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夫君失忆后》txt下载(全本)作者:佛狸城 文案:凉萱在人贩子那救了个奴隶回来,这人洗干净之后意外好看。 他失忆了,寡言。 起初她碰一下都要瑟缩在角落里呆上好半天。 后来她发现这小哑巴哪都好,就是太黏人。 明明拳能打恶霸,脚能踢猛虎,可这小哑巴被扎了手都要在她面前嘤嘤嘤老半天。 他总爱凑到她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模样可怜极了。 于是凉萱鬼迷心窍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小哑巴含羞走了…… 谁知半刻后他又蹲到她跟前,指着方才她亲过的额心,呆呆道:“还要。” 前世凉萱跳楼而亡,萧泽珩因悲恸过度只能靠吸食药石过活。 一朝重生,他回到了与凉萱初遇那年。 他动心了,想要凉萱更多的宠爱。 于是小哑巴get柔弱技能: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委屈吧啦生闷气。 乱吃飞醋揣手手。 需要凉萱亲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哄好。 听说她哥哥对她生有别样的心思? 好像不行呢,凉萱只能是他的。 食用指南: ①女主傻白甜,男主温柔白切黑。 ②男主重生,前世玻璃渣,今生互宠。 ③架空世界,考据党乱入是会心梗的程度。 内容标签: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凉萱,萧泽珩 ┃ 配角: ┃ 其它:预收:《穿到偏执魔头黑化前》 一句话简介:白切黑夫君失忆后会变成小可怜 立意:信任是相处的第一要义 第1章 那个奴隶 石板路铺成的街道旁鳞次栉比地坐落着高楼矮房,树荫下聚集着不少大声吆喝的商贩。 各色的幌子布幡争奇斗艳,烈阳铺洒在攘来熙往的街道,六月的天着实热了些。 这处集市凉萱早已熟稔,在街道上穿梭的时间长了,她额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思思,我们什么时候到啊?”凉萱扯着自己身上的竹篓背带,眼巴巴地望着她身前的姑娘。 李思思转身牵着凉萱微汗的手,语气坚定,“快了,快了,就在前面那。” 几日前,李思思突然从集市上回来对她说有个赚钱的活计,问她做不做,凉萱一听见赚钱两个字立马就来了兴趣,怎么不做呢?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 她哥哥一月前上王城投刺毛遂自荐,说是三月之内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回来看她,临行前他在家中留了三两银子给她过活。 不过凉萱又偷偷塞了一两银子回去,她知道哥哥身上肯定没带什么银钱,一翻他的包袱果然如此。 凉父走得早,凉萱是跟着凉悯生长大的,即便她是凉父捡回的孤儿,凉悯生也待她如血缘姊妹一样,从不苛责她,不仅如此还娇宠过甚。 凉悯生是他们村子里不可多得的读书人,他们都说他哥哥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凉萱听后从小便以此为傲。 虽然家境贫寒了些,但她过得很快乐。 她哥哥走后,邻旁的李叔李婶一直对她照看有加,李思思于她像玩伴又像是大姐姐,对她事事照拂,凉萱很喜欢她,也很听过她的话。 一听她说快到了,她走了一早上的路的脚似乎也不酸了,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凉萱回扯着李思思的胳膊,在这大热的夏天也要同她黏在一块。李思思起初还有些嫌弃,刚想推开她转而一看见这小姑娘明亮的眼睛到底没有下手,将就着又走了几步。 “那里在做什么?”凉萱指了聚集这密密麻麻的人群的一处,似乎是在看热闹,不时又有周边的百姓涌进去几个,这更加钓起了凉萱的好奇心,“思思,我想去看。” 年轻的姑娘总是关不住对好奇心的探索追究,不仅是凉萱,李思思也燃起了她那颗是非心,领着凉萱就往那处凑去。 十六岁的凉萱仍就留存着一些孩童心性,她莽着头就往人群里钻,借着她那副灵活的身躯硬是从密不透风的人墙中挤出一条路来,到了最前面。 而十六岁的李思思就沉稳得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是她想活泼都活泼不起来。 李思思皱着眉头也跟着挤了进去,凉萱回过神这才发现方才李思思没跟上来,她回头张望,一双手按上了她的肩膀,“思思!” “下次别跑这么急,听见没 ?”李思思道,凉萱听着她的话频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且下次不会再犯,两人这才将神思投在前方。 难怪围了这么多人,原来是在贩卖奴隶。 摊主是个目光尖锐的老男人,他身后架着一道帷幕,旁侧还站了不少年轻的帮手,他们在四周巡视着不让人靠得太近。 男人手中的铃铛一摇,便有人从帷幕后牵了一批人出来,有男有女,有大有小。 他们双手都被绳子绑着,几乎个个眼神呆滞,少有几个男人脸上还带着鞭伤。 许是为了将这些奴隶好卖出去,这些身上还算得上干净,身着灰色的衣袍,只是头发有些蓬乱。 “这些都是我等已经驯化好的奴隶,售价二十两,各位老爷们领回去之后保证听话。”摊主走到那几人跟前一一介绍着女人的容貌,男人的力气 “中间那个丫头,我要了。” 人群中有声传来,凉萱蹙眉寻声望了一眼,见说话的人是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她绞着裙摆低下了头,还以为会是一个好心人呢! 早知道是卖这个的她就不来凑热闹了。 她小时候若是没有被凉父捡回去,不是饿死多半也是落得这个下场。 “莺莺,我们走吧。”李思思也看不惯这些,只是贩卖奴隶这种事情多年来已经成为了这封河郡司空见惯的事情。 谁知道这些奴隶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官府的人不管,有权有势的大老爷们也置之不理,甚至参与其中,没人敢出声,渐渐地也没人在过问这些事情。 凉萱在她哥哥身后待贯了,还不知道这些腌臜事情。 她抓着李思思的衣服才走了几步,身后女子的惨叫声又让她顿住了脚步。原来是那个丫头不愿意被那老头买去,在解开绳索的那刻她跑了,只是立马就被鞭子抽得倒在了地上。 “不听话的东西。”摊主朝那姑娘啐了一口,手上又抽了几鞭子,那姑娘挣扎着蜷在地上,一截胳膊露出,新旧鞭伤叠加,叫人于心不忍。 见那丫头瑟缩在地不敢动弹之后,摊主便又问那买主这丫头可还愿意买,那人没回话,似乎又陷入了观望中。 他们这其实还有比她更听话的丫头,就是可惜她生的那样姣好的皮囊。 “你也不能用鞭子打她啊!”凉萱看不过去,多嘴了几句,那摊主闻言看过来的眼神直教她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她箍紧了李思思的手臂,把自己的脸往后藏了藏。 摊主拿着鞭子仔细打量着她二人,目光里不怀好意,“丫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驯养一条不听话的狗,不能拿鞭子抽,它不会听话的。” 见凉萱瑟缩着不敢答话,摊主心情颇好,又摇起了铃铛。 这次他们挑上来了一个用竹条编成的笼子,落地时还能听见敦实的响声。 摊主脚一踢,那笼口便朝前打开,从里面爬出了一个□□着上身的男人。他手脚都被绑着,硬是撑着手肘从地上立起,直着身子,碎发半遮眼。 他身上全是鞭伤,看着极为骇人。凉萱只瞄了一眼就缩回了目光,那个摊主看她的目光太毒,像吐着信子的蛇。 见她如此反应,摊主嗤笑一声,接着高声道:“他是我们这最不听话的奴隶,容易伤人,先前出了一些小差错,在下便来几鞭子为大家助助兴。” 他这便是要杀鸡儆猴,叫后面那些待贩的奴隶知道,要是再敢不听话会是什么下场。 说着他挥起鞭子抽在那人身上,将他胸前已结痂的伤口抽开,鞭子上沾了血,凌厉的劲道在空中抽出一道炸响,鞭身落地,尾巴刚好扫到凉萱脚下,她心一惊。 李思思护着她往后退了一步,可她还是被吓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摊主似乎是为了报复她的多嘴,撤回鞭子笑呵呵冲她道:“小丫头,我们这可不兴哭。” 话毕,他又在那人身上抽了一鞭子,只听得一声低沉的闷哼,凉萱捂上了自己的眼睛,衣袖上被洇湿一小块。见她受不了,李思思赶紧拉着人走了。 路上,凉萱还在吸鼻子抽噎,李思思为她抚背顺气,良久她才收拾好自己的仪容,哽着声音问:“他们不会把他打死吧?” 李思思沉默半响,顿声道:“打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凉萱没回话,她垂着头,心中戚戚。李思思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绝情,太无所谓于是又换了一种回法:“莺莺你得知道这是连郡守老爷都管不了的事情,我们小老百姓哪敢吱声啊,以后这种事情咱们就少凑热闹啊。” “思思,我知道了。”凉萱低着声音。 “难怪小名叫莺莺呢,就爱嘤嘤哭。”李思思逗笑说。 “哪有?”凉萱破涕为笑,牵着李思思的手到了一处白墙高瓦的后院。 她背篓后面背得满是竹笋,李思思告诉她的那个挣钱的活计就是替人挖笋。思思她有个表舅娘在这当厨,这户主近来嘴馋竹笋,她得了消息就告诉了李思思 。 正值谷物生长的农闲时节,李思思也不用帮忙,肥水不留外人田,她正好有空就应承了下来。 两人拿着两筐竹笋换了不少铜钱,李思思寻思着凉萱方才吓着了,就带她往城西买了点枣糕吃。回雁村在城东,她们折回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又路过那处集市,凉萱扯了李思思的袖子,欲言又止。 “莺莺,你怎么了?”李思思停下脚步,回眼看她。 凉萱有些为难道:“思思,我想再回去看一眼。” 她就是想知道方才那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男人怎么样了,她远远地看一眼就回去。但是她一个人害怕,那个摊主看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和善,甫一回想,她今晚怕是要做噩梦了。 李思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她虽心中如此思量,但还是牵着凉萱往那处去,只是到时人已散场,她们扑了个空。 “莺莺,那我们回去?” “嗯。” 阡陌小道上走着并排两位姑娘,旁边是一座山头,她们的竹笋便是在此处挖的。 远处的村头口若隐若现,偏巧此时李思思闹肚子,她弓着身子将竹篓交给凉萱,让她在此处等着,她先自行方便。 凉萱守着两个竹篓蹲下,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慢慢靠近,就听得几句骂骂咧咧地脏话。 “真是见了鬼了,该死的赔钱货!” 这不是方才那个贩人摊主的声音么? 凉萱心有余悸,她心里害怕准备要走,忽然又听见一道虚弱的闷哼,接着又有人说:“老大,咱们把他扔在这是不是不好?” “嘁,有什么不好的?你还想带着这半死不活的狗东西上路吗?吃了一个月的鞭子还是一副硬骨头,啃都啃不动。反正没人要养着也浪费钱。” 他们是在说那个人吗? 她心中好奇,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面前的枝叶探看。 “谁?” 恰巧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凉萱心中一紧。 第2章 带狗救人 “呵,又是你?”男人低叹一声,视线像钩子一般锁在了她身上,“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原来他还在想扔了这个长相俊美的奴隶怪可惜的,可真是老天开眼,眼下就来了一个白白送上门的。 他眼神示意了余下两个帮手,见几人步步紧逼,凉萱堪堪后退几步,拔腿就跑。 她往同李思思岔开的方向跑去,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大喊:“凉莺莺,你这个笨蛋,往那跑做什么,快过来!” 说着,李思思从地上拾起了几块砖头就往前用力一掷,她技艺精湛,正中一人后额。 这下可将那人伤的不轻,他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额,四个手指上就沾了血。 男人见她还有帮手,低骂一句,折返回来想先解决这个棘手的丫头再将她们二人一网打尽。 凉萱绕了一个大圈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李思思拉住她的手腕就开始狂奔。幸好这里离村子不算太远,到了村头两人便扯着嗓子开始求救。 最先跑来的是李思思家的大黄,它冲过来就往二人身后的歹徒上扑,一张利牙咬住男人的腿,使其动弹不得。 “爹,快救我,爹。”远远地来了一个男人,是村头的王伯,李思思张口就叫人爹,倒叫他措手不及。 看见他们身后的状况后王伯也立马反应过来,麻利地接话道:“走,跟爹回家,爹这就拿锄头过来!” 又是恶狗又是锄头的,已经伤了一人,他们三人再有胆子也不敢就在人家里挑事,摆脱那条恶狗后三人便灰溜溜地逃了。 “你们怎么惹上了那种人?”王伯见她二人狼狈的模样,关切问道。 大黄吐着舌头到了李思思身边,她蹲下摸着自家的爱狗,抬眼望着凉萱,眼中不乏嗔怪之意,“您还是问凉莺莺吧!” 凉萱闻言低眉瞅了她一下,看思思的模样好像没真的生她气,她心中松懈下两分。 狂奔之后凉萱的气息如今还算不得平稳,她红着脖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莺莺啊,以后这种事情少听,少看知道不?容易没命的!”王伯闻言连连摆头,颤着声音连声教导。 李思思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莺莺,这些事情你以后少管啊!” 凉萱默然,见李思思要走,她才艰难开口道:“思思,我看他们扔了个人在那,我想”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思思打断,“莺莺,别想了,他们能扔下的人说不得早就死了,别多管闲事,咱们回家。” 她意志坚定地要拉着凉萱回家,凉萱也拗不过她。 李思思回去时再三同凉萱强调不要多管闲事,她发誓承诺再有下次她可不陪凉萱去。 她料想那姑娘胆小,一个人也不敢,于是乎自以为拿捏了凉萱命脉的李思思便落下心肠回家睡大觉去了。 沐浴后,凉萱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入睡,村头的小山里就躺着一条人命,她难道真的要见死不救么?大家都让她别多管闲事,保命要紧,可凉悯生不是这么教她的。 她自小跟着哥哥长大,凉悯生有时会教她一些大道理,多年一直铭记于心,奉为圭臬。 时下起了大风,天幕蒙上了一层灰,从窗户中吹进来的风较往常清凉了些,今晚怕是要下雨了。 凉萱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去看看。既然李思思不赔她去,那她就让李思思的狗陪她一块去! 她叫了大黄,一人一狗提了灯笼就往村头去。 “大黄,回来。” 大黄找到萧泽珩后就往他身上扑,凉萱立刻制止了它。她蹲下倒在地上的那人看去,渐渐靠近,用手探了此人的鼻息,心下一喜,他还活着。 凉萱将他扶起,就近让他靠在一颗树旁。 “喂,醒醒” 天已完全暗沉了下来,她举着灯笼借着烛火照看他的脸,这人的眼睛完全隐在碎发中,凉萱根本看不见他到底醒来没有,她只好伸手去扒拉他额前的碎发。 只看一双阴戾的眼眸半睁,烛火昏黄,更衬得他的眼神可怖,这人活生生是将她视作仇敌一般。 凉萱咽了口水,脑子一乱连忙退开几步。惊惧过后手腕失力,灯笼掉在了地上。 见凉萱如此害怕,大黄合乎时宜地狂吠起来,凉萱蹲下将大黄揽在怀里,抱着狗身子她好像又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方才那么看她,是把她看做了鞭挞他的人了么? 凉萱拾起地上的灯笼,轻揉着大黄的头,如此它不在吠叫,她抱着大黄慢慢靠近,断断续续地说:“那个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问问,你嗯” 她说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应,好在有大黄在她身边,她又打着胆子去扒他的碎发。 似乎是昏过去了。 怎么办呢?凉萱将脸埋入狗毛中,陷入了深思,她要将人带回去吗? 顷刻,凉萱便将头揪起,捏着鼻子嫌弃道:“唔,大黄你多久没洗澡了,好臭啊!” 可惜了大黄不会说话,大黄只是留了一地的哈喇子。 * 萧泽珩昏迷中重复的做着一个梦,梦里他穿着一身丧服,看着潋滟水波的湖面出神。 柳絮纷飞,青透的叶子缓缓坠入湖面,荡起一阵涟漪。 有人在叫他,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来人似乎张了嘴同他讲话,嗓音空灵而浩渺,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但每一个字都精准的敲击在他心上。 很舒服的感觉。 梦中他有些恍惚,只知道柳枝低垂,清风拂面,他好像第一次有了一些期待。 似乎金灿的暖阳也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夏雨秋水也能勾起他心底的愁绪。 最后他只清楚地听见那人嘴里吐出的两个字: “我叫——” 没了下文。 萧泽珩眼眸微睁,被跳动的火光晃了眼,他下意识地缩着肩膀别过脸去。往常这个时候等待他的又是一顿鞭笞。 “你醒啦!”凉萱有些惊喜,她方才发现这人身上烫的厉害,许是发烧了,得赶紧医治才好。 萧泽珩头慢慢偏过来一分,只用一只眼睛打量她。凉萱见他目光有些怯怯的,坦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对他温声道:“我不是坏人,不会打你的。” 他垂首沉默不语,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蔽体的衣袍,又缓缓抬眼看着幽幽火光下的女子,心中的戒备心少了一丝。 这衣服是她哥哥的,她想起白日里这人光裸着上身顺手就拿了一件。先前她被这人的眼神震慑住,一时竟将这事给忘了。 衣服一直在她怀里,这人昏迷之后他才敢拿出来替他盖上。 “我叫凉萱。” “你叫什么呀,马上要下雨了,不要你先跟我回家吧?” 听见凉萱的问话,他闭了眼没有言语,眼前人的身影似乎同梦中重合起来。 他梦里那人周身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柔光,抽芽的柳条在她身后点缀着,春风也为她沉醉,只远远地望上一眼就叫人不舍,她身上带着无限新意与生机,于他有着致命的吸引。 她说她叫—— “我叫凉萱。” 萧瑟的冷风将他拉回现实,他眼前这个女子半个身躯都笼在黑暗里,她在问他要不要和她回家。 见他一直不答话,凉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臂膀。她这一指恰好点在了皮开肉绽的伤处,萧泽珩硬是忍着没吭声 ,他只悄悄将头又缩了回去。 身上的疼痛提醒了他,萧泽珩记得他应是在奴隶贩手中,每日都要受几顿鞭笞,他若是应承了接下来等着他的就要是棍棒了吧,毕竟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怎么不说话呢?是哑巴吗?”凉萱头又往里凑了几分,她不是医者看不出什么究竟,思来想去她斟酌了些用词,对他说道:“我不是要害你的,我想救你,你要是能听懂我说话,就看看我点点头。” 凉萱没等到他的回应,心中思索着这人该不会是个聋子?真可怜,他都这样了,那些人还那么打他,真是丧尽天良。 可是她该怎么把这人带回去呢? 不让她碰,又听不懂话 她的一颗怜悯心是怎么也收不住了,正苦思冥想对策时缩在树旁的人眸子飘过来,微微颔首。 “欸,不是聋子。”凉萱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失言,她往四周寻了跟木枝递到萧泽珩跟前,“你还能走么?牵着和我一起走吧。” 萧泽珩有些烧糊涂了,凉萱对他说得话似乎就只是在脑子里走了一圈,话中的内容他一概识不清。 只见得眼前人唇缝张了又阖,他眼皮沉重目光游离时瞥见胸前一根枝条,不知怎地,他下意识抬手去接。 “能走么?” 听着她的话,萧泽珩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身上的鞭伤动一下便疼得厉害,他终是撑不住阖眼晕了过去。 凉萱还来不及欣喜就听得倒地一声,那人彻底没了知觉,怎么喊也喊不醒。 她轻叹一声,只能扛回去了,两人一狗,行路艰难。 * 李思思晚间起夜,见凉萱屋子里还亮着灯,白日出了那样的事,她到底有些担忧,敲门前去问安。 进屋后,看见此番景象她倒吸一口凉气,半是惊讶半是无奈。 “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第3章 脑子烧坏了 “啊?脑子烧坏了?”凉萱听着问诊大夫的话,不由得惊疑出声,她拧着眉目,眼中似有挣扎浮现,“大夫,那能治好么?” 昨夜她将这人带回家之后屋外便下起了大雨,她见这人烧得厉害就只能先用湿帕子替他敷上,希望他能挨过今晚。 李思思在凉萱家中陪了她一夜,到底是个陌生男子,即便受了伤也需得防范。 天微亮,凉萱便央求着李思思去城里请个大夫过来,她都已经将人接回家了,李思思也不好对她说些丧气话,踩着朝露就往城里去。 大夫虽然请回来了,但这人的脑子似乎给烧坏了。 凉萱就见他抱膝瑟缩在墙角,睫羽低垂,将眸子掩住,安静地蜷在那,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像一般。 她好几次想拉他出来,都于事无补,反倒是自己力气不敌,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他不说话,凉萱亦不知道他的姓名,就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小哑巴。 大夫问了小哑巴的来历,凉萱如实告知。 “许是连日的重刑加之高烧所致,这位小郎君心上那关怕是难过。长久若是不能恢复恐怕一辈子都要成这幅样子了。”大夫远远地望了一眼,做下基本的判断。 这人虽然脑子烧坏了,却异常凶悍,不许人靠近,碰一下便要龇牙咧嘴地咬人,眸中无光,尽是阴厉。 当然,除了凉萱。 李思思进屋半道调侃她,“莺莺,难怪说好人有好报,我今儿算是见识了啊,也不枉你昨□□不解带地照顾他。” “思思,别开玩笑了。”凉萱在柜中翻找,寻了一根他哥哥盘发用的发带,这个小哑巴有人靠近就要发狂,大夫来了都不能替他检查伤势。 她试过了,若是将他的眼睛蒙上,这小哑巴便听话得多。 发带缠于手中,凉萱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在他面前蹲下。 角落是光遗忘的地方,他瑟缩在黑暗中呼吸渐渐平稳。暗了些大夫替他看伤也难,凉萱就在他周边燃上了蜡烛。 她探指去碰了小哑巴的脸,柔软地指腹在他脸颊上戳出一个凹陷,她力道很轻,只是想让小哑巴醒着。 他身上还是烫的,大夫来之前就开了一副退热的方子,李思思受她所托得了煎药的差事。 萧泽珩抬眼,视线轻轻扫过凉萱的脸,后又将眸子垂下,脸别入了暗处,那处连烛火也照耀不到的地方。 没有别的异动,还是听话的。凉萱暗自松了一口气,招呼着大夫上前替他把脉。 大夫的双指刚探上萧泽珩的脉搏,他便立马扭头目光警惕,整个人都处于戒备之中,被碎发挡住的眼半眯起,若是这大夫在挪动一下,他便要反击。 被他盯上的大夫呼吸一滞,一息后调好了自己的心绪。 凉萱见状忙捂了他的眼睛,四下静谧,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让萧泽珩渐渐松了身子。 见他放下戒备,凉萱取了发带覆住他的双眼,大夫的双指这才重新按了回去,这一次小哑巴没有乱动。 “怎么样?”凉萱问。 大夫没答她的话,反而说:“你先将他的衣服解开,我替他看看伤。” “啊?”凉萱顿住,迟迟没有下手,不知怎地,她这会竟有了小女儿家的忸怩。 “可是有何不妥?”大夫看着凉萱迟疑的样子问道。 凉萱噤声,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昨日她也不是没有看过他光.裸的胸膛。 倒有一件事情叫凉萱稍有讶然,这人洗干净之后意外好看,生得竟比她哥哥都要俊美,浓眉深目甚是出众。 思绪飘飞间,凉萱替他解开了身上的外袍,袒露出的内里鞭痕相错。 饶是大夫也忍不住抽气皱叹,若是常人受此重伤怕是早已入黄土见阎王了,这人如今还能撑着一口气直叫人刮目相看。 大夫转眼看向凉萱,问她:“不知姑娘同着病患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嗯嗯,从人贩那捡回来的,他们把他丢在了山林里,我看他可怜就捡回来了。” 凉萱看小哑巴动着身子,似乎有些不自在,她遂将声音压低了些。 “姑娘家家,没想到就有如此善心与胆识,日后福报不浅呐。” “先生过誉了。”凉萱听着眼前这位大夫的称赞不由得垂头暗喜,很少有人如此夸她呢。 大夫将他身上的伤细细看过一遍,随后对凉萱道:“姑娘,我开副方子,外敷内服,一月之内这伤大致可以痊愈。” 凉萱点点头,指了自己的脑袋问:“那他这里的伤会好么?” “难说。” “好吧。”她的心微沉下去,小哑巴的五感仿佛就只有一双眼睛是活的,脑子烧坏了,更是什么也不记得。 一声闷哼忽然引起了他二人的注意。 “等等,姑娘你将他的身子转过来,他头上似乎有伤。”大夫眼尖,看出了问题。 他头抵着墙,似乎是碰到了痛处。 凉萱揽着他,将萧泽珩稍稍拖离了阴暗的那处,大夫举着烛火扒着他的发丝眯眼探寻,良久他才道:“他后额处有道撞伤,若不是烧坏了脑子那便是撞傻了。不过这伤有些日子了,这怕是更难恢复啊。” 还有撞伤? 凉萱眉心皱起,低眸深思,小哑巴在她怀里分外安静,像只收起了爪牙的凶兽。 萧泽珩全然靠在凉萱身上,他只觉得她身上好香,好舒服。他头脑发昏,几近欲睡。 恰巧此刻李思思熬好了汤药端进门,耳闻她捡回来的人是如此状况不由得低声对凉萱道:“莺莺,你可考虑清楚了,你真要救他?” 凉萱的家境她是清楚的,她没什么谋生的本事,家里的银两她一个人节俭点倒是足够花销,如今要是在加上一个脑子烧坏的哑巴,那可就难了。 “思思,我想好了,我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吧?”凉萱仰视着她,声调轻微。 昔年,她被凉父捡回来时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而他们也没有就此放弃她,反而是将她养成了如今这般大。 这小哑巴的境遇常常让她想起自己。 “劝也劝不动,那就只能随你了。”李思思将药碗放下,迎大夫出门。 临行前,凉萱将自己的家底都掏了出来,结算了问诊的银钱之后,又给了李思思一两白银,让她跟着大夫往城里去抓药。 她在门前看着两人渐行渐远,一丝怅惘在心头升起。她侧目回望了一眼靠在墙角的小哑巴,忽地感到肉痛,那可是一两银子呢! 凉萱将小哑巴覆眼的发带给拆了,目光情不自禁地留在他的脸上。 他生得可真好看,她若是以后嫁人了,未来的夫婿也难以生出如此的样貌吧! 她撑着脸,竟走神了片刻。 想什么呢,真是罪过。 凉萱赶忙摒弃了她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温声将他叫醒。 “小哑巴,喝药了。” 他睁了眼,眸子里尽是迷惘,抬眼时尤为无助失神。两人就这样呆呆地对视着,凉萱被他看得心生别扭,这才将自己的正事从脑中提溜出来。 “你自己喝吧!”她端了药递到小哑巴面前,久久不见他有何反应。 方才大夫说他脑子给烧坏了,心智受损,凉萱估计他也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做了样子给他瞧,“啊,张嘴。” 小哑巴无动于衷。 “啊像这样。” 小哑巴垂下了眼。 “不对,不是这样的。”凉萱将他的脸捧起,小哑巴的眸子便又往上抬了半分,他瞧着凉萱的脸,依旧沉默。 “张嘴!” 小哑巴别过了头,他的脸还是烫的,唇角轻扫过她的掌边,凉萱猛地缩回了手。 反思一瞬,她觉着自己语气似乎凶了一点,小哑巴还生着病呢,是不能凶他的,于是她又换了温柔的语调同他讲话。 地上的汤药已变得温凉,此时喝最好了,凉萱舀了一勺浓稠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嘴边。 “啊——” 他的视线又黏在了凉萱身上,就在她耐心即将耗尽,脑子搜刮这各种强行喂药的方法时,小哑巴的嘴稍稍开了一道缝。 这才乖嘛! 凉萱颇有成就感地喂完了药,心中舒畅。 她哥哥若是知晓了她救了一人的性命,肯定会夸她的。 想起凉悯生,凉萱心梢落了担心,也不知道她哥哥走到王城没有,路上是否顺利若是托人捎封信回来也好啊。 迟些时候,李思思拿着药贴回来了,凉萱赶忙出门去迎。 “思思,辛苦了,快进屋喝水。”凉萱手里拿了一把扇子,边走边替她扇风,服务很是周到。 “十天的份量,还有多余的银钱你收好。” 凉萱接过,将这些一一都放在了桌子上,只一个劲地绽出笑脸来讨她开心。 “欸,行了。”李思思看着桌上所剩不多的铜板,正色道:“凉莺莺,我问你,你手里究竟还有多少钱。” 凉萱放下了扇子,点清桌上的铜板之后对李思思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四两?”李思思猜问。 “嘻嘻嘻,不对,其实是四百文。”凉萱摇头,笑得憨厚。 李思思: 第4章 旁人碰不得的小哑巴 凉萱在给小哑巴的伤处涂药的时候,他愣是一声没吭,一双黑眸沉静如古潭,视线跟着她挪移,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在他没有发狂也没有闹。 伤处涂了药,还得缠上纱布,凉萱一个人忙不过来,李思思才靠近一步,凉萱立马就能察觉到小哑巴的身子紧绷了些许。 他的眼眸又转了过来。 李思思止步,好整以暇地看着手忙脚乱的凉萱,她敢情还捡回来了一个祖宗,旁人碰不得,转挑她家莺莺要伺候。 也就这傻姑娘好脾性,天真烂漫。李思思裁了纱布递给凉萱,她一时想不通她这么做缘由,便开口试探道:“莺莺,你该不是看上他了吧?” “思思,你说什么呢?”凉萱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回头望她。 夏日天炎,屋子内也闷热,李思思拾起桌上的那把芭蕉扇,半是调侃半是戏谑,“也是哦,二八年华,我们莺莺也春心萌动了不是?” “才没有呢,你别胡说,我只是看他可怜才捡他回来的,况且他伤好以后也不会留在这。”凉萱迈步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又给李思思添了一碗。 “好了,好了,是我胡说。”李思思无甚在意地摆手,来路不明的男子她可不放心把自己的至交好友托付给他。 终究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再者那小哑巴脑子烧坏了,凉萱也未必真看上他了。 念及此,她同凉萱说起了正事,“四百文,你带着他怎么活?” 李思思言罢用手指了靠在床沿的小哑巴,凉萱顺眼看去,他又往床角缩了半分,别过脸,规避着她们的视线。 真是个好问题。 凉萱啃着自己的指甲,脸趴在桌上,面颊上殷实的肉被挤得鼓起,杏眼眨巴眨巴,眸中饱含期冀,她在等她的好思思给她支招。 曾经“心有灵犀”的好友似乎会错了意,她捂紧了自己的钱口袋,斩钉截铁道:“我可没钱。” “哎呀,不是啦。”凉萱整个人鲤鱼打滚般地揪起,兴致勃勃地问了眼前这个最最最了解她的人一个问题。 她说:“思思,你觉得我能干什么呀?” 室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凉萱能做什么,这还真是个好问题,她得好好想想。 洗衣做饭这活又脏又累,李思思记得从前凉悯生在家时也不常让她干这事。也遑论种地之类地苦活计,她们家也不靠这个吃饭。 她在这个村子里活得像个贵小姐一般。 别的谋生手段她一概没有,凉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那点书香气凉萱她也半点没沾染上。 说来奇怪,她哥哥凉悯生饱读诗书,凉萱却是同她一样半大的字识不了多少。 毫无疑问,她哥哥将凉萱教成了一个擎等着吃的废物。没了凉悯生,凉萱会活不下去。 “呃”李思思语塞。 看她呃了半天,凉萱也没等到她的下文,她不禁疑惑,自己真有那么差劲么? 屋外传来了李婶的呼喊,她在喊李思思回家吃饭。 由此,李思思如逢大赦,她终于从凉萱热情过甚的目光中解脱。 “莺莺啊,我回家吃饭了,你要不要一起?” “还是算了,我家现在有两口人呢!”凉萱回道,李思思同她挥手告别,回家吃饭去了。 凉萱这下的目光又落在了小哑巴身上,家里的米还够,后院种了些青菜,她盘算着剩余的银钱,他们若是节省些渡过大半月的日子应当不成问题。 眼下,她还是想多了解这人一些。 小哑巴并不排斥她,凉萱也乐得同他讲话。上完药之后凉萱发现他又回到了先前那副封闭的样子,似乎是有些怕人。 “我叫凉萱,你叫什么呀?” “你会说话么?”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家在哪里?” 依旧是没得到回应,凉萱砸吧砸吧嘴,她说得口干舌燥,盛了一碗水咕噜咕噜就下了肚,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尽,她重拾起了信心。 凉萱给小哑巴也倒了一碗水,柔着眉眼将其放在他身旁,“你渴了就自己喝,我先去做饭。” 走到门口时凉萱停住脚步,对床榻上的小哑巴耐心道:“你不要乱跑哦。” 厨房里,凉萱正煮着饭,李思思吃了就来这处找她一块说话。她饭间仔细思索一番,觉着她所认知的差事中无一有适合凉萱做的。 生在了穷人家,还偏是个小姐病。 她捡回一个重伤的奴隶又是何必。 “思思,你有没有觉得我特别厉害呀?”凉萱拿着勺,锅里蒸腾的热气叫她大汗淋漓。 “是挺厉害的,都能做连我不敢的事了。”李思思闻言附和。 凉萱心中一喜,她越发觉得自己将小哑巴捡回来是做了件好事。她有一个十分出色的哥哥,可凉悯生贯拿她当小孩子,思思虽与她同龄却事事做得卖力出众,像个大人一样。 只有她,旁人夸赞的言语从未有一刻落到她身上。她既钦羡又渴望,她亦希望在夸奖和赞誉之中成长,她尤其乞着凉悯生鼓励的话。 梦越做越美,凉萱挑了眉尾傲气道: “哥哥回来肯定要夸我聪明能干懂事又善良的。” “哥哥肯定会以我为傲吧!”她小声嘟囔着,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心情颇好,她做饭时也哼起了小调。 * 离她捡回小哑巴已经过去了十日,他绽开的鞭伤开始结痂,只是先前拿的药已经用完了,凉萱身上没钱,原先的大夫就为她指了一条明路。 此处的山上有些草药能够帮助伤口愈合,虽说药效差了点,不过对他来说也顶用。 大夫描摹了那草药的样子,交与凉萱带回家去,他最多也只能帮这心善的小姑娘到这了。 凉萱拿了图纸,谢过大夫,喉头蹦出几个音调一摇一晃地家去了。 相处十日,小哑巴对她也不如从前那般冷漠,他仍旧是不说话,不过他对凉萱传达出的意思能挑着捡着做一些,譬如让他下床晒太阳之类的,小哑巴可以照做。 但是,他不说话。 起初凉萱以为他真是个哑巴,但某次她经由小哑巴床边时竟然听见了他磕磕绊绊地说梦话。 原来不是哑巴,只是寡言不想同她说话罢了。 凉萱拉开自家门前的栅栏时,小哑巴正坐在屋外的石阶上出神,见她回来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而后又将自己的目光收回,继续出神。 “哼,真没良心。”凉萱从小哑巴身边经过时撇嘴,独自郁闷。她为他奔波劳碌,人家连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都不愿同她讲,真没良心。 萧泽珩闻言身形一怔,眸子微抬而后又垂落下去。 将图纸放好之后,凉萱拿了锄头出去,今日她用为数不多的银钱买了些蔬果幼苗,大米还有面粉。 花钱的时候凉萱心里畅快极了,可等到她只剩下两袖清风回家时,她才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下好了,她可彻底身无分文了。 “小哑巴,跟我去锄地。” 凉萱牵走了坐在石阶上的萧泽珩,他神色讷讷的,许是没听清凉萱的话,但他依然跟着她走了,乖乖的,很听话。 她弯下腰,拖着锄头刨了几下地,示范完后凉萱翘首企足地望着他,甚是殷切,“就像这样,会了吗?” 萧泽珩目光忽然凝住,眼底闪过一丝诧然。 见他不答,凉萱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到底会不会嘛?” “嗯。” 他声音很低,几近微不可闻。 凉萱耳朵尖,硬是将要在风中消散的那个字眼听进了耳朵里。 她没有听错吧,小哑巴竟然同她讲话了!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凉萱心中欢喜,对他露出甜甜一笑,娇俏说:“到底没有白养嘛!” 萧泽珩别过了脸。 第5章 不是傻的,也不是哑巴 今日大阴,广袤地天幕稀疏地点缀着几朵云彩,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凉萱家后院菜圃中两道身影正在辛勤劳作。萧泽珩培好了土,她就将买回来的幼苗放入挖好的坑中,用手拍严实了再浇水。 等她将所有的幼苗都栽种好之后,两人皆是满头大汗,凉萱思索着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便又带着萧泽珩回屋。 在她家待了十余日,这小哑巴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凉萱若是不叫他,他便坐在床沿或是院前的石阶上不是垂眸沉思就是望天出神。 他从不碰凉萱家里的东西,若不是她呼喊他,他便会一直缩在一处不动,除非有旁人进屋。 见他出汗凉萱倒了碗水递给他喝,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哑巴,你喝口水,擦擦汗吧。” 闻言,萧泽珩端起了眼前的碗小抿一口,捏了桌上的帕子将自己额上的汗珠擦去,而后又规矩地放在了桌上,一如方才她递过来的模样。 见他如此行事,凉萱撑脸看着他,这也不像是个傻的啊!是不是烧坏的脑子又好了? 近来他身上少了些狂劲,但是不愿见外人,若有外人来那凉萱就满屋见不着他的人影。 “小哑巴,你身上的伤口还疼么?”凉萱问道,一双圆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他依旧是以往讷讷的模样,垂下眸子,鸦黑的睫羽掩盖了唯一能透露出他一点情绪的眼睛。 “你要是还疼就点点头,不疼了就摇摇头,我就知道了。”凉萱的眼睛很有神,她一贯喜欢弯这眉眼对人笑,即便是萧瑟严寒的冬日也能从她的眼里看出一点初春的盎然。 仍旧是没能等到小哑巴的回答,他即不点头,也不摇头,像是将她的话听了,但如耳旁风似的一点也没落心上。 凉萱不由得郁闷,这几日她自觉对小哑巴很温柔了,可他对她的态度怎么一点都没变呢? 难不成今日里她听到的那声“嗯”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不说就算了。”凉萱的手指在木桌上无聊地画着圈,她已然将小哑巴当做了自己家中的一员,所以银钱短缺这事凉萱对他和盘托出,“不过小哑巴,我们家没钱了,明日我就只能进山采草药给你治伤,我不在,你就在家中好好看家,不要乱跑。” 末了,凉萱补上一句:“那就当你听见了吧。” 翌日。 大清早凉萱就往山中去,若是等日头上来,这天就热了。 自凉萱走后,萧泽珩就坐在院前的石阶上盯着栅栏出神。 凉萱虽温柔心善,到底是粗心了些,她没发现以往她在家中时小哑巴只会坐在床沿上出神,而等到她出门之后,这个小哑巴就会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出神,一直等到她回家之后才肯回屋。 莫约到了正午,凉萱依旧没能回家。 最近几日李思思家中甚忙,她早上要帮着家里去田间扯杂草,一直得到午后才能回来。用过饭后便是大半个时辰的休息时光,而后她要跟着李父去捕鱼,这一去就只能等到晚上披星戴月才回来。 她已经忙得三四日都没来找过凉萱说话了,这日她下半天的时光刚好得了空闲就想找凉萱说说话。 李思思揭开她家院门的栅栏,冲屋内喊了两声也没见凉萱出来迎她。她往屋里头走去,寻遍整个屋子也没看见凉萱的人影,巧得是她家的小哑巴也没在家。 思索间,她往后院寻去眼前的景象倒是让她吃惊。 还真是稀奇啊,凉萱捡得小哑巴竟然在帮她锄地! 什么小哑巴,莫不是捡了个田螺小夫郎回来? 李思思咧开了嘴低头憋笑,等凉萱回来她可得将这件趣事告诉她。 都会锄地了,是不是烧坏的脑子也好了?李思思朝着俯身耕耘的小哑巴问了一句:“莺莺去哪了,你知道吗?” 萧泽珩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劳作。 啧,看来还是个傻的,她还是等会再来找凉萱好了。 下午时候李思思陆陆续续又来了两次,凉萱还没回来,而那个小哑巴不怕热似的还在后院里锄地。 他身上有伤,李思思出声提醒他:“你回屋吧,莺莺这后院打理得很不错了,不需要你锄地了。” 他没听见一般,手上动作不停。李思思也懒得管了,反正这个小哑巴从捡回来就只听凉萱的,她才懒得去管。 日薄西山,李思思又来凉萱家看了一眼,就见这小哑巴坐在院前的的石阶上歪着头,似乎是在看树上两只并排挨着的麻雀,见院门前的栅栏嘎嘎的响动,他偏头望过来。 李思思觉得怪,方才她好像从这小哑巴万年不动的木讷神色中看出了一丝疑惑。 她进屋瞅了一眼,凉萱竟然还没回家!自她哥哥走后,她出一趟门就会同她说一声,或者是对她母亲讲一句,她胆子小从来不会这么晚回家。 没办法,她只好问了坐在石阶上的小哑巴,“莺莺去哪了,你知道吗?” 萧泽珩淡淡地看她一眼而后又将目光锁定在栅栏之外。他不回声,李思思在他身后独自嘀咕:“这么晚了,这丫头,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眉心蹙起,这鬼莺莺,真是不叫人省心。 “山里。” 李思思四下张望了一遍,这才惊觉原来那两个字是从眼前这个小哑巴口中吐出的,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两个字好似是在喉头打磨过多遍。 不是傻的,也不是哑巴。 “她去山里做什么?” 小哑巴的嘴就似紧闭的蚌壳一般,再难撬开。 最后,李思思从家里拿了火折子,带了大黄进山找人。 路上到村头的时候李思思发现她身后跟了个人,是凉萱家的小哑巴。 两人隔着好几丈的距离,李思思觉着他该不会是趁着凉萱不在家,身体好了后就想跑了吧? 也罢,跑了就跑了,她如今要去找凉萱可没什么时候在把精力放在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身上了。 “大黄,我们快走。”李思思正了身子,疾步往山中走去。 天快黑了,山中蚊虫鼠蚁甚多,要真是在山林里迷了路,小姑娘这会怕是该哭成泪人了。 * 凉萱望着快黑透沉下来的天,心中愈发焦急,她采药走着走着就在这山林中迷路了。 她是跟着老一辈人进山时踩出来的那条小道走的,但是给小哑巴治病的草药都生得偏,因而她路越走越远,渐渐地早已不知何方才是来路来路。 原本午时她就采完了草药,因迷了方向,她硬是在这山林中转到了现在 。 带进山林中的水早已用尽,她喊了一路也不见一个人影。口干舌燥,声音渐渐沙哑,她此时已不愿再开口。 凉萱挑开伸展在半空的枝叶,树叶上纤细的绒毛扫过她的脸,莫名起了一阵痒意。 她踩着绿植浅草往前,青葱枝叶覆盖下,路面林木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要被绊一下。 “啊——”凉萱惊吓出声,方才她一时没注意,一条蛇从她脚底下穿过没入了旁边的草丛中不见踪影。 凉萱半响没敢动弹。 她哥哥从不让她独自进山,以往她都是跟着李思思一起来的,思思总是在前面为她开路,然后她就只要在她身后跟着就好 凉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升起的懊丧,意图憋回眼眶中就快续满的泪水。 没事,没什么好哭的。 凉萱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背篓放下。脚略有些酸,她靠着一颗粗木休息。好在这树周边的杂草不多,她细细看过 ,四周没有她特别怕的那种虫子,她这才敢放心蹲坐,将头埋入自己的臂弯里。 泪珠滚落,她认命了。 算了,就哭一会,哭完了再继续起身找路回家。 除了稀碎的抽泣声外,这山林中四下静谧。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让凉萱有些心慌,她不能在这待着,得赶紧走。 她稍稍抬起头,将微汗的额发扒开,露出光洁的额头。视线往前时她看见了一双鞋履,视线在往上一点点是灰蓝的衣摆。 那衣装她再熟悉不过! 是哥哥! “哥哥!”凉萱迅速起身,环腰抱住来人,吸着鼻子紧靠着他。 萧泽珩身子一僵。 “哥哥”她小声嘟囔着,心中压抑和恐惧慢慢消散殆尽,她渐渐感到心安。 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哥哥怎么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凉萱亲昵地往这人怀里蹭了蹭,湿润的眼眶在他衣上留下痕迹,彻底冷静之后她顿觉得不对。 她哥哥怎么对她如此冷淡?这具身体格外消瘦,肌骨抱着不像是凉悯生。 凉萱仰头看他,刹那松开了手。她脸上一阵臊红,哪里有什么哥哥,方才她抱住的是捡回来的小哑巴。 她忘了自己将小哑巴捡回来后就让他穿着自己哥哥的衣裳。这回脸丢大了,凉萱不敢看他,视线落在自己局促不安的脚上,结巴道:“你你怎么在这?” “嗯。” 他应了一声,凉萱没明白其中的意思,懵懂地看着他问:“嗯是什么意思?” 他再没言语,许是觉得方才的事情尴尬,凉萱也闭口不言,刚拾起地上的背篓她就听见了李思思的声音。 “莺莺!” 凉萱面上露出喜色,是东面传来的声音,她招手,“思思,我在这!” 大黄率先从一处灌木草丛里冲了出来扑到凉萱身上,她蹲下身子使劲地揉了揉狗头,“是你带思思来的么?” 大黄吐着舌头,跑了那么久,喘息声很重。 “真乖,等我以后有钱了就给你买骨头啃。” 大黄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对着凉萱汪汪叫了两声,把人逗得笑出了声。 路上李思思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扫过小哑巴身上,意味不明。 凉萱见了很是骄傲地对她说:“哇,思思,没想到竟然是小哑巴先找到我的耶。” “笨蛋,他一点也不傻,你别被他骗了。”李思思在凉萱脑门上轻弹一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凉萱闻言一愣,眨着眼睛思索,她这是什么意思? 第6章 失忆了 “我知道你不傻了,也不是哑巴,就是不喜欢说话是不是?”凉萱声音温柔,嗓音正如她的人一般圆顿,让人觉得舒服可爱。 李思思同她讲的那些她都知道,但是她觉得小哑巴不是这样的人。 屋内火光跳动,将对坐的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墙上,投下大片阴翳。 萧泽珩抬眼看她,昏黄烛光勾勒出的轮廓更加立体削瘦,面对凉萱的柔声询问他微摇了头。 并非话少,而是无话可说。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就如一副未做勾勒的画卷,太干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因为匮乏,所以寡言。 “不是什么?不是不傻了还是不是不喜欢说话?” 好吧,凉萱只能换了一个问题,“那伤呢?伤好了大半是不是?” 除却刚捡他回来的一两天是凉萱褪了他的衣衫给他换药,而后他的意识渐渐回笼,是断不肯在她面前赤.身了。 萧泽珩点头。 “那就好。”总算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接着问了一个最为要紧的事:“那你还记得你的家在哪吗?” 他摇头。 “失忆了?”凉萱蹙眉,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哑巴,见他也不是说假话的模样,遂又问:“这身鞭伤还记得这么来的吗?” 还是摇头。 “那你还记得什么?”凉萱睁大了眼睛,诚挚道。 “你。”小哑巴冷不来这么一句,倒叫凉萱面颊发热,她没来由地就想到了山中的那一抱,这下连耳尖也遭了殃,染上了一层薄粉。 这个人怎么乱说话,记得她是什么意思嘛? 萧泽珩没有说谎,他最后一点记忆停留在凉萱拖他回来的那个晚上。 她说她叫凉萱,他记下了。 后来,风急微雨,他意识迷乱之时影影绰绰地听见了少女絮叨的话。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夕,他把这个声音记在了心底。 凉萱垂着头,啧了一声,方才还有许多话要问他的,结果被他这么一搅和,她全给忘了。 他失忆了,没人要,很可怜。凉萱看着他迷惘的模样,顿觉于心不忍。 “小哑巴,那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萧泽珩摇头,这一晚上他似乎全用在摇头上了。凉萱问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哇,听思思说你今日帮我锄了一天的地是不是?”凉萱双手交叠将脸撑着,她眉眼含笑,微微上扬的眼尾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与生怯。 “可是,那处院子我们昨天就已经将所有的活都干完了,不需要你锄地了,知不知道?” 小哑巴的眸色很深,他看着她,眼里闪着跳动的火光。他嘴唇微张,从缝隙中泻出一个嗯字。 凉萱唇角微扬,笑出了声。 “真可爱。”她说。 最后她替小哑巴捣碎了采回来的草药,交代他自己换药后便回屋睡觉。 小哑巴失忆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往后还需些治病的药钱,凉萱躺在床榻上寻思着赚钱的营生,入睡前她终于有了主意。 萧泽珩胸前有一道很深的鞭伤,原先他在奴隶贩中很是不听话,笞刑受得多了,那贩主时常就往一处下鞭字,才结痂的伤口又将其抽得血肉模糊,几番折磨之下稍有动静这处的伤口就要裂开。 山中,凉萱抱他那下,小姑娘的下颌恰好抵在了他的伤处,未愈的伤口被蹭得生疼,他的里衣污了血迹。 他将凉萱为他捣好的草药敷在了伤处,这次换药时,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凉萱抱住他的时候,他竟莫名地有些心酸。这种感情来得突兀,似乎是深深雕刻在他脑海里,触及了,无端地就引得他心底酸涩。 萧泽珩低眉,按着自己的心口处有些不解。 次日,凉萱一大早就做了绿豆糕端到了隔壁李婶家,李思思捏起一块温热的糕点拿在眼前左瞧右看,惊奇道:“这是你做的?” “当然。”凉萱还端着盘子,一本正经道:“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李思思小咬了一口,仔细回味着,见凉萱一脸期待,她便连连点头称赞,口中含糊道:“好吃,好吃。” 凉萱闻言一喜,将盘子放在了李思思家中,余下的一些是她给李叔李婶留的。 “不过莺莺,你怎么闲来无事做起绿豆糕来了?”李思思问。 凉萱到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确实是有件事情需要找李思思帮忙,豆糕是有了,可是她家中还欠缺摆摊贩用的小推车。 思思父母以前做过这类营生,后来不赚钱便荒废了。 “哦,你说那东西啊,我家确实是有,不过——”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凉萱急声打断,小姑娘箍着她的手满脸严肃的说道:“思思你放心等我赚了钱我们二八分账,绝不会占你便宜的。” 李思思闻言一楞,“可是” “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行。”凉萱听见“可是”两个字还以为她要加价,忙得在她怀中撒泼打滚,“思思,我家两口人呢,不能在多了!” 李思思: “我什么时候说不行了?”李思思在她脑门上轻敲一下,凉萱忙捂住自己的头,撒娇喊痛。 她极为认真地对李思思说:“别打头,哥哥说会变笨的。” “痛啥?”李思思偏头问道,她可没使劲。 “哦,不痛了。”凉萱鼓着腮帮子,做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见李思思脸上带着笑意,她得了机会,立刻便道:“那咋们就二八分账,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 “行,随你。不过我得告诉你那推车多年不用了,脏得很,你可能得带回去好生洗一洗才能用。”李思思起身,带她进屋看了一眼。 “啊,你方才要说的就是这个?”凉萱垂首挠了挠自己的眉尾,脸上有些挂不住。 “对啊,不然呢?” 两人抬车出门去凉萱家中时路遇了崔忆寒,他见二人抬得吃力,上前搭了把手。 车落地,木面上落得尘埃也飞舞起,凉萱呛得咳嗽,微用手扇了扇。 崔忆寒轻笑,“你们搬这车做什么?” “莺莺有大用呢!”李思思接话,半是调侃。 “崔大哥辛苦了,你等等。”凉萱对他道了谢,净手后去厨房端了一碗绿豆糕给他尝。 崔忆寒看着自己沾灰的双手,凉萱刹那就明白了,指了一处道:“崔大哥,去那净手吧。” 他净手后拿起一块豆糕,小咬一口,听凉萱的意思她这是要出去谋生存? “这么说,你是要去集市里卖糕点?” 凉萱点点头,崔忆寒文雅地咬完了剩下的豆糕。 崔忆寒曾经是他哥哥的同窗,后来家境没落,只读了三年书就跟着他爹回家种地了。但他人温温柔柔的,骨子里有读书人的风雅,做事从来都是慢条斯理的,从不急躁。 整个回雁村就数他同凉悯生最出众,好多媒婆来说亲但他愣是一件亲事也没答应,说是不愿将就,只想娶意中人为妻。 多年过去,硬是没遇见意中人。他同凉悯生年纪相仿,他哥哥也早已到了娶妻的年龄,凉萱等得亲嫂子也不知身在何处。 一日,她问凉悯生为什么不给她娶个嫂子回家,他只是笑笑,揉着她的脑袋温声说不想委屈她。 凉萱想也是,哥哥要是娶了嫂子,那她就不是哥哥最亲的人了。而后凉萱再没提过这事。 “听说你救了一个人回家,莫不是最近手头紧,我那还有一些积蓄,可暂时借与你。”崔忆寒看着石阶上的萧泽珩,推敲着凉萱的处境。 她忙摆手,“不用,不用,崔大哥你也挺不容易的,再说我有手手脚的,自己能行。” “那你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你哥哥是我好友,你是她妹妹我自然要多帮扶一下。”崔忆寒对凉萱笑道。 “谢谢崔大哥,凉萱会记得的。” 送走了崔忆寒,李思思说要帮她洗车,凉萱婉言谢绝,傲然说道:“思思你去忙吧,我还有小哑巴呢!” 毕竟昨天都帮她锄了一整天的地,今日帮她洗个车也不在话下。 “行行行,那我走了啊!”李思思道。 凉萱回头去看,方才坐在屋外的小哑巴没了人影,她还有些奇了,这才只有小一会功夫呢!平日里他一坐就要呆上半个时辰,怎地今天这么快就走了? 她进屋,就见小哑巴坐在床沿,她粲然一笑,“小哑巴,出来帮我洗车,好不好?” * 王城覃蒙,左将军姚府。 “人还没找到?”姚凌看着底下人呈上的情报不由得将眉心拧成了八字。 “属下在世子失踪周围各地都已查探过,毫无头绪。” 姚凌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沉声,“那有何线索?” “禀小君,暂无。” “下去吧!”姚凌捏着眉心,万般愁绪皆聚集在心头。王君病重,世子失踪多日探寻无果,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 “等等。”侍卫临走之际,姚凌叫住了他,“公子怀瑾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自世子失踪之后,公子他已有月余没出过公子府,未曾见他手下有何动作。” 姚凌冷凝着脸,“给我盯紧了。” 世子失踪,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姚凌不信这件事情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旋即他又问道:“王君那边怎么样?” “怕是不容乐观啊!”话间一人从屋外推门而进,一身甲胄官服,须髯稍长。 姚凌见了来人立即从案上起身出门相迎,恭敬地唤道:“父亲。” 侍卫机灵退下,姚凌替姚晋安卸甲换衣。 “父亲,您此次进宫面见王君,可是——” 姚晋安止住了姚凌的话头,王城之内切不可妄语。 重甲离身,他落得一身轻松,“我儿,为父知道你从小作为世子的伴读,与其交情匪浅。但你要记住,无论何事,身为人臣,王君的意思我等少揣测为好。” “是,儿子紧记父亲教诲。” 沉吟半响,姚晋安问他:“寻世子一事多日未果,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姚凌早已是千头万绪,他稍叹气,“儿子想找机会去世子府一查。” 第7章 赚了小钱钱 凉萱独自带了小推车上街,出门前李思思千叮咛万嘱咐她小心些,她摆摆手不甚在意。 她都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这点小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了集市她知道这里的地段可难选,最好的地方都已经被旁人占完,凉萱只好选了一处边角地方。她旁边是一位卖豆花的老伯,在这炎炎夏日,他的豆花中竟然还加了冰块,好稀奇。 这种东西一般人家可用不起呢。 李立看凉萱似乎是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他便与她攀谈起来:“小姑娘,从前没见过你啊!” 凉萱收拾好桌面,将豆糕摆放好,这才回话道:“对啊,老人家我叫凉萱,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你就叫我李伯吧!”李立往凉萱摊面上看一眼,笑呵呵说道:“姑娘你这是做豆糕在卖吗?” “嗯嗯。”凉萱点点头,又遇见李立问:“你这么小,家中人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来此卖豆糕,就不担心你的安危么?” “我已经十六了,不小了。”她初时还不能理解李伯的意思,只道:“我哥哥离家谋生,家中贫寒我才出卖豆糕赚钱的。” 凉萱整理着手头的杂物,李立见着姑娘天真烂漫又好说话,于是对她道:“那这样,你的豆糕给我来一些吧。” “真的?”凉萱没有料到她今日如此顺利,这么快就将她的豆糕卖出去了一份,她连忙给李伯装好了一份,毕恭毕敬地送到他手上:“老人家,多谢您。” “您这个豆花中还加了冰块,五仁看起来也好好吃,不知道怎么买呀?”礼尚往来,人家买了她一份豆糕,凉萱按理也应该还回去,这豆花中看着还放了乳,闻着味便觉得香醇。 李伯听了她的话却是摸着胡须笑了笑,道:“女娃娃我这甜豆花十五文一份。” 冰块可不是一般人家就能搞到手的,李伯的儿子李魏在封河郡的官府当差,同这郡城中的凌官有些交情,因此他家夏日里才能用冰来制作豆花,因着稀有,所以这豆花就卖得格外贵。 凉萱看着自己手中刚赚来的五文钱,挠挠头脸上浮起一抹晕红。早知这豆花如此贵,她应该等赚足了钱再问的。 她手里总共才五文钱呢,这个甜豆花她买不起还是算了,凉萱颇不好意思道:“老伯,等我日后赚钱了我再来您这吃上一碗豆花。” “随你。”她模样纯稚憨厚,李立见此笑得开怀。 凉萱见着此地清冷,担心起自己的生意来,“老伯,您在这里卖豆花平日里买的人多么?我看这街上好像没有多少人。” 李立抚须一笑:“女娃娃,跟着我你可选对地方了。这里清早生意确实清冷,不过等到了正午太阳辣了,真热起来的时候来买豆花的人就多了。” “这样啊。”凉萱听后直点头。 一直等到正午,她才陆陆续续卖出去几份豆糕。不过她已经很满意了,总算是赚了些钱。 她才将一份豆糕包好递给眼前买的姑娘,却见李伯看着她似乎是若有所思:“我说女娃娃,你可成亲了?” “啊?”凉萱惊讶一声,她还不知道李伯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凉萱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平声应道:“没有啊。” “那真是有缘呐,我家那个臭小子也没成亲呢,不知姑娘你” 凉萱一听见成亲两个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只是来卖个豆糕而已,怎么还扯道成亲上面去了? 李立见凉萱似僵住了,他忙道:“女娃娃你放心,我家那混小子生得不错,就是性子端正了些,不妨日后我这个老头就做主你们见一面怎么样?” “你放心,若是将来你嫁到我们家来,定然不会受欺负的。” 见李伯越说越偏,凉萱连忙打住,“不行,我得等哥哥回家,再说哥哥都没成亲呢,我也还不想出嫁。” “行行行,女娃娃你可别往心里去,就当是老朽我开了一个玩笑。”见凉萱态度坚决,李伯笑着解释道:“我家那个臭小子都二十五六的人了,一心忙着公务也不顾家,可真叫我和他娘的头发都愁白了。” 凉萱安慰说:“我哥哥也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亲。不过哥哥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是他妹妹,他做什么我都支持他。也许您家的小郎君也有自己的思量呢?哥哥说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也对,不过那个臭小子,他不留个子嗣在家,我这心里可不放心。” 日头刚过正午,就像是李伯说的那样,来这里买豆花的人果然多了起来。 聚集在李伯那的人多了,凉萱这边的客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不少买了豆花的人走之前会经过凉萱摊上看一眼,若是眼馋了就买一包豆糕回去解解馋。 才一个时辰,她就已经赚了一百文。 凉萱昨日做的豆糕还剩下几份,她数着自己兜里的钱,眉梢带喜地对李立说:“李伯,等我再多赚一点的时候,再来您这买豆花吃,您等着我哈,我不会食言的。” “好好好,随你。” 凉萱绽开了笑意。 “小姑娘,来份豆糕。” 凉萱抬眼,来人生得高大,四臂粗壮,穿着短袖破褂,她袒胸露乳的模样让凉萱不喜。这人这么能这样,不好好穿衣服? 凉萱替他包好一份豆糕,心中虽别扭,总归是光顾她生意的好人,递给他时凉萱嘴上甜甜道:“五文钱。” 王和同眼神落在凉萱身上,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番,目光很猥琐,她顿觉得如芒在背,遂重复了一遍:“这位大哥,五文钱。” “大哥?”他重复了一句,饶有兴味地盯着凉萱提绳的手,这个粉面矫俏的姑娘虽穿着褪色旧布衣,可她这手生的倒不像农家儿女的手,瞧着葱白无茧,也不知是哪户人家才能娇养得出这样的孩儿。 凉萱被他盯得难受,这门生意她不做了。她收手,不打算卖豆糕给他,纤细的腕子才缩回一点点就被他擒住,“小姑娘,我可没说不买。” “你你放手。”凉萱皱着眉头,她的腕骨被这人死死地扣着,王和同的手指“无意”地摩挲过凉萱手背上的肌肤,她都快急哭了:“你放手,不然我报官了。” “报官?”他很是不屑。 李立在一旁皱眉,王和同背后的人可不好惹,他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可见凉萱被人欺负又不忍心,他旋即呵斥道:“王和同,你别太过分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伯,失敬失敬。”王和同松开了凉萱的手,从兜里数出五文钱扔给她,很是轻蔑。他绞着细绳往手指上缠了一圈,将豆糕提着。 王和同见凉萱红了眼睛,嗤笑一声:“小姑娘这就哭了?你在我的地盘上摆摊卖东西没交地租,我可还没找你要钱呢?” “什么你的地盘?”凉萱抹了眼泪,望着王和同尤为不解。他骗人,这块地明明是大家公用的! “明日若是还想在这,做这些营生,那就得孝敬孝敬我,知道么?”他垂涎的目光落在凉萱身上,对着她扯出一个自以为俊丽的笑容,说得话确实十分恶心,“若是没钱,人也行。” “你!” 说完他便双手枕着头优哉游哉地走了。 凉萱的眼眶还是湿润的,望向李立寻求答案,李立叹气道:“先前忘记同你说这里的规矩了” 这个王和同背后有人撑腰,隔三差五便要来这里收保护费,因着他儿子是官府里的人,他们到底有些忌惮,不想徒劳惹了事情,所以李立才不受他们挟制。 这个王和同昨日才在这个街上 搜寻过一轮,不知今日怎么就又往这里来了。 “那那一定要给吗?”凉萱揣着兜里的钱,那是她好不容易才赚来的,她不想就这么被旁人拿去了,“难道官府的人就不管么?” 一阵无言,李立算是默认了。 李立悄悄地告诉凉萱那个王和同最是欺软怕硬,她家中若是有硬气些的男人在,也不至于被这人欺负的这么惨。 男人,凉萱想着这话就想到了她家里的小哑巴。可是小哑巴木讷讷的,能行吗? 李立见她为难,出了一个馊主意,“女娃娃,不如这样,你就说是我家未过门的媳妇,王和同看在我家李魏的面子上一定不会欺负你的。” “不要,不要。”凉萱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她不能答应,若是哥哥回来见她乱来一定会责罚她的。 “那行。”李伯问她:“那女娃娃你明天还来么?” 她家中无人,放弃这项营生才是最好的选择。 凉萱点点头,她不信了,在郡守的眼底下,会真有人做恶霸。凉悯生跟她说过,若他走后要是有人欺负她就让凉萱报官。 “要是他明日还来欺负我,我就报官。”凉萱绞着自己的衣摆,脸上很难堪不已,“我若是去报官,官府的人会管的是不是?” 李立没有说话,若是旁人他不知道,要是这是摊上了他儿子,那他儿子一定会管的。 但他却不是很想惹麻烦,李魏脾性刚直,他十五六岁那年,李立花钱给他买了一个职位跟着官府里的衙役当差。 如今十年过去了,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衙役头头,可就因为这刚直的性子惹了不少人,他们夫妻二人希望他成家就是希望他能分出一份心思照顾家里,收一收自己的脾气,往后也好官途顺畅。 凉萱深吸一口气,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想到的自己能做的事情,她不想就此放弃。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城中的父母官也不至于将老百姓视若草芥。 她虽看着柔柔弱弱的,不过这个性中还留存着两分脾气,她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 卖完最后的一份豆糕后,凉萱跟着李伯道谢后,就推着车回家了。 她在盆中净了半刻的手这才肯罢休,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可恶的人! 她其实很想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李思思,问问她该怎么办?可凉萱想了半天之后掐灭了自己的想法,思思也是一个女孩子,她可以一直躲在他哥哥身后,但她总不能一直躲在李思思背后吧? 明明她们也同样大。 想明白了这些,凉萱就只能将目光放在了小哑巴身上,他到底是个面容俊俏身材颀长的男人,同她一道去撑撑门面也好。 不过他受过鞭伤身子弱,凉萱想好了,若是那个王和同明日还来找她的麻烦,那凉萱就让小哑巴前去报官。 将一切都捋顺之后,凉萱絮絮叨叨地给小哑巴讲了一晚上他明日该做什么事情。最后小哑巴就只能在凉萱殷切期盼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她这才松口气,心中的大石头放下,她顿觉身上轻松不少。 深夜,凉萱无法入眠,她硬是睁了半夜的眼睛,她想哥哥了,睡不着。 第8章 帮她出头 凉萱今日来的比李立早,她摆好摊后才见前方李伯挑着担子姗姗来迟。 李伯面容和蔼,见了凉萱身边的男子有些困惑,昨日这女娃娃不是说她哥哥离家了么,那这人又是谁?他问道:“女娃娃,这位是” 凉萱看了小哑巴一眼,见他置若罔闻一般就盯着摊面上摆好的豆糕发呆。即使身旁有人同他讲话他也不会投去半分的眼神,一言不发,对谁都这样。 今日艳阳高照,天幕湛蓝,青燕高飞,是个顶好的日子。 她将小哑巴的身子扭正,对李立道:“老伯,这是我的朋友,今日我是来叫他帮忙的。” 李伯听后连连点头,问萧泽珩:“不知这位小郎君该怎么称呼?” “”他自是不回话,凉萱笑眯眯地当了他的口舌。 他这一问凉萱倒是沉默了,小哑巴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连日来她一直小哑巴小哑巴地叫他,倒是忘了给他取一个合适一点的名字。 该叫什么呢? 憋了半天凉萱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譬如什么桌子凳子豆糕云云,可这些和小哑巴的脸半点都不搭,他生得那样好看,从前想必也有一个与之相称的名字,她还是不要给他瞎起名了! 凉萱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只能说:“李伯,他没有名字,我都叫他小哑巴来的。” 她若给他现取一个诨名,万一后面他想起来了,岂不是要白白笑话她?虽然这只是她的臆想,但凉萱打心底不想显露出她的短板,她可不想叫人笑话。 “原来是这样。”李立瞧着凉萱一脸犯难的样子便也没再多问,这姑娘身边有人陪伴也是一件好事。王和同是个混账东西,孤身的小姑娘落到他手里可没什么好下场。 两人又是一番寒暄,不一会又到了正午人潮正汹涌的时候,这天正逢休沐日,集市上的人较之昨日多了一倍有余。 凉萱忙不过来,脸上的笑容久久不能消减,好多好多钱呢,她看着就开心! 萧泽珩则在一旁帮着她做一些简单的事情,譬如给客人的豆糕用油纸封好等等,昨晚凉萱特意教过他,小哑巴虽然看着沉默呆滞,可是他的脑子却是很好使的,学什么都快,一教就会。 街头一阵喧闹,凉萱分心往旁探了探头,街中的人群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原来是王和同那个恶心的家伙来了。 凉萱垮着脸,看着他走到了自己的摊位边上,她对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还记得我吗?”王和同摸着自己冒着胡茬的下巴,欠兮兮地对她说道。 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手中把玩的是一串佛珠。 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呢。这人昨日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他的地盘,让她准备银钱租地。 见凉萱脸色不好,王和同瞟了一眼旁边的萧泽珩,轻蔑地打量着他,“哟,这小子是你带来的帮手还是情郎啊?” 萧泽珩接下他的视线,抿着唇,稍稍皱眉。 “你别胡说!”凉萱气鼓鼓地瞥他一眼,脸上染着愠怒。 “行行行,小娘子先别动怒。”他招手道:“既然如此,我也带了几个兄弟过来。” 王和同收取不义之财时习惯性带几个帮手在身边,不然遇上难啃的硬骨头,他这差事可难办。 话音刚落,不远处几个带着棍棒的痞子将她摊前给围结实了,四周零星地站着看热闹的人,都离的远远地,不敢上前。 太阳悬在头顶,原本热闹的街角也安静得出奇。 凉萱深吸一口气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悄悄地向小哑巴这边靠近,扯了他的衣角,想要他照着自己昨日教他得那般跑去报官。 可这小哑巴非但不动,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她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啊。”凉萱压低了声音对萧泽珩说道。 可还是没有动。 王合同看出了她的局促,调笑道:“小娘子,昨日让你带的银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凉萱别过头去,“我没有,也不可能给你。” “好,好,这脾气我喜欢。”说着他看向他身后的兄弟,那些人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笑意,那种肮脏龌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凉萱觉得很是不舒服,她有点想哭。 “没钱也没关系,人总有吧!”王合同道:“你陪我一晚,那咱们这帐大可以一笔勾销。” “恶心。”凉萱抠紧了自己的衣衫倔强道,她推了推小哑巴,眉眼间尽是着急,这个时候他莫不是又傻了,怎么不去报官呢? 王和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嘴角弧度上扬,语气中不乏嘲讽:“哟,这就是你找过来帮忙的小情郎,可我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好像不是我们哥几个的对手呢!” 凉萱收回了视线,鼻子一酸。萧泽珩的眼眸慢慢转过来,沉静如古潭的眸光落在王和同身上,他刀真有一瞬愣怔。 回过神后,他迫使自己忘了那一眼,反正他们人多。 说着他挪开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推车,凉萱连忙大声制止了他的行动:“你再靠近我就要报官了!” “你去啊,看看会有谁来抓我?”王和同肆无忌惮道:“小娘子你别指望他了,不如指望指望我吧!” 他的手直朝着凉萱的面门而来,她下意识闭了眼睛,用手臂挡着。 可她的臂上并没有痛意传来,没有人拉着她! 凉萱将手臂往下低了一分,只露出了一双浑圆好奇的眼睛在外面。她看见了,原来是系小哑巴擒住了万和同的手腕。 她微微有些吃惊,小哑巴的力气何时变得这样大了? 凉萱忽然就忆起了将他捡回时他袒露出的胸腹线条分明,瞧着是有些健壮。 因着近日来的相处,他总寡言少语,甚至不见外人,凉萱都被他所迷惑,真把小哑巴当小可怜了。 萧泽珩手上还没使劲,只见他的手臂转过一个角度,王合同的腕骨就被他极富握力的手给反扭一下,他顿时爆发出一声惊呼,朝着身后那帮废物啐道:“一群废物,还不过来帮忙?” 这些人一拥而上,挡住了凉萱的视线,她有些担心。说着就要往那混乱中心去,却被李伯拉住了身子。 “女娃娃,别去添乱,小心伤着自己。”凉萱听他这话后向李伯求助道:“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李伯劳烦您帮我看着,我现在就去报官。” “我已经差人去了,你不要过于担心。” 凉萱听着拳头轮肉的声音,不免心惊肉跳,王和同他们人多势众,凉萱实在担心得紧,只好妥协大声道:“你们别打了,钱我出,不要打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泽珩一脚踹开撸着棍子上前的小喽啰,转身回旋一踢,王和同脸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脚。 局势扭转,王和同这拨人都已经被他给解决打趴下了。凉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小哑巴果真是深藏不露。 “你没事吧?”凉萱上前搀扶他,仔细瞧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索性小哑巴除了呼吸稍有紊乱之外,没有受伤,她上提的心也稍稍回落。 凉萱此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小哑巴功夫这么厉害,那为什么还会被人抓来当奴隶,而且还鞭打成这样? 王合同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这块银钱他啃不动,只好灰溜溜地带着他的手下跑了。 不一会官差前来问询,稍稍提了两嘴情况,见没有伤亡就欲迈着步子离开。 “等等。”凉萱叫住他们,“官爷,那些地痞流氓您就不管吗?据说他们在这一带干了不少这样的坏事,我——”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责声打断:“既然没人受伤没有银钱损失,那就不能归案,不由我们官府管。” 凉萱被噎得哑口无言,但她也毫无办法。 人走后,她重新理好摊位,好在他们方才打斗的时候离豆糕摊远,她带来的东西没有损坏。 凉萱在一旁整理,萧泽珩上前搭手,凉萱的注意又被他吸引去,她看着这人的侧脸,脑中浮现他方才打架的样子,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很是俊朗。 他似乎比刚捡回来时更俊逸了些,曾经瘦掉相的脸养得稍稍有了些肉。凉萱心中叹息,也不知那些奴隶贩子从前是怎么虐待他的。 他总是不爱说话,旁人瞧着他是冷的,但他看凉萱的眼神又是沉的,他待她,总归是不一样的。 “小哑巴,你真厉害。”凉萱摸头不知道的来了这么一句,萧泽珩一顿,停下了手上做的事情。 说完,凉萱红了脸,嘴角噙了一抹笑意,她咬着嘴唇,低下头,有意掩盖自己的羞怯。 “姑娘,我想买一份豆糕。” 有人出声,凉萱抬头,见面前是一位恬静的姑娘,她爽朗地答应了一声好。却没想到来人支支吾吾的对凉萱说道:“可不可以让这位小郎君帮我包豆糕。” “哦。”凉萱后知后觉地闷哼出声,她将手头的事情交给萧泽珩,就见这人愣杵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样子。 “小哑巴?”她碰了萧泽珩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把这些包起来吧。” 闻言,他这才动手。 起初凉萱还想对着姑娘说一句抱歉让她久等了之类的话,可她一抬眼就看着这姑娘满脸娇羞地看着小哑巴,面上哪有什么不满? 凉萱舔舐这自己微枯的唇,觉得心里怪怪的,但是她也说不出哪里怪。就只用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睛时不时瞄他,小哑巴做事的样子很认真,他的手指节分明也很好看,他还好白好俊俏。 “姑娘姑娘?” “昂?” 有人喊她,凉萱回过神来,她略带歉意地看向一旁来买豆糕的人,连忙包了一份给他:“不好意思啊,五文钱。” 回去的路上,凉萱明显觉得今日来她摊上买豆糕的女客人多了起来,她不禁又看着小哑巴,而后垂下眼眸,会是因为他么? 凉萱低叹一声,推车的小哑巴循声望过来,凉萱同他对望。 她好似要沉溺进那双点漆的眸子里一般,半响才喃喃道:“小哑巴,我今日要你去报官你怎么不去啊,你是觉得能打过他们吗?” “嗯。”他神色冷清,低低地应了一声。 “可是这样不行的。”凉萱停住脚步开启了说教:“若是有一日他们人更多了,你打不过也不能逞能,这样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哥哥常对我说人应当惜命,我好不容易才救你回来,你更应该心疼自己” 凉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没人搭腔,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真的是有些啰嗦,呼出一口气后就没了下文。 萧泽珩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讲了一路,她身上的味道让他莫名的心安。 第9章 护他 已是深夜时分,凉萱回房休息途中脑中闪过一些琐碎的事情,她倒是忘记交代小哑巴了,于是中途又折返回去。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萧泽珩初时还有些警惕,但见来人都眉眼间霎时柔和下来。 他才褪下自己的外袍,凉萱就闯了进来。 萧泽珩手上动作停住,凉萱见状下意识地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偏生她就看了那么一眼,他的里衣胸口处竟然还有血。 “怎么回事?我看看?”屋内点着烛火夏日里蚊虫多,凉萱顺手关了门。 他总归没有想到凉萱会过来,而且还会抬手解他的衣衫,衣料很薄,他能感受到姑娘指腹的余温。 他似乎该做点什么,可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萧泽珩就静静地看着她,渐渐地有些迷离了。 似乎是他受的鞭伤再次开裂。凉萱垂下眉目,低叹一声。 “你伤口裂开了怎么不说话呢?不疼吗?”凉萱眨这大眼睛,她的睫羽又卷又翘,像太阳花一般。 每每她问话,小哑巴就低头不语,凉萱早已习惯,“算了。” 毕竟她在,连解衣衫这种事情小哑巴都不亲自动手了。 凉萱打了一温盆水,将帕子浸湿之后开始替他擦拭伤口,她做得很认真,只将帕子轻轻的覆在上面,只有手指头稍稍动两下,力道很轻地拭去血迹。 她抵着头,短小的额发翘起,萧泽珩低着头,他忍不住地想去看她。至使那些卷翘起的两三根碎发在下颌处来回摩擦,弄得他目光飘忽,心猿意马。 痒,心也痒。 他屏息凝神,不自觉地抓紧了手旁的被褥,凉萱替他敷药后见了他埋进被褥的手,疑惑道:“是很疼吗?” 萧泽珩喉头滚动,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那你明天就不用陪我去卖豆糕了,我自己可以的。”凉萱走前软糯糯地对他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萧泽珩垂下眼眸,将自己的上衫脱下拿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只留有皂角与澡豆的余香。 翌日,凉萱出门前萧泽珩早已在屋外等候着,她还有些奇了,眉眼弯弯朝他笑言:“咦,不是让你休息的嘛?怎么起这么早?” 他沉默地走到凉萱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推车,望向凉萱的那一眼意思很明显了,似乎是在说我今日也要去,不许不同意。 凉萱心中了然,脸上不觉荡漾起涟涟笑意,只一瞬她就挪开了眼,足尖在绣鞋里蜷着,心底起了羞涩。 小哑巴眉眼深遂,刀刻斧凿般的外廓将精致的五官拢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刚,少一分太柔。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可受不住他那样看。 “不过,你记住了,要听我的话知不知道,不然就不带你去了。”凉萱含糊地道了一句,他低哑地应了一声嗯。 日头过了正午时刻,她踮着脚摸摸萧泽珩的鬓发,他配合地稍稍弯起身子,凉萱笑容绽开甜甜地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饼过来好么?” 她今日心情格外的好,王和同没来找麻烦,她最提心吊胆的时刻过去了,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 小哑巴今日可乖了,就像思思家的大黄一样,看着叫人心生欢喜,无意识地就想与他亲近一些。 “嗯。” 凉萱得了他的回应小声嘟囔几句:“就不能换一个词么?” 十多天了,他就只对她说过一个嗯字。 萧泽珩目送她远去,若是凉萱在慢一步就可以听到小哑巴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一个好字。 买完烧饼后凉萱哼着小调回来了,前头乌泱泱地又围了一圈人,这次可不必昨日,周围乱哄哄地,似乎是在吵架。 凉萱慢慢靠近,就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声大喝:“就是他,脚手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 这声音穿过人群径直冲进凉萱耳朵里,谁嗓门这么大?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恰巧这围堆的地方离她的豆糕摊又近,她只能挤入人堆中。 “快,快把我的东西还回来!”那人气焰甚嚣,大有咄咄逼人之势在里面。 凉萱定睛一看,被训斥的那人怎么是她家小哑巴? 萧泽珩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位对他指手画脚地人,心中无甚悲喜,也掀不起半点波澜,他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他还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凉萱回来,他们要一起回家的。 “你看什么看?我告诉你,你快将我的东西还回,不然我可要报官了!” 此人甚是吵闹,萧泽珩抬眸,深邃的瞳仁泛着幽幽波光,他身心笔直挺拔,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退意。 来闹事的那人咽口唾沫,咬牙硬着头皮指着他的鼻子又是一顿臭骂。 凉萱扒开人群跑过去,挡在了小哑巴的身前,“你这么骂人?” “我这么骂人,分明是他偷了我的东西被我发现了还赖账!” 那人趾高气昂的样子让凉萱心中不悦,他哥哥说人要知礼,像这种泼皮无赖她甚是不齿。 不过凉萱细细地打量着这人的脸,她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真的拿了人家的东西吗?”凉萱仰着头看他,柔声问道。 萧泽珩摇摇头,在凉萱身后的小哑巴不那么冷了,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光晕,柔和了他的眉眼,细细端详竟能从其神色中看出两分琉璃之脆。 凉萱将买回来的饼放到他手上,正身对来找茬那人理直气壮道:“看见没有,他都摇头了,小哑巴根本就没有偷你的东西。再说,你倒是说说你丢了什么呀?是如何丢的?” “我在这摊上买豆糕,走后就发现自己的钱袋丢了,不是他拿到还能有谁?” 凉萱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言辞气氛不已:“你胡说,小哑巴的手脚可干净了,才不会拿你的东西。他根本就不会从这摊后出来去偷你的钱袋,你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你说他不曾出这摊后一步,那可有人看见?”他言罢还特意问了周边的人,大声道:“各位,你们可有看见?” 那时,人人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谁还有空去管旁人,这种小事自然是无人在意。 “既然这样,那你说你的银钱是被他偷了那也不是无凭无证吗?”凉萱气愤道。 “无凭无证,你让我搜搜这个摊子不就知道了么?”他上前一步,作势就要往她摊上去搜寻。 “等等!”凉萱这次不在后退了,而是上前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容,犹如醍醐灌顶,“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可不就是昨日王和同手下的那帮地痞流氓么?” 马伟停住脚步,眼珠子在眶内转了两圈。 第10章 对她笑了 “小哑巴都不爱说话,更别提偷你的东西了,他的为人我最是了解不过的。”凉萱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言辞更是大胆直白,“你们昨天在他手上吃了亏,今日闹这出该不会想蓄意报复吧?” “小丫头片子,少在这胡说八道,我马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以诚待人,你拦着不让我搜这才是心里有鬼吧?”马伟作势就要推开她,急步往车上放银钱的地方寻去。 不等他动手,萧泽珩揽过凉萱后,便一脚踹在了马伟胸口,他瘫倒在地咳嗽不止。 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马伟顺势无理取闹,指着他们二人怒骂道:“各位,你们看见了吧,这种黑心摊贩怎么可以在我们封河城混的风生水起,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啦!” 议论声渐大,但旁人的一个字也没往她耳朵里去,她这会倒是光顾着脸红了。 都说少女思春,可这明明都已到了夏日,她怎么还能生出别样的心思? 凉萱干咳了一声,萧泽珩就收回了手,“不是不让你出手么?有没有牵着伤口?” 小哑巴在她的注视下摇头,凉萱点头,后拍了拍他的手臂意图让他心安。 此刻,马伟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对他二人怒目而视,偏偏又碍于萧泽珩的武力不赶上前。 “臭婆娘,你给我等着!”马伟咒骂着,脸上阴晴不定,“我已让兄弟们去报了官,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萧泽珩眉头一皱,凉萱却是懒得与他争执,“切,等着就等着,我又不怕你。” 此话一出,两人果真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凉萱气不过,从小哑巴手里拿过她买的烧饼啃了起来。 最近这闹得可都是什么事儿啊,真扫兴。恰巧家里的绿豆也用完了,凉萱寻思着往后清净两天,她可不来这街上卖豆糕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魏带人到了这闹事之处。他模样生得周正,剑眉星目,正义凛然之气铺面而来。 见了来人马伟神情有些微妙,怎么来得是他?封河郡内有名的铁面衙尉,素来以公平公正自处,他那点小把戏怕是瞒不住这位大人的眼睛。 马伟沉下眉目,他当真想给差去喊人的蠢货来上一拳,叫谁不好,怎么把这阎王爷给叫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视而过,最后落在了捂着心口喊疼的马伟身上。 只见马伟苦哈哈道:“官爷,你可得给我们这小老百姓做主啊!是他,偷了我的银子还打人,这俩人拒不承认也就罢了,还用言辞侮辱小人。” 李魏腰间别这直刀,他的手按上刀柄,他偏头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马伟看,视线锋利得似要将他穿透。 “你不是王和同手下的那帮地痞流氓么?如今可是改邪归正了?”李魏淡淡道。 “呃自然,自然。”马伟声音低了两分。 “你说他们偷了你的银子,可有证据?”李魏才问完话,凉萱便打岔道:“不是的,他骗人,我们没拿他的东西!倒是他们昨日一大帮人过来找麻烦,不过被我们教训了一顿,怕是愤愤不平了一晚上这才想出了这个损招来诬陷我们。” “魏儿?”李立从一旁走过来,像是在笑,出口的话却又酸涩的紧,“在这见着你,还真是不容易。” 李魏算不上是一个念家的人,他时常宿在衙门内,忙得四五天连家都不回,更有时遇上棘手的案件,十天半个月不回趟家门也是常有的事。 “爹?您怎么在这?”李魏奇道,他公务繁忙,很多时候都顾不上家里,他只知道他爹在城内卖豆花,这这具体在哪,他也一无所知,没想到如今竟然在这碰见了。 李立对他说:“魏儿,这姑娘是个好人,你可别错怪了人家。” “爹您放心,儿子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一个作恶的人。”话一出,他的目光飘向马伟,正色道:“凡事要讲求证据,你说他们二人偷了你的银钱,可有证据?” “有!”马伟信誓旦旦道:“李衙尉,小人亲眼看见他将我放银钱的袋子放入了那个木盒里,只要您打开,便有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 听完这话,李魏对凉萱道:“姑娘,劳请行个方便。” 凉萱退开,放心大胆地交由李魏查验,哥哥教过她清者自清,老天总会还她一个公道的。 他将盒子打开后并未看见马伟说得银钱袋子,反观此刻的马伟已然是一副冷汗涔涔的模样。 不对啊,他方才分明趁着那男人不注意将钱袋子放了进去,他将事情闹这么大,就等着他衙门里的兄弟来抓人了。 怎会如此?果然这李魏瘟神一来,他可谓是诸事不顺了。 “东西呢?”马伟是怎样的人,他心中知晓,这人耍的把戏又蠢又坏,故而李魏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这呃”马伟结巴了半天,似灵光一闪,这才断定:“李衙尉,定是他们趁我等不注意将钱袋藏在了别处,您在仔细搜搜,一定会有的!” 不等李魏呵斥出声,凉萱怒道:“分明就是你栽赃不成恼羞成怒,大人您可得为我们做主!” 随后她看向小哑巴低声询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动什么手脚,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泽珩走过来默然片刻,他指了一处给凉萱看,那地上不就是个钱袋么? 凉萱快步走去将他拾起,这沉甸甸的袋子中想必装了不少银钱,他们可真是不要脸。 “小哑巴,你怎么知道它在这的?”她问。 “扔的。” 原是凉萱走后萧泽珩盯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马伟就趁着这个间隙空档将银钱袋子悄无声息地放入了他们收钱的木盒里,而后他发觉这东西不是他们所有之物便随手给扔了。 没过一会,这马伟就上前闹事来了,期间还假装在大街上找了一会钱袋,演得倒是活灵活现的。 凉萱向李魏解释完这些,马伟便被他手底下的人给带走了,这可别提有多解气了。 收拾好烂摊子,她带着小哑巴在李伯摊前坐下,笑得灿烂明悦,“李伯多谢您方才为我说话,给我来一碗豆花吧!” “和我客气什么。”李立笑道:“不过真的只要一碗么?” 他们可是有两个人。 “嗯,就一碗。”最近闹出了好多事,她明日不准备来卖豆糕了,这两日赚得些钱他们节省些还能撑一久。 凉萱实在是没受过这种气,有点蔫了,她得休整几日。 豆花呈上,凉萱将碗推到了萧泽珩面前,她撑着手笑眯眯地对他说:“吃吧,专门给你买的。这两日辛苦了,这个豆花很甜的,又香又软,肯定很好吃。” 萧泽珩拿起了调羹,但是他没动。等了半响也不见凉萱面前端上一碗豆花,他皱着眉将碗推给了她。 “咦,你怎么不吃?”凉萱有将碗挪过去,再三同他强调,“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见小哑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凉萱眉心微低,将自己的馋念咽回,独自嘟喃道:“连我都还没吃过呢” 李立看着他二人推搡的模样觉得心中好笑,于是开口指点凉萱:“女娃娃,他见你没有才不肯吃,你再买一碗不就得了?” 凉萱有些犹豫,两碗豆花这可要三十文呢!三十文老贵了! “欸,这样,李伯我能就给你便宜十文怎么样?两碗豆花二十文,这样总可以了吧?” “真的?”凉萱一扫愁云,眼睛亮亮的,快手快脚地从口袋里数出二十文摆在桌上,生怕李立后悔似的,末了还捂嘴偷笑,“谢谢李伯。” 凉萱吃豆花时眼神总往小哑巴那边瞟,怎么也止不住。 他吃东西的时候慢条斯理的,不像她饿极了就狼吞虎咽,他做派端庄优雅,想必被奴隶贩子掳过来前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吧? “小哑巴?”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他一声。 萧泽珩抬头,眼似春风。 “没什么?”凉萱被他看得脸红,便将头低了下去。可下一瞬她又将眸子抬起去偷瞄他。 咦,她看见了什么?小哑巴是在笑么? 他们坐在一颗榕树下,风一吹,树叶漱漱作响,光斑点点晕在两人身上,萧泽珩嘴角升起了一抹浅笑,淡如清风过夏水。 方才他很喜欢,他喜欢被凉萱挡在身后护着的感觉。 第11章 顺便,也给他补补 次日,凉萱点好这几日赚的钱后便拿了一些出门,身过篱笆时她才发现小哑巴居然也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凉萱总感觉小哑巴待她好像更亲密了一些。 “你去哪里呀?”她问。 萧泽珩默默看她一眼,凉萱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解释道:“我去思思家,你也好跟着去吗?” 他不答话,只是里她更近几步,只有一脚的距离,若是萧泽珩在迈一步,他们俩可得贴着了。 “那我们走吧!”凉萱掂了掂手中的一串铜钱,心中尤为欢喜。 “思思!” 李思思听了凉萱的声音出门相迎,一见面凉萱就给了她一百文钱。李思思看着这么多钱不免吃惊:“这些钱都是你卖豆糕赚?” 凉萱骄傲地点点头,“咱们当初说好的二八分,这些呢就是给你的。” “莺莺,你好样的呀!早知道卖豆糕这么赚钱我也去了。”这一串钱她只拿了其中的一半,余下的尽数还了她,当初本就是一句戏谑之语,没想到这傻姑娘还当真了。 凉萱正疑惑呢,后又听见李思思对她说:“你这家里可是有两口人了,给这么多钱给我,我倒还不好意思受了。看你卖豆糕赚钱这么容易,等哪天你多赚了些,我在向你讨要回来。” “哪有可不容易了,我每天都起早贪黑,你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脸是不是都累瘦了?”凉萱揉着自己脸,向她撒娇。 另外那五十文,凉萱偷摸摸地塞进了李思思的口袋。自她哥哥走后,思思一家对她照顾良多,她感激不尽。 “思思你不知道那市集街上的流氓有多可恶,多亏是小哑巴帮了我。”凉萱煞有其事地向李思思介绍她连日来经历的事情,不时往身后望一眼,说起小哑巴同那些恶人缠斗的时候脸上尽是自傲。 “你呀,这么危险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拿不拿我当做你最亲的朋友了?”李思思听后对凉萱这种瞒着她不把她当好朋友的行为感到不爽。 凉萱吐了舌头装傻充愣,她方才明明就是在说小哑巴的行为很俊逸很潇洒呀,思思怎么回事,怎么扯到她们两个的关系上去了? “思思,你放心,他们日后再也欺负不到我头上了。”凉萱拍拍胸脯保证,听完她的一番话,李思思正色道:“如今你的意思就不想再去做豆糕生意了?” 凉萱点头,又痛斥了一番那些流氓的可恶行径,李思思听过看向凉萱的目光带着担忧,据她了解那些人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莺莺,你最近小心些,少去市集,听见没?”李思思提醒道。 “我知道了,欸,先不说这些了。”凉萱皱着眉头,提起那些人她就生气,还有李魏都将他们抓走了,就是不知道那个王和同怎么样了。 碰巧李婶从家里出来,拿了甜瓜,削皮后分了他们每人一点。 凉萱总是对她捡回来的这个哑巴额外的关注,她见小哑巴甜瓜拿到手后没动,出声道:“吃吧,很甜的。” 萧泽珩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汁水还多。 几人就坐在低矮的瓦屋门前吃甜瓜,聊白话,悠闲惬意极了。 李思思对凉萱说道:“莺莺,我明日带你去下河抓鱼好不好?我可怜的莺莺,最近果真憔悴了,明日抓鱼,你就顿鱼汤好好补补。” 她看了一眼小哑巴,又补充道:“顺便,也给他补补。” 凉萱心中喜极,往日她哥哥在家时将她管得极严,幼时也不许她跟着村子里的那些同龄人在一起厮混。她老早就想和李思思一起去抓鱼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许骗我,我们拉钩钩。”凉萱半边身子都靠在李思思身上,抓起她的手两人拉了勾,这才她就不能反悔了。 “好好好。”李思思无奈。 * 王城覃蒙,世子府。 姚凌总算是抽空来了他府上一趟,世子府内布局简洁,院内花草树木甚少,除了冷冰冰的石板便是刷着朱漆的木柱,总归是少了烟火气。 无需下人的指引,这府上他再熟悉不过,穿过庭院中的回廊,很快他就到了世子的书房。 世子失踪在春日围猎之时,这场围猎乃是王君为了庆祝世子大病初愈而办的,不曾想世子竟在此时失踪,王君本就劳心费神过度,他得知消息后急火攻心,后便一直卧病在榻。 如今已过去将近两月的时光,他们仍旧遍寻无果。加之王君的病情越发恶劣,若再不能将王世子找到,那么姜国王君之位就只能落到那个身上流淌着前朝余孽血脉的怀瑾公子身上。 一众王臣对此事也是颇为头疼。 姚凌推门而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雕龙画凤的燃香炉,书案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将他的视线给吸了过去。 画上是一个手提宫灯的女子,面容清秀娟丽,他细细辨认了一下,画中女子身上穿着得竟是宫装! 真是奇了怪哉,他自小跟在世子身边,多年来可从未见过他有收藏仕女图的癖好,况且整间屋子就只有这一副画点彩染色,画中女子更是体态婀娜,栩栩如生,不像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他仔细得打量着这幅画,落款是武王十七年二月十五,是世子的笔迹。但这日子不恰好就是世子落水被救回来的三日后么? 思忖半天,姚凌得出论断,他竟不知世子居然还有一个心上人? 他派人去寻了王世子的贴身护卫甘洛来。 甘洛最近为寻找世子一时忙得手慢脚乱,日日在王城各地等着手下从各处收集来的消息,生怕错过一丁点线索。 他风尘仆仆地进来,见了姚凌拱手见礼:“小君。” “不必多礼,让你前来是想问问世子出事前可有何怪异之处?这画又是从何处得来,画中女子是何许人也?”姚凌眉目肃然道。 甘洛摇头,这画中女子他必然不认得,但这画倒是他家世子呕心沥血之作,画了整整三个日夜,期间还毁了不少废稿。 姚凌在屋内四周踱步,他觉得自从世子落水醒后整个人有些怪异,眸中多了以往看不见的东西,曾经的世子眸中一直沉如古潭,对人对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世子醒时他曾来拜访过,那是第一次他在世子眼中看见了欲望。 “那我问你,世子醒后可有派人去做什么事?” “这”甘洛支支吾吾的,姚凌在一旁急道:“你知道每一处线索我们都不能放过,万一我们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出什么,你——” “是,属下明白。”甘洛截住姚凌的话头,继而道:“世子醒后确实差遣属下去办了一件事情,且来的无故突然,属下不敢过问太多,便只能照办。” “他让你做了什么?” “世子曾经派人去往封河郡截杀一名叫做凉悯生的读书人,前些日子传回来消息,说是已经得手,可世子却”话到此处,甘洛的声音低哑了。 “封河郡,凉悯生”姚凌皱了眉头,这些又会和世子失踪一案有什么关系呢? “凉悯生是何人,你派人去查过没有?” “属下早已将此人的身份核查清楚,他祖籍便落在封河郡回雁村,祖上几代都是佃户,到了他父亲那辈开始读书习字,他父亲五年前因病去世,家中只有他和他的妹妹,此人身份干净,没什么背景。” 姚凌此刻倒有些琢磨密不透他可亲可敬的世子殿下要做什么了,无缘无故杀一个清清白白的平民,还是在王城之外,到底有何用意? “哦,对了。我们的人前往封河郡时凉悯生已经赶路到了日兴郡,我等一行人扮作山匪已将他截杀。”甘洛补充道。 “日兴郡他是要来王城?”姚凌回身又琢磨起那画来,这两者之间会有关系么? “那尸体呢?”他又问。 甘洛答道:“他从一处断谷摔下去,尸首叫河水冲走了。” 姚凌揪着眉心,脑中乱做一团。世子一辈子没出过王城,怎么会派人去杀一个毫无背景的读书人,他画上那女子又是谁? “这画上的女子你可认识?” 甘洛摇头。 姚凌揭下了墙上的画,甘洛意图阻止,“小君,这怕是不妥。” “好了,你不必多言。等世子回来,届时我在将这画交还与他。”他要好生查查,这画上女子到底是谁? 茶香袅袅,公子府的阁楼内一人正观鱼品茶,因世子失踪一事,萧怀瑾他这个公子当的,可是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 苍耳跪地,一一禀报着近来王宫,世子府和左将军府的动向。闻言,萧怀瑾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掸去身上飘来的飞絮。 他嗤笑一声,幽幽道:“这么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了?” “是。” 萧怀瑾收敛了眉间的喜色,施施然起身,幽远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边外。 “准备一下,去城外瑚陵。” 他是时候该出门了,去祭奠一下他的生母,那个被他父王亲口下令斩杀的前朝乱贼。 第12章 她说她想要 风和日丽,天上挂着棉絮似的白云团子。 凉萱带着小哑巴到了丹眉河旁,他们昨日约好的地点在此处。 封河郡封的便是这条丹眉河,五六十年前丹眉河枯涸,整条河流在这郡县处就断流,而后郡守为了方便两岸人家来往,就下令将水流断处堵住建起了高地。 横穿回雁村的河是丹眉河的一条支流,或者连支流都算不上,乃是为了方便灌溉人为挖出的一条河道。 凉萱昨晚欢喜地带着小哑巴好好准备了一番,她先是找了一根细长的竹竿,又从家中取了麻线,在地里挖了好多条蚯蚓,就等今天去钓鱼了。 “思思!”凉萱一见着她就大声呼喊,生怕李思思听不见似的。 李思思的工具可比她强多了,渔网鱼叉鱼钩,样样具全,全放在一旁的树边,凉萱起初还没看见。 她瞧见凉萱手中拿的东西,奇道:“莺莺,你拿这些做什么?” “钓鱼啊,不是咱俩昨天说好的么?”凉萱回道。 李思思笑着指点她,“钓鱼可你连鱼钩都没有?莺莺,你不知道这河里的鱼可机灵了,你若是不放钩子,它们一咬完饵就跑了。” “可是我在家中没有找到鱼钩。”凉萱将散在额上的须发又撩回,她自信道:“思思,你放心我肯定能钓的上来的。” “那是,我们莺莺可不是一般人呐!”李思思搂着凉萱的肩,大黄就在她两脚下转悠来转悠去,尾巴摇得正欢。 “思思,你不会是要去下河吧?”凉萱看着李思思卷起的裤脚,还有她那光着的胳膊,嘴里碎碎念道:“我听李婶说最近都涨水了,下河危险,不然咱们还是就钓鱼吧,这样也保险一点。” “谁说我要下河了?”李思思蹲下抱着大黄,使劲的撸着狗毛,她骄傲地说:“我还有大黄呢!” “那是什么?”凉萱指了远处的器具道。 “害,我带得应急工具啊,这不是怕咱俩钓了一整天,什么也没钓上来嘛?” “可是”凉萱有些犹豫,她经历的事情少,加之这两年他哥哥管教愈发严厉,她做事情有些束手束脚,不想李思思那般洒脱。 “别可是了,莺莺,我可没说要在这里钓鱼。”李思思解释道:“我知道一处,那里河床高,咱们就去那里。反正就算掉下去了也淹不死人,再说我们不是都会水吗?” 她是会水,但是受凉悯生影响,她已经有三四年没下过水了。 不等凉萱反驳,她整个人就被李思思给拉走了,大黄跑得快,时不时还能冲在前面为他们带路,而萧泽珩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凉萱身后,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几人到了一处树林阴翳之地,这里水流得缓慢,凉萱下去瞧了一眼,岸边浅水的地方就有好多小鱼苗。 李思思对着凉萱道:“咱们就在这里,放心绝对不危险。” 这里的泥地松软湿滑,凉萱上岸时脚底打滑,好在她自己平衡力不错,一息之间就调整过来了。 李思思才动几步,旁边有一个人比她更快。 凉萱抬眸就看见了弓着身子的小哑巴,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拉自己一把,凉萱摆摆手轻笑道:“我自己可以的。” 李思思在岸上眉峰一挑,摸着自己的鼻尖嘴角勾着笑,这两个不简单呐! “大黄来。”李思思蹲下往它头上吧唧了一大口,萧泽珩抬眸时恰好看见了这一幕,转而他的目光又飘到了凉萱身上。 亲完一口之后,李思思拍拍狗身子,她稍使眼色,就见大黄下河一股脑扎进了河水中。 李思思对上凉萱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说道:“大黄它抓鱼去了。”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大黄就叼这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回来。 “哇。”凉萱不觉惊叹出声,大黄这也太厉害了吧!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思思家的大黄这么厉害? 大黄将嘴里叼的鱼吐出,抖着自己湿漉漉的身子,飞溅的水花喷了大家一脸。 凉萱连忙拉着小哑巴退远了些,一会后她蹲下摸摸大黄的头,夸了它半天,萧泽珩就站在她边上。 “莺莺,你就在岸上慢慢钓。”李思思说:“我就找一处浅滩去叉鱼了啊!” 李思思同她讲的的凉萱没听见,她正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黄都比她厉害呢,她耷拉下身子小声地嘟喃了一句她也想要,一瞬后她又精神抖擞了起来。 她也会有的,她自己想要的鱼,她自己钓。 不知怎地,小哑巴就突然下水了,凉萱只听得“噗通”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没入水里不见踪迹,害得凉萱吓了个半死。 “小哑巴!”凉萱声音有些焦急,李思思赶忙放下手中的鱼叉跑过来,“莺莺,怎么了?” “小哑巴他好像掉进河里了”凉萱苦着一张脸,说着她就要去淌水找人,李思思忙拉住她,“莺莺,危险!” 凉萱会水,但是不精。这些东西还是她阿爹在世的时候教她的,后来阿爹死之后凉悯生事事都管着她,也不许凉萱下河玩水了。 “他已经掉下去了”凉萱紧张道:“我再不去救他就晚了。” 李思思劝她:“莺莺,不要冲动,万一那个小哑巴他会水呢?” “可是——”凉萱还想说什么,李思思对她道:“别可是了,我去找她,你在岸上先呆着。” 她话刚说完就见河水中心冒出了一颗头颅,紧接着萧泽珩的脸便从水底探出。 凉萱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不过她还生着气呢!这个小哑巴可真不让人省心 小哑巴上岸,就见他手里抓着一条鱼,一指抠进鱼腮中,鱼尾高高翘起,他提鱼到了凉萱跟前。 她说她想要。 凉萱看着他那挂着水珠的无辜清隽的脸,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你,下河就是为了这个?” 见他点点头,凉萱呼出一口气,这天怎么愈发热了,她站在树荫下就觉得脸上发烫。 他湿着衣服呆在凉萱身边,等了半响久久不见她的下文,她怎么就净夸那条狗不夸他呢? “莺莺?”李思思出声,叫醒了还在走神的凉萱,“他身上还有旧伤,泡水了可不好,你快带他回去换件衣裳吧?” 也对,小哑巴全身都湿透了。凉萱回眼看他,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扯着萧泽珩湿透的袖子,声音很低,“我们走吧。” 萧泽珩看着捏着自己衣袖的手皱了眉头,她不是想要么,为什么没笑呢? 她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 “莺莺,你的鱼。”李思思将她的桶递过去,桶内两条鱼正摆尾扑腾。 小哑巴先她一步接过,凉萱只低低得道了一声谢,他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 凉萱心里怪怪的,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感觉来形容,她蓦地就想起了她哥哥凉悯生。 凉悯生虽待她很好,但凉萱从未在他哥哥面前开口求什么,哪怕是一份吃食,一支发钗。 自阿爹走后,家中就只剩下她与哥哥二人,本身家境又不好,她更是懂得节省,从不在人前轻易说自己想要什么。 她本来就是一句无意之语,可是这个小哑巴竟然能 她走在路上,真是越想越心酸,半响又觉得甚是甜蜜,不时竟然落下几颗泪珠来,期间一时松开了手,连牵他回家也忘了。 长久等不到她回头看一眼,对他说一句话,萧泽珩驻足停顿反思起自己的行为来,她是不高兴么?那又为何不高兴呢? * 晚间,凉萱熬了一大锅鱼汤,这个小哑巴自从同他回家之后就怪怪的,从重复起往日呆坐在门槛上望天的闲事来。 凉萱喊了他一声,他没应。她咬着唇,缓缓踱步到他跟前,挨着他蹲下,手探上了小哑巴的额间,“也没发热啊,怎么又开始犯傻了?” 一双黑眸慢慢转过来,萧泽珩偏头,他的眼底映着凉萱那张困惑的脸,须臾眼前的少女就绽开了笑容,鼓着腮帮子糯嗫道:“好像又没傻。” “小哑巴,吃饭去了。”凉萱抬手替他挑出落在发间的草屑,见他仍旧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凉萱无奈牵起了他的手。 萧泽珩这才起身,跟着凉萱进了屋。她的手白皙细软,他握在手里不敢使劲,指尖扫过凉萱的手背都要心中发颤。 那她方才为什么不高兴呢?日头都西落了,他还是没想明白。 饭时,凉萱给他夹了大半块鱼,萧泽珩扫了一眼碗里的鱼又望着凉萱水灵灵的大眼睛。 “以后,不许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听见没有?”她温声道。 “嗯。” 饭后大黄咬着一个竹篮到了凉萱家,竹篮里是两条鱼,可想而知这就是她走后李思思捉的。 凉萱将篮子取下,抱着大黄的脖子好一番亲热,“大黄,你简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狗狗了,真乖。” 说完凉萱按着狗头啵唧两下,这才放它回家。萧泽珩站在门前看着这一幕呆住,她原来喜欢那样的么? 第13章 思思,我觉得小哑巴喜欢 最近几日凉萱发现了小哑巴的不同寻常之处,他不再望天发呆了,而是一板一眼地看着李思思出神,期间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垂首了然。 凉萱被他的神情动作弄得云里雾里,今日她晾好衣服,便又见着小哑巴的目光盯着隔壁逗狗的李思思,看得极为全神贯注,连她来了都没有发现。 她撑着脸,在一旁打量他片刻后觉得无趣至极。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思思了吧! 不知怎的,她心中无故就升起了一股莫名怒火,凉萱冷哼一声,往思思家去了。 萧泽珩迟钝地扭头,见凉萱走了,他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跟上去,他得再多观察会。 大黄嗅到她的气味,兴冲冲地围着凉萱摇尾装乖,凉萱摸摸它的头,心中腹诽:大黄可比小哑巴乖多了。 “莺莺,你怎么过来了?”李思思问她。 凉萱先是踮脚望了小哑巴一眼,果见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这里,只好拿鼻子出气对李思思道:“思思,不然我把小哑巴送给你好了。” 敢情是生气了,才往她这跑呢! 李思思还在打扫庭院,吻言她停下手中的事务半是玩笑说道:“怎么,你们两个吵架了?我看也不像啊,那个小哑巴又不怎么说话,他这样也能惹着我们莺莺?” 葱白的指节摸了摸鼻子,凉萱寻着一处矮凳坐下,她手边是大黄的脑袋,语气没来由地有些低落:“不是。” “那是什么?” “思思,你就没发现这几日一直有人在盯着你吗?”凉萱煞有其事道。 结合方才凉萱的表现以及她说的话,李思思很快就猜到了凉萱口中这个盯着她的人是谁,她一时哭笑不得,“你是说你家小哑巴在盯着我?” “不是吧,难道真怕我去你们家偷东西呀?”见她点头,李思思续言调侃道。 “不是的。”凉萱胸腔起伏剧烈,夸大其词地说:“你不知道他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石阶上看你,你” “他看我做什么?”说着这小丫头还蔫了,李思思解释道:“我可没得罪他。” 凉萱蹙眉,那副欲说还休的忸怩样叫李思思看了无端的气闷,“什么呀,莺莺你快说。” 扫帚到了凉萱脚下,她抬起腿,郑重道:“思思,我觉得小哑巴喜欢你。” 李思思顿时无语凝噎,“祖宗,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开玩笑。” 凉萱急了,“思思,我真没和你开玩笑,他都看你看了三天了,能不喜欢你嘛?你要是觉得他好,那我就,我就把他送给你也是一样的。” 李思思怪睨她一眼,“说什么胡话呢!人家不喜欢你这个救命恩人,喜欢我做什么?当饭吃啊?” 况且这小丫头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她可要不起。 扫帚三下五除二地带过这块土地,凉萱将腿放下,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李思思这时倒来了劲,她朝凉萱使眼色道:“我的莺莺啊,你该不会是被那个小哑巴给迷了心智了吧?” “才没有。”凉萱立马反驳,“思思,你不要胡说。” 李思思看她一眼,心中有了定数,毕竟自从这小哑巴来后,她曾经黏糊糊的小跟班如今已是隔三差五才来找她玩了。 这一来,还是找她说小哑巴的事情,当着是无趣啊。 “莺莺,人家没看我,看你呢!”李思思摇摇头,扫完地她就得去做饭了,“你再不回去,你家小哑巴可要等成望妻石了。” “思思,你又胡说。”凉萱耳根一红,她脸上倒是实诚。 “好好好,是我胡说,你快回去吧啊,就别扯那些有点没得了。” 李思思赶客,凉萱只好回了家。 家中,凉萱决心再观察小哑巴几天,她的定论确实下得为时过早,还得再看看。 而后凉萱越看越不对劲,小哑巴确实没看思思,不过他总盯着思思家的大黄看做什么? 时间一晃,小哑巴也不坐在石阶上发呆了,但他跟凉萱愈发跟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 有时,她转个身都能撞在小哑巴身上,磕得生疼。 凉萱想不通,这个小哑巴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 萧泽珩明着观察了四五天凉萱喜欢的大黄,最终学到了它的战略术——黏人。 李思思走哪跟哪,有时凉萱来了也是。 除此之外他还学到了一招。 一日,他见李思思家门口来了一条通体纯黑的狗,与大黄不同,这狗生得矮小,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尤为勾人,这更是让李思思将它抱起来撸狗毛。 大黄在她脚边转了半天也没得到主人的半分关爱。 于是大黄生气了,耷拉着耳朵默默退到一旁,模样可怜极了,活脱脱像是两天没有吃饭。 不一会,李思思就放下手中的流浪狗,一心去安慰它去了。有时大黄委屈得狠,还能得到好几个啵啵。 于是萧泽珩暗自记下了这招,并从此开始对凉萱形影不离。 * 一日凉萱在家中小憩,忽然听得屋外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推门出去,原来是崔忆寒,萧泽珩听闻动静也跟着出去了。 崔忆寒身上沾了不少塘底的淤泥,他手里抱着两束荷花和串好的莲蓬,见凉萱出来,他便将这些东西都交到了她手上。 “这是给我的?”凉萱略微迟疑,见崔忆寒点头她忙塞了一些回去,“可是崔大哥,这也太多了,哥哥说——” 崔忆寒截住她的话头,笑道:“整天哥哥说,哥哥说,你哥哥当真是得了一个宝贝妹妹。” 被人揶揄一番,凉萱抵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崔忆寒让她接过莲蓬,随口道:“今天去挖藕,看见了便给你摘了一些回来,悯生他不在,你是她妹妹,我自然要照顾一些,况且这些就当是还了你上次送我出豆糕的人情吧!” “可是” “别可是了,快收下回家吧,我这一身可都臭了,你可别耽误我回家。”崔忆寒说。 “那谢谢崔大哥。”凉萱低头轻嗅着荷花的芳香,粉红的花瓣将小姑娘趁得更加水润娇媚,犹似含苞待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人注意到身后的小哑巴。萧泽珩神色恹恹的,回了屋。 崔忆寒问她:“可有收到你哥哥的消息?” 凉萱的好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她缓缓摇着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那个哥哥那么舍不得你,若是路上他遇见同乡应该会找人捎信回家的,你不用太担心。”崔忆寒道。 “嗯嗯。”她用力点头。 “以后若是有难处,就来找我,不必拿我当外人。” “谢谢崔大哥。” “你这一谢都谢了多少遍了?” 凉萱不干示弱地回道:“明明崔大哥上一句话也说过很多遍了呀。” “古灵精怪。”崔忆寒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凉萱回屋,从一些老旧的瓶瓶罐罐中挑了其中一个最好看的,然后再里面注满水,将绽开的荷花插好。 思来想去,她决定放在小哑巴住的房间里,他又不爱说话,闲暇时间看点花卉也是好的。 “小哑巴,好不好看?”凉萱选了个靠窗的地方将荷花摆好,半响没人应答,她回头去看,就见小哑巴一人郁闷似地坐在床沿发呆,连她说话也不理了。 他以前明明都不这样的呀! 最近小哑巴老乖了,有问必答,不知道这会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小哑巴?”凉萱试探性地又叫了他一声,萧泽珩的头朝里偏一分,她啧了一声,这个小哑巴好像是在生她的气。 凉萱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须臾后她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呀?那他为什么要生气? “你怎么了?”凉萱同他并排坐下,凉萱靠近一分,萧泽珩就往里退一分,简直就像是稚童一样胡闹,凉萱心情好,就陪着他玩到底了,直至他退无可退。 她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这个小哑巴居然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凉萱将他的头扭正,气鼓鼓道:“你怎么了嘛,有事就说,不许生闷气。” “” “说话!” “” “不说话我生气了。”凉萱松手,转而在小哑巴脸上戳起窟窿泄愤来。 “嗯。” “嗯是什么意思吗?不高兴?”他就说了一个字,凉萱能听出什么来。 萧泽珩看着她,一双纯稚的眼睛衬得整个人无辜又可怜,凉萱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底怎么了嘛?” 见他还是不答话,凉萱取了一个莲蓬,剥了米粒出开准备喂他。可这人倒好,一见着莲蓬神色都淡漠了些,凉萱来了气,拗住他的下巴,命令道:“张嘴。” 小哑巴嘴开了一条缝,凉萱将米粒推进去,“很好吃的,这可是崔大哥辛苦摘的呢!” 咀嚼声顿止。 室内静谧,两人就这样对眼看着。 凉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小哑巴该不会是不喜欢崔忆寒吧?可明明他们两个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奇怪 “甜不甜?”凉萱转移话题问。 萧泽珩如实地点了点头。 她也剥了一个放入自己的嘴里,味道甘甜。 “不如我们明天也去摘莲蓬吧?”凉萱提议说。 小哑巴在她的注视下嘴角略微上扬,浅浅地袒露出一点笑意。 不生气了就好,她随即也勾唇一笑,脸上徜徉着喜色,就是这个小哑巴难哄了点。 凉萱走后,萧泽珩眉头微蹙,他都已经这样生气了,那凉萱怎么都不亲他呢? 第14章 吮指 一叶小舟泛游在漾着碧波的宽阔河流中,硕大的叶盘对此处点缀了翠色,荷花已有凋残。 在此入眼尽是翠绿的荷丛中穿行,直教人神清气爽。 凉萱今日特意换了一双草鞋出门,萧泽珩在后面撑船,这扁舟是从思思家借来的。 “小哑巴,先停一下。”凉萱抬手摘了两片荷叶,盘底歇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她在手里晃了晃将它们聚集在一处,最终一股脑地全往河里抖落出去。 硕大的荷叶顶在头上做帽子,凉萱余下的那片扇风,以消闷气。今日的太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没有那么晃眼,总归还是闷热的。 萧泽珩将竹篙插没入淤泥中,窄舟便不再动了。凉萱对身后人说道:“小哑巴,你也摘一片荷叶顶着,凉快。” 他一挪动,船就开始晃悠,凉萱立即蹲下稳定身形,“小哑巴,你别动,我来。” 荷叶的清香在两人周身萦绕,凉萱的指尖在光滑的叶璧上打着圈,然后抬脚慢悠悠地向小哑巴走近 。 她刚抬手,萧泽珩就低着头,十分配合。凉萱将荷叶放在他的头顶,下意识在他肩上拍两下,笑说:“好啦。” 做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这小哑巴光着膀子。 今日泛舟,凉萱选了一件短袖粗卦给他穿,脚底上踩着的同样是一双草鞋。 “累不累啊?”她问。 萧泽珩摇头,凉萱了然,环视一圈说道:“我看那里莲蓬多,小哑巴我们去那!” 水流潺潺,凉萱趴在船栏边玩水,她的腕骨很细,手腕处套着一根木镯,镯头镶嵌一颗红豆,镯身起了包浆,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这个是她阿爹在世的时候给她打的,这么些年凉萱从未离身过。不想一通玩水,她手腕上的镯子竟然滑落,掉入水中上下浮动。 凉萱眼疾手快,一瞬就抓住了飘起的木镯,她从嘴里呼出一口气,将镯子重新戴好,她下次得小心点。 她光摘莲蓬,荷花从她身旁扫过凉萱也没看它一眼,萧泽珩又停船,顺手将他手边的才绽开的荷花摘下,低头轻嗅,这花十分衬她,他想。 他低咳一声,凉萱转身,就见着他手里拿着花,手肘往前偏,意图将这花给她。他眉目低垂,久久不见人应答,眼皮抬起,定定地看着她。 瞧他神色,仿佛她不接这花就有了莫大的罪过一般。 凉萱也不自在地咳嗽起来,低声问道:“这花你亲手摘的给我的么?” 小哑巴抿唇一笑,凉萱刹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起身,船四下晃动,凉萱张开双臂稳着身形。 竹篙更深地没入水中的泥地萧泽珩精悍劲瘦的手臂上肌肉紧绷,流畅的线条蜿蜒着,直至没入泛黄的短白褂中。 她从小哑巴手中接过荷花,指尖拨开片片花瓣去拨弄里面的花蕊,沾了满手的花粉。 “好看。”她娇妍的面颊泛起了粉,他送的和别人送的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萧泽珩会心一笑,她喜欢就好。 这一片是野河,两人摘完莲蓬凉萱心中算着路程,不能再远了,于是萧泽珩将船靠岸。 凉萱不着急回去,她就坐在岸边玩水,脚丫子在水里扑腾地欢,热了就用清凉的河水洗脸,齿间咬着手中刚剥落的米粒,好不悠闲自在。 “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再回去好不好?” “小哑巴,摘莲蓬是不是很好玩?” “如果哥哥在家,他肯定要怪我胡来的” 她有一茬没一茬地同小哑巴讲话,他总是少言少语地,凉萱时而会将他当做心事篓,总之也不需要他的应答。 一时不察,竟让流水将她的草鞋给冲走了。 “我的鞋。”她这话才说完,小哑巴就脱了上衣跳入河中,没两下就将她的鞋给捡了回来。 他上岸,将自己脱下的衣卦捡起,自然地用这衣服做帕子,擦拭着上身的水珠。 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凉萱捂着脸,也不管自己的鞋了,急道:“你快,你快把衣服穿好!” 他擦水的动作止住,凉萱并拢捂脸的指节渐渐张开,她的视线从指缝中穿过,落在了小哑巴身上。 这人身段笔直,立在泥土湿软的岸边也步履稳健,宽厚的肩膀下被白卦遮住的腰腹若隐若现。 这副躯体唯一不完美的地方莫过于那遍布的疤痕,他鞭伤已全部大好,褪去痂壳,愈合长好的新肉还是粉白色的。 囫囵擦过,萧泽珩放下手中的白褂,捡起岸边的草鞋,迈着步子同她靠近。 凉萱微咽口水,就见小哑巴握住了自己的脚腕,在替她穿鞋。 “我自己来。”凉萱支支吾吾地说,早已报赧非常,她自己可以的。 可萧泽珩没听他的,仍旧我行我素。凉萱将捂脸的手撤下搭在膝上,她垂头瑟缩着身子,她已被六月天给蒸熟了。 两人靠得很近,凉萱稍稍动动腿就能蹭到他,偏偏这人还没有穿好他的白褂。 穿个鞋的功夫,她方觉度日如年。 “快把你的衣服穿好。”凉萱闭着眼,语速飞快,像是豁出去了一般。 萧泽珩放下她的脚,慢慢悠悠地将自己随意丢弃在草丛中的白褂拾起穿好。 待他整理好仪容,凉萱内心涌起的波涛也平静下来。 “你下次不要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这句话凉萱觉得自己仿佛同他说了千千万万遍,她知道小哑巴水性好,但是她总会担心。 她阿爹从前水性也好,最后还不是在水里吃了亏,落下病根,最后 “不危险。”他淡淡道,他不常说话,声音依旧是哑的。 从前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后来慢慢地有了一点笑意,凉萱此刻却在他眸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坚毅。 什么不危险,明明就很危险! 凉萱皱眉,提起气来想与他争辩,可一对上他那如墨的眸子她就息鼓偃旗了。 也罢,他那么厉害,说不危险就不危险吧。 “小哑巴,你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吗?”凉萱没来由地说,他那样的人物,凉萱愈发好奇他的过去。 萧泽珩神色淡了下去,摇头。 “你以后要是想起来了,也不要忘了我。” * 凉萱准备熬粥,他们今日摘了许多莲蓬,那些成熟的莲蓬已经不好吃了,拿来熬粥刚好。 恰好她之前在家中备的还有银耳,凉萱便打算煮银耳莲子粥。 她在井边清洗银耳,小哑巴只隔她才半足的距离,凉萱每退一步都能踩到他的脚。 连日来踩了他不少下,她已经温声细语地提醒过他好多遍了,偏生他倒好像不怕疼似的。 凉萱停住手上的动作,转身告诫他:“不要离我这么近了,会踩到的,听明白了么?” 他垂眸不语,眉眼间添上了几分恹恹之气。 凉萱立刻反思了自己,她方才没有将话说重吧? 她端着洗好的银耳进入厨房,将东西放好后她才想到瓢放井边忘记拿了,才转身退回去一步就撞上了小哑巴的胸脯。 那一下,撞得她脑袋瓜子嗡嗡地。 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某人偷偷扬起了嘴角。 “算了。”凉萱自言自语道,这次她不打算就这么放任小哑巴不管了,那么喜欢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进厨房,该不会是想学做饭吧? 她看着他的眼睛,“会不会做饭?” 他自是摇头。 凉萱又问:“你想学?” 某人再次摇头,凉萱觉得这样不行,得找点事给他做,偶尔让他添柴已经止不住这个小哑巴得了空就站住她身后的小心思了。 她决定教他一点有难度的东西。 小哑巴劈柴倒是会干,可昨日他已将院中的柴火都劈完了。 不过油盐酱醋他倒是一概不认得,这副容貌秉性活脱脱的像是他们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贵人。 炉灶内还未添柴,凉萱带着他一一辨认各色调料。 她爱吃甜粥,这银耳莲子粥得放糖,故而凉萱带他辨认的第一个就是糖。 她挑了一小勺递到他眼前仔细地给他介绍:“这个是糖,是甜的,会比盐粒大了些。” 凉萱用指腹沾了糖粒,让她仔细辨认大小,只因下一味带他认得就是盐。 “你尝尝。” 小哑巴握着她的手腕,低身垂首含住了她沾糖的指腹。 不待她反应,柔软的舌苔已将她的指腹包裹住,齿磨指节,似舔似吮,像是蝴蝶歇在指尖,吻出稀碎的痒意。 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小哑巴尝尝她左手木勺上的糖,她指腹上沾得那些细末分明是用来教他看大小的 凉萱愣怔在原地,那抹黏腻温柔在她脑中化成一声伶仃脆响,砰的一声炸开,扑簌簌落了一地的金彩。 过后是长久的寂静,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松口。”凉萱咬唇,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没反应,恍若未闻,凉萱眼中起了雾气,她手肘后撤,欲将手指抽,萧泽珩这才松了嘴,凉萱迅速将手背到身后,一时气急竟然红了眼圈。 偏偏这人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凉萱一跺脚,推开他气跑了出去。 萧泽珩抹去唇上挂的银丝,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就记得指腹上的甜味,浑然不知又是哪里惹了她生气。 第15章 他太黏人怎么办 “莺莺,你蹲在这干嘛?”李思思到河边洗竹篓,就见凉萱抱臂蜷缩在石阶上,她还穿着草鞋,脚恰好放在了河水没过的那一阶。 冰凉的水缓缓地从她脚底穿过,凉萱回神,姑娘的眼睛湿漉漉的,斜阳西下,更显得亮晶晶。 “没干嘛呢。”她闷闷地嘟囔一声,俨然是大人的深沉模样,只是多了几分困窘。 李思思从中瞧不出门道,只能瞎猜,“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那个小哑巴?” 凉萱视线扫过来,紧锁深眉,“别胡说,他怎么可能欺负我?” 她缩了缩脚丫子,下意识就为他辩白,明明是那个小哑巴凉萱此刻烦躁极了,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表述。 是没被欺负,也算不上调戏,但她心中就是怪怪的,闷得慌。 毕竟小哑巴也不是存心占她便宜的,况且要说占便宜,那怎么着也是凉萱占他便宜多一点,毕竟她连人家的身子都看过了。 但细细想来,又不大一样。从前她为救他,也就是只想救他而已,为他上药就仿佛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一样,但近来她的遐思越生越多,思绪一遇着他就飞到天边外。 她总在想,等小哑巴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他定会回去的,但她好像舍不得。 “思思?”凉萱求助似得看着她,眼中又起了涩意:“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李思思被她弄得糊里糊涂的。 半响无言,凉萱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思难以启齿,更是说不清道不明,自己都糊涂了,最后只好对李思思道:“我还没吃饭。” 李思思: “这么一会连饭都不会自己煮了?”李思思好笑,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凉萱受训低头,不是不会煮饭,她只是不想回去,小哑巴在家呢! 她现在一看见小哑巴就会想起他吮自己的手指,那种柔软的触觉,她这辈子估计都难忘。 “看来真的是和他吵架了?”李思思笃定,随后催促道:“快回去吧,就要入夜了,总待在外面不好。” 凉萱浑圆的眸子又像是溢着水光,她可怜巴巴地说道:“思思,我能不能去你家蹭口饭吃?” “这个时候就想起我这个闺中蜜友来了?平日里我见你和那个小哑巴玩得不是挺不错的嘛,见色忘义。”李思思故意说:“想蹭饭吃,门都没有。” 凉萱被她噎了一下,连忙解释:“不是的,思思我没有,我明明给你送了莲蓬的。” 她今日摘得莲蓬还送去了思思家两串呢,只是恰好那时她没在家。 “谁说送莲蓬这事了?” 李思思再多说一句,这脸皮薄的小姑娘可真要哭出来了,她叹口气,逗逗就算了,毕竟不能做得过。她洗好竹篓后便对凉萱道:“好吧,我家还没吃饭,我少吃一碗,就多添你一副碗筷。” 凉萱莞尔,心中美滋滋的,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她问李思思:“思思,你知不知道要是黏人怎么办?” “谁黏人?”李思思目光如炬,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凉萱被她盯得心中一紧,连忙找补:“就是大黄黏人,你不知道,你不在它就天天到我家中来缠着我,一步一跟,我实在是连路都走不动。” 她这慌话说得还挺有道理,李思思曾经也深受大黄黏人的困扰,并未起疑。 “我说呢,原来是大黄黏人。”李思思心中的探究少了大半,见是正事她就给凉萱支招,“莺莺,你不知道大黄黏人就是你惯着它惯的。我跟你说有时候我下地,它都不看家就追我追了一路。后来我就学会了,你只要在走之前逮着它,使劲撸它,让它感受到你的热情,让它觉得你比它需要你还需要它,这样它就安心了,不会再黏人的。” “什么意思?”凉萱听得云里雾里。 李思思变更了一种十分通俗的话语告诉凉萱:“你一次亲它个十几二十来下,它就不黏你了。” “啊?”凉萱惊呼一声,李思思投去别样的目光:“你啊什么?我家大黄可干净了,隔三差五我就带它洗澡的好不啦?” “我没说这个。”凉萱挠挠头,还要亲十几二十下,这这叫她怎么能下嘴嘛?小哑巴可是一个大活人呐,看来这法子还是对活人不适用。 近来她用了多种方法,可只要她一出房间,小哑巴保准黏在她身后,除非她躲在房门中不出来。说也说了,问也问了,偏偏她就从小哑巴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饭后,凉萱在自家门前徘徊踌躇了好久不敢进屋,她向里望去 ,也没见小哑巴坐在石阶上出神,屋里也没燃烛,他该不是出去找她了吧? 凉萱硬着头皮进屋,先是在厨房里看了一圈,一如她走得时候,地上掉的木勺还有洒下的糖粒无人洒扫。 她又往屋里去寻小哑巴,果然见这人正呆坐在自己的床沿,弯着的脊背昭示着难过,他的眉眼隐在暗处,无端叫人心生怜爱。 心头一时又生了愧疚之感,她在思思家饱腹了,可小哑巴还没吃饭。 凉萱故意干咳一声,想引他注意。起初小哑巴闻声眸子亮堂堂了几分,而后又灰败下去,继续做出呆滞的模样。 完了,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敢情这气他俩可是轮着生? 凉萱当即觉得自己不能太惯着小哑巴,刚狠下心肠,随即又想到自己可是将他的上.身也看了,让他吃一下手也无伤大雅。 最后愧疚心占了上风,她又温声细语地去哄人。 她才与小哑巴并排挨着,这人就转过身来,亮着眸子看她,眼中暗含期待。 凉萱无端就想起了思思家的大黄,它的眼睛也是如此圆圆的,可爱极了,每每它吐着舌头看她时凉萱就忍不住在它的头上啵唧一口。 他撑着身上,向她这边偏过,凉萱问:“吃饭没有?” 萧泽珩摇头,凉萱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走吧,去厨房给你煮碗粥。” 这一回凉萱煮粥的时候他可没有乱动,老老实实地坐在长凳上等着。 凉萱思索,看来生气比思思的那个办法要可行不少,只是一直生气,据说是会变丑的。一息一瞬,她就摒弃了用生气来换他听话的办法。 热粥下锅,凉萱熟练地给他盛了一碗,自己又盛一碗。 想来思思家原本就没准备她的饭菜,她厚着脸皮去蹭饭,她没吃饱,害得思思也没吃饱。 凉萱又盛一碗粥给李思思送去,而后顺利地得到了李思思的白眼,“说吧,你方才是不是就想来蹭饭。” 凉萱抠抠鬓发没有说话。 她回家时小哑巴正一口一口地舀着碗里的粥,他吃饭的样子安静恬淡,生就贵气,凉萱在门前看得呆,察觉小哑巴抬眸看她,凉萱这才收回视线。 她忽然觉得自己当时好像也不是生气,就是羞愤。 “你以后可不许再那样了。”又是一句老生常谈的话,这个小哑巴要是再不听她的话,凉萱可要耳提面命了。 他眼皮淡淡抬起 ,脸上好像在说,哪样? “就就不许吃”凉萱脑海中闪过那一幕,回想起来并不排斥,可这脸又熟透了,绯红一片。 她说不许吃,萧泽珩就放下了调羹,坐正一动不动,然后呆呆地看着她。 “手。”凉萱嘀咕出声,声音越来越小,半响她才敢去看小哑巴的神情。 他弯起嘴角,脸上似了然,接着在她的目光下连连点点头,傻里傻气的模样叫她眉眼间盈然笑意若花绽放。 “以后要听话!” 他点头。 “不许惹我生气。” 他还是点头。 “不许离我很近。” 这下,他不动了。 凉萱又郑重重复道:“不许离我很近。” 小哑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不许——”一语未毕,萧泽珩就耷拉着身子与她坐在同一条板凳上,而后伸长着手将自己的那碗粥扒过,沉闷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粥。 凉萱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小声说:“因为会踩到脚的。” 踩到脚,会疼。 他吃东西的动作停下,目光忽然凝住,眼底喜色一闪而过。顷刻,他又端着自己的那碗粥坐回原来的位置。 凉萱被他弄得不知所以然,不过心里甜甜的感觉却骗不了人,她吃了一口粥,砸吧嘴道:“真可爱。” * 这日,大黄在外与村里的野狗打架,跑着跑着就不见了狗影,一炷香过后就见这狗子跛着腿回来。 恰好那时凉萱带着小哑巴在思思家闲聊,见心爱的大黄被其他狗子欺负成这幅模样,李思思抱着它忙不迭地就检查它的伤处,顺带将自己屋外追上来的一众野狗全部都给驱散了。 李思思是个爱狗的,路上遇见了野狗时而也会停下撸一把。她狗缘很好,从不招狗子咬。 她细细看了一番,大黄似乎就是被别的狗咬了一口,伤得并不严重,李思思从家中拿了伤药,给大黄包住狗腿。 大黄在自己主人怀里呜咽了足足一刻。 萧泽珩看在眼里,视线落在了凉萱身上,他也想要。 日落时分,上午还一瘸一拐的大黄,此刻正生龙活虎地追着王婶家的鸡。 凉萱在河边玩水,萧泽珩就靠着树等她,大黄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扬起一阵尘沙,他淡淡地看着,心想原来还可以这样。 第16章 吻额心 天晴,万里无云。 萧泽珩站在篱笆栅栏前发呆,他将手随意地搭在栅栏上,尖锐的竹子将他的指尖戳破,手出血了。 他的脑海中兀自想了那日大黄受伤时的表现,可怜兮兮的,实则无虞。 那一点血,他没有抹去,而是放任它流下,甚至还从中“帮了一把”,血珠从一点汇聚成一滴甚至小小的覆盖指面的一滩。 凉萱在院前忙活,她空闲时光就爱自己收拾屋子,来来回回地在小哑巴面前走了三趟,显得异常忙碌。 他没能得到凉萱分成半点心神的照看,萧泽珩将头埋得更低,隐隐有些不高兴。 直到凉萱走来第四趟的时候,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小哑巴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她走近温声问道:“怎么了?” 小哑巴不说话,眼睛看着她格外委屈,见凉萱面有疑惑,他悄摸摸地伸出一根手指给凉萱看。 “呀,流血了!”她喟叹一句。 “嗯。”萧泽珩这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凉萱掏出怀中的手帕为小哑巴擦去手指上的血迹,她看清了伤口。是一道细小划痕,估摸着是在这篱笆周围扎破手的。她曾经也划破过手,小伤而已,没一会就愈合了。 血液擦去后便不再有新的血珠流出,凉萱收起了帕子对他道:“好了。” 没好,萧泽珩想。 小哑巴迟迟没有将手指收回,凉萱觉得他愈发矫情了,于是她将他的手指按下,声音坚决,“好了,都没有流血了,乖一点。” 凉萱离去,又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太少了,他觉得,还是太少了,他想要更多。 凉萱说没有流血了,萧泽珩便用力挤着自己那个细小的伤口,待指腹变得黑紫了才渗出一点点鲜红的血液,可这些还不够。没有流血她就不看自己一眼了。 他这样想着,于是便将自己的手指又在篱笆上划了一道,竹刺扎进肉里,在里面折断。 这伤口比方才的都要深,血刹那就渗了出来,还有几滴落在地上浪费了,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凉萱过来。 小哑巴伸着手在篱笆前站定很久,活像个木头人一样。凉萱忙活完手上的事情渐渐觉得不大对劲。她上前靠近,而小哑巴的手指已经被鲜血浸透。 凉萱怜惜地为他擦去手指上的鲜血,定睛看清了他指尖一道很深的伤口。 “怎么回事?”她问道,先前的伤口远没有这么深。 萧泽珩不答话,只用低落沙哑的嗓音对凉萱说了一个字:“疼。” 她连忙将小哑巴带进屋,那时为他治伤家里还剩下一些伤药,若是不顶用,她再找思思家借点。 “疼就喊一声,我轻点。” 凉萱先是替他取出扎进肉中的竹刺,后取了一点药膏涂抹在他受伤的指尖,“以后不要去玩那个竹尖尖了,容易伤手,听见没有?” 小哑巴点头,她才放手,萧泽珩就皱紧眉关喊疼,凉萱安抚说:“不疼。” “疼。”他固执道。 好吧,他说疼那就是疼。 凉萱替他上完药之后,捧起他的手指拿在嘴边吹气,柔柔的风拂过,见凉萱神色认真,他脸上终于又了笑意。 李思思恰好来凉萱家送点东西,上次她隔壁村的表姐结亲,婚宴上她得了好些胭脂水粉,她想着凉萱没有这些东西,就各样都匀了些出来,想送给她自己随意闹着玩。 她家莺莺那么水灵的一个人,用这些也是锦上添花。 才进门她就看见了缠绵悱恻的一幕,李思思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他怎么了?” “小哑巴割破了手指。”凉萱如实答道。 李思思上前细看,见状后直翻白眼,就只是手指上的一个细小伤口而已,就这,能有多痛? 这种程度的伤,她在地里不知遭过多少回了。 “莺莺,你这也太离谱了吧!”李思思怒斥好友没良心 “当初我膝盖磕破了皮,也没见你给我吹气啊!” “那不一样吗?”凉萱道。 “有什么不一样?”李思思反问。 凉萱回:“小哑巴他说他痛” 李思思:“” “可是他好可怜的。”凉萱戳戳手指,而后她又将小哑巴的脸捧起给她看,“不信你看。” 李思思可没有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怜,倒是活色生香地演了一出恃宠而骄。 “莺莺,要我说就是你给他惯的。” 凉萱抿唇:“可是小哑巴好可怜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李思思将手摊开,对凉萱说道:“好东西,我给你扣了一点。” 她又伏在凉萱耳边低语几句,随后就听她欢喜一声:“真的!” 凉萱先是兴奋,而后又萎靡颓丧,凉悯生可不许她涂这些。她哥哥告诉她生得清纯秀丽,脱俗灵动,不需要染上这些俗世的脂粉气。 可每每她去市集,见了街上浓妆艳抹的女子下意识地便心生钦羡,她们当真是漂亮。 她并非是想效仿旁人,只是想体验感受一次,仅此而已,但凉悯生却连这个念头都不许她有。 李思思明白她的思虑,拍拍胸脯保证,“放心,你哥哥又不在家,在说只有一点点,用个十来天就没了,我们莺莺本来就生得好看,说不定涂上更好看了呢!” “真的么?”凉萱不经夸,最后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收下了这木盒。 李思思走后,小哑巴的手指还伸着,意图明显。凉萱摸摸头,然后安慰似的对他说道:“不疼了。” 萧泽珩开口反驳:“疼。” 方才被思思戳破心思,她现在心里有鬼,干起了甩手掌柜,嘴上愈发硬气,“不疼了,你自己吹吧。” 这个小哑巴真奇怪,刚刚捡回来时身上那么严重的鞭伤也没见他喊过一句疼,偏偏现在戳破了一下手指就疼得不行了? 分明就是仗着她心软嘛!她可不上当了! 次日,凉萱在院中净脸,忽地她就想到了昨日李思思匀给她的那点胭脂水粉,凉萱进了屋,刚将东西拿出来,小哑巴就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他从前很守规矩,更不会进她房间的。 凉萱一时脸红,推着他的手道:“不行,你出去。” 萧泽珩摇摇头,在她身边蹲下,大有赖着不走了的那股劲在。 没办法,太黏人了,可凉萱到底是个小女儿家,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不想让别人看见,尤其是这个小哑巴,所以只能想办法将他支走。 凉萱起身,到了门外,久久不见小哑巴出来,他竟是学乖了,知道自己是故意诱他出去。 她探头望屋里看去,就见小哑巴蹲在她方才坐的矮凳旁边,两人对上视线,他的眸子很亮。 静默片刻,凉萱认命般地回来,看来一般手段是真的将这个小哑巴弄不回去了,凉萱想她干脆闭闭眼睛,在他面前涂抹算了。 打开木盒盖,内里一共两格,一格是胭脂,一格是口脂。 凉萱伸出食指沾了薄薄一层地口脂,铜镜中映照出她如花似玉的面容,以及某人的颅顶和一小撮头发。 羞怯沾了上风,外人在,凉萱下不去手。 脑中忽然响起李思思对她说得那应付大黄黏人的法子,凉萱低头盯着小哑巴的眼睛瞧,半响她的心神都被吸进了那双墨色的眼眸中。 萧泽珩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眸中因着对视多了三星两点的似水柔情,瞳仁内蕴着的浓墨慢慢点染开来,如冰河解冻,初雪化开,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眼巴巴望着她,模样可怜极了。 凉萱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在小哑巴额间落上一吻,萧泽珩愣怔须臾,而后他垂下眼眸,盖住眼底汹涌的情感,他竟要到了! 他舔唇,虽羞涩万分,但嘴角绽开了花。 小哑巴含羞走了,凉萱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下他该不会来了吧! 她将指尖沾的口脂涂抹在自己粉嫩的嘴唇上,艳色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更为娇妍嫣红。 谁知半刻后,小哑巴迈步而进,凉萱一时不查,没来得及抹掉那点艳色。 萧泽珩见她的那点不同寻常之处,有一瞬滞然,而后他又在凉萱身旁蹲下,指着他方才亲过的额心,呆呆道:“还要。” 好无辜的一张脸,好无辜的一句话。 凉萱此刻也用不着胭脂了,还要什么嘛,真的是。 方才那是她一时不察,竟着了他的道,以后再不会犯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可不能随便亲别的男子。 “不要了。”凉萱纠正他的说法。 萧泽珩摇头,执拗道:“还要。” “不要。” “要。” “” 不愿与他做无谓争执,凉萱心中有了别的主意。小哑巴生的那样好看,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张脸。况且,经过她这么一番捣鼓,这小哑巴肯定再不会进她闺房了。 她从矮凳上下来,按着小哑巴的肩,将他给哄了上去。 “小哑巴,我给你梳头发好不好?”凉萱哄问。 他自然不会对她说一句不好,小哑巴默然,凉萱就当他是同意了。 凉萱将他头上的发带拆开,捆做一团的黑丝瞬间倾泻而下,凉萱拿起数字为她梳头发。 她看着铜镜中的人,愈发惊叹他的面容生得俊俏,“你真好看。” 说完这句话,凉萱的巧手便开始在他头上胡作非为,最后她给他扎了两个麻花辫,萧泽珩的脸色可见得黑了。 他虽然是失忆了,不爱说话,却也知道这发式女子常梳的,而他是男子,他不能扎这样的头发。 凉萱看着眼前人的面容,有些失落:“你不喜欢啊,那我们拆掉吧” 见她难过,萧泽珩昧着良心说:“喜欢。” “真的!太好了。”凉萱拿着木梳,喜上眉梢。她堪堪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小哑巴你真好,要是我哥哥在的话,他肯定要骂我胡闹了,哥哥可严肃了,不像你那么可爱。” 萧泽珩闻此抿唇轻笑。 凉萱将他的肩掰过来,萧泽珩侧身,他面前没了铜镜。 她的指尖还沾着口脂,凉萱想着做就做全套,于是她在他薄唇上点染了口脂,两人凑得近,萧泽珩就这样盯着她的脸心猿意马,喉头一动,压下了别样的思绪。 他的面容比姑娘家刚毅不少,骨架一看就是男子,但是凉萱总是容易异想天开,她想给小哑巴穿上自己的衣裙。 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凉萱噗嗤一声笑了,连小哑巴的凑近都没有发现,直到两人气息交缠,鼻尖相抵她才回神,慌着手脚将小哑巴推开了。 还差一点 凉萱吻过他的额心后,萧泽珩放知自己并不满足,他本能地想要做更亲密一点的事情。 第17章 春色入梦 肮脏的泥地里,他正在垂死挣扎,入眼是渺无边际的黑暗。赐他一个能容身的阴暗角落仿佛是上苍对他的最后一丝垂怜。 力道刚劲的皮鞭抽在他身上,他只是淡淡抬眼,执鞭之人身在暗处,他看不清。 鞭子抽打在身,他心中喧嚣起的不是痛,而是压制在血液中喷张地快感,他终于能喘口气借以苟活。 心似有千斤重,他一碰便是千疮百孔,疮痍横生。只有身上疼了,他才能勉强忽略那种剜心剔骨的钝痛。 他看不清自己的过去,唯有心底溺水般的压抑沉闷在提醒他,他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更经受了堕入地狱的无尽苦楚。他心底有恨,恨得眼红、恨得牙痒痒、恨得想杀.人。 顷刻间山雨欲来。若风雨飘摇那他则会死在这场夏雨中。他溃烂腐败的尸体会遭由虫蚁啃食殆尽,他将永远留在这里,不见天日。 他微微眯起眼,远处薄弱暖黄的光漏进他的世界,沉如死水的眸子微不可察地一缩。 他的身边来了一位提灯少女。 她是那样的干净,一尘不染,想来所受上天眷顾甚厚。姑娘在对他笑,眉眼弯弯,明媚似如火骄阳,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善意的笑。 可惜,太烫眼了。 她蹲下,丝毫不在意他四周的脏污,她向他伸出手,试图搭救于他。 救赎一个饱受苦痛折磨魔怔卑劣的灵魂,她将得不偿失。 她说:“我叫凉萱。” 她还说:“跟我回家吧。” 好啊,回家就把你吃了。 连骨头也不吐出来一星半点,他如是想。 他那不知缘由的恨,他只好报复在眼前这个无知的善良的少女身上。 她不嫌弃他脏,身上满是污秽,可他嫌她太纯太净。 画面一转,两人身置一处湖岸边,婀娜的杨柳枝总要探出手来在她肩周脊背上流连,他很不高兴。 于是他一走近,柳叶便都如同失了生命力一般,打着旋落下,点在湖面上,荡起泛圈的细波纹。 她那双眼睛里藏匿了天底下最美的色彩,从眼底绽放出无限春意,灵动非常。 他慢步走近,姑娘就背着手害羞似的低下头,足尖翘起又落下,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她怯生生地不看他,他便俯身,侵犯一般地闯入她的眸中,姑娘的眼睛眨眨,两腮浮现一层熟粉。 “小哑巴。”她糯着嗓音柔柔地唤他。 “嗯。”他温声应着,心中酥痒。 姑娘退开一步,将脸抬起,而他也挺起身子,两人目光交汇,她含笑又将眸子垂下。 她说:“小哑巴你真可爱。” 所以可以要亲亲么? 她又说:“小哑巴你真好。” 所以可以要抱抱么? 他抬手,指了自己的额心。小姑娘会意,踮着脚尖凑近,可她身量还不够高,他于是搀扶着她的手肘,慢慢俯下身子。 姑娘在他额心落下一吻。 可是不够,他还想要。 他会吃了她的。 他的手指又指在了唇上,这一次小姑娘的模样有些犹豫,她迟迟不肯亲他,他有些生气愠怒。 她怎么能连一个吻都不肯施舍给他呢? 修长的指节勾起了小姑娘的下颌,她水汪汪的眸子里全是懵懵懂懂。 他的手似吐着信子的毒蛇从她腰间攀覆缠绕,将他的所属严丝合缝地扣紧,不能离开他分毫。 她不懂这些,绯色的脸上挂着笑意,她的笑是最能感染人,于是他也跟着笑了。 低头,蹭着她的樱唇。 他会吃了她的,在每一个暗色的夜里、在玉盘高悬的晚上、在她原本该入眠的时候。 怀中的姑娘在他身下颤栗,他忘情地吻着她眼角的泪水。他细细品着,犹如那时她指腹上糖粒的甜。 她说:“不要。” 不行,于是他摇头,哑着嗓子轻哄:“要。” 入耳的是低啜,他将姑娘的唇瓣含住。 惊涛拍岸,永无止歇。 在汹涌的潮水间,他将是她唯一的依仗与依靠。 梦醒,萧泽珩呆坐半响,而后神色平静地换下了自己弄脏的衣裳。 闷热至极,他开了窗。 翌日清晨,凉萱出屋就见着了他晾在院中的衣服。 小哑巴,今日起得这么早啊! 凉萱走近,他的房门依旧紧闭,她从敞开的窗子中瞧见了他侧卧的身子,原来还在休息呢,凉萱嘀咕一声,后又去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今日起得很晚,待他洗漱好,凉萱已在院中择菜准备做饭了。 “小哑巴快来,我们一起洗菜。”凉萱见了倚靠在门的他笑说。 萧泽珩低敛着眉目走近,他知道她喜欢他这幅样子,乖顺,没有攻击性。 她只要对他笑笑,他便什么也不想了,就想做她的小哑巴。 “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做得饭菜呀?”凉萱拾起一片菜叶子,在他面前晃晃,冰凉的水珠洒在他潮.红的脸上,萧泽珩心中的闷热不减反增。 “小哑巴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她手覆上他额心,凉萱又将另一只手抵在自己额上,两厢对比,似乎也没什么事,就是他这脸红得不对劲。 萧泽珩呼吸愈重,他还未从那梦中彻底走出,由是一见凉萱他便忍不住将她与梦中的不可言说联系在一起。 他撤下她的手,眸子转向一边,他不能,会吓到她的。 他需得忍耐。 萧泽珩强压下眼底的暗涌,眸中蒙上了一层雾气,叫人看不真切。 凉萱左看看右看看,小哑巴除了涨红的脸,似乎并无大碍。 许是热的,她想。 她在盆中掬了一捧清水,湿润的手就捂在小哑巴脸上,这人比她高得多,她只有踮脚才能勉强够得着。 “洗洗脸就不热了。” 萧泽珩缓缓俯身,凉萱高抬的脚跟也渐渐落地。他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似要将她裹紧包牢,他什么都记不清,唯独将那梦记得一清二楚。 梦中,她也是这般踮脚吻了他的额心。 凉萱在他面颊上按了两下,而后松手,“这样就凉快多了。” 小哑巴摇头。 还是燥热。 凉萱此时异常迟钝,她只觉得他的眼神,她渐渐看不懂,不能明白。 第18章 揣手手生闷气 凉萱在喂鸡,她近来得了两只鸡幼崽,是村头的王奶奶给的。她饭后消食,就将毛绒绒的小黄鸡捧在手心里喂食。 回雁村的人都知道她家哥哥去了王城投名贴谋前程。凉悯生富有才华,模样又生得端正,此次前往王城,村里人都对他期寄予厚望。 若事成那可谓是光耀门楣,连他们回雁村的人脸上都会跟着沾光,故而凉萱时常受着村民们的两分恩惠。 凉萱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了,于是便将小鸡崽交给小哑巴照看。 她正欲回屋睡觉,就听见屋外有人喊:“这是凉萱姑娘的家么?” 凉萱一顿,她停下步子,屋外又响起了重复的话语,这声音她从未听过。 开了院门,凉萱见是一个陌生人,疑道:“我是凉萱,不知您是?” 来者叫周聘,听了凉萱的疑问解释道:“恕在下唐突,是这样,凉兄便是你兄长路过日兴郡时托我给你带了一封家信回来。唉,路上耽搁了些许日子,这才送到,还望姑娘见谅。” 他与凉悯生在日兴郡相识,彼时他刚从王城返程回封河郡,途中在日兴郡落脚。 在茶肆中,两人一间如故,话间见是同乡,他们又唠了好些家常。 凉悯生在老家有个妹妹,他一人外出总归是放下不下凉萱,见周聘回封河郡老家于是便央求他带封家书给她。 周聘欣然应允,只是遇上遭遇了一些棘手的事情,因而家书晚了一个月。 凉萱听明来由,大喜,“既然是哥哥的挚友,不妨进来喝杯茶吧?” 周聘脚刚塌进一步,眼睛无意往屋内瞥了一眼,却见院子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注视着他,眸光似刀刃。 他迟疑一瞬,想来从前交谈时他也尚未听闻凉悯生说自己家中还有一个兄弟。 “周大哥请进。”凉萱客气道。 他一只脚踏进了门槛,另外一只脚半抬,对上那男子的视线,他心生退却。 “不知那位是?” 凉萱见他问起小哑巴,笑道:“他是我从山里救回来的,嗯男子。” 萧泽珩沉着眼眸同他们靠近两步,心中很不是滋味,凉萱对谁都笑得灿烂,他嫉妒,尤其是对别的男子也如此笑。 能不能只对他一个人好呢?笑也是他的,哭也是他的。 他也只有她一人。 “哦,原来是这样,姑娘当真心善。”周聘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他从怀中拿出书信,完好无损,连折痕也少见,可见此人的用心。 “信已送到,我便不再讨饶姑娘了。”周聘看了一眼萧泽珩,嘴上请辞。 他从城中徒步到郊外回雁村,确实是想找个地方歇脚,但显然这里不合适。 好不容易得了她哥哥的消息,凉萱可不能这么轻易地放人走了,她还有些话想问。 她向这人打探了几句凉悯生的近况消息,他们相遇时兄长身体是否康健,可有憔悴之相此类云云。 周聘只说按照脚程,凉兄应当月前就已抵达王城,如若一切顺利,不出月余他就该回来了。 凉萱心头一喜,转瞬见此人嘴唇干枯,进屋倒了一碗水给他,“周大哥辛苦了。”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周聘终究是抵不过好奇心问了一句僭越的话:“凉姑娘,你救他回来,以后打算将他怎么处置呢?” “周大哥是在说他么?”凉萱指了小哑巴道:“我想等哥哥回来再做打算。” “也是。”周聘低语,而后萧泽珩向他投来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救了如此凶悍的男子回家,可莫要受欺负才好。 “凉姑娘,你可有被他欺负?”到底是凉兄的妹妹,他便多关心一点。 “不会的,他很听话的。”凉萱回头望了一眼小哑巴向周聘解释道:“他就是从前受过一点伤,很怕生人,周大哥莫要介意才好。” “原来如此,是在下失言。”最后寒暄一两句,周聘告辞离去。 凉萱手里捧着凉悯生给她的书信,珍宝一般地捧在自己的心口,她同哥哥可从未分别过这么久呢! 她捏着信封仔细看过,只识得上书的吾妹二字,她将信拆开,哥哥给她的话不多,只有三四行。 信上的内容以她的识字水准很难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村里的读书人除了她哥哥只有崔忆寒,看来她得找机会去寻一趟崔大哥。 她就顾着自己高兴了,全然忽略了那个帮他喂鸡的小哑巴。 待她想起应当将此等高兴的事情同小哑巴一起分享时,这人已经默默到了角落里,独自揣起手手来生闷气,而她那两个小鸡崽已没了踪影。 小哑巴那寥落的背影便是他无声的控诉。 比他闹起来还要难哄。 “又怎么了?”凉萱简直拿他毫无办法,见他不答话,凉萱又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哥哥托人给我寄信回来了,我哥哥可厉害了,他能结交到好多朋友呢。” 而她就只有羡慕的份,她哥哥一直不喜欢她在外乱跑。 听她一说这话,小哑巴更为沉闷了些,躲着她,连那张俊朗的脸也不给她看了。 凉萱歪着脑袋仔细想想,小哑巴似乎是从自己与周大哥讲话之后就开始了不正常地生闷气。她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于是故意道:“咦,我不过就是和别的男子说了两句话么,你至于不高兴成这样?” 小哑巴果真转过头来,哀怨似地看着她,仿佛别的男子同她说一句话就会分去本该是他所得的宠爱。 “别生气了,小哑巴。”凉萱说:“他只是我哥哥的来送信好朋友。” 他眉眼低垂,仍旧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凉萱撑着脸,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了麻烦事情,这个小哑巴可真是个醋罐子黏人精,走哪醋哪,莫不是不喜欢崔大哥也是醋他? “那你要怎么才不生气吗?”凉萱拉着他的袖子娇柔问。 小哑巴指了指自己的额心,他要亲亲,凉萱亲一下他开心了。 不行,不行不行凉萱打心底拒绝。 她那个时候就是闹着玩的,可不能当真。 小哑巴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给亲亲,他就继续生气。 两人持续僵持了一会,谁也不肯先败下阵来。 凉萱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收拾这个小哑巴了,一天到晚就知道黏人生气。 于是她清了请嗓子问:“可以捏脸吗?” 小哑巴眉眼亮了几分,微微点头,凉萱泄愤一般地在他脸上使劲捏一下,松手时就出现了两个红红的指印。 “哎呀,捏疼了吧?” 闻言,小哑巴立马开始委屈。 哪想这次凉萱竟然不按套路出牌,而是凶巴巴地对他说:“活该,谁让你不听话的。都说了不许乱生闷气,不许黏人。” “以后你再这样,我就捏你的脸。”凉萱自以为张牙舞爪,实则毫无说服力地威胁他:“我下次肯定捏得疼,你知不知道?” 见他点头,凉萱又同他打着商量的语气说:“我今日要去崔大哥家找他帮忙,你是想看家还是想跟着我去?” 萧泽珩沉默一会,“去。” 凉萱在走前千叮咛万嘱咐道:“明日给你做好吃的,你就在屋外等我好不好?” “嗯。” 凉萱带着小哑巴到了崔忆寒家中,她将他留在屋外。 “崔大哥。”凉萱拿出了怀中的信件,递给崔忆寒道:“我哥哥托人来信了,但是我看不懂。” 崔忆寒将信接过,笑着问她:“你哥哥是个读书人,这么些年他怎么都没教你将字认全?” “哥哥许是嫌我太笨了,怎么也学不好,他就不愿教我了吧!”凉萱有些苦恼。 这可是困扰了她多年的心事,凉悯生是个有才气的读书人,可是她的妹妹确是大字不认得几个,说起来就要遭人笑话。 她还记得一次她为凉悯生磨墨,见他写字,她就随口问了一句,那天哥哥心情好教了她一些,但她睡过一觉次日醒来便全给忘了。 难得的一次机会,她还可惜了好久。 凉悯生不许她碰他的书本字画,她哥哥是一个温润的人,有时她犯了错,他连责备也是克制温柔的,偏偏她就受不住。 她很没用,凉悯生对她说话稍微大点声音,她就会红了眼。可除了读书以外的事情她哥哥倒是对她好得过头。 有时她自己都不是很明了,她哥哥为什么就是不肯教她读书呢? 见小丫头苦恼,崔忆寒心生怜爱说,“你日后要是想认字,得了空我可以教你。” “真的!”凉萱眼睛一亮,乌溜溜地眸子里盛满了笑意,可随后又泄了气,道:“可是崔大哥我很笨的,连哥哥都不愿意教我,这样不会让崔大哥为难么?” “怎么会?”崔忆寒道:“你兄长才高八斗,自然会傲气些。” “可是我看崔大哥也很厉害啊,那我在此先谢过。”凉萱咧起嘴角,终于能有人教她认字了,她肯定不会给哥哥丢脸的。 话回正题,凉萱问道:“那哥哥这封信上都写了什么东西啊?” 崔忆寒一一为她念,“这信封上书吾妹莺莺亲启。” 凉萱听得入神,崔忆寒补充道:“就是你亲自拆信的意思。” 凉萱点头。 “久不通函,以此为念。莺莺吾妹,兄离家一月有余,思似海深。常寝食难安,念卿安危尔。幸而身康体健,兄归心似箭,唯望卿亦然。临书仓卒,不尽欲言。” “你哥哥说他一切安好,让你不必太过于担心。还说离家月余,他很想你,他会尽快回来的,希望你也能事事平安。” 凉萱点头如蒜捣,仿佛她哥哥就在身侧。 只要哥哥平安,她就放心了。 第19章 你,我喜欢。 萧泽珩远远地立在屋门外,他孤身一人,百无聊赖,唯记得凉萱似乎进去了很久都还没有出来。 只是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很想她。 崔忆寒的院子傍水,萧泽珩靠在河岸的柳树旁等她,远远地瞧着似与临水美景融为一体,如水墨般典雅高贵。 打量他的是回雁村中最有名的王媒婆,她看人的眼光又精准又毒辣,是个说媒的高手。 没有哪一对经过她撮合的新人闹得惨淡分家的,因而王媒婆在回雁村名声大噪。村子老人说许是她祖上积德,回馈到她身上来了。 她瞧萧泽珩孤身发愣,又是个俊后生,遂上前问道:“这位小郎君,我不曾见过你,你是从那里来的?” 他不答话,王媒婆在心里掂量着,当心便觉这人应当是忠厚老实,虽不善言辞,但贵在可靠。如今的女娃娃就爱这种俊俏又嘴笨的。 于是她又开口问:“家中可有妻小?” 萧泽珩嫌她说话声音大,吵,便背过身去,不想搭理这人。他虽有一身功夫在,但不会欺弱小,也不会给凉萱无端招麻烦。 哪想这个王媒婆也是一个不知羞的,硬是缠着他问话:“小郎君,我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我是这里有名的媒婆,你打可去四周打听打听,我不曾欺瞒于你。老身只是见你容貌身段生得甚好,看着又是适婚的年龄,不若这样,我给你说一门亲事怎么样?” 她手中正好有几个挑剔的姑娘家心比天高介绍不出去,眼前这个男子各个条件都看着不错,主顾肯定满意。 不想她这一趟出来还有此等收获,王媒婆开心地咧开了嘴角。 萧泽珩甫一听闻娶妻的事情垂头沉思,她会答应么? 王媒婆见他这幅模样便知道他肯定是动了心思的,于是愈发怂恿道:“小郎君,我那里可有好些姑娘,个个都是顶好的,我家就在村西,小郎君可寻个时日登门拜访 ” 别的姑娘?萧泽珩淡淡看她一眼,拨弄着柳叶失了兴趣。 他只要她。 王媒婆说得口干舌燥了,也不见这人有任何反应。 倒是她一说起包你喜欢这种话术来这小郎君的脸色有片刻松动。据她多年的经验,她大胆猜测这人有了喜欢的姑娘,看样子还是暗相思,掉了满腹闲愁。 “这样,我也不给你介绍别的姑娘,看你这样子心中肯定有了喜欢的女子吧?老身愿意给你去说媒。” 她心中的算盘打得很溜,若能促成这样一桩郎才女貌的婚事,对她扩张在这地方的声誉也是有极大帮助的。 萧泽珩不语。 王媒婆道:“是哪家的姑娘,我去给你说亲,这个价钱嘛,我们可以好商量。” 萧泽珩眼眸缓缓挪了半点,脑海中浮现起凉萱的音容笑貌,当即不合时宜地想起她连一个亲亲都不愿给他,怕是不喜欢他吧? 真是令人犯愁。 恰逢此刻凉萱从崔忆寒的屋中出来,入眼便是她王婶缠着小哑巴要说亲,她忙不迭上去将小哑巴拦在身后,疑惑道:“王婶,您做什么呢?” “原来是凉萱啊!”王媒婆绞着手帕打趣,余光瞥见了崔忆寒,当即觉得自己又来了一门生意。 正值妙龄的少女从他家中出,而男主人出门相送。此等关系不说非同寻常,那也是能培养出感情的好苗子,日后成为相敬如宾的夫妻也未可知,王媒婆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他们一把。 凉萱她是知的,凉家就她一个女子,她哥哥又不在,想是在此时能口头应下一门亲事,在这回雁村也有个照看。 待她哥哥从王城归来,她再上门说亲也不迟。 王媒婆头一次看瘸了眼,开始乱点鸳鸯谱,她对他们二人说道;“忆寒呐,我看你们也老大不小了,两情相悦,正好才一起。凉萱一个小姑娘家一直孤身一人在家也不放心是不是?不然我就先做主,做个媒,给你们说说亲事怎么样?” “就先落一个名而已,等你哥哥回来,咱们在上你家提亲,你看怎么样?”王媒婆自然也不能忽略了凉萱,继而对她续声道。 凉萱讶然,她全然听不懂王婶在说什么,耳中就只抓到了说亲二字,一时红脸,“王婶,您不要胡说。” 几人一番闹腾,萧泽珩听得满酸气直冲云霄,只是她在他不好发作。 她要真敢应这门亲事,他决计不会让觊觎她的人活到明日旭日初升。 后头王婶才想起萧泽珩来,于是对他道:“这位小郎君,你放心,我指定给你说好这门亲事。” 凉萱却是奇了:“什么亲事啊?” 王媒婆又道:“不知小郎君你家住何方,我也好上门多多了解情况?” “什么呀?王婶您问他这些做什么?” 王媒婆说:“是这样,这位小郎君托我去给他说一门亲事。” “你要说什么亲事?”凉萱猛地一转身,气鼓鼓地像是质问。 “没。”萧泽珩低声应道,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惹得她生气了。 “说呀,想娶谁?”凉萱难得这么生气,高声质问道。 此时王媒婆又在一旁使劲地煽风点火,凉萱的怒气不减反增。 这个小哑巴也太没良心了,亏她还对他那么好! 萧泽珩话说不利索,话头全让王媒婆给抢去了。在这漫长的间隙当中,他硬是没能拼出一句完整的合理的解释。 “真是可恶!”凉萱脚一跺被气跑了。 他赶忙上去追,被王媒婆扯住了衣袖。 到嘴的肥肉,可不能让它这么飞了。 萧泽珩嫌恶一般地抽回自己的袖子,让她一个趔趄,好在身后有崔忆寒虚扶着,这才没有摔地。 这是王媒婆有史以来最没有眼力见的一次。 但凡她说句为他俩提亲呢! 这下,两人一追一赶的,不仅崔忆寒看明白了,也从中点醒了乱点鸳鸯谱的王媒婆。她当机立断,为了她的声誉不受损害,她得找机会去做找补。 * “别碰我。”凉萱拍开小哑巴的手,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郁闷极了。 他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竟然连她也瞒着? 萧泽珩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凉萱在欺负他。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境问道:“你要向谁去提亲?” 难不成他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家中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小媳妇? 不等萧泽珩答话,凉萱擅自论断道;“你要是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你就回家去吧。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我救你全当是为自己积德行善,为哥哥祈福。” “你最好今晚就走!”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想起来。” “没有想起来,那又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总之我是不会给你去提亲的。”凉萱怒道。 她还没委屈呢,这人倒是先委屈上了。 他不说话,只一味地让凉萱看他的眼睛。她自是手脚并用推搡着拒绝。 可刚一对上小哑巴的眼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这个小哑巴还总是吃醋,该不是是想找王媒婆来上她家提亲吧! 他眸中盛的一汪深情,一眼便让人难以忘却。 她一直不大习惯将好事都放在自己身上想,所以遇到事情她总是会先往最坏的方面去考虑,这几乎成了她下意识的习惯。 想到这里,凉萱又红了脸,她决定再给小哑巴一次机会,半是糯嗫,“那你到底想娶谁?” 真敢说出别人的名字来,她马上就把这人轰出家门! “你。” “啊?” “你。”萧泽珩无比庄重地说:“我喜欢。” “可是你也不能去找王婶啊,我哥哥还没回来呢,是不能嫁人的。”凉萱扯着衣角,脸上烫得厉害,这才是她听着顺耳的话,她喜欢。 凉萱接着说:“再者,提亲可是要聘礼的,你又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拿什么娶她呢? 她越说声音越小,小哑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万一他们成家以后他才发现他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那这该如何是好? 寻求不到解决的好办法,萧泽珩听见她说聘礼二字又垂下了头。他失忆了,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只要拼命回忆便头疼得厉害。 他唯一能察觉到的便是从前刻在他脑子里的恨,那这样的记忆,他宁愿不要。 凉萱见他模样又委屈了,心生怜爱,于是哄道:“没关系,钱我们可以去赚的。” 不仅要攒一些聘礼,她还得给自己留一些嫁妆。 小哑巴什么都好,只是她当心他的过去。 可一想到他们若是能成亲,她就将脑中那些关于对小哑巴不好的猜测完全给抛之脑后。 为什么一定要想着不好的事情?她得往好的方向想才对。 “不要委屈了,是我错怪你了。”凉萱摸摸他的头,她惯用这样的手法来哄人。 “嫁我么?”他问。 凉萱头一次觉得小哑巴的眼睛如此之亮,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而后羞愤地将自己的脸藏入掌心。 两人又在原地拉扯了好些时辰,最后在日头落下之前凉萱牵着他回了家。 今日当真的是好事成双,不仅收到了哥哥的来信,她更是将自己快给嫁出去了! 第20章 小哑巴他说想娶我 凉萱回家后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李思思,说得眉飞色舞神乎其神的。 “小哑巴他说想娶我。” 李思思:“” 她呆滞片刻,回神才想明白方才凉萱说了什么。 此刻李思思内心唯余一句: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莺莺,你真的想好了,你捡回来的那个哑巴不仅来路不明,更是身无分文。你嫁给他,你想多你以后的日子么?”李思思为她分析利弊,“你住的这个宅子呢,是你哥哥的,你要是出嫁了,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你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自己的娘家对不对,而且你哥哥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他除了模样生得好,还有什么值得你” 凉萱截断李思思的话,打岔为小哑巴辩解道:“这些我也想过,可是没关系啊,我们可以一起赚钱,然后再一起做一个房子,过悠闲自在的生活。” “而且小哑巴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的。” 李思思总是要比凉萱看得长远一点,正经时候她说话尤为像一个大人,譬如此刻:“莺莺,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可是思思,你和我一样大啊!” “” 凉萱将这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告诉李思思,原本以为她会同她一样高兴的 “莺莺”李思思还打算说些劝阻的话,凉萱就圈住她的胳膊说道:“这个我知道,可能没有人比他更好了呀,不让你说一个出来我看看?” 李思思在脑子仔细搜寻一番,整个回雁村乃至她所以认识的人中真真是没有能拎出来与那个哑巴相比的。 “你看是吧!”凉萱骄傲似的嘿嘿一笑,稳稳当当地得了李思思的一个白眼。 她出声提醒道:“莺莺,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你可不能乱来啊,你哥哥还没回家呢!你再想把自己嫁出去那也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情,坏了自己的清誉知道么?” 出格的事情她好像已经做了吧! “***凉莺莺,你不会真和他” 凉萱头一次见李思思涨红了脸,她心中顿时心虚得不行,结结巴巴问她:“那,那思思怎,怎么么办呢?” 她也不是故意的啊,那个时候小哑巴眼巴巴地望着她,她也是心中怜惜极了,才亲他的。 “我就知道那小子没安好心,莺莺啊,我真的担心你被他给骗了。”李思思从鼻腔中哼出一口气来,几近恨铁不成钢地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她家莺莺那么单纯,一看就是那个先哑巴动得手! 她那点薄弱得可怜的姑娘家羞于启齿的秘密还是她告诉这个傻姑娘的呢! “不会的,小哑巴很听我的话的,是那么乖巧可爱,怎么可能会骗我?”凉萱一提到他,女儿家的羞态尽显。 李思思不依不饶道:“既然他这么乖巧可爱,那你和我说说他到底是怎么欺负你的?” “这,这。”她这了半天这不出来一句话,那么害羞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嘛。 最终,凉萱在李思思的审视目光中开口:“是我先主动的。” 李思思咽口唾沫,神色凝固一息,后叹道:“莺莺,倒是我看错你了。” 她家莺莺那么一个容易害羞的乖巧小姑娘 ,竟然在这种事情上主动出击,看来是真爱了。李思思收起一肚子嘱咐她的话,最后只留一句祝福给她。 凉萱先粲然一笑,而后见李思思土色的面容颇为担忧,“思思,你怎么了,怎么感觉吓着了?” 是啊,出那么大的事情,她能不被吓着吗!那个哑巴,日后最后对她家莺莺好点! 凉萱戳戳手指,咬着唇含糊道:“思思,我错了,我就是在小哑巴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李思思:? “没干别的事情?” “没呀!”凉萱又问她,“还能干什么事情?” 李思思脸上一红,轻咳两声:“没什么,小孩子少问。”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思思我可能比你要早嫁人呢!”凉萱一脸正色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告诉我的?” 李思思只好退让一步,对凉萱说道:“哎呀,好啦好啦,等你成亲那天,我再告诉你。” “哦。”凉萱应一声。 李思思又万般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你记得,别让那个哑巴对你动手动脚的,知不知道?” “嗯嗯。” “还有,你也少对人家亲亲抱抱的,咱们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凉萱将她的话牢记在心,眼眸骨碌碌地一转,后又道:“那手也不能牵吗?” “牵手倒是没什么。”李思思略作沉思状:“莺莺,你就是要记得,不能让他对你产生什么邪念。” “什么邪念?”小哑巴看着那么可靠的一个人,应当不至于有什么歪心思啊! “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再同凉萱讲下去,她都要把自己绕晕过去了。李思思她母亲觉得她早慧,对她提过姑娘家应当如何自处,如何保护自己,不过她母亲说得含蓄,李思思自己又毕竟没有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也只能听个大概。能传授给凉萱的东西也只有这么多了。 “思思我来就是想问你,你觉得小哑巴可以做些什么事情呢?”话至末尾,凉萱才想起正事来。 “这你得去市集问问,那里一直都有要来招长工的,就是活累了点,不过这个工钱倒是给的多。”李思思答说。 “这样啊。”凉萱心里虽然舍不得他去做重活,但是在她哥哥回来之前,总得攒些本钱,不然她很难说服凉悯生。 “小哑巴很厉害的。”凉萱在心里安慰自己,吃点苦他应当能忍受。 她对李思思说起了之前去卖豆糕时的旧事,李思思终是欣慰的,她家莺莺运气好,倒是捡回来了一个俊俏好夫君。 “那就这么决定了?” “嗯嗯。”凉萱应了一声,她得回去问问小哑巴的意意。 * 晚间,凉萱睡不着,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外面看星星。她虽然是有点喜欢小哑巴,但是这么快谈婚论嫁是不是有点急躁了? 她闭目沉思,又觉得自己若是错过了他,必定要后悔一辈子的。两厢心思争执不下,凉萱觉得她还是得等哥哥回来。 她自小便什么都听哥哥的,自然婚事也不例外。 瞧着夜空中璀璨的繁星,她心中又有想起了另外一桩事。一直叫他小哑巴也不合适,她得给他取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 凉萱手中轻摇芭蕉扇,天边星河瀑泻而下,流光溢彩的一星一点都叫人沉醉。身后门嘎吱一声打开,原是萧泽珩过来陪她。 萤火虫闻讯也赶了过来,四五幽光闪烁,凉萱用扇子扑了两下,皆是落空。她偏头,招手叫小哑巴过来,继而拉着他的胳膊赞叹道:“好漂亮的萤火虫。” 她想要这个隐藏在句子中的话,凉萱觉得自己已经表述得很明显了。 小哑巴出手又快又准,一转眼就给她抓了一只。萤火虫在他合起来的掌心四处流窜,凉萱哇了一声捧起他的手,视线从他指节的缝隙中透过去,她看见那点萤光伫立不动了。 少女的睫羽扫在他的掌上,她身上仍余留着浴后的清香,今日她说她愿意嫁给他,他心中的那一番滋味竟是用言语无法形容。 “算了,我们还是将它放了吧。”凉萱分开了他的手掌,凉风一灌入他的掌中,萤虫扇起翅膀,一下就没了踪影。 “哥哥说,想他了就看看天上的月亮,他说我在想他的时候他一定也在想我。”凉萱此时颇有感慨,两手成拳抵在下颌。 “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小哑巴我们得在哥哥回来之前先攒一点点钱,不然他可不会答应我嫁给你的,哥哥最怕我受苦了,所以你以后可得对我好,要比现在还好,不然我一生气跑了就要你了。”凉萱靠在他的肩膀上,欢欢喜喜地将他的手臂圈入怀中,全然忘了李思思对她的告诫。 “好。”他垂眸低笑,两人一瞬对上视线,凉萱又红着脸将脸别开。 他怎么笑得那么好看呢! 凉萱指了天上的繁星半是商量地说:“是该给你取一个正式一点的名字了,一直叫你小哑巴也不合适。” 万一她哥哥哪天回来,问她想嫁谁,她说想嫁小哑巴,那岂不是要闹一个大笑话出来? “不然,你先叫凉星星好了,等我哥哥回来再让他给你取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 今晚的星星那么好看,他也好看。 “好。” “你叫凉星星,我叫凉萱。”凉萱垂首抿唇一笑,似乎得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她忽然想到,自己从前觉得小哑巴气度不凡,倒是忘记问了他会不会识字。 “你会写字么?”凉萱问。 见他点头,凉萱发出一声惊呼,“真的!” “那你能不能教我凉萱这两个字怎么写?” 萧泽珩找来了一根树枝,就在土地上握着她的手写下了凉萱两个大字。 完事后,凉萱特意点了蜡烛来屋外看,地上印着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 她又回屋将凉悯生的那封书信拿出,问他是否能看懂。 萧泽珩点头,凉萱扯着他的衣袖撒娇,央求他念出声来。 他自是受不住如此挑拨,眸光暗了一瞬,而后开口给她念信。 温柔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很是特别,吐字不徐不疾,从字缝间就能听见贵雅之气。凉萱头一回听他说了那么多的字,脸上盈满笑意。 夜蒙蒙,她犹闻林籁泉韵。 她沉思一会,心中顿时灵光一闪有了别的主意,她的小哑巴不必去做那些重活了! 第21章 哥哥回来了 斜阳将人影拉长,两人一车在被踩得严实的土路上慢慢悠悠地行驶,借着余晖晚归,既惬意又温馨。红日慢慢隐入云层中,天边赤金的光彩吸引了行人的注意。 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凉萱终于停下脚步,驻足眺目远望。晚霞烧起了半边天,她指了一处给小哑巴看,“那里,好漂亮。” 她看云,而他在看她。 闻言萧泽珩才将看她的目光收敛匀出了一星半点给那团烧得火红的云,霞光迷人眼,但却不及她。 “怎么了嘛?看我做什么?”凉萱踮脚将他的头扭过去,这么美的光景当然得和他一块欣赏,“叫你看云。” “嗯。” “嗯?”凉萱抬头看他,也不知他在嗯什么。 “好看。”他说,只是不知是在说云好看,还是人好看。 凉萱咕咕喊饿的肚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舔舔干枯的唇,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对小哑巴道:“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她今日带小哑巴上街做起了代笔的活计,事情一切顺利,她口袋里入账了不少铜板。 行路途中萧泽珩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相触,凉萱愣怔片刻而后又忸怩着将自己的手抽回。 抽回了手她心中又后悔,脑子里顿时响起了李思思对她说的话。思思昨日才告诫她不能逾矩,那牵手是不是也不可以呢? “为什么?”萧泽珩看着自己握空的掌心,心中不解,她对他怎么如此生疏? “思思说这样是不对的”凉萱小声道,话说完她又偷偷抬眼去瞅他,见他神色困惑清了清嗓子补充说:“思思说我们还没有成亲,是不能这样的牵手还有嗯”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经过李思思点拨之后凉萱时常为了自己那日的轻佻行为而懊悔。她哥哥要是知道了她随意亲一个陌生男子,肯定得好好教育她。 “还有什么。”他突然发问倒教陷入了遐思中的凉萱措手不及,抬眼就见小哑巴无比认真地看着她,那眼神和往日里都不一样,似乎不是困惑倒像是不甘心。 萧泽珩想知道除了不能牵手那还不能怎么? “思思说让你离我远一点。”凉萱眨巴眨巴眼睛,如实说道。 “不要。”萧泽珩摇头,从鼻腔里哼出调调来,而后他又似想起什么,坚定道:“你说要嫁给我的。” 他们总是要成亲的,做什么事情都不过分。 凉萱脸一红,糯嗫道:“可是,还没有。” 对面迟迟没有传来他的回应,凉萱抬头去看原来是这人又不知钻了那个牛角尖,浑身上下都泛起低落,好似万里晴空就只有他一人被倾盆大雨浇得伤身伤心。 “小哑巴你别这样,你答应我不生气的。”凉萱讨好似的包住他的手,对上他的眼神后露出甜甜一笑,“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就是我们得等哥哥回来。” 萧泽珩虽回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但那哑着的声音活像她是个负心汉毁约一般,他蹙着眉头说:“嫁给我,你委屈。” “哪有,我不委屈,我喜欢你。等哥哥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凉萱宽慰他的心,抬手够上他的脸颊,“你笑一笑,好看。” 小哑巴抿唇扬了嘴角,话间凉萱瞥见了车上的笔墨,他伏案写信的模样又出现在她的脑海。 凉萱对他道:“你那么好,又有才华,哥哥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我哥哥他最喜欢能读书会识字的人了,我嫁给你他肯定会同意的。” “他不喜欢呢?” “嗯?为什么这么问?”凉萱头一遭觉得小哑巴的话多,“不会的,哥哥那么喜欢我,我又喜欢你,那他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她正跟小哑巴解释,回眼瞥见了村口影影绰绰的黑影,原是李思思气喘吁吁地跑来,那神色似乎天塌下来了一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莺莺快快” 凉萱见她这幅模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手牵着小哑巴一手还扶着她,惊疑道:“怎么了吗?” 几番吐息下来之后,李思思终于说出了话,“你哥哥回来了!” “真的!”凉萱心下一喜,旋即她又觉得奇怪,哥哥回来了那不是好事吗?怎么思思这么一副着急的模样?她平素七弯八绕的脑筋终于灵光了一回,才浮现在脸颊上的喜悦被焦急覆盖,“你怎么了,是不是哥哥出什么事了?” 凉萱将两人交握的手抽回一心,抓着李思思的袖子找她讨要结果,整个人似乎都站立不住了,慌神道:“我哥哥到底怎么了?” “村口,你哥哥受伤了!” 得了回音,她撇下他二人就往村口奔去。手中紧握的柔夷触感荡然无存,萧泽珩摸索着指节很是不舍,他眉眼淡淡的看不出波澜,只是心中已有了定论:她的哥哥对她很重要,比他重要的多。 凉萱这会跑得比兔子还快,李思思差点追不上她,“莺莺,你慢点,当心摔着。” 话音刚落,凉萱就被绊了一脚,好在只是踉跄了一下,并没有摔着。 “哥哥!”凉萱跑到村口时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是破败沾灰的衣衫也挡不住他哥哥的风华,他的脊背依旧如同去时那般笔挺。只是凉萱不明白,她那么干净的一个哥哥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不知道怎么地心一疼,鼻子也开始酸涩的要命。 凉悯生回家途中遇见了李思思,他如此模样可想而知她该是有多震惊。李思思告知了凉萱的去向,不等他道谢她便飞奔着替他去寻妹妹。 他就在树荫底下等他的妹妹,他腿脚受了严重的伤,又一路从日兴郡走回来,至使这脚伤至今未曾痊愈。 这幅风尘仆仆的面容怎么能见莺莺呢,凉悯生用力掸去衣上的灰尘,即便是于事无补。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迈腿一步一步朝着河底走去。 他掬了一捧水洗脸。真是难为情了,要让他的莺莺见到自己这么狼狈。 自凉父死后,他便知他的家不在回雁村的一方小屋中,而在于他的莺莺。 她在哪,哪便是他们的家。 他听见了凉萱的那声哥哥,转身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离家三月再完美的笑容也生出了一丝裂痕,他的笑容中装着涩意。 “哥哥”酸涩之气从心口漫到了眼底,她顾不上自己发红湿润的眼眶,径直就往凉悯生那处跑去。 她作势要抱住他,被他制止。 他说:“莺莺,哥哥身上脏。” 凉萱抽噎着,头摇得厉害。胡说,他哥哥才不脏。 “哥哥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凉萱不管不顾地就往他怀里钻,滑落的泪珠在他衣衫上留下痕迹,凉悯生招架不住只好回身也拥住她,“莺莺” “哥哥,怎么弄成了这样?”她昨日才收到了哥哥的来信,信中明明告知她一切都好,说叫她不要担心的。 怎么怎么今日就成了这幅模样? 凉悯生的手掌抚上她的发梢,口中喃喃道:“哥哥想你了。” “哥哥,莺莺也很想你。” 第22章 他在等她回头,回头看他 “好啦,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哭鼻子,羞不羞?”凉悯生怜爱地将凉萱从自己怀中拉开,替她抹了溢在面颊上的泪痕,柔声道:“以往哥哥在家都是怎么教你的,莫不是全都给忘了?” “哥哥说姑娘家不能随便掉眼泪,要坚韧还要嗯,还要” 话说到一半她便将凉悯生从前交代她的话给忘了大半,只零星地记得一点。她心虚地揉着眼睛,从嘴里嘟喃出声:“可是哥哥我担心你。” 对凉悯生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东西比凉萱的这句话来得让人暖心。他为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他所遭遇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只要我的莺莺好,哥哥就什么也都好。你放心,哥哥没事的。”凉悯生怕她再添担忧于是补充说道:“只是一点小伤,并无大碍,在家休养两天便好,我们回家吧,嗯?” 凉萱深吸一口气频频点头,哥哥回来就好,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哥哥的安全重要。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那比什么都强。 日头西沉,阳光也柔得像个姑娘家一般,不生燥热也不晃眼。河面上泛起细波,似鳞甲一般排排荡漾开来。 她迈出一步之后才发现她哥哥的脚步竟然比往常慢了些,以往都是凉萱跟在凉悯生身后,这会倒是反了过来。她不放心地回头看,果见哥哥的腿脚不如从前那般矫健,这不由得让她皱起眉头,担忧问道:“哥哥,你” 凉悯生对上她回望过来的双眸,抖抖衣袍将腿脚遮住,他从来不愿再凉萱面前坦露出一丝困窘,只说没事,许是近日来赶路有些累了。 “哥哥,我扶你。”凉萱机灵地搀起凉悯生的胳膊,这次她将步子放得很慢,说话的腔调也慢悠悠的,婉转耐听,“哥哥,你到了王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途中遇见了山匪,侥幸逃过一劫。”凉悯生一句云淡风清的话就概括了他死里逃生的艰险,那些山匪凶悍无比,钱财都不顾一心便只想要他的性命。 他若孤身一人茕茕孑立也便罢了,但他身后还有凉萱,他不能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给凉萱一具冷冰冰的尸首,他的妹妹不能没有他。 “哥哥”凉萱一咬唇他便知这丫头要说些什么了,凉悯生出言安慰道:“没事,哥哥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 “才不是。”凉萱小声嘀咕,哥哥不说她也看的出来,他脚上明显是受了伤。就怪她没用,都帮不上哥哥什么忙。 她要是会认字读书就好了,若是跟着城里的大夫学习医人治病之道,那哥哥,小哑巴她就都可以照顾,不用干着急。 “傻丫头。”凉悯生低笑,说着他撤下凉萱搀扶的手掌,反将其握在手中。是了,只有这种真实的触感才可以让他心安,“哥哥可以自己走,咱们兄妹回家细说好不好?” “好。” 她被凉悯生牵着家去了,浑然忘记了被自己抛在脑后的小哑巴。 凉萱跑出的那一瞬间萧泽珩是很想追出去的,但他的脚如同灌铅了一般,怎么也使不上劲来,只因她在为别人伤心难过,不是为他。他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之她最亲的哥哥又如何,结果可想而知。 待萧泽珩走到村口时,斜阳下两相依的人已经走远,他停住脚步,身子微僵。 他在等她回头,回头看他一眼。 李思思在旁看了好一会兄妹情深的戏码,缓到了这会才觉得自己喘气通畅。她站在哑巴旁边,见这人驻足不动,好心关切问:“你怎么了?” 他拧着眉目没有说话,视线死死的锁在前方的人影上,他们渐行渐远,而凉萱却没能回头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即便是她哥哥回来了,那也该叫他知道她的心里给他永永远远的留了位置。 这会哑巴的心思意外地好猜,连李思思也看了出来,便对他道:“你别多想,那个是莺莺的哥哥,他们兄妹往常便是黏糊糊的在一的,关系很好。” “很好?”他可怜见地对李思思说了话,她除了惊奇之外却没有闻到空气里的酸味,她说:“是啊,所以你想娶莺莺可不容易。我和凉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他又多宠莺莺我们全村人都看得见的,他可不像是会轻易将妹妹嫁出去的。你未来的大舅子,你可得对他好点。” 萧泽珩不言,方才他都看见了。 即便他们是亲生兄妹也不行,她不能随便抱别的男子。 * “莺莺什么时候也这么勤快了?” 凉悯生在床榻上坐下,他细细地看着这处屋子,竟是一尘不染,两三个月他的莺莺必然是常常洒扫,以至这里活像像是有人住一般。 话才出口,他先是瞧见了木架上的方巾,回神又瞥见了床榻上叠好的被褥。房中的窗棱上插着一直枯萎败的荷花。 凉悯生心中疑惑,花倒好说,只是帕子和被褥他走时早已收拾妥当,如今还在热天里,莺莺将这些拿出来做什么? “这些这么都不收拾起来?”他问。 彼时凉萱正在为他倒茶,甫一听闻这话脑子里响起一道声音:这是给小哑巴的。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竟然将他丢在村口了!她猛地放下茶碗,水溅出了大半。 完了完了完了! 方才一心只想着哥哥了,她如此小哑巴肯定又得生她的气,只盼他莫不要伤心才好。关于她小哑巴的心眼就小得针似的,什么醋都吃。生气了可难哄,万一还缠着她要亲亲,哥哥在家得打断她的腿了。 “莺莺?” “哥哥,我先出去一趟。”凉萱丢下一句话就跑了,凉悯生心中存疑,忙去追赶,动作急了一时扯到了脚伤。 凉萱将院门打开时就见了推车回来的小哑巴,她心中大喜,好在这人没有因为生气而不肯回家,她粲然一笑,做出笑迎他回家的模样,“你回来啦?” 他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她,眉眼里没有过多地外露情绪。也不像是生气,倒有点失落在身上。 凉萱被他看得窘迫地搓了搓手,哥哥回来的猝不及防,她一时忘了他也是情有可原嘛! “我将才准备出去找你的。”她陈恳地说道。 好吧,又不理我,凉萱才准备扯他的衣袖逗他开心,听见凉悯生的声音她悻悻地缩回了手脚。 “莺莺。”此刻凉悯生已然踱步到了屋外,他听见了凉萱说的那句亲昵万分的话:你回来了,我将才准备出去找你的。 “他是谁?”凉悯生的面容依旧柔和,只是语气中带上了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两分冷意。凉萱那种语气在加之他自己屋中的那番景象,凉悯生忽然觉得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一切都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不该不该有人不经他允许擅自闯入他妹妹的世界。 凉萱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小哑巴到了他哥哥面前,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的话,可凉悯生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只是觉得扎眼,他的妹妹不该牵着别人的手。 她应当知晓礼义廉耻。 “莺莺,哥哥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凉悯生陡然严厉的语气叫她摸不着头脑,凉萱觉得自己救了一个人回来,明明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哥哥不应当高兴么? “哥哥?”她那双暗含委屈的眸子望过来时凉悯生气就消散了大半,碧玉年华的年纪青春懵懂很正常,他往后再对她严加教导便好,实在不应当对她言辞苛厉。 “莺莺,哥哥对你从小疏于管教,但你应该明白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随便与外男有肌肤之亲的,你知道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从头至尾都不肯给萧泽珩分去半点眼神。 凉萱收回了手将其背在身后,垂首不语,她一时忘形忘了避讳。她哥哥平素最不喜欢她与外人接触了,尤其是男人。哥哥为了她好她知道,可是自己方才说得话,哥哥难不成没有听见么? 凉悯生以手撑在门框上,换上了笑脸,“莺莺,你方才说他是谁啊?” 凉萱猛然抬头,眼睛亮了几分,很是自傲地扯过小哑巴的胳膊郑重其事地向凉悯生介绍道:“哥哥,他是我路上救回来的人。我捡他回来时他都奄奄一息了,可现在被我养的好吧!莺莺是不是很厉害,没有给哥哥丢脸的!” 凉悯生干咳一声,凉萱后知后觉的撤回了手。 他沉着脸上下打量着凉萱捡回来的男人,身上虽死粗布麻衣却难掩周身气度风华,他生了一张绝伦出尘的脸,在他看来这人是冷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他捧在心尖上的妹妹身上。他的妹妹啊,如今正用一种崇拜迷恋的爱慕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萧泽珩似有所感,侧首看她。凉萱的笑容绽得更灿烂了些,他忽地就不气了,漠然的眉眼里燃气温度。 郎情妾意尽入了凉悯生的眼,他抠在门框上的指节忍不住的收紧,面上确留有春风一般的笑容,“莺莺,那他的伤好了么?” 外人皆如虎似狼一般觊觎着他的妹妹,他又怎能忍心将她送人狼窝虎穴?只有跟着他身边,莺莺才是最安全的。由是怎么多年,他一直对凉萱看得严,不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莺莺,哥哥的良苦用心,你应该知道的。 第23章 她对浓眉大眼的又心软了 他外出求谋前程,莺莺一时失了管教,情迷也是情有可原,他会将她从水火中救出的。凉悯生紧绷的身子松懈,手指摩挲着木门的纹路。 “嗯嗯,全好了。”凉萱弯起眉眼笑着答道,哥哥询问他的伤势,总归不是讨厌她的小哑巴。只是哥哥为什么不夸她做的对呢? “那既然这样,便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吧。”凉悯生不在此多停留,那个人他一眼都嫌晦气。迈步时他故意跨大了脚步,身子果真虚晃了一番,凉萱见状连忙上前扶他。 “哥哥,不是说不要紧的么?” 对此他避而不答,倒是一个劲地对凉萱提道:“莺莺救人是好事,但你不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明白么?” 凉萱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回头望了一眼跟上自己脚步进屋的小哑巴,她哥哥说的话好奇怪。 “可是小哑巴他不危险,他很听话的,又乖又可爱。”她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所想全倒了出来,她那句我很喜欢她还没来及出口就被凉悯生彻底打断。 “莺莺,是哥哥的错。” 凉萱身子一顿,不解道:“为什么 ,哥哥有什么错?” 她哥哥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是不会犯错的,要错那也是她的错,是她太笨了。 凉悯生坐在榻上,他替凉萱理好头发,开口缓缓道:“自阿爹走后,哥哥确实对你少有教导。你识人不清,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也是哥哥的错,往后哥哥会将这一切都教给你,叫你防备于人,莫让歹徒有了可乘之机。” 凉萱再笨她也能听出来哥哥的意思,她摇着头否认了凉悯生的话,“哥哥,不是的。阿爹还说了要有难就帮,不能见死不救呢。你不了解小哑巴才会觉得他不好,可能会是坏人。但是他真的很好,对莺莺很好,和哥哥一样好。” “他能认识字,还会教莺莺写自己的名字,哥哥你不是最欣赏有才华的人么?他还会帮我撑船,做饭的时候还会给我打下手,他还帮我赶跑了坏人,叫我不用被别人欺负。” “哥哥,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凉萱说得越多,凉悯生的凝固的假面笑容便碎裂的更厉害。 他的妹妹果然是长大了,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莺莺,所以你是不想让他走了?”凉悯生略微沉吟,瞧见凉萱茫然又委屈的神色心有所动。他才告诫过自己不能动怒的,凝神片刻这才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救他回来,的确是行善积德,做了一件好事,但是莺莺你有没有想过你救他回来,他家中人该是又多担心?” 原来哥哥是担心这个,凉萱方才吓死了,哥哥好久都不曾对她露出过如此恐怖的神色了。 “哥哥,莺莺明白,但是”凉萱频频后望,“他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们要是赶他出去,那他就没有家了,好可怜的。” “既然如此,那也罢了。”凉悯生眼底露出一抹森然之意,很快便被他不着痕迹地抹去,他嘴角噙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用唠家常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问她,“不过莺莺,他要是走了,你会舍不得吗?” 哥哥若是执意要让他走,你会恨哥哥吗? “我我” “怎么?”凉悯生抬眼看她,她家妹妹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嫣红,到底舍不舍得,恐是已不言而喻。 凉萱一咬牙,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袒露出来,“哥哥,我舍不得他。” 凉悯生眉心微抽,张嘴喉咙里泛出一股干涩,他没在继续追问,而是不动声色的掩去了他心中露尖的那抹厌戾。 他说:“莺莺,哥哥有些口渴了。” 凉萱起身为他去添茶,在圆桌旁给小哑巴使眼色,做口型道:出去等我。 萧泽珩起身往屋外走,凉萱捧了茶碗到凉悯生跟前,“哥哥,给。” * 晚间凉悯生淋浴完,凉萱向村口王伯那讨了些草药,据说治跌打损伤有用。她在院子外捣鼓药材萧泽珩就紧挨着蹲着她身边,毫无波澜地说出了令她十分诧异的话。 “他不喜欢我。” 凉萱捣药的动作停住,凝神认真思索一番摇头安慰他道:“不会的,哥哥才回来,他肯定是一时接受不了你,再等等,过几天哥哥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 这回轮到萧泽珩摇头了,有几句话他怕凉萱伤心他未讲。他哥哥不喜欢他,而他确是对这个眼前人厌恶更甚。 这种从心底压出来的莫名情绪他很难言明,就如同他看第一眼就喜欢凉萱一样,他看那人第一眼是厌恶,或者说是比厌恶更为强烈情绪——恨。 本能的恨。 他不需要她哥哥的喜欢,他就要她。 他握住凉萱的手,嘴未张,眼睛里却有话,凉萱忙松开了捣药杵,把他的手牢牢地抓在手心里,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只听他低声从喉咙间翻滚出一个字来:“我” 月明星稀,从窗子里透出昏暗的烛光,她定眼看他,就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和你睡” “不不行!”凉萱斩钉截铁道,她不知道这小哑巴是如何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不正经的话。 小哑巴头摇得厉害,仗着他浓眉大眼生得好看就开始无理取闹。凉萱抽开的手被他死死的攥着压在心口处,她脸上烧得厉害,偏偏又举手无措,只能由他闹着。 “莺莺?”屋内凉悯生正在唤她,凉萱着急忙慌地要走,可惜被萧泽珩死死地禁锢着难以脱身。 白日里就为了她哥哥无端抛下了他一次,这次再不能又让她跑了。 “听话,快放手。”凉萱又不忍心推他,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屋内凉悯生又在唤她,话中问询她是否遇见了难事。 凉萱回了话说自己正在捣药,马上就好了。可即便如此,小哑巴仍旧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那要怎么才能放嘛?”几番拉扯之下,两人已挨得很近,头发丝都黏在一起打架,若是在离得近些便要鼻息交缠,肌肤相亲。 “亲我。”很是撒娇的一句话。 就要在这个院子里,就要在这个同她哥哥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可小哑巴朝思暮想的亲亲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倒是脸上又被凉萱狠狠地掐了一把。 好啊,小哑巴变成了小坏蛋,现在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还要么?”凉萱扬起下巴问他。 “亲我” 凉萱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看这人的眼睛了,看一眼就心软,看一眼就沦陷。那么可怜的小哑巴她怎么能捏他的脸呢,况且只是亲亲而已,他要的又不过分。 与头一次落在他额心蜻蜓点水般的吻稍有不同,凉萱这次亲得格外郑重。 凉悯生又在叫她,凉萱用手压了压自己滚烫的脸,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对他说:“放手。” 某人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凉萱拾掇好捣好的草药,对着屋里大声喊:“哥哥,我来了!” 萧泽珩看着她的背影,修长的指节覆上了她吻过的额心,意犹未尽。 其实他方才说“亲我”是想让凉萱亲他的嘴唇。说想和她一起睡也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他不想和他哥哥共处一室。 第24章 上门提亲 凉萱在为凉悯生上药,她见哥哥腿上不少淤青,连胳膊上也全是,好些地方还肿着。她细致地为哥哥的伤处涂了草药,微叹了一口气心疼极了:“哥哥,要不然我明天请大夫过来给你看伤吧?” 凉悯生出神半天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对于自己身上的伤远没有凉萱来得上心。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小哑巴的来历,情况,个性诸如此类,凉萱一一如实回答了。 见自家哥哥好似对他的事情没有那么排斥,凉萱趁热打铁道:“哥哥,小哑巴没有名字,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凉星星,你觉得怎么样?” 星星虽然好听,但是凉萱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名字配她的小哑巴寒碜了些。可她腹中没什么点墨,如今是想不到更好的名字了,就只能向凉悯生求助。 不等他回答,凉萱自顾自又说:“不过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哥哥,你能不能给小哑巴取一个配得上他的名字啊?” “星星很好,莺莺取得都好。”凉悯生随口答道。 凉萱心中大喜,趴在床榻边上轻晃着脑袋。 “真的么?” 虽然哥哥夸她了,她很高兴,但是她还是想为小哑巴求一个与他相称的名字。 凉悯生注视着身旁侃侃而谈为那人求名字的妹妹,眼神晦暗不明。渐渐,他的眸色愈深,仿佛将永夜吸纳于其中。 忽地,他有感而发问凉萱:“莺莺,你喜欢他么?” “啊?”被哥哥陡然问了一个如此犀利直白的问题,凉萱惊疑过后下意识便想着反驳,可转瞬自己的脑子中就敲响了警钟,她是要嫁给小哑巴的,在如此至关重要的时刻她可不能否认。 不然哥哥以为自己不喜欢他,日后把她嫁给了旁人怎么办? 于是凉悯生就见她的妹妹羞答答地应了一句“喜欢”。 她说喜欢,她说她喜欢那个来路不明的男子。闷热的夏夜里凉悯生觉得自己的手脚都给冻住了,腹部反复无常的伤口正一抽一抽地叫喊着疼,可他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寒。 她怎么能喜欢上别的男人呢? 凉悯生阖眼,吐出一口绵长的气蕴。 那些山匪凶悍异常,连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尖锐的利刃刺腹部,而后他被人提溜着扔下了波流湍急的活水。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活着去见他的妹妹。 莺莺没了他会活不下去的。 原本该枯槁消逝的生命又铮然地挺立起来,一点一点回了生机。他赢了阎王,只要莺莺在世,便没有一个人能带走他的性命。 他要护着妹妹一生一世的,这是他从小立下的誓言。 但回来之后他才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不是妹妹没了他会活不下去,而是他没了妹妹会活不下去。 “那你喜欢哥哥么?”凉悯生放平缓了声音问,凉萱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那不够,莺莺可以做到既喜欢他又喜欢那个哑巴,但他不能。 他的心只有一个,幼时就全部给了他的妹妹,那个捡来的无辜小包子。 “那哥哥和那个人相比你更喜欢谁呢?”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凉萱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问这种问题。 凉悯生觉着这屋子中更冷了些,凉意从心底渗出,四肢百骸都冒着冰渣子的冷气。 他们分开也不过两三个月,那个哑巴穿着他的衣衫,住着他的屋子,享受着他妹妹的喜欢他鸠占鹊巢,取代了他原先的位置。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莺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凉悯生起身下榻,慢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屋外是一轮圆月。 “哥哥你知道的我”凉萱垂头,每每凉悯生文绉绉的时候,她都格外的局促。她从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哥哥也少有时候会解释给她听。 “这是一位女子笔下的思恋,她的爱人进京赴考,两人相别异地,她饱受相思之苦因而写下了这首词。” 凉悯生说着吹灭了屋中燃着的蜡烛,清冷的月辉投进,地上亮了方正的一片。 “哥哥?”凉萱此刻又觉得自己苯得要命,她不懂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我很想你,莺莺。” “哥哥赶路的时候时常抬头看着月亮,每每撑不下去的时候,看着那个月亮就好像看见了莺莺一般。哥哥每往南走一步,就离我的莺莺更近了一步,一步接着一步,哥哥看了无数眼月亮,从新月至上弦再到团圆圆月,哥哥从未错过它的每一分光华。” “你呢,你有没有” 有没有像哥哥这般抑无可抑地有过疯狂思念? 月华下凉悯生的话像刀子一般扎进她的心底,巨石一般的愧疚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哥哥说了他上王城是为她,为了他们的未来。是她错了,她对不起哥哥。 “哥哥,在莺莺心中你永远都是无法被任何人取代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凉悯生终于是笑了,他又重新燃上了那些蜡烛,他瞧见了熠熠火光中凉萱那颗对他郑重宣誓的心。 擅自闯入她世界里的人,他会将其驱逐出境。而莺莺充其量不过是将哑巴当成了自己,同样的衣衫,她分明是在追寻他曾经给她的安全感。他如今回来了,自然也无须替代品。 凉悯生这才回味过来,莺莺是从下在他羽翼下长大的孩子,失了他的庇佑她只会茫然找不到分寸。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离开她一步,她也亦然,不能离开他一步。 “你也是哥哥的唯一。”他如是道。 * 清晨,金乌爬上山头,回雁村各家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凉家小院中刚出锅的菜端上了桌子,但凉萱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得最为怪异的一次饭。 桌上的气氛尤为沉闷,一向爱胡乱夹菜的她也只能讪讪地在自己面前的菜盘子里规矩夹菜。她往嘴里扒着饭,时而瞅瞅凉悯生,时而又看看小哑巴,三人都无话,只有细小轻微的咀嚼声。 凉悯生见她不自在,抬手替她夹了菜,关切问:“怎么吃得这么少,是不舒服吗?” “谢谢哥哥。”凉萱抿着嘴角,眼神在桌上四处乱飘,每每终点都落在了对面的小哑巴身上。 他昨晚在她房门前蹲了一夜,今日饭也用的不多,连平素的一半都没有。 哥哥为她夹了菜,小哑巴的目光就像钩子一样落在她身上,偏偏还是用委屈和醋意做成的钩子,打在她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反而勾起了她满腔的疼惜。 他今晚还会同昨日一样闹脾气么? “莺莺,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的。”凉萱支支吾吾道:“嗯我就是在想咱们晚上吃些什么。哥哥你说我们吃什么好呢?” “哥哥喜欢吃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凉悯生亲昵道,说来也巧,他喜欢的菜式恰恰也是莺莺喜欢的。 “哥哥,我知道了。”凉萱闷头扒完了碗中剩余的饭。过会她就带着小哑巴一起去城中为哥哥请大夫,哥哥应该会高兴的吧。 屋外有人敲门,凉萱放下碗筷哒哒地跑过去开门,她探了个头出去一瞅竟然是上次乱点鸳鸯谱的那个王婶。 她来做什么,莫不是来个小哑巴说亲的? 凉萱心中怀疑,面上还是维持着笑容,软软地问:“王婶,您来做什么呀?” 王媒婆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家的门,驾轻就熟地从凉萱身侧绕了过去,她手中拿的帕子往她面上一挥,刺鼻的浓香就让她打起了喷嚏。 “王婶是来找你哥哥的。” 凉萱跟着王媒婆屁股后面,“您找我哥哥做什么?” 王媒婆忽地将身子扭过来,凉萱差点撞着她,她完完全全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颇为神秘地说:“傻丫头,王婶这回可不得遂了你的愿吗?” “哥哥”凉萱一头雾水地进了堂屋,王婶已开始对哥哥嘘寒问暖了起来,两人七弯八绕地说了好些客套话,终于在凉萱以为王婶只是单纯知晓了她哥哥回村过来慰问时,她才将话头拉回正轨。 “那个,悯生啊,王婶今日来是想和你说说莺莺的婚事。” 婚事? 凉悯生拿茶盏的手一顿,指节微微泛白,他抬眼去看凉萱,深色的眸子里是山雨欲来前的风平浪静。 “王婶,您可别说胡话!”凉萱俏丽的一张脸扭成了苦瓜,方才哥哥看她的那一眼叫她心悸不已,以往她做错了事哥哥就用这种眼神看她,她心中怕极了,就差拜菩萨求别让王婶再火上浇油。 “我不成亲的!”凉萱结结巴巴道,只是哄哥哥的话而已,此话出口时她都不敢朝小哑巴那里看一眼。 小丫头片子的一句玩笑话而已,王媒婆笑说:“这女孩子啊,哪有不成亲的?再说,莺莺你不是喜欢他吗?王婶给你说上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的?” 凉萱愣怔了,脑子就像是生锈了一般嘎吱嘎吱地转不过来,王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同她和小哑巴说亲么? 王媒婆心里的算盘打的响,她这辈子什么没学会就光看人看得准,她笃定了萧泽珩不是池中之物,据她观察这两人又是两情相悦,她这才大着胆子上门说亲事。 倘若他日后飞黄腾达,也能记着她的一份恩情,若他一生碌碌无为那也不妨事,以他俩的样貌若是撮合成一对,也够她吹嘘的了,有这么一对珠玉在前,往后还怕她没有好生意么? “我说,悯生啊,你看他俩郎才女貌的多么般配啊,若能结为夫妻往后可是要享齐天鸿福的,你是莺莺她哥,你拿个主意呗?” “要我说这也得新人愿意是不是?”王媒婆转眼又问凉萱的意见,“莺莺,你怎么看?你愿意和他成亲吗?” “我看啊,他相貌性子都好,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的。他即便现在不名一文,可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啊!” 她看看一言不发的哥哥,又看看眼巴巴望着她就等她说愿意嫁给他的小哑巴,两相权衡之下凉萱选了后者。 她是哥哥最亲的人,那哥哥也会希望她嫁给喜欢的人吧!虽然哥哥现在不大喜欢小哑巴,觉得他来路不明,怕她有危险。但是这都不重要,很快哥哥就会知道小哑巴的好了。凉萱心中如此思量,咬着唇低声道:“我愿意” 她瓮声瓮气的含糊话王媒婆没听清,不过看小姑娘那娇羞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八成是成了,由是她在一旁循循善诱道:“莺莺,你再好好的对你哥哥说一遍。” “哦,好” 凉萱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微汗的手心在衣角反复摩挲,红晕沿着脖颈一路烧到内里,她微忑又陈恳地对凉悯生说: “哥哥,我喜欢他,我愿意嫁给他。” 他们家中唯一的青瓷茶盏应声而碎,那是凉萱为了哄她哥哥今早特意拿出来的,可贵重了,不是逢年过节她都舍不得让哥哥用。 “你给我住口!” 凉悯生铁青着脸倏地拍案而起,那双眼睛好似有噼啪作响的烈火在烧。 凉萱屏气,大气都不敢出,从小到大她头一次见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堂屋内连空气都凝滞了,静得只剩下他哥哥咬牙的龃龉声。 半响只听得凉悯生咬牙切齿恨道:“莺莺,你将他立马给我送走!” 他再也不要看见这个破坏他们兄妹关系的祸害。 第25章 她不能没有家的 凉萱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竟惹得他如此大怒,再春意荡漾的少女心事也被这猛然侵袭来的火气给吓得荡然无存。 她被凉悯生的怒喝给震住了,整个人呆滞又木然地杵在那, 失了焦距的眼睛就知道眨巴眨巴, 她还未回神。 木椅挪动的声音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原来是萧泽珩起身站到了凉萱旁边。一向彬彬有礼的凉悯生突然大发雷霆,直叫生了莲花舌的王媒婆也嘘了声。 萧泽珩皱着眉, 抬手搭上了凉萱的肩, 他的嗓音敦厚,轻柔地唤了一声:“阿萱?” 凉萱惊颤一下, 犹如从梦中惊醒。她好害怕哥哥发脾气, 每每这种时候她就觉得地在下沉似的,脚底的淤泥渐渐没过她的面颊, 她抓不到一点呼吸的机会,将近窒息。 是他让她得以喘息。 眼底涌出氤氲的湿气,心腹中满腔的委屈再也藏不在了,她好难过。 她完全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她是又笨又不会说话,但随着年岁的增大,她越发不想做一个道歉鬼了, 不明不白地就只会说“哥哥,对不起”那很没用。 凉萱身子撑不住似的往萧泽珩身上靠了两分, 她仍旧忌惮着哥哥不敢做得太明显。对上小哑巴关切目光的那一刹那,她被眸子里的水雾给迷了视线。 凉悯生捏着眉心懊悔不已,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怒气如此不可控制。他才将怒火下压,抬眼就见了一旁依偎对眼的两人,心中的怨毒占了上风, 面上便黑沉的犹如一滩死水。 “莺莺!” 他刻意压沉的声音里似有万钧雷霆,凉悯生咬紧了后槽牙,他脸上硬朗的线条愈发明晰。 凉萱推开了小哑巴探来给她抹泪的手,瑟缩着身子忙与他拉开距离,她将头垂得很低,眼眶里的湿润再也蓄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径直滴在地上。 “哥哥对不起,我错了。”凉萱认命似的道了歉,她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忤逆她哥哥。 她不该惹哥哥生气的。 是阿爹将她捡了回来,给了她一条命,他们是她的恩人。从小凉悯生就教她要知恩图报,要懂得感恩戴德,若是他现在让她立马去死,她也是愿意的。没有哥哥和阿爹,她又怎能活到现在呢? 凉悯生松懈下一口气,好在莺莺还是听话的。 “没错。”萧泽珩地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内,他正一字一句地告诉凉萱:“你没错。” 凉萱骤然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心里一座摇摇欲坠的高楼忽然就塌了,遍地的残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她的眼泪流得更加凶狠。 “阿萱。”他又在唤她,声音是那么地温柔,凉萱又陷入了那双墨色一般的眸子里,她好想飞奔入他温暖的怀抱,可是她不能,哥哥还在看着她,她步子沉得走不动路。 “悯生啊,你也先别气,莺莺她也没说错什么呀!人家两情相悦,你又何可拆散这对鸳鸯呢?再说你也总不能把莺莺留在你身边关一辈子吧!” 王媒婆此时终于插得进话了,小丫头哭得那么可怜,她一个外人看着也心疼。 “这是我凉家的家事,就不劳王婶插手了,请。”凉悯生板起脸,快步疾走将腰挺直了要请她出去,王媒婆头一次在人家那碰了一鼻子的灰,她心有不甘本想在多争取一会,哪知凉悯生连气度也不要了,便开始赶人。 “诶诶诶悯生你别推我啊,王婶身体可不——”木门被啪得一下重重关上,王媒婆没说完的话就在浑厚的一声震颤中戛然而止。 她被凉悯生给轰出了凉家大门 王媒婆在外使劲拍门,屋内无人理会,倒是闹得难堪至极。有经过他们家门口的人还会好心过来询问,是否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可这等出糗的事情她哪说的出口,只好随意搪塞了一个理由给自己捡回面子。 他终于将那煽风点火的媒婆给撵走了,可这一会功夫,那两人又挨到了一处,院中风一吹,他觉得自己眼睛进了沙子,又痒又涩的,更有针扎一般的疼。 她站在原地不动,萧泽珩会自己走向她。 “莺莺,过来!”凉悯生看着凑近的二人沉声发话道。 她才止住眼泪,神智也回了笼,她心里到底觉得是哥哥重要些,于是她迈步向凉悯生走了过去。 萧泽珩本想叫住她,刚要开口喉咙里好似堵了万千的凝绪,他说不出来一句话。同她哥哥相比,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凉悯生看着一脸委屈的妹妹,心中沉静了不少,端着声音向凉萱解释:“莺莺,你要明白哥哥不是无故凶你的。” “我知道。”凉萱的视线落到小哑巴身上而后又快速地收回,她其实没有听见哥哥在说什么,只是依照本能回答了一句。 她的心留在了他那,留在了他那句你没错里。这句话她很少几乎是从未听过,她长这么大很少有人会这么温柔地告诉她你没错,没错就不需要道歉。 哥哥是待她好,可这好却远不及他那句话直戳到了她的心窝子里。凉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暖暖的。 “莺莺,只有哥哥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凉悯生看着身边低眉顺目的妹妹不禁回忆起了他们小时候。 那个时候的莺莺比现在要听话的多,他恍惚记得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村子里有户人家娶亲,在路上派了不少喜糖。她年纪小,长得可爱,身形又灵活,没入人群中抢了不少喜糖。回来时双手都捧不下了,只好用衣服兜着。她的眼睛圆圆的和鹿眼一样惹人怜爱,看人的时候那眼显得专注又真诚,让人觉得她满心满眼都是你。 他觉得自己就是被这样的目光给骗了。 小凉萱脸上脏兮兮地,她在抢地上的糖的时候指不定有多卖力。基本这样,但她怀中的糖却格外的干净。 凉悯生可以想象小女孩定然是在路上的时候对这些从地上捡来的糖又是吹又是擦的,弄得异常干净,一尘不染。他有洁癖,不喜欢脏的东西,这是小凉萱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小女孩捧着衣兜子小心翼翼地蹲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让他伸手往里面那糖。 他从小凉萱的衣服兜里拾起了一颗糖,而后便没了接下来的动作,只见他的妹妹天真懵懂地对他说哥哥,多拿几个呀!我抢了好多呢! 又天真又可爱,那时的他起了逗弄之心,于是就问她:那哥哥要是全都拿完了那怎么办? 小凉萱的脸上全是纠结,心中可想而知是经历了怎样一番的天人交战,最后他就听见小女孩说:“没关系的,我的糖全部都可以给哥哥,哥哥是对莺莺最好的人。” 凉悯生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他只知道自己很是享受这种被妹妹仰头注视钦慕的感觉。妹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后他将糖纸撕下,甜味在舌尖划开。 忽地他心有所感,没来由地问了妹妹一句:“莺莺,你长大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小凉萱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嫁人的时候好气派,而她身边又只有哥哥,于是她顺口道:“我以后想嫁给哥哥这样的人。” 我以后想嫁给哥哥这样的人。 这句话从此便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少年更事时更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既然莺莺想要他这样的夫君,那不如直接就嫁给他好了。 从此之后,他对凉萱的管教愈发严苛,不许她乱跑,限制她与外人来往。梦中偶会梦见自己最爱的妹妹同人跑了,他从梦中惊醒,战战兢兢地一夜再无法入眠。 大千世界,外头又如此繁华,比他好的人比他优秀的人不胜枚举,万一她看上了别人怎么办? 别无他法,他只好给她上了一层道德的枷锁,又给她带上文墨的镣铐。 他时常耳提面命地教导她要心存感恩之心,他们凉家救了她的命,她要懂得感恩戴德,所以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他。他不让她读书识字,任由她蒙昧愚钝的生长。他羽翼下的莺莺,不需要学识,只要听他的话就好。 书读都多了,心智若开,想离了他这一隅之地可怎么办? 收回思绪,凉悯生心中低叹,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莺莺,你是想要离开哥哥了吗?”凉悯生问她,视线在她身上游走,“可哥哥只有你了,要是连你都不要哥哥,哥哥从此以后都再也没有亲人了。” 凉萱摇头,急忙反驳,道: “我没有,我没有不要哥哥。” 原来没有啊,那一切便好办了,凉悯生脸上流露两分郁郁的沉静,他循循善诱道:“那你为什么要嫁人呢?嫁了人哥哥就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你看哥哥也没有娶妻啊?” “我我”凉萱皱着眉头,目光闪烁,这是头一次她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凉悯生:“哥哥你说的不对。就算莺莺嫁了人,哥哥也是莺莺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莺莺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让哥哥娶妻的,哥哥若是能得到幸福,莺莺也会很开心的。” 凉悯生攥紧了拳头,凉萱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唯一知道的便是他的好妹妹不仅会违背他的意思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不愿意教她读书认字,便是不希望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是他告诉你的吗?”凉悯生指了却步的萧泽珩道:“莺莺,哥哥早就说过了,外头来的人你不要相信,除了哥哥她们对你好都是有利可图。” “哥哥没有,这些都是莺莺的心里话。他很好的,不会教坏莺莺的,我相信他。”凉萱侧过身子,萧泽珩在她背后不远处。 “可我不信。”他看不得她这护犊子的急切模样,此刻面容已是阴晴不定:“哥哥方才说得话,莺莺没听清么?那哥哥再说一遍,莺莺我们家不欢迎外人,你今日便将他送走,从此以后不会在有人打扰我们兄妹的安宁生活,好么? “莺莺,算哥哥求你。”凉悯生抬眼见了那男子深拧眉眼中的寒芒,他心中微哂。这是他第一次以哥哥的姿态如此低声下气地求她,莺莺断然是不会拒绝他的。 凉萱心里是千般不愿,万分不忍,陷入两难的境地,她心中竟生出了怨愤。 为什么事情都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不要。”萧泽珩开口,凉萱对上他的眼一阵恍惚,她觉得那话不是从小哑巴的嘴里说出来的,竟像是从她心底自然而发的,他给了她底气,于是她第一次质疑了自己威严的哥哥:“不要,小哑巴他会没地方去的。哥哥,你怎么变得怎么不讲道理?” 从前的哥哥,不是这样的。 “莺莺,他非是残障手脚健全,天下之大能安生立命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又何苦将他困在这小小的回雁村?” “既然你不愿意,那哥哥来帮你。”凉悯生说着就往萧泽珩那边去。 凉萱推阻着凉悯生并未使劲,借着他停顿的那一息,她眼疾手快地拦在萧泽珩身前,对凉悯生道:“哥哥,不要!” 剑拔弩张之势渐成。 她是真的害怕,他们万一动起手来,小哑巴她是知道的,他身上有功夫,而她哥哥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哥哥身上还有伤会吃亏的。 况且她知道,哥哥那么说他,小哑巴肯定生气了。 “你就这么护着他?”凉悯生觉得自己的心割裂成了两份,一份叫嚣着要将她严加惩治,另一份又舍不得对她下一点重手,说一句狠话,两方僵持不下,自己倒落得满身伤。 “不是的,哥哥。”凉萱夹在他二人中间难做死了,恨不能将自己分成两半。她转过身用及其严肃的语气跟萧泽珩说:“你不许对我哥哥动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听见没有?” 她不是故意对小哑巴说重话的,她看见他眼中汹涌的情绪渐渐平息,紧绷的身子针扎似的泻了气,脸上平淡得看不出一点波澜。 他那样看她肯定是对她失望极了吧,凉萱心中一疼,但是她没有办法。 他可以以后再哄,但是哥哥绝不能再受伤了。 她心里想将他留下,于是嘴上便不依不饶地向凉悯生据理力争。 “够了!凉萱”凉悯生很少叫她的大名,凉萱心中一沉,她无端地颤栗起来,聚集起的精神气轰然四散,她忽地害怕起哥哥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还真是不知羞耻!” 凉悯生心一横,将这诛心的话脱口而出。莺莺的翅膀硬了,她想飞出他的手掌心,那他只好将她的生出的羽翼一一拔除干净。 她不能飞,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你天生愚笨,不识得半点诗书,胸无点墨不知晓礼义廉耻,更不知晓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为何物。你自以为救了他做了一件好事,可是你听过村子里的人都是怎么谈论你的么?他们说你不要脸,他们说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做尽了肮脏龌龊的勾当,我们凉家祖祖辈辈出的都是盛享清誉清白人家,你知道你给我们家蒙上了多大的污点吗?你让父亲的魂魄如何在黄泉得以安息?你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这个哥哥吗?” 他在回家的路上,听见了村头几个流氓无赖谈论起她,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凉萱是他教出来的,他自然不信,但是他没别的法子了,只好借此断了她的翅膀。 他知道他的莺莺最怕他会将她赶出家门,于是他开口,将这如山重的字眼全压在她身上。 “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不知悔改,那我只当凉家没有你这个人!” 这一顿劈头盖脑的责骂让凉萱觉得喘不过气,她的脖颈仿佛被捏在凉悯生手中,只要他再使上半分劲,她连生的机会也没了。 她是凉父捡回来的小孩,不是亲生的。她知道不是亲生的小孩做错事情是会被扔掉的。 会被扔掉 会被赶出家门 她害怕极了连骨头都打着颤,一个人在野坟地里头过一晚的滋味她至今都还记得。 夜里会有鬼哭,四周黑得渗人,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好多好多幽绿的眼睛在看她,她只能紧紧地捂着嘴不能哭,一哭就被长着绿眼睛的野人给吃掉。她不敢动,在这野坟地里僵成了一团。 是阿爹将她救了回来,叫她不用担惊受怕给了她一个家。能将她留下,让她在凉家能安稳的生活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她不该不该生了别的念想的。 她不能再被丢下了,会死的。 这种恐惧是毒,在她骨血里浸透了十多年,日复一日的在心里磨结缠绕成了生根的沉疴烂疽,一碰就要去了她大半条命。 “我没有,哥哥,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你相信我!哥哥你不要丢下我,莺莺知道错了。” 凉萱肝胆俱裂,除了凉悯生的话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知道一个劲地拉着他的袖子解释,苦苦哀求他不要赶自己走。 她生怕凉悯生不信,扯过萧泽珩的胳膊急道:“莺莺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哥哥的事,我不会给凉家丢脸的。外面的人我也可以带着他一一去解释的,哥哥,我真的没有,哥哥你信我好不好,不要赶我走。” 他迟迟不搭话,凉萱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萧泽珩揽住她眼里满是疼惜:“阿萱?” 她的哥哥,果然真是令他厌恶,他恨不能缝住他的嘴,可他不能,她说了,他若伤了她的哥哥,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凉萱看着他,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快和哥哥说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对不对!” 她看着他,眼中近乎是哀求,“你快说啊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家的” “莺莺,你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哥哥自然信你,即便你错了,哥哥也不怪你。哥哥会教你重新走上正途。可是” 他的一句可是又让凉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我没有。”凉萱苍白的辩驳在淹没在了凉悯生强势犀利的话语中。 “没有,那你为什么还在他的怀里?没有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凉萱闻言弹跳一般的从萧泽珩怀里闪开,唯恐避之不及,萧泽珩往前一步,凉萱就退一步。 “我不喜欢他了,哥哥,莺莺知道错了。” “阿萱” 她站定,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哑着声音哽咽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哑巴的。” 萧泽珩脚步一顿,自他失忆后,他从不曾有过这么强烈的感情,她崩溃了,他也快疯了,头疼得要炸开,脑子里飘忽地闪过一些琐碎的片段。 “我们什么也没有。”他给她留了一条生路,却把自己逼上了那条死路里。 他心里的恨,如蛆附骨。 凉萱像是得了什么安全符一般,对凉悯生说:“哥哥,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再也不喜欢他了,我不是不知羞耻的姑娘,哥哥你相信我好不好。” “没用的,他说了也没有。” “今日王婶上门提亲,你猜他们会怎么想?兄长才回来,你就要急着嫁出去,他们会觉得你们珠胎暗结,他们会觉得你脏,会觉得你廉价。或许在他们的臆想中,哥哥从小养在身边的莺莺会成了最不堪的女子。他们会看不起哥哥,甚至看不起我们的阿爹,莺莺,你忍心吗?” “哥哥你别说了我不要嫁人了” 凉萱捂住耳朵瑟缩在地上,听不见就好了,听不见哥哥就不会赶她走了。 “莺莺,但是哥哥和他们不一样,哥哥相信你,哥哥相信莺莺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姑娘,哥哥也相信你没有让我们凉家蒙羞,所以你不要丢下哥哥好么?” 凉萱捂耳手脱力一般的垂下,她好像听不见了,连同眼泪也流干了,身体冷得厉害。 她就只能感到自己似乎被人给拉了起来,她抬眼一看,好熟悉的一张脸。 “跟我走。”萧泽珩拉着她的手,看向凉悯生的目光里不乏敌视。 她不许他伤害她的哥哥,那他只好带她走了。 凉萱下意识就跟迈着步子跟着他,大哭过后她身心俱疲,此刻思考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与凉悯生擦肩而过时,他的话语间添了些寥落与失意,“凉萱,你今日胆敢踏出这门半步,哥哥就打断你的腿。” 凉萱一阵耳鸣,她就见前面的人嘴巴张了又合,说出来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视线扫过凉悯生,忽然一抹红闯入她的眼中,那暗红的颜色一点一点在她脑中炸开。 “哥哥!” 哥哥流血了。 她挣脱萧泽珩的手,忙不迭就往凉悯生身边跑去,她手刚要搀扶上他的臂膀时凉悯生脚下不稳,身形略有摇晃,堪堪地往后退了几步。 “哥哥”凉萱生怕他摔着,又想探手去看他流血的地方,凉悯生甩开她的手,继而捂住自己的腹部。 那里的衣料都被血给浸透,一按上去便沾了满手的血,这一幕落入凉萱眼中直叫她倒抽一口凉气。 “哥哥,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凉萱上前,又被凉悯生给推开,他似体力不支一般靠在了门梁上,脾气也发了,狠话也说了,如今的他只剩下了满心的哀凉。 “你不是要离开这个家,同外人成亲不要哥哥了么,又还来关心我做什么。你要跟他走以后与哥哥毫无关系,那我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凉悯生故意捅开了自己的伤处,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不是的,哥哥,我没有不要你。” “是哥哥要赶我走” “莺莺大了,哥哥如何能赶你?你要走了就别再回来,哥哥流点血也不算什么,左不过是我在这院子里自生自灭罢了,莺莺,哥哥不怪你。” “我不走,我不。哥哥求求你别赶我走。”凉萱死乞白赖地跟在凉悯生身边,“不,我还要给哥哥去找大夫治伤,我不走。” “莺莺,哥哥也舍不得你,更舍不得赶你走。” 不赶她走,不敢她走 吃了一剂定心丸后的凉萱勉强镇定下,她胡乱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哥哥,莺莺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莺莺,等等。”凉悯生拉住她,“你答应过哥哥要送他走的。” “他不走,哥哥的伤怕是永远无法痊愈了。” “阿萱,跟我走。” “我不能和你走,你自己走吧,离开我家。”凉萱深吸一口气,决绝道。她要是走了,哥哥会没命的,哥哥不能没有她。 凉悯生闷哼一声,脸色刷白,凉萱慌忙抱住他,就听凉悯生对她说:“莺莺,哥哥的这个伤总是反复无常地发作,想来应是方才气性急了,它就又开裂了。哥哥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有咱们兄妹二人,好不好?” “我说让你走,哥哥不想见你。”耳边风吹得虚弱无力,凉萱心里疼得厉害,哥哥对她有恩,她对小哑巴有恩,孰轻孰重,她分得明白。 她这个恩人只好断了恩情,“你去找自己的家吧,这里是我和哥哥的家,没有你的位置。” 她看见他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凉萱咬牙狠心道:“就是因为你哥哥的伤口才会复发,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走了,凉萱心口闷得慌,但她还不能倒下,她还要为哥哥去请大夫。 将凉悯生扶入内屋后,凉萱匆忙出门,其实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勉强走到李思思家门口,腿软她摔了一跤,因为着眼里又噙了泪水。 李思思出门时,凉萱才从地上爬起来,她见凉萱那样一副苍白的模样,心中大骇,她就知道王媒婆从她们家出来,也不知凉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还叫王婶给整出幺蛾子来了? “思思,帮帮我吧!”凉萱面上淌着泪,不复往日的红润,身上渗着幽幽的灰败,“哥哥流血了。” “怎么回事?”李思思想在问得清楚一些,可凉萱只一个劲的摇头,什么也不说,通篇下来就是哥哥流血了这几个字。 “好好好,莺莺,你别着急。”李思思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在她的注视下去请大夫离去。 凉萱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进了家门,独自靠着门前的篱笆呆坐下来,干睁着眼睛放空自己。 她唯一明白的是:她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 李思思请了大夫来为凉悯生看伤,入了院子就见凉萱一个人瑟缩在篱笆下,双手抱臂发着抖,睁着像是一潭死水的眼睛,没有生气。 “莺莺?”李思思推了推她,凉萱形容枯槁,她的眼睛转过来,盯着她看。李思思皱眉,不等她问话,凉萱就垂着脑袋昏死了过去。 她醒时,凉悯生守在她的床前。 大夫替他伤处换了药,他拿走了他们家一些值钱的东西作为报酬。大夫同时也看了凉萱的状况,说她这是受激过度,郁结于心。心病难治,恐怕得她自己想通才好。 凉悯生看着幽幽转醒的妹妹,心中后悔至极,他单单知道凉萱很怕没有家,却不知她已经怕到了这种地步。 他也是被气糊涂了,若是重来一次,他定然不会说这种混账话。 他记得小凉萱刚来他们家那会,总是怯生生的躲在父亲身后,问什么她也不说话,爱哭极了,脸上经常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 小凉萱是他十岁那年,凉父带他去外头见见世面时从野坟地里捡回来的孩子。原本他以为父亲只是救她一时,不日就会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将她安顿下来,可后来父亲告诉他这个小包子从今以后就是他的妹妹了,还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凉萱,告诉他需得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 他娘生他时难产死掉了,凉悯生自小和他阿爹相依为命,陡然间多了一位妹妹他还有些不适应。但这个小包子生得很可爱,让人怜惜。 他记得她第一次开口,是叫他悯生哥哥,因为他给了她一颗糖。 逐渐熟稔之后,小凉萱就会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唤他,说什么都要黏在一块,怎么赶也不好使。他十一二岁的年纪,也有贪玩嫌她烦的时候,身后总是有一个爱哭的跟屁虫,同龄的人都不爱来找他玩了。 偶尔他说话重了些,小凉萱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上好半天,有一次他发现了,小包子就立马摸了眼泪鼻涕亲昵地喊他哥哥,生怕他又恼了似的。他心中不忍,带着她去买了一串糖葫芦。 此后这个小姑娘就更依赖他了。 许是新家给了她安全感,小包子不想来时那么的木然,不爱说话。相反她很聪明,父亲劈柴的时候她会跟在他身后拾劈好的柴木,她生得比同龄孩子瘦弱些,那些柴火她只能用双臂抱在怀里拖走。 她会给在夏日满头大汗读书的他扇风,还会强忍着困意不睡给夜归的父亲开门好多事他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很听话,又很懂事,父亲从不忍心凶她一句话。 小凉萱什么都好,就是敏感了些,很爱哭。 那年他十三岁,同父亲吵架,闹得很凶,至此他变了性子。 原因是父亲他想续弦,他不同意。父亲发了很大的脾气,骂他不孝子,还扬言说要将他赶出家门。那时他正在气头上,那个小包子他没大注意,似乎是在偷偷抹眼泪,又似乎在拉着他的手叫他不要惹爹爹生气。 最终父亲被他气去了山里过了几晚没回家,也是那时他知道了她的命门。 小凉萱做恶梦吓醒了,躲在他的怀里哭了一晚上。她抱住他不撒手,她说她会很乖很听话的,她不会惹他生气,求他将她留下,不要赶她走。 看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包子,他的怒火竟在这哭声中消散了。那几晚,小凉萱都是抱着他才肯入睡。他爹续弦这件事最后无疾而终,他同小凉萱越发的亲密,整日形影不离,比亲生兄妹关系还好。 后来他少年兴起时又玩笑一般地提过几句,才隐约的露出一点苗头,莺莺的眼泪就上来了,至此他再未说过此类的混账话,对她愈发的宠溺。 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莺莺也长大了,不该再有那般偏激的反应,而他说这话也只是想威慑住她而已,他只是想用这十几年的亲情与恩情困住她的手脚,让她哪里也去不成。 看她睡梦中都还在发抖,凉悯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莺莺,哥哥错了,你能原谅哥哥么?” 凉萱看着言辞恳切的凉悯生点了点头,见状凉悯生心下一喜,果然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阻碍隔阂的。 凉悯生拉过她的手,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僵硬。 “哥哥身上还有伤,早些休息吧。”她说。 她作势要下床,意图将凉悯生扶回去,被他挥手拒绝。 “莺莺,哥哥自己会走,你好好休息。”凉悯生拿衣角替她擦去额间的汗,似抚慰又似亲昵,“从今往后,我们兄妹二人独守一隅,哥哥再也不会赶你走了,莺莺不要害怕,好么?” 凉萱垂着眼眸,没有作声。 待凉悯生走后,她缩在床角抱膝呜咽抽泣,连哭声也不敢叫旁人听见。 凉悯生在门外站了一会,等到屋内哭声止住的时候 他才回房休息。 凉萱只睡了一小会,她又做噩梦了,被吓得不敢闭眼。 屋子里闷得她喘不过气,凉萱也鞋也不穿,光着脚下床将窗户打开。 她的窗户外站着一个人。 “是我。” “别怕。” 她心一动,两人静默半响,最后是还是她先开口,声音哑哑的,叫人无比揪心。 “你快走吧,哥哥知道了会生气的。” 哥哥一生气,就会赶她走的。 她是不能没有家的,所以她只好让他失去了这个“临时”的家。 萧泽珩在山里吹了大半宿的山风,头疼。 先前他只要看见她,头就不疼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此番来头竟疼得更厉害了些,像是要从中四裂开来。 琐碎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是一个女人在哭。 哭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了气似的,他也要断气了,是心疼得要断气了。 女人的脸是模糊的,但话他听得很明白,她说:“你滚开,我要哥哥。” 这话同凉萱今日对他说得话竟然不谋而合,他心空脑袋疼,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 她又让他走了,萧泽珩静静地听着一字也未讲。 人身没入夜色中,没了踪迹。 凉萱麻木地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心死了大半,他肯定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她自私的要命,一点也不好,他喜欢谁也要比喜欢她好。 次日。 她的窗前凭空多了一朵茉莉,起初她还以为是哥哥摘的,便没管它。 直至她推开门看见了泥土地上用枝杈写的名字,是她的名字。 他的字迹,她认得,他曾经手把手教她写过。 凉萱呆愣了一会,最后用脚抹去了印记,她回身将窗前的那朵茉莉包在了手帕里,压在了箱子底下。 第26章 裂痕 凉萱在河边洗衣服, 她盯着河面上的涟漪出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棒槌在石头上捶打衣服,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思思跟在她的屁股后面默默地看了很久, 她觉得莺莺在这洗了莫约有半个时辰, “莺莺,你在这干嘛?这衣服都让你给锤烂了。”李思思出声提醒,她也是来这洗衣服的, 只是这地方位置不大宽敞, 只能容得下一个盆和一个人。 “哦,没什么。”凉萱空洞的眼睛里恢复有了一丝神采, 她赶忙收拾好衣服就要上岸, 不过李思思拉住了她。 她问:“莺莺,你和我说说你们家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凉萱沉默半响, 神思似乎飘到了天边外,她最后只敷衍了事答道:“没什么,思思你别问了。” 不给她确切的回答,李思思便拉着她不让她走, 她对凉萱说道:“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你怎么什么是也不对我说?” “” “我把他赶走了。”凉萱忽地来了这么一句。起初李思思还不解,接了一句“谁?” 瞬息之间她才惊觉凉萱说得是谁。她话说得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李思思知道她肯定要伤心坏了。 “你不是要和他成亲么?把他赶走做什么?”李思思皱眉道。 凉萱垂首没不语,李思思见她像是有要哭的迹象, 于是便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你要是不喜欢他把他赶走也是好的啊,咱们莺莺什么好人家找不到。” “不是的, 我不是。”凉萱兀地哽住,此后她的嘴便像是那紧闭的河蚌,再也撬不开了。 李思思一人在岸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没从凉萱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 不好容易她止住了抽泣,凉萱估摸着时辰村里的那些妇人该来这里浆洗衣裳了,她害怕,她不能在留在这儿。 哥哥说她们会觉得她脏的。 “思思”凉萱咬唇,欲言又止。 这磨蹭的这半天,凉萱就听见了远处三两结对的妇人的攀谈声,她话也不说了,拔腿就走,连河岸上的棒槌都是李思思帮她捡回来了的。 “凉家那丫头跑什么呢?” “谁知道呢,说不得是你没梳头,那孩子把你当妖怪了吧!” “瞧你这嘴臭的” 接着便是一阵欢笑声。 凉萱落荒而逃的背影叫她们看见了,那些妇人们觉得奇怪。以往这丫头看见她们嘴可甜了,怎么今日行径如此奇怪。 “诶,思思” 其中一位妇人拦下了追上去的李思思问了几句关切的话,个中缘由她也不大清楚,只好随口搪塞了几句话。 她们在说什么,凉萱听不清。她莫约听见了“凉萱”“王媒婆”“哥哥”这几个字眼,心中打鼓,想起凉悯生昨日对她的训斥越发觉得可怕,脚底跟摸了油似的,跑的贼快。 莫约到了没人的一处,她才肯停下脚步来。人多得地方叫她喘不过气,她害怕,她怕听到那些字眼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她更怕她们嘴里说得是侮辱人的话,她不能听,她会疯的。 “莺莺,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 “凉萱!” 凉萱看着李思思纠结再三,她没想到自己又惹得旁人生气了。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试着同她开口讲快要了她命的伤处 ,可这一开口就成了这样的话:“我我和小哑巴什么也没有” “嗯,那当然。”李思思点头道,“不然你还想和他有什么?” “可是他们都不会相信的。”凉萱又接着说,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是不知廉耻的姑娘。” 轻飘飘的话落入李思思耳朵里炸了个惊响,“莺莺,你听见什么啦?” 凉萱耷拉着身子沉默,李思思板住她的肩膀正色道:“莺莺,你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村口的那些混混流氓他们是见你哥哥不在家才说瞎话欺负你的,现在你哥哥回来了,我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可是” “可是什么?”李思思说道,“要不咱们今天就带着大砍刀去找他们,要他们当面给你道歉怎么样?” “哦,我想起来了,你哥哥回来那天,刘三他们正在村口打牛粪玩呢,恶心死了,估计是他们编排你的话被你哥哥给听去了,怎么了,凉悯生他骂你了?” “你哥哥也是,用脚想都知道我们莺莺不是那样的人呀!” “思思谢谢。” “哥哥没有说我。”凉萱抿唇,第二句话她说得很慢,好在姑娘苍白的面色有了一丝缓和。 如果真是同思思说得那样,那她要去和哥哥解释。为了让凉悯生信服,凉萱疑虑着又问:“那刘婶她们和你说了什么吗?” “哦,你说刘婶呀,她才问我你见了她们跑什么?还说王媒婆昨日上了你的家门,问我你是不是好事将近,她们等着吃喜糖呢!” “我,没有好事,也没有喜糖。”凉萱绞着衣角迟疑道:“那她们会觉得我家里有了一个生人,会觉得我” 她说不出口。 “我什么呀?” “算了,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这副样子就是有什么,可有大了去了!”李思思笃定道,她将前因后果串了串才问她:“是不是你哥哥接受不了他啊?还是听了流言觉得你们两个有什么?” “没有,没有。”凉萱急忙解释道:“哥哥他相信我的,是我容易想多,没事的。” 她勉强笑了一下,笑得很僵。 “莺莺,你是在我们村里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明眼人都清楚,就算有人在背后嚼舌根那也没什么的,他们是嫉妒你,嫉妒你捡了一个那么好的一个小哑巴,吃的少,长得又好看,还能干。”李思思给她吃定心丸一般地道:“再说了你管那些人做什么,你又不和他们过。莺莺你都说了你哥哥都相信你,我也相信你,还有刘婶她们,我娘,我爹他们都觉得你是个好姑娘的,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好吗?” “我” “我什么,跟我来。”李思思拉着她跑回李家,将装衣服的木盆啪得一声搁置在地上,而后把自己的娘亲给叫了出来。 “娘,娘!” 李思思嗓门大,李母正在厨房里烧火,听了她这幅大嗓门就不耐烦,拿着勺子就出来了,“叫魂呐,什么事呀?你爹又摔沟里出不来了?” “啧,娘你净说瞎话。”李思思拍了拍凉萱的肩膀,说道:“娘你说莺莺是不是一个好姑娘,又善良又可爱,还长得漂亮,对不对?” “是啊,莺莺可是一个好孩子,又听话又懂事,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做梦都要笑醒了。”李母脸上挂着笑,而后她又瞥了一眼李思思,语气颇为嫌弃,“莺莺呀,你以后可别学她,她成天就知道瞎跑,你别被她带坏了。” “娘,你别胡说?我哪有瞎跑,我明明干活可带劲了!”李思思嗔道。 “谢谢李婶。”凉萱垂头异常局促,搓着手指不知道该说怎么才好。 她说她是一个好孩子,她心中感激,觉得心里热热的。 凉萱抿了嘴角,觉得压在她身上的石头轻了些,她受了夸赞,当下觉得自己没有昨日哥哥口中说得那般不堪,她要回去找哥哥解释清楚。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背上污点。 “思思,我回去找哥哥了。” 凉萱撂下了一句话就走了,李母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那孩子怎么啦?” “没什么,我觉得这事还得她自己想通才好。”李思思一耸肩,忽然她鼻尖一动,闻到了一股糊味,与此同时李母的眉毛也动了动,一息后她发出一道怒喝: “完了,饭糊了!你个小混蛋,都怪你!” 凉萱回了家,见哥哥还没起,便独自做了饭菜。 凉萱悯生扶门而出时,凉萱只是远远地叫了他一声哥哥,并未上前,她有些怕又有些怨。 两人在桌上吃饭,气氛竟比昨日更加沉闷。凉悯生心中有愧,他为凉萱夹菜,凉萱将它晾在一旁,也没吃。 “怎么了?还在生哥哥的气?我们兄妹何时还有过隔夜仇?” “没有。”凉萱挑了一小口米饭放入嘴里,“哥哥,我就是没胃口,吃不下。” 她小时候对着凉悯生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是近些年被他宠的很厉害以至于得意忘形,才会生了昨日那出。 她觉得是自己的错,于是她又将自己裹了起来,重燃起了她初来凉家时战战兢兢的心思。 她本想将李思思告诉他的那些话都原封不动的告诉凉悯生,但是她从开不了口,她怕哥哥又生气。 这番话在她心里磨了半天,她才敢讨好似的对凉悯生说:“哥哥,刘婶他们——” “莺莺。” “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么?就当你我之间从未发生一样。” 她斟酌着想解释,想为自己辩白,想将他昨天泼在她身上的污水给洗干净,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可是凉悯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好。”凉萱埋头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她心里委屈,再不低头又就要当着哥哥的面哭了,他不会喜欢的。 凉悯生回房时,凉萱叫住了他。 “哥哥,我没有让你和阿爹蒙羞。” “哥哥知道,哥哥昨天说了,哥哥信你,你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哥哥不会把你赶出的。”凉悯生柔声道。 话入耳,凉萱又开始瞎想,既然哥哥信她,那昨天为什么要那么羞辱她呢? “好” “但是,哥哥说了。”凉悯生看着她,不给她提那人的一丝机会,“我们家就只需要你和哥哥,好不好?” “好” 接下来的半月时光,凉萱每日醒来都能在窗前收到带着新鲜的晨露一束花,以及在地上用枝杈写得她的名字。 自始至终都只有凉萱这两个字。 不过就算他写了别的,凉萱也认不出来,她不识字,只能简单的辨认出自己的名字。 她将花收好,一如往常,而后用脚将那字迹抹去。 凉萱特地收拾了一个空箱子出来放他给她送的花,有的枯萎,有的蔫败,她都舍不得扔。 凉悯生伤势好了大半,做起了他往日的营生——代笔。卖药的钱大半都是赊来的,药铺的老板相信他的品行,才卖了这个人情给他。而凉萱也没闲着,她近来找了一份活干,是跟着同村的王叔进山采草药,王叔带了她在山上转悠了五六天,她才将山路都摸熟了,今日得她独自一人进山。 凉悯生不放心,想同她一块去,被她拒绝了。 自从出了那事以来,莺莺对他不如往常那般亲密了,他们之间有了隔阂,不过凉悯生倒是不大担心,那个人走了就好,莺莺身边的人是他,他的好妹妹早晚都会明白,只有他才是唯一值得爱的人。 “莺莺,路上担心些,知道么?” “嗯,哥哥也是。” 凉萱进山了,但是她觉得好像有人一直跟在她身后。 第27章 只有你,只喜欢你 山路崎岖, 草木茂盛,凉萱蹲在一处采草药时总能听见身后似有若无的鞋履踩在草地上的发出沙沙响声,可她一回头周遭却是空无一人, 连个飞禽走兽也没瞧见影子。 她心中愈发觉得怪异, 走走停停,频频往后望。 “是有人吗?”凉萱狐疑地朝身后问了一句,久久得不到回应, 她又迟疑地喊了一句:“哥哥?是哥哥么?” 或许是她哥哥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山偷偷跟着她也未可知。 但山林中仍旧是沉寂的, 凉萱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跟在她身后的沙沙声越发得响, 她攥紧了勒在肩上的背带, 垂着头一门心思的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她看得专注, 没留神一头撞在了面前的树上。 “嘶~”凉萱捂着额头,方才撞的那下可真真结实,只是她还来不及再多揉揉自己被撞红的额头,后面便有一声男人的轻叹声传来。 她猛地转身, 瞟见了男人匆匆的一抹衣角,他能悄无声息地躲进了树丛里想来应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在她的认知中,似乎只有他, 有这么厉害的功夫。 会是他么?跟在她身后发出声响的人是她赶走的小哑巴么? 飘过的那衣角,她觉得像, 像他身上的衣服。 “我看见你了,小哑巴”她试探地说了一句。 凉萱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之意,她声音落得很轻,像裹了一团棉絮。 他没出来。 凉萱侧过身子准备继续往前走,他不出来也好, 毕竟如果真的是小哑巴,她也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他。 她才往前迈了一步,一道熟悉的沉哑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是我。” 凉萱的步子迈不动了,连同身子也一并僵住。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回头她答应过哥哥同他断绝关系不嫁人的,但是她的心告诉她,她很想他,想见他一面,想看他一眼。 他们之间还有好多话没有说清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看一眼,凉萱这么告诉自己。 可她看了一眼之后,却挪不开眼睛,他似乎是瘦了,憔悴不少,面颊上的骨感也更加明显,她从他深陷的眼窝里看出了一丝疲惫。 “你怎么瘦了?”将自己的心里话问出口,是凉萱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他模样看着又可怜不少,凉萱实难是对他狠下心肠 ,说口不对心的话。 萧泽珩喉头微动,他看着她,眸光微闪,从口中吐出卑微的几个字:“你在关心我?” 凉萱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吐纳出,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连他每日送在她窗前的花她都视若珍宝,更何况是人呢? 她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这种心思怎么也藏不住,她索性大方承认,“嗯,我在关心你,我还想问你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起来你的家?心里心里会不会怪我” “没有,不怪你。”话间,萧泽珩走近,与她只有一足之隔。他那双修长骨感的指节轻抚上凉萱额头上撞红的那块,“疼么?” “不疼。”她摇着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萧泽珩将她身上背的竹篓卸下,将人按在了怀里,夜夜入他梦的女子,只有在此刻才是真实的。 “阿萱,我好想你。”绵长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尖,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哽了一下,凉萱觉得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似乎断了,真是令人心碎又甜蜜。她放任地搂住他的腰,闭着眼睛都淌了不少泪下来。 两人不知抱了多久,萧泽珩这才松开她,一见她哭,他的眉头紧蹙,整个手掌覆主她的脸,拿指腹替她抹了泪,“怎么哭了,嗯?” 凉萱摇头不语。 他便问:“是为我哭的?” “对不起,让你失望受委屈了。”凉萱蹭了蹭他温热的手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不委屈。”他答说。 “怎么不委屈,你都瘦了是我害得”凉萱小脸皱得厉害,一想到他如今这么样子全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心中便更加自责。 她好像配不上他。 “你喜欢别人去吧,她们都比我好,至少不——” 凉萱僵住了,因为他吻了她的额心,像她吻他那般。 “只有你,只喜欢你。” “我”她的喉咙是哑的,说不上话,只好以泪示人,如此情景凉萱毫不怜惜地将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萧泽珩的手揽在她腰间,低着头凑近,“亲我。” 亲他一下就好,什么都好。 “我”凉萱吸着鼻子,颇有些犹豫。 “亲我。” 凉萱觉着他耍起流氓来一点也不含糊,扣在她腰间的手简直是让她难以挪动半分。她一刻迟疑不动,这人就又凑近两分,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楚的从他眸中看见自己——忸怩作态。 在她心里,她早吻过他千千万万遍了。 凉萱仰头,啄了一口他的脸颊。她心中虽然可以如此想,但姑娘家总是要矜持些才好。 泪是止住了,凉萱哭过的圆眼却是异常的水亮,眸色潋滟,哭红的鼻头还有因亲他而染粉的两腮,模样看着就想让人欺负。 诚然,萧泽珩也是如此想的。他摇头开始耍无赖,他不要亲脸颊,他要亲嘴唇。 “亲这里。”他指了自己的嘴唇对凉萱道。 换做平时凉萱定要将这人推开的,他若是无理取闹地要亲她也要推开的。吻额心亲脸颊对她来说就已是很亲密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亲吻男子的嘴唇? 可如今不一样,她是断不能再拒绝他伤他心的,她心里放了一个哑巴,戳他她心也疼。 凉萱抓着他的肩,只在他嘴唇上轻点了一下,而后快速扫过。触碰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他嘴唇温热柔弱的触感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她脑中。 “这这样行么?”凉萱结巴道,期待地看着他,那般专注的目光叫他心生妄念。 萧泽珩的眸色渐深,行么?他问自己,那自然是不行的。 如此蜻蜓点水的一吻,对他来说是远远不够。他朝思暮想了大半月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对他心软了,冰雪消融了,他怎会甘愿止步于此? 他的阿萱放不开,他来就好。萧泽珩欺身而上,吻住了她。他不要浅尝辄止,他要长驱直入,求透精微。 凉萱何曾被人如此欺负过,起初她推着这如狼似虎的某人,试图逃离这霸道的在唇齿见纠缠不清的吻,可她每挣扎一下,这人便吻的越发厉害,还流氓似地按着她的头不让她乱动。 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这人兴起时还泻恨似的咬她明明嘴上说了不委屈的,果然又是唬她的。凉萱瞬间就没了脾气,他要是生气,那她就由他咬好了。 待她脱了力气,站立不稳时萧泽珩才肯放了她,将人搂在怀里不肯松手。 她也很乖,搂着他的腰身就窝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不想再违心了,那样的日子很难挨。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跟来的?”凉萱低喘道。 “今日会下雨,我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凉萱“哦”了一声,她抬首看了看天空,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那你带伞了么?”她仰头,入眼的就是这人精致的下颌,他方才那么咬自己,凉萱也想在这里来上一口,不过只是轻轻咬小小一口,可不能弄疼他。 “没有。”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萧泽珩半路才听人谈起,是个算命的先生,那时他早已来不及带伞了,倘若真的下雨,那他就做她的伞。 第28章 我们也会有家的 这个哑巴平常不怎么爱说话, 一说话就容易变成乌鸦嘴。 他说今日会下雨,果真这天没过多久就开始了巨变,浓黑的乌云罩在人的头顶, 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看, 真的要下雨了。”凉萱仰头问他,随后她说了一句:“可是你没有给我带伞,那怎么办呢?” 这人平时无赖惯了, 这回该换她了。 “别, 我随口说说,你做什么?不要”凉萱见他解起了外袍, 连声阻止, 到时候真下起雨来他身上只有一件里衣的话是会着凉的,她希望他健健康康的永远也不要生病才好。 可萧泽珩还是将衣袍解下披在了凉萱身上, 雨欲来时风也疏狂,小姑娘身子骨娇贵,怎比他。 他只要她好。 两人在原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豆大的雨点已经打落下来, 萧泽珩背着她向山下走去。 凉萱搂着他的脖子,又将披在身上的外袍外额前又扯了几下,替他挡雨, 虽然于事无补,但她心中却很开心。 雨势渐大, 两人身上都被淋湿了。等到山下后她渐渐觉得她走得路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 凉萱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下,“小哑巴停下,这不是回家的路。” “嗯。”他侧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凉萱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心中不安,“如果不回家,哥哥会生气的。” “嗯。”他又应了一声,而后继续往前。 “哥哥他——”凉萱话断,他她觉得小哑巴手臂上的力道用的紧了些,他不喜欢她哥哥,凉萱便没再提,而是伏在他耳边轻轻的问道:“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客栈。” “去客栈做什么?” 他不回话了,凉萱被雨淋得久了,头疼,昏昏欲睡,山风吹得急,地上泥泞,他的脚步却异常平稳。 到了春来客栈,老板一见他便热忱地说了一句:“凉星回来了。” “怎么淋成这样?”他抬头才看见了这两人的惨状。 他们活脱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劳烦烧一壶水,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 “阿萱” 萧泽珩寻了一方干帕子替她擦脸,他唤了她几声,凉萱却没回应,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又昏昏沉沉地闭上。 “你先去换身衣服吧!”老板娘端了两碗热姜汤进来,看着他怀中沉眠的女子好奇问了一句:“这姑娘是” “心上人。” “原来如此。”老板娘笑说:“这里我来就好,不过你要的这些东西可得从你的工钱中扣除,你觉得呢?” “嗯。”萧泽珩迟迟不肯离开,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她有劳您照顾。” 他不肯让她回家,就是不想将她交给他哥哥,那个人他不放心,凉悯生从头发丝倒脚踝他都厌恶。 凉萱在浴桶中泡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身后有人在为她擦背,凉萱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自己的身子。 “你” “姑娘,别怕,这里是春来客栈,是凉星带你来的。”老板娘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莫约四十多的年纪,说话慢悠悠地,异常和蔼。 “凉星?”凉萱在口中抿唇低笑念叨了一句,这个名字还是她给他取的。 “是啊,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现在去给你抓药了。”老板娘答说:“他对你可是真好,护得老紧实。” 两人交谈了一番,凉萱这才知道他无家可归的那晚漂泊到了这里,客栈的掌柜见他可怜于是便收留他在此处做工。 屋外有人敲门,“掌柜,她醒了么?” “刚醒。”老板娘问她:“姑娘你自己能行么?我去给你煎药?” “嗯。”凉萱老板娘出去之后,她看着屋外站立不动的人影一阵脸热,“你怎么还站在这?” 萧泽珩听着屋内的水声稍有些心猿意马,他咽了口水沉声问道:“你好些了么?” “嗯,就是头有些晕,过会就好了。” “有事叫我,我在门外。” “啊?”凉萱抱着胳膊,他站在门外,那叫她怎么好意思洗,于是红着脸她低声问:“那可不可以远一点。” “好。” 凉萱换好衣服后,将自己缩在了被窝里,可待了没一会她又觉得身上热,于是伸了一只脚去外面。 萧泽珩端药进来的时候就她莹白的脚裸露在外。他将烫手的药放下,而后扯了被褥将那只脚捂好。 他的那只手温热有力,碰到她脚的时候凉萱心中一阵怪异,她只好把脚丫子往后缩了缩。 “凉星?”凉萱对他笑道:“你和他们说你叫凉星?” “嗯,你取的名字。”萧泽珩将滚烫的汤药捧在手里吹了吹,这才舀了小小一勺递到她唇边。 她身子前倾,将药咽了下去,见他又要亲自喂药,凉萱忙说自己可以。 可萧泽珩怎会将药碗给她?难得有次亲近的机会,他可不能让它这样飘走了。 “张嘴。”他少见地如此命令她一会,凉萱就乖乖张了嘴,等着他喂药。 一碗药已经见底,萧泽珩往前挪了些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发还没干,便不能躺下睡,只能在他怀里小憩。 “小哑巴,我的头有些晕。”凉萱闭着眼睛在他怀里闷闷出声。 “睡一觉就好。”他的手指轻柔的插.入她的湿发中,安慰出声。 在他怀里凉萱感觉到心安,她想睡了但随即想到他们之间那不明不白的事睡意消散了大半。 她很少会有将自己的旧疾剖开给人看的念头,他是第一个。 “小哑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能没有家的,我不能被赶走的。” 没有家,她一个人活不下去。 “我是阿爹在野坟地里捡回来的女儿,我很害怕,从小就害怕会被再一次赶出家门,没有家的野孩子会死的,我——” 萧泽珩又吻了她,他不需要她多余的解释。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里,屋外狂风呼啸,只有屋内点有昏黄暖意的烛火,也是此刻他告诉她:“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们也会有家的。” “好,我等你。”凉萱心中颤了一记,从心底涌起的温热到了眼眶,她好像在这个世上找到了一个永远也不会丢下她的人。 第29章 王城来人 许是他的怀抱太过于温暖, 又或是他的吻太过于缠绵,凉萱竟然在这客栈中安心的睡了一觉,直到次日清晨她才醒来。 她侧过头, 入眼便是一张英俊至极的脸, 他睡着时神情柔和,叫凉萱心底生起一阵不舍,她是多么期待平静安逸这种日子。 萧泽珩宿在她的身旁, 当了她的一座坚实壁垒。她正细细打量着他好看的面容, 心底一声轰隆隆炸起的一个惊雷让她豁然清醒,完了, 她一晚上没回家! 见他睡的熟, 凉萱没打算叫醒她,而是自己偷偷摸摸地起身, 准备回家。她知道他有了一个夜可归宿的地方就好,不然她夜夜入眠都不大安心。有时凉萱真想逮着清晨在他窗前送花的小哑巴说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地方可以住?” 她既怕他没地方去,又怕他真想起家来不要她了。夜里入睡的时候她常常想着要不自己任性一把?哥哥不喜欢他又怎样,她喜欢就好, 是她捡回来的人,她就要自己偷偷养着。 这个想法来的快,去的更快, 所有的迟疑都化作了三个字:她不敢。 凉萱穿好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 她原本是不想惊扰他来着,哪知手刚搭上门框,就听见小哑巴在叫她。 他的眼里含着一抹柔情,那眼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说:你打算叫我怎么办?亦或者我们怎么办呢?亲也亲了,抱也抱了, 人都睡在了一张床上,所以你会对我负责么? 凉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清着干涩的嗓子对他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我也只喜欢你。” 他昨日才说他会给她一个家的,凉萱会等着。 “不过我现在得回家,小哑巴我还会来找你的。” 他的头发还散着,随意地搭在肩头,才醒的眉眼间带了一丝丝的慵懒。 他说:“好,我等着。” 凉萱脸一热,她仔细想想自己方才也没说什么不正经的话,怎么他答得就那么不正经呢? * 她回了家,在家门口踌躇不前。她该怎么说呢?一晚上没回家,还换了一身来路不明的衣服,哥哥会像上次那样发脾气么?还是会依着那次难堪的话羞辱她? 念及此处,凉萱敲门的手生生顿住,她忽然就不想回家了,每每遇见哥哥,她的事情总是变得很难处理。 当她正准备扣响门环时,矮小的木门咯咯作响,忽地开了,从门缝里露出一张比昨日暴雨吹落的山花还憔悴的一张脸,一双失神的眼睛见了她这才蔓延出一点生意来。 “哥哥,你怎么了?”凉萱蹙眉,她哥哥怎么弄成这样? 凉悯生一见她,嘴角泛出一丝失而复得的笑意,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雨,他进山去找她。狂风暴雨掀翻了他的斗笠与蓑衣,鞋履被污泥沾染寸步难行。 夜里,雨里,风里。 每一个都叫他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他弄得狼狈不堪,险些失足从山林中摔下去。好在他遇见了一同上山找人的王伯——他是凉萱的师父。 找了一圈也没见半个人影,他们不能再呆在山里了,这么大的雨晚上又不能视物,会没命的。 最后凉悯生是被王伯扛着下山的,因为他不依,他硬要往山里去送命。 后来有人告诉他说他亲眼看见了一位男子背着他妹妹往城里去了,两人路上有说有笑的关系看着甚好,于是他便没有阻止。 那时那么大的雨势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别的闲情逸致去管别人呢? 听他这话,凉悯生心凉透了大半截,直到雨落幕他一直在家等着自己的妹妹回来,他就在堂屋内燃了一只红蜡,泪烛燃尽,他枯坐半宿也没等到凉萱回家。 他心里忽然有些怕了,真怕她和别人跑了。 “莺莺”凉悯生上前揽住她,他脸上甚少会露出如此落寞的表情,可是这一次他差点失去了他的妹妹,他的语调拉得很长,无力又无奈,颓唐中夹杂着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哥哥一直在等你回家。” 凉萱原以为哥哥会臭骂她一顿,像上次那样用刀子一样的话扎进她的心里,叫她碎了一地的琉璃心肠,每晚都要捂好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等它不留血了才能睡。深夜里不见月亮的时候她淌下的泪水会打湿枕头,一晚上醒几次就哭几次。 累积在她心中的怨愤隔阂因着这一句“哥哥一直在等你回家”而烟消云散,至亲之间哪有隔夜仇呢?无论如何,他永远都是她哥哥。 “哥哥,莺莺再也不会叫你担心了,我会听话的。” * 自从那事过后,凉悯生终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山里,索性将凉萱带在了身边,以往他去做代笔的时候都不带会她的。 “你不是一直想读书习字吗?哥哥教你好不好?”凉悯生看着她笑得温柔,他身旁摆了纸笔,毛毫蘸了墨水在纸上笔走龙蛇,凉萱看得入迷。 “真的么?” 她先是高兴了一瞬,而后整个人又似阴云笼罩一般地耷拉下来,自暴自弃地说:“可是我很笨,哥哥还是别费心思了。” “怎么会?莺莺若是迟钝,哥哥多教几遍就好了,莺莺是哥哥的妹妹,不会笨到哪里去的。”凉悯生摸着她的头,柔声细语。 凉萱呆呆地瞧着他,半响后才喃喃道:“哥哥,你好像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凉悯生弯下腰凑近问她,凉萱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说什么,“哥哥,我去给你买吃的。” “好。” 待凉萱走远后,凉悯生这才收回自己幽幽的目光,堵不如疏,好在他明白的还不算太晚。 凉萱借着给凉悯生买吃得功夫,去春来客栈见了小哑巴一面。正午时候这客栈里生意正兴隆,她站在对街在人群里找他。他生得高,脊背更是笔挺,在人群里很是显眼,凉萱远远地唤了他,萧泽珩闻声抬首就与凉萱对上了眼,他脸上露出欣然喜色。 他的手脚利索,收拾桌子很快,凉萱没一会就在树荫底下等到了人。 “你累不累呀?”她娇滴滴地问。 见他摇头,凉萱将背后的手提前,拿出包好的糕点。她一共买了两份一份给哥哥一份给他。 “我也有一个东西要给你。”萧泽珩接过,从怀里拿摸出一只簪子带在了她头上,凉萱羞得紧,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好看么?”她抬眼期待地问他。 “好看。” 凉萱垂头一笑,抚上了她发中的那只簪子,他挑得东西定是好看的。她又多看了他几眼,很是依依不舍,“那,那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要,哥哥在。”凉萱道。 “好。”他低叹一声,说了一句好。 来时一路顺利,可凉萱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是那个要找她收保护费的王和同,一直不怀好意地跟在她身后,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快他则快,她慢他则慢。 凉萱步子迈得越发快,她往回走,离凉悯生还有些距离,离小哑巴更是远。 等走过了人多的地方,凉萱心中越发打鼓起来,她捂着怀中的糕点就开始跑,一时情急没看路,撞上了一人的肩周,只得堪堪后退。 “不好意思。”凉萱停了脚步,同他致歉。 来人是姚凌,他刚入封河郡的城门才没两天,寻人更是一头乱麻。 不久前,他接到密报,说是找到了世子失踪的线索,同贩卖奴隶的黑市有关,几经查访最后在封河郡发现了这些人的踪迹,王君的病情日益严重,床榻边只有幼情王姬在侧服侍,怕是时日无多,寻回世子已迫在眉睫。 但封河郡此地地处姜越边陲,鱼龙混杂,若是大张旗鼓的来寻人怕会打草惊蛇,况且此地郡守为二公子的党羽,诸多考量之下姚凌只好只带了几个亲匆匆赶过来。王城那边有他父亲在,大抵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临行前,姚晋安特地交代过他,王君如此光景,恐怕是难以撑过一月,若在此之前不能寻回世子,姜国的局势恐会生变。世子一直未能寻回,那待到尘埃落定之时,二公子眼中可难容下他们家这个世子的左膀右臂。 担在他肩上的责任,可是不一般的重,说不好就得压上他们阖族的性命。 “无妨。”姚凌客气地问了一句:“姑娘没事吧?” 那女子将头埋得很低,摇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拔腿就跑。 姑娘才从他身边擦过,一人高马大的汉子也从这道上追了出去,姚凌皱了眉,他说怎么似乎不对劲,方才那姑娘原来是在害怕。 王和同掐着凉萱的手就将她往回扯,姚凌只见那姑娘像只受惊的兔子挣扎得厉害,他心中不忍,遂上前想要管一管这遭闲事。 他才靠近便被王和同睨了一眼,“哪里来的外乡佬,少在这多管闲事,没见过教训男人教训自己婆娘?赶快滚一边去!” “你胡说,我才没有嫁人。”凉萱敌不过他,只能被人拽着走,她弓着身子想要挣脱这人的桎梏,反被他拽得更紧,腕骨处都泛起了一圈红。凉萱眼泪都急出来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位看着一身正气的小郎君身上。 “救救我” 甫一见这女子的容貌,姚凌倒抽一口凉气。 她竟同世子画中的女子生地一模一样! 真的是巧合么? 他原先将王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画中人,如此一见他对这地方愈发的好奇,怎么所有的事都同封河郡脱不开干系呢? 第30章 他叫萧珩 姚凌抬脚高踢闪身拦住万和同的去路, 王和同步子陡然刹住,连带桎梏凉萱的力气都松了些。 他见这个外乡人胆敢和他动起手来心中十分不屑,他很想削他。转念想到自己强掳民女的这般行径也不是十分正大光明, 所以不动手才是上上策, 当下他只好拿出自己背后人的势力吓退他。 “你知道我是谁吗?”王合同拿鼻孔出气道。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姑娘你不能带走。”姚凌身形很轻,他一翻身, 双指并拢点上王和同的腕处的软穴, 看似轻飘飘的一击内里却暗藏雷霆万钧之力,直叫他刹那就松了手, 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凉萱从他手里解救下来, 衣袂飘飘,一派云淡风轻。 “你!”王合同抓在自己的手腕怒目而视, 那麻意自手臂起,开始在他身体里乱窜,搅得他此刻只能算是要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不用打, 只叫风一吹就能趴下。 “她是我们龚小君看中的女人,在这地界得罪我就是得罪郡守府上的龚小君,你想英雄救美?在这个地界怕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姚凌仔细想想他口中这个神气的龚小君到底是何人, 半响才从脑子里找出一点线索来——此处郡守叫做龚旭,他儿子龚常邑似乎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看此人这架势, 他在这封河郡做地头蛇已经不是一两天了,等此番找到世子后正好借此由头除了二公子麾下党羽。 “怎么样,怕——” “滚。”姚凌一脚猛踢过去,显山不露水地透出一丝狠厉来,不再与他多说废话。 王和同捂着肚子, 被他这眼神唬住仓皇而逃,途中他不由得嘀咕:近来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踢到铁板? 凉萱松了一口气,她在姚凌背后探出头来,抬眸向他道谢。 姚凌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一时没注意听见,她比画中人看着更加灵动了些,富有生气,未施粉黛的娇妍脸红了大片,清纯之姿十分她占了八分。 画中的女子虽披绫罗带绸缎珠翠满头,但眉眼间有些化不开的郁气,忧心忡忡好似怎么也笑不起来。起初他还以为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后辈,没想到是却是个平民百姓。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姚凌随后问了一句,目光一直未从她脸上撤下。有一点他想不通,他家世子殿下自小未出过王城,怎么会画一幅生在封河郡的姑娘的肖像,况且那画中人还是一幅宫廷人妇打扮。 他真想不通。 “我叫凉萱,不知小郎君怎么称呼呀?” “叫我姚凌就好,姑娘你成亲了么?”姚凌直白问道。 凉萱啊了一声,愣怔半天,期间又听他追问自己是否成亲,模样很是认真,她只好糯着声音低声答道自己没有成亲。 “没成亲就好。”姚凌笑说,凉萱一时没明白他口中的意思,又啊了一句,姚凌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找补。 她既然叫凉萱,那世子要杀的凉悯生会同她有关系么? “那里认不认识一个叫凉悯生的人,正好他也姓凉。” 他就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姑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同他说话都亲昵不少,“诶,你问我哥哥做什么?你是不是哥哥在外交的朋友啊?我哥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要不然我带你过去吧?” “哦,那暂时不用。”姚凌心中咯噔一声,不曾想这两人还真有关系,乱麻似的头绪在他脑中开始牵扯,“凉姑娘劳烦今日这事暂时不要告与你哥哥知晓。” “为什么呀,你不是哥哥的朋友么?”凉萱天真问。 姚凌谎话说得顺口:“初来乍到,怎能两手空空去拜访你哥哥?再过些日子吧,也好也凉兄一个惊喜。” “那好,姚大哥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同哥哥说起此事的。”她出来的时间太长,哥哥会担心的,于是凉萱说着要与他告辞,却被姚凌叫住。 “姑娘,等等。”姚凌也算是走投无路,寻人只能瞎猫一般地四处乱撞,这姑娘身上这么多巧合,万一她恰巧也认识世子呢?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从袖中取出了世子的小像,拦住凉萱的脚步,“不知姑娘可认得这画中之人?” 凉萱接过画像,呆滞片刻,这不是她的小哑巴么? 难不成这人是他的家亲,他家里人寻过来了么? 她只盯着小像久久不说话,不说认识,也不回不认识。姚凌见她端详地认真,心中起了期许,连发追问,凉萱不答反问:“你同这画中人是什么关系呀?你是他的兄弟吗?” 姚凌听她这话心中无端地觉得这姑娘知道些什么,遂与她闲聊得甚欢,“不敢不敢,我只是他家中的仆人。” “仆人?”她皱眉疑道:“可我看你也不像是仆人啊?我没见过仆人有你这样走路的,他既然有你这样的仆人,那他家中一定很尊贵吧?” 凉萱说着心里惆怅不少,若真如此,他那么尊贵的一个人,如今却做着店小二的活计,想到此处她又开始心疼,他回家也是好的,至少不用受苦。 “这么说你认识他?”姚凌激动道。 凉萱点头,不仅认识还很亲密,“我知道他在哪里,你跟我来吧!” “姑娘此话当真?”姚凌心中狂喜不止,找了快三个月,终于是让他给找到了! 领他去春来客栈的路上,凉萱心中忐忑异常,那些萦绕着小哑巴的心事又撞进了她心中,她犹豫着想开口,却又怕人觉得她轻浮自贱,好几次欲言又止,连姚凌都察觉到了她似乎有话想说,“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问,在下一定知不无言,言无不尽。” 她缓缓开口,问了她一个最想问的问题:“那真名他叫什么呀?” “萧萧珩。”姚凌一时嘴快,差点说露馅,萧泽珩被封为世子那年可是昭告了天下的,怕她不知道是哪个珩,姚凌还特意解释了一下:“珩字取字于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意为他家中人希望他如君子似美玉,耀眼明亮。” “萧珩阿珩。”凉萱低低念了一声,就是姚凌说了她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只是萧珩念起来比凉星实在是顺口好听多了,她当下就觉得是好名字。又听见他说什么美玉什么明耀之类的话,她心中又道:这个名字果然称他。 察觉到姚凌正在看自己,凉萱慌忙垂下头,方才她也是一时忘我松散才念出声的,“那那他家中有妻室么?” “自然” “啊?”凉萱那一双圆眼可见的暗淡下去,姚凌见状一笑,才继续补充道:“自然没有。” “姑娘,你是喜欢我家小君么?”姚凌了其然地问了一句。 凉萱看着他,结巴道:“有那么明显么?” 姚凌笑而不答。 到了春来客栈,凉萱挥手喊了他的新名字——阿珩。许是这个名字太过于陌生,萧泽珩没过多注意,倒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叫他心里不舒服,她怎么会与旁的人走得如此近?瞧着连丝毫的戒备都不曾有。 见自家世子居然在擦桌子,一身的粗布麻衣日子过得如此凄苦 姚凌不免心中郁郁不平,他是未来的王君,身份何等尊贵 凉萱跑过去,将春来客栈里的萧泽珩拉了出来,她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便笑眯眯地同他讲:“你的家人来找你了,他说你叫萧珩,你要去看看么?” 他跟着凉萱走了,一见面他便质疑出声。 “家人?”萧泽珩皱眉看着姚凌。 “不敢,属下只是小君的仆人。”姚凌解释道,尽管平日里他同世子殿下形同手足,但尊卑还是得分明。 凉萱看看萧泽珩,又看看姚凌,两人话也不说,就搁这干瞪着眼,毒辣的日头底下,三人间气氛犹显沉闷。 别的不说,姚凌被自家世子看得心中发毛,那样敌视的目光,他该不会把自己当男狐狸精了吧? “哦,阿珩他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凉萱提醒姚凌。 终于萧泽珩撤了毒蛇一般的仇视,改作了似水的柔情——因为他在看凉萱。姚凌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方才他都吓死了,还以为世子殿下是怪他救驾来迟,更怪他随意惹火。 “我是姚凌,小君还记得我么?”姚凌试探道。 见他二人有话要讲,还是他们的私家事,凉萱正准备走,她心里记挂着凉悯生。 “别走。”萧泽珩拉住凉萱的手,他心中是不大信这人的,他唯一相信的只有他面前的心仪的女子。 凉萱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反握住他的手对他道:“阿珩,他要真的是你的家人,你就和他回家吧!你那么久不回家,家里的人肯定急死了。” 姚凌适时插话道:“是啊,是啊,小君的父亲也很担心您。” “我凭什么相信你?”萧泽珩冷声问。 “小君后腰上有一块焰火状的胎记,除此之外小君不喜食味咸之物,夜来总要品一口甘苦的清茶才能入睡,还有”姚凌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他的喜恶习惯,凉萱听着大部分都能对得上,还有好多是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 “小君虽忘了从前的事情,可年久的习性却不会忘记,我说得这些可都对?” “是没错。”他皱眉道。 凉萱大喜过望:“太好了小哑巴,你可以回家了!” 萧泽珩闻言看向她,眸色深幽,脸上没露出半分喜色,反而不可置疑地坚决道:“那你和我走。” 那次他要带她一起走,她有心维护她哥哥不肯,这一次他万一是真的要走了,那她还不愿和他一起走么? “我要去问问我哥哥。”凉萱纠结好一会,才抿唇告诉他。 “他若是不肯呢?”萧泽珩问出了一句很实际的话,见她吞吞吐吐不语,那从她身上掠过的目光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失望。 凉悯生若是不肯,她会为了他反抗她哥哥吗?还是一如往昔地舍了他? 凉萱思前想后这才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和你私奔好不好,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萧泽珩略睁大了眼,他终于是笑了。 “好。” * “莺莺,你去哪里了?”她要是再不回来,凉悯生就该去找她了。 凉萱挣扎着将王和同跟踪她的事情还有以往他欺负她的那些过往全部都告诉了凉悯生,她的哥哥总是她的依靠。 凉悯生沉默片刻,“莺莺,我们搬家吧!” “搬家?”凉萱惊疑。 “对,搬家。”封河郡这处有一个叫做钟子安的富商,他很赏识他的才华,有意拉拢他。日前钟子安听闻了他的遭遇,便想着接济他一把,让他搬到他家中闲置的一处院房中去住,原本凉悯生是不愿的,他就算是再落魄,风骨却依然得立在那里,不然他枉读十几年的圣人之言。 但,现在他改了主意,他要和莺莺远离这些是非。 * 这晚,王和同去找了龚常邑 ,屋内烛火一直燃到了次日天光熹微。 第31章 私奔 凉悯生虽说生了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 可内里却是个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的性子,自幼时与凉父吵架他决心读书出人头地后,便十年如一日地用功刻苦。如今他说要带凉萱搬家, 这日撤了代笔回去就开始收拾东西, 当晚便搬去了钟子安在封河城中的别院。 两人走得急,那间小屋里还落下好多东西,凉萱生性念旧, 以往用的一应家居物品她都舍不得扔, 陈年累月地置在库房中,时不时还要拿出开晒一晒, 似乎扔了就会同她的过去割裂似的, 这次搬家她亦是诸多不舍。 她离去的前一瞬,看着即将空置的屋子她才反思起自己开口答应萧珩的话, 她真的能放下哥哥同他私奔么? 她搬家时李思思正忙了农活回家,见他们兄妹二人身上的诸多包袱,于是上前问询,凉萱只说:“思思, 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李思思心下了然,原来她这是要搬家,他们走得急, 搬去哪里没对李思思讲。 他们风一阵地搬走了,而萧泽珩他们也急于赶往王城, 他给不了凉萱太多思考的时间,当晚他就来了回雁村准备履行他的承诺,带着凉萱走,可这一来却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 他站着瑟瑟的风中沉默了一瞬,面沉似水, 这几月来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烟火气仿佛在那一刹那消散殆尽。 他一瞬间的失神,猎猎的劲风将他吹醒,她说过会同她一起走得,那就不会食言。天上的云雾走了片刻,萧泽珩侧目对身旁的姚凌道:“去找她。” “这”姚凌有些迟疑,不是他不愿去找,而是王城内的局势实在是十万火急。凉萱走后他单独与姚凌呆了一会,大致从他口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在王城里的风云诡谲。 “小君,萱姑娘可以来日再接走,但我们此刻不能在此耽搁了。”姚凌心中着急,说话更是不加掩饰,直触他的霉头,无论他是分析时弊也好,解构此地的危机四伏也罢,世子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来不将凉萱带走,他势必不会挪出这封河郡一步。 小君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倒是与老王君的性子大相庭径,老王君这一辈子倥偬一生,不爱美人独爱江山,江山爱得太过,连亲情也淡薄,三十余年里不知辜负了多少美人心肠,一生也只得两子一女。 “臣定为小君将萱姑娘找来。”他终是无奈妥协。 他自小便作为萧泽珩的伴读,同他一起渡过了十余年的光景,姚凌曾经一度认为他家世子殿下承了老王君的秉性,是个寡情凉薄之人,这么些年里对更是他亦友亦君,时亲时疏,叫人摸不透他的性子。 此刻想来竟是他错了,原来这么些年他只是没有遇见对的人。曾经的泽珩世子无欲无求惯了,陡然间如此固执倒让他觉得陌生,又觉得庆幸。 “在这偌大的封河郡找人并非一时半刻的功夫,逢此间隙小君不如同我去大夫那看伤吧。” * 他们找到凉萱时已是次日正午,萧泽珩说要带她走,他来得突然凉萱略有犹豫,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凉萱只说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同她哥哥道别,萧泽珩则欣然应允,因此又将回城的时刻拉长了些,只剩姚凌一人在旁焦急。 夜幕笼罩,玉兔东升。 萧泽珩踏瓦翻过院墙,姚凌则被他留下在远处接应。他来时时凉萱已经收拾好包袱,发间只别上了他送的那只簪子,萧泽珩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握住她的手道:“我们走。” “好呀,我们私奔!”凉萱眨眨眼睛,纯稚的脸上荡起涟涟笑意。 烛火缥缈,凉萱垂下眼,萧泽珩光顾着乐陶言笑,没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的落寞。 凉萱此前同凉悯生大吵了一架,将她哥哥气得走出家门。她这一走,怕是真得同凉悯生断绝关系了。 “嗯,私奔。”他回道。 借了昏黄烛光的朱墙上照出两人相携的影,月色投下树影婆娑。他牵着凉萱头也不回地跑,绕过层层的灯火明亮回廊,奔赴特属他二人的盛世光阴。 可惜这场在月色下的私奔并没有进行得很顺利,出了门有人将他们拦下。 只差一步就能远走高飞了。 来的是龚常邑的人,浩浩汤汤列了四五队,里面好些都是官差衙役,个个手里拿着兵器,非是棍棒,便是刀枪剑戟,直比捉拿朝廷要犯都要来得声势浩大。 其实他若只是要抓一个女子回去做小妾是用不着这么多人手的,不过王城中传来消息说是左将军府的姚小君到了封河郡,此等绝佳的机会他又怎能轻易错过,怀瑾公子的死对头叫他完好无损的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阿珩…”凉萱见了眼前这架势没来由的心慌,她何曾见过真刀真枪?月影划过,那剑上投出的寒芒甚为晃眼,她扯着他的衣角,躲在了他身后——她觉得最为安全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人?”姚凌瞬间警戒,身上肌骨紧绷,他这次便衣来封河郡查访,身边根本没带什么人。 想要屠戮王国重臣这种话龚常邑他们自然是不能说出口,心中知晓就好。于是他们换了一个更令人容易接受,也更为荒唐的理由。龚常邑告诉萧泽珩他要他身后的女子回去做小妾。 “小妾?”萧泽珩的声音冷似终年积雪下的寒冰,那可是他心尖上的人。 龚常邑身子哆嗦一下,那人可怖的眼神竟让他一瞬生了退缩之心。但他以多胜少,仗势欺人惯了,他们那边能动手的不过四人,而他们这装备精良,不怕不能再次将其截杀。 “给我上!”龚常邑落下命令后便退至一旁观战,他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战前宣言,可自萧泽珩的那个眼神扫过后,他心悸一瞬,没曾想竟给忘了,只好收了废话,速战速决。 乌合之众一拥而上,他们身上精锐的兵器着实让他们吃了不少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泽珩还要分出心思来护着凉萱,每每都与那刺向他的刀剑擦过,凉萱看得心惊胆战。 那群人中竟还有一人功夫甚绝,拿刀欺进,刀风凌厉刚猛,形如鬼魅招招直逼人性命。萧泽珩有软肋在身,放不开身形,步步受人掣肘。另一处的姚凌也是被缠得脱不开身,他余光瞟向萧泽珩那一侧,就见他身后一人倏地猛跳出,正欲偷袭,长棍便要落下。 “小君!” “阿珩小心!” 凉萱原本被他牵在身侧,这会眼疾手快地挡在他身后替他挨了一棍,当头落下一棒,她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阿萱!” “莺莺!” 凉悯生说是被凉萱气出家门的,其实不然,他是前去钟子安府上借了一些家丁。他的妹妹怎么能丢下他同别的男子跑了呢,他不能忍受,也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那些借过来的家丁他准备派其日夜都看着她,叫她插翅也难逃。 忽地有一波人加入战场,夜色中的厮杀,这局势瞬间复杂了起来,原本在一旁看戏的龚常邑也收起了笑容。 “阿萱。”猛地一脚解决了眼前的隐患,萧泽珩回身搂着她,刚搭上她的脸便沾了一手的温热,是血他怔在了原地,心头翻涌的森然怒气复杂难忍,这股气一时上冲,他的头此刻竟似要炸裂一般,疼得他失了防守。 “小君,当心!”姚凌远远地见了这处似乎情况有变,他家世子竟如同失了防备一般,等着别人来砍,即便他平尽全力冲破重重阻碍杀开一条血路可还是晚了一步。 萧泽珩后脑也受了一棍。 文弱书生此时连性命也不顾了,冲进杂乱的打斗漩涡中就开始找人,姚凌飞踏至他二人身前时捞起萧泽珩拔腿就跑,好在有一波人混淆视线,他走得也不算艰难。 姚凌带着萧泽珩上了马车,驭马驾车便开始狂奔疾驰,他回望一眼,见凉悯生抱起昏迷的凉萱,她应该是安全了。他心里如是想,当即收回视线疲于奔命。 今日这出谁也没有料到,那种危机关头,他也只能先救回萧泽珩,其余的事他只能另作商议。 马车飞驰而去,扬起的尘埃迷了人的眼,尤其是在夜色中,这踪迹更难寻,没一会便没了影,连声也消匿。 王和同看着眼下这情景不知所措,便开始找龚常邑拿主意:“小君,我们该怎么办?” 龚常邑气急,给他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来了一巴掌,“废物,当然是去追,不然在这等死啊?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连两人人也抓不住,我养你们干什么?就知道混吃等死!” “是是是!”万和同赶忙带着一帮兄弟就去追,临走前还特意探了他的口风:“那那个女子怎么办?” “你还关心什么女子,鬼迷心窍了,命都不要了?你迟早要栽在女人身上!”龚常邑气道。 “小的知错。” * 凉萱头上缠着白纱,三日后才醒,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萧珩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是否安好,人现在在何处? 凉悯生不答话,只一个劲给她喂药,凉萱闷闷地吃了,眉眼间的心事重重丝毫不减。 她好想知道他的消息 待凉悯生走后,凉萱独自理好包袱准备离家,她刚挑开帘帐就见凉悯生立在外面,眉眼沉郁地看着她。 她紧了手中的包袱,呼吸一窒,弱弱道:“哥哥” 凉悯生也并不说话,倒是收了脸上的狞怖,装得不显山不露水。只拿淡淡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逡巡,尤其是她手里的包袱,平声道:“莺莺是又要走吗?” 凉萱纠结再三,忍着额上的疼痛对他说道:“哥哥,我要去找他。” “莺莺,你知道你还受着伤么?”仍旧是一句平淡至极的话。 “哥哥,莺莺知道的。” “呵,你去找他,你去哪里找他?他只会将你置于危险之中,莺莺,你不是说过不会离开哥哥的吗?”凉悯生终是绷不住了,撕开温和的假面,内里露出一点病态执拗的疯狂。 凉萱的嗓音忽地弱了下来她其实也不想惹哥哥生气的,“可是哥哥我很担心他,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没有他的消息我心难安。” “哥哥,你不要拦着莺莺好不好?” 凉悯生脸色阴晴不定,见凉萱如此软声软气地求他,他心里燃起的心火猛地便只剩下了一点零星的碎焰,他软下心肠来好声好气地对她道:“他很好,好到跟着旁人丢下你走了,莺莺,你早该明白只有哥哥才是永远不会丢下你的那个人。” 他走了是真的丢下她走了么?凉萱木然地怔在原地,“不会的,阿珩他不会丢下我的。” “你!”见她如此冥顽不灵,凉悯生抬手,凉萱扬着脸也不闪躲,红着眼道:“哥哥要打就打吧,就算打死莺莺,我也要去找他!” “莺莺,哥哥怎么会舍得打你?”凉悯生收手,替她抹泪轻柔道:“你既然想找他,那哥哥就陪你一起去。” 第32章 恢复记忆 萧泽珩后脑被棍棒击打以至旧伤复发。姚凌带着他赶回王城时, 他一直高烧不止,昏死难醒。 两人这一路走得艰辛,直到半途遇见了姚晋安派来接应的人, 他们的处境才稍稍好转。萧泽珩病情反反复复, 等回王城后用药才略微有了起色。 他醒后猛冲地下榻,在世子府内发了疯似的四处找人,口中含糊不清大有癫狂痴愚之势, 府中的侍从不敢拦人, 忙差人去请衣官救急。 他们世子找名为阿萱之人可这偌大的世子府哪里有这号人物? 姚凌上门来探病,见了病容苍白且只着一身里衣白袍疯魔似地寻人的萧泽珩, 他当即吐露的一席话犹如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冷静之余也让他找回自己的神魂。 “人尚留封河。” “世子,凉萱姑娘还在封河郡, 不若我立刻派人将她接到王城来?”姚凌刚回覃蒙时在床榻上躺了两天,他腿脚稍微好利索了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世子府。 他近来忙得将凉萱姑娘这事都抛诸脑后给忘了。 萧泽珩渐渐冷静下来,捏着眉心就近坐到了旁边的花圃上,两世的记忆一同汇入脑海, 虽头疼欲裂可听闻她的消息还是微舒一口气:“不必,届时我亲自去接她。” “她如何?” “线报传信来说受了点伤,但不碍事, 如今正在钟子安的别院中同凉悯生住在一块,两人最近似乎是在找人。” “派人暗中保护, 切不可让旁人伤了她,还有你派人多盯着城门,万不能叫巫师进城,若进则诛你可明白?” “是。”姚凌心中虽有疑问,但少听少问, 却是为臣之道,主君不多言,他也不多问。 萧泽珩沉了心思,他如今身回王城,老王君病重他无法脱身,不能立刻驭马接她来此。前世凉悯生给她种下的同心蛊是在覃蒙从萧怀瑾手中所得,如今他们暂未相交,想来他也不会给她再次种下这种蛊虫,可他却不得不防,她身上带着蛊虫的那段日子,于他而言如堕地狱,不堪回首。 初醒的那一瞬,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糅杂,一面受着万剑诛心般的痛恨,一面又受着细柔温暖的爱意,两厢撕扯难分胜负,他方才魔怔发狂。 “世子您不要紧吗?”姚凌担忧问道。萧泽珩摇了摇头,在他的注视下皱眉沉声道:“王君那边怎么样?萧怀瑾如何?他近来有什么动作?” 姚凌被他这一串问话给问懵了,又惊又喜:“世子,您是想起来了?” 萧泽珩点头,他确实是想起来了,就是头疼得厉害。 姚凌将近些日子所得消息全部告知给他,半响他犹豫着问道:“那您失踪一事可知到底因何?” 四月春猎,萧泽珩前往的山林中的猛兽集体发狂,骚乱.暴.动不止,在他砍杀往前横冲直撞的野兽时,不知从哪跳出一只黑熊将他撞下了山崖。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场动乱竟阴差阳错地将他送去了凉萱身边,如此看来这倒算得上一件喜事。重生之初,他原本的打算是杀了凉悯生,待过了春猎他便去封河郡蓄意接近她 “距此事已经过去四个月,你们难道还没查出来么?” “这”姚凌怅然有所憾:“调查受阻,线索中断。您失踪后,二公子以示惩戒,将那些畜生全部处死,我们没能抓到把柄。” “那尸体呢?”萧泽珩追问。 “尸体都被焚毁了,他们手脚很快。” 萧泽珩起身,姚凌上前欲搀扶他被他挥手告退,“你自己伤都没好全,无须逞能。” 两人行至内堂,萧泽珩看着书房里那面光秃少了挂画的墙面,招来府中的内侍管家冷声皱眉训话:“这里的画呢?” “我上次拿去了,这就差人送过来。”姚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见萧泽珩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那射过来的目光却是不怒自威,他继而补充道:“定然完好无损地送到世子府。” “若有损毁,臣自当谢罪。” 姚凌惯会看脸色,一会你我,一会君臣,将萧泽珩的心思摸得很透彻。 他身上少了那点在封河郡的内敛茫然,养尊处优的贵气于威严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得了记忆果然还是不同。 屋内燃了香炉,萧泽珩盯着袅袅烟雾问道:“今夕?” 一旁的甘洛瞬间反应过来,干脆答道:“禀世子,今武王二十二年,八月二十六。” “八月二十六。”萧泽珩在口中喃喃道,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父亲——姜国的王君萧含筠今晚就该死了。 此念头才浮现在他脑海里,府外便有人通传说是王宫来人,请世子前去王榻前见驾。来报者十万火急,以至于萧泽珩都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就被风急火燎地请上了轿辇。 也罢,见他又何须正衣冠萧泽珩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天启殿外跪了一众王臣,萧泽珩踏步入里,掀开明黄的王帐,风烛残年的萧含筠不堪病痛折磨面颊瘦削凹陷,连咳嗽声都是虚弱不连贯的,他的呼吸声很重,仿佛下一瞬就会喘不过气,从此姜国的史册之上便要多了一位先王。 榻前,除他之外还有萧幼晴侍候在侧,见他来,萧幼晴抹了泪,柔声在萧含筠耳边道:“父王,王兄他平安归来了。” 萧含筠那枯死一样的双眼在浑浊的眼眶中缓缓挪到账外,闻言总算还是得了一点生气,他吃力地挥手让萧幼晴退下。 萧幼晴颔首答是。 与萧泽珩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啜泣着低低唤了一声:“王兄” 她泪眼婆娑,话还未至,萧泽珩便知晓他的这位王妹要说些什么。可他偏装出一副迟钝的、无动于衷昂的模样,对于卧病在榻的父亲他甚至不屑于投去一丝一毫的怜悯目光。 他恨透了此人,恨到在他将死弥留之际他都不能原谅。他怜悯了他,那他的前半生又有何人来怜悯呢? 萧泽珩曾经嫉妒过他这个王妹,凭什么她能拥有父王全部的关爱,而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公子府里,孤寂清冷,无人同他说话,活像个弃子一般。后来他大了些才知道,自己果真是一个弃子,为母弃,为父弃。 后来他想通了,萧含筠的那一点父爱不过是他弃如敝履的腌臜物被她所拾而已,无甚可惜。 见他久久不动,萧含筠唤了他一声,那声音明明是哑的,偏偏入了他耳就无端觉得尖锐,像是从喉咙里生挤出来的一点腔调。 “珩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话出,萧含筠浑浊的老眼里竟还淌出一滴泪来,他这辈子好战喜武,一辈子都在打天下,在马背上蹉跎了半生,他的心血全都奉献给了姜国万万余众的子民。 他年轻时犯下了许多错事,跟在他身侧的女子皆不得善终,老来回首他想重拾那一点可怜的父子亲情时却发现他那两个儿子同他早已渐行渐远,唯剩一个女儿待他还算厚重。 作为王君,他一声无愧于国,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实乃对自己的儿女亏欠甚多,这么多年他想尽办法补充,到头来也只有萧幼晴肯原谅他生平犯下的错事。 一场大病拖了四五个月,好几次都是险中求生,他还不愿死,他的儿子还没有找回来,他还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那次春猎,他原是想借此缓和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奈何天不遂人愿,不想他突遭横祸,这四个月他病中也难以安寝。 光阴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连他此生挚爱——珩儿的母亲高霓也逝去了十七年。 “待到九泉之下我也无愧于你的母亲。” 萧含筠气若游丝,似乎是执念未了,迟迟不肯断气。 萧泽珩心中戚戚,寥寥几句话,竟然又激起他心中的那点父子温情,原不该被他不屑一顾 本以为见过了一次他的死亡,他这辈子会无动于衷,却不想更加激起了心弦。 重活一世,好像都不一样了。 萧含筠上辈子是被他给气死的。 回忆重现,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王君病重,只余一息,他奉旨入宫,听着萧含筠最后一番耳提面命地交代后事。 他已是吹灯拔蜡之际,却还舍不得自己的江山社稷,除对他处处提点外,再无后话。 期待一点点湮灭,他当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心中竟还会对这高高在上的王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要他提防后陈小人之心,要警惕流散的纳喇部族重新聚集,要与南岳重修旧好,要他为人君修权衡之术他还说孤打下的江山该在你手里稳定安固,句句提要,句句萧泽珩没往心里去,都是要死的人了,权术攫得再紧又能如何? 在听到与南岳重修旧好一句时,他终是没忍住讥讽了一句道:“我母南岳公主高霓不是为你所屠?你生前不管不问,死后却还指望我与其重修旧好?我身上的流的南岳血脉如今也落入了你的算计之中么?” “你你逆子!”萧含筠被他气呛,一口气压在喉头喘不上。 “逆子又如何,如今你还不是只能立我为王储,接掌大典。”萧泽珩冷哼一声,多年累积在心中的怨恨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字字如刀,剜着那将死之人的心,“除了我,你是别无选择了吧,父王。萧怀瑾乃前朝公主所出,你心存忌惮自然看不上他,再者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生母被你斩于市井,心里的恨自然不会比我少半分。” 说到激动之处,他竟是连父王二字也懒得唤,直呼其名道: “萧含筠,我告诉你待我登基之后,我要四境狼烟四起,烽火不断;我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要流民入覃蒙,王公贵族惶惶不可终日;我要大开国门引狼入室,我要毁了你的基业,我要这姜国亡于我手!” 萧含筠被他气得颤颤巍巍地起身,用尽他生前最后的力道抬手一巴掌猛地扇在他脸上。萧泽珩的脸立刻就浮肿红透一大块,嘴角渗出一两点血迹。 他低眉擦了血,一股恶气涌上心头,明明都要死的人了,下手都如此之重。 “怎么,父王这是要改诏书了不成?”再抬首萧泽珩却是恣意一笑。 “混账!”萧含筠似气不过,又无力站立,只好扶了榻案勉强支起身子,无奈地道了一句:“你是我子,我——” 萧含筠摒去孤字,时下再无君臣,只有父子。 “怕不尽然。”萧泽珩出句毫不留情:“父王不是还调查过儿臣的身世么?怀疑我是母亲与越国御史田印之子么?儿臣三岁时公子府里的那场大火,你不正是想烧死我这个孽障么?” 他后腰处有一道疤,丑陋不堪。虽然他对外称是这是生来便带的胎记,可只有他一人清楚,那是大火后死里逃生留下的创伤,那道令人恶心的疤痕是他一生的污点,永远也无法洗去。 “你”萧含筠瞪大了双眼,而后无奈失语,只能阖了眸子。他自认为生平只做错了一件事情,便是在武王四年时差人在公子府里放了一把大火,差点烧死他与高霓唯一的亲骨肉。 “是为父的错” “你不必如此假惺惺,你的江山,我不会替你守。”萧泽珩道:“日后陵寝之下,劳请父王好好看着儿臣是如何将这姜国的王土一点一点沦丧殆尽。” “报应啊真是报应”上天无情,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萧含筠说完这句话后似应了咒怨一般崩逝归天。 他断气后,他的脸还在疼,心已寒凉,冷彻骨。 国丧二十六日,先王入殓、停柩、启奠,他入陵寝那日,萧泽珩作为嗣位王君请辞推脱未扶灵出丧。 他违背祖宗规矩并未随灵柩出城,而是去了覃蒙远郊的一处镜湖。 那时的他披麻戴孝,立在湖上岸边痛思沉缅,步子半悬,差一点便要落空。 远远看去,竟是叫人以为他要投湖自尽一般。 呆立良久,他仿佛听见了有人在同他讲话,是一个女子,怯懦地不敢靠近,却又大胆地同他讲话。 她说这湖水很.深,摸着还是冷的,她还说今天天气很好,就是风有一点大。 萧泽珩侧目望去,她便不敢说话了,垂首翁声翁气的,绞着衣裙局促不已。 等他开始凝眸看湖水,她这才又低声同他讲,说她哥哥给她买了好多零嘴,她可以分他一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身上,小姑娘犹豫半响这才柔柔地开口,似问又似劝。 “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第33章 你好啊,萧珩! “为何不死?”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意外, 照理身着素缟之人一般百姓也会因各种人伦常情累摞而避之不及,只有她眼巴巴地贴上来。 “死会变得好么?”她将语调拉得很长,浓密的睫羽上下翳合, 浑圆的眼睛里充斥着对他的探知之欲, “活着还会有人需要你的。” 风起,吹得湖面泛起涟漪,他挪目盯着在湖面上挣扎的浮游心中怅然有感, 低声应承了一句:“也对。” “你方才同我说那些做什么?”萧泽珩偏头, 他今日无端地有些话多。 姑娘见他问此,来了兴致, “是哥哥说的。哥哥说想要自尽的人拉回来你只能救他一次, 要想完完全全救人回头,只有让他知道活着还有希望才可以。” 萧泽珩默认不语, 姑娘抿唇盯着他悄摸靠近。 她伸出两指揪了他的衣袖,将他往后拉回一点,见他不反抗她豁然松口气:“这样就好,退回来就会不危险了。” 她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脸上的喜色怎么也藏不住,末了对他粲然一笑。 “我叫凉萱,我们能做朋友吗, 我没有多少朋友的。”她道。 朋友?正巧,他也没什么朋友。 又见她说:“但是哥哥有好多朋友, 我也想和哥哥一样。你能和我做朋友吗?你叫什么呀?” “萧珩。” “真好听的一个名字。” “珩儿”老王君的那最后一口气迟迟不肯下咽,他哆哆嗦嗦地将手探出,在空中挥舞颤抖,似乎是想要抓到什么。 萧泽珩没有上前,他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将近二十年的沟壑,乞是那一步就能跨越的? “你能原谅我么?” 形如枯槁的老王君吃力地望向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成了颤音。 “不能。”萧泽珩闭了眼。 老王君那口没能喘上的气要了他的命,萧泽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咽了气,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 前世他们父子之间谁也没能迈出那一步,谁也没能服软,但今世是他作茧自缚,不愿松口。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的胸口已经不再有起伏,彻底成了死人。他只是心软看了那一眼,却不想被扎得生疼,竟从目中滴下一颗泪来。 他抬手,用指腹抹去。 出了天启殿,萧泽珩漠然直面王宫外的一众大臣,漠然道:“父王崩逝。” * 王城风波未熄,封河郡也不太平。 凉萱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近来的糟心事,她不堪其扰。 那日凉悯生说同她一道去找萧珩,不想两人刚过后街却遭到了伏击,凉悯生重伤不醒,她伏在他的床前哭了整宿,私自离家这种话她是再也不敢说了。 好不容易等到凉悯生伤好一点,他们这院门前又有人上来逼婚。是王和同那个混蛋带着他的主子说是要她去做他的第十八房小妾,她自然不肯应承,好在国丧间他们还不敢乱动手。 但过了国丧,她又该怎么办呢? “莺莺?”凉悯生见了独坐回廊上惆怅的凉萱,唤了她一声:“哥哥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莺莺觉得怎么样?” 凉萱的眼中倏然落了光亮,“哥哥,什么办法呀?只要不用给他去做小妾,什么苦我都能吃的。” “不用吃苦。” 凉萱仰头看着他,凉悯生靠着里凉萱坐下,指节刮上她的脸颊,满眼的宠溺,有些亲昵过头。凉萱虽然心中觉得怪异,但她仍旧是沉默着,等待他的下午。 自那次她任性要去找萧珩而凉悯生受伤后,她整个人都乖顺不少,也不吵着闹着要去寻人了,连门也不出,就乖乖地呆在家里,时常无甚乐趣,得枯坐上一整天。 “那是什么办法呀?”凉萱问道:“莺莺愿意试一试。” 凉悯生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温,目光近乎痴迷,“莺莺,嫁给哥哥吧,好么?” 一句话,直教凉萱五雷轰顶。 哥哥他在说什么呢? “哥哥,你的话莺莺没有听懂。”凉萱不动声色地想要退开,却被他拉着动弹不得。 “既然莺莺没有听懂,那哥哥再说一遍,为今之计只有你成了哥哥的妻子,这局才能解开。”凉悯生平柔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凉萱只绝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见她惊恐,凉悯生又作解释:“如今只有你嫁作人妇才能解决当下的危机,龚常邑在无法无天,他也不会抢旁人的妻子去做小妾。哥哥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你嫁给谁,哥哥都不放心。嫁给哥哥好只是权宜之计,若到时候他回来找你,哥哥就写一封和离书放你离开好不好?” “不要,如此岂不是很委屈哥哥,况且我们是兄妹,是不能成亲的。”凉萱摇摇头,断然拒接。她方才第一次察觉到哥哥看她的眼神,她有些害怕。 “哥哥的法子是可以用,但是莺莺莺莺可以去找别人帮忙。” 这种眼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变了味,她忽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感。 “你想找谁?” “崔崔大哥。” “崔忆寒?”凉悯生沉声道,“他一个外人难道比哥哥都更值得信任吗?” “我不是的,哥哥莺莺不是这个意思。”凉萱着急解释。 “那莺莺,你为什么不愿意嫁我这个哥哥呢?”凉悯生问。 凉萱指甲陷入了肉里,脸色难看不已:“这样会给凉家蒙羞的。” “不。”凉悯生坚决道:“莺莺,哥哥爱你。” 凉萱手心微汗,低着头答说:“我知道,哥哥对莺莺是兄妹之情。” “不是,哥哥爱莺莺是指男女之情。”凉悯生凝眸,眼中浮着笑意。 凉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 国丧已过,朝中上下都在筹备新君登基事宜,萧泽珩入住天启殿,殿中灯火昼夜不熄。 他将凉萱的画像带到了天启殿,不时便要投去一点目光观望。 快了,他很快就会去接她,待他继掌大典之后,他定将凉萱用凤头车辇王妻仪仗迎回。 瞧着那画中人,他无端地又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他们自镜湖初遇,后私交甚密,他自此落陷,难以割舍。就算忙时他也会抽出时间去看她,好似见了一面天塌下来也不足为惧。 后来他们渐渐不再是朋友,他对她生了男女情愫。 那时他问她:“可愿为我妻?” 她扭捏着没告诉他答案,只说她得仔细想想,回去同她哥哥商量,日后再告诉他她的心意。 两人约在了初遇时的镜湖旁见面,他等了她一日,她没来。 他去找她的住处找她,那里的人告诉他说原本住这的一户人家前些日子搬走了,后来她再也没出现过。 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能找到她,但是他没有。他时常想那些同她在一起的时光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心动,她没来不恰恰告诉了他她的心意么? 她不愿为他的妻,因着自身性子,他也不想去追问。那时的萧泽珩觉得也许情爱之类的事情根本就不适合他,直到那年上元佳节。 王城夜里灯火通明,街上锣鼓鞭炮喧天,彩绸挂得到处都是,祈福的糯米纸四下翻飞。 城中热闹非凡,可王宫内确是孤冷清寂。 凡心一动,他也想去好好瞧瞧这热闹的人间。 他便装挤入了人间烟火中,撞见了他的恋恋不忘。 长门大街上流光溢彩,姑娘躲在红袍下,手里的东西兜了满怀,只能环抱着。有样式精美的小玩意儿,也有冒着热气的零嘴。她身旁还有一个男人,她唤他哥哥。男人的手揽在她腰侧,举止亲密,不像是兄妹,更像是恋人。她眼底洋溢着笑,缩在身侧人的怀中还在吵嚷着要摊上的小玩意。 他知道她有一个哥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哥哥。 姑娘的目光在四处乱瞟,见了他愣了好一阵子,似乎是在想他是谁,而他也配合的没有走。两人对上目光,姑娘眨眨眼睛,随后似恍然大悟一般对他露出粲然一笑。 “你好啊,萧珩!” 她这一声引得为她买糖人的男子侧目,他收拢了环在她腰间的手,似在宣示主权。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神色晦暗不明,他只是诱哄着怀中的姑娘,对她说道:“莺莺,咱们走吧。” “哥哥,好呀。” 她走了,没对他再多留恋一点。 人走远后,萧泽珩自嘲笑笑,方才他又在心动什么呢? 他回宫之后,脑中一直挥不去她的那副笑容,于是他终是差人去调查了她的身世,住址。那个在镜湖前劝他不要死的女子,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她有了另外的喜欢的人,他压抑着自己的心,没有再去打扰她,只是站在屋顶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同她兄长如何耳鬓厮磨,如何恩爱缠绵。 风吹了多个日日夜夜,屋顶的那片青瓦被他踏出磨痕,她要成亲了,是同她兄长。 他打算去见她最后一面,彼时她坐在秋千架上神色茫然,斑驳的树影点映在她脸上,风掀开了一股愁绪。 “阿珩” 好像念出这个名字她自己也惊了一下,随后探手挠挠自己的鬓发,她自顾自又问:“阿珩是谁?” 阿珩是谁 阿珩是他啊! 萧泽珩一时没忍住,冲动行事飞身入院想真正地见她一面,那些他原不愿探求的往事如今竟死灰复燃地想求根问底了。 她为什么没有赴约? 她为什么要搬走? 她为什么把他忘了? 这些他都想知道他心中的那股情翻江倒海。 院中突然闯入一个陌生男子,叫凉萱警觉异常,可甫一见他的面容后她又迟钝了,愣怔过后盯着他好半天,才缓缓问道:“你是谁?” 天启殿外有人来报,萧泽珩收回思绪,他应扼袖执笔批注公文才对。 来人是姚凌,一脸急色地对他道:“王君,萱姑娘要成亲了。” 第34章 抢亲 封河郡的一处别院内挂着红绸, 虽是喜庆之日但这院落中却没有宴请宾客,院中共三人,一位是钟子安, 一位便是凉悯生, 另有司礼的证婚人一位,稍显冷清。 他们成亲之日,原本凉悯生欲请崔忆寒前来吃杯酒水, 但是他一想到那日莺莺说若是用这个法子他愿意嫁给崔忆寒时他就头疼, 对对这位多年好友心中起了芥蒂。 日头中悬,莫约到了正午时分, 穿堂风裹挟着热浪将梁柱上的红绸吹得飞舞。 凉悯生见此, 心情大好。大堂之中,他正在等着他的新娘子, 过了今日一切都要水到渠成了即便他用的手段并不光彩。 偏院内,李思思正在为凉萱梳妆。屋内熏着香,因未开窗光线寥落。昏暗的光景为着满屋的红添了一丝愁意,身着红装的新娘脸上不见笑容。 “真好看。” 李思思为她盘好了最后一缕头发, 对镜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但从镜中见凉萱依旧是一副出神的模样,她张口,欲言又止。 其实李思思对凉萱的这个决定是不解的, 他知道她现处的危机,寻人作戏也好, 嫁给凉悯生不是平白遭人非议么? 更何况她看的出来凉萱的眉眼间不是高兴,而是哀愁。 “莺莺” 凉萱回神,见她如此,眉心起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皱痕,语调中藏了一丝失意:“思思,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嫁哥哥?”凉萱头低了一下,盯着镜中为她戴冠的李思思平声问道:“你会觉得恶心么?” 她用最平静的话,问出了最戳心的问题。 凉萱突然这样问,叫李思思无言以对,最后她只能搜肠刮肚捡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怎么会,毕竟你们又不是亲生兄妹。” “再者,你不是都说了吗,这只是权宜之计。” “” “我早就告诉过你,旁人怎么想你比太在意。”李思思续声道。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话,全程都没有提过那个人。起初凉萱同她讲说自己要嫁给凉悯生时她是惊疑的,怎么可能?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人名。直到她向凉萱再三确认后这才得知前因后果。 两个两情相悦的人却要遭到如此坎坷,果真是老天不开眼,原本她应该是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出嫁的,还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凉萱叹了口气,她看着镜中自己艳红的脸心下忽然觉得陌生,她竟有些不使得此人了。两人一时无言,半响后她才半是喃喃自语,半身问询地道:“你就得他会介意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都这个时候了,想这些做什么呢?”李思思为她戴金簪的手一顿,“咱们先躲过眼前这一劫就是好的了。” “三十六天。”凉萱正襟危坐道。 “什么三十六天?”李思思不解问。 “已经过去了三十六天,他都还没有来找我,可是他说他不会丢下我的。”凉萱摇了摇头上的珠翠,抱怨道:“好重啊!” “你呀,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别想了,越想越头疼,再者他要是真的喜欢你是不会丢下你的,更不会介意这临危时保命的招。”李思思递了耳环给她让她自己戴上,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好了,我们该出去了。”李思思为她盖上盖头,搀扶她出门。 凉萱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抬脚时尤为显得小心翼翼,这路仿佛越走越长,她心中那股恐惧也蔓延到了心头:“你说,那些人会来么?” “放心,不会。”李思思笃定道:“咱们日子定的这么隐蔽,他们不会来的啊。” “真的?” “莺莺,你今日怎么这么话多?”李思思无奈笑问。 凉萱又叹一口气,其实她是说不出来话的,心中郁结不想说话。但是不说话,她总容易想到那日凉悯生对她说的话,他说他对她不是兄妹之情但这怎么可能? 他做了她那这么多年的哥哥,怎么可能会想做她的夫君呢? “还喜欢叹气。”李思思幽幽地补充了一句道:“今日你成亲,就算是假的,也应该开开心心才对。” “嗯。”凉萱从红盖头摇曳开的缝隙中看见了脚下的青砖,她专注地盯着砖缝数数,心中的愁绪消减不少。 这个秘密她谁也不会说的。在她心里,凉悯生永远是她哥哥,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兄妹,那就是兄妹,永远也不会成为夫妻。 “莺莺。”凉悯生从李思思手中接过她细嫩的手,凉萱下意识躲了一下,却被他攥得更紧,他语调悠长好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别紧张。” “哥哥。”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意在强调他们二人的关系,凉悯生从她话中听出了意味,只是笑笑没有应答。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是她哥哥了,他会一步一步纠正她的思想,他会带她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钟子安给他写了一封推荐信,他会带着信和他的妻子永远的离开封河。 司礼的傧相高声叫喊着一拜天地,这声呼喊却遮不住院外的破门声,凉萱敏锐地听到了声响,第一时间回身掀开了盖头。 来得又是那帮人,他们是来抢亲的? 王和同一行人并不是来抢亲的,而是来抢人质的。 自从那晚截杀姚凌他们失败之后,他们便得知他们打伤的那二人中便有一人是他们姜国的世子,原本将人杀了还好,等二公子继位他们有的是后福可享,但问题就出在他们并没有将人杀成,反而叫其重回王城,这使得那场截杀成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老王君病逝,新王即将登基,他们原先惶惶不可终日,本以为世子殿下回了王城之后便会找人来清算,他们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连夜出逃。 可左等右等他们也没等来前往封河郡来捉拿他们归案的王城官差。龚常邑忽地就不想四海为家流落天涯地逃命了,留在封河郡里想福多好。 王城不来人,他当下便以为是这个新继位的王君是个纸老虎,毕竟这封河郡地处边陲,自姜国独立门户以来安宁了二十多年,那可全都依仗他们龚家。念及此,新王君不仅不会计较他们的杀身之仇,还会对他们龚家感恩戴德。 他们那晚伏击他们时用的理由是抢小妾,就算他要追究他拿出几个替死鬼便好,想来也不会真的那他们龚家怎么样。 他本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但没曾想今日收到人的线报,说是从王城往封河郡来了一队装备精良的军马,龚常邑当下就坐不住了,准备收拾东西跑路。 可就在这时,王和同拦住了他。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说他们现在跑早已经来不及了,军马踏进了王城,正往郡守府这边赶,他们不如抓着人质来作为保。 有一个女子,在封河曾经与他们的新王君有过一段情缘。 果然是个机灵鬼,龚常邑夸赞了他一句,随即带人便往别院中去,这一回可没想到正碰上她成亲。 凉悯生见状将凉萱护在了身后,堂内乱作一团,他们的人势单薄虽与来人扭做一团,仍旧抵不住他们的强势,王和同得了空隙揪住凉萱的手腕便开始带她往回扯。 亡命之徒,哪还顾得上斯文? “哥哥哥哥救我!”凉萱被他扯得生疼,头上的珠翠相互碰撞,摇曳作响。 “哼,哥哥?”王和同对一席红衣的两人嗤之以鼻,“真是龌龊。” 谁会同自己的亲哥哥成亲? “莺莺!” 凉悯生从人肉围栏中探出半截身子,凉萱回头,想抓住他的手,不想那双伸直的手立马便被人给拉扯了回去。 凉萱拧着王和同的手,正拉扯时却闻一声马嘶鸣,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匹精瘦的棕马飞驰入院,马蹄高扬。 马背上那人身姿挺拔,逆着光她看不清眼,只能瞥见他拾了马侧上挂着的箭羽,挽弓拉了一个满月,弓上的弦羽正对准屋内的他们。 她呼吸一窒,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箭矢破空带动的气流直逼人眉宇,蓦地手上桎梏的力气消失了,凉萱睁眼就见一只镂金的箭羽没入了王和同的眉心。 他轰然倒下,死不瞑目,凉萱愣住了。 高抬的马脚落地,来人骑装上的暗纹在日头底下略微晃眼。 “阿萱。” 是她熟悉的声音。 “我来接你了。”来人下了马,走至堂内,完完整整的闯入了凉萱的眼眸中。 自从听说了凉萱要成亲的消息之后,萧泽珩连登基大典也不顾了,带着一队兵马日夜奔驰不休地赶到封河郡。 他实在是太怕了,太怕又出现前世那样的状况。 她是他的妻,怎能嫁给别人呢? 他带来的精兵迅速的包围了这处别院,将里头各个闹事的人都擒拿在内。 她今日一身嫁衣,甚是美艳,可惜却不是为他而穿。 于是萧泽珩开口,想从她凝住的目光里多得一两分的怜爱,“若是我再来晚点,你是不是要嫁给旁人了?” 见她不答话,他又固拗而偏执的自说自话:“阿萱,你夫君只能是我。” 遥遥相望,一刹便是两辈子。 第35章 王君也是人 凉萱见他第一眼是喜, 而后便是怨。她在生萧泽珩的气,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找自己呢?他要是再晚点来那她便要嫁给他人做妻室了,明明就是他的错, 他还质问她是不是要嫁给别人 哼, 哪有这样的人。 她心中对他有怨,于是凉萱没理他。 两人在大堂上相视无言,末了进来一只骑兵将郡守府的一干人等全部都压来了此处, 萧泽珩以处理公务之名遣茴香将凉萱带回了后堂房屋内。 她身上那件喜袍他看着扎眼。 萧泽珩原本的世子府上是少有婢女的, 他的一应事物都交由管家和他的乳母榕娘打理。前些日子他让榕娘替他寻了一个婢女来,此人正是茴香, 她在王宫里待了两三年熟悉规矩, 心细胆大手脚利索且背景干净,适合侍候在她身边。 “奴叫茴香, 日后姑娘便由我来伺候,姑娘唤我茴香就好。” “我叫凉萱,茴香姐姐,你以后可以叫我莺莺。” “奴不敢如此僭越。” “什么是僭越?为什么不敢?” 两人谈了一路, 茴香搀扶着凉萱回了房,伺候着她换下身上的喜服,将脸上的浓妆艳抹洗去, 中途凉萱对坐在镜前问茴香:“他是什么身份?” 他今日能带兵前来,似乎身份并不简单。 从前她只听姚凌说他家在王城, 姚凌还唤他小君,可他今日能当庭射杀王合同,并且能够下令抓捕郡守府里的小君,那他的的官肯定得比郡守大才行。 “萱姑娘,王君是亲自来接你回王城的。”茴香替她理好鬓发, 恭敬地答道。 “王君?阿珩是王君么?”凉萱惊讶问。 “王君名讳岂是我等可以直呼的?”茴香说话虽然温温柔柔的,但她的话里却带着力道,“日后萱姑娘进了王宫可不能似在此处这般随意了。” “为什么?” “王宫内规矩缛杂。” “那我能不去么?” “只怕王君不会答应。” 凉萱哦了一声,没在多问,茴香手巧为她上了淡妆。来此时王君连夜赶路,一刻也不停,茴香只知道她往后要伺候的是一位贵人,却不知王君待这位姑娘的心意到底如何,只能规规矩矩的答话。 她并不知晓眼前这位姑娘对于萧泽珩有多特殊。 凉萱揪着自己的手指,神情略显促狭地问:“那他是王君,他会有很多妻妾吗?” 虽然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姚凌,可他生就是一副滑稽像,凉萱此刻倒是起了疑心,只想着找茴香求证。 茴香对王宫里的事情皆悉知,萧泽珩挑选她作为凉萱是侍婢,一是看中了她的灵巧,二来也是看中了她的忠诚。 茴香在王宫内曾经侍奉过先王的美人,后来她的主子落难之后她没有落井下石,更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如既往的侍奉着她,直到那美人病逝。 萧泽珩她能将这份忠诚用在凉萱身上。 萱姑娘总归是要同她一道回王城的,所以对于王君是否妻妾成群这件事情她如实回答了:“王君曾为世子时无妻无妾,不过老王君崩逝前赏了王君两位美人,左丞相和中将军也有意将女儿送入王宫。” 她言尽于此,剩下的她并未细说,可凉萱偏要追问:“那阿珩会要吗?” “待萱姑娘入王城后便要同这几位世家小姐一同接受册封了。” “他”凉萱猛然起身,扯着了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惊呼。 “萱姑娘你。”茴香忙松了手,凉萱皱着眉头气道:“我才不要去王城了!” 她心中郁闷的要死,他的身份就不允许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吃醋,忍不住发酸。什么嘛,他家中明明已经有了美人妻室,那又来找她做什么! 凉萱脚踏出门,对几欲上前的茴香道:“茴香姐姐,你别跟着我了。” 她要一个人待会,最好是能够出去透透气。 * 萧泽珩正在前厅处理事务,龚常邑的罪得他亲自来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新君也是该肃清朝内党羽,整顿吏治了。 “王君饶命,王君饶命,。”王合同惨死在龚常邑面前实属将他吓了一跳,他悄然抬头,才对上萧泽珩不怒自威的眼便将头埋得很。 那晚他确实差点要了新王的命。 不过龚常邑对他而言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不用他如此费心费力。恰逢姚凌上前来报,说是当日挟持他的那几名奴隶贩子已全部捉拿归案,问他该如何处置。 萧泽珩眼皮也没抬,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处车裂极刑。” 听闻此话,龚常邑头磕得更加厉害了,萧泽珩瞥了他一眼道:“带下去,交由廷尉审问。” 他语气淡淡的,清越的声音里有了微不可察的笃定之气,只一瞬姚凌就明白了萧泽珩的意思,交由廷尉审问而并非立刻处死,这审查之下拔出萝卜也得带出泥嘛! 老王君临死前特地交代过,要将二公子萧怀瑾的封地赐在康阳,康阳地处富庶,更是关隘要塞,若真赐封他为康阳君那岂不是叫他养虎为患? 前世,萧怀瑾便是在康阳造反,趁他亲征平叛之际率兵杀入王城,凉悯生作为他的谋士也在其中之列。待她回来时,留他的便只有凉萱的一处冰冷墓碑。 前世的错,他今生不会再犯了。 封地此事倒是小,如今最令萧泽珩头疼的当属凉悯生此人当如何处置。 他要是此时下令杀了他,凉萱定得恨他入骨,他曾经做了她十多年的依仗,就算此刻凉萱心中的人是他,但二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暂时还斩不断,此人如今动不得。 萧泽珩拧眉,派人将凉悯生给压了下去。 究竟如何是好,他心中也难定。 李思思他并没有亏待,赏了她许多赢钱。他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凉萱过得如何,两人正谈话间,一小卒上前禀报:“萱姑娘闹着要走。” 萧泽珩皱眉,语调陡然凝住:“什么?” 话未毕,萧泽珩匆匆前往后院偏房,他疾步而走,赶到时凉萱正被士兵围住,不让她离开。 “王君。”众人恭敬行李,除了她。 凉萱回头,心中又酸又涩,他衣着华贵,发冠也戴得工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小哑巴仿佛就不存在。 两人地位之间翻天复地的转变,她还没有适应。 凉萱咬唇,沉声对他道:“我要走。” “阿萱,你是在生我的气么?”萧泽珩靠近问。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走?” 来回的拉扯间,凉萱满心的委屈无处遁形,她哽着嗓子道:“骗子,你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不想呆在这!”对他发了一顿脾气,她竟然活生生地溢出泪来。 萧泽珩看得心疼不已,抬手让挡住她路的士兵退来,凉萱得了道就跑,似乎对他毫不留恋,头也没回。 “王君。”萧泽珩欲追上前,被茴香叫住。 “何事?” “萱姑娘是因为奴婢多嘴,回了您的后宫之事因而起了怒意。” 原来症结在此,萧泽珩心道。这事他并未想瞒她,收右丞相与中将军之女入宫也是权宜之计,若想扳倒萧怀瑾避免后事重演,他需要一些势力的帮扶。 “孤知道了。”他答道。 凉萱虽是跑了,但她却一直关注着身后的动静,起初她没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心中急躁非常,三寸怒火仿佛要烧进头颅似的,直到她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才逐渐安抚下。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凉萱无端地想起从前的事来,曾经他也是这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护了她一路。 她心中忽地就没气了,反而想同他去道歉,只是凉萱还没拉得下这张脸。 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李伯的摊前,曾经在这她请他吃过一豆花。 凉萱选了一处桌子坐下,李伯还认得她,笑眯眯地问凉萱:“女娃娃,要几碗豆花啊?” 李伯人在凉萱此处问询着,目光却不由得瞟向了萧泽珩,脸虽是同一张脸,但身却非是旧日身了。 “一碗。”凉萱说道。 他还欲再问,就见萧泽珩寻了离她近的一处坐下,张口慢悠悠地道:“两碗。” “好好好,老朽就随便你们要几碗吧!”李伯笑说,见着架势莫约是吵架了,不过小两口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他就没在过多掺和,专心做他的豆花去了。 他那道目光明晃晃的,丝毫不作遮掩,凉萱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早知道这是此人惯用的伎俩,可凉萱还是忍不住心软。每每他惹她生气的时候,他就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就用他那双好看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瞧,漆黑的眸仁里满是柔情,没一会凉萱便率先败下阵来泻了气。 “阿萱?”他试探着靠近,慢慢与她坐在了一桌上。 “谁让你过来的?”凉萱故作生气道。 萧泽珩无辜说:“可是那里的位置已经让旁人给占去了,阿萱你忍心看我站着吃两碗豆花么?” 凉萱循声望去,果见萧泽珩原先的位置上坐了一对两相依偎的夫妻。 “你不是王君么?王君也会给旁人让位置?”凉萱酸他道。 “王君也是人啊,王君也会心疼自己心爱的女子。”萧泽珩并不满足于坐在她边上,见她神情松了不少,便又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放手。” “不放。” “你!”凉萱心里叫了他一声混蛋,可脸上却不争气地露出笑容来,“不放就算了。” “嗯。”萧泽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 凉萱抒口气,回握了他的手,柔声问道:“阿珩,你的伤是好全了么?” 第36章 养一养,太瘦了 “除了伤你还想问别的么?”豆花呈上, 萧泽珩先是用指节试了温凉,而后才舀了一口喂到凉萱嘴里,她额头上的伤才还, 不能吃太过冰冷的食物。 “还要问什么?”凉萱囫囵地咽了一口, 嘴里含糊不清问。 “那你为什么气得跑出来,嗯?”萧泽珩将调羹递到她嘴边,见她张嘴他又戏弄一般地挪到别处 , 凉萱怪嗔了他一眼, 使双手握住他的手腕低头气鼓鼓地咽了一口。 他见状忍俊不禁,凉萱羞赧地朝他手臂上掐了一下:“笑什么嘛?” “不生气了?”他突然凑近, 在凉萱耳鬓处蹭了蹭, 脸红的小姑娘连忙推开俯身靠近的萧泽珩,在家里也就算了, 可此时他们明明还在街上,他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凉萱推开他后根本招架不住他那双眼睛里的的渴望和期许,只能别开目光,话倒是问得很是诚恳:“那我要是生气你会不要她们吗?” “还需要点时间。”萧泽珩收了逗弄她的心思, 正色道。 他还需要一些时间为他们的将来铺路,萧怀瑾于他实乃一大心头之患,不得不除, 也不得轻易将人逼上绝境,不然易遭反噬。朝中势力错综复杂, 他也需要时间制衡稳固。 “什么时间?” 萧泽珩垂下眼睑避而不答,在抬上时他的眼中已有了别样的色彩,他玩味地挑了眉心问她:“阿萱这是吃醋了?” “才没有。” “那和我回王城么?”萧泽珩诱哄。 “好呀。”凉萱挽住他的胳膊先是答应,后稍有迟疑纠结之色浮在脸上,“但是茴香告诉我, 去了王城就不能喊你阿珩了,那这样你还是我的小哑巴吗?” 他们之间是不是也要谈尊卑了呢?那她也不能随意捏他的脸了,因为他是王君,王君是要讲威严的。 “她说得不对,我们之间不是王君与嫔妃,而是丈夫与妻子。阿萱,我需要一些时间,你等我好不好?”萧泽珩握着她的手心下忍不住地想与她亲近,从前他失去的,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来。 让她成为他唯一的妻,他需要时间。 “好,阿珩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凉萱笑弯了眉眼,盯着他看了半响又弱弱地问道:“我这么想会不会太自私了呀?” “傻瓜,这不叫自私,这叫两情相悦。”萧泽珩趁旁人不注意时吻了她的唇角,软糯极了,还有着豆花的甜味。 凉萱失语。 品完豆花后,萧泽珩牵着她回别院中去。 “阿珩,你是不是把我哥哥抓了呀?”凉萱忽地想起他的人进来时,将所有人都抓了,李思思她是不必担心的,但是哥哥 “你不要伤害哥哥,好么?”她恳求道。 萧泽珩不语,他从袖中拿出一颗糖丸准备喂她,却被凉萱拒绝,她扯着他的袖子黏糊糊地朝他撒娇,“阿珩” “好,我不伤害你哥哥。”萧泽珩无奈道。 他想,若是凉悯生从此之后不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他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上辈子的仇恨他可以放下 ,这仇归根结底属凉萱身上所受的伤痛,只要她今生能平安喜乐,他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 今生应当会有不同的,至少她不用再去承受上辈子那般的剜心之苦。前世凉悯生给她种了同心蛊,解蛊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心脏里的蛊虫取出来。 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锐利的刀尖划破她细嫩的肌肤,那红渗人,同她今日喜服的颜色如出一辙,他看着扎眼,更想杀了凉悯生。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叫她恨他。 凉萱嘴里嗦着糖豆,冷不防丁地被他捏着下颌,指腹深凹进她的肉里,“你就这么护着你哥哥?” 凉萱拍开他的手,“做什么这么凶?” 萧泽珩叫她一拍这才战战兢兢地回神,收了一刹那泄出的戾气。都这么些日子了,想起从前的事来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想杀人的狠厉心肠。 “我错了,阿萱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他忽地软下来,叫凉萱心似化开了一般,在大街上也不害臊了,满是怜惜地踮脚捧着他的脸问:“阿珩,你怎么了?” “你对你哥哥好,比对我还好。”萧泽珩眨着大眼睛委屈说。 “可是哥哥救了我,如果没有他和阿爹我早就死了,哥哥从小就告诉我人要知恩图报——” 她的话音被萧泽珩截断,“你哥哥说的都不对。” “什么。”凉萱发愣,哥哥对她说的话怎么会有不对呢? “他们是救了你,是对你有恩,但阿萱,这并不意味着你需要压迫自己来成全他们。恩情是得还,但是还恩情的方式有千万种,你无需往那犄角旮旯里钻。凉悯生只会教你记得他们的救命之恩,他却从来不会叫你想,这十几年你又为他们付出了些什么。”萧泽珩叹口气道:“阿萱,别叫恩情困住你的手脚好么?你还有我” 凉萱呆呆得看着他,他的这一席话已经让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索性身体还是身体实诚的——她的鼻子忽然有些酸。凉萱虽垂下头,但她的心确是甜蜜的,暖乎乎地升起一阵热流,“这还是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呢!” “阿萱,日后我慢慢教你好不好?”他柔声道,“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要什么都同我说,要星星要月亮我也给你摘。” 萧泽珩最是了解凉萱,上辈子因为凉悯生这个人他们起了不少争吵,后来他才知道了症结,原来是救命之恩。 “那阿珩可以教我读书么?”凉萱糯嗫着问。 “当然,我自然会教你读书明理。”萧泽珩忍不住又吻了她的额发,他满心欢喜地想:日后阿萱便会知道凉悯生教她的诸多错处,彼时他也不会在有所顾忌。 “阿珩,你真好。”凉萱搂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入他怀中猫儿似的蹭了蹭。 “然后呢?”萧泽珩不满足地问。 “什么然后?” “除了真好,就没了?” “我喜欢。”凉萱小声说。 他嗯了一声,摇摇头,也不知是觉得对还是不对,就见他的眸中蓄着火,对凉萱道:“你亲我一下。” 凉萱依言在萧泽珩脸颊上小嘬了一口。 萧泽珩眸色渐深,他心有所动,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的阿萱还是得养一养,瘦得狠了也受不住。 萧泽珩在封河郡待了只不过一日便动身启程赶往王城,封河郡中的事务处理起来快且简便,他是丢下了登基大典来找得她,回了王城又是一大推的烂摊子等着他处理。 启程时,凉萱最后向萧泽珩却认了一遍凉悯生是否无恙,弄得他满肚子的酸味,“这么挂念他,你怎么不亲自去看看?”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可那样子凉萱心中却是清楚的,要是她胆敢去找她哥哥的话,他怕不是得吃了她。 况且凉萱自己也觉得尴尬怪异,她从来没想到凉悯生会对她存有那样的心思,如今她确实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凉悯生,她一直把他当亲哥哥 车驾越驶越远,渐渐没了踪影,扬起的尘土漫天飞舞一番后也归于岑寂。 山林后面这才露出一个寥落人影来。 * 凉悯生正在酒馆内买醉,他虽离开了封河郡却也没去钟子安给他介绍的好去处,便在这广袤偌大的土地上四处漂泊。 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孤家寡人,四处漂零。于他有莺莺的地方便是他的家,而现今他的家被人断然抢走。 他听说了,新君继位,他的妹妹莺莺做了王君的夫人。 可笑,他养了那么多年的妹妹,竟然是替别人做嫁衣,他不甘心。大口大口地闷着酒,于是凉悯生醉得更加厉害,读书人的仪态尽失,外七倒八地卧在木桌上。 他眼前都出现了重影,似乎是有人坐在了他的对面,旁边有人对那人说了一句什么公子之内的话,他醉的头疼,无力去纠结其他。 除了凉萱的事情,其余的他分不出来半点心神。 苍耳为萧怀谨斟茶,对面那人酒气熏天,他有些难以忍耐,于是捂住了鼻子,皱眉道:“公子,这就是您要找的人?” 萧怀谨笑而不语,端起茶盏小嘬一口,收了折扇挑起烂醉如泥的凉悯生,而后对着他道:“小友可是凉悯生?” 凉悯生撑着坐起看他一眼,半响才反应过来,“是啊我是” 萧怀瑾故意叹一口气,而后瞟了凉悯生一眼这才说道:“如今新君继位,就忙于填充自己的后宫,有了先王赠与的娇姬美妾还不够,还要中将军与右丞相的女儿做陪。” “他不是王君吗?后宫佳丽三千岂不是很正常。”凉悯生嗤笑一声道。 “是正常啊,不过悯生兄之妻也在其中,她母家无权无势,她呆在王宫里若是受人欺负哪里还有诉苦的去处?” “你是何人。”谈起凉萱,凉悯生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醒,他脑子渐渐清明,警惕地看着眼前人道。 “我不是何人,只是看不惯新王君夺臣妻的暴行而已。”萧怀瑾若有所指,他想了想而后加了一句道:“哦,还有我倒是忘了这位新君杀人也是很在行,悯生兄不也曾在其列吗?” 凉悯生皱眉:“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今日兄台发了话,那我也不绕圈子了。”萧怀瑾的目光一刹那便凝聚起来,“悯生兄还记得你在日兴郡遭遇的劫匪么?” “说是劫匪,其实他们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世子府的暗卫。”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悯生兄莫不是猜不到?”他喋喋不休道:“新王君在四五月前就派人去杀了你,你说他怎么可能会对你的妹妹好呢?” “胡言乱语,四五月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他杀我做什么?”凉悯生暂对他的话呈怀疑之状。 “悯生兄也不必着急否定,若是没有证据,在下可不敢乱语。新君喜怒无常,他的心思我又怎能知道,不过君令在上,要人的一条性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已。”萧怀谨道:“他既然能无缘无故得要你一条性命,自然也可将令妻凌.虐至死。” “你就这么忍心看着她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么?”盏中茶已见底,苍耳又为他添上。萧怀瑾使了一下眼神,苍耳随即也为凉悯生倒了一杯醒酒茶。 凉悯生目光一凝:“阁下便是二公子萧怀瑾吧。” 他只是喝茶,并未作答。 “本君只是想与闵生兄做个朋友。”萧怀瑾道。 “是么?”凉悯生轻嗤,“公子想与我这个庶民做朋友?那既是友人,又何须起尊卑之谈?” “言之有理。”萧怀瑾仰天爽朗一笑,“我心亦如君心。” 第37章 谁允许你把我的钱分给你 册封仪式过后, 萧泽珩赏了凉萱好些玩意,大箱的金银珠宝、首饰玉器、玩意摆件、布料绸缎凉萱心中惊诧,面上看着就有些呆滞。 茴香拉住凉萱往后退, 调笑说:“王君对夫人果然宠极, 怕不是连国库都要搬给夫人了?” 凉萱被她说得生了羞怯,随即前来送礼的汪少府拿着礼册子让凉萱过目清点,这些东西她自是不会, 茴香自然而然地接过心细地清点着。 “这些都是给我的么?” “禀萱夫人, 确是王君赏赐。”汪少府说着夫人招手,令人另外呈上了一块不在礼单之内的和田暖玉, “此为王君亲自挑选赠与夫人, 王君事务繁忙,吩咐说着过会再来看夫人。” 这个汪少府可是内侍官中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 前世萧泽珩将凉萱带回王宫后两人出过一些矛盾。 那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凉萱身上存在着同心蛊,只是她一味地以泪洗面,让他滚,摔毁了他送她的赏赐, 还火烧了整个桐云殿,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一时气急将她送入冷宫,那个时候他不想见她, 但身体总容易飘到她的桐云宫里头来,他又气又恼, 也不知是在恼谁,总之便是盛怒之下差人将她关进了冷宫里。 凉萱才在冷宫中待了十日他便思恋难忍,将她接了出来。没想着一番折腾,直教他心颤。她出来后人清瘦不少,茴香哭着告诉他说夫人在里面又犯了一次病, 憔悴好些。 萧泽珩这才焕然大悟,他虽从没想过会亏待她,但他手底下的人可不这么想。彼时掌管内务的朱丹朱府人,见荣宠一时的萱夫人失势,便擅自克扣她的用度,幸有汪枢暗中接济 此事过后,萧泽珩免去了朱旦的官职,更是下令重新修茸霖然冷殿,修得比桐云殿还要富丽堂皇,在后来每当凉萱惹他生气以至怒不可遏时他便下令将她罚至冷宫思过。 说是罚,可外人看来却是赏。 萧泽珩因着那些记忆,登记后便有意冷置朱旦,重用汪枢。 “那她们也有吗?”凉萱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心中到底还是吃味的。那天册封仪式上,她偷偷瞄了一眼旁人口中的极贵之家里出的两位夫人,确实不是她所能比拟的。 “另外两位夫人与美人王君另有赏赐。”汪枢见凉萱脸色瞬间凝固,话锋一转又道:“王君从不过多操心封赏事宜,萱夫人这份自然有所不同。” 凉萱痴痴地应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挂着喜色。 汪枢话说得含蓄,凉萱的这份赏赐得天独厚,而另外几个夫人美人的赏赐则是王君让他按照品级随意挑选的。 “多谢少府。”话毕,见人告辞,茴香机灵地出门相送。 人走后,凉萱抱着这些东西在桌上点清,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她拿起一串珠宝在眼前晃呀晃,反复观摩,玉器珠石光泽迷人,凉萱捂嘴偷笑,随口感叹道:“哇,好多钱呀!” 叹完,她又觉得不大真切,迷迷糊糊地问了茴香一句:“茴香,你说这些钱都是我的了么?” “王君赏赐,自然全部都是夫人的。” 凉萱坐在凳上伸手把桌上的珠宝全包揽在怀里,她还拿鼻子凑近去嗅了嗅,咧开嘴角笑嘻嘻,喜形于色长凳底下的脚丫子也忍不住晃了晃,“好多钱,全是我的了!” 见状,茴香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她在一旁提点凉萱道:“夫人,这些东西奴给你放在库房里去吧?” 凉萱凝神思考着她的话,而后坚决道:“不要,说了都是我的。” 是她的东西她心中有另外的想法。 “茴香,这样吧,你替我把阿珩给我的东西全搬出来。”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去嘛去嘛。”凉萱招呼她走后,又埋头靠上了自己怀中的金玉堆。 “这个是给我的,这个给思思,这个留给哥哥。”凉萱分拣起了堆叠在桌上的珠宝,她身旁放了三口大箱子,而凉萱正挽起袖子往里一件一件地放置着东西。 “夫人你”茴香将要出口的话顿住。 “茴香,你都说了这是我的东西了,我要分一点给哥哥,还要分一点给思思。”说这话时,凉萱的眼睛很亮,光彩照人。 “可是夫人这未免也太多了。”茴香迟疑说。 “不多,不多。”凉萱认真对她道:“你不知道他们对我有多好,这些东西给她们一点也不多。” “那这个就给哥哥吧。”凉萱捡起手边的一块和田玉,摸着很是温凉,玉上一点瑕疵也没有,看着就让人不由生出高洁之意,她觉得很称凉悯生。 背井离乡的,她确实想家了。一想家她心中的那些不好的记忆也消散殆尽,只剩下对他们的思恋。于是凉萱也忘了汪枢说过这块玉是王君亲自挑选送给她的。 这玉同其他东西一并送来,凉萱自然觉得它同那些相论没有什么不同。 凉萱将和田玉装好,放入给凉悯生的那口木箱里,她又装了好些黄金白银进去,小时候同凉悯生在一起的苦日子过多了,凉萱希望哥哥以后能过的好一点。 “谁允许你把我的钱分给你哥哥了?” 萧泽珩进门就见她如此行径,简直是要被她气笑了。这些珠宝玉器她留着不用、亦或是分给旁人、哪怕是扔了都行,就是不能给凉悯生。 他的东西,她不能拿去接济给他。 凉萱遭他一喝,立即坐下护食一般地将桌上的珠宝揽入怀中,看着他声音委委屈屈地,“阿珩,你不是把这些都送给我了么?那这就是我的钱,你不能再要回去的。” “是给你的东西,你送给谁都行,但是就是不能送给他。”萧泽珩道。 “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凉萱试探着问,但见他铁青的脸色,她才结巴着说:“那那我不送了。”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要将这块和田玉也给你哥哥了,嗯?”萧泽珩从箱子内将玉盒取出,揽着她起身替她将玉别在了腰间。 他费尽心思给她找了块冬暖夏凉的玉,没想到她转手就要将这物件赠与她哥哥。 真叫他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毫无办法。 萧泽珩抬眼看见她头上的那只铜钗,视线低落他将凉萱手腕处戴得那根凉父曾给她磨得紫藤镯也瞧得清楚。 他贴近将她头上那只格格不入,显得廉价的铜钗取下,换了一只样式大同小异的金钗上去,“怎么还带着这个?” “我不要这个,你把它还给我。”凉萱将头上的金钗取下,从他手中抢过那只铜钗重新戴在头上,“不能扔了,这是小哑巴给我的。” “谁说我要扔了?”萧泽珩拉她坐下,他记得这只钗的来历,是他在春来客栈做店小二时攒钱替她买的,“如今我能给你更好的。” “谁稀罕那些,我就要它。” “那阿萱方才为什么抱着怀中的物件不撒手呢?”萧泽珩闻她话心中猛然颤了一记,逗弄着她柔软的下颌旋即笑言。 茴香机敏地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你”凉萱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你一会阿珩,一会小哑巴的,那你更喜欢哪一个啊?”萧泽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问。 “不都是你么?”凉萱脱口而出道,他是阿珩也好小哑巴也好,她都喜欢,只是小哑巴不爱说话,更不会像他这般逗她 “也对,都是我。”萧泽珩无奈道,他怎么还吃起自己的醋来了。 “阿珩,你不许把我给钱给哥哥,那我给思思行么?”凉萱蹭了蹭他的手心,颇有讨好的意味。 “李思思我已赏过,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不要在想着赠给旁人。”萧泽珩摩挲着她的脸颊道。 “真的么?你真好。”凉萱心中一喜,将萧泽珩拉到了内殿一处僻静地方,“阿珩,看,我给你留的。” 萧泽珩环顾着室内摆放的东西,一时不知道她说得到底是哪个,“什么?” “梨呀。”凉萱兴冲冲对他道:“你派人给我送得吃食,我给你留了一点。” “就只有梨?”萧泽珩扶额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分梨分离,这寓意可不大好。况且他记得,他差人给她的吃食里有郡守来京述职带回的特产、喇吶的可汗呈上的岁贡、其余四国送来的恭贺他登基的纳礼里面她能吃的,他都挑了好些送来。 凉萱眸子心虚地四处乱飘,揉着自己的衣裙小声说:“就就只有梨。” “那别的呢?”萧泽珩真怕她将那些吃食也分成了三分,还要给她哥哥和思思送去。 “我我吃完了。”凉萱挠挠脑袋,像是在气自己一般,“哎呀,阿珩,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全吃完了,我下次一定给你留着两份好不好?” 他送过来了好些她没见过的东西,吃着又觉得意外的可口,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个酥梨了。 “阿珩,我给你削梨吃。”凉萱殷勤地动手,她拿了小刀,萧泽珩止住她的手,“不能分梨。” 凉萱才从他的话语中品出一点味道来,“没没分梨呀,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好?” 凉萱将削好的梨递到他嘴边,没想到他一口就将她拳头一般大的酥梨给咬去了大半块,她怔了片刻,不是说你一口我一口,缠缠绵绵的吗? 凉萱微愣呆呆地张嘴小咬了一口,然后又期冀着将另一半的梨递到他嘴边,他眉眼间全然带着笑意,勾起她的腰身摇了摇头。 他不想吃梨,也不想逗她了。 萧泽珩俯身吻住她,嘴里满是酥梨的清香。他取下她手中的那半块梨置在桌上,凉萱手上得了空便圈住他的脖颈。 吻来得缠绵,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似乎是被他抱起,又似被他按在了床.榻上。 “阿珩”她喘着气,脸上起了大片潮.红,手足无措。 她该怎么办?要说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说得好?她心中局促,手心汗了大片。 她的腰间绫罗缎带垂在榻下,落了一层衣衫,腰腹间缠来一只手,凉萱心中微感异样,只能蜷起身子。 “阿珩” “别怕,好么?”萧泽泽吻着她的唇角,有些痴。 凉萱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有所不同,她羞怯得紧,想将身子缩在他身.下。 他止住了吻,今日还不行事务缠身,他没有时间。 “等我”话毕萧泽珩抽身离去,凉萱扯了自己的衣物又羞又气,哪有这样的! 茴香闻声进屋,替她拾起床下的衣带,捂嘴低笑,意有所指:“还是白天呢!” “茴香!”凉萱被她说得简直是要无地自容,扯着她的手就要往人怀里去。 “好啦好啦,奴不逗夫人了,奴帮夫人穿好衣裳。” 第38章 识字 这日, 凉萱在桐云殿中闷得慌出来散步,她的身边的奴仆除了茴香外其余人都少言寡语的,只有她问他们才答话, 其余时候一概一言不发, 殿中气氛沉闷,她便想出去散散心。 只是不巧,她才出门一回就遇见了那两人——他名义上的另外两位夫人, 于璐同戴娇娇。 天凉入秋, 温林池旁掉了好些落叶,日日洒扫也扫不尽。温林池里养着各色的锦鲤, 再旁是桂苑, 西南角里建着一座膳房,远远地便能闻见散在风里的香味, 是散心的最好去处。 萧泽珩本将她们的宫殿住处排得分散,除了凉萱的桐云殿离天启殿很近之外,其他两位夫人的宫殿都离天启殿远得很,几乎是放在了王宫里的犄角旮旯里, 自她们进宫之后连王君的面都没见上一面,遑论先王赐给她的两位美人了。 萧怀瑾在朝中势力盘踞,况且如今因着龚常邑的事情牵连甚广, 故而他还赐与萧怀瑾封地让他离京,他一日不离京, 于他犹如燕巢为幕。 他原是想借此稳住朝堂中的势力,让此前中立的右丞同中将军心中的那杆秤缓缓倒向他这边,后在徐徐图之。不过他的阿萱虽嘴上不说,他也能看出她心中的一丝失意,何况虚与委蛇这种行径他也做不来。自接凉萱回宫后他便改了主意, 他要以威代恩。 他的这门心思藏着肚子里,谁也不得而知,虽说是要以威代恩,但时机还未到,或者说他需要一个契机。故而那两名女子他暂时不能动,先王送得那两位美人他会找时机将其遣送出宫。 纠缠了两辈子,他们的未来还需要他慢慢铺路。 对于王君冷漠一事戴娇娇倒是无所谓,她生性随意惯了,不争不抢,信奉既来之则安之那一套。于璐则是与她相反,她自小便娇生惯养,争强好胜,遇事从不肯认输必然要争个高下来才肯罢休。 天阴无云,和风四起。温林池的正中央,于璐捻着手中的鱼食正喂着锦鲤,不时嘴里吐出几句抱怨,冲着戴娇娇道:“这都来了半月了,连王君一面都没见着,妹妹你就不着急么?” “有缘则是有缘,无缘则是无缘,强求不来。”戴娇娇道。 她抬手往池的远处洒了一把鱼饵,滴水之间这池中便涌出了大片的红——原是锦鲤在争相哄抢。 见状,于璐许是觉得无趣,扬手也将自己带得全部鱼食给洒了。 “哼,如此老气横秋的做什么?”于璐显然是不相信她口中缘分的那套说辞,她在家中时娇宠过盛,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便觉得是王君亏待于她。 王君能够顺利继位,他们家暗中不知道出了多少力气,他怎能如此冷落她呢! 一想到这事于璐便心生烦躁,她的人连天启殿的殿门都难以接近 她向来心直口快,当下便同戴娇娇谈论起王君的那位救命恩人来:“虽说我们没见到王君,可我看,那个从封河来的女子却甚是得王君的宠爱,听说册封的赏礼都是王君亲自挑选的,不就是个救命之恩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难道有我母族对王君的裨益大么?” “姐姐慎言。”戴娇娇低咳一声道。 于璐明白自己的言论过了火,心虚不已四下张望闭嘴不语。戴娇娇同她性子天差地别她本不想同此人结交,可这偌大的宫中除了戴娇娇之外她是再也找不出能配得上同她说话的人了。 远眺时她看见了一人的身形,心中霎时生了万分不爽,册封仪式上她好奇远远地瞧过这位萱夫人一眼,倒是生了一张好脸。 可于璐心中觉得此人除了容貌之外还有那点配与她相提比论,心中更为不屑,见了来人她轻喝一声:“还真是说曹操曹操道。” 几人就快迎面而过,凉萱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招呼一声,一时疏忽她是想逃也逃不过了。 “茴香,我”凉萱看着她,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不用太过于担心。”茴香拿着帕子替她擦去额间升起的细汗,轻声对她道:“夫人同她们的品级都是一样的,见了面也不用行礼,您有王君做依仗,也不必担心夫人们的刁难。” “算了,还是别见了,我们走吧。”凉萱正欲拉着茴香走,转身就被于璐喊住,“萱夫人,好久不见呐,听说你在封河郡救了王君的性命?” 她踌躇着没开口就被于璐睨了一眼,显然她这是看不上凉萱。 凉萱迟疑之时,她们已然上前,茴香为她贴心地介绍着:,“这位是璐夫人,这位是娇夫人。” 戴娇娇不似于璐那般咄咄逼人,她面容和善,周身气质宁静平和,见了她也是朝凉萱抿唇淡然一笑,以示见礼。 凉萱回礼也报之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哼,无知庶民。”于璐上下打量了凉萱一眼,几乎是以鼻息视人,见她是个闷葫芦又糯糯可欺的模样冷哼一声便离去,没有过多为难她。 待人走后,凉萱皱眉,对茴香道:“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璐夫人心气高,不过心肠应当不坏,她如此模样瞧着便不会给夫人暗中使绊子。”茴香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那我也不喜欢她了。” 回桐云殿后她坐在门栏上听了小半日的风,百无聊赖之际凉萱问茴香:“茴香,你识字吗?” “能不能教教我?” 于璐的那一句无知庶民戳到她的心坎里去了,从前的那些卑怯胆颤怎么也压不出,一股脑的就往她心口里冒,咕噜咕噜地沸着响,熬得她五脏六腑生疼。 她想变好变得比现在更好,至少不会遭人嘲笑。 阿珩说过会教她识字的,可他太忙了,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半月下来他们统共也就见了三面。所以她只好问问茴香,看她能否当得起这个差事。 “奴婢倒是认得几个字,暂时可以教夫人。”茴香道:“不知道夫人想从什么学起呢?” “那就先教我写珩和萱这两个字吧!” “遵命。” 珩与萱这两个字,她一直练到深夜。 萧泽珩才处理完身边的事务,实在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思恋便过来看她。桐云殿中宫灯敞亮,他心中微诧,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是在等他么? 萧泽珩放轻了步子,悄无声息地入了殿,才踏进内殿,便见凉萱伏在书案上睡得正香,她手中还握着毛笔,砚台上浓稠的墨汁将干。 他低笑一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半是心酸半是无奈,他在封河答应过她的承诺迟迟不能兑现,他心中愧疚;忽而又觉得可爱,心软了大片,便是着急识字也不用刻苦至此,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烛火跳动,映在白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拉扯挪移,萧泽珩将人打横抱起,去了榻上。 他替凉萱捏好被角,适逢屋外起了大风,窗子还未关,风一吹为用木案压好的纸张翻飞簌簌作响 ,待他走过去时宣纸已吹落好些在地上。 他走近,拿起一张她置于书案上还未落的纸张在手中观赏,浓黑的墨迹在白纸上歪歪扭扭地落下几笔,这笔锋力透纸背,足以见得握笔之人的紧张与用心。 萧泽珩眼中露出一抹笑色,他一张一张地将散落在屋中的宣纸拾起。门框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声,是茴香进来了。 “王君。”她毕恭毕敬地朝萧泽珩行礼,见了眼前之景便开始拾地上的宣纸,随即就让萧泽珩制止了。 “你去将窗子关了,夜间风大,她着凉可不好。” “是。” 茴香关了窗,心中嘀咕编排手下这班好吃懒做的奴仆,王君来了也不见人通传,实乃疏忽大忌,好在见王君面色没有任何不妥。 “这是你教她写的?”关了窗,烛焰也不在闹腾,萧泽珩指腹轻点上书案上的那幅样字问。 “是。”茴香如实回禀。 “那她可有别的话?”萧泽珩又问,他的阿萱是否会恼他怨他食言呢? “夫人并未有别的话。” 果然,萧泽珩心道。 他亲自研磨不教茴香插手,狼毫染了墨水,他停顿思索片刻扼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句,“你明日便教她这个吧,说是我的意思。” “喏。”茴香试探着问:“王君是否要在此处歇息?” “下去吧。” 萧泽珩褪了外袍,躺在榻上将凉萱揽在怀里,怀中人身上留有一股香味,他闻着觉得甚是好眠。 这下,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39章 做饭 萧泽珩正对于萧怀瑾的封地事宜头疼, 姜国诸多土地中他一时没能想好自己要将这人送去哪里。虽说他父王临终前特地交代过要封其为康阳君,但他身后诸事诡谲不定,到底不能如他所愿, 成了他那一腔为父悲悯。 龚常邑一案中, 他交代了两方来往间互坐联系的使者,萧怀瑾自是盖不承认,但把柄在手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并未深究其责, 而是以治下不严之罪褫夺了先王允给他的封地,另加封赏。 在拟定封邑之前, 他叫来了新任尚书郎姚凌于天启殿中议事。 “王君, 依我看不若将二公子的封地落在广陵郡如何?”姚凌在沙地上圈了一处答说:“广陵郡地势复杂,向西是戈壁沙漠, 向南与王君外祖越国之境接壤,东边夏维高山有公正廉洁的长水校尉镇守,唯有中部腹地乃是一块繁华平原,北边但无阻隔天堑, 来日若是二公子生了不臣之心,王君即可出兵踏平区区广陵。” “确实是个好去处,至少比康阳好。”萧泽珩执旗在此处插.入, 幽幽瞳仁中闪着晦暗的光,他对上一世的兄弟相残讳莫如深, 那场血战他不愿在有第二次。 两人就此商定,准备待一日朝会时当着诸臣公布,萧泽珩压得巨石落下一块,可伏了一波又起一浪,他脑子忽地忆起后宫之事来, 随手拾起一份奏疏,“右相于尚弥差你调查之事可有结果?。” 姚凌道:“尚未查出些什么,右相为人还算清廉,少有收贿,也不见其结党营私。倒是右相手底下有个门生似乎不大干净。” “那中将军呢?”萧泽珩看奏疏的目光一顿,于尚弥倒是好办,谁让她有个不省心的女儿呢?只是中将军戴邢他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戴邢功高又是朝中老将,手底下握着十万军马,皆是随他奋战沙场中过命的子民兵。他自青年伊始便跟着萧含筠打天下,如今他手中握着的军权全是他南镇北站打下来的军功垒起来的,即便他有心想裁撤军权也无甚力气。 这块硬骨头,现在啃还不是时候。 先王在位时年年征战不断,扩充疆土,如今江山交到他手里,百废待兴。他继位后定下国策,讲求养民调息,富国安定,十年之内不在对外征战。 此话一出,戴邢异议诸多,姜陈接壤处一直摩擦不断,半月来他从未间断地上书请奏,说是要挥退后陈小贼,一举夺取江昌接壤之地。 次次上书,次次被他驳回,君臣之间有多意见不合之处,萧泽珩也不好拿捏方寸。 姚凌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对萧泽珩道:“既然王君有心有所作为,整清吏治,不如在朝中开展监察令。” “监察令予以上至丞相首辅下至九品县丞等诸大臣监察督导之职,担其职则若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者皆可匿名检举,再交由廷尉审查,如此或可解王君燃眉之急。” 萧泽珩眼前一亮,“确实个好办法。” 这其中道行颇深,敲山震虎也足以威震一时。 两人谈话间,一内侍迈着小碎步靠近,对萧泽珩耳语道:“萱夫人谴人给娇夫人送了一盒吃食,奴已经派人截下。” 这名内侍是他安排在凉萱身边的人,他不在她身边时总会多生担心,便差人暗中保护,将她的所做所为一切上报,不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这些天他被萧怀瑾封地事宜、姜陈两国边境摩擦生事、南河水患等事困住了手脚,一刻也离不开身。 那内侍官将食盒呈上,萧泽珩揭了盖子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盒中的豆糕还是热的,他拿了一块放在嘴里,漫不经心地问:“萱夫人可有差人往天启殿送些东西?” “未曾。” 未曾这二字几乎是给他当头一棒,萧泽珩捏着手中饱满的豆糕狠狠地又咬了一口,心中甚是嫉妒:她怎么不派人给他送吃的来? “你差人在挑些东西给戴娇娇送去,说是萱夫人所赠。”萧泽珩慢条斯理道。 “喏。” “姚凌,笑什么?”萧泽珩尝完一块取帕子擦了嘴,见了在一旁憋笑的姚凌不由得皱眉问。 “王君恕罪。”姚凌心道这可冤枉了他,他原本是不想笑的,就是觉得自家王君这行为幼稚得很,浑然不似方才与他协商如何处置二心旧臣的狠厉王君模样。 不过是一个吃食罢了,真有那么稀奇么?姚凌忽地来了兴趣,找萧泽珩讨要吃食:“不知王君可否赏臣下一块?” “自然不能。”萧泽珩曼声道:“你若饿了,自己去膳房里找些吃的。” 姚凌:“” “今日一大早地便喊你来,确实有愧于你,想吃什么准你带回将军府。”萧泽珩玩笑道。 “王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吝啬于臣下啊!”姚凌调侃道:“好东西都留给萱夫人了吧?” “等监察令之事结束,孤自当赏你,绝不吝啬。”萧泽珩指节叩桌强调道,姚凌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对忠实可信的人,前世萧怀瑾围困王城,他从边关杀回来,姚凌则是他的先锋大将,在他被围困之时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来供他逃生,又助他取得外祖越君的联系,这才有了兵力胜了那场鏖战。 终于结束了缠身的事务,萧泽珩落得一声轻松,“来人,去桐云殿。” “喏。” * 凉萱近日习字习得手酸,暂时休整决定两日,阿珩让她写的那首诗她已经熟识于心,只不过就是字不大好看,所以她除了识字之外还在临摹先人的字帖。 她兴起下厨,做的是豆糕——回雁村里她做的拿去街上卖的那种。闲来无事她也想多一个人说话,她便多做了一份给戴娇娇送去,那日在温林池相遇,她还记得戴娇娇对她的那善意的一笑,她觉得那人是一个可以深交的女子。 不过于璐她并未给她准备,她不喜她,那她也不想去遭人白眼。 至于萧泽珩的那一份,她也为他备了,不过与她们的都不一样,阿珩的那一份她还很仔细地雕出了形状,是花瓣状的豆糕,花瓣点那点她还揉了点粉,越显软糯爽口。 豆糕已经蒸好,凉萱真全神贯注地围着桌前摆盘,身后有人悄摸靠近她没注意,只觉有一只手从后她腰处慢慢摸索往前,将她的腰身给圈住,来人亲昵地蹭着她的乌发,凉萱脸上绽开笑意,仰头缓声道:“阿珩。” “嗯。” “你怎么来了,最近都不忙了么?”凉萱转过身眸光潋滟,顾盼间微笑不止,道一句便撒一句娇,“阿珩,我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了” “那你想我了?” “嗯。” “阿萱,我每晚都在你身边,你就没察觉到么?”萧泽珩贴近她的耳廓,温热的鼻息叫凉萱心中震颤。 他的确是每晚都在她的身边,夜夜拥她入眠。思念难忍,每每入睡时身边没有她作陪,萧泽珩总是容易陷入梦魇中,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他回来得晚,又起得早,凉萱从来不见他的身影。只不过他让茴香替他保密,他的阿萱要是知道了,必定每晚都苦熬着等他回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凉萱在他唇边小嘬了一下,眼中是心疼,嘴角是甜蜜,“我等你啊。” 说来她虽然已经是他的夫人了,但是他们却还未圆房,自那日他剥了她的衣衫之后两人再未有什么亲密之举,就连这个吻也是隔了十余天。 “你等得住么?”萧泽珩笑问。 “当然等得住了,等我夫君回家怎么等不住。”凉萱无比认真地道,她生怕萧泽珩不信,连眉头都拧紧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他更为在意她的另一种称呼。 “夫夫君。”凉萱弱弱地唤了一声羞赧垂首后又慢慢抬起,一双圆眼里好似盛着夜晚满天的星河。 萧泽珩将她的腰身箍得更紧,话里满是醋味,“那你怎么对其他人比对你夫君还好?” 凉萱不解:“哪有的事?” 萧泽珩理直气壮道:“你给别人送豆糕都不给你夫君我送,嗯?” “你吃醋了?”凉萱看着他的模样,莫名想到了他们在雁回村的日子,他那副样子同她的小哑巴还真像,她欢喜极了。 “嗯。” “你看嘛,这才是我想给你的,做了好久呢!”凉萱拉着他去看桌上访得豆糕。 “那样不行,怎么说你也得给为夫先做。” “你” “我什么,嗯?” 萧泽珩的鼻尖蹭在了她脸上,凉萱当即便明了了他的意思,便故意义正辞严地拒绝称:“臭无赖,我肯定不会亲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吻上了他的唇,凉萱主动献吻,他自是乐得与其纠缠不休,他舔咬着她的唇,慢慢往深里探去。萧泽珩手掌使劲,将人抱上了圆桌上。 “阿萱,你在这王宫里不用讨好任何人。”吻罢,萧泽珩注视她的眼睛坚定道:“夫君会护你周全的,好么?” “那你也不用讨好吗?”凉萱缩在他怀里柔声问。 “嗯,对我你也不必忍着性子。”萧泽珩道。 “阿珩,我没有忍,我喜欢你,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我也没有想讨好谁,我只是想多一个朋友。”凉萱平声道:“都是我自愿的,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想家了么?”萧泽珩叹口气道:“日后我找个清闲时候陪你回老家好不好?” “真的么?”凉萱手攀上他的颈脖,将他勾得稍弯了腰。 “我几时骗过你?” “阿珩,你学会做饭没有啊?”凉萱记得她那时第一次叫他打下手,某人还舔了她的手指来着。 “会了,想吃么,我给你做。” “好呀。”凉萱娇俏说:“不过我给你的豆糕你得先吃完。” “好好好,都依你。” 凉萱瞧着往嘴里塞豆糕的萧泽珩直捂嘴偷笑,她清了清嗓子对他道:“阿珩,你不用勉强的,我们等会还要吃你的饭呢。” “何处勉强?”萧泽珩两腮被他自己塞的鼓鼓囊囊的,凉萱头一次见他如此可爱的模样,探出一根手指头在他腮帮子边戳了一下,“你看,都塞不下了。” “分明吃完了,为夫这就给你做饭。”萧泽珩囫囵地将豆糕咽下,抡起衣袖,开始收拾起灶台来。 桐云殿的膳房中升起袅袅炊烟,寂冷清寥的王宫里终于多了两分人间烟火气。 * 于璐在这宫中可算是受尽了苦楚,明明不是冷宫却被她住的跟个冷宫一样。她在宫中发脾气,胭脂水粉、铜镜陶瓷摔了好些东西。 这还不能解气,她委屈地梨花带雨哭了好久,身边的婢女使劲浑身解数都哄不好。 “夫人,夫人。”一内侍官快步跑进对于璐说道:“奴刚得了一个消息,是从奴的长兄的朋友的表弟那听来的” 于璐听了他大半截废话,眼泪都止住了,颓丧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不耐烦:“讲重点。” “哦,奴从天启殿近侍处探知了王君心中早有一位心上人。” 于璐:“” “那人长得和萱夫人一模一样。” 于璐又快掉眼泪了,这是什么好消息么?不就是说王君喜欢那个庶民吗! 内侍伏在她耳边又细细道来,于璐擦了鼻涕,认真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内侍:“诚不敢有所欺瞒。” 得知了前因后果于璐心道:“原来她也只不过是别人的影子而已,看她还嘚瑟什么。” 她心中有了主意,做得第一件事情便是让人收拾了殿内的狼藉,她要重整旗鼓。 第40章 王君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饭虽是吃过了, 但萧泽珩仍旧是没能留在桐云殿中过夜,接连几日他又忙得不见人影。 这天,凉萱终于憋不住了, 她想前往天启殿中去找他, 途径温林池的时候被于璐叫住,“等等。” 凉萱回头张望片刻,见四下无人这才回应道:“是在叫我么?” “是。”于璐收起了前日里那番高傲的气性,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她说出来的话依旧不甚客气,“叫住你是有事相告。” 凉萱正疑惑, 她会有什么事情告诉自己?且不说两人交情并不深, 平日里也见不着面,再者初见那一面她就看不起她, 这会倒有什么话好谈的? “王君他早有心上人了。”于璐笑一声,对她道。 阿珩他有心上人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啊,这人不正是她么?所以凉萱只是点了点头,并未作出过多的回答。 “可惜不是你。” 凉萱微微愣神, 不愿理她,阿珩她是知道的,他们两情相悦。 凉萱转身欲走, 却被于璐又叫住,“你若不信的话, 大可以往天启殿中查看,王君今日连同姚凌出宫为广陵君送行。就在天启殿中,王君日日抬眼可见的书案旁,挂着另外一个女人的画像,而你只不过是皮相有几分像她罢了。” “你胡说。”她咬唇道, 阿珩他那个时候都失忆了,怎么还会记得,又怎么会将她当做别人呢?他们的情谊从来都是发自肺腑的,并无任何掺假。 “我是不是胡说你前去看一眼不就知晓了,还是说你不敢去看。”于璐咄咄逼人道:“这样吧,我可以同你作陪,你看如何;” “不必劳烦,出来这会我已有些累了,想回宫休息。”凉萱扶着手边回廊上的玉柱,对于璐淡然道。她只将于璐将的当做是常人挑拨离间,他们感情甚笃,她才不信阿珩会有别的心上人。 “茴香我们走。” “夫人,还要去天启殿么?”茴香问。 “去吧。” 待于璐离开后,凉萱犹豫不定地答道,曾经姚凌同她说过,阿珩在王城没有别的女子的,故而她才心有底气,但于璐口中的那幅画像她倒是想见见。 他的画中人会是谁呢? 入了天启殿,殿门外的内侍见是她来便赶忙将人迎去了殿内,“萱夫人这边请,王君特意交代过若是萱夫人过来便不必通传,直接请入内殿即可。” “阿王君不是不在天启殿么?”凉萱改了口,她从于璐那听来的消息,向这名内侍官求证。 “确实不在,王君同姚小君出宫送广陵君回封邑,看这日头一时半刻估摸着回不来,不然萱夫人便在这天启殿中小坐一会?”内侍官弓着身子往前相迎,再迈入殿门前夕,他招手吩咐其他内侍道:“奉茶。” 凉萱入了殿门,视线在殿内游弋,天启殿建得金碧辉煌,在外头远远地望一眼便让人心生敬畏,往里瞧陈设恢宏,庄严肃穆极了。 她果见书案边上挂着一副画,凉萱心中陡然起了忐忑,她话中试探问:“王君可曾可曾有过心爱的女子啊?” 那内侍官人精似的,见凉萱由此一问便说:“夫人荣宠在身,王君心爱之人非夫人莫属,连夫人的画像,王君都挂在这殿中日日观摩呢,王君真是一刻也不愿与夫人相离。” “且不说夫人还未进宫的时,”内侍压低了声音,在凉萱身旁振振有词道:“就单论王君重返王城犹在世子赋府的那段日子,有好几次王君只见了夫人的画像便感伤不已,悲痛处竟几欲拭泪。” “是么?”听他如此绘声绘色地讲,凉萱心中五味杂陈,若这画像上的人真是自己她自然是欢天喜地,但觉两人的情谊又深了不少,可要是真落了旁人,她日后都不知要如何面对他,更无法说服自己。 她肯同他回王城,是相信他,相信他们的感情。 “你在此处候着吧,我自己进去看看。”凉萱迈步踏进殿内,深吸了一口气。 她慢步靠近至书案边,明明画就在眼前她却是先将这书案周围摆放的各色器具都瞧了个遍,期间一直收敛着自己的目光不往那画出瞟,她看着他案上未完的笔墨一一认起字来,直到实在是无所看了她才专注地打量起那幅画来。 画中的女子身着鹅黄的宫衣衫,挽着单螺髻,凉萱心下一喜,这画中人分明就是她,容貌衣裳发饰都是一样,只是神情略有不同。 他先前才夸过穿着这一套衣服好看。 凉萱轻笑着,凝神往下看,直到她见了这画中的落款笑容才止住,亦或者说是凝在脸上。 三月三月时他们分明都未曾见过 吾妻吾爱 她忽地想起,这身衣裳是他所赐,所有的首饰钗裙竟然都是他有意而为之。他那日来看她,还夸她好看,那眼神又像是缅怀又像是惊叹。 原来原来是他故意的,她似乎真的是被他骗了,时间上根本说不通 王城里的人惯会说假话,姚凌只会同他一道来骗自己。 凉萱觉得脊背发寒,所以他失忆时与她亲近是因为她长得像记忆中忘不了的那人么? 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那个女子至今未出现,难道是离世了不成? “混蛋。”内侍呈上茶水,凉萱气极,抓起茶杯一下子打翻在地,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她直冲冲地从殿内跑出,见了茴香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滑落,“茴香我要回家!” “诶,夫人!”茴香一时还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等回神之际凉萱早已迈步跑了。 那内侍官也觉得怪,这好好的萱夫人怎么吵着要回娘家?他机灵地紧,赶忙派人出城往王君处去通风报信。 凉萱一路跑回桐云殿,气势汹汹地进门到了殿内就开始收拾东西,殿外侍候的奴仆内侍头一次见向来好说话的萱夫人生这么大气,皆不敢上前搭话。 她收拾好了自己原来的衣装却在为钱的事情发愁,她要回封河路上就需要盘缠,不过他的臭钱她才不想要,可若是没有钱她又回不去,总之是他亏欠于她,她临行前拿走点前怎么了? 凉萱理直气壮地拿些金银,将包袱搭在胳膊上就准备走,茴香见状被吓得不轻,她不知道自家萱夫人受了什么刺激,只派人一个劲地堵住大门不让她走。 “夫人,您别走了,您与王君琴瑟和鸣,走了岂不是平白的给他人可乘之机?” “况且您何故发若此大火,说出来我等也好为您解忧。” 凉萱被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茴香那一句琴瑟和鸣他觉得异常扎耳,于是气冲冲回道:“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王君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夫人一人,夫人何故辜负王君的一番情谊?” “茴香你别说了,我是不会原谅他的。”凉萱去意已决,茴香使了眼色,让一名小厮赶紧出宫给王君报信,凉萱见了那人离去的背影依旧坚定道:“没用的,就算他来我也好回家,你们这里的人都太坏了,我要回家!” “夫人河不等王君回来再行定夺呢!” “我不想再见他了”凉萱抹了泪,哭得伤心。 她只要一想到他每每看她都是在她身上旁人的影子,她就生气,心酸不已。 * 萧怀瑾动身前往广陵,萧泽珩作为王君出宫为他送行,人才刚从王城外的远郊离去,浩浩汤汤的长队才没入天际,萧泽珩正欲打马回宫,就见了一名内侍慌忙来报:“王君,不好了,萱夫人吵着要回封河家。” “什么?” 萧泽珩回宫时凉萱正被人扯住腿脚,动弹不得,她又急又气真等他回来她肯定回不了家了,于是她只能拖着那人艰难往前走。 “放肆,还不将人放开?” 凉萱见是他,身子得了空拔腿就跑,终究是萧泽珩快一步,按住她的肩头。 “阿萱,怎么突然要回家了?”萧泽珩迁就着她问。 “混蛋,我不想看见你,我不想更待在这里,我要回家。”凉萱使劲挣开他的手,说了气话:“我要回家找哥哥。” 我要回家找我哥哥这句话似魔音入耳,进了他的脑海便盘旋不去,她要丢下他去找她哥哥,这与当年何其相似。 萧泽珩呼吸一窒,他不愿往那处想,想一寸便断一寸的肝肠,不能再有同心蛊了,他会疯的。 凉萱见了他的神情当即意识是自己说错了话,可她偏不愿再松口认错,这人如此待她,她心中愤懑:既然他早心有所属,不喜欢她,干嘛又要来招惹她? “阿萱,我不是答应过你,等过些日子就带你回家的么?你既然想回家,待我得了空闲就回行么?不要闹了好不好?”萧泽珩的手又攀附上她的臂膀,抓握着她的肩膀手上不自觉用了两分力气,唯有话依旧是温温柔柔的。 “我没有闹,你嘴里只会有骗人的话。”凉萱咬唇,委屈至极地说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萧泽珩想锁住她不让人跑了,却被凉萱一把推开,他不敢用蛮力制服她,好在他的阿萱还能听他说几句话,不像那时那般让他束手无策。 “你只是觉得我像你曾经的妻子罢了,她的画像都还在你殿中呢,你们王城里的人惯会骗人都合起伙来骗我!” 画像? 萧泽珩心中了然,直言道:“阿萱,可我画得是你啊?” “胡说,你明明曾经有过妻子,那时才三月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凉萱让泪迷了视线,人叫他哄一哄便没剩多少怒气,只有一腔抱怨与委屈,她只怕难以招架住他的温言细语。 他再哄她一会,她就又该坚持不住了,才有妥协的念头,她就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她所求的从不是他全部的爱么? 她竟也卑糯至此,只要他几句言语的关心便能缴械投降,不管不顾。 “你是因为这个才闹着要走?”萧泽珩长舒一口气,方才真是心惊肉跳,他差点以为凉悯生又给她种了同心蛊,“在你之前,我从未娶妻,也未曾有过任何心悦之人,阿萱你至始至终都是我唯一深爱的女子。” “别哭了,好么,我心疼。”萧泽珩柔声哄着,细心地替她拭去眼泪。 她虽是止住了哭,却仍在抽噎,眼看两人之间气氛越发的缠绵,茴香带着邦直脊背立在此处的内侍奴仆后退。 “别碰我”凉萱浓浓的鼻音倒让这话中的撒娇气陡然多出些许,萧泽珩亲抚着她的脊背,替她顺气,嘴角说着截然不同的话:“好好好,不碰不碰就是了。” “阿萱,要听我解释么?”萧泽珩温声,那画像的落款确实是他的疏忽。 “不要。” 第41章 交心 “是真不要, 还是心不对口啊?”萧泽珩不由分说将人抱至一处凉亭内坐下,她心中还憋着一股忸怩劲,不想与他过分亲密, 才挪开半分就被他按得更紧。 凉萱被他说中了心思, 当即矢口否认,“我才不会口不对心呢,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好好好, 那我解释给自己听如此总可行, 嗯?”萧泽珩轻笑,哄着她摆出一副自顾自言的神色道: “三月初, 我一时梦游溺水, 被人救起后昏迷不醒,噩梦缠身之际我梦中总是出现一位女子的身影。她明眸皓齿楚楚动人令我魂牵梦绕, 醒后我便将她的模样画下挂在惹眼之地,这女子日日令我翻肠搅肚,转辗反侧。大抵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不想这个女子竟然真的被我寻到, 两方都生了情爱之意。阿萱你说我们是不是命中注定的这辈子要在一起?” “你是觉得我笨,所以才编出这么一个谎话骗我么?”凉萱羽睫处泛着润意,尤显得眸光潋滟, 她认真的思索着萧泽珩的话发出一声疑问:“为什么我梦中之人总是看不清模样,你怎么就能见那女子的容貌了呢?况且还是和我生的一模一样,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那你梦中梦见了何人?”萧泽珩话锋一转,见缝插针地故作寡欢道:“可我只梦见过阿萱” 凉萱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心里的那处柔软兀自叫嚣起来,那些对他的气呐怨呐什么都没了,他的话总是能戳进她的心窝子里。 萧泽珩见她软下, 又道:“你都说了那女子与你生得一模一样,那阿萱为何不肯相信那女子就是你呢?” “连生身父母都生不出来别无二致的人,于我,在这世上唯有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替代。” 萧泽珩见她垂下眼帘抿唇不语,就知她泄了气,再柔声哄哄,他的小姑娘就不会要闹着回家了,于是捡了些高兴的话说给她听。 “说来也怪,我梦中偏偏就看清了你的样貌,想着这女子我瞧着甚是欢喜,想日后定要娶进家门为妻,只是一场梦便让我倾心如此,你说这是不是天赐良缘,月老都讲你我的红线牵好了,注定要做一世夫妻的,谁也分不开。” 凉萱被他说得耳热,死鸭子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诓我?” “我何时骗过你,嗯?”萧泽珩从容道:“倒是阿萱你,总是伤我的心。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来商量么?你若不声不响地离了王宫,我满心欢喜地回家一看,此生挚爱都不与我告知一声就离家了,四海之大我要是找不到你,你让我怎么办?” “我”凉萱脸上浮现一抹愧色,放缓了声音,“我心中惧怕,我怕万一是真的” “阿萱信我,你夫君我永远都不会叫你伤心,叫你受苦。”萧泽珩替她理了耳鬓出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至极,凉萱惧怕他会失言,那他便多做几遍承诺,知道她彻底相信为止。 “你我初遇之时我还失着忆,从来都不记得以前发生过得事情,我那时对你的感情你难道还不知晓么?无关乎外人,从来都只有你,只有你叫我倾情钟爱。” “那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隐隐觉得我面容熟悉,才对我那么好?”凉萱道。 “遇见你之后,我也时常做梦,想着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为什么不是我的呢?”萧泽珩的手贴过凉萱的侧脸,那墨色的瞳仁中暗起激宕,他慢慢靠近与她耳鬓厮磨,“阿萱,你知道么,你每晚都要入我的梦,梦里我们” 他们携云握雨,生死缠绵。 一番直白诉欲的话后,萧泽珩不满足似地咬了她的耳垂,两人身子挨得近,淫.词浪.语入耳饶是他们已亲密地吻过多次,凉萱此刻也免不了靠在凭栏上浑身战栗,他如何如何能在白日里说出如此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阿萱,我们今晚圆房好不好,你全了我的觊觎之心,成么?”萧泽珩将她搂紧故意在人耳边撩拨起意,再者他确实不想再等了。 “不不行。”凉萱扣着他的衣角结巴道。 “为何?”萧泽珩问,“你还是不相信我么?” 凉萱脸熟透了,躲在他胸膛里摇头,糯着声音道:“不是,我没有不信你。只是阿珩我现在才觉得自己对你所知太少,除了你是王君之外,你的一切我都不了解。你于我而言太神秘未知,所以我才见了那幅画像心中便惴惴不安,都不敢细想就闹脾气。” 她正是因为害怕真相,所以选择独自逃离,这样说不准还能保留有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尊严。 “我一点也不了解你的过去,不了解你的家人,不了解你从前生活,不了解你的全部。”凉萱话起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交代了出来,那些字眼几乎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戳心的话语见犹似还冒着热气,“我也很害怕啊,在这王宫里我只认得你一个人,我每天都见不到你,想你想的要命,我很怕你会丢下我。” “我除了喜欢你,对你一无所知。” “怎么这么多的眼泪?”萧泽珩对她的话微感意外,还来不及将自己的心肺掏出诚挚相待,凉萱眼圈竟又是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当下将脑中的所思抛却在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将人捧在手心里好言好语地哄慰。 “是我考虑不周,你打我都行,不要哭了。你一哭直叫我心肝颤,比对付天启殿中的那些顽固老臣都难。” 他嘴上虽然说得轻巧,但心中已经沸腾了大片,上辈子她都未与他说过如此贴心的话,重来一回当真是老天对他的怜悯,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推演。 “我以后每日都陪着你,再不叫你心慌了。”萧泽珩吻去她眼睫处的湿润,捧着她的两颊低首浅笑。 “你那么忙,我不会是你的累赘吗?”凉萱收起啜泣,她不想做拖累他的那一个人。 萧泽珩道:“怎么会?你能在我身边,我荣幸之至。” “阿萱,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过去么,我今日带你去世子府走一遭,看看我的过去,你说好不好?” “那你今日不忙了?”凉萱眨眼问。 “王君也是人呐,劳碌多日偶尔休整一时半刻亦是人之常情,况且还有左丞宋儒在,你不用为我忧心,此时此刻我只想与我的夫人共渡,谁都不准来打扰。” “嗯。”凉萱被他逗得莞尔,双手捂住他的掌心,诚恳地认错道:“我不是故意要使小性子的,阿珩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以后肯定不会了。” “傻瓜,你同我使一辈子的小性子我也乐意。” * 世子府闲置之后,府内留了些老仆,他们年事已高,不愿在搬至王宫折腾,萧泽珩念着往日恩情便让他们在此处安度晚年,老仆们对世子府感情深,洒扫得也勤,室内仍是一尘不染。 萧泽珩带凉萱去世子府游观,朱门大开她入内仔细观摩,见此处朴素之极全然不似王宫那般雕栏玉砌额美轮美奂,“这里真的是世子府么?” “自然。”萧泽珩牵着她,绕过院中的石屏,“我带你去别处看看。” 两人在世子府的院中转悠了一圈,萧泽珩瞧她喜惑参半的模样,对她笑说:“这里连女眷都少见,阿萱怎么还疑心我是不是娶过妻妾。” “谁谁让你写爱妻两个字来唬我?”凉萱迈步上石阶,本是远眺着这四角的内院,听闻他的话她转身娇嗔道。 “那也是为你写的。”萧泽珩煞有其事说。 凉萱轻哼一声,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揽着他的腰身不愿再与这人说话了,只是埋头在他怀中蹭了蹭,萧泽珩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扯开话题道:“我的阿萱真是聪明,短短几日就将字识全了?” “哪有,我只是恰好认得上面简单的几个字。”凉萱扁扁嘴说,能识书习字当真是与往日不同。 她有感而发道:“阿珩有你真好。” “不如去我的卧房看看?”萧泽珩眉眼间染上一丝喜色,她如此依赖他正是他想要的。 “嗯,好。” 凉萱在室内环绕一圈,屋中所剩的东西无几,她拉着萧泽珩硬是将每件东西挨个挨个地问了他们的来历,他也耐着性子为她一一解答。 “阿珩,你的娘亲对你好么?”凉萱曾经向茴香问过萧泽珩的往事,但她对阿珩的知道的也不多,后来她又问起阿珩的父母,茴香神色有些怪异缄口不言。 萧泽珩默然,凉萱察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心疼地抚去他眉间皱起的褶痕,“我是不是失言,问了不该问的话,叫你伤心了?” “怎么会,你关心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萧泽珩目光空洞了些许,“我母妃很早以前就离世了,我对她的记忆并不深。只是偶会从家仆口中听起她的往事,他们说我母妃越国的高雯公主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听说她怀我的时候还做过姜国的符信。” 只是结局不大好,死于流言,也死于他父王的狠厉猜忌之心。 “我也很早就没了娘亲,只不过是他们主动不要我的,但是我凉阿爹却对我很好,阿珩那你的父亲呢,他对你好么?”凉萱其实想对他说,你不要伤心,看看我,我幼时也没有娘亲疼爱,这样你心里就不会有那么难过了吧。 “父亲啊——”萧泽珩将尾音拉得冗长,他平静的神色中添了一抹怅然,“他总是在外长年南征北战,对我的关心屈指可数。” 谈何关心,萧含筠起初还对他起了杀心,只是这一段经历他不想再提及,让它慢慢淡忘便好。他现今身边有了爱他疼他的女子,他已不在执着于过往。 “那我以后多关心你一点。”凉萱踮脚在他眉间亲了一下,她似乎提起他的伤心事了,凉萱知道他的话未尽,他隐去的事情肯定远远不止这些。 他不想说,凉萱也不会逼他。 她怕他难过,想着要让他开怀一点,便絮叨地说起自己的往事,可说着说着不自觉绕到了她的心病上,她从不轻易示人的伤口,如今也能坦然地剖开给他看了。 她知道,他永远也不会丢下她的。 “阿珩,你知道么,我的亲生父母对我也很冷漠,他们只喜欢家中的弟弟,后来他们就不想要我了,我缓了很久才想明白。”凉萱那时虽然才六七岁,但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有些事情她还记得清楚,譬如遗弃她。 “我六岁的时候,他们将我随意地丢弃在一个闹市里,我记不清是被什么吸住,只记得一回头爹娘他们人都不见了,幸好幸好我哭声大,来了许多好心人帮忙,最后帮我将爹娘他们找到。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其实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见我哭得凶就说要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给我买糖吃,路好远好远,我走得累,就趴在爹爹背上睡觉,可是我一醒过来就在野坟地里头,我等了好久他们都不来找我。我那个时候害怕得连路都不敢走,就缩在一颗树下呆坐好久好久,我想我不能走,离开这里爹娘他们肯定就找不到我了。我又冷又饿,觉着自己就快要死了,那么多天过去也没能等到他们,幸好,幸好遇见了凉阿爹。” “阿珩,你也不要难过。以后有我陪着你,我要对你很好很好,要比其他人对你还好。”凉萱吸了鼻子,明明自己也强忍着泪意,也能从心间挤出话来宽慰他的心,“我们以后永远不分开。” 萧泽珩忽然就信了因果报应,他前半辈子遇见的所有不幸,都是为了遇到她么。 “傻瓜。” “那里傻了?”凉萱抹去了溢出的泪珠,后摸摸自己的脑袋,仰头看他,认真道:“骗人,明明就不傻。” 萧泽珩从脸上挤出笑来,打趣道:“是是是,不傻不傻,我的阿萱怎么会傻呢。” 他捂住她的眼睛,俯身两片温热的唇瓣相贴,浅浅地吻着她。 他不愿叫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眸,那个傻姑娘尽说些要他命的话,她难道不知道他也会为她心疼,为她难过的么? 萧泽珩原以为过了两辈子,他对她已是无所不知,这时他方才知道是自己浅薄了,他的姑娘上辈子也同他一样藏着从不示人的悲恸过去。 他的吻愈发缠绵温柔,温热潮湿的触感似烈火一般要将她融化,凉萱承着他的爱意,身子绵软只能撑着他站立。 这吻勾得两人身上都烧起了情.欲,萧泽珩掌心触着她的腰身,声音低哑沉厚,仿佛压着按捺不住的喷薄的情.潮。 “阿萱,我想要你。” 第42章 敦伦燕好 萧泽珩将凉萱抱去床榻上时, 才走出几步怀中人的绣鞋咚得一声落在地上。他止步微愣,看着姑娘娇妍的面容平声问道:“鞋子怎么掉了,是不合脚吗,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是合脚的绣鞋, 只不过不是它自个脱落的,而是凉萱自己用脚蹭掉的。她想着鞋子早晚也得脱,她心中又荡漾又是促狭, 两种心境交融在一起, 她不觉就将自己脚上的绣鞋给蹭掉了。 凉萱用手勾着他的脖子,垂下眼帘闷哼一声, 脸上烫得厉害, “我,我自己弄掉的。” 闻言萧泽珩眉尾扬起, 嘴角的喜色无所遁形,他心下了然,使温唇擦着她的耳廓轻道了一句:“真乖。” 凉萱耳上生有细密的绒毛叫他如此一激脑子炸开一股麻意,她涨红着脸糯声催促:“还走不走嘛?” 夜色柔美, 繁星万点,玉兔东升,清晖朦胧。 他将人放在榻上, 指节缠着她束衣的缎带打着圈。见凉萱心口起伏得尤为猛烈,他便使坏低笑, 叫她好一番烟视媚行。 萧泽珩自肩周两侧垂下的发丝弄得她脸上轻痒,像一只无心的手在撩拨她那娇怯的心室。 “夫君”凉萱将手按在他的臂弯处,身子不由自主地紧绷起。 送了佳人的衣带,他的手掌钻入美人腰底不轻不重地揉捏,意图叫她放松些。 “阿萱, 莫怕,夫君不弄疼你。”光嫩柔软的肌肤叫他爱不释手,萧泽珩吻着凉萱的唇,抬手放下了帘幔。 “怎怎么不将蜡烛灭了?”两人坦诚相对,凉萱看一眼便觉脸上臊得慌,忙慌将视线挪开。 “亮些不是更好么?”萧泽珩将她的头扭正,温柔道:“这样我也能看清你。” “可我——”话音戛然而止,凉萱咬唇受激般地阖起双眸,淌出潮腻的春水。 见她眼角有晶莹泪滴滑落,萧泽珩细密轻柔的吻安抚地落在她身上,可她依旧止不住的颤缩。萧泽珩眉头稍蹙,任凭他怎样哄诱依旧是寸步难行。 “很不舒服么?”萧泽珩舔舐尽凉萱眼尾的泪水,她湿.红的眸子里泛起氤氲的水雾,凉萱压着声音低低答了一声是。 萧泽珩长吸一口气,“不疼了别怕。” 凉萱缩在他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待她平静下来,瞥见拧眉不消的他犹疑着问道:“阿珩,你是不是很难受?” 萧泽珩将人按在胸口,哑声道:“别乱动。” 他好不容易才抽身离开,怎经得住她再次的惹火? “阿珩,我想帮你。” “你”萧泽珩深吸一口气叹说:“那方才喊疼说不要的又是谁?” “就就没有别的法子么?”凉萱装傻充愣,薄弱暖黄的光从帘帐中透进,她瞧着他的脸忍不住上嘴咬了一口泻气。 无奈,萧泽珩只好握着她的手探进被褥深处。 触及的那一刻,凉萱的手微向后张,转瞬便被萧泽珩附过来的掌心包住,握得紧实。 “你你”凉萱在他胸.膛前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来,他头微垂闯入她仰头上抬的眸中,流氓一般地说道:“阿萱,是你说要帮我的。” 半夜,室内的红烛燃尽,萧泽珩起身重新点了一支,他差人取了一盆热水来,里间的声响小,凉萱躺着榻上眼睛半眯着,昏昏欲睡。 她左手微蜷着搭在榻边,迷蒙中连灯火都觉得晃眼,“阿珩,我好困。” 萧泽珩拧了湿帕子替她擦去手中的浊物,她的鬓发因着细密的汗珠而紧贴在额上,他伺候她伺候得仔细,将该擦洗的地方都弄干净了才上榻拥她入眠。 屋外月色正明,一如他心。 第43章 温存 纱糊的窗子挡住了明亮的光, 只透进影影绰绰的亮,凉萱在萧泽珩臂弯内醒来,见他眸子还闭着, 她支起手肘, 想不动声响地离开。 才挪了半寸萧泽珩就勾住她的楚楚纤腰将人带回自己怀中,他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动。 “阿珩,你醒了么?”凉萱小省问。 他眸子未睁, 只是从鼻腔中绵长地泻出了一个嗯字, 唇角扬起的弧度召示着他现下的心情——他很喜欢现在的温存。 “是弄醒的么?”她不确定又问。 “怎么会?”萧泽珩睁眼,浓黑的眸子里映着她嫣红的脸。 凉萱松口气, 三番两次想起都被他止住,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我要我要起身了。” 她没有懒怠晚起的习惯, 在榻上多待一刻都觉得骨头软。 萧泽珩仍旧是不妨放手,对她道:“现在时候尚早。” 凉萱觉得他话中有话,正思衬间耳畔便听见他的一声低语:“再让夫君尝尝味好么?” 她还未做反应,便被人压在了身下。 日上三竿, 凉萱才捂着被褥从榻上缓缓坐起,今早在她身子里那个使坏的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茴香推门从屋外进来,萧泽珩出去时交代她前来服侍萱夫人起身沐浴, 茴香从帐外替她拿了外裳,凉萱在账里窸窸窣窣地套好, 外头便有人将淋浴的水给送了进来。 她隐在帐内未动,等外间的奴仆走完后才从缓缓帘幔内出来。 茴香上前扶过她的手,见了她脸上未消的薄粉打趣道:“夫人承了恩露,人是越发娇俏了。” 足尖轻点入水,周遭涟漪一圈接着一圈, 她整个身子都泡在了水中,热气蒸着她的脸,茴香为她将发挽好后在侧替她擦背。 见了她胸前的牙印,茴香低笑略不正经地问:“夫人,王君他可入.身了?” “茴香!”凉萱被她这一问弄得脸要烧起来似的,真真想将自己的头也没入这盈盈水中,她羞得不想见人,这等秘事她怎好开口。 “奴可不是想打趣萱夫人。”茴香正色道:“男女之间阴阳承合,子嗣由此延绵。夫人自当注意些,王君如此看重夫人,想来要不了多久夫人许就得有喜了。” 有喜? 凉萱忽的想起自己在回雁村中瞧见过得挺着浑圆肚子的妇人,她们身上大多都罩着幸福的喜色,她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以后这里也会有她和阿珩的孩子么? “夫人夫人?”茴香见凉萱出神,出声将人唤了回来。 “昂?”不禁为自己方才的遐思羞涩,她怎么想到那里去了。 将她身子擦洗干净后,茴香笑说:“王君对夫人当真是温柔呢。” “为什么这么说。”凉萱问。 想起往事,茴香笑容僵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在跟着她之前,她曾经服侍过另外一位美姬,先王次次送她回来时身上总是紫青交加的,很是很是不雅。 “哦,没什么。”茴香别开话头道:“王君还在外头等着夫人呢,咱们得快些才好。” 沐浴完后凉萱换上新衣推门而出,问府中的老人得知他的所在便想去前院寻人,到地方就见着了正与姚凌说话的萧泽珩,他正与他打着吩咐:“孤准备在此暂住七天,朝事免罢,你将他们呈上的奏疏都送到这里来。” “喏。”姚凌答道。 “我们要在这住下么?”凉萱靠近问道。 萧泽珩听是她的声音,脸上多了笑容,回身牵住她的手,点头:“嗯。” 方才甘洛来报,说着昨日萱夫人闹脾气一事背后有于璐的嗦使,他还按兵未动,就有人比他更着急,看来他是时候出招了。 萧泽珩目光黏在她身上,想着这世子府当真是个好地方,可以叫她不受外界的侵扰。 由是甘洛临行前,他秘密交代了一件差事给他。 “你不是喜欢这么,我们就在这住几天。”萧泽珩看着她,眉目间似乎都镀上一层柔光,“何况,世子府清净,也无人打扰我们。” 凉萱听了他的话,脸兀自红透了,他话中的意思她怎么就想歪了呢? 府上老仆过来说是饭菜已备好,请他二人去前厅用饭。 饭后萧泽珩又带着她在凉亭里吹了会风,观赏池中嬉戏徜游的锦鲤。 最后他们转悠到了书房,萧泽珩便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此前虽一直承诺,但由于他太忙便将此事耽搁至今。 “让你写的词会了么?”他含笑,毫无架子地替她研磨,又将宣纸铺好,从笔海中取了笔这才问道。 凉萱点头如捣蒜,他让她学得东西,她可一日都不敢懈怠,在茴香的督促下练了好些天。 萧泽珩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出笑意,正了她的肩后便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那首广为流传的词。 “长命女。”凉萱念出声,随后她问萧泽珩:“阿珩,为什么为什么单单叫我写这首词啊?” “岁岁长相见。”初时他不答,只是嘘声专注的握笔教她写,他提笔力道很足,在宣纸上大有笔走龙蛇之势。收笔时他才轻敲了凉萱的榆木脑袋笑言:“还不明白么?” “嗯。”凉萱接住他的话头一字一句道:“岁岁常相见。” 萧泽珩选这首词其实是想起了上辈子的旧事,怕她重蹈覆辙,自寻短见。 “阿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做傻事好么?”萧泽珩感叹说:“答应我好不好?” “怎么突然说这个?”凉萱将笔搁在桌上,回身正色对他道:“有你在,我当然不会做傻事啊!” “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许——” “阿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么?”凉萱疑惑,“不然你将才怎么这么奇怪?” “无事,只是想起了旧事罢了,生母去得早我心有余悸。” 他胡诌的一句话,凉萱当了真,凝着目光对他无比认真地说道:“是你说我们要岁岁常相见的,你可不能诓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萧泽珩敛眉,“一时失言,叫你为我忧心,是我不该。” 凉萱忽然想起茴香说的话,为了拂去他脸上的阴霾,她真是脸皮羞怯也不要了,将他的手拉着至自己的腹间,“你说过会给我一个家的,以后这里也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好不好?你再也不许说丧气话了。” “好。”萧泽珩揽住她,拥紧了生命中唯一的一抹温暖。 这辈子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他们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就是没来对时候——随其母,胎死腹中。 第44章 投喂 七日已过五日, 两人难得早起一回,屋内开了窗子,晨间空气怡人, 一股脑地透进来, 实为使人神清气爽之良药。从敞亮的那出口子里往外望,院落中栽得常青树映入人的眼帘,秋日的萧瑟竟没侵扰他们半分。 解决萧怀瑾的封邑所在, 江中水患之事他已经着人带着大批的赈灾粮款前往, 边境摩擦之事他更是差朝中符信前往陈国商议。至此朝中大事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些不痛不痒所言泛泛的上陈, 故而送过来的奏疏也少, 萧泽珩乐得悠闲,多了好些时候来教凉萱认字。 他随手拿起一份奏疏展开叫她念给他听听。凉萱舔了自己的嘴唇, 在他的注视下接过奏疏,断断续续地念了老半天,字才认的一半,完整的句子倒是能说出两句来。 她羞愧交加, 脸涨成了猪肝色,奏疏念不过半,再难续声。丢人现眼, 她将奏疏往书案上一扔,干脆不念了。 “你笑什么吗?”凉萱回眸瞥见萧泽珩的神色, 更加气恼,直掩面捂脸,她生怕从他口中吐出来一个笨字。 眼瞅他就要张嘴说话,凉萱连听都不想听,当即便急了不想叫他说话。她才握拳欲使劲锤他的胸口, 力道还没打过去便被萧泽珩用手握住,他端着一副恃宠临危不乱、胸有成竹的模样对她道:“你舍得打我?” “你”凉萱悻悻罢了手,确实舍不得,他还没开口,倒也不能冤枉了他。 萧泽珩挑逗般地搓着她的指骨,不知想起什么忽地就笑了,看着她低喃道:“好像真的笨了些。” 他是说与上辈子相比。 上辈子,他的阿萱比现在要用功的多,可他却不愿她如此,因为那时的她是苦的,彼时她才与凉悯生断绝关系,心痛又绝望,他亦如此。 “那里笨了?”凉萱跺脚,见这人还在笑,她两腮一鼓,别过脸嘟囔道:“不理你了,还是我的小哑巴好。” 他惯爱她同自己撒娇,萧泽珩将她的身子扭正,话里有着蜜饯似的甜味,“难道我不是你的小哑巴了么?” “才不是呢。”凉萱狠狠地拍了他的手出气,佯怒道:“小哑巴才可会不笑我笨。” “夫君没有笑你笨,我的阿萱那么可爱,哪里笨了?”萧泽珩说。 “胡说,你方才明明说我笨了一点。”凉萱扬起下巴,据理力争。 萧泽珩顿了顿,才回道:“阿萱定然是听错了,夫君方才明明夸你可爱呢,你可别冤枉我着拳拳之心。” “算了,暂时就不合你计较。”这人耍赖无奈来,她张十张嘴也说不过。那她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让他一点,凉萱清了清嗓子道:“那你继续教我。” “好好好,继续教你。” 萧泽珩下颌枕着她的肩,两人身子贴磨在一处,他喜极了这种感觉,握着凉萱的手提笔在宣纸上落墨,笔力遒劲,却也写的缓慢。 哪知一炷香过后,凉萱边哈欠连天。她身子总往前倾,萧泽珩揽住她的腰身也不抵用。他松开教她握笔的手,抬起将她的脸撑住,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凉萱教他这么一弄迷糊的神识清醒大半,她揉着自己酸涩的眼睛,听了他的话抬眼无端睨了他一眼。 说的什么话嘛,她昨晚睡没睡好,这个人心里难道没数么? 她嗔道:“还不是你弄得?” “何曾?阿萱可将夫君可冤枉死了!”萧泽珩故意道。 “哪里冤枉了?”凉萱真与他较起劲来。 “是你说想与我要一个孩子的。”萧泽珩字字有理道:“我想努力遂你的愿,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嗯?” “你你”凉萱红着的脸就没消过,她无言对语,只好挣开他的怀抱,“我不想理你了。” “阿萱,别走。”萧泽珩从身后抱住她,敛声屏息,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错了,好不好,别走。” 他突然一副委屈的模样,凉萱顿觉是自己哪里戳着他的痛处,旋即忙慌低声安抚他,“阿珩,我不走,我不走,你别担心,我不离开你。” 萧泽珩闻言面上浮了喜色,他绕身到了她面前他哀叹了一声,一脸无辜地对她道:“是为夫不好,是为夫这些天不够努力,阿萱想要一个孩子,为夫不该懈怠的。” 他忽然将凉萱打横抱起,往床榻边上走去,凉萱被他吓得手舞足道,不知所措。 “夫君,你要做什么?” “夫人是当真不知道夫君要做什么么?”萧泽珩存心逗她,使坏嬉笑道。 凉萱咽了口水,结结巴巴道:“可现在还是白天。” 白天不大好吧? “白天又如何,何况这里无人打扰我们。”说罢,萧泽珩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弄得凉萱左右为难,只好听之任之。 萧泽珩将她放在榻上,俯身准备靠近,凉萱抬手挡了一下,用着诚恳的话问道:“那晚上” “晚上什么?”他故作不知。 “晚上还要么?”凉萱问。 “自然。” “你” “为夫如何?”萧泽珩揉着她的脸,细心告诉她,“这么防着我,连衣服都捂得紧实如此害羞可叫我拿你怎么好夫妻恩爱本就是人之常情。” “让你为难了么?”凉萱灿若星河的眸子忽闪忽闪,她软下声问。 “没有,我很喜欢。” 他确实是很喜欢,她的全部他都喜欢,只是这些天过去了,他仍旧只敢浅浅地做,他的夫人被他宠得娇气,深了一点就要掉眼泪。 而他,也因由女子紧张的心境,被她咬得生疼。 下一步萧泽珩还未继续,屋子外边有敲门声响起:“王君,璐夫人差人姿宫中来信。” 萧泽珩眸子暗淡些许,嗓音顿时沉下,与方才戏谑斗逗弄凉萱时截然相反,毕竟好事在即,横遭人打搅他心中自是不悦,“她来信做什么?” “奴不知。” 他只好理了自己的衣装,又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慢条斯理地帮她理顺搭拢在肩的发丝,待二人仪容整洁后才往外走去。 开了门,是甘洛立在外面呈上信件,萧泽珩眼皮都懒怠抬,不想投去半分心思,接过信件径直交给了凉萱,“打开看看。” “可是,是她给你的。”凉萱犹疑道,并未接信。 “我的所有事情你都可以了解。”萧泽珩对她眸中从来都只有爱意,“没关系,打开看看并不碍事。” “嗯。”凉萱沉着气将信拆了,她逐字逐句地认真看过信件上的内容,眉头是皱着的。萧泽珩见状问:“怎么了,可是她说了些什么?” “她好像说她想回娘家。”凉萱挠挠自己的脸颊,她皱眉是因为这信上的字她还认不全,这句论断也是她猜出来的,不知道是否准确。 信上密密麻麻的字,她一眼就抓住了熟知在心的回与家二字,这信里还有好多别的话,看瞧着酸溜溜的,她暂时看不懂,不过她并未气馁,现在看不懂并不意味着她以后也看不懂。 萧泽珩接过信件,大致扫了一眼,沉吟道:“既然她想回家,那边由她去吧。” “喏。”甘洛道:“璐夫人还问王君是否有别的话带给她。” “无话。” “是。” 凉萱瞥了一眼甘洛离去时的背影,喃喃道:“阿珩,你是不是对她们太冷漠了呀?” “你这话是想将我推给别人?”萧泽珩一愣。 “没有没有。”凉萱连忙摆手,怕他多想连忙圈住他的腰身以示占有,“阿珩是我的,我不会让给别人的。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欢她们,那又为什么要招她们进宫呢?” 这的确是他的过失,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萧泽珩声音略微低迷:“等我,我会解决的,好么?” “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嗯,我等你。”凉萱郑重道:“我也信你。” * 于璐自打进了宫硬生生是将一个活泼刁蛮的大小姐活成了怨妇。 她原先愿意进宫是看中了王君生得俊美又尚未娶妻,当真是天赐良缘。 她母家势力强盛,对于王君稳固江山来说大有裨益,何况她样貌生得昳丽,虽说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算的上天生丽质,由此自己不愁得不到恩宠。 她揣着野心进宫,未曾想半步进门就听说了王君不知从哪还冒出了一个救命恩人来。如今她想尽办法也没能获得他的恩宠,甚至是连面也见不到,谈何郎情妾意? 她被弄得很是烦躁,原本怀揣着少女心思遭到深重的打击已经蔫了她心中愤懑,想回家找自家父亲诉诉苦,顺道也让父亲去王君那试试口风,敲打敲打。 她写下一封书信给王君,意图自不必说,本想会唤来他一点点的关心,接过宫人来传话就冷冰冰的两字允了。 她觉得伤心,是块冰她如此热脸贴冷屁股都该将人的心给捂化了吧,没想到还是换了一个不闻不问,以至于于璐觉得她对王君的心肠都淡了。 这次回娘家,她一定要等王君亲自上门来接她,她才肯回去,不然她誓不罢休。 * 第六日,两人在世子府用饭,凉萱只呆呆地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并不下筷。萧泽珩见她口水都咽过几回了偏偏不动筷子,还以为她小性子上来要他喂饭。于是他往凉萱碗里夹了菜,言笑晏晏道:“怎么不吃,是不和胃口?” 凉萱耷拉着一张脸,摇摇头,将那菜肴又夹回萧泽珩的碗里,欲言又止,半响对他道:“阿珩,我肚子不舒服。” 这是她今早才发现的事,早上她肚子不舒服,感觉饿得慌,偏偏一碗银耳莲子羹端上来后她略微尝两口就吃不下了,但腹中还是觉得饿。 凉萱这一声不舒服,吓得萧泽珩赶忙放下了碗筷,揉揉她的肚子又拿脸颊试了她额间的温度,好在尚未起热。他口吻严肃地对在侧的内侍道,“传御医来,快。” “喏。”底下人答道。 “这?这么?还是这里?”萧泽珩的手在她身上按着,想知道她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阿珩,就是这里。” “胃里怎么会不舒服,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这些日子得了空他确实喂她吃了不少东西,那架势大有要将全天下的美味珍馐都送到她嘴里。可前几日好好地,没见她又任何的不适。 “好像有点涨。”凉萱窝在他怀里委屈道:“阿珩,我好饿,但是我吃不下。” 她在萧泽珩怀中哼哼唧唧了半天,他听闻她喊饿,便拾起筷子夹起盘中的一块肉食递到他嘴边,凉萱张嘴才咬了两口,胃里泛酸,喉咙中冒着恶心,说着就要吐。 萧泽珩心疼不已,抱着人安慰了半刻后甘洛终于领着御医前来,为她诊过脉象后,御医告诉他夫人这是消食导滞,俗称积食、消化不良,他多开几幅消食的药就好了。 “夫人这几日得多注意些饮食,饭蔬清淡适宜乃是上策,少荤少腥,切记莫要暴饮暴食。”御医道:“夫人初到王城亦或是水土不服,得多注意温养。” “孤知道了,你退下罢。” 萧泽珩苦笑不得:“早知道如何,我便要多看着你,不叫你偷吃了。” 他是给了她好些吃食,但分量他把控得很准。 “我哪有偷吃?” “还没有?” “没有。”凉萱虽是心虚,但嘴上却不服输。 “阿珩我好饿,但是我吃不下。”她扯着萧泽珩的衣袖向她诉苦,他便逗她道:“那好,下次如有山珍海味,我定要私藏起来,不叫你寻着贪嘴。” “你——”凉萱道:“过分!” “哪里过分了,阿萱不是吃多了么?” “那我也不准你偷吃。” “偷吃什么?” “你明明知道。”凉萱轻哼一声道:“你今晚别想上我的床了。” 第45章 大抵是平生唯一的慰藉吧 温存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的, 七日短暂地如同弹指一挥间,两人回了王宫。起初凉萱心中还有不舍,她心里无端觉得只要一会王宫, 他又得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好在这一次萧泽珩得了空就往她那儿去, 再忙也要抽身去看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顶着,半点委屈也不叫她沾着。于璐回右相府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加之萧泽珩独宠她的那七日, 朝中上下已有些非议。 “右丞相到!”外面内侍的通传声震天, 天启殿里点着提神的香料,自香炉中泻出, 袅袅而上。殿门被叩响, 萧泽珩搁下批奏折的朱笔,平声道了一句进。 “王君。”于尚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萧泽珩只是缓缓抬眼并未从书案上起身去迎他,“不知右臣是有何急事要禀报?不能等到明日朝会?” 他笑眯眯地说,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于璐在家待了七日, 想来应当是关不住了。 右臣做了这么多年,于尚弥自然也知道王君这么一问是做戏而已,他难得没有摆重臣的架子, 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对萧泽珩道:“王君,臣此来是为了小女于璐一事。” 于璐可比那个戴娇娇难办多了。 “哦?”萧泽珩故意装傻道:“孤尚未听闻于璐身体有任何不适之说, 不知她出了何事叫右臣如此担忧?” 于尚弥是个文官,心肠九五十八弯的,萧泽珩这番话他莫名地听出来了点弦外之音,遂即道:“小女回门已有七日。” 话过一半,他顿住——于璐回门已有七日, 不知王君何时去接她归来。 “想来璐夫人应当是在王宫里待得不习惯,回家多休整几天也是好的,毕竟是右相的爱女,孤哪里舍得委屈她?”萧泽珩眸子里噙着一抹笑意,嘴上说得恳切,好似真的在为于璐着想一般,如果忽略他心底的那抹厌戾的话。 她怂恿凉萱的那笔帐,他心中还记着。 “是是是,王君所言极是。”于尚弥道:“此番她闹着要回娘家,确实是臣下往日里将她给宠得无法无天才有了这次肆意妄为,还望王君见谅。” 萧泽珩又是一笑,脑子思索着他的话默不作声。见谅,若是早希望他见谅,为何不在她回门的第一天就找他前来赔罪呢? 见谅是假,施压才是真。 毕竟于尚弥为官二十年,又做了十年右相,朝中门徒不计其数,谁会不给他这个面子呢? 包括他这个王君。 “无妨,孤说了,璐夫人要是喜欢住在右丞府里,住上个一脸半载也无妨。”萧泽珩淡漠道。 他这话一出,于尚弥不慌不忙地躬身道歉,“王君说笑,小女也只是一时糊涂。加之她进宫半月有余,竟是连王君的面都没见到,心中自是” “自是什么?”萧泽珩清冽的声线中多了一分威严,“自是对孤有些不满么?” 于尚弥嘘声,算是默认。萧泽珩从案边上下来,径直走到他身边,按住这位老臣的肩头低声道:“爱卿何须如此多礼,你我本是亲家,想来我应当唤你一声岳丈,你我有什么事大可坐下详谈。” “小女自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王君心生怨愤,她只是对自己生出了不满,”于尚弥话说得圆溜,心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君是君,臣是臣,眼前的这位王君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要有手段些,故而他的选择没有错,唯一的缺憾便是—— 他见萧泽珩背过身,目光紧盯着书案边的那一副画像,他随即也投去了视线,“听闻王君现下对宫中的一名女子盛宠至极,臣想” 他故意隐去凉萱的姓名,退了一大步,希望王君能承他这个情。 ——女人 ,他的这位王君将女人看得太重。 萧泽珩一听他提到凉萱,语气陡然冷了半分,转过来眸中刹那间闪过一道寒光,“你想什么。” “臣不敢。”于尚弥兢兢业业地做了这么多年的臣下,于他而言王君的威严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一遇“阴雨天”他这病就得犯,臣子终归是要依附王君而活,虽然近些年他势力渐大,可对姜国王君的忠诚却不会改变。 见王君如此他不由得心中一颤,那个女子暂时是动不得了。 “小女只是在家中对臣下言说十分钦羡王宫中的萱夫人,想要与她交好,只是” 萧泽珩收起了眸中泄出来的冷意,转眼又成了那个好相与的王君,“爱卿近来这是怎么了,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孤可不大喜欢。” “臣不敢,臣只是怕后话会惊扰王君圣言。” “既然觉得会惊扰,那爱卿自不必多言,孤向来不爱听这种话,你是知道的。” 于尚弥含在嘴里的话,半吐不吐,最后自己将其给咽了回去,“王君圣断。” “孤有些乏了,爱卿若是没什么正事要说,便退下吧。” “王君明鉴小女不知何时可回宫?”于尚弥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絮叨了半天才将话说回正途。 他今日来天启殿完全是于璐的功劳,他家的小女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自然是想要王君亲自将她接回王宫,他这个当爹的嘴上欣然应允,替她来了这一趟。 念次,他轻叹一声,事不成该铩羽而归,他们实不该去挑衅王君的威严。 “孤说过,凡事自要看璐夫人的意思,她是右相的爱女,孤怎可亏得她呢?” “臣明白,臣下告退。” 于尚弥走后,萧泽珩捏着眉心,朱笔上的墨汁将干透,他按着笔端,眉间隐隐有怒气。 右相才走不久,外头又有人通传,说是左相已至。 萧泽珩怒极反倒笑了,才送走一个,这是没完没了了? 从殿外进了一位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与方才蓄着八字胡的右丞不同,这位左丞相光洁的下巴上面没有一丝冒尖的暗青胡茬。两位丞相年纪相仿,宋儒却要比于尚弥更显得年轻些。 “王君。”宋儒道。 “左相这是为何事前来啊?”萧泽珩撑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并不想从宋儒的嘴里听见对后宫诸事的议论,宋儒是在朝中他唯一比较信任的老臣,他这个人特立独行,年轻时候做下的事迹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他是姜国唯一一个从内侍官坐上当朝宰相的人。 他少时立志读书,意图闯下一番事业来,书读得魔怔了,便不许一切外物干扰他的心。 彼时他正少年,意气风发,说亲的媒婆都要将他家的门槛踏破,往来的喧闹叫他烦心不已,为了昭示自己的决心,他一怒之下亲自割下了自己传宗接代的那处。 这件事情传得满城风雨,最后被萧含筠悉知,他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便将他带进宫中提拔为内侍官,后因他的才甚为卓越,便破例提拔将其放入前朝为官。 他幸不负先王所托,在前朝大展拳脚,实绩过人 ,深得百姓称赞。且他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不结党营私,在朝威望甚高,右丞于尚弥也得敬他三分。 “王君心中早已悉知臣下是为何而来,何故有此一问?”宋儒不卑不亢道。 萧泽珩拧眉,沉声:“孤竟不知左相何时也爱管起这种事来了?” “不是臣下爱管王君后宫诸事,只是王君为一人失了均衡之术,臣特来提醒。”宋儒腰身挺得板直,中年之境,少年之姿。 “哦,是吗?”萧泽珩冷笑一声,含而不露道:“先王在时,左相可未曾如此多语。” “王君应当悉知先王在时后宫从未出现过独断独宠之事发生。” “左相甚言,独断之罪怎可随意定论?”萧泽珩比旁人在明白不过了,要说独断也是他独断,他做的事情怎么好叫他的阿萱替他背上无故的罪名? 况且,萧泽珩并未觉得自己这是独断专宠,他只是凭心而动,“不过一个月尔?你怎知孤专宠?” 宋儒盯上那副画像,缓声道:“王君说呢?” 宋儒又为他分析利弊,“王君登基时纳了右丞与中将军之女,如今执掌大典之处,王君实不应当如此待他们子女,叫人心寒。人心多变,王君应当知道在您的身后还有一个广陵君。” “如此简单的道理,何须左相您亲自过来教孤?” 萧泽珩软下语气,将宋儒视为了一个可以诉苦的长辈,他苦闷地说:“孤都明白,但孤不愿委屈她。” “王君何故如此浅薄?”宋儒皱眉道:“不过是一女子尔,王君能给予她荣宠已是她之万幸。” “左相自然不知。”不知道她对他又多么重要,又是又多么地珍贵。 “孤心中有数。”萧泽珩袍给了宋儒一颗不明不白地定心丸。 宋儒没接,“不知王君的心中有数,是有何种数?臣自想来请教一番。” 萧泽珩避而不答,反而问他:“爱卿可是右相的说客?” “臣只是凭心而语,不愿与他人做说客。” 宋儒向来以刚正自居,而今他也应当不会说谎言,萧泽珩便坦然道:“招抚亦可,那其他法子便使不得了?” 宋儒略微一思索,道:“王君是说” “孤什么也没说。” “臣明白。”宋儒跟着萧含筠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听这话萧泽珩的心思他心中能揣测中一二,他只是不解:“臣倒想知道是何种女子竟然能叫王君为她如此。” 为她,坦途大道不走,偏要兵行险招。 萧泽珩转身看着那副画像道,目光幽远,似从这一方画中看见了某段他不愿提及的曾经:“大抵是平生唯一的慰藉吧。” “看来王君之事,确实不用老臣多言。” 宋儒最后只留了这么一句话,便辞身离去。 第46章 射箭 萧泽珩不愿意让凉萱受气, 那么这口气他只好叫于璐自己吞了下去。 于璐回宫那天,萧泽珩正在教凉萱练箭。 箭矢破空,叫嚣着正中靶心, 箭羽震颤不止, 将秋日的瑟意给抖落干净。 弓再次拉满,萧泽珩握着凉萱的手,附耳对她柔声道:“放松些, 眼睛看着前面。”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萧泽珩给她几息时间, 凉萱长抒一口气,可身子仍旧止不住地发抖, 有两分紧张, 更多的是激动——从前,她从未接触过这些。 萧泽珩松了教她拉弓的一只手, 转而环上她的腰身。如此紧绷可不好,他只好献身帮她平下那颗震颤不休的心。与她耳鬓厮磨好一会,凉萱紧张起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他垂首嘴唇在她脸颊上摩挲, “有我。” “阿珩。”凉萱在他怀里拉着弓,头上仰。昨日萧泽珩特意与她交代过说今日会教她射箭,她今天便穿了一件束腰的劲装, 带了护腕,头上没有带半点发饰只简单的将其挽起, 故而在他怀里怎么蹭都舒服。 凉萱抬眼见他精致的下颌舔了自己干涩的嘴唇,心想果然不能看他,狐狸一样的人最容易摄人心魄了,怪不得她练不好呢! 她将脑袋收正,调整好身姿后紧张感消了大半。。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 那只修长骨感的手带着她将弓拉了个满月,剑脱弦,“砰”地一声直直插.入把心之中。 凉萱哇了一声,重复了重复过好几遍的话,“真厉害。” “日后我的阿萱也会像这样厉害的。”萧泽珩笑着哄道。 “真的么?”凉萱惯来对自己没有自信,跟着他这么多日她确实烦透了自己的这一点,可多年来养成的习性一时半会是改不过的,她只好独自生闷气,从没叫谁看出来过。 听她这么说,萧泽珩将她的身子揽得更紧,箭峰再一次对准靶心,“那时自然,你夫君我也只不过比你多练了几年而已。” “那你练了几年啊?”凉萱问,她想知道,也好做个参考。 “十五年。”萧泽珩淡淡答道。 “这么久啊!”凉萱苦恼说:“那我一辈子恐怕都赶不上阿珩了。” “傻瓜。”萧泽珩勾指叫来了边上侍茶的婢女,他端过一盏茶递到凉萱手中,“你既不用带兵打仗,又不以此为生,将箭这么厉害做什么?” 他教她一来是觉得这王宫中无趣,她总要找些别的乐子打发时间,二是觉得学箭只做强身健体也未尝不可。 “那夫君为什么这么厉害呢?”凉萱不服输地别过脸,连萧泽珩递过来的茶也推拒开,轻哼一声,“我也要像你一样。” 他那么好,凉萱午夜梦回时见了枕边人总觉得是自己高攀了他,他们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个月来她好像越发的依赖他了,没了他在身边她就会心慌,回失意,会心生难过。 异乡他地,她愈发矫情。 但是这些事她又埋在心中不肯直言,她的阿珩是一国之君,是万万不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的。 她想要努力做得更好,最好事事都能配得上他,尽管这难以企及,可她还是想做,想一点一点地与他靠近。 萧泽珩被她鼓气的模样弄得心痒痒,他的夫人为何如此可爱,直教他忍不住想咬一口。 “好好好,要想我一样厉害。”萧泽珩满是宠溺的语气叫凉萱不满极了,她手握成拳软绵绵地锤在萧泽珩的胸口,气愤道:“哼,你哪有真的听我的话,分明就是在唬我。” 她明明是很认真的话,他怎么就当个笑话听呢! “夫君何时唬你了,我哪里敢?”萧泽珩取下她手上的弓放置在一旁,连带将手中的茶盏也置下。有一只猫炸毛了,他得哄哄。算起来两人练了一个时辰,是该好生休息一会。 “你分明就是。”凉萱气得脚丫子在地上乱垛,眼圈都有些发红,话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急急滚落,“你都没有好好与我说话,哪里是相信我会同你一样厉害的样子,明明是又在唬我哪有你这样的人。” “说着怎么还要哭了?”萧泽珩被她弄得连调笑的心思都没了满腔的柔情全扑在了哄她这件事上。他正想搂住人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好好安慰一番,却被凉萱推搡着拒绝,她转过半边身子躲开他,轻轻哼了一声,抬手抹去自己眼睛里掉下来的泪。 再多柔情蜜意的话都叫他说完了,可左右都不好使,萧泽珩心下认定凉萱这次没同他说笑,也不是故意撒娇,而是认真的。 她是在郑重地告诉他:我想和你一样厉害,想和你并肩站在一块。 他收了那些圆滑话,瞧她瞧得入神。再往深了想,一时心有所动,心窝里兀自有些发酸,更多的却是糖一般的甜味。 她的玲珑心思他明白,他只是不想她受苦。 他这辈子唯一所求不过是他们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其他的他什么也不在乎。为了这个心愿,他得解决所有的潜在威胁——萧怀瑾之流。 萧泽珩心叹,决定尊重她的选择,只是他的阿萱这么敏感可怎么好,动不动就要哭鼻子,岂不知他也心疼么? “阿萱,等来年春猎我邀与为夫比试,你可愿?”萧泽珩绕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搭上她的肩,正色道。 凉萱偷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没想唬她。她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道:“真的?没骗我?” “当然是真的,届时你要是输了,为夫还要罚你。”萧泽珩故意道。 凉萱眼睛亮晶晶地,下巴一扬,可谓大放厥词:“那你可不要让我。” “君子一言九鼎,说好了不让,那便是半分也不会让的。” 凉萱这下心安了,扑进他的怀里,拿他衣服当手帕使,去了余泪,转而道:“可是,阿珩我还不会骑马。” “再过两天,夫君就带你去马场挑一匹好马,好么?” “好呀好呀。”凉萱在他怀里大展笑颜,“那你可不许骗我,我们拉钩。” 说得跟真的一样,这话萧泽珩可不爱听,他轻抚着凉萱的发丝,悠悠道:“我何时骗过你了?” 凉萱的眸子在眼眶中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好似在认真回忆往事,大有将鸡毛蒜皮大点的小事也翻鼓出来鞭挞的意味,萧泽珩哭笑不得。 “呃好像是没有。”凉萱自觉羞愧,脸上染起绯色,谁叫她气性被萧泽珩宠上来了呢,错了也不认错,反而扯着她的衣袖不作饶,“就要拉钩,好不好嘛?” “好好好。”萧泽珩被她磨得没辙,伸出一根小指。凉萱莞尔,轻柔地勾上了他的小指。 “喝茶。” 凉萱睫羽上下扇动,唇角荡漾起明悦的笑,他捧过萧泽珩手中的茶盏,咕噜咕噜两声茶就见了底。 萧泽珩细心地替她插去唇边的水渍,撒完娇气,凉萱这才扯了扯他的前襟,小声问:“阿珩,我要是输了你要罚我什么呀,能不能现在就和我说说?” “为夫想想。” “那罚轻一点好不好?”凉萱同他打着商量,阿珩他不放水的话,她必输无疑。 凉萱想着他应当会罚她背书抄书之类的,不如趁现在尚未定下,她还可以讲讲价,到时候能少抄一点,最好不要背书,那些干巴巴的字眼她背起来头疼。 “不好。”萧泽珩话接得快,仿佛没商量一般。 “过分,你明明知道我会输的。”凉萱不服气道。 “嘶,方才是谁缠着为夫要比试来着?”萧泽珩捏着下巴,故作模样。 “那你也不能公报私仇。” “为夫怎么就公报私仇了?” “那说好了,你不许罚我抄书,十遍以上都不许。也不许罚我背书。”凉萱机灵道,就差掰着手指头数不然她背什么文章了。 萧泽珩顺着她的话,眉眼间盈满柔情:“好,那我罚别的。” “什么呀?”凉萱期待得看着他。 萧泽珩垂首在她耳边低语,凉萱闻言后耳根红得似要滴血一般,她小声嘀咕道:“流氓。” 流氓这个字他担得住,“不是阿萱说不想抄书的么?” “那那我也不想” “不想什么?”萧泽珩饶有兴致道。 “哼。” “手我看看。”他率先岔开话,将才说得那事晚上在于她细谈也不迟。凉萱将手摊开,指尖和手掌都被磨成了深红色,萧泽珩看着心疼,“你真要继续练?” “嗯。” 见凉萱点头,他只道:“夫君不拦着你,每日记得手上多涂抹些膏药,我过会再差人送来些。” 他叮嘱再三,直到凉萱都觉得烦了才将人拉到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坐下,“阿珩,你就看着我练吧。” 箭过几回,凉萱觉得手酸的要命,刚抬起胳膊活动几下,萧泽珩就到了她的边上来指导她拉弓。 方才拉弓时她的姿势是错的,不是手肘发力,而是腿,臀,背阔等共同发力。 “这样”萧泽珩拉开她的肩,“开弓时肩周也要打开,不然难以使力。” 凉萱专注地看着他,笑吟吟道:“阿珩还真是个好先生。” “那就不是好夫君了么?”萧泽珩反问。 “当然是啊,世界上没有比阿珩更好的夫君了。”凉萱颇为自得,“还好,是我的。” 于璐大张旗鼓地回宫,生怕有谁不知道。她是做给萧泽珩看得,她都不置气听话地回宫了,他该来看她一眼吧! 可她半响也等不到王君的驾临,再高的气性也经过这几番折腾也被他磨没了。于璐心里灰溜溜地认输,她已经不奢望他的宠爱了,就想着见一面,哪怕是说句话也是好的。 听闻王君为了萱夫人特意在温林池旁修建了一处小型射箭场,于璐的那颗嫉妒之心不受控地蔓延上来,她拉着贴身婢女就往射箭场那边赶去。 凉萱终于没了气力,箭篓里还剩最后一支箭,萧泽珩便如初始那样手把手地教着她,弓拉满,箭搭与其上。 “王君,王君!”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忽地一道喧哗声叫他皱了下眉,眼珠往旁偏了一点,瞥见是于璐至此,他箭头陡然换了方向。 隔了老远被人用箭指着,偏生那人还是王君,于璐猛地止住脚步,脸色煞白,心中蓦地颤了一记。 “阿珩!” 电光石火之间,箭矢离了弦上,一头扎在了于璐脚下。 在场所有人除他外皆松了一口气,这箭场里低沉的气氛被压得紧,谁都不知道王君为何有此一怒,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何事?”他眉眼下压,极尽不耐烦的模样对于璐道。 于璐的神魂才回了窍,哪里敢在这多停留一刻,她被吓得眼中浮起湿润,颤声道:“无事,无事” 她勉强从面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 ,背后生汗,腿脚都被吓软了,她边上的婢女比她也没好多少,两人互相搀扶着,飞速离去。 “吓死我了。”凉萱往他身后靠仰,“阿珩,我将才真以为你要杀她呢。” 他的动作太快了,待众人都反应过来时箭早已射出。 “叫你受惊了。” “阿珩,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呀,能和我说说吗?” “只是一个警告。”萧泽珩斟酌着道:“好让她离你远点。” 凉萱咬唇,以为他又绕回先前她闹着要走那件事上,闷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萧泽珩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点了一下,“不是你的错。” 第47章 哥哥,你怎么来的 饭后凉萱带着茴香一起散步, 昨日萧泽珩走前告诉她说自己今日公务繁忙实难抽身来陪她。凉萱离了他倒真有些不习惯,明明知晓都在一座宫内,可一旦见不着面她做什么事都恹恹地。 茴香说她这是害了相思病, 在一旁提点她:既然王君没法来, 那夫人您可以亲自去啊! “可是我不会打扰到他么?”凉萱咬着自己的指甲,疑虑问。 “怎么会?”茴香道:“夫人就待在王君身边,什么话也不说, 什么事也不做, 怎么会打扰到他呢?况且这样岂不是解了夫人的相思念之苦,省得夫人一刻见不着王君就魂不守舍的。” “茴香!”凉萱被她戳破心思怪难堪的, 柔声嗔怪一句。 “夫人还恼羞成怒了, 奴闭嘴就是。”茴香打趣道。 凉萱忧心忡忡地又问:“可是那些大臣们不会” “您是王君的夫人,王君都没发话, 底下的大臣哪敢多言?” “也对,我又不打扰他们。”凉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充足的理由后,便对茴香道:“那给我沐浴梳妆,我要去天启殿。” “诺。” 她今日没选最近的那条路去天启殿, 而是放空了心思拐弯抹角得绕路。方才她一时脑热才应承下来,如今走到半路自己倒是先怯了。 有一句话阿珩说的很对,她极爱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担忧, 凡事不往好了想,偏要往坏了想。 天色暗沉下, 晚间的风吹得凉飕飕的,她只穿了两件紫色的薄衫。茴香替她盘了发,头上别了好些蝴蝶扣,风吹过就叮当作响,犹如蝴蝶振翅, 那声音悦耳极了。她眉间点了珍珠,与脖颈上那条泛着紫气的珍珠项链相得益彰,将人衬得分外娇媚。 “夫人,冷么?”茴香看着她被风吹起的飞舞的裙摆问。 凉萱摇头,目光忽然瞥见了前面那处掩映在苍翠松林里的一座宫殿,看着甚是凄冷。 “那是何处?”她指着那里问。 茴香略微思索一下道:“莫约是冷宫。” “冷宫?”凉萱问:“我想进去看看。” “那夫人不去找王君了么?” “算了,还是不去了,只要等到明日阿珩就会来看我了。”凉萱道淡淡道。 “那好,奴婢陪夫人进去瞧瞧?” “嗯。” 凉萱在宫殿里头转悠了一圈,瞧得有些乏便寻了一座水上廊桥坐下。 袅袅秋风起,萧萧败叶声。生气在这里销声匿迹,唯有一座灰败的宫殿仍旧矗立着,满目苍凉。 这宫殿按照其规模来看原先也是一处辉煌的殿宇,茴香对她说这是王君的祖父姜淮王的宠妃郁夫人所住的宫殿。 后来郁夫人在一次宫宴中因不肯献舞而惹得圣颜大怒,被罚终身囚在这殿中不得外出一步。郁夫人是个跳脱性子,关了两三年之后她便自尽身亡,而后姜淮王下令不准有人再踏足此地,宫殿无人洒扫,久而久之这地方就荒凉了,等到先王在位时这里便成了冷宫。 听完故事凉萱喟叹一声,茴香当即觉得萱夫人这是联想在了自己身上,她便赶忙道:“王君对夫人如此特别,定是不会叫夫人落得如此田地的。” “茴香,你放心我没有多想。”阿珩待她如何她心中清楚,她只是同书上所言一样——见物哀,伤春悲秋。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凉萱身处荒芜之地,周身不由得染了这里的落寞萧索之气。 “可是夫人,奴怕有危险。”茴香迟疑半响不肯走。 凉萱见她仍旧杵在一边,摆摆手道:“茴香你都说了,这里人迹罕至少有人来,放心不会有事的,再者我认得路会安全回去的。” “也罢,既然夫人想一个人静一静,奴就不守着夫人了。”茴香上前试了试凉萱的手温,极凉,她由是道:“奴回宫替夫人拿几件衣裳过来,夫人在此可莫要走动才好。” 凉萱嗯了一声,平静说:“我不走,在这等你。” 她靠在回廊上观看溪水潺流,又瞧秋叶飞舞,闭眼听风吟,闻秋枯草腐败之气,冗长的安静过后她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落了好些泪——她有些想家了。 她记忆里的回雁村秋日从不曾如此冷寂,而是秸秆,镰刀与稻谷,还有各种山间里熟透的野果,是各家各户温饱后的笑意。 凉萱枯坐了一会,左右等不见茴香来,寻思着自己沿着来时的路回宫,路上兴许能遇见她,两人做个伴一块回去。 她出了宫殿之后,远远地便看见有一人隐在夜色中,不像是来巡逻的卫队。凉萱打着灯笼,在这浓稠的夜幕里显眼极了。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身形凝住,迟迟不见他再动。 凉萱提灯上前几步,小声问道:“你是谁啊,是迷路了么?” 她渐渐靠近,几丈之内就见这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这行头摆明了是摸入宫的贼子。她刚要撇下灯笼往回跑,不等她扯开上嗓子喊人,便被那人捂住了唇齿,压在旁边的宫墙上,凉萱挣扎间手上的提灯掉落在地。 “莺莺别怕,是哥哥。”凉悯生摘下自己的面罩轻声道,他另外一只手垫着她的后额。 凉萱听见熟悉的声音,愣愣然抬首盯着凉悯生,心泛起酸涩,她撤下凉悯生的手掌,惊讶道:“哥哥?” “莺莺,是我。” 莺莺她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听见有人这么唤她。 她鼻子一酸,缓缓拾起地上的灯笼,提得高了便往他脸上凑。除却来人往日柔和的眉眼里满是疲态外,还是她记忆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哥哥怎么来了?”凉萱喜道。 “不欢迎哥哥么?”凉悯生苦笑,连嗓子都是哑的。 “怎么会?”凉萱心中戚戚,同他说了一句贴心话:“哥哥,我好想你。” “莺莺,那哥哥可以抱你么?”凉悯生满腔的苦涩关不住了泻出一丝,他很怕从凉萱嘴里听出一句拒绝的话来,毕竟他曾经那样对过她。 “当然可以。”夜色难掩她眼中的光辉,那双眸子看过一眼后便叫人再难忘却。 “你不怪哥哥,不怨恨我么?”凉悯生低声问。 “哥哥永远都是莺莺的哥哥。” 凉悯生长叹一声,上前搂住她。他方才见她,一时差点没认出人来。她如今漂亮至极,珠翠满头衣着华贵,所穿所戴尽是他曾经不能给她,也怕旁人所能给予她的外物。 “哥哥,你怎么进来的呀?”凉萱没同他抱太久便松开了,如今她已是有夫之妇,与他是再不能像幼时那般亲昵的。 凉悯生意犹未尽,他还没抱够不愿松手。两人连拉扯胶着着,藕断丝连。见她问话,他不由得将神思放回在正事上,“哥哥是偷偷溜进来的。” “那这样岂不是很危险?”凉萱担忧问:“哥哥可有受伤?” 他哥哥本应是君子一样的人物,实在是不该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样的谓之不雅的事情。 见她依旧如此关心自己,凉悯生悬着的心落下大半,他还真担心这次前来凉萱对他冷言冷语心中是怨恨,不肯见他,也不肯原谅他。 凉悯生摇头,转眼瞥见了她手上戴的那个紫藤木镯子,“还戴着这个?” “对啊,这是阿爹给我的。”凉萱怜惜地抚上她贴身戴了多年的旧物,感慨道:“哥哥你说巧不巧,方才我还在想家呢,出门就见着哥哥了。” 凉悯生转眸见她身后的宫殿萧瑟无比,皱眉问:“他将你安排在这住着?” “不是不是。”凉萱连忙摆手为萧泽珩解释道:“我将才路过这里,想着无事就进来看看。阿珩对我很好的,哥哥不要为我担心。” “哥哥来的正好。”凉萱续声道:“我有一些东西要给哥哥。” “什么东西?” 凉萱拉着他往前走,兴致冲冲道:“哥哥你不知道,阿珩给了我好多钱,我偷偷给哥哥留了一半。” 凉悯生一边感慨于凉萱心中还有他这个哥哥,一边又觉得心酸,半是阴阳怪气道:“是吗?他舍得让你把钱给我么?” 凉萱始终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如此针锋相对,一边是他夫君,一边是他哥哥,她两边都想要好,于是对凉悯生道:“自然,阿珩他也想与哥哥重修旧好的。” “傻丫头。”凉悯生笑道,他们哪里来得旧好,自始至终都是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这世上的凉萱,只有一个。 “再者阿珩他说了,给我的就是我的钱,我的钱要给哥哥一半,他不会生我气的。”凉萱拉着他往桐云殿中的方向去,凉悯生却止步不前。 “哥哥,怎么了?” 凉悯生道:“听闻这王宫中有一处温林池,哥哥想去那里看看,看看它是否如传言中的那般似人间仙境。” “哦,原来哥哥来王宫就是为了看那一潭池水啊,害得莺莺还以为哥哥是专程来找我叙旧的。”凉萱鼓着腮帮子道:“既然哥哥想去,那我们就就走吧。” 两人到了温林池,凉悯生盯着幽幽湖水道:“确实好看。” 夜里暗得紧,除了她提灯能照见的一小方池水外,其他地方皆是模糊不清的,哪里好看了? 凉萱叹一声:“可惜是晚上不能视物,若是白日里来看的话,这里更漂亮呢。” 凉悯生的目光转向她,什么温林池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要她。 他,即将得常所愿了。 “莺莺,小时候阿爹教你的泅水还会么?” “当然会了,只不过哥哥问这个做什么?”凉萱不解道。 凉悯生看着她,缩在暗夜里的眸仁中皆是偏执狂态,眼里越是汹涌着暗潮,他的面上便越是平静。 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要带你走啊,凉悯生心道。 他握住凉萱的手,起初她还以为是凉悯生手冷 ,便放下手中的提灯捧起他的手在手里揉搓哈气。 “哥哥,这里晚上确实是冷,要不然你先回我殿中住下,那里暖和些。” “不必了。”凉悯生回握住她的手,勾起嘴角轻声道:“莺莺,你跟哥哥走吧。” “走?去哪里?”凉萱一时没明白他说得是什么。 “回我们的老家,好不好?”凉悯生诱哄道:“莺莺方才不是说想家了么,那和哥哥一起回家吧,哥哥也很想你。” 凉萱这才看见了他眼中的那一丝狂态,她欲抽开手,连连后退,“哥哥,莺莺现在不能回去。阿珩,阿珩说得了空会带我回老家的。” “是么?”凉悯生手腕用力,一把将人扯入怀中,死死的箍着,“那哥哥只好违你所愿了。” 言毕,凉悯生拉着她一道跳入冰凉的池水之中。 第48章 同心蛊 茴香往冷宫中去寻人结果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她沿途找了一路,皆是不见人影。她想着着实是怪了,萱夫人难不成自个回去了? 夜深, 愈发的寒凉, 王城冷得早,萧索的秋夜里最容易叫凉意袭骨。 她握紧了手中的披风,步子出得又急又快。 茴香一路往回寻到桐云殿中, 见了守门的内侍上前问道:“夫人可曾回来?” “未曾。” “你们将殿内的人叫来, 只留两个人在殿外守着,其余人随我去寻夫人。”茴香深吸一口气, 皱眉道, 她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若是夫人中途回来, 你们差一人来报就行。” 整顿过后,十几人提着宫灯出殿,浩浩汤汤的长队在暗夜里格外显眼。 萧泽珩坐在步辇上合眸揪着眉心,心有所忧, 忧生愁,愁生烦躁。烦躁之心只有在凉萱身边才能缓和些许,他便来了。 远远地见了从桐云殿内游出的长龙, 他的视线就好像被冰住了一般,无法挪开半分。 疑心是凉萱出了什么事情, 萧泽珩忙下步辇过去,拦住为首的茴香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夫人呢?” “王君。”茴香不知道这个时候萧泽珩会来,稍怔身体却早已做出行礼的姿态。王君早在昨日便已说过自己今日公务缠身不会前来桐云殿。而萧泽珩昨日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想凉萱明日苦巴巴地等他等了个空, 索性提前告知她。 不过他倒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与对她的念想。 她如此念着他,他又何尝不是这般心思呢! 众人行过礼后,茴香答话说:“奴等是去寻夫人的。” “什么?” “我与夫人饭后散步,期间夫人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奴想着回桐云殿给夫人取件衣裳,可回去寻人时夫人已不在那处了。”茴香答道。 这是告诉他人不见了么? 萧泽珩压下眼中的那片阴翳,指节有渐要收紧之势,但愿只是人走散了而已——他不愿深想。 “你同我一道,速去寻人,路上说仔细点。”萧泽珩吩咐道:“甘洛,你调遣一支卫队,整个王宫里随我一起去寻人。” “喏。” 两人匆匆赶往冷宫旧地,路上茴香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所思所见全部告知于他。 门开着一个缝隙,茴香先前寻人走得急,一时疏忽忘了关。从这缝隙中往内窥视,萧泽珩恍惚中好像见着了里面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背影,再次抬眸他眼里便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方才见到的是他的回忆,上辈子他叫凉萱也进去待过,还不止一次。 两人进去又寻一圈,未果。出门时内侍来报说是在温林池里掉落了一盏桐云殿的宫灯,萱夫人可能是失足落水。萧泽珩的心猛地骤缩,厉声道:“什么?” 陡然听闻他牙关都在打着颤,随即理智回笼,他想起凉萱会水心中稍松一口气,“那人呢?” “已入湖探寻。” “别的地方可有找过了?萱夫人会水,说不得她已不在温林池。” “尚未有消息传来。” 萧泽珩的心沉了下去,按说从冷宫回桐云殿是不该绕那么远的路去温林池走一趟,就算她想去温林池赏景,着宫灯也不该落入湖中。 “随我去温林池看看。” 一只紫藤木手镯漂浮在湖面上,内侍见了将其打捞上,萧泽珩到时他们唯一能交差的就只有这一样物品。 这是凉萱的贴身之物,这镯子在池中说明她真的入过水,可怎么会不见其人呢? “夫人还未寻到?”他此刻的语气已算得上是冰冷。 底下一人跪禀报:“望王君恕罪,我等已全力搜寻仍未见夫人踪迹。” * 白日,秋风正好。一辆马车疾驶在荫林小道上,车内点了安神香,一名布衣女子睡卧在清隽的男子怀中。 两人正是昨日相聚的凉悯生和凉萱。 凉萱睡得浅,黛眉颦起,手中抓着凉悯生的衣袖不自觉扣紧。凉悯生见状低头将人搂得更紧,昨日他带她下水,太过猝不及防将她吓着了。他拿指腹摩挲着凉萱的脸颊,陷入了沉思。 温林池底下有一处通道通往王宫外的内河,他与萧怀瑾达成协议,他替他救出凉萱,为保事成他们这一路都会有人接应,而他则作为他的幕僚为他出谋划策。 他拉凉萱入池时她毫无准备,喉咙里呛了水,自上岸后便一直昏睡,身上隐隐有发热之势。 路上颠簸不已,怀中人亦是悠悠转醒。 “哥哥?”凉萱左右看了一眼,见两人如此亲密的行径不由得赶忙从他怀中挣开。 “好些了么?”凉悯生见她急忙与自己拉开距离并未多言,反而柔声问道。 凉萱头头昏脑涨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才好些,隐约中只记得哥哥拉着她拉着她跳入了温林池。 车轮碾过石子,车身摇摆震颤,凉萱扶着窗棂勉强维持身形,神智一下子回笼拧眉问凉悯生:“哥哥,我们这是在哪?” 凉悯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并不答她的话,只靠近道:“车内颠簸,哥哥抱着你好么?” 凉萱忙摇头,阻止他进一步前进,她已经嫁人了,他们是不能再如往日这样亲密的。 凉悯生看着她沉默半响道:“是他教你的么?” “不是啊。”凉萱看着他如实回答:“这是从前哥哥告诉我的呀。” 成了亲的女子理应克制拘束自己的行为,况且阿珩那么爱吃醋,本来就不喜她哥哥,要是知道了此事脸上指不定得多吓人。 凉悯生自嘲笑笑,心道:这竟是他自作自受了。他自小是将她当妻子养着的。 “哥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凉萱挑开车窗的帷幕,往外看去一排连片都粗木一闪而过,“我们是不是不在王城了?” “哥哥说了,要带你回家。”凉悯生淡淡道。 凉萱小脸皱成一团使劲摇摇头,回过身来看他时目光中带了戒备,她怒道:“哥哥你太过分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走,你这样将我带出来他肯定要担心死我了,我要回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莺莺你有哥哥不好吗?”凉悯生道。 “不好。”这是第一次凉萱对他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她挑开车帷将准备下车,凉悯生便将按住她的手将人往回扯,脸上阴晴不定,“想回去,你就这么爱他?宁愿抛下我?” “我没有抛下哥哥,女子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两人僵持不下,凉萱道:“何况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哪有再跟着哥哥的道理。” “他的人?”凉悯生细细品味其中的话,嗤笑一声而后言道:“那要是哥哥说我不介意呢!” “你”凉萱显然是被他的言论给惊到了,一时语噎,半响提高了嗓音意图将凉悯生敲醒 “可我介意,我只把你当哥哥。” 空气在这车内永久的凝滞,像是要令人窒息一般。凉萱四落的视线掉在自己的衣衫上,呼吸一窒,对凉悯生说出来的话都是颤抖的,“我的衣服?” 凉悯生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恨得牙痒痒。曾经待他亲密无间的妹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话到嘴边,他其实很想说气话,对她讲:是又如何?你的衣服是哥哥给你换的。 他终是忍下心中的那份怒气,将事实告诉她,“为了方便出城,这衣服是一个姑娘给你换下的,换完后她便离开了。” 凉萱捂着自己的衣裳,强忍泪意咬唇道:“哥哥是早有准备么?” “是。” “” “为什么?哥哥我明明和你说过了我不愿,可你从来都不靠虑我的意思,你从来都不关心我心中如何想!”短暂沉默过后,凉萱爆发了,是她愚蠢,是她自己骗自己以为凉悯生也同她这般放下了过去,才招致了如今的局面。泪珠滑落脸庞,她闭眼斥道:“我根本就不愿意和你走!” “我只想让我们兄妹回到从前那样,哥哥有什么错!”凉悯生质问她。 “你喜欢我,就是你的错。”凉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让她最难堪的话,“你根本不想让我做你的妹妹,你想让我做你的妻子。” 余下的话太龌龊,她说不出口。 她仰慕敬佩了十年的哥哥,竟然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是,你说的没错。”凉悯生大方承认。 “可我已经是别人的妻了。” 凉悯生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他沉声道:“莺莺,你不是他的妻,你不过是他众多妾室中的一个罢了。” “阿珩说过我会是他唯一的妻,我会等他的。” 话不投机,凉萱挣开他的手准备跳车,被凉悯生勾着腰一把捞回,抵在车座上。 “放开我。”她挣扎得越剧烈,凉悯生变箍得越紧,靠得越近。 “莺莺,你再敢乱跑,哥哥不介意将你的衣服脱了。” “你!”凉萱不可置信。 “还是你觉得哥哥做不出来?”说着凉悯生的手挑起了她的衣带上,凉萱慌神不已,别开脸色铁青,忙道:“我我不乱跑了。” 凉悯生这才笑着松开她,“莺莺,你是哥哥养大的,哥哥希望你不要违逆我的话。” 说完,凉悯生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到凉萱眼前。 “这是什么?”凉萱警惕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哥哥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你么?”凉悯生感怀道:“这是哥哥在一位道长哪里得来的丹药,舍不得吃便留给我最爱的妹妹。” “那这有什么用呢?”凉萱半信半疑地接过,不吃只在面前端详。 “滋阴补气,强身健体。” 她将那药丸放入口中,眸子正好捕捉到了凉悯生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一抹狂热,她当即将那黑色的药丸扔出了车外,被轮子和在泥浆里碾成了个稀巴烂。 “你!”这箱轮到他怒不可遏了,凉悯生忙叫车夫停车,他狠狠地瞥了凉萱一眼,下车查看。 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在他面前的已是一团烂泥,不中用了。 “罢了。”凉悯生甩袖上车,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凉萱头一次见这么陌生的凉悯生,心中打鼓。 凉萱试探着开口,“那东西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没关系,等我们回了家,哥哥再为你寻一颗。” 那颗药丸是同心蛊,萧怀瑾赠与他的,原本他是不想给她吃的。哪想他们十多年的情谊竟不及萧泽珩三个月来的深厚,实属可笑。 自此,凉悯生看她的眼神越发阴郁偏执,他的莺莺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天真小姑娘了。 第49章 山匪 马车疾行不停, 凉萱左敲右探地终于从凉悯生口中得知他们坐上的这辆马车早已驶出王城,并在路上日夜不休地跑了两天一夜。他什么话都愿意与她说了一两句,可就是对他的最终目的地闭口不谈。 见她频繁外望, 凉悯生收紧的直接松弛下, 瞧她的希望落空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可抑制的快感,那感觉叫他着迷。眉峰上扬,他胸有成竹地开口提醒道:“莺莺, 别看了, 他不会来的。” “你怎么那么确定?”凉萱不信,硬是要扒着窗子往外探出头去, 马车后面只有车轮碾起的秽土扬舞在空中, 她什么也看不清,更听不见。 “你?”凉悯生打量着她, 先时眸子燃起的阴沉已归于平静,他还是乐意为凉萱营造一副假面的,“莺莺已经不愿将我当哥哥了么,连个称呼都要拿去?” 说来也可笑, 他争了那么久,竟然连个称谓也要被夺去,实乃失败至极。 凉萱意有所指道:“是你先不将我当妹妹的。” “看来你那位好情人教了你不少东西。”凉悯生幽幽道, 两人既已到了这一步,他早不在乎她对他的态度了, 他只要凉萱这个人。有了人才可以谈心,更何况他还有同心蛊,他是不会输的。 “他是我夫君。”凉萱觉得他的话刺耳,纠正说。 “你夫君?”凉悯生嗤笑一声,斜着眉眼甚是不屑, 对凉萱出口的话不由得带上了冷嘲热讽,“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 “你说你日后想要嫁给哥哥这样的男子,如今哥哥愿意娶你,那你为什么又不肯了呢?” 凉悯生还记得她说自己喜欢哥哥的模样,像极了知慕少艾。他心中怀恋,一心只想回到逝去的曾经,没有外人侵扰,也不会有人插足。 见凉悯生又论到那个死结上,凉萱早憋了满腔的话,“莺莺以为哥哥对我根本就不是男女之情,我亦然。曾经的我身边只有哥哥,自然便依赖哥哥,对这个世道的认知片面,少有了解,更是不识得多少有趣生动与往昔所见不一样的人。哥哥往日一心读书哦,想必也是这样。我们相依为命,正是因为待得太久哥哥才会混乱了自己的判断,若是哥哥见过比莺莺更好的女子,是再也不会有此执着了。” “你就这么确定?”凉悯生看着凉萱绞尽脑汁编出言辞来说服他的认真样,嘴角不由得勾勒出微妙淡淡的笑意。 她未曾了解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丝毫没起过探寻之心,得如此言论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理得。说来凉悯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他的心告诉他,他不想失去凉萱,他便认定了那为爱。 凉悯生没有戳破她的话,而是顺着说道:“或许你说得有理,可同为男子,你那夫君见了各色的莺莺燕燕也对你不再执着,那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他不会的。”凉萱肯定道:“哥哥你们都是读书人,我相信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哥哥也只喜欢你啊。”凉悯生将话给圆了回来,凉萱垂眸哑然不语,她方才是想说她相信哥哥若是有了钟情的女子是再不会去招惹旁人的,她是相信凉悯生并非一个滥情多情的人,而非是那种意思 “我的莺莺看来真的如往日不一样了,哥哥还真是惊喜。”凉悯生感叹道,她现在说话当真是一套一套的,哪里还是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的乖懦小妹。 若是凉萱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无端叫人渗得慌。 可惜她没看,只听了凉悯生的话随即沾沾自喜道:“真的么?阿珩他教会了我好多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哥哥,我似乎已经离不开他了。” “以后哥哥也会遇见这样的女子的。”她续声,仍想对凉悯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话后是良久的沉默,凉悯生心想:可惜来不及了,这话来得太迟,自从他与父亲大吵一架之后闹翻之后,什么都算迟。于那时的他而言,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只有他那个捡回来的便宜妹妹如初。 自那时起,他如野藤肆虐生长的感情便收不住,也收不回了。 “哥哥不求以后,我只求现在。”凉悯生软了语气对她道:“你看得再久他也不会来的,这条路我在来王城之前便已走过五六便,连车马的速度与王城的警戒全都算好了,待他们发现时你我早已奔驰走远。哥哥在路上设了几路障眼法,他很难找到你的。” 那晚与他们一起出城的有三路马车,都奔着天南地北不同的方位去了,他若是想寻人也知得分散兵力,少了追捕的士兵卫队,他们夭夭逃之,行路便会更快。 凉萱听得心惊,她从不知道凉悯生竟然还会有如此缜密的计划,她原本以为他是一时起意,没想到是蓄谋已久。 “哥哥,我想与你打个赌。”她故作镇静,跳开了她不想面对的这一页。 “赌什么?” “我想同你赌阿珩他会不会来。”凉萱道:“我要是赌赢了,我希望哥哥可以放下执念,日后娶妻生子过平安喜乐的自在日子,不要再自苦,莺莺不值得哥哥如此的。” “这么为我?那你赌输了如何?”凉悯生应声。 “我不会输的。” “莺莺你知道哥哥抢你出来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凉悯生话尽于此,想来他若真是输了,待到萧泽珩找来时,他离死期也将行不远,毕竟他早想杀他。 王君取走一条人命何其简单,权力与美人向来难以两全,他怎地就想这么贪心,两者欲兼而有之呢? “不会的,你是我哥哥,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伤你的。况且阿珩他早答应过我不会为难哥哥。”凉萱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忙道。 “那在你心里是他重要还是哥哥重要?”凉悯生突发奇想地问,见凉萱不作声,她心底的答案昭然若揭。 事到如此,他也难得计较只喃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萧泽珩想杀他,他亦是如此。他们其中必有一伤,唯有她夹在中间,谁也不想叫其受伤,谁也想其好。 凉萱正琢磨着他话中的深意,马车忽然停下,她身形不稳晃了个趔趄,凉悯生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她,皱眉对车外的马夫道:“何故?” 喘气声能听见,可外面久久没人应声,凉悯生挑开帷幕远眺,车马外原来是一群带刀的山匪,那马夫已经被飞来的流矢给钉住了衣裳,吓得浑身哆嗦,哪有话好说。 凉萱正要探出头来,被凉悯生给按了回去,以目示意。而他自己独自下车,和眉善目地问着似沙石滚落流动前来的山匪,“不知诸位拦在下车架作甚?” 匪窝里的一个小喽啰直接道明了意图,想来是经历得多了,说话甚是理直气壮,“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钱么,倒是好说。”不过凉悯生奇怪在这条路他走过五六遍,从未在这一带听见过山匪传言。倒是他为其余车马挑得另一条路专门定在了一处匪窝上,意图绊住追捕的士兵,难不成是 他温和有礼,读书人的气度在其周身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知诸位是从哪里来的,蒙山此地在下可从未听过有山匪存在,莫不真是时运不济。” 若在蒙山他并不心虚,与萧怀瑾约定好的接应算算时日应当快来了。 “蒙山?”其中有一人话道:“这位小书生,你可是搞错了?这里可是凉山,蒙山可是得往南走呢,咱们这边是北边。” 说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果然是读死书的呆子,连个方向都不识得。 凉山?凉悯生眉间皱起,如此只能是他们从河道里上岸后换衣裳时被巡城卫兵惊扰慌神间上错了马车。 “既然如此,那好说,不知道各位好汉想要多少银子才肯放我离去呢。” 山匪将他的马车围住,两方相距不过几步之遥,一人策马从众人中出,旁人见了他都恭敬地唤一声:“大当家。” 来人正是这山头里的山大王张烨,他不久前寻了一位压寨夫人,好言好语地终于将人哄得愿意同他成亲了。他这人生的也不耐,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唯头上背着山匪的恶名,以至于人到了二十七八的年纪,连姑娘都还没碰过。 好不容易碰着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偏巧他那未过门压寨夫人爱财的很,硬是要他给寻出一件宝物来才肯摆摊,不然想都别想。因而本是沉寂了十多日的山寨拔营而动,只要是从这过路的,都要从其身上搜刮出一点油水来,谁也不例外,可谓是雁过拔毛。 有的过路人身上实在是没能拿出些东西来的,便让其在寨子里做了苦力,得等他婚事结束后才能离开。 张烨见凉悯生是个书生打扮,料想他身上也没多少钱,扯了缰绳便道:“我可以不要你的钱,但是你必须同我上山寨。” 他们这群山匪不杀人不放火,只干抢劫的勾当,劫他人富济自个贫,坏是坏,可还算有人性。 张烨会读书习字,但是土匪做的年岁渐长,再好的文化都给磨没了。他那夫人不仅爱财还爱才,与她的成亲礼上还得多些文墨沾染才好。 “在下有急事在身,可以许给诸位银两。若是觉得不足,我便写信差家中人送来,然而急事在身委实在是不能再此多逗留片刻。” “是吗?”张烨不通情理道:“既然如此,那人也要,钱也要。” “来人,带走!” 凉萱在马车中听了两人的谈话见他们要将凉悯生抓去山上,连忙从车中下来,她嘴上可以说狠话,但心却不许。 凉悯生见她下来,沉声稍有呵斥:“谁让你下来的?” “哥哥,我”凉萱知道自己冲动行事了,可她是担心。 “呦,还是个美人胚子,正好给我家夫人做粗使丫鬟当当。”张烨策马在凉萱周边走了两圈,凉悯生想将人拉倒身后挡个结实,却被他用长.枪横拦住。 他瞥向凉萱,日光下她腰间的玉佩光泽晃人眼,尤为吸睛。张烨甩腕回枪,直身坐在马上回手用那尖.枪挑起她身上的玉佩,轻叹道:“果然是个好东西,我要了。” 这东西交给茹沁,她一定会答应和他成亲了。 “不行,那是——”锋利的银器勾走了她的玉佩,凉萱慌乱不已,那是阿珩为她挑的玉佩,是不能给别人的。 凉悯生打断她的话,“如此能放我们离开了吧?” “不能。”张烨道。 第50章 他来了 凉萱二人最终被张烨给“请”上凉山, 话说得好听——请他二人喝茶,吃喜宴。 说来这山也姓凉,同他二人还真是有缘。但凉山, 凉殇这地方听起来对他姓凉的可不大友好, 凉悯生上山的时候如是想。 他的计划因着这一道抢劫被打乱,前路凶险未卜,此时此刻正应了他的心境。 山寨中戒备森严, 他将二人关在一处屋子里, 在张烨的注视下凉悯生正欲给萧怀瑾写信——是要银子的一封信。 凉萱好奇将头凑过来瞧了瞧,她想知道哥哥实在给谁写信, 那个人会是暗中帮助他的人么?哪又会是谁呢? 她的视线定在凉悯生的笔尖, 但他笔落处注明的来人姓名模糊,而是以旧友代指。 张烨将信接过瞧着, 见收信人的姓名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神色仿佛在说逗我呢? “旧友你的旧友肯给这么多钱来赎你们么?” 凉悯生道:“你大可放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能将银钱送来,我与莺莺都在你这处, 想逃也逃不掉。” “有理。”张烨眉峰一挑,将信叠好放在怀中,对他们客气道:“两日后还请二位赏脸吃个婚宴, 在山寨这几日我自当好酒好肉的伺候,决计是不会辜负了我的衣食父母。” “不必。”凉悯生面容冷峻, 难有笑意。 “凉萱姑娘,请吧!”张烨在凉悯生那吃了闭门羹也不气恼,转而看向凉萱。 “去哪?”她不解,凉悯生生怕这贼人对她会有所图,不动声色地将凉萱护在身后, 皱眉道:“不知张匪首想将吾妹请去哪?” 张烨不以为意,“凉兄这么紧张做什么,在下后日便要成亲,哪敢对别的女子起什么心思。我手底下的兄弟纪律严明,自然也不敢对山寨的座上宾如何。” “座上宾,好一个座上宾。”凉悯生看向门外的守卫,“匪首的待客之道果真令人唏嘘。” “你都说了我是匪首,匪首自然不能走寻常路子。”张烨道:“我这个人还是懂点分而治之的道理,你们同为‘座上宾’自然不能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不过凉兄大可放心,你家妹妹我可安排她住在你旁的那件屋子,有什么动静你也大可知晓,这下可放心了?” 话尽,说的再多他也没有回寰的余地。 凉萱被张烨带往隔间,就在人即将走时,她灵机一动对张烨道:“其实我家爷爷比哥哥那信上的友人更富裕。” 张烨被她的话给挑起兴趣,玩味道:“哦?我倒想知道你家爷爷是个什么来头。” “他是世子府里的洒扫老翁,你应当知道我们姜国的新王君仁厚,他搬去王宫之前给府上的旧人都发了好些金银珠宝作为犒劳,岂不是比哥哥的旧友更靠谱?”凉萱道。 张烨说:“那我为何没听凉悯生提过你们爷爷?莫非你们不是兄妹?也是他看你的眼神倒真不像是兄妹,我倒有些好奇你们两个人是个什么关系。” “是兄妹啊。”凉萱对他话中敏感之词避而不答,只道::“他是我义兄,不想拖累我家爷爷也是人之常情。” “你知道世子府有多危险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张烨对她生起疑心,他没见过上赶着上来要送给他钱的,想来不知是否有诈。 “我只是有些害怕罢了,万一哥哥的友人拿不出什么钱来,届时我怎么知晓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凉萱话说得既楚楚可怜又诚恳万分,张烨略微思索便觉她说的有理。他的衣着并非华贵,想来交得友人也非是大富大贵之人,一下子让其拿出这么多钱来,谁又能知道是不是他的缓兵之计? 见他神色动摇,凉萱迅速地提笔在信纸上之写了寥寥几句话,完后拿与他看,道:“你放心,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与清白而已,这信上内容你大可以检查,若是有不妥的地方我可以改。在这新任王君搬去王宫后,世子府便闲置下来,平常时候少有人去,不会有事的。” “万一你家爷爷上告,那我岂不是要将这寨子里的所有兄弟都害惨了?”张烨接信看过后却不收信,迟疑道。 凉萱平心静气地与他分析利弊,“山大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家爷爷不过是一个洒扫老翁勉强受过王君的一些恩惠。况且王君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管我们的琐事,再者我爷爷年纪大,一心求我平安康稳,拿这些银子就可救我性命,爷爷说不得觉得自个赚了呢?” 张烨嘴角翘起,语气轻快道:“你的嘴还真甜。” 他走后,凉萱暗暗心惊,方才她手心都冒出了不少薄汗。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否真的将她计谋给看穿。 凉萱阖眼,心中慢慢祈祷:但愿一切能如她所愿。她写的信上特意注明了地点,希望世子府内的老伯见信后,能将这信呈给阿珩。 * 转眼便到了张烨与茹沁成婚的日子,凉山的树干上挂满红绸,大片的火红冲淡了秋日的善感之气。山寨内觥筹交错,喜气冲天。张烨手底下的楞头青喝醉了便爬上圆桌吱呀乱叫,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那抓耳挠腮的模样活像一只小猴子,就是凉萱也忍俊不禁。 张烨为他们二人在堂内另设有一席,凉悯生见她高兴往凉萱碗中夹了菜肴,她只好当做没看见。 新娘子入堂,堂内哄闹起来,底下男子居多,又是同张烨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闹起来没完没了的,胆子大的连礼数也不讲,那架势叫张烨破为头疼。 一道慌乱的身影将推杯换盏的喜气冲地荡然无存,来人衣上带血,陡然闯进婚宴内,是为大煞。 只见他哆哆嗦嗦道:“底下底下王城的铁骑将咱们的山寨给围了,说是要我们交出王宫内走失的萱夫人,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便血洗整个山寨!” 凉萱手中的碗筷脱落,她知道阿珩会来,但没想到他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还动用了王城里的铁骑。 张烨闻言自然是大怒,他将手中的茶盏捏得粉碎,这个“自王城中走失的萱夫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此刻是真的恨,恨自己轻敌。 外头马蹄声震天,想来是萧泽珩已经带兵杀到山寨外,凉萱又是喜又是急的,如今的境况这并非她心中所想。 带火的流箭矢插入堂前的泥地中,有血腥味在蔓延,不远处响起几声惨叫,山寨里的喜宴至此彻底乱做一团,那些胆小慌神不知所措的便做鸟兽散,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凉萱欲起身,她想去外面让阿珩停下,他不是一个嗜杀的人,这次恐怕是真的怒极从而招致杀念。她才踏出两步,凉悯生扣住她的手皱眉道:“莺莺,不能去,危险。” “哥哥,没关系的,阿珩他不会赏我的。”凉萱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往前,此刻却被更为棘手的人物给挡住了去路,是张烨。 他紧咬牙关,对凉萱怒道:“说,那封信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什么信?”张烨的暴怒才让凉悯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道:“难道萧泽珩是你招过来的?” “哥哥,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凉萱扭头,略带歉意地对凉悯生道。 茹沁被人撞得踉跄,混乱的堂内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今日的新娘。无奈之下她一把掀开自己的盖头,目光在四处搜寻着张烨的身影,两人巧好对上目光,张烨安慰她道:“茹沁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切记照顾好自己,莫要受伤。” “嗯,你放心。”茹沁的腰间赫然别着萧泽珩送凉萱的那块玉佩,简单的几句交谈过后,她便跟着四散的人群躲藏逃逸,刹那间不见踪影。 佳人走后,张烨气势汹汹地朝凉萱这边走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厉声道:“你敢骗我?” 凉悯生上前阻拦,张烨秉承着从不打女人的信条只好对他动手,由此他便受了张烨一拳。 “我劝你尽快住手。”凉萱看着心里疼,她的哥哥怎能叫人如此对待? 事出从急,她收起心神对张烨道:“我有办法能救你的兄弟,叫你的山寨不受毁害,但是你不能伤我们,不然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命。” “你到底是谁?”张烨悻悻地松了手,他真恨自己无能,对这个毁坏他婚宴的罪魁祸首却是无能为力。 “我是王君的夫人,他是我哥哥便是姜国的国舅,你如此对他不敬王君的铁骑就在下面,等会可有你好受的。”凉萱威胁道。 “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女人,既然如此那你便和我走。”说着张烨便要去扯凉萱的手腕,两日前他就是被她这幅人畜无害的面容给骗了,今日山寨危在旦夕,他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凉萱睁开他的桎梏,转身扶起被打倒躺卧在地的凉悯生,眉眼见染上愠怒,“你若此时对我与哥哥不敬,王君看见定不会轻绕了你,你不如好言相待。” “王君?”张烨嗤笑道:“你以为我真的害怕姜国的王君么?他们姓萧的又是什么好东西?” “你!”凉萱被他大逆不道的话给惊到,软下语气,“我也并不想造成伤亡,你我一同出去换个安宁如何?” “我如何再能信你?”张烨如今对她全是戒备之心,她的话他是一句都不敢再信。 “人命关天,我不会说谎。”凉萱道:“阿珩只是想见我,我们相见后,我自然有办法劝他。” “好啊,不过,你须得为质。”张烨将刀架在凉萱的脖子上道。 第51章 你只当他是你哥哥,你又 安抚一番哭哭啼啼老人幼孺与混乱四散的男丁后, 张烨很快将自己从惊慌的情绪中抽离,重拾理智。他整顿了一些遇事稍镇静的山匪,架着凉萱前往寨外与萧泽珩对峙。 姜国的铁骑实在迅猛, 不要片刻便将他们的寨子围得水泄不通, 唯有寨门外几个不入流的虾兵蟹将还在负隅顽抗。 萧泽珩周身一股肃杀之气,坐在马背上平静地看着那些人如何被抹了脖子,血流如注, 成了凋零在秋日里的落叶, 僵硬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气。而他冷峻的面容并未有丝毫改变, 话语凉薄, “凡未投降顽抗者一律杀无赦。” “诺!”铁甲的铮然之声和着将士们的齐声应答几近有震天之势,声势传遍了整个山寨, 张烨听闻心下一顿。 张烨绑着凉萱已到寨外,她眼见高坐在马背上的萧泽珩喜上眉梢,当即高兴唤道:“阿珩!” 直至此刻,萧泽珩那副叫冰封住五日的肃冷面容才有所松动, 见张烨将她捆着,他眸中泛起的喜色转而又被怒气替代,“放开我妻。” 闻言凉萱来不及欣喜, 垂首时看见地上横陈的尸体愣怔不已,她再次看向萧泽珩时目光中满是担忧。 “放了她可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长剑出鞘,倏然的冷意从众人脊背上掠过,萧泽珩头一次拔剑真正想杀人,他杀心既起,断然难灭。只听得马背上的人高高在上森然言道:“与孤讲条件, 你有什么资格?” “你!”末了张烨仰天一笑,并未恼羞成怒,他道:“你们萧家人果真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 “阿珩,他在这山寨里并没有亏待我,我只是想回家才给你传信的,不要再再随意杀人了,好不好?”凉萱缓缓道。 “好”他的气焰瞬间消散一半,不敢对上凉萱的眼,只哽哑道。 “阿珩他都答应我了,王君一言九鼎,你快给我将绳子松开。”凉萱侧面对张烨道。 萧泽珩抬手,底下军官会意,松了一部分被绑的山匪。作为退让张烨便挪开了架在凉萱侧颈的刀,转而以手桎梏。 萧泽珩一手执剑一手握住马缰,他现在这幅凶恶样子当真是不想叫凉萱看见,因而他收敛了些话中刺骨的锋芒,强忍下心中嗜血杀意道:“萧家可是有地方得罪于你,你年纪轻轻上山为匪,倒是可惜。” “哼。”他的示好张烨并不领情,反而阴阳怪气道:“倒是不曾得罪我。” 是没得罪过他,却让他的家族一夜之间九诛尽灭,地位一落千丈。让他从一个娇生管养的公子哥沦为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土匪。 “你理应知道孤的铁骑将你这山寨夷为平地不过瞬间之事,劝你莫要在做困兽之斗。”萧泽珩见他油盐不进,垂下的剑刃蓄势待发。 “困兽之斗?”张烨故作平静道:“王君的夫人还在我的手里,我还有胜算。” “是吗?”萧泽珩掷剑,他的动作迅猛异常,谁也没料到他会有此一击,张烨察觉时自己执刀的右手以受伤脱力,士兵迅速地将他围起,刀剑已指向他的喉间。 “孤这一箭便可以要了你的性命。”萧泽珩挽弓,对上凉萱时话语又成了另一番温柔天地,“萱儿,信我么?” 凉萱点头,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信他。 张烨身旁还有凉萱,因而那些士兵不敢轻举妄动,他用力将凉萱扯到自己身前,“你就不怕你心爱的夫人成了我的肉盾么?” “你大可一试。”萧泽珩话中夹狠,张烨不寒而栗,他们萧家人的血肉果然是冷的。 两方气氛焦灼,大有和谈破裂之势,萧泽珩心中有多焦急想将凉萱揽回自己身边,他脸上便有多处变不惊。 他不会输,他有的是时间同他耗着。忽地底下有一人道:“报,王君方才发现一名正欲逃跑的红衣女子,属下已经将其逮捕。” 说着,便有兵卒将新娘子给压了上来,萧泽珩淡淡瞥了一眼,道:“如何?” “你的夫人也在孤的手上。” “好,那我们交换人质。”张烨松开凉萱无奈妥协道。 “你有什么资格与孤谈条件?”萧泽珩残忍道。 “你!”张烨气道:“那你想如何?” “你的人孤可以放了,但是你这个山寨里包藏王城通缉的谋逆要犯,孤却不得不搜一搜。” “放心,孤不动你。” 说不动他,可没说不动其他人。 张烨束手就擒,萧泽珩下马缓步向她走去,只将她的手牵起,径直往里。 “阿珩。”她唤了他一声。 “可有受伤?”萧泽珩问,见凉萱摇头,他悬下的心稍稍落地。她不知道他在找她的这几天人快疯了。 他害怕,害怕会变成前世那样的结局。暴戾之心突起,他抑无可抑。 “阿珩,哥哥他不是你要找的谋逆要犯吧?”凉萱试探着问,萧泽珩并未作答,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气息似乎变的更冷了些。 她又开口问道:“阿珩,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没有。”他将凉萱的手握紧,她吃痛忍下不作声,转而抱上他的臂膀,笑道:“阿珩,那你怎么不高兴?” 萧泽珩止步,从怀中取出那只紫藤木手镯替她戴上,“日后,别再弄丢了。” “原来没有丢。”凉萱看着自己腕上的手镯喜道:“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 她抬眼看向萧泽珩,却被他脸上的神色给吓到,吞吐咽道:“阿珩,你你怎么了?”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凉萱踮脚够上他的额间,是冰凉的触感。 萧泽珩惊觉自己失态,探手捏住眉心,“萱儿,你先下去休息罢,等事了后我再去找你。”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凉萱抱住他,轻声道:“是不是我突然失踪,叫你伤心了?” 她的人是温软的,话也是温软的,萧泽珩抱紧她长抒一口气,他若是在找不到她,估计离疯也不远了。 前世的记忆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他心间,遇事便要在他心头咬上一口,尖长的獠牙里满是毒液。只要心还有一刻在跳动,那些毒便要侵入他的四肢百骸,吞噬他的理智。 “阿珩,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莫要忧怖。”凉萱捧着他的脸在他唇边轻啄上一口,见他时刻压抑,她红着脸道:“不如不如我们回房吧,我想你了。” 萧泽珩的手游离在她颈侧,指节一下一下的刮着她脸上的软肉,墨色的眸子里是沉沦也是怜惜。 忽地后脑一阵钝痛,萧泽珩眉头拧起,凉萱揽住他,急道:“阿珩?” “无碍,只是陈年旧伤。”萧泽珩劝道:“萱儿,回房等我好么?” “不要。”凉萱拦着他往前的脚步,言语中尽是哀求的意味,“阿珩,你是不是要处置哥哥,能不能最后放他一次吧,我求求你了。” 他的后脑仿佛被人用钉锤给砸了个对穿,大片大片被他尘封在脑海中不愿回想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他将要逃出便有一只无心的手掌将他拉入回忆的深渊,窒息,将要了他的命。 萧泽珩阖眸,抠着自己的眉心勉强唤会神智,凉萱见他眉心红了大片,心急不已,无措地扒着他的手,又掉下泪来。 半响,萧泽珩终于缓神清醒,见凉萱泪流满面,他拿袖子为她拭泪,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我没事了,萱儿莫哭。” “那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凉萱哽咽道:“我们去看医官好么?” “不妨事,心病而已。”萧泽珩将人圈在怀里,喃喃道:“萱儿以后不离我就好。” “莺莺?”方才堂中闯进一群穿戴甲胄的士兵,原本他被山匪所桎梏,借由两方人马混乱之势出逃,快步到了寨外就见如此刺目之景,手握成拳,心里狠得牙痒痒。 萧泽珩面目上维持的平静被他的那一声给打得支离破碎,杀心如藤蔓一般疯长,险有控制不住之势。 萧泽珩见他面容,如今从沼泽地里爬出来的虫豸,叫他心生厌恶。 眉目清秀的脸,虎豹豺狼的心。 上辈子雷雨交加之夜,他用凉悯生颈间的热血祭了她的碑,此一生他分明给过他机会,是凉悯生自己不惜。 “哥哥?”凉萱回头,侧目见了萧泽珩眉眼间汹涌的杀气,于是抢先道:“我们之间打得赌你输了,还望你兑现诺言,快走吧。” 凉萱使劲朝他使眼色,凉悯生沉默半响,他心中明白此刻离开日后还可徐徐图之,但他怎能,怎能再一次将她拱手让人? “哥哥,你答应过我输后会娶妻生子,平安喜乐地过一生的,你可不要食言。”凉萱握着萧泽珩的手,忙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佯装镇静道。 见凉悯生久久不动,凉萱心中着急,阿珩他如今这幅样子定是不会放过他的了,她默然用唇语对他道:哥哥,快走! 心中经历一番激烈的挣扎,凉悯生终于是迈出了脚步,不等凉萱松一口气,身后萧泽珩幽然冷冽的声音便落入凉萱耳中。 “孤何时准你走了?”萧泽珩眯眼,抬手叫来几名士卒。 “等等!”凉萱的喊声让那些士卒止步,她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萧泽珩,“阿珩,我” “你又想为他求情是么?”萧泽珩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他缓缓挪动眸子看向凉萱,两辈子她与凉悯生之间的羁绊,他两辈子都斩不断。 “可是他终究是我哥哥。”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萧泽珩后脑的钝痛几近刺入骨髓,他咬牙对凉萱道:“你只当他是你哥哥,你又可曾想过我是你夫君?” 第52章 是夫妻间的想 凉萱坐在房中思考着萧泽珩所说的那句话, ——你只当他是你哥哥,那你又可曾想过我是你夫君? 那时的他那样一副愠怒的模样,拳头紧了又松, 送了再紧, 仿佛天底下十足的委屈都让他给受了个全。 凉萱想自己是有什么地方忽略了他么?她百思不得其解,哥哥是哥哥,夫君是夫君, 她分明分得那样清楚。对哥哥她是敬爱, 对他是喜爱,难道她表现得还不明显么? 况且凉萱方才认认真真地从他眼中看见了恨意, 他什么时候记恨上了自己哥哥呢? 天色将晚, 萧泽珩才回房,面容疲惫。 “夫君?”凉萱赶着上前扶他坐下, 替他斟茶,桌上的菜肴还是热腾腾的,冒着白烟。 折腾了一整天,她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但凉萱还是在等他。他们分别了六日,凉萱想同他在一块挨着。 挨着吃饭,挨着休息。 因为他的那番话, 她特意换了一种称呼,萧泽珩眉心的红痕犹在, 他看着满桌未曾动过的菜肴叹口气道:“你不必等我的。” 张烨投降,他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审讯。这途中不想还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与他生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烨的生父曾经是跟着先王出生入死的一名大将,来是因为一名女子被贬了官。那人是萧怀瑾的生母,也是吶喇部族的可贺顿。 那是萧含筠为了扩充边疆, 执意与吶喇部落开战。此一战姜国险胜,吶喇可汗逃亡,张烨的父亲被派去追捕逃犯,那时的他心软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可汗现如今与一个平凡的深爱自己妻儿的丈夫没什么分别,高傲的首领底下自己的头颅,卑微地为自己的妻子祈求一条生路。 英雄末路的悲壮,他应了,但同他一道前来的副将却没应。那副将觉得应该将此女献给王君。 无法,张烨的父亲只能将萧怀瑾的生母带走,伺机放她逃离。路途中遇见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越国的公主,嫁入姜国为夫人后,曾短暂地做过一段时间的符信。她当了姜越两国的使者,她那时已身怀六甲,刚刚从越国回境。 听闻她的遭遇,他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帮她逃跑,不惜以得罪副将为代价。后来那副将官职越升越高,曾经逃跑的女子竟然主动的请求到萧含筠的身边。 两人日渐得宠,同年他母亲失势,张烨的父亲也意溪之间横遭贬谪。 事出无因,对他们家来说几乎可谓是飞来横祸,张烨求他重审旧案,萧泽珩应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提起过他的母亲了。久到他都已经忘了母亲的模样。 窗子未关,饭菜的热气吹到他脸上,雾蒙蒙的,萧泽珩兀自有些伤感。 凉萱摆好碗筷,屏退众人后认真地回他道:“可是你说我没有把你当我夫君。我想要是做我夫君,我们应该坐在桌子上一起吃饭。” 萧泽珩看着凉萱的脸,神色淡然道:“我随口一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先前是他偏激了。 凉萱心说:哪里是随口一说的话,那时候的表情分明是都要吃人了。他最后还是将凉悯生给抓了,也不知会将她哥哥如何,他正在气头上,凉萱自然不好触他的霉头,说话尽量避开凉悯生这三个字。 于是她在话中隐去了哥哥的名字,“夫君,别生气了好不好,要不我给你捏捏?” 凉萱绕到他身后,说着就要上手为他按起肩膀来,萧泽珩按住她的手扯过她的臂膀动作一气呵成,凉萱便落在了他的怀中。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你哥哥。”萧泽珩道。 凉萱缩在他怀中,软软糯糯地点点头:“好呀。” “你是自愿跟他走得么?”萧泽珩问。 凉萱咬唇,这话她可不好回答,若是回答是他肯定又要生气了,若是回答不是,那他怎么会对她哥哥呢? 见她久久不回答,萧泽珩看她的眼皮往下抬,凉萱细心地察觉到了这个变化,圈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身上道:“阿珩,你放心。” “我放心什么?”两人说了那么久的话,他的声音还是冷的。 “那你最怕什么我就要你放心什么。”凉萱故意卖关子道,她发觉阿珩这人也真是的,自己很多时候都将话说的那样的明白了,可是她的心意他还会有疑,既然如此,她只能叫他自己想明白,想通。 “我最怕什么?”萧泽珩喃喃道,忽的他心里跳出答案,神神叨叨地问她:“他有没有给你吃过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凉萱细细思索,“他好像是给我吃了一个黑嗨的东西——” “你!” “但是我没吃。”凉萱疑心道:“阿珩,我总觉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萧泽珩挪开眼,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什么答案?” “你是不是自愿和他走得。” “你不是不许我提他么?”凉萱头机灵道,见他神色一变,立即改口:“当然不是,我是你的人,怎么还会同别的男子走呢?” 萧泽珩眉眼间的冷峻柔和了一角,他对她说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锁起来。” “你要是真的自愿同凉悯生走了,我就把你抓回来,手脚同我绑在一起,日日夜夜你也休想离开我一步。”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认真极了,仿佛下一瞬便会寻一跟身子将他们二人的身子缠在一处,她落在她腰间的手握得越发的紧,凉萱像是他手中的玩物一般。 “阿珩,你别这样,我害怕。” 凉萱用手捂着他那双骇人的眼睛,她叹息道:“你怎么什么事都不和我说,我每次都要去猜你的心思,有时候猜错了,你也要原谅我嘛!” “你是不是很害怕我会离开你啊?”凉萱自顾自道:“但是这个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她摸着他的脸蹭了蹭道:“阿珩,你要相信我说的话,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凉萱说着说着自己生气起来了,这样的话她想好和他说过好多遍了,可是这个傻子就是听不进去,她恶狠狠地好似发泄一般地咬上萧泽珩的耳垂,“你要是小哑巴就好了,我的小哑巴才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呢!” 萧泽珩回神,凉萱失踪这几日,他似乎总是游离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太相似的经历叫他心中恍惚,只有小哑巴这个词对他来说是温热的,是属于今生他们的独特记忆。 “我还能做你的小哑巴吗?” “傻夫君,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哑巴呀。”凉萱笑着对他道。 “阿萱,以后别离我那么远了,好么?”萧泽珩道。 他患得患失,禁不起她的长久失踪。 “好,我以后肯定不离你一丈远。”凉萱仰着头,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情景,“你要是在天启殿处理公文,那我也要和你一同带着,就算打扰你也要和你待在一起,这样好不好?” “自然是好。” 凉萱看着他额间的红印,话中尽是怜惜,“阿珩,你以后烦躁的时候就不要捏自己的眉心好不好?亲亲我吧。” 凉萱刚把自己的脸凑上去,就猝不及防地被萧泽珩给咬了一口。 她吃痛,明明说好了是亲她的? 片刻后凉萱的嘴肿了,她颇为怨气地看着他,“我还没吃饭呢!” 萧泽珩在凉萱被他咬得红肿的地方轻轻的亲了一口,“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在没有下一次了。 “那说好了就这一次。”凉萱道:“以后只能亲亲,不能咬我。” “好。” 两人在饭桌上磨蹭了一小会,很晚才入眠。凉萱头一次十分之主动,大晚上的用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看。而萧泽珩的手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摩挲,偏偏迟迟不见他所有别的动作。 “夫君,你今日累么?” 萧泽珩的指腹沿着她的脊骨往上,松了她背上的系带,累与不累已是不言而喻,偏生他就每每止步于此,弄得凉萱心痒痒,好像是在故意折磨她似的。 凉萱往他身子上靠了些,“我有些难受。” 萧泽珩的指节没入她的发间,他气息均匀绵长,醇厚的嗓音似乎是擦着凉萱的耳廓落入了她的耳朵里,“哪里难受?” 凉萱捂脸道:“你明明知道。” “阿珩,我想你了。” “是夫妻间的想。” 萧泽珩侧过身子,将人按在怀里,“我也想你了。” “也是夫妻间的想。” 凉萱握住他作乱的手,气的脸红,“那那你还只撩不做。” “我想等我的夫人亲自开口。” 第53章 他最大的烦恼已经没了 他们没在凉山久呆, 次日便起程回王城。 回城的车马颠簸,车撵后跟着重甲铁骑,阵势极为壮观。凉萱坐在马车内不时哼哼小曲, 心情十分不错, 因为在他们启程回去的时候萧泽珩做了一件事情——他将她哥哥给放了。 经此劫持一事,凉萱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和凉悯生划分界限,哥哥对她有别样的心思, 她夫君知道且万分的吃醋。 临行前, 她亲手将凉父给她的紫藤木手镯还给了凉悯生。这个手镯承载着她与凉家的情谊,现在她将这个镯子还给他,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并非是她忘恩负义, 寡情凉薄,只因这是她现在所能想到的解决他们之间矛盾的最佳办法。 她如今是万万不能舍了阿珩的, 她的心早就同他紧紧地交融在一处,无法割舍。 彼时凉悯生刚从山寨的牢狱中出来,他被人押解着上前,衣袍处沾有墙灰, 索性身上没伤。 萧泽珩挥退押着他的兵卒,得了自由的凉悯生矗立在原地盯着凉萱一言未发。 凉萱上前递过镯子,他却不接, 斟酌着她此行的意图,缓缓开口问她:“你这是想和哥哥断绝关系么?” “是也不是。”凉萱目光越过他, 似乎回到了他们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垂眸低声道:“我当你是我哥哥,可你却没把我当你妹妹。我想等哥哥想清楚,等你想清楚了,我们自然还是兄妹。” “所以, 他肯放了我?”凉悯生微哂,看着她视线落到她的脖颈处哪里有一道红痕,他意有所指“莺莺,这才是对哥哥最大的侮辱。” “哥哥,你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她提醒。 凉悯生低笑一声,单薄的衣衫随秋风飞舞,他嘴唇发着白,从凉萱手中接过这个紫藤镯子,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凉萱身后的萧泽珩,缓缓开口道:“父亲赐我悯生二字,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非是要我怜悯众生疾苦,而是叫上天悯我苟生。” “哥哥?”凉萱指尖上抬,步子不由得往前,耳边传来的一声叫唤叫她止住了脚步。 凉萱抬头看了萧泽珩一眼,见他眼中似有烦躁之势,赶忙扭头对凉悯生道:“哥哥,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喜乐。” “哥哥希望莺莺也是。”凉悯生将紫藤镯收入怀中,随口道。 “我们走吧。” 萧泽珩牵过凉萱的手,两人一起登上不远处的马车,扬长而去。 * 车上凉萱的眼里盈满了笑意,“夫君?” “何事?”萧泽珩抬眸看她。 “哎呀,我就是喊喊你嘛!”凉萱撑着脸,颇为自得道,“你虽然嘴硬,但是心好软。” “是吗?”萧泽珩随口应了一句。 谁能想到她口中夸赞的心软之人曾经头上还得过暴君的名头。 凉萱大抵是两辈子以来第一个说他心软的人。上一世她中同心蛊也曾和凉悯生筹谋一道跑过,那时的他震怒不已,将整个王城天翻地覆地翻了个遍,花费大量的力气才将人给寻回。 为表惩戒,亦是让她收心,他处死了不少宫人,对于此事前朝议论颇多,有人觉得他的处理方式过于残暴。 没过几天,城中便流言四起,暗地里说他是暴君的人不胜枚举,他知道这是萧怀瑾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他不在乎。 那时的他什么也不在乎,他只要凉萱在他的身边。 毕竟他父亲死了他都毫不在意,分明是一副坚若冰霜的心肠,只有她才会觉得他是一个心软的人。 “你是因为我放走了你哥哥而开心么?”萧泽珩神色晦暗,车轮压在布满细石的道路,颠簸得厉害,凉萱跟着车子晃了两下,只有他的身子依然是静默挺拔的。 凉萱靠他近了些,自然而然地挽住萧泽珩的手臂,道:“那时自然。不过阿珩我也是在为你开心。” “为何?” “我看你好像没那么讨厌我哥哥。”凉萱仰头看向他,方才她观察过萧泽珩的神态,脸上尽是平静,连往日里的那种剑拔弩张之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她才敢这个时候说出来,试探试探他的意思。 “也是。”萧泽珩低笑一声,再抬眸时脸色明亮不少,犹如突然间顿悟,柳暗花明又一村。 半刻后,凉萱正挑开窗帷看着沿途的风景,山水相接,景致迷人。她冷不丁地被萧泽珩唤了一声,凉萱收回思绪,“怎么了?” 萧泽珩道:“临时想起有些事情还未做完,得先下车处理一番。” “那好。”凉萱点头,“不要累着自己。” “好。” * 他是有一件事情要处理,还是对他而言一件十分迫切的事情。 心头刺,是时候拔掉了。 萧泽珩带弓箭上马,马蹄急驰,半柱香的时间就追上了凉悯生的脚步。 听见马嘶,凉悯生回头,迎面而来一只箭羽,他来不及躲闪那箭羽便插入他的肩侧。凉悯生捂住自己流血的肩周,“你!” 他完全不给凉悯生说话反应的机会,不等他迈开步子躲到树后面,萧泽珩二话不说,转眼又在弓箭上搭了一只箭羽。 重弓拉满,锋利的箭头上凝着杀意,箭矢破开萧瑟肃杀的秋风,向是黑白无常用来勾人魂魄的铁锁。 凉悯生的眸仁骤缩,只闻一声惊呼,这一箭直入心脏,他瞬间毙命,僵直着身体倒在地上。 萧泽珩面无表情地收弓下马,淡淡地看着自己脚底下躺着的、没有生气的尸首,他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凉悯生死不瞑目,鲜血还在一下一下往外涌。 他纡尊降贵的伸出一跟指头,俯下身子探了他的鼻息,颈侧脉动,萧泽珩面上浮现出一道愉悦,可算好了,他死的彻底,他再没有任何的心头之患。 凉萱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他放过自己的哥哥,他实在是厌倦透了,他恨得要死,她每每为凉悯生求情一次,他就要在心里将此人千刀万剐一次,恨意是不能消弭的,除非他死。 前世这个面容可憎之人趁他带兵亲征重伤生死不明之际,与萧怀瑾狼狈为奸围困王城,将凉萱逼入绝地,跳楼而亡。 这仇他记了两辈子,杀他一回还不够,千千万万次,他活一次他便杀一次。 萧泽珩就这样立着看了很久,狂风皱起,将裸露的枝杈吹得碰在一起,漱漱作响。 那不能阖眸、无法转动的眼珠与他对视良久,仍旧是临时前那幅惊恐、不可置信、敌视的情态。 真是个废物。 萧泽珩掸掸自己的衣袍——一片落叶勾在上面。 凉悯生这人最擅长说谎,他对凉萱说的话不可轻信,而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做事便要做绝,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他此前分明给过他机会。 姚凌驭马前来,看着地上的尸体沉默一瞬,犹豫开口问:“王君,尸首如何处理?” “火化了吧。”萧泽珩淡淡道。此前他派人杀他,假手于人却让他钻了空子,这一次他坚决不会在让他还有活着的机会。 他连给他讲遗言的机会都不给他。 “那萱夫人那边?”姚凌略有迟疑,尽管王君做事不是他们这些做臣下的该评论的,可是他依然觉得这次王君行径确有冲动。他不该如此的,这人到底是萱夫人的兄长。 萧泽珩回神,眸中好似含了漫天的阴云,他漠然道:“你该知道如何处理。” “是。” “这件事情,孤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晓,否则” 他话尽于此,姚凌却是从他话中察觉到一股杀意,他迅速跪地领命,以表忠心,“臣做事,王君尽可放心,若此事泄露之日,便是臣下人头落地之时。” “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他既然能遇见一次山匪,一而再再而三,飞来横祸从不可避免。” * 萧泽珩回到马车内,凉萱明显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松快之意,开口问道:“阿珩,出去一趟是遇见什么开心事了么?” “谈不上什么开心的事。”萧泽珩道:“只是解决了手头上一件十分棘手的难题。” “什么难题呀?我想听听。”凉萱兴冲冲地凑近。 “那个匪首你还记得么?”萧泽珩道:“我已经允诺他会替他平反他父亲的冤屈,他如今已经投诚,我将他安排在姜陈边境做小兵去了。” 凉萱打趣道:“从一个山大王坐到一个小兵,他会不会心生不满啊?” “不会,是他自己选的。”萧泽珩摸摸她的发丝,将人揽在怀里。 他将张烨安排去姜陈边境自有用意,上辈子萧怀瑾同陈国有勾结在先,他派张烨去那也是想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打断萧怀瑾这一条谋反的路子,凉悯生死了,他没了左膀;与陈国的联系断了,他便会没了右臂。 左膀右臂皆失,他又将其困在广陵郡,自然是为一头困兽,对他暂时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是萧泽珩并不打算放过他,凉萱前世的仇,他也有一份。 张烨的夫人,萧泽珩将回其带入王城,好吃好喝地伺候,恩威并重,不怕他会生异心。 凉萱靠在他怀里,见他欢喜自己也开心,“真好,我希望夫君日后也不会有烦恼。” “最大的烦恼已经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萧泽珩蹭着她的脸,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阿珩,怎么有血?”凉萱无意中瞥见他衣袍边缘的暗色红痕,皱眉道:“你受伤了么?” 萧泽珩看着自己衣角上的污点,想来应该是无意中沾染上了凉悯生的血。 “无事,应当是无心沾了脏东西。” 萧泽朝她笑道:“我先去换件衣裳。” 第54章 旧病难医 自萧泽珩从凉山回王城之后, 他这几日颇有些偏头疼,夜里时常疼得厉害,已经到了难以安眠的地步。 医官召过几回, 汤药也用了不知多少, 总是不见好,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萧泽珩琢磨他这病应当是先前受伤失忆时留下的沉疴痼疾。 这种病症总是最难医,他在凉萱面前小心翼翼地藏着, 他这病可不敢叫凉萱知晓, 免得她担心。 天启殿内,奏疏堆积满案无人批阅, 只因他的头疼又犯了。无药可解的病症他只能捏着自己的眉心暂缓疼痛。少顷, 进来一名内侍在萧泽珩耳边道:“王君,殿外甘洛大人到了。” “传他进来。” “诺。” 时令已至腊月, 今日又恰逢小雪,放眼望去王城里尽是一片素白,积雪没至脚踝上。甘洛推门入殿时将外头的寒气也一并带进,瑟瑟的冷气叫他的头疼稍稍舒缓两分。 “王君。” “何事?”萧泽珩向来不爱在人前坦露出自己的弱势, 由是甘洛进殿时他便松了原先紧捏眉心的右手改拿奏折,只是那处生起的红痕却不好消弥。 甘洛见他眉心红痕有些担忧,犹豫着关切道:“王君的病半月了竟是还未见好么?” 萧泽珩略抬手, 指节上翘制止住他的言论,“暂时不提这个, 你来是有何事?” “是璐夫人那边有了些动静。” “近来总听她抱怨,说是当时选错了人,就不应当嫁给王君,早知今日结果,理应选远在广陵的萧怀瑾为夫婿的。她说她受够了王君的冷落, 想过些日子去求右丞能否让她在换门亲事。”甘洛道。 他在于璐殿中安插了人手,于璐天生不是一个瑾小慎微的性子,被娇宠坏了的女儿何事都爱往外言,谈不上什么畏手畏脚。这一番得罪王君的话出自于璐之口他并不稀奇,或者说是意料之内。原先萧泽珩选定了她,便是看中了她受不得气的个性。 唯有借此,他才能扭转乾坤。 “此事,王君何解?”甘洛问。 内侍端了一盏茶来交于萧泽珩润口,他拨弄着茶盅,混不在意道:“既然她想再嫁给萧怀瑾那便由她去吧。对了,你寻个日子说是孤开恩,让于璐回娘家同右丞好好见一面,余下的事情便不必再管了。” 姜国民风开放,早在姜国还是诸侯国的时候便有赏妾换妾的习俗,不过自从他祖父登基以来此事鲜少发生,虽然此举为人诟病,但能一箭双雕与他而言也算值。 于璐想嫁给萧怀瑾,这是不知道他这个王弟对这个皇恩浩荡是接还是不接呢? 萧泽珩嘴角难得浮起一抹笑意,他似不经意间问:“那戴娇娇那边如何?” “一切顺利。” “很好。”萧泽珩放下茶盏,眼中有了一丝光亮,他许给她的承诺就快兑现了。 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才几个时辰不见,他竟是又想她了。她在左右,萧泽珩总能安心些。 他吩咐道:“去桐云殿吧。” 他想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夫人有没有同他那般抑无可抑地想着他呢? “喏。” 朱门微敞,从外可以窥得内里的一丝光景,雪下得厚重,里面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扔雪球。萧泽珩在人群中寻找着凉萱的身形,她正在角落里弓着身子滚雪球,鹤氅裘衣上尽是些细碎的雪沫子,抖一抖便要扑簌簌地落下好些来。 她外露的耳朵冻得通红,萧泽珩只见她滚了一圈雪之后便要搓着手哈气,像是冷极。封河郡地处南边,终年不下大雪,偶尔冬天只会落一层薄薄的雪霜,她爱玩雪想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萧泽珩看她冻得通红的手又忍不住心疼,为何不去屋子里暖一会再出来呢? 凉萱捏好了两个拳头一般大的雪块,这雪她可不敢捏得紧实,不然砸得人生疼。 “茴香!”她喊了一声,还没抬起胳膊就被人给阴了一招,凉萱抖着脑袋,簌簌的雪落下时好像起了一成雪雾,将她包裹在内。有些碎雪竟会找地方钻,从她的脖颈落入了衣禁内,碰着温热的肌肤便融城一滩水,冻得人直激灵。 她缓过神来才见方才的雪块是一个内侍朝她扔的,好在凉萱手中还有“武器”但不等她自己“报复”便有人为他出了这口恶气。 那内侍也被砸得落了一身的白,哆嗦着身子直喊冷,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待他们看见那投掷雪球的来人时,是一声也笑不出来了。谁人刚在王君面前放肆?一众人等收了嬉笑怒骂的心思,毕恭毕敬地朝朱门那处行礼。 唯有凉萱站在原地不动,那雪是他替她砸的? 既然如此,她瞧着手中的雪块起了歪心思,晃着身子使劲朝萧泽珩扔去,只见当朝的王君活像个二愣子一般,躲也不躲,就任由那雪球砸在他身上。 “傻子。”凉萱在心里念叨亦一声,迈过厚重的积雪朝萧泽珩跑去,眨眼间就落入他的怀中。凉萱替他拍开身上的积雪,碎碎念道:“怎么就不躲开呢?被雪砸到难道就不冷么?” 萧泽珩搓着她冰凉发红的手,还不忘弯下身子朝内哈口热气,“那我的夫人被雪砸到就不冷了么,为夫陪你一起。” 凉萱哎呀一声,忽的就被他说得脸热起来,“哪有你这样的,偏偏要受冻。” 外面天寒地冻的,萧泽珩也不知凉萱到底在外玩了多久,只得握着人的手,温声细语得哄道:“我们进屋好么?都冻成这幅模样了,担心生冻疮啊。” 她听见冻疮二字就心生抗拒,“那那我们回屋。” “嗯,回屋。”萧泽珩笑道。 入殿前,凉萱又缠着他讨要了一道恩旨,她少有时候能见到如此大雪,她想让萧泽珩陪她玩一日的雪,还要在院内堆满雪人。 他一一应允。 桐云殿内银炭烧的旺盛,凉萱为萧泽珩解下外袍,抬眼看见他那被捏红的眉心心中疼惜不已,都已经过去半月了,他的头疼还在反反复复的发作么? 凉萱抬手,在他的红痕出按了两下,声音格外得柔,她的指尖还是冷的,两方冰冷的肌肤相触,萧泽珩心中有种说出来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想去遮挡反叫她更进了一步,“头还疼么?” “不妨事。”萧泽珩将她的手握住而后放下,安慰说:“医官说了,再过个两天便好,你莫要为此再忧心。” 凉萱反牵住他,往内殿去,嘴上嘀咕:“从前也不见你有这头疼的病,怎么会突然就犯了呢,还是每每逢变天亦或是节令交换时就会犯病?” 两人坐下,萧泽珩被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弄得心痒痒,于是煞有其事地说:“大抵你一惹我生气,这病就要犯了。” 茴香端着两碗姜汤进内殿,放下后便得了指令离去,她只笑笑而后挥退了殿门外的一众奴仆。 “我何时惹你生气了?”凉萱撑着脸,气鼓鼓道。 见她佯怒,他并不言语,只是靠在床栏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凉萱端起圆桌上的那碗姜汤在他的幽幽目光下一饮而尽,而后捧着另一碗到他身边。 他就那样的看着她,凉萱有些心虚,这人该不会此时想同她翻旧账吧?她只好笑眯眯朝萧泽珩一笑,无比诚挚地对他说道:“我以后再不会了,你也不要头疼,好不好?” “夫君,姜汤要我喂你么?”凉萱同他凑近,话中颇有讨好的意味,萧泽珩接过碗,将内里的汤汁一饮而尽。 “到底谁是傻子,方才骗你的。”萧泽珩低笑道,脑内又起一阵一阵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想抬手,但碍于凉萱在侧终于做罢。他始终不想让她看出这病的深浅,说来也怪,他自从忆起往事这头疼病也放过好几次,可没有一次持续的时间竟快有大半个月。 午夜梦回时,他时常觉得是不是自己杀了凉悯生,因果轮回才叫他有此报应。可转念一想,去了凉悯生这个毒瘤,他就算是头疼一辈子他也愿意。 “阿萱,我有些困了,陪我躺会罢。”萧泽珩去了鞋袜,往里挪过半分给凉萱腾出个地方来,她顺势躺进去,被褥里很快便有了热气,萧泽珩搂着凉萱半响才进入深眠,他只有在靠着她的时候才觉得头疼好些。 他是睡着了,但是凉萱却没有睡着。他入眠是眉头紧蹙着,唇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尽,像是痛苦至极,凉萱半支起身子,替他按着太阳穴舒缓痛苦。 每每来此,他都对她说不要紧,不妨事,可她偷偷观察过好多次,他总是背着她进药,这头疼病总是不得好,她去问医官,那些人总是支支吾吾的,瞒着消息不告诉她,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事情想得久,想得长远,凉萱不禁湿润了眼,随后她又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没事的,他还是那样的年轻,他的雄图伟业还未施展,何况他们还有一生一世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有些饿,想着去膳房让厨娘备着点吃食,等阿珩醒的时候也好吃点热粥暖暖胃,她为她捏好被角,临行时身后传来几声呓语,凉萱又侧过身子去看他。 才一刻没看着人,他头上竟然起了细密的薄汗,身子崩的紧实,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凉萱拿出帕子为他擦汗,缩进被子里将人抱住,恨不能将他身上的病痛都承接在自己身上。 见人渐渐平息下,她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手指缓缓划过他的脊背,嘴里亲喃着蜜语。 凉萱估摸着他的模样是完全好了,这才敢慢悠悠地从被褥里溜出,她回身想看他睡得如何时,陡然被一双圆睁的狠厉的眸子给吓到。 不等她开口,萧泽珩拉住她的手腕就将人往床榻里拽。 “阿珩?”凉萱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萧泽珩双眼尤见猩红,他拖着凉萱将人按在自己身下,面上满是愠怒,“你想跑去哪?” 他从未对她发过狠,这是第一次。凉萱惊疑的同时结结巴巴道:“阿珩,我就是饿了,想去找点吃的,你怎么了?” 她的手环上他的身子,如此亲昵又是如此熟悉。 萧泽珩愣怔半响,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很久方才松开她,懊悔般地用指腹发了狠劲抠挖着眉心的那一处红痕,凉萱被他吓得赶忙阻止,可惜半响也没能拉动他的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好在他没疯魔多久就晕厥过去,凉萱扶他躺好,唤了茴香入殿,“快,快去叫医官来。” 他这一举可真把凉萱给吓得不轻。 第55章 梦魇 萧泽珩躺在床上, 掌中紧攥着凉萱的手。凉萱只得一手与他交握,腾出另一只手来为他捏好被角。 “医官,王君如何了?”她见医官替萧泽珩诊完脉, 便迫不及地问询一句。 “这”那医官磕绊道:“王君无碍, 只是旧疾难医,加之王君心病缠身才会招致如此病症。” 听他说王君没事,凉萱悬着的心落下去大半, 随即问道:“那这病可有根治的办法?” 医官的陡然沉默让凉萱心一紧,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病都治不好了么? 他正支支吾吾着, 那一头萧泽珩梦中轻喃一声, 眉眼微动似有要醒的征兆,凉萱见状也忘了追问, 一心看顾起萧泽珩来。 “阿珩?”凉萱柔声唤着他,萧泽珩已然睁开了眼,见是凉萱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扫眼时又见着边上的医官, 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 凉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握着他的手接受道:“你方才午睡魇住了,我这才请了医官为你看呢。”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就他先前那阵仗,可真是将她给吓住了。 “魇住了?”萧泽珩呢喃出声, 他方才确实做了一个不算好的噩梦,转眼见凉萱面上担忧的愁容立刻疑心问道:“那可以伤到你?” 见凉萱摇头他才放心,随口又问一句:“萱儿,为夫可有说什么怪异之语?” 凉萱脑子浮现起他那幅模样,此刻这容貌的主人正含脉脉浓情看她, 她现在想来倒不觉得方才的萧泽珩骇人,转而有一番别的风味。他那样在乎自己,就同要攥紧手中不可多得的饴糖似的,那种被人看着的紧张感叫她心里又酸又甜。 “自然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凉萱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抬眼瞧了他一会便摇头。 “郑医侍,孤这病到底如何?”萧泽珩突然发话问,那医官正张嘴要答,便见自己王君投来的眼神。 这种目光他再熟悉不过,意为让他帮衬着隐瞒,于是他便开口回道:“王君此病虽暂无彻底根治之法,但若是近日内修身养性,或可减轻痛楚。” 几日人又在内殿磋磨小会,凉萱听说萧泽珩需要静养,事无巨细地缠着医官问了好些应当注意的事宜,还差茴香送来了纸笔,略显笨拙地一一记录在案。 期间因自己写得太慢,她还动过央求萧泽珩帮她写的念头,可这个病患着实“娇弱”,她使唤不动。待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她才忽地想起自己原本是想往桐云殿的内厨找点吃的,没曾想这耽搁起便至今。 “饿了?” 凉萱苦哈哈地点点头,而后将写满禁宜的宣纸叠好收起。萧泽珩裹起外袍,见她对一张纸也如此小心翼翼笑说:“这值得你如此费心么?” “关于阿珩的事情我都上心。”凉萱头也没抬,自然而然地脱口道。 萧泽珩闻言微微一愣,一场大梦方醒,恍神间他竟然连梦境与现实都有些恍惚。半响后才牵着她的手从内殿绕出。两人一路行至小厨房,奴仆已将粥熬好,热气白腾腾的往外冒。 凉萱立马将热粥捧在手里,搅着汤匙往嘴里送着甜腻的粥,半碗下肚她这才吃得慢了些,能得出空隙与萧泽珩说话。 “阿珩,我总觉得你最近怪怪的,是我的错觉么?”凉萱试探着问,“你方才真的魇住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他有心事,而且凉萱断定他那心事她不曾知晓,可又不好明着去问她,她遂委婉了些问。 一阵无言,萧泽珩低眉似乎是陷入某种回忆,凉萱见他碗里的粥一口没动,心情瞬间跌落在谷底,手上捧着的粥她忽然就吃不下了。 “阿珩,你吃点吧,我听甘洛说你好些天没好好用过膳,我担心” 她话音刚落,萧泽珩便抿唇尝了一口粥,应了她的心愿后萧泽珩便回答起她的问题来:“方才梦见了你。” “我?”凉萱故作不信道:“你明明说了是做噩梦,梦见我又怎么会叫阿珩魇住呢?” 他们是一对那么相爱的恋人,想来梦见彼此也应当是暖阳,花香,满地的苍翠和湛蓝的天幕,尽是些幸福,正如她梦见他那般。 “只是梦见你不要我了。”萧泽珩说这话时梗了一下,暗含在话语中的低落与心酸全让凉萱给听了去,她浑圆的眼睛眨了半天才从里面回过味来,两人也从想对而坐变为相依而坐。 “怎么会?”凉萱道:“我肯定不会丢下阿珩一个人的,明明是大白天,阿珩你怎么乱做梦。” 话道此,她还怪嗔了一眼萧泽珩,见他勺中的热粥迟迟不动,她便用抹了蜜糖的小嘴说出些甜言蜜语来哄他,“我的亲亲好夫君,能遇上你想必是我上辈子烧高香,祖上积了大德,老天才开眼赐我这份姻缘,我又怎么敢违背上天的意思不珍惜呢?想抱你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要你?” “也是。”萧泽珩低笑一声应道。 “笑了!”凉萱脸上跟着绽出笑容,她顺势挽住萧泽珩的胳膊,“那夫君便再吃一口吧!” 萧泽珩在她的注视下慢悠悠吃着粥,是他生性太多疑了,才会将上辈子经历过得事情害怕今生重演。 那个梦,魇住他的梦是上一世凉萱最能要了他的命之时。 那时她中了同心蛊,可他并不知晓。若一旦中了同心蛊,假使爱上宿有雄蛊之外的人,那宿主体内的雌蛊便会发作,使人痛不欲生,用强烈的痛感来冲洗掉宿主对他人的爱意,而疯狂的需要雄蛊的气味来减轻心中的刺痛。 那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外头异常寂静,可桐云殿内确实要闹翻了天,凉萱体内的蛊虫发作了。 彼时萧泽珩捧着满怀的美味佳肴来瞧她,是他话费好半天的心血亲手做的,却被她一把推翻在地,他怔怔地看着满地的狼藉,他不明白。 明明昨日才同他约好,笑嘻嘻地同他说着今日相会的女子突然就变了脸色,她为什么要哭?她又为什么要发脾气? “萱儿?”萧泽珩以为是她受了委屈,上前问询,指尖才触到凉萱的臂膀她便猛得缩回。 “你走开,我不要见你!” 萧泽珩反应了半响,才缓缓回过神来,卑微又带着讨好地问道:“为何,是我哪里做错了么?萱儿,你不喜欢我改便是了,你莫说这样的话好么?” 他已记不清当时的凉萱面上是和反应,无论是在梦里或是上辈子的记忆中,唯有一句话他记得清楚,是她说:“我要去找哥哥,我好想哥哥。” 她流泪了,原来是为了她哥哥而流的,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唯独这件事不能。 他什么都没有了,枯竭的情感只能靠着她来维系唯一一点的泉涌,贫瘠凉薄的亲情早死了,他不想在过上从前那样死寂清寒的日子。 是她给了她唯一一点的温暖,而现在她已不能自私地想将其收回。 萧泽珩长抒一口气,眼中的汹涌渐渐平息,他无比理智地对凉萱道:“萱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去见凉悯生。你若是再念着他,我就把他杀了。” 可他的话凉萱根本无暇听顾,她连自己在做什么再说什么都已无从知晓,唯有心口处那种似利器刺入的痛感在提醒她,她好想念凉悯生的怀抱。 哥哥的怀里总是那么令人温暖,令人心生眷恋。 “我要去找哥哥,我要去找哥哥!”凉萱如此告诉自己,似乎只有哥哥才能让她平静,叫她不用再心痛,不用再掉眼泪。 凉萱的手刚触上门框,便被萧泽珩从后头死死的禁锢住。 “萱儿,你别想去找他。” 怀中的人是热的,温软得像是一杯温度晾得适宜的热茶流淌在手心里。可她的心确实冰的,她不爱他。 如此,两具冰冷的身躯相靠,他的心只会更冷。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放手,他曾在她身上见过金灿灿的光,感受过迷人的温暖,他的心同她粘连在了一处,无论如何也是分不开了。 怀中的人挣扎的愈发厉害,萧泽珩的臂膀一刻也不松,他固执的锁住她,以为锁住她的人就能锁住她的心。 她哭得越厉害,闹得越凶,萧泽珩脱口而出的话便越狠。 “萱儿,你再说你想要你哥哥,我便立刻派人去将他从公子府里抓来,我要他受流矢穿心的极刑,你每说一句,我便要在他身上多加一只箭羽,你说这样你哥哥会不会赶得上我心痛?” “萱儿,你不要他要我好不好?明明那日在湖边你才说过要嫁给我为妻的,我们才三日没见你怎么就喜欢上别人了呢?还是说你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在骗我?” “我不许你走。” 时间慢慢流逝,他怀中的人渐渐也失了力气,只能靠在他怀里抽噎,大口大口得喘着气似痛极。 她终于不再吵着要自己的哥哥了,萧泽珩低头靠着她的脸,几近哀求:“萱儿,你看我一眼吧,哪怕就看我一眼呢。” 他太想要她的爱了,他知道擅自将她禁锢在这桐云殿里,毁了她和凉悯生的姻缘是他不对,可他没有办法,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旁人。 这室内终于是静了,就当他以为就此告一段落之际,凉萱眼角淌着泪,即便是方才已经闹得没了力气,她也要虚弱地对他说出诛心的话来。 “我要哥哥”她先前哭得太狠了,如今还在抽噎着,声音细若蚊蝇。 可就是那低弱的嗓音犹如一把利刃,不偏不倚地扎入了他的心脉。 萧泽珩的手掌捏上她的后颈,想要哥哥,那是不可以的。 第56章 我愿意圆你所想 王城的雪夜异常萧瑟, 糊灯笼的那层纱上结着白霜,将内里明黄的烛火给掩了个严实。夜里寒风冷朔,萧泽珩却觉满身热血沸腾咆哮, 从桐云殿里出来, 他现在只想杀人。 是不是没了她哥哥,她就能听话了呢? 他脑中如今成了一团乱麻,澎湃的心潮叫他难以抑制自己汹涌的杀意, 他需要找些东西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泽珩和衣仰躺在雪地里, 今夜天上无星,月色更是暗淡无关, 他听着周围风声的呼啸, 从身旁抓起一把晶莹的雪,低笑一声在挥洒落地。 等化了的雪水浸透他的衣衫, 湿润的凉意直刺骨髓,他方才觉得心中的愤懑不甘平息殆尽。这下,他的心已经和身子一样冷了。 萧泽珩从雪地里起身,回屋换了件衣裳。殿内的炭火烧的再旺, 他被冰雪浸透的身体却怎么也暖不起来。天启殿内愈发地孤寒,萧泽珩从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示人,早在他卧睡在冰雪之前就已挥退了天启殿中的所有人, 现今,偌大的天启殿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又在床榻上睁着眼躺了半响, 寒风拍打门窗,他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是了,在寒夜里一个人是怎么也暖不起来的,两个人靠在一起才能生出暖意。 他掀开被褥, 单单只披了一件斗篷便往桐云殿中去。 将凉萱接入宫中的这些时日来,他从未在桐云殿中留宿,也从未有过半分轻薄她的念头,他只是想寻个人说话,做伴。 他太冷了,被冻得四肢僵硬。他看见床榻上的女子脸上仍有泪痕,可他已经无心在为她拭泪。掀开被褥的一角,他抱着那温暖的身躯缓慢地闭上了眼。 萧泽珩再度睁眼时,枕侧之人正缩在他的怀里深眠,她柔嫩温暖的足尖靠在他的脚背上,头发四散,慵懒又温顺,丝毫不觉得自己身上睡卧着一巨别的身躯有何不对。 他用指尖细细地勾勒着她的眉眼,忽的记起今日白天里的事情来,她要去找她的哥哥,她要丢下他去找她的哥哥 “萱儿,是不是我只有将你锁起来你才会听我的话?” 话中女子睡得正香,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萧泽珩也不急,他在凉萱额间落下一吻,目光落在她身上,心思似乎又在别处,他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自顾自道:“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 凉萱这一觉睡得很不安慰,恍惚中她觉得怎么睡都不舒服,她睡得难受很快便悠悠转醒。 只是才睁眼便把她给吓了一跳,跳动的心似乎到了嗓子眼——她竟然被人用铁链困住了右手,被束缚在了这一隅之地。 她动了动,无法挣脱。心里又急又慌,桐云殿里守卫森严,有谁会大半夜的将她锁住呢?若是贼人闯进来,那不知阿珩如何了? “阿珩?阿珩,快醒醒!”凉萱偏过头,却见萧泽珩眉眼紧闭睡得正香,她忙用另外一只手将萧泽珩弄醒,满脸的担忧。 “你方才叫我什么?”萧泽珩坐起,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凉萱被他问得有些糊涂,还以为他又是在打趣她了,当即便将正事给搬了出来,皱眉道:“阿珩,我被人用铁链锁起来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让我好好看看。” 话还未说完,她便猛地落入一个温暖坚定的怀抱,萧泽珩紧紧地搂着她,似有喜极而泣之状。他方才并未听错,她说得一字一句话他都印刻在心间,她在关心他,问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萧泽珩原以为自己擅自将她锁起来,待她醒后会得到她的更为剧烈的反抗与挣扎。分明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就是她很自己,也总比叫他失去所爱强。无论是那种结果萧泽珩都设想过,可他唯独没有想过凉萱会关心他。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阿珩?阿珩你怎么了?”凉萱心疼地触碰上他的眼睛,她很少见到过他落泪,隐而不发的眼泪简直是叫她的心肝震颤。 萧泽珩覆上她的手,无比眷恋。这太美好了,他仿佛做了一场梦,他就定定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阿珩,我被人锁住了,怎么办呀,会不会是晚上又贼人进来了,我我好害怕。”她心中异常着急,可瞥见萧泽珩从容的脸色心里又起了疑虑,刚准备让他起身好好去查探一番,便听见他说:“别害怕,没有贼人。” 凉萱望着他,略微有些疑惑。 “萱儿,是我做的。”他揽住凉萱的肩头,柔声安慰道:“你别害怕。” 凉萱愣怔地看着他,反应好半响才回味过来那句是我做的是什么意思,“阿珩,那你锁着我做什么?” 她自从与萧泽珩有过房事之后,茴香便偶尔在她耳边念叨一些夫妻床笫间那些令人羞红脸的事情,她对她说夫妻间这种事情最重要是还当是讲求两个字——情|趣。 起初她不懂,而后茴香便多有暗示,她渐渐才有些开窍。念及此,凉萱整张脸便像是烧红一般,她不由得想道:阿珩他不会是喜欢如此吧? “萱儿,我只是害怕你离开我。”萧泽珩见她将头垂下,当即觉得是她害怕更甚,便出言解释,开口后又绝苍白无力至极。她心中本就是没有她的,一心只念着凉悯生的凉萱又怎会在乎他的怯懦与惧怕呢? 两人半响无言,萧泽珩盯着凉萱的脸,心一点一点又逐渐冷透。 凉萱半响也没等到萧泽珩再说话,她已是害羞至极,这种事情怎能叫她不脸红心跳呢?本想等他再次开口,她便应了。只是凉萱久久也没如意,她再次抬眼望向萧泽珩时,他脸上已经换了一番天地。 “阿珩,你是不是生气了呀?”凉萱扯了扯他的衣角,“我愿意,但我就是害羞,你” “萱儿,你愿意什么?”萧泽珩问道。 凉萱羞得一头猛扎进萧泽珩的怀里,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我愿意圆你所想。” “可你你不是说想去找你哥哥么?”萧泽珩片刻后答道,先前闹得那样厉害,不就是为了去见她哥哥么? “怎么又提起哥哥来了?”凉萱简直是又要在他的脸颊上好生揉捏一番,看他能不能长记性,“哥哥是哥哥,可阿珩是我夫君,我们是夫妻,我自然是不会离开阿珩的。再说,这种时候有阿珩在我身边,我怎么能又去想哥哥呢?” “你”萧泽珩梗住,墨色的瞳仁不自觉地放大,惊喜参半问:“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凉萱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轻声说:“阿珩不是喜欢么?我也想与阿珩做夫妻间的事情。” 第57章 少眠 萧泽珩近日的诸多烦忧都在与凉萱的磋磨中去了大半, 头疼之症偶尔发作,倒是不如从前来的频繁。这症状自凉悯生死后便反复无常的发作,午夜梦回时萧泽珩时常觉得许是他的魂魄去到阴曹地府找鬼差告了他的状。 天地轮回, 因果循坏, 他的报应就来了。 袭击杀凉悯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不会后悔的事,倘使他继续活着, 必然得枝节横生, 羽翼强大,他不能再等了, 也没有那个耐心与机会。 收回思绪, 萧泽珩看着书案上的一摞文书出神,这是甘洛收集的于璐与萧怀瑾来往的书信。其中内容无非是些问安之类的家常话, 所聊泛泛,他拎起其中一张信纸,神情格外得淡然。 看来萧怀瑾是有意在他身边弄出些探子与细作来,不如趁此机会他便将这女人赐给他好了。 殿外响起敲门声, 低语唤了一句殿下,是甘洛的声音。萧泽珩偏过头望着内殿沉睡的凉萱而后沉声道:“进来。” 殿门打开一角,吹进几片风霜雨雪, 甘洛回身关了门,望着面前的君王欲语还休, 似乎有些犹疑不定。 “你能摆出这样的一副模样,看来出的事不小啊。”萧泽珩立在甘洛身前,慢条斯理道。 “望君赎罪,属下只是想知王君的病是否痊愈。” “病?”萧泽珩皱眉道:“除了偶尔头疼孤还患过何病?” 甘洛将头垂下,久久未出声, 萧泽珩见状渐渐察觉其中的不对劲,嗓音愈发的沉闷,只是念及凉萱在此他更是不好发作,只道:“孤从来不喜话说一半冒冒失失的属下。” “属下知罪。”甘洛双手教我,伏低道:“属下此次前来是想问询王君的臆症可有好些?” “臆症?何种臆症?”萧泽珩心中一惊,为何这种病他自己不记得,连凉萱对他也只字未提过,臆症,他怎么可能会患上臆症。 甘洛颤着声道:“还望王君恕臣万死之罪。” 直到萧泽珩首肯,他这才将近日来的原委说给他听。 她口中说得臆症乃是萧泽珩头疼病发作后一时记忆混乱留下来的后遗,他的所做所为,所行所思皆与今生差距过大,这才导致了甘洛怀疑他患上了臆症。甘洛对于自己猜测的事情,不敢大声声张,只悄悄询问了几名宫中的医官,恰逢王君因暴雪推却了朝事,他这才又时间仔细地观察。 今日,王君竟向他要于璐与萧怀瑾通信的证据,甘洛不由得大喜,他们王君这病是自愈了么? “那依你之言,我患臆症时期都做了些什么?”萧泽珩问道。 “王君要臣诛杀凉悯生。” 可凉悯生早死了,还是他们王君亲手用箭射杀的。 “还有呢?” “王君命臣将桐云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有?” “王君说话做事不如往昔的风姿,属下窃以为以为” “以为孤疯了,是么?”见甘洛吞吞吐吐,萧泽珩接话道。 “属下不敢。” “无妨,孤已无碍。”萧泽珩道:“你可知孤患臆症之时萱夫人如何看孤?” 有些事情,他确有些记不清了,头疼发作时好似敲骨吸髓,他已然没有别的精力再去记忆。他彻底清醒时,也不过才半天而已。 甘洛:“夫人与王君感情甚笃,自不会对王君有何想法。” 萧泽珩料想到自己必定从这人嘴里听不出什么切实的话来,只能是等他的阿萱醒后,他亲自去问问她。 “你且先下去罢,待落日时分再传于璐与右丞来天启殿,就说孤有要事相商。” “喏。” 萧泽珩慢步到了内殿,凉萱正在熟睡中,呼吸平稳,他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心中喃喃自语,他对她的承诺就快实现,她会是他唯一的妻。 * “阿珩?”凉萱一睁眼便见床榻旁坐着把玩她头发的身影,今日大雪,日光叫云层遮蔽,殿内算不上敞亮,连蜡烛也没有点,“我这是睡了多久啊?怎么天都黑了?” “不久,才一个时辰而已。”萧泽珩将她扶起,“你若是觉得暗,我差人进殿燃些蜡烛。” 凉萱稍稍点头,茴香不时便带着众侍女进殿点灯换香,萧泽珩瞧着她朦胧的睡眼,问道:“可是睡饱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如此便好。”萧泽珩说道,凉萱一时不解偏头去看他,转眼又听见他说:“那今晚咱们晚些时候再睡,好不好?” 晚些时候再睡凉萱几乎是那一刹那就听懂了萧泽珩话中的意思,她明明才 心中一番天人交战过后,凉萱别过脸,对他道:“不要!” “怎么不要?”萧泽珩笑着追问。凉萱拍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气鼓鼓道:“你前些日子那么欺负我,我才不要。” 对于她口中说得前些日子,萧泽珩脑中的印象并不多,弓下身子将耳附在她的唇边,“我如何欺负你了,说来听听?” “流氓!”凉萱推开他,两人作弄间凉萱身上的绸衣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腕骨,只是上面一道未消的红痕引起了萧泽珩的注意。 他将凉萱的手臂捉住,放在掌心中仔细的观摩,“这是怎么弄得?” “还不是你弄得。”凉萱嘟囔一句,将脸别过去没有理他。他那场头疼病过后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整天派人看着她生怕她逃跑似的,这她也便忍下,可谁能想到他竟然还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他将她锁在床沿,日夜磋磨,那道红痕就是那时挨着铁链磨出来的。后来还是她软磨硬泡,好话说了一箩筐,他才肯将她放了。 即使是她不说,萧泽珩也能察觉到,他垂下眉眼,哄着她问:“那我我可有吓到你啊?” 凉萱见他神情真挚,低叹一声道:“我听甘洛说你是病了才会如此,阿珩,你的病现在好些了么?” 萧泽珩凑上去拥住她的身子,解释道:“阿萱,你莫要怪我。那般对你并非我的本意,我” 凉萱顺势也将人给揽住,靠着心里有了思量:阿珩他这病,大概是好了。 “以后这病还会再犯么?”凉萱的指腹按在他的额间,眼眸中的忧虑可见一般,她想了半天才道:“不如我去寺庙中为你祈福吧,求求天上的神仙保佑我的阿珩。” “求神拜佛就免了,近日来更深露重,大雪封山,我又怎敢叫你去?”萧泽珩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闪烁其词;“这病也许不会再犯了,你莫要再为此事忧心。” “嗯嗯。”凉萱看了他一眼,再是没说什么。 晚间他将人送回了桐云殿,深夜天启殿中的烛火还亮着,窗边上映着三人的影子,烛火隔着纱屏影影绰绰地燃了大半夜。 身旁少了萧泽珩的凉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夜少有人眠。 第58章 唯一 终日飘雪的王城雪已骤, 暖阳自云层中瞧瞧冒出了个头,早些时候萧泽珩曾经答应凉萱在殿外给她堆雪人,昨日趁着空闲时分, 他们一起在殿门外堆起了三个雪人, 两个大雪人相携,身旁还有一个小娃娃雪人。 今日早起后凉萱便一直坐在书案上练字,近来她的字是越写越好, 有时凉萱将自己写的字拿去给萧泽珩看都能得到他的不少赞誉, 更别提他眼中的那抹惊艳之色,凉萱自然是喜不自胜, 由是认字读书愈发的用功起来。 雪化的时候竟比落雪时还冷, 凉萱依旧开着窗子,茴香曾上前劝阻过她, 开窗写字少不得受些冷风吹,若是身子着凉那可就不大好。 茴香说得也不无道理,可是太阳出来,雪就要化了, 他们昨日堆得雪人今日恐怕也要融掉大半,她有些舍不得,就想着若是自己亲眼看见它的融化也好。茴香劝不动自家夫人, 只好又拿了一件大氅盖在凉萱的腿上,戏说道:“夫人可得好生照顾些, 免得受了冻。王君若知晓,定心生怜爱,介时受罚的还不是我们?” “怎么会?阿珩不是那样的人。”凉萱笔一顿,替萧泽珩辩解道:“他做事最讲道理了,定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人的, 再说这不是有我吗?我怎么忍心看见我的茴香受罚呢?” “难怪王君如此眷恋夫人,夫人的嘴这么甜,这话奴听得心花怒放。”茴香道,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凑近后对凉萱道:“不知夫人可听说了璐夫人的事?” “什么事?”凉萱头微仰起,看着茴香眼中满是不解。说起萧泽珩的另外两位夫人,她自入住了桐云殿便与她二人无甚联系,平常也见不着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偶尔匆匆见过几面,那位璐夫人似乎不大喜欢她,另外一位娇夫人却是深居简出,性子淡泊,两人也没什么过过的交流。 她对这两位夫人说不介意当然是假的,可是直到现在她的阿珩也没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一得空就往她殿中跑,她们自然是连阿珩的面才难见到,遑论其他的。有时凉萱甚至会有些同情她们,不过同情归一码,她才不会傻乎乎地把萧泽珩让给别人。 好久没听见这人的消息,凉萱来了兴趣,将笔阁下等着茴香的答话。 “王君似乎是有旨意,要将璐夫人赐给广陵君萧怀瑾。这会璐夫人应该离宫回相府了,连宫中的物品都一并收拾好带走清空,想来不是胡来的。”茴香煞有其事道。 “真的么?”凉萱眉眼稍稍下压,顿道:“我怎么没听见阿珩说过这事?” 听她这样说话,茴香稍稍显得有些吃惊,笑言:“奴还以为夫人是在王君枕边吹过耳边风了呢?便想若是夫人提及此事,王君定然会应允。” “我无缘无故的跟阿珩提旁人做什么?”凉萱娇俏地睨了茴香一眼,“再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凉萱同萧泽珩在一块,很少对他提及那些让他头疼的事情,那些政事她也不懂,旁的人她更是不爱去评说。 “奴知错,夫人怎么罚奴都行。只是此事事出突然,奴还以为是夫人心中吃味了,王君才出此计策的。”茴香道。 凉萱起身踱步道窗子边,看着灿烂的金辉洒在洁白的雪人身上,面上松软的雪花凹陷下去,而后流露出点点水痕来,她这才道:“我无缘无故的怎么就吃她的味了呢,阿珩他待我” “奴的眼界自然和夫人没法比了,王君待夫人盛宠至极,宫中多一个璐夫人少一个璐夫人又有何区别呢?”茴香接话。 凉萱回头看她,忽的想起了萧泽珩对她的承诺,含羞带怯,半是回忆半是叙述的对茴香道:“阿珩他曾经承诺过我,此一生只要有我一个妻子。” “君子一言九鼎,何况是王君对夫人的承诺,现在看来王君是要履行他对夫人的诺言了。” 凉萱闻言一笑,耳垂泛起大片的红意,不知是冻得还是羞甜所致。她理解他的处境,她阿爹曾经教过她人不能太贪心,贪得无厌的人终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故而她觉得只要他的身心落在她的身上,那些名分之类的外物她亦可以抛却。 他竟然能为了她做到如此 凉萱收回思绪,扯开话头问道:“王君可是下了旨意还是别的?” 茴香道:“虽说暂时还未下旨,但奴觉得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据说璐夫人仰慕广陵君已久,王君向来开明,加之右相又对他这个小女儿宠爱至极,王君便顺水推舟将璐夫人赐与广陵君了。” “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说的有模有样的。”凉萱笑着调侃道。 “奴可不是瞎说,璐夫人所住的流灵殿确实是搬空了,再者这可是王君身边的内侍告诉我的,若是不切实消息,我怎么敢说个夫人逗趣呢?”茴香认真解释道。 “我也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同我着急起来了?”凉萱拨弄着窗边的薄雪,半响喃喃道:“能叫她如此倾心,那广陵君人必然是个人中龙凤了?” “想知道他是不是人中龙凤,阿萱不若问问你夫君?”窗边忽的冒出一个身影接了凉萱的话茬,她抬眼向窗外看去,嗔道:“哎呀,阿珩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阿萱这可冤枉我,我都来了好一会,可我的夫人光顾着打听小道消息,哪里还顾得上我呢?”萧泽珩故意道。 他确实来了好好一阵,他进桐云殿向来不用内侍通传,凉萱忽略他也是理所应当。 凉萱将头探出窗外,拉了拉萧泽珩的衣袖,关切道:“外头冷快进来。” 萧泽珩进了内殿,最坐立不安的当属茴香,她方才多嘴说漏了好些话,现下就盼着王君惦念夫人,不追究她的过失。 但天总不遂人愿,萧泽珩进屋瞧了瞧凉萱后便将话头对准了茴香,“茴掌事消息还算得上灵通,连孤身边的内侍的嘴也能撬开,本事着实不下。” 茴香闻此言,慌忙跪下同萧泽珩认罪道歉,凉萱扯着他的衣袖有些气恼,“阿珩,你做什么要罚她?” 萧泽珩掌心抚上凉萱的耳鬓,笑道:“一番玩笑话。” 转而又对茴香道:“下去吧。” “喏。”茴香战战兢兢地起身,快步出殿门。 萧泽珩将凉萱牵在案边,将人抱坐在身上,一双黑眸熠熠生辉,瞧着她忽的就有些痴了,吐字更是温柔至极,“此事真假,你就不问问我?你夫君亲口说的话,不必外头来得那些消息准确?” “那好吧。”凉萱抱着他的脖颈,依附在他身上,软若无骨,“我想知道夫君是不是当真将她赐给广陵君了?又为何想将她赐给广陵君呢?” 萧泽珩往怀中的人颈间嗅了嗅,那股熟悉的香气叫他着迷,凉萱被他弄得有些痒,偏偏这人浑然不觉,叫她发问又不给她答案,好一会萧泽珩才停下嗅她,正经答道:“为你,为我,为我们。” 见他卖关子,凉萱也不过多追问,低喃一句:“好吧。”接着便依偎在他怀中。 “于璐此人骄纵异常,这些月来一直受我冷落,傲气的性子受不住,便与宫外的萧怀瑾通起信来。萧怀瑾有意要将她发展为盯着在我身边的耳目,他既然在与于璐的书信中言辞暧昧,那我便遂了他的心意,将于璐赐给他。”萧泽珩解释道。 “可是如此不会令你的颜面难堪么?毕竟她是你的夫人。”凉萱抿唇道。 “阿萱,只有你才是我的夫人,我唯一的妻。”萧泽珩吻过她的脸颊,坦荡道:“做事有得比有失,利弊权衡,此番做此举动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亏本买卖。” “可是”凉萱疑惑道:“你曾经说过,你让于璐戴娇娇进宫便是希望得到右相与左将军的支持,可你要是将于璐赐给广陵君,那右相岂不是要支持广陵君了?”凉萱这话说得磕磕绊绊的,她对政事并不是很了解,只能靠着自己的直觉说出一点点。 “我的阿萱如今是越来越聪明了。”萧泽珩望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些赞许。 凉萱拍开此人在她腰间作弄的手,气道:“什么话嘛,难道我以前又那么笨么?” “不笨,不笨,我萧泽珩看中的人怎么会笨呢!”萧泽珩慢慢道明解道凉萱的疑惑,“他不会收下于璐的,萧怀瑾生性多疑,我若将于璐赐给他他必然会怀疑于璐曾经与他通信是否是有意为之,而这个背后的主使人便是我,他自然是不想叫自己身边多一个惹不起的耳目。再者萧家人天生的情种,他既有了心上人,总得为她多考虑些。” “那你们都不要她,她日后怎么办呢?”凉萱疑道。 “等过些日子,你便知晓了。”萧泽珩望着凉萱,再次问道:“阿萱,你会不会怨我?” “怨你什么?”凉萱道。 “怨我不如萧怀瑾,登基之时无法向他一样身边只留有心上人为妻,我” 凉萱见他又翻起旧账来,俯下身子在他唇上轻轻触碰亲吻着,良久才松开,“怎么又提起这件事情来了,阿珩我从来都不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难言之隐,只要你是我的,我就什么都不在乎。” “我是你的。”萧泽珩听闻此话,眉峰上挑,眼中满是笑意,对上凉萱的眸子道:“阿萱说得对,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自他登基以来已有大半年之久,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先王赏赐给他的那两名美人,他先前早已找了一个由头将这两人给大发了,如今又处置了于璐,这王宫中只剩下了一个戴娇娇。 念及此,萧泽珩嘴边浮起一抹笑意,快了很快他便可履行他的承诺,他的阿萱就是他唯一的妻了。 “阿萱?”萧泽珩唤她。 “嗯?” 他瞥向她的眸中含了一丝狡黠,手掌捂在她的腹间可怜兮兮地问她:“阿萱,是为夫还不努力么?为何你腹中迟迟未见动静?” 凉萱被他问的满脸羞红,只支支吾吾得道:“这事,我怎么知道?” 做起坏事来,他的眼睛便是亮晶晶地,望向凉萱道:“我们要一个王女吧,女儿像你或者王子也好,行么?” 凉萱久久不做声,萧泽珩便缠着她叫她开口应是,她才答应,便被萧泽珩抱着往榻见走去。 “阿珩,还是白日呢!”凉萱捏着他的衣袖,羞愤万分。 “来桐云殿之前,我问过送子观音,她说你我的福泽便是在青天白日,这可是上天给你我下达的旨意。” “花言巧语。”凉萱说不过他,垂下眼帘盖住眸中的羞赧。 萧泽珩将她放置在榻上,吻上她的唇,探手解她身上的衣带。 冰肌玉骨瘦,红绡罗帐暖。 第59章 有孕 近日王宫中又发生一件大事, 娇夫人所居宫殿中起火,待内侍赶到救火时,娇夫人已与火势中丧生, 整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中将军得知此消息之后当场晕厥,卧床不起,王君随后前往探望。 当日火势烧起时, 凉萱正在御园中闲逛, 忽见远处浓烟弥漫,火光四起, 本想前去查看, 但被茴香阻止返回桐云殿。 娇夫人葬身火海这个消息是茴香后来带给她的,可惜可叹, 那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女子就此陨落,凉萱一面觉得惋惜一面又觉世事无常,风云莫测。 茴香见她近来情绪低迷,劝她莫要再为此事多忧心,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凉萱点头应是。在院中枯坐一会觉得胸闷头晕,现下已是开春的时节, 她近来总是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力气, 不知是何缘故。 她看着树枝上抽出的新嫩绿芽,无端叹了口气。一旁的茴香心思敏捷,赶忙问道:“夫人何故叹气?” “只是觉得”话过半,凉萱停顿一刹,而后说道:“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 总有些有些难以言喻之感。” 先有王君遣散美人,再是璐夫人离宫,现是娇夫人火海葬生。一时间,这王宫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近来意外频繁发生,茴香以为凉萱是忧心这档子事有怪力乱神之言语,忙宽慰。 “夫人,莫要多心了,顾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你说的也是。”凉萱问道 :“王君现在可在天启殿?” 茴香答:“大抵应是在处理公文,王君昨日才亲自前往中将军府慰问老将军丧女之痛,娇夫人安葬一事已全权交于内府处理,王君这会应当在天启殿内处理政务。” “那我们去寻他。” * 天启殿外守卫异常严苛,殿内侍奉内侍都被萧泽珩遣守在殿外。内殿有些暗,隐约只能瞧见一人的身影落在暗处,身子低伏着。 两人离得近,话音虽小却能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双方耳中。那不知名的男人跪地谢恩,对萧泽珩说得是:“多谢王君成全。” 萧泽珩背对着他,话里似有遗憾,他道:“你是我最得力的属下,如今叫你离开孤得身边,孤倒有些舍不得。” “王君大恩,属下一定没齿难忘,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那人应道,微有些诚惶诚恐。 “记得你对孤的承诺便好。”萧泽珩转过身,目光投向低伏在他身前的暗卫。 这人是他当初派去故意接近戴娇娇的人,于璐此人是所求所得皆好掌控,但戴娇娇与之相反,此人淡雅如菊,瞧着无欲无求的模样,他若想寻错处将人送出宫外,并非易事。 可他又不能无端将此人送出宫去,一次偶然他便有了新的想法,选出手下容貌最好,身段最佳的暗卫送去戴娇娇身边,明里暗里指使,坐等两人日久生情。 效果还不错,花朝节刚过,戴娇娇便生出了同他一起离开王宫的心思,因此有了王宫失火这一出,戴娇娇借火海葬身一事金蝉脱壳,与他私奔。 王宫中无边孤寂,谁也熬不住。此事是他默许,更是他嘱意。 如今谁的手都不能伸到后宫中来,他的阿萱才算得上是安全。何况他们约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欠了这许久,是该还上了 。 “属下谨记王君教诲,与阿娇改名换姓,永世不在踏入王城的领土。”男人道。 萧泽珩点头还算满意,忽地想起了什么,道:“孤心中还有一疑问,你是真心喜欢戴娇娇,还是只是为了完成孤交给你的任务?” “这”男人明显迟疑了一瞬,似乎不敢言。 “如实回答,孤恕你无罪。”萧泽珩来了兴趣。 “属下属下自然对对阿娇是真心真意的。”男人结结巴巴道,毕竟戴娇娇从前是王君宫里的夫人,他虽这些时日对戴娇娇生出爱慕之心,更是同她一起策划出了假死一事,但在王君面前他依旧不敢放肆。 先前接到任务时他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天下那会有男子会 “你无需紧张,孤只是随口一问。”萧泽珩道:“从今日起你便不在是孤的暗卫,戴娇娇也不再是孤的夫人,她早已于火海中葬身,你可知?” “属下明白。” “退下吧,你我君臣之谊已尽。”萧泽珩说,半响他补充道:“此事除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即便是她也不可,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男人走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凉萱便来了。 “阿萱怎么来了?”萧泽珩听见内侍的通报之后,便出门相迎。 凉萱见过他后脸上露出笑来,曼声道:“我来看看你,只是不知打扰到你没有。” “怎么会?”萧泽珩见她面色不大好,又想到戴娇娇之事,忙问道:“戴娇娇一事是不是吓到你了?阿萱,不要为此担心,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肯定不会叫这种事情再发生。” 凉萱上前搂住他的肩,闷声应了几句嗯,她总是容易多想,这着实不是个好习惯。 “我见你气色不大好,不然我让医官来瞧瞧?”萧泽珩搂着她背,又在她身侧摸了两把,方觉凉萱最近真的消瘦不少,身上更是没有什么肉,他心中更加心疼。 他最近公务缠身,在处理与陈国边境的问题上颇为头疼,萧怀瑾上辈子与陈王联系颇紧密,他得打破这种禁锢才行。派了大批心腹前往姜陈边境受关还不够,他方得自己与陈王取得联系。 萧怀瑾他迟早除掉这个隐患。 他半月前才下过口谕将于璐赠送给萧怀瑾,派了大批人马与车队前往广陵,估算着时日消息应该回程送到王宫里来了。 公务忙起来,他亦不能时常陪伴在凉萱左右,见人窝在他的怀里大有不起身之势,他便问:“是不是近来宫中饭菜做得不合胃口,不然我找几名封河郡的厨子来好不好?” 凉萱将脸埋在他胸前摇了头,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道:“只是没什么胃口,整个人也懒了些,就想整日窝在榻上不动,你叫我习得古文我也懈怠了。” “既然不想学那咱们就不学。”萧泽珩温声道。 凉萱皱眉,往他案前凑去,皱眉道:“也不是不想学,只是心中烦闷,更是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还记得去年秋天我应你的事么?”萧泽珩笑道,宫中着实烦闷,他也确应该带凉萱出去散散心,可不能叫人给憋出病来。 “什么?”凉萱一怔,努力回想萧泽珩说的那个承诺,想了半天硬是想不出,最近不仅是吃的少,人变得笨懒,连记性也变得差劲。 见凉萱一脸愁苦样,萧泽珩握着她的手前他到案前坐下,爱怜道:“说好了年后带你去春猎的,你可是忘了?” 凉萱一拍脑门叹道:“哎呀,你不说我真给忘了。” 春猎她不仅是连读书习字懈怠,更是好久都不曾练过箭术,如今只怕连草靶都射不中。 “可是你要带我去春猎?”凉萱面有难色道:“我怕是会给你丢脸。” “无妨,无妨,只是出去散散心。”萧泽珩安慰道:“大抵是宫中待得太久你才会觉得如此烦闷,带你出去透透气也好。” 凉萱点头,萧泽珩便环住她的身子,握住她的手拿起笔在纸上书写起来,低笑道:“多日不曾检查你的功课,今日考你几个字。” 他一说道教考,凉萱稍有心虚,垂着头应了一句:“哦。” “知我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萧泽珩写完凉萱便念出声来,她用手肘戳了戳萧泽珩的身体,怪嗔道:“诗经里的句子我早就背熟了,你上次教我学得可不是这个。” “看来我最近记性也不大好了。”萧泽珩哑然失笑,俯身靠着凉萱的耳侧低吟道:“那阿萱告诉我咱们学到哪里来了?” “木兰辞,但是我还不大记得。” 笑闹中时间匆匆而过,等到用午膳的时间凉萱对着满桌的菜尧依旧是难以下筷。萧泽珩在一旁为她夹了多次菜,只见她只是淡淡地尝过一口而后又放下,仍就吃得很少。 萧泽珩琢磨着方才凉萱心底应当是高兴的,但不知为何吃不下饭菜,他亦放下了碗筷问道:“阿萱可是心底还有烦心事?” “没有啊。”凉萱摇摇头,在这王城里萧泽珩是她最亲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情她都会对他提及的,不曾又任何隐瞒,她只是单纯的吃不下东西。 “罢了,叫医官来。”萧泽珩对着身旁的内侍吩咐道。 “喏。” 不一会,医官便被带到,为凉萱诊脉,萧泽珩半响欲言又止而后问道:“夫人可是无碍?” 医官见王君问话,满伏低跪拜,向萧泽珩贺喜道:“恭喜王君,贺喜王君,依照脉象上来看,夫人这是喜脉!” 萧泽珩闻言错愕一瞬,而后直愣愣地问医官,言辞间颇有些激动:“郑医官,你方才说什么,孤没听清。” “臣恭喜王君,夫人腹中有了王君的子嗣。” 萧泽珩眉眼间绽开笑意,他望着凉萱,惊喜之一溢于言表,不禁喃喃道:“阿萱,我们有孩子了!” 凉萱还在懵懂中尚未回过神,呆呆地想道:“她这是要做母亲了么?” 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萧泽珩高兴,挥毫赏赐了宫人与医官不少绫罗珠宝,凉萱更是不必说,无论此子是儿是女,她马上就是他唯一的妻,姜国至高无上的王后。 医者临走前交代了不少孕中的注意事由,萧泽珩听得异常认真,将其一一默记在心中,末了不禁高兴得在殿中踱步,凉萱都要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向来沉稳的王君,少有如此喜形于色的时候呢! 萧泽珩回身抱住凉萱,只是这一次他更加的小心,生怕弄疼了她,在凉萱耳边不断重复道:“阿萱,我们有孩子了!” 凉萱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应道:“知道啦,我们有孩子了!” 她略微一想,有些可惜道:“那今年春猎看来是要错过了。” 萧泽珩勾唇,“春猎年年都有,无甚可惜的。” “可是阿萱,我们有孩子了!” 看着他喜乐的模样,凉萱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手不住探上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是他们的孩子。 “嗯,我们有孩子了。”凉萱抬眼望向他,忽然见到了他眼中似有水光闪过,心顿时又软了万分,她有了他的孩子,这人就激动成这幅模样么? 她哪里知道,他们上辈子也有过一个孩子,只是随母胎死腹中。 那年萧泽珩领兵征西,与陈军交战中重伤不治,躺在营帐中昏迷不醒 。援军久久未至,军心四散,人人自危。 萧怀瑾趁机占领王城,散布谣言,自请为新君,为萧泽珩发丧。灵柩出城那日,凉萱自城楼上坠落,追随王君而去。 同一日,远在边境的萧泽珩于昏迷中睁开了眼。 第60章 圆满 自凉萱有孕后, 萧泽珩将处理公文之事由天启殿挪至桐云殿。因凉萱夜中好做梦,而孕中的她又更易遭梦境的侵扰,时常惊醒, 由此萧泽珩更离不得她身旁。 本就亲密无间的二人此刻更显得形影不离, 萧泽珩事无巨细地照看着她,在处理公务之余自吃穿用度到一日三餐这种小事,事事都要过问。 有时得了空闲便喂凉萱吃饭, 她好好一个四肢健全的大活人膳时连筷子都不必用, 坐在饭桌上萧泽珩自会喂他。 萧泽珩的动作分外轻柔,他早已命人收了宫中的尖锐之物, 连有棱角的木桌木椅都差人裹上一层厚绒, 他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儿看得分外珍惜。 日前,广陵郡传来消息, 说是广陵郡拒婚不娶,于璐备受羞辱,正往王城里赶,算算时日她今日应当抵达王城, 如今估摸着正在丞相府上哭闹。 萧泽珩凉萱二人用膳时,有内侍过来禀报,萧泽珩听过只是笑笑, 并未说话,此事他早有预料 。 他手里端着羹汤正一口一口地喂着凉萱, 显然是不把来人所禀的事情放在心上。 凉萱抿了一口羹匙里的清汤,瞧着萧泽珩的模样来了兴趣,眼中兴致正浓,低声问他:“甘洛方才同你说些什么呢?连我在都要遮遮掩掩的?” “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萧泽珩见凉萱不再用汤,便放下玉碗, 正打算开口同她讲些有趣的事情,哪知便看见凉萱瘪瘪嘴,一副没兴致听他讲别的话的模样。 他失笑,“真的只是一些无聊的小事,你真想知道?” “嗯。”凉萱点头,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是与他有关的她就要知道。 “于璐回王城了,正在丞相府闹着要上吊寻死。”萧泽珩慢悠悠道,说完还印证一般地侧过脸注视着凉萱对她道:“你看,我就说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凉萱低眉思索一瞬,转而酸道:“她要寻死,你身为一国之君是不是得去慰问?” 萧泽珩闻言瞧着凉萱水汪汪的眸子,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明显,“你何必为她吃醋。” “再怎么说她以前都还算是你的夫人呢!”凉萱闷哼一声。 将于璐与萧怀瑾赐婚这件事他知道,但听说是于璐先提的。凉萱有些弄不明白,按理说于璐明明在宫中,为何会爱上远在天边的广陵君? 她前些日子想过一阵,灵光过脑时恍惚觉得许是于璐本就爱慕广陵君,奈何王君登基,她入后宫为妃。俏佳人本已接受事实,奈何妾有意郎无情,萧泽珩久久不理她,她便又惦念起萧怀瑾的好处。 只是可惜她这辈子怕是同萧家人无缘了。 一声清脆爽朗的笑声响起,萧泽珩捧着凉萱圆润的脸蛋笑言:“你都说了是以前的夫人,又何须再为她斤斤计较?阿萱自从有孕后愈发地爱酸了。” “那万一万一她哭着闹着又要回来做你的夫人怎么办呀?”凉萱的脸蛋忽地便严肃起,直教萧泽珩连连摇头将人抱在怀里。 “怎么会?就这么不相信你夫君吗?” “哼。”凉萱拍开他的手,“还不是你每次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萧泽珩扯开了话头,“毕竟是丞相府的女儿,又是奉着我的旨意去广陵,如今受了羞辱回来,我自然是要去慰问一番的,赏点爵位与财宝匆匆了事。于璐是个知趣的人物,不会再有过多的怨言。不过此趟,当然还得把我的妻子也带上。” 说着,萧泽珩捧起凉萱的脸亲了一口。 “那广陵君拒婚你当如何处置他呢?”凉萱问。 “此事倒不严重,罚他一年俸禄纯当做敲打也便罢了。”萧泽珩耐心道:“这样一来倒是遂了我的心愿,萧怀谨此次与右丞相府彻底绝缘,我也好少些顾虑。” “顾虑?”凉萱离他近了些,将头靠在萧泽珩的肩膀上,道:“阿珩,你还有什么烦恼啊?能和我说说么?” “萧怀瑾的事情就快要解决了,当下我们得一道去丞相府。往后便是陈国国君来访,不过更重要的还是我们的孩儿,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能与你相提并论。”萧泽珩说着说着,话头突然翻转,弄得凉萱措手不及,耳尖烧得绯红。 “哎呀,知道了。”凉萱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萧泽珩抬手揽她,余光瞥见了她的小腹,那里已微微隆起。 “还难受么?”她前些日子孕中总是难受的紧,萧泽珩惦念她的身体,想着她若是还不适,去丞相府一事便不劳烦她,由他自己一人前往。 “好些了。” 萧泽珩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饭桌,大部分的菜肴她都未动过,他轻微地叹了口气,这这么少可怎么得了,他看着心里也疼,遂柔声问道:“要不要再吃些?多吃一点,把身子养的好些,也好叫我放心。” “不用,医官说了吃多了反而对胎儿不好,你别担心我 ,没事的。”凉萱回答道。 “自从你腹中有了这个小家伙,可愁坏我了。”萧泽珩道。 凉萱眼睛亮晶晶地,问:“阿珩,你是希望它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两人闲聊一阵,后才慢慢悠悠地起身,整理仪容欲前往丞相府探望,路上轿撵异常平稳。 于丞相见萧泽珩亲自前来,先生感恩戴德的恭迎一番,再便显得苦恼。那头于璐听闻王君驾临也不在闹了,脸上挂着泪痕听宣。 萧泽珩言辞客气,但也不多语,几番慰问之后便赐爵赐金银,承诺于璐以后全天下的男子她可以任意挑选。 于璐跪地谢恩,此事终是告一段落。 待到八月秋高,凉萱已孕六月,腹部隆起地越发明显,期间陈国国君来访,萧泽珩在王宫内大摆宴席宴请陈王,晏会后两国交换和平文书,建立友好邦交。 时光转眼飞逝,又是一年大雪纷飞。 桐云殿外,年轻的帝王正在焦急踱步,目光时时往殿内往去,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萧泽珩鬓角竟出了汗。 桐云殿的里头,凉萱正在生产。 半日虚惊过去,殿内婴孩啼哭破空,萧泽珩喜出望外,忙去床榻前看凉萱。 她生了一个男孩,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只,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不大好看,但他却觉得这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他喜不自胜,激动到半夜睡不着觉,晚间从床榻间起身去看他的孩子。 萧泽珩为他们的孩子取名为萧世安,世安则家安,家安则己安。 他要得是安己安家安天下。 待凉萱出了月子,身体好转后,萧泽珩终于得以允了他的诺言,赐玺,册其为后,且一并将尚在襁褓中的萧世安册封为世子,姜国举国大赦三年,福泽天下。 本就失了左膀右臂,如今连上辈子都盟友也为萧泽珩所结交,萧怀瑾对他而言已不足为惧,做不得什么威胁。 当下萧怀瑾的处境更加艰难,于是做事愈发小心敬慎,萧泽珩挑不到什么错处,便将处置他这事暂时搁置了下。 他的孩子刚出生,萧泽珩也并不想在这大赦期间行杀伐之事,便暂且饶他一命。 萧世安一岁之时,萧泽珩带凉萱回了回雁村。 她离开两年,村子里的景象大不同,这家拆了旧房盖新屋,那家又在门前开垦荒地。她以前住的地方久无人居,早落了一地的灰尘,好在有李思思帮她照看着旧宅,这才不至使其荒草丛生。 说来李思思也嫁了人,她的丈夫待她很好,凉萱发自内心为她高兴。 走过了旧地,萧泽珩便又带她去江南闲游,走遍大街小巷,游览名山好水。 春日骑马狩猎;夏至泛舟采莲;秋来傍水垂钓;冬临踏雪寻梅。 他两辈子的穷其所求,终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