋远棠站起来,指了指远处亮着的牌子,“我去躺洗手间。” 贺尹迟点了点头,在暗处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里带着些阴郁。 耳边总算安静了一些,宋远棠双手撑在盥洗台上,想吐又吐不出来东西,只能感受着胃里绞着痛。一抬头,才看见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 约会又要被他搞砸了,宋远棠想。 在洗手间缓了几分钟他才出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再次被喧闹和黑暗淹没,酒吧不大,他凭着记忆去找刚才的位置。 远远的,宋远棠看见一个女人坐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亲昵地在跟贺尹迟说话。而不同于对待自己的冷淡和近乎无视,贺尹迟也在配合着她笑,偶尔凑在对方耳边说几句。 有一根针刺在宋远棠心上,猛然扎了他一下。 一瞬间,胃间的那点痛算不上什么。 他麻木地走过去,女人看见他过来笑着站起来,又弯下腰跟贺尹迟说了句什么,墨绿色V领连衣裙完美地贴合在她身上,稍一低身便是一片春光。 她往贺尹迟的手里塞了点什么才离开,灯光太暗了,宋远棠没看清。 “熟人吗?”宋远棠很介意地问。 贺尹迟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淡淡说了句,“不认识。” 可是宋远棠看见他把手间的那张纸条收起来了,堵在心口上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坐下来的时候,稍稍往中间的位置移了点,离得贺尹迟更近了。贺尹迟似乎没看见,宋远棠便变本加厉,又移了一点,这回动作大了些,贺尹迟低头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宋远棠立刻端起鸡尾酒做掩饰。 好在贺尹迟没当场拆穿他的小伎俩,若无其事地沉默着。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比刚刚他们进来时多了许多,现场气氛更加热闹了,有人跳起了舞。 宋远棠没有再喝那杯类似于红茶的东西,胃里比刚才更加汹涌地绞痛让他连碰都不敢再碰,他想要起身去吧台要点热水——如果有的话,但竟然连站起来都失败了,跌坐在了沙发上。因为与贺尹迟离得很近,他们的大腿碰到了一起。 贺尹迟用奇怪的眼光向他投来,看见神情扭曲的宋远棠,脸色一变。 不等他说话,宋远棠已经自己承认,艰难从唇间挤出几个字,“胃疼……” 说完人整个脱力半斜在了贺尹迟身上,后劲十足的酒精开始在他身体里发酵,支配着他的神经往旁边温暖的肩膀靠过去。 贺尹迟收起了刚才的风轻云淡,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立刻扶着他往外走。 一周之内宋远棠进了两次医院,头上的纱布刚拆,就又躺在了病床上。打上点滴之后他胃部的疼痛有所缓解,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晕。 “有胃病史还空腹喝酒?还冰的?你们年轻人可真能折腾自己。”医生谴责地说了两人几句。 宋远棠没力气反驳。 医生走了之后,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贺尹迟,估计这瓶吊水至少要挂一个多小时,于是用不大的声音道,“你先回去吧。” 贺尹迟没说话,站着没动。 宋远棠现在是真没多少力气了,他没吃晚饭,胃疼又把他折腾了一顿,加上酒精的作用,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贺尹迟没走,他也就没多劝,没多久便侧躺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回到了高中某一天,染红了半边的天空,夕阳下空无一人的天台,男孩亮晶晶的眼睛和手里吉他。 “这道题解不出来了?我看看,嗯……”十八岁的贺尹迟苦恼地点着脑袋,恨自己没能多学点东西帮帮宋远棠,“算了,要不先换换心情,我给你唱首歌放松一下吧?” 拨弹吉他的声音响起,少年的手指在吉他弦间滑动,音色深情动人,“全世界还有谁,比我们还绝配,我应该去爱你,不浪费能幸福的机会……” …… 少年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耳边。宋远棠醒过来的时候手上的吊针已经拔了,病房里没有人,贺尹迟走了。 他起身下床,身体没撑住踉跄几步,胃里的绞痛已经缓解过来,此时已经没有了痛感,反倒是脑袋昏沉,大概是残留的酒劲。 “你醒了。”贺尹迟推门进来。 宋远棠回过头,贺尹迟的声音充满磁性,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你没走吗?” 贺尹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反问他,“你以为呢?” 宋远棠没再说话,看见了他手里提着的打包盒。 “在楼下随便找了家粥铺,你将就吃点。”贺尹迟把东西放在桌上,瞥见了他的手机,指了指道,“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 宋远棠坐在床边,去翻手机,都是宋晓俪打来的,足有五六个。 再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宋远棠拿着手机给宋晓俪回拨了个电话,那边立刻就接了,担心地询问,“棠棠啊,你没事吧,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没听见。”宋远棠不想让她徒增担心,“我一会儿就回去。” 宋晓俪又在那边叮嘱他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宋远棠说了好几声知道了,她才肯挂电话。 “我妈。”他放下手机向贺尹迟解释,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种解释。 贺尹迟深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来情绪,宋远棠没能猜测出来他的悲喜,只是听见他催促道,“快点吃。” 第十二章 跟有意为之似的,宋远棠吃得并不快。刚买回来的粥烫嘴,他便用勺子盛起来细细吹着,等温下来才往嘴里送。偶尔有两颗米粒沾在嘴边,他便用白净的手指抹去,再抽张纸巾将手指擦干净。 贺尹迟就在一边安静坐着,玩着手机,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谢谢。”宋远棠在吹着粥的间隙小声道。 他这么突兀地来了一句,贺尹迟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把他送医院的事,还是买饭的事,亦或二者皆有。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所以随口应了一句,“嗯。”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尤其宋远棠,只有在面对着贺尹迟的时候,他才会破天荒没话找话。可对方就这样简单直接地终结一个话题,显然是不想多说,宋远棠很识趣地低头安静吃东西。 贺尹迟和原来,和他记忆中已经大不一样。以前都是贺尹迟绕在他身边喋喋不休,说这说那的,其中有许多废话会被宋远棠自动过滤掉,比如今天吃了什么,哪个队赢了比赛等等。那时候他虽没有表现出烦躁的情绪,但给予的回复简短冷漠,就如现在贺尹迟这样。 也许这就是天道轮回,宋远棠夜深睡不着的时候也会这么想。 “今天吃饭被我搞砸了,下次再……” 贺尹迟打断他,目光在他身上飘忽,“不用了,我说过。” 他这样毫不犹豫决绝斩地断了宋远棠剩余的幻想。也许下一次他们会拥有一次美好的“约会”,宋远棠刚刚还在这样想,可才几秒,虚幻的泡沫便被戳破,他的心事也已然被戳破。 “噢。”他低下头喝粥,粥还烫得很,被心不在焉的人送进嘴里,再滑入食道,烫得宋远棠快要忍不住眼泪。 贺尹迟目无焦点地盯着手机,屏幕被他解了又锁,锁了再解,来来回回,像是解谜游戏钻进了死胡同。 等宋远棠吃完自己去缴了费,贺尹迟站在医院门口等着,也不是为了等他,还像在等车。宋远棠走出去才发现外边下雨了,下得不小,而两人都没带伞。 “打个车吧。”贺尹迟难得先开口。 “好。” 但雨天打车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是医院门口这种地方,好不容易有辆空车,被他们前面的人截去了。宋远棠拿出来手机叫车,等了许久没有司机接单,雨水在他们脚边溅着水花,冲刷走了燥热,晚风吹过来还有些许凉意,宋远棠身上穿的单薄,不经意打了个喷嚏。 贺尹迟看了他一眼。 “可能感冒了。”宋远棠解释。刚才在酒吧的时候冷气就开得很足。 贺尹迟没说什么,他们又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有空车,反倒是雨越下越大,没一会儿倾盆而来。暴雨突如其来,哗哗拍打在地面上、玻璃上,下得让人心慌。他们只好回到医院大厅暂时避雨,宋晓俪又打来一次电话,宋远棠走开几米接通。 “嗯……雨太大了……” “我知道……先这样……” 两人等了一会儿不见雨有小下来的趋势,此时大厅里挤满了等着离开的人,还有排队挂号的家属,打着点滴来回走动的病人,以及高烧小孩的哭闹声。贺尹迟等得有点烦,打电话叫人开车来接。 “你怎么在那边?” 贺尹迟一时解释不清楚,问他方不方便过来。 “那边不行,车子过不去。附近立交桥下边积水太深,路都封了。” 难怪一辆车都看不见。 宋远棠打完电话回来,看看时间已经快要接近零点。大厅里人多,正赶上床位奇缺,不少人都在大厅走廊里挂着点滴,加上外边冷,一时之间喷嚏声不断。 他好像也被传染了,捂着嘴打了两声喷嚏。 贺尹迟把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宋远棠昏沉着脑袋点头表示理解。两人把位子让给了一对看病的母女,之后便站在门边等着雨停。两人保持着沉默,偶尔在给别人让路的时候,他们会不小心身体贴到身体,之后再分开,如陌生人般自然。 一直等过了零点,雨渐渐小下了来,但并没有完全停,有失去耐心的人冲进雨中离开。 道路被封,出租车是不会再往这边走,走路回去又不现实,宋远棠看着淹没过脚踝的水,思索着什么。 “你明天上班吗?”他问贺尹迟。明天是周日。 贺尹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上了烟,大半张脸隐在灰白的烟雾中,“不上。” “那……”宋远棠看向马路对面的宾馆,“也许可以……” 他并未将话说得那么明白,其实若是心中坦荡,就没什么好遮掩的,偏偏他心里不坦荡,这样的话说出来总会容易引起误会。 贺尹迟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拧了拧眉。 “一百五一晚,还剩一间大床,一间标间,你们要几间?” “两间。”两人同时开口。 “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贺尹迟从钱包里把身份证拿出来递过去,宋远棠也跟着低头去找,他的头发在滴水,从墨色的发尖顺着细白脖颈渗进衣领里,贺尹迟站在他身后看得清晰。 第十三章 宋远棠最终没有找到身份证,脑袋里跟灌了铅似的沉重,让他几乎要站不稳脚。回忆半晌,他才想起来前天办证明,把身份证随手放在了床头。 宋远棠愣了几秒钟,抬头看向在一旁抱着手等他的贺尹迟,眼睛里水光闪亮亮的,“……忘记带了。” “你们两个是朋友?”前台看着两人不像陌生人,“那就开一间喽!” 贺尹迟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却看不出来愠色。本来今天晚上的事都是因宋远棠而起,宋远棠怕他会生气,想要去拉他的衣角,最后还是止住。 “算了,还是不住了。”他垂眸妥协,说着便要离开。 外面的雨停了一会儿又下起来,洗涮着夏夜里的绿意,覆了一层雨水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对面医院里时不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前台把贺尹迟的身份证还给他,后者没接,又推回去沙哑慵懒地道,“开间标间。” 宋远棠回过头看他,贺尹迟背对着他,整个后背都是透湿的,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上的水滴到衬衣上,衬衣上又滴到脚尖,全身湿淋淋的,狼狈可怜。 “您的房卡,上楼左转第二间。” 贺尹迟轻声说了句谢谢,把身份证收起来放好。 宋远棠一时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对不起,他无论说什么,贺尹迟都会是冷不丁回一句,然后接下来的话题便在两人的沉默里中断。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贺尹迟转过身站在原处,远远看着自己。 他是在等自己吗? 两人就这么在前台怪异的目光中僵持了好一会儿,宋远棠才确信贺尹迟真的在等自己。头昏沉得很,他想自己应该是发烧了,高温烧断了他的大脑神经,整个人都变得愚钝迟缓起来。 他向贺尹迟走过去,后者看见他跟过来,转身上了楼梯。小宾馆里的楼梯间脏乱昏暗,宋远棠低着头,脚步踩着贺尹迟踩过的地方,跟他上了楼。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可以什么都不用看,就盯着贺尹迟的脚步,然后自己再踏上去,无条件全身心地把自己交给他。 可是贺尹迟忽然停了下来,宋远棠只顾着盯他的步子,没反应过来,撞上了他的后背。 他不算很高,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再长个了,停在一米七八的样子。但贺尹迟好像比高中的时候又长高了些,也健壮了不少,隔着湿透的衣衫可以看到他背脊上隐现的肌肉。 贺尹迟刷房卡进了房间。 地方不大,只有很小一个窗户,两张床中间隔了有一米宽,空气里都泛着潮湿的味道。宋远棠在后面反锁上了门,上锁的声音让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这样的慌乱大约来源于他正在与贺尹迟共处一室。 “凑合一晚吧。”贺尹迟在房间环视一圈。 宋远棠自然没有意见。 他找来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贺尹迟去浴室冲澡,水声合着外面的雨声哗哗流进宋远棠耳朵里,明明该是冷的,却烫得他耳根子一阵发红。浴室是用磨砂玻璃隔开的,远远的,隔着那层毛玻璃,宋远棠能看见贺尹迟的身影在淋浴下晃动,一瞬间,发着烧的脸颊更加热起来。 不要想了!他强迫自己看向窗外,偏偏却忽略不了那水声,他只好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堵住耳朵,闭上眼睛,稳住紊乱的呼吸,把脑袋里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全部赶走。 他们才进来几分钟,宋远棠却觉得空气里全是湿霉味和贺尹迟身上的味道。 他刚刚闻见了,在不小心撞上又匆忙退开的那瞬间。贺尹迟身上有雨水的潮湿,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还有说不上来的味道,混在一起冲进宋远棠的鼻间。 宋远棠迷恋而绝望地把自己扑进被子里。 只简单冲了个澡,贺尹迟很快便出来了,他上身套了件灰色无袖背心,大概是刚才套在短袖里面的,后面湿了一小片但还能穿。他一手擦着头发向宋远棠走来,问他:“不舒服?” 他没了刚才的冷淡,宋远棠竟错听出来几分温柔。他是不太舒服,看状态应该是发烧了,胃疼、发烧、还忘记带身份证……晚上的一系列事情让他对自己失望,不想再给贺尹迟多添麻烦。 于是他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我去洗。” 贺尹迟怀疑地盯着他发红的皮肤,看着他走向浴室。 正如宋远棠从未想过他还能再次遇见贺尹迟那样,贺尹迟也没料到自己会再遇见宋远棠。实际上他们断了联系不是在高考之后,准确来说是在高三。 贺尹迟追了宋远棠半年,整整半年,那时候他坚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像现在那样爱一个人,他爱惨了宋远棠,爱到年少无知愿意为了他去对抗老师、朋友、家庭,爱到想把天上的星水里的月都捞下来给他,但到最后也没能换来宋远棠的正眼相待。 那时候,宋远棠是他心上的月光、手捧的朱砂,是舌尖上的一点甜涩,是想一口吞下却又舍不得的梅子酒,任别人多看一眼贺尹迟都觉得是玷污。 可是后来宋远棠亲手弄脏了这份美好。 贺尹迟把玩着火机,明亮的火光在他眼里跳跃,照亮深潭似的眼底。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宋远棠又要再次闯进他的世界,搅乱他平淡如水的生活。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响起来吹风机的声音,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个细缝,贺尹迟看见里面的人在低头吹着头发。宋远棠没有可以穿的干净衣服,身上还是那件在水里洗了一把的湿淋淋的衬衣,皱皱巴巴紧贴在身上。 过了约有十几分钟,宋远棠才吹好头发出来。灯是关着的,只开了床头的小壁灯,他看见贺尹迟还没睡,靠在床头玩手机。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你……为什么会带我去酒吧?”他想,总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的。 贺尹迟在黑暗中睨了他一眼,“随便选的。” 这个答案让宋远棠很失望,即使贺尹迟随便编个好听点的理由骗骗他也好,但显然贺尹迟连骗他都不屑于去做。身上湿淋淋的,衬衣紧贴着背,难受得快要让人抓狂,宋远棠坐在床边,没有半点睡意。 或许等贺尹迟睡了以后,他可以脱下来这件难受的衬衣,钻进被子里。脑袋快要被烫糊涂了,宋远棠胡思乱想着。 “你这样怎么睡?” “嗯?”宋远棠抬起头。 贺尹迟指了指他的衣服,他们在昏黄不清的灯光里对视了好一会儿,贺尹迟收起手机,手臂交叉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给他。 宋远棠还没说什么,他已经关了灯,背过身去,手机也不再亮了,大概是要睡了。 宋远棠手指揪握着那件背心,发冷的身体涌上来一阵暖意。 第十四章 出于职业原因,贺尹迟晚上睡得很轻,几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进他的耳朵。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擦过树叶打在玻璃窗上,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很好,夜里听见旁边人的梦呓。贺尹迟侧过身子,枕着手臂,透过零星的一点光亮去看宋远棠,后者的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来半张脸。 如果把这个场景放在很久以前,那么今晚对于贺尹迟来说会是一段值得铭记的美好,或许他会比现在还要辗转反侧,看似平静的心情下暗揣着一颗想要去吻宋远棠的心。 可惜那个时候,并没有这种机会。回忆起来,在他们有交集的那几个月里平淡、普通,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对于那时候的贺尹迟来说,在最最普通的日子里,宋远棠就是唯一的特别,他仅仅是远远站在那里,光芒就能遮住所有一切。 他的存在,让整个世界都失彩了。可后来贺尹迟仔细一想,并不是这样,分明是宋远棠的存在让他无趣的人生无趣的生活都染上了颜色。 这座城市多雨,梅雨季节细雨连绵不断,总是要一连下一个多月才解恨似的。宋远棠昨晚把伞落在了公交车上,又没告诉宋晓俪,第二天淋着小雨过来的,在公交站台碰见了贺尹迟。 “你没带伞啊?”少年的贺尹迟意气风发,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笑起来痞痞的帅气。 当然这些都是在女生眼里。今天堵车,宋远棠快要迟到了,懊恼地淋着雨一路往教室走,没看他也没理他。 后面一把大伞撑在头上,贺尹迟笑着,“嗯……还没穿校服,要造反啊?” 宋远棠身影单薄,解释了一句,“洗了没有干。” 这样连绵多雨的天气,衣服很难在一晚上干透,他只买了一套春季校服,没有倒换的衣服。穿夏季校服的季节又还没到,只好违背一次校规。 学校门口每天都有查校服的老师,宋远棠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低着头试图蒙混过关。贺尹迟在后面看着他露出来的脖颈,白软白软的,好想咬一口。 “等下。” 宋远棠回头,“怎么了?” “拿一下。”贺尹迟把伞递给他。 宋远棠接过伞,不解地看着他。贺尹迟拉开拉链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随后将校服披在他头上,大手隔着校服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温柔亲昵。 宋远棠猛然低下了头,被头发遮住了一半的耳尖似乎在发烫。 “好学生可不能被扣分。”贺尹迟笑着俯到在他耳边道。 还未等到宋远棠说什么,他已经走向校门口,果不其然被检查的老师拦下来,“哎,那个没穿校服的!哪个班的?” “八班贺尹迟。”贺尹迟坦荡走过去,在扣分记录的名单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宋远棠盯着他弯腰的背影一时发愣,被其他学生拥着往前走,他感觉到身上那件宽大的校服右肩膀已经湿了大半。 贺尹迟在人群中找到了他,远远冲他眨了个眼,签完字快跑几步追了过来。宋远棠想把校服脱下来还给他,贺尹迟却按住了他的肩膀,“穿着吧,你们班主任不是还要查吗?” “那你呢?” 贺尹迟想了两秒说,“没事,我们班都不穿校服。” 宋远棠对这句话表示很怀疑,轻微皱了下眉头。等进了教学楼,他把伞收起来,要还给贺尹迟。后者又塞回他手里,“先借你。” 伞面上湿漉漉的滴着水,宋远棠下意识没去接,“不用了。” 他总是下意识去拒绝,尽管对方投来的是善意。这点贺尹迟早就发现了,不仅是对他,宋远棠好像对外界有一种抵抗,不想去麻烦任何人。 “拿着。”贺尹迟不讲理地把伞塞到他手里。 两人上楼时迎面撞上老师,贺尹迟很识趣地快速走开,宋远棠只好把伞收下。 那天晚上他们是一起走的,宋远棠收拾好书包,锁门的时候发现贺尹迟倚在窗边等他。这不是第一次了,那段时间贺尹迟总是会这样等着他,次数多了宋远棠也不再赶他。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心里很明白,他并不抗拒。 他不抗拒贺尹迟,也不抗拒这样的做法,不抗拒贺尹迟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除了偶尔的梦呓,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夹杂着似有若无的难受呻吟。贺尹迟察觉到好像不太对。 他开了灯,伸手去探宋远棠的额头,被触碰的人下意识往被子里钻了钻,身子冷颤着缩成一团。 贺尹迟指尖探到的温度滚烫。 他晃了晃身下的人,“宋远棠?” 被呼唤着的人又往被子里蜷缩了一点,眼皮跳动着,连散出来的呼吸都是烫手的。 “宋远棠!醒醒!” 高烧吞噬他的意识,宋远棠难受地挣动眼皮,鼻腔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贺尹迟看着他红着的脸颊,想到他洗澡前脸色就不太好看,认真又无奈,“你发烧了。” 宋远棠反应比以往迟钝了不少,看着他缓缓眨了眨眼,好似没有听懂。 幸好对面就是医院,贺尹迟看了眼时间,三点多。他把自己未干的衣服套上,又去拿宋远棠的,“穿好衣服,去医院。” 宋远棠脑袋里轰轰的,在消化他的话。他全身无力,双腿跟软了的面条一样,瘫软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只有身体忍不住在被子底下颤抖着。 “冷……” “嗯?”他开口的声音干涩沙哑,微弱到贺尹迟根本没有听清。 他俯下去听第二遍,宋远棠却伸手抱住了他,他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睫毛抑制不住颤抖,嘴唇嗫喏着,“不要走……” 这回贺尹迟听清了,却忽然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徒,愣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宋远棠的眼角闪烁着水光,大概是因为高烧,把生理眼泪都难受得逼出来了。他找到了暖源,比被子底下还要暖和的地方,于是更舍不得松手,脑袋往贺尹迟的宽厚胸膛蹭了蹭,嘴里发出隐约梦呓。 这样子是去不了医院,贺尹迟得想办法让他退烧。他犹豫了一下,拿开宋远棠环抱着他身体的手,湿了条毛巾敷在宋远棠的额头上。 宋远棠被冰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目光迷离地看着贺尹迟。 而贺尹迟也望着他,眼底情绪复杂。 最终他坐下来,宋远棠凑过来抱住他,手臂环抱着他的腰身,侧着头紧贴在贺尹迟的胸膛,很快又沉沉睡过去。 贺尹迟把被角往前面提了提,帮他塞好。宋远棠本能动了动,蹭的贺尹迟的胸口痒痒的,等他睡熟了,那只一直垂着一边的手覆上他的背,轻轻抚摸着。 第十五章 宋远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窗帘不是紧拉着的,开着一条缝,雨已经停了,不过外面天依旧灰蒙蒙。 贺尹迟不在,连旁边的被子都铺得整齐,浴室也没有人影,宋远棠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烧并未完全退下去,身子还在发烫。摸到额头上已经快要干了的毛巾,他才慢慢回忆起昨夜发起高烧的事。他没烧得这么严重过,是真的烧糊涂了,糊涂到竟然去抱了贺尹迟。 脑袋还有点沉,更多的记忆像被笼了一层浓雾,只能记得模模糊糊:暧昧的氛围,温暖宽厚的胸膛,昏暗的光,还有伴着他沉沉睡去的强有力的心跳……在脑海里掠过的一切都让宋远棠无望又如野火燎原般烧起来。 贺尹迟没有驱赶他,也没有回应他。这已经是值得高兴的事。 他坐起来,发现身上还穿着贺尹迟的衣服,一件灰色的无袖背心,贴在他身上被压得褶皱难看。 宋远棠没脱下来,在外面套上还潮湿着的衬衣,低头扣着扣子。等把衣服穿得服帖整齐,空愣了一会儿神,宋远棠没等来想等的人,才想起来给贺尹迟发个消息。 [你走了吗?]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局里临时有事。] 那就是走了,宋远棠的小期待落空,收拾好东西取了房卡出门。退房的时候手机又“叮铃”响了一声,[还烧吗?] 宋远棠这回很诚实,[还有点发热。] 他该是不想让贺尹迟担心的,但又抱有小小的侥幸,或许这样贺尹迟会在心里稍微牵挂着点他。 [那吃点药。] 宋远棠看着短短的四个字,说不出来心里是暖还是寒。明明是关心是好意,又在无形中把距离拉开了,宋远棠怎么能不在意。 回去的路上他在药房买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宋晓俪很关心地问他昨晚在哪里过的夜,手里提的是什么药,宋远棠疲惫地应付了几句,便把自己锁到了房间里。 他把身上潮湿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干净的,就着冷水吞咽了几颗胶囊下去,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发汗。 感冒发烧的小病,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发发汗就好了。可是他躺下,抓着那件衣服,又想起贺尹迟。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爱胡思乱想。 —— 二十三中的春季运动会定在了四月中旬。到了高三就不再参加运动会,所以高二是最后一次,整个年级每个班都在号召大家积极参与。 连重点班也是一样,平时拿各种理由将体育课改为数学课,现在却喊出来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口号,号召平时不爱运动的学生在运动会上为班争光,再不济也要争一个“体育道德风尚奖”。 为了这个荣誉,老周忍痛割肉每天拿出半节自习课让全班下去练习队形,不至于在开幕那天太丢人。 “一千五!一千五谁报?”班长是个大嗓门的女生,看大家都不太积极,趁着课间在班上呼吁,“每个班必须报满名额,就是走也得走下来!” “咱们班凑什么热闹,除了踢毽子,哪个项目能赢?”有人说。 全班哄笑起来。这不是妄自菲薄,七班女生多,男生少,在体育项目上从来不占优势。 “输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连报名都报不满才丢人。”班长愤愤地说,“你们几个男生,每个人至少报一项啊,我不管,谁让怎么班男生本来就少呢。” 她拿着报名表,下去一个个让男生勾,跳高跳远这样非田径类的项目很快被报满了,剩下的全是耗费体力的田径类,四百米,一千米,一千五…… “宋远棠,你自己选一项写上名字。”她把报名表放到宋远棠的桌上。 宋远棠瞥了一眼,百米接力都被报满了。他体育方面可以说是弱项,很差,以前运动会也很少参与,最多是扔扔铅球,一时为难起来。 肯定跑不赢的,而且很大概率会是倒数第一。 有几个男生看不惯他磨磨叽叽的,在后面喊,“班长,我是不是还可以报一项?那我再报个四百。” 他走过来,在四百米那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席小静从后面扒着头看报名表,选项只剩下一千和一千五了,从几个男生的笑声中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一直看不怪宋远棠,她替宋远棠不悦,“哎,你们怎么这样?!” “哪样啊?班长不是让积极报名吗?”其中一个男生说,“让宋学霸跑又不是让你跑,你不爽什么?不会是暗恋人家吧?” 席小静瞪了他一眼,气不过,“你不要乱说!腿那么长干嘛不自己去跑!” “我可没乱说,大家都看见了啊。” 周围响起小声议论的声音,席小静偶尔会给宋远棠带早饭,甚至有人看见了她往宋远棠的抽屉里塞情书,这件事班里已经人人都知道了,都当做八卦在私下聊着。 铃声响起,遮盖住了流言,宋远棠在一千米的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跑不了就走下来啊,班长说的!”还有人在起哄,“是不是啊班长?” 女班长也有点为宋远棠打抱不平,“闭嘴吧你!” 班上大多数人跟宋远棠保持着普通同学关系,虽然他不爱说话,性情冷淡,但如果是学习上的问题去请教他,他会很耐心的帮忙解答。只有一少部分男生看不太惯他一副端着姿态的样子,偶尔会奚落两句。 宋远棠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当回事,这种事没有意义,就像贺尹迟给他带早餐那样没有意义。他的时间很少,没有精力再去跟人计较这些,一心扑在了学习上。 先是席小静哭着来找贺尹迟,说以后再也不帮他给宋远棠送早饭送情书了。她个子小小的,小圆脸哭得可怜,又急又气,贺尹迟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甩下一句话就跑了。 接着是宋远棠自己说的,让他不要再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没有意义的事?”贺尹迟回味着这几个字,原来他做的那些在宋远棠看来都一文不值么。 宋远棠没有抬头,下了晚自习很久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会让人误会。” 贺尹迟没太明白,靠在宋远棠前面的那张课桌上,问他,“误会什么?” “误会……”宋远棠笔尖顿了一下,想起来他和席小静那些流言,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别人也会这样误会他和贺尹迟。也许是因为他们本就属于不同的世界,走在一起任谁都会多想一点,“就是会误会。” 想到席小静通红的脸,贺尹迟才迟缓地明白了什么,心情却莫名变好,笑着反问,“误会我和你是那种关系啊?” 宋远棠写着试卷,轻声“嗯”了句。 “也不能算是误会吧……”贺尹迟慢而轻地说着,假装漫不经心,眼睛却在瞟宋远棠的反应,“我就是在追你啊。” 第十六章 “什么?”宋远棠已经将耳机塞在了耳朵里,没有听清楚他的后半句话。 贺尹迟嘻嘻笑着,摸摸鼻子掩饰刚才的话,“没事,你快写吧。” 没再说话,过了十来分钟,计算完最后一个结果的宋远棠收起试卷,把要复习的资料放到书包里。 贺尹迟收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他,“写完了?今天这么早。” 其实已经不算早了,只比原来提前了十几分钟,宋远棠轻声“嗯”了声,背起重重的书包。 贺尹迟看到他单衣下被书包压得不再挺直的背,仿若蝴蝶颤抖的翅膀,承受了本身不该承受的重量,被压得弯折,不再漂亮。 他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掌搭在宋远棠的肩膀上,轻轻掰直了塌下去的肩头。 “你干什么?” 对于他突然的靠近,宋远棠无意识躲了一下,却没真的躲过,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表示了他的不满。 “你每天回去都背这么多书,能看完吗?”贺尹迟看到他虽然抵触,但有意识把背脊挺直了,隔着校服似乎能看到他凸出的蝴蝶骨,线条若隐若现。 宋远棠没回答他,贺尹迟掂量着那书包很重,提议道,“哎,要不我帮你背吧。” 果不其然,被宋远棠冰冷拒绝。 两人锁了教室的门,走到教学楼外,宋远棠往操场方向看去,操场上黑洞洞的,像张夜里张开的血口,吞噬着一切光亮。 贺尹迟一头雾水,听见宋远棠说,“你先回去吧。” “你要去哪?”他很关心地问,这么晚了,宋远棠一个人不安全的。 宋远棠愣了几秒,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才指了指操场,“我要去跑步。” 这回变成贺尹迟惊讶了,宋远棠人很白,身上也没有肌肉,一看便知是不常运动的人,提到跑步还是第一次。但想到马上就要到运动会,贺尹迟很快猜测出原因。 “你报项目了?” 宋远棠的声音闷闷的,不大乐意回答这个问题,“嗯。” 贺尹迟便不再多问,他总是可以很准确地猜出宋远棠的心情,在他失落的时候想办法逗他开心,在他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又安静下来,像空气,感受不到又无处不在。 两人沉默着走到操场,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人了,旁边的篮球场上有一盏很暗很暗的灯,如暗夜中的一颗萤火,照亮着一小片天地。 宋远棠把书包放到旁边的看台上,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贺尹迟,想说什么,嘴唇碰碰又收了回去。 “我也报了项目。”同样把书包放下来的贺尹迟走近几步,在黑暗中看着宋远棠,操场上很安静,他几乎可以听到宋远棠的呼吸,“你猜猜我报的什么?” 宋远棠已经开始做伸展,对他的提问没有多大兴趣,随口说了句不知道。 贺尹迟弯起眼睛笑,卖着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学着宋远棠的动作,也做起来伸展运动,很认真地模仿着,好像这样就可以离对方近一点。 “你也要跑?”宋远棠终于侧过头看了眼他。 贺尹迟伸展手臂,心情舒畅,“不,我不跑,我在这等你。” 尽管运动会还有半个月,但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来自己在终点张开手臂等着宋远棠的场景。如果需要,贺尹迟会陪着他一起跑,如果不需要,那贺尹迟就在终点等他。 少年时的爱恋似乎就是这样简单而单纯,却美好得所有语言都失色。 那时候的贺尹迟在想,不仅仅是现在,在以后的任何场景任何时候,只要宋远棠愿意,他会永远在终点也是原点,等着他。 等他有一天会乘风踏浪回来,投进这个叫贺尹迟的人的怀抱里,拿自己的柔软来换一片温柔。 宋远棠蹲下来系紧鞋带,带着耳机开动步伐,身影很快湮没在夜色中。 贺尹迟坐在塑胶跑道旁的草坪上等着他,他的目光始终在追随着夜色中的宋远棠,即使偶尔被夜色掩盖,他好像也能找到他在的方向。 无论宋远棠走了多远,他始终在他的眼里。 被乌云遮住的月渐渐露出了头,在操场上洒下一片朦胧的光,光里闪着奔跑的少年的影子。一圈过后,宋远棠没做停留,继续跑了第二圈,尽管他的呼吸已经不平稳,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坚持下来。 偶尔他会往起点的地方瞥一眼,远远的看过去那边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任何东西都被隐在了墨色中,包括贺尹迟。 也许他已经走了,宋远棠在步伐沉重的时候想着,贺尹迟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要等着他。 好像什么都是不该发生的,却如山洪奔来不可阻挡地发生了,就如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贺尹迟都不该走近他、深入他的生活、试探他的底线,但他就是这样不听劝阻地接近,费尽心思地讨好,宋远棠明明心里想该驱走他,却又一边纵容着他的靠近。 游思妄想半圈,只剩下最后的冲刺,宋远棠用力抬着几乎要黏在跑道上的脚步,拼命冲向终点。等他气喘吁吁到达那里,已经快要跌坐在地上,扶着膝盖弯腰用力喘气。 贺尹迟的身影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没顾得上去看一眼。 “三分五十。” 平时体育课基本是个摆设,多数时候都被其他老师私下占用了,即使真的上体育课,也只是做做伸展,让学生自由活动,并没有多少真的能够得到锻炼的机会。 所以宋远棠这个成绩,并不算好。 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去顾虑自己会不会跑倒数,长时间没有大幅度运动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双腿酸软,嗓子冒烟,因为半路吸入凉气还岔了气,左下腹隐隐作痛。 贺尹迟犹豫了一下,上前帮他拍背顺气。累坏了的宋远棠此时如温顺的猫,放下了平时的高傲和冷漠,没有半点刺,无声接受了他的心意。 操场上安静得仅有风声,两人只有半米之隔,贺尹迟的手还放在宋远棠的背上,那里起起伏伏,每一下都是翻滚的浪潮,在贺尹迟心上澎湃。不断飘进耳朵里的粗重呼吸,是浪尖上的潮声,席卷着贺尹迟沉溺进去。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静静吞咽口水。 身子在微风中微微发热,脖子也红起来,好似刚才跑了一千的不是宋远棠,是他。 还有这颗跳动的心脏,也未免跳得太快了吧! 他们的呼吸交叠,心跳交叠,连月光下的一点影子也重叠起来。在这样的月色下,他好想去吻宋远棠。于是,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他将并拢的双指放在唇间,缓缓移到少年起伏的背上,献上一个无声的吻。 作者有话说:高中男生好像不跑八百,改成了一千,用时也改了一下。 第十七章 等心跳放慢之后,宋远棠深呼吸了两口,站起身去拿自己的书包,“走吧。” 贺尹迟先他一步,帮他把书包提起来,顺便也捡起自己的背在身上。 “你报一千?”他问道。 宋远棠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行么?” 贺尹迟蹭蹭鼻子不说话了,他不是不相信宋远棠,只是觉得这不太像他会做的事。运动会开两天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放假的两天半,可对于宋远棠来说,是浪费时间的两天半。 准确来说是三天,运动会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往往是半天的假期。 而且看宋远棠的状态,仅仅是两圈便累得快要虚脱,剩下半圈完全是强撑下来的。运动不是他的强项,他这样要强的人,不会露出自己的弱项示人。 于是其中原因,贺尹迟已经猜到了大半。 宋远棠走在前面,贺尹迟跟在他身后,手指一下下去勾玩他书包上的拉链。宋远棠没感觉到,从书包里拿出巴掌大的单词本,翻着页默背单词。 他好像有些轻微近视,贺尹迟见过他戴眼镜,不过很少,只有一两次。此时在不太亮的路灯下,他微皱着眉头,似乎在用力辨别书上的字母。 贺尹迟没有去打扰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在单词书上。 视野范围内一下子变亮了,宋远棠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在这样的强光下,他的睫毛像染上了一层霜,唇齿碰撞间蹦出担心的字眼,“收起来!” 几乎每所高中对手机都查得很严格,二十三中更甚,只要发现就会没收,附送一份检查和口头警告。虽说现在是在晚上,但校园里并不是没有人,很大可能会碰上检查的老师主任。 “怎么了?”贺尹迟表现得很无辜,甚至被他凶得很委屈,撇着嘴道,“这么晚,老师们早就全走了。” 宋远棠却对这样违反校规的事很介意。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这样,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一切都墨守成规,中规中矩。到这么大,他都不曾做过半点出格的事。 小时候宋晓俪告诉他,去幼儿园不能哭不能找妈妈,他便背着小小的书包强硬忍下眼泪,跟着老师乖乖去班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可别的小朋友明明都在哭呀,他却不能。 到了中学,老师说在学校就是学习的,不要想其他不该想的事,于是宋远棠便一心扎到书本里。在同龄人都在谈恋爱玩游戏的时候拿了一张张奖状。 学校让穿校服就穿,让剪头发就剪,就如报不了四百米就选择一千米那样顺其自然。包括每天吃什么,几点起床睡觉,选择什么样的学校,过什么样的人生,他从来都是按部就班接受安排,也从未想过反抗,一直在那条被无名的手预定好的轨道里默默走着。 唯一出格的是,可能就是现在吧,纵容着关于贺尹迟的一切。 “哎!你的车……”两人刚走到校门口,一辆停靠在站台的公交车缓缓开动,很快消失在马路尽头。贺尹迟想去追,但已经晚了。 宋远棠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十点四十,刚才那辆是末班车。平时将将能赶上,今天去跑了步,便晚了些。 “你先回去吧,不用管……” 贺尹迟强硬地打断他,“你怎么回去?” 宋远棠没有说话。他身上没有带钱,打车是不可能,走回去不远,但也不算近,要几站地。 贺尹迟摸了摸口袋里,本来想让他打车,偏偏今天把钱花光了,口袋空空如也。两人站在校门外吹了一阵风,贺尹迟才想起来什么,从书包里掏了掏,再将手放在宋远棠面前时,手心里躺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那是一把自行车的钥匙,在贺尹迟的书包内袋里躺了许久。高二刚开学的时候,他爸给他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不过因为款式不够酷,他骑了几次就不骑了,一直在学校的车棚里停着,估计灰都落了很厚。 “你先骑我的车。”他把钥匙递到宋远棠手心里,温柔地留恋片刻,才收回手。 宋远棠低头看着手心里静躺着的银色钥匙,表现得有些为难,想把钥匙还给他,又犹豫着。 贺尹迟看穿了他的纠结,以为他又要推辞,都这种时候了。他强硬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不许拒绝。” “不是。”宋远棠可能有点尴尬,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想了想还是把钥匙还给贺尹迟,“我不会骑车。” 这回轮到贺尹迟皱眉,学霸不会的事可真有点多啊。 “那改天我教你。” 宋远棠没有回答,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他让宋远棠在这里等着,自己去离校门不远的车棚取了车子,再折回来不过用了十来分钟。宋远棠竟真的没走,站在墙角等他。 贺尹迟吹了声口哨,宋远棠抬起了头,“上来。” 宋远棠没动。 车不是山地车,只是普通的高档自行车,后面设有载人的位置。 贺尹迟见他不动,看看时间不早了,拍了拍车子催促道:“愣着干嘛?快上来啊。” 等了几秒,宋远棠走过去,不自在地坐在了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在急刹车的时候,抓住了他飞扬的衣角。 第十八章 宋远棠家离二十三中隔了三条街,平时骑车十几分钟便能到,即使是现在,贺尹迟后座上载着他,有意悠闲惬意着,到了宋家也不过用了二十来分钟。 宋远棠在小区门口下来,没让他再往里,反而很快就打发他走,“你回去吧。” “啊?”他的绝情让贺尹迟委屈,哪有这样的,连一句谢谢都不多说。 宋远棠住的单元就在小区门口边上,他回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灯是亮着的,不过好在窗户是紧闭的。他暗自松了口气,垂下的眼睛里透着看不清的光。 似乎没有多说的,他带上耳机转身往小区里面走。 “喂!” 贺尹迟连忙停下车子,追过去扯住了他的袖口。宋远棠冷冷看了他一眼,他才放开,“留个号码行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写完作业觉得累或者无聊了,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宋远棠没有直接拒绝,过了一会儿说,“我没手机。” 没手机?这个谎话显得略微不缜密了,因为此时他正在一只耳朵带着耳机听歌。 大约是注意到贺尹迟的目光在他口袋徘徊,宋远棠只好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很旧的、一角已经变形的MP3。 “我真没手机。”宋远棠看出来他脸上的不可置信,最终在书包侧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握过他的手掌,在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如果有事找我,你可以打我妈的电话。”他的声音很轻很淡,总是这样,好似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不过最好别打。” 贺尹迟本来只是想要个他的号码,想等他学习困倦的时候跟他说说话,没想到却得了个宋晓俪的。他握回掌心,料想这个号码也不会打,便没细看。 宋远棠没等他再说什么,脚步踏着水泥地一步步进了单元楼。没两分钟,楼下的贺尹迟看见二楼左边的房间亮了起来。 宋远棠并不是每天都会去跑步,错过一次末班车以后,他不敢再走得那样晚,有时候只跑一两圈。贺尹迟有时候等着他,有时陪他一起跑,他的速度不快,就跟在宋远棠后面一两米的地方,保持着不给他压力的距离。 运动会前一天也是,那天他们很早,跑完步贺尹迟枕着书包在草地上躺下来,宋远棠端庄而拘谨地坐在一旁,喘红的脸低着,微翘的睫毛一抖一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挨得很近,宋远棠的呼吸声可以准确清晰地钻进他的耳廓,让人酥酥痒痒的,心也鼓鼓跳动加剧。他抬了抬手,想去触碰宋远棠的手臂,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又收回,双指蹭着摩擦了几下。 后来贺尹迟想起那种感觉,像是对某种东西迷恋成瘾,近在咫尺却又不属于自己,心里痒痒得不行。 “宋远棠。”他只好喊一声他的名字,来缓解心中的瘾。 低着头的宋远棠回头看他。今天夜色很美,月朗星疏,有清风掠过发梢,舒爽清凉。四月中旬的晚上还留着凉意,贺尹迟却因为跑步出了汗,把校服脱下来扔到了一边。 “你要不要躺下来试试?”他指了指月亮,银灰色的光洒在他的指尖。 “不要。”宋远棠很干脆地拒绝。 贺尹迟看着他,明明他很累,却非要表现得那么要强,忍不住上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试一下嘛。” 宋远棠心不在焉的,老师布置了作业,但算上运动会的时间,假期有三天,并不急着写。他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像是生活在海底的鲸,终于浮上水面透了口气。 但这种感觉并不愉快,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他只会学习,忽然之间不用学习了,有种难言的不踏实。就如一个老木匠,做了一辈子木工,也只会做木工,现在突然不让他做,第一反应不是轻松,反而是找不到存在感了。 贺尹迟又扯了扯他的衣服,这回用的力气比刚才大了些,宋远棠重心不稳向后倒去,贺尹迟用手臂接住他。 “你做什么?!”宋远棠恼怒道。 贺尹迟收回手臂,把自己的校服垫在了他脑袋下面,笑嘻嘻地,“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宋远棠的戒备心太重,这种性格交起朋友一点都不讨喜,只有相处多了,才会发现他并没有恶意。只有宋远棠知道,从冷漠假装不识到现在,贺尹迟已经一步步侵入了他的世界。 他给过贺尹迟机会离开,每一次漠然,每一次无视,都像在无声驱赶着贺尹迟。可迟钝如贺尹迟,一心陷在爱意里,并未察觉。 他不但没走远,反而捂化了宋远棠那颗冰冻的心。 “你看,”贺尹迟伸着手指点着墨黑的天空,细数着什么,“今晚有十二颗星星。” 城市里已经很难见到星星,平时只有一两颗挂在天上,这样多已是难得。宋远棠数了两遍,怀疑贺尹迟该回幼儿园好好补补数学,“只有十一颗。” “是吗?”贺尹迟侧过头看着他,宋远棠的整张侧脸都被装在他的眼眸里。他眨了眨眼睛,用很轻的声音道,“明明眼里还有一颗。” 宋远棠一愣,一时间未回味过贺尹迟话里的意思。 贺尹迟却轻笑起来。宋远棠这个人太危险了,胜过一切会让人着魔的事物,仅仅是这样静静看着他,贺尹迟身体里便有种不听使唤的、压抑不住的要吻他的冲动。 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宋远棠看向他,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暗光,但依旧有种情愫在发酵。贺尹迟启唇,“我可以……” 后面几个字还未出口,便有一道强烈的光照过来。 “哎,那边两个,干嘛呢?!”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贺尹迟用手挡着光,眯着眼睛坐起来,教导主任远远看不清楚,以为是小情侣在谈情说爱,走近了才看清是两个男孩。 他拿着手电筒在两人面前晃来晃去,语气不善地询问,“这么晚了,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贺尹迟下意识挡在宋远棠前面,“刚跑完步,躺在草地上休息一下。” 教导主任还以为抓到了早恋的,用光上下照着两人,晃得贺尹迟睁不开眼睛,看见还未落下去的薄汗,才确认没骗他,“晚上操场上不准逗留,赶紧回家!” “知道了。”贺尹迟很乖地挎上书包,拿起自己的校服,还想去牵宋远棠的衣袖。 倒是宋远棠无意识地躲开了,淡淡说道,“走吧。” 第十九章 吃过了退烧药,宋远棠蒙着被子睡了一觉,他被宋晓俪打电话的声音吵醒,外面天放晴了,阳光刺透浅白色的薄纱,倾落在他的被角。 难受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头也没那么沉了,他抬手自己摸了摸额头,应该是烧退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小棠跟你没关系了!过生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是有儿子吗!给你儿子过去啊!”宋晓俪骂骂咧咧的声音穿透并不隔音的老房子,之后便回归寂静,应是她自己按掉了电话。 过了几秒,又听见她自己恨恨骂了声,“假惺惺!” 宋远棠坐起来,咳了两声,被门外的宋晓俪听了去,过来敲门,“棠棠醒了没啊?吃饭了。” 他不好再赖在床上,起来把脏衣服收拾到阳台的脏衣篓里,打算等吃过饭了再洗。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总在想昨晚的事,虽然他烧得糊涂,但贺尹迟的温暖臂膀总是在他脑海里回旋,那种感觉,光靠想象就已经让人脸红心跳。 “不舒服吗?”宋晓俪看他奇怪的样子,狐疑地问了一句。 宋远棠摇头,“有点感冒。” “你要自己多注意点身体,妈不能常盯着你。”她苦口婆心地叮嘱着,又念叨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 宋远棠点了点头,轻声应下,说知道了。实际上,宋晓俪这样密不透风的关心已经让他喘不过来气。 “你快过生日了吧。”她把关于儿子的每一件事都记得仔细,甚至仔细过自己的事。每年宋远棠过生日,他生父都会打电话过来,问能不能和儿子一起过个生日,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刚才也是一样。 “嗯。” 手机响了一声,宋晓俪立刻想到什么,问他,“他私下有没有联系你?” 宋远棠还在昨夜的事里心神不宁,想着该寻个合适的机会把衣服还给贺尹迟,“谁?” 宋晓俪用筷子不悦地敲了敲碗沿,她不想提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想称他为小棠的父亲。宋远棠却是已经明白过来,有些心虚地低头扒了口饭,“没有。” 这些年他很少跟自己的生父联系,父母离婚的时候他还太小,并没有多少印象,这些年他父亲在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对宋远棠不错,读大学的时候还偷偷去看过他,尽管宋晓俪常念他父亲的不好,但宋远棠并不恨他。 他们私下见过几次面,瞒着宋晓俪,如果让她知道,也许她会发疯会崩溃,甚至会有更加严重的后果。 二十几年了,恨一如既往。 她没有再婚,以前宋远棠以为是宋晓俪怕他不能接受,但后来他才发现,宋晓俪把全部心血灌输到了自己身上,这个她唯一的儿子身上。 她把宋远棠当做她唯一的希望。 在必要的时候,他不只是她儿子,他是她对抗外界流言的武器,是她与人攀比的奢侈品,是她失败人生中最后的希望,甚至连宋远棠的性别,都是她挺直腰板的最佳助力。 这种期望与关心,像四面固若金汤的墙,将宋远棠困在里面,时常让他感到难以呼吸。 手机里只是来了一条垃圾短信,宋远棠把它删除,正好看到上一条是他与贺尹迟的对话框,又不自禁点进去细细看了一遍。 话还是那些话,再怎么看也不会变成浓情蜜意的情话。 吃过了饭,他把衣服洗干净晾晒在阳台上,第二天被收衣服的宋晓俪看见了,看了半天疑惑地问,“这不是你的衣服吧?谁的啊?” “同事的。”宋远棠赶紧拿过来,“他借我的。” “借也不借一件好的,借个破背心?”她没听说儿子和哪位同事走得这么近,宋远棠连朋友都没有两个,说和朋友出去吃饭已经很奇怪。 宋远棠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他宝贝地抓着衣服,“是我自己要借的,过两天就还回去。” 实际上不止过了两天,一个星期以后他才给贺尹迟发了条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可以见个面,他把衣服还回去。 连宋远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小把戏,他故意拖长时间,将那件背心在自己身边留得久一些,好似这样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就能多了些。可衣服是贺尹迟的,他早晚要还回去。 他等了很久,下班时贺尹迟才给他回过来,[最近没时间。] 短短一句,把宋远棠钉在原地,打消了他所有预想好的场景。 [那我晚上下班顺道给你送过去吧。]宋远棠不死心,试探着问。 贺尹迟轻易拆穿了他的心思,并将其暴露在明面上,残忍拒绝,[晚上没空。] 宋远棠打了一连串好几行的字,全删掉了,反反复复,最终没有发送出去。 今天下班比往常早,宋远棠回家路上正好路过了那天贺尹迟约他去的酒吧,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鬼使神差地下了公交,往那家酒吧走去。 也可能是时间没到晚上,今天没有那天人多,宋远棠本想着坐他们的老位置,但那里已经有人了,他只好另寻座位,在一个角落坐下来。 “来杯什么?”还是上次的服务生。 宋远棠头一回自己来酒吧,尽管没有劲爆的音乐和表演,他还是浑身不自在,要了杯和上次一样的,特意嘱咐不结冰。 服务生皱了皱眉,“自己喝啊?” 宋远棠没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向对方,服务生已经在记录着什么,只有嘴角有淡淡的笑。 他记录好,多嘴问了一句,“上回你们怎么没看演出就走了?” “什么演出?”宋远棠锁住他的目光。 “你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演出,就一个小乐队,那天在我们酒吧有演出,阿迟挺喜欢的,结果没等到开场你们就走了。”服务生显然是和贺尹迟早已相识,“我还以为你们来看演出的。” 宋远棠根本不知道那天有演出,难怪人那样多,自己不但搞砸了自己的约会,也搞砸了贺尹迟的计划。他还记得自己问贺尹迟为什么带他来酒吧,得到的回答是随便选的。 真的是那样吗? “欸?今天阿迟说他过来玩,你们没一起?” 宋远棠眸子一亮,“他,今晚会过来?” “应该会吧,喏,等他的。”那个服务生看来是跟贺尹迟很熟,才会多聊了几句。他抬起下巴朝一个方向扬了扬,那里昏暗的灯光下坐了个成熟明艳的女人,在漫不经心地抽着女士香烟,云雾遮罩里显得她更加风姿绰约。 宋远棠多看了两眼,无力的自卑感涌上心头。 第二十章 他点的酒很快送过来,送酒的服务生看他正专注地盯着一个方向,将杯子放下便走了。酒吧里渐渐热闹起来,只有宋远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稍显落寞。 贺尹迟喜欢那样的人吗?他还没来,穿裹身吊带裙的女人在与别人谈笑,眉眼间都是说不出的风韵与迷人。或许是的,这样漂亮的人很难有人不喜欢,坐在人群中连他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 宋远棠猜想着,不知不觉酒杯里的酒已经下了大半。 这次的鸡尾酒没有上回那样冰凉,却因此更让人尝出其中的浓烈。酒精顺着喉咙淌过,刀片割着血肉似的,此时有比喉咙更痛的地方,倒不觉得胃里灼烧得多么厉害。 烧着的是他的皮肤,从不知道那一刻开始泛上了一层绯红,还有那颗隐隐期待着的心。 等到他那杯酒都见底了,酒吧里才晃见贺尹迟的身影。他个子很高,一头利落的短发,好看帅气的脸庞更是走到哪里都能聚焦目光,其中也包括宋远棠的目光。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大概是酒精让他开始变迟钝,眼神不比刚才那么灵光了,但还是能隔着人群一眼看到贺尹迟。 贺尹迟没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此时酒吧的灯光不亮,宋远棠有意坐在不容易被注意的角落里,料想贺尹迟也不会看到他。 可是来这里不就是想要见他一面的吗?虽然他努力告诉自己,来这里只是去喝杯酒放松心情,并没有其余企图,可知道了贺尹迟要来,目的好像又变得不单纯了。 贺尹迟一直在吧台等着自己点的酒,等得有些久了就在吧台前面坐了下来。一直在等他的女人凑过去,把自己的空杯子朝他晃了晃,好像在告诉贺尹迟自己等了多久。 两人在说着什么,声音被淹没在一阵音乐中,贺尹迟背对着宋远棠,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看得到他对面的人,笑得花枝乱颤,偶尔会凑近伏在贺尹迟的耳边说话。 酸涩滋味在身体里翻涌,宋远棠移开眼试图掩饰自己的妒忌,低头却发觉杯子已经空空,满满一杯高浓度的鸡尾酒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喝光。 原来他也等了很久啊。 他失魂地盯着空杯子,想起那天那个女人塞给贺尹迟的纸条,忽然心底涌起莫名的慌乱。 他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一串电话号码。可是那串号码的主人有没有收到贺尹迟的电话,他不知道。 终于这么些年过去,贺尹迟已经不是那个会在原地一直等着他的人了,他身边有了很多很多新的人。可笑的是,宋远棠却有恃无恐,以为自己跑着跑着回过头,贺尹迟还会向他伸出手,将他拥到怀里,说一声我在。 任何事物都是有保质期的,包括少年的爱。 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就是这样简单,除了一通电话、一封信,走散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对方了。 宋远棠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仅仅是过了一个短暂假期,贺尹迟便转换了一个态度。他不再每天下课等自己,也不再投来偶尔的关心和爱意,号码不再打得通,连人也很难见到。 高三开学的时候,有人说他在追五班的一位女生,后来贺尹迟自己印证了这件事。 在他以为至少两人还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贺尹迟不再来学校,他还是在别人口中听说了他的近况,他们说贺尹迟要考警校,在外面报了补习班,不会再来学校上课。 传言如真,那天之后,宋远棠真的没有再见过贺尹迟,连拍毕业照那天也在慌乱中错过。 一晃八年。 再抬起头时,吧台前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宋远棠心里慌乱,匆忙站起来时碰倒了杯子,像个笨拙的私家侦探,在暗处窥探着他人的行踪。 酒吧里虽然没有那天人多,但也乱糟糟的,好在不算大,宋远棠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脚下发软踉跄追了出去。 在酒吧门口,远远能看到二三十米处,路灯下站着两个人影,饶是现在宋远棠脑袋发晕,也能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贺尹迟。 他悄悄走近,踩棉花一样踩在地上。两人停在路灯下说着话,女人好像不太高兴,但贺尹迟没管,伸手打了个车,将女人送上了出租,随后自己也转身离开。 宋远棠跟上去,跟踪别人这件事他是第一次做,本该鬼鬼祟祟的,但因为酒精助兴,他好像没那么胆怯,将背挺得很直。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贺尹迟,也许酒完全醒了以后他连这件事都会不记得,但现在的脚步却不由自主,跟着贺尹迟的足迹走进了酒吧旁边的一条巷子里。 转进去才发现里面连路灯都没有,很暗,贺尹迟早已没了身影。 被发现了么? 宋远棠懊恼地拍着自己越发不清醒的脑袋,勉强能让自己不倒下。他酒量一向很差,现在这样还是上班以后练出来的,平时很少碰酒精。 “为什么跟着我?”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宋远棠身子抖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那是自己熟悉的声音,却回答不上来个所以然,“我……” 贺尹迟在黑暗中盯着他,即使是没有光,他的眼睛也同样寒气逼人,深邃得不敢让人直视。 宋远棠移了移自己虚软的脚步,大胆地问,“刚才那个女人……” “跟你有关系吗?”贺尹迟无情打断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宋远棠缓缓摇了摇头。跟他没关系,那么为何他心里会好难受呢。 贺尹迟没有打算再跟他继续下去,直接把话题终结,“那就别问。”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宋远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整个身子也跟着前倾,没站稳往前倒去,整个重量压在了贺尹迟身上,有点投怀送抱的意思。 有话在他齿间徘徊,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等到贺尹迟快不耐烦了要走,他才嗫嚅道,“……我不行吗?” “什么?”贺尹迟一时没明白。 “刚才那个人……”宋远棠在黑暗中看着他,如果有灯光的话,也许会察觉他的眼眶已经通红,要哭不哭的样子,“换成是我不行吗?” 这回贺尹迟听懂了,脸色沉下来,变得更加阴戾可怕。他抓过宋远棠的手腕,没有丝毫松力,抓得他又痛又酸,硬忍着才能不掉下泪来。 贺尹迟看着他,“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被质问的人点了点头。 贺尹迟松开他的同时推了他一下,宋远棠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听见他咬着牙说,“你最好知道。” “我知道。”宋远棠上前,不死心地揪他的衣角,“我喝了酒,但没有醉。” “是么?”贺尹迟突然回身逼近,宋远棠心虚地眨了几下眼睛,不停往后退,最后被逼到墙根退无可退,“你知道?” 贺尹迟用力捏起他的下巴,他吃痛哼了一声。 他不敢抬眼,怕看到贺尹迟的眼睛生怯逃走,却也无法低头,因为下巴再被贺尹迟紧捏着。 有淡淡的酒精味道在他们中间散开,较浓烈的是宋远棠的,较淡的混杂着些许烟草味的是贺尹迟的。此时他们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闻不出来谁轻谁重。 贺尹迟的酒味里有薄荷香,宋远棠闭眼呼吸着。 忽然,唇瓣上贴上来什么,有种干燥的软。这个吻来得突然而暴力,凶狠地要揉碎什么似的。还没等宋远棠反应过来,已经结束,只留下唇上一片殷红。 他愣愣地看向贺尹迟,对方已经松开了他,冷冷留下一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宋远棠摸着湿濡的嘴唇,眼前一片雾气。 第二十一章 唇间的温热还未散开,残留的是一点酥麻的疼,贺尹迟并未久做停留,就像刚才那个吻一样,那瞬温柔和阴戾都似乎只是酒醉的错觉。 宋远棠迟疑两秒,他庆幸今晚喝了点酒,不然他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去追着贺尹迟不放。 “别跟着我。”贺尹迟甩了一句。 宋远棠脚步一顿,想他可能是真的让人讨厌了。贺尹迟对他的态度虽然谈不上躲着,但实在不冷不热,不与别的人相比,仅仅是跟刚才的女人相比,贺尹迟对他的态度生疏了不是一星半点,宋远棠无论怎么比较都觉得自己输了一筹。 其他事上他不在乎输赢,可现在却斤斤计较着,心里翻涌着不是滋味。 他还是跟上去,拉开的距离又被他一点点追上,走到了拐角处,贺尹迟听见他并不淡然地问,“所以你也会吻她的吗?” 他本还是那句话,与你无关,此时却梗在喉咙口出不了声。 “贺尹迟……”宋远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并不好听。他此时却顾不得这么多,身体在发热发烫,在叫嚣着靠近贺尹迟的渴望,接下来的话都染上了压抑的腔调,“……我想要更多。” 他很贪心,不满足于一个吻。 贺尹迟没说话,他站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宋远棠走近,轻握他的手,轻声又问了一遍,“我不行吗?”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在做什么,他是愚钝,但不至于愚蠢。刚才那个女人,还有上次在酒吧里给贺尹迟递电话号码的女人,还有以后不知道会以何种形式出现的女人,她们的目的都一样。 无论从身材、相貌还是其他,贺尹迟确实是个很好的固定性伴侣。心中某处的酸涩在疯狂增长,嫉妒在发疯,疯到让宋远棠看不清开始痴心妄想。他想,换做他不可以吗? 贺尹迟对于他的示好视而不见,在暗中用凛冽的目光盯了他好久,才开口,“你喜欢男人?” 宋远棠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语塞。 仔细算起来是不喜欢的,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很单调,单调到没喜欢过什么人,贺尹迟在“什么”之外。数据太少,经验为零,很难用男人或女人概括。 贺尹迟似乎轻笑了一声。 脑袋发晕的宋远棠没能心细地将这声轻笑收进耳朵里,也许贺尹迟根本不需要答案,可他在认真想着。 “也许。”他最终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声音很小,底气不足似的,“如果是……” 如果是你的话。 后面几个字被吞没在一阵穿堂风中。 忽然起了风,最近阴晴不定,犹如宋远棠眼中的贺尹迟,面对他时不再有以前的阳光,脸上时而阴霾,时而凌冽。以前贺尹迟是个阳光大男孩,阳光,开朗,脸上也总是明媚的。即使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他会表现出来苦恼,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的贺尹迟过于捉摸不透,眼中总有些深不可测的东西。 宋远棠的手抖动着,悬在贺尹迟的胳膊边,最终没有牵到他,落在了自己身体两侧。这么多年了,唯一不变的就是所有都在变,贺尹迟变了,宋远棠也变了。 生活消磨完了他的孤傲,终于他也学会曲意逢迎、低声下气,学会了如贺尹迟当年那样卑微至极的、毫无尊严却满腔热情地去爱一个人。 只是晚了。 唇上的温度渐渐散尽,宋远棠留恋地摸了一下,两人在一明一暗中对峙许久,终于贺尹迟动了下身子,从口袋里摸出来什么,“啪”的一声眼前明灭了下,映着贺尹迟坚毅的侧脸。 他点了根烟咬在嘴里,靠在墙上有点无奈,“宋远棠,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远棠站在明处,清澈的眸子里水光闪烁。他上前一步,也把自己隐到暗里,手指去拿贺尹迟嘴里燃了只剩半截的烟。贺尹迟没阻止,静静看着他把湿润的烟嘴放到自己嘴里。 他学着猛吸了一口,被冲进鼻腔的烟草味呛得直咳,眼眶熏得发红,生生把那一口辛辣吞进肚子里。 那种滋味不好受,可那温热湿浊的烟嘴竟让他一时迷恋起来,还想去抽第二口。 贺尹迟把烟头从他手中抽走,扔在地上用鞋尖踩了踩,明亮的火星挣扎了几下,随即化作一团黑暗。宋远棠忽然贴上来,贺尹迟看见他的眼里溢满了渴望与情欲。 他低头,宋远棠便凑上来吻他。 仿佛是要还给他刚才那个吻一样,宋远棠吻得很用力,甚至生疏青涩,没有太多成年人的挑逗动作,只是啄弄着贺尹迟的唇。 淡淡的烟草味道混着酒精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贺尹迟没动,他始终这样冷漠地站着,任宋远棠献祭似的奉献着全部热情,任他这般生涩地亲吻着自己。 路边有车开过,往这里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到什么没有,很快便开了过去。 “我们试试,可以吗?”宋远棠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渴望地乞求。 贺尹迟的目光如海底般深幽,灯火在他眼里明灭,就这么看着他没说话。 没等到他的回应,宋远棠一点点清醒,热情悉数冷却,眼底情动尽散,只剩下脸颊的红晕还未散尽。 “别作践自己。”贺尹迟微不可查避开他想要去触摸的手。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轻描淡写着,却如千万根针落在宋远棠身上,划伤他的心肺,刺穿他的喉咙,让他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 他垂着眼睛失魂落魄,贺尹迟眯眼盯着他,等待着他从自己身前让开。 宋远棠不止与别人相较一败涂地,在贺尹迟面前更是输的一塌糊涂。 他移开身子让出位置,贺尹迟没再看他,裹紧身上的衣服大步离去。宋远棠蹲下来,靠在墙角抱着胳膊,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忍不住浑身颤抖。 作者有话说:写的隐晦了一点,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宋想当贺的py。 —— 好吧,很多人没有看出来。是之前在酒吧有人给贺塞纸条,贺收了,这回又在酒吧遇见贺跟另一个女人“约会”,就误会他在跟别人yp(其实没有)。所以他问换做他不可以吗?贺让他别作践自己。 可能还是我写的不够好啦,下章尽量从攻的角度解释一下。 第二十二章 夜晚的风萧瑟,贺尹迟背对着酒吧的方向离开,没敢回头,也没有拦车。走了许久,回头再也看不到什么了,背后只剩虚空的黑,他才停下,靠在墙边蹲下来抽了两根烟。 那是最后两根,烟盒空荡荡的,贺尹迟捏扁,连同碾灭在脚下的烟头一起丢进垃圾桶。 宋远棠到底想要什么,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敢像原来那样再投入一段感情。 上一次他故意把宋远棠约在了酒吧,给他点高浓度的酒,想看他出丑看他窘迫,但贺尹迟并未获得预想之中的报复快感,反而在宾馆的那一夜,心中某个曾经柔软过的地方又塌陷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远棠依旧有种神奇力量,牵引着贺尹迟的心不自觉跟他走,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不同的是,许多年前是贺尹迟自愿沦陷,而如今宋远棠却想与他同归于尽。 他已经很久没提过这个名字,在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的时候,宋远棠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他曾经饱含的爱意与热情、卑微与渴求,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贺尹迟想起刚才那双溢满爱意的眼睛,水光是他的渴求,在眼睛里闪着星星。 他有些烦躁。 手机在口袋里不合时宜地响起,贺尹迟接起来,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车。 “喂,姐?” 贺灵珊在电话那边轻叹了一声,问他,“你在哪儿呢?” “正往回走呢,怎么了?”贺尹迟皱了皱眉,没事贺灵珊不会给他打电话,语气更不会这样严肃。 “别回你那,回家一趟,现在。”贺灵珊听起来有些焦躁。 贺尹迟看了眼时间,让司机前面掉头,又问贺灵珊,“是不是妈状态又不好了?” “嗯,非要找你,回来再说吧。” 贺灵珊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她比贺尹迟大两岁,现在自己开了家公司,平时与贺尹迟联络不多,不过贺尹迟从小就很怕她,也听她的话。 这里离贺家的房子不远,贺尹迟工作以后就从家里搬出来了,每周回去一次,昨天本来也该回去,局里组织聚餐,散了太晚他就没回。 没想到贺灵珊今天就给他打电话了。 贺母受过刺激,精神状态不太好,已经有七八年,时好时不好的,像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平时靠药物吊着精神。 “这两天自己把药藏起来了,没吃。”贺灵珊摊开掌心,手心里躺着几粒白色药丸。 贺父在房间里安抚她的情绪,好在贺家父母恩爱,姐弟和睦,这几年贺母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不少,但医生建议还是要配合药物治疗,定期检查。 贺尹迟低头看着那几颗小小药丸,心口被堵了什么,“我去看看。” 他刚敲开半掩着的门,贺母在里面失手打碎了一盏台灯,对着贺父大吼道,“不是那样!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贺父一身儒雅相貌,为人温柔,眉间的沟壑却写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鸿毅,我真不是那样的人……小迟也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贺父看了眼门口的贺尹迟,拍了拍她的背,“小迟来了,你不是要找他吗?” 贺母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丝光,贺尹迟坐到她身边,一开始时有小孩做错事的无措,如今已经习惯了这般,“妈,你找我?” “小迟……”贺母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最近在学校好吗?” 她总是这样,一发病就会糊涂,混淆时间,现在以为贺尹迟还是高中的时候。 “挺好的。”这样的场面贺尹迟已经面对过无数次,同样的话也说了数不清次,但面对母亲他必须要耐心一遍遍重复。 “可是他们……”贺母情绪激动起来,握着他的手颤抖着,“他们说你是同性恋,骚扰别的男同学……怎么可能啊……” 她像是在跟贺尹迟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随后抱着头陷入深沉的呜咽。 “没有的事,妈,那都是胡说的。”贺尹迟安慰她。 贺母以前在高中当老师,一生为人清白,没被人说过一句不是,暮年却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教养出来个同性恋儿子,还骚扰别人家孩子,不定把学生教成什么样! 一时间真的假的难以分辨对错的帽子都暗自往她身上扣。流言传得太难听,很多家长不愿意再让她教自己的孩子,学校只能先停了她的工作。 几乎快要失去工作的贺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她希望贺尹迟亲口告诉她那是传言,可跪在她面前的贺尹迟却让她失望,他承认自己喜欢一个男生,但绝对没有去骚扰他。 本就生气不已的贺母终于情绪崩溃,原来那些流言蜚语不全是假,竟有几分真。她的儿子竟然真的是个同性恋。 这让要强的贺母实在难以接受。 尽管后来学校恢复了贺母的工作,可不管走到哪里她都能听到别人在窃窃私语,说她教出来一个“好”儿子,还有人说她根本不配做老师,不一定带出来的学生是什么样。 逐渐开始,耳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别有用心,这些声音日复一日折磨着她,每一个字都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终于她受不了辞了职。 这还不算结束。以前他们住的是教工楼,不知什么时候连邻里看他们家人的目光也变了,最终他们只好决定搬家。 从那以后,贺母的精神就一直不怎么好,情绪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连时间都分不清,以为还是几年前。 家里发生变故之后,贺尹迟就听母亲的话乖乖去读了警校,也收敛起了原来的几分不正经,这些年没再敢做过出格的事。 那时年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自己生活的全部,将轻率当深情,拿莽撞做勇敢,所以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为他倾尽自己的所有,无怨无悔也不计后果。 可没想到深情错付,到头来伤害的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家人。 人生总是两难。 “小迟啊,你告诉妈妈,你不是同性恋的……”贺母几乎是乞求的语气,“我们小迟怎么可能会……” 贺尹迟吞下原本要说的话,神色凝重,打断她,“嗯,我不是同性恋,也不会喜欢男人。很晚了,您该休息了,好吗?” 如往常每一次那样,得到他的承诺,贺母像吞下了一瓶定心丸,“好,妈妈睡。你爸爸给你找了补习机构,你好好学习,要考警校的。” 贺尹迟给她塞好被角,疲惫又温柔,“好,我知道,考警校。” 他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安神的檀香,点着放进檀香炉里。贺母闹了一晚上累了,很快睡着。 丝丝烟雾从檀香炉中飘散出来,熏红了贺尹迟的眼睛,他盯着烟雾出神片刻,轻声关门出去。 第二十三章 “妈睡了?”贺灵珊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似悠闲无比,眼中却是深深的忧虑。 “嗯。”贺尹迟想抽根烟,发现烟盒刚才都被自己扔了,又碍于贺父在场,只好收敛。转而道,“爸,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钥匙就要走,问贺灵珊,“我送你回去?” “你不在家住一晚啊。”贺灵珊没动,反问了他一句。她去年订了婚,因为事业忙还没结婚,现在跟未婚夫住外边买的房子。 今天本来是贺父打电话叫她回来,问她婚期的,不料正巧赶上贺母病发。本以为没那么严重,但贺母几度情绪失控,她才不得不给贺尹迟打的电话。 “不住了,明早还要上班。”贺尹迟道。 这边离分局不近,他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搬出去住的。 贺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摘下眼睛擦拭了几下,眼镜遮盖下的眼睛里漂浮着红色的血丝,“行,都回去吧,折腾了一晚上。” 贺尹迟犹豫了几秒,“爸,下次妈有事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知道。”贺父已然疲惫不堪,结发妻子如今这个样子,他哪里能不费心,“赶紧回去吧。” 他没再问贺尹迟其他问题,这些年他已经找到答案,儿子到底喜欢谁,是男人还是女人,早已经不重要了。 贺灵珊拎起包挎在胳膊上,跟贺尹迟一同下楼。 她开车来的,两人往车库走,等电梯的时候,贺灵珊又问了那个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谈个女朋友?”她摆弄着刚做的指甲,说话都是漫不经心的,落在贺尹迟心上却沉重。 他沉默两秒,“再说吧,没合适的。” 贺灵珊胸口升出一股怒火,“相处过才知道合不合适,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妈都这样了,你明知道让她好转的方法是什么……” 他知道,可他做不到,做不到随便找个人凑合着过日子。其实细算起来他真不是同性恋,不过是恰巧喜欢了一个同性而已,他以前也曾为女孩动过心,只是没对宋远棠那样炽烈。 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亦或者是双性恋,又有什么重要的,爱情并不是能用性别来划分对错的。 自从贺母精神不太好以后,整个人都疑神疑鬼的。贺尹迟刚入职那会儿跟同事聚餐,不过是搭肩喝了杯酒,照片被她看到就询问了好久,直到贺尹迟解释清楚那真的只是同事。 “我有分寸。”贺尹迟走进电梯。 贺灵珊看着他,“你有什么分寸!小迟,你也不小了真的,没让你现在就结婚,只是先处处看,也让妈放心啊。” 贺尹迟低头按了楼层,没说话。 “咱们家现在这个状况,也不要求门当户对,只要是个……是个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就行。” 贺灵珊差点就说出心中所想,只要是个女孩就行,他们家真是怕了,她母亲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做儿女的也该为他们想想。 “姐,你信吗?”很晚了,电梯里没有别的人。 贺灵珊抬头,“信什么?” 贺尹迟没解释,只是看着她,过了几秒贺灵珊反应过来,移开目光,似乎有闪躲的意思,“你喜不喜欢男生和我信不信是毫无关系的两码事,我信能怎样,不信又能怎样?” “我真的……”贺尹迟被哽了一下,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开口。 电梯到了楼层,“叮”地一声开了,两人却都没动,贺灵珊站在原地看着他。 贺尹迟自嘲了一声,“我真的挺喜欢他的,那个时候。” 贺灵珊暗自松了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走出电梯。虽然他们姐弟关系不错,但她并没有真的了解过贺尹迟,生怕他会说出我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喜欢男人。 她并不歧视这种人群,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点她很理解。但他们家情况不一样,如果母亲没有因为那件事变成现在这样,管她弟弟喜欢男的女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也是一样,她和父亲已经明白过来这不重要,但是母亲不能再受刺激,她会疯掉。 “你自己也说了,是那时候,都已经过去了。”贺灵珊把车钥匙扔给他。 贺尹迟接过,钻到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 也许都过去了吧。他也不想再跟宋远棠的人生扯上瓜葛。但可能他们本就是生在两条藤蔓上的果,不知不觉间早已交织在一起,命运强扯都扯不开。 —— 宋远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他,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也没有借口拙劣的邀请。酒吧贺尹迟有一段时间没去,那天去了一趟,听酒保跟他说你朋友常来。 贺尹迟反应了许久才明白他说的“朋友”是谁。 酒保叫阿彭,跟贺尹迟挺熟的,“挺奇怪的,就那个位置,每次都坐那儿,都成常客了。” 贺尹迟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还是上次他来时宋远棠坐的位置,在漆黑偏僻黑暗的角落里。也许别人看不到,但贺尹迟有到一个地方先观察环境的职业病,上次一眼就看到了他。 当时宋远棠在贺尹迟眼里像只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猫,两只澄亮的眼睛紧盯着他的方向,用笨重拙劣的技巧跟踪着他。 他知道宋远棠在害怕,怕他真的和别的女人走,所以宋远棠才那样卑微地乞求着他,让自己来做那个被他带走的人。 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贺尹迟身边不重要,哪怕是露水情缘一夜之欢,他想要的只是靠近他。 可贺尹迟并没有给宋远棠这个机会。 “他都点什么酒?”贺尹迟下意识问了一句。 酒保阿彭说起来还挺纳闷的,“有时候就要杯白水,点酒的话他都点同一种,就你们上回一起来点的那个。” 贺尹迟挑了下眉,那次他是故意的,挑了酒精浓度稍高点的酒,半杯就喝到宋远棠胃绞痛进了医院。 “你们真是朋友吗?”阿彭怀疑地看着他,眼神中有种暧昧不清,“不会是炮友吧?” 来酒吧猎艳的不少,走得时候成双成对的也不少,贺尹迟在他们这里特别受欢迎,男女都往他跟前凑,当然,女性多些。 他见过贺尹迟带着人离开,不过最后是不是在门口一拍两散,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想去窥探别人的隐私。 贺尹迟想到那天的宋远棠,笑了下没说话。 第二十四章 二十三中春季运动会在四月中下旬如期举行。那天天气异常地好,虽然有太阳,但不至于太炙热,阳光和着吹来的微风,裹着草地和四月的花香,抚过每个人的脸颊。 上午是开幕式,七班排练的时间不多,如其他重点班一样没搞出什么花样,很普通地走了个过场。八班排在他们后面,一个个意气风发走过主席台,喊出响亮的口号。 邻班就这点好处,即使他们中间有条重点与普通的无形分割线,但每次活动都是排在一起的。升旗仪式、课间操、走方阵,还有运动会看台安排的位置。 所以贺尹迟总是能一眼就看到宋远棠。 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在他视野的焦点中心。 八班男生多,贺尹迟没有被强制性报项目,但出于“人道主义救援”,在前桌脚受伤之后,他主动顶替上去。 一项4x400接力,对于他来说难度不算大。 他的项目在下午,宋远棠的在第二天上午,时间巧妙避开,倒也不错。 运动会对于高二的学生来说算是放了半个小长假,起点与终点人潮涌动着,到处是欢呼,激昂的播报从喇叭里冲破天际。 广播里播报着让接下来项目的运动员去检录,贺尹迟伸展了几下,从自己位置上懒懒站起来,往七班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宋远棠正在认真低头看书。 这就是他,大多数人眼中的宋远棠,他总是这样在不合时宜,用全身的气场书写着自己是多么格格不入。 可贺尹迟不这么想。 他走过去,无视喇叭中重复的“请立刻到检录处检录”,慢悠悠的在宋远棠旁边坐下来,从脖子上摘下来什么。 宋远棠的书页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贺尹迟正冲着他笑。 他把一条项链在宋远棠眼前晃了晃。 宋远棠没接,也没有说话,就静静看着那条项链。那是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坠着一个镂空正方体,正方体的六个面上竖着长短不一的线条。 “这是什么?” “帮我保管一下。”贺尹迟道。 他指了指远处的检录处,红色跑道在阳光下洋溢着青春的生命力,不远处的沙坑里跳远正在进行着。 宋远棠没问他什么项目,接过了那条项链握在手里。 贺尹迟神秘兮兮地笑,“一定要收好,他很重要。” “我知道了。”宋远棠又低头去看书。 贺尹迟是最后一棒,不少人在起点围观,多是女生,毫不吝啬她们的尖叫声,高喊着加油。 他远远向看台看了眼,宋远棠依旧在低着头,不知在看书还是沉思。 但那一眼,就像能充电的魔法球,给了他无限能量。 贺尹迟狂奔起来都觉得身心轻快,步履矫捷。 虽然贺尹迟最后一棒力挽狂澜,他们最后还是差零点一秒与第一失之交臂,但拿到了第二,还算是不错的成绩。 有人给他递水,他没看是谁接起来就喝,四百米的距离还不至于让他瘫倒在草坪上,但也消耗了一些体力。 4x400接力起点即终点,两旁围了不少人。贺尹迟隐约在人群中恍到一个身影,但前面人太多了没看清,对方就消失在了拐角。 他再向远处去看,宋远棠书还放在原处,人已经不坐在原位置上了,不知去了哪里。 “你去哪儿了?”他回到看台,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宋远棠。 宋远棠没回答,手里拿了一瓶水,递到他手里。 贺尹迟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瓶水,简直欣喜地要飞天,“给我买的啊?” 宋远棠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了,语气不善,“你喝不喝?” “喝,当然喝了。”贺尹迟还在天上飘着,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因为喝得太着急,水顺着他的滑动的喉结滑进衣服里。 宋远棠走回七班,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大多数人都去看比赛了,看台上只坐了那么几个人,其中就有杨秦雷。他身材比较胖,也不爱运动,就坐在这里休息。 “哎?你跟宋远棠很熟啊?”杨秦雷很八卦地问他,“最近常看你们走一起。” “还行。”贺尹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算不算熟。 “你竟然能跟他走到一起?”杨秦雷的样子仿佛在说你竟然喜欢吃香菜那种东西,满满全是惊讶和不屑。 你没办法告诉不吃香菜的人香菜有多好吃,就像没办法告诉杨秦雷,宋远棠对于贺尹迟的吸引力有多大。 “是啊。”贺尹迟心中坦荡,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看着宋远棠的侧影,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在追他。” 犹如落进湖中小石子,一瞬间激起千层浪,杨秦雷的眼睛都快瞪掉了。 两人齐唰唰地看着宋远棠,杨秦雷是看一会儿宋远棠看一会儿贺尹迟,最终还是看向了宋远棠。 这样热情的目光很难不引来注意,被两人注视到连书都看不下去了,往这边扫了一眼。 杨秦雷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而贺尹迟没有,他们在空中对视了两秒,还是宋远棠先低下了头。 “我靠……”杨秦雷没忍住骂了一句。 没有贬义的意思,纯属太震惊。 运动会期间没有晚自习,太阳刚西斜,一天的项目就已经结束,操场上学生散去,三三两两离开。 贺尹迟没急着走,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站起来,往旁边一瞥,宋远棠也刚要起身。 真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啊。 宋远棠向他走来,贺尹迟心里立刻大鹿小鹿一起乱撞。 “还给你。”他把那个项链拿出来给贺尹迟。 贺尹迟看了眼,没有立刻接过去,“你等下去哪里?” “回家。”宋远棠给出了毫不意外的答案。 这多没意思啊,好不容易不用上晚自习。贺尹迟把项链收起来,“你饿吗?我请你去吃东西吧。” “什么?”宋远棠抬眸,浅棕色的瞳孔在夕阳的光里缩了缩。 “请你吃东西,谢谢你帮我保管它。”贺尹迟背起包,拿上外套,“走吧。” 作者有话说:香菜那种东西……噫……作者表示很喜欢吃(这不是我把棠比作香菜的理由⊙﹏⊙) 第二十五章 二十三中附近有个夜市,一到了晚上热闹非凡,坐公交两站地,不过是和宋远棠家相反的方向,所以他从来没留意过。 贺尹迟就不同了,他经常和朋友打游戏的网吧就在这条街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一清二楚。 宋远棠不情愿地跟着他,偶尔看两眼手表,似乎是着急去做其他事。但还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回家学习。 贺尹迟走在前面,回头的时候宋远棠又在低头看手表,差点撞到了其他人。 “就一个小时,好不好?”他去牵宋远棠的校服袖子,让他们不会在人群中失散,“老周不是常说劳逸结合嘛,今天就当是学习之余放松。” 人都是有惰性的,堕落都是一步步来的,宋远棠看着走在他前面的贺尹迟,仿佛那只向他伸出的手不是要帮他,而是要引着他走向罪恶的深渊。 明知道是这样,可宋远棠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跟他走。 “你想吃点什么?”贺尹迟在人流中拉着他往前走,“可不要客气啊。”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左边是一排烧烤,冒着熏人的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宋远棠很少来这种地方,与贺尹迟相比,他的生活简单到单调,学校、家,最多再加一个常去的图书馆。 即使每日重复着这样的单调也不觉得无聊,因为他就是一个无聊至极的人,因为他不曾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丰富多彩的生活。 “随便。”眼花缭乱的美食让他最终吐出了这两个字。 贺尹迟回头,“随便啊?这条夜市上可没有卖随便的,其他地方不知道有没有……” 说着,他竟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宋远棠紧蹙着眉头看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我开玩笑的。”贺尹迟自己哈哈笑了两声掩饰尴尬,他也被美食乱花了眼,只能找自己常吃,味道还不错的几家。 但毕竟是他请宋远棠吃东西,还是要看宋远棠的意思。 两人走了一路都没什么收获,两手空空如也,再看别人,手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小碗,吃得正尽兴。 “没有想吃的?”贺尹迟看宋远棠兴致不高,甚至刚才蹙起的眉都没放下来过,尽是忧郁。 他们走得不快,过了一会儿宋远棠在一家小摊前面放慢脚步。贺尹迟以为他想吃这个,没料却听见宋远棠停下来问,“这是什么?” “这个?”贺尹迟看着那家小摊的招牌,“章鱼小丸子啊。” 他以为宋远棠会想吃,但宋远棠只是“哦”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贺尹迟这才发觉,他此时的表情不像是苦恼,更像是困惑,就像他刚才问的那句话“这是什么”。 宋远棠确实困惑,一时间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宋晓俪从小就不允许他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贺尹迟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让宋远棠在原地等着,自己折回去,很快回来,回来时手里提着两份章鱼小丸子。 宋远棠看了看,没发表意见。 后面贺尹迟就不问宋远棠了,他自己觉得什么好吃就买什么,毫不吝啬,转了一圈下来手里已经提了七八份小吃,不带重样的。 边走边吃不大方便,最终他们找了一家烧烤店坐下来,又点了两份烧烤。 贺尹迟把买来的小吃一份份从袋子里拿出来,打开盒子摆整齐在桌上,它们散发着让人食欲大开的香味,等待着宋远棠的临幸。 而宋远棠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贺尹迟拿竹签叉了一个还热乎的章鱼小丸子,递到他嘴边。 宋远棠盛情难却,又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贺尹迟把东西塞到他嘴里,只好自己拿了过来吃。 这样的章鱼小丸子贺尹迟一口能吃一个,宋远棠吃起来却小口小口的,一如他的性格,收敛而稳重。他小口咬了一口,球形的小丸子塌陷下去,中间的芝士爆出来,粘在了宋远棠唇边。 贺尹迟细长的手指抽了张纸巾,忍不住探身往前,想要给他去擦。 在下一秒也许是他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太过亲昵,想收回手已经晚了,宋远棠正在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味道怎么样?”他把纸巾给了宋远棠,收回了手。 宋远棠擦了擦嘴角的芝士,又小口咬了一点,才说,“……还不错。” 接着,他把一整个都吃完了,又去自己叉第二个。 明明就是觉得很好吃,干嘛总是那样口是心非?贺尹迟想。 那天吃的实在尽兴,实际上不知一个小时,宋远棠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宋晓俪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打电话,似乎很焦急。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回过头,担心地问,“棠棠,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宋远棠还没说话,低头换鞋,听见宋晓俪跟电话那头说,“……小棠回来了,没事没事,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她又对宋远棠道,“老师说你们五点多就放学了,半天不回来,吓死妈妈了!” 宋远棠从不撒谎,轻声道,“去跟朋友吃了点东西。” 宋晓俪又问,“什么朋友?” 她警惕起来,没问哪个朋友,因为宋远棠的朋友屈指可数,约等于零。 “只是普通同学,一起吃点东西而已。”宋远棠说得很轻松,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松一口气。 “吃了这么久?”宋晓俪怀疑地看着他,但她相信她儿子不会撒谎的,所以也就信了,只是警告他,“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听见没?都把你带坏了!” 宋远棠立刻举了投降旗,不说话了,然而宋晓俪还在喋喋不休着,“现在还是以学业为重,我培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交朋友是好事,但得跟那些学习好的人交朋友,物以类聚,总是没错的。” 这段话宋远棠从小听到大,磨破了耳朵。 “知道了。”他说。 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包括交朋友,都是不要紧的,他从小就被这样教育,早就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宋远棠的项目在第二天上午,虽然中考的时候一千米他勉强拿了满分,但对于没有运动细胞的他来说,几乎是送了半条命。 今天没见他再捧着书看,而是盯着跑道上的运动员,目光追逐着他们的身影,似乎在权衡自己能不能跑得这样快。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他眼睛里闪过,贺尹迟似箭一样奔过,不过不是在跑道上,而是在中间的草坪上。 一时间仿佛对错焦的相片,宋远棠错误地把焦点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贺尹迟步伐矫健,活力充沛的样子,和他截然不同。 有人天生就是这样的吧,活得自在潇洒,乐观开朗,叛逆轻狂。这才是正常的高中生应该有的模样,不像他,整日死气沉沉,只会绷着一张脸。 可是贺尹迟就是爱惨了这张脸,他时刻在关注着宋远棠,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冲他挥了挥手。 “啊啊,刚才贺尹迟冲我招手了!”说话的是七班一个女生,席小静的同桌,平时比较花痴,对长得好看的人天生没有抵抗能力。 席小静冲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乍一看贺尹迟确实是在看她们这个方向,但离得太远了,谁知道跟谁招手呢。 她忽然想到坐在自己后面的是宋远棠,瞬间明白了什么。 “哎,人家没跟你招手,别花痴了!”席小静推开她不停晃着自己胳膊的手,小声念叨,“你这么花痴,该有人不高兴了……” 虽然说的声音小,可还是被她同桌听了去,“谁?他有女朋友?!” 席小静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宋远棠,说话模棱两可,“我哪知道啊,但喜欢他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她同桌警惕又八卦地环顾一圈,上午比较热,没有多少人去看比赛,确实周围坐着不少女生。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远棠匆忙间移开眼,从书包里抽出来一个笔记本,不料里面掉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米白色信封。 不用想,肯定是贺尹迟趁他不注意塞进去的。 不像第一次收到那样不知所措,宋远棠趁没人注意立刻捡起来,将它重新夹在本子里,放回书包内。 “请参加男生一千米预赛的同学现在到检录处检录。”他正在走神想着什么,被广播里的清脆女声打断。 宋远棠起身,把书包放在座位上,走下看台。 贺尹迟已经不见踪影,刚才的位置空空一片,宋远棠说不出来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总之空空的。 等他到了检录处,才发现贺尹迟在检录处等着他。 贺尹迟很敏锐地察觉到他眼下的一片乌青,“昨晚没睡好?” 宋远棠领了自己的号码,轻声“嗯”了句。 “不会是昨天带你吃太多了吧?” 不等宋远棠说什么,贺尹迟自己就先笑起来,露着一颗不太明显的小虎牙,“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紧张。” 宋远棠没说什么。 贺尹迟拿过来他手里的号码,找人要了两个别针,“转过去,我帮你别上。” 在这种事上,宋远棠没必要和他计较,乖乖听话转了个身。 贺尹迟比他高一点,鼻尖正好能闻见他发间的淡淡香气,并不浓重,是一种已经散去的薄荷草木味。 贺尹迟忍不住靠近,多闻了两下。等别好了号码牌,他从后边揉了揉宋远棠头发,其实他更想用一个吻来代替,但没准宋远棠会被他吓跑。 只是揉一揉头发,宋远棠就敏感地下意识避开,“好了?” “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宋远棠站在了起点上,他是第三棒,刚刚好的位置,贺尹迟被告知不能陪跑,只好去终点等他。 都说被执行死刑的犯人最煎熬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枪响的时间,宋远棠觉得他现在就是那个被执行死刑的犯人,枪声没响,无比煎熬。 “不要去听枪响,声音传播需要时间,这个你是知道的吧?”前一天他们跑完步,贺尹迟告诉他,“要去看枪响之前的烟,就像闪电和雷声。” 于是宋远棠嘴唇抿紧,盯着裁判手里的枪,在他要扣动扳机的前一秒做出预判,几乎是烟雾腾起的瞬间就冲了出去。 那一刻,好像世界都清醒了,周围嗡嗡的加油声,广播里的排名,尖叫,哨鸣,都被抛在了脑后,只有耳边蹭蹭而过的风声。 第一圈跑完,宋远棠体力就几乎告罄,他前面冲得太快,没给自己留余地,消耗了太多体力。 第二圈贺尹迟跟了上来,在操场里面跑内圈,不是从起点跟跑的,不算违规。宋远棠也早已经换到了内跑道,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行。 他已经顾不上名次,顾不上丢不丢人,只想完成这一程。 贺尹迟怕干扰他,连加油不都敢开口,只是默默跑在他身边,在宋远棠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开口,“宋远棠!你可以的!” 还剩下最后两百米,只有两百米了,漫长而煎熬的两百米。 后面的运动员追了上来,脚步声咚咚奔跑在宋远棠后面。他忽然加快了速度,做最后的冲刺,甚至超了一位前面力气消耗殆尽的运动员。 等过了终点的那一刻,他终于失去重心,一头向前栽去,膝盖跪在了地上,手掌被粗粝的跑到蹭出一道血痕。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还喘着粗气的贺尹迟不顾刚剧烈运动完,蹲在他面前,“没事吧?” 宋远棠想说什么,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了摇头。 贺尹迟拉他起来,看见他手上的血痕时,脸色陡然一遍,“这叫没有?” 宋远棠缓了缓,太累了,累到他想找个地方躺下睡一觉。就那天与贺尹迟躺过的草坪就很好,他又在想,怎么那天没多躺一会儿。 “腿上呢?是不是也流血了?”贺尹迟看见他的校服膝盖处洇了一块深色。 经他一提醒,宋远棠才后知后觉出来右腿上的疼。 贺尹迟懂得察言观色,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送你去医务室,能走吗?” “第几名?”宋远棠问他。 贺尹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宋远棠对自己很失望,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最后一名?” 贺尹迟一愣,想起刚才的排名,“不是,是第四。” 第四。 只有前三能进入半决赛,尽管报一千米不是他自愿,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小小的失落。 “宋远棠……”贺尹迟叫他的名字,“你已经很棒了,真的。” 宋远棠眨了眨眼,低下头没说话。 只跑了第四,进不了半决赛,所有人都在为他最后那一跤畅快大笑,没人扶他,也没有一个人为这个成绩感到骄傲…… 只有贺尹迟说,你很棒了。 第二十七章 贺尹迟蹲下来将宋远棠的裤腿挽起,血已经顺着他白皙的皮肤流到小腿上,而膝盖处更是模糊一片。 “怎么了?”老周不知道从哪听来消息,跑过来问。 围观看笑的人不少,帮忙的却不多,有人见老师来了,赶紧散开走了。 不用贺尹迟解释,老周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么严重啊,快去医务室包扎一下!能走吗?” 贺尹迟找人借了两张纸巾,给他轻轻擦去血痕,站起来对周振立说,“老师,我扶他去吧。” 周振立是七班的班主任,同时兼任七班和八班的数学老师,他对贺尹迟印象很深,虽不说是调皮捣蛋,但绝对不是个乖孩子,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玩手机,成绩自然也就不大好。 但周振立觉得他是很聪明的,贺尹迟很会举一反三,思维和逻辑能力强,做练习的时候几乎是稍一提点就明白,在这一点上,他甚至超过了宋远棠。 可惜,他就是不爱学习。 宋远棠是刻苦,把题做一遍又一遍,总结错误和规律,比起贺尹迟的另辟蹊径,他明显更循规蹈矩了些。 他们在周振立眼里是两个极端,是基本不可能交集的两条人生道路,他不知道两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快去吧。” 医务室在高中楼后面的小平房里,贺尹迟扶着宋远棠慢慢往前走,等离开了操场,他忽然蹲下来。 宋远棠不解,“做什么?” “我背你,上来。”贺尹迟拍了拍自己的背。 “不用了。”宋远棠左右看看,虽然大多数人都在操场,但不代表这里没人,“我自己可以走。” 贺尹迟耍起赖,蹲在地上像只可怜而衷心的小狗,“快上来,不然我不起来,放心,没人看到的。” 宋远棠犹豫着,听见他继续说,“被看见能有什么,背受伤的同学去医务室,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经他这么一说,宋远棠反倒觉得是自己太心虚了,是很平常的事,只是放到他们身上总觉得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可能是因为那些情书,让宋远棠本以为的普通友谊变了质。 他还是磨磨蹭蹭地爬到了贺尹迟的背上,小心避开腿上的伤口,以免血迹蹭到他身上。 贺尹迟背着他走得不快,他是有意的,宋远棠身形匀称,个子不低却并不算重,在贺尹迟看起来甚至是有些轻,好似那一副好看的皮囊里装的不是血肉。 路过高中楼的时候,碰到了几个从操场回班拿东西的学生。他们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两人,宋远棠就立刻局促不安起来,搭在贺尹迟肩膀上的手臂收得更紧。 贺尹迟自然感觉到了这一点细微动作,小声道,“没事的。” 他们很快到了医务室,给宋远棠消毒的医生是个中年女医生,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严肃,“伤口要先清洗消毒,可能会有点疼。” 宋远棠还没开口,贺尹迟先忍不住问,“有多疼啊?” 那眉间紧蹙的眉让人误以为受伤的人是他。 “他这个伤口挺严重,酒精擦上去,你说多疼?”女医生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说笑道,“疼的又不是你,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贺尹迟低下头看着宋远棠鲜血淋漓的伤口,小声嘟囔,“我舍不得他疼……” “嗯?” 女医生站得远没听清,可近处的宋远棠却听得清楚,心里某处被冰冻住的地方袭来了暖意。 好像严寒已久的冬,终于吹来了暖春的风。 “喏,疼就抓紧我的胳膊。”贺尹迟把自己的坚实手臂放在他右手边,“这样可以缓解疼痛。” 宋远棠抬眼看他,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歪理,最多只会由一个人疼变成两个人疼罢了。 贺尹迟笑起来,对他的歪理理论很有一套说法,“你想,我分担一半,你就只剩下一半了,是不是?” 宋远棠觉得不是,却没话反驳。 “准备好了吗?”女医生走近问。 宋远棠点了点头,他其实很怕疼。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平衡,经常笨拙地摔倒,把自己磕破,坐在地上哇哇地哭。宋晓俪通常不会抱他起来,她对待儿时的宋远棠甚为严苛,宋远棠自己爬起来两次,之后摔倒就不会再哭了。 六年级的时候,宋晓俪不在家,宋远棠自己煮面吃,把手烧伤留了疤,宋晓俪到现在也不知道。 在医生要清洗伤口的时候,宋远棠还是信了贺尹迟的歪理,握住了他的胳膊。酒精洒在伤口上真的很疼,但忍一忍就过去了,他常这样告诉自己。 等医生包扎完,上午的项目也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坐在医务室里,能远远听见操场上传来的广播声。 宋远棠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贺尹迟,“你的项目是什么时候?” “嗯?什么项目?”贺尹迟难得心不在焉的。 “你们昨天不是进了半决赛吗?” 贺尹迟抬头,眼睛里亮着光。这件事他没跟宋远棠说,但他却知道了,说明还是偷偷关注了自己嘛。 于是他故意问,“你怎么知道的?” 宋远棠此时也明白过来,可是话已经出口,收不回了,“……广播里播报了。” “哦~”贺尹迟心情大好,“下午比,说不定我们能拿第一。” 宋远棠挑眉,不置可否。他以前很少做这样的动作,不知道什么跟贺尹迟学会了这点。 医生包扎完伤口就离开了,让他们两个休息好了再走。他们相当有默契地谁也没说要走,只是聊一些无关却有意思的话题。 风从打开的窗户里钻进来,外面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阳光穿过树叶投射在宋远棠坐着的白床单上,稀碎的光影跟着风的脚步闪动着斑驳。 他们离得那样近,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第二十八章 宋远棠再次联系贺尹迟是半个多月后。这次他没再发短信试探,在他下班之后直接打的电话。 上次在酒吧旁的巷子里,贺尹迟已经把话说得清楚,宋远棠没必要再去“作践”自己。 尽管他从来都不觉得那是作践,因为他本身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或许对于高中时候心高气傲的他来说,低下身段去求人确实是“作践”,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像是雏鸡终于认清了自己不是孔雀,于是再多的高傲都像是卖弄。 但是他想,只要贺尹迟提出来,他还是会义无反顾放弃所谓尊严。 “喂?”贺尹迟躺在床上,接到了宋远棠这个电话。 “是我,宋远棠。”听贺尹迟的口气,似乎并没有赏给他一个备注,“你的衣服还在我这里,什么时候方便还给你?” “衣服?”贺尹迟当然没忘记是什么衣服,但他故意惊讶了一下,“哦,那件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先放你那里吧,我过两天有时间了去拿。” 那头的宋远棠没说话,好像正在快步走路,贺尹迟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过了几秒,宋远棠才匆忙应了一句自己。 “你在哪儿?”工作特殊使得贺尹迟比其他人对不平常的声音更敏感。 宋远棠把手机贴近耳朵,声音小而短促,“……刚下班。” 贺尹迟皱了下眉,直言道,“你声音不太对。” 宋远棠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向周围四处环顾,回头人海茫茫,入眼却没有奇怪的人影。他终于跟贺尹迟坦白,“好像有人在跟着我。” 贺尹迟眼神一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确定吗?” “不是很确定。”宋远棠又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刚才站过的地方空空如也,没有人,“只是感觉。” 说完他自己也知道这样没有说服力,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两天他就感觉到总有人在跟着自己,只是以为自己紧张过度,就没太当回事,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宋远棠不由担心起来。 长时间的监视跟踪比随机的谋财害命更让人恐惧。 贺尹迟穿上衣服,看了一眼时间,刚过晚上九点,不算太晚,“你现在在哪里?” “正在往地铁站走。”宋远棠没买车,平时都是坐地铁上下班。 贺尹迟没有犹豫,拿了车钥匙出门,“找个人多的地方等我。” 宋远棠不想麻烦他,刚想说不用,那边贺尹迟已经挂了电话。他加快脚步过了个红绿灯,跟着人流往地铁站走。 等到了地铁口,他没进去,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等着贺尹迟。 他想不出来有谁会跟踪他,但这件事可大可小,本来心里还挺怕的,现在站在这里等贺尹迟,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贺尹迟没让他等很久,他自己住单身公寓,在离警局不远的地方,过了约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边不让停车,他鸣了下喇叭,宋远棠抬起头,看见被半个车窗遮掩住的贺尹迟。 两人目光对上,他快步走过去。 “上车。”贺尹迟探身给他开了副驾驶的门。 后面的车子开始鸣喇叭,宋远棠没时间犹豫,低头钻了进去。贺尹迟轻踩油门,开过了前面的绿灯。 “他好像走了。”宋远棠侧头看他,声音很轻。从他给贺尹迟打完那通电话,身后的影子好像就不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他放松了警惕,还是那人已经走了。 “嗯。”贺尹迟眼睛直视前方,问他,“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 宋远棠仔细想了想,“没有。” “以前呢?有没有跟别人闹过矛盾?”贺尹迟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语气比往常都要温柔。 宋远棠摇头。以他的性格,很难跟别人起冲突,更别说是得罪人。 贺尹迟一时也不能贸然下结论,又问道,“就这一次吗?” 宋远棠没有隐瞒他的必要,如实把情况说了说,贺尹迟听完眉间的纹皱得更深,胸口一股说不清楚是担心还是生气的情绪涌上来,“怎么不早点说?” 宋远棠哑然地看着他。 “这很危险。”贺尹迟努力克制住身体里的急躁,尽量看起来心平气和,“最近这片不安全,有两个尾随抢劫犯我们还没抓到,你自己小心点。” 他的眼中灯火明灭,时而有光,时而又一片幽深看不见底。宋远棠就这么看着他,过了许久说,“知道了。” 贺尹迟或许是在关心他,也或许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一般的提醒。 宋远棠家离他上班的酒店有段距离,平时地铁十几站,开车最快也要四五十分钟。他本想让贺尹迟在前面的地铁站将他放下,但贺尹迟坚持要送他回去。 “衣服呢?”贺尹迟突然问。 宋远棠在走神想着别的事,一时没明白过来,“嗯?” 贺尹迟说,“不是要还我吗?” 宋远棠愣了愣,忽然舍不得。那件看似无关紧要的衣服,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关联,等衣服还给贺尹迟,他们也没有了联系的必要。 他哽了哽,“在家里,一会儿你在楼下等我一下,我上去拿。” 贺尹迟若有似无哼了句,“嗯。” 陌生车子开不进小区,贺尹迟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跟宋远棠一起下了车。这里他很久没来过了,上一次还是办事经过,却意外地发现这里基本没有变化。 “还住这里?”贺尹迟问。 “嗯。”宋远棠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他以为贺尹迟不愿意提起过去的事,“住了很久了。” “听说这片快拆了。” 宋远棠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叮当作响,“估计还得等几年。” 老旧的居民区,繁华而弯曲的小巷,一时间太多回忆翻涌。正如宋远棠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很多年。 贺尹迟陪他走到单元楼下,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要不,你上去跟我拿?”宋远棠道。 贺尹迟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子,厨房里透着光,他冷冷笑了下,笑得并不好看,“不方便吧。” 确实不方便,宋晓俪在家里,这时候宋远棠忽然又恨自己没有搬出来住。他尝试过,但没有成功。 就连高考志愿,他都报的本市。 宋远棠没说别的,慢吞吞地上楼开门。 第二十九章 就如刚才贺尹迟没有让宋远棠等很久那般,宋远棠也没让他多等,很快便下来了。 衣服被放在一个精致的纸袋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着的是多贵的大牌,其实只是一条普通的背心而已,却不难看出宋远棠对它的宝贝。 贺尹迟靠在单元门的门框上等他,纸袋子没有直接交到他手里,宋远棠将里面叠好的衣服拿出来,轻轻放在鼻尖闻了闻,只有淡淡洗衣粉的清香,才放回去交到贺尹迟手里。 “我洗过了。” “嗯。”贺尹迟倒是很无所谓。 他一手提着袋子,一手夹着烟,放在嘴边随意点头应道。他没着急走,好像在等着宋远棠说什么,但两人相持沉默了许久,宋远棠也没有开口。 有住户回来好奇地看了一眼堵在单元门口的两个人,贺尹迟和宋远棠默契地向两边让开位置,等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感应灯自动灭下来,又是长久的一阵沉默。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某些令人尴尬的问题,宋远棠不再主动提起,贺尹迟就当做没有听见过,保持着萍水相逢的君子之交。 还是贺尹迟先开的口,他碾灭手指间燃着的烟,“我走了。” 宋远棠也不再沉默,他还是低着头,心中情绪涌动,“我送你一下。” 贺尹迟没有拒绝,两人静静走在并不算亮的路上,各自想着心事。 等快到了小区门口时,宋远棠停下来,他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有些紧张,也可能是感到局促不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贺尹迟双手揣兜,停下脚下踢石子的动作,“什么?” 宋远棠想了很久,开口的时候很艰难,声音也是闷闷的,“那时候,你为什么忽然……” 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忽然冷了下来,忽然变得漠不关心,不再整日嘘寒问暖,也不再等他,甚至连见面都变得很难……仿佛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带着面具的假象,撕破了脸后曾经的温情再也不见。 为什么忽然就不喜欢他,去追别人了。 宋远棠想起他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如果他不曾见过太阳,也许他本可以忍受黑暗。 可是贺尹迟来过,给了他阳光,爱和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又在他想要拥抱属于自己的太阳的时候,狠心离开。 宋远棠的心,像是被施舍过一片阳光的阴暗角落,从长满青苔到绿意盎然,爬满藤蔓的墙上刚要生出花苞,含苞待放时,阳光又忽然被夺取,从此只剩下荒芜一片,不再生寸草。 他自己想过这个答案,也许是贺尹迟终于发现他这个人固执、孤傲、不可理喻,也或许是就像传言说的那样,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假象,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赌约而已。 但他自己终究是没想出来该相信哪个答案,这件事成了一个心结,将他缠绕起来,总是跑来折磨他的神经,让他不得安睡。 “为什么忽然就……”说着,宋远棠的眼睛上积攒了一层薄雾。 提到这件事,贺尹迟变得神情漠然,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声,“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宋远棠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眼直直看着他。 眼前这双眼睛是那样无辜,无辜到让人心疼,让贺尹迟差点信以为真,“我该知道么……” 贺尹迟与他对视,心口涌动着一股郁结之气,最终被自己生生吞咽下去。他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淡淡地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喜欢了而已。” 不喜欢了而已。 是啊,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又有谁会喜欢谁一辈子,何况是少年时期的萌动。那时他们不过是未知人事的冲动,和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的果敢罢了。 宋远棠的眼睛垂了下来,目光黯淡无神。 两人很快就到了车子边,贺尹迟看他脸色不太好,心里并没有多少愉快。反而是盯着宋远棠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嘴唇,心里是密密麻麻的痒意。 “对了,你最近多注意点,要是真是尾随抢劫的话,不得手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他转移了话题,“最近出门也别带太贵重的东西,安全第一,手机保持开机状态,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贺尹迟一一叮嘱他,算是例行公事。 他是这么说服自己。他是警察,无论是送宋远棠回家,还是现在的叮嘱,都是他的职责所在。 “好。” 宋远棠目送他的车子走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拐角,出神许久才回去。 宋晓俪在沙发上剥着荔枝,一副老花镜架在她的鼻梁上,映着电视里的温情场面。 “棠棠,过来吃水果呀。”她听见了开门声,招手喊宋远棠。 宋远棠还在想贺尹迟刚才的话,他整个人都没多大精神,像跑了气的气球,蔫蔫的。 “怎么了?”宋晓俪关心地问他,“刚才又急匆匆去哪儿了?” “给一个朋友送东西。”宋远棠不想说太多。 宋晓俪却穷追不舍,“什么朋友啊?怎么平时没听你说过?” “只是一个同事。” 宋晓俪紧盯着他的眼神松懈了下来,把新鲜的荔枝端到他面前,“同事啊,怎么不叫人上来坐坐?” 宋远棠随口编了一句,“很晚了,他着急回家,拿了东西就走了。” 宋晓俪“哦”了声,重新坐下来,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宋远棠,“男同事女同事呀?” 宋远棠拿了颗荔枝握在手里,没说话。 宋晓俪自己念叨着,有意说给宋远棠听,“棠棠,不管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多交交朋友妈妈不反对,但是得看清人,别和不三不四的人走得太近了。” 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宋远棠回来时身上有酒气,宋晓俪以为他出去跟别人喝酒乱玩,才会说这些话。 “我知道了。” “还有KTV,那种地方也少去。”宋晓俪开了头又要没完没了,“多跟正经女孩交往,说实在的,你也是时候找个女孩谈恋爱了。等过几年你们稳定了,咱们这房子也该拆了,正好拿拆迁款买套新的,给你们做婚房……” 宋远棠没说话,只是觉得很累。 “来,你陪妈妈看会儿电视。”宋晓俪以为他听了进去。 宋远棠却往反方向走去,“不了,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了。” 第三十章 进来自己的房间,宋远棠一瞬间松懈下来,背靠在房门上,无力地顺着边缘滑到在地上,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房间没有开灯,外面透进来的灯光勾勒着他并不清楚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贺尹迟。 那个明明几分钟前才见过的人,在过了短短几分钟后,又在他的心里来来回回走动。就像回到了过去那几年一样,稍微的情绪波动都能牵扯起他思念贺尹迟的神经。 开心想与他分享,委屈想跟他诉说。 还有许许多多他说不上来的思绪,如果无法用语言描述,那就好好在他怀里躺一躺,安静感受彼此。 但那只存在于宋远棠的臆想之中,贺尹迟从不曾在他身边,也从不曾好好拥抱过他。 他们从未属于过彼此。 床头的一盏台灯被打开,暖黄色的灯光照映着墙壁,另一面墙壁上投射着宋远棠身影。他弯着腰在床头的抽屉找些什么。 一个黑色的铁盒子被拿出来,随后被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封米黄色的信封,和一本正方形的日记本。 宋远棠拨动手指,随意翻开一页,疏狂却不算清秀的字迹展露。 …… 今天和他一起去跑了步,啊啊啊好开心!他一定可以取得一个很好很好的成绩,我知道的,因为我料事如神,因为他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 …… 送他回家,好想吻他。 …… 最近在苦练吉他,为什么以前没有好好上课,哎。没想到高二还有歌唱比赛,如果早知道,我一定好好练习,等到遇见他之后,不用像现在这样慌里慌张练习情歌了…… …… 他终于被我逗笑了,笑起来很好看。Ps:只能我看。 …… 夜里十二点,睡不着觉,好想他呀。 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 …… 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是他妈妈接的,我们聊了很久的……数学题,但他最后跟我说了晚安。 他第一次跟我说晚安。 …… 宋远棠一页一页翻着,日记本很厚,但只写了小半本,是他在高二生日的时候,贺尹迟送给他的。 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不知该送你什么礼物,只好把我和我最隐秘的心事送你。 这个小小的日记本被尘封在宋远棠的抽屉里,每每到了这样的夜里才会被翻开看几眼,却不难发现已经被翻得陈旧的页角,和上面干涸了的模糊泪痕。 它和躺在铁盒下面的几个信封,陪着宋远棠度过了最煎熬的岁月。 一如贺尹迟陪在他身边那般。 日记本被小心翼翼收起来,带着斑驳锈迹的铁盒子被合起来重新放回抽屉里。宋远棠从里面拿出来另一个本子,也是小小的,不起眼的日记本,坐在书桌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提笔写下: 尹迟,原谅我的私心,我不愿告诉你,你借给我穿的那件衣服被我抱在手里好些个夜晚,希望你知道了也不会介意。如果你介意,那我也没什么可以赔偿你的,我只能把自己赔给你,让你抱一抱,只是希望你不嫌弃。 我总是在做这样的白日美梦,像个疯人院里爱异想天开的精神病人。我本不抱希望地生活着,直到再次遇见你,才觉出来我的幻想症越来越严重。 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在幻想着与你有个未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从未如此热切地点燃过心里的那种渴望,可我感谢你一次次把我的渴望晾晒干净,坚定漠然的决绝让我开始觉得或许我还有被治好的可能。 前两天我又梦见了你,梦见我们牵手在不知哪里的教堂里结了婚。这太可笑了,可笑到我笑着醒来。你大约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很多次梦见了你,梦见我们牵手、拥抱,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接着吻,直到梦见我们结了婚(大抵是不久前去参加了别人的婚礼的缘故),我想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我不想再梦见你,不想再梦见我们之间有其余所有不好的可能,就到这里,我已经很满足,至少在梦里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 可我又是贪心的,如果以后没有其他能见你的机会,我还是想去梦里见一见你,去你的梦里也好,让我在煎熬难捱的每一天里,还能编织出谎言,来骗一骗自己。 分别才几时,已经很想你。 2018.7.19 写下这些话消耗光了宋远棠所有的力气,他趴在书桌上趴了很久,侧脸感受着刚刚自己亲手写下的温度,最终合上笔记,与刚才的黑色盒子放在一起,重新把抽屉上了锁。 不知道贺尹迟有没有到家,他没有冒然发短信或是打电话问他,只是翻开一本书看着,手机放在一旁,宋远棠等着它响。 最终是没有响起来,在差不多确定贺尹迟到家之后,他才发了一条短信去询问。 [到家了吗?] 那头很快回过来,[嗯。] 之后便没有再多的信息,宋远棠看着那个“嗯”字静静发愣,愣了许久,等合上书的时候猛然察觉自己不过只看了四五页。 他把书签夹进去,将书放好在床头。 洗漱完回来,他从另一边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白色小瓶,倒了两颗药丸在自己的手心,端起床头放着的半杯凉水吞咽进胃里。 作者有话说:两人的日记水平相差太多了哈哈哈 贺:还不都是你写的,你好意思说? 作者:闭嘴。 第三十一章 “太恶劣了!这已经是第三起了,绝对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团伙作案!”分局的会议室里,大队长的暴怒之后变得鸦雀无声。 上午又一位受害人来报案,早晨往公司走的时候在春华路路口被抢劫,据这位报案人说,前两天好像被人跟踪过,但自己走的住的都是人多的地方,只当做是自己多心了。 半个月里已经是第三起恶性尾随抢劫,受害人两女一男,共同特征明显:独自上下班、年轻工薪族,被跟踪过。 据三位受害者的描述和监控显示,犯罪嫌疑人至少有三人,小团伙犯罪,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会有意识地尽量避开摄像头,一般挑选在人少的清晨或晚上下手。 尽管只有三起,但性质恶劣,闹得整个区域人心惶惶,引起了上级的高度关注,上面要求他们立即把嫌疑人捉拿归案,绝不允许再发生。 “这个犯罪团伙会提前踩点,定下目标人物并跟踪,然后再实行抢劫。”贺尹迟合上笔记本,把已经收集到的信息汇报一遍,“他们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很可能有案底。受害人是年轻人群,但并不针对女性,有时候男性反而会更没有防备心。” “每次涉案金额不高,但手段极端,时间间隔短,并且伴有恶意性伤人,所以……”贺尹迟转着手中的笔,想到了宋远棠。 他会不会是下个目标? “所以,犯罪嫌疑人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再次作案,而且可能会伤人。”陈楠接着他的话继续说。 大队长脸色并不好,上面和舆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既然知道是这样,那我们就得赶紧行动,先发制人!” 众人点头表示明白。 回到办公室里,贺尹迟想到了那天宋远棠给他打的电话,很显然如果不是自己逼问,宋远棠并不打算把被跟踪的事告诉他。可贺尹迟问起,他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自己在宋远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贺尹迟不禁想。 若是放到几年前,贺尹迟不过是他身后的一个追求者,一个可有可无的尾巴,是宋远棠完全不需要的存在,甚至是他高考路上的累赘。 那么现在呢?宋远棠眼里流露的情愫是贺尹迟不曾见过的,那种低声下气的渴求也是贺尹迟不敢相信的。但实实在在,贺尹迟审过太多犯人,见过无数双眼睛,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一眼就能看穿。 那晚宋远棠拿着他的衣服,放在鼻边,扇动鼻翼闭着眼小心闻味道的样子闪现在他眼前。 贺尹迟心中的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着。 尽管他今天加班,但下班的时间还是比宋远棠早了两个小时。尾随抢劫的嫌疑人完全没头绪,贺尹迟想着或许宋远棠那边是个突破口,于是收拾好东西,给宋远棠发了条短信,问他几点下班。 尽管之前说过让宋远棠有事给他打电话,但这几天宋远棠并没有再主动联系他,不知是觉得已经没有了危险,还是不想麻烦他。 在贺尹迟看来,后一种可能性远远大于前一种。 宋远棠大概还在忙,没有回他的短信,贺尹迟开了车门,半倚在上面,等了几分钟又翻出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这回电话很快便接通了,宋远棠的声音听起来很柔,有种无力的美感,但并不是软弱,“喂?” “在忙吗?”贺尹迟问他。 宋远棠轻声“嗯”了句,换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捂着手机,“你怎么知道?” 贺尹迟笑了笑,“给你发短信你没回。” 宋远棠短促地发出一声“啊”,沉默了几秒,大约是去翻看短信了,“抱歉,我没有看到。” “嗯,没事。”贺尹迟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上车打着了火,却迟迟没发动车子,问宋远棠,“你几点下班?” “八点。”宋远棠很快回答,似乎不想让他多等一秒。等自己说完才看了眼手表,现在不过六点一刻。 他不知道贺尹迟问这个做什么,但他仅仅是问一句,宋远棠便已经紧张地把平整的工作装攥得褶皱,眼神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隐隐期待起来。 “怎么了吗?”他反问道。 贺尹迟如实把尾随抢劫犯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你下班晚,又是独来独往,可能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宋远棠紧抿嘴唇,没有说话。 原来只是为了工作,身体里蒸腾起的愉悦感还未维持多久,又被浇熄下去。他努力安慰自己,还是忍不住失落,扬起的眼角都无声耷拉了下去。 听见他那边没了声,贺尹迟主动问,“最近还感觉有人在跟着吗?” 宋远棠柔声说,“昨天好像有,不过走到了地铁站,他可能是看人太多就离开了。” “只是昨天?”贺尹迟表示有疑问。 宋远棠脸上有被他拆穿的窘迫,在惨白的灯光下腾上一层不明显的红。 “宋远棠,”贺尹迟第一次郑重地喊他的名字,连同接下来的语气也变得严肃,“你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多危险?” 换到正常人身上,尾随和抢劫随便哪一个都足够让人背后发寒,何况还有不确定性的恶意伤人。宋远棠也同样害怕,但也许是贺尹迟的缘故,他竟陡然生出了几分安全感。 他无法告诉贺尹迟这些,只能动了动嘴唇,心虚而小声,“……我知道。” 贺尹迟没再多说其他,只是叮嘱他,“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宋远棠点着头,尽管对方看不到,“好。” 这通简单的电话让宋远棠心神不安了一晚,等到快下班的时候,他才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把手头上还未完成的工作收了尾。 只是他没想到,下班时贺尹迟竟然在酒店门口等他。 第三十二章 宋远棠说服自己,贺尹迟来接他只是为了工作。 他可能是嫌疑犯的下一个目标,贺尹迟作为整个案件的负责人,有责任保护他,当然也可以在他身上找突破口。 即使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贺尹迟,换做是任何一个警察,宋远棠都会耐心配合,一是为了帮助警方破案,二是为了让自己尽快摆脱危险。 尽管现在未必能确定跟踪他的人和前几起案件有关联,但被人跟踪总归没有好事,宋远棠和贺尹迟都不想拿人命冒险。 “你每天都这个点下班?”贺尹迟手里转着车钥匙,却没看见他的车。 他记得同学聚会那次宋远棠便走得很晚,是等他们散了以后才离开的,差不多有十点。 宋远棠显得有几分局促,他没想到贺尹迟会过来接他,“最近上中班。” 酒店这个岗位是三班倒,虽说中班人多辛苦些,工资也不大理想,但不用早出夜归,对宋远棠来说这个时间正适合。 只是没想到,最近这片区域不大太平,这样小概率的事情被他遇上。 贺尹迟若有所思几秒,环视了一圈周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对宋远棠道,“我刚在附近转了圈,没看见可疑人员。今天早上有人来报案,在前面的春华路口被抢了,按照作案频率来讲,他们今天不会作案。” 尽管知道这点,他还是来了,因为贺尹迟不能允许任何意外发生,万一劫匪就是要出其不意呢? 宋远棠点了点头。 贺尹迟的职业敏锐性很高,几眼下来基本确定嫌疑人不在附近潜伏。看来今晚是没有线索了,但来都来了,贺尹迟总不能现在就丢下宋远棠走。 他忽然转头问,“你吃饭没?” 他话题跳转得太快,以至于宋远棠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才摇了摇头。 贺尹迟看了眼时间,今天宋远棠并没有准点下班,现在已经快八点半了。他正要说什么,听见宋远棠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他笑了笑,“先去吃点东西吧。” 他拿着车钥匙往前走,宋远棠紧跟在后面,好像又要下雨,晚上的风凉飕飕的,夹裹着大雨来之前的泥土气味,宋远棠将衬衣的袖口放下来扣好。 他不知道贺尹迟要往哪里走,看了眼他手里的钥匙,没话找话,“今天没开车吗?” 贺尹迟指了指前面的路口,“停前面了。” 车里比外边暖和,但很闷,宋远棠开了窗子透气,有风吹进来,吹散了他脸颊上的一点晕红。 贺尹迟漫无目的地开着,开了一段才发觉并没有什么吃饭的地方,于是在前面的路口转了个弯,开进了不知名的小巷子里。 他的车在狭窄的巷子里并不好通行,贺尹迟开进来就后悔了,好在路上障碍不多,弯弯曲曲也能过得去。等穿过了巷子,就是他们之前见面的那条酒吧街,街上林立着几家小铺,在工作日的晚上并不热闹。 本来贺尹迟想带宋远棠来街上的一家小店吃馄饨,那家他常吃,味道不错,结果车停在了门口才发觉店铺是关着的。 他有点过意不去,“今天老板没开门。” 宋远棠笑笑,“没关系,随便吃点就可以。” 街上大多都是酒吧,少有吃饭的地方,两人把车停在路边往前走了走,快到路尽头的时候看见了一家音乐餐厅,贺尹迟指了指,“前面没有了,就这家吧。” 宋远棠当然没有异议。 等两人找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服务生把菜单送过来的时候,宋远棠才迟钝地想起什么,“你也……还没吃饭吗?” “嗯。”贺尹迟翻着菜单,半靠在椅背上,样子慵懒随意。 宋远棠盯着他看,被贺尹迟察觉,极快地抬眼瞥了他一瞥,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看菜单。宋远棠的脖子却悄然红了起来。 两人点了两份简餐,坐在贺尹迟对面吃饭,总让宋远棠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一开始不觉得什么,当音乐响起,带着浪漫舒缓的音调随着空气溢满餐厅每一个角落,宋远棠与贺尹迟坐在这里,有种不合时宜的违和感。 餐厅人不多,另一边坐了一对情侣,说说笑笑的,夹杂在音乐声中偶尔飘到宋远棠的耳朵里。 贺尹迟也明白过来自己挑错了地方,换是不好再换。好在他们点的东西很快便送上来,没让两人在尴尬的气氛中多等。 宋远棠小口吃着东西,“前几位受害者没事吧?” “受了点伤,不过被吓得不轻。”贺尹迟说,“他们是团伙作案,估计都是有案底的人,手段阴狠,就算是遇上也不要起冲突,保持冷静。” 宋远棠点点头,不过有一点他想不明白。他感觉到自己被跟踪是几天前,但今早又发生了一起抢劫案,罪犯已经跟了他这么久,为什么没有对他下手? 他把自己的疑惑跟贺尹迟说了,贺尹迟沉思片刻,也没有找到很好的解释,“可能是你回家走的地方人流量比较大,没找到机会下手。” 最好宋远棠不是他们的目标,或者是他们已经放弃的目标。 “还是小心为好。”他不可能随时随地保护着宋远棠。 宋远棠手里的勺子顿了下,把手边的汤搅得荡漾,“你也是。” 贺尹迟的工作远比他危险得多。 他很早就注意到贺尹迟的手肘处有道疤,像是刀疤,在左胳膊处延伸了有六七厘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但宋远棠记得很清楚,高中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这条疤痕的,猜测可能是他出任务的时候受过的伤。 贺尹迟吃完放下勺子,没有说话。 正当他们起身准备离开时,餐厅里的音乐忽然换了一曲,换成了缓和的钢琴曲,伴随着乐曲的是对面男生无法自控的激动声音,“月月,我准备了好久,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女孩捂着嘴,情难自抑地落下眼泪,连连点了几下头。 带着眼镜的理工科男生笨拙地为他的女朋友带上戒指,两人拥抱在一起。 宋远棠抿起嘴收回目光,眼中是复杂而难以揣摩的情绪,轻声对已经站起身的贺尹迟道,“走吧。” 作者有话说:呜我想让他俩立刻doi! 第三十三章 两人沿着酒吧街往回走,这条街不算长,清吧居多,时不时从哪家店里传出来吉他民谣的声音,在冷清无人的夜里倾诉着心事。 走到他们以前来过的那家“港”的时候,宋远棠放慢脚步,今天人不多,酒吧里也没有活动,显得有些冷清。这家店他来过很多次了,已经不算是生客。 “进去坐坐?”他不想回家。 走在前面的贺尹迟也跟着停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先走了进去。 果然今天人很少,零零落落坐了三五桌,没了往日那样热闹,连音乐也换得舒缓,驻唱歌手在台上弹着吉他唱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 两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今天的酒保是个新来的兼职,不认识两人,礼貌地问他们喝点什么。 贺尹迟说了个名字,酒保看向他旁边的宋远棠,宋远棠正要开口,听见贺尹迟说,“他也一样。” “稍等。”酒保记下,冲他们点了点头。 宋远棠看向贺尹迟,酒吧里的灯光还是暗的,或许是为了配合着伤感暧昧的音乐,尽管他坐在贺尹迟对面,也只能看清他的半张坚毅侧脸。 贺尹迟抬头看了他眼道,“你胃不好,别喝度数太高的酒了。” 宋远棠不解,轻蹙着眉看他,“你知道我要点什么?” 贺尹迟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没说话。 这是他们第二次坐在这里,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又有很多地方都不同了。宋远棠自认愚钝,情商低得可怜,摸不透贺尹迟的心思,贺尹迟的瞳孔里总有一片阳光穿不透的阴,可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那层薄冰有融化的迹象。 至少态度比第一次坐在这里好了许多。 两人的共同话题不多,唯有的那点刚才在餐厅已经聊尽,此时宋远棠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聊,只好静静听歌。 一首终了,又换了一首。 贺尹迟点的酒很快送上来了,宋远棠用舌尖舔了一点,小心试探,察觉并没有多少酒精味,像是浓度很低的酒精饮料。 甜丝丝的,桃子味,不难喝。 这一幕被坐在他对面的贺尹迟尽收眼底,宋远棠伸着舌尖认真且谨慎尝酒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吃章鱼烧,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小口舔着被挤出来的酱汁,新奇地问贺尹迟里面放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宋远棠变了很多,但那一点小习惯还是老样子,还是让贺尹迟看一眼就升腾起身体里被压抑住的冲动。 他眯了下眼睛,移开目光。 两人坐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他们这桌跟贺尹迟打招呼,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四五的模样,长得很清秀。 “阿迟,你来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男人坐在贺尹迟旁边,揽着他的肩膀亲切地问。 贺尹迟跟他好像很熟,说起话来并不客气,指了指对面的宋远棠,“路过,跟朋友来的。” 男人叫司港,听到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时,宋远棠有些差异,毕竟他太年轻,长得是极好看的那种,走出去被认作明星也不为过。这和宋远棠想象中的酒吧老板形象相差太多。 司港看了一眼宋远棠,又看看贺尹迟,眼神暧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贺尹迟问他,他们聊起天来一如多年的老朋友,“前几天还听说你在国外。” 司港可能是刚从外边过来,身上有没下去的汗,“前天刚回,本想周末再叫你出来喝酒呢。” 两人正说着,音乐声停了,灯光也亮起来,是明媚的暖黄色,落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台上的歌手收拾起吉他,大概是到了下班时间。 没了音乐,酒吧里的气氛一下子也就降了下去,司港想起了什么,撺掇着贺尹迟,“欸,你上去唱一首呗?” 贺尹迟挑了下眉,看了眼对面的宋远棠,低头喝酒掩饰情绪,“今天就算了吧。” “别啊。”司港记得贺尹迟唱歌挺好听的,有段时间他们酒吧没找到驻唱歌手,只要贺尹迟来酒吧,就必定要被逮着上去唱一首,这张脸加上轻哑歌喉,吸引客人的效果颇佳。 要是平时贺尹迟绝不这么扭捏,他是个干脆利索的人,唱一首歌而已,帮朋友捧捧场,不是什么难事。但今天宋远棠在,他就有些犹豫。 吉他是他高一不务正业学的,边学边玩没学得多精,到了高二歌唱比赛的前一个月才又下了很大功夫,只是为了给宋远棠唱一首歌。 于是提起吉他,提起唱歌,总是能回想起少年不谙世事许下的承诺。 “好听吗?”台下贺尹迟抱着吉他,冲着宋远棠弯着眼睛笑,像个等待邀赏的孩子。 宋远棠还是那样淡淡的,“嗯。” 实际上,他开口时被掌声和尖叫淹没的歌声就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但贺尹迟不要他们的承认,他只要宋远棠的认可,就如一整个星球上那么多的玫瑰,他只要他的那一朵。 “真的?” 宋远棠好像并没有多少开心,“真的,她们都起身鼓掌了。” “她们?”贺尹迟敏锐捕捉到了这两个字眼,小小失落,“那你呢?我又不是唱给她们听的……” 他是唱给宋远棠一个人听的。 “那以后我只对你唱,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误会了。”少年时的贺尹迟笑着道。 宋远棠躲开他凑得过近的脸,不敢直视他眼底的深情。 后来那首歌宋远棠听了很多年很多遍,叫《慢慢喜欢你》,街头巷尾,商场便利店,数不清的版本,但再没有一个版本,能堪比贺尹迟当年的情深。 他一直忘不了,贺尹迟当时在台上投来的目光,那样炙热纯粹,可他却无法回应。 司港看着走神的两个人,晃了晃贺尹迟的肩膀,“我这有吉他,帮我捧捧场,阿迟?” 贺尹迟推托不过,“那好,就一首。” “行!”司港也是个爽快人,让人准备好吉他,“就上次那首吧。” 贺尹迟站起来,问他,“哪首?” 司港说,“你把人家女生唱哭的那首。” 贺尹迟笑了下,接过吉他走上台,坐下来调整好话筒的位置,拨了两下弦调音。 只是简单的两个音弦,尾音轻颤着,宋远棠的心也立刻跟着颤了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贺尹迟唱歌,毕竟这些年里连再见都是奢想,能坐在一起喝杯酒已经让他恍若梦中。 酒吧里喧嚣的交谈说笑声顿时安静下来。 贺尹迟调好了音,低头拨动琴弦,他已经很久不碰吉他,弹起来手有点生,但很快就找到了状态,刚毅的脸上多了份平日难见的柔情,认真而迷人。 留下最后一盏月的光 因为孤单 害怕夜的黑 打开过往 …… 低沉沙哑的嗓音透过空气传到宋远棠的耳膜里,没了记忆中的不羁叛逆,也没了重逢后的冷淡漠然,此时的贺尹迟是宋远棠没有见过的模样,像是沉寂许久的沧桑旅人,历尽千帆后回到原地。 …… 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 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每一天 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 欺骗每个辗转难眠的夜 …… 伴着吉他的声音,贺尹迟唱得很轻很轻,不像是一首歌,更像是一封掏心的信,像是宋远棠这些年写下的日记,一幕幕如流水涓涓长流,用最平淡的语气诉说着最深切的思念。 ……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 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 …… 唱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贺尹迟放缓了调子,不知是不是宋远棠的错觉,他似乎听到歌声里带着沉默的哽咽。 宋远棠的眼眶染了一圈不明显的红,眼中水汽蒸腾,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这样的夜里,几乎要落荒而逃。 那个名字,在他心里从未荒废,反而如一颗种子,在野火燎原过后的荒野,岁岁春生。 作者有话说:最后迟哥唱的那首歌是《思念一个荒废的名字》,作者jio着挺能体现两个人分开这几年的心境。 第三十四章 紧跟着吉他最后一个音符响起的是掌声,稀稀落落从四周淹没耳膜,有人鼓着掌叫好,有人默默湿了眼眶。 贺尹迟把吉他给了旁边的男人,没理会四周的声音,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 他似乎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垂着嘴角,看不出来笑意。 司港有事先走了,临走前指了指桌子上的酒,调侃贺尹迟,“你什么时候喝起这么低浓度的酒了?” 贺尹迟这才笑着耸了下肩膀,“尝尝嘛。” 司港看了眼对面的宋远棠,宋远棠正在低头发愣,他也笑了下,道,“今晚我请客,你们好好玩。” 贺尹迟站起来送他。 刚才那首歌又把宋远棠拉回到深陷不能自拔的回忆里,以为司港只是离开一小会儿,等他回过神,才察觉座位上只剩下了他和贺尹迟两个人。 回到座位上的贺尹迟敛起刚才的笑容,板着一张脸的他看起来严肃正经,眼睛始终盯着一个角度看,一手却随意地轻晃着杯子,给画面徒增了几分慵懒。 宋远棠靠在椅背上看他,他也未躲开。 “他是你朋友吗?”宋远棠打破沉默问。 贺尹迟回了下头,“谁?” “司港。”宋远棠说。他没有立场去疑心什么,但他能看出来贺尹迟和司港的关系不太一般,司港可以亲密而自然地跟贺尹迟接触。 贺尹迟没回答他,反问,“你觉得呢?” 宋远棠低下了头,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唐突,“应该是吧。” 贺尹迟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话,走过来一个男孩,看起来不过才刚读大学的年龄,长得不算清秀,过长的眼尾勾起了几分媚色,在两人旁边的座位坐下来。 “赏脸喝一杯?”他道。 宋远棠觉得他不是冲自己来的,那该是冲贺尹迟来的。果然,男孩从坐下来,目光就一直流连在贺尹迟身上。 就像宋远棠知道的那样,贺尹迟最不缺的就是仰慕,他无论站在那里,永远都如此受欢迎。 高中时候也是如此,所以宋远棠一直没有想通,那时候贺尹迟怎么会喜欢他? “抱歉,有约了。”贺尹迟看了眼男孩,淡淡道。 男孩对于他的拒绝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往贺尹迟坐的地方凑了凑,语气像是在撒娇,“就喝一杯,也不行呀?” 宋远棠不悦地眉头横起,深色的瞳孔盯着快要被自己捏碎的杯子,咬着下唇没说话。 他想,或许他不该不高兴,安静走开才是最佳选择。可他做不到。 “好吧,其实是我们玩大冒险我输了。”男孩倒也不恼,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张桌子,桌子旁围了一圈人,正在冲这个方向看着,“你不赏脸喝杯酒,回去他们又该想别的法子刁难我了……” 说到最后,他竟有几分可怜,睁着两只黑宝石似的的眼睛溜溜地看贺尹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贺尹迟还是那句话,“抱歉。” “加个微信也行,总让我回去有个交代吧。”他看着贺尹迟,又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眼中的光亮似乎是捕捉到了满意的猎物,“今天有约,改天也行啊。” 贺尹迟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却是冷冽,“恐怕不行。” 男孩被他冷不丁扫了一眼,肩膀缩了一下,暧昧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清醒。 他转而看向宋远棠,这个温文尔雅又不失风度的男人,试探着问,“你朋友还是单身吧?” 宋远棠垂眸没有看他。 男孩有些尴尬,但并没放弃,贺尹迟是他特别心仪的类型,他和宋远棠不同,他是烈火,喜欢的一定要追到,就算是死缠烂打着也要追到。 而宋远棠,这个坐在他右手边的男人,更像是凛冽的冬雪,时不时偷看一眼坐在对面的人,眼中闪着渴望又小心翼翼的光芒,最终却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他只好先下手为强。这年头遇见个喜欢的人实在不容易,干嘛要眼看着错过去? 那桌的人开始起哄,喊男孩的名字让他快点回去,男孩不爽地撅了下嘴,只好从桌子上拿了张便利签,写下一串数字。 与宋远棠第一次来这里撞见的场景如出一辙。 男孩笑笑,快速贴在贺尹迟的领口处,“我的电话。” 说完便在一阵响起的音乐声中离开,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向两人送了一记飞吻。 贺尹迟权当没看见。 实际上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宋远棠抢在了他前面。 对面宋远棠深邃的眼睛眨了眨,始终握着酒杯的手松下力气,仰头将已经见底的液体饮尽。 然后他站起来,向酒吧大门走去,贺尹迟沉默着跟上去,卷起的风差点将他领口处的便签条吹落,但只是晃动了两下,又稳稳黏在上面。 还未走出酒吧,刚到入口处时,宋远棠忽然停下来,转身将贺尹迟领口处的便签条取下,细长的手指将它用力撕成碎片,洒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贺尹迟就这么看着他。 发泄完的宋远棠捂脸抽了下鼻子,眼圈在暗处浮起更深的红,他走到最近的那张桌子旁,撕下一张同样的便签纸——那是留给客人写留言贴在墙上用的。 但宋远棠并没有写下愿望或是留言,他颤抖着手写下几个字,转身放进贺尹迟的衬衣口袋里,抖着嘴唇问,“今晚有约吗?” 贺尹迟看向他的眼神复杂交错。 两人沉默对峙,过了许久,贺尹迟轻声回他,“没有。” 宋远棠提起来的心安全降落一半,还有一半在贺尹迟的胸口。他看着那张自己写下的便签纸,贺尹迟迟疑片刻,用双指将那张薄薄的纸片夹出来。 上面写着,我可以吗? 宋远棠想,他一定是被妒忌冲昏了头脑,才真的敢做出这种事情,第二次放下尊严向贺尹迟发出邀请。 妒忌让他发狂,思念让他发狂,他再受不了这样整日提心吊胆想着一个人,惶惶不安猜测着他有没有跟别人走。 他不要再这样。 一天一天重复着,痛苦且没有意义。 “我可以吗?”他凑得很近,感受着贺尹迟的鼻息,酒吧里的暧昧灯光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一道银河。 也只有靠得这样近,贺尹迟才能看清他早已泛红的眼圈,和紧张急促的慌乱呼吸。 他眯着眼睛,始终冷静地看着宋远棠,态度并没有比对待刚才那个男孩好多少。 两人之间如同进行着一场无声博弈,他要让宋远棠清醒,宋远棠要带他沦陷。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贺尹迟的语气里带着愠意。 宋远棠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可以再一再二低声下气,抛弃尊严,但这颗心能忍受得了多少千疮百孔?如果贺尹迟再拒绝他一次,他将再也不做纠缠。 这是他仅有的可以抓紧的稻草。 是他唯一的可以为自己争取的机会。 今晚的酒明明没有那么烈,他却似乎醉得比以前更深,眼神虚幻柔情语气却坚定,“我知道。” “尹迟……”他喊他的名字,蠢蠢欲动握住他宽厚的手掌,“我们试试吧,先试试好不好?” 他的声音染着不明显的哭腔和轻微颤抖,听起来比刚才男孩的撒娇还要让人心神意乱,短硬的指甲挠得贺尹迟手心微痒,心也跟着痒。 好像有什么落在了心上,是宋远棠的卑微乞求,还是少年时残留的爱意?一时让人难以分清楚。 贺尹迟定了定道,“宋远棠,我可以无数次回过头去爱你,可十七岁的爱和二十岁的不一样,二十岁的和二十七岁的又不一样,我已经无法复刻十七岁的那份感情,你明白吗?” 过了良久宋远棠才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贺尹迟已经不可能像十七岁时那样喜欢他,他明白。没有谁会站在原地不动的,包括感情与爱。可他不需要十七岁那样炙热纯粹的爱,他只要贺尹迟心里还有一点点火花,一点点埋藏了数年的种子,他只要贺尹迟对他还有一点点爱。 “所以你还要这么做吗?”贺尹迟冷静问他。 宋远棠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要。” “我要。”他说。 他要被自己的愚钝和胆小错过的爱,也要被自己错过的贺尹迟。 贺尹迟滑动了下喉结,黑沉沉的平静眼底掀起万丈波澜,他在宋远棠的眼睛里同样看到了翻涌的巨浪,比他这片海还要来得汹涌。 酒吧另一边的狂欢似与他们无关,苦情歌也与他们无关,与两人有关的只有彼此眼中的人,和贺尹迟嘴边呼之欲出的那句话。 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他最终开了口,“那试试吧。” 酒吧里忽然响起的音乐淹没了他话语的尾声,宋远棠明明听见了,却觉得他的声音虚无模糊,实际上只是不敢确信,于是愣愣看着贺尹迟。 直到贺尹迟再次说,“我们试试看吧。” 这次他声音大了些,在起伏的音浪中也可以听得清楚。 只是酒吧里晃动的灯光让宋远棠一时分不清真实与虚幻,贺尹迟笑了笑,难得带上了读书时候有的一点痞气,“走吧。” 宋远棠跟在他后面,走出酒吧以后,风将他吹得清醒起来,后知后觉回想起贺尹迟刚才的话。 贺尹迟说,试试看吧。 这句话连做梦宋远棠都没有梦见过。 他们没有去开车,他跟着贺尹迟走了一段路,才忽然察觉已经离开了酒吧街,于是问,“去哪儿?” “你说呢?”贺尹迟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笑意。 宋远棠脸上浮起烫意,握起他的手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连锁酒店。 开的房间在三楼,电梯旁等待的人很多,于是宋远棠转身对贺尹迟道,“走楼梯吧。” 其实电梯很快就下来,等说完他才发觉这样显得自己多么急不可耐。 贺尹迟没说什么,先他一步走进了楼梯间。楼梯间很少有人走,灯光不大亮,角落里堆积了一些杂物,他的手再次被宋远棠牵起,两人一前一后往三楼走。 除了脚步声,宋远棠能听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刚才的出格如今只剩下畏缩。要不是牵着贺尹迟的手,他真怕自己会落荒而逃。 刚到了房间里,他有些急躁地送上自己的唇去吻贺尹迟。贺尹迟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将他的双手抵在墙壁上,回吻着他。 宋远棠仅有的一次接吻经验便是上次,贺尹迟那个快到让他来不及回味的吻,于是他用尽生疏、青涩和热情,好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缺失,可已经还是很快败下阵来。 他的脸颊已经悄然爬上了一层红晕,是被吻得喘不上气,憋红了脸。 贺尹迟放开他,转而揽住他的腰,轻啄了几下被柔弄过的嘴唇,分开的时候宋远棠还依依不舍追着他的嘴唇凑上去。 贺尹迟轻笑了下,“先去洗澡。” 宋远棠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 房间里只有一个淋浴,宋远棠不好意思两人一起洗,先进了浴室。他洗得慢吞吞,也很认真,好像这辈子从没这样认真对待过一件事,把自己的皮肤搓得通红。 他出来的时候贺尹迟正在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四处查看,宋远棠走过去,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问他在看什么。 这也算是贺尹迟的职业病,他说,“看过了,没有暗藏的摄像头。” 宋远棠就在酒店工作,平时也会注意这块,但今天竟意外地疏忽了。 贺尹迟收起手机,直接把上衣套头脱了下来,袒露出里面的结实胸肌,揉了揉宋远棠还湿着的头发,“我去洗。” “嗯。”宋远棠红着脸点头。 贺尹迟洗澡很快,宋远棠刚吹完头发他就出来了,上衣早已扔在了床边,下面裹着一条浴巾,向宋远棠走过来。 宋远棠坐在床边,很自然地抬起头与他接吻,手臂忘情地勾上贺尹迟的脖子,感受着他后脑细碎的短硬发茬。 这个吻要比以往每一次都来的热情,贺尹迟单方面加深了这个吻,右手捧着宋远棠的发热的脸,拇指在他细嫩的脸颊上若有若无地摩挲。 宋远棠笨拙又激动地回应,两人唇齿交缠,水声暧昧,在闷热的房间里连空气都是湿哒哒的。 “嗯……”对方的吻太汹涌,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却顺势被放倒在床上。 衬衣被撩起来,一点一点卷到胸口,用温柔却急躁的力道,就这样暴露在贺尹迟的视野之下。宋远棠还来不及适应,下一秒一只大手游走在他胸口,轻轻掐了一把乳尖。 宋远棠几乎是立刻就绷紧身体,发出一声低吟,“啊……” 贺尹迟双手禁锢住他颤动的腰,低头在他胸口浅吻着,“放松。” 宋远棠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头顶的灯刺得他睁不开眼,只好闭着眼感受。仅仅是与贺尹迟滚到床上这件事就让他难以平息,身体乱颤,更不要说游走在乳尖上的粗糙舌尖。 他太有感觉了,情欲轻易被挑拨,很快下面也跟着抬起了头。 两人袒露在一起的胸膛几乎蹭在一起,心跳贴着心跳,偶尔瞥见一眼贺尹迟埋在他胸口的头,他立刻羞耻得说不出话。 宋远棠推了推身上的人。 贺尹迟抬头勾着他的下巴亲吻,语气亲昵轻柔,“怎么?” “灯,关上吧。” “好。” 贺尹迟撑着双臂起身去关灯,他腰间的浴巾已经松垮,几乎轻轻一碰就会滑下来。他背着宋远棠把浴巾扯下来重新系在腰间,房间里蓦地暗了,随后床头的夜灯亮了起来。 两人再次身体交缠,影子在墙上晃动。 黑暗更能激发人身体里隐秘的欲望,情欲交错间,宋远棠微微蜷起的膝盖碰触到了贺尹迟双腿间勃起的欲望。 他愣了愣,没有移开,用了所有的勇气来挑逗。膝盖隔了一层浴巾,在贺尹迟微微勃起的阴茎上打着圈,他并不能确定自己这样做有没有用,但耳边贺尹迟愈发粗重的呼吸证明了效果。 很快,那里比刚才又大了一圈。 贺尹迟用力扯下浴巾扔到一边,粗长的阴茎几乎是跳了出来,高高抵在宋远棠的小腹上。 他的手伸进宋远棠的西裤里,将他的裤子褪下,和浴巾堆叠在了一起。然后去床头的抽屉里拿出润滑,拍了拍宋远棠的大腿根,“转过去。” 宋远棠眼里含着水光,大脑和身体都听从对方的支配,乖乖翻了个身。 贺尹迟双手掰着他的臀,不知是他力气大了,还是宋远棠太过娇嫩,很快浮起了一层不明显的指痕。 他挤了一点润滑在白嫩的双臀之间,问身下的人,“难受吗?” 冰凉的触感让宋远棠缩了缩,把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臂间摇头。 这让贺尹迟放心了些,手指往穴口探去,但初常人事的地方太过紧涩,仅仅是探进去半个指尖,宋远棠就绷紧了身体,夹紧后穴。 他用另一只手将宋远棠紧张地拱起来的腰按下去,拍了下他的臀,“屁股抬高点。” 宋远棠乖乖把腰塌下去,抬高了双臀。因为羞耻他把头埋得更低,像一只将自己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可是全身一丝不着,把后背交给别人的感觉并不好,十足十地找不到安全感。 贺尹迟没察觉到他的情绪,送进了一根手指,正打算送第二根,可宋远棠太紧张,他只能先低下来轻吻他颤抖的背脊。 他从背后揉着他被自己弄的乱蓬蓬的头发,缓声道,“别紧张,交给我。” 宋远棠咬着嘴唇点头,迟疑片刻,立刻扭过头来跟他接吻。 两人水声缠绵,分开时贺尹迟才发觉他的眼圈红红的。 他拨开宋远棠眼睛前的头发,问他怎么了。 宋远棠很委屈,“好疼。” “怎么不说?”贺尹迟问,“那不做的吧?” 宋远棠却拼命摇头,明明刚才还疼的很,现在又着急献祭给他的神灵。 贺尹迟心尖陡然疼了下,像被细密的针扎过。 等宋远棠缓过来,贺尹迟挤了更多的润滑剂涂抹上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将手指换成了坚硬的阴茎,抵在他的穴口。 火热滚烫的欲望一点点楔进幽闭紧致的地方,宋远棠感觉到身体被撑开,疼痛却真实,他往后伸手去摸贺尹迟的脸,却只摸到了一片空。 还未全根没入,身上的人就挺动起来。 宋远棠没防备,突然的冲撞让他叫了一声,“啊……” “很疼?”贺尹迟不敢动了。 宋远棠泪眼朦胧,背后的人影是模糊的,他伸手去摸,喊他的名字,“阿迟,我想看着你……” 贺尹迟将他翻了个身,让宋远棠搂着他的肩,重新把沉甸甸的欲望插进去。 心理上的安慰远比身体上的快感来的强烈,宋远棠抱着他,就连下面也觉得不是疼,是从未有过的充盈。 贺尹迟正在进入他。 贺尹迟这回不敢有太大动作,轻微地抽插着,只是一次比一次深,探索着不曾被人造访过的深处。 “唔啊……”身下人从唇齿间溢出呻吟。 渐渐地,痛楚被快感淹没,贺尹迟那里很大,微翘的阳物每一下都顶在柔软的内壁和敏感处,宋远棠被操干得全身绯红,张着嘴大口呼吸着。 “太深了,尹迟……”他将头在贺尹迟的肩膀蹭了蹭,像小猫在撒娇。 贺尹迟笑了笑,当做这是他的赞赏,更加用力地操干起来。一只手向下握住宋远棠勃起已久的欲望,富有技巧性地撸动。 “啊!” 宋远棠几乎立刻要到达顶端。 但贺尹迟只帮他弄了两下,就不再管他可怜兮兮挺立在腿间的欲望,他不想让宋远棠射得太快,那样太消耗他的体力。 他力气很大,按着宋远棠的双臂高举过头顶,身下突然发力,大力快速抽动起来,每一下都将自己送进更深的地方,和身下人契合得更深,好似要把自己钉在他的身体里。 宋远棠扣紧他的手指,眼神迷离,身体被撞得上下晃动,眼前的人影也在晃动,头顶几乎要撞在床头板上。 他咬着自己不知何时被亲肿的唇,话语被冲撞得细碎,“啊啊……真的……真的太深了……” 贺尹迟的汗滴在他胸口,动作缓下来,问,“受不住?” “受得住。”宋远棠吞咽唇边的津液,说,“只是要被你顶穿了。” “那舒服吗?”贺尹迟笑着问他。 宋远棠点了点头,又抬头讨吻。 肉体拍打的声音在房间里又回荡起,润滑液被拍打成细细的泡沫,混着不知道是谁的体液流出。 贺尹迟怕他难受,加快速度又抽插了几十下,宋远棠忽然身体痉挛,射了出来,喷洒在了他的小腹上。 没等多久,贺尹迟在他身体里的阴茎抖动了两下,也立刻要射。他想抽出来,宋远棠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弄进去吧,我没关系。” 他想要让自己沾染上贺尹迟的味道。 贺尹迟吻了吻他沁着薄汗的额头,“你刚洗的澡。” 宋远棠贴着他的坚实胸膛,“……可以再洗。” 贺尹迟笑了下。 实际上宋远棠还没有来得及去洗澡,两人又滚到一起,有点像初尝禁果的男女,贪恋着这欢愉。 第二次贺尹迟做狠了些,宋远棠被插射,最后累得昏睡过去。 “抱你去洗澡?”他看着宋远棠湿辘辘的睫毛。 “嗯……”梦里的人发出一声轻哼,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的怀里睡着。 “算了。”贺尹迟摸着他的脸,觉得离自己很近,又很远,“睡吧。” 第三十五章 夜里闷了几天的大雨一倾而下,赶走了盛夏里烦躁的闷热,豆大般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吵得梦里人不能安睡。 宋远棠迷迷瞪瞪醒来,下意识去摸旁边的位置,本该贺尹迟躺着的位置此时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残留的温度。 他揉了下眼睛,发觉自己身边没有人,心里落空了一秒。坐起来才发现窗边站着个人影,有一点轻微的光亮,贺尹迟正站在窗边抽烟。 窗户被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大风卷着雨点吹进来,贺尹迟手边的烟雾被立即卷走。 他敏锐地察觉了身后的动静,转身去看。宋远棠开了床头的夜灯,已经裹好衣服光脚下了床,走了两步过来,手臂绕到他的腰间从背后抱住了他。 “吵醒你了?”贺尹迟掐了烟。 宋远棠下巴贴着他的肩膀,依恋地蹭了蹭,“被雨吵醒的。” 两人没再说话,相互沉默着,慌乱的雨声反倒成了绝佳背景。 现在大约是夜里两三点钟,宋远棠没去看时间,就这么抱着贺尹迟,仿佛自己一松手人就会不见。贺尹迟拿起窗台上的打火机把玩,火焰被风吹得忽明忽灭,映照着他的半张脸。 过了一会儿,贺尹迟好像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宋远棠问,“睡不着吗?” “嗯。” 宋远棠没追问原因,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他身上有些不舒服,被碾压过一般,没多少力气。贺尹迟应该是帮他简单清理过,只是没弄得太干净,深处还是黏黏腻腻的,体液没有干涸,宋远棠不禁缩紧了身子。 “回去睡吧。” 贺尹迟抬手关上窗子,风雨声立即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能听见雨点拍打玻璃的声音,隔了一层窗户,听起来闷闷的。 宋远棠抱着他没动,也不说话,让贺尹迟以为他就这么趴在自己的肩头睡着了。 等了两秒,他吻了吻贺尹迟的侧脸,撒娇似的。贺尹迟有些无奈地笑了,“还要我抱?” 宋远棠声音轻哑,大约是纵欲过后的表现,“要。” 贺尹迟收起打火机转过身来抱他,有力的臂膀此时便是最温暖的港湾,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让一艘叫宋远棠的船安全停靠。 宋远棠真的变了很多。以前的宋远棠,直冷生硬,即使是面对着贺尹迟,也很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而如今,那个高傲孤冷的人,学会了在他眼前示弱撒娇。 贺尹迟不禁想,是什么让他变了这样多? 他又想到了那天,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说他高考发挥失常,最后仅仅读了个普通的二本大学,又是什么原因?那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宋远棠。 而他那时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宋远棠? 贺尹迟眼底的情绪变得复杂交错。 他拥着宋远棠走到床边,紧贴着他腰身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宋远棠也松开他,很乖地自己爬进被子里,把身上已经弄脏的衣服扯下来,扔到了一边。 贺尹迟在他右边也躺下来,柔软的床垫凹陷下去一块,宋远棠枕着手臂侧躺着,并无困意。 贺尹迟看着他,目光扫到他胳膊上某一处时,神色变了变,问,“怎么弄的?” “什么?”宋远棠不知道他在指什么。 贺尹迟抬了下下巴,宋远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自己手臂内侧那两条细长的疤痕。 宋远棠眼睛眨了眨,将手臂往里收了收,遮住了它。 “不小心划的。” “是么?”贺尹迟的眼神意味深长,却没再多问。 因为这两条伤疤在宋远棠的手臂内侧,贺尹迟之前都没有看见过,若不是刚才有灯光照着,他可能也不会发现。 去年他处理过一起自杀未遂案,当事人有重度抑郁症,吃了安眠后割腕自杀,不过幸运的是被救了回来。贺尹迟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她的胳膊和大腿内侧都是密密麻麻的疤痕,是用刀片自残留下的。 虽然他不能确定,但第一眼觉得宋远棠手臂上的伤疤和那些很像。看起来不像是新伤,应该有几年了。 大臂不像手指,而且在内侧,不小心划到的概率小之又小。 宋远棠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深沉的眼睛里沉沉的,轻声掩饰了句,“嗯。” 贺尹迟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快睡吧。” 宋远棠往他这边移了移,左边留下了大片空荡位置,两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挤在右半边床,场面温馨又好笑。 大概是被折腾地厉害了,宋远棠很快就在他的怀里睡着,抱着贺尹迟当抱枕,睡得安稳从容。 —— 第二天他醒来得很晚,难得睡了这样一场好觉,连梦都没做。 贺尹迟已经走了,旁边的位置没有温度。外面的雨也停了,只是天还是灰沉沉的,没有放晴的预兆。 宋远棠起身捡起昨晚被弄皱的衣服套在身上,在床上找了很久的手机,后来才发现掉在了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了机。 他开了机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今天不是周六日,贺尹迟朝九晚五,应该已经走了很久,知道他是中班,所以并没有叫醒他。 宋远棠去冲了个澡,温热的水流浇下来的时候,他闭眼回想起了昨夜种种,总有些不真切的感觉,但身下的痛又提醒着他,那确实不是一场难言的春梦。 贺尹迟凶狠的撞击和温柔亲吻,自己失声溢出来的低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现在宋远棠回想起来,后知后觉还有些脸红。 他洗完了澡出来,看见手机上有条短信,是贺尹迟发过来的,[醒了吗?] [嗯。]宋远棠擦着头发回复。 贺尹迟那边应该在忙,过了好几分钟才回过来一条,[醒了下去吃点东西。车没开走,钥匙我放在桌上了,你等下开车去酒店吧。] 宋远棠往桌子上看去,仔细看才能看到深色的桌面上放着一把车钥匙。 他依旧简短的回复,[好。] 之后宋远棠穿好了衣服,虽然弄脏弄皱了,但眼下没有可以换的,只好先将就着穿。回家一趟已经来不及,他退了房去开贺尹迟的车,路过正要收摊的早餐店时,犹豫了一下,买了杯豆浆。 第三十六章 车刚停在酒店门口,宋远棠的手机在副驾驶座上响起来,他解下安全带,拿过来看了一眼,是宋晓俪。 他按了接听键,“妈?” 宋晓俪状态似乎不大好,说话间听不出来情绪起伏,“你在哪里?” “刚到酒店,怎么了?”宋远棠担心地问。 宋晓俪没说什么事,只是让他先回去一趟。 “现在吗?”宋远棠刚下了车,看了眼时间,马上就是交班的时候,“我已经到酒店了。” “现在回来一趟,妈妈有事跟你说。”宋晓俪重复了一遍,宋远棠听出来她语气不太对了,似乎很疲惫。 宋远棠只能先请了假,将车掉了头,往家的方向走。 好在这个时间点不堵车,宋远棠担心母亲在家有什么事,开的速度很快,没花多久就到了家。 上楼有些急了,额头上沁着一层汗。他开了门,见宋晓俪站在窗边,电视没有开,她也没有在做任何事,好像是在专门等着宋远棠。 “出什么事了?”宋远棠喘着气,刚才上楼的时候走得太快,扯痛了后面,现在隐隐作痛。 宋晓俪回头走过来,问他,“棠棠,你昨晚去哪儿了啊?” 宋远棠一愣,耳根子有点发红。昨天洗完澡他给宋晓俪打过电话,撒了个谎,说同事生日,出去通宵唱歌。 宋晓俪当时虽然念叨了两句,但并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注意安全。 “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宋晓俪眼眶是红的,大概是哭过,“你知道妈妈多担心吗?” 连宋远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机是什么时候掉到地上关机的,和贺尹迟翻云覆雨过后,连意识都不清晰了,更别说其他事。 他心里一片愧疚,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宋晓俪指了指窗子,从厨房窗子看下去,可以看见马路,正好是宋远棠刚才停车的地方。于是她多疑地问,“你开的谁的车?” “妈……” “棠棠,我不想听你撒谎!”宋晓俪打断他的话,“所以你昨天到底跟谁在一起?手机也关机,妈妈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宋远棠觉得有一双手在扼着自己的喉咙,他快要喘不上气,编好的谎话在他嘴边又咽下。 宋晓俪揉了揉太阳穴,气得差点没有站稳,扶着沙发缓缓坐下,“棠棠,你从小就那么优秀,别被带坏好不好?高中的时候就是啊,明明成绩那么好,老师说你可以考名校的,可是被那个人……” “妈!”宋远棠忽然提高了声音,“我早就说过,不关他的事。” 宋晓俪立刻站了起来,眼泪唰地落下来,厉声道,“你不会到现在还想着他吧?他害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你高中的时候那么乖的,可是被他带成了什么样子?最后连个好学校也没有考上……” “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他没有关系的。”宋远棠重复自己的话。 “怎么没有关系?”宋晓俪却是越说越激动,“怎么没有关系啊?他是同性恋啊,他对你图谋不轨,每天那么晚了还打电话骚扰你,棠棠啊!妈妈早说过不要和那种人接触,你怎么……” 说到这里,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老房子隔音很差,她意识压低声音,抹了把泪,“……你怎么不听啊。” 宋远棠感到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说不出话。 宋晓俪以为他跟贺尹迟早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跟宋远棠在一起的人是贺尹迟,只是叮嘱他,“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在酒店里接触的人本来就杂,要是还这么被影响,你不如趁早换个工作。” 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出来想让宋远棠换工作,但这份工作宋远棠做了三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位置,哪里说换就能换的? 他定了定,说,“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是我的事。” 宋晓俪脸色变了变,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又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可是,你也要看什么人呐!难道你还想像高中时候那样,把自己的前途毁了吗?” 这些话宋远棠不是第一遍听,耳朵已经要磨出茧子。宋晓俪还在喃喃,“……你那么优秀那么懂事的啊,都是那个姓贺的,把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样不好吗?宋远棠问着自己。 佼佼者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到最后都要接受自己的平凡平庸。他只是学会了乐于接受。 “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宋远棠依旧为贺尹迟开脱。 贺尹迟原本就没有过错,从来都没有错,喜欢一个人能有多大的错?可是他在母亲的嘴里却像个杀人放火的恶人,这让宋远棠无法接受。 春季运动会过后,夹在本子里的那封情书不知道怎么被人发现了,他们拿着那字迹苍劲的纸张,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里面的内容读了出来。 “还有人喜欢这样的人啊。”已经忘了是谁说了这样一句,班上几个向来瞧不起宋远棠的男生哄笑起来。后来这件事传了很远,连老师都知道了,是贺尹迟自己站出来承认情书是他写的。 他不愿意看宋远棠因为他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之后引起了更大的狂澜。因为是贺尹迟单方面追求宋远棠,并不能算作两人谈恋爱,所以学校只叫了贺尹迟的家长过来谈话。 谈话的内容贺尹迟已经不得而知,但回去之后他爸脸很黑,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颤抖,连骂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但贺父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贺母,大概是怕她受不了刺激,只是把贺尹迟关在房间里两天,让他好好想想。 可贺尹迟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该去喜欢宋远棠。 虽然被揍了一顿,但他还是回了学校。当时这件事已经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二十三中从来没有出过比这更出格的事,一个男生在追求另一个男生。 贺尹迟比以前收敛了些,也不能经常和宋远棠一起走了,但他还是每晚等宋远棠,给他带早餐,给他塞情书。 “你为什么要承认?”宋远棠记得他当时这样问过贺尹迟。 贺尹迟当时好像说,“又不是亏心事,为什么不承认?” 他就是这样坦荡,洒脱,却把所有不可言说的少年心事都留给了宋远棠。 好几个老师后来都找他谈过话,委婉或直接都大同小异,意思是让他不要耽误了宋远棠学业,宋远棠是棵难得好苗子。 贺尹迟当然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更怕自己会耽误了宋远棠的前程,可他没办法不靠近他,因为他想要宋远棠的前途里有他,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的关系。 宋晓俪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震惊又生气,恰逢期末考试,宋远棠的成绩下滑了一点点,她立刻将这件事迁就到儿子的追求者身上。 从那以后,贺尹迟打过来的电话都被按掉,也不准宋远棠再跟他有所接触,甚至连上下学都要接送他,好在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放弃了。 高三两人已经断了联系,但宋远棠高考前状态不佳,宋晓俪还是将原因归咎到了贺尹迟身上,她坚信贺尹迟还私下骚扰着自家儿子,是他害了小棠。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她更不可能想到,宋远棠也同样喜欢着贺尹迟,那个她口中的骚扰犯,臭变态。 然而宋远棠高考成绩下来那一刻,她所有的希望都被浇灭了。 她至今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妈,你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宋远棠满身疲惫,连说话都带着倦意。 宋晓俪已经不年轻,皱纹横生,尤其是生起气来,“是,难道这是小事吗?” 宋远棠无力反驳,或许在母亲眼里,这就是头等大事。他道,“等我下班再说不行吗?” 宋晓俪嘟囔了一句,“你还是尽早去找份稳定正经的工作,也不用上夜半,多好。” 他不明白,在母亲眼里,酒店经理为什么会不正经,不过是应酬多了些,在家的时间少了些而已。 对于宋远棠来说,这不是坏事。 可跟宋晓俪解释再多也没用,她是个独断要强的女人,不会因为一两句解释就对宋远棠现在的工作有所改观,就像即使宋远棠费尽口舌,她还是会把贺尹迟当做恶人。 宋远棠回到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没觉得轻松,只能感觉到深深的疲倦。 虽然已经请好了假,但换好衣服后宋远棠还是出门去了酒店。这份工作对于他来说来之不易,每个月拿的工资不算很高,但也足够,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将将能养住自己。 更何况,现在他除了去工作,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躲着。 以前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现在是家和酒店两点一线,也可能以后会是他自己的家和公司两点一线。只是宋远棠没有太大期待,他真的会有自己的家吗? 他实在难以想象那幅光景,如果把对面模糊的影子换做贺尹迟,或许还会觉得美满幸福。 他与贺尹迟,真的能有那样的未来吗? 第三十七章 下班之后不想回家已经是常态,宋远棠亦是如此,有时候走出酒店就在附近的江边走走吹风,有时候给贺尹迟打电话,两人有的没的聊一会儿,却没有再见面。 这段时间警队好像很忙,宋远棠在新闻上看到之前那几起尾随抢劫的嫌疑犯还没有落网,估计贺尹迟也正在为这事烦躁,听他说已经加了好几天的班。 他没有贺尹迟那样敏锐,侦查能力也不强,有时候被人跟踪自己都不能察觉。但今天走出酒店,已经消失了好些天的那种被人盯着后背的感觉又出来了。 他快步走着,偶尔猛地回头往身后看一眼,入眼全是匆匆来匆匆去的人们,并未有什么可疑的人。 他狐疑地蹙着眉,继续往前走,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住了手机。 另一边,分局的办公室,大队长正在部署警力,他们已经掌握了三个嫌疑人的基本情况,并推测他们今晚可能会再次作案,所以提前部署了警力准备抓捕行动。 这三个嫌疑人都有过案底,两个故意伤人,一个抢劫,刚出狱不久,都是极端且危险的人,所以队长特意叮嘱行动的时候要小心。 众人点头,正在做最后的部署时,贺尹迟的电话响了起来,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极其突兀。 他看了眼,是宋远棠打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电话响了两声,贺尹迟手指将红色的键向上滑,挂掉了电话,道,“继续吧。” 于是大队长继续分配着工作,贺尹迟靠在椅背上,左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右手拿着手机给宋远棠回了条消息。 [怎么了?] 电话被挂断,宋远棠便猜到也许贺尹迟正在忙,所以没有接着打第二个,怕打扰了他的工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在屏幕上输入了几个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 贺尹迟转动的笔落在桌子上,又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动静,大队长两次被打断安排,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小贺,你怎么回事?” “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下。”贺尹迟站起来。 “什么?”大队长脸上的怒色更加明显,“现在是工作时间,咱们马上就要实行抓捕行动了,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平时他很器重贺尹迟,但今天说话有些不耐,上级和舆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这次的行动只能成功,“大局为重,不管什么事你都得给我往后放放!” “队长,这件事跟行动也有关系,我必须离开一下。”贺尹迟态度恳切,“让张宁替一下我的位置。” 他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跟踪宋远棠的人就是他们认定的嫌疑犯,所以他不能把情况汇报出来,只能自己去,万一到时候线索有错,整个行动就全完了。 大队长还想说什么,贺尹迟已经拿着手机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道,“我回来写检讨。” “我缺你那一份检讨吗?!”隔着门都能听见队长的怒吼。 他一出门就给宋远棠回拨了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宋远棠的声音紧张兮兮的,“喂?” “你在哪儿?”贺尹迟连外套也来不及穿,直接下了楼。 宋远棠假装无意往后面瞥了一眼,“正在往地铁站走。” 贺尹迟已经在车里,“继续往前走,尽量去人多的地方,用手机给我发个实时位置。” 宋远棠照做,没有挂掉电话。 其实他不能确定跟着他的是谁,但有种感觉,应该不是劫匪。先不说他是不是被劫匪放弃的目标,仅仅是从人流来说,宋远棠平时下班走的地方人都很多,并不是个适合下手的人。 但被人跟踪这件事又着实让人不安,未知带给了他更多的恐惧。 贺尹迟在路上开得很快,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宋远棠听他的没往地铁站走,直到贺尹迟的车停在不远处。 他虽然走得不快,但步子很急,此时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不自知地通过话筒传到贺尹迟的耳朵里。 贺尹迟走神了两秒,“我的车停在前面。” 宋远棠抬头,“我看到了。” “嗯,这个地方人很多,他应该不会下手。”贺尹迟将钥匙拔下来,下了车,“你一直往前走,装作不认识我,别回头看。” 宋远棠继续往前,正好和下车的贺尹迟对上,相互看了一眼。贺尹迟看他的眼神很冷淡,就好像是擦肩的陌生人。 虽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这个眼神,就像他们刚重逢的时候,贺尹迟向他淡淡瞥来的那一眼,没有半点柔情,只一眼就让宋远棠的心掉进了冰碴子里。 宋远棠听话地往前走,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没有回头,直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夜色很暗,他往回走了几步,看见贺尹迟按着一个影子站在路灯下,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愉悦。 那副略微佝偻的背影有些眼熟,直到那张脸抬起来,宋远棠才脸色一变,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怎么是你?” “小棠……”佝偻着背脊以狼狈的姿势看着宋远棠的不是别人,是他的生父。 不用宋远棠说,贺尹迟也知道这人不是所谓的嫌疑犯,心里升起来一点莫名的烦躁。 “前段时间也是你跟踪我?”宋远棠问他。 宋父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宋远棠也有点焦躁,冷漠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上一次见父亲,已经是大学的时候,算起来有四五年了,这几年里,他们一直没有联系过。其实他对父亲的印象不深,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憎恨,只是他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贺尹迟已经放开了宋父,他直起身子,有几分儒雅模样,眉目间能看出来和宋远棠有几分像,“你换了手机号,我打不通。你妈又不让我见你,我听说你在这工作……”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他?”贺尹迟开口问。 宋父道,“你妈说别让我再打扰你的生活,我怕我打扰你……对不起小棠……”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低着头跟儿子说对不起,这画面让人说不出来的心酸,宋远棠更是说不出来话。 宋父还在继续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盒子,“小棠,你今天生日了吧,这是我和你阿姨给你的一点礼物。” “不用……”宋远棠推了回去,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看盒子应该很贵重,据他所知,他们的经济条件并不太好,“你们留着吧。” “我们留着也用不着。”宋父坚持要给他,“你收着吧,就当是爸爸对你这些年的补偿。” 宋远棠有那么一刻觉得呼吸困难。宋父有探视他的权利,但被宋晓俪夺走了,宋远棠从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也并不觉得谁亏欠谁什么。 何况,这样一个东西,将过往一笔勾销,说不出来的可笑。 “你不用补偿我。”宋远棠说,“你也不亏欠我什么,爸。” 宋父突然激动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贺尹迟下意识挡了一下,但见他没有恶意,又收回了手。 宋远棠已经很多年没有喊过他爸,以至于听见的时候宋父以为是自己人老耳聋出现了幻听。 “东西你拿走吧,没用就退掉,以后不要买这些了,也不要再跟踪我。”宋远棠表现得有些绝情。 贺尹迟摸了摸耳朵,好像又看到了高中时候的宋远棠。 但现在的宋远棠到底是不同了,多了几分柔情。他随后拿过来宋父的手机,在上面输入了一串号码保存下来,“有事找我可以打电话。” 宋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叠,说好。 作者有话说:家庭是这篇文最想表达的之一,不管是小棠的父母,还是迟哥的家庭,对他们个人和感情的影响都很大。当然最后会解决的~ 第三十八章 等送走了宋父,宋远棠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去的出租车,不知道在想什么。贺尹迟站在他身后,看见车辆已经消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嗯。”宋远棠回过神,带着十足的歉意说,“对不起,让你白跑了一趟。” 贺尹迟确实没想到跟踪宋远棠的人是他的父亲,幸好只是一场有惊无险,宋远棠没出事就好。 他对宋远棠的家庭不大了解,连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也一概不清楚,只知道他有个强势的母亲。本以为宋远棠这样的天之骄子,该拥有个美满的家庭,不想现实却是这样。 相比起来,贺尹迟觉得自己的家庭更幸福些,尽管母亲的病像个定时炸弹,时刻都挂在他的脑袋顶上,随时可能爆炸。 “我跟我爸很久没联系过了。”宋远棠轻声说,“没有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之前换电话号码也没有告诉他。” 听得出来他很内疚。 虽说没多少感情,但血肉上的联系是抹不去的,毕竟是他父亲,况且待他不错。有时候宋远棠也在想,如果当初父母离婚的时候,他被判给了父亲,那么现在过着的是不是又是另一种生活。 但也只是想想,也许换一种生活,此时面对的依旧是迷茫和未知。 贺尹迟走在他左边,轻声安慰,“别想太多。” 宋远棠转头看着他,想起之前两人都以为他是被尾随抢劫犯跟踪,“真是抱歉,这么多天让你白忙活了。” 贺尹迟该心有不甘,有失望,但此时他好像没有。他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低着头走路,吁了一口气,淡淡道,“没事。” 两人明明连更亲密的事都发生过,现在却好似又回到了普通朋友的关系,说着这些客套而生分的话。 “对了,今天你生日?”贺尹迟问。 宋远棠没想到他提起这件事,自己的生日贺尹迟应该是知道的。但曾经那个特别的铭记于心的日子,如今不过变成了普通星期五。 “没准备什么礼物。”贺尹迟有点过意不去。 他越是这样生分,宋远棠心里就越难受,好像他对于贺尹迟来说也只是个人情往来的普通朋友那样。 “没事,不用。” 贺尹迟没有再坚持。 两人走到车旁,贺尹迟开了车门,向宋远棠道,“我送你回去。” “那边就是地铁站,我走过去就行。”宋远棠指了指不远处。 他不敢让贺尹迟送他回家,怕又被宋晓俪撞见这辆车。 贺尹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正要钻进车里,忽然听见马路对面的巷子穿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随后一个体魄精壮的男人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女式包,飞速穿越在人群中。后面一个一瘸一拐的女人追出来,捂着手臂大喊,“抢劫啊!” 贺尹迟反应迅速,“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快步追了过去。他跑过马路的时候好几辆车急刹车,蹭着贺尹迟的衣服擦过,看得宋远棠心惊胆战。 但贺尹迟顾不了那么多,嫌疑犯没有做伪装,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他们要抓捕的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快速拨开人群追赶上去。 “站住!”贺尹迟体格很好,但这条街上人流拥挤,好几次差点撞了人,只能放缓了速度。 被他追着的人也好不到哪去,只好在前面转了个弯,跑到了人稍微少点的街上,贺尹迟在后面紧追着,“别动!警察!” 嫌疑犯的脚步顿了一下,一个慌神瞬间被身后的贺尹迟扑倒在地。 到底是有过案底的罪犯,他与贺尹迟扭打在一起,贺尹迟扼住了他的脖子,好在他在警校时没偷懒,格斗搏击基本都是满分,工作这几年没少派上用场。 他几下制服了对方。 分局的人应该就在附近,贺尹迟把人拷在树上,给冯袁他们打电话。 电话还没通,后面冯袁和陈楠他们就追了过来,两人看见贺尹迟皆是一愣,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才喊了声,“迟哥。” 他们刚才还以为是有人见义勇为,没想到是贺尹迟。 贺尹迟“嗯”了声,把人交给了他们,叮嘱两句打算离开。 “呀!你胳膊流血了!”陈楠大叫。 贺尹迟看了眼流血的地方,是刚才扭打的时候被对方咬的。他看着此时老老实实的嫌疑犯,心中的烦躁稍微平息了些,“没事,被这家伙咬的。” 陈楠看伤口紫青,还有血迹,道,“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嗯,你们先带他回去。” 两人点点头。 往回走的路上碰见了追上来的宋远棠,他一眼看见了贺尹迟流血的胳膊,担忧又心疼,“你受伤了。” 贺尹迟挺无所谓的,警察是个危险职业,受伤是家常便饭,几乎每次出任务都有人受伤,或轻或重罢了。 “没事,一点小伤。”他那纸巾擦干净血痕,“回去包扎一下就行。” 宋远棠的眼里溢满了担忧。 虽然是一点不值得提起的小伤,但贺尹迟开车是开不了了,宋远棠坚持把钥匙抢了过来,自己开车送他回去。 贺尹迟没拒绝,开门上了车。 他住的公寓离这里不远,只是宋远棠不熟悉街道,绕了点路,最后停在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用了将近半小时。 贺尹迟下车,他也跟着下了车,只是第一次来贺尹迟住的地方,心猿意马,下车的时候差点踩空。 贺尹迟笑了下,提醒他小心。 “你自己可以包扎吗?”宋远棠目光顺着他的脚尖一直逡巡到贺尹迟受伤的地方。 贺尹迟把受伤的胳膊往前伸了伸,明白宋远棠的暗示,却没拆穿他的心思,“上去坐坐?” 宋远棠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问问贺尹迟需不需要帮忙,现在被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了。 “方便吗?”他问道。 贺尹迟看着他淡淡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于是宋远棠跟着贺尹迟进了电梯,看他按下一个很高的楼层。 贺尹迟住的公寓不算大,一个小复式,基调以灰白为主,风格简约干净。他住二十楼,视野很开阔,宋远棠站在窗边看下去,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一清二楚,只是他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宋远棠恐高。 贺尹迟没急着处理伤口,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罐啤酒,走到他身后,“看什么呢?” 宋远棠吓了一跳,腿软得动都动不了。 贺尹迟笑着拉上了窗帘,“你恐高?” “嗯。” 通常人恐高都是不敢去玩极限运动,蹦极跳伞之类的,没想到宋远棠站在窗边也会腿软,“在屋里都这么害怕么?” 宋远棠摸了摸脖子,虽然这不是件多丢人的事,但他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有医药箱吗?”他打量了四周一圈,并没有看到。 贺尹迟指了指电视下面的柜子,转而又说,“我去拿吧。” 宋远棠看着那伤口有点心惊肉跳,“真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贺尹迟处理伤口很有经验,熟练地拿出来药水消毒。 虽说是帮忙,但宋远棠并没有能帮上什么忙,贺尹迟快速熟练地处理好了伤口,等用纱布缠伤口的时候,宋远棠才让自己派上用场。 他小心翼翼地给贺尹迟包扎着,一手卷着纱布一手握着他的拳头,不让他的手动得太厉害。 “疼吗?”宋远棠问。 贺尹迟抿着嘴,看不出来太大情绪波动,“不是很疼。” 宋远棠帮他包扎好了伤口,盯着鼓鼓的纱布看了几秒,忽然低头在上面吻了吻。 每一道伤疤,都是贺尹迟的勋章,他想吻过每一份令他自豪的勋章。 等包扎好了伤口,贺尹迟开了电视,里面播着一场球赛。他开了罐啤酒,递给宋远棠。 宋远棠接了过去,看了眼他的伤口,阻止了他打算再开一瓶的意图,“你手受伤了,还是别喝酒了。” 贺尹迟好像刚想到这回事,把手里那罐啤酒放回了桌上。 “好。” 第三十九章 等了会儿贺尹迟去阳台打电话,好像是说这起案件的事,隔了半个客厅,贺尹迟说话声音不大,加上电视里嘈杂的声音,宋远棠并不能听清楚。 他只能看到贺尹迟高大的背影,隐在帘子后面,露着半边令人遐想的身材。 过了几分钟他打完电话回来,见桌子上的水果和啤酒都没动过,而宋远棠正在盯着电视里擦播的无聊广告看,转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过来。 宋远棠没喝,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向贺尹迟道别,“我该回去了。” 两人都很累,加上一晚上的闹剧,此时疲惫不堪。贺尹迟连续加了几天的班,肯定比他还累,宋远棠能看到他眼下生出来的黑眼圈和眼睛里的血丝。 这种时候人只想躺在床上大睡一觉,宋远棠也不好再打扰他。 贺尹迟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他出去送宋远棠,还没到电梯口的时候,宋远棠渐渐停下来脚步,在狭窄的走廊里回头看着他,眼神中陡然生出一丝让人怜惜的可怜。 “怎么了?”贺尹迟问。 宋远棠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楚,“嗯?” 宋远棠却不再说了,转过了身,“没事。” 两人继续往电梯间走,贺尹迟回想着刚才宋远棠的唇形,隐约拼凑出来一个答案。 这个时间点电梯间没有人,宋远棠站在前面,按了下行键。电梯从一楼一层层往上升,等到了十来层的时候,贺尹迟忽然心软,捏了捏他柔软的后脖颈,“不想回去就别回了。” 宋远棠转过身来看他。 电梯停在了某一层没了动静,估计是上下电梯的人多了起来。贺尹迟说完那句便没再说话,等着宋远棠给他答案。 他知道刚才宋远棠在楼道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他说不想回家。 他很累,却不想回家。 只想在有贺尹迟的地方,随便做什么都好。 贺尹迟只是读懂了他这一句出了口又收回的抱怨,宋远棠却觉得他读懂了自己的心。 “可以吗?”他眨了下眼睛贺尹迟。 贺尹迟的手还放在他的脖颈上,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高中时趁宋远棠趴在桌上睡着,偷偷摸过他脖子的那次。 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是个中午,宋远棠趴在课桌上午睡,贺尹迟偷偷靠近,忍不住自己的手,悄悄摸了下宋远棠的脖子,还闭上眼睛闻了他的味道。 像个偷窃狂。 偷着他颈间的柔软和发梢的香气。 贺尹迟的眼里暧昧不清,有一瞬间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只要你想。” 多么诱人的答案。只要你想。 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不回家,随时可以留下来,留在这个只有我和你的地方。 “算作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贺尹迟的声音低沉,此时温柔缱绻,有股让人无力抗拒的力量。只要他呼唤一声,即使在万丈深渊里,宋远棠也能爬上来来到他身边。 他不急不缓,拇指摩挲着宋远棠的下巴,指尖时不时划过他的下唇,轻轻拨弄。宋远棠情不自禁想低头去含,他又躲开。 像一个无聊又让人着迷的游戏,反反复复。 电梯又往上升了几层,宋远棠微微仰头看着他,眼里有迷离的渴求。贺尹迟收回手,宋远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上前吻住他的唇。 贺尹迟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只受伤的手垂着身体一侧,另一只手轻轻扣住宋远棠的腰,侧过身挡住了摄像头,不算热情地回应着。 过了两秒,一旁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宋远棠红着脸与他分开,不等电梯门打开,贺尹迟半推着他进了无人的楼梯间里,将他抵在墙上亲吻。 有人在这层下来,脚步声仅隔了一道门,两人屏息等待他离开,呼吸交错,谁也不敢说话。 等脚步声消失,贺尹迟才拉着宋远棠的手腕离开楼梯间,穿过走廊,用钥匙开了房门。宋远棠很自觉地将门锁上,下一秒贺尹迟的柔软嘴唇便覆上来。 他们在玄关处极尽拥吻缠绵,犹如爱侣。等到宋远棠被半推倒在沙发上,才想起贺尹迟还裹着纱布的手,轻轻推了下他,“你的手……” 贺尹迟膝盖抵着他笑了声,“不碍事。” 他们做得很激烈,在沙发上,地毯上,宋远棠被弄得很痛,颤抖的肩背出卖了他的痛楚。他却拼命迎合着,双眸饱含水光,让对方进得更深一点。 一场情事过后,宋远棠去浴室洗澡,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贺尹迟瞥了眼来电,本不打算接的手滑动在了接听键上。 “喂?”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慑人的磁性。 电话是宋晓俪打过来的,她一开始没听出来对面是谁,“棠棠,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贺尹迟不带感情地道了句,“他在洗澡。” 接着电话里沉默了两秒,宋晓俪反应过来什么,情绪变得激动,“你是谁?小棠呢?让他接……” 贺尹迟按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反扣调成了静音。 手机屏幕上光影寂寞而执着地闪动。 过了十来分钟宋远棠才出来,穿了一件贺尹迟的衬衣,码子大了些,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撑不起来。 他对宋晓俪打过电话的事完全不知情,连手机都没有去看。贺尹迟正坐在床边看手机,他走过去跨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贺尹迟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给他擦头发上的水。 等擦好了头发,宋远棠搂着他,两人很自然地接了个吻。 贺尹迟搂着他的后腰,手有意无意上下抚摸,沉沉的眼睛里不知在想什么。他最后停在了尾椎骨下,那只大手犹如烫热的烙铁,烫得宋远棠的皮肤都轻轻颤动。 他的手掌去蒙宋远棠的眼睛,宋远棠抖了抖睫毛,扇子似的掠过贺尹迟的手心,痒痒的。 “帮你吹头发,嗯?”他另一只手浅浅拨弄宋远棠的发梢。 宋远棠的视线被他的大手遮挡住,有刺目的光从贺尹迟的指缝中露出,他下意识眨了眨眼。 “不用吹,很快就干了。” “会偏头痛的。”贺尹迟低声笑了下,起身去拿吹风机。 宋远棠很安静地坐在床边,贺尹迟帮他吹着头发,温柔得一如少年时,让宋远棠有些恍惚。 “明天还是去医院打针破伤风吧。”而后他躺在床上对贺尹迟说。 贺尹迟心不在焉走着神,“好。” 宋远棠沉陷在情爱过后的美梦里,脑袋枕着贺尹迟的手臂,手指玩弄着他的心口,在上面打着圈。要不是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也许会被误认为是某种暗示。 贺尹迟握住他的手腕,宋远棠的手腕很纤细,看起来没有多少力气,但又不是女人的那种柔软,“痒。” 宋远棠轻笑起来,收回了手。贺尹迟很少见他笑,但宋远棠笑起来却是很好看的,他一笑,眉间的忧郁散尽,多了几分温雅。 “还不睡吗?”贺尹迟见他没有睡意。 “几点了?”宋远棠从他身边起开,想找手机看时间。 贺尹迟也跟着起来,从背后抱住他,帮他将身上衬衣一颗颗扣子解开,亲吻他光裸的背,说,“快十二点了。” “那今天还没过去。”宋远棠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今天是他的生日,虽然没有蛋糕,但他还是许了个愿望,“你抱着我睡吧。” “嗯。” 愿望就这样轻易实现了。 贺尹迟搂着他躺下,手臂完全将宋远棠圈在自己的怀里,充实而温暖。 他们这样算何种关系呢?宋远棠在想,贺尹迟也在想,可谁也没有想出来个确定答案来,或许根本没有确切答案。他们只能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睡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已经四十章了……还有人以为这文是个甜饼吗?? 第四十章 第二天是个晴天。连续阴沉了一个星期的天空终于放晴,太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从窗帘的缝隙里洒在床上。 宋远棠半眯着睁开眼睛,轻声从贺尹迟的怀抱里离开。贺尹迟动了下身子,但没有被吵醒。 他曾无数次肖想过这样的画面,在夏日的清早,铺满阳光的床上,醒来爱人就睡在旁边,连时光都是缱绻温柔。 只是幻想一如阳光下的泡沫,绚丽不了多久就会破灭。 贺尹迟大概是累坏了,抱着手臂睡得很沉,宋远棠没有去吵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厨房里准备早饭。 在家里,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从有记忆起,他每天早上起来,宋晓俪都已经把早餐准备好放在他面前,他需要做的只是吃下去。 喜欢的吃下去,不喜欢的也吃下去。 冰箱里东西不多,宋远棠拿了两个鸡蛋和几片面包,在床上找到手机打算看时间时,才看见上面宋晓俪打来的一连串电话。 基本上都是昨晚打的,还有两个是今天早晨打的。宋远棠一个都没有听到,他纳闷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把手机调了静音,记忆好似出了差错,他想可能是下午开会的时候。 他犹豫了下,先将手机放在了一边,没有立刻回拨过去。因为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向宋晓俪撒谎。 每多一次晚归或夜不归宿,他都要编造好谎言,面色不改地说给宋晓俪听,这件事从与贺尹迟重逢起,已经习惯成自然。 一个谎又一个谎,连接着他们亲近又脆弱的母子关系。 宋远棠不是没有想过向母亲坦白,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坦荡地告诉宋晓俪,他并没有加班,也没有同事聚餐,有的只是每晚与贺尹迟呆在一起,她会什么反应? 大概是他晚熟,那种青春期的叛逆居然到现在才有难以熄灭的苗头,仿佛前面二十几年不知道反抗的情绪,在遇见了贺尹迟之后才蠢蠢欲动起来。 他知道,这样的真相宋晓俪难以承受的,至少他需要一步步来。 于是宋远棠为了想那个合适的理由,连下面煎蛋都心不在焉,手指被烫了一个泡不说,煎出来的蛋也糊了边,色味俱失。 贺尹迟醒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只剩下上桌。他看着盘子里不太美观的三明治,挑了下眉,却并不是嫌弃。 宋远棠自己却羞愧难当,“我不太会做饭。” 贺尹迟自然是看出来了。 今天是周六,本来两人都不用上班的,吃完了饭贺尹迟却接了个电话,说要出去一趟,离开的时候面色沉重。 “出什么事了吗?”宋远棠跟着他出门,贺尹迟都不在家了,他总不能还赖在这里不走。 急匆匆的贺尹迟停了下,神色紧张地看了眼宋远棠,“还不确定。” 但仅仅是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事情不小。 他扔给宋远棠一把钥匙,“你要是不想走,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如果是平时,宋远棠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二个选项。但今天……他想了想宋晓俪给他打的电话,想着或许该回去一趟。 —— “迟哥,昨天抓回来那两个审了。”说话的是冯袁,也是他给贺尹迟打的电话,“咬伤你的那个,他自己供的,说他吸毒。” 贺尹迟紧咬着牙齿,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他自己都不确定,说跟别人同用过针头,故意咬的人,典型的报复社会。不过他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迟哥……”冯袁此时语气低沉着,“这种事不一定的,从昨晚到现在没过二十四小时,现在吃阻断药应该有用的。” 贺尹迟喉咙像堵了东西,说话都发抖,“人呢?” 冯袁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还关着呢。” 贺尹迟在原地站了几秒,他脑袋眩晕,几乎要站不住脚。过了几秒他走向审讯室,隔着单向玻璃看到被关在里面的罪犯,正是昨天咬伤他的那个。 他身体里窜上来一股火,任谁也该控制不住,冯袁和陈楠在一边盯着他,做好了随时要拉住他的准备。但最终他的拳头只是砸在了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迟哥……”陈楠红了眼眶。 她这么一煽情,贺尹迟反倒要安慰她了,“等结果吧。” 他回到车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开到哪里去。过了很久,车里的烟灰缸攒了半烟灰缸的烟头,贺尹迟才启动了车子,开得很慢。 虽然他从进去警校那天起就做好了准备,可能随时会有危险,可能随时会死,但那种感觉在脑海里肖想千万遍,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实过。 还是这种备受折磨的死法,他情愿向他开一枪。 虽说概率不大,但这世界上小概率的事情还真不少。 比如,很多人要用时间来消磨忘记爱过的人,本以为还有再见的机会,可现实是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就这样淡忘对方在人群中。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才有重逢的机会,重拾当年的干柴再次燃起烈火。 比如他和宋远棠。 这样小概率的事情都被贺尹迟碰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离开疾控中心以后,他沿着马路开了很远的路,最后停在路边给宋远棠打了个电话。 宋远棠还没有回到家里,正在地铁上,周遭人声很吵,他捂着手机,生怕错过一点贺尹迟的声音,“喂?” 贺尹迟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声音,沉默了很久。 宋远棠以为他打错了,确认了两遍,可他又不挂电话,“喂?贺尹迟?” 过了几秒贺尹迟才开口,用沉闷的鼻音回了句,“嗯。” “怎么不说话?”宋远棠往前面的车厢走了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慌促地问,“你没事吧?” “你回去了吗?”贺尹迟问。 宋远棠给上车的人让了让位置,向贺尹迟无聊抱怨,“还没,地铁上好挤。” 他的语气像下意识寻找依靠,贺尹迟动了下嘴角。 宋远棠直觉今天贺尹迟状态不对,从接到那通电话起就不对劲,于是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见面说吧。”贺尹迟嗓子发紧,快要说不出话,“我在酒吧等你。” 白天的“港”人不多,连驻唱都不在,安静得有些冷清。宋远棠转乘了一趟地铁才到,进来的时候贺尹迟已经找好位置在等他了。 两人明明只分开了几个小时,现在却像许久不见。 贺尹迟脸色不太好。昨天晚上两人做得很急,家里没有套子,虽然最后没有弄进去,但中途也没有做任何措施。如果他真的有事,那么宋远棠被传染的概率很大。 “这是什么?”宋远棠看到了在一边放着的药盒。 “阻断药。” 宋远棠迟钝地看着他,还没明白过来。 “宋远棠。”贺尹迟轻声喊了他一句,然后在宋远棠的错愕中转身抱住了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贺尹迟在他耳边道。 宋远棠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贺尹迟的意思,瞳孔蓦地紧缩了一下,心乱如麻。 “怎么会这样啊……” 仔细听,他的声音也是发着抖的。他从未见贺尹迟在自己面前展露过如此脆弱的一面,即使是在高中的时候。或许只有在生命面前,人才显得软弱。 贺尹迟吞咽了几次口水,试图把嘴边的话吞咽。但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昨天咬我的那个抢劫犯,是吸毒的。” “检查结果要等几个小时。”他喉咙发紧。 宋远棠回抱住他,他知道贺尹迟的这份工作危险,但从未想过会有多么危险,“嗯,一起等吧。” 贺尹迟幽深的眼里终于有一丝被光照穿透的明度。 宋远棠主动去吻他,贺尹迟躲了过去,宋远棠又去吻,贺尹迟抱住了他。宋远棠眼眶红了,说,“会没事的。” 可实际结果如何,两人心里都没底,像踩在漂浮的云朵上,脚下和心上都是落空的,一不小心就会堕入深渊。 贺尹迟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作者有话说:会没事的,只是需要一点催化剂来让他们看清对彼此的感情。ps:警察这个职业是真的危险…… 第四十一章 那天下午他们哪里都没去,宋远棠也没有回家,他们回到贺尹迟的公寓,窝了一下午。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躺在床上,任时光流逝,就如到了垂暮之年,两人一齐躺着等待死亡一般,竟也觉得是件美好的事。 两人的手挨得很近,宋远棠动了下手指,若有若无蹭着贺尹迟的手指,一下一下,连着心跳。 宋远棠轻笑了一声。 贺尹迟问他笑什么。 宋远棠说不出来,他只是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美好,在喜欢的人身边静静躺着,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躺着就觉得很好。 回想过去二十几年,竟没有一件事觉得这样美妙。 “尹迟。”他转过头看贺尹迟的侧脸,“如果我们都没事……” 贺尹迟也转过头来看着他,两人沉默着对视,他在宋远棠的眼里读到他想要说的话,伸出拇指放在他红起来的耳朵上,轻轻摩挲起来。 宋远棠的耳朵被摸得痒痒的,被他这样看着,下面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嗯?”贺尹迟笑着轻哼,“你想说什么?” 宋远棠不知自己的深情已经袒露无遗,结结巴巴说完了心中的话,“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在一起试试?”贺尹迟沉沉看他,嘴角带着隐约笑意。 宋远棠心里很乱,相比于对未来的迷茫,他更多的是恐惧。他实在想象不到,像自己这样的人,能拥有什么样的未来,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停在这时候。 “嗯。”他轻轻点头。 贺尹迟缄默片刻,等到宋远棠眼神里的希望慢慢泯灭,火焰冰冷下来,才听见他说,“好。” 宋远棠眼中重拾爱意,贺尹迟扣住他的手,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复苏,正如他们隔了许多年又复燃的爱情。 傍晚宋远棠有点饿,起来找吃的,可惜他是被圈养长大的动物,生活能力基本为零,正打算下锅的时候贺尹迟走过来,将他身上的围裙摘下来挂在自己身上,“我来吧。” 宋远棠自觉退开一步,倚在门框上看他在厨房忙碌。 贺尹迟煮的面,又炒了个炸酱,炸酱的香味飘溢在房间里,烟火气息十足,令宋远棠开始心神向往这样过长久的生活。 他端着面过来,香气四溢。两人在暖黄的灯下,两碗面一碗汤,面对面坐着,“尝尝,很久没做过饭了。” 宋远棠光是闻着香味就已经思绪乱飘。 他无意中瞟到了宋远棠的手机,“你在找房子?” “嗯,家离酒店太远了。”每天要做十来站的地铁,下车后还要走一段时间,在路上耽误很多。 而且,总不能一直住在家里吧? “想找什么样的?”贺尹迟问。 宋远棠在盯着那碗香喷喷的面出神,过了两秒才抬头,“嗯?” 贺尹迟弹了下他的脑袋,笑了下,“想什么呢?” 宋远棠眼神飘忽,连自己都不知道刚才思绪飘荡到了哪里,也跟着笑起来,“你说什么?” “房子,你打算找什么样的?” 宋远棠想了想,“离工作的地方近一点就行,其他都随意。” “要求就这么简单吗?”贺尹迟反问了一句。 宋远棠仔细想了想,实在构想不出来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他很早之前就打算搬出来了,刚工作的时候就想过,但被母亲以房租太贵没必要拒绝,那时候刚工作的宋远棠确实难以负担两千多的房租,连自己都很难养活,于是便作罢。 后来也想过搬出来住,但都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了家里。 现在宋远棠是觉出来不方便了,他和贺尹迟现在的关系,让宋远棠觉得自己像是中学时候早恋的女生,每次“约会”都要背着家里偷偷跑出来。 然后在十二点钟的钟声响起之前,又要狼狈收场,匆匆赶回去,不被识破。 但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已经不是中学生。 他又想了很久,只是想起来一件事,“阳光要好一点,可以种绿植,像你这里一样。” 贺尹迟吸着面条,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不如你搬过来住?” 宋远棠愣了一下,但后来他没有再提这件事,宋远棠觉得他刚才那句还是开玩笑的。 晚上冯袁给贺尹迟打电话,说检测结果出来了,那人根本没有染病,又念念叨叨了一堆,最后大笑着说,“迟哥!没事了!那小子太恶劣了,至少得判他个五六年。” 贺尹迟松了一口气,挂电话的时候自己笑起来。 劫后余生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宋远棠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沙发,闭着眼以一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在上面,抱着一个猫的玩偶,“是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嗯。”贺尹迟坐过去,用手指摩挲他露出来的光洁额头,“没事了。” 宋远棠也笑起来,两人滚在沙发上一起笑着,最后笑着笑着宋远棠躺在贺尹迟的腿上低声哭了起来。 贺尹迟低头吻了下他的嘴唇。 “其实我不怕死。”他听见宋远棠轻声说。 贺尹迟的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过来良久,他缓缓道。“我知道。” 死亡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与这个世界离别,与爱人道别,与亲人分别,最后孤独地在病痛或在不能知晓的明天中独身离开。 “那之前的承诺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难道我在你心里这么没信誉吗?”贺尹迟笑着问。 宋远棠也笑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尹迟当然知道宋远棠有多么喜欢他,只一个眼神他就能知晓。从他们重逢的第一天第一眼,到此时此刻,宋远棠都无时无刻不再表达着他的爱意。 只是那爱意太浓烈,让贺尹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他的家庭和别的家庭不一样,他的母亲没有办法接受他们这样的关系。宋远棠的母亲也不能。 少年的爱可以单纯简单,但长大后需要顾虑的事有很多。他不确定自己真的能给宋远棠回应,不确定他们真的能走到最后。 但未来谁知道呢?走走看吧。 他们从年少走到成熟,到今天重新走在一起,时间如流水在两人的人生中涓涓而过,很多东西都变了,但很多也没有变。 比如贺尹迟少年时炙热的爱意,比如宋远棠内敛而收藏起来的喜欢。 就像他说过的,十几岁时候的爱和二十几岁的已经不一样,但至少去爱一个人的勇气他们还没有失去,他们还可以无数次再去爱上对方。 “所以,现在……”宋远棠躺在他的膝盖上。 贺尹迟温柔道,“现在我是你男朋友了。” 第四十二章 人生重要的节点都该被记录在册,算起来这是宋远棠第一次谈恋爱,应该算作重要的事,但回忆起来两人都很平静。 好比高考,计划中结束后该去疯玩,去狂欢,但真的到了那一刻,似乎谁都没有这样提议,最后只是各回各家睡一场觉,懵懂的青春就这么平淡着过去了。 宋远棠除了内心有一点澎湃,没有感觉到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他还是这样躺着,头顶的灯光一如既往。 只是此时晃得他恍惚觉得这是一个美梦。 “跟做梦一样。”他这样想,也这样说了出来。 贺尹迟以前是个健谈的人,尤其是面对喜欢的人时,如今也变得内敛起来,只是笑了声,“做梦会梦到我吗?” 宋远棠的面颊上有被人看穿的酡红。 “有时候。”他道,“也不总是会。” “是吗?”贺尹迟动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耳垂,宋远棠的耳垂并不肥厚,手感不佳,但他意外地不想把手拿开,“都梦见我什么?” 宋远棠想了想,道,“有时候梦见我们还在高中,有时候梦见我们就像现在这样。” 好的坏的,真实的虚幻的,抓得住的,抓不住的。总之来说,有贺尹迟的梦,即使是噩梦也都变成美梦。因为醒来后连贺尹迟都见不到,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正如走在漫漫黑夜中抓住的一点点零星光亮,陪伴他走过漫长的两千九百个日夜。 “你呢?” 宋远棠抬眼问。他想知道这些年自己可曾出现在对方的梦里过。 如果有,那也不枉白白思念一场。 “偶尔也会。” 贺尹迟却没有说有关他的梦是什么样子的,“这几年不经常做梦了。” 不知道他说的“做梦”是不是别有内涵,是否在影射高中时候追宋远棠那样,是痴心妄想,是白日做梦。 不过毕业这几年,他睡眠质量是真的提升了不少,主要归功于这份工作,除了偶尔去酒吧放松一下,几乎回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就能立刻入睡。 别说做梦,大部分时候两眼一闭再一睁就是天亮。 不过倒是有一点,他睡得虽然熟,但很轻,也可能是职业敏感性太强,一点动静便能醒过来。 宋远棠在他身边睡了两次,已经发现了这点,于是怕吵醒他,夜里动也不敢动,紧贴着他的胸膛,也能得一夜好眠。 时间还不晚,贺尹迟平时在家没有多少消遣的娱乐,只有角落里散落的一些健身器材,偏宋远棠又不爱运动。于是他从箱底翻出几张光碟,问他要不要看。 宋远棠点头。 “这部看过没?”贺尹迟问。 “没有。” 放的是一部有些年头的英文电影,或许是贺尹迟已经看过几遍的缘故,整个过程有点心不在焉。不过他没有去打扰宋远棠,因为宋远棠看得太认真的,整个人都是不自觉绷直的。 贺尹迟伸手将他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看电影这么紧张干什么?” 宋远棠抬眼看他,摇了摇头,身体却听从指令地放松了下来。 贺尹迟轻拍他的背,有点像在哄小孩的姿势。 电影里,公主和侍卫互生情愫,两人在爬满葡萄的藤蔓下私会,在无人的田野上奔跑,偷偷去看演出,在舞会上眉目传情……宋远棠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恋爱,没有任何经验,就如电影里的主人公,满眼情怯。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跟贺尹迟相处,也不知道人家别的情侣平时都在做什么,怎样约会,去哪里,做什么。他把他们的未来想得久远,却忘了眼下该如何。 于是宋远棠有些不自在地在贺尹迟的肩膀拱了拱。 电影没有看完,宋远棠就要回去。两人相处的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虽然不像灰姑娘有十二点的钟声催促着他,但实际上也差不多,总有种无形的声音在他耳边敲打着指针,告诉他,你必须得回去了。 贺尹迟起身,穿上外套拿好钥匙要送他。 “太晚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宋远棠有些别扭,大概还没把贺尹迟的形象从朋友转换成男朋友,总觉得太麻烦他。 “走吧,快没地铁了。”语气容不得商量。 刚到地下停车场,贺尹迟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有拿,把车钥匙给了宋远棠,自己又折上去,“我上去拿下手机,你先去车里等我。” “好。” 等他走了,宋远棠才想起来贺尹迟没把车位号告诉自己,他只能凭着来时候的印象找。车库很大,虽然贺尹迟的车有标示性,但宋远棠还是晕头转向的,绕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他站在原地,看着一个方向,记得车子该停在这里的,却没有。正回想间,忽然一双大手将他拖拽在怀里,湿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哑哑地笑了声,“没找到?” 宋远棠吓了一跳,回过头。贺尹迟忙向他道歉,“抱歉,吓着你了。” 他记得宋远棠的胆子很小的,受惊时的反应像敏感的鹿。 “没有。”宋远棠红着脖子否认,随意指了个方向,“我找不到车了。” 贺尹迟说,“在前面。” 他走在前面,拐角就是停车的位置。路上不堵车,只是在几个红灯前面停了许久。贺尹迟静静等待,宋远棠看着他的侧脸。 贺尹迟转头看他,笑了一下。 那种明媚一瞬间仿若回到很久以前,又稍纵即逝,于是宋远棠觉得更不真实了。 “怎么了?”贺尹迟见他盯着自己出神。 宋远棠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等待着几十秒的红灯过去。等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了句什么。 “什么?”贺尹迟开着窗户,风声从耳边穿梭而过,他没听清。 “感觉好不真实。”宋远棠说,“好像在梦里,随时都会醒。” 贺尹迟减缓车速,向右打了转向灯。他笑着问,“梦里也梦到过我们在一起?” 宋远棠轻声“嗯”了句,“但是最后醒了。” 贺尹迟空出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他没想到宋远棠真的做过这样的梦,手上用了用力,手心的温暖紧贴宋远棠的脉搏,“放心,现在不是梦,,别想太多。” 尽管以前的宋远棠不太爱说话,神情里总是高冷,但并不想太多。重逢之后贺尹迟发现,宋远棠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眼底总有挥散不去的忧郁,多了份感情,但也让人担心。 其实他很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宋远棠对他多了一份不为人知的感情。但他又害怕知道答案,因为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在腾升,他不确定,最终只能压制下去。 路况良好,很快就到了。路边没有停车位了,于是贺尹迟就没有下来,把车短暂停在了小区门口。 宋远棠下了车,依依不舍的,贺尹迟看穿了他的心思,趁没人亲了一下他的手,“快上去吧,明天见。” 宋远棠睁着眼睛看他。 “明天不是休息吗?”贺尹迟觉得他发起愣来有些可爱,“我这有两张天文展的票,明天一起去看吧。” 宋远棠笑了,“好。”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迟哥要教棠崽怎么谈恋爱了! 第四十三章 家里灯是暗着的,尽管宋远棠提前给母亲打过电话,但宋晓俪没有在客厅等着他回来还是让他惊讶了一下。 这太不正常,就像从来不会等你回家的人忽然殷切地出来迎接一样,一个常常在等在自己回家的人有天没等,也会让人不习惯。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几乎每一天她都会等着儿子回家,给他备好水果或晚饭,等确认宋远棠安全回来才肯放心去睡。即使宋远棠说了很多次,让她早点休息,不必等自己,但她还是这样坚持。 宋远棠往母亲的卧室看了眼,从紧闭的门缝里没有看到光亮,觉得她可能已经睡了,便去小声洗漱,没打扰她。 但他想,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有时候宋远棠可以理解母亲的爱,但他同时又痛恨这种“爱”。和天下所有家长一样,宋晓俪希望他成材,希望他出人头地,他明白。 但无论是家长也好,朋友或爱人也好,没有一个人应该把全部的希望和精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完整的个体,都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宋远棠做了这么多年宋晓俪希冀和复仇的牺牲品,深知走出这个无形的枷锁有多么难。可他想试一试,从贺尹迟说喜欢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试一试。 好比贫瘠的土壤上开出第一朵花,他开始想,也许人生不仅是既定轨道上的那点风光。 青春期的悸动如春后润雨,接着开始在荒芜的土地上萌芽,如无人约束的野草般疯长,只是还未来得及开花结果,便一阵风雪倾覆,从此只能将爱意深藏。 可只要根在,种子在,早晚有一天卷土重来。 天文展在下午,但一早贺尹迟就给他打了电话。宋远棠正在洗漱,接的有点慢了,贺尹迟以为他还没起床,“醒了吗?” “嗯,醒了。”他轻声道。 昨晚贺尹迟回去以后只发了个消息给他,所以直到此时,宋远棠才觉出来一点恋爱的气息。好像和原来真的不一样了,具体他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但好像哪里都不同了。 以前即使两颗心靠得再近,中间隔着一层没有捅破的纸,靠得再近也只是模模糊糊,触不到对方。 “睡得好吗?”贺尹迟问。 “还好。”宋远棠并没有说实话,他撒了小小的谎,不想让贺尹迟担心。 贺尹迟大概在吃早饭,含糊不清地笑道,“还好就是不够好了。” 宋远棠没否认。 平时他的睡眠质量本就不怎么好,常常失眠,昨晚可能是太兴奋了,辗转了大半夜人还是清醒的,凌晨才得以入眠。 “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宋远棠的皮肤烧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有点想你。” 电话那边的贺尹迟一愣,他大抵是没想到宋远棠会说这样的话。印象中的宋远棠总是内敛含蓄的,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让他有点意外。 但想一想,更胆大直接的事宋远棠也做过了,这不算什么。 贺尹迟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喜欢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宋远棠。淡然也好,直接也好,以前也好,现在也好,可能他喜欢的只是宋远棠。 只是这个人。 他们以前还不够彼此了解,看到的只是对方的一面,也许宋远棠并不只是他所了解的那样,还有很多很多贺尹迟不曾到访的未知内心。 贺尹迟的声音像清早的阳光倾洒,让人心动,“天文展在新区,离得远,下午去接你。” 他住的地方离宋远棠的家有段距离,何况也不顺路,“我自己……” “不要拒绝。”贺尹迟猜到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不麻烦的。上午我要回趟家,顺路去接你。” “好。” 两人没有聊很久,宋晓俪就来敲门喊宋远棠吃早饭。他挂了电话,刚才讲电话的时候声音也很小,尽量不让宋晓俪听见他在打电话的声音。 只是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在客厅里隐隐约约还是能听见。 宋晓俪往他房间里瞧了一眼,被子叠得整齐,窗帘也拉得严整,卧室内的一切都在既定的位置上,干净而拘谨。 吃饭的时候宋远棠总忍不住自己的眼睛,去往手机上瞟,宋晓俪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专心吃饭,又问了两句工作上的事。 宋远棠觉得奇怪,放到以前,他两天不归家,母亲定要追根到底问出来他去了哪里,但这次没有。宋晓俪好像很平静,不知道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 “棠棠,下午不上班吧?”快吃完的时候,宋晓俪问他。 宋远棠心不在这里,吃得很慢,“嗯,怎么了?” “你舅母昨天打电话问起来你,问妈你有没有谈女朋友。”宋晓俪不紧不慢地说着,“我说没有。她说有个朋友家的女儿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也没谈对象,想找个时间让你们两个见见。” 宋远棠心里却一跳,“您替我答应了?” 宋晓俪看了他一眼,“不行吗?” “您怎么能这么做呢!”宋远棠有点不高兴,毕竟这是他的事,他真的没有要去相亲的打算,何况他现在有贺尹迟。 宋晓俪也不高兴了,说是舅母问起,实际上还是她主动提的。她的心越来越慌,尤其是那晚宋远棠的手机被陌生男人接起。她不怕宋远棠不谈恋爱,也不怕他晚结婚,只要最后一切回归正途。但她不能允许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被人带坏,被人带成同性恋,连家都不回。 “我替你答应怎么了?”宋晓俪严肃地看着他,“我说的不对吗?你现在又没有对象,去见见怎么了?而且我打听了,女方条件不错,父亲在审计局,母亲也在机关,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啊。” 宋远棠沉默着,听见她继续说,“棠棠,你总不能一辈子在酒店吧?这份工作也是吃年轻饭的,再过几年,哪个酒店还要你啊,你自己怎么不想想!” “我不会去的。”宋远棠负气道。 宋晓俪也黑着脸,宋远棠越是叛逆就越是让她不心安,“就今天,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必须得去。” 宋远棠站起来,收拾餐桌上的残局,只是说,“我下午还有事。” “你又要去哪里?”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她的话里特意加重的“又”,讽刺意味十足,好像在提醒着宋远棠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按时回家。 见宋远棠不说,她也没有再问,只是很坚持,“那改天去。” 走了两步的宋远棠停下来,想要反驳,最终没说出来什么,走向厨房去刷碗盘。宋晓俪竟没拦他。 即使是下午有时间,即使是换到他清闲的某天,他也是不会去的。他并不是讨厌相亲,他讨厌的只是这样被人任意安排的人生,如同被握在手里的一枚棋子。 何况,他不想去浪费时间欺骗别人,欺骗宋晓俪。 他有爱的人。 一顿早饭就这样不欢而散,回到房间宋远棠翻出舅母的电话,向她表达了歉意,并请她向对方代为转达。舅母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挺不高兴的,说了句那下次再说吧,便挂了电话。 宋远棠根本不想有下次。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认定的那个人仿佛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即使与其他人有再多的可能,也不愿意去尝试,只想与心里确定的那个人相知相守。 第四十四章 周末贺尹迟要回家,自从上次母亲情绪又不太稳定之后,他不敢再不回去,好在这段时间贺母状态不错,今天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 俗话说“心病只有心药医”,心理上的疾症只能用药物稍加控制,痊愈很难,只有靠家人和自己。贺母本就是个敏感细腻的人,生病之后情绪更加脆弱,全家都小心翼翼避开某些敏感的话题,害怕触到她的雷区。 听父亲说这半个月来母亲状态都不错,前两天还下楼去门口的公园跟着老太太们一起跳广场舞。但即使是这样,贺尹迟跟贺灵珊也不敢懈怠,得空的时候就回来看看母亲。 毕竟这种时候,家人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什么都抵不上儿女和爱人时刻在身边陪伴着。 下午出来的时候贺母还想让他在家里吃晚饭,贺尹迟说下午还有事,得走。贺母点头知晓,过了一会儿,叫着自己老头去楼下棋牌室打牌去了。 这是心理咨询师给的建议,尽量多转移病人的注意力,让她的精神分散在多处,多培养爱好,就会慢慢地把这件事淡化。眼下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贺尹迟跟贺父只能这么做,好在效果还是有的,这次回去母亲的气色都比往常好了不少。 天文展一整天都有,不过他跟宋远棠约定了下午,大约两点钟的时候出门去接他。贺家离宋家不远,开车不一会儿就到了。 贺尹迟将车停在楼下给宋远棠打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我换件衣服。” “嗯,不用着急。”因为是天文展,晚上还有观星的活动,时间还很充裕。 但宋远棠还是很快就下来,穿了一件衬衣,将扣子扣得严谨,乍一看有些过于正式了。贺尹迟笑了笑,他倒是穿得随意,还是T恤外套加牛仔裤。 车里没开空调,开了一段距离以后宋远棠觉出来有点热,鼻尖渗出了汗珠。他将喉结下方的扣子解开。 贺尹迟关上车窗,开了空调。虽一路无话,但也算默契。 天文展在城东,开车过去需要一段时间。宋远棠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回忆着每一段熟悉而略显陌生的街道。 明明两人不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谁也舍不得挂电话似的,一见面又都变成了哑巴,吝啬着自己的口舌。 这时不同于夜里,夜里灯光昏暗,气氛恰到好处,还让他能去握一握贺尹迟的手臂。现在午时的大太阳正照射着,仿佛所有秘密都将被曝光在这阳光下,躲也无处躲。 “在想什么?”贺尹迟的衣袖挽在手肘处,显得慵懒随意。 相比之下宋远棠显得过于拘谨了,连坐姿都是端正挺直的,如上学时认真听课的时候,一丝不敢懈怠。 他在四处游离,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思绪飘得很远,只模糊记得跟贺尹迟有关。 宋远棠也说不出所以然,冲他笑了笑,“没。” 贺尹迟也笑,语气却似乎不悦,“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第一次出来约会就心不在焉。” 听到“约会”两个字,宋远棠的心头狠狠跳了一下,约会,是啊,他们现在在约会。 趁着前面的红灯短暂停车时,贺尹迟揉了揉他的头发,宋远棠的头发很软,带着轻微不健康的棕色,只有在阳光下才看得出来。 “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吧,到了叫你。” “嗯。” 宋远棠没有拒绝,贺尹迟温暖的大手拨弄他的手指,握得很紧。本以为睡不着的,他一向睡眠不佳,连床上都很难入睡,别说车上。但靠在车窗上,过了几分钟竟很快睡着了。 大概是真的累了。 于是贺尹迟连刹车都踩得轻柔,担心吵醒了他。 贺尹迟把车停在展馆前面的停车场后,才去叫宋远棠。 宋远棠睡得很熟,双眸紧闭,眉间带着散不去的阴郁,总想让贺尹迟帮他舒展眉头。于是他也这样做了,手指轻轻按在宋远棠的眉间,指尖顺着他的眉毛的形状勾勒。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宋远棠。 连贺尹迟自己都说不清楚对宋远棠的感情。放在高中时候,肯定是喜欢,是爱,是世间最纯洁最炙热的表白诗,是小心翼翼却不敢靠近的手。而久别重逢,到了如今,已经不再能用一句话单纯概括,那种感情太复杂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把宋远棠当做一个好久不见的同学,像苗曼、杨秦雷那样。面对宋远棠的靠近、示好,他选择视而不见,冷漠拒绝,甚至是百般戏弄。 他希望宋远棠能够远离他,远离他的人生,在他已经决定过没有宋远棠的人生时,别再回来介入他的生活。可他终究是在面对宋远棠那双渴求的眼睛时心软了,没有做到。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坚实的一道防线崩塌之后,宋远棠就如一倾而来的洪水,在他心里泛滥成灾。 少年的感情无法复刻,贺尹迟知道,感情不是儿戏,贺尹迟也清楚地知道。当宋远棠躺在他身边说,我们试试吧,他一边想着他们之间是否还有爱,一边又想,那就试试吧。 在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贺尹迟自己就已经明白过来,他身体里记挂着宋远棠的火苗正在复燃。 或许这些年他并未真的放下过。 就给彼此一个机会吧,去走完当年没有机会走的路,无论尽头是拨云见日还是万丈悬崖,都去试试。 宋远棠的身子拱了拱,似乎要醒过来。贺尹迟抽回放在他眉间的手,去帮他解安全带。 宋远棠就是这时候醒的,他睁开眼睛眨了几下,适应着刺眼的阳光,而后转头看贺尹迟。 贺尹迟顷过来身子,吻了下他的嘴唇。 “到了,下车了。” 展馆很大,有三层,大约是因为周日的缘故,人不少,不过放眼望去要么是小情侣一起来的,要么是家长带着孩子来的,还有学校组织学生来的,像他们这样两个大男人作伴来的,还真的很少。 不过两人都不大在意,毕竟他们也算是小情侣,只是没人家那样腻腻歪歪的罢了。 一楼是个展厅,放了些关于天文知识的科普,还有陨石碎片。其实宋远棠对天文没有多大了解,最多的了解应该就是抬头就能看见的星星,但贺尹迟说要来看天文展,他还是一口答应。 星星总是与浪漫沾上关系,他与贺尹迟也要与浪漫沾上关系。 “这是陨石吗?”展厅一旁的展示柜里放着几块黑色石头。 “嗯。”贺尹迟也不大了解这些,但还是看着进馆时候发的小册子给宋远棠讲解,“这块应该是石铁混合陨石,来自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 本以为陨石会是很漂亮的,没想到也只是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何况不懂行的肉眼怎么看也看不出来有哪里不一样。 宋远棠倒是很感兴趣,多看了两眼,“听说向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不知道向陨石许愿管不管用。” 贺尹迟站在他身后问,“想许什么愿望?” 宋远棠就是随口一说的,并没有真的想许愿望。但贺尹迟还是说,“试试吧,万一就实现了呢。” 于是宋远棠真的站在前面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望。 贺尹迟不知道他许的愿望是什么,也没问,但他看到了宋远棠微微翘起的嘴角,应该是个不错的愿望。 他想,会实现的。 八年了,少年的贺尹迟已经长大成人,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坚定地希望,宋远棠所有的愿望都会成真,会发光发亮。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作者有话说:迟哥对宋的感情很复杂,他无疑还是喜欢宋的,又碍于家庭和过往不敢靠近,但除了喜欢,还有其他原因,后面会写到。 第四十五章 展厅不算太大,不过人多拥挤,他们转得很慢,前面有小朋友就先给小朋友让开,又到影像播放厅看了一小段纪录片,等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二楼是休闲区,有家餐厅和咖啡馆,两人都不算太饿,没去餐厅吃东西,而是在咖啡馆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点了份简餐,等着天黑后的观星活动。 旁边是一家卖纪念品的店,小朋友们排着对嚷嚷着要买这个要买那个,身后坐着的小情侣在拌嘴,平淡却温馨的一切,让宋远棠不禁勾起了嘴角。 贺尹迟抬头看了一眼他,他又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人是很多,或许昨天来会好一点,可昨天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呢。宋远棠不得不觉得奇妙,仅仅是两天,像是有人在他们中间扔下了催化剂,催生着他们走在一起。 贺尹迟吃东西很快,宋远棠记得他高中时还不是这样,大概是在大学形成的习惯。他盘子里还有一小半时,对面的盘子已经空空。 贺尹迟吃完了,百般无聊,就看着他吃。 宋远棠将头扎得很深,对面投来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想吃快一点又想顾及自己的形象。 “没事,慢慢吃。”贺尹迟看穿了他的心思,温柔地说。 宋远棠用叉子卷着意面吞下,细细咀嚼。看着他的贺尹迟忽而笑了一下,身子离开椅背,向前顷去,手抬在半空中向宋远棠伸过来。 宋远棠鼓着腮帮子,愣愣看他。 “这里沾了酱汁。”贺尹迟指了指他的嘴角,不等宋远棠动作,他伸手帮忙擦去。动作温柔又暧昧。 宋远棠迟缓地去抽纸巾给他,可贺尹迟却没接,漫不经心地把手指上的黑椒酱送到自己嘴边,用略微干裂的嘴唇抿去。 心跳声如擂鼓,宋远棠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好在没有人注意他们。 担心要排很久的队,吃完了东西两人就去三楼等待观星,此时大多数人还在下面吃饭,天文望远镜前只有零星几个人。 外面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星星还隐匿在刚刚黯淡的天空之中,月亮却是已经出来,清朗地挂在云之上。 宋远棠很好奇地用望远镜去看,却失望地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夜空的墨黑色。 “要再往左移一点。”贺尹迟凑过来看,帮他调节方向。 两人一起凑在望远镜前,离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楚。 宋远棠顺着他的角度去看,果然景象已经跟刚才不同。观测月亮要比他想象中看得清楚,通过望远镜能清楚地看到月球上绵延起伏的山脉。 他兴奋得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又忍不住立刻把喜悦分享给旁人,对贺尹迟道,“好神奇,你要不要看看?” 贺尹迟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也跟着笑起来,凑近去看。 地月距离有三十八万公里,却能够通过一台小小的望远镜窥探清楚。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这样近,有时却无法窥探彼此的心思,宋远棠悲哀地想。 两人没等到看星星的时候,望远镜前人越来越多,两人便离开去二楼讨清净。二楼有家卖纪念品的店,宋远棠想着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该买点东西收藏起来做纪念。 贺尹迟陪他走进去,展示柜上有星球仪、水晶球和一些文创用品,都是以星球为主题的。宋远棠在认真挑着书签和本子,在几个之间举棋不定,贺尹迟随意转了转,结账的时候手里提了个正方形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宋远棠没看清。 结了账走出来,两人去二楼的露天走廊吹风,宋远棠把为贺尹迟挑的书签给了他。 贺尹迟接过,“送给我的?” “嗯。” 贺尹迟收起来,也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宋远棠看了一眼,问他,“这是什么?” “送你的。”贺尹迟笑着,“店员说最适合送女朋友,可我没有女朋友,只好送给男朋友了。” 听到这话,宋远棠忽然低下了头,贺尹迟看见他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朵悄然红了起来,有几分可爱。 “谢谢。”他小声说。 贺尹迟揽过他的肩膀,几乎是抵上他的头,“走吧。” 两人没直接回家,心照不宣地开着车在三环上兜风,似乎都不想回去。这个时间点还有些堵车,贺尹迟开得不快。 “上回说找房子,看到合适的了吗?” 他一提起这事宋远棠才想起来,房子倒是在网上看了两套心仪的,一直没时间去看房。何况这件事他还没有跟宋晓俪说,不一定短时间能搬出去。 “再说吧。”听起来有些无奈。 贺尹迟本想说,没有合适的就先搬去我那里吧。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他的公寓当时是家里帮着找的,位置贺灵珊跟贺母贺父都知道,虽然说不常来,但难免哪天路过上来坐坐。 他不是怕,只是觉得好像头顶悬着一把剑,随时要落下来穿透他。听到宋远棠这么说,邀请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回到家还不晚,贺尹迟送宋远棠到马路对面,前面路口还得开一段路,宋远棠没让他掉头,趁贺尹迟把车窗都升起来的时候两人接了个短暂的吻。 这个吻让他变得心情很好,与下午离开时候的怅然若失对比鲜明。实际上不仅仅是这个吻,还有他们的初次约会,还有贺尹迟的礼物和他本人,跟爱的人呆在一起仿佛做什么都是有趣的。 “回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让宋晓俪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 宋远棠把手里的袋子藏在背后,“嗯。” 他越是这样越有欲盖弥彰的味道,宋晓俪狐疑地看了几眼,随后问他,“厨房给你剩了饭,我去热热。” “不用了妈。”宋远棠阻止她,“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啊……”宋晓俪看起来不大高兴,喃喃自语了一句,“那倒掉吧。” 宋远棠轻叹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宋晓俪把剩的饭菜倒在了垃圾桶里。 他本想着说搬出去住的事,但显然现在不是好时候,没准他们会为了这件事吵起来。宋远棠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他洗完澡回到房间才看见贺尹迟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一个在十分钟前,一个隔了一分钟,两个他都没有听到。 他擦着头发回拨过去,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传来贺尹迟低哑的声音,“去洗澡了?” “嗯,刚洗好。”宋远棠听到贺尹迟的声音还有点喘,猜想他是刚到家不久。 他又胡乱猜着现在贺尹迟正在做什么,大概也在准备去洗澡,如果他们住在一起,也许现在他们正在交换一个吻。 宋远棠想得身体有些发烫,在白皙的笼罩着一层淡光的皮肤上泛起了绯红,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怎么不说话了?”贺尹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在那头低低的笑。 宋远棠故作镇静地“咳”了一声,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那我先去洗澡了。”贺尹迟也不为难他,知道他一天都没休息好,“早点睡。” “嗯,晚安。” 贺尹迟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好,晚安。” 宋远棠等了几秒,贺尹迟挂了电话,他还有点不舍得挂,想着刚才贺尹迟的那句晚安,心想也许今天可以睡得不错。 不用依赖药物,不用依赖助眠的燃香,也不用依赖让人温暖沉溺的怀抱,就可以睡得很好。 到了临睡的时候宋远棠才想起来今天贺尹迟送他的礼物,盒子包装得很精致,他拆开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碎。 是一盒手工的行星巧克力。 巧克力的做工精致,连纹路都十分清晰,乍一看以为是缩小的模型。一粒代表一颗星星,一共有九粒。 而在最上方放着一张小纸条,宋远棠拿起,上面用手写的字迹写着:你是我眼里珍藏的星星。 他认出来,那是贺尹迟的字。 第四十六章 八月是整个城市最热的月份。 阴天下雨的时候潮湿闷热,整个穹顶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把整座城市笼罩其中,人如蒸笼里的蚂蚁,逃不过也躲不开。 不下雨的时候多是高温酷暑,毒辣的太阳晒得树叶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行人也变得因焦躁而行色匆匆。 宋远棠大多数时候是行色匆忙人潮中的其中一个,穿梭在家与地铁与工作地点之间。 偏他的工作性质要求,上班的时候不能穿休闲衫和短裤,于是每天只能穿着长袖衬衣和西裤去酒店,必要的时候还需着正装,一身的汗起了又落,落了又起,折腾了没两天就热感冒了。 他自己没有察觉,只当是吹多了空调,还是晚上贺尹迟来接他下班的时候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宋远棠下意识否认,说没有吧。贺尹迟探了下他的额头,不算很烫,但绝对是发着低烧的,估计连宋远棠自己都不清楚烧了多久了。 “有点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贺尹迟开车打算在前面掉头去医院。 宋远棠想了想,“嗓子有点难受。” 白天忙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闲下来,被他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头有点昏沉。而且最近身体疲乏无力,他还以为是这两天酒店太忙的缘故。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对工作总是要亲力亲为不肯松懈,贺尹迟早就知道这一点,多少有些无奈。 “酒店最近很忙吧,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嗯?” 被他拆穿的宋远棠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本来就发着低烧的原因,他的脸颊泛着一层轻微的红。 贺尹迟道,“宋远棠,你得照顾好自己。要是照顾不好,那只好……” 前面忽然有辆车超过来,贺尹迟急忙往右打了方向,蹭着绿化带开过去。他心神都集中在驾驶上,下面的话也没说完,紧抿嘴唇,眉间有怒气,暗骂了一声。 要不是系着安全带,那一下急转两人都被甩出去了。宋远棠同样惊魂未定,“没事吧?” 贺尹迟摆正方向说,“估计右边擦了点漆。” 等过了这段车多的路,宋远棠才想起他刚才没说完的话。他看着对方,贺尹迟的头发比原来长了些,有几根垂在耳边。 “只好怎样?” 贺尹迟回望了他一眼,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笑起来,“只好来帮你照顾了。” 宋远棠想了不想便开口,“那你来吧。” 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下,可说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了。 好在贺尹迟没有让他陷入尴尬境地,空出来右手去握宋远棠放在大腿上的手,手指紧扣着,“好。” 明明做过比这亲密千倍万倍的事,但都没有此时十指相扣让宋远棠更加脸红心跳。似乎十根指头都连着心跳,一下一下跳动着,与贺尹迟的一起。 反应过来他又想抽回去手,贺尹迟却握得很紧,见他不老实,佯装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已经是我的了,不带后悔的。” 宋远棠整个人是晕晕乎乎的,只好让他握着。 因为贺尹迟的话,他整个人反应都慢了半拍,等过了个路口,才察觉出来这不是回去的路。 “去哪里啊?”因为整个人无力,他说话也是轻柔的。 贺尹迟说,“医院。” 宋远棠说不上来讨厌医院,但肯定不会是喜欢的,从小到大他很少住院,最多是去小诊所挂个吊针,所以多少有点抵触。 “去前面的药房买点药就行了。”他记得前面的路口有个二十四小时的药房。 “还是去让医生看一下吧。”贺尹迟不放心。 最终还是去了医院,排队检查许久,医生说要给打点滴,好得快,宋远棠却说什么也不肯挂点滴。 贺尹迟看现在已经挺晚了,说不想挂就不挂了吧。他记得宋远棠怕疼,手背上又瘦得没有多少肉,青紫色的筋脉凸出,血管倒是很好找,只是一针戳下去他舍不得。 于是只拿了两盒药,医生嘱咐按时吃,好好休息,宋远棠吸着鼻子乖乖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没怎么说话,大概是觉出来难受了,一路靠在车窗上好像睡着了。贺尹迟把自己放在后座上的外套拿过来,搭在了他身上。 以为吃了药就会好一点,没想到第二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贺尹迟听出来宋远棠的鼻音更重了。 “好好吃药了吗?”他问。 那头宋远棠很乖,因为生病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吃了,可能还要吃两顿才见效。” 这时候贺尹迟就后悔起来昨晚没让他挂点滴了,扎一下他心疼,宋远棠一直这么病着他不心疼吗? “烧也没退?”贺尹迟又问。 宋远棠出门前没有再量体温,体温计是宋晓俪收起来的,他不知道放在哪里,又不想让她担心,就没问。 正想说什么,有人过来找他,而后又说了一大堆,贺尹迟没听清,不过猜着可能是工作上的事。 果然听见宋远棠说,“我先去处理点事,等下给你回过去。” “下午请假回来休息吧,别逞强。” 宋远棠犹豫了一下,说好。 中午吃过了药还是不见好,他确实有点撑不住。药吃了会犯困,加上脑袋昏沉,中途有次差点栽过去,此时也不硬抗了,万一工作出了差错更致命,便跟上级请了假。 刚请完假贺尹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确认关系之后的好处就是不再需要宋远棠想各种理由联系贺尹迟,因为对方会在他需要的时候把电话打过来,比闹钟还准时。 这种准时让宋远棠安心,每每在手机响起的时候抑制不住嘴角的微笑,即使是在现在这样全身乏力的时候。 贺尹迟不知道他已经请好了假,“还在工作呢?” “请假了。” “去我那吧。”贺尹迟说,“带钥匙了没?” 大中午的,将近四十度的天气,宋远棠还生着病,家住的又很远,贺尹迟不想让他折腾。 宋远棠轻声说“嗯”,上次贺尹迟把钥匙给他之后便没有收回去,他一直挂在自己的钥匙扣上。 贺尹迟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问他用不用去接。 宋远棠说不用,自己在酒店门口打了个车,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单独来贺尹迟住的地方,开门的时候想到之前贺尹迟随口提起的那句玩笑话,说他不如搬过来住。 此时竟有一丝住在一起的感觉。 贺尹迟的公寓收拾得很干净,除了随意扔在沙发上的两件衣服,其他都整洁如新。 宋远棠不太饿,只想躺下休息一会儿,虽然说两人是情侣关系,但贺尹迟的卧室他还是不好随便进去,就躺在了沙发上,给贺尹迟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到了,之后便沉沉睡过去。 他是被钥匙开门的声音吵醒的,脑袋晕的也搞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揉了揉眼睛,看见贺尹迟正在玄关换拖鞋。 他第一反应是贺尹迟已经下班了,但看外边还是大太阳,应该才两三点,懵懵地问,“怎么回来了?” “请了一下午的假。”他是为了回来照顾宋远棠,但没说。 贺尹迟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过来探了探他的额头,比昨晚还烫。 他看宋远棠睡在沙发上,把自己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亲了亲他的耳尖,宋远棠痒得缩了缩,“怎么不去卧室睡?” 宋远棠看了眼卧室的门,没说话。 其实贺尹迟问完就明白过来了,心疼又好笑,轻笑着说,“又不是没睡过,嗯?” 他说的是上次宋远棠在这里留宿,两人在床上做了一次,还弄脏了新换的床单。 宋远棠骨子里保守,很容易害羞,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床上做,即使是在其他地方动情,宋远棠也会中途要求去卧室。 贺尹迟倒是无所谓,没有怪癖和情结,在哪里做都一样,每次都应他的要求,抱他去床上。 睡过一觉,宋远棠已经没那么困了,贺尹迟给他接了杯热水,问他吃饭了没。宋远棠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吃午饭。 “我自己去做点。”他起身,因为刚睡醒,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没站牢稳。 贺尹迟空出来的手立刻去扶他,让他坐下休息。 “还是我去吧。”他道。 第四十七章 贺尹迟上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些蔬菜,看样子是想到宋远棠还没吃饭。 他系上围裙,洗菜切菜,厨房的位置正好逆着光,午后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了层柔光,岁月静好不过也就如此这般。 宋远棠走神看了一会儿,趿着拖鞋去厨房帮忙。 他把剩下的蔬菜一一摆放进冰箱,帮着把西红柿去皮,两人各司其责又足够默契。贺尹迟担心他的身体,让他回去休息,宋远棠说没事,等忙完了懒洋洋地往左一靠,靠在了贺尹迟的肩膀上。 靠了一会,他才去看贺尹迟,贺尹迟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假装无事发生,却又彼此心照不宣。 宋远棠想,即使八年前没有任何意外,即使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机会,两人也未必就能够走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也未必能走到最后,那不是一个好时机。 相反,一别这么多年,他们各自在人海里历练,各自褪去懵懂长大,如今再走在一起,反而有种历尽千帆之感。 或许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 宋远棠是个信命的人。他信命不是相信命运安排好的道路,而是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运在某个时刻会交汇在一点,该属于彼此最终还是彼此的,该相遇的人最终还是会相遇。 就像他们。 所以命运给他再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开贺尹迟的手。 贺尹迟不知他在想什么,一手搅着锅里的面,另一只手揽着宋远棠的腰。空调几乎吹不到厨房,又是向阳面,很快他就除了一身的汗,但还是执着地抱着宋远棠。 宋远棠抽了张纸给他擦汗,贺尹迟笑了。 他的分量掌握的很好,刚好一人份的面,飘着香气,引诱着宋远棠饥肠辘辘的肚子。 “你不吃?”宋远棠看着满满一碗的面。 贺尹迟说,“中午在单位吃过了。” 面是美味,只是宋远棠的胃口很小,平时就吃不多,此时天气炎热,他生着病没有多大胃口,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要是平时可能就这么扔掉了,但一想到这是贺尹迟辛苦给他做的,又不想浪费。 还是贺尹迟看出来他胃口不佳,问,“吃饱了?” “嗯。”宋远棠起身准备收拾,想着要不要放进冰箱。 贺尹迟看了眼剩下一半的面,直言道,“你吃得太少了。” 宋远棠讪讪道,“没什么胃口,剩下的放冰箱吧,晚上再吃。” 贺尹迟还是倒掉了,“晚上想吃再做。” 宋远棠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可惜。 药都是饭后吃的,退烧药里面有安定成分,吞下没几分钟宋远棠就开始打哈欠。 贺尹迟没去拿体温计,上前头抵着头感受了下宋远棠的体温,烧得已经不太明显,不过应该还是低烧,看宋远棠的样子始终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去睡会吧。”他指了指卧室。 宋远棠这么大一个人还要他照顾,本就很不好意思,现在要反客为主睡人家的床,更是觉得抹不开面子。但一想到那个人是贺尹迟,他睡的是贺尹迟的床,想到他们的关系,又觉得没什么。 某天晚上宋远棠胡思乱想的时候,想是不是因为贺尹迟的床太柔软舒服,才让他次次都睡得那么安稳。但现在躺在上面,翻转好几遍人还是清醒的,他才想大概是与床无关,是贺尹迟的原因。 好在药片里的安定成分效果不错,过了十来分钟他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宋远棠熟睡的时候,贺尹迟来过一次,轻声在柜子里找了点东西,离开的时候又折回去亲吻了宋远棠的额头。 因为生病不能开空调,他身上出了不少汗,额头光涔涔的,不安地翻了个身。贺尹迟拿纸巾帮他擦去,又轻声离开。 这件事宋远棠自然不知道,因为他醒来时已经快要晚上七点,不知是药物的安定效果太好,还是生病的原因,他睡得很沉,中途一次也没有醒过,只记得隐约做了个梦,内容却已经忘得干净。 可能是睡得太久,醒来的时候他有点懵,贺尹迟坐在床右边刷手机,所以宋远棠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 他捂嘴打了个哈欠,用不大清楚的语气问,“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了。”贺尹迟收起手机,语气柔和。 宋远棠懊恼的皱眉,“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太累了,早就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贺尹迟一语道破真相,不管是上学时候,还是现在工作,宋远棠都是个力求完美的人,自然就比别人累些。 只是贺尹迟不知道的是,学习也好,工作也好,都是因为宋远棠找不到其他存在的意义,除了这些,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仿佛只有忙碌的日子才是充实的。 虽说已经七点了,但夏日天长,此时太阳不过刚落下去。外面还是光亮一片,从窗户看过去,火红的晚霞染透了半边天,与街上亮起的街灯相呼应着。 宋远棠在犹豫着今天要不要回家,与贺尹迟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温馨却短暂。可是如果不回去,又该拿什么样的理由告知宋晓俪? 他不是有意要瞒着宋晓俪这件事,只是怕她一时难以接受,就如高中时候,当她知道一个男生在追求他时,便要断绝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 家庭就像横在他们中间的一道银河,宽广得漫无边际,一不小心就踏空,坠入无边黑暗。 贺尹迟走过来吻了吻他的嘴唇,宋远棠别扭地歪头躲了下,“我感冒了,会传染。” “没事。”贺尹迟已经亲了上去。 宋远棠的嘴里还带着细微药粒的苦味,贺尹迟并不介意,甚至乐于享受。 就是这么一个吻,让宋远棠决定留下来。和爱人一起吃饭,躺在床上,早晨在他的身边醒过来,然后互道早安,这样的平凡对于他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 贺尹迟手指掰着他的下巴,又在他的嘴唇上轻啄了两下才分开。他拿体温计给宋远棠量体温,最终是三十七度四,烧基本已经退下去了,但药还要接着吃两天。 宋远棠没立刻起来,他留恋身下的柔软跟贺尹迟的吻,迟迟不愿意离开这片温度。贺尹迟接了个电话,挂了之后看时间不早了,要去做饭,刚转身便被宋远棠勾住了衣角。 他的手指细长,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白,仿佛怎么晒也晒不黑。 “去哪?”宋远棠问。 贺尹迟低头看他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做饭去,想吃什么?” 宋远棠当即窘迫,他以为贺尹迟要出门。 “……都可以。” 贺尹迟没说做什么,只是皱了下眉,转而问宋远棠,“还难受吗?” 宋远棠摇头,相比于中午已经好了很多。 贺尹迟想了想道,“那来跟我一起做饭吧,我教你,下次我不在的时候可以自己做点吃。” 抱着应该不会太差的心理,他吃过一次宋远棠做的饭,不能说难吃,只是说缺点什么,具体又说不上来,总感觉少了些味道。饱腹自然没问题,但人对美食的追求又何止是果腹那样简单? 一听这个,宋远棠当即来了精神,穿上拖鞋要学。 他也想为贺尹迟能做上一顿拿得出手的饭菜,就像对方为自己做的那样。 第四十八章 其实贺尹迟也不太会做菜,只是生活能力要比宋远棠好一些,大菜他只会三两道,拿得出手的是几道家常小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以前贺母爱下厨,父母宠溺,他连厨房都很少进。自从贺母出事之后,有段时间贺父身体也不是很好,贺尹迟不但要照顾自己,还要顾着双亲,逐渐也就学会了这些。 好在贺父身体硬朗,没什么大碍,还有贺灵珊帮着照顾,他身上的担子不算太重。 家里只有一条围裙,宋远棠挂在了自己身上,贺尹迟站在他身后帮他系腰间的带子,系完了就顺着腰线从后面抱住他,顺手开了油烟机。 他看宋远棠忙手忙脚,手都是微抖的,提醒他,“先开火。” 宋远棠没忍住笑了,“这个我知道。” 可他打了好几次火都没打开,灶台跟他之前用过的不太一样,每每火苗冒起来,一松手又灭了。 贺尹迟右手握住他的手,缓缓拧动开关,手把手教他,“等拧开了要在这里停一会儿。” 过了两秒,他才松开手,果然火苗没有熄灭。 宋远棠领悟,等里面的水耗干,去拿油壶往里倒油。贺尹迟在身后指导,有模有样的,“油要顺着锅沿倒,这样不会溅到手上。” “你被溅到过吗?”宋远棠问。 “嗯,第一次做饭没经验,在手上烫了个大水泡,还差点着了火。” 贺尹迟将下巴放在他的颈窝处,慢慢揉蹭着。宋远棠的骨头很硬,硌着他,但他却没有要远离的意思。 宋远棠一挑眉,“这么严重?” “这里还留了个疤呢。”贺尹迟把自己的手张开,隐隐还能看见手背上被岁月淡去的痕迹。他说笑道,“房子都差点被我烧没了。”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跟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贺尹迟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幸好特意搬过来的电扇有些作用,把客厅空调送出的凉风吹过来,在他们之间鼓动。 等油温热,宋远棠把准备好的配料洒进锅里,他自己做菜最多是放油放盐,其余多的不再乱加。但贺尹迟明显比他讲究,该有的配料一样不能少。 锅里溅起油花时他没有半点防备,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在贺尹迟的怀里撞得更结实。贺尹迟拦着他的腰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拿起一旁的铁铲,在油锅里搅动,以免焦掉。 宋远棠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贺尹迟问怎么了。 “抱太紧了……”这样的理由让宋远棠难以启齿。 贺尹迟立即放松手上的力气,他力气大得吓人,刚才下意识把人护在怀里,手上的力度也没注意。 “弄疼没有?”他侧过头吻了吻宋远棠的脸颊。 “没。” 宋远棠将菜下锅,他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贺尹迟抱着他的时候,有种充盈的安全感,让他想一直沉溺在这样的臂弯里。 除了行动有点不方便,一切都好。 一道青椒土豆丝,一道嫩笋肉片,虽然菜色不够好,但至少在贺尹迟的监督下,宋远棠做到了合格。 竹笋炒得火候大,到过老了些,不过用了一个走神的时间。宋远棠急忙关了火,拿筷子急于尝味道。 贺尹迟提醒他烫,自己拿长筷夹起一片笋,放在嘴边吹了又吹,确认不烫嘴了才最终喂进了宋远棠嘴里。 “怎么样?”他听起来也很期待。 宋远棠品尝过后说,“稍微有点淡了。” “是么?”贺尹迟丝毫不介意那是他用过的筷子,直接夹了一片放进自己嘴里嚼了嚼,“没事,不用加盐,肉的味道比较重。” 两人把菜盛到盘子里,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从窗子里能看见远处万家灯光摇曳,格外温馨。 贺尹迟很捧场,说两道菜做得都不错,并且大口吃完了,大大鼓足了宋远棠的自信心。 晚上宋远棠没有回去,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人也精神了不少,下午睡了大半个下午,此时一点困意也没有,才想起上次在贺尹迟这里没看完的电影。 他不喜欢被剧透,贺尹迟半句话不说,窝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电影结局不太圆满,公主和偷情的侍卫没有得到好结果,公主被幽禁,而侍卫被驱出皇宫,生死未卜。 直到演职表出来,宋远棠都一直盯着电视屏幕,一边是缓缓滑动的演职表,一边是电影里的经典镜头。屏幕在他眼睛里一明一暗,隔着一层水光。 “太可惜了。”等最后一个镜头播放完,音乐也悄无声息静下去,贺尹迟听见他这样说。 美好爱情与残酷现实产生的差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把自己最真挚最纯洁最无畏的爱和勇敢给了对方,努力冲破阶级和藩篱,最后却没有在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贺尹迟不置可否。 见宋远棠情绪低落,似乎还沉浸在电影的悲剧中,过了一会儿他道,“是很遗憾。不过这部电影的两个主角因戏结识,最后走在了一起。”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宋远棠闪烁的眼睛看向他,却没有说话,在他的嘴角吻了吻。 第四十九章 他看着贺尹迟眼中的自己,想到了很久以前他们在音乐教室。 那是周六,学校突然取消了补课,听说是有学生私下向教育局举报,不知是真是假。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简直是值得举杯庆祝的好事,但对于宋远棠来说,似乎不那么值得高兴。 上次月考的成绩刚出来,他考得不那么理想,尽管这个分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望尘莫及。他在等待老师进来讲试卷,却等来了取消补课的通知。 通知一下来,教室里立刻一片欢呼,随后是收拾书包的声音,很快人就走空了,副班长催促着他赶紧离开,要锁门了。 宋远棠把试卷装进书包,想着一会儿该去哪个地方学习。最近楼上装修,正好是他卧室正上方那间房间,老房子隔音差,敲打墙体和电钻的声音从早上到晚上,吵得人无比烦躁。 学校出门左转一百米有家奶茶店,今天不补课,学生应该不多。 他出了校门往左转,走着走着右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声音却在他左边传来,“放学不回家啊?” 是贺尹迟。 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平时男生上学放学都是这样勾肩搭背地走在马路上,宋远棠却觉得这个动作过分亲昵。 于是他躲了躲,不像是讨厌,反倒像是心虚。 心虚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贺尹迟却不觉得有什么,头顶树影斑驳,晃动在宋远棠的肩膀上,他稍稍偏头就能闻见对方发间的芬芳。 “好学生是不是也要趁不补课去网吧?”前面就有家网吧。 宋远棠拿开他的手,左右看看,好在学生已经基本走光,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你不要跟着我了。” 上次贺尹迟大胆承认自己在追他以后,宋远棠就开始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本来他们两个人身上的闲话就已经够多了,如果被人看见走在一起,更不知道会怎么说。 所以本能让宋远棠觉得,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为了自己,也为了贺尹迟。 事情出了以后班主任找过他好几次,让他不要被影响,尽量跟贺尹迟保持距离,免得大家都难做。而且早恋是要给处分的,贺尹迟身上要是背着处分,对他以后的发展只会有弊无利。 贺尹迟死皮赖脸,“没跟着你,我也要往那边走。” 宋远棠没话说,很快到了奶茶店,刚要进去,贺尹迟喊住了他,“哎,原来你要来喝奶茶啊。” “不是,我要找个地方看书。”宋远棠说。 这家奶茶店是个很小的店面,里面只有一张桌子,说不定还已经被人占用了,此时露出怀疑的目光,“来奶茶店看书?” “不行吗?”他反问。 贺尹迟道,“行是行,不觉得很吵吗?” 来来往往的客人,点单的声音,聊天声,还有临街的车流喇叭声,能学习下去才怪。 反正他是做不到,没准宋远棠可以。 宋远棠沉默了一会,确实,堪比装修声了。然后他听见贺尹迟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贺尹迟拉着他的校服袖子往回走,学校周六不限制学生进出。他神秘兮兮地说,“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音乐教室在艺术楼最顶楼,平时上课也用不到这里,只有有活动或者节日排练的时候,才允许进来。像宋远棠这样的文化生,除了运动会,从来没参加过其他活动,连有这样一个地方都不知道。 贺尹迟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你怎么会有钥匙?” “下周不是歌唱比赛嘛,我本来打算晚上放学来练习。” 教室里有几张课桌,还有一架钢琴,宋远棠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开始写作业。贺尹迟开了风扇,关上了门,不去打扰他,坐在离他很远的位置,偶尔玩手机,偶尔看宋远棠。 等到中午,贺尹迟主动下去买午饭,他见宋远棠还在位置上带着耳机写试卷,就没去吵他。等他回来,宋远棠已经趴在了桌上侧头枕着手臂睡着。 他睡得很熟,呼吸平稳。 也难怪他这么困,早上起床早,长时间缺乏睡眠,平时连松懈都不敢松懈,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那时候贺尹迟就想,赶快高考吧,考完他的棠棠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只是世事无常,谁也没料到还没等到高考,他们已经分道扬镳。 贺尹迟本想去叫醒他吃饭,可走近又变了主意,宋远棠的睫毛翘起了可爱的卷度,因为气温太高,脸上带着薄薄的红。 他很想去吻一下。 他凑近,一点一点往前移动,阳光刺在了他的脸上,贺尹迟闭上眼,就快要亲到柔软脸颊的时候,忽然听见宋远棠带着茫然的声音,“做什么?” 他刚睡醒,声音带着慵懒的倦意。 “没、没什么。”贺尹迟滑动喉结,在他脸上吹了下,“脸上有根睫毛。” 宋远棠不明所以,心跳却莫名加快了,脸好像也在发烫。 两人吃饭是坐在一张桌上吃的,吃完了贺尹迟也没离开。一下午,他都在盯着宋远棠看,让宋远棠误以为自己脸上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直到他实在受不了那炙热的目光,跟他说,“你别总是盯着我看。” “为什么?”贺尹迟故意反问。 宋远棠想也不想说,“我会分心。” 他自己说出来这话没有觉得哪里奇怪,直到贺尹迟自言自语了一遍,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原来我会让你分心啊……” 喜欢的东西才会让人分心啊。 宋远棠再解释却是越抹越黑,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那时候他看不明白贺尹迟眼里闪烁的光芒,如今却懂了,那都是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和希望,就像现在他的眼睛里一样,装满了星星。 . 等吻完了,宋远棠才想起自己感冒还没好全的事,用浓重的鼻音提醒,“会传染你的。” 贺尹迟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沙发,听起来在低声笑着,“传染就传染。” 第二天宋远棠醒过来的时候眼睛有些肿,大概是昨晚哭得厉害,揉了好久也不见好。他动了动,不料吵醒了熟睡的贺尹迟。 “大早晨的,别乱动。”贺尹迟发出危险警告。 宋远棠不敢动了,绷直了身子,贺尹迟凑近吻了他的背,而后起身去柜子里给两人找衣服穿。 天才刚亮不久,隔着一层厚重的窗帘,没有多少光透进来。贺尹迟身上一丝不着,明晃晃的汗在结实的肌肉上晃动,能看见些许昨晚被他挠下的细长痕迹,在昏黑的房间里勾引着人的眼睛。 贺尹迟平时不怎么穿衬衣,有两件黑色的,但宋远棠工作要求穿白衬衣。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件自己穿过两次的,跟自己的衣服叠在一起,拿着走到床边。 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多。宋远棠眼下有乌青,眼睛有些肿,他穿好自己的衣服,把衬衣和一条裤子放在床头,对宋远棠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去准备早饭。” 宋远棠身上搭着一条毛毯,侧枕着手臂,闭上眼轻哼,“嗯。” 贺尹迟低下身亲了下他的眼睛。 前两天宋远棠就调回了早班,上下班的时间跟贺尹迟基本一致,他打算先开车送宋远棠去酒店再去单位。 早饭准备的不复杂,煎了蛋,热好牛奶,做了两个简单的三明治,等一切都准备好打算去喊宋远棠起床的时候,贺尹迟听见门铃响了。 他去开门,贺灵珊站在外面。 贺尹迟皱了下眉,问她,“你怎么来了?” “没大没小的!”贺灵珊不悦地点了下他的额间。她遗传了贺母的好基因,身材娇小,气质却极佳,“昨天爸的朋友来做客带了点海鲜,他们二老不爱吃,让我给你送过来点。” 她是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来的,再晚贺尹迟就去上班了,晚上她又没时间。 贺尹迟看了眼,接了过去,站着没动。 女人敏锐的直觉让贺灵珊觉得哪里不对,“不让我进去坐坐啊?” 客厅有些乱,衣服抱枕散了一地,重现着昨晚两人滚过的痕迹。贺尹迟还没来得及把它们全都扔进了脏衣篓里,贺灵珊就来了。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未婚夫还在下边车里等着她,没打算真进来坐,但贺尹迟的沉默让她产生了怀疑。 “家里有人?”贺灵珊问。 贺尹迟“嗯”了声,到了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现在是早上七点,不是晚上,没有人会一大早过来做客,有人留宿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贺灵珊神色莫测地看着他,问,“男人女人?” 贺尹迟没回答。 贺灵珊眼神一变,立刻推开他往里走,正巧碰上了穿好衣服从楼梯上下来的宋远棠。 宋远棠看见她同样是一愣,又迟缓地看向贺尹迟。 “醒了?”贺尹迟跟无事发生一样,很淡定地问了一句。 宋远棠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但他能在她的脸上看见震惊跟不可思议,甚至还有点愤怒和生气,让宋远棠一时间猜测万千,心里乱如麻。 他想,眼前的人或许是贺尹迟的前女友,也可能是跟亲密的关系。 两人面面相对,互相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贺尹迟关上门,捡起沙发和地毯上杂乱的衣服,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姐。” 宋远棠听见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的心慌已经变成被捉奸在床的尴尬。 他在犹豫着要不要介绍一下自己,贺灵珊的脸色不太好,显然是因为他出现在了贺尹迟的房子里,任谁发现自己的弟弟跟男人有染可能都是这副表情,贺灵珊已经表现得很淡定了。 还好贺尹迟没有让尴尬持续太久,他走过来,拍了拍宋远棠的背,用不大的声音道,“先去洗漱,这里交给我。” “嗯。”宋远棠转身走进了洗手间,轻轻掩上了门。 他的喉结下方有一枚浅浅的吻痕,照镜子的时候才看见,不那么明显,但面对面一眼就能看到。他打开水龙头,水流的声音很大,但还是没掩盖住外面的争执声。 “你真是疯了!”贺灵珊气得嘴唇颤抖,几乎快要说不成话。 如果刚才站在这里的是个女人,她一句话都不会说,哪怕是一夜情的关系,她都不会管一下。但刚在站在这里的是个男人。 况且,看两人的相处,像是正在交往。 “我有分寸。”贺尹迟站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你有什么分寸?”贺灵珊提高分贝,“妈都那样了,你想逼死她啊?” 贺尹迟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知道在洗手间的人能听到似的,她大声说,“好,你有分寸,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就是玩玩,不是认真的。” 贺尹迟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是认真的。” 贺灵珊笑了一下,看起来像是个轻蔑的笑,“你喜欢他啊?” “嗯。”贺尹迟说,“喜欢。” 饶是宋远棠立刻关小水龙头,也没来得及听见贺尹迟那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轻哼,以及那句喜欢。他有些懊恼刚才把水流开得那样大,却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除了高中时候,贺尹迟没有再说过喜欢他,即使他们在一起前后,贺尹迟也没有说过。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在一起,宋远棠一直觉得这样的情话没有必要,又酸又难以启齿,但现在他竟然很心动。 贺尹迟到底喜不喜欢他? 他想知道。 “你又不是不清楚,咱们家跟别人家情况不一样,就算我和爸能接受你们,可别人呢?你让别人怎么看咱们家,你又让妈怎么面对那些人的眼光?有过一次还不够吗,非要逼死妈你才高兴?!” “贺灵珊!”贺尹迟怒呵她的名字,声音短促急速。 “你最好心里有数!”贺灵珊留下这么一句,便踩着高跟鞋离开。 等贺灵珊离开有一会儿,宋远棠才慢慢吞吞从洗手间出来。贺尹迟已经把早饭摆好,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他。 晨曦的光照在餐桌上与贺尹迟的指尖,温柔无比。 第五十章 宋远棠身材窄瘦,贺尹迟大一号的衣服在他身上略显宽大。 他坐下来,心中忐忑不安,问贺尹迟,“你姐知道我们的事了?” 贺尹迟没否认,点了点头。过了两秒他在宋远棠的眼里看到紧张的神色,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说的“处理好”是用什么方式宋远棠不知道,但他全身心地相信贺尹迟。他就像自己身边强大的神,总有能力解决一切。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宋远棠沉思了片刻道。 他黯然神伤的模样让人心疼,刚才贺灵珊说话太冲,跟他吵架的内容宋远棠显然是全听进了耳朵,放在了心里。 没有哪个人不想得到爱人家人的承认,他也是一样。 贺尹迟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抬起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很认真地说,“不需要别人喜欢,我喜欢就够了,太多人喜欢你我会嫉妒。” 宋远棠猛地抬起头,用一双秋波似的眼睛幽幽看向他。 太多人喜欢你我会嫉妒。原来贺尹迟也会嫉妒,也会吃醋,没准也会像他一样被思念折磨得发疯。 只是当年的炙热如今已沉淀成内敛,不再能那样直白地说出口。 但显然在这方面,宋远棠的忧虑更多。贺尹迟人缘好相貌好,比他受欢迎百倍,高中时候就有很多女生追求,到现在亦是如此。学校里也好,酒吧里也好,贺尹迟似乎从不乏追求者。 而他,才是要嫉妒到发疯。 宋远棠总觉得自己没有抓到重点,他仔细回想着贺灵珊与贺尹迟的对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贺尹迟见他在发呆,慢慢吞吞喝着牛奶,提醒他,“快吃,要迟到了,我去换衣服,先送你去酒店。” 宋远棠嘴里含着牛奶,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出门的时间七点半,虽然两人上班的地方都不远,可无奈这个点堵车堵得厉害,马路上一条长龙排过去,车只能一点点移动着。 虽然说不用在意,但宋远棠还是会有意无意想起贺尹迟与贺灵珊的话。 “你母亲……”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贺尹迟看了他一眼。 听贺灵珊的话,贺母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她甚至说出了“你想逼死她啊”这样的话。 “她是身体不好吗?”宋远棠才发现他们在一起这么久,贺尹迟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家庭,自己连他有个姐姐都不知道,一直以为他是独生子。 贺尹迟眼睛盯着前方,过了好几秒才轻声“嗯”了句。 宋远棠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她精神不太好,受不了大的刺激。”贺尹迟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她接受不了我和男人在一起。” 宋远棠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贺尹迟已经跟家里出柜了。 “他们……知道?”他眼里带着惊讶和些许复杂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贺尹迟坦白告诉他,却没有道明母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高中知道的。” “她情绪不稳定,现在吃着药没大碍,心情好的时候跟平常人一样,犯起病会摔东西,会把自己锁起来。”贺尹迟语气平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感,“严重的时候还会闹自杀。” “怎么会这样……” 贺尹迟继续说,“现在已经好多了,也闹得少了。我这里这道疤,就是我妈拿着刀要自杀,我上去夺的时候留下的。” 那道疤宋远棠注意很久了,在他左手的手肘处,伤口已经愈合陈旧,隐隐泛着白。宋远棠还以为是他出任务时候受的伤。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巨大的信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一闪而过,他伸手去捕捉,那细若游丝的灵感又在指缝中溜走了。 到底是什么? 车子不快不慢地开着,又花了将近十分钟停在了酒店门口,“到了。” 贺尹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宋远棠解开安全带下车,隔着玻璃跟他挥手,“晚上见。” “好,下班来接你。”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晚上贺尹迟没能来接宋远棠。上次队里说他抓捕抢劫犯有功,今天市里的奖章下来,冯袁和陈楠他们就说择日不如撞日,嚷嚷着要他请客吃饭。 贺尹迟本是不想去的,他说好了下班要去接宋远棠,但前段时间他们加班的时候贺尹迟许诺过等闲下来请客,现在也就不好推托。 这几个都是他带出来的,个个眼尖得很,他只是看了两眼手机,陈楠就看出来他心不在焉的,嬉笑着道,“迟哥,要不要叫上女朋友一起啊?” 贺尹迟看了眼时间,他比宋远棠早下班半小时,这时候估计他还在忙。 “我打电话问问他。” 电话很快就拨通,宋远棠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他看到来电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了,贺尹迟的电话仿佛就是百忙之中最好的安慰。 “这么早就到了吗?”才五点四十。 如果早点下班,他可以跟贺尹迟一起吃个晚饭,再去做一点别的事,等到九点再回家。 贺尹迟电话里说,“没,今天可能不能去接你了。” “啊……”他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掩饰过去,“没关系,那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贺尹迟不想让他多想,便接着说,“同事聚餐,要不要过来一起吃个饭?” 宋远棠犹豫了一下,“算了吧,不方便。 ” 尽管他也想认识一些贺尹迟的朋友,想了解他的工作,想知道在那些朋友口中谈论的贺尹迟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那里。 朋友吗?同事聚餐没人会带朋友过去。男朋友?恐怕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而且万一有人把他们的关系传开,贺尹迟还能在单位呆得下去吗?恐怕不行。 贺尹迟不知道他的顾虑,不过没有勉强他,“那自己吃点东西,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他总是想得面面俱到,叮嘱一大堆,宋远棠点头乖乖说好,“知道了,你们也好好玩。” 贺尹迟说了声“嗯”,宋远棠等待着他挂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却迟迟没有挂断。 宋远棠也不挂,两人就这么听着对方的呼吸。过了快一分钟,宋远棠噗嗤笑起来,“你怎么不挂呀?” “你先挂。”贺尹迟也笑了。 两个大男人这样好像很幼稚,但恋爱中的人总是幼稚。宋远棠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就这么浪费着话费,等了一会儿,他先说,“那我挂了。” “嗯,明天见。” 宋远棠也道,“明天见。” 之后还是他先挂了电话,总不能两个人一直这么耗下去,即使他接下来没什么事,贺尹迟还要跟同事去吃饭呢。 明天见,他喜欢这样的道别。是道别,也是承诺,有了这句话,仿佛他们就有许多个明天。 明天接着明天,这一辈子都走不完。 第五十一章 周四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夹带着葡萄大小的冰雹落地,来得快也去得快,暂时冲洗走了城市的闷热,温度一下子降到了二十几度。 在炎热的八月,这样的温度是不多见的,不冷不热,气温适宜,最适合出游。 那天贺尹迟失了宋远棠的约,便提议周六去爬山。 宋远棠自然是愿意。平时太热,户外活动除了游泳实在想不出别的,可偏偏他又不会游泳,两人的约会除了吃饭看电影,多数时候就呆在贺尹迟那里吹空调做饭。 周六宋远棠兴冲冲出门的时候,被宋晓俪问了句去哪里,谎言可以编织,但他脸上的期待和欣喜实在瞒不住,就如实告诉了母亲去爬山。 “跟谁一起啊?”宋晓俪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宋远棠想了想说,“朋友。” 宋晓俪没再追问,去厨房洗菜,在窗户里扒头看见了楼下等着的贺尹迟。 贺尹迟正靠在车门上打电话,很敏锐地察觉到目光,向上看来,跟宋晓俪对视了一眼,又装作不认识,移开了目光。 很快宋远棠从楼道出来,贺尹迟转到另一边上了车。 他们先去附近超市买了些吃的,往后备箱放的时候宋远棠见里面有帐篷,问贺尹迟,“晚上露营吗?” 贺尹迟说,“先准备着,前天刚下过大雨,不一定能露营。” 宋远棠的常识比他差,点头知晓。 天岭山离市中心约六七十公里,开车一个半小时,他们早上出门早,到的时候不过十点半。 这是西边山脉上比较近的一座山峰,在贺尹迟住的公寓里,往西就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脉,不过宋远棠还从未来过。 天气虽然凉爽,但乌云阴沉沉的,看起来随时要下雨,不是露营的好天气,两人把车开到了半山坡的停车场,带了两瓶水开始往上爬。 天岭山虽然不高,不过一千来米,却陡峭得很,蜿蜒的石阶劈开山路,站在高处往回看像一条潜伏在山中的长蛇。 宋远棠恐高,爬到一半回头看来时的路,腿都是软的。 “没事吧?”贺尹迟走在前面,他体力充沛,步伐有力,走在前面带路。 宋远棠摇头,大不了不回头看就是了,“有点恐高。” 他要是不说,贺尹迟差点忘了这回事,心中懊悔提出要来爬山,但现在都走到一半了,总不能再折回去。 于是他伸出手,把宽厚的手掌递给宋远棠,“来,牵着我。” 宋远棠几乎立刻心动地要把手放上去,他们是恋人,那一对恋人牵手还要犹犹豫豫的。 可宋远棠犹豫了,他前后看看,虽说今天来爬山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他们后面十来米就站着一对母子,正在艰难往上走。 他又收回了手,“没关系,也不是很高。” 贺尹迟笑了笑没说话,主动过来牵起他的手。 两人继续往前走,可能山里刚下过雨,台阶湿滑,他们走得不是很快。贺尹迟牵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踏实。 过了一会儿,后面的母子追了上来,小孩子体力旺盛,总有消耗不完的精力,他的母亲在后面追着,忙喊小心点。 潺潺流水声吸引了小孩的注意力,他只顾着四处寻找小溪,忘了看路,在湿滑的地方差点摔倒。 在他后面的贺尹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谢谢哥哥~”小男孩约四五岁的模样,说话还是奶里奶气的,懂事又招人喜欢。 他母亲快跑了几步追上来,也向贺尹迟道谢。 “不用谢。”贺尹迟想摸下小男孩的脑袋,又觉得不太礼貌,转而提醒,“注意安全。” 母子两个走在了前面。小朋友跑得很快,丝毫不记得刚才差点滑到的教训,女人在后面担心又急躁,“严严,跑慢一点!来牵着妈妈的手。” 小男孩停下来若有所思,俨然一本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要牵着手?” 女人耐心解释,“因为这里很危险,摔倒了就会受伤,很疼,流很多血。牵着手走就不会摔倒了,像哥哥们一样。” 她回头看了眼贺尹迟跟宋远棠。 小男孩半信半疑,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小孩子才会被牵着,“可是哥哥都是大人了呀,为什么还要牵着?” 女人笑了笑,牵他的小肉手,“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重要的人都要牵着,这样就不会走丢了。严严也要好好牵着妈妈,听到了吗?” “嗯!”男孩重重点头。 女人看过来的时候,宋远棠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咯噔咯噔的。他想把手抽回来,但是贺尹迟握得太紧,他扣着宋远棠的手,始终不曾分开。 “没事,别怕。”贺尹迟靠近对他说。 两人继续走着,一路上没有多少游客,贺尹迟便也不放开他,快到山顶的时候,两人的手心里都出了许多汗,交杂在一起,也分不清是谁的。 山顶的风有些凉,宋远棠出门的时候穿了件外套,不算太冷。贺尹迟拿的外套放在了车,此时身上穿着短袖,看起来凉飕飕的。 宋远棠问他冷不冷,贺尹迟摇头。 山上有几座庙宇和一棵古树,宋远棠分不清庙宇是哪一家的,总之里面有许多人在祈福烧香,古树上挂着一树红色绸带。宋远棠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这时候竟然想跟着大多数人一起进去看看。 “祈福还是求签?”有人问。 宋远棠想了想说,“祈福吧。” 付了钱,那人给他了两块木牌和一支水性笔。 他把其中一块木牌给了贺尹迟,“要不要写?” 贺尹迟不太信这套,但还是接了过去,写了一句话,挂在了祈福的牌位处。 宋远棠无意偷看他写了什么,但在自己去挂木牌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看到了。贺尹迟的字写得很潇洒,是连笔的行楷,宋远棠辨认出来上面写的是:跟棠棠一直走下去。 宋远棠的脸忽然烫了起来,眼尾挑起了不明显的红。 他正想拿出手机偷拍一张,贺尹迟走过来,亲昵地揽住他的肩,“挂好了吗?去吃点东西吧。” “嗯。”宋远棠收起手机,木牌被风吹动,唰唰作响。 “你怎么……”他还是没忍住说,“这么叫我啊?” “嗯?”贺尹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见宋远棠的目光在在木牌上留恋,才恍然,故意喊道,“棠棠?” 宋远棠不好意思应,羞怯地低下了头。他以前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宋晓俪总爱这样叫他,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可现在被贺尹迟这么一喊,好像也不那样讨厌了。 果然是爱屋及乌。 第五十二章 两人在山顶的小饭店吃了饭。山上资源缺乏,运输困难,没多少吃的,宋远棠吃不习惯,只吃了几口。 刚吃完没多久,西边乌云浓密,黑压压袭来,风也渐渐大起来,一场大雨在所难免。果然很快硕大的雨点子掉下来,两人跑到附近的一个寺里躲雨。 大多数人都在大殿躲雨,这座屋檐下只有他们两个,雨水顺着屋檐断断续续落下来,落在宋远棠的脚边,溅起水花。 他怕被溅湿,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不料却躲进了贺尹迟的怀里,连同一身的寒意也被驱散,暖暖的。 两人闲着无事,就进去寺里转了转。天岭山上有座寺庙群,因为这座不是主寺的缘故,人少也很小,里面只供奉了一座金身的观音塑像。 两人都不信仰神佛,但中国人骨子里对神佛还是十分敬畏的,于是宋远棠问,“要不要拜一拜?听说观音很灵的。” 贺尹迟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拜什么都很灵?” “嗯。”宋远棠非常认真地说,“刚才祈福的时候听旁边的阿姨说的,求平安,升职,姻缘,还有求子,都很灵。” 贺尹迟开玩笑,“那不拜一下岂不是很亏?” 宋远棠笑了起来。 只是他没想到贺尹迟竟真的跪在前面的蒲垫上。宋远棠跟着他也跪在了另一个蒲垫上,两人一起叩首行礼。 乍一看有点像在成亲拜堂,只是上无父母,下无亲友,只能拜天地与神佛。 等起身,宋远棠自己莫名笑了一下,说道,“刚才求的是保佑姻缘,也不知道菩萨会不会保佑我们这样的姻缘。” 十个人里面,他们实属特殊,可放在千万上亿人中,又不那么特殊了。人家都是男女去求姻缘,他们这样的估计还是第一对。 “会的。”贺尹迟说。 宋远棠问他,“你求的什么?” 贺尹迟故意卖起关子,观音像前点燃的莲花灯映暖了他的脸,“你猜猜。” 宋远棠猜想他可能是为他母亲的病祈福,又后悔自己一时自私,只顾着自己的事,该给贺伯母也求个平安的。 万一真的灵验,两个人的祈祷总比一个人的管用。 “求的平安么?”宋远棠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到其他的。 “不是。”贺尹迟说。他笑了一下,很快又消失,用真假难辨的语气说,“是求子。” “啊……”宋远棠愣住傻掉,不知该脸红还是难过。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下着,从镂空的窗子里看过去,天色明亮了不少。贺尹迟搂住看着他的宋远棠往外走,走到外面的时候,在他耳边轻笑着说,“能不能实现,就看咱们两个努不努力了。” 宋远棠这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这种事再努力也不可能的啊! 所以他也清楚刚才贺尹迟说“求子”是逗他玩的,宋远棠觉得他求平安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他不想说,宋远棠也没有再追问。 雨转小了,却始终不见停,一直下到了三四点钟。回去的路上路过求平安符的地方,宋远棠跑进去求了一个。 “给伯母的。”他塞到了贺尹迟手里,双眼真诚单纯。 贺尹迟看了眼手中的平安符,又看了眼他,没说话,默默收下了。 下山要比上山快些,但更加陡峭难走,加上下过雨,道路比来的时候还泥泞。尤其是对于宋远棠来说。他体力没贺尹迟好,还恐高,下山时不仅双腿酸疼,也眼晕。 贺尹迟搀着他走,半路上歇歇停停,到了山脚停车的地方已经快要天黑。 露营的计划泡汤,宋远棠还有些不舍得,问他,“现在回去吗?” 贺尹迟说,“来的路上有个温泉酒店,我订了房间。” 爬完山泡温泉是个放松的好方式,度假区离得也不远,他们下了山,又开了十几分钟便到了。 他们订的是带私人温泉的房间,价格虽然高了些,但也避免了要和别人一起泡的尴尬,方便许多。 贺尹迟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就先去冲澡。宋远棠过了一会儿裹着浴袍,敲了声门,也进去了。 如今两人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坦诚相待过多少次,刚在一起时的拘束早已不再有。 酸疼的筋骨被温泉水泡过,顿时舒坦了许多。坐着时水没过两人的胸膛,宋远棠舒服得仰头闭眼半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伸长的白软脖颈想让人咬上一口。 贺尹迟这么做了。爱人的大半个身子在水下若隐若现,喉结鼓动,棕色的发梢滴着水,被水汽氤氲熏过的身体泛着薄薄一层绯红,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无声的邀请。 说不清是咬还是吻,亦或是撩拨舔弄,总是贺尹迟的唇一触到宋远棠的身体,一切就都变了味道,连空气中蒸腾的水汽都染上了情欲的味道。 宋远棠吓了一跳,睁开眼对上贺尹迟一双幽深的眼睛,很快回抱住了他。 水的浮力让一切感觉都变得奇妙,宋远棠感觉自己快要坐不稳,身体在往下滑,而贺尹迟的双臂紧紧抓在自己两侧的石阶上,他又滑落不下去,只能被狠狠吻着。 “……要滑下去了。”宋远棠感觉自己在向下坠落。 贺尹迟捞起他的腰,抱着他站起来,温泉里的水刚能没过腰间的浴巾,两人站在水中,吻得不分彼此。 不知是气氛使然还是情感支配。 连腰间的浴巾什么时候松开的也不清楚,宋远棠只感受到那只抚摸他背脊的粗糙手掌渐渐放在了臀上,过了几秒用粗糙却细长的手指掰开了臀瓣。 “唔。”宋远棠没忍住轻吟出声,因为他感到一股热流钻了进去,是热水,怪难受的。 “水进去了……”他小声趴在贺尹迟的肩头说,“好难受。” “乖宝。”贺尹迟咬了下他的耳朵,示做安慰。 他怕伤了宋远棠,毕竟眼下没有润滑的东西,手指在穴口探了几次才进去。刚进去宋远棠就如受惊的小鹿,腰背都挺直了,甚至向里弯出一个弧度,把屁股翘得更挺翘。 手指挤开了水,那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至少没有那样烫,却本能地迎来空虚和欲求不满。 贺尹迟让他双腿缠在自己腰上,因为身上有水,贺尹迟的腰腹都很滑,宋远棠缠上去后立刻搂紧了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这个姿势有点难度,而且耗费双方体力,宋远棠刚想要下来换个姿势,就感觉到贺尹迟又烫又硬的阴茎抵在了他屁股上,在跃跃欲试,甚至已经撑开了穴口。 他们是刚爬完山回来的,尤其是宋远棠,他好久没这么运动了,此时双腿发软,根本缠不住贺尹迟的腰身,身上又都是水,一不小心就开始往下滑。 贺尹迟一手托着他的臀,一手握着自己的阴茎,借着水顺势把自己插了进去。 但水的润滑效果不佳,宋远棠难受得拱起背,又时刻害怕自己滑下去,紧紧搂着贺尹迟不敢松手。 贺尹迟怕弄疼他,不敢用力,只一寸一寸往里面楔去,坚硬的下身破开嫩肉,湿热难耐。 “……都进去了吗?”热腾腾的水汽蒙在宋远棠的眼睛上,他艰难地张口问。 贺尹迟半抱半托着他,有点像抱小孩的姿势,“没,是不是疼了?” 那里天生不是做爱的地方,才进了一半宋远棠就快要受不了了。他没说疼也没说不疼,撒娇似的埋怨,“你那里太大了……” 贺尹迟低低笑起来,含住他的耳朵挑逗。 这个姿势实在累人,两人中途换了好几个。宋远棠背过去,双手扶在石壁上,贺尹迟抽出来的时候热水立刻涌进去,待到他干进来,又噗哧把水挤了出去。 宋远棠胡思乱想着,“会不会有人进来?” 贺尹迟一个挺入,呼吸急躁,“不会。我们的房间怎么会有其他人进来?” 宋远棠刚松了口气,便听见他接着说,“所以不要忍着,可以放开叫。” 宋远棠脸“唰”地红了,话却被撞碎,“不、不是……啊!”他不是那个意思!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贺尹迟的心理暗示,宋远棠真的不再咬着嘴唇,时不时溢出舒服又难耐的呻吟。 或许是因为水温高,也或许是身体被操开了,他的耳朵和脖子红得要滴血,身上也是泛着粉的他身材纤瘦,只有屁股上有点肉,上面印着被拍打的红印子,像成熟饱汁的蜜桃。 贺尹迟亲吻他的肩胛骨,喊他棠棠。 他勾着嘴角,下巴蹭在宋远棠的右肩,轻轻舔舐。尽管此时他舒服得头皮发麻,呼吸不畅,还是淡然自若道,“棠棠咬得我好紧。” “唔……别说了……”宋远棠堵住他的嘴唇。 每每他在床上说起荤话,或恶劣地把宋远棠弄哭,那个高中帅痞十足的贺尹迟好像又回来了,怎么说起来这样的话脸都不带红的。 即使前戏做得充足,每次性事宋远棠还是饱受“折磨”,又痛又爽。贺尹迟那里勃起以后,尺寸非常可观,他力气异常大,浑身散发着野性且强大的荷尔蒙。 宋远棠神魂恍惚的时候,总生出来一种自己要被撞碎的错觉。 他眼中凝集的水雾不知觉流下,让人怜惜,却更加想发狠欺负。 贺尹迟进得很深,几乎是全部抽出来再次没入,干得他双腿发软眼泪直流。他躲无可躲,双腿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慢慢往下滑,下意识去找身后的人,“阿迟……” “我在。” 贺尹迟拦抱住他的腰,把人抱在怀里又疼爱了几下,用浴巾裹住,转战床上。 在情事上宋远棠向来不如贺尹迟持久,他已经有反应很久,等到了床上,贺尹迟不过埋在胸口亲吻了几下他的乳尖,他就敏感地射了。 他又不是女人,宋远棠懊恼的想,怎么胸部也会这样敏感。 但通了电似的身体和大脑顾不得这么多,此时只能仰着头大口呼吸空气,像一只濒临死去的鱼儿。 贺尹迟在床上话不多,低下来吻他的嘴唇。 他还没射,勃发的欲望顶在宋远棠的小腹上,等他缓了一会儿,才温柔地抬起他的一条腿,放在自己的肩上,重新缓缓插进去。 虽然宋远棠没说过,但贺尹迟知道他喜欢这个姿势。这个姿势虽然进得没后入深,但是面对着面,宋远棠喜欢这种能看到对方吻到对方的感觉。 他也喜欢。 他体力好又持久,许久没有要射的意思,宋远棠被他干得舒服了,疲软下去的下身又抬起了头。 两人正做到兴起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来电的声音,宋远棠迷蒙的眼神看了天花板许久,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 他记得手机就放在床边,伸手去摸,没有摸到。他不想打扰两人的兴致,于是说,“先不接了。” 手机响了两声挂了,宋远棠刚揽上他的肩膀要讨吻,电话又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还是贺尹迟先说,“接吧。” 宋远棠翻身去找手机,在被子底下找到了。是宋晓俪的电话。 他忽然不是很想接,趴在床上偷偷回看了眼贺尹迟,怕他不高兴,因为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被电话打断。 上回也是宋晓俪,当时两人正在接吻,手机就那么突兀地在口袋里响起。 宋远棠还是接了起来,担心宋晓俪有什么急事,“喂,妈……” 贺尹迟下去从桌上拿了烟盒,坐在床边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点了灭,灭了点,反反复复好几次才凑到嘴边把烟点燃。 他背对着宋远棠,所以宋远棠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不高兴。 床就那么大,宋远棠的电话调的最大音量,连贺尹迟也能听清楚,“哎呀,没什么事,就问问你咱们家的头痛药你上次放到哪儿了?” “头痛药?您怎么了?”宋远棠不知觉皱起了眉。 宋晓俪说,“也没什么,就是今天不太舒服,头有点痛。你把药放到哪儿了?” 宋远棠说了个抽屉,没有急着挂了电话,估计是等着宋晓俪找到。 他趴在床上,感觉后面有人靠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贺尹迟。 贺尹迟烟还没抽完,夹在手里,用力掰开宋远棠的双臀,阴茎在他屁股上拍打磨蹭,把屁股蹭得湿漉漉的,在灯下闪着水光。 似乎想到了他要做什么,宋远棠小声乞求,“尹迟,别……” 话音还没落,贺尹迟已经挤着还没合上的穴口进来,缓缓插动。 “没有啊小棠,是不是上次吃完了?”宋晓俪浑然不知此时儿子正在做着什么。 宋远棠正要开口说话,贺尹迟忽然用力一顶,宋远棠没防备,不小心喊出了声,“啊!” 宋晓俪警觉,停下手中动作,“你在哪儿呢?” 贺尹迟的动作比刚才快了些,隐隐能听见淫荡的水声。宋远棠艰难开口,“没、没事,我记错了,可能在书架下面的柜子里。” 电话里没了声音,只剩下走动翻找东西的窸窸窣窣。 他捂住话筒,回头看贺尹迟,男人古铜色的皮肤上闪动着汗水,一下一下在他身体里挺动,汗水滴在了他的背脊上。 没有人比贺尹迟更了解他的身体,每一下都擦过宋远棠的敏感点,惹得宋远棠脚背弓起,眼泪都下来,咬着嘴唇不敢张口。 “等、等下……唔……阿迟,等下……”他哀求着,声音却不敢很大,怕被电话里听到。 贺尹迟充耳不闻,低下身吻他的身体。 宋晓俪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没找到呀,小棠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在路口的药房再买一盒吧。” 宋远棠不敢开口,怕出口是细碎的呻吟,咬着牙说,“我今天……不回去。唔,您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一下吧。” 宋晓俪觉得儿子的声音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哪里怪。 “医院太贵了,都这么晚了,算了,我自己去买吧。”他听到宋远棠说不回来,负气地说,“就是头疼得厉害,刚才差点晕倒。” “这么严重?!”宋远棠惊了一下。 电话里宋晓俪又说了什么。 “吃药只能缓解一时,上次的药你不一定对症,还是去医……” 贺尹迟一直不徐不缓地在他体内抽插,正当宋远棠再次说话时,突然发起了狠,立即将他的话语顶得粉碎,“唔唔!唔……医……医院……啊……” 他连忙捂住嘴,可还是有细微的呻吟从他的指缝中漏出。 忽然贺尹迟右手烟上有一丝烟蒂落下,正落在他的屁股上,宋远棠疼得一哆嗦。 “别……” 贺尹迟知道他又在咬唇,提醒他,“乖,别咬自己嘴唇。” 宋远棠睁大了眼睛,宋晓俪的电话还没有挂呢!可下一秒贺尹迟主动把自己的唇送上来,两人唇齿交缠,他连忙在慌乱中挂了电话,生怕被听到更多。 等两人分开,宋远棠摸着他的脸,有微微发硬的胡茬。他笑了下,目光在贺尹迟脸上逡巡,“怎么这么急……” 贺尹迟也笑,眼圈发红,嘴唇紧抿,像是情难自抑。 宋远棠吻上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贺尹迟为何突然发狠,更不知道电话那边的宋晓俪已经面如纸色,十分惨白。 他只知道自己又迅速沉沦在了这场情爱里,随即被情潮翻涌淹没。 下过雨的山间清晨有些冷意。 除了窗外枝头的鸟鸣,四周寂静无声。宋远棠起来开了窗子,大抵是夜里又下过一场雨,地上是湿润的,扑鼻都是泥土与雨水的清香。 贺尹迟醒来翻了个身,去摸旁边的位置,摸到了刚刚坐下来的宋远棠,“不再睡会儿?” 天灰蒙着,依旧阴沉沉的,确实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 宋远棠穿着睡袍重新躺下来,整个人懒洋洋的,领口敞开,还能看见隐约的暧昧痕迹。 “嗯。”他只是发出了声不明意味的鼻音,没给出一个答案。 贺尹迟凑近,吻了下他的鼻尖,有无比纵容和宠爱的味道。 宋远棠得到了一个吻,心情比刚才更好了一些。他拉着贺尹迟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的手指,在漫长的回忆里遨游。 两人这么躺了一会儿,贺尹迟转身去床头的桌子上拿手机,露出来脖子下面的疤痕。 不知是不是职业的原因,他身上的伤疤很多。宋远棠辨别不清哪些是因为受伤,哪些是因为训练留下的,还有别的原因留下的。 就像他手肘上的那块狰狞长疤,贺尹迟小腹右下方也有不明显的一道。 “这里是怎么弄的?”他用手去摸,感觉很奇怪。 那是在两个肩膀中间的位置,在那块坚硬的骨头稍下一点。 贺尹迟摸了下说,“以前有个纹身,后来读警校的时候不让带着,就洗掉了。” 宋远棠在他的记忆里搜索,如果穿上衣服,那个位置正好会被遮住,所以以前他都没有见过。 所以他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纹的啊?” “高二,运动会之前。”贺尹迟回想着说,“就学校对面的小纹身店里。” 宋远棠摸着那块不平整的皮肤,有种感觉,感觉这个纹身跟他有关系,但他没有问,而是问贺尹迟,“疼吗?” 贺尹迟看他一脸心疼,笑了起来,套上衣服把那个地方遮盖起来,“不疼,就纹的时候疼了下。” 宋远棠不信,又问,“洗的时候不疼?” “也疼。”贺尹迟看着他的目光移开,眼睛垂下来,说,“洗的时候更疼。” 宋远棠没体味出来他这话的意思,一脸“你看我就说很疼吧”的样子。 贺尹迟揉了揉他的头,亲昵温柔,“现在不疼了。” 宋远棠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隔着衣服低头吻了下那块伤痕,“以前这里……纹的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直白地问贺尹迟,毕竟这属于对方的隐私,可他又一边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触手可及。 贺尹迟道,“一片池塘。” “池塘?”宋远棠皱起眉头,他虽然了解不多,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奇怪的纹身图案。 “嗯。”贺尹迟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下,“贺尹迟和宋远棠。” 是他初心萌动的爱情。 宋远棠在这方面实在是愚钝,贺尹迟给了点拨,他才明白过来“池塘”的意思。 “我那时候特别喜欢你。”贺尹迟低低笑起来,语气竟然有些委屈,“喜欢得恨不得把你揣在身上。可是你总对我爱答不理的,又不想强迫你喜欢我,揣是揣不进来了,只好把你纹在身上。” 宋远棠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段话,眼眶忽然热了起来。 等了一下,他又破涕为笑,不想让自己破坏这温馨气氛,开着玩笑问,“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现在也喜欢。”贺尹迟道。他想了想,又修改成,“现在更喜欢。” 不是讨好爱人的情话,当年的感情虽然炽热纯烈,却懵懂无知,只能是喜欢,现在是爱。 他爱宋远棠。 对宋远棠的感情是种在他身体里的一颗种子,从未忘记,从未遗弃。 待到合适的时候,又发芽生长,长成小苗,长成参天大树,盘踞他的心,占据他整个身体。 只是这种爱经过岁月沉淀,已经和他的人一样,变得稳重成熟,不外露却无处不在地环绕着宋远棠。 明明是该值得高兴的话,宋远棠却流下来泪。他太感动,好几年了,他终于等来这句话,贺尹迟说的喜欢他。 贺尹迟用拇指给他擦泪,又用嘴唇去吻。 “怎么哭了?” 宋远棠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坚强,其实内心脆弱不堪,尤其是一碰到贺尹迟,跟发生了化学反应似的,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宋远棠趴在他的肩头,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又不争气地忍不住泪。 “尹迟,我也好喜欢你。”他让自己的情绪定了定,“我的人生一团糟糕,什么都做不好,可我好幸运。” 他说,“因为我终于在一团糟的人生里抓住了你。” 贺尹迟沉默,只有两人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他们沉静着,却好似在用力相拥。 宋远棠继续说,“其实高中时候的暑假,我就想……就想说等高考完,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在一起试试看……” 他把他所有的心事都吐露出来,带着这些年的不甘、遗憾,和几乎要把自己吞噬的爱意,“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记得吗?” 贺尹迟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是宋远棠第一次主动给他发短信,用陌生号码偷偷发的。 宋远棠的母亲看得他很严,整个暑假宋远棠不是在上补习班就是在家学习,宋晓俪寸步不离,防的就是宋远棠偷偷跑出来,尤其是跟贺尹迟走到一起。 但那天宋晓俪出门了,他们约在学校不远处的公园见面,刚出门,就下起了雨。 快到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头顶一道巨雷闪过,贺尹迟连手机都没有拿稳,掉在了水坑里。然后他转身往回走,这样的天气路边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他跑回的家。 他母亲出事了。 宋远棠不知道内情,那天他等了很久,雨下得很大,小亭子几乎遮不住多少雨水,鞋子和衣服全都湿透,全身冰凉冰凉的。 他有些遗憾地说,“可惜那天你没来……” 之后也没来过,他们就此断了联系。 第五十三章 过了良久,贺尹迟上前抱住了他,头蹭着宋远棠的头,不停浅吻他的耳朵,“对不起……” 他总是波澜不惊的眼中掠过一丝悔意,为自己八年前失约没有出现在公园的小亭子里,为这些年对宋远棠的误会。 那个大雨天,他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有人找到母亲工作的单位,大闹一番,并向上级举报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在学校骚扰别人家的孩子,闹得沸沸扬扬。 举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远棠的母亲,宋晓俪。 而她口中那个“变态”骚扰狂,是贺尹迟,另一位无辜的受害者,是她自己的儿子宋远棠。 “你凭什么当老师?!连自己的孩子都管教不好,教出来个小变态来,这么小就学会骚扰别人家孩子,长大还得了?!”她当着贺母跟许多同事学生的面说下这些话,“我儿子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人,跟你们贺家人不一样!要是姓贺的小子再给我们家小棠发短信,再想接近他,我就要报警。” 旁边有人拉架来劝,“您别激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啊?”宋晓俪虽是色厉,却满眼泪水,更像是个值得被同情的受害者,“老师都亲眼看见了,她儿子对我们小棠动手动脚的,还害得我们小棠这次成绩下降了这么多……” 旁人都不敢再说话,纷纷看向已经傻在原地的贺母。 贺母满脸惊恐与难以置信,“不可能,小迟不会做那种事的……” “你不信?是我们家小棠自己说的,姓贺的天天骚扰他,每天放学都跟着他,像个变态跟踪狂!让他哪儿都不敢去!”宋晓俪指着贺母,“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吗?啊?” 贺母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 众人不敢说话,却已是小声议论起来。 “肯定是有误会,我们家小迟不会做这样的事……”贺母无力苍白地解释着,“等我问问他,一定给你们家个解释。” 宋晓俪移开目光,整了整头发,继续说道,“这样的事,你问他他怎么会承认?算了,我们可以不追究,前提是你们家儿子不再骚扰我们小棠,不然……我只有报警解决了。”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一道雷电劈下来,照着贺母惨淡的脸色。 她本就心思敏感,一时间仿佛四周都是小声议论的声音,无数手指指着她的脊梁骨,让她不敢抬头。 那天她没有请假,学校却给她批了假,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家的贺尹迟淋了一身雨,手机进水坏掉了,再也开不了机。贺母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她看见贺尹迟如同看见希望,紧紧握着他的手,“小迟,她说的不是真的,对吗?你没有骚扰人家,也不是……不是同性恋……对吗?” 说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的手有些颤抖,任她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三个字会跟自己家沾上关系。 湿淋淋的水在贺尹迟的脸上滑过,“我没有,我没有骚扰任何人。” 他的话稍稍让贺母松了口气,可一下句,又宛如天堂坠入地狱,“妈,我喜欢他,但我真的没有……” 站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贺父给了他一个耳光,半点情分都没留,打给贺尹迟耳朵嗡嗡响,“你喜欢人家,可人家喜欢你吗?!” “他……” 他竟说不出来。 贺父气得发蒙,“那你的行为对人家来说就是骚扰!他自己说的,你每天都跟踪人家,骚扰人家,要不人家母亲也不会找上门来!” “不可能!”贺尹迟反驳,“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贺父吼道。 等到贺尹迟回到房间,他都无法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更无法相信宋远棠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事实摆在那里,宋远棠的母亲找到他母亲工作的单位,把事情传得流言满天飞。 可事实如何已经不再重要,那之后贺母大病一场,他忙得不可开交,出院后贺母精神也逐渐出现了问题,父母辞职,他们搬家,远离能远离的一切。要不是顾忌到他已经高三,没准还会让贺尹迟转学。 但和转学没有差别,因为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几乎没有回过学校,更没有跟宋远棠联系过。家里花钱在外边给他报了班,那时候他已经接受了母亲的提议,准备去读警校。 他们的八年里,掺杂了太多的误会、纠葛、分不清真假的流言,和对彼此的复杂情感。 贺尹迟喜欢过宋远棠,相信过宋远棠,也怀疑过他,疏远过他,冷落过他,却始终做不到怨他恨他一下。他想,或许是因为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真的不相信过宋远棠。 就像他当年说的,宋远棠不是那样的人。别人可能不了解,他还能不了解吗? 他放在心尖上疼过的人,怎么会是那样不堪。 虽然早在与宋远棠重逢时候,贺尹迟看到他的眼睛,就大约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误会,可直到今天,直到刚刚,宋远棠亲口说出来他也是喜欢自己,并且很久之前就喜欢,贺尹迟的心结才真的解开。 母亲的病一直是他耿耿于怀,过不去的心结,而宋远棠不需要为此负责。他没有指控过贺尹迟骚扰自己,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因为八年前他也同样爱着自己。 甚至不输自己。 是他误会了他。 贺尹迟再次向他道歉,向他们错过的这些岁月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没有来。” 宋远棠不知道当年的内情,虽然当时觉得很冷很难过,可现在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已想不起那时的感受,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没关系的,是不是雨下得太大了,所以……” “不是,是我家里出了点事。” 贺尹迟没有说明是他母亲的事,他不能告诉宋远棠。如果宋远棠知道贺母的病跟自己有关,跟宋晓俪有关,那么他会一辈子活在内疚中,永远都无法面对贺家。 “暑假过完以后,家里在外边给我报了学习班上课,之后就没怎么回学校了。” 宋远棠想到了什么,又不大高兴地说,“……听说你还去追别的班的女生了。” “嗯?”贺尹迟愣了一下,想了几秒才知道他说的是谁,解释道,“那是误会。是和我一个学习班的男生想追她,我帮他送了两次东西而已,正好给人看到,就让人误会了。” 那时候他没有解释,也没必要解释,有些关系反而越解释却说不清。 只是没想到,让宋远棠也误会了这么多年。 “吃醋了?”贺尹迟勾着他的发尖拨弄,“怎么酸酸的?” 这么一说,宋远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子红了,“是有点。” 贺尹迟舔了下嘴唇笑起来。 他想跟宋远棠说,不用吃醋,以前不用,今后也不用,再没一个人能超过宋远棠在他心里的位置。 一个人的爱有限,他已全部给了宋远棠。 “搬过来住吧。” 作者有话说:迟哥对宋母的恨,不会影响他对小棠的爱,他是个拎得清的人。l另外马上要迎来爱的修罗场,也不知道是在虐谁了,可能在虐我…… 第五十四章 车开在无人的山前大道上,舒爽的凉风吹来,整个人都心旷神怡。 当然宋远棠的心旷神怡主要来自贺尹迟的提议,一想到他们即将同居,连嘴角的弧度都抑制不住。 这意味着一切美好的开始,他们可以每天早上在一张床上醒来,也许醒来时还在抱着彼此,一起洗漱、做饭、洗澡、吃饭,连分担房租仿佛都是甜蜜的负担。 一想到下班之后可以跟贺尹迟一起回家,回属于他们的家,连工作都不觉得累了。 但他并不能很快搬过去,要找个有时间的下午,东西需要收拾,衣服、鞋子,还有很多零碎物品,最重要的是,他要经过宋晓俪的同意。 这件事太难了,宋远棠想想就觉得头疼。 他不是第一次要搬出去住,前几次都已不了了之告终,这次他不想再妥协。 “在想什么?”贺尹迟见他一路上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让风将自己的头发吹得很乱。 宋远棠嘴唇有点红,刚才在酒店被他亲的,“我妈那边……她可能不想让我搬走。” 贺尹迟偏过头去,神色黯淡,握着了下他的手,“没事,不用着急,等准备好了再搬。” 宋晓俪对宋远棠的控制欲有多强,贺尹迟能感觉出来。高中时候他给宋远棠打电话问数学题,宋晓俪都要每五分钟进来问一次,后来更甚,除了上补习班,暑假连家门都不让出。 吃什么饭,去哪里玩,坐哪趟车……看似是无微不至的关系,却无形中像只大手,紧紧掐着宋远棠的脖子,间接造成了他卑微不自信和多愁善感的性格。 现在也是,两人腻在一起时,也常常被宋晓俪的电话打断温情。他不想宋远棠太为难,每次都是主动离开,去厨房洗水果或者去洗澡,等电话打完再回来。 宋远棠身上的压力已经很大,贺尹迟希望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能忘记那些痛苦,而不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有了新的痛苦。 但这件事宋远棠没有拖很久,拖得越久,他内心就越挣扎越纠结,最好这个周末之前就能搬出去,因为下周他要出差一趟,再拖这个月就过去了。 好比雏鸟离开大鸟的怀抱,他总有一天也要离开宋晓俪的。宋晓俪当然知道,所以她才把手中那根线牵扯得更紧。 吃饭的时候他主动跟宋晓俪提起,“妈,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宋晓俪的神经紧张起来,“什么事?” “我打算搬出去住。” 宋晓俪没说话,宋远棠继续说,“这里离酒店太远,上班不方便。” “也不是不行。”宋晓俪竟然松了口,“正好把这边的房子租出去,我也去那边照顾你。” 宋远棠扶额,“妈,我都这么大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反倒是您,您有过自己的生活吗?” 他从没跟母亲说过这样的话,这听起来太大逆不道。可事实如此,宋晓俪半辈子把精力给注入在了他身上,她该有她自己的生活。 果然宋晓俪听完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怎么没有,这不天天都在生活吗?” 可能是两代人的代沟,也可能是他们从来没有好好沟通过,以至于问题积累到今天,已经到了无法沟通的地步。 宋远棠只好说实话,“我搬去和朋友一起住。” 宋晓俪立刻放下筷子,敲得盘子叮当响,“不行!” 她知道宋远棠跟一个男人走得很近,是什么关系已经不用她揣测,只是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她这样优秀的儿子喜欢一个男人。 她没想到现在宋远棠还要为了这个男人搬出去住,要跟他同居。 “棠棠,你以前很乖的,怎么现在学成这个样子?”宋晓俪痛心地道。 宋远棠低着头,不服气地问,“什么样子?” 宋晓俪眼里有泪光,却没说出来。她冷静了几秒,“反正我不同意你搬出去住。” 她的态度很强硬,宋远棠同样坚持,他站起来,“我已经决定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就……” “我说不许!”宋晓俪猛地拍了下桌子,饭桌上的碗都颤了颤,“你就这么上赶着给别人送啊?!” 宋远棠转头看她,嘴里呢喃,“什么……” “别以为妈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宋晓俪抖着嘴唇,脸色发紫。 宋远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谎言早已经被母亲看穿,可怜他还那样用一个谎话圆另一个谎。 “……您知道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宋晓俪颤抖着说不出话。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可是能欺骗自己多久呢?早晚是要面对的。 她以为装作看不见就不存在,不去拆穿编造的理由就能维持住表面的和平,可到头来儿子还是要离开她。 过了良久,她苦苦挣扎,“……你怎么会喜欢个男人啊。棠棠,你没有喜欢过女孩子吗?上次妈妈让你去见的那个女孩,你去见见好不好?万一……” 宋远棠打断她,“没有万一,我不会喜欢任何人,除了他。我不会去见别的女孩儿,以后也不会结婚。” 啪—— 宋晓俪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宋远棠耳边一阵轰鸣,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脸上立刻浮起了红肿。 从小到大,没人打过他一下,宋晓俪虽然管教得严,但从来没有动过手。这一巴掌不仅他傻了,连宋晓俪自己也傻住了。 可是她是要强的人,骨子里的好强让她不会低头认错。 最终不欢而散,宋远棠收拾好桌碗,默默回房间收拾东西。 到了第二天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贺尹迟来接他的时候看见了,拇指在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下,心疼又小心,问他怎么回事。 右脸一碰还是火辣辣的疼,“我妈不同意我搬出来。” “所以就打了你?”贺尹迟皱眉,十分不赞同。 宋远棠说,“她也是一时着急。” 贺尹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追问下去宋远棠才说实话:宋晓俪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 说不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贺尹迟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要不过段时间再说吧?” 在这件事上,宋远棠却一直很坚持,“东西都收拾好了,还是今天搬走吧。” 留下的时间越长,跟母亲周旋的时间就要越长,两人都会越来越疲惫,不如相互冷静一段时间。 “我上去搬东西。” 贺尹迟想上去帮他,一想到宋晓俪在家又停了下来,“嗯。” 虽说是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可宋远棠的东西并不多,何况他不是再不回来,只拿了重要的东西,也只有一个编织袋和一个行李箱。 宋晓俪还在跟他别气,在厨房里把碗筷收拾得咣当响,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宋远棠拉着行李箱,往厨房看了一眼,“妈,我走了。” 回应他的只有叮当的声响。 宋远棠轻轻掩上门,贺尹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等在门外,过来帮他提行李。 把东西放进了后备箱,宋远棠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没拿,又折上去拿,进门的时候宋晓俪正站在厨房的窗子往下看。 贺尹迟靠在车门上等宋远棠,嘴唇紧抿着,他一抬头对上了宋晓俪充满恨意的眼神,如一场无言交锋。 当车驶离这条街越走越远,宋远棠心里有股难言的情绪。从听话到学会反抗,从夜不归宿到搬出家里,一步步他终于挣脱了束缚自己的那个牢笼。 斗争了将近十年的无声硝烟就这么悄然结束,却好像也没有想象里那样值得庆祝。 作者有话说:修罗场好难写。 第五十五章 帮着宋远棠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贺尹迟发现了那盒拆了封但一颗都没有少的巧克力,是上次在天文馆他给宋远棠买的。 天气热,他把巧克力整盒放进冰箱里,问宋远棠,“怎么没吃?不喜欢吗?” 宋远棠正在把自己的刷牙杯放在洗漱台上,“做得实在太漂亮了,没舍得吃。” 贺尹迟也笑起来,拿出来一颗剥开外面的包装纸,送到他嘴里,“可买了就是让吃的,不吃那不是白买了么?” 是很有道理,可宋远棠看它们一颗颗都做得精致,惟妙惟肖,实在舍不得那么残忍。这颗也是,贺尹迟送到他嘴边,他都舍不得咬一口,仿佛他一动嘴,真的会吞下半颗星星。 何况是贺尹迟送的,他就更舍不得了。 “再放就要过期了。”贺尹迟担心地说。 宋远棠这才赶紧看了眼日期,果然还有半个月就要过期。巧克力的保质期比较长,但其中掺杂的其他东西保质期短,不吃掉会白白浪费。 他刚要上前去吃,贺尹迟忽然抽回手,跟逗小孩似的,把巧克力往后撤,宋远棠循着他的手去咬,结果巧克力没吃到,还撞在了他宽厚的胸膛上。 贺尹迟看着他茫然无措的眼睛,将巧克力塞进了他嘴里,然后自己吻上他的嘴唇。白色的巧克力混着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清香,甜得腻人,在两人唇齿间散开。 星星在他们嘴里融化了。 宋远棠不知不觉就被他抵在了洗漱台上,贺尹迟的吻来得炙热而霸道,他躲不开,反应过来时双脚都已经离地,整个人被抱在了洗漱台上。 身后的镜子照出他流畅细窄的腰背,在动情之时浮起不明显的一层红,纯情而明媚。 宋远棠的东西不多,都是小件,放在房子里不影响布局也不影响风格,乍一看没有多大变化。 可仔细看,柜子里的衣服变多了,洗漱台上的用品变成了双人份,拖鞋多了一双,细微之处到处体现着房子的主人变成了两个人。 两人在洗漱间胡闹一番出来已经过了中午,宋远棠去房间换了衣服,把被弄湿弄脏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 从一大早就搬东西过来,收拾房间,整理衣服,加上大白天的,贺尹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宋远棠累得不轻,人懒洋洋的,窝在沙发上不想动。 贺尹迟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腰,拿手机叫了外卖。 点完外卖又想起什么,跑到冰箱里拿出来几粒冰块,用毛巾包裹住,给宋远棠敷脸。 他脸上的红肿已经下去了许多,但依旧明显,可想而知宋晓俪那一巴掌打得多么不留余地。 贺尹迟小心翼翼,比谁都心疼,“疼不疼?” 宋远棠先是摇了摇头,又点头。如果不照镜子,他已经快要忘记这回事了,现在被贺尹迟提起才又觉得隐隐作痛。 说不清是脸上疼,还是心里疼。 “还有点肿,估计得有几天才能完全消下去。”贺尹迟连说话都变得很轻柔,一如他的人,对待宋远棠时总是温柔至极。 同居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直到坐下来一起吃饭,他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搬过来跟贺尹迟一起住了。 在遇到贺尹迟之前,他是如此懦弱微小,做好了浑噩过完一生的准备,而现在,他觉得这样平淡又普通的生活,胜过世间一切。 —— 之后的日子里,宋远棠忙了起来。酒店新增加了个项目,和邻市的一家酒店合办的,上面把他调成了临时负责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两头跑。 虽然邻市不远,高铁几十分钟的车程,可这么来来回回,一个月里出好几趟差,任谁也吃不消。 宋远棠身体抵抗力不行,加上气温转凉,这几天一直徘徊在要病不病的边缘,最终咳嗽了一阵,没有病起来。 这要得益于贺尹迟大冷天的跑来看他,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那是宋远棠出差时间最久的一次,有小半个月,两人久别不见,都想彼此想得厉害。 他没提前跟宋远棠说,直接出现在了宋远棠住的酒店楼下,黑色的车隐没在夜色里,看不清车牌号,以至于一开始宋远棠没发现。 直到贺尹迟按了两声车喇叭,他才回头。 透过车窗看见贺尹迟冲着他笑的时候,宋远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 上午他们还在打视频电话,宋远棠说,如果现在能立刻见面该多好。于是下了班贺尹迟便开车往邻市走,周五的路上有点堵,到了已经不早了,好在还是出现在了宋远棠的面前。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他身上穿得单薄,冻得搓手,情绪有些激动,“你怎么来了?” 贺尹迟看着他,眼里有倒映的光。就这么直直看了宋远棠几秒,他忽然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在空中抖了抖,盖在了两人头顶。 宋远棠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更加狭窄黯淡,他还没明白过来贺尹迟要做什么,吻已经落下来。 接着宋远棠感觉腰被搂住,前胸紧贴着贺尹迟的胸膛,心跳快要跳出来。 宋远棠别扭地推了他一下,四周来往的人很多,即使是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头顶盖着外套,也难免被人看见。 “有人……” 但他只是负隅抵抗了一下,就完全投降,被贺尹迟亲得嘴巴红肿。 足有十来秒,贺尹迟才放开他,把大衣顺势披在了宋远棠身上。 到了电梯里,宋远棠想起刚才的事还心惊肉跳,“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贺尹迟笑了下,“没办法,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很想亲你。” 偏偏此时宋远棠就在看着他,鼻尖还是红的,大约是被冻的,眼睛里蒙着雾气,透着隐约的清亮。 贺尹迟顷身上前,佯装又要去亲他。 电梯里没有别人,但摄像头清楚地在右上角拍摄着,吓得宋远棠一个机灵。 这时候电梯开了,他赶紧走出去,后面贺尹迟跟上来,趁着走廊里没有人,牵起他的手,揣在自己的手里。 “有没有想我?” 宋远棠说,“有点想。” 自然是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一分开就觉得异常难熬。 贺尹迟接过他的房卡,刷开了房间门,“只是有点吗?” 宋远棠反锁好房间门,主动攀着他的肩膀抱住,“特别想。” 这样的话,他们平时说得很少,住在一起多的是茶米油盐的小事,少了些酸朽情话,所以听起来还是异常让人心动。 之后的两天贺尹迟跟他一起留在邻市,宋远棠稍有生病的征兆,他就立刻买了药回来,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姜汤回来,晚上睡觉也把宋远棠抱得紧实。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三个月,到了十一月,宋远棠的两地奔波才真的停下来。 正好快要到贺尹迟的生日了,他过阴历,算起来在圣诞节的前一个星期。 这是两人交往后贺尹迟过的第一个生日,宋远棠自然很重视,想礼物就想了大半个月。想来想去想不到送什么好,偶然路过一家婚戒店,看见小情侣在里面试婚戒,忽然就萌生了要给两人买一对的想法。 以前是向往自由的人,现在却甘心被一个小小银圈圈住。 可是挑来挑去宋远棠都不大满意,换了好几家店也没看到合适的,直到有一家,导购看他一直摇头,问他要不要订做一枚。 “先生是要送爱人吗?我们这里可以订做的哦。” 这话导购说的不太有底气,因为这位客人一直在看男士戒指,连往女士婚戒区瞥都没瞥一眼,所以她有些摸不准客人的意思。 没想到她刚说完这话,眼前紧皱着眉头的客人就舒展了眉眼,很有兴趣地问了她一些订做事宜。 导购一一耐心跟他讲解,问了他的要求,并定下了在下周一跟设计师见面商量。 因为是两枚,光是定金,就花掉了宋远棠两个月的工资。 十二月天气已经很冷,这座城市北边没有高大的山脉阻挡,来自西北方的寒风直接刺到人的骨子里,即使不下雪也足以冻得人瑟瑟发抖。 宋远棠这天下班特意没让贺尹迟来接,自己跑到市中心去取了戒指,小心揣在口袋里,这样冷的天,天鹅绒的盒子却被他捂得热乎。 作者有话说:为啥我还在发糖??? 第五十六章 为了这一天,宋远棠提前换成了早班,一大早就去酒店了,还请了下午的假,趁贺尹迟没回来给他准备生日惊喜。 其实已经不能算是惊喜,因为今早两人已经说过这件事。工作以后连续三年贺尹迟的生日都没有对上周六日,尤其是圣诞节前后忙得发慌,有时候也就忘了生日那么一回事,当做一个普通日子过。 今年依旧没有对上周末,但宋远棠不希望他再当成普通星期三度过,以前的贺尹迟是忙碌的孤独的,现在有他,应该有哪里不一样。 下厨一直是他的弱项,他只跟着贺尹迟学了几道菜,由于一直没有练习的机会,做得并不很好。何况那些本来就是贺尹迟教的,现在他又要拿出来在贺尹迟面前献丑,思来想去,宋远棠还是翻出来菜谱,准备做几道不同的。 他中午回来的时候在超市采购了食材,一回家就把鸡肉腌上,学着搜到的菜谱,把配料都准备齐全,早早把汤煲上。 围裙在他的腰上系着,勾勒着黑色毛衣下完美的线条,切菜的样子比看起书本还要认真。 如果贺尹迟看见,也许会忍不住去吻他。 蛋糕快五点才送到,是提前在店里订好的,虽然两人都不太爱吃甜食,可毕竟是过生日,仪式感还是要有。 宋远棠甚至开了一瓶红酒,庆祝他们在一起后对方的第一个生日。 东西准备齐全了才刚五点钟,连贺尹迟的下班时间都没到,他还在厨房里折腾着最后两道菜,并不很顺利,手上有两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是处理鱼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等着等着,天也黑了,外面飘起了雨夹雪。 贺尹迟从局里出来时外边刚下雪不久,混着雨点掉落在他身上,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是贺母。 他接起来,“小迟,下班了没啊?” 外面天已经很黑,贺尹迟钻进车里,一阵冷风跟着灌进来,“嗯,刚出来。” 贺母今天心情听起来很好,难得多说了两句,“那正好,你往家走吧,路上小心点,等你过来你爸的菜也炒好了。” 往年也是这样,生日并不大过,晚上有时间的时候就回家吃个饭,久而久之成了惯例似的,今天贺母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说这件事。 可今年跟往常不一样,今年有宋远棠。虽然他没跟宋远棠约定好晚上要一起吃饭,但今天早上出门时两人还说起来,好像也很期待。 一时之间,贺尹迟拿不出主意。他们家的情况摆在眼前,两边不能两全。 贺母还在那头说着什么,有电话打进来,是宋远棠。 贺尹迟耐心等贺母说完,才道,“妈,我先接个电话。” “哎。”贺母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挂了电话。 等这边的电话挂了,他才接起来宋远棠的,已经响了几声,那边快要无望地挂掉。 “怎么这么久才接?”听出来等得有点急了。 贺尹迟从鼻腔里发出慵懒的笑意,他不知道宋远棠下午请假的事,“刚才在打电话,等着急了?” “嗯……”各种意义上的着急,又忍不住邀功,“饭菜都快凉了。” “你回去了?”贺尹迟开启车子,把通话换到了蓝牙,“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嗯。”宋远棠没说原因,他才不能告诉贺尹迟是为了给他准备惊喜请的假。可能是太高兴了,所以连语气都带上了不经意的撒娇,“快回来吧,在家等你。”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母亲,贺尹迟头一次遇到了现实版的“女朋友跟妈同时掉进水里”的问题。不过他的问题更棘手一点,是“男朋友和不接受他交男朋友的妈同时掉水里”。 在车里温了几分钟车,贺尹迟才打通了贺母的电话,他有点犹豫,想了一会儿说,“妈,我今天不过去了。” 贺母本来很期待,听见这话忍不住失落,“怎么不过来了啊,今天不是不用加班吗?” “天不好,就不去了。”贺尹迟望着越下越大的雨夹雪说。 贺母道,“菜都准备好了……” 贺尹迟轻声安抚她的情绪,“最近局里事情多,明早还得上班,你跟爸快吃吧。今天降温了,你们吃完饭早点休息,我周六回去看你们。” 贺母虽然精神状态忽好忽坏,可唯独一点,就是她很听儿女的话,听到贺尹迟说周六回去也不生气了,“哎,好。” 从分局到公寓开车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只是不巧,今天路上堵,回来必经的路口出了车祸,半个小时以后贺尹迟才到家。 他外衣上沾沾有些湿,发梢也是湿润,宋远棠心情忐忑地听门被钥匙打开,贺尹迟脱了外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怎么不开灯?”屋里静静的,没声响也没开灯。 他刚要去按下开关,看见地上有散落的星光,闪闪烁烁,当即猜到了什么,循着光亮一直走到餐桌前,满满一桌子的菜。 宋远棠端着蛋糕,蜡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他小心地用一只手掌护着,从厨房走出来,“尹迟,生日快乐。” 贺尹迟愣住。 烛火在他的眼里倒映得明亮。 许多成年人的世界已经没有多少浪漫可言,激情逐渐被鸡毛蒜皮的争吵消磨完,剩下的只有麻木与漠然。 虽然随口提起过生日的事,可今天贺尹迟忙碌了一天,连他自己都不太记得这回事,也不打算好好过,然而宋远棠还是准备得那样用心。 宋远棠见他盯着蛋糕出神,蜡烛都已经在火光里融化,蜡油滴在蛋糕上,晃晃明明的,笑起来问,“吓到你了?” “没有。”贺尹迟想抱一下他,可中间隔着个两层的大蛋糕,只好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没有吓到,我很感动。” 今天宋远棠心情很好,很少见他笑得这么明媚,被贺尹迟这么一喊有些不好意思,将并不圆润的下巴藏在衣领里,“那快许愿,吹了蜡烛就可以开饭了。” 贺尹迟说好,闭上眼许了心愿,两人一齐吹灭了蜡烛。 宋远棠快速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说,“你的礼物。” 第一个礼物。 蜡烛熄灭,房间里一下子又暗了下来,他摸着墙壁去开灯,屋里没有开空调,墙壁冰冷阴凉。 好在暖黄温柔的灯光很快驱赶走了寒冷,空调也随之被打开。贺尹迟坐在他对面,笑得温柔。 “随便做的,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吃。”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很想得到贺尹迟的赞赏。 只是这时候,贺尹迟还没来得及品尝,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他放下筷子接听。 宋远棠去厨房端汤,听不到电话里说了什么,只能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看着贺尹迟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表情变得愈发严肃,等了几秒,站起来问,“哪家医院?” “……嗯,好,我马上就来。” 宋远棠一听见“医院”就知道事情不好,担心地问,“怎么了?” 贺尹迟已经在穿外套,话说得仓促,“我妈出了点事。” 他没回家吃饭,贺母就想着把煲好的汤给他送过来,刚下过雪的地面滑,过马路的时候有辆电动车刹车打滑,撞了上来。 一时间贺尹迟心中无比自责,他本该回去吃饭的,要不然母亲也不会为了给他送个汤,在路上出了事。 “严重吗?”宋远棠说话总是慢慢吞吞,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着急。 “撞伤了腰,其他还不清楚。”贺尹迟拿起手机,“我得立刻去趟医院。” 宋远棠也跟着穿上外套,拿起钥匙,“我跟你一起去。” 贺尹迟脚步顿了一下,神色复杂,从他手里拿过去钥匙,定了定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宋远棠的担心不比他少,老人最禁不住的就是摔倒跌撞,此时大脑一乱,全是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两人已经出了家门,门被风吹锁,贺尹迟在前面停下脚步,忍下心中的不耐,“……你不用去。” 电梯还没到,他焦躁地等待着,中途按了好几次下行键。 宋远棠的脚步不由自主跟上去,想起贺母接受不了他跟男人交往的事,于是说,“你就说我是你同事,正好在一起吃饭,才……” “我说不用!”贺尹迟冷声打断他,“宋远棠,你不用去,她也不想看见你,这种时候别添乱了行吗?” 宋远棠立刻原地怔住。 原来他是在添乱么?可是他只是担心啊。 他没有想给贺尹迟添麻烦的…… 贺尹迟对自己生气,恨自己没处理好母亲跟爱人的关系,心里说不出来的着急,连带着说话也有了情绪,牵扯到了宋远棠身上。 现在母亲只是腰部受伤,如果看见他跟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一起,难免多疑猜测,万一再扯动那根脆弱的神经,场面无法收拾。 此时他也觉知刚才自己语气重了,正想要道歉,电梯却到了。 叮—— 发出一声刺耳的提示,贺尹迟的话没说出来,此时他顾不了宋远棠,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远棠后知后觉,身体定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只好盯着已经关闭的电梯门,喃喃道,“好,那你路上小心。” 可是贺尹迟已经走了,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迟哥:对不起,哥不该凶你的。棠棠:可怜巴巴…… ps:这章改来改去写了好几遍都不满意,还请教了其他作者太太,终于写出来个还算满意的修罗场……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迟哥在棠棠跟迟妈之间的纠结。 第五十七章 宋远棠在电梯口低着头站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是穿着拖鞋出来的,身上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外面披了一件大衣,被风一吹有点冷。 他可以理解贺尹迟的心情有多着急,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难过。哪怕只是允许他陪着到医院,不让他进去,心里也能好受点。 内向压抑的性格致使他心思细腻敏感,忍不住开始多想。他们可以这样谈恋爱谈个七八年,可是然后呢? 正如宋晓俪接受不了他喜欢男人那样,贺尹迟的母亲更加接受不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远远不止爱不爱那么简单,还有其他许多,家庭就是最大的一个坎。 他现在可以跟宋晓俪负气不回家,可是能一辈子都不回去么?贺家的情况比他们家更复杂,贺尹迟身上的责任和压力比他更大,在面临抉择的那一天,他会选自己吗? 宋远棠原本想,或许自己可以先以贺尹迟朋友的身份照顾贺母,博取她的好感,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告诉她,可是现在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满脑子都是贺尹迟那句,她不想见你。 是啊,贺尹迟的母亲根本就接受不了他,自己的出现没准还会刺激到贺母,闹得不得安生。 那不是任何人想要的结果。 尽管早晚有一天他们得向家人坦白这件事,眼前的幸福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可如果要付出腥风血雨的惨痛代价,那么那一天还是晚来一点好。 宋远棠有些自私地想。 他无措地抱着双手回家,走到门前才发觉门已经被风吹上,而自己没有钥匙。在门外干巴巴站了一会儿,寒风侵入双腿,脚也冻得冰凉。 他拿出手机打算给贺尹迟打电话,可言犹在耳,宋远棠不想这时候给他添乱子。 外面的雨夹雪已经越下越大,已然变成了中雪,厚厚一层覆盖在地面上,枝桠上,素白一片。 蹲在门外等了好久,开锁的电话就在墙上贴着,宋远棠没有要打的意思,空空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最终他什么也没等到,冻得不行了才裹着衣服下楼,穿着拖鞋走进雪地里,去物业那里要来了钥匙。上次他出差忘记带钥匙,贺尹迟在物业那里存了一把,后来没用上,就一直没取回来。 拖鞋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回来的时候宋远棠双脚冻得发紫。 他似乎已经没了知觉,抖落大衣上的雪,将已经凉掉的饭菜收进冰箱,还有融化的奶油蛋糕,没倒满的红酒,藏起来的礼物,全部都很可笑。 上一秒他们还是温情脉脉,下一秒就如空中水泡,轻轻一触碰就破。 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 争吵、冷战甚至是动手,在每对情侣之间都会发生,他们不能例外,只是宋远棠做不到不在意。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被包裹得多么脆弱,如同易碎的艺术品,稍稍一碰就会碎。贺尹迟始终是捧着舍不得摔一下的那个人,等到有天他不小心磕了一下,艺术品便开始坍塌。 等都收拾好了,宋远棠停下来,光着脚站在地毯上,切了一块蛋糕。 贺尹迟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他想。 吞咽下已经变形的蛋糕,他的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点,刚才下楼灌了冷风,抽筋似的疼。往常这种时候贺尹迟会倒好热水,去给他找胃药,然后命令他躺好,给他轻轻按摩胃部。 今天宋远棠只能忍着点,胃疼又不是什么大事,等蛋糕吃腻了,才把剩下的全部扔进垃圾桶里,好好的双层蛋糕就这么浪费了。 果然晚点的时候,贺尹迟发短信说今晚不回来了,让他早点睡。宋远棠想问两句情况,又忍住没问,简短回复了一个字:好。 简直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入眠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件难事,宋远棠关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大概是以前太依赖贺尹迟了,今天人不在,连躺在床上也不习惯。 到了凌晨,还没有睡意,宋远棠下床翻腾一番,找到了藏在抽屉里的安眠药,顺着热水吞下几颗。 他明天还要上班,经不起这么熬。 印象里,高三那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无休止的失眠,噩梦缠身,状态不佳。铺满桌子的试卷,形容不出来的焦躁厌烦,还有晚上猫发情的难听叫声,总是在夜晚纠缠着他…… 刚发现联系不到贺尹迟那会儿,他还以为对方换了手机号,一整个暑假他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心酥酥痒痒,总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期待又害怕,整日晃神在一张张数学试卷中。 他以为开了学就能见到贺尹迟,听他一个迟来的解释。哪怕没有解释,就能见见也好,放学后像往常那样在班级门外等着自己。他甚至想,如果贺尹迟再放肆越过界限,去揽他的肩或者摸他的头,他可以忍住不再躲闪。 那时候的宋远棠骄傲而单纯,用高高在上的难以接近的冷漠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和热切,只有贺尹迟懂他,愿意接近他了解他。 他是那样的天真,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一头扎进去,不动声色地爱着,也沉默地接受着贺尹迟的爱意,沐浴在其中以为一晃就能过一辈子。 现实总是比幻想残酷得多,高三的时候贺尹迟整个人在他世界里失踪了。 是的,只是在他的世界。 宋远棠时不时还能听到他的名字,听他准备考哪个学校,在追哪个女生,昨天回校做什么……这个人好像就在他身边,可却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他偷偷去找过贺尹迟,当时李飞宇他们听说他回校,喊他一起打球,但等他去了篮球场也没看见贺尹迟,只有李飞宇他们,大概人已经提前走了。 高三开学之后不久,宋远棠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两天,尽管很快就好了回到学校,可怎么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了。 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大病一起被抽离走,他的灵魂已然离去,无论做什么都是麻木的,没有精神的,宛如被人牵扯在手的木偶。 线是在老师手里,还是在宋晓俪手里,都不那么重要。总之那根线就这么牵扯着他,走过一堂堂课,一次次考试。 直到有一晚,他偶然看见被堆放在抽屉里的贺尹迟的日记,眼泪忽然如泄闸的水,怎么也止不住,最后奔溃地蹲在墙角埋头大哭,才恍然明白被抽离走的是什么。 尝过糖水的甜,便再也不甘忍受白开水的平淡无味。可是他还是要回到这枯燥得连白开水都不如的生活里,日以继夜地学习复习。 安定药已经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吃的,好像没有这个东西他就睡不着,只能强行逼迫自己吃下。心中散不去的郁结,像千斤石时时刻刻堵在心口,压迫着他的心脏跟呼吸。 没散去,反倒好像越积越深。就跟心里的思念一样,已经开始学会光明正大的在他柔软的地方挠痒痒。 没有人可以跟他谈心事,像原来跟贺尹迟那样,也没有人会想了解他在想什么,别人在乎的只有他的成绩,只有他这次是不是拿了第一,又落下了第二名多少分。 一件件包袱背在他身上,压得他不能喘气不能睡觉,最严重的时候,宋远棠甚至想过用最蠢却最轻松的方式解决问题,只要在手腕上割下一刀,或者在吃安定药的时候多吃几片。 但这个愚蠢的想法很快被他否定,他还不想那么快死掉,最多也只在胳膊上留了几道不明显的伤,用痛来提醒自己还没有见到贺尹迟,还没有等到他的解释。 于是一切忍耐跟等待都仿佛有了意义。 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到他的可能。 第五十八章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贺尹迟回来过几次,拿了些要用的生活用品就匆匆走了,但可惜回来的时间不赶巧,宋远棠正好去上班了,两人没碰上。 出事的第二天宋远棠还是给他发了两条短信,问贺母的情况。他没打电话,怕贺尹迟正好在病房里,不方便接。 所幸贺母只是伤到了腰部,情况不算太严重。贺父年纪大了,贺灵珊又很忙,只能是贺尹迟整日守在病床前照顾。何况这次母亲出事本就跟他脱不了干系,他心里内疚。 那天晚上的菜终究是一口没吃,第二天全部倒掉了,宋远棠第一次下厨就这样以把所有东西喂给垃圾桶为结局。之后他便投入到工作中去,让自己忙起来,强迫不去想其他的。 但有些事不是他不去想就不存在的,他跟贺尹迟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中间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膈膜亟待解决。 可是两人的时间总是对不上,而且现在贺母住院,贺尹迟忙东忙西,有些话自然就没办法说开。 这天周六早上,门铃响了。宋远棠正在拖地,他有点像丈夫久不归家的妻子,无妄地等待着,靠手头上的闲杂活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以为是贺尹迟回来了,因为昨晚他说要回来拿点东西,钥匙落在上次的口袋里忘了拿。 宋远棠想着要跟他好好谈谈,放下拖把去开门,门口却站着贺灵珊。 他一时语塞,站在门口挡着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是贺尹迟的姐姐,上次见过的。”贺灵珊看见他在这里,并不惊讶,“方便进去坐坐吗?” 宋远棠没有让开路,下意识道,“尹迟他不在……” 贺灵珊笑了笑,她身高并不高,气场却逼迫着人,“我不是来找小迟的,我找你,是宋先生吧?” 宋远棠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还怕找错人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远棠没有什么理由再不让她进来,毕竟这里是贺尹迟的公寓。 “你们同居多久了?”贺灵珊打量了几眼房间,问。 宋远棠礼貌地去给她倒茶,“几个月。” 贺灵珊坐下来,“你跟我弟弟高中就认识了吧?他还追过你。” 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宋远棠诧异地看了贺灵珊一眼。 从他的目光里,贺灵珊已经得到答案,接着说,“小迟高中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个男生,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喜欢过一个人。” 宋远棠不想打断她,但还是直接问,“您想说什么?”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们家情况特殊,我妈精神不太好,受过刺激,接受不了我弟弟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个我知道。”宋远棠平淡地说,“尹迟跟我提过。” “他跟你说过?”贺灵珊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惊讶,“你既然知道了,还要跟他在一起?你们没有未来的。” 没有未来的,这句话在宋远棠的脑海里浮现过很多次,可第一次被人这样赤裸裸的指出来,还是会心痛。 “你想让我们分开?” “不是。”贺灵珊道,“是求你放过我弟弟。” 宋远棠不解地看着她。 贺灵珊见他坐在对面不说话,嘲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宋先生。” 宋远棠没听明白,“什么?” “我佩服你怎么这么厚颜无耻,还有脸回来找我弟弟,你们害我们家害得还不够惨吗?”贺灵珊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可能换成别的男人,时间长了我妈也能接受,但你,我们贺家永远不会接受。” 宋远棠的手指顿住,看向她。 他在贺灵珊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恨意,只是他不明白这恨意从何而来。 “什么意思?” 贺灵珊的眼里有泪光,笑了下说,“别装得这么无辜,我妈成现在这样都是你跟你妈害的,你还有脸问?” 那声音却在宋远棠耳边轰轰炸裂,破碎成玻璃渣子划过他的耳膜,喉咙里似乎也有,让他快要说不出话,“什、什么?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能有什么误会?”贺灵珊情绪有些激动,“事实还要让我再跟你讲一遍吗?要不是当年你让你妈找到我妈工作的单位,到处乱说是我弟弟骚扰你,我妈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宋远棠愣住,他想说不是那样的,这些事他从来都不知道,可是声带仿佛被割断,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贺灵珊恨恨地说。 而宋远棠宛如一尊雕塑,面色惨淡,开不了口。 过了很久,他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件事……尹迟知道吗?” “当然知道。”贺灵珊说,“不然你以为我弟弟真的爱你吗?他只是在报复你,还有你妈。” 宋远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满眼震惊。 可是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贺尹迟那么抵触他跟贺母见面,为什么一开始对他态度冷漠,为什么要在做爱的时候接宋晓俪的电话…… “不可能的……”他自欺欺人似的否认。 “我为什么要骗你?”贺灵珊始终很淡定,像是一切在她预演的情节内,“如果当年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可以去问你母亲,她做过的事,她该记得。” 她站起来,“我也不想当个坏人,分不分手是你和小迟的事,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有别的图谋,但他不爱你,你这么拖着他也没有意思。” 宋远棠定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哦,对了,这套房子我父母打算买下来当做我弟弟以后的婚房,希望你能尽快搬出去。” 她毫不留情面,没有一句脏话,却每一句都扎在宋远棠肺腑上,疼得他七窍流血。 临走前她道,“东西我帮他拿走了,今天他不会回来了。” 宋远棠非常失礼地没有起身送她,实际上,他连起身都已经很困难。 真相,竟然是这样。 他配不上恨贺尹迟,也配不上喜欢他。 第五十九章 直到贺灵珊走了很久,宋远棠才麻木起身。他双腿坐得发麻,身体僵硬,手脚冰冷,颤颤巍巍去收拾桌上的茶具。 一个没拿稳,茶杯从手间滑落,没喝完的茶水洒在了桌子上,茶杯滚了几下,落在地板上碎裂。 这时他自己才觉察自己的手是颤抖的,不仅是手,整个身子都是微微颤抖着的。说不清楚是难过、震惊,还是生气、后悔,各种情绪与迟来的真相在他身体里交织,在用力拼命撕扯着他。 最终他还是没能移动一步,重新坐回沙发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好冷。 他们的家是温暖的,他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寒冷仿佛穿透了身躯,直入他的心脏,冷得他心都被冻住,再轻轻一敲便零碎满地,就如地面上碎掉的杯子。 记忆中,这样冷的时候只有两次。一次是前两年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多,他抱着被子怎么也捂不暖;一次是高二贺尹迟失约的暑假,他在那个小亭子下等着,雨水灌进他的鞋子,淋湿他全身,也是这样的冷。 他心里不是没有怪过贺尹迟,怪他当时没来,又怪他后来不见踪影。可直到今天他才了解真相,或许他最该怪罪的人,是自己。 宋远棠终于想清楚,当时贺尹迟跟自己说他母亲的时候,在脑海里闪过的一丝想要捕捉又没能捕捉到的念头是什么。 当时贺尹迟说高中时候他就跟家里出柜了,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被迫出柜。而高中时候,能让他这样轰轰烈烈爱过的同性,只有一个。 宋远棠早该想到,贺母的病情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干系,不过他想不到的事,这里面还涉及到了自己母亲。 他跟宋晓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从上次他搬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身上的这股子倔劲儿就是在宋晓俪身上遗传下来的,母子两个骨子里都好强,谁也不想先低头认错,即使对方是自己的至亲。 但今天宋远棠必须要回去一趟,他要问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着,瑟缩着从沙发上起身,却忘了脚底还有玻璃渣子,险些踩进脚里,不然贺尹迟不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搬出来以后本想着可以自立自强,事实却是被贺尹迟养得生活能力更差了。 “别乱动。”他总是那样严肃又疼惜地温柔呵斥。 想到这里,想到那个人,宋远棠的嘴角不自禁微微扬起,又很快沉下去。 他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虽然一切都还没发生,他却已经预想到了他们最坏的结果。 . 早饭没吃几口的缘故,冷风灌得宋远棠胃有些不舒服。他走在街上,看路过的橱窗全部都是张灯结彩的,玻璃上贴着圣诞老人,门口放着小型的圣诞树,才惊觉马上就要到圣诞节。 除了传统的几个节日,其他节日他很少过,也就没有这个概念。 从贺尹迟这里回宋晓俪那里,距离不算近,不过地铁要走两个路口,宋远棠被风吹得脸通红,鼻尖也是冻红的,贪图省事就坐了公交回去。 他心里着急,每走一步都在走向真相,让他迫不及待。结果路况不好,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他有点忐忑,也有点迷茫,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最终他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按响了门铃,像个来做客的外人。 按了好几次,宋晓俪才慢吞吞从里面开门,看见宋远棠一愣。 “你回来干什么?”她不一定还在生宋远棠的气,可一看见宋远棠,窝在心里的火又窜了上来。 宋远棠说,“拿点东西。” 宋晓俪让开了路,转身要回自己房间,把桌子上的东西一并带走,好像是一袋子瓶瓶罐罐的药。 “妈,你生病了?”宋远棠皱起眉,担心地问。 宋晓俪没回头看他,发出一声不愉快的哼声,略带嘲讽地说,“还知道关心你妈啊?” 宋远棠没接气,低头陷入沉默,或许还有自责。 宋晓俪看他这副样子,态度稍稍放好了不少,“别大惊小怪的,我能生什么病,都是保健品。” 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上的部位器官像机械零件,总有生锈损坏的时候。宋远棠不放心,一时忘了自己回来的目的,说,“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做什么检查?!”宋晓俪斥责他,“麻烦又花钱!” 宋远棠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提着一袋子保健品回了房间。 宋远棠这才想起回来的正事,一时也没办法说出口。 他去自己房间翻找东西,房间空空荡荡,积了薄薄一层灰尘,显得更冷了。其实没什么好带的,因为很快他又要从贺尹迟那里搬走,去下一个地方。 等他出来的时候宋晓俪正好也出来了,两人僵持了几秒钟,宋晓俪才问他留不留下来吃饭。 宋远棠没有心情吃饭,直奔主题,“妈,我想问你一件事。” 宋晓俪看了他眼,“什么事?” 宋远棠问,“当年你是不是找过贺尹迟的母亲,还去人家单位闹,谎说他骚扰我?” 听他提起这件事,宋晓俪露出不悦的面容,“你又提那个姓贺的干嘛?” “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宋远棠也着急起来。他太想知道真相,尽管他心里已经隐隐拼凑出来了一个真相。 “有是有。” 宋晓俪很干脆的坦白,反正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儿子就算对姓贺的再念念不忘,还能怎么样么? 于是她说,“不过我说的又不是假的,那个贺尹迟骚扰你不对吗?!还有他妈,一个高中老师,把孩子教成这样,还来骚扰别人家孩子,还不准我说吗?” “他没有!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宋远棠气得脸红,生气又愤怒,反驳道,“他从来没有骚扰过我,都是我自愿的。” “是我自愿跟他走在一起的,你对他有偏见,才这样误会他!” 宋晓俪忽然激动起来,“是,我是对他有偏见,可那又怎样?我总不能看着我儿子的前途被他耽误啊!” 宋远棠紧握着拳头,额角有汗,缓缓开口,“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要说耽误,也是我自己耽误自己的前途,跟他没有关系。” 良久,宋晓俪都没有说话,在儿子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她好像看透了一些事情,也好像更加看不透了。心从顽固到慌乱,再到回顾这二十多年,她忽然懂得了宋远棠的叛逆从何而来。 只有被困在高墙里的孩子渴望外面的世界,而那些自由的、在外飞翔已久的鸟儿,才真正眷恋着家。 是她错了么? “妈,”宋远棠坐下来,捂着脸轻声说,“你说尹迟的母亲把他教成了个同性恋,您自己的儿子又何尝不是呢?” 他的语气缥缈轻柔,终于把这么多年的心事吐露出来,比想象中更加风轻云淡。 宋晓俪震惊地回头看向他,她终于明白了抓不住的一丝牵连,明白为什么宋远棠忽然提起这件事,还总是为贺家辩解。 “你、你……你交往的那个男人……” 宋远棠点点头,“嗯,他就是尹迟,你说的那个‘骚扰’我的人。” 宋晓俪呆立在原地许久,任何话语都描述不出来她脸上的震惊。 “你可能不知道,他母亲……因为当年的事受了刺激,之后精神就出现了问题,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宋远棠说,“这些年,你心里过得真的踏实吗?” 宋晓俪扶住一边的桌子,才堪堪站得住。 不踏实,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踏实过。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贺尹迟对自己儿子的心思,几乎每晚送他到楼下,回家后又打电话,一聊就是很久,尽管有时候只是讲讲数学题,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她把电话给宋远棠的那一刻,儿子脸上的欣喜几乎是要溢出来,瞒不过她的。 宋晓俪震惊又愤怒,每一个发现自己孩子早恋的母亲或许都是这个反应,何况暧昧对象还是个男生。 所以她只能一边断绝他们的联系,一边安慰说服自己,是对方骚扰小棠,小棠不愿意的。 这样的谎言每天都在脑海里进行,时间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心安理得地骗着自己。 最终宋远棠没有留下来吃饭,他拿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后便离开了,宋晓俪没有送他,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宋远棠回到家,家里没有人回来的痕迹,客厅还是空荡荡的。 他等了一下午,贺尹迟却没有回来,宋远棠这才恍惚想起贺灵珊的话,她把东西帮贺尹迟拿走了,人自然是不会回来了。 这里离贺母住的医院远,这段时间估计贺尹迟不是住在医院看护,就是住在家里,工作那边最近也忙得发昏,除非拿一些紧要的东西,近期应该不会再回来。 尽管两人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都是匆匆说几句就挂了,挂电话的时候,宋远棠心里的期待一次次落空,即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期待什么。 贺尹迟已经很累,他不想再去添乱。 可是一码归一码,宋远棠还是很想当面跟他说清楚,比如,那句迟来了很多年的道歉。 他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和宋晓俪犯下的罪行赎罪。 因为这件事,晚上已经难以安眠的宋远棠失眠得更加深,白天贺灵珊的话跟宋晓俪的脸不停交错出现,折磨得他心里发慌。 他无数次想要自救,想抛开依赖成瘾的药物,却在一次次难眠中妥协。 他很想贺尹迟,他爱的人,也是唯一能依靠的人。 而这个人,不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虐归虐,但结局坚定he,也不会换攻,事情都会解决。迟哥和棠棠都是普通人,这些爱情里的磨难肯定是要经历,相信他们最后可以处理好,如果两个相爱这么多年的人最后都没有在一起,那写这篇文的意义也就没有了。所以,不要想那么多,肯定会he的啦~ ps:迟哥: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出场见小棠? 作者(挥舞着撒刀子的手):下章安排上? 第六十章 这天下了班,宋远棠买了些补品和营养品,去了趟医院。 他没提前跟贺尹迟说,一开始他也没打算上去,本想着只是在楼下打个电话叫他下来一趟,不料对方的电话没人接。 楼下冷得厉害,大厅里都是来往的病人,挂号的病人排得老长,熟悉的场景让宋远棠想到了与贺尹迟在医院的那一次。 还有他们在宾馆度过的那一夜。 那次他真的烧得一点意识都没了,只剩下冷,本能去寻找更加温暖的怀抱。贺尹迟抱着他过了半夜,他回忆起来还隐约记得。 宋远棠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脚边,双手怀抱在胸前,竟然有些怀念那样的温暖。 等了很久,电话还是没有接通,宋远棠东西都带来了,不想白跑一趟,就按着楼层找上去,一路问了两个护士,才找到贺母住的病房。 病房的门关着,里面很吵闹,宋远棠听见有吵架声和玻璃杯摔碎的声音。过了十来秒,传出来女人的低低哭声,在走廊里的护士进去查看情况,等了几分钟,病房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他没敢冒然进去,站在病房门外的座椅边等着。 没多久,两个护士先出来了,边走边议论着,“看着挺健康一个老太太,怎么精神有问题啊?” “我哪儿知道,听着听着广播,忽然就闹起来了。” “……” 过了快半个小时,贺尹迟才从里面出来。他状态不是很好,眼下有明显的乌青,下巴胡茬没刮干净,看起来疲惫极了。 他看见宋远棠一愣,下意识关紧了病房的门,语气却十分轻柔,“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伯母,还有你。”宋远棠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盒子将他的手指勒得发红,“就不进去了,伯母还好吧?” 贺尹迟往病房看了一眼,“刚才状态不太好,现在没事了,刚睡着。” 他去接宋远棠手里的东西,两人的手指有一刻触碰在了一起,又很快分开。 两人好像回到了最初,宋远棠又没话找话地问,“你要出去么?” “嗯,下去缴费,再吃个晚饭。”贺尹迟说,“你也还没吃吧?” 宋远棠摇了摇头。 贺尹迟先把他带过来的东西放回了病房,贺母察觉了动静很锐敏地醒了,问了句是谁送的,贺尹迟说一个同事,顺路来看看。 贺母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多疑地问,“哦,那怎么没进来啊?” 贺尹迟低着头,看不出来脸色的表情,淡淡道,“他还有事,马上就走,不进来了。” 贺母艰难地翻身,闭上眼叮嘱他,“那你替我谢谢人家。” “嗯。” 再看母亲已经睡着了。 贺尹迟放下东西,宋远棠在外面等他,两人已经快一周没见过面,不算很久,可宋远棠却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可能是发觉日子越来越难熬的缘故。 他走在贺尹迟一旁,医院走廊里来往的人很多,偶尔他侧身给人让路,贺尹迟就放慢脚步等他,依旧是那么默契。 等电梯的人很多,他们走楼梯下去,宋远棠走在后面,贺尹迟向背后伸来一只手,“灯太暗,小心点。” 宋远棠一怔,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贺尹迟握着他的手,揣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他们就这样穿过大厅,大厅里人很多,却无人有空顾及他们。走出大厅的一刻,刺骨的冷风从门里钻进来,宋远棠下意识往身旁躲了躲。 贺尹迟站在他左边,立起衣领,将呼啸的北风挡去大半。 宋远棠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没问,两人就这么在积雪未化的马路上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晚没有月亮,只有路灯晦暗不清地照映着身后的影子。 走了一段路,宋远棠在想着该怎么向贺尹迟道歉,毕竟那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还得清的。 可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他就先听见贺尹迟说,“对不起。” 宋远棠转头看他,“?” “那天不该凶你。”贺尹迟说,“当时太着急了,话说重了,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 宋远棠放缓脚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可同时他心里又在想,怎么会不是呢?如果没有自己,贺尹迟不会被人在身后议论,他可以去读自己喜欢的大学,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贺母不会有事,他现在也不用承受这么重的压力…… 宋远棠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块沉重的石头,被绑在贺尹迟的身上,不停拖累着他。 贺尹迟见他心事重重,心里内疚这个时候不能陪着他身边,尽到一个伴侣的责任,于是说,“你要是生我的气,你就凶回来,或者打我骂我都可以。” 宋远棠笑了起来,随着笑心里的郁结也散去了许多,“我凶你干嘛啊?” 贺尹迟也笑,尽管宋远棠看起来跟原来变化很大,但有些东西是怎么也变不了的。他还是那样柔和、温雅,伤心的时候睫毛在眼下垂下一片阴翳,忧郁又让人捉摸不透。 让人想疼惜,想吻。 高中的时候他总爱说宋远棠像个王子,住在高而荒芜的城堡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人进去,没有人跟他说话,所以他也拒绝与别人沟通,孤独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而自己是骑士,路过他的一生,甘心做他脚下的臣服者。 现在的宋远棠再无法用王子来做比喻,他已经从高高的城堡里摔下来,头上的王冠掉了,手里的剑和盾牌也丢了,骄傲没了,只剩下普通。 只有贺尹迟,依旧爱他不离不弃,爱他满身平庸。 “我向你道歉,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贺尹迟反倒先无措起来。 “什么都可以吗?”宋远棠笑着问。 “嗯。”贺尹迟爽快答应,捏了捏他的掌心,拇指在他的手心摩挲,搔得宋远棠痒痒的,笑着问,“想要什么?” 他笑得太好看,以至于宋远棠有一刻失了神。 他很贪心,想要的太多了。 不过总结来总结去也只有简单一句,他想要贺尹迟。 尽管这个人现在就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与他说笑着,宋远棠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 中间好似隔着万里山海,那是他永远抵达不了的地方。 “怎么不说话?还是在生我的气?”贺尹迟问。 “没有。”宋远棠说,“也没有想要的。 “真的?” “嗯。” 贺尹迟点了下他的鼻子,宋远棠却低下头“吧嗒”落下了一滴泪,滚烫着融化进积雪里。 他们走到了人多的地方,前面是个商场,四面灯火通明,商铺林立,音乐穿梭在人群中,欢笑、热闹,到处都是圣诞节的气息。 今天是平安夜。 “哥哥,要买苹果吗?”一个穿着圣诞装,戴着圣诞帽的可爱小女孩跑到两人面前。 贺尹迟蹲下来,接过她手里包装漂亮的苹果,抬头看向宋远棠,远处的灯光在他眼里倒映,“嗯,我送给这个哥哥。” 小女孩收了钱,很机灵的跑到宋远棠前面,“那这位哥哥,您也买一个作为回礼吧!也送给这个哥哥好不好?” 她长得水灵,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可爱极了,让宋远棠无法拒绝。 两人离开时,小女孩礼貌地挥着肉嘟嘟的手,“哥哥再见,平安夜快乐!” 广场上有很多人,来往嘈杂,贺尹迟紧牵着宋远棠的手,也不顾别人的眼光,生怕他走丢了似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走到广场中心,很多人在圣诞树下许愿拍照。宋远棠脚步慢下来,渐渐不走了,手也从贺尹迟的手掌里抽出来。 罪恶感与内疚充斥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步伐千斤重,仿佛每一秒都是虚空的幻影,下一秒就会破碎。 尤其是刚才在医院,他见到贺母病发时的状态,那个声音如一只无情的手撕碎他的无辜,撕碎他与贺尹迟能永远在一起的假象。 贺尹迟跟着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尹迟,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宋远棠的声音没有被人群遮盖住,显得那么清晰,“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 贺尹迟看着他。 “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耶,终于写到这里了! 不要悲伤,不要哭泣,分开是为了更好地在一起。 第六十一章 他们站在人流中,周围的吵闹欢笑一瞬间寂静无声,像经历了爆炸后的短暂失聪,贺尹迟耳朵轰鸣,宋远棠的话就是在他耳边爆破的炸弹。 炸得他慌乱了心神。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看着宋远棠,唇齿碰触间说,“不分。” 宋远棠也看着他,眼中灯火陨落,是圣诞树的灯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贺尹迟想再次握住他的手,在身后的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在宋远棠的眼睛里看见身后的灯火又一层层亮起,仿若银河。 他倔强的重复着,“不分,我们不分。” 宋远棠想逃,他在贺尹迟面前总是这样的不争气,“我们这样在一起,没有意义的……” “谁说没有意义?” 宋远棠不语,别看目光,“尹迟,我都知道了,你母亲接受不了我,你的家人也不会接受得了我们,迟早要分开的……” “宋远棠,”贺尹迟双手扶着他的双肩,宋远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被他紧紧箍住,“你看着我,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宋远棠不敢抬头,紧抿着嘴不说话,他太害怕看到贺尹迟的那一刻会改变主意。 贺尹迟盯着他,目光如箭,要把他的躯体穿透。他牵起宋远棠的手,穿过熙攘人潮,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才舍得放开。 宋远棠低着脑袋,说,“你姐来找过我,当年的事她都告诉我了,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道歉很苍白无力,但是除了这样,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赎罪。” 贺尹迟静静听着,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少惊讶,他早就想到瞒不住的,宋远棠早晚会知道,既然已经发生,那不如两人想办法来面对。 他是恨宋晓俪,但他也爱宋远棠,他有多恨宋晓俪就有多爱宋远棠。 “那当年,真的是你先说我骚扰你的吗?”贺尹迟问他。 “什么?”宋远棠抬头,深棕色的瞳孔紧缩,“当然不是,你怎么可能……” 尽管早知道他的回答,贺尹迟的脸上还是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放松,“那你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你也不需要赎罪。” 说到底,宋远棠和他一样,都是受害者。 “可是这种情况,我们真的还能在一起吗?”宋远棠没有底气地问。 贺尹迟没回答上来。 一边爱恨纠缠,一边满是内疚,两个人再也无法回到最初重逢的那刻,那时贺尹迟眼里是枯木逢春,宋远棠眼里是满堂爱意。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说完,他转身要离开。 贺尹迟追上来,有些着急,没了以前的波澜不惊,动作也有点粗鲁。如果他要失去眼前的人,那么他宁愿失去风度。 “如果一定要分开,那就先分开一段时间。”这么拉锯着不是办法,贺尹迟知道,所以他选择暂时妥协,“只是暂时分开,不分手,好吗?” 宋远棠没想明白分手跟分开的区别。 他还是点了头,他也不想跟贺尹迟分开的,但他没办法面对自己,尤其是跟贺尹迟在一起的时候,分开冷静一段时间对两个人都好。 “伯母什么时候出院?”他问。 贺尹迟说,“周六,怎么了?” 宋远棠轻声道,“嗯,那我周六之前搬出去。” 都分开了,他自然也不能赖在贺尹迟那里,尽管分开只是暂时的,可谁也不知道问题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不用那么着急。”贺尹迟想了想说,“还是我搬走吧,房子你住着。” 宋远棠笑了一下,但他自己觉得笑得还没有哭好看,“你搬走干什么?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最近房子不好找,要不要再……”再住一段时间。 宋远棠打断他,“已经找好了。” 连房子都提前找好了,是铁了心要搬走,贺尹迟没办法再挽留他。 两人往回走,与来的时候掉了个方向,这次是宋远棠走在前面,贺尹迟跟着他,跟在他后面的时候,贺尹迟似乎能体会到宋远棠那种感受。 目光永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追寻着他的痕迹,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没有目的,就这么走着,前面是万丈深崖也不怕。 到了医院附近的公交站,宋远棠停下来,对他说,“你回去吧,伯母醒了看不见你会着急。” “嗯。” 车刚开走了一辆,公交站空空的,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贺尹迟手摸上他的脸,用拇指留恋地摩挲他的眼角,是湿的。 宋远棠刚刚哭过。 他忽然很后悔说了暂时分开的话。 “走吧。”宋远棠又要被他惹哭,催促他快点离开,“你自己注意身体,伯母出院以后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早点睡。” “嗯。”贺尹迟答应,“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没事也能打。” “好。”宋远棠没敢看他离开的方向。 过了足有半分钟,他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宋远棠回头,贺尹迟就那么看着他,近在咫尺,忽然低下头吻了他。 “照顾好自己,宋远棠。” 那个吻一触即分,就像他们的第一个吻,短暂,冰凉。 飞奔而过的出租车里有人探出来脸往他们这里看。 - 宋远棠并没有联系好房子。他之前看的几个现在都已经租出去了,打算明天去中介那里看看,现在要求已经没有原来那么高了,能快点入住才是主要的。 当天下午中介就给他打了电话,说有一处合适的,问他什么时候看房。宋远棠说,就今天吧。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又看到那个红色天鹅绒小盒子,被他跟日记放在一起,心里一时翻涌。 才过了一个星期,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没有机会再送出去了吧。尽管他们只是说暂时分开,但再次走在一次的几率有多渺茫,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新找的房子在离酒店不远的街上,离贺尹迟的房子自然也不远,何况他东西不多,装两个袋子,叫一辆车租车就拉走了。 来的时候跟走的时候同样简单,只有一样不同,来的时候他还有贺尹迟,走的时候,连贺尹迟都不再属于他了。 两人一起生活过的气息才残留在房间,宋远棠贪恋地闭眼呼吸,然后将钥匙放在鞋柜上,锁上了门。 这里也不属于他了。 作者有话说:我不喜欢不好好说话,除非有苦衷…… 第六十二章 过了圣诞节之后是春节,N城是个南方的旅游城市,夏天酷热,冬天温和,因此冬天的游客多过夏天。 虽然今年冬天气候变化很大,入冬后N城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可南方下雪本就少见,别有一番风情,引来的游客比往年还多。 因为离着景区不远,春节假期一到,宋远棠工作的酒店几乎每天都是满房,加上许多人预定年夜饭,最近一段时间他忙得焦头烂额,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要是换别人早就抱怨起来了,但宋远棠喜欢这样的忙碌,跟上学的时候喜欢学习一样,把他的时间全部占据了,他才能不去想其他的事。 他知道贺尹迟也忙,可能比他还要忙。春节前后盗窃抢劫横行,事故频发,他们一刻也不能离岗,假期也得轮休。 所以他没主动去联系贺尹迟,倒是他搬出来以后,贺尹迟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宋远棠给了他新地址,不过两人都忙,贺尹迟也没有来过。 宋远棠除夕才放假,放七天。往年他都住家里,今年刚自己出来住,宋晓俪提前好几天就开始问他什么时候放假,想让他放了假早点回去过年。 搬出来的这段日子,宋远棠思考了很多次跟母亲的关系,但他最终没有得出来解决方法。贺尹迟跟宋晓俪,就像他命运中的两个死结,解不开也绕不过去。 除夕当天,他便早早去了趟超市,买了些年货,回家的时候依旧敲的门。宋晓俪湿着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过来开门。 晚上的年夜饭也吃得貌合神离,电视里演着春节晚会,热闹无比,从宋远棠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不知怎么,今年的饭桌却觉得格外冷清。 宋晓俪却是吃得开心,宋远棠印象中她是个严苛的人,即使有高兴事也不把情绪外露,因此他很少见母亲笑过,今年却对着不怎么好笑的小品笑得这么开心。 “要是以后年年都能这么一起吃饭就好了。”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皱纹堆叠在一起。 她生宋远棠的时候还很年轻,这些年保养得算好,护肤品样样都不能用得比别人差,所以在宋远棠看来,她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绝还不能用老来形容,可是刚才那一刻,他竟然看出来母亲显露出来的几分老态。 宋远棠挑着鱼刺,细吞慢咽地问,“怎么不能?” 宋晓俪道,“要是你以后成了家还记得我,那我就有这福气,要是连你也不来了,那怕是就不能了。” 宋远棠一听她说成家,立刻闭嘴不言了。好在宋晓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宋远棠真怕大过年的她催婚。 他没有喜欢过女生,准确来说,是他根本没有喜欢过除了贺尹迟以外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喜欢上别人,但至少现在是不可能。 明天是大年初一,有亲戚要来,所以宋远棠晚上没回去。除夕夜不禁烟花,全城都是爆竹和烟火声,他有些睡不着。 等到快零点的时候,手机“叮铃”响了一声,是贺尹迟发的短信。 [新年快乐。] 宋远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回道:[嗯,春节快乐。] 贺尹迟忐忑着,最终忍下来,没有发多余的话,只说了句,[早点睡。] 刚搬出去的时候宋远棠还想着,今年或许能跟贺尹迟一起过年,最终还是泡了汤。 他在家住了两天,初二晚上才回去,不想到了楼下看见了贺尹迟。 这是二月天,寒风刺骨,还飘着小雪,冻得人牙齿打颤。贺尹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他紧裹着大衣,蹲在公寓门前抽烟,手指冻得发红。 宋远棠快步走过去,“怎么过来没提前说一声?” “没什么事,就是路过来看看你。”贺尹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粒,“你没在家,就想在楼下等一会儿。” 雪下得小,但他身上的雪已经积攒了不少,看起来并不是他所说的“等一会儿”。宋远棠看他熄灭了烟,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有些心疼。 “上去坐坐吗?”宋远棠问他。 贺尹迟看着他,还是问,“方便么?” 宋远棠没回答,走在前面进了电梯,贺尹迟紧随其后。 他租的房子是一居室,不过并不很小,有一个阳台,卧室带了个小飘窗,位置方便,早上光线正好从窗子里穿进来,温暖惬意。 房子被他收拾得很干净,贺尹迟四处打量着,宋远棠拿了新的拖鞋给他。 他脱下大衣,挂在玄关,上面还沾着融化的水珠。 宋远棠又去厨房烧热水,从柜子里翻出上次买的红茶,问贺尹迟,“红茶可以吗?” 贺尹迟却已经走过来,在他背后轻声道,“嗯。” 厨房的空间不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更是显得拥挤,宋远棠错开身,有些心不在焉,沏茶的时候显些烫了手。 贺尹迟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腕,茶壶才摆正,没有洒出来,“当心烫着。” 可是贺尹迟的手掌,好像比壶里滚开的水还要烫,熨帖着他的皮肤。 “伯母恢复得还好吗?”宋远棠抽回手。 “挺好的。”贺尹迟愣了一秒,松开了他的手腕,见宋远棠没接话,问,“不问问我吗?” “啊?”宋远棠抬头,眼里有茫然,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过了几秒,他才问,“那你最近好吗?” 贺尹迟说,“不太好。” 宋远棠想,真巧,他也不太好。 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上七点多,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近况,聊以前,贺尹迟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问宋远棠,“你吃过饭了吗?” 宋远棠以为他是吃过饭才过来的,惊讶地问,“你还没吃饭?” 贺尹迟点了点头,说话都没原来那么有力气了,头发还有些湿,冷峻的脸颊却依旧刚毅,毫不吝啬地散发着魅力。 “你不会刚从局里回来吧?”宋远棠猜测着。 贺尹迟竟真的点头,解释说,“嗯,今天值班,下班以后就过来了。” 宋远棠站起来,“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我去煮。” 说完这话,他才想起来今天还算是春节,他这也算跟贺尹迟一起过了春节吧? 贺尹迟中午就没吃饭,又饿了一晚上,是真的饿坏了,一碗饺子很快见了底。宋远棠问他还要不要,贺尹迟摇头。 待他收拾碗碟的时候,贺尹迟从背后贴上来。 那是一个无声的拥抱,里面夹杂了太多难以表达的情绪,贺尹迟什么都没说,宋远棠却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这样的日子谁都煎熬,却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只能这么苟且着,过一秒是一秒。 贺尹迟从背后环着他的腰,一如从前那般,细碎的吻落在宋远棠的耳侧,同时落下来的还有灼热呼吸。 宋远棠没躲,他失了神,不知所错地呆站着,直到贺尹迟索上他的唇。过了两分钟,卧室里的灯被打开,跟着床垫凹陷下去,随后传来被撞得细碎的低吟,缠绵悱恻。 第六十三章 冬天总是让人变得慵懒,尤其是这样抱在一起的时候。 贺尹迟从侧面环抱着宋远棠,嘴唇贴在他的脖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此时仿佛全身的神经都松弛了下来,身心久违的愉悦。 他一只手搭在宋远棠的腰间,勒得十分紧,时而在对方的脖颈亲吻,似乎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要留下过夜吗?”宋远棠动了动身子,问他。 贺尹迟与他耳鬓厮磨,情欲释放过后声音沙哑,“可以吗?” 宋远棠好像低哑地笑了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甜腻的回答,“嗯。” 两人的相处有点奇怪,宋远棠觉得他们又回到了重逢不久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躺在一起。可那时候真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负罪感,跟贺尹迟在一起心安理得。 现在于情于理他都心安不了。 贺尹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吻了下他的耳尖,“我去洗澡,一起吗?” 宋远棠懒懒地枕着手臂,暖黄色的灯光给他笼罩了一层柔光,眼角温柔,发散着情欲后的一丝倦意。 他推了推贺尹迟的胸膛,又很快收回手,“你先去,我想躺会儿。” 贺尹迟温柔地勾起他眼前的碎发,低吻他的额头,“好。” “浴巾和睡袍在柜子里。” 贺尹迟穿上衣服去柜子里拿,宋远棠想到了什么,又说,“内裤……有没穿过的,不过尺寸可能不太合适。” 贺尹迟低声笑了笑,说,“那不穿了。” 宋远棠看着他的背影,“嗯”了一声,脸有些发烫。心想,看来这里以后还是要准备些贺尹迟的个人用品。 浴室跟卫生间是分开的,厨房不大,浴室倒是不小,不过里面还放着一个长浴缸,占据了大半空间。 贺尹迟洗澡向来很快,他擦去顺着身材线条流下的水痕,裹上睡袍出了浴室。客厅没开灯,一下子视线暗了,卧室的门没关紧,里面的光亮很暗。 卧室里很安静,没有声响,他以为宋远棠已经睡着了,不料推开门看见宋远棠坐在床边,手里夹着一根正在燃着的烟。 烟是贺尹迟的,打火机也是贺尹迟的。 他身上也裹着一件深色浴袍,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腰间的带子微松,领口敞开,露出一片雪白,隐约还可见上面的紫红吻痕。 宋远棠没觉察到贺尹迟站在门口,手里静静燃烧的香烟映红了指尖。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看向黑暗一片的窗外,眼眶湿润,火星在他眼里忽明忽暗。 贺尹迟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快要燃尽的烟,放在嘴里猛吸了一口,烟嘴是湿润的。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宋远棠就那么看着他,没说话。 贺尹迟找了半天烟灰缸没找到,最后不知道怎么按灭了。他看向宋远棠,“别学这个。” 宋远棠笑了下,过了两秒,他站起来,路过贺尹迟去浴室洗澡,凑近的时候贺尹迟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混着不知名的清香。 明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没这个坏习惯,怎么才两个月就…… 但随之他想,这里连烟灰缸都没有,一整根烟几乎都是燃尽的,烟灰抖落在地上,像是第一次尝试。 外面时不时还能听见放烟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天空中炸开一片光亮。 雪已经停了,或是已经下得很小,从窗子里看出去已经看不到迹象。贺尹迟将地上的烟灰打扫干净,随后拉紧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宋远棠已经在浴室里呆了很久,隔着一层朦胧的光亮跟客厅浓重的黑暗,贺尹迟只能看到浴室的灯光在门口投下的小片光亮。他静耳侧听,没有听见水流声。 又等了几分钟,他有些担心,下床走向卧室,他确定宋远棠就在里面,却听不见半点动静。 贺尹迟的心猛地一沉,用力叩门,声音短促,“宋远棠?” 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流水的声音。贺尹迟前所未有的慌张,手颤抖着搭在门把上,用力开了浴室的门。 幸好没反锁。 他一推开门便愣住了,地上一地的水,浴缸也溢满了水,宋远棠紧闭双眼,将自己沉在浴缸里,灯光通过水的折射倾洒在他全身,随着水波粼粼晃动。 窒息而别样的美感。 他不顾地上的水浸湿自己的棉拖鞋,走到浴缸旁边,他可以看到宋远棠的睫毛在水里微微颤抖着,扒在浴缸边上的手臂同样有力,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贺尹迟手指碰触了下水面,水还是温热的,不算太凉。 “宋远棠?”他知道他听得见。 果然水面上冒出几个泡泡,在水下的那只手向他伸过来,手指已经泡得发胀。贺尹迟抓紧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捞了上来。 宋远棠在他的怀里大口呼吸,脸色憋得有些泛红,像是重获新生的一尾鱼。 他拿起旁边的浴袍披在宋远棠身上,一把将人横抱起来,水顺着宋远棠的弓起的脚背一点点流下去,落在地上。 “我自己能走。”宋远棠闷闷地说。 贺尹迟看了一眼他,对方正在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他很快别开目光,“我知道,但我想抱你。” 卧室就在对面,几步就到。贺尹迟将他放在床上,蹲下来给他擦小腿上的水。 “为什么要那么做?”他问。 宋远棠知道他是在说刚才自己的怪异行为,笑着问,“这算是怪癖吗?” 贺尹迟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说,“很危险。” “可我喜欢那种感觉。”宋远棠垂下眼,看着自己踩在地板上的脚尖。 贺尹迟皱起了眉,“什么感觉?” 宋远棠只是笑了下,没有回答。 当你下沉,当你无法呼吸,当你快要窒息活不下去的时候,又有一双手将你拉出水面,让你重获新生。 他享受大口呼吸的那份快感。因为在现实中、生活里,一双双手掐着他的脖子,鞭策着他往一个方向走。他努力游啊游,想要浮上水面,想要呼吸,却换来了虚无一片。 贺尹迟没有追问,只是叮嘱他,“很危险,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宋远棠很乖地答应了。 第六十四章 春节的假期不长,很快便过去,两人渐渐也没那么忙了,却没有再见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再打过。 有时候宋远棠觉得他们是真的分手了,甚至比分手了还要生疏。人家分手后还能做朋友,他们属于分手了也没朋友可做的那一种,老死不相往来。 但贺尹迟给他的感觉又是离得很近,即使他不在自己身边。明明贺尹迟只来过一次,房间里却仿佛到处是他的影子和气息,一回到家就怎么也挥散不去。 当时他提出分手是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愧疚,也为了不让贺尹迟为难,在彼此之间找个平衡点,但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现实面前就是人就是这么渺小这么无望,即使相爱也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放弃一部分属于自己的东西,成全另一部分的不完美。 所以,即使谁都不想承认,但都必须承认他们的关系陷入了僵局里。就像一个泥潭深沼,从踏进去的那一步开始,就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他们就在这个漩涡里彼此斗争着,支撑着,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谁也撑不下去,然后又兜转回最初的起点。 这天宋远棠正在接待一位客人,电话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因为眼前这位客人非常重要,他不想把事情搞砸,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接起来。 可电话声响不停,连续打了好几次。 宋远棠这才不悦地皱了下眉,接了起来,“喂?” 原本波澜不惊的语气在接到电话以后立刻慌张起来,即使拼命压抑也没抑制住脸上的着急,“……什么?!……好,好,麻烦您了,我马上就过来……” 是邻居打来的电话,说宋晓俪忽然在楼道晕倒了,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母亲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晕倒? 那一刻,宋远棠忽然明白了那天贺尹迟的心情。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与其说是害怕突如其来的意外,不如说是对未知的不安。 即使他再想逃离宋晓俪在他身上套下的牢笼,可那毕竟是他母亲。血缘至亲,他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他对她有怨,可他没办法做到真的恨她。 他打上了车才来得及请假,偏偏路上堵车,不停鸣起的喇叭声扰得他心里乱糟糟的,一种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癌细胞已经扩散,属于晚期了。”医生很遗憾地告诉他,“现在只能尽量减轻病人的痛苦了。” “怎么会这样……” 宋远棠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呆站在原地。 医生见多了世间生死,轻叹了一口气。 躺在病床上的宋晓俪没了平日的厉害,被病痛折磨的她显得虚弱无比,嘴唇苍白,搭在被子上的手犹如枯槁的老树枝,连抬一下都困难。 这一刻,宋远棠才觉得她是真的老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沟壑无法抹去,如今病痛又在她身上划下痕迹。 上次春节回家时,他就觉得母亲瘦了不少,人也不太有精神,还以为是她忙得太累了,并没有多想。他甚至一秒也不愿意多呆,只住了一晚就回来了,视家如虎穴。 “小棠,过来。”宋晓俪说起话来还是有力,骨子里还是充满着怎么也不愿意服输的那股劲,即使她刚忍过一段难言的痛楚,“你不用想着怎么瞒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宋远棠在她的病床前蹲下来,眼睛酸涩,他不敢低头,生怕眼泪就这么掉下来,“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宋晓俪没看他,半靠在病床上看向窗外,今天的阳光很好,穿过初春的枝桠照射在病房里,温暖四溢。 宋远棠的印象里,宋晓俪对他总是格外严苛,无论做什么要求都很高,即使已经将他培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要让他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继续努力。但宋晓俪并不是不爱他,她为了陪伴自己,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宋远棠听家里人说过,她以前是个优秀的护士。 这份爱,在这些年里将他紧紧裹住,如被厚厚的茧包裹住一只蚕。 此时,宋远棠看着母亲,竟觉得她有一丝温柔,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未那一刻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宋晓俪没有回答她,在她的沉默中,宋远棠已经有了答案。 他心中无比自责,“……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怎么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得费心。”宋晓俪故意说得很轻松,“其实也没什么,谁老了不生病呢,人总有这么一天。” 宋远棠想起除夕那天晚上,宋晓俪跟他说的话,当时就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并未深想,现在他明白了。 才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母亲整个人就已经极速衰弱下去。这段时间里酒店的杂事很多,他没有回过家,有的只是拼命工作,试图逃避现实。 如果他能早点回家看看,能早点发现也说不定。 而以宋晓俪现在的身体情况,大约是撑不到冬天了。那是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可惜到了今天,宋远棠才后知后觉。 这半年里,他连家都回去的很少,偶尔回去一次,母子两人还会因为各种事闹点不愉快。有一大半时间里,他们在相互斗气,很少真的坐下来心平气和吃过一顿饭。 可现在,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一定有了。 宋晓俪暂时出不了院,这次晕倒是并发症造成的,而并发症常常比癌本身还要致命。宋远棠办好了住院手续之后,要回家收拾一些日用品。 贺尹迟常说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去照顾别人。他一语中的,宋远棠被照顾得太好,在前二十年里宋晓俪甚至连碗都不让他碰,饭端到跟前,水果洗好,从来不给宋远棠自己动手的机会,以至于把他养成了个生活残疾。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宋远棠手足无措也是正常。 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没有那一次真的比现在还要无助。这个时候他真希望有个人能来帮帮他,哪怕只是借给他一个肩膀靠一会儿也好,他想到了贺尹迟,也只能想到贺尹迟,可在这件事上,最不合适参与的人就是贺尹迟。 宋家亲戚不多,宋晓俪有个弟弟,也就是宋远棠的小舅,但两家并不常联络,宋远棠跟对方更是不熟,何况有上次他拒绝舅妈相亲的事在先,关系更加紧张。 他父亲已经再次成家,上次的事之后也没有再联络,宋远棠没有可以指望的人,从来都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所有事情都只能一个人打理,医院那边也没有请护工,几天下来,宋远棠就已经消瘦了许多,状态比前些时候的贺尹迟还要差。以前是夜里睡不着,现在是夜里不能睡。 住院以后,宋晓俪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宋远棠也就不敢办出院。有天他回家去找母亲的医保证明时,在抽屉里看到了那张躺了很久的病情诊断单,还有旁边一袋子的药。 那些宋晓俪说的“保健品”。 宋远棠记得他那次回来,是三个多月前。那天他还跟宋晓俪吵了一架,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以后。 他被愤怒和内疚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去注意母亲买的是药还是“保健品”。 三个月前,那时候恶性细胞还没有扩散,医治完全来得及,可宋晓俪却隐瞒了他。如果不是疼到昏倒被送进医院,宋远棠真不知道她还要瞒自己多久。 他拿着那张诊治单回到医院的时候,宋晓俪刚睡醒不久。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醒着的时候她喜欢跟宋远棠念叨一些陈年琐事,宋远棠就静静听着,不插话也不问,只偶尔应和一声。 诊治单的事,他没有问,如今再问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换位思考,他可以理解宋晓俪,如果现在身患绝症的是他,他也会选择欺瞒过所有人,独自离开。 明明是喧闹的医院,宋远棠却觉得日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静谧过,他与母亲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个安静的下午。 那个他挣脱了许多年的牢笼,如今他竟然想再多被困住几年。 第六十五章 宋远棠从贺尹迟那里搬走的时候,有几件衣服忘记带走。这天贺尹迟收拾衣柜看见了,正好快到要穿的季节,就发了一条信息问他要不要来拿。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络,两人的交际圈重合几乎为空,没有共同的朋友,失去了联系就等同失去了对方的消息,因此贺尹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对方都在做什么。 他不是不想联系宋远棠,想过很多次,号码拨出去无数次又挂断。只是在他能在家庭和爱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之前,贺尹迟不想去打扰宋远棠。 春节那次,是情难自抑。 直到他下班,宋远棠都没有回消息,贺尹迟猜测他也许在忙,这段时间酒店很忙,他是知道的。于是下班以后他开车去了趟酒店,却还是没找到宋远棠。 “宋经理?他辞职了呀!” 贺尹迟这才感觉到事情不太对,问她,“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好像是上星期办的离职,挺匆忙的。” 贺尹迟说了声谢谢,怅然若失地离开。他站在酒店门外给宋远棠打电话,第一遍没有人接,第二遍响了好多声电话才被接起来。 “喂?”宋远棠的声音哑哑的。 贺尹迟满是担心,忍下心中的急躁,问他,“你在哪里?” “嗯?……我在家,我妈这里。” 宋远棠好像刚睡醒的样子,连尾音都沾染着漫不经心的慵懒和浓厚的鼻音,在贺尹迟的耳膜爆开。 从他第一个字,贺尹迟就听出来他状态不太对,又继续问,“你生病了?” 宋远棠抽抽鼻子,不知道扯痛了哪里,“嘶”了一声,“可能有点感冒。” 贺尹迟听见他的声音,顿时有些无奈。你看,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你有几件衣服忘了带走,要不要来拿?” 他本打算给他送过去的,可宋远棠说他在宋晓俪那里,贺尹迟觉得还是让宋远棠自己来拿好,以免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 没想到电话里宋远棠说,“……我现在过不去,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吗?” 刚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妥当,想了想道,“那几件衣服不急着穿,先在你那放着也行,等我有空了再去拿。” “……”贺尹迟沉默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来宋家已经是轻车熟路,这段路贺尹迟已经开过许多遍,走多少米,转几道弯,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加上心情急切,很快便停在了小区外。 他不确定宋晓俪在不在家,应该是不在的,不然宋远棠不会让他过来。 果然他敲门的时候,是宋远棠来开的门。三月天,白昼不长,外面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客厅的灯坏了。” 贺尹迟跟着走进去,察觉宋远棠走路一拐一拐的。他立刻皱起了眉,担心地问,“腿怎么了?” 宋远棠撑着沙发的靠背坐下来,“上去换灯管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 贺尹迟放下手里的手提袋,立刻蹲下来,“我看看。” 他就这么毫不顾忌地抓住了宋远棠的脚背,宋远棠连躲都没来得及,只好往回抽了下,却又扯痛,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脚踝肿起了一大片,他还这样硬撑,甚至走路,只会越来越严重。贺尹迟心疼又无奈,轻声呵斥,“不要乱动,家里有冰袋吗?” 宋远棠指了指厨房方向,“冰箱里有冰块。” 贺尹迟根据他的指示,找出来干净的毛巾,包裹上冰,给他轻敷消肿。 “疼吗?” 宋远棠摇头。 他看着半跪在沙发前的这个男人,他这么温柔,怎么会疼呢? 屋里还是很暗,只有少许从卧室透出来的光,贺尹迟起身的时候没看清,差点撞在了桌角上。 他拿起桌子上的灯管,小心避开黑暗里的障碍物,踩在椅子上,将新的灯管安装上。 开了闸,屋子里一下子明亮起来,灯光不是晃眼的白,发着暖黄,显得这座老房子格外温馨。 贺尹迟这才看清屋子里的摆设和宋远棠的模样。 上次宋远棠搬家的时候他来过,在门外匆匆往里瞥了一眼,客厅被收拾得十分整洁,地板干净光亮,一看就是别人悉心打扫过的。 可如今再看,桌子上随意堆砌着杂物,没丢掉的垃圾,没吃完的水果,多日无人看管而死掉的绿植,房间虽然干净,却没原来那样整洁,有些乱糟糟的。 那种感觉,贺尹迟想了很久,才能形容出来:破败、荒芜,毫无生机之感。 就像宋远棠一样。 他跟这所房子一起衰败了下去,整张脸毫无生息,脸色苍白得惨淡,眼下乌青一片,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 “你妈不在?”贺尹迟小心地问。 宋远棠双眼无神,对不上焦,“住院了,肝癌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贺尹迟的手猛地一顿,“抱歉。” 曾经他站在楼下,跟宋晓俪无言交锋,想以牙还牙,想报复她。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他竟高兴不起来。 他更担心宋远棠。 “没什么,早晚你也会知道的。” 跟别的家庭还不太一样,宋远棠是单亲家庭,虽然他恨宋晓俪的禁锢,却也只能跟她相依为命,贺尹迟深知这点。 上次见面还没听宋远棠提起过,于是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宋远棠在灯光下的样子朦胧不真切,他湿着眼眶道,“上个月,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贺尹迟不想在这时候勾起他的伤心,他永远都不想让宋远棠伤心,可总是事与愿违。 “有能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跟我说。”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 宋远棠轻轻“嗯”了一声,飘若浮云。 两人沉默着,忽然宋远棠的肚子叫了起来。贺尹迟笑了下,看时间不早了,估计他还没有吃饭。 他挽起袖口,挽至小臂处,“想吃什么?” 宋远棠吸了下鼻子,从他浓重的鼻音可以听出来他的感冒不轻,“我不吃了。” “那怎么行?”贺尹迟已经很自觉地打开了冰箱,翻找出来一些已经不太新鲜的食材,“给你下碗面吧。” 第六十六章 三月底的天气还未完全转暖,一场倒春寒又将人拉入寒冬,一到了换季季节,宋远棠总爱生病。 热腾腾的汤面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脑袋还有点晕晕的,不知道是不是发起了低烧,热气蒸得他眼眶发烫,脸也是红扑扑的。 贺尹迟看着他,大约是觉得冷,宋远棠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太久没有休息好,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不济,连拿筷子都没有力气。 他不知道宋远棠已经撑了多久,不过再这么撑下去,别说去医院照顾宋晓俪,恐怕他自己都得病倒了。 “酒店说你辞职了。”贺尹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他身上,“还有你母亲的事,怎么都不跟我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还有些许怜惜,宋远棠总是这样,遇到什么事都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可是他那样瘦弱的肩膀能抗的住什么呢? 宋远棠缓缓抬起头,轻咳了一声,“这个月工作经常请假,就干脆先辞掉了。” “我妈的事……” 他犹豫过该不该告诉贺尹迟,可因为当年的事,贺尹迟对她心存怨恨,宋晓俪也经常对贺尹迟恶意悱恻,他想还是少在两人面前提起对方比较好。 何况,这毕竟是他的家事,以他们现在的关系,确实不该麻烦贺尹迟。 贺尹迟走去厨房给他接了杯热水,把自己买来的感冒冲剂一同放在桌上,“嗯,我知道。吃完饭把感冒冲剂喝了,好好睡一觉。最近气温变化大,出门多穿点衣服。” 宋远棠点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贺尹迟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总能很安心,也很省心。不仅是贺尹迟提前把一切都预料准备好,而且他总是能轻易猜透自己的心思。 从来不需多说,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明白。 感冒冲剂不苦,甚至甜的有点发腻。宋远棠皱着眉喝下,起身的时候忘了自己脚上的伤,差点又磕到。 贺尹迟眼疾手快扶住他,宋远棠的状态实在太差了,六神无主、心不在焉。他知道此时宋远棠的心思在医院,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医院照顾病人呢。 贺尹迟拦腰横抱起他,宋远棠没有拒绝,反而很自觉地将两只胳膊环绕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轻了许多,看着不明显,可抱起来全都暴露了,背脊上的骨头硌着贺尹迟的手臂,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抓紧吹一阵风就飞走了。 “这样下去,你妈还没怎么,你自己就要病倒了。”贺尹迟将他放下来的时候道。 宋远棠笑了笑,他的右脸上有一个不明显的酒窝,浅浅的,笑起来却那么甜,让人心醉。 “我自己有分寸。”他说。 贺尹迟眉间有散不开的郁结,手指拨开遮挡他眼睛的发,用手指代替一个吻印在他的唇上,“别什么都自己硬撑,你妈还需要你,你要是想照顾好他,得先照顾好你自己。” 宋远棠盖上被子,吃完药后困意汹涌,逞强地说,“我知道。” 男人的大手将他的被角塞好,“但是宋远棠,你别忘了……” “什么?” “你还有我。” 宋远棠沉默了片刻,轻点了下脑袋,很快闭上眼沉沉睡着。 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他的眉间也有解不开的结,好似在梦里也被烦心事缠着。贺尹迟在床边坐下来,轻柔地帮他按摩,舒展眉头。 记忆里,高中时候的宋远棠就是这个样子,虽然看起来无欲无求,一心只想着学习,可贺尹迟发觉他总是爱微蹙着眉头。 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为解不开的难题发愁,时间长了才发现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这个样子,甚至连宋远棠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小毛病。 那时候贺尹迟就想伸手帮他揉展眉心,却始终没等到机会。终于在八年后,他们重逢在一起,他坐在安静睡着的宋远棠的床边,完成了少年梦想的事。 晚上十点多,宋远棠就醒了。应该是吃过药又出了汗的原因,他的头痛减轻了点,不那么难受了。客厅的灯开着,他记不清睡前有没有亮着,亦或是贺尹迟离开的时候忘了关。 他穿上拖鞋起身,打算去接杯水,走到客厅时才看见双手环抱胸前,半靠在沙发上睡着的贺尹迟。 贺尹迟睡得很轻,被他的动静吵醒了,惺忪地看了眼时间,懊恼地挠了挠头,“怎么睡着了……” “你没走?”宋远棠手握着水杯问。 “嗯,不太放心你。”贺尹迟说,“起来喝水?” 他想起宋远棠的脚还一瘸一拐的,这种时候还是少走路,静养的好。于是起身走过去,接过水杯,“我帮你接。” 宋远棠没拒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等下还要去趟医院。” “这么晚还要去医院?”贺尹迟挑了下眉,看向他还高肿的脚踝,“你的脚这样,路都快走不了了,怎么能出门?” 宋远棠没说话,听见贺尹迟继续道,“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她看到了,只会徒增担心。” 伤筋动骨确实该静养,可眼下的情况哪里有时间让他来静养。 “她自己在医院,我不太放心……” 当初宋远棠想了很久,是请个护工来照顾宋晓俪,还是自己辞职,最后选择了后者。他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每分每秒都显得那么珍贵。 他的脑袋顶上,随时随地挂在一个倒计时,滴答滴答提醒着他。指针走过的分分秒秒,都像母亲在远离的步伐。 没有人能比贺尹迟更理解他的感受,贺母住院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把每秒空出来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医院,甚至因此忽略了爱人的感受,现在轮到宋远棠,他当然能理解。 “你要是想去医院,就现在赶紧去睡觉,等明天肿消下去点了,我送你过去。要是还这么乱走乱动,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出不了门。”贺尹迟用半恐吓半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还有,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宋远棠愣愣看着他,说不出来。 他几乎每晚都在医院陪床,今天要回来拿东西,结果不小心崴伤了脚。药物和化疗并没有能减轻宋晓俪多少痛苦,她每晚疼得睡不着觉,在病床上发出难抑的痛苦呻吟。 宋远棠恨不得那些痛全部能自己承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所以先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再去医院。”贺尹迟将他分析得透彻,“你比我了解你母亲,她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最终宋远棠点了点头。 时间很晚了,上午他回来的时候母亲状态看起来不错,也没有出现那种钻心的疼,宋远棠想,没准今天她可以睡得不错。 他发了一条短信给母亲,对方迟迟没回复,可能是已经睡着。既然这样晚了,那就不要再去吵醒她,宋远棠自我安慰着。 “你……”他看向贺尹迟。 对方半靠在沙发的椅背上,灯光映着他半张侧脸,“我不回去,在这里陪你。” 宋远棠还想说什么,被他催促道,“我睡沙发就行,快去休息,不然明天又打不起来精神了。” “要不你睡进来吧。”宋远棠犹豫着说,“外面晚上冷。” 抛开冷的问题先不说,沙发本就不大,贺尹迟这样的身高,连腿都难以伸开。 没想到贺尹迟却拒绝了他,“没事,我睡外面就好。” 他睡得轻,晚上爱翻身,怕惊醒了宋远棠,害得他休息不好。 第六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贺尹迟将宋远棠送到了医院门外。今天不是周末,等下他还要上班,就没下车,从车窗里看着宋远棠走进医院。 宋远棠的脚还肿着,不过冰敷以后已经消了许多,穿上鞋子看不出来异样,为了不让人担心,他尽量表现得接近正常。 只有露出的小表情出卖了他的痛。 自从知道当年的前因后果之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现在的平衡。宋远棠尽量避免让宋晓俪和贺尹迟见面,贺尹迟也不让贺母看到他跟宋远棠在一起。至于贺灵珊,她当然是希望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每个人的脚底下都踩着一个地雷,稍微一松懈就将所有人炸得粉碎。 可命运总是爱捉弄人,有些事是怎么躲也躲不开的,这天贺尹迟陪着母亲来医院复查的时候,碰见了在楼下花园里陪宋母散心的宋远棠。 宋家跟贺家离得不远,稍微近点的医院就这么一家,医院地方小,贺尹迟还有意避开,可谁也没想到就这么巧。 初春料峭的微风还有些冷意,不过今天阳光很好,太阳底下晒一晒,发霉的心情跟身体都温暖起来。 宋晓俪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尽管是这样,相比于上次贺尹迟见她,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变化。贺尹迟记得她身材丰腴,一副厉害模样,可如今的她已经消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她的双眼已经无神地凹陷下去,或许是化疗的痛苦让她难以忍受,背脊微微佝偻着,走得很缓慢。才不过几个月,看起来已经老了十好几岁。 那一刻,贺尹迟眼中盘根错节的恨意悄然烟消云散。 宋远棠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医院碰见,立刻慌了神。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搀扶母亲离开,而是去观察贺母的情绪,她还没察觉到异样,正在跟贺尹迟说话。 他们应该彼此装作不认识,然后擦肩离开,可是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像被一把剑钉在原地,谁也动不了了。 是宋晓俪先认出来的贺母。贺母虽然经过当年的事受了刺激,可这些年没生过别的大病,除了额头上多张了几道皱纹,相貌跟八年前几乎无异。 宋晓俪认出来了她,站在一旁的贺尹迟便是最好的佐证。 他们站在花园的小路上面面相觑,宋晓俪也非常震惊,张了张嘴想要表达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话。贺家就是他们宋家永远绕不开的弯子,她犯下的错、欠下的债,也永远绕不过去。 都是债,迟早要还的。 贺母盯着宋晓俪好奇打量了半天,她觉得眼前的人很眼熟,又想不起来。想了许久,记忆穿过重重弥漫的浓雾,穿梭回在八年前大雨滂沱的那个上午。 “你、你们……”她的眼珠似乎变得澄清起来,嘴唇微微抖动着,话却卡在了喉咙里,“你是……” 她辨认起来宋晓俪有些困难,毕竟那时候的宋晓俪看起来还年轻,说起话来都是咄咄逼人,蛮横得很。尽管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但贺母怎么可能忘得了。 而如今眼前的人,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贺尹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半挡在了两人中间。 这段时间贺母的精神状态很好,上次在医院受到了轻微刺激之后,没有再病发过。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不受到刺激,这样的状态维持下去并不是难事。 贺尹迟和宋远棠都下意识去看贺母的脸色,意外地,她激动之后竟变得平静。 “小棠,你去……”宋晓俪开口艰难,几个字都快用光她的力气,“……去病房里帮妈拿件外套。” 宋远棠站在原地没动,还在扶着她,“妈,你自己……” “我自己还能站得住,去吧。” 宋远棠只能先离开,走之前不放心,看了眼贺尹迟,贺尹迟向他轻点了下头。 仿佛一个无言承诺,得到就很安心。 他上去拿外套的时候遇上了宋母的主治医师,医生把宋母现在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化疗,连前两次都是勉强支撑,但放弃化疗后癌细胞的生长速度必然会增快,即使是服用药物,也只能起到短暂的延缓作用。 “而且化疗的副作用会给病人带来痛苦,这种时候了,还是建议改成服用药物……” 以前宋远棠对这方面没有半点了解,在母亲查出来肝癌的一个月里,他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籍,可看得越多越绝望,到头来同样束手无策。 母亲已经时日无多,他心里很清楚,只是没办法接受。 那个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又要他送走,人生对他未免太残忍。 宋远棠重新回到楼下的时候,只有贺尹迟一个人在那里站着,顺着他的目光,宋远棠看到小湖边的座椅上,母亲跟贺母正在交谈。 距离太远,他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但至少贺母的情绪并未有太大起伏,只是肩膀在瑟瑟的风中微微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贺母缓缓起身,满脸是泪,走到两人身边。她没有去看宋远棠,只是握住了贺尹迟的手,激动地流着泪说,“我就说我们小迟不是那样的人啊……” “我们小迟不会骚扰男同学……不会的……我就说不会的……”贺母一双眼睛看向贺尹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那都是她们胡说的……不是小迟的错……” 贺尹迟回握住母亲的手,无声安慰。 宋远棠看着不远处母亲坐在木椅上的佝偻背影,心中升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或许人在将死之时,才能看开一切,才能躺在病床上反省自己一生的过错,然后去尽力弥补。即使是宋母这样一生好强从未低过头的人。 这么多年,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宋远棠走到贺母面前,向后退了一步,弯腰鞠躬道歉,“伯母,对不起。” 尽管他无心,可他也并不完全无辜。如果当年他能拒绝得更干脆利落一点,或者把话说明了,两人先断掉联系一段时间,也许就不会给母亲做题发挥的机会。 如果他没有动心…… 贺尹迟正要上前说什么,便听见母亲问宋远棠,“你就是小棠吧?” 宋远棠点头,“是。” 他以为贺母要继续问自己话,或者是发泄情绪,像看见仇家那般咬牙切齿。但贺母没有,她只是很浅地笑了一下,冲他轻点了下头,转身对贺尹迟说,“今天出来太久,都走累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贺尹迟应下。 她十分平静,异常平静,似乎刚才见到的不是宋母和宋远棠,只是随便一个行人。她走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却觉得脚下十分平坦,眼前的路也平整坦荡。 或许能医治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她真正需要的、想要的、一直在等待着的,是那么简单。 从始至终,她只要宋家的一声道歉。 作者有话说:这章宋母要是直接领盒饭,那儿子们之间真的就没得救了,所以麻烦宋母等等,下章再领…… 第六十八章 那天贺母跟贺尹迟离开以后,宋远棠陪着母亲在花园里又坐了一会儿。湖边风大,一件单薄的外套挡不住多少凉意,没多久宋远棠就搀扶着她回到了病房。 之后的几天里,宋母的病情每况愈下,药物难以抑制癌细胞的增长,并发症一齐发作,好几次岌岌可危,在生死线上被拉了回来。 可无论医生怎么说,事实又是怎样,宋远棠都不想放弃。他徒劳地紧抓着手中的细线,尽管感觉那根线快要将他一起扯入深渊,也不愿意放手。 宋母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白天几乎都躺在病床上静静睡着,晚上又痛得翻身都难,宋远棠真怕有天她就这么睡着,不知不觉中离开。 贺尹迟有时候会来医院看他,不过他知道宋晓俪在病房里,通常只在病房外等待宋远棠,等宋母睡下了,才叫他出来。 有时候这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他并不觉得乏味,反倒是让他等的时间长了,宋远棠觉得过意不去。 虽然这边正难得跟母亲说说话,可心又早已经跑出去。宋晓俪当然看得出来他心思不在这里,轻叹了口气道,“外边冷,让他进来吧。” 宋远棠正在剥着橘子的手顿了下,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 “再过几天,妈就管不了你了。说实话,你就是一辈子不结婚,妈也不想……不想让你跟个男人在一起。”宋晓俪说话已经没了以前的威严,她很少这样语重心长地跟宋远棠说话,像个长辈,又像个能说话的朋友。 “棠棠你想想,以后你们两个的路怎么走?……你们,不过才刚走进社会几年,经历过什么啊。这个社会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容,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接受你们,何况是别人呢,指不定怎么在背后议论呢!” 宋晓俪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是不易,宋远棠给她倒水,她刚喝了几口,又咳了出来,“……咳咳,妈不想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宋远棠哽咽着说不出话。 他走出病房的时候眼眶有些红,甚至有那么一刻很想不争气地哭一场。贺尹迟把自己的肩头借给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怎么了?” 宋远棠吸了吸鼻子,最终没有哭出来,“我妈让你进去。” “我?”贺尹迟愣了下。 “嗯。”宋远棠想母亲可能是有话想要跟贺尹迟说,自己不方便在场,于是找理由离开,“我下楼去买晚饭。” 贺尹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宋母已经移到了条件较好的单间病房,病房里很安静,更适合养病。从三楼的窗子里往下看,能看见一片盎然,湖水荡漾,在春日的阳光里泛着波纹。 只不过这幅景象与病房里的萧条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坐吧。”宋晓俪抬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那个宋远棠刚坐过的位置。 贺尹迟走过去坐下,他看着宋晓俪,心里已经没有恨意,也没有其他情绪。他恨过怨过宋晓俪,也可怜过同情过她,但现在他眼里的宋晓俪,只是一个没多少时日的重病患者,是个将要离开自己儿子的母亲。 即使她曾经犯下了错,可因果循环,如今她已经得到报应。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被病痛缠身,被自己的良心谴责,活在一日又一日编织的谎言里…… “你母亲还好吗?”宋晓俪问。 贺尹迟没想到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如实回答道,“她挺好的,最近很有精神。” 宋晓俪虚弱地笑了笑,喃喃道,“那就好……” 没人知道那天下午在湖边宋母跟贺母说了什么,或许是她终于敢于承认当年自己的过错,还给了贺家一个真相,也或许是别的话。 不过确实那天之后,贺母的状态有了明显好转,人也精神了不少,不过最值得让她开心的事,是当年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她儿子是被冤枉的。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再也不用耳边响起碎碎闲语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还击却无能为力了。 “那件事,你别怪棠棠,他什么都不知道。”宋晓俪艰难粗喘着气,那一口气吊着她的命,“我知道他心里怨我,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当个好母亲,最后,反而让他怨恨……” “其实我比谁都失败,没资格说别人……” 贺尹迟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指的是自己的母亲。 当年宋晓俪把贺母说得一无是处,说她教书育人却养出个同性恋儿子,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教育之中,百般阻挠,最后的宋远棠,不还是死心塌地地喜欢贺尹迟。 她从来都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 “小棠跟我一样,骨子里要强,他想跟你在一起,连我的话都不听,反正我这一走,也管不了你们了……” 贺尹迟听出来她这话里的意思,挑起了眉。 宋晓俪深深洗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希望你是真心对他的,别让他受非议,更别让他受了委屈……” 贺尹迟说,“我会的。” 谈话就到了这里,宋晓俪还想说什么,可她的气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只好向贺尹迟摆了摆手,意识他出去,自己要休息了。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交谈,也是最后一次。 第三天的凌晨两点,宋母忽然并发症发作,被拉进了手术室里。手术进行了三四个小时,到了黎明,东方的晨曦微微亮起,好不容易给人带来一点光的希望,却最终以失败告终,终是没有抢救回来。 宋远棠第一次那样崩溃,他跪在地上握着那双干枯冰冷的手,脸颊紧贴着已经没有脉搏的手腕,哭得像个孩子。 可是没有了母亲的他,再也没办法当个孩子了。 第六十九章 宋母的葬礼办的简单,来的都是些亲朋,宋家没有十分交好的亲戚,来的人也只是走个过场,灵堂上献一束花,过来安慰宋远棠几句。 葬礼是宋家舅舅帮着打理的,尽管宋远棠十分不愿意麻烦他,可这种事是他第一次经历,什么都不懂,总要有个人出来主持。 宋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虽说他跟宋晓俪已经离婚二十多年了,但因为有宋远棠,这二十多年里没完全断了联系。宋晓俪住院的时候他去看过一次,但宋晓俪坚持不见他,没想到再见已经是在葬礼上。 这二十年他对宋晓俪和对宋远棠的愧疚,终于是没办法再补偿。 下午人渐渐少了,宋远棠本以为快没人了,该来的亲朋都来过了,所以他看见贺尹迟跟贺母的时候,惊讶了一下。 贺尹迟穿了一身庄重肃穆的黑色正装,高挑的身材匀称修长;而贺母则穿着一条黑色长裙,右手握着一支白菊,左手扶着儿子的手臂,缓缓走进来。 走到宋远棠身边的时候,贺母停下来,将手里的白菊递给贺尹迟。贺尹迟上前几步将它轻轻摆放在宋母黑白照片前,和其他白菊铺在一起,随后退了几步,礼貌地鞠了个躬。 而贺母,走到宋远棠的身边,握住他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可能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来。 可从她的眼中,宋远棠明白了她想表达的话,眼眶微微红了。 贺尹迟走过来,对宋远棠道,“节哀。” 宋远棠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说多余的话,这种时候,语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宋母的骨灰葬在南山陵园,这天下了雨,连连不断,像是一场漫长而静默的告别。 宋远棠从陵园里出来,分不清是泪痕还是雨水,在他脸上滑下。都说父母离开了以后,人就会直面死神,他现在便有这种感觉,天地四野,无依无靠,头顶上随时悬着死神的弯刀。 他站在陵园门口不知道该去哪里,忽然一把黑色大伞撑在了头顶,雨水顺着伞面四处迸溅,零星散落空中。 他看了一眼贺尹迟,沮丧垂下头,“……我什么都没有了。” 贺尹迟上前将他拥在怀里,“还有我。” 宋远棠抬头看他,贺尹迟的拇指温柔擦拭他脸上的水痕,“没关系,还有我在。” 他们开车从南山陵园离开,隔着雨幕的山野被抛在后视镜里,宋远棠躺在后座上蜷缩着睡着,外套搭在他身上,沾着水珠的睫毛还在轻颤着。 - 两周后。 酒店附近的房子宋远棠当时签了一年的合约,要退只能付违约金。要是有工作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他没有工作,也没收入,母亲治疗的时候花了不少费用,积蓄也剩下了没多少。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仅仅才三个月,人生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宋家的房子是宋母一直牵挂的事,何况宋远棠从有记忆起就住在这里,所以他没舍得卖。 这边的房子是老房子,过不了两年肯定会拆,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把这边的房子租出去,依旧住原来那里。 不过既然要把这里租出去,东西都要收拾走。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宋远棠在她的抽屉里看见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里面,全是自己的照片。 从出生到上学再到大学毕业,二十多年的岁月,全被积攒在这一本小小的相册里,被人珍藏。 看着看着,宋远棠又要落泪,赶紧合上。 正好对上周六,下午贺尹迟来帮他搬东西,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让宋远棠想起他第一次离开家搬出去住,也是这样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跟贺尹迟在一起不久,忙着工作,忙着恋爱,忙着逃离……尽管才过了短短半年多,可现在回看当时苦恼的种种,不过像是无病呻吟。 “东西只有这么多吗?”贺尹迟将箱子放进后备箱里,问他。 宋远棠点点头,钻到副驾座上,系好安全带。 花已经都开好了,道路两旁尽是开得灿烂的榆叶梅和晚樱,还有不知名的开满花的树,车子开过的时候,扑鼻尽是芳香。 宋远棠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贺尹迟笑了笑,将车窗上升关紧,只留下了自己那边的。 “等下往春华书店绕一下吧。” “书店?”贺尹迟挑了下眉,“要买书吗?” “嗯。”宋远棠用慵懒的鼻音回答。 他现在没有工作,不能总这么一直呆在家里,或许他该向母亲妥协,去考个编制,找一份稳定又“正经”的工作。 走出学校的这几年,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实里充满了妥协,并不总是梦想里的理想生活。 在书店里,宋远棠买了几本教师招考的书,他已经毕业三年多,大学的专业也跟教育相差甚远,只是跟着别人去蹭过几堂课,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捡得起来。 他不像贺尹迟那样从小有远大的理想,他对自己的职业这件事一直没有什么想法,可能真的就跟宋晓俪说的那样,他适合稳定的被别人安排好的工作。 教师就挺好的,稳定,还有寒暑假。 他买的书结账的时候被贺尹迟看到了,贺尹迟翻了两下,问他,“打算考教师吗?” “先试试看。”听说现在有编制的工作都很难考,“不一定能考得上。” 贺尹迟说,“你要是想考,肯定就能考上,因为你……” 他忽然停住,刚才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高中。宋远棠接过他的话,笑了下,“因为我是宋远棠吗?” 高中贺尹迟总爱这么说,好像天底下没有宋远棠解不出的题,没有宋远棠考不上的学,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做到。宋远棠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是宋远棠啊。 因为你是宋远棠,你所有的梦想都会发光发亮。 “我只是个普通人。”宋远棠笑笑,笑里似乎有些无奈,“我不会发光的。” 谁不是曾经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能发光发亮,可到头来能成功的只是佼佼者,大多数人都要承认自己只是偌大宇宙里的一颗晦暗行星,接受眼前普通而平庸的一生。 贺尹迟挑了下眉,反驳他,“因为你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可我能看到。” “宋远棠,你在我这里,一点都不普通。”贺尹迟指着自己的心口,“你永远在我的眼里璀璨。” 宋远棠怔住。 排队排到了他们,贺尹迟将几本书结了账,拿袋子装起来提在手里,对着还在发愣的人道,“走吧,宋老师。” 第七十章 贺尹迟帮着宋远棠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那瓶快吃完的安定药。 它们在床头抽屉的小药瓶里静静躺着,贺尹迟晃了晃,判断出来已经只剩下几粒了。 “剪刀在这里,我记错……”宋远棠拿着贺尹迟要找的剪刀进来,看到他正握着白色小药瓶看着自己。 他上前把药瓶拿过来,听见贺尹迟问,“吃了多久了?” “没有很久。”宋远棠垂下眼睛,睫毛颤抖着,“睡不着的时候才吃,副作用很小的。” 贺尹迟走到他跟前,右手捧着他的脸,温柔地拆穿了他,“棠棠,你说谎的时候,总是爱低着头。” 宋远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将手背到身后,下意识隐藏自己。 贺尹迟怕他伤到自己,接过他手里的剪刀,放在桌子上,问道,“这是第几瓶了?” “记不清了。”宋远棠诚恳地看着他,“是真的……” 贺尹迟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因为时间已经太长,连宋远棠自己都记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药物助眠的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里,他都没有发现。 贺尹迟一阵自责,不过他不打算翻旧账,只是将他手里的药瓶拿过来,“以后不吃了,好不好?” 宋远棠点头答应。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得到,贺尹迟的担心是对的,他已经对药物依赖成瘾,一旦离开,就会整夜整夜失眠。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宋远棠记得是高考之前。 他吃安定药最凶的一段时间,不是最近,是高考前两个月。怎么也睡不着觉让他无比焦躁,可越焦躁越是没办法,加上神经衰弱,常常被噩梦惊醒。他的情绪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在心中积郁成疾,最后只能借助药物睡个好觉。 那时候宋远棠对“抑郁症”三个字还没有半点概念,是很久以后,有人推荐他去做心里辅导和心理咨询,提起当年的事,他心中才隐约有了概念。 但他也并不每天都吃安定药,有段时间他完全戒掉了对药物的依赖,可随着来自工作和家庭的压力,那种焦虑的无比烦躁的情绪又缠上了他。 他们每天夜里在宋远棠的头脑中叫嚣,吵得他睡不好觉,引导着他走向新的毁灭。 有时候宋远棠想,如果没有再次遇见贺尹迟,自己可能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了。 可他在黑暗中,向贺尹迟伸出一只手,求他救救他,求他将自己从悬崖边缘带离。 好在,贺尹迟没有放弃他。 贺尹迟把药瓶扔进垃圾桶,好像把宋远棠的希望都丢进了垃圾桶里,宋远棠眼巴巴看着,问他,“今天你要回去吗?” 听起来像是在邀请什么,可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个意思。贺尹迟没有多想什么,如实回他,“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别走了。”宋远棠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他真怕贺尹迟离开以后,自己没骨气地想去垃圾桶里捡那瓶安定药,“别走了,好吗?” “好。”贺尹迟点头。 他明明在说“别走”,贺尹迟却听见了他在自己耳边小声说“救救我”。 眼前的宋远棠让他想起来曾经把自己沉溺在浴缸里的人,那样无助、凄美,自己伸手,他就立刻抓住。 搬过来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累了一天,宋远棠本应该洗完澡躺在床上立刻能睡着,可是他却失眠了。 贺尹迟从浴室出来,见他把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睡不着吗?” 宋远棠点了两下脑袋。 贺尹迟擦干身上的水,爬上床将他揽在怀里,让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抱着你,睡吧。” 宋远棠听话地闭上眼睛,贺尹迟的胸膛总是有股神秘力量,让他推不开也抗拒不了。 过了好久,他清醒着又从贺尹迟的怀里探出来个脑袋,“就吃两片可以吗?” 贺尹迟的脸色变了变,“就吃两片?平时都吃几片?” 安定药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增加对药物的依赖作用,从一片到两片到三片……最后除非大把大把吃下去,不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宋远棠觉得自己确实退步了,以前被贺尹迟这样抱着,很快就能睡着的,怎么现在都不管用了呢。 “那就一片,一片不会怎样的……”他跟贺尹迟讨价还价。 贺尹迟的脸色不太好看,恐怕宋远棠吃安定药已经有些日子,以至于突然离开,怎么也睡不着。可在这件事上,他不能纵容他,“要是睡不着,就跟我聊聊天好吗?” “聊什么?”宋远棠从他怀里离开,睡不着让他有些抓狂。 贺尹迟偏过头,看着枕着手臂的人,“实话告诉我,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果然他话一出,宋远棠立刻遮遮掩掩,拉低睡袍堆叠的袖子。 很快袖子又被人拉起来查看,一道道伤痕已经不算明显,贺尹迟在上面轻吻了一下,问他,“是自己弄伤的吗?” 宋远棠小声“嗯”了句,算是承认了。 事情已经很明显,安定药,伤疤,高考不理想的成绩……宋远棠的高三,过得并不比自己好半点。 “因为我吗?”他继续问。 宋远棠将手边的被子扯了扯,盖过自己半张脸,声音轻哑,“不算是,当时很多事碰在一起,没办法分清楚的。” 尽管很浅,但那些伤痕还是会跟着宋远棠一辈子,像是时刻提醒着他过去的痛楚。 贺尹迟看着那些伤口,心口隐隐发疼。他们两个平时都有意避开高中的话题不谈,现在却百无禁忌聊了起来。贺尹迟忽然问他,“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嗯?”宋远棠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 贺尹迟开玩笑,“是不是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 宋远棠笑了笑,说不清楚,感情的事很难划清界限。 少年的爱情就在夏日的阳光里滋长,悄无声息,等发觉了已经长大成荫,这些年任狂风暴雨吹打也斩不断。 两人回忆着高中的事,一直到了凌晨一点。贺尹迟在被子底下牵着他的手,“明天还要早起,快睡吧,抱着你睡。” 宋远棠打了个哈欠,终于困意泛滥,在他的怀抱里闭上眼睛,“嗯。” 第七十一章 宋远棠喜欢上了做饭。 清晨一大早他就起来,把昨晚采购的新鲜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清洗干净后根据要做的菜谱切成各种形状,然后下锅或蒸或煮。 好几次贺尹迟醒来他已经不在床上,柔软的大床左边凹陷的痕迹已经填平,只剩下略微褶皱的床单作证着有人睡过。 厨房里的香气,从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和清早在厨房忙碌的人一样,勾引着他的味蕾。 “早。”贺尹迟从浴室冲完澡出来,走到宋远棠身边,从背后环抱住他。 “嗯,早安。” 宋远棠的头发有些长了,遮盖住了耳垂,不能让他轻易吻到,于是贺尹迟侧了侧身子,在他右脸上亲吻了一下。 “早饭吃什么?” “吐司,紫薯饼和虾仁蛋羹。”宋远棠一一数着,“还有一杯果汁,切好了还没榨。” “这么丰盛?”贺尹迟帮着他把做好的紫薯饼盛到盘子里,然后去榨果汁,“我也太有口福了。” 虽然种类多,可这些都是宋远棠第一次做,连榨汁机都是昨天刚买的,做得并不成功,被他这么一夸,脸有些发烫,“还不一定好吃呢……” 这段日子里他都在家专心准备教师的招聘考试,时间比上班时空闲了许多,于是便开始学着做饭、打理绿植,做家务,捡起以前被他丢下的生活技能。 长时间吃着安定药发觉不了,只会感觉到对药物的依赖越来越重,可在戒掉之后,副作用变得极其明显:焦躁、失眠、疲倦无力……尤其在家里闷得久了,时常感到心情烦躁。 好在贺尹迟几乎每天下班都会来他这里,这里像是变成了两人的另一个家,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温馨融洽。 一日一日,春天就这么不知不觉走了,夏天悄然到来,樟树茂密的枝杈生长得浓绿,叶子在阳光与风下如水波般晃动。 这天宋远棠难得放松自己,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五点了。 他去了趟楼下的超市,回来准备做饭——自从他开始学着做饭以后,厨房几乎成了贺尹迟的禁地,只要他一有进来帮忙的意思,就会被宋远棠赶出去,说要自己来。 尽管很多时候贺尹迟会偷偷潜进来吻他。 过了几分钟,有人来敲门,宋远棠在围裙上擦了擦湿的手,关了火去开门,竟然是贺尹迟。 他很是意外,“忘记带钥匙了吗?” “没,钥匙在口袋里。”贺尹迟说,“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想一开门,就可以看到你。” 宋远棠浅浅笑了下,才看见了他身后的行李箱。 贺尹迟提起自己身后有个行李箱,车上还有一些东西,跟他解释说,“那边的房子租约到期了,房东打算卖掉,所以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不知道棠棠愿不愿意收留我?” 其实两人已经住在一起大半个月了,贺尹迟偶尔才会回去一趟,拿些日用品和衣服,又很快回来。他知道宋远棠睡眠不好,每晚都会陪着,有时候甚至会像对待小孩子那样,给他讲故事。 不过讲的不是童话,而是这些年他办案中碰见的趣事,宋远棠也爱听,讲到精彩的时候,宋远棠不但没有半点困意,还缠着他继续往下说,有时候贺尹迟不得不像说书那样,且听下回分解。 宋远棠便吐一口气,讨个吻就安心睡觉。 “那边的房子……”他记得贺灵珊说过贺家要买下来做贺尹迟的婚房的,“你不打算买下来吗?” 贺尹迟对这件事不知情,反问道,“买下来么?最近房价涨得厉害,以我现在的存款,恐怕首付都还付不起。你要是喜欢,再等两年,我们就买一套小复式,搬过去住怎么样?” 宋远棠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也从他的话里明白了贺尹迟的态度,便对他直说了,“是你姐姐之前说,要把那套房子买下来做你的婚房。” “婚房?”贺尹迟笑了下,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要是跟你,也不是不可以。” 宋远棠赶紧把行李箱帮他搬进来,“我没有很喜欢那里,太高了,这里就很好。” “嗯。”贺尹迟打量着这里,确实不错,小小的一居室,地方却足够宽敞,一人住太过冷清,两人住着正好,温馨舒适,打笑着说,“那等我赚够了钱,把这里给买下来给我们当婚房。” “不行……”宋远棠低下头,轻声说,“要一起买啊。” 虽然他存款不多,现在也没工作,还在吃老本,但也要朝着共同的方向努力啊。 贺尹迟一愣,笑着说好。 他就这么搬过来住了,他们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初次同居时,只不过少了些新奇,多了份平淡。 贺母有时会给贺尹迟打电话,关心地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种熟悉的感觉,时常让宋远棠想起来宋晓俪。这样已经再不可能体会到的久违的关怀,竟让他开始怀念。 有时候贺尹迟去洗澡,或者去楼下拿快递买东西,来自贺母的电话宋远棠也会帮着接,接通后他淡淡说明情况,告诉对方贺尹迟不在。大概知道他是谁了,贺母的情绪没有很激动,甚至有时会让宋远棠帮忙把话转交给自己儿子。 贺灵珊倒是因为这件事跟贺尹迟闹了一段时间的不愉快,毕竟当初告诉宋远棠真相的是她,将宋远棠逼走的也是她,甚至说下了“我们家永远不会接受你”那样的狠话。坏人都被她做了,尽管当时她是生气极了。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难理解她当时的心情。 可毕竟上有父母,家里她做不了主的,即使她不喜欢宋远棠,可耐不住自家弟弟喜欢,她虽然强势,但最厌恶的就是强制婚姻那一套,因此事情到了这份上,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少年心事不难猜,她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贺尹迟高中时,喜欢那个人喜欢得茶不思饭不想,等到一条短信就开心得要掀房顶,收到个电话连天都要翻了,只想立刻为对方狂奔而去。 那时她不知道弟弟喜欢的人是个男生,阻拦不住他,现在知道了,同样拦不住。 作者有话说:快要结局了! 第七十二章 这天贺尹迟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宋远棠藏在床底下的铁盒子。 他没有见过,并不知道那是宋远棠的东西,还以为是上个租客藏在床下,走的时候忘记带走的东西,于是没有半点犹豫地打开,却愣住了。 里面放着厚厚两本日记本,重叠摞在一起,另一边是几封散落的情书,那一封封米黄色的封面贺尹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是他当年给宋远棠的。 原来他都留着。不仅留着,还保存得很好,像宝贝一样珍藏着。 而在盒子的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天鹅绒盒子,那盒子很小,只能用来装戒指。贺尹迟颤抖着手打开,果然里面静静躺着两枚男士对戒。 戒指很有特点,相同的款式,却是不同的设计,重叠在一起正好组成一个完整形状,仿若是天生一对。现在市场上没有卖男士对戒的,这点贺尹迟很清楚得知道,所以眼前这两枚戒指应该是找人专门设计的,可见用心良苦。 可是这是宋远棠什么时候买的,他都不知道。 还有日记本和那些情书,他以为早就被人丢到了不知道哪个垃圾桶里,想不到这么多年里,它们一直被完好地保存在这个盒子里,代替他陪着宋远棠身边。 贺尹迟翻开最上面的那本日记,那不是他的,看字迹是宋远棠的。他认得宋远棠的字,这些年几乎没有变化过,还是那样清秀隽永,一笔一划仿佛零落的花瓣飘落纸上,却又入木三分。 跟宋远棠的人一样。 贺尹迟犹豫了几秒,还是继续翻下去。他并不是有意要窥探他的隐私,只是在与宋远棠失去联系的这八年里,他对他的了解一片空白,他想知道宋远棠这些年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他遇到过哪些值得快乐的事,陷入过什么样的痛苦,何时何地有过什么样的心境,有没有也偶尔想起过自己……那些贺尹迟曾经错过的他的人生,现在通通想了解。 贺尹迟翻了前几页,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等他粗略且快速地浏览了大半本,才明白过来。 厚厚的一本日记,从高中写到现在,八年的时间里,字里行间,满满都是他。 与其说这是宋远棠的日记本,不如说这是宋远棠写给他的一页页寄不出的信。 每一份快乐他早已跟信里的自己分享,每份忧愁又藏起来不愿意说。在他们分开的八年里,宋远棠用笔墨道尽了对他的想念,和对渴望。 每一页开篇都是“尹迟”二字,十一画,不知写了多少遍,已经像烙印镌刻在了宋远棠的心上。 - 尹迟: 我开始学着写日记了。 不得不说,我抱有着私心,希望终有一天可以用你曾经赠予我的方式将这些文字回赠给你,如果我们还能再见的话。 高三已经过去了一多半,苦闷无聊的日子总是这样多,以前从不会觉得日子难捱的,怎么现在变得跟你一样,开始讨厌这些枯燥的时光。 我总是会想起那天你说的话,你说你会来,要我在公园的亭子下等。可是我等啊等,等到雨也走了,枯叶落尽,等来了三年才下了一次飘飞的大雪,直到如今,春又来了,你也没有再来。 那天听说你回学校了一次,有人在一楼的转角跟你说了话,我飞奔到楼下,可你已经不在。真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见,说清没说完的话。 春天来了,我们也该快点重逢。 2011.3.2 …… 尹迟: 刚刚结束的月考考得有些糟糕,不知道怎么,进入高三以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十分差劲,你看,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无所不能。 最近常常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整夜整夜的失眠让人好难受,失眠的时候没有事情做,只好想想数学题,想想你,想数学题容易,想你好难。 失眠的时候想你陪着我,可又不想让你同我一起失眠。 2011.3.27 …… 最近老是莫名焦躁,心情低落,一场接一场的考试让人喘不过气,仿佛又一双手在拉拽着我坠入地狱之中。 尹迟,救救我。 2011.4.15 …… 高考更近了,我跟你之间最后的联系也要消失了。 高考以后,我们是不是真的就没有机会再见了? 2011.5.22 …… 这是高考结束后的第六天。不知道你高考考得好不好,可我考得不太好,它又来纠缠着我,最后一场英语连试卷都没有写完…… 听说你要考警校,加油哇。 2011.6.14 …… 真想问一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当初要喜欢我呢…… 2013.7.8 我工作了,在一家酒店,最终是没能走到自己心仪的理想上。这本日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写多久,可能过了很久以后,我会遇到一个更喜欢的人,然后渐渐地渐渐地便淡忘掉我们之间。 可是一想到那个人不能是你,就好难过。 2015.6.15 今天看见一个很像你的人,追上去拦住人家才发现不是,我真的好笨啊…… 2016.12.13 …… 贺尹迟一页页翻着,从最初的日期到最后,他以为,这些年里他错过了宋远棠的人生,可实际上,他从未缺席过。 在宋远棠构想出来的世界里,他始终陪着他的身边,从冬到夏,从青涩到成熟,他们始终在一起。 他缓缓合上笔记,发现在本子的下面放着一个小小的打火机,有些眼熟,贺尹迟回忆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这个打火机,是他上次同学聚会的时候落在酒店里的。 那时宋远棠就说要帮他找回来,可被自己残忍拒绝,是啊,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打火机,谁会珍惜呢?可宋远棠却将他当做宝贝一样。 贺尹迟知道,他宝贝的不是那些信,不是自己送给他的日记,也不是那个小小的打火机,他宝贝的是自己。 宋远棠动心比他晚,爱得却从来不比他少。 他没有资格谴责宋远棠跟宋母这些年带给他们家的痛苦,因为宋远棠过得远比他要痛苦。贺尹迟现在无比庆幸上天安排他们再次走到一起,给了他一次拉住他的机会。 这回,什么都不能再让他松开手。 作者有话说:棠棠的小秘密被发现啦~ 第七十三章 从市图书馆到家有两条街的距离,宋远棠出来的时候外面下了雨,他没带伞,这么近的距离又不想麻烦贺尹迟开车来接,只好等雨小了才往回走。 这一耽搁就到了天黑,楼下灯坏了,宋远棠不小心踩到了水坑,裤脚都湿掉了,狼狈地回了家。 贺尹迟听见他找钥匙的声音就去开门,宋远棠进屋弯腰换了鞋子,然后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干净毛巾,擦了擦淋了少许雨的头发。 “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贺尹迟仗着自己比他高一点,拿过来毛巾帮他擦。 “离得这么近,再说雨也不大。”宋远棠拍拍身上的水珠,“忘记买晚饭回来了,要不现在做?” 这几天宋远棠在市图书馆做志愿者,便没时间那么早回来准备晚饭,贺尹迟上班也累,两人犯懒了就干脆在回来路上打包两份晚饭,或者叫外卖。 不过今天下午贺尹迟没上班,宋远棠忘了这件事,以为没人准备晚饭。 “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贺尹迟忽然从背后用手蒙上了他的眼睛,“闭上眼睛。” 宋远棠面对突然的黑暗有些不安,尽管闭着眼睛,睫毛还是颤动地刷着贺尹迟的掌心,不过当贺尹迟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他的心又忽然放了下来。 跟着对方的指引走,穿过饭厅,来到半圆形的小阳台,宋远棠感觉到有丝丝凉意从没有关紧的窗户里钻进来,还有淡淡的花香。他笑着问贺尹迟,“难道要给我什么惊喜吗?” 贺尹迟贴在他的耳边也笑了下,移开手掌,“是庆祝。” 宋远棠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小阳台上很暗,唯一的光来自圆桌上的几只蜡烛,旁边摆着红酒与西餐,还有一束玫瑰。 从阳台的窗户往下看,外面是城市闪耀的灯光。竟是说不出的浪漫。 宋远棠在心里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他把每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日期都默记在心里,不会有错的。 实在想不起来,便细细地问贺尹迟,“要庆祝什么呀?” 贺尹迟将桌子上的花捧起来递到他手里,说道,“庆祝我们没有走散。” 宋远棠一怔。 两人入座,在这样平淡无奇的茶米油盐中难得享受一次浪漫,贺尹迟准备得很精心。等宋远棠坐下来,听见他问,“棠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宋远棠疑惑地抬头看他,“没有啊。” 贺尹迟就站在他对面不远的位置,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倒映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和他的影子。 宋远棠被他看了几秒,觉得不自在,想了想干脆坦白,“昨天你洗澡的时候,我接了你的电话……” 他没察觉贺尹迟的情绪,低着头继续说,“……是个女孩,她喊你迟哥,问你要不要出去跟他们通宵,我帮你拒绝了,而且没有告诉你。” 贺尹迟挑了下眉,“所以昨天晚上你不高兴是因为这件事?” “我没有不高兴。”宋远棠说个谎,自己脸皮先能红透,“就是有点……” “有点吃醋是不是?”贺尹迟笑了声,翻出手机通话记录,“是陈楠,一个队里的女生,昨天晚上她生日,估计是想叫我去一起玩。” 说完迟疑了几秒,贺尹迟才发现自己都被宋远棠带偏了,无奈又认真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但是以后也不要自己吃闷醋了。”他补充。 宋远棠点头,其实他特别相信贺尹迟,可有女生那么亲昵地喊他,他心里还是会不太舒服。 “其他没了。” “真的?”贺尹迟坐下来,帮他倒上醒好的红酒,“坦白从个吻,抗拒从俩吻,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宋远棠被他逗笑,可是两人生活在一起早就没那么多隐私可言了,他有什么能瞒着贺尹迟呢。 于是他胡闹着说,“不要好好想,要两个吻。” 贺尹迟真的起身,前倾身体弯腰在他的额头和鼻尖吻了两下,很轻,落在宋远棠的脸上有些痒意。而后他看见贺尹迟从身后拿出来那个自己藏了许久的红色小盒子。 直到此刻,那张浸在幸福里的笑容终于逐渐淡了下来,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紧张地站起来,手握紧在身上无措地蹭了蹭,“你怎么发现的……” “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在床底下的一个铁盒里看到的。”贺尹迟如实告诉他,“抱歉,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东西,打开了才……我不该乱动的。” 他看起来比宋远棠还要紧张,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大人惩罚的小孩子,眼中尽是慌乱地看向眼前的人。 宋远棠没说话,他所有的珍藏的宝贝,所有美好与痛苦的回忆与希望都藏在那个已经被发现的铁盒子里,贺尹迟打开了他的秘密,如同打开了走向他世界的最后一道门。 两人沉默了片刻,贺尹迟拿着那个小小的盒子放到他面前,轻声问,“是打算送给我的吗?” 跟宋远棠在一起时,贺尹迟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连说话都那样温柔。仿佛有一束光化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戾气,这一刻只剩下柔软。 宋远棠轻轻点了下头,“嗯。” “什么时候的事?” 宋远棠将戒指盒子接过来,放在手上摩挲着,“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后来……” 后面的事不用他再说,贺尹迟已经回想起来那天。那天母亲摔倒受伤,宋远棠做好的菜他一口都没来得及尝,便丢下他一个人,匆匆去了医院。 更别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宋远棠是否精心给他准备了礼物。 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里他因为照顾母亲而忽略了宋远棠。而宋远棠本就是心思极其敏感的人,爱胡思乱想,表面看着不痛不痒,可心里酸死了,被抛下该有多难受啊! 以至于之后他都没有再拿出这两枚戒指,而是选择和那些日记一起,把它们尘封了起来。 贺尹迟知道即使今天他没有发现,总有一天宋远棠也会把它们拿出来,他总不可能藏一辈子。但那些被他伤害过、蹂躏过留下的褶皱,是否能抚平? 好在,他弥补得不算太晚。 贺尹迟握住宋远棠的手,宋远棠的手紧紧握着盒子,他们紧紧包裹在一起,传递着彼此有力的脉搏,“很好看,是专门定制的吗?” “没有卖男士对戒的,只好请设计师设计了一对。”宋远棠打开盒子,银辉色的戒指映着蜡烛的光芒闪耀,“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喜欢,特别喜欢。”贺尹迟把手伸给他,“只是不知道晚了大半年,棠棠还肯不肯送我?” 宋远棠看着他伸出的手指,笑了笑,从盒子里拿出来一枚,套到了他的手指上。 刚刚合适,可贺尹迟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小孩子气地问,“不该套到无名指上吗?” 宋远棠纠正他,“那是结婚以后。” “噢……”贺尹迟看着他,故作很失望的模样,那一刻宋远棠感觉看到了高中那个顽劣的他,“我知道了,所以现在我该向你求婚,对不对?” “不要闹!”宋远棠笑道,“蜡烛都快燃完了。” “可是我是认真的。”贺尹迟从桌上的玫瑰花束中抽出来一朵,“宋远棠,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宋远棠看到他的表情,才明白他此时有多么认真,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眶湿润起来,一霎间感动得眼泪快要下来。 他还是怔怔看着他,贺尹迟便拿出盒子里的另一枚戒指,套到他的手指上,“容我借花献佛,许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你觉得不够,再把我加上,一同送给你。” 宋远棠看着他,忽然破涕为笑,点点头算作答应。 两人在烛光下拥吻,手指扣在一起的时候,金属偶尔触碰在一起,声音里是悦耳的甜蜜。 吻到结束,贺尹迟才想起来什么,他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对了,还有这个。” 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一条银色项链,放在宋远棠的手心。宋远棠认出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场运动会上,贺尹迟请他暂时代为保管的那条。 他看了许久,又看看贺尹迟,听见对方说,“高中就想把它送给你,一直没有机会,又怕你嫌弃,希望你现在还愿意收下它。” 那镂空正方体上长长短短不一线条让人看不明白,像是一种密码,可宋远棠一时之间解不出来谜底。 于是他便问贺尹迟,“它……有什么含义吗?” “嗯。”其实那是一组摩斯密码,解出来要花费些时间,是十七岁的贺尹迟送给宋远棠的心意。 “它的含义是,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独属于你。 我将永远都被你拥有。 作者有话说:甜到极致是完结!希望不会太突然。还有几个想写的场景,放到番外好了!糖还会有,车也还会有,甜甜的爱情番外继续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