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白头盟》作者:梦三生【完结】 简介 前生,他是皇帝,万人之上,却为了天下苍生,演绎了一段红颜薄命。 今世,她是大清的格格,他却已成了那身不由己的刺客。一生仰望那个被困于紫禁城中的格格,他,又该如何? 白头之盟,相约永生;仙凡之恋,辗转三生。终再相逢时,前世的君主与她,可否相守到白头? 一 马嵬兵变 一曲长恨今犹在,犹记当初,华清池洗,三千宠爱独为卿。轮回转,情何物,红尘相随不归路,碧落黄泉。 梦里芳华皆落尽,山盟虽在,锦书何来?千年风霜今已残。三生恋,白头盟,纵使相逢已不识,万般皆空。 ——题记 唐 天宝十五载 马嵬坡的 六月,黑云压顶,暴雨欲来。 马嵬坡旁,是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细看时,却皆是身披重甲,手持兵器。 军帐内,一黄袍男子正皱着眉,翻看奏折,天气闷热,不时有汗从额前滑落。 那男子身旁,一个头佩金步摇,身着紫罗衫的女子正弯腰,轻轻为那男子拭去额前的汗。她眉目含笑,明眸皓齿,身材略显丰腴。 那男子微微抬头,紧张的眉微微展开些许,他轻轻捉住了那女子的手,轻叹,“这一回,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长安了”,说着,复又看她,“玉环,你可害怕?” 闻言,那女子微微弯唇,在那男子身边俯下身,靠着他,螓首轻轻倚在那黄袍男子的膝边,“有陛下在,臣妾不怕。” 略略有些动容,那黄袍男子伸手将她拉起,圈在怀中,再无言语。 这样一个美人出现在这军营之中,显然有些不可时宜。 这军帐之内,那黄袍男子便是当今天子唐玄宗李隆基,那女子便是名满长安的皇贵妃杨玉环。 当此时,安禄山、史思明叛变,唐玄宗龙座难保,仓促间,遂带亲卫军逃出长安,此时,正扎营于马嵬坡下。 正是,“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倚着玄宗许久,玉环终是缓缓抬手,青葱如玉的十指摘下佩在头上的金步摇,用绸帕包起。 “玉环?”看她如此,李隆基微微皱眉,甚是不解,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支金步摇是臣妾初次入宫时,陛下所赠”,杨玉环靠在李隆基怀中,轻轻开口,“陛下曾说,后宫粉黛三千,唯玉环一人而已,只可恨不能生于寻常人家,相守到白头。” 李隆基没有开口,只是眼底愈见柔和,自爱妃手中接过那包在丝帕中的金步摇握在掌心,“回长安后,朕再为你戴上”。 “谢陛下。”自玄宗怀中挣开,杨玉环低头盈盈一拜,声音柔润如玉,万千风情,笑靥如花,倾国倾城。 孰不知,乱世,容不下那倾城之貌,如花笑靥。 突然之间,营帐被掀开,宦官高力士冲了进来,满面狼狈。 “何事如此惊慌?”微微不悦地抿唇,李隆基开口。 “外面……外面……”高力士微微抖着嗓子,一手指着营外,满面惊恐。 “请陛下赐死杨贵妃!请陛下赐死杨贵妃!……” 帐外,喊声震天。 脸色微变,李隆基一把掀开帐帘,提起衣摆,快步走了出去。 帐外,黑压压一片的侍卫皆手执兵刃,立于帐前,面上满是肃杀之气。 “你们也想造反?”皱眉,李隆基阴沉着脸,道。 “臣等不敢。”为首一个将军弓身道,“只求陛下下旨赐死杨贵妃。” “你们……”闻言,李隆基微惊,似是不信眼前这些奴才胆敢说出如此放肆之言。 “陛下,自古红颜多祸水,夏桀之妹喜,商纣王之妲己,周幽王之褒姒,都带来了亡国之祸啊!为保大唐万世之基业,臣等冒死恳求陛下赐死杨贵妃!”一身重甲的大将军扬声道,一脸正义凛然。 语必,大将军重重跪于地上,他身后,几万将士齐齐跪于地上。 “你们,你们大不敬,大不敬!”从未被逼至斯的玄宗微微后退一步,气急大喊。 “安禄山拜杨贵妃为义母,这本就是荒诞不稽之事,而如今安禄山竟与史思明合谋造反,杨贵妃绝不可姑息!如今我等将士拼死保卫大唐,如贵妃不死,那些为保卫大唐而亡的将士将死不瞑目!”大将军起身从一士兵手中接过一封早已拟好的圣旨和一支御笔,转身重跪于地上,将手中的圣旨与御笔高高举过头顶,“如陛下不下旨,臣等宁可跪死于此,也决不反抗判军分毫!” “安禄山拜贵妃为义母之时,朕也在场,难道你们连朕也要一同杀了吗?”玄宗咬牙,面色铁青。 “陛下无错,错在贵妃,错在红颜皆祸水!”大将军固执地昂头。 李隆基一阵眩晕,仍不住倒退了一步,定了定心神,他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跪倒于地的将士,气急甩袖进了军帐。 杨玉环快速掩去眼中的泪,端起一旁的解暑汤,迎向李隆基,“陛下,无需要担忧,先休息一下吧。” 玄宗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不出声,过了好久,才长叹一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放心吧,玉环,朕决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的。” 怀中,那女子微微一愣,随即浅浅笑开,“是,陛下。”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正说着,内侍高力士突然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你吓到贵妃了。”玄宗将脸色苍白的女子纳入怀中,不悦地看向高力士,“出了什么事,这样慌张!” “大将军带人将国舅爷杀了!”高力士一下子跪在地上,双唇已吓得发青,他从未见过那些士兵如此可怕地失控过,他们是活生生地将国舅砍杀的啊……鲜血四溅,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国舅爷转瞬间便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哥哥他……”杨玉环呆了一下,原本便已苍白的玉颜更是一片煞白。 “别担心,朕出去看一下。”玄宗将玉环扶坐于竹榻上,转身看向一旁的高力士,“替朕好好照顾娘娘”,说着,便出了军帐。 军帐外,六军依旧齐跪于地,大将军手中依然捧着那一纸未得御笔签字的圣旨。 “你们,究竟想怎样?!”玄宗狠狠甩袖,气急怒吼。 “请陛下赐死杨贵妃!”大将军一字一顿地开口,眼中满是噬血的神情。 “不可能!”玄宗断然否决。 “刚刚臣等已杀了误国奸臣杨国忠,如果贵妃不死,将来得胜回朝,贵妃势必为兄长报仇,局时,在场所有有功之臣将死无葬身之所,请陛下赐死贵妃!”大将军高喊。 身后,千万将士齐声振臂高呼:“请陛下赐死贵妃!请陛下赐死贵妃!请陛下赐死贵妃!……”。 一时之间,声浪迭起,山川摇动。 “朕可保证日后贵妃决不会为国舅报仇,朕可保证!”狠狠咬牙,李隆基忍气吞声,几近恳求。 要他亲手赐死玉环,他万万不能! “陛下不下旨赐死贵妃,臣等便是如鲠在喉,无法专心应战,陛下一日不下旨赐死贵妃,臣等便一日不发兵。”大将军高举圣旨,坚决如旧。 立于军帐布帘之后,杨玉环默默地看着曾经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世的的君王为救她几近于低声下气。 有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陛下,不好了,判军已到阵前不过十里了!”前方的探子匆匆回报。 玄宗微微一愣,僵在了原地,他低头看着他的大将军依然跪于他面前,山一般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请陛下赐死贵妃!我等必会誓死保卫大唐!”众将士齐声高呼,“赐死贵妃,拼死保卫大唐!” 玄宗握紧双拳,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瞪着眼前那一纸早已拟好的圣旨。 江山?美人? 这是一道必选题么? 玉环倚在帐门边,双眸含泪,她痴痴地望着那困兽一般的男子。半晌,她终是转身回到帐内,翻开随身的衣物,那些衣物之间,赫然有一段白绫。 玉一般的十指轻轻抚过那三尺白绫,她微微抿唇,从陛下力排众议带她一同出长安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隐隐料到了今日这般下场。 只是,她不后悔。 双手挽起那段白绫,她终是挺直了背脊,转身决绝地走出了营帐。 后山有一片树林,溪流淙淙,绿意盎然。玉环手握那三尺白绫,正痴痴地坐在一块青石之上。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失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一抹微笑,不由得浅浅浮现于嘴角。 今生得三郎如此眷顾,她有何憾呢? 缓缓站起身,她将白绫抛于树上,细细地打了一个鸳鸯扣。 与三郎一路走到今日,当真不易,外人只道她杨贵妃如何风光显赫,又有谁知她是怎样的如履薄冰? 微薄的出身,不堪的过去,甚至于被世俗所不容的爱恋,走到他身边……这一路,真的好难。 好难…… 抬手,她拔下发鬓间的木钗,如云的长发缓缓散下,细细看了一回,竟是连一根白发也无。 那一头青丝长及腰际,黑亮得令人生羡,可是,她竟是找不出一根的白发呢。 后宫里的女人,都如那御花园的花儿一般争奇斗妍,都唯恐红颜未老恩先断。 只是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会如她一样?恨不得一日清晨醒来,便已是满头白发,恨不得一日十年。 因为那样,她才可与她的三郎共赴白头之盟哪。 宫廷,太多的变故,那么样漫长的岁月,果然,那白头的盟约是一场无法实现的梦想…… 轻叹一声,青丝直直地坠在腰间,她缓缓闭上双眼,踏着那青石,将头颈伸入那悬于树上的白绫之内…… 她知道,要他亲手赐她死罪,那对于他来说,是生不如死,是万万不能,但他是一国之主,他有他的子民,她不能那样自私,害他因她而遭受世人唾骂。 他对她的好,她全知道,他对她的不舍,她也都明白,那么,也让她为他做一些什么吧,如果她的死,可以换得他的安然无恙,那么,她甘之如怡…… 她只是一个女人,她只是爱着她的男人,她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她也不懂什么安史之乱,她只是一个女人,她只要她爱的男人安好,那么,她便满足了,纵然这需要用她的生命来交换,她也决不会后悔。只是,她对他有着太多太多的不舍,太多太多的眷恋,一想到她将会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步入黄泉之路,她便浑身发寒,她不敢想象没有他相伴的日子,她该怎样度过。 但,她必须死,她的死,是她今生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她不要他为了她左右为难……想着……她将双脚离了那块青石…… 空气渐渐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一生那么漫长,好痛苦……那便是死亡的感觉么? “玉环!”意识迷糊间,忽然听得一声惊唤,沉痛如子规啼血。 颈间痛苦的束缚蓦然被松开,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苍白如雪的素颜。 这六伏天,是谁的手,如此寒凉? “玉环……”李隆基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子,呆若木鸡。 可以舍命相爱?他当真是高估了自己!狠狠握拳,指尖陷入掌中…… 一阵猛咳,她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那个曾经孤傲的帝王。十指如玉,她缓缓抚过那熟悉的容颜。 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李隆基见怀中的女子转醒,惊喜莫名。 “陛下!”冷冷一声高喊,如附骨之蛆一般,几个领兵的将领竟是追到后山。 李隆基狠狠一怔,半晌,终是怒吼出声,“滚!” 微微侧目,扬玉环看到了跪于李隆基身后的几个将领,为首一个手中所捧的,便是刚刚那一纸未得签名的圣旨。 “陛下……签了吧……”双唇泛着青紫,杨玉环吃力地开口。 狠狠惊住,李隆基咬牙,摇头。 “签了吧……求你……”哀哀地恳求,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求你,三郎……” “陛下!”身后,是虎视眈眈。 为什么容不下她?为什么!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倾国的罪名如何要由她来扛? 食指指尖突然感觉一丝刺痛,李隆基微微一惊,低头看向玉环,却见她正张口咬下。 血的腥味在口中流转,杨玉环有些困难地仰头,笑出一些泪来,“三郎……” 正在惊愕间,却见一直站于一旁的宦官高力士不知何时拿了那纸圣旨走上前。 双手握着那被咬破的食指,杨玉环按着他的手,在那圣旨上按下一道血印,“陛下准奏。” 有些低弱的声音在这样空寂的后山静静地响起,四周一片死寂。 连刚刚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将军都微微惊住。 那个面色苍白,唇角犹染一丝血迹的女子,此时,笑靥如花。 “娘娘……”握着手中染了血印的圣旨,一旁的高力士忍不住落下泪来。 “以陛下之血,来换玉环垂死之命,陛下不欠玉环……”刚刚那一举,仿佛耗尽了她全身之力,她靠在李隆基怀中,轻喘,“天下百姓,王者之尊,陛下所背负的,是不得已,白首之约,来生再续吧……” 来生? 仰头望着风雨欲来的天空,眼中是一片血红,李隆基将怀中的女子拥住,紧紧拥住……用尽了全身力气。 被夺去了最后一丝空气,没有一丝挣扎,玉环终是被紧紧圈在那熟悉的怀抱中,意识渐渐游离开来。 “娘娘啊……”高力士尖着嗓子高喊起来,一下子跪倒在地。他只是一个宦官,他的职责只是侍奉圣上,只要一切是为了皇上安好,他都会去做,纵然他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比起那些自视为男子汉大丈夫的须眉男儿更为了不起…… 那一声惊呼让李隆基微微怔住,他松开手,怀中的女子已是气息全无。 轻轻抚过她略略有些凌乱的青丝,他自怀中取出裹在丝帕中的金步摇,替她挽起长发,将那金步摇缓缓插入她的如云的鬓发间。 “下一世,下下一世,朕都会记得……我们的白头之盟……”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冰凉的素颜之上,他终是轻喃。 积蓄了半个月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唐 白居易《长恨歌》 二 蓬莱仙子 海上有仙山,名曰蓬莱。 蓬莱山在虚无飘渺之境,有楼阁玲珑,有五色彩云,有绰约仙子…… 恍惚间,杨玉环仿佛看到了那处仙境。 “仙子。”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站了一名青衫男子和一名紫衣女子,两人容貌都十分的漂亮,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我死了么?”杨玉环微微皱眉,“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仙子您的侍者,我们来迎仙子回岛。”青衫男子微笑着开口,面容温和如玉。 “仙子?回岛?”杨玉环皱眉不解,却又心有挂牵,回首下望人寰处,倾盆大雨中,那一身黄袍的男子紧紧护着怀中冰冷的尸身,跪坐于地,如失了魂魄一般…… 她的三郎…… 紫衣女子却是嘻嘻一笑,食指与中指相触,冷不丁轻轻一弹,一团五色彩光便飞面而来,轻轻洒落在玉环身上。 “紫瑶!”轻呼一声,青衫男子来不及阻止,却见那团彩光已是渐渐淡开。 “青蝉紫瑶,好久不见。”只半晌,她便睁开了被彩光笼罩的双眼,眼中恢复了清明,她看着眼前的的青衫男子与紫衣女子,微笑。 “玉真姐姐!”那紫衣女子开心地欢呼一声,飞身上前,握住了玉真的手,欢喜异常。 杨玉环已死,自这一刻起,她摆脱了沦回,重新位列仙班,她是玉真,居于蓬莱宫的仙子玉真。 “回去吧。”没有再说什么,青蝉道,只是眉目间,隐隐有着担忧。 紫瑶一手挽着玉真,一手牵着青蝉,驾着五色祥云,三人离开这乱世红尘。 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记忆,但却始终是什么都无法想起。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话分两头,杨玉环自缢于马嵬坡之后,那些遂了心愿的将士们便个个如龙似虎,英勇异常,而安禄山史思明大概气数也已用尽,最后关头,他们竟然起了内讧,于是,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大唐将士很快夺回了自己的江山。 只是经此一役,唐玄宗完全丧失了民心,太子在长安被拥立为王,史称唐肃宗……而此后,李隆基只能以太上皇的身份被肃宗接回长安…… 失去了此生最爱的女子,李隆基心力交瘁,了无生趣,也无力再为自己争回些什么,而对于这此生权力的种种,在杨玉环自缢于马嵬坡之后,他也是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只是,再回长安,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想当初,他曾与玉环一起编排《霓裳羽衣曲》,可如今,梨园弟子皆已是两鬓斑白……太液池中的芙蓉,未央宫里的垂柳,一切的一切都已沾染了玉环的气息,它们仿佛都有了生命一般,看到它们,李隆基心中便满是酸楚,自古多情空余恨,玉环会恨他吗?恨他李隆基枉为天子,却无法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恨他为了大唐王朝默许将士们将她逼上绝路,恨他的无能,恨他的无情,恨他的自私……昨宵红绡帐中卧鸳鸯,今日黄土垄中埋白骨,他的玉环啊,她能不恨么?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倘若不恨,为何自她离去之后,从不曾与他梦里来相见,她可知,失去了她,他生不如死…… 烛光渐渐暗了下去,一旁也已是两鬓斑白的高力士蹒跚着上前,颤巍巍地挑了挑灯芯,烛光闪了一下,豁然亮了起来。 “太上皇,时间不早了,该安寝了。”高力士凑近了玄宗,哑着嗓子说着。 “现在也只剩下你陪我了。”散开发辫,看着如染了寒霜的一般的白发,李隆基凄楚地笑了一下,无力半卧在床榻上,他果真老了…… 如今已然白头,只是……佳人何在? “太上皇,今日又来了一名道士,他说能找着贵妃娘娘的魂魄……”高力士扬高了嗓子,似是盼望着这个消息能让他的主子高兴起来。 “轰他走!”李隆基满面怒色,“这些年这些骗吃骗喝之徒还少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他喃喃的说着,面色凄然。 高力士见他主子如此,禁不住滴下了混浊的泪来,转身走出殿去。 “罢了……”身后,李隆基长叹一声,“让他进来吧……,有些希望总是好的,夜太长了,让他进来吧……” 高力士脚步顿了顿,抽噎着答应了一声,步出殿外去。 殿外,一片夜茫茫…… 流星飞过,玉真半躺于云榻之中,望着天空中牛郎和织女两颗星遥遥相对,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渐觉酸楚。 牛郎与织女只得七夕相见,一则仙凡相恋的悲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得一天相见,余下的时间,又该是如何的煎熬?如何的痛彻心扉?饶是如此苦痛,牛郎和织女为何还要继续?身处在那个尘世里人人向往的仙镜乐土,织女却又是为了什么被羁绊了心,是月老牵错了红线?还是她一心恋慕红尘? “仙子。”青蝉的声音温和淡然,缓缓自身后响起。 玉真起身,回头微笑地看向青蝉,“青蝉,你说牛郎织女为什么要相爱?” 微微一怔,青蝉快速地掩去难得的表情,摇头,“青蝉不知。” “我也不甚明白,只是不知为何,心居然会痛。”淡笑一声,玉真缓缓摇头。 “玉环……”太宇苍茫,恍惚间,只听得有人声声轻唤,似叹息一般,催人心肝。 谁在唤她?微怔,玉真四下张望,天地间,茫茫一片,不见来人。 “仙子?”青蝉见她茫然四顾,不由得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有人在叫我。”失去了一贯的雍容平和,玉真微微有些失态。 “谁人叫你?”有些惊讶,青蝉隐隐觉得不安,自紫瑶从瑶池之畔私取忘忧草施于玉真之身,便洗去了她尘世的所有记忆,只是那原本便是逆天之事,如今怕是…… “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在唤我。”心口疼痛莫名,玉真终是失去了意识。 奈何桥还是如往常一般凄冷,游魂的呻吟也如往常一般凄厉,迷蒙间,她飘飘然来到孟婆身旁,看到一个黄袍男子,面色哀凄。 “喝吧。”一碗黑稠的汤,孟婆伸手递上。 不停地四下环顾,那黄袍男子不知在寻些什么,只是他们似乎都看不见她。 “不用看了,前尘已逝,死者已矣,纵使佳人在抱,金玉满堂,纵使权倾天下,万人之上,如今都已是前尘往事了。”一身黑色的斗蓬,孟婆的声音冰凉彻骨。 望着那黄袍男子,玉真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只是却遍寻不着那痛的源头。 “喝了这汤,我还能记得前生的诺言么?”略略迟疑,那黄袍男子犹不死心地问道。 “人都死了,还要记得诺言作什么,喝吧。”孟婆开口,声音淡淡的。 “那个诺言很重要,真的很重要,什么都无所谓,我不能忘了那个诺言!”那黄袍男子急道,面色仓皇。 黑袖轻扬,那黑稠的汤便尽数倒入那男子口中,一滴不剩。 “奈何桥,孟婆汤,谁人能够不过?”冰冷的声音,一直冷彻入骨。 “白……” 喝了孟婆汤,那黄袍男子一脸茫然,半晌,蓦然吐出一个字。 玉真微微一怔,心里一阵抽痛。 “白……头盟……”终于,三个字缓缓自他煞白的唇间吐出。 孟婆也禁不住微微一愣,半晌,只低低一句,“孽缘。” 心仿佛被刨开一般疼痛,玉真愣愣地飘浮在空气中,看着那黄袍男子,记忆汹涌而来…… 她本是蓬莱岛上的一名仙子,法号玉真。紫瑶与青蝉都是岛中的侍者,与她情同手足。他们终日无忧无虑地在岛上过着逍遥无忧的日子。 那一日,她瞒着青蝉紫瑶私下凡尘,却恋上了一名凡间男子。王母知悉此事,自然震怒,罚她下世沦回,生生世世永受情劫之苦。从此她便陪她所爱的那名男子一直沦回、相遇、相恋,但却永远无法相守。 王母怜她,允诺只要她能悔过,恢复自己的仙家记忆,忘去尘世之想,便可免去沦回之苦,情劫之痛,并能重返仙界,位列仙班。 只是……即使她知道沦回有多苦,情劫有多痛,但只要能有一日可与她所爱的人幸福地在一起,即使她知道那幸福只是暂时的,即使她知道她永远都无法与他相守,她也不悔,无论有多苦,无论有多痛,她都不悔! 织女,也是这么想的吧? …… “大胆紫瑶,竟敢私取忘忧草!”王母的怒斥猛地传来。 待玉真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双手被缚,跪于大殿之上。 “求王母怜悯。”紫瑶跪于地上,低声哀告,“紫瑶看着姐姐一直为情所苦,我却无能为力,真的好心痛,每次到最后,她苦苦的爱恋都只能换得满身满心的伤痕,我真的看不下去了。”说着,紫瑶眼中落下晶莹的泪来。 “玉真,你私恋凡尘,不守天庭法度,你可知罪?”王母的声音再度响起。 玉真缓缓抬头,看向高坐于大殿云端之上的王母,“玉真知罪。” 青蝉紫瑶皆是一愣,回头望她。 “紫瑶所为,皆是不忍玉真受苦,请王母将玉真贬下凡尘,重堕沦回。”以额抵地,玉真淡淡开口。 只有这样,才能再遇见他吧。 没有人听见,王母的叹息。 三 再堕沦回 大清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夕阳下,一座气派不凡的府门前,一个梳着漂亮发髻大约八九岁的女孩儿扬着稚气未脱的声音抑扬顿挫地朗诵着。 而此时,这女孩儿正坐在府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 女孩儿身旁,一直站着一名青衣少年,那少年双目澄澈,眉清目秀,模样十分俊美。 “阿诺,我说得对吗?”女孩抬起头来,看向那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闻言怔了一下。 这一世,她还是逃不过那宿命的情劫吗? “阿诺?”女孩见修诺又在发呆,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格格,我……”修诺正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朱漆大门忽然开了,一个发须皆白的老管家走了出来。 “爹。”修诺恭敬地低下头。他是青蝉,蓬莱岛上的侍者,但他现在只是修诺,孤儿修诺。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管家收养了他,虽然他明白,他留在这儿的原因只是为了玉真,为了这个为情执着的仙子。虽然他明白,为了那份情,这一世她注定又将历尽一切的磨难,但他却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因为他也是一样执着,所以,他注定万劫不复。 “嗯”,老管家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一旁的女孩,“格格,时候不早了,今天老爷怕是又不回来了,您先进去吧,福晋正找您呢。”老管家说着,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女孩儿。 “我要等阿玛回来。”女孩微微皱眉,嘟起了红润润的嘴儿,小小的脸上满是固执。 老管家叹了口气,只得站在一旁陪着女孩一起等,小主子虽然年幼,固执的脾气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刘叔,阿玛怎么还不回来啊。”女孩儿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看向站在她身旁的老管家。 老管家闻言抬头望了望天,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已消失在西方,可老爷却还没有回来。自从上回打战负伤回来,老爷的身体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可不知为何,最近老爷却是频频外出,似乎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虚弱的身体,这不,今天又是这样,到了现在还不见老爷回来。 “格格,您先进屋吧,老爷今天许是不回来了。”刘叔暗暗叹了口气,劝道。 “我不要!”被称为格格的女孩倔强地甩了甩头,阿玛身体不好,还常常这么晚回家,为此,额娘暗地里不知掉了多少的眼泪,她一定要等到阿玛回来才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女孩咬着下唇依旧站在府门前望着阿玛回来的方向。 好久好久,刘叔才看到一顶软轿乘着夜色缓缓而来,这老管家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老爷回来了,要不然,还不知格格和福晋会怎样呢。 “咳咳咳……”,软轿停在了府门前,轿门打开,一个苍白瘦弱的的中年男子缓缓下了轿。 “阿玛。”女孩松开了已被咬得有些苍白的下唇,扯开一抹甜笑,低低地唤。 “馥儿?”靠着身旁的侍卫,病弱的亲王有些吃惊地抬头,“咳咳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他望着站在台阶上有些倔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慈爱地微笑着,心中却有着丝丝的歉疚。最终,他还是会伤了他的福晋,伤了他这最宠爱的的女儿吧。 见阿玛又咳了起来,馥儿格格忙跑上前扶着他,“阿玛,快些进屋吧,额娘等了你很久了。” 陵亲王握着女儿的手刚想说些什么,一股腥甜的感觉却突然涌上喉头。 “阿玛!”馥儿大惊失色,看着他口中涌出殷红的血。 一阵慌乱,侍卫们忙扶起他们的主子进了府,不一会儿御医便匆匆赶来了,自从那一战陵亲王负伤回来,皇太后慈禧便特地下了恩旨,让宫中御医专门为他调养身子。 陵亲王无力地倚着玉枕,他身旁,一直站着位美貌的福晋,那福晋一直微笑着,脸上竟是没有半丝泪痕。 “咳咳咳,绯儿,别担心,我没事……”,陵亲王用力地咳着,看着福晋故作坚强的样子,心中疼痛难忍,欲言又止。 “王爷……”,福晋望着自己的夫君,心中满是酸楚,曾几何时,他的夫君是那样的意气纷发,却如何会病成如今这般模样啊! “别担心,咳咳咳……绯儿,我有话与你说”,陵亲王看着这个为自己日益憔悴的女子,却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是,王爷您说,绯儿听着。”福晋顺从地答应着,微笑看向王爷。 看着福晋努力微笑,故作坚强的样子,陵亲王心中一阵绞痛。 “我……”,陵亲王刚想开口,刘叔却突然进来了。 “王爷,外面有一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要求见王爷,说……”,刘叔看了一眼福晋,欲言又止。 闻言,陵亲王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是白得可怕。 “说什么?”福晋皱了皱眉。 刘叔没有回话,只是有些尴尬地看向倚靠在床头的陵亲王。 “让她进来吧。”陵亲王忽然开口,打破了一室死寂。 不一会儿,刘叔带进了一满脸泪痕的清丽女子,那女子手中牵着一名大约五六岁的可爱女孩。 “王爷!”那女子带着哭腔走向床边,却在见到冷着脸儿站在床头的美貌福晋后,止住了脚步。 一屋子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谁也没有再开口。 “咳咳咳……”,陵亲王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口中涌出血来。 “王爷!”两个女人惊呼着冲向床边。却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 “爹爹!”那女子身边的小女孩却是大叫着冲向了床上那病弱的亲王。 “尤雨……”,陵亲王宠爱地微笑着伸出手来吃力地抚上那女孩的红润润的脸颊。 “阿玛?!”馥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女孩叫阿玛“爹爹”?那不是汉人对阿玛的称呼吗?“她是谁?”馥儿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向敬重的阿玛,喃喃地开口。 陵亲王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缓缓看向站在一旁一脸不敢置信的女儿和惨白了脸儿的福晋。 “她是尤雨,我的……咳咳咳……女儿……”,陵亲王涩着嗓子开口。 “对不起,王爷,我真的很担心你,才会……”,那名女子一脸抱歉地开口,单薄的身子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飘起来似的,我见犹怜。 “我知道,咳咳咳……我都知道,我也不可能瞒着绯儿一辈子,现在说开了……很好,毕竟……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久可以活……”,陵亲王断断续续地说着,看向一直抿着双苍白的双唇不开口的福晋。 “你们都下去吧。”福晋忽然开口,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下人看笑话,这陵亲王府的面子还是要的。 “是。”众人听命退了出去。那女子闻言落着泪拉着那叫尤雨的女孩儿也向外走去。 “绯儿……”陵亲王看着福晋,满是抱歉和恳求的神情。 “你留下。”福晋咬了咬下唇,开口。 那女子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已是满脸的泪水,“求求您,让我照顾王爷,就当我是王府的婢女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让我陪着王爷……拜托你了,只要王爷痊愈,我立刻就离开,此生再也不见王爷一面,只要能够亲眼看到王爷康复……!”那女子跪倒在福晋面前,哀哀地恳求。 福晋没有开口,只是咬着唇冷冷地低头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苍白女子。 “言柳”,陵亲王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爷……”,福晋脸上的冷漠瞬间瓦解,她慌忙地上前扶住王爷。 “咳咳咳……言柳……”,陵亲王剧烈地咳嗽着,却执意看着跪在地上的纤弱女子。 “你起来。”福晋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言柳顺从地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清丽的眼中犹含着晶莹的泪,更显楚楚可怜。 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陵亲王间或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阿诺,发生什么事了?”馥儿隐约感觉到异样的气氛,不由得扯了扯修诺的衣袖。 “没什么,我们先出去吧。”修诺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略显苦涩地扯动嘴角微笑了一下安慰显得有些惶恐不安的馥儿。 这一世的悲剧,终于要开始了么? “我不要!”馥儿甩开他的手,“她还在这儿!”她看向靠在阿玛身边握着阿玛手的那个小女孩,她忘不了那女孩称她的阿玛为“爹爹”。 修诺不再勉强她,不管他有多么地不舍,毕竟该来的还是会来,她还是必须得学会自己面对这一切。 “绯儿……”,陵亲王终于开口,“你不问我她们是谁吗? “王爷一定会自己告诉绯儿的,不是吗?”美丽的福晋轻轻开口,看着自己的夫君,大清的陵亲王。 “唉……绯儿……”,王爷叹息,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她是墨言柳……六年前……我在江南遇到她……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爷,王爷……”福晋忙上前轻抚他的背,“别说了,我明白。”她当然明白,看到眼前这一幕,就算是再蠢钝的女人也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聪明如她。只是见他病得如此景况,无论她心中有多少的不甘,多少的委屈,多少的心痛,多少的怨恨,她也无法责怪他半分,无论他伤她有多重,她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只能是默默咽下。 “我真的爱她……真的……对不起……”,王爷心中一急,咳出血来。他真的不愿伤害任何人,但最后他却伤害了所有他爱的人。 十年前,年轻的陵亲王娶了她,宫廷中最受宠的小公主,他发誓,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十年来,他一直敬她,爱她,宠她,护她。她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直到那一次,他打战负伤而回,从此病重,她便陷入了会随时失去他的痛楚与恐慌之中。面对她的丈夫,她依然是那个会因他而感到幸福的温柔妻子,面对外人,她依然是美丽干练的女主子,只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多少次地以泪洗面,多少次地夜不成眠。她害怕他随时会突然地离开她,她怕他会死啊! 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早已经失去了他,在她以为自己幸福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他。六年了,他们在一起居然已经六年了,而她,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你留下吧。”福晋苍白着脸看向站在一旁拭泪的女子,墨言柳。 言柳不敢置信地看着福晋,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地跪下:“谢谢福晋,谢谢福晋!……” 福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房间。她还有事情要去完成,这几年来,慈禧老佛爷一直主和,要与洋人签定议和协议,可是她的夫君陵亲王却是主战不主和,几次三番与老佛爷做对,碍于陵亲王战功赫赫,且在朝延颇具威望,老佛爷几次容忍了下来。 但是,陵亲王却因此几次三番险遭暗杀,究竟是谁下的手,陵亲王明白,她也心中有数。特别是近日王爷身体抱恙,太后老佛爷却下了恩旨御赐太医,她便一直心惊胆颤,害怕老佛爷暗下毒手,日日夜夜加以堤防,只是看王爷现在病成这副模样,她终究还是防不胜防,一定是太医做了手脚。虽然她现在明白了,却已经迟了,她也不能再做什么,因为老佛爷既然敢这么做,就表示她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虽然她曾是老佛爷最宠爱的小公主,但她有自知之明,对老佛爷来说,没有什么会比权势更重要。 王爷会死,但她却要保她馥儿的周全,不惜一切代价!她不会让自己如此脆弱,不会让自己倒下,纵使内忧外患,让她疲惫不堪,纵使丈夫说出的事实让她心如刀割,肝肠寸断。无论她有多少个理由可以哭,她也不能哭,因为现在绝对不是哭的时候。 三天了,福晋从帐房取了银两疏散了家中的所有奴仆,他们没有必要为王府陪葬,他们何其无辜。 这三天,福晋没有踏进王爷房中一步,因为她没有时间,因为她不想看到她的丈夫同另一女人另一女儿在一起,因为她的心会痛得疯掉。 “修诺。”福晋喊住了前面的修诺,他和管家刘叔不愿离开王府的,便留了下来。 “是,福晋。”修诺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事,请你一定要保护好馥儿。”福晋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你,明白吗?” “是,我明白,福晋。”修诺了然回答。 莫名的,福晋放下了心,她相信眼前的这个俊秀少年,她相信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的女儿,因为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与其年龄不符的睿智和坚决。 “福晋,福晋,王爷不行了……王爷他想见你……”远远地,管家刘叔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一瞬间,福晋脸上的漠然终于瓦解,她惨白着脸冲向了那间这三天来从不曾踏入的房间。 “王爷!王爷,不要啊,不要,不要丢下言柳,不要……”刚到门口,福晋便听到了墨言柳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个叫尤雨的孩子的哭声。 只是为何没有馥儿的声音,这三天,她不是一直都在这房间吗? 福晋缓缓踏入了房门,走到了病床前。 “姐姐,王爷,王爷……想见你……”,墨言柳哭得语不成句。 床上,陵亲王吃力地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 福晋咬着惨白的唇上前握住了那只停留在半空中的瘦骨嶙峋的大手。 “绯儿……恨我么……”,陵亲王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双眼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福晋。 福晋看着他,不曾开口。如果说不恨他,那是骗人的,她恨他!恨他在生命中仅剩的日子里还要告诉她如此残忍的事实,面对这样的他,让她却连恨他也不能!她恨他连恨的权力都不愿给她。 “别恨我…………拜托你,不要恨我……我真的爱着你啊……”,陵亲王低哑着嗓子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福晋听到了,这一刻,她眼中终于落下泪来,从王爷得病到墨言柳的出现,她从来不曾落下一滴泪,但这一刻,她却终于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一个人,她能说他有错吗?……同时爱上两女人,……最后,却是这样的局面,王爷有王爷的悲哀,她有她的悲哀,墨言柳有墨言柳的悲哀。 陵亲王转过头看向一直站在门边抿着双唇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馥儿……”,这三天来她一直都站在那儿,不曾靠近,也不曾走远,就这么看着他,不曾开口同他说一句话。 “馥儿,过来。”感觉到丈夫的目光,福晋出声唤道。 馥儿却还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仿佛是一尊瓷娃娃般。 修诺见她如此,不由得推了推她,她却还是不曾上前一步。 这孩子,如此倔强,像谁呢?大概像他吧。 陵亲王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紧抿着双唇的馥儿,双手拉着尤雨的手,终于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王爷,王爷……王爷……”墨言柳哭喊着扑倒在病床前。 “爹……爹啊……”尤雨大哭起来。 福晋双手覆在已逝的陵亲王苍白的手上。好冰啊,曾几何时,他的手是那样的宽大,那样的温暖,到如今却如何会…… “娘……娘……”尤雨突然尖叫起来。 福晋一惊,回头看时,却见墨言柳胸口汩汩地淌出血来,她将手中锋利的匕首地直直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墨言柳!……”福晋忙扶住她,将手中的丝绢捂在她的胸口,希望能止住她的血,但一切都只是徒劳,她手中丝绢都已经染透了,鲜红的血却还是不断地从她手下溢出。 “别忙了……”,言柳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姐姐,我让你伤心了……”她喘了好大一口气,似乎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别说了,别说了,省些气力,我去请大夫。”福晋想扶她站起来。 “没用了……姐姐,你听我说……王府的情形我很明白……如果你有困难,就去江南找墨家绸缎庄”,言柳紧紧握住了福晋的手,“……拜托了……请你……好好对待……尤雨……”,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言柳的手也慢慢滑落…… 馥儿还是站在门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这一切,她就这么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尊美丽的无生命的瓷娃娃。 福晋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还来不极伤心,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 “福晋……格格……快跑……福晋快跑啊!”门外,传来了管家刘叔撕心裂肺的喊声。 然后,刘叔的声音便彻底地消失了,门外只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该来的还是来了吗?老佛爷终于决定让陵亲王府消失了吗,老佛爷就那么着急要置她于死地吗,连最后一点时间也不愿给她? 再也没有时间伤心,福晋拉过还在哭泣的尤雨走到门边。她看着一直站在馥儿背后的修诺,“带她们去江南,找墨家绸缎庄。” “是,福晋。”修诺看着福晋向前门走,他忙一手拉着馥儿,一手拉着尤雨从后门向外走。 “额娘!”馥儿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惊恐。 福晋回过头来,对着她一直疼爱的女儿轻轻笑了一下,便决然向前门走去。她要引开追兵,她要给她的女儿足够的时间逃离这里,她一直宠爱的女儿啊,陵亲王府里从小众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格格啊,从此,你要一个人坚强对面对人生的一切苦难了,额娘已经无能为力,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一次了。 被修诺强行拉着跑了好远好远,馥儿这才回过头来望向陵王府的方向,王府上空浓烟滚滚,王府已然成了一片火海,而她的额娘……也已化为这其中的一缕青烟了吧……还有他的阿玛……原来,从现在开始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额娘要阿诺带她去江南找墨家绸缎庄,从此她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格格,而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孤女了。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尤雨好奇地看着王府的方向,她终究还只是个小孩子,她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刻,馥儿忽然有些羡慕尤雨了,她也好希望自己什么也不要记得,不记得所有的事情。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多希望额娘在她耳边告诉她“馥儿,不怕不怕,快醒过来,你在做恶梦”;多希望明早醒来一睁开眼便可以看到阿玛对他微笑,考她四书五经、烈女传,带她去校场看练兵、骑马;多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阿诺”,馥儿轻轻拉了拉修诺的衣袖,“我还在做梦,对不对?你把我摇醒,好不好?” 看着她空洞茫然的眼神,修诺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挖走一般,生生地疼。 看着修诺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她终于明白,这些终究只是她的奢望,一切都已经发生,无可挽回。 瑟瑟秋风中,馥儿怔怔地望着陵亲王府的方向。 最终,她还是跟着修诺,带着尤雨往南方走去。 墨家绸缎庄,会是什么样子呢?她会永远地寄人篱下吗?她居然会去墨家,去那个让额娘伤心的女人家中。但她现在别无选择,她只是一个孤女,一人什么都不会的孤女而已啊…… 馥儿向南方而去,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远。 终于,她落下泪来。 四 梦魇缠身 天,一片漆黑,今夜无星无月,只是偶尔有阵阵凉风袭来,让这初秋之夜徒增一丝萧瑟之感。 “海上徒闻更九洲,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啊!”黑暗中,尹无言蓦然睁开双眼,他快速从床上跃起,拔剑出鞘,“谁?谁在外面?”他双手执剑,对门而立,厉声低喝。 门外,一片寂静。 “咣!”剑从手中滑落,他双手无力地捂住脸庞,竟有滴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个声音!从他记事开始,这个女子的声音便每晚都会在他耳边吟诵这首诗。“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不由自主地,他喃喃低语,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为何,为何这个声音会一直缠着他,为何?为何每当他听到这个幽怨而凄楚的声音之时,他便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生生地撕扯一般疼痛,到底是为何呵…… “公子!公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了开来,“公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绯烟匆匆地冲了进来。 “出去。”尹无言掩去脸上过多的情绪,恢复了一惯的漠然。 “啊?”绯烟有些无措,她明明听到他的喊声,却为何……,借着手中淡淡的烛光,她看到尹无言背手立于窗前,浑身散发的冷漠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尹无言有些不悦地转身,“有事?”他冷冷盯着眼前容貌俏丽的女子。 “公子。”绯烟定了定心神,“刚刚老佛爷派人来过,她要见你。” “有任务?”尹无言弯了弯薄唇,有些嘲讽地看着她。 绯烟呆了一下,公子很少笑,可是有时候,她宁可公子不要笑,因为那样的破碎的笑,令她心疼。 一阵凉风从敞开的窗吹进了房间,绯烟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养心殿内 “无言,是你来了吗?”当朝垂帘听政、权倾天下的老妇人,慈禧太后,此时正轻靠着软枕,由身旁贴身的宫女轻轻地捶捏着她有些松弛的肩膀。 闻言,养心殿一角的阴影中走出一名佩剑男子。 “你们,都下去吧。”太后微微抬了抬手,她身旁的宫娥太监便都敛眉垂手退了下去。 “无言,你今年有多大了?”太后看着眼前这个稍嫌冷漠的少年,温和地开口。 “十七。”尹无言低头道。 “嗯,不知不觉都已经十七年了”,太后点了点头。十七年前京城曾发生过一场叛变,当时的叛党首领被满门抄斩,全家上下百余口只剩尹无言一人,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尹无言看着刑场上亲人被屠的血腥场面竟然只是瞪着双目专注地看,一点儿都没有哭闹。 也许就因为如此,太后才会将这叛党之子领入宫中,让他与阿哥格格们一起上学堂,练骑射,习武术。 尹无言知道自己的身世,太后打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隐瞒他。这便是太后的聪明之处,倘若她刻意隐瞒,以后一旦被发现,难保他不会为了要替家人报仇而对她倒戈;可是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他的仇恨势必会因时间消逝而逐渐变淡,而且毕竟她对他有着提携之恩。 如今一晃十七年过去了,一切均如太后所料,尹无言已然成为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杀手,他暗中替太后除去一切政敌,让太后的权力之路走得更为顺畅。 “这一次的任务是”,太后顿了一下,脸上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无言,你可曾听说过江南墨家?” “不曾。” “这些年来江南一带的银货流通都掌握在墨家绸庄的庄主墨云川手中,而且……”,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有消息说他与洋人勾结,而且很有可能暗中帮助反贼挠我大清安宁。”太后冷笑了一下,又道,“无言,你这次就前往江南替哀家查清这件事。” “是。”尹无言点头领命,随即便转身离开。 “无言!”太后突然再度开口。 尹无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听凭太后吩咐。这是他的职责,他的使命,他就如一个无生命的傀儡,而操作他的就是眼前这个权倾天下的老妇人。纵使他明白她就是灭他满门的仇人,他也还是选择了效忠于她,因为他别无选择。无论她对他的亲人们做了什么,她待他不薄,她细心培养他长大,她赐他府第令他不必四处流浪,这些都是一般皇子都无法得到的恩宠。虽然,他宁可四海流浪,至少这样,他会拥有自由之身,但他别无选择,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别无选择。 “听说陵亲王的馥儿格格也逃到江南,你顺便留意一下,如有发现,格杀勿论。”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的波动。 “是”。尹无言没有异议,这些年来取人性命对他来说已如行走说话般自然,再也不像当初那般令他痛苦无措了,这个世界本就是个令人痛苦的炼狱。生,未必就值得喜悦;死,也未必会令人痛苦。 步出养心殿,尹无言望了望东方,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不知为何,他的心竟然有些乱,是因为那个奇异的梦吗?还是这次前往江南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 江南真的很美,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虽已入秋,却依然感觉不到荒凉萧索的气氛。 可是修诺却有些担心,毕竟江南太大了,尤雨年纪小,指望她认路不太可能,而福晋所说的墨家绸缎庄又没有确切的地址,想要找寻,谈何容易。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不费吹灰之力,他便向路人打听出了墨府所在,原来这墨家在江南竟是首富,在江南简直是无人不知。 “格格,饿吗?我们离墨府不远了,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再赶路吧。”修诺有些担心地看着馥儿苍白的脸色,这一路上她一直都沉默不语。 “哇!太好了,可以吃东西了!”尤雨欢呼一声冲向最近的一家小面馆。 看着尤雨雀跃的样子,馥儿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唯一的亲人吗? “阿诺。”馥儿忽然开口。 “嗯?”修诺看着她,自从他们离开陵王府之后,她便再也不曾主动开口说过话了。 “以后……不要再叫我格格了”,馥儿恍惚笑了一下,“我已经不是格格了。” 看到她笑,修诺心中反而疼得厉害,他微微皱了皱眉,“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们吃些东西,准备去墨家吧。”馥儿深深吸了口气,在尤雨身旁坐下,也要了碗面。 见她如此,修诺也不再说什么。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锣鼓声,声音很大,还伴随着阵阵喜乐。听到这声音,尤雨立刻放下手中的面碗,冲到门口去看热闹。 “哇,好多人哪!”尤雨一脸兴奋地回到桌旁,扯了扯馥儿的衣袖,“姐姐,外面好多人啊。” 馥儿只是看着她,却不开口同她说话。尤雨一直叫她姐姐,即使她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尤雨也不惧怕她,还总是喜欢腻着她。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馥儿有些僵硬地开口,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不想见到尤雨脸上失望的神情。 “啊!”尤雨低呼了一声,小小的脸儿刹那间明亮了起来,“外面有新娘子!”她忙有些讨好地坐到她身旁。 “嗯。”馥儿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唉呀,也只有墨家能出得起这个排场。”一旁的店主似有些羡慕地开口。 “墨家?哪个墨家?”修诺皱了皱眉,姓墨?不会刚好是他们要找的那一家吧。 “还能有几个墨家,就是墨家绸缎庄的墨家呗!”店主摇了摇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本地人哪会有人不知道墨家啊!” “墨家在娶亲?谁娶?”馥儿突然开口,既然她要寄人篱下,她也得先了解一下情况吧。 “是墨老爷子要娶第四房小妾。”见是个容貌娇美的小姑娘在问话,店主忙回答。 馥儿只是点了点头,再没开口。 待修诺他们赶到墨府,已经是傍晚时候。 墨府张灯结彩,很是热闹。向门口的家丁说明了情况,他们被人从后门带了进去。 “今天是老爷大喜的日子,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吧。”那带他们进来的,看似管家模样的人把馥儿他们安排在了客房。 “小小姐,奴才带你回自己的房间。”那管家说着,也不管尤雨是否愿意,他便拉着尤雨的手离开了。 用过仆佣送来的晚膳,馥儿怎么也睡不着,墨府中到处灯火通明,喜汽洋洋,相比之下,她更显凄凉。她现在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而且明日也不知那墨老爷是否愿意收留她,毕竟他与她非亲非故。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下去,馥儿这才沉沉睡去,她是真的很累了,虽然一直都有修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可是接踵而来的变故和连日的奔波劳碌已令她心神俱疲。 馥儿不知道的是,修诺一直都在门外守着她。看到她房中的灯终于熄灭,修诺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在馥儿门外的一处石凳上坐下,修诺仰头闭上了双眼。看着一向养尊处优的她面对着她从未面对过的困难与打击,看着她故作坚强不落泪的神情,他的心真的很痛,可是他无能为力,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馥儿终于见到了墨家绸缎庄的庄主,墨云川。 “你就是尤雨说的‘姐姐’?”墨云川打量着面前容貌秀丽的女孩,淡淡地开口。 “是”。馥儿点头,然后她也略略抬头看向那个坐在主位上身着华服的墨老爷,他大约有五十出头,两鬓霜白,看似与一般老人无异,但他的眼睛却很凌厉,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神态。 “你父亲是个落魄的举人?”墨云川再度开口,眼前这个女孩虽然衣着朴素,但隐约间却带有一种无法掩藏的尊贵之气,她的身世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是。”馥儿有些担心,之前修诺为了她的安全,便向尤雨隐瞒了她的身份,而尤雨尚且年幼,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爹爹竟是个王爷。而现在,在墨云川鹰一般锐利的注视下,馥儿突然有些害怕,因为她感觉自己在他的眼中已无所遁形,她开始怀疑那拙劣的谎言能否骗过他。 “既然你是尤雨的姐姐,那你就把这里当家一样吧。”墨云川突然开口,说完便站起身离开了客厅。 馥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的顺利,她差点就以为他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 “小姐,老爷吩咐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一旁有婢女迎了上来,扶着馥儿出了客厅往南走。 馥儿被动地被她扶着往前走,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那墨老爷还仿佛是审犯人似的神情,怎么下一刻忽然就让她留下了。 “呃,我们要去哪儿?”馥儿忍不住问。 “去小姐你的房间啊。”那婢女笑着说,“我叫晓兰,以后都由我侍候小姐。” “修诺呢?修诺在哪儿?”馥儿忽然回过神来,她想墨老爷只见了她一个人,而修诺,修诺怎么办呢? “修诺?他是谁?” “算了,我们走吧。”馥儿摇了摇头,跟着晓兰往前走。对修诺来说,她只是一个负累吧,修诺那么聪明,没有她的羁绊或许他会活得更轻松。虽然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可能会很无助,会很害怕,但她迟早必须自己来面对这一切,没有人会陪她一生一世。而她更不能那么自私,修诺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 “小姐,墨府很大的,你刚来这儿一定要小心迷路。”晓兰一心想和自己的新主子变得熟识起来,便热心地介绍起这墨府。 “嗯。”馥儿心不在焉地应着,脑中却仍在想着修诺,不知他现在在哪儿。 “小姐的房间在无射居,小小姐也住那儿,还有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她们都住在那儿。”晓兰卖力地介绍着,“其实啊,二小姐和四小姐是二夫人生的,三小姐是三夫人生的,她们平日里都不太和睦的”,晓兰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道。 “尤雨的母亲是?”馥儿忽然开口问。 “你说的是言柳小姐啊,言柳小姐是大夫人生的,可惜大夫人生了言柳小姐就死了,要不然言柳小姐也不会如此败坏门风,宁愿去给人家当小妾……”晓兰自觉说漏了嘴,忙住了口,有些不安地看着馥儿。 馥儿没有看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那昨天墨老爷新娶的是?” “哦,那是四夫人,她本江南一带有名的歌妓,墨老爷一向很喜欢她,经常去给她捧场呢,可能是前三位夫人都没有生下个少爷的缘故吧,墨老爷便娶了她。”自觉失言的晓兰忙讨好地道。 馥儿没有再开口,只是随着晓兰往无射居而去。 “小姐,这儿便是无射居了,这儿是小姐们的住处。”晓兰在一个拱形门前停下了脚步。 虽然知道墨府很大很漂亮,但这无射居更是自成一格,别有一种江南风情。随着兰儿进了拱形门,迎面而来一阵扑鼻的花香,雕栏画栋,而且里面还有一湾从园外引进的清泉…… “姐姐!”尤雨忽然从其中一间屋中跑了出来,满脸欣喜地扑向馥儿。 尤雨冲过来的力道让馥儿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不自然地扶住尤雨,以防她跌倒,毕竟如今她是寄人篱下,她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扶住她。 回到属于她的房间,馥儿趁着晓兰收拾房间的间隙,独自一人出了房间在无射居里四处观看。 “阿诺?”馥儿忽然一呆,看着前面一身小厮打扮的少年背影,视线变得模糊。 “馥儿。”修诺回过头微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走了吗?”馥儿红了眼眶。 “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 “傻瓜。傻瓜!”馥儿忽然冲着他大喊,“你在这边干什么?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这样算什么,算什么!” 看她红着眼眶对自己大喊大叫的样子,修诺笑了,一切都是值得的,就为这些,纵然他明白最后她不会属于他,他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不后悔自己放弃千年的修行,放弃位列仙班的机会,一切都是值得的。 “笑什么?!”馥儿没好气的大吼。 “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修诺依然温和地好脾气地微笑。 馥儿就这么看着他,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阿玛死了,额娘也死了,陵王府毁了,她一直都没哭,因为她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她告诉自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必须学会坚强,可是现在,当眼前这个有着温和笑容的人告诉自己,他会一直陪着自己,她突然就好想哭,因为还有人没有抛弃她,因为还有人承诺会一直陪着她,她忽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眼泪便不可遏制地落了下来。 看着馥儿因为自己而落泪,修诺忽然间感觉到了幸福的味道,纵使最后会万劫不复,他也会甘之如饴吧。 就这样,馥儿在修诺的陪伴下在墨府里住了下来。 因为是寄人篱下,她时时刻刻都万分谨慎小心,她独善其身,不与任何人交恶,但也不与任何人交好,这个大家族之中的明争暗斗丝毫不逊色于皇宫大内。而她是外人,所以她选择冷眼旁观。 不知为何,那三位小姐的名中都带有柳字。二小姐侍柳性格懦弱,几乎整天都呆在无射居内,倒是与她同母所生的四小姐追柳比较泼辣,性子风风火火的,说风就是雨。说到那三小姐念柳,她可是颇有城府,侍柳几乎被她吃得死死的,还好有个追柳,虽然论城府她尚不敌那念柳,但她的火爆脾气倒也让念柳收敛了不少,至少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 小姐们尚且斗得如此厉害,更不用提那二夫人和三夫人,只是现在她们不得不化敌为友,因为她们出现了新的敌人,便是那新进门的四夫人,四夫人年轻貌美,她们自然是十分紧张的。看她们明明恨对方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对对方笑脸相迎的样子,馥儿暗地里亦感觉十分好笑。 今日的无射居显得十分安静,因为一早追柳就和侍柳随二夫人去庙里上香,没有了追柳的大嗓门,馥儿难得又有了写字的兴致,自从离开陵亲王府后,她就很少再有这种闲情逸志了。 缓缓铺开宣纸,馥儿提笔,刚要写些什么,忽尔一阵风拂来,带来了丝丝哭泣声,是尤雨的哭声!馥儿放下笔,又来了,念柳每天都要上演这出戏码,平日里自有追柳阻拦,可今日追柳不在,尤雨该怎么办? 皱了皱眉,馥儿起身关上了窗,将扰人的哭泣声阻截在窗外。各人自扫门雪,如今她寄人篱下,还是少管闲事,而且那墨言柳害她额娘那么伤心,如今她为何要帮她女儿,馥儿提笔在纸上乱画,不停地说服自己不要去管尤雨。虽然窗已关上,但不知为何,她似乎总能听到尤雨的哭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馥儿扔下笔走了出去。 刚走到走廊边上,馥儿便看到念柳正用手戳着尤雨的脑袋骂,而尤雨那个笨蛋竟然只是缩着脑袋哭,一点都不知道反抗。 “三小姐。”馥儿开口。 闻言,念柳回过头来看着馥儿,满脸的不屑,她不过是个寄住在她家的孤女而已,能把她怎样! “姐姐!”看到馥儿,尤雨忙胡乱抹了一下满脸的泪珠,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袖,讨好地冲着她笑。 馥儿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好笑,尤雨为什么如此信任她,她就那么确定她是来替她解围,而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死丫头,谁是你姐姐!她也配!”念柳见尤雨如此,火大地开口。 “老爷要见尤雨。”馥儿也不恼,只是淡淡地开口,果然,听到这话念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住了这几日,馥儿冷眼旁观,总觉得墨老爷地特别偏爱尤雨,光看尤雨把她这个“外人”带回来,墨老爷也二话不说接纳了她,就知道墨老爷对尤雨是不一样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墨府的其他人才会因嫉妒而处处为难尤雨吧。 “姐姐,你好厉害。”看到念柳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离开,尤雨一脸崇拜地看着馥儿开口。 “以后不要笨笨地任人骂。”见她如此,馥儿有些不自然地吩咐道。 “嗯。”尤雨傻笑,使劲地点头。 修诺站在走廊外,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馥儿是善良的,一直都知道。 无射居外,墨云川也看到了这一幕,这人叫馥儿的女孩不简单,她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却直指人心,直攻别人的弱点,让念柳再无反击的胆量,而且她的身份也绝对不只是一个落魄举人的女儿而已。不过不管怎样,如今她既然会随尤雨来投靠他,那她一定是遇到了麻烦,言柳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而这个馥儿看样子也会替他好好照顾尤雨,其他的,对他而言都没那么重要。 “外公!”尤雨一回头看到墨云川,便欢喜地冲着他跑了过去。 外公?墨老爷真的在这儿?馥儿有些惊讶地转头,眼光却不自觉的看向站在墨老爷身边的一名佩剑男子,他是谁?一种奇特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馥儿抚额止住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他是谁?他是谁?为何她总感觉自己曾经在哪儿见到过他! 馥儿回头的那一刹那,那佩剑男子也愣在了原地,一股酸涩疼痛的感觉快速在心底蔓延,好熟悉的感觉!她是谁? “姐姐,你怎么了?”见馥儿抚额锁眉,尤雨忙挣脱开墨云川的怀抱,跑到馥儿身边扶着她。 “没什么”,馥儿敛了敛心神,低头掩住自己的失态。 “发生什么事了吗?”墨云川见状也走了过来。 “没有什么事,墨老爷。”馥儿低头轻声道。 “没事就好。”墨老爷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无射居。 馥儿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墨老爷身后随着墨老爷走出无射居的佩剑男子。 不期然地,那男子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一股奇怪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馥儿慌忙低下了头。 “他是谁?”馥儿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他么?”尤雨看了馥儿一眼,“他是外公新请的护院武师,尹无言。” “尹无言。”馥儿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呆呆地立在原地。 走廊外,修诺看着这一切,该来的终究会来,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不,应该说,从陵王府被毁,他带着她来江南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 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五 暗夜行刺 窗外,繁星点点,冷月如钩。闻雨轩的雕花木窗半敞着,片片枯黄的落叶随着丝丝凉风飘入房间。 馥儿左手支着下颌,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隔着一扇屏风,尤雨早已沉沉睡去。来墨府已半月有余,因那一日她忍不住管了尤雨和念柳的闲事后,墨老爷便让她搬进了这闻雨轩,美其名曰,是为让她们两姐妹能够朝夕相处,其实馥儿明白得很,墨老爷只是希望她能够在这个处处明刀暗箭的墨府里保护好尤雨,不让她受到伤害。 闻雨轩是墨老爷在无射居内特意为尤雨所建的楼阁,“闻雨轩”三字更是墨老爷亲手所题,并且这三字中还暗含了尤雨的名字,这在墨府里是无上的荣耀,由此可见,墨老爷对尤雨有多么的疼爱。可是,自己真的可以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吗? “姐……馥儿姐姐……”屏风内隐隐传来尤雨梦呓的声音,“尤雨陪着你,不哭……” 馥儿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泪水瞬间漫出了眼眶。 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竟然注意到她的心情了吗? 可是,单纯的尤雨啊,她可知她心目的馥儿姐姐竟一直视她为仇敌?她可知啊? “这个小笨蛋……”馥儿低低地哽咽着,嘴角却不自觉地牵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墨府的夜晚和皇宫到底是不一样的。 纵使一样的奢华,纵使一样等极分明,但明显的,这墨府比皇宫多了不少的人气,少了许多的阴沉,太多的争权夺势已使皇宫失去了人的气息。 可是,无论怎样,他是皇宫出来的人,无论他如何的不甘愿,他还是必须执行自己的任务。来墨府已经三天了,一直都没有任何的进展,于是在今夜,他决定,夜探墨府! 多年的杀手生涯,已让他习惯于黑暗,在这暗夜里,他没有任何的不便,相反,他相当喜欢黑暗,毕竟他所执行的任务都是无法见光的,他只能躲在黑暗中。他习惯,是因为他无从选择,所以他只能选择习惯。 黑色的夜行衣,他迎风跃上屋顶,避开灯笼中光线的照射,他隐身于黑暗之中,快速进入墨云川的书房,翻了翻柜里的帐本,去没有发现任何与洋人有关的罪证,正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忽然僵了一下,房内有人!他居然被发现了! 几乎没有思考,他立即同来人交手,他惊讶地发现,这人的武功竟不在他之下!而来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人交手数十招,谁都无法占丝毫上风。 尹无言边打边退,毕竟那人在明,他在暗,一旦被发现便是他吃亏,所以他不宜恋战。 但那人显然不愿就这么放过他,尹无言被迫与他纠缠,时间越久,他的危险就越大,如果惊动到府里的其他人,那么他的计划必然会全盘失败。而他,不能失败。 看着那个与自己功夫不相上下的家伙步步紧逼,尹无言眼神一凛,猛然提剑飞身扑向那人。 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尹无言无视于对方的剑端已刺入自己的身体。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尹无言竟会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如此不在乎自己。一愣之下,他便不自觉地放慢了攻势。高手过招,这一瞬间的破绽便已足够,面巾下,尹无言薄唇轻扬,趁他分神之际,出剑便刺,趁他负伤之际,立刻飞身跳出了窗外。 左肩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根本不在乎,没有人可以想像,在京城,在他的表面风光之下,他所过的,其实是老鼠一般的生活,非人的杀手训练,已经让他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伤害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本来就无法入睡的馥儿也跑了出来。 “阿诺,发生什么事了?”馥儿看向不知何时跟在自己的身后的修诺。 “好像是有人闯入了府中打伤了墨老爷的护院。”修诺看着没有一点睡意的馥儿,她又无法入睡吗?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护院?”馥儿愣了一下,会是他吗?她想起了那日在无射居外看到的佩剑男子。 正在馥儿发呆之时,一个女人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差点儿撞到了她,一旁的修诺忙握住她的手臂,拉开了她,让她免于跌倒的危险。馥儿定下神来看向那个冲向人群的女人,“四夫人?”馥儿有些惊讶,这么晚了,就算是护院被打伤,四夫人也不该如此惊慌才对啊。 好奇之下,馥儿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四夫人一脸焦急地推开拥挤的仆佣,冲到了那个负伤的护院身旁。 “凌云!凌云,你怎样了……”四夫人扶起手右臂受伤的护院凌云。 “没事”,凌云忍痛笑了一下,安抚满脸担忧的她,“只可惜让那黑衣人跑了,不知他是什么来路。” “既然他没有得手,那么一定还会有下一次,别再想了,先顾好你的伤要紧。”显然,四夫人只在乎他的伤势。 一直站在一旁的馥儿扬起了秀气的眉,这是什么情景?墨云川的四夫人和他的护院?就算是担心一个下人,也不该如此关心过头啊。 “老爷。”凌云忽然恭敬地开口。 馥儿转身看时,原来墨云川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紫嫣,扶凌云回去休息。”墨云川淡淡地开口。 “是,老爷。”四夫人点头应允,便扶着负伤的凌云缓缓离去。 “没什么事了。”墨云川抬头扫视了一下围过来的仆佣们,“散了吧。” 馥儿看着大家逐渐离开,她还是不太明白,墨云川看到自己的夫人与护院如此亲近,竟然丝毫不加以阻止? “馥儿,该回去休息了。”修诺看着她只是一直站着发呆,忍不住提醒她。 “嗯。”轻应了一声,馥儿转身回去无射居。 “好好休息。”站在门走,修诺有些不放心地嘱咐。 “好。”馥儿乖巧地点头,随即关上了房门。 一转身,馥儿便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房里有人!她刚想大叫,一只大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阻止了她的尖叫。 “馥儿?有事吗?”一直在门外的修诺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试探地开口询问。 “别乱讲。”那人压低了嗓音有些威胁地道。 是他!那日在无射居外站在墨老爷身后的佩剑男子,那个尤雨口中的护院,尹无言!不知为何,只是被他这样扣在怀中,她便已经能够确认,就是他! 馥儿轻轻点了点头。那人这才慢慢放开捂着她嘴的手。 “馥儿?”修诺得不到她的回答,有些焦急地要推门进来。 “我没事,阿诺,你去休息吧。”馥儿忙开口,速度快得自己都有些惊讶,她似乎潜意识中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而且他看起来还受了伤,如果被发现…… 门外静了下来,那人这才松开了一直抓着她的手,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些急促地喘气。 馥儿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按在左肩上,而且指缝里似乎还一直有血涌出。 “你,受伤了。”馥儿有些迟疑地开口。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按着伤口,阻止更多的血流出。他还是轻敌了,墨府显然早有准备,看来这一趟的任务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已经有多久没有遇到这么麻烦的任务了,真的很有意思呢,说不定,这一次,他真的会因为这趟任务而陪上性命呢。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么想着,他非但没有一丝的惧怕,而且心中竟有些雀跃,有些期盼。将军还需阵前亡,猎狗终将山上丧,如果因为这次任务丢了性命,那他算不算得是死得其所呢? 而且他的身上背了那么多条人命,就算真的死了,他也不算冤吧…… 馥儿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心里忽然隐隐刺痛,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找了一些平日里备下的伤药,又撕了些干净的白布来。她跪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握住了他沾满了血的左手。 他僵了一下,竟然没有反抗,任由她将他的手挪开。 馥儿用剪子剪去了他伤口边被血浸透了的衣服,尽管有心里准备,但看到伤口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伤口很深,几乎刺穿了他的左肩,她颤抖着将药敷上他的伤口。 “这是阿诺给我的药,治伤很有效的,只是刚敷上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着些。”馥儿不知自己为何要安慰他,安慰这个来历不明,甚至威胁到她生命的男子。 将布撕成条状,她替他绑好了伤口。 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任由她摆弄他的伤口,连痛都没有说一声。馥儿几乎都要以为他根本不会讲话了。 “你是……尹护院吧。”馥儿看着他,忽然开口。 那人怔了一下,迅速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下一刻,他的长剑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馥儿一下子愣住了,烛光下,那长剑隐隐闪着寒光,咬了咬唇,馥儿闭上了双眼,就要死了吗,死在这个男子手里?不知为何,馥儿竟然没有太多的害怕,甚至有一丝小小的期望,期望这把剑快些从她脖子上划下,那么,她便可以解脱了,阿诺也解脱了,不必再因处处顾虑她而失去自己的人生,其实她真的是一个好软弱的人,或许,死,真的要比活着来得轻松吧。 尹无言看着她,第一次,他竟然感觉自己下不了手。一个杀人竟然下不了手杀人,多么可笑! 屋内一片死寂,馥儿等了许久,依然等不到那濒死的疼痛,她忍不住睁开了双眼,他也正看着她,两两相忘,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过了许久,尹无言默默放下了剑。 不知是否是错觉,尹无言感觉自己放下剑的那一刻,他竟然看到了那个叫做馥儿的女孩眼中浓浓的失望。她在失望些什么,失望他没有杀了她吗?可这又是为何呢? 不知为何,尹无言心中竟然有一抹淡淡的疼痛,只为了这个叫做馥儿的女孩。 但,他是一个杀手啊,一个杀手拥有了太多的感觉,绝对不是一件好事,那将预示着,他离死不远了。 没有再看她,尹无言右手执剑,避开前院的修诺,从后窗跳了出去。 馥儿就这么看着他离去,心中却有着一丝自己无法明白的感觉,那么熟悉,那么熟悉啊…… 尹无言克制住自己没有回头看那个奇怪的女孩,明明是才是第二次见她,可是为什么却仿佛上辈子已相识一样呢,为何? 如果此时他回头,便会看到馥儿眼中落下泪…… 怔怔地抬头,馥儿抚去眼角的泪。 她,为什么会哭? 馥儿门外,修诺洞悉一切,只是一切自有天命,他无能为力。这是他下凡来陪玉真,也就是馥儿的条件,所以,他只能在一旁看着一切发生,不能阻止。 “阿诺哥哥!”一双柔柔软软的小手从背后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 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的花花草草,背对尤雨蹲着的修诺笑了,“让我来猜猜看,是厨房里的小许?” “不对。” “是打扫卫生的小助?” “不对。” “那一定是馥儿房里的晓兰!”修诺故意一脸兴奋地再次猜测。 “不对啦。”那个声音有些挫败地响起。 “哦?”修诺干脆盘腿坐下,“那会是谁呢?” “为什么你不说,是不是馥儿可爱的妹妹尤雨啊?”尤雨闷闷地开口。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馥儿可爱的妹妹,尤雨!对不对?”修诺故意一脸大惊小怪地开口。 “耶!对了,对了,猜对了!”尤雨一下子扑在他身上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看着尤雨灿烂的笑容,修诺有一瞬间的失神,为什么一人小小的把戏就能逗得尤雨如此开怀,如果是馥儿,如果是馥儿会怎样呢?自从离开王府后,馥儿就再也不曾有过那样的笑容了。如果是以前,在王府的时候,馥儿也会这样笑吧…… “天哪,尤雨,你在干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 “念姨。”尤雨一见是念柳,立刻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你这个样子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吗,整个就是个乡下野丫头,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念柳一脸的不屑。 只要一看到这个丫头,念柳就是不爽,“念姨”?她可还没嫁人呢,居然这么称呼她,好像她有多老似的,真是个令人讨厌的丫头。 修诺看着念柳扯高气扬的样子,挑眉看她准备怎么修理尤雨。 “尤雨!”晓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小小姐,你跑哪儿去了,馥儿小姐正找你呢。”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晓兰脸上,“贱丫头,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 晓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看清楚打自己的人之后,忙跪倒在地,“对不起,三小姐,奴婢该死!” 念柳瞪了她一眼,正欲发难,一个声音先响了起来。 “三小姐和小小姐都在呢。”四夫人紫嫣手中端着一碗汤药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念柳抬头看向紫嫣,虽然对于这个四夫人她和她娘一向都是深怀敌意,可是墨府里的人都知道,现在正是四夫人得宠之际,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她有多想抓花眼前这张笑得千娇百媚脸,她都不可以与她正面为敌,否则只是给自己难看罢了,她虽然算不得聪明,但还不至于笨到分不清形势。 “四姨娘”,虽然有十二分的不愿意,可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四夫人,她还是得尊称一声“姨娘”。 紫嫣点头轻笑,随后不着痕迹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晓兰,“咦?这不是馥儿房里的丫头,这么俊的丫头,怎么哭的梨花带雨的。” “四夫人”,晓兰抹了下满脸的泪,低头行礼。 念柳虽然心中十分不快,可是眼前这个正得宠的四夫人分明说了晓兰是“馥儿房里的丫头”,如果她再加刁难,岂不是摆明了要与馥儿为敌,馥儿与尤雨是一起的,这样岂不摆明了她看尤雨不顺眼,而且如果这四夫人在老爷而前说了什么,那可就真的是不妙了。 “晓兰,怎么这么久?”馥儿远远看到这边情况不太对,匆匆走了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会开始担心尤雨的安危。 “姐姐!”看到馥儿,尤雨立刻笑着扑进了馥儿怀里。 看着尤雨如此粘人,馥儿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无奈地笑着抬起头,却看到晓兰一脸的泪痕,念柳一脸“我被惹到”不爽表情,修诺正无辜地站在一边,而四夫人紫嫣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正微笑地看着她。 “尤雨,天气不太好,快些回房吧,小心感冒!”馥儿转了话题,拉着馥儿回房。随后看到晓兰还是一脸呆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摧她,“晓兰,还不走?” “哦。”晓兰愣愣地答应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站在一旁的紫嫣轻笑着打量渐渐走远的馥儿,三言两语就带走了尤雨,这个丫头不简单呢。 “哦,对了”,馥儿忽然回过头来,“四夫人,你手中的伤药快凉了。”她笑着说着转过头回她的闻雨轩了。 紫嫣愣了一下,立刻懊恼起来,瞧她都忘了手中还有凌云的药呢,这样想着,紫嫣忙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起来。可是馥儿怎么会知道…… 看着馥儿带走了尤雨和晓兰,四夫人也端着药碗走了。念柳气得拧着手绢直跺脚,可恶,那些家伙眼里还有她这个三小姐吗?! 回过头,看着只有整理花草的园丁修诺还站在原地,正欲说什么,修诺却很明智地转身继续整理他的花花草草去了,气得念柳掉转头就走。 只是,四夫人的药是给谁的呢?馥儿那丫头说那是“伤药”,而这府中受了伤的只是护院师凌云啊,难道四夫人她……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念柳转头看着四夫人逐渐消失的背影轻轻笑起来,那笑,令人不寒而栗。 六 教书先生 “海上徒闻更九洲,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无射居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外面阳光明媚,无射居此时也显得格外的平静,没有喧哗吵嚷声,而那阵阵的读书声令人格外地感觉舒适。 此时,无射居内的一间书房里,墨家的三位小姐侍柳、念柳和追柳,还有尤雨和馥儿都坐在书桌前认真地朗诵着,而站在前面教书的先生,俨然是修诺。 书房外,墨老爷看着房内的情形,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是半个月前紫嫣出的主意,与其让她们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勾心斗角和说人是非,还不如找个教书先生来教她们读书识字。只是没有想到修诺竟会有这等才华,看来那个叫馥儿的姑娘出身的确不简单。 尹无言和凌云一左一右跟在墨老爷身后,静静地听候他的调遣,只是这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尹无言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先生,‘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是什么意思啊”,侍柳柔柔地开口,脸颊上闪过一抹绯红。 “这句是在讲,为什么做了四十多年皇帝的唐玄宗,还不如身为普通百姓的卢家能保住自己的妻子玉环呢?”修诺看了一眼窗外的尹无言,回过头来耐心地解释。 “先生,那第一句是什么意思呢?”白了侍柳一眼,念柳也开口问道,看着眼前温文儒雅的修诺,念柳仍不住暗暗在想,为何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厮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呢? “第一句,‘海上徒闻更九洲,他生未卜此生休’,意思是讲,玄宗听方士说杨妃玉环在仙山上还记着‘愿世世为夫妇’的誓言,十分震悼,但这有什么用?‘他生’为夫妇的事渺茫‘未卜’,而‘此生’的夫妇关系,却分明已经结束了。”修诺勾了勾嘴角,开口。听到这样的话,窗外的那个人一定很难受吧,虽然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如果他真的如此喜欢玉环,他一定会有感觉,不是吗? 头好痛,痛得仿佛要炸开一般,左肩的伤口也仿佛被再度撕裂。尹无言皱紧了眉,那首诗,好熟悉,就是那一首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他梦中的诗吗?但是,那幽怨的声音,究竟是谁呢?为何每回听到这首诗,他的心都仿佛在被凌迟一样的痛呢,为何会有内疚的感觉,为何会有一种深刻到无法自制的无力感,仿佛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消失,而无力挽回一般的痛苦呢?心爱的东西?真是可笑啊,他是一个杀手,那么他就该有身为杀手的觉悟,他不是不能、不会,也不配拥有心爱的东西的,但是,但是那种感觉为什么会那样的强烈,强烈到令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无言,怎么了?”仿佛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知何时墨老爷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没事。”强行压抑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和身体的不适,尹无言低头道,他决不能让人发现他有伤在身,那么他的行踪将会被暴露。 “是吗?你的脸色很难看呢!”一旁的凌云突然开口道,他已经注意他很久了,这家伙的脸色实在很奇怪,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呀,是尹护院!怎么会在这里,不用休息一下吗?你受伤了呢。”正在凌云准备上前检查的时候,馥儿注意到窗外的情形,忙跑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尹无言猛地一惊,她打算要拆穿他吗?可恶,早知如此,那天就不应该放过她,身为一个杀手,拥有了不该有的感觉,他早该觉悟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他尹无言会葬身在这种地方!他真的不该放过她的,只是现在才后悔,真是太迟了。 “无言?”墨老爷皱了皱眉,“你受伤了?没有听你说起过啊。” 尹无言低头暗暗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如果真的到了不要挽回的地步,那么他也只能是拼死一搏了,纵使胜算不大,他也必须战斗下去。因为,在京城,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老佛爷,是绝对不会容许一个失败者存在的。 “对啊,尹护院,你就说了吧”,馥儿微微一笑,“是你救了我啊,为什么不说呢?” 正在尹无言低头握剑准备拼死一战之时,突然听到馥儿这么说,他不由得一愣,抬起头来,救……救她?她为什么这么说? “是吗?他救了馥儿小姐?”凌云看着尹无言,眼中满是怀疑,他记得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也被他刺了一剑,在左肩!他猛地上前扣住了尹无言的左肩,果然,他一用力,左肩立刻渗出了一大片血迹。是他!那个黑衣人! “凌云,怎么了?”墨老爷皱眉。 “很巧呢,他的伤也在左肩膀。”凌云扣着尹无言,道。 “怎么回事?”墨老爷看着被扣住的尹无言,冷冷地开口。 “那是那天晚上他在救我时被黑衣人伤到的!”馥儿忙开口,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看到他这副样子,急于救他的心急切到令她自己都惊讶。 “是吗?”墨老爷淡淡地开口。 看着墨老爷面无表情的样子,馥儿暗暗诅咒自己的愚蠢,墨云川是何等人,他岂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更何况,对于墨家来说,她馥儿也不过是个寄之于篱下的外人而已啊。 真是不自量力呢,居然想为别人开脱,她大概头脑发昏到分不清自己的处境了,她可不是以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养尊处优的皇家格格了,她早已失去了阿玛额娘,失去了陵王府,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而已啊,她该注意自己的身份的,她一直都注意到自己的身份,从来不会逾越的,可是为何,为何这一次,她会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去救一个曾经想杀死自己的人呢,她真的不知道。她唯一所知道的是,她想救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以至于她会如此失态。 尹无言看到那个叫馥儿的女孩为自己撒谎,心里居然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从他满族被斩,到他被接入皇宫接受杀手训练,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在战斗着,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他没有朋友。他一直一直战斗到今天,一直都是孤军奋战。可是今天,有一个女孩愿意为了救他而撒谎,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有人为自己辩白,是一件多么温暖的事情。 虽然她的话到最后可能依然无法令他摆脱困境,但即使如此,即使他现在身陷险境,他却奇迹般地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 书房内,修诺看着馥儿反常的举动,虽然心痛不舍,却也欣慰,因为这是他在离开陵王府后第一次看到馥儿这么认真地想要做一件事,虽然是因为别的男子,但他却依然感觉欣慰。可是那墨老爷显然不是好糊弄的,看到馥儿有些发白的嘴唇,修诺几乎立刻了解到了她的想法和她的悲哀,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馥儿,馥儿一定是又钻进牛角尖了。 “尤雨。”看到侍柳念柳她们注意力全在外面,修诺轻轻对站在一旁的尤雨招了招手。 尤雨忙跑到他身旁,仰头看着他,“嗯?” “你看馥儿姐姐。”修诺指了指书房外面。 尤雨顺着修诺所指的方向看向外面,不一会儿,她便嘟起了小小的嘴唇,“姐姐看起来很不开心。” 修诺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尤雨,本来他还想要将事情告诉她的,想不到小小的她竟能看懂馥儿的心,难道果真是血脉相连吗? “我不想姐姐不开心。”尤雨闷闷地道。 “那你去告诉外公,那个哥哥救过你……”修诺轻轻一笑,开口。 “那样姐姐就会开心了吗?”来不及听他把话说完,尤雨急急地道。 “嗯。”修诺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笑着点头。 听完这个,尤雨立刻冲了出去。 修诺看着尤雨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撒谎?怎么办?他竟然在教坏小孩呢。 “外公!外公!”尤雨扑到墨老爷身旁。 “怎么了,尤雨?”看到尤雨,墨老爷连眼光都变得柔和了,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尤雨因为紧张有些红扑扑的脸蛋。 “那个哥哥,他救过我的。”尤雨指了指被扣住的尹无言道。 馥儿一下子呆住了,尤雨她为什么……? 墨老爷顺着尤雨的小手看向尹无言,“既然如此,放开他吧”,墨老爷对了尤雨笑了一下,站起身对凌云道。 “老爷!”凌云有些不甘地大喊。 “放开他。”墨老爷再度开口。 凌云没有再说什么,依言放开了他。 “误会你了。”墨老爷看了一眼尹无言,道。 “是无言不小心。”尹无言淡淡开口。 “你有伤在身,回去休息吧。”墨老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是,无言告退。”尹无言低头行礼,转身离开,在经过馥儿身边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孩,救了他呢。 他尹无言,第一次被人救了,可是感觉却不坏。 馥儿看着他离去,终于吁了口气,他没事呢,真好。只是,尤雨她……竟然为了帮她撒谎呢…… 馥儿若有所思地看向站在墨老爷身旁的尤雨,而尤雨正咧开嘴冲她笑呢。馥儿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回到书房里面,尤雨忙也跟着一路小跑走了进去。 书房里又传出了阵阵读书声,只是这一回馥儿没有甩开尤雨握着她的手。 “好了,今天的课业就到这儿。”修诺合起面前的书册,微笑道。 “呜,这么快就结束了啊。”追柳站起身来,“先生,你的课很不错呢,比起以前那些老掉牙的夫子,真是好太多了。” “谢谢。”修诺谈谈一笑,看向坐在一旁的馥儿,馥儿还是呆呆地坐着,尤雨还是拉着她的手。 “姐姐,走了啦。”见馥儿只是坐着发呆,尤雨忍不住拉了拉馥儿手道。 “嗯。”馥儿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随着尤雨走出了书房。 “先生,先生,等一下,我这里还有些不懂!”念柳叫住了正准备走的修诺。 修诺看了一眼愈走愈远的馥儿,只得无奈地回到了书房里。 “姐,等一下!”追柳拉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侍柳。 “怎么了?”侍柳回过头,不解地看向妹妹。 “你看她,想一个人霸住先生呢,姐,你不喜欢先生么?”追柳斜着眼看了看正拉住修诺的念柳,回头对侍柳笑道。 “追柳!”闻言,侍柳一下子红了脸,跺脚不依地瞪了一眼追柳,“再胡说看我不告诉娘去,撕烂你的嘴!” “唉,算了,好心没好报,既然如此,我们走吧。”追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作势转身就要走。 “等……等一下……”侍柳绞了绞手中的丝帕,低低地开口。 听到身后细如蚊蚋的声音,追柳忍不住笑了,“又怎么了?”她故意拉下脸回过头看向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米一样的姐姐。 “我……我还有一些诗句……不太明白呢……”侍柳低头闷闷地道。 “知道了,我的姐姐。”不忍心再捉弄性格内向的侍柳,追柳叹了口气,拉着姐姐回到书房里。 “姐姐,阿诺哥哥很受欢迎的样子呢。”尤雨握着馥儿的手,咧开嘴笑着。 “嗯。”馥儿回头看了一眼书房,轻轻笑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代表阿诺也开始有自己的人生了呢。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也会为他开心,因为一直以来因为有阿诺的陪伴,她才能一步步走出黑暗,阿诺对她永远是那么温和,那么迁就,他一直守护着她,守护到失去了自己的人生,可是这样的阿诺,会令她感觉愧疚。 “姐姐,我们到花园去吧,听晓兰说,那儿的梅花已经开了呢。”尤雨摇了摇了馥儿的手,央求。 “梅花?”馥儿愣了一下,梅花已经开了吗? 冬天早已经来临,可是因为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竟然没有发觉呢。记得以前陵王府的后花园里的也种了好多的梅花,因为额娘最喜欢梅花了,额娘的名字是梅花的颜色,绯儿。她常常说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是最坚强的花,所以额娘给她的名字是梅花的味道,馥儿! “姐姐,好不好啦!”尤雨见馥儿又在发呆,忍不住又晃了晃她的手。 “好。”馥儿回头看一眼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尤雨轻笑着点头。 “呃?”尤雨愣了一下,姐姐答应了呢,以前她说什么姐姐都不会理她的,可是现在姐姐竟然笑着答应了呢! “尤雨?”看尤雨傻傻地愣在原地,馥儿低下头看了看她,轻唤。 “嗯!我们去花园!”尤雨傻笑着拉着馥儿的手向花园里冲去。 馥儿被她拉着也不自觉地跟着她跑了起来,看着尤雨小小的背影,馥儿在离开陵王府后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气息,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感觉自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没有感觉。可是现在,在这个有些寒冷的冬季,她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呢。 “哇,好漂亮啊!”尤雨瞪大了眼睛看着花园里艳红的梅花,惊叹。不一会儿,便小孩心性毕露,开心地在花园里星星点点的梅花间跑着跳着笑着,开心极了。 “尤雨。”馥儿看着她在花间开心地跳来跳去,真像是个迷失凡间的小精灵一般可爱灵透。 “嗯?”尤雨停了来,看着馥儿,眼神清流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谢谢。”馥儿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闻言,尤雨歪了歪脑袋,站在原地甜甜地笑了起来。 恍惚间,脸上有点冰凉的感觉,仰起头,看着天空不知何时已收敛了灿烂的阳光,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其间竟有丝丝雪花随风飘下。 “下雪了!下雪了……”尤雨欢呼起来。 艳红的梅花,晶莹的雪,两相辉映,煞是好看。也难怪尤雨如此高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尤雨,回屋吧,小心着凉。”馥儿看着尤雨兴奋地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浑然不觉身上落了好多的雪花。 “很漂亮呢,再看一下就好。”尤雨嘟起嘴儿撒娇。 “我回屋去拿件斗篷给你。”馥儿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谢谢姐姐,姐姐最疼尤雨了!”尤雨甜笑着使劲拍马屁。 馥儿笑了,站在满园的梅花间,站在晶莹的白雪里,看着眼前这唯一的亲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笑出了泪。额娘,你知道吗,如果在阿玛最后的日子里,墨言柳和尤雨的出现伤了你的心。那么现在,在馥儿失去了阿玛,失去了额娘,失去了陵王府的时候,尤雨的存在是拯救我唯一的希望。因为现在,她是唯一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因为有她,馥儿会鼓起勇气继续生存下去,无论前面有多少的崎岖坎坷,馥儿都会努力生存下去,因为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馥儿都会拼了性命保护尤雨,我唯一的妹妹。 所以,从今天开始,馥儿会努力保护自己,努力保护尤雨。这样说的话,额娘在天上是不是会比较放心呢,墨言柳,你也会放心吧。 “姐姐?”尤雨站在雪中愣愣地看着馥儿微笑的样子。 “没事,我去拿斗篷,你在这边等我哦。”馥儿冲她笑了一下,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 尤雨看着馥儿的背影,今天姐姐有点奇怪,可是她喜欢今天的姐姐。 回无射居经过廊桥的时候,馥儿看到了披着毛皮斗篷的紫嫣,不知是不是错觉,馥儿总感觉这些天,紫嫣的身体日益臃肿了起来。突然,脚下一滑,紫嫣身子倾斜了一下,差点摔倒。正在馥儿准备上前扶住她的时候,一个人影先她一步上前扶住了紫嫣。 那个人?馥儿仔细一看,竟然是凌云! 七 凌云紫嫣 无射居外,凌云左手握剑,四处巡查着。 远远的,馥儿看着凌云,不知为何,馥儿总觉得凌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只是她不明白的是,像凌云和尹无言那样桀骜不逊的人,怎么会甘于在这墨府做一个小小的护院,即使墨府真的很富有,可是以凌云尹无言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屑于此才对。大概他们都有自己特殊的理由吧,这是馥儿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四夫人紫嫣怀孕的事墨老爷已经知道。那是念柳告的密,可是令馥儿不能理解的是,墨老爷竟然丝毫没有怀疑凌云和紫嫣的关系。是墨老爷太信任他们了呢,还是已经年迈的墨老爷根本已经承受不住如此的的打击,而选择不闻不问?馥儿越来越不明白了。 “凌云!凌云!”一直站在馥儿身边的尤雨一蹦一跳地走到凌云身边,“凌云,你帮我做风筝吧!” “小小姐。”凌云低头笑了一下。 风筝?馥儿愣了一下,凌云尹无言都是那种不常笑的人,可是像这样的人竟然会做风筝?这样想着,馥儿不觉怔了一下,她似乎注意到自己总是不时地会想起另一个人:尹无言!那又代表着什么呢? “馥儿小姐。”凌云抬头看见了馥儿。 馥儿走上去。 “凌护院会做风筝?”馥儿有些好奇。 “嗯。以前在江湖时,经常做给紫……”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凌云笑了一下,掩饰过去。 馥儿没有遗漏他的表情,他刚才有说到“紫”,是紫嫣吗?江湖? “江湖?”馥儿不自觉地好奇追问。 “对,江湖。一个自由的地方。”凌云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嘴角露出一丝意。 “可是,凌护院为什么会离开江湖而甘于在此呢?”馥儿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 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凌云握紧左手中的剑,为什么吗? 自觉自己问了太多的问题,馥儿低了头,转身回无射居。 “因为江湖的自由就好像风筝一样,虽然能够飞翔,却总有线拉着,总有无奈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凌云的声音。 “凌云,凌云,帮我做风筝嘛!”尤雨恳求。 “好,小小姐,凌云做好了给你送去。”凌云轻笑着答应。 馥儿听得身后的对话,没有缘由地,馥儿突然感觉凌云虽然不多笑,可是,他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不知道……尹无言是个怎样的人,他也该是温和的人吧。不自觉地,馥儿又想到了尹无言,那个护院。 无射居里一如以往,侍柳和念柳她们也一如以往般热衷于听修诺讲课业。看着修诺被她们缠着不放,馥儿难得感觉十分好笑。在墨府的生活已经渐渐习惯,看惯了的事情也无需再介怀,纵然夫人小姐们还是如以前一般明里笑脸迎人,暗中斗得天翻地覆。 “真不敢相信紫嫣真的怀上了老爷的孩子。”花园的偏厅里,二夫人磕着瓜子,一脸的不甘。 “对啊,念柳,你也不问问清楚”,三夫人啜了口香茶,“现在可好,告密不成,反弄得里外不是人。” “这也怪我?”念柳气得大叫,“谁能想到紫嫣那丫头怀了爹的孩子也如此鬼鬼祟祟的不让人知道!” “可是现在我们非但没有夺得老爷的欢心,还正面得罪了紫嫣那丫头。”三夫人斜眼看了二夫人和念柳一眼,嘟囔道。 “哼,没骨气的东西,这样就怕了。”二夫人不屑地冷笑。 “不是怕,怪只是怪我和你的肚子不争气”,三夫人看了眼念柳,“无法替老爷生下儿子传宗接代,万一紫嫣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到时恐怕我们全都得看着那丫头的脸色。” “你……”念柳气急。 “妹妹,这么快你就想倒戈了?”二夫人重重地放下手中精致的瓷杯。 “啊!……二姨娘!你干什么!”瓷杯中的香茶溅了出来,烫了旁边只顾着玩耍的追柳一手,追柳跳起来瞪着二夫人大叫。 “姐姐,不让妹妹我想倒戈,只是在这墨府大院,谁不是明哲保身,你我合作,不也正是如此吗?”三夫人拉下脸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难不成姐姐你是想告诉我,我们真的是姐妹情深哦?” 二夫人闻言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冷笑着站起身拂袖离开,袖摆拂过,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桌上蓄满香茶的瓷杯被扫落在地,打湿了被冻得有些干裂的地面。 “什么嘛,烫伤了我的手就这么走啊!”追柳不服气地大声嚷嚷。 “算了,追柳。”三夫人拉她坐下,“不要吵了。” 远远地,在这花园的偏厅外,唯一有心思赏花的侍柳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将落于满地的梅花轻轻收于绣帕之中,眼中似有点点泪光轻闪。花谢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为何落花满地,却无人怜惜;为何美景当前,却无人欣赏;为何这小小的墨府之内却会有如此的明争暗斗,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吗?一家人为什么,为什么却完全没有家人的样子。馥儿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可她侍柳有爹,有娘,可是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和馥儿没有任何差别,一样那么可怜可悲…… 风很寒,可是馥儿却久久不想回屋,这几日天空一直很阴郁,仿佛随时要下雪的样子,可是雪又迟迟不下,真是令人心烦的紧啊。 坐在秋千上来来回回地飘荡着,馥儿的心绪越来越远,这花园的秋千是阿诺特地为她做的,跟以前陵王府的一样。身在这墨府之中,馥儿庆幸自己身边还有阿诺陪着,还有尤雨口口声声地唤自己姐姐,否则,她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撑得下去。 不在意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偏厅,二夫人三夫人她们都走了,看她们的表情,似乎她们所谓同仇敌忾的盟友之情估计也是不了了之了。嘴角轻扬,馥儿眼中却无一丝笑意,那样的表情,出现在馥儿尚显稚嫩的脸上,是那么的突兀,那么的不协调。这墨府,真的和皇宫差不多呢,明明是一个家,却没有一点家应该有的温度。 然,突然有什么晶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馥儿愣了一下,看到了犹蹲在原地的身影,那个人是,侍柳吗?她在哭? 是吧,她是在哭,她在哭什么呢?哭满地落花,哭家人相斗?只是恐怕没有人会知道这个性格懦弱的墨家二小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吧。馥儿收敛了脸上的冷然,稍稍露出一丝笑意,如果她没有弄错,侍柳小姐应该是喜欢阿诺的吧,相较于念柳的专横,这个比较多愁善感的二小姐应该更合适阿诺吧。只是每每与阿诺提及此事,阿诺都只会一笑而过,丝毫不放在心上,真是不知为何呢。 低头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馥儿坐在秋千上出了神,晃着晃着,秋千静止不动,馥儿也丝毫不查觉。 寒风掠过馥儿额前的发丝,秋千又轻轻来回晃了起来,馥儿一下子回过神来,回头望时,却见尹无言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四目相对,两两相望,馥儿一下子愣在原地,是他?明明两人前后只见过几次面,可是那股莫名的熟悉感觉又出现了,现在这一刻的场景仿佛曾经在哪里重复了千百回。 眼前有些模糊,仿佛有泪滑落,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泪?馥儿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 心痛的感觉在蔓延,刚刚远远地看着她坐在秋千上出神,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他靠近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处境,就那么不由自主地靠近她…… “小姐小姐……”远远地,晓兰一路小跑向这边而来,“尤雨小姐正找您呢……”晓兰嚷嚷着。 馥儿一下子回这神来,慢慢下了秋千架,回头看了一眼尹无言,转身离开。 晓兰跟在她身后回无射居,只是馥儿没有看见,晓兰也看着尹无言。 墨老爷带着二夫人三夫人出府去祭拜祖先,凌云和尹无言作为护院也陪同墨老爷一起去了,只是四夫人紫嫣因为有孕在身没有去。 冬天真的很冷,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快到春节了,馥儿开始有些想家。墨府的家仆已经开始打扫整理,采办年货,府里过年的气氛愈来愈浓厚。 又是一个一样的夜晚,馥儿也一如以往般无法入眠。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了馥儿一跳。怕吵醒了尤雨,馥儿忙打开了门,却见一个提着灯笼的丫环正满面泪痕地站在门口,仔细看时,却是四夫人的贴身丫头香佩。 “怎么了?”皱了皱眉,馥儿问。 “四夫人……四夫人她要生了!”香佩哭着,“可是老爷夫人她们都不在,小姐们也都不管,我去敲门,可是二小姐听了就吓晕了过去,四小姐要陪着二小姐,也不管……三小姐根本不听我讲,就把我赶了出来……”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四夫人看起来很难受,我怕她,怕她会撑不下去……管家他们都随老爷出去了,现在府里根本没有人管事,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产婆吗?”馥儿记得这种情况应该会有产婆才对吧。 “四夫人是早产,根本还没来得及准备啊……”香佩哭着说。 “四夫人在哪里?”馥儿拉着香佩的手,“你听我说,不要慌,现在你去找产婆,我去照顾四夫人。” “四夫人在房间里……”香佩有些惊讶地看着馥儿,她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馥儿小姐的,平常馥儿小姐对谁都不太亲近,更何况连二小姐都害怕,馥儿小姐年纪比二小姐还要小,她原以为馥儿小姐也会坐视不理…… “还在发什么呆,快去找产婆!”馥儿说着便向四夫人的房里冲去。 “啊……”刚到紫嫣的门口,听到她痛苦的尖叫声,馥儿忍不住手都在抖,她又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可是现在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咬了咬牙,馥儿走进房里。 床上嫣红一片,还有血从紫嫣的下身流出,馥儿咬住唇闭了闭眼,走到床边握住紫嫣揪着锦被的手,“别怕,我让香佩去找产婆了,你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馥儿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来不及了……馥儿……你帮我一下……你帮我……”紫嫣痛苦地低喊着,握住馥儿的手,指尖深深地掐入馥儿的手背,渗出丝丝血痕。 “我……我……不懂……”馥儿慌了起来。 “帮帮……我……啊……”紫嫣大叫起来。 馥儿吓得后退一步,坐倒在地。 颤抖着将紫嫣的罗裙褪下,馥儿不知所措地擦拭着紫嫣身上的血迹。 “等一下……”馥儿突然瞪大了双眼,“宝宝……宝宝出来了……紫嫣……紫嫣……再努力一下,宝宝要出来了……”馥儿忘形地大叫起来,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什么谨慎小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的馥儿仿佛又回到了陵王府,回到了阿玛额娘的身边,就好像在自己家的后花园救活了一只受伤的小云雀般开心。 终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如愿响起。 “宝宝!宝宝生出来了!”馥儿顾不得满头晶莹的汗水,将身上犹带着血的婴儿抱在怀里,扯过床边的布巾将婴儿裹起,“很冷吧,不怕不怕……”馥儿自顾自地嘟囔着抱着小小的婴儿轻哄。 窗外,从祭祀途中暗中先其他人返回墨府查探的尹无言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房内馥儿脸上斑斑点点的血和汗却犹不自知,只是抱着婴孩傻笑的样子,尹无言突然感觉自己心中深处的某一根弦被拨动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馥儿如此真实的表情,看着看着,尹无言不自觉地随着馥儿轻轻微笑了起来。 “紫嫣紫嫣,你快看,好可爱的男孩!”馥儿开心地回过头将怀中的男婴举给紫嫣看,笑却突然僵在嘴角。 紫嫣闭着眼,嘴角犹带着一丝笑,馥儿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端,全无一丝气息…… “紫嫣……”馥儿吸了吸鼻子,轻扯一抹微笑,“怎么不先看看你的孩子,他好可爱啊……” 紫嫣却只是径自闭着眼,再也没有开口。 “别这样,不要丢下他一个人,没有额娘的孩子……会很可怜……”馥儿抱紧了怀中啼哭不休的婴孩,眼泪突然就夺眶而出,不知道是为自己哭,还是为怀中那个一出生就失去了娘的小生命…… “四夫人!”带着产婆赶回来的香佩扑到床边大哭起来,“四夫人……” 馥儿抱着怀的婴儿,突然想到了凌云,虽然讨厌紫嫣对墨老爷的背叛,可是在一刻,馥儿却希望凌云能够陪在紫嫣身边,不要让她一个人如此可怜,或许当时额娘对墨言柳也是这种心情吧。突然间想起那天凌云带着笑意说“在江湖时,会做风筝给紫……”,虽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馥儿却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人就是紫嫣!他们原本可以很自由地在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他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为何? 明明不想再哭,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下落。紧紧抱着怀中已经哭累入睡的小家伙,馥儿咬着下唇任泪水在脸上肆虐。 一直站在窗外的尹无言皱紧了眉,看着她无声地哭泣,他的心,突然觉得好痛。 谁也没有注意到,修诺一直在暗处看着一切发生,他早就预见了一切,预见了今晚的一切,婴儿的诞生,紫嫣的死亡,和馥儿的眼泪……但他只能预见,却无力改变……所以现在,他只能躲在这里看着馥儿哭泣,却无能为力。 凌云终于回来了,随着墨老爷和夫人们的马车回来了。香佩在墨府门口等了整整一晚,看到凌云时,泪水却还是落个不停。 “老爷……”香佩哭着。 “怎么了?”凌云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握紧了香佩的双肩,焦急地问。 “四夫人……难产……已经……”,被凌云的气势吓到,香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什么?!”凌云瞪大了双眼,拔腿飞奔向紫嫣房间。 到了房门口,凌云却怎么也踏不进这房间。 紫嫣就那么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馥儿抱着婴儿愣愣地坐在床边,早已饿醒的婴儿兀自啼哭不休,馥儿却还是愣愣地毫无所觉。 凌云感觉自己没有勇气踏进这个房间,对于紫嫣,他是罪人。他无法忘记自己曾与她仗剑江湖,比翼双飞的日子,就像天上的风筝一样那么自由,可是他却忘了风筝总有线拉着。江湖虽然自由,却离不开腥风血雨的日子,就算他是个一流的剑客,也总有败的时候。虽然对于墨老爷的恩情他感激不尽,可是他从未想过要用紫嫣来偿还,但紫嫣却为了他成为了墨府的四夫人…… 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凌云握紧了双拳,任指尖深深嵌入掌中,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痛…… “凌护院似乎伤心得太过了吧……”不知何时出现的念柳突然开口。 “滚!”一声怒吼。仔细看时,却是来自于身后的墨老爷。 “爹,那个孩子明明……”念柳不服地开口。 “闭嘴,那是我的孩子!”墨老爷看了一眼念柳,不怒而威。凌云是怎样的人,他又岂会不知,纵使他真的爱着紫嫣,在紫嫣已嫁为他人妇的时候,他也决不会做出苟且之事! 馥儿回过神,略略有些吃惊地看着门外的一切,突然之间,她就明白了墨老爷对凌云的信任;突然之间,她就相信了紫嫣与凌云之间的清白。那是一种无法说得清楚的感觉,不需要任何的证明,就是一种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决对不会背叛的信任! 只是这时,一直站在窗外陪着馥儿的尹无言不见了踪影…… 八 火海梦魇 “姐姐,姐姐,快看哪,好漂亮的烟花……”穿着一身崭新小花袄的尤雨兴奋地拉着馥儿的手,开心地笑着。 在半空中盛开的烟花映衬着尤雨快乐的笑脸,就连馥儿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今天是除夕,墨老爷在府里大摆筵席,现在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四处看了看,馥儿没有找到尹无言的身影,倒是凌云,一直跟在墨老爷身后,陪同墨老爷四处敬酒。 看着凌云,馥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即使今天是除夕之夜,凌云还是一脸的漠然,自从紫嫣死后,本来就很少笑的凌云现在更是不知笑为何物,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如果不能以身殉葬,那么,以心来殉,是否也是一样的呢?现在的凌云,根本就是一个空壳,他的心,早已随着紫嫣的尸身一起被埋葬于三尺黄土之下了。 馥儿常常在想,那个凌云口中的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像风筝一样的地方吗?虽然自由,却始终都有线拉着,所以凌云才会带着紫嫣逃离,却始终逃不开宿命。 杯光酒影,觥筹交错,众人都尽兴而饮。 因为身为女眷,不宜抛头露面,无射居的几个小姐和夫人们都在离大厅不远的偏厅里暖酒吃菜,另开一席。因为不习惯喝酒,馥儿便带着尤雨在这偏厅的走廊里里看烟花。只是为何,连凌云都陪着墨老爷,尹无言却不在呢? “姐姐,晓兰在那里呢!”突然,尤雨拉了拉馥儿的手,指着距离走廊不远的角落里。 晓兰?馥儿微微吃了一惊,她在这里干什么,行动还如此诡异? “你们两个,不回偏厅喝酒,在这里干什么?”念柳不知何时走到她们身后,身上隐约带着酒味。 馥儿看了一眼念柳,再回头看时,晓兰已不见了踪影。 “三小姐,回去吧,你有些醉了。”馥儿淡淡地说着,上前扶起念柳往无射居走。 “哪有?”念柳推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坐在地。 馥儿有些无奈地伸手去扶她,却被念柳挥开了。 “你不用惺惺作态了,其实你很看不起我吧……”念柳突然开口。 闻言,馥儿微微愣了一下,她…… “我也知道,像我这样坏的人……你一定看不起我……就连修诺……也不要理我……”念柳自顾自地说着,竟哭了起来。 馥儿暗自有些好笑,原来是为了修诺啊。 “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我也不想的……”,念柳扶着一旁的栏杆蹒跚地站起来,“爹一向偏爱大娘,大娘死了,也只疼言柳,现在言柳也死了,爹却还是只疼尤雨,爹从来不曾想过我们的感受,如果不爱我娘,为什么要娶她,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念柳哭着嘤嘤道。 “大娘?”馥儿有些吃惊。 “对啊,大娘,爹的正房夫人”,念柳歪着头轻笑,泪却一直在往下掉,“言柳,侍柳,念柳,追柳……你可知为什么我们名字中都带有‘柳’字吗?” “柳?”馥儿重复,有些好奇。 “因为言柳的娘,爹的正房夫人,她的名字叫柳儿啊!”念柳“咭咭”地笑了起来。 “念柳?”馥儿看着念柳,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一直以来对她的认识似乎都被推翻了,眼前这个在除夕之夜一直在哭的念柳令馥儿感觉有些恍惚。 “大娘死了,爹娶了娘,娶了三姨娘,娶了紫嫣……可是我知道爹心里,根本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存在……”念柳哭着,说着,一个人慢慢向无射居走,“娘和三姨娘再怎么勾心斗角,其实她们都很清楚,爹根本不爱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馥儿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有可怜。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每个人都很辛苦。原来并不只是她馥儿才可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可怜之处,只是在于一个人隐藏得有多深而已…… 风,很凉。夜,很静。 静?馥儿一下愣住了,刚刚还是如此热闹喧哗,怎么才一会儿时间,就那么地静,静得……有些可怕。 一直蹒跚着走向无射居的念柳突然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馥儿慌忙跑上前去扶她,她却毫无反应。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馥儿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气息全无…… “姐姐……”一直跟在馥儿身后的尤雨害怕地拉着馥儿的衣角。 酒里有毒!馥儿突然想起刚才晓兰诡异的身影,慌忙起身回头,却惊恐地发现刚刚还很热闹的大厅,现在已是全无一丝人气…… 每个人都趴在桌上,或倒在地上,好像是醉酒一般,但馥儿知道他们不是醉酒。尹无言,尹无言呢?他在哪儿?意识到出了事,馥儿脑中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这个名字,连馥儿自己也吓了一跳。 “救……我……”一个微弱的声音,是侍柳! 馥儿回头,看到侍柳苍白着脸从偏厅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侍柳……”馥儿忙上前扶着她,“你怎么样了……” “酒有毒……”侍柳急促地说着,一阵猛咳。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馥儿拍了拍她的背,问。 闭了闭眼,有泪从侍柳眼中滑落,“因为天气有些冷……我只晚喝了一杯暖身,可是,娘和妹妹她们……” “尤雨,你照顾侍柳,我去大厅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馥儿说着,拔腿就向大厅跑去。 每个人都一动也不动,墨老爷是,凌云也,其他宾客也是。可是,她竟然找不到尹无言。馥儿怔怔地站在原地,感觉偌大一个墨府此时竟像是一座坟场。尹无言,他会在哪里? 其实尹无言对于她,一直都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她根本不知道那晚他因何而受伤,可是她却不问缘由地救了那个对她来说全然陌生,却感觉熟悉的人。现在,她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她只希望,躺在地上的这些人中,没有他。 墨老爷死了,可以和她的柳儿在一起;凌云死了,从此可以不管江湖纷争,不顾人情世故,与紫嫣在一起;其他人呢,死对他们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馥儿想不明白,她只是突然在想,如果刚才她也喝了酒,那么现在,她就不会对这座像坟场一样的墨府瑟瑟发抖,她就会回到阿玛额娘身边。可是她庆幸自己没有喝酒,因为如果连她都闭上了眼,尤雨就会很可怜。无论有多苦,她都会陪着尤雨!她会遵守自己的承诺,一定会! 正在馥儿出神之际,一双手突然拉住她。馥儿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修诺!对啊,她还有阿诺,差点忘了,她还有阿诺呢! 修诺手中拎了一只包袱,原来他到现在才出现是去做离开的准备了。 “快走。”修诺拉住馥儿的手,带她回到走廊。 “等一下”,馥儿低了低头,“也许还有人活着,再找一下吧……” “就算还有人活着,等一下也会死,快走吧”,修诺没有了一贯的的温和,是少见的严肃。 “什么?”馥儿吓得一下子愣在原地,修诺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下毒?你以为下毒的人会留下活口吗?”修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 馥儿愣愣地看着修诺,不由自主地被她拉着走。 “尤雨,快走!”修诺拉起正扶着侍柳的尤雨就要离开。 “等一下!”馥儿突然开口。 修诺回头看了一眼馥儿,她还站在侍柳身边。 “带侍柳一起走吧。”馥儿恳求。 “她已经中毒了。”修诺看着馥儿,没有表情,馥儿第一次觉得一向温和的修诺有些可怕。 “她还活着。”馥儿很坚决。 看着馥儿,修诺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她还是那么固执,那么善良,即使经历了那么多,见识了那么多的残酷,即使她表面上已经变得那么冷漠,终究,她还是陵王府后花园那个央求他帮忙救受了伤的小云雀的小格格。 “阿诺?”见修诺笑了,馥儿有些奇怪地低喊。 没有再说什么,修诺转身背起侍柳,“还不快走!”见馥儿愣在原地,修诺喊道。 “嗯!”馥儿重重点了一下头,拉起站在一边的尤雨跟着修诺从后门向外离开。 走了不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再回首,墨府的方向已成一片火海。江南墨家,这个曾经列于江南首富的墨家从这一刻开始,就如同陵王府一样销声匿迹…… 馥儿看着那片火海,和记忆中的那片火海相交叠,如梦魇般可怕…… “姐姐……”尤雨怯怯地拉了拉馥儿的衣襟,“外公和姨娘他们呢?” 馥儿没有看她,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仿佛知道了什么,尤雨没有再出声。只是馥儿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她手背上……而天空,没有下雨…… “咳咳……”修诺背上,侍柳口中溢出黑色的血来。 “侍柳!侍柳!”馥儿慌忙扶着侍柳坐在地上,轻拍着她的背。 “对不起……让你们白忙一场……”侍柳看着修诺,惨白的脸上满是歉意,“我想我注定会绝命于此……” “侍柳……”馥儿说不出话来,只是拉过修诺,让侍柳靠在他怀里。可能此时,对侍柳来说,这样会比较幸福一点吧。 靠着修诺,侍柳苍白的脸颊有了些许的神采。 “先生……侍柳……”侍柳动了动唇,困难地开口。 “不要说了,休息一下吧。”见她如此,修诺只得开口安慰。 “侍柳一直……都很……仰慕先生呢……”侍柳断断续续地说着,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红晕。 修诺看着她,没有开口。 “侍柳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胆量告诉先生……”,侍柳又咳了起来,黑色的血从她的嘴角溢出,一直流向脖项,“只是……侍柳却没有想到……侍柳的一辈子竟会如此……短暂……”有泪从眼角滑落,侍柳轻轻喟叹着。 “别说了,休息一下。”修诺见她如此,不由得微微皱眉,这天下,怎么尽是些痴女子呢? “今晚是……除夕夜呢……”侍柳笑了一下,又有泪从眼角滑落,“明天侍柳就十九岁了……明天……”侍柳喃喃说着,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皱了皱眉,修诺将她拥在怀中,左手按着她的胸口,将真气渡给她。 “先生……”侍柳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开口。 “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修诺命令道。 闻言,侍柳听话地闭上眼,不再讲话。 馥儿拉着尤雨的手静静地站在一边,她知道修诺只是在用自己的真气为侍柳续命,还她一个心愿…… 另一边,接到命令的尹无言离开墨府去见接头人。 可到了约定的时间,接头人却依然没有踪影。隐隐地,尹无言感觉到了不对劲。匆匆赶回墨府,等待他的,却是一片火海。 “少爷。”一个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你竟敢私自行动!”尹无言转身瞪着她怒斥。 “绯烟不敢,为少爷分忧,助少爷早日完成任务是绯烟的责任。”绯烟低头道。 “你怎么不说是老佛爷对你的密令?”尹无言怒急反笑。 “少爷?!”绯烟抬头,那张熟悉的脸,分明就是墨府里馥儿的贴身丫环晓兰! “从我第一次进墨府,却看到你已先我一步在此时,我就明白老佛爷定然是对我不放心。”尹无言冷笑。 “少爷误会了!”绯烟急急地解释。 “墨府里无一人幸免于难吧,绯烟,你的动作一如以往般干净利落呢。”尹无言轻笑。 突然想起那个有着忧郁神情的女孩,馥儿。她还好吗?她也会葬生在这片火海吗? “少爷如此生气,可是为了那个叫做馥儿的女孩?”绯烟忽然抬头,一脸的不服。 “放肆!”尹无言大怒,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被说中了心事般恼羞成怒。 “少爷可知那馥儿小姐是何人?”绯烟倔强地开口。 尹无言咬牙冷冷看了绯烟一眼,他岂会不知?从京城离开时老佛爷曾经交代,如果在江南遇到陵王府的格格馥儿就格杀匆论!而在墨府见到的馥儿从她的言行身世推断,分明就是从陵王府的灭门惨案中逃脱的小格格!这一切他早就明白,却拒绝承认,因为他越来越确定自己不能对她下手,而且也不能容许别人对她下手! “少爷!”绯烟惊恐地看着尹无言不再理会她,只是纵身冲入了火海。 四处都是浓烟,好热好烫,可是只要一想到馥儿会在这片火海里苦苦挣扎,他就只想快点救出她。可是这里他居然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呵!他是急糊涂了吗?以绯烟的手法,在这之前一定会下毒的。可是为什么,即使是尸首,他也不想让她消逝在这片火海! 一具具尸体翻过,一个个查看过,没有馥儿!没有! 明明与她并没有过多的交谈,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明明对她不该有这种深刻到用生命去作赌注的爱,可是为何这一刻,他是如此的不由自主!他想救她!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他应该是……爱她的吧,而且是很爱很爱……,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她第一次站在无射居里看着他的时候?是她说谎袒护他的时候?是她坐在秋千上出神的时候?还是……更早的时候,早到他已经无法记得,比如说……上辈子……上上辈子…… 渐渐地,尹无言失去了失觉。迷迷糊糊之中,他唯一的念头是……这一次,如果他再也无法守护她,那么,就让他也一起陪葬吧…… 为什么他会说这一次呢?难道他曾经丢下过她吗?难道他曾经无法守护她吗?为何曾经会有那么深刻的愧疚感?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那一直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声音是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个声音是……馥儿…… 意识终于越来越模糊……尹无言倒在了火海之中…… 东方的第一丝曙光出现时,修诺黯然看了一眼怀里的侍柳。 “侍柳,先醒醒,等一下再睡……”修诺开口,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就像他站在讲桌前给她们授课时一样。 听到修诺的声音,侍柳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东方美丽绚烂的朝霞,苍白的脸颊微露一丝笑意。 “今天,侍柳十九岁了,新年快乐。”修诺看着侍柳,微笑着开口,一直按在她胸口的左手缓缓抽离。 “新年快乐!”馥儿带着笑开口,眼睛却红红的。 “新年快乐。”尤雨低头闷闷地说着,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过,掉落在地。 “嗯,新年快乐……”在修诺温和的微笑中醒来,这是她一直都希望的事呢,现在终于实现了,在她十九岁的第一天。看着东方绚烂的彩霞,侍柳微笑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尤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馥儿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她拥入怀中,这孩子,从昨晚开始一直都没有哭。现在哭出来,应该会舒服一点吧。馥儿看着她遭遇一切的不幸,一如当初的自己,可是馥儿会让她明白,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她的馥儿姐姐…… 将侍柳埋藏之后,馥儿带着尤雨随着修诺又踏上了茫茫的人生路,现在,她又该何去何从? “馥儿。”一直走在前面默然不语的修诺突然开口。 “嗯?”馥儿抬头看他。 “我们……回紫禁城吧。”修诺转身看着她。 “什么?”馥儿瞪大了双眼,回到老佛爷身边?可是老佛爷不是一直都杀了她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大,我们又能在哪儿藏身?”修诺看着她道,“可是如果我们明目张胆地回到慈禧身边,我想至少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嗯。”握紧了尤雨的手,馥儿重重地点头。事到如今,无论命运给她怎样的考验与挫折,为了尤雨,她都会生存下去! 九 重回宫廷 清晨刚睁开眼,馥儿便看到侍立于床前的宫女们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具。 “格格吉祥!”见馥儿已醒,她们忙恭敬地上前将她扶起,替她更衣漱洗。 馥儿站起身,任凭这些老佛爷赐予她的侍女为她打点一切。这些都是她所熟悉的生活,在陵王府里,她也曾是这样被一大群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侍候着。可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突然有些怀念无射居清晨的鸟语花香,怀念无射居里阿诺为她做的秋千,还有……那个曾经为她摇过秋千的人……尹无言。是不是人都是一样不懂珍惜,在失去时方知珍贵呢? 如今,她果真如修诺所言,回到了紫禁城,回到了老佛爷的身边。 她把尤雨也带进了紫禁城,对老佛爷只说是自己落难时认识的妹妹,奇怪的是,老佛爷也没有深究,而且还开恩让修诺在宫中就职。 修诺的话没有错,现在普天之下,只有待在老佛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因为老佛爷是唯一想杀她的人,却也是最最不能对她光明正大下手的人,所以待在老佛爷身边,让最想杀她的人来保护她,这才是最明智的,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唯一办法。虽然与她同龄的女孩还只会打扮自己,向爹娘撒娇,可是她不一样,她已经明白了阿玛额娘的离开是有原因的,而那个原因就是老佛爷!是老佛爷在幕后指挥一切。虽然墨府的事馥儿还不能确定是老佛爷下的毒手,可是应该也不会错。 只是有时看着老佛爷慈祥的模样,她会忘了阿诺伴君如伴虎的告诫,她会忘了眼前这个慈祥的老人是杀她阿玛额娘的仇人…… 所以有时她忍不住会偷偷想,如果让她自私地不去想父母的死,让她自私地不去想任何事,她是不是可以在老佛爷的宠爱中开开心心做回以前在陵王府那个天真无忧的小格格?只是,她真的可以忘记一切吗?她真的可以那么做吗? “小李子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一声请安打断了馥儿的思绪。 馥儿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太监,那是老佛爷养心殿的大太监李莲英。 “嗯,起来吧。”馥儿轻轻点头。 “老佛爷请格格到养心殿一起用早膳。”李莲英恭敬地道。 “知道了,你回老佛爷说馥儿稍后就到。”馥儿乖巧地答应。在这后宫,李莲英是太后的心腹太监,其权力不可谓不大。 “奴才领命。”低头答应着,李莲英退了出去。 “等一下尤雨小姐醒了告诉她我马上就会回来。”吩咐了身边的宫女,馥儿起身乘轿前往养心殿。 坐在轿中,馥儿忍不住又想起了修诺的告诫,小心老佛爷。想着想着,馥儿忍不住轻笑,阿诺是怕她心软被老佛给骗了吗?怎么可能,纵使她再渴望有人可以像阿玛额娘那么疼她,那个人也决不会是杀了阿玛额娘的凶手!她不会忘了老佛是杀了阿玛额娘,烧毁陵王府的幕后凶手。 皱了皱眉,馥儿突然感觉心里很痛很闷,忍不住掀开轿帘深深吸了口气,新年刚过,天气还是一样的寒冷,冰凉的气息顺着她的呼吸一直寒到心底,说不出的,心里突然就畅快了许多。 突然,一个人影映入了她的眼帘,黑色的长袍掩盖了他的身形,可是看着背影,馥儿竟然觉得十分的熟悉。 仿佛感觉到了馥儿的目光,那人侧过头来看向她。馥儿稍稍吃了一惊,她的左脸上戴着半个银制面具,这让馥儿看不清他的脸,虽然看不清,可馥儿却注意到那个人在看到自己时眼中竟然一闪而过了惊讶和欣喜的神情,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还有,为什么看着他,自己竟然有悲伤的感觉,为什么看到那个半边脸掩藏在银色面具里的人她的心会这样的痛?为什么? 轿子停在了养心殿门口,馥儿下了轿,再回头去看时,那个人已经消失了踪影。 “老佛爷吉祥!”进到养心殿,馥儿下跪请安,步步小心,寄人篱下,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个普通的人,她当然更得步步小心,时时留意了。 “是馥儿啊,过来陪哀家一起用膳吧。”慈禧太后抬头看到馥儿,笑着招手道。 “谢老佛爷。”馥儿低头谢过,便上前与太后一起用膳。 “是江南的小糕点呢,听你额娘说你很喜欢吃的。”太后微笑着让一旁的宫女将一盘精致的糕点送到馥儿面前。 馥儿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老佛爷会毫不避讳地跟她提起额娘。 “怎么?很吃惊?吃惊哀家会提起你额娘?”太后见她呆在原地,笑着道。 馥儿微微低下头,没有开口。 “馥儿,恨我吗?”太后看着馥儿,突然开口。 馥儿一下愣住了,老佛爷居然自称“我”,没有称“哀家”。她那么认真地问自己有没有恨她么?她该怎么回答? “老佛爷,馥儿不明白老佛爷在说什么。”馥儿低头看着盘中精致的糕点,轻轻开口。 “馥儿是个聪明的女孩,哀家一看到你便很喜欢你”,太后笑着道,“可能你额娘想要保护你吧,所以从来不让你进宫,所以哀家一直没有机会看你呢。” “老佛爷多虑了,额娘只是怕馥儿不懂规矩惊扰了圣驾。”馥儿忙低头解释。 “抬头看着哀家。”太后忽然没了笑意。 馥儿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告诉我,恨我吗?”太后看着她的眼睛,轻问。 “馥儿不敢。”馥儿看着太后开口。 闻言,太后笑了,“好聪明的丫头,不是不恨,是不敢恨,对么?” 馥儿看向别处,没有开口。 “知道么,你额娘曾是我最疼最宠的小格格”,太后看着盘中精致的糕点,轻笑着开口,“久居深宫,就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高处不胜寒,更何况深宫寂寞……可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额娘来请安,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要疼她,她是最乖巧的一个小格格,她总是那么灵气逼人,我是那么地疼她,可是……最后我却亲手写下密旨赐她一死……”太后笑着,那笑,竟带着万分的凄凉。 “老佛爷……”馥儿忍不住开口。 “馥儿,知道吗,在你回到紫禁城之前,我曾经想杀了你呢,在你眼中,我是一个坏人吧”,看到馥儿脸上的有些惊慌的神情,太后轻轻笑了,“别怕,知道么,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呢。” 闻言,馥儿一下子怔住了。 “可是馥儿你明白吗,我做为大清国的皇太后,我想以我的方式来保护我的国家,或许我的方式并不正确,但我坚持我的做法。”太后缓缓开口,语气甚是威言。 馥儿看着太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是馥儿,就算你恨我,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说话间,太后又笑了起来,“自从你额娘离开皇宫,哀家就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呢。” 看着老佛爷,馥儿突然感觉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都有自己悲哀,就算上高高在上的慈禧太后也是一样。 “我会留在老佛爷身边永远陪着老佛爷的。”馥儿缓缓开口,的确,离开这里,她又能去哪儿呢? “馥儿能这样说,哀家很高兴呢。”太后笑着道,“小李子。” “在。”一旁的李莲英忙上前。 “哀家有些乏了,送格格回宫吧。” “喳。”李莲英低头领命。 回宫的途中,在经过那个见到黑袍银面的神秘人之处时,不由自主地,馥儿又掀开了轿帘,可是那个神秘人不在,不知为何,馥儿竟感觉有些失望。刚想合上轿帘,馥儿却看到了另一个让她惊讶的人。晓兰!那个在墨府的无射居时,她的贴身丫环。她竟然没有死,而且居然出现在这紫禁城之内!真的是晓兰吗?馥儿闭了闭眼想确定一下,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 “馥儿姐姐!”刚回到老佛爷赐给她的宫殿,尤雨就笑着迎了上来。看着尤雨在紫禁城里依然天真无忧,馥儿就觉得尤雨真的比她坚强了许多,一样的遭遇,一样的创伤,可是尤雨却依然可以保有她原有的天真无邪。可她,却做不到。尽管她也想如尤雨一般,可她毕竟不是尤雨,她要保护尤雨,她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馥儿了。 “姐姐,怎么了?”见馥儿一副魂不守舍样子,尤雨有些担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 “没事。”馥儿笑了一下,任由尤雨抚了抚她的额。 “那你怎么一直在发呆。”尤雨皱眉看着馥儿。 “尤雨。”馥儿看着尤雨,突然开口。 “嗯?”尤雨抬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找到灭了墨府满门的人,你会怎样?”馥儿看着尤雨的眼睛,缓缓开口。 尤雨一下子瞪大了双眼,“灭了墨府满门的人?” “嗯。”馥儿点头。 “我会杀了他”,尤雨的眼中出现了不一样的神采,“烧了他的家”,眼中满是怨恨之气,嘴角却带着笑,尤雨缓缓开口,“就像他对待外公,对待墨府所有的人一样。” 馥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原来谁都回不去从前,尤雨不是不恨,只是恨埋藏得很深很深,如果告诉她杀了她外公,烧了墨府的幕后主使可能是当今的皇太后,她会怎样? “姐姐,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吗?”尤雨上前一步,语气变得有些怪异。 那样的尤雨让馥儿感觉害怕,她不要尤雨变成这个样子,她喜欢以前那个粘着她,事事依赖她的小尤雨,她不要尤雨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往事而已。”馥儿摇了摇头笑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尤雨低下了头,因为还未梳洗的关系,长长的发丝散落额前,让馥儿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一刻,馥儿突然觉得尤雨离她好远好远,远得仿佛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像一般。 “姐姐,你来给尤雨梳头吧。”好半晌,尤雨突然抬起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娇笑可人,天真浪漫,刚才的阴郁怨愤全然不见,仿佛那样的表情从来不曾在她的脸上出现过一样。 “好,我来给尤雨梳头。”馥儿笑着拉起她的手,走进内室。这样的尤雨虽然令人担忧,但她馥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算她再怎么想保护尤雨,她终究还是要自己面对一切。如果一切都不要挽回,不可改变。那么,在一切残酷的真相被揭开之前,就让她们维持表面的平静安祥吧。还有老佛爷,在她对着自己认真地承认自己是一个坏人的时候,在她说她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守护大清国的时候,在她悲伤地说高处不胜寒的时候,在她微笑着说就算自己恨她,她也会把她留在身边的时候,馥儿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敬佩她,敬佩这个大清国最有权势,却也是最孤独的女人。 十 银面男子 如果说一个人失去了前世的记忆,那这是不是一种幸运,因为他不用偿还前世所欠下债;如果说一个人失去了前世的记忆,那又是不是一种不幸,因为他再也无法弥补他想弥补的一切。 有人说,当一个人的思念到达极至的时候,甚至于孟婆汤,也无法让他彻底忘记过往。 “少爷,你该休息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绯烟终于忍不住开口。 尹无言依然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背对着绯烟,不说话。 窗外一片漆黑,连月亮都没有露出半丝光亮。房间里也是一片漆黑,自从被绯烟从火海救回,回到紫禁城之后,他更习惯于黑暗了。 对于那个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的女孩,他竟然会豁出性命去救她,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她会在火海里无助地挣扎,他的心就仿佛被凌迟一般难受。 火海里的记忆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到他依然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痛楚,清晰到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满目的火红! 那个时候,他仿佛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一个爱她极深的人,深到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她的生存。但,终究,他还是没能救出她,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出来的,但他知道他没有亲手救出她。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他是一个刽子手,而且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刽子手,他不择手段地完成老佛爷赐予的命令,只是为了换取自己的生存,这么自私的自己,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为一个人的存在,他以为自己早已算不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但当灼热的火舌舔抵着他的身体时,那么深刻的痛楚,让他了解,原来他也会痛;当他无法救出她时,那么强烈的哀伤,让他明白,原来他还有心,原来他还会为一个人的逝去而感觉悲痛。 “公子!”绯烟忍不住大喊,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为什么这一次他会这么反常,她那样做只是为了提前帮他完成任务,让他可以安全回紫禁城,以往执行任务时,她也会这样做,为什么只是这一次,他会这么生气。当然,她不否认自己是因为馥儿的出现,以及公子对馥儿的特殊态度而故意提早进行了计划,可是馥儿本来就是老佛爷密旨内要杀的人,无论怎样,他最后还是必须亲手杀了馥儿,与其让他痛苦犹豫,甚至违抗老佛爷的旨意而被责罚,不如由她代为处理算了。为他,她不介意自己变成恶人。 “相信有前世吗?”尹无言突然开口。 “呃?”绯烟愣了一下,不明白公子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想,上辈子我一定是欠了她”,尹无言低低地笑了起来,也只有这么解释了,解释为何他的心会如此的痛。 黑暗中,绯烟看着他模糊的背影,听着他低泣一般的笑声,不自觉地,有泪有眼中滑落,为什么会哭呢?是为公子,还是为自己悲哀? “阿嚏!”正在给尤雨梳头的馥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姐姐?”尤雨抬起头看了看馥儿。 “嗯,鼻子突然有些痒。”馥儿摇摇头,笑道。 “是谁在想念姐姐了吧。”尤雨笑了起来。 馥儿愣了一下,随即敲了一下尤雨的脑袋,“小家伙,不要乱说,谁会想我?!” “痛啦”,尤雨抚了抚脑袋,“嗯……”歪着头想了想,“比如说阿诺哥哥喽……” “阿诺?”馥儿看着尤雨,对了,好久没有看到阿诺了,他是侍卫,不可以进后宫的。 “姐姐,我们明天去看看阿诺哥哥吧”尤雨凑上前撒娇。 “嗯。”馥儿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为她,像修诺那么清高的人,应该不会答应留在这紫禁城做一名侍卫统领吧。 第二日一早,馥儿带着尤雨一起去请安,准备在回来的途中借口溜出去,到东门去看修诺。 去养心殿的途中,馥儿忍不住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昨天那个银面黑袍的人没有出现,馥儿居然有些失望。 “姐姐,怎么了?”见馥儿一直看着窗外发呆,尤雨忍不住凑前去看了看。 “没有。”馥儿回过头笑了笑,不再开口。 从养心殿回来时,馥儿和尤雨按照计划溜了出来。 到东门口,远远地看着修诺穿着厚重的盔甲来回巡逻,馥儿微微皱起了眉,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修诺所想要的吗?来紫禁城的时候,站在紫禁城的门口,馥儿曾再一次试着让他离开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可是如同在墨府一样,修诺看着她的眼,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一定会陪着你!”,那么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眼神坚定得令馥儿感觉害怕,那一刻,馥儿突然意识到,修诺的出现难道只是为了陪着她吗?馥儿不想承认,因为如果这样,她会讨厌自己阻碍了阿诺的人生。 “姐姐,阿诺哥哥在那里!”尤雨开心地扯了扯馥儿的衣袖,指着东门口道。 “嗯。”馥儿回头笑了笑,刚想拉着尤雨上前,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黑袍银面的人! 不由自主地,馥儿跟了上去。 “姐姐!”尤雨见馥儿转身走开,有些着急地追了上去。 东门口,那个身着盔甲的侍卫统领看着馥儿的背影,有些落寞地笑了,他早该知道会是这样,馥儿的出现只是为了追寻前世的爱恋,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可为什么他的心竟会隐隐作痛呢? 他会陪着她,他会遵守自己的诺言,以前她是陵王府里那个天真无忧的小格格,他会在园子里陪着她,陪她念诗玩耍;后来她是墨府里寄人篱下的无依孤女,他会在她的门外守着着她,如果她做恶梦,如果她哭泣,他都一定会听到,一定会陪她直到她不再哭,不再害怕为止;现在她是紫禁城里最受宠的馥儿格格,他会在东门巡守,只是没有人会知道,他这个侍卫统领守的不是紫禁城,不是老佛爷,而是后宫里那个叫作馥儿的格格……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一定会陪着她,守着她。 馥儿没有注意到修诺落寞的神情,只是跟上了那个黑袍银面的人,对那个银面人,她有种奇异的熟悉感觉。 感觉到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自己,那气息熟悉得令他不敢相信,会是她吗?她不是应该葬生在火海了尸骨无存了吗?一个拐弯,他提气悄悄隐身于一旁的参天古木之上。 馥儿远远地跟着那个银面人,然而一个拐弯,他突然就不见了。四处张望了几下,馥儿有些失望地转身离去,走了几步,馥儿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依然没有他的踪影,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 “姐姐?”尤雨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今天她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说好了去看阿诺哥哥,可是就到东门口了,却转身离开,现在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们回去吧。”馥儿勉强笑了一下,带着尤雨回宫去,要是再晚些回去,只怕会出动禁卫军来找她们吧。 参天古木之上,尹无言看着她远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真的没有死,而且居然在这紫禁城之内?!之前看到她,还以为只是幻觉…… 她是老佛爷密旨内要杀的人,可是现在她却回来老佛爷的身边,是她太单纯不懂人心,还是别有目的呢?但是只要她没有丧身在那片火海,他就已经很感激上苍的仁慈。 “无言,你来了。”养心殿,老佛爷看着眼前戴着半个银色面具的黑袍男子,慵懒地开口。 “是,老佛爷。”无言低头。 “见过馥儿了吧。”没有预警地,老佛爷开口。 无言愣了一下,依然低着头,没有出声。 “怎么,不好奇为什么她会在我身边吗?”老佛爷再度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无言不敢妄加猜测。”尹无言低头回答,没有看向老佛爷。 “她是我最宠的格格,我怎么会伤害她呢,”老佛爷笑了起来,“我只是个寂寞的老人家罢了,有馥儿陪着我,我很开心,她跟她额娘一样的乖巧。” 尹无言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老佛爷是准备一辈子都将馥儿关在这紫禁城之内吗? “老佛爷召无言前来有何任务?”尹无言掩饰了一下自己不小心露出的情绪,问道。 “你的脸,被烫伤了吗?”老佛爷并不回答他,只是径自问道。 “是。”稍稍迟缓了一下,尹无言如实回答。 “以你的身手,怎么会呢?况且绯烟说她放火的时候你并不在里面呀。”老佛爷把玩着手上精致的指甲套,随口问着。 “我……”尹无言张了张口,不知该怎样回答。 “是为了去救馥儿吗?”冷不丁地,老佛爷开口。 尹无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老佛爷,随即又低下头去。 “馥儿很漂亮吧,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她离开我”,老佛爷看了看尹无言,“如果她成了我皇儿的侧妃,那她就可以永远陪着我了。” 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老佛爷这样说,尹无言瞬间咬牙握紧了双拳,她想将馥儿留在身边,即使她想这样做,也没有人能阻止她吧,她是大清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没有人能够违抗她的命令,至少目前没有。 “无言,你怎么了?”见他如此,老佛爷故意问道。 “未知老佛爷召无言前来有何任务?”尹无言低头再度问道。 “没事了,你下去吧。”老佛爷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是。”尹无言依言退了出去。 老佛爷这么快就知道他见过馥儿了,这宫中到处都是她的眼线,他避无所避,更不用妄想反抗。从小在老佛爷身边长大,见识过她处事的手段和狠辣,尹无言对于这个大清国的皇太后有一直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从小伴随着他长大,他无力摆脱。 可是难道老佛爷真的会将馥儿赐给皇上为妃吗?后宫粉黛三千,馥儿难道真的在那三千人中争一份可能永远都不会属于她的恩宠吗?如果是这样,只是想着,尹无言都会感觉心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冷不丁地,脑中响起这句话,没来由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袭遍了全身。 一抬头,尹无言一下子愣住了,不知不觉中,他竟潜入了馥儿的宫内。 馥儿一直在想,一直在想,那个银面人究竟是何人,为何这紫禁城内竟允许有人戴着面罩在宫里走来走去,为何对他,有一种特殊的熟悉感觉。那种感觉就像第一次看到尹无言时一样,仿佛已经相识了许久,甚至于不止一生一世那么久,而是更久更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她便会有悲伤的感觉,只是看着他,她就会想落泪,想靠近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 手执木梳,心不在焉地梳理着耳畔的青丝,馥儿呆呆地想着,想着。 一直在门边的尹无言看着她梳头的模样,手脚仿佛不听控制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木梳,轻轻地为她梳理满头青丝,尹无言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熟悉这种感觉,梳理头发的手也是那样的熟练,仿佛这双手天生是为梳理那头青丝而生的,仿佛他们曾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 馥儿开始吓了一跳,但从镜中看清了身后的人影时,她顺从地任由他为自己梳理头发。从镜中看着身后的银面人,看着他专注地为自己梳理头发,馥儿感觉到了幸福,就好像在墨府的时候尹无言为她推秋千一般。尽管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但馥儿就觉得很幸福,而且出奇地信任他。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这种气氛一直持续着,直到他帮她把最后一缕发丝轻轻盘上,将木梳放回她的手中,他转身离开。 感觉到她拉着他的袖口,他回头看她。 看着他,馥儿有些任性地不肯放他离开。 这个时候看她,她就像是一个有些任性,喜欢撒娇的普通女孩,银面人扬了扬唇角,笑了。 馥儿瞪大了眼看着他,有些惊讶,她都快以为他不会笑了,原来他也会笑哦。下一秒,馥儿便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银面人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馥儿嘟起了嘴,“我要看你的脸。” 银面人看着她,笑容渐渐隐没,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馥儿却从他的眼中看到悲哀。 “不要看……”他开口,声音有点涩。 “哦。”馥儿乖乖答应,不看就不看嘛,她不想看到他为难的样子。 看着银面人从窗口跃出,馥儿有些失落。 窗外,尹无言从怀中取出几根青丝端祥着,有些甜蜜地扬起了唇,那些是他为她梳理头发时掉下的,而他,偷偷那神情,仿佛是一个初识恋爱滋味的男孩一般,没有人会想到他是一个杀手。 十一 太后赐婚 春,早已来临,可紫禁城的春却还是如冬天般寒冷。 不知何时,天空中晶莹的雪花竟又开始纷纷扬扬。馥儿凭窗眺望着远处,今天这个时辰,他,应该还会来吧。 一个多月了,每到这个时候,那个银面人都会到这里来看她,陪着她,为她梳头。虽然彼此并不多话,可那种感觉,真的让馥儿很安心。馥儿甚至常常在想,如果他一辈都能这样陪着她,为她梳头,那么她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轻轻地伸出手,探到窗外,看着晶莹的雪花飘落在她冻得有些微红的手心,看着那雪花渐渐在她手中溶化,馥儿不知不觉出了神。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拉回了她,将她扣在怀中。这时的馥儿才发觉自己已冻得微微有些发抖。拍掉她手上的白雪,尹无言将她双手放入自己怀中。馥儿乖乖地将脑袋靠在他胸膛,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 “老佛爷……将我赐给了皇上……”,静静的房间,静静的白雪,静静的感觉,馥儿突兀的言语,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银面人不自觉地震动了一下,却没有开口,一室的死寂。 有泪从馥儿眼中滑落,馥儿也不想这么脆弱,可是对着他,她就是那么容易流眼泪。 那一天,老佛爷请她去参加皇上设的家宴,宴席上,老佛爷突然开口提出赐婚的事,众目睽睽之下,馥儿竟然发觉,面对着那个目光并不凌厉的老妇人,她没有一丝力气说出拒绝的话。苍白着脸,听着老佛爷说着大婚的事宜;苍白着脸,看着老佛爷喜笑颜开;苍白着脸,任由身旁的嫔妃们品头论足,馥儿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仿佛一樽无生命的精美的瓷娃娃。 “老佛爷说,婚典在三月……”馥儿垂着眼帘,有泪沾湿了浓密的睫毛。 闻言,尹无言只是怔怔地站着,半个银色面具遮盖了他的脸,馥儿看不清他的表情。 尹无言将她拥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仿佛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从此再不分开。两人就这样相拥着,雪一直在下,越来越大。 许久许久,尹无言松开了手。 雪色苍茫中,馥儿默默看着他头也不回走出她的视野。 罢了,这是她的命,既然无力改变,那么她只能承受,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馥儿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 自那一日之后,他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来找她,为她梳头了。 “姐姐,你的头发很乱呢。”尤雨实在看不下去了,以前馥儿姐姐是那么的爱漂亮,头发衣物从来都是那么的干净整洁,可是最近几天她每天都披散着头发,却也不见她梳头。 馥儿低着头,尤雨又怎么会了解她的心境,她根本不能碰自己的头发,只要一碰头发,眼前就会浮现那个人的影子,她会疯掉的。 “姐姐,我来帮你梳头好吗?”尤雨走上前轻轻拢起她的长发,“这么漂亮的头发,不梳起来多可惜。” “不用了,就让它散着吧。”馥儿摇了摇头,轻轻拉尤雨坐下。 “姐姐,你不喜欢做王妃,不想嫁给皇上,对么?”看了馥儿半晌,尤雨突然开口。 馥儿看着尤雨轻笑,连尤雨都知道她的心情呢。可是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她好想撕掉自己冷静虚伪的面具,她好希望那天自己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告诉他,她其实很爱他;告诉他,即使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面具下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她都会爱他;告诉他,她不想嫁给皇上,告诉他,她不想做什么该死的王妃,她只想离开紫禁城,离开老佛爷,与他天涯相伴。 可是那天,她没有握住他的手。 可是那天,她只是看着他离开。 可是那天,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不够勇气。 所以她注定无法获得幸福。 “姐姐,姐姐?”见她一直在发呆,尤雨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我没事。”馥儿回过神来,笑了笑道。 “格格,李公公传老佛爷旨意来了。”有宫女进房来禀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嗯,我知道了。”馥儿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出房间。 “姐姐,你的头发!”尤雨忍不住嚷嚷,这样出去,不会太失礼吗? 回头笑了笑,馥儿走了出去。 尤雨一下愣在了原地,回眸一笑百媚生,是说这样的笑容吗?即使花冠不整,也依然美丽不可方物呢。 “格格吉祥!”见到馥儿出来,李莲英迎了上去请安道。 “李公公不必多礼。”馥儿淡淡一笑,看到了李莲英身后跟着许多的宫女太监,手中皆捧着玉盘,玉盘之中,风冠霞披、绫罗绸缎、珠宝玉玩,应有尽有,很是奢华。 排场很大呢,比起墨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老佛爷六十寿辰也已临近,到时又免不了大大操办一番吧。虽是一介女流,可馥儿却大概也知道大清朝目前的状况已是岌岌可危,日本发动甲午战争,对大清虎视眈眈,可是老佛爷却…… 想起老佛爷曾说过她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守护大清,可馥儿越来越不明白,这真的是守护的方式吗? “格格,老佛爷很疼你啊,这些都是老佛爷赐的”,李公公笑着,“老佛爷特别交代格格要试一下这套风冠霞披,看合不合身。” “嗯。”馥儿答应着。 “要不格格穿了这凤冠霞披随老奴走一趟,让老佛爷开心开心?”李莲英忽然提议道。 稍稍迟疑了一下,馥儿点头道,“那劳烦公公稍等一下了。” 进了内殿,馥儿换上了大红的喜服,看着镜中的自己,馥儿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好久没有穿过这么艳丽的衣服了,有多久?馥儿自己也记不清了,大概,从离开陵王府开始吧。 那大红的喜服映衬着馥儿的脸,馥儿有一瞬间的失神,这红色,是火一样的颜色呢,就像是陵王府和墨府里的大火一样的红。 “姐姐?”尤雨见她又愣着不动,推了推她。 馥儿回过神,对着尤雨有些苍白地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如果说这一次回紫禁城是一个错误的话,馥儿也毫不后悔,因为他遇到到他一直想见去无法见到的人,如果说这一次回紫禁会让她一生都囚禁在这个豪华的樊笼里,她也毫不后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个连模样都不知道的人,她会如果甘愿为此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她不明白,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感觉。 馥儿格格要大婚了! 这个消息由宫女们的嘴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守护东门的护卫统领修诺也已经知道,不,应该说他早就知道。但他只能握着剑每天在这东门口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巡逻。 他用巨大的代价换来的这一世轮回,只是为了陪着馥儿,而他也只能是陪着她,除此以外,他无力做到任何事。馥儿的悲剧将由此刻开始,他却只能默默守望,只能守望。 抬头看着馥儿的软轿向养心殿而去,一阵风袭来,掀开了轿帘,修诺看到了坐在轿里的馥儿,红色艳丽的新嫁衣,映衬着馥儿苍白的脸,说不出的悲凉。如果说玉真早知道这一世轮回的结果,她还会那么地执着吗? 缓缓回首,馥儿看到了修诺,那个少年,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小哥哥。他的眼神好生奇怪,好复杂,有不舍,有责备,有自责,还有……爱恋……馥儿微微一怔,爱恋?摇了摇头,馥儿苦笑,不会的,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是的。 轿子渐渐走远,修诺握紧腰间的佩剑,他会陪着她的,无论天上人间,亦或是地狱,他都会陪着她,他都会陪着她, 一定。 “格格,请下轿。”李公公掀开轿帘,笑盈盈地伸出手臂。 馥儿点点头,将手搭在李公公手背上,任由李公公扶着她下轿。 “老佛爷吉祥。”进了养心殿,馥儿柔顺地低头作了个万福。 “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了。”慈禧笑着,眯眼看着馥儿穿着新嫁衣的美丽模样,满意地点头,果然还是年轻好呢,皇儿应当也会满意吧。最近皇上跟着康有为他们一直闹着维新的事,对于她这个太后是越来越不满了,借着这个机会,正好也可以改善一下他们母子的关系呢。 “老佛爷,这套凤冠真的很配馥儿格格。”李公公笑着给老佛爷递上烟枪,点着,道。 慈禧笑着点头,很是满意。 馥儿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并不出声。 “小李子,扶哀家进去躺躺吧,有些乏了。”慈禧闭了闭眼,“馥儿,你去御花园逛逛吧,迟些和哀家一起用膳。” “是,老佛爷。”馥儿低头答应着,半晌抬起头来时,老佛爷早已经离去了。 离开了养心殿,馥儿感觉气息舒畅了些,遣去身边的宫女太监,独自一人往御花园走去。 终于要出嫁了吗?小时候,看着阿玛额娘幸福的样子,她也会一个人偷偷幻想着将来,是不是也会有一个英俊少年,佩宝剑,骑白马,会对她温柔地笑,然后将她娶回家,好好疼她,一生一世。可是,最后,阿玛还是背叛了额娘,从陵王府被毁那一刻起,儿时的梦,她早已不再做,也不敢再做。 可她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嫁入深宫,对着那个比她年长许多的皇上,期盼分得那一点点可怜的恩宠。真是讽刺呢! 但是,她早就不期望那份虚妄的爱情了,如果说现在,她对于这婚事还有半点不愿的话,那一定是因为那个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那个她连模样都不曾瞧见的男子,他会是谁呢?在这深宫之中,每天都会给她梳头的人,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因为他会陪着他,会让她觉得安心。 不自觉有泪滑落,馥儿有些惊讶地抚去脸上冰凉的泪珠,她哭了吗? “公子!公子……”一阵有些急促的喊声惊醒了出神的馥儿。 馥儿询声走上前,看清了前面的情形后,一下子愣住了。那个满面焦急的绯衣女子,不正是她在墨府时的贴身丫环晓兰吗?而那个被她唤作“公子”人,竟是那银面人! 银面人徒手击木,低着头,馥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是一掌一掌劈向御花园内的苍天古木。然,只有树木片片飘落,那巨大的树木却是丝毫不动,而他的手,却已是血肉模糊。 “公子!公子,不要再打了,你的手会废掉的!”绯烟上前想拉住他,但却无济于事。 万般无奈,绯烟从袖中拔出银针,看来,只能用银针先让他镇定下来了。自从回到此禁城之后,公子一直都是闭门不见客,虽然以前公子也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但这一回,公子甚至不愿出门。 可是,这几天来,公子的情况日见好转,每天都会出去一两个时辰,虽然不知道公子究竟却了哪儿,但只要公子肯出去,那便是好事,但想不到今天出去之后再回来,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公子的性情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事都十分冷淡,从未像现在这般失控过。虽然不明白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当务之急,必需先让公子冷静下来,再这样下去,公子的手一定会废掉。 咬牙举手,银针还未刺入,银面人便蓦然回过头来。 “怎么,对我,也要用这毒针么?”扬唇冷笑,他冷冷地看着眼前失措的女子。 “公子……”绯烟咬了咬了下唇,“绯烟只是希望公子不要再伤害自己。” “与你无关。”银面人咧开嘴,笑。 “公子,不要再笑了,不要再笑了……”绯烟皱眉忍住夺眶而出的泪,看向别处,不忍看他。 银面人缓缓取下脸上的银制面具,冷泠看着她。 站在一旁的馥儿差点惊叫出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侧面,是他,墨府的护院,尹无言。难怪会有一样的感觉,一样熟悉的感觉,他们根本是同一个人哪。 “我的脸让你感觉难受吗?”尹无言冷冷开口。 “公子……这样,是因为馥儿要大婚的事吧。”低了低头,绯烟突然抬头看着他道。 闻言,尹无言一下子愣在原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那个叫馥儿女孩,你就会变得不正常!”见他如此,绯烟顾不了身份,只一径大声叫道。嫉妒是最可怕的东西,往往能令一个原来温婉的女子变得刻薄。 “闭嘴。”尹无言咬牙迸出两个字。 “所以你一再地延迟执行老佛爷的命令,所以你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冲入火海,所以现在你在这里糟蹋自己……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叫做馥儿的女孩!”绯烟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只是继续大喊大叫着,声嘶力竭。 “闭嘴!”尹无言大吼,额角青筋毕露。 绯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又笑了起来,“可惜啊,你永远也无法和她在一起,她甚至不知道你都为她做了些什么……”绯烟笑着,笑出了眼泪,“在墨府,她是老佛爷密旨要杀的人,而你是执行密旨的杀手,你不能爱她;在皇宫,她是尊贵的格格,要嫁的人是皇上,你依然不能爱她,呵呵……上天注定了你们不能在一起,就算你拼了性命冲入火海,尽管你为此容颜尽毁,可救出她的人,却不是你……哈……一切都是徒劳,都是徒劳!真是讽刺,真是笑话呵……”绯烟笑着,满脸的泪,冲他大喊着。 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馥儿瞪大了双眼,是他,是他毁了墨府,是他毁了尤雨的家! 一声细微的树枝断裂声引起了尹无言和绯烟的注意,他们一下注意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馥儿,穿着大红嫁衣的馥儿,苍白着脸的馥儿…… 十二 真相大白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馥儿垂下眼帘,声音略带着沙哑。 银面人就是尹无言!她或许该开心,因为那一场大火没有将他吞噬,那个让她无法割舍的陌生却熟悉的人,要知道,从那场大火中逃出,她心中最牵挂的,居然是他。想到他可能会死,她的心竟然会感觉到被撕裂般地痛楚。 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在站在自己面前,她应该感觉开心,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尹无言,为什么他会是毁掉墨府的人!她喜欢的人居然是害尤雨家破人亡的人,她该怎么面对尤雨! 树枝断裂的微小声音,尹无言心下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却看到了馥儿,她低垂着眼帘,没有看他。 他一下子僵在原地。她都看到了?她知道他是老佛爷身边的爪牙……那么由这一刻起,他连最最卑微的爱情都无法维持吗?他会连看她一眼都成为奢移吗?从这一刻起,她看他的眼神会不再温暖,而是带着厌恶,带着不屑吗?不,他不要!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他就已经快要窒息! 如果他的生命到最后只能剩下寒冷,如果上天注定要他一个人面对一切残酷,那么他宁可馥儿从来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如果注定要失去,他宁可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她给予的温暖。 他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楚,因为她是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人,因为她是唯一能将他救赎的人。 他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炼狱的痛苦旅行。他是因为活着所以活着,活着对他而言是一种任务,就像老佛爷赐予他暗杀的密旨一样,一样是一种任务。 可是馥儿的出现将他带离了那一场炼狱,将他心底的冰山逐渐溶解,但是最后溶解的冰山却要将他吞噬,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快要无法呼吸。 “为什么是你!”馥儿猛地抬头,冲着他大喊。 尹无言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松开手中的银制面具,面具掉落在花园的软泥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为什么……”馥儿看清了他的脸之后,未完的话、怨愤的话,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馥儿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戴着那银色的面具,那是怎样一张脸,半边脸秀美如往昔,半边脸狰狞恐怖。被火灼伤的痕迹那么清晰地映刻在他的脸上,馥儿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仿佛那灼伤不在他的脸上,而是在她的心里。 “可惜啊,你永远也无法和她在一起,她甚至不知道你都为她做了些什么……在墨府,她是老佛爷密旨要杀的人,而你是执行密旨的杀手,你不能爱她;在皇宫,她是尊贵的格格,要嫁的人是皇上,你依然不能爱她,呵呵……上天注定了你们不能在一起,就算你拼了性命冲入火海,尽管你为此容颜尽毁,可救出她的人,却不是你……哈……一切都是徒劳,都是徒劳!真是讽刺,真是笑话呵……”晓兰的话在馥儿耳边嗡嗡作响。 馥儿呆呆在站在原地,晓兰是什么意思?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一切不是她一厢情愿?难道说尹无言爱她会有如此之深?火海?难道说他是为了救一个根本不在火里面的她而不顾危险返回那片火海? 天哪?这是一个怎样的玩笑! 馥儿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满脸哀戚。 “格格,原来您在这儿哪”,身后,不知何时,李公公走了过来,扶住了快要跌坐在地的馥儿,“太后找您哪,午膳时间到了。” 馥儿微微点了点头,随李公公离开了御花园。 忍不住,馥儿回头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尹无言。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她。 没来由地,馥儿心中一疼,随即转头随李公公往养心殿而去,再没回头。 “你真的要嫁给皇上,做王妃啊?”一回到宫中,尤雨就迎了上来。 “做王妃不好么?”馥儿笑了一下,道。 尤雨便也不再出声,只是看着她。 馥儿看着尤雨,突然间发觉,尤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可能人都是一样,经过了一些变故,自然就由不得她不长大了。 婚礼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修诺依然每天在东门口巡逻。 “馥儿格格的婚礼很隆重的样子啊”,看着紫禁内到处一片张灯结彩,守卫的士兵们也不禁窃窃私语。 “皇上纳妃,格格出阁,而且馥儿格格又是一向深得老佛爷宠爱的,能不隆重嘛!” 士兵们的谈论让修诺怔了一下。馥儿出阁竟已是眼前的事情了么? 隔着东门,远远地看着紫禁城张灯结彩,现在的馥儿,又是躲在哪儿偷偷哭泣呢?尹无言,你到底还是无力保护馥儿吗? 尹无言看着馥儿从自己眼前离去,他竟然无法开口让她留下。左手探进怀中,指尖触碰到一直藏在怀中的柔软发丝,他的心,突然开始疼了起来,无法抑制地疼! 绯烟看着尹无言突然就捂着胸口跪坐在地,脸苍白得恐怖,额前满是细密的汗珠。 “公子,公子,怎么了?”绯烟跪在他身边,扶着他,眼中有泪涌出。 她从小就是老佛爷的人,她只是一个卑贱的丫环,可是她不甘心,她不要一辈子老死在宫中,像宫里的那些老嬷嬷一样,一辈子都待在宫里,晚景那么凄凉。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因为她的努力,她也得到了比一般宫女更多的。所以她认为只要努力,她一定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所以她要努力做一个宫女,以期待着年满之后,可以恳求老佛爷恩赐出宫…… 直到第一次见到公子,十六岁的她,看着眼前那个苍白的男孩,不由自主地,她就被他吸引,不由自主地,她就想跟着他,陪着他,让他看起来不用那么孤单。 那一年,公子只有十二岁,锦衣绣服,衣着华贵,站在她面前,可他却丝毫没有一个十二岁男孩该有的一切,锦衣华服之下的他看起来是那么地单薄,那么地苍白…… 所以她恳求老佛爷,所以她放弃了做一个宫女,然后年满出宫的愿望。只为了陪着他。 终于,老佛爷告诉她,公子的真实身份,他只是老佛爷精心陪养的一个杀手。 她心痛,为他痛。 她开始努力学习用毒,对一个女子而言,用毒或许是最好的杀人方法。 学习用毒,只为了能够在每一次出任务时帮到他,让他能够活着回到紫禁城,虽然紫禁城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华丽的牢笼,可是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 可是她心里明白,她也是孤独的,是她陪着他,也是他陪着她。 她感觉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偏执,以至于现在,她无法承受失去他的可能。 馥儿的出现,让她害怕。 她怕公子会离开,因为馥儿而离开。可是现在,如果连公子都离开的话,那么她,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所以,如果能留住他,她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最后,他会恨她。 回去的时候,经过东门,馥儿从飘起的轿帘外看到了修诺,修诺也看着她。 “等一下,停轿!”馥儿开口,随即起身走出轿子。 “阿诺,我要大婚了。”看着修诺,馥儿扬起唇角,道。 修诺微微皱起了眉头,馥儿在笑,可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出她的笑意。 “开心吗?”修诺握了握拳,感觉自己蠢到了极点,竟然问她这样一个问题。她不开心,他是最明白不过的,不是吗? “开心啊。”馥儿笑了起来,“大婚以后,阿诺就可以不必再留在紫禁城了,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守护自己的人,他是大清的皇帝,他守护着那么多的子民,他一定能守护好我的,这样的话,阿诺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嗯。”修诺答应着,心却微微疼了起来。 “好了,我要回宫了,那些讨厌的太监又在催了呢。”馥儿吐了吐舌,有些顽皮地笑道。随即转身走向软轿。 修诺看着馥儿坐入轿中,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又是这个时辰,馥儿坐在窗前,许久许久,不由得凄然笑了,她在期待些什么呢?如今,他定是不会来的了。 起身回到铜镜前坐下,馥儿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木梳,想着近在眼前的婚礼,不由得发起愣来。 忽然,一只修长粗糙的手从她手中拿走了木梳,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 馥儿怔了一下,看着铜镜里站在自己身后的熟悉身影。 他没有戴面具。 脸上交错的疤痕让馥儿几近失控,那是因为她,那疤痕是因为她才有的! 馥儿猛地转过身,尹无言愣了一下,忙放开手中的发丝,唯恐伤了她。 “我们走,离开紫禁城,没有杀手,没有格格,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和我,好不好,好不好!”馥儿握着他宽厚温暖的手,不顾一切地道。 尹无言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心下不由得一痛,轻抚着她的泪,他点头,微笑,“好。”本应狰狞恐怖的伤疤,因他的笑而变得柔和。 馥儿一下子扑入他怀中,大哭起来。 让她自私一次吧,让她自私一次吧,什么深仇大恨,什么血债血偿,她都不管了,不要管了,就他和她,两个人,什么都不想,去一个谁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然后偷偷地幸福。 天哪,她会受到惩罚的,她会有报应的,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门后,站着尤雨。 她看到了那张脸,虽然被毁了一半,但她却认识那个人,尹无言!墨府的护院,他在这里,他竟然在这里,那代表着什么?! 明天,就是馥儿的婚礼了。 尹无言决定了,他要带着她离开紫禁城,逃得远远的,再不回来。 他一直都没有面对自己的勇气,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老佛爷的勇气,因为他没有勇气逃开自己杀手的命运,可是现在为了另一个人,一个可以让他为之放弃生命的人,他要试一试! 试一试离开紫禁城,离开老佛爷,试一试不再让自己只能隐于黑暗之中,并且,试着让馥儿幸福。 嘴角忍不住添了一丝笑意,尹无言换了夜行衣。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去杀人,而是要试着去爱一个人。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公子。”身后传来绯烟的声音。 尹无言回头看着她。 绯烟愣了一下,她竟然在公子眼中看到温暖?可那却不是因为她。 “你要离开?”绯烟看他一身夜行衣,道。 “嗯,你也可以”,尹无言看着她,“试着离开。” 绯烟眼中有泪,这算什么,临别前的关心吗? “不要,我不要离开,你也不可以!”绯烟忍不住叫道。 “我必须离开。”尹无言敛去眼中的温度,冷冷道。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绯烟哭喊。 “不知道”,尹无言歪了歪头,眼中竟然有着一丝明亮,让他看起来有些单纯,“大概应该她,很温暖,很明亮,像太阳。” 绯烟怔住了,瞪大双眼看着他从自己眼前离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温暖?他竟然说是因为温暖,所以他爱上了她! 绯烟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天知道,是因为他属于黑暗,因为他属于黑暗,所以她才愿意将自己也锁入黑暗,她才愿意陪他一起堕入那黑暗的地狱,放弃原本可以拥有的光明,可是现在他居然告诉她,他是因为女孩温暖、明亮,而离开她!这是多么讽刺的笑话啊! 绯烟大笑着,脸上满是泪痕。她瞪着尹无言渐渐消失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阴冷。 十三 双双出逃 尤雨不见了。 馥儿找遍了所有尤雨可能去的地方,可是都没有她的踪迹。 怎么办,怎么办,馥儿急得团团转,明天就是她大婚的日子,所以,今晚她必须逃出去。 无言答应会来接她,带她离开。可是尤雨,她必须带她一起走。她带着进来,她就必须带着她出去。 紫禁城不适合她,而且她难以想象没有她的保护,尤雨该怎么活下去。 “馥儿。” 是无言的声音!馥儿忙回头,看着无言一身夜行衣的装扮。 “走吧,我带你出去。”无言看着她微笑。 馥儿有刹那间的恍惚,一切仿佛就像梦般不真实。 “可是……”馥儿咬了咬唇,“尤雨不见了。” 无言愣了一下,想起那个一直跟着馥儿的可爱小女孩,那个墨府的小小姐,“怎么会?”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馥儿有些懊恼地道。 “走吧,我先带你出去,然后再回来接她。”握着她的肩,无言道。 “可是。” “时间来不及了,先送你出去。”尹无言皱了皱眉。 点了点头,馥儿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我去换掉这碍事的旗装。”馥儿说着,就要往回走。 “不用了,就这样吧……万一……”尹无言说着,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停了口。 “万一?”馥儿看着他,有些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万一什么?” “走吧。”只是给她一个笑容,尹无言拉着她,“我们从偏门离开。” 看着他的笑,馥儿莫名地就没那么紧张了,乖乖地跟着他。 不知为何,今晚宫里的守备竟然很是松懈,他们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避开了为数不多的守夜侍卫。 可是,无言眉间深深的皱痕,让馥儿感觉莫名的压仰。 “无言。”馥儿忽然轻轻开口。 “嗯?”尹无言一边注意着前面的情况,一边低低地答应着。 “我们会逃出这紫禁城的,是不是?”像是在寻求保证似的,馥儿看着他的背影道。 “是。” 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馥儿无声地笑了。 “逃出去之后,我们去哪里呢?”跟随着他的脚步,馥儿又轻轻地问。 “你想去哪里?”回头看了看她,尹无言放松有些紧绷的情绪,微微对她笑了一下。 “随便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馥儿低了低头,然后抬头看着他道,眼中有些些许的光亮。 “嗯。”尹无言握着她的手避开巡逻的侍卫,潜入黑暗。 “东门?”馥儿抬头愣了一下,“我们从东门离开吗?” “嗯。”尹无言拉着她的手,“快点,趁守卫换岗的时候,我们从这里出去。” 正说着,换岗的侍位开始来接岗,尹无言拉着馥儿快速靠进宫墙。 突然,他感觉馥儿僵了一下,抬着顺着馥儿目光看去,是一个穿着盔甲的俊秀男子,看模样应该是侍卫统领。而他,现在正看着他们。 是阿诺!馥儿咬了咬唇,没有上前,只是跟着无言悄悄离开。 尹无言眼见那侍卫统领已经发现他们,正准备硬闯的时候,那年轻的统领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似的转过身去。 逃出东门,尹无言有种错觉,那个统领似乎有意在帮他们。可那真的是错觉吗? 馥儿回头看了一眼阿诺,他也正看着她,他眼中又有她看不懂的情绪了,那个,是什么呢? “那个人?”尹无言看馥儿一直回头望着那个侍卫统领,不由得开口。 “阿诺,我的亲人。”喃喃地,馥儿道。 不远处,修诺仿佛听到了馥儿话,有些苦涩地笑了。 “走吧。”无言轻轻开口。 回头再看了一眼东门,修诺依然站在那里。远远地,馥儿微微对着他笑了一下,随即跟着无言向宫外走去。 “宫外的样子”,馥儿眼中有着些许的雀跃,“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呢。” 尹无言笑了一下,眼中有着宠溺的神情。他也记不清了啊,每回出宫,都只是为了执行老佛爷赐下的任务,每回出宫,他都是扮演着杀手的角色,他无暇注意自己周围的情景,即使注意,也只是为了小心防范敌人的偷袭而已。而现在,他以别样的心情出宫,并且永远不再回来! 心情不由得也渐渐雀跃起来,尹无言握了握馥儿的手。 “无言……”馥儿突然噤口,笑容僵在唇角。刚刚还一片黑暗的东门外,突然间亮如白昼。 呼喝声,马啼声,甚至是兵刃相互撞击的声音,相继传来。 馥儿傻傻地呆在原地,一时间无法回过神来,的 看着眼前瞬间出现的带刀侍卫,尹无言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大胆刺客,竟敢夜闯禁宫!”为首的一名将领大声喝道,“给我拿下!” 话语未落,侍卫们都已冲了上来。 放开馥儿的手,尹无言替她挡开砍来的大刀。 一直握着他手的右手突然感觉一空,馥儿缓缓转头看时,无言不知何时已不在自己身侧。 刺客?他们说他是刺客?尹无言突然想笑,他们说的没有错,他本来就是一个刺客,只不过,他是老佛爷用来刺杀别人的刺客!可是不论怎样,他终究还是一个刺客,原来凡事真的有因必有果。他终究逃不开杀手的宿命,他终究还是一个刺客…… 可是不行,他不能分神!一样的宿命,一样的厮杀,可是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不是一个人,馥儿,馥儿陪着他,就算最后不能带着她逃离紫禁城,他也必须让馥儿安然无恙地回到她本来的生活。 尹无言飞身夺过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翻身,落定。 眼中杀意尽现,他右手执刀,猛地杀向那些向他冲来的侍卫。 杀!杀!杀! 满目的红…… “走!走啊!馥儿……走……”耳边似乎传来遥远的嘶喊声,馥儿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无言执着大刀左右砍杀,四处鲜血四溅。 她从来没有看到无言如此恐怖的模样,他仿佛已经不是一个人,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温度,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恐怖修罗! 馥儿忽然觉得很冷。 看着眼前的刺客几近疯狂地砍杀着自己的同僚,他半张脸似曾相识,但另外半张脸上却交错着恐怖的的灼痕,而在这鲜血的映照下,愈发显得狰狞,侍卫们不由自主面露恐惧,纷纷后退。 “走,馥儿……快走……”遥远的声音渐渐清晰,是无言,是无言的声音。 馥儿忽然间就回过神来,没有错,是无言,无论他是什么模样,他都不会伤害她。 即使,他真的化身修罗。 “刺客!有刺客!”那骑在马上的将领见自己的亲兵纷纷被斩,不由得惊惧大叫。 这边的厮杀惊动了宫内的侍卫,人愈来愈多。 尹无言渐渐感觉吃力,动作也迟缓了下来。 “啊!”馥儿尖叫,眼看着无言的背部被狠狠划出一道血痕。“无言!”馥儿尖叫着,冲上前去。 一把大刀突然就向她砍来,馥儿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没有躲,她躲不开。 但是,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个侍兵就倒了下来。随后,她被带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血腥味,很浓的血腥味。 馥儿看着无言飞身冲上来替她挡下那一刀,有腥红粘稠的液体滴上她的脸颊。 “住手!你们住手!”突然,一个绯衣女子骑着马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 “绯烟姑娘。”一名将军模样的人认出了那绯衣女子。 “让你的属下住手。”绯烟冷凝着脸开口,她看着马下满身是血,却依然护着馥儿的尹无言,握紧了马缰。 “他是潜入禁宫的刺客。”微微皱眉,将军道。 “大胆,他是无言公子!快住手!”绯烟怒极大吼。 “看他的脸,分明是个怪物,无言公子如何会是这副模样!”将军不屑地道。 馥儿闻言,微微颤抖起来,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无言才会变得如此模样! 忽然,馥儿感觉一直抱着她的手紧了一下,似是在安慰她一般。馥儿有些讶异地抬头,无言依然在挥刀砍杀,眼神依然阴狠可怕。可是,不知为何,馥儿从眼中看到到了一丝温暖。 不由自主地,馥儿微微笑了起来。 然而,笑容却忽然僵住,她听到无言闷哼了一声,身子倾斜了一下。 他受伤了,受了很严重的伤。 “住手!快住手!”绯烟大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不想公子离开她,她只是想留下他而已啊。所以才会告诉老佛爷他今夜出逃的计划,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刺客,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到底哪里出了错啊! “刺客擅闯禁宫,杀无赦!”将军冷冷地道。 自觉已快无力保护馥儿,尹无言咬牙辟开一条血路,猛地将刀架在馥儿脖子上。 “住手,否则我杀了她!”尹无言冷冷道,嘴角淌着血。 馥儿愣了一下,不明白无言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侍卫们一下子停了下来,似乎被眼前的局面弄糊涂了。 “她是谁?”将军也愣住了。 “不认识她吗?”尹无言冷冷扬起唇角,“馥儿格格,不知道吗?” 将军皱起了眉,看那女子的旗装装扮,似乎真是格格,可是看刚才那女子的神情,分明与那刺客暗有情愫。 但,如果那女子真是格格,而且是明日要大婚的馥儿格格,以他的身份,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绯烟却拧起了眉,仿佛预知了什么。 适时地,尤雨出现了。 “馥儿姐姐,馥儿姐姐……”尤雨流着泪跑了过来。 “是你!”将军认出了她,她是馥儿格格的侍女。刚刚就是她告知他们东门外有刺客的消息的。 “快救救格格!她是我家格格!”尤雨哭着指着馥儿道。 如此一来,将军便能确定那女子果真是馥儿格格了。如果能够救下格格,那么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但如果伤了格格,恐怕他不但丢官不说,命也难保。 “只要放开格格,我可以保证你安全离开。”将军下马靠近尹无言,脸上覆了一层笑。 馥儿愣愣地待在无言怀里,任由无言用刀抵着她的脖子,又看到尤雨突然哭着出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完全看不懂眼前发生的事? 尤雨不是不见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有无言,为什么他们说他是刺客?为什么他要用刀指着她? 无言将馥儿扣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扣在怀里,馥儿心里“突”地一跳,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样。 随即无言轻轻松开了手,放开了馥儿…… “不要!”绯烟大叫起来。 “给我拿下他,如有反抗,杀无赦!”将军见馥儿格格离开了那男子的怀抱,立刻下令。 杀无赦?!馥儿一下子怔住了,立刻明白了一切。 不要换掉旗装,只是为了应付现在这个“万一”吧。 因为他无法保证真的能安然带她逃离皇宫,因为他不能确定此行是否能安然无恙,所以他留了后路,为她留了后路。 不要!不要!不要啊!馥儿瞪大双眼,在心里尖叫,可是张着嘴,却吐不出一句话。 无数的大刀泛着寒光向他砍来,尹无言闭了闭眼,手臂,背部,腿上,到处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原来濒临死亡的感觉是这样,曾经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他们在临死前的一刻,心中又在想些什么呢? “不!……”绯烟大喊着从马上跃下,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想替他推开那些致命的刀刃。 她后悔了,她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愚蠢任性。早知会如此,她宁可公子带着馥儿离开,她宁可公子永远离开她!也不要让公子陷于眼前的困境。老佛爷,老佛爷在哪儿,为什么,老佛爷答应不会伤害公子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刺客!为什么公子会变成刺客! 脑中杂乱无章地想着,绯烟满面泪痕,四下里挥舞着皮鞭。 越来越多的大刀,越来越多的侍卫,绯烟忽然顿了一下,无视于自己满身的伤痕,转身抱住了公子。 尹无言顿了一下,反手抱住了她。 “绯烟?”尹无言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她的背上早已一片血肉模糊。其中,一支箭陷入她背部,鲜血汩汩地流着,极其刺目。 “对不起,对不起……”绯烟流着泪,仿佛没有感觉到那支箭一般,伸出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绯烟流着泪,看着他,看着他,仿佛看着十二岁的公子,锦衣绣服,衣着华贵,却又是那样的苍白瘦弱。 “公子别怕……绯烟陪着你……”喃喃地说着,仿佛梦呓一般,绯烟的手缓缓滑落。 尹无言愣愣地看着绯烟在她怀中渐渐失去气息,无意识地松开手,她便如风中的落叶般缓缓落地。 骑于马上的将军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又取了一支箭,搭于弓上。 眼睁睁地看着刚才的一幕发生,现在眼见着那将军又拉弓搭箭,馥儿拼命挣脱开一旁保护她的侍卫,冲上前去。 那些侍卫因她贵为格格,又不敢太过用力伤了她,只得看着她冲上前。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 “阿诺?”馥儿回头,有些意外地低呼。 修诺淡淡笑了一下,“别过去,我去。” 说着,放下馥儿,转身加入战圈,替还在发呆的尹无言挡开了那些刀箭。 馥儿愣愣地看着阿诺。 阿诺是她童年的伙伴,可是她越来越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害怕,她害怕欠他太多,最后却什么也无法还给他。 她真的很怕。 十四 绯烟之死 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所以任由自己堕入黑暗的地狱。 绯烟的存在,对他而言,曾经只是虚无。 即使她曾那么真真切切地陪在他身边,陪着他练功,甚至于替他杀人,她是他的侍女,他也只将她当作侍女。那个温和顺从,却也可以阴狠毒辣的女子心中究竟想着什么,他也从不曾在意。 直到现在,她跌倒在他怀中,她吃力地伸出满是血污的手轻抚他略显苍白的脸,他震惊于她的眼神,他竟然从她眼中看到了怜惜! 尹无言不能理解,他不想理解,也不敢理解。 他曾是那么渴望着温暖,可是这个一直陪伴着他的女子,他却从不曾在意。她的温暖,她的关心,她的顺从,她的温柔,他都视而不见,他都理所当然。 因为,她是他的侍女。 他只看到她的阴狠,她的决断,她用毒杀人,她毫不犹豫。她是老佛爷指派给他的人!她是老佛爷的耳目!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她! “公子别怕,绯烟陪你……”她气若游丝,口中溢出鲜红的血。 尹无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似陌生,却又那么熟悉的女子。 只是一句话而已,为何他的心会痛?为何?! 她看着他,渐渐地,她的眼神开始涣散,苍白而满是血污的手从他脸上滑落。 她没有了呼吸。 他抱着她,感觉到她的身体依然温暖。 可她,已经死了。 他是杀手,死去的人他见过太多,早已经麻木。可是,这一回,为什么他的手会颤抖? 有没有试着抱着一个人,看着她在你怀中死去的感觉,她的身体仍有余温,她的生命却在你怀中渐渐消逝…… 他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无意识地松开手,绯烟如一只火红的蝴蝶般从她怀中跌落。 生命的消逝,是那么简单,这一点,作为杀手的他,早有觉悟。 拉住馥儿,修诺转身加入战局。 将军看着绯烟死在自己的箭下,不由得一惊,绯烟怎么说也是替老佛爷办事的人,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如此,无法挽回,如果能够救下馥儿格格,也算大功一件,足可以将功补过了。 再度抽出一只箭,搭箭在弦,将军拉弓瞄准了已经怔在原地无法出手的刺客。 突然,一个人迅速加入了战局,挥刀斩断了那支射向尹无言的利箭。 将军愣了一下,那人竟然一身侍卫统领装扮! “你是何人?”将军气得大叫。 修诺言并不答言,只是上前挡住尹无言,不让那些穷凶极恶、急于立功的侍卫们伤到他。 从一开始,修诺就一直在东门口默默观战,他看着馥儿一脸兴奋地准备出宫,而尹无言脸上,竟也带着些许的期盼。 知道已知的结局,修诺竟然有些不忍,不忍打破他们仅有的期盼。 “老佛爷驾到!” 慈禧坐在轿软上冷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老佛爷吉祥!”将军慌忙下马请安。 一时间,所有的侍卫纷纷放下刀,跪倒在地。 “怎么了,这是?”慈禧淡淡开口。 将军额前有冷汗渗出,匍匐在地,“回老佛爷,属下该死,让刺客闯入禁宫。” “刺客么?”慈禧抬眼看了一下还是愣在原地的尹无言,和已经死去的绯烟,微微皱了下眉,绯烟那丫头终究为了无言连命都舍弃了吗? 那个人,慈禧注意到了一身侍卫统领的男子,他挡在无言面前,看来,无言之所以没有丧命于刀下,多亏了他呢。真是很奇特的人呢,即使面对着那么多敌人,面对着她慈禧,他依然一脸温和,没有一丝慌乱的神情。 慈禧微微抬了下眉,他,不是馥儿带回来的人吗? “馥儿,你怎么出来了?”慈禧转头看向一旁跪坐于地的馥儿,道。 “回老佛爷,我家格格是被刺客挟持的……”一直站在一旁的尤雨啜泣着替馥儿答道。 慈禧这才注意到站在馥儿身边的女孩,看样子应该比馥儿年纪小一些,眉清目秀的样子,很是乖巧。可是她居然有胆量这样看着自己。慈禧微微扬了扬眉,这女孩不简单呢。 “是这样啊”,慈禧笑了,“那扶你家格格回宫去罢,明天是大喜的日子,要好好准备呢。” “是,老佛爷。”尤雨乖巧地答应着,扶起跪坐在地的馥儿。 “等一下,老佛爷……”馥儿急急地抬起头,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没有人是刺客,没有刺客。 “把这两人押下去吧。”没等馥儿说完,慈禧就开口道。 “请老佛爷示下,这两刺客该怎么处置?”将军冷汗涔涔而下,却硬着头皮道,圣意难以揣测,既然老佛爷已经知道此事,不如请示她来得保险些。 “夜闯禁宫,应是死罪”,慈禧说着看了一眼馥儿。 馥儿大惊,慌忙上前。 但未及馥儿开口,慈禧又道,“但明日皇上大婚,格格出阁,为表我大清泽被众生,当然要大赦天下,馥儿,你说呢?” 馥儿一下子呆在原地不能动弹,老佛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明日她若出阁,那便是大赦天下,阿诺和无言便可无事,否则,他们必死无疑。 她不想无言死,更不想阿诺死。阿诺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他有今日如此处境,全是为了她。她不想明白他眼中那令她害怕的情愫,可是,她不能太残忍,她明白的,阿诺的心,她明白的。可是她的心却无法回应他,因为她的心早就失落在无言身上。正因为什么都不能给他,所以她才更难受,如果无言会死,那么她大不了陪着他共赴黄泉,但她什么也不能给阿诺,所以她一定不能让他因为她而失去性命! 一旁已经被缚住手脚不能动弹的修诺看着馥儿,这便是她逃离紫禁城的结局,修诺早已知晓,但此刻看着馥儿咬唇不语的样子,他突然恨极自己只能旁观,这是王母对他的惩罚吧。他执意拂逆王母的旨意,非要陪同馥儿下世轮回,而现在这锥心噬骨的痛,便是他所受到的惩罚! 两难啊……老佛爷,你真的好聪明,好残忍…… 馥儿抬头看着坐在软轿上的慈禧,许久许久,馥儿低下身去做了个万福,抬头嫣然一笑,“是,老佛爷,馥儿出阁,皇上大婚,理应大赦大下。” 虽非一笑倾城,但也世间难寻,馥儿笑得绝美,可是声音却干涩难以入耳。 “真是乖巧的孩子,不枉哀家疼你。”慈禧笑道,随即看向一旁的尤雨,“扶你家格格回去吧”。 “是。”尤雨低头道。 “起驾回宫!”李公公放下轿帘,拉长了嗓子道。 软轿缓缓从东门回去,李公公尖细的声音在这紫禁城空旷的过道里尤显刺耳。 馥儿咬着唇,看着老佛爷的软轿缓缓离去。 尤雨上前扶着她,带她回宫。 馥儿推开她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被绑住的无言和修诺,她微微笑了起来。 两个爱她至深的男人,他们为她牺牲了那么多,如今她也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不是吗? “将军。”馥儿忽然开口。 “啊?是,格格。”将军忙低头答应。 “你是聪明人,明日大婚之后……”,馥看着阿诺,看着无言,“我希望听到他们平安离开的消息。” “是,属下明白。”将军惶恐地答道,真是的,皇家的人他一个都不能得罪,夹在中间,真是难做呢。 无言仍看着绯烟的尸身,愣愣地,从绯烟死去的那一刻,他周围,早已是一片静默,他没有看到馥儿的两难,没有看到馥儿的选择,没有看到馥儿的眼泪…… 修诺狠狠握紧了拳头,感觉着指尖陷入掌心的痛楚,表面却仍是一脸的温和,他在对馥儿微笑。 馥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宫,再没回头。 阿诺,无言……最宠我的人,和我最爱的人,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你们了吧。 转身的刹那,有泪突然就从眼中滑落,怎么止也止不住。汹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馥儿眼前一片朦胧。 大红的嫁衣放在床头,周围的人都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馥儿只是动在铜镜前,一动也不动,任由她们喧哗,任由她们笑着谈论。 尤雨执着木梳在替馥儿梳发髻,一遍两遍地梳,梳着梳着,就有眼泪掉了下来。 泪水打落在馥儿手背上,馥儿终于动了一下。 “为什么?”馥儿低低地开口。 尤雨震了一下,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那么做?”馥儿瞪着手背上的泪痕,低吼。 “尹无言,是他毁了墨府”,尤雨开口,眼中有着深刻到令人颤栗的恨意,“他们杀了外公,杀了墨府所有的人……他和那个女人,他们是魔鬼,他们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们该死……” 馥儿一僵,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果真如此,她早就想到了,从尤雨出现,指认无言是刺客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姐姐……”看到馥儿在笑,尤雨愣了一下。 “尤雨,知道么,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那个……”,馥儿笑着道,“是我。”感觉到尤雨握着她头发的手僵住了,馥儿笑出了泪,“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明知道谁是凶手,可是我却无法报仇……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啊……” 尤雨又开始替馥儿梳头,一遍两遍…… 看到那个在墨府自称晓兰的女子满身是血死去的时候,尤雨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快意,看着那女子身上涌出的血和濒死的神情,尤雨感觉自己的眼睛亮得像一头噬血的猛兽。而那尹无言,看到馥儿姐姐嫁人,他也应该会比死还要痛苦吧。 尤雨弯起了唇角,她在笑。 馥儿看着铜镜里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梳头的尤雨,她在笑。 尤雨真的跟自己不太一样呢,如果她要复仇,一旦认准目标,她便会不择手断地完成它。 而她,只是在完成自己必须得到的惩罚。 尤雨看着馥儿的表情一片死寂,再无一丝生气,心下不由得一紧,她报了仇,她亲手将仇人推向了痛苦的炼狱,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曾经最喜欢的馥儿姐姐,却成了她复仇的工具,一起被带进了地狱…… “姐姐……”尤雨忽然弯下身,将脑袋搁在馥儿的肩上,“即使是地狱,尤雨也一定会在你身边。” 馥儿看着铜镜里尤雨的眼睛,亮得妖异。 十五 前世今生 监牢很黑。 修诺站着,低头看着与自己一同被押进来的尹无言。他垂着头靠墙坐着,从刚刚进来他就是那个姿势,仿佛整个人只剩一具躯壳一样,再没任何知觉。 守卫的牢头和狱卒们在外面喝酒谈笑,可能是因为馥儿最后一句话起了效果,倒也没有人来为难他们。 馥儿的宿命,便是嫁入皇室为妃,这一点,从带馥儿走进紫禁城的那一刻,修诺便已明了。虽然心痛,但那时候,他没有其他选择,四面楚歌,以他一人之力,如何能保证不让馥儿受到任何伤害?他不能以馥儿的生命为赌注,来赌一场必输的局。 所以,他亲手带着馥儿走向她预知的宿命。 而现在,他后悔了。 如果他能够早些明白,馥儿是宁可死也不愿被禁锢于华丽牢宠的。那么现在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可是,该死的他是那么自私,自私到只是不想看到馥儿失去生命,却不管她内心到底有多痛。 东门外,馥儿回宫前那最后一眼,修诺记得清清楚楚,她虽然在笑,可是她的眼神却已是一片死寂,哀寞大于心死。馥儿的心,已经死了吗? 而修诺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也会成为羁绊馥儿的绳索,如果那个时候慈禧不是以他和尹无言的性命来威胁馥儿,馥儿一定宁可死也不会答应再回到那个华丽的牢宠。修诺明白的…… “尹无言。”修诺走到尹无言面前。 尹无言却仿佛置若罔闻,依然垂着头。 咬牙,修诺一贯温和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握了握拳,修诺弯膝伸手抓住了尹无言的衣领。无言被他拉着衣领站起身,但却依然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抗。 “呵呵……”修诺怒极反笑,一松手,尹无言跌坐回了原地。“馥儿看中的人,呵呵……原来一直都是如此不堪……” 尹无言僵了一下,握紧了双拳,而他手心中所握着的,是那一缕柔软的发丝…… 监牢内又恢复了平静。 修诺靠着墙,静静地盯着坐在地上的尹无言。而尹无言,仍是坐在地上,手中握着那一缕发丝,馥儿的发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监牢里仍是一片黑暗,可是狱卒们已经吃完了酒菜,这时,牢头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算你们俩运气,今日皇上纳妃,格格出阁,老佛爷下旨大赦天下,像你们这样的重犯也能出去呢。”牢头打着酒嗝说着,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格格大婚”,修诺低低地笑着,“原来宿命竟真是不可改变的……”修诺的笑声如哭泣一般。“馥儿啊,你可能醒悟?” 尹无言垂着头,修诺看不清他的脸。 “海上徒闻更九洲,他生未卜此生休……”修诺忽然开口,朗声诵道,“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尹无言一下子怔住了,是那首诗!一直出现他在梦里的诗,自从馥儿出现后,那女子的声音便从他的梦中烟消云散,可是,可是为何,头好痛,就仿佛那一日在墨府无射居中修诺所读时一样,他的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一般! “住口!住口!……”尹无言捂住耳朵大叫起来,他不想听,他不要听,不听!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幽幽地,修诺仿若叹息一般轻轻诵出最后两句。 尹无言一下子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尹无言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修诺,尹无言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问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可是他问了,鬼使神差,不由自主。 “他生未卜此生休……尹无言,这一世,你仍然要此生休矣,再盼来世吗?!”修诺敛去一贯的温和,咬牙低吼。 “此生休矣?……”尹无言愣愣地重复。 修诺咬牙,妄图以自己仅剩的灵力助尹无言恢复前世的记忆。 修诺的话仿佛带着磁石一样摄进他灵魂的最深处,尹无言怔怔地听着,虚脱一般跪倒在地。 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地涌来,尹无言紧闭着双眼,任那些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相互交杂。 修诺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青白,仿佛窒息一般。 所有混乱的记忆立刻消失不见,尹无言跪在地上,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脑中只剩下一个唐装女子梨花带雨的苍白面容和馥儿故作坚强的微笑。 “我……做了什么……”尹无言涩涩地开口,声音暗哑难以入耳。 “我灵力剩下不多,不能……帮你……记起什么”,修诺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开口,“只是……前生已灭,来世……难料,这一世……你还是决定放弃她吗?……” 尹无言缓缓站起身,看着修诺脸色灰白的样子,心下一痛,“我不管前世做错什么,但这一生,我决不放开馥儿!” 前生,他是皇帝,万人之上,却为了天下苍生,放开了最爱的人。 今世,他只是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把握的杀手,可是他再不放手,他要以自己的性命为赌,去赌一场未知的局。 倘若赌赢,他便可带馥儿离开那个华丽肮脏的牢笼,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她幸福;倘若赌输,哪怕被凌迟,哪怕下地狱,他也会亲手送馥儿离开那个阴暗而充满发霉气息的紫禁城! “呵呵……咳……咳”,看到了他的坚决,修诺笑了,却猛地咳了起来,“希望你……咳咳……说到做到……” 说着,修诺口中溢出血来。 “怎么了,你?”尹无言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他。 “不碍事,不碍事……”修诺推开他的手,自己站稳。 尹无言却微微皱起了眉。 外面,好吵。馥儿怔怔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站在自己身后尤雨。 尤雨为馥儿插上最后一支金钗,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地笑了笑,随即走到馥儿面前,扳过馥儿的脸,看着她弯弯的眉,细细地给她描画着。 这样的尤雨,令馥儿害怕。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该是这样的!馥儿在心中尖叫,那个有着干净单纯眼眸的尤雨不见了,她不见了,眼前这个人不是她的妹妹…… “姐姐,尤雨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尤雨细细地替馥儿画着眉,仿佛着魔一般看着她,“第一次在王府看到你就好喜欢你,可是,你都没有看我一眼。”尤雨嘟起了嘴,仿佛一个要不到玩具的孩子。 馥儿看着尤雨的神情,感觉她像是在梳理打扮自己的布娃娃。心下不由得一紧。 “好了。”尤雨突然开口,吓了馥儿一跳。 馥儿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很精致。心里一跳,她为什么要用“精致”这个词,她是个人不是吗,为什么要用精致这个词? “好漂亮啊!”尤雨兀自感叹着,眼神亮亮的,仿佛完全看不到馥儿死寂的眼眸。 尤雨拿着红盖头轻轻覆上馥儿的脸,嘴唇弯弯的,很开心的样子。 盖上了红盖头,馥儿什么都看不见,任由尤雨扶着她走进轿子。 周围响起了唢呐声,一片喜乐。 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行,馥儿知道尤雨就在轿外陪着她,可是她的小尤雨,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阿诺和无言现在应该还在牢里吧,没关系,反正只要她上了龙床,真正成了皇帝的女人,那么老佛爷便没有后顾之忧,一定会遵守诺言放了他们的。 这样想着,馥儿有了些许的暖意。 只是从此,她再也无法挣脱这个华丽而肮脏的牢笼了。 可是这样的话,阿诺可以从此不再为了陪着她而放弃自己的人生,无言至少也可以保全性命,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轿子慢了下来,要过御花园的廊桥了么?馥儿想着,苦笑了一下,距离养心殿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仿佛已经掉进了冰窖一般呢…… 这时,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唢呐声也戛然而止,时间宛如静止般,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那个人,那个人的脸……”有恐惧的窃窃私语传进了馥儿耳朵。 脸?馥儿猛地抬头,难道是尹无言? 迫不及待地扯下大红盖头,馥儿掀开轿帘,步出了轿子。 不远处,一人踏水而来,足尖轻轻掠过波光闪闪的水面。 衣袂翻飞,他在看着她,半张脸俊逸如昔,半张脸容颜尽毁…… 看着那个踏水而来的鬼面男子,馥儿却宛如看见了太阳一般,眼中死寂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是无言,尹无言,真的是他!他来接她了! 难以想像,他是如何逃出监牢,又是如何闯进戒备如此森严的紫禁城,可是他就是出现了,在难以想像的时候,以最难以想像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如神祗一般! 她的神祗! 馥儿感觉自己已经冷却的心又开始渐渐跳动了起来,尹无言,那个仿佛与自己有着几世纠葛,几世姻缘的男子,那个让她无法忘记无法放开的男子,他来接她了! 馥儿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开心。禁宫大内的守备如此的森严,尹无言想带着她逃离的机会几乎为零,可是馥儿难以抑制满心的欣喜。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为了任何事放弃她。 这一次?馥儿一惊,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可是很快的,馥儿就忘了要去思索,因为她眼中能够看到的,只剩下那个男子,尹无言! 可是馥儿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尤雨。 尤雨就站在她身后,看着馥儿忽然变得明亮的神情,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有委曲,有不舍,有心痛,还有怨毒,甚至于欣喜…… 十六 傀儡娃娃 娘说,爹爹是个英雄。 娘说,爹会保护她们。 娘说,爹永远不会遗弃她们。 可是爹爹生病了,爹爹死了。 整个陵王府已经化成了灰烬。 娘说,她要陪着爹爹一起离开,可是尤雨,可是尤雨该怎么办?娘要陪着爹爹离开,那么就剩下尤雨一个人啊! 尤雨还那么小,尤雨不想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下去。 漫天火海,馥儿姐姐带走了尤雨。 那么,尤雨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因为有馥儿姐姐陪伴着尤雨。 馥儿姐姐很少会笑,那也没关系,尤雨会逗着馥儿姐姐笑,因为馥儿姐姐是唯一可以陪着她的人哪! 尤雨可以带着馥儿姐姐回墨府,给馥儿姐姐一个家。 因为娘不在,念姨她们总要欺侮尤雨,但尤雨不怕,因为尤雨知道,馥儿姐姐会保护她,就像娘亲一般。 又是一片火海,外公没有了,大家都死了,甚至于连总是欺侮她的念姨都葬生在那片火海里。 那个凶手,墨府的护院,尹无言!他是凶手,杀害大家的凶手! 馥儿姐姐却什么都没有说,带着她来到那个陌生的紫禁城。 如果馥儿姐姐可以永远都陪着她,那么即使不报仇,那也是可以的。不知为何,只要有馥儿姐姐,尤雨便会觉得幸福。 可是,可是那个凶手,她都已经放过他了,为什么他竟然还敢出现,为什么他还要抢走她唯一的馥儿姐姐! 华丽的喜轿旁,尤雨怔怔地看着馥儿。 馥儿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那是因为尹无言的出现,尹无言的出现让馥儿原本已经死寂的眼睛重新恢复了光彩。 尤雨嫉恨的看着不远处正在厮杀的鬼面男子。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竟然可以让馥儿姐姐如此的魂牵梦萦! 他容颜尽毁,他是老佛爷的杀手,那样不堪的人,为什么馥儿姐姐还会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丢下尤雨跟那个男人逃离紫禁城! “无言……”馥儿看着不远处奋力厮杀的男子轻叹,手中的红盖头飘落在地。 这一刻,馥儿已经满足,上天已经对她十分的仁慈,现在,就算她会立刻死去,她也再无任何怨言。 尹无言厮杀着,手中的长剑沾满了鲜红的血,他不在乎,就算他化身为噬血的修罗,就算会因此失去性命,他也会拼死带馥儿离开这地狱! “馥儿姐姐。”身后的尤雨突然开口。 “嗯?”馥儿回头,看着尤雨。 “你想离开,对么?”尤雨看着馥儿,缓缓道。 “尤雨?”馥儿有些惊讶。此刻尤雨的眼神与她的年龄丝毫不相衬。 “为什么要扔下我?!”尤雨突然流着眼泪尖叫,“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连你也要抛弃我!” “怎么了,尤雨,不是这样的,尤雨……”馥儿忙开口想要解释。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不要我!”尤雨根本不听,只是尖叫着哭泣。 “尤雨,不是这样的,尤雨……!”馥儿看着尤雨大喊,想让她冷静下来,此刻的尤雨扭曲着脸,显得有些狰狞恐怖,竟让馥儿有些恐惧。 听到馥儿的喊声,尹无言心中一急,转头看向馥儿。 一个分神,手臂上已经被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馥儿……”尹无言闷哼一声,一剑砍下那个伤他的家伙的脑袋,不得不专心应付那些大内高手。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尤雨尖叫着,“我不要一个人,我不会再让你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尤雨,不要这样,尤雨……”馥儿克制住心中隐隐的恐惧,上前抱着尤雨,“我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妹妹啊!” “真的?”尤雨安静了下来,抬起满是泪痕脸庞,看着馥儿,孩子似的寻求保证。 “当然,当然是真的,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馥儿看着她的眼睛,保证道,尤雨还是一个孩子,她还是一个孩子啊,就像当初的她一样,只是不想一个人孤独地生存,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够陪着她而已。 “可是,你会跟那个家伙离开,是不是?!”尤雨指向苦战中的尹无言,哭喊。 “我会带你一起离开。”馥儿轻抚她的脸,拭去她的泪,微笑。 “如果他死了呢?”尤雨突然冷冷地开口。 馥儿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的尤雨,好陌生。 “他是毁了墨府的凶手不是吗?”尤雨看着馥儿,眼神冰冷彻骨。 “他……”馥儿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啊,她知道的,可是,那不是无言所愿意做的,一切都是无奈……她本来就是自私懦弱的人,她可以不去报仇,但是她不能失去无言,她不能…… “如果我杀了他,你要怎么办?”尤雨咄咄逼人。 “我会同他一起下地狱。”馥儿看着不远处的尹无言,没有犹豫,绝然开口。就算他是凶手,就算他是世人眼中十恶不赦不容于世的罪人,她也不会丢他一个面对恐惧和孤独。 “所以,你要抛弃我?”尤雨缓缓开口,眼中满是嫉恨。 看着尤雨的眼神,馥儿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馥儿姐姐……”尤雨突然上前抱住她,紧紧地靠在她怀里,“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馥儿歉疚地抱着尤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就在这时,突然,馥儿感觉后颈一阵冰寒,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似的。 “你是我的。”馥儿只听到尤雨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感觉意识有些模糊,馥儿慌忙握住了尤雨的手,“你做了什么?” “苗疆秘密进贡的傀儡蛊虫”,尤雨轻抚着馥儿额前的发丝,微笑,“老佛爷说,如果你要离开,只要将这虫子放进你的后颈,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了。”尤雨笑着,仿佛得到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偶一般。 “傀儡蛊虫……”馥儿心中一疼,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的心一般。 “你是我的,是我的。”尤雨仿佛着了魔一般喃喃低语。 “啊!”心中剧烈的疼痛令馥儿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听到馥儿的尖叫,尹无言心中一紧,没有多加思索便立刻飞身上前,但却大意地将身后的空门留给了敌人。感觉背后一疼,尹无言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啊!”馥儿尖叫着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在地上扭曲翻滚着,苦不堪言。 “别怕别怕啊,痛过了就没事了……”见馥儿如此痛苦,尤雨也有些慌了,忙上前抱着她轻声安慰。 馥儿狠狠地一把推开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神智不清中,她蹒跚着走向倒在地上的尹无言。 尹无言看着馥儿缓缓走向自己,心中一痛,伸手握住了馥儿的手,好冰的手。 馥儿的眼神逐渐涣散,可是即使如此,她的眼中却逐渐聚起越来越多的雾气,缓缓凝成晶莹的泪。 伸出没有被握住的左手,她无意识地抚着尹无言流着血的伤口,殷红温热的血沾满了馥儿苍白冰凉的手。 “馥儿……”尹无言低语。 可是馥儿再无任何反应,只是机械地落泪,机械地抚着他的伤口。 尤雨怔怔地看着馥儿,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即使变成无意识的傀儡,她仍然属于那个男子!为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拉开格格!”尤雨蓦然刺耳地尖叫起来。 “是!”愣在原地的侍卫们慌忙上门想扶起馥儿格格。 可是馥儿的右手仿佛被卡住了似的,怎么也无法拉开。 “啊!啊!……”他们想强行拉开她的手,但是只要一碰她的手,馥儿就尖声大叫起来。 侍卫们只得愣愣地呆在原地,不敢强行伤她。 慈禧在养心殿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馥儿的喜轿前来,终于,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摆驾!” 待慈禧赶到廊桥看到眼前的状况时,也不由得也愣住了,有了些许的动容。 尤雨铁青着脸,站在原地,紧紧地盯着馥儿。 而馥儿,她双目毫无焦距,却跪坐在地,右手紧握着尹无言手,左手轻抚着他流着血的伤口。 泪,不停地从她眼中落下,没有意识,没有知觉,只是那样机械地落着泪,仿佛一樽泪娃娃。 尹无言,她精心培养的杀手,此时的他容颜尽毁,满身伤口,却执意握着馥儿的手,仿佛誓死也不愿松开。 馥儿呵馥儿,你跟你额娘一样的倔强,即使傀儡虫入体,你仍然保留你失去思想前的最后一抹意识,留在你想留的人身边么? 这个一贯雷厉风行,做事绝不留余地的西太后终于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放他们离去吧!” 闻言,尹无言微微笑了。 血气翻涌,尹无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馥儿,我们可以离开了。”握着馥儿手,尹无言蹒跚着站起身。 馥儿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跟着他缓缓走向宫门。 脚下一个不稳,尹无言一下子跪倒在地。馥儿仿佛一樽没有生命的泪娃娃般顺着惯性也倒了下去。 尹无言慌忙吃力地扶她站起。 “有没有摔伤?”尹无言轻抚她脸上晶莹的泪珠,有些着急地轻问。 馥儿却只是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任由晶莹的泪珠无意识地纷纷滑落。 没有得到回答,尹无言心里剧烈地痛起来。 “走吧,我带你离开。”强打起精神,尹无言微微笑着开口。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尹无言咬牙紧握着馥儿的手,在众人或怜悯或茫然的眼神中走了紫禁城,那个他们一直梦想着要逃离的华丽牢笼。 待修诺找到他们的时候,尹无言已经是奄奄一息,馥儿也只是无意识地卧在尹无言怀里落泪。 看到馥儿,修诺就什么都明白了,可是可怜她七魄已散,三魂仍在。如今她三魂七魄不全,该在炼狱里受着噬骨焚心的折磨吧。 尹无言的伤已经逐渐好了起来,可是馥儿还是每日每日地握着尹无言的手,每日每日地落泪。 馥儿不再会讲话,不再会笑,她真的已经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无言,馥儿这样陪着你,你会开心吗?”终于,修诺讲出了一直藏于心中的话。 尹无言没有回答,只是单手执木梳轻轻梳理着馥儿的头发。馥儿安静地靠在他怀中,缓缓有泪从她眼中落下。 “如果可以让她不再受苦”,许久许久,尹无言开口,“怎样都无所谓。” “如果,要你们永世不得相见呢?”修诺看着尹无言,一字一顿地道。 尹无言愣了一下,有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滑下,滴落在馥儿的脸颊,与馥儿的泪溶为一体。 馥儿微微怔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感觉到馥儿的异样,尹无言慌忙低头看向馥儿,却仍是失望。 “那样的话”,尹无言抚了抚馥儿的脸颊,感觉到手上的湿润,“也可以。” 如果要他每日看着馥儿如此生不如死的模样,他宁可馥儿从此不再记得他!如果必须受到惩罚,那就让他一个堕入地狱,永不超生吧! 的 “现在我知道,馥儿没有选错人。”微笑,修诺轻轻开口。 十七 青蝉紫瑶 馥儿离开了,没有了新娘,可是婚礼还得继续,因为皇族的尊严不容有失,慈禧下令由尤雨代替馥儿嫁入后宫为妃。 锦衣玉食,勾心斗角。每日都是重复着那样的生活。 这是惩罚,惩罚她永远必须一个人面对所有她所恐惧的事物。 八国联军入侵,慈禧出逃。 尤雨被留在了紫禁城。 危险逐渐来临,尤雨甚至可以听到其他妃嫔的尖叫声。尤雨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是她突然好想再见馥儿姐姐一面。 馥儿姐姐,她还好吗? 白绫悬于梁上,尤雨坐在椅子上愣愣地仰头看着那飘悬于空中的白绫,有泪从眼中落下。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尤雨宛如受了惊的兔子般,一下子跳了起来,慌忙抽出藏于衣内的匕首对准门口,宫廷的生活已经将她变成一只惊弓之鸟。但看清来人时,匕首却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瞪大双眼,尤雨不敢置信在此时此地会看到他。 “尤雨。”修诺看着眼前忽然间泪流满面的尤雨,眼中有着悲悯。 泪突然就从眼中落下,仿佛回到了墨府无射居的小花园。“阿诺哥哥!”尤雨柔柔软软的小手从背后轻轻覆上修诺的眼。 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的花花草草,背对尤雨蹲着的修诺轻笑,“让我来猜猜看,是厨房里的小许?” “不对。” “是打扫卫生的小助?” “不对。” “那一定是馥儿房里的晓兰!”修诺故意一脸兴奋地再次猜测。 “不对啦。”那个声音有些挫败地响起。 “哦?”修诺干脆盘腿坐下,“那会是谁呢?” “为什么你不说,是不是馥儿可爱的妹妹尤雨啊?”尤雨闷闷地开口。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馥儿可爱的妹妹,尤雨!对不对?”修诺故意一脸大惊小怪地开口。 “耶!对了,对了,猜对了!”尤雨一下子扑在他身上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往事仿佛昨日刚刚发生,可是一切却已经不可挽回。泪水不可遏制地从眼中滑落,尤雨痛哭失声。 “阿诺哥哥……”涩涩地低唤,尤雨无力地跪坐在地。 “走吧,紫瑶。”修诺轻轻开口。 紫瑶?尤雨闻言震惊地抬头,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在这凡尘俗世,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因为,我是青蝉。”看出她的眼中的不敢置信,修诺看着她的眼,缓缓道。 “青蝉?……”尤雨愣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带回玉真姐姐……”尤雨摇头痛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我……”玉真执意抛却重回仙班的机会,再度沦回,紫瑶一气之下,也进了沦回,她想亲手带回玉真姐姐,可是最后,一切却都一发不可收拾……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心魔。”修诺拉起尤雨的手,“走吧。” “馥儿她……”犹豫了半晌,尤雨低低地开口。 “傀儡娃娃。”修诺看了她一眼,说出四个字。 尤雨一下子面若死灰,“都是我……都是我……”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一切或许还有转机。”修诺拍了拍她的肩,轻轻道。 “可是你我灵性在沦回之时便已消耗得所剩无几,就算合你我之力,也不能令时间返回到起点……” “不需要回到起点。”修诺叹息,“无言愿用生命为赌,令馥儿彻底忘却三世之缘,从此再无牵绊。” 闻得此言,尤雨也呆住了,那个凡人之躯,他竟能为了馥儿姐姐,舍去自己的性命,甚至于彼此的爱恋么? 修诺带着尤雨出了纷乱的紫禁城。 看到馥儿的那一刹那,尤雨恨不得杀了自己。 馥儿依旧静静地待在尹无言怀中,眼中仍在落着泪,脸色却是苍白似鬼。尤雨知道,傀儡虫是以馥儿的魂魄为食,她留在躯体内的三魂已经被那傀儡虫吞噬得所剩无几,倘若再迟,到时馥儿不旦会死,而且将会灰飞烟灭,彻底消失于人鬼神三界。 尹无言的脸色不比馥儿好多少,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仿佛亘古不变的一座雕像般。 再没有时间开口,尤雨握住修诺的手,闭上双眼。 时光倒回,倒回至馥儿的婚礼,一切重新开始。 轿子渐渐慢了下来,要穿过御花园的廊桥了么? 这时,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唢呐声也戛然而止,时间宛如静止般,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那个人,那个人的脸……”有恐惧的窃窃私语传进了馥儿耳朵。 脸?馥儿猛地抬头,难道是尹无言? 迫不及待地扯下大红盖头,馥儿掀开轿帘,步出了轿子。 不远处,一人踏水而来,足尖轻轻掠过波光闪闪的水面。 衣袂翻飞,他在看着她,半张脸俊逸如昔,半张脸容颜尽毁…… 看着那个踏水而来的鬼面男子,馥儿却宛如看见了太阳一般,眼中死寂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是无言,尹无言,真的是他!他来接她了! 难以想像,他是如何逃出监牢,又是如何闯进戒备如此森严的紫禁城,可是他就是出现了,在难以想象的时候,以最难以想象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如神祗一般! 她的神祗! 馥儿感觉自己已经冷却的心又开始渐渐跳动了起来,尹无言,那个仿佛与自己有着几世纠葛,几世姻缘的男子,那个让她无法忘记无法放开的男子,他来接她了! 突然,尤雨抱住了她,后颈一阵冰凉。 傀儡虫入体。 无言转头看着馥儿,眼中满是哀伤。 突然,尹无言飞身上前,不顾背后的累累伤痕。 紧紧地,他抱住了馥儿。 傀儡虫还未完全侵入心脏,馥儿感觉到尹无言熟悉的气息,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真的很幸福呢。 缓缓地,馥儿笑了,但是笑容却僵在了唇角。 尹无言手中的长剑从馥儿的背部刺入了她的心脏。 修诺说,三世孽缘,馥儿都注定要死在她最爱的人手上,不管原因如何,结局总是不能改变。 修诺说,本来三世已然结束,可是馥儿执意不愿将那个世世夺她性命的人忘却。 而那个人,那个馥儿舍命相爱,却世世夺她性命的人,就是他,尹无言! 而这一世,宿命如此,只有在傀儡虫尚未完全侵入馥儿的心中之前,他亲手将冰冷的刀刃刺入她的心脏,那么从此,她的心中便再不会有他的影子,他将从她的记忆中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删除。 既然心中已经无他,那么自然再无爱恋,也再无心痛的 “对不起……”尹无言轻轻开口,他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她渐渐逝去的生命,原来无论他有多么爱她,哪怕爱到可以用生命去交换,到最后,一切还是归于宿命,他还是会亲手杀死他最爱的人。 浓浓的血腥味充斥了所有。 尹无言低低地哭泣起来,宛如一个孩子般痛哭失声…… 前世所有的记忆汹涌而来。 李隆基啊李隆基,我曾笑你四十年天子却仍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我曾经许下诺言,今生绝不让往事重演……我曾发誓要以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把握的杀手的之命,我要以自己的性命为赌,去赌一场未知的局。 倘若赌赢,便可带馥儿离开那个华丽肮脏的牢笼,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她幸福;倘若赌输,哪怕被凌迟,哪怕下地狱,也会亲手送馥儿离开那个阴暗而充满发霉气息的紫禁城! 可是一切终究成空,最终,我却亲手将最爱的人送上黄泉路。 上天未免太过残忍,仙凡之恋,难道真的是不容于世吗? 无言啊无言,他终究无言,手中的剑再度狠狠地刺入,透过馥儿的心脏,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归于沉寂,只有锋利而闪着寒光的剑尖,那一滴浓稠的鲜血溶为一体…… “下一世”,尹无言闭了闭眼,感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千万不要再记得我……” 颤抖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缕发丝,握了握拳,尹无方轻轻松开手,手中的发丝被吹入风中,消失不见……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多少潇洒,可是那有多少的无奈…… 如果可以,他真的愿与她世世为夫妇,白头到老,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妇。 可是一切,终究成空。 并非是阴阳永隔,方解情深如许。只是早知情有多深,却永远无法相守相聚。 鬼差已经出现,尹无言回头看着那一对相拥的凡身肉体,默默无语。 青蝉紫瑶护住馥儿三魂,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 奈何桥、孟婆汤。 这一次,他一定好好喝完所有的孟婆汤,不再留下任何记忆。希望馥儿亦是如此,从此再无任何牵挂。这并非他所愿,却是他唯一能为馥儿做的。 白头之盟,怕是永生无望了…… 十八 后记 只要爱情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存在过,那么,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不论你在发生着怎么的变化,不论今生你们是否能够相遇,是否能够再续前缘,只要爱情曾经存在过…… 反复沦回间,历史也只是上天手中的一副牌,一切洗牌重新来过。 有一种无奈,明明两人相爱,明明誓死不愿分开。可是最终却仍是天各一涯,亦或者明明相见,却已成陌路…… “小姐,迎亲的喜队来了,快点啊!”打扮讨喜的小丫环催促着将鲜艳的红盖头盖上小姐俏丽的容颜,扶着新嫁娘步出了闺门。 鲜艳的红盖头下,美丽的新娘掩不住的好奇,低头看着红盖头下一双双来来去去的脚,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听见不绝于耳的恭贺声。 她是尚书大人的千金,从小爹娘便是百般宠爱。 只是她从未踏出过闺门半步,闲来无事也只是绣花写字逗趣而已。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就等于不存在一般,而她,也是自得其乐,她不是关于华丽牢笼的金丝雀。因为,金丝雀曾经尝过自由飞翔的滋味,所以才会不甘被困,可她,从小便在美丽华贵的笼中长大,不知道自由是什么,便也不会妄想去争取自由了。虽然可悲,却也幸福,不是吗? 一阵风袭来,覆于新娘头上的红盖头被轻轻吹落在地。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新娘美丽的眼中盈满了好奇。 突然,一只修长有力的长伸到她面前,他的手上,是她的红盖头。 新娘好奇地看着眼前那男子俊逸的面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除了爹爹以外的男人,他,真的很好看呢。 “小姐,快点,要误了吉时了!”身旁的小丫环催促着。 新娘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了他的手上那红得似血一般的红盖头,一旁的丫环帮她将红盖头重新盖好,这才扶着她往前走。 那男子只是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新娘转身离去。 忽然,新娘停下了脚步,伸手轻轻掀开红盖头,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谢谢。”说完,便放下盖头,任由那丫环搀着走进停置在一旁的喜轿。 刹那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 “相公,怎么了?”一个柔柔软软的声音惊醒了男子。 那男子回过神来,回头看向正看着自己的娘子。 “没事,我们回家吧。”男子笑着握紧娘子的手,向着与迎样队伍相反的方向走。 喜轿上,新娘忍不住掀开了轿帘,看向那男子的背影,白晰的容颜染上了一抹嫣红,随即又放下了轿帘,想着,那个将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男子究竟又是何模样呢? 并没有见过他,只是听爹爹说是当朝的大将军,文武双全,青年才俊,与她郎才女貌,竟是十分的相配呢!既然爹爹都这么说,那便是一定如此了。真的很期待快点见到自己的未来夫婿啊! 轿帘放下的瞬间,那男子回过头来,看着那喜轿越来越远,心是里突然一阵空落。 一阵风卷来,扬起一阵灰尘,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娘子,回家吧。”那男子握着娘子的手,缓缓消失在路的尽头。 只是那男子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刚刚那一瞬间,心中那一阵空落究竟是为何…… 那是他的泪,奈河桥旁,他落在孟婆汤里的一滴泪,随着那孟婆汤一起喝下…… 也许永远也无法再记起曾经可以舍命相爱的人,也许他们从此再也无法相见。但,有时候,放手,是一种极至的爱恋。 因为,如果对她的爱会伤害她,会让她流泪,那么,他宁可她永远不再记起他这个带给她无穷灾难的人!永远不再记起! 穷其三生,穷其三生的爱恋,去换她永世的幸福。 (完)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