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争夺大战》作者:森夏葵 文案: 乔烟失忆了,还没摸清是怎么回事,就被自称是她男朋友的人陆续找上门。 男友1:我的小奴隶,为什么不听话了? 男友2:小烟是我的洋娃娃,谁抢谁死! 男友3:你不是祭品,是我的新娘。 男友4、5、6、7…… 乔烟一脸懵逼:她这么滥情的吗?Σ(⊙▽⊙!! 在经历“男友们”的大型修罗场后,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丨白月光失忆以后,人人机会平等丨 丨男主头疼,男配作妖丨 *非NP,是苏宠修罗场,炒!鸡!甜! *架空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薄封清,乔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失忆以后,人人机会平等! 第1章 乔烟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牵动手背上的针头,戳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这才瞧清自己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缓缓放平的那只手,输液管正在回血。 这里是…… 医院? 环顾四周,墙面雪白,头顶空调正呼呼吹出暖风。是一间安静舒适的单人病房。 关于住院的事,乔烟完全没有头绪。确切地说,是她现在没有任何记忆。大脑仿佛被洗劫一空,什么都记不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对所有人来说,失忆都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乔烟也不例外,顾不上疼,当即便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掀被下床。 刚走了两步,门从外面重重推开,咚地一声砸在墙面,吓了她一跳。 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张刚毅的脸。 男人剃着寸头,左侧一道清晰的闪电图案,正好隐没在耳际的金属铁环后面。 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即便乔烟不知道如今月份,却也感受到寒冬的凛冽。她激得缩了下脖子,退回病房的温暖区。 这样冷的天,面前的男人却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T恤,肩头搭着件军绿色短外套,半掩了胳膊上的纹身,细看之下,隐约能辨别出是华南虎的图案。 男人身形健硕,个头高大,迎面投来的阴影将她全部笼罩其中。 这人看着挺社会,让她怀疑自己是因为欠下高率贷被打进医院,现在她刚醒,债主就迫不及待派打手来要钱。 考虑到这一可能,她又畏惧地后退了两步,对方一拳头下来,铁定能把她脑袋砸个稀巴烂。 然而,对方开口后,她却迷惑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语气温和,满含关切,怎么都不像是来寻仇的。 “不算好,头还很痛。”乔烟一面回答一面观察对方表情,企图从蛛丝马迹中探知对方和她之间的关系。 男人听说她头疼,眉立刻拧紧:“中途断电的确很伤头部,你躺回去,我叫医生来。” “断电?”乔烟重复了一遍,面露疑惑。 男人停住转身的动作,见她一脸茫然,忽然察觉到什么,盯着她脸打量半晌后,问:“烟烟,昏迷前发生的事,你不记得了吗?” yanyan? 这是她的名字吗? 看上去男人似乎和她关系很近,但她不敢放松警惕,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盯着雪白墙角岔开话题:“医生呢?我头疼,先让医生来看看吧。” “江先生回来了啊?”护士的声音在这时传来,男人立刻侧身让开道,两名端着医用托盘的护士闯入乔烟视线。 双方都愣了愣。 护士先回过神来,欣喜地朝走廊那头喊,“陈医生!A16的病人醒了!” 被称作江先生的男人注意到乔烟手背上的血,提醒护士:“先给她处理下。” 护士们手忙脚乱把乔烟架回病床,擦血、扎针、量脉搏血压,动作一气呵成。 “乔小姐,怎么能擅自拔掉针头?你看你!手背伤口都肿了。” 护士数落间,主治医生赶到病房,一边扫视手中病历,一边确定乔烟身体状况。 见到医生,乔烟稍微安心,想把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又顾忌着旁边男人的身份,一时间欲言又止。 她的眼神太过明显,以至于医生也跟着侧头看了眼男人,旋即打趣:“放心,等我检查完就让你跟男朋友独处,到时候你可以盯着他看个够。” 男、男朋友?! 乔烟愕然地睁圆眼睛,男人古铜色的面容蒙着一层红,不自在地假咳了声:“陈医生,我……” 陈医生截住他的话:“小伙子害什么羞!” “不是,陈医生我跟她……” 话再次被打断,陈医生笑盈盈看着乔烟,说:“小姑娘,你昏迷的一星期里,你男朋友24小时陪床,尽心尽责,可羡慕死这帮小护士了!” 两名护士也笑:“乔小姐好运气,往后你要是腻了江先生,记得通知我们一声,他可是我们医院的抢手货!” 乔烟被弄得很尴尬,再看那位二十四孝好男友,耳根子都红透了。 看样子,这位社会硬汉哥还真是她的男友。 疑虑消除,她终于松口,对上男人眼眸:“刚才你问我昏迷前的事记不记得,我…不记得了。” 男人脸上赧然立刻消散,露出凝重表情:“怎么回事?” 乔烟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昏迷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伤到了头?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 很清淡的病号餐,看着便没食欲。 乔烟瞅了眼递到唇边的勺子,伸手接过,对坐在床边喂食的男人说:“我自己来吧。” 虽说是自己的男友,可如今对他记忆全无,就着他的手吃东西,亲密得让人别扭。 男人也没坚持,把勺子交给她,雪亮的黑眸,直勾勾看着她。 “那个…江……” “江仇。” “哦对,江仇。”乔烟弯下脖子,不自在地说,“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我吃不下去。” “对不起,我没注意。”江仇立刻侧身30度,面朝床头柜而坐,听话得像只受过专业训练的警犬。 乔烟松了口气,这才咽下一口粥。 她这位男朋友外貌太具压迫感,面对面实在让人紧张,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吃下半碗粥,乔烟问:“刚才陈医生说,我是公司停电发生踩踏伤了头,你之前提到的睡眠舱又是什么?” “没什么。”江仇清了清嗓子,才说,“你们公司研发的助眠机器而已。” 助眠机器?乔烟觉得稀奇,忍不住追问:“我是科研人员?” “程序员。”江仇微偏的身体完全转回来,提醒她东西趁热吃。 “程序员啊……”乔烟笑喃着低头,放下餐勺,“没想到我还是个技术型人才。” 身侧江仇递来纸巾,体贴得恰到好处。 没料到他这么会照顾人,乔烟愣了愣,接下后低声说谢谢。 江仇不喜欢她的客套疏远:“我们之间用不着这样。”抬眸瞅了她一眼,补充道,“我是你男朋友,照顾你应该的。”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以至于声线绷得轻颤。 失去全部记忆,乔烟也不知该如何跟这位男朋友相处,于是在护士建议她出去走走后,立刻掀被下床。 “我陪你!”江仇从衣架取过羊绒围巾,大步流星追了上来。 乔烟想一个人待会儿,便推辞:“不用,就在医院的绿化区走走。” “我陪你。”江仇坚持,她也不再说什么。 十二月初的京市已经冷得人发颤,楼下的绿化区除了常青树一如既往的茂盛外,其余的树枝早已冻秃。 乔烟裹紧衣服,脖子上多了圈温暖的围巾。 脸颊蹭了蹭柔软面料,她莞尔道谢后,注意到他单薄的衣着,问:“你不冷吗?要不你围着?” 江仇咧出一口大白牙:“放心,我不冷。” 两人并肩走去电梯,路过住院部大厅时,悬挂的电视机正在轮播新闻。 护士瞥见乔烟,立马指着屏幕说:“诶!乔小姐,在说你们公司。” 乔烟闻言,立刻仰头看去。 未来科技的大楼映入眼帘,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工伤事故的后续进展。 听说出事后公司遭查封,乔烟表情沮丧:“又失忆又丢工作,还真是流年不利。” 江仇出声宽慰:“有我在。” 在别人嘴里讨食总不如自食其力,乔烟继续往前走,表情闷闷不乐。 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没能让她宽心,江仇在原地停顿几秒,再次追上。 日光从窗外斜射而来,男人面容半明半暗,他注视着乔烟的背影,一字字强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像我承诺过的那样。” 乔烟觉得这话显得过分郑重其事,回头笑说:“只是失个业而已,你不用这么……” 话没说完,被他打断。 男人眼眸雪亮,满含情绪:“这次,我一定会做好,不会让你失望。” 他所言宛若结婚誓言,让乔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气氛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能说说我们俩的事吗?也许有助于我恢复记忆。” 江仇眼神闪烁了一瞬,应下:“好。” 乔烟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然而没等江仇开口,他兜里的手机响了。 不想打扰两人的独处,江仇看也没看就摁断。 乔烟问:“不接电话没事吗?” “没事。”他耿直地说,“陪你的时候我不想被其他事打扰。” 然而他刚说完这话,手机再次响起。 江仇淡了笑容,不悦地瞄了眼屏幕,又一次地摁断了电话。 乔烟说:“连续打电话应该是有急事,你给打回去吧!一通电话又不会耽误我什么。” “不用。”江仇很坚持,“无非是店里的破事。” 乔烟正想问他开了家什么店,手机铃声又阴魂不散地响起。 江仇额角青筋暴跳,这回他终于接起了电话,低骂:“艹!什么事?” 离得近,听筒那头慌张的回答清晰地传到乔烟耳里——“老大!那个姓霍的跑去医院了!我们没拦住!” 江仇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他现在在哪儿?” “已经闯进医院大门了!” 江仇不由分说揽住乔烟肩膀,转身朝安全通道走,他来不及多解释,只匆忙一句:“出了点状况,我们避一避。” 乔烟不知道突然间发生了什么,见他神色凝重,没着急现在问明白,利索地点头,听从他的安排。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转身的刹那,电梯金属大门两侧打开。 簇拥在一帮黑衣保镖间的男人嘴角上斜,冷声问:“站住!想把我的女人带到哪儿去?” 第2章 二人顷刻间就被团团包围。 乔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江仇反手护在身后,以魁梧身躯严实挡住。 男人硬实的肌肉绷紧,华南虎的表情也肃然凝重。 “你来做什么?” 江仇的这句问,换来对方一声冷笑:“我来做什么?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沉默片刻,江仇说:“我们单独谈谈。” 乔烟踮起脚,偷偷探头朝来人看去。 目光深处,映着众星拱月的男人。不同于江仇的粗犷野性,男人五官阴柔,称得上十足的漂亮,即便是在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中里,也流露出难以忽视的高贵气质。 只是,红发银眸…… 混血儿? 惊疑不定间,乔烟听到他回绝江仇的要求,语气傲慢刻薄:“和我谈?你没资格。” 没理会护士长扬言要报警的威胁,男人偏头吩咐:“把人带过来。” 紧要关头,江仇的人终于赶到。 打头的人提着西瓜刀从楼梯口冲出来,热血沸腾地喊:“谁他妈敢在仇哥地盘上造次?老子砍了他!” 染着黄毛的小混混和训练有素的保镖,谁强谁弱,一脸明了。 红发男人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吩咐:“五分钟,给我清理干净。” “姓霍的,你别太过分!”江仇咬牙大喊。 银色眼眸投来轻蔑一瞥,保镖会意,挡开跳梁小丑般的小混混,把江仇强行拖到他跟前。 电击棒袭来腹部,江仇像是瞬间被抽干全部力气,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男人左耳十字架银坠晃出一圈冰冷的光,亦如初初爬上夜幕的银月。 “抢我的女人……”他踩着江仇的脸,视线居高临下,喉结震出低低的讽笑,“……你也配?” 解决掉烦人的杂鱼,男人握着黑色手杖,信步走到乔烟跟前,见她连连后退,目光一凝,停下来,扯出一声轻笑,“怕我?” 乔烟看着遍地痛吟的小混混,心情复杂地问:“你是谁?” 男人眯起眼,表情危险:“乔烟,这话我不爱听,你收回去。” “什么?”乔烟愣怔,下巴上多了一只冰凉的手。 他逼近的眼里写满失望和愤怒,以至于笑容全失,掐着她恶狠狠道:“我是谁,你亲口说!” 她刚醒来没多久,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又怎么知道他是谁! 下巴生疼,她抗拒地推他的手,尖叫道:“我不知道!” 这话惹恼了他,男人揪住她头发把人拖到面前,贴着她耳朵,声音咬牙切齿:“我会让你知道。” 害怕让她本能地挣扎,即便江仇已经被折腾得昏过去,她还是呜咽着喊他的名字:“江仇!江仇救我!” 这一行为踩了底线,面前的男人眼尾煞红,盛怒道:“你再喊一遍!” 乔烟怕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能带给她一丝安全感的名字:“江仇…江仇我…我害怕……” 可惜江仇没能应她。 男人牵起唇角,那笑却不带温度:“我不过迟些找到你,这么快就跟这条狗好上了?” 乔烟用力扳他的手,恨恨挤出一句:“你才是…狗……” “很好。”男人被刺激得失去理智,他一抬手杖,指着江仇鼻尖,命令保镖,“现在,给我剁了他!” “你要做什么?!”乔烟吓得忘了呼吸。 男人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残忍到极致:“没听清吗?我说,剁了他。” “你疯了吗!” 男人摁住她肩膀,逼迫她欣赏接下来血淋淋的一幕,低语盘旋她耳边:“看清楚了,这是你不听话的惩罚。” 这一切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黑衣保镖动手前,乔烟直接害怕得晕了过去…… 像是沉进了最深的黑暗,唯一的光,来自上空巨大的满月。 积满白雪的树枝,遮住隐匿在丛林深处的古堡。 乔烟光脚踩在松软的白雪上,吱吱作响。 冬的凛冽将她脚趾冻得通红,黑压压的树林里,枝头乌鸦目光幽暗,衬得林间阴森恐怖。 她裹紧单薄的披风,束好的长发在奔波中散开,垂落胸前,是漂亮的乌木黑。 跋涉漫漫长途,她终于穿过树林,来到古堡面前。 这里也静得像坟墓,感受不到丝毫人气。 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大门,出于礼貌,上前推开前她先仰起头,怯生生地问了句:“有人吗?” 天寒地冻的夜晚,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躲。 古堡的窗户都被血红色天鹅绒的帘布死死遮掩,唇边呼出的白气散开,朦胧中望见一抹身影出现在高高的半圆石质阳台。少年一头漂亮的红发,夜色中格外亮眼,似乎没料到会在冰天雪地里出现一名人类少女,低看而来的银色眼眸噙满诧异…… 她想起村里长辈们常说的血族。 因畏惧阳光而昼伏夜出、因高贵孤傲而远离人群,他们以血为食、残虐无情,尤其偏爱少女的温甜,当年几乎猎杀掉这一带村落所有的女孩。 他们眼眸血红,白面獠牙,恐怖至极。 心在一瞬间捏紧。 她胆怯地退后一步,局促间唇微微张开,溜出的热气几乎要冻成一连串冰渣。 太冷了。 她裹紧单薄的披风,指尖早已失去知觉。 如果放弃这座古堡,她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下一个落脚点。遥遥望一眼身后漆黑鬼魅的森林,她死都不可能再回去村落 父亲才刚去世,继母就要把她塞给村落的恶棍换取金币,人心比血族的獠牙更可怕! 况且…… 她再次望向高高的阳台。 少年生得十足漂亮,五官阴柔却不显女气。比村落里最英俊的男人都炫目数倍。 血族哪有这么好看? 高悬的心落回去。 她大声问:“打扰了!可否请您允许我在古堡里歇歇脚?我迷了路,鞋子也丢了……” 她越说越委屈,冻得通红的鼻尖轻轻地吸了吸,听着仿佛在低声抽泣。 少年还是一脸冷若冰霜,听她说完后,转身离开阳台,半分怜悯都不曾留给她。 她咬住下唇。 视线被热泪冲刷得模糊不清。 母亲在她年幼时便去世,父亲很快再娶。继母头两年对她还算不错,可妹妹出生后便差使她干各种粗活累活,她的碗里很少再看到肉。如履薄冰长到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要被继母卖给人人唾弃的恶棍。 跌跌撞撞逃出家,情急之下闯入树林,终于摆脱继母和恶棍的穷追不舍。 只是,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残酷。 她今晚,就要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吗? 转身准备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古堡沉重的大门伴着划破死寂的“吱呀”声,在她背后缓缓打开…… 梦被尖锐的刺痛打断。 乔烟眼皮微动,耳边炸开欣喜的低呼:“醒了醒了!” 她挣扎着掀开眼帘,入目处是缀着精致吊灯的天花板,光被调至微弱,既可视也不影响睡眠。 她半眯着眼,意识渐渐恢复—— “站住!想把我的女人带到哪儿去?” “五分钟,给我清理干净。” “我是谁,你亲口说!” “我不过迟些找到你,这么快就跟这条狗好上了?” “现在,给我剁了他!” 江仇!!! 她赫然睁大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柔软宽大的床、摇曳的香烛、墙上的复古油画、绸绒沙发,手织地毯,一切细节都在宣告此处的华贵。 而那个极度危险的男人就立在床边,黑色大衣与酒红头发几乎融进同色调的背景里。 对晕倒前的事心有余悸,乔烟本能地掀开被子就要往外逃。 然而她浑身绵软,刚起身便头重脚轻往下栽。 一双冷白的手稳稳扶住她。 “是我没调查清楚,不知道你失忆了。”男人说着,手插.进她散开的长发里,感觉到她的颤抖,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呢喃,“乔烟,别怕我。” 私人医生无意打断老板亲热,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咳嗽一声,提醒道:“按理说失忆对身体影响不大,但乔小姐这个情况,还是尽量不要刺激她。我开的药有镇定成分,服用后好好睡上一觉,明早我再来看看情况。” 瞥见医生收拾针管,乔烟总算明白方才的刺痛是怎么来的。嗓子干涩得发痒,她咳了两声,立刻有水杯递到唇边。 想到他之前的行为,乔烟并不领情,别过脸问:“江仇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男人克制地深呼吸,又递给她两片药:“温度刚好,把药吃了。” “我不吃!”乔烟挥开他的手,红着眼睛问,“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你说啊!” 男人冷下表情,故意说:“怎么样了?当然是弄死了。” 见乔烟再次激动,医生连忙插话:“霍先生,请不要再刺激她了。您也守了大半夜,不如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说。您看这样行吗?” 顾及着她身体,男人隐忍地把刻薄话咽下去,银眸打量她片刻,生硬道:“这回暂且放过他,从现在起,如果再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随时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这点,你记清楚了。” 被他自大的话气得不轻,乔烟喊住他:“你凭什么这么做!” 男人微抬下巴,口吻高傲:“凭我比他更有资格拥有你。” 乔烟被气笑:“想要什么就抢过来?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他轻轻勾了唇,俨然上位者的姿态,“我是霍沉,你的男人。” 第3章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之后这一觉乔烟睡得很安稳。 第二日早晨,私人医生来给她做检查。 “乔小姐,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 “睡眠质量如何?做梦吗?” “没有。” 检查完毕后,医生说:“霍先生给我的资料上显示,你昏迷了一个星期,昨天刚醒,后来受刺激再次晕倒,能告诉我昏倒前有哪些异常的身体反应吗?” 乔烟回忆道:“突然头痛,然后…做奇怪的梦……” “方便透露是什么梦吗?” 忌惮他是霍沉的人,乔烟不肯多说,只敷衍道:“就…有些超自然的梦。” 医生也不强求:“做梦是好事,说明你正在恢复记忆,脑神经受损跟头部外伤不一样,后者伤口什么时候复原就什么时候痊愈,但脑神经受损的话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恢复期,还请乔小姐保持平和,切忌情绪激动。” 乔烟隐约听明白了些,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我的外伤已经好了,但大脑里面的神经还没复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找回记忆?” “乔小姐,你原本就是伤到大脑内部,并没有外伤。”医生失笑,“否则一星期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拆掉纱布。” 这话在耳畔炸开一片轰鸣。 医生离开后,乔烟出神地站在窗前,望着一路延展到树林的草坪,心情复杂。 江仇说她是发生停电踩踏才昏迷住院,电视上也的确报道了未来科技城的事故,二者恰好能对上号。可刚才医生却无意间透露,她失忆不是外伤所致,如果真是被砸了头,一星期的时间伤口不足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双方都说得在理,到底是谁在撒谎? 目前最好的办法是亲自去一趟未来科技城,搞清楚她昏迷住院的始末。可门外巡逻的黑衣保镖,却残忍地告诉她没有老板同意不能放她出去。 “这算什么?非法囚禁吗?”乔烟质问。 保镖也很为难:“老板是这么交代的。” “手机借我,我给他打电话。” “乔小姐有什么吩咐,我们可以转达。”保镖说,“霍先生说您最好不要接触手机,辐射会影响您病情恢复。” 什么扯淡的理由?! 乔烟恼怒地转身,和前来找她的佣人撞个满怀。 水杯从盘中滑落,洒了满地,佣人蹲下来收拾,说明来意:“乔小姐,该吃药了,马洁,你再去接杯水过来。” 乔烟喊住正欲转身的女孩:“不用,替我转告霍沉,他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什么时候吃药。” 捡起水杯重重放在佣人面前的瓷盘上,乔烟不快地错身离开。 被唤作马洁的佣人在同伴耳边嘟囔:“切!跟我们发什么脾气!真当自己是女主人了?等柳小姐来了有她好看!” “嘘!少说两句,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她的身份,但这是霍先生亲自抱回家的女人,在他心里怎么都有点分量。” 马洁不服气:“那又怎样?还不是见不得光的小三!明知道霍先生有了未婚妻还来勾引,失忆?我估计是报应吧!” *** “她下午找我?”下午6点,霍沉的加长轿车才从办公大厦里驶出,听见助理姗姗来迟的汇报,他不悦地质问,“为什么不早点说?” “您忙着处理拉尔酒庄那边的事,我以为……” 打断对方的解释,霍沉问:“她找我干什么?” “乔小姐想离开,保镖没放行,她又问人借手机,说要给你打个电话。” 才涌上心头的一点愉悦顿时散了个干净。 给他打电话?不过是她想联系外界找的借口罢了! 车窗外一片灰蒙,冬日的天气总让人心情压抑。 霍沉收回视线,偏头问助理:“交代给你的事,办妥了吗?” 助理回答:“各家媒体都打过招呼,不许走漏任何风声,所以昨天医院的事只惊动了贺家,余下四人当中,三人不知情,薄家那位还没醒过来。” 霍沉冷笑:“最好永远都别醒来了。” 助理缄默,不发表意见。 三年前他应聘霍氏,表现出众,逐步取代刘管家的位置,成为霍沉的左右臂。他了解的霍沉,做事严苛、眼光独到,其能力当得起那份傲慢刻薄。抛开过亿身价不说,单是霍沉出众的外貌,便不可能缺女人。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会选择付费1亿去体验未来科技城的恋爱私人订制? 好吧!要说有钱任性、享受高科技也没毛病。 但之后未来科技城出事,查出来的黑幕才真正让人瞠目结舌! 说好的全虚拟式体验呢?竟然瞒着客户引用人为表演! 愤怒地将消息告知老板,却见对方眼眸陡然间亮得发光,面上一扫郁郁,疯了一样地冲进雨幕,他和保镖不明所以地紧随其后,油门踩到底才勉强追上。 到了京市三医院,老板一间间病房地搜,狼狈得根本不像他。 “乔烟呢?!” “乔烟在哪儿?” 他始终记得,老板站在医院的走廊,狂喜后跌落谷底的模样。被雨水淋湿的黑发纠缠在脸庞,漆黑眼眸敛着深不可测的郁气。 他走上前,疑惑地唤他:“霍先生……” 对方恍若未见,直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雨还在下,借着暗淡的灯光,他看见老板抬手捂住了眼睛。 片刻后,一句气若游丝的:“找,把她找回来。” 耗费了大量人手和精力,终于寻见乔烟下落。老板二话不说把头发染成酒红,还配了一副银色美瞳,左耳也穿了洞,挂上十字架耳坠。 新打扮惊呆他和手底下的员工,大家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他们的老板还藏着这样的杀马特之魂! 他上前提醒:“霍先生,您确定要这样去见乔小姐?” 男人牵出一抹笑,笃定道:“这样,烟烟对我才不会陌生。” 他依稀记得,老板在未来科技城的订制恋爱是奇幻背景。当时那个小胡子一个劲儿捧老板臭脚,说什么只有高贵的血族才配得上老板的气质,硬是忽悠老板签下一份“吸血鬼×人类少女”的智障脚本。 涉及老板隐私,他没过目具体内容,但也大致清楚是个什么鬼剧情,无非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换了层皮,变成霸道吸血鬼爱上人类小奴隶就高大上啦?还收费1亿,够买下晋江所有的霸道总裁文了好吗? 不过老板的私事他也不好多嘴,体验下高科技版的狗血霸总文开心开心也是不错的。可从睡眠舱出来以后,老板一直郁郁寡欢。 当时他还在心里吐槽,什么狗屁完美恋爱!真浪费钱! 如今才明白,老板是入了戏,对虚拟世界的恋爱对象产生了感情。原以为那只是一串代码,没想到背后是个活生生的人!依老板的脾气,不把人抢过来才怪! 说来那个江仇也挺惨的,估计也是被未来科技城坑了钱还入戏太深的冤大头,失而复得的女主角被抢走不说,还被老板做手脚让条子带回去查娱乐会所的生意。 呵!男人。 “眼药水。”老板叫他了! 他把东西乖乖递上,好心劝道:“您如果感到不适,还是不要戴美瞳了吧。” 眼睛充血发红的男人狠狠瞪他一眼,一把抓过眼药水,仰头往眼睛里滴。 瞎了就知道好歹了! 助理老妈子似的叹气,觉得老板这样下去不行,耐不住又多嘴了一句:“霍先生,原本的乔小姐,或许并不是私人订制恋爱中的那样。” 霍沉反驳:“她只是失忆了。” 他不赞同地摇头:“她的工作是让客户体验完美的恋爱,在虚拟世界里的表现不排除只是演戏,您不要太过沉迷,真实的她也许……” 话没说完,被脸黑成锅底的老板打断:“停车——!”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 老板下巴高高抬起,一如既往的傲慢神色,轻轻阖了眼,对他吐出冷漠无情的两个字:“下车。” 第4章 不想和霍沉同席,乔烟谎称肚子饿,提前吃了晚饭躲回房间。 于是霍沉回来的时候,便瞧见空无一人的餐桌。黑色手杖烦躁地点了几下地面,他偏头问佣人:“乔烟呢?喊她下来。” 佣人答说:“乔小姐刚才已经吃过饭了。” 霍沉拧紧眉,手杖掷地的力道加重,咚一声敲击旁人心上。 察觉到他的不悦,佣人有些惊惶,更加详尽地告知:“乔小姐说她饿了,我们就提前给她准备了饭菜……” “她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有提过您会尽量赶回来吃晚饭……”佣人见气氛不对,斟酌着答。 然而这话并不能搪塞霍沉,他扫视一字排开在饭桌前的佣人,语气严肃得似审问:“离开公司前我打过电话,没人告诉她我要回来用晚餐?” 佣人们齐齐低了头,谁都不敢接这茬。霍先生正在气头上,无论答得好不好都容易引火上身。 “怎么不说话?”霍沉脸色更加难看,绕着长形餐桌走了半个来回,最后在桌尾停下,唤道,“刘叔——” 站在厅侧的老管家神色一凛,应声上前:“先生……” “我吩咐的话不作数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整个餐厅的人心都提起。 老管家侍奉两代家主,可以说是看着霍沉长大,哪能不清楚他的心思? 无非是希望乔小姐能够在意自己。 如果说是他的失误,导致乔小姐不知情而提前用餐,霍沉会生气;可如果他说已经告知乔小姐,那霍沉一定会难过。 权衡之下,老管家决定揽下罪名:“是我疏忽了,实在对不起。” 花白的鬓角写满沧桑。 不知不觉中,照看他许久的刘叔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霍沉火气慢慢淡下,正要说不追究此事,先前不作声的佣人中传出一道不服气地辩驳:“霍先生!刘叔已经这把岁数了,我不忍心看他为别人背锅!” 佣人们都惊呆,纷纷侧目看向说话的人—— 年轻的女孩,卷卷辫子搭在肩膀两侧,个子不高,说话却中气十足,她鼓足勇气直视霍沉望过来的眼眸,愤愤不平地揭乔烟的短:“刘管家接到电话后便吩咐人去告知乔烟,厨房在上菜前也提醒过她,说霍先生最迟7点就回来,让她再等等,她非急着吃那两口饭不可!” “马洁!”旁边的人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你疯啦?” “林小嘉你别拦我!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做错事却安然无恙,为霍家尽心尽责的刘管家却要无辜受责。”马洁甩开旁边女孩的手,揣着扑通狂跳的心,挺直了腰杆。 手杖咚、咚、咚地敲击着地面,最终停在她面前。 马洁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却是佯装镇定地看了回去。 很漂亮的眼眸,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与尊贵,第一次将她倒映其中。 她想起四年前来到霍家的那天,连绵阴雨遮了天幕,光线有些昏暗,但路过主楼时,她看到那扇巨大落地窗背后的男人—— 很随意地站在那里,丝质衬衫贴合地套在身上,气质难掩。 即便隔得远瞧不清他面容,可单是一片剪影便让她沦陷。后来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便是霍宅家主,14岁接手家族生意,成为酒行难以超越的存在。 马洁从没见过这样矜贵的男人,像每一个做着王子梦的少女一样,她变着法子找机会和他偶遇,希望这样不经意的碰面能让他注意到自己,直到——与霍沉订下婚约的柳小姐踏足霍宅,名媛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高贵,一瞬间击碎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霍沉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身价过亿的家主和卑微的小女佣?做什么春秋大梦! 马洁只好将跳跃在心尖的辛德瑞强行关进内心深处,但乔烟出现后,这份躁动再难控制! 这个女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豪门名媛,以防万一她还四处打听,京市名流圈内的确没有姓乔的,也就是说,这位被霍沉亲自抱回家的失忆患者,充其量就是个普通的漂亮女人。 马洁自觉生得不差,每次霍宅举办宴会都有富商各种暗示,但见识过霍沉这样的天之骄子,有点臭钱的中年秃顶老男人再难入眼。最近有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富二代频频相约,她正摇摆不定,突然冒出来的乔烟打开了她心底最真实的野望。 既然都是灰姑娘,为什么皇冠不能落在她头上? 注视着面前的霍沉,马洁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爱慕。 这些年霍沉身边除了早有婚约的柳小姐外,再没出现过任何女人,原以为他钟情于未婚妻,旁人绝无插足可能,所以才不敢奢望。现在看来,她也是有机会的。 心跳如鼓间,霍沉对她说话了:“你刚才喊她什么?” 马洁愣愣地答:“乔烟。” “乔、烟……”一字一顿,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刘管家意识到霍沉情绪不悦,瞪一眼好心办坏事的马洁,帮腔道:“先生,小姑娘口无遮拦,别见怪。”又示意还愣着的其余佣人上菜,“乔小姐昏迷了这么久,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让她饿着肚子等,想必您也心疼。吃过饭了也不要紧,您先入座,我叫人请她下来,陪您说说话。” 毕竟是侍奉多年的老管家,三言两语顺了霍沉的毛。 闻言,霍沉略点下巴,同意了刘管家的提议。只是,马洁的事还没完。 手杖重重点了两下地,他语气不甚冷厉:“谁允许你抬的头?” 马洁心一紧,嘴里说着抱歉,连忙低下头去。 不是应该责骂乔烟的娇纵无理吗?为什么反倒对她严词厉色? 困惑间,头顶又落下一句:“无论她做错什么,旁人都没有资格说三道四!这话,都给我记清楚了!” 周围整整齐齐的应答,让马洁羞愤得满脸通红。 她盯着离脚尖三寸远的手杖,恨恨咬牙。 告状不成反被家主教训,其他佣人不知会怎么嘲笑她! 然而更丢脸的紧随而至。 霍沉这次单独针对她,一字字扎得她耳膜刺痛:“乔烟是我亲自带回来的人,很快会成为霍家的女主人,说话给我放尊重点!再让我听见谁直呼其名,就割了舌头喂狗!” 被喜欢的人当众说重话给难堪,马洁这回直接哭了出来。 又不是柳小姐那样的名媛,区区一个不入流的乔烟,凭什么给她委屈受?凭什么当霍家的女主人? 瞄见霍沉冷若冰霜的脸色,马洁不甘心地把涌上喉咙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对乔烟的嫉恨,却卡在喉咙难以下咽。 气氛有些凝重,老管家出来打圆场:“先生,佣人我会好好责罚,乔小姐马上就要下来了,您先落座如何?” 烹饪好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桌,霜白大理石桌面,狭长桌布上两盏水晶花瓶,冬蔷薇挂着水,正当娇艳。 乔烟喜欢花,当初森冷的古堡全靠她摘野花来增色。想到这里,霍沉脸色稍缓,摆手放过马洁,从善如流地在上席落座。 餐厅里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陆续归位时,派去请乔烟的佣人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将餐厅重新拉回阴霾下—— “霍先生,乔小姐说身体不太舒服,就不下来陪您了。” *** 被禁止接触手机、笔记本,没什么娱乐项目的乔烟,在几个频道翻来覆去地转换后,无聊地关了电视。 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走过数字11。 离霍沉回来已经四个小时。 这么久都没找上门来,说明拒绝陪同用餐这事对他也没多大影响,应该不会跟她计较。 又盯着挂钟坐了片刻,门外依然没什么动静,乔烟彻底安心,进浴室洗漱后上床睡觉。 陌生的环境很难睡踏实,乔烟望着头顶天花板,眼里慢慢聚拢困意。 然而,就在她将睡未睡时,门外一声清晰的“咔嗒”,吓得她猛然坐了起来。 有人在压门把! 她警惕地看着那扇门,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窗外一片漆黑,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谁会跑来开她的门? 平静的心跳陡然加速,好在她睡前落了锁,对方打不开,卡在喉咙里的尖叫才不至于脱口而出。 意识到门上锁打不开,对方松开了门把,走廊外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传来握拳砸门的声响,带了气急败坏的力度:“开门!” 是霍沉! 这神经病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发什么疯!还是说反射弧太长,到现在才想起跟她算晚饭的那笔账? 她闭嘴装死人,丝毫不应答,兴许他疯累了会自行离开。 如她所料,外头敲了会儿便没了动静。 乔烟稍微松口气。 然而奇怪的是,她没听到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是太轻了没能听见吗? 不确定霍沉离开,她无论如何都难以安眠。 蹑手蹑脚下了床,她鞋都没穿一路走走停停到门边,又站在原地听了会儿动静,确定一点声音都没有,才偷偷掀开了门缝…… 走廊的光流泻进来,在地面拉出一条橘色长线。 正对门外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油画,墨蓝色的一角刚映入视线,就从右侧探出来一只手,“咚——”一声重重压在门板上。 第5章 乔烟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飞出去。 这回她的恐惧没压住,吓得尖叫一声,后退着用力关门。 她的力气能比得过霍沉?整个身子压上门都没能阻拦他的入侵。 “你干什么?!”乔烟大惊失色,见他反手关上门,还上了锁,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她边退边嚷,“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 六神无主间,她顺手摸了梳妆台上的石膏摆饰,扬声威胁,“再过来我就砸你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软得像猫叫,根本绊不住霍沉的脚步。 高大的身躯笼上来,把乔烟困在梳妆台和他的臂膀之间,袭来的浓重酒气,刺激着她绷到极致的脆弱神经。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本能地举起手,胡乱地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一声闷响后,世界彻底静下来,只剩强烈的心跳在耳边肆意喧嚣。 乔烟呼吸都屏住,下手时的那种钝重感,让她抓着石膏摆饰的手软得直抖,她又慌又怕,为自己失手伤人找借口:“我已经提、提醒过你了、别、别过来,你、非要……怪、怪不得我……” 回应她的是一屋死寂。 霍沉的手还圈在她身侧,隐约的腥气在黑暗中无声蔓开。 被她打懵了不成? 乔烟壮着胆子抬高视线,月光从半掩的窗帘后渗进来,就看到殷红的血像蛇一样缓缓从霍沉额角蜿蜒爬下。滑过他英挺的眉骨、银色的眼眸、冷白的面颊,汇至下巴,一滴滴往下砸。 “你、你流血了!”乔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虚握在手心的石膏摆饰再也抓不住,摇摇欲坠着滚落地面。 她想捂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动作行至半途,又怕手不干净害他感染,只好僵在半空,哭哭啼啼着问,“我都说别过来了……你干嘛非要、非要凑过来挨一下?” 仿佛感觉不到那道溢血伤口,霍沉一瞬不瞬盯着她。 长久的缄默后,哑着嗓子问:“心疼吗?” 乔烟睁圆眼睛,明显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 霍沉揽过她的腰,染血的面容凑得很近,呼吸因混了酒精而炙热滚烫,几乎是贴着她的唇,他又问了一遍:“心疼吗?” 心疼?乔烟怔怔望他,分明是惊吓好吗!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霍沉横在她腰间的手用力收紧,将人猛地摁进怀里。 乔烟被迫倚着他胸膛,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就这么讨厌我?连一起吃顿晚饭都不愿意……”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对江仇信赖,却对我防备?就因为他比我先一步找到你?” “乔烟……” “你能不能…快点想起我……” “别再这样对我……” 黑暗蒙上了双眼,却使其他感官越发敏锐。乔烟能清晰地感觉到拥抱的力度、胸腔的轻颤,以及他压抑的哽咽。 慌乱地抬头,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里,正下着一场无声大雨。 果然是砸狠了么?傲慢刻薄的男人竟然哭了! 乔烟震惊又纠结,明明是他夜闯卧室,现在倒成了她的罪过…… 对视了一秒,霍沉飞快地别过脸,把她脑袋重新按回怀里,有些难堪地说:“别看!” 看都看到了…… 乔烟闷在他胸口,想了会儿,嗫嚅着道歉:“对不起……” 霍沉没说话,只是搂紧了她,几乎要把人揉进骨肉里。 乔烟本想推开,脑中闪过方才短暂对视的那双眼眸,又缓缓收回了手。 霍沉和江仇之间,究竟该信谁? 她开始不确定了。 *** 下半夜乔烟没能入睡,辗转到天蒙蒙亮,没等佣人来敲门便自顾自梳洗换装走出房间。 走到旋梯口,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住脚步,问巡逻的保镖:“霍沉他…怎么样了?” 保镖不明所以:“乔小姐指的是哪方面?” 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乔烟很尴尬,手指了指脑袋:“头…伤得严重吗?” 保镖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抓瞎回答:“头?您是说您的病情吗?这个我也不清楚,需要的话,我马上叫医生过来看看。” 乔烟纠正他的话:“我是说霍沉,他昨晚头受了伤,好些了没有?” 昨晚漫长的拥抱后,霍沉终于舍得松开她,什么也没说地往门边走。乔烟提醒他叫医生来处理伤口,却半点回应都没得到。现在看来,巡逻的保镖并不知情,甚至告诉她,半夜医生不曾来过主楼。 那霍沉怎么处理的伤口? 乔烟担心,问保镖:“现在能不能带我去霍沉房间,我需要确认一下他的伤势。” 保镖到现在还没摸清是怎么回事,别墅到处都有人巡逻,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搞事,又怎么可能让老板在眼皮子底下受伤?可乔烟一脸焦急不像作假,于是通知偏楼的保镖把医生带过来后,引着乔烟往霍沉房间去。 待走到门口,乔烟才惊觉—— 两人的卧房竟然是挨着的,之间不过一墙之隔! 保镖敲了两下门,朝里喊:“霍先生,抱歉打扰您休息。” 等了几秒,屋里有了回应:“什么事?” 声音哑得厉害,带了浓浓鼻音。 乔烟眉心蹙紧,和保镖对视一眼后,接过话:“是我…乔烟……”她盯着门板上木头的花纹,道明来意,“来看看你的伤。” 似乎没料到会是她,房内沉默了片刻,才回了硬邦邦的三个字:“不需要。”语气明显带了情绪。 “伤口不处理很容易感染,霍沉,你把门打开。” “别烦我。”还是三个字,傲慢得快上天。 还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一旁保镖眼睛往天上望,怕乔烟尴尬。 乔烟倒觉得没什么,既然霍沉不愿意见她,那她也没必要继续烦他,侧身向保镖如实交代,方便待会儿医生来了能准确地把握伤情:“昨晚我和他发生了点争执,不小心用石膏摆饰砸了他的头……” 保镖立刻露出肃然神色。 别看老板请了这么多保镖,但常年练习击剑,可不是区区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女人能随意奈何的对象。 用石膏摆饰把老板砸破头? 是他狗眼看人低,小瞧了未来女主人的战斗力;还是他见识短浅,看不懂男女主人间的新情趣? “流了血,麻烦你待会儿跟医生说明一下情况。”乔烟叮嘱完,又扫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然而才走了几步,霍沉房里便传出动静,保镖吃惊地闪避一侧,差0.01秒他就要被猛然掀开的房门给砸扁鼻梁了! 房内卷出一道人影,赤脚站在门口,周身跳跃着显而易见的暴躁,冲诧异回眸的乔烟咬牙切齿喊道:“回来!谁让你走的!” 第6章 乔烟愣了愣,很老实地回答:“你啊。” 霍沉忍着掐死她的冲动,没好气地问:“我让你走你就走?” 那不然还能怎样?硬闯吗? 乔烟望着他,就像在注视恋爱中无理取闹的小女生,困惑又无奈。 意识到自己失态,霍沉敛神,扫了眼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保镖,黑着脸说了句“进来”转身回房。 乔烟看向保镖。 保镖一脸无语,看他干啥?老板喊谁进去不显而易见吗! 恰逢这时,私人医生从偏楼赶来,凌乱的衣衫、蠢蠢欲动的哈欠,看样子刚被保镖从梦里拖起来。 看见乔烟,他一诧,打了个招呼:“乔小姐。” 乔烟略略点头,也不寒暄,直接引着他往霍沉卧房走,三五步路,交代清楚前因后果。 “石膏摆饰砸头?”医生眉头皱紧,明显不赞同的神色,在瞧见霍沉额头凝固的血痕后,职业性地责备道,“乔小姐,你也知道头部是非常敏感脆弱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下次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自知理亏,乔烟没有争辩,默默挨训。 端坐床头的霍沉微微抬眼,视线落在乔烟身上,话却是对着私人医生,即便头破血流、模样狼狈,却依然不失那份高傲刻薄,不高不低的一声质问:“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训?” 私人医生被这话给噎个半死,讪讪地闭了嘴,着手处理伤口,手在碘伏和酒精之间徘徊片刻,记仇地选择了后者。 好心当作驴肝肺,疼死你!哼哼。 刚掀开瓶盖,头顶传来霍沉的命令:“让她来。” 诧异地抬头,男人下巴微抬,点着乔烟,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干的好事,她负责善后。” 医生犹豫,怕乔烟笨手笨脚处理不好,向霍沉建议:“还是我来吧,乔小姐毕竟不是医护专业出身。” “我说让她来。”轻飘飘一句话,却极具重量。医生退到一边,紧张地交代乔烟该怎么做。 好在伤口不深,无需缝针,否则乔烟也不敢接这茬。 用镊子夹起浸了酒精的棉花,乔烟走近床前。 暖色灯光下,丝质衬衣松松垮垮套在霍沉身上,袖口前襟血渍斑驳,触目惊心。 她手一抖,棉花直接掉到地上。 医生在一旁叹气,就说她不行。 乔烟有些窘迫:“要不还是让医生来吧?” 递交镊子的手移到半途,被霍沉给捉了回去。双眸自下而上望过来,很坚持:“你来。” 毕竟是她砸的血窟窿,总不好推卸责任。乔烟重新浸了团棉花,这次克制住手抖,敛住呼吸覆上霍沉的伤口。 男人坐得很稳,额角的青筋却在一瞬间凸起。 乔烟停了手,低眉问:“是不是很疼?” “就这点程度?”霍沉不屑地嗤了声,如果不是他垂放膝盖的双手都捏出森白骨节,一旁的医生险些怀疑自己开的不是酒精而是纯净水了。 “动作尽量麻利些,越慢越疼。”医生提醒了一句,乔烟见霍沉表情如常,便无所顾忌,很快擦拭掉额角的血渍,接过医生备好的纱布和细绷带替他缠上。 女人认真的表情,让霍沉有些恍惚。 少年时期的他毛毛躁躁,少不了磕绊,身上常有大大小小的伤。那个时候,大哥总会佯装愠怒地斥责两句,替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却极度轻柔。手掌轻揉他头顶的温度尚未散去,却已是那人离开后的第十个冬天。 酒精侵蚀伤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来。 乔烟已经贴好最后一条医用胶布,松口气地站离了一寸,问他:“怎么样?担心松落我缠得比较紧,不舒服的话我给你调松点。” ——“疼的话就说,大哥动作轻点。” 女人担忧的面容和久远的记忆重叠,霍沉胸腔一震,狼狈仓惶地别过脸去:“可以了。” 之后医生给霍沉开了药,又向管家交代了饮食起居方面的注意事项,这才退出房间。 霍沉昨晚喝多了酒,宿醉和失血让他看起来精神不佳,服药后便重新睡下。 *** 这件事很快传开,乔烟敏锐地感觉到众人看她的眼光都变得不善起来。 一顿早餐吃得坐立不安,见厨房熬了补血粥,乔烟要了一碗,打算亲自给霍沉送去。 刚要提起餐盘,沉默的厨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冷嘲:“把人打伤了又去送粥,谁知道会不会往里面下.毒啊!”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孩,长得十分漂亮,朴素的佣人服却难掩浑身戾气。见乔烟看她,明明心虚却偏要不甘示弱地翻个白眼才别过脸去。 有年长的佣人拽了女孩一把,悄声提醒着什么。那之后女孩不再说话,但厨房尴尬的气氛却挥之不散。 乔烟在原地僵站了会儿,手里的餐盘缓缓放回料理台。 算了吧,连佣人都这么想,送上去了霍沉也不会吃,还是别赶着给彼此不痛快。 这时又有人进了厨房,打破这份死寂:“李婶儿!给我留的紫薯卷呢?”话音刚落,发现乔烟也在,立马笑嘻嘻地招呼,“诶,乔小姐!早上好呀!” 乔烟笑笑:“早。” “乔小姐来厨房是……”疑惑道了一半,瞅见料理台上的补血粥,立刻会意,眨眨眼睛问,“是要给霍先生送早餐吧?” “她能有这么好心?”烦人的冷嘲再次飘来,女孩正摘着菜,冻红的指尖和眼睛一样红。 乔烟理亏,本不想说什么,可对方再三挑衅,她忍不了,扬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那女孩不吱声了。 乔烟往那边走了两步,被跟前的女孩拦住:“乔小姐,别跟马洁一般见识,不是要给霍先生送补血粥吗?我陪你一起吧!” 马洁拧开水龙头洗菜,心里直翻白眼。 好个见风使舵的林小嘉,乔烟还没成女主人呢,就赶着上着当舔狗了!嘁! “小嘉!二楼东侧的走廊打扫了没有?”一直沉默的李婶儿出了声。 拦住乔烟的女孩回答:“还没!我陪乔小姐送了粥马上就去!”无视李婶儿的眼刀,她替乔烟端起餐盘,笑盈盈说,“走吧!粥凉了吃了伤胃。” 乔烟摇头后退了一步:“算了,霍沉的早饭还是交给厨房安排吧,我出去透透气。” 女孩凑近她,挤眉弄眼小声一句:“我觉得霍先生更想吃你送的爱心粥。” “算了!我砸伤他的头,哪儿来什么爱心粥?”乔烟自嘲,看了眼女孩,不确定地唤,“小…嘉…?” 女孩挺起胸脯,自我介绍:“林小嘉!” “嗯,小嘉,补血粥还是拜托你们给送去。”乔烟说完,微微敛了下巴,侧身离开厨房。 林小嘉提着餐盘紧追而来:“乔小姐!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正是因为有感情才会吵啊!没感情的相看两厌,半句话都嫌多。” 乔烟哭笑不得:“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失忆了,他对我而言就是个陌生人。” “失忆只是暂时的,你想要给他送补血粥又怕被拒之门外,可不就是在意他吗?要真是陌生人,砸了就砸了呗!半点愧疚都不会有。”两人已经走到旋梯口,林小嘉停住脚步,冲乔烟背影喊,“乔小姐,你要是真把霍先生当陌生人,就跟我一块儿上去送粥,不然就是担心霍先生担心得要死,却口嫌体直的傲娇哟!” 这丫头! 要不要这么伶牙俐齿? 乔烟不想坐实她的猜想,朝旋梯上遥遥望了眼,没好气地说:“走吧。” 上楼的时候气势汹汹,到了霍沉门口,又怂了。 乔烟为自己的退缩找借口:“他应该还在睡,等他醒了再送吧。” 林小嘉拆穿她:“乔小姐你是不是想当小逃兵?” 乔烟微窘,替自己辩解:“没有!他吃了药刚睡没多久,休息不好的话会没有食欲。” “咦?这不是挺关心霍先生的嘛!” 林小嘉一句话,让乔烟窘到无以复加。她不过是砸了他脑袋,愧疚而已,怎么被一张利嘴说得变了味儿? 正要反驳,面前的门开了。 霍沉站在那儿,脸上阴云满布,微眯的眼睨着乔烟,问:“在我门口嘀嘀咕咕些什么?” 林小嘉反应极快,抢着回答:“霍先生!担心您的伤势,乔小姐亲自熬了补血粥给您送来呢!” 就看到紧皱的眉头陡然间松开,霍沉侧身让出路,压着的唇角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偏还要强掩喜色,对乔烟挑剔道:“你熬的粥能吃?” 林小嘉:“……” 第7章 有些人哦,给点阳光就蹬鼻子上脸。 乔烟想立马走人,被林小嘉用餐盘棱角悄悄抵住后背:“乔小姐,咱们赶快进去吧,粥快凉了。” 凉个屁!掀开瓷盖儿腾腾热气直往脸上窜。 乔烟警告地看一眼猫着身子企图先行告退的林小嘉,把勺子朝碗里一捣,向霍沉解释:“厨房里熬的,我尝着没味道,就往里面加了点冰糖。” 想到马洁的冷嘲热讽,心里不太舒服,又补了句,“要是担心我给你下/毒,就别吃。” 她都能把毒/药给偷渡进来,那别墅里的这帮保镖也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霍沉垂眸看了她半晌,摆手示意林小嘉先出去。 身后的女孩一溜烟儿就跑不见,乔烟又气又好笑,拔腿就要追,然而手腕被霍沉捉住,往他那侧轻拽了拽。 “跑什么?” 乔烟抽回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盖住他残留的体温,回答理直气壮:“粥送完了当然要走。” “是吗?”霍沉扫了眼桌上那碗补血粥,懒懒地靠上床脚的沙发,似笑非笑着要求,“喂完再走。” 哈?乔烟立刻露出惊讶表情,她没听错? 有意无意地抚过头上的绷带,霍沉不甚嚣张地说:“我是个病人。” “所以呢?”乔烟瞪眼。 霍沉一本正经地表示:“失血过多,很虚弱。” 虚弱到连碗都端不起来?伤的又不是手! 乔烟腹诽。 见她还站着不动,霍沉扯了扯衣领,流露出隐约暴躁:“不愿意?这么说,你来给我送粥根本就是虚情假意?” 乔烟无言。 真想搬面镜子来给他照照,让他明白此时此刻的他多么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她的不情愿全都写在脸上。 “不愿意?”霍沉脸上稀薄的笑意散了,沉声四个字:“那就出去!” 砸伤他的愧疚,被他的阴晴不定和傲慢专横冲淡,乔烟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没料到她胆子越来越大,霍沉在沙发愣怔片刻,才后知后觉地起身,抬手就要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落。 然而动作却在最后一刻戛然而止。 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紧,握着那点拼命掩藏的寂寥。 明明不想这样…… 他垂眸,眼底晦暗一片。 *** “这么快就出来了?”乔烟下楼的时候,林小嘉正拿了工具准备去二楼清扫,见她脸色不好看,诧异地停下来问,“怎么了?我离开的时候都还好好的,难不成又吵了?” 被她说中,乔烟抿着唇,没反驳。 林小嘉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她的恋爱理论:“牙齿和舌头都还打架呢!情侣之间也需要不断地磨合才能适应彼此……” 乔烟不想听,林小嘉却追在她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你马上就要成为霍家未来的女主人啦!大度一点原谅霍先生的小缺点吧!” “未来的女主人”是哪门子外语,她怎么听不懂? 乔烟蹙眉:“女主人?” “是啊!女主人。”见她表情诧异,林小嘉困惑地歪了歪头,“嗯?霍先生昨晚在餐厅亲口说的,我没听错呀……” 乔烟眸光闪烁。 难不成,她真和霍沉是一对?否则谁会拿婚姻大事来开玩笑? 又向林小嘉问了些问题,她终于对霍沉有了大致的了解。 “全国最大的葡萄酒商?”乔烟望着落地窗外宽敞的草坪,微微咋舌,“真有钱……” “好歹也是京市名流圈炙手可热的人物,能不有钱吗?加上霍先生那张脸,多少名媛想嫁进霍家!不过这些年霍先生的身边就只……”意识到险些把柳小姐的事说漏嘴,林小嘉立马住口,瞅了瞅乔烟脸色,见她没有异样,悄悄松气,随口感叹着转移了话题,“不过,有钱人也不像表面看着那么光鲜,能走到今天,霍先生挺不容易的,14岁我还45角忧伤仰望天空呢!他却要面临吃人不吐骨头的商界。” “14岁?” 林小嘉点头,唏嘘道:“霍老爷子刚去世不久,霍先生的父母哥哥又意外丧命,留他一个人处理霍家的大小事……” 14岁啊…… 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 起得太早,乔烟到了中午有些倦,回房躺下后很快入睡。 接着上一段梦境—— 古堡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风雪如同她心中的渴望,急切地卷了进去。 少年站在门后打量她,明知故问:“想进来?” 她连连点头,仿佛已经感觉到屋内的温暖,不受控制地朝他走近。 “可以。”给了她希望后,少年又扬起一抹顽劣笑容,“反正我…正好缺一个奴隶。” 一定是风雪太大的缘故,不然她怎么会听见“奴隶”两个字? 她愣怔,从那双银色眼眸里看到自己傻乎乎的倒影。 “怎么,不愿意?”少年不耐烦地皱眉,搭在门沿上的手微微用力,随时都要关上,“区区人类,能侍奉我是何等恩赐?你竟还犹豫。” 她早已看出少年不是好脾气,可没料到如此傲慢刻薄,冻僵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奴隶吗?她垂下脑袋,发白的唇紧紧抿着。 其实在那个所谓的家中,她的地位也和奴隶无异了,卖给恶棍后兴许比奴隶还不如。 一番比较,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于是,她再次扬起小脸,一口应下:“好!如果你肯收留我的话......”反正她已经无家可归。 少年差强人意地点点下巴,松开掩门的手,侧身让出道。 她抖落披风上的雪,弯着脖子进去,没瞧见少年舌尖舔过嘴唇,那渴极了的模样。 随着身后沉重的关门声,古堡陷入黑暗,连那点稀薄的月光也被厚厚的窗帘抵挡在外。 她不安地缩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需要点蜡烛吗?什么都看不见......” “不需要,我的视力很好。”少年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沉,“如果你需要的话......” 唰—— 壁炉里刹那间燃起了火,明亮的光一瞬间充斥了古堡。 她惊奇地睁圆眼睛,回眸处,少年笑得不甚得意,上斜的嘴角露出尖尖的獠牙。 “小奴隶,口说无凭,现在,要用我的獠牙在你身上做个标记。” 血族被传得神乎其微,十分可怖,但面前的少年却并不令她害怕,看着他的小獠牙,她甚至觉得有点可爱,于是凑上脖子,好奇地问:“你是要吸我的血吗?没关系,我不怕疼,就是…你能不能少吸点?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怕会贫血晕倒。” 瞪着她纤细的颈,少年表情一顿,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竟然猛地推开她,似是有些扫兴地说:“算了,瘦巴巴的,看着就不好喝。” 少年转身,一步步踏上石质旋梯,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古堡。 留在原地的她呆愣了半晌,心脏和壁炉旁的空气一样渐渐发热——他真是个好人呀!哦不,好吸血鬼! 在大厅的壁炉旁美美地睡上一觉后,她和血族少年的同居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不同于外界的传闻,少年并不畏惧阳光,甚至还扯了她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把玩,也会喝她熬的蔬菜汤,除了肤色略显苍白和过于奇异的力量外,和村里普通的少年没有任何区别。 哦!区别还是有的! 她偷偷打量落地窗边弹琴的少年,脸颊不由自主地烫起来,在心里补充:比他们都好看! 不仅如此,还会弹好听的曲子、会酿好喝的葡萄酒、还能飞檐走壁呢! 萌动的心盛满青涩的爱慕,她开始庆幸那晚鼓起勇气跑进了这片树林…… 一个月后,除了堆放杂物的西角,她差不多逛遍了整座古堡。空空荡荡,毫无生活气息。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好奇心驱使,她问出这一问题。 少年表情淡淡:“之前还有五个。” “是外出拜访了吗?” 少年重重摁下琴键,暴躁显而易见:“关你什么事?” 意识到提了不该问的问题,她局促地埋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你一个人住在古堡里会不会寂寞…没别的意思……” “当然寂寞!”少年抬头,左耳的十字架剧烈地摇晃,将她的影子都震碎。冰凉的手指掐住她下巴,话语似玩味似试探,问道,“那又如何?你要永远陪着我不成?” 她几乎是立刻就应了下来,头点出虚影:“嗯!我愿意…哦不,是我想,永远陪着你。” 少年露出惊愕表情,掐着她的手都松开了。 她想了想,递出一根小指头,眼神无比真诚:“烟烟会陪着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明明是冬季,窗外的阳光却在刹那间灿烂起来,刺破云层洒进古堡。 金色的尘埃中,少年勾上她小指,声音前所未有的暗哑:“小奴隶,你可别后悔……” 第8章 十分冗长的梦。 乔烟推开被子坐起身,脸颊稍有缺氧的红,她用手背揩了下额角,慢慢从血族少年与人类少女的故事中回神。 窗外难得的好天气,进浴室洗了把脸,乔烟笼上大衣,去花园透气。 即便是在萧索的冬季,霍家的花园也修剪保养得如同春夏,碧绿色的植物墙装点着几株冬蔷薇,恰到好处的一抹艳。 打发走了紧紧跟随的佣人,乔烟独自在园中走走停停想事情。 梦里的血族少年会品酒、性格高傲挑剔——有如少年版的霍沉。她开始好奇梦的后续,兴许能从中挖掘更多关于她过去的线索。 阳光温暖,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然而这份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便被不速之客打断。 “柳小姐——!” “请您留步——!柳小姐!” 惊慌的喊声从绿墙后面传来,乔烟转身,看到一个穿淡绿长裙白色皮草马甲的女人气势汹汹而来。十分柔美的五官,却因怒色变得凶恶狰狞。 “你就是那个什么烟?”女人站定跟前,扬声质问。 乔烟没答,反问:“你哪位?” “哪位?”女人哼出一声冷笑,一双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宣布道,“我是柳程程,霍沉的未婚妻。” 柳程程?她还柳橙汁呢! 乔烟蹙眉,一秒的诧异后很快释然。 霍沉身世显赫、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除了脾气差性子傲外暂时找不出别的缺点。就如林小嘉所言,这样的存在少不了名媛追逐。所以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妻,她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未婚妻……”她咀嚼这三个字,换对方一句理直气壮的肯定:“对!是早就订下婚约的未婚妻!不是随便玩玩儿最后毫不留情扔掉的女人。” 柳程程的羞辱若有所指。 乔烟轻笑,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这反应惹恼柳程程,指着她鼻子质问:“说的就是你,你还笑!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心?还是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看多了,以为一个海归程序员也能随随便便嫁豪门?” 海归……? 乔烟略诧,感谢这位柳橙汁,给她提供了一条有用信息。 看来她是程序员的这件事,江仇没有骗她。只是工作地点是不是未来科技、她失忆的真正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乔烟因思索而陷入沉默,看在柳程程眼里,就成了被戳到痛处的表现。她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知道,能在京市寻觅一份工作,对十八线小城的人而言,你已经是飞出鸡窝的金凤凰了!但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出身,嫁豪门根本没可能!你的家庭、你手里的资源、你本身并不能给霍沉带来任何价值,等他玩腻后注定被抛弃……” 十八线小城。 又get到一条信息。 乔烟便不计较柳程程的趾高气昂,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莞尔道:“既然这样,那柳小姐紧张什么?” “我紧张什么……”柳程程一愣,反应过来后,不快地瞪乔烟,“我没紧张!该紧张的是你!好好想想你的后路吧,被正牌未婚妻发现,你以为霍沉还会留着你?” 那正合她意。 也省得大费周章找机会逃出去。 但目前的状况看来—— “霍沉恐怕不会轻易放我走。”乔烟还是那副淡淡表情,摊手无奈道,“如果柳小姐能帮忙劝说,那真是感激不尽。” 乔烟说的是实话,对柳程程而言却成赤.裸裸.的挑衅。 她失了名媛应有的仪态,气急败坏地骂:“给脸不要脸!” 耳光扇来的时候,乔烟及时地后退了一步。那巴掌虽然落了空,可她的心情仍然陷入阴霾。 莫名其妙被抓来霍宅,一大堆破事已经够她烦,还要安抚霍沉的未婚妻?抱歉,没空! 见老管家已经带着人赶来,乔烟朝他略略点头,将柳程程这一麻烦包袱扔了过去:“刘管家,霍家的客人就麻烦你好好招待了。” 刘管家瞧此场面,暗暗捏了把汗,乔烟的事怎么就传到了柳小姐耳朵里?明明霍先生下过死令,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谁这么大胆子张嘴乱说?门卫也是真蠢,问都不问一声,直接就放柳小姐进来,骂他还委屈了,说以前都这样。 以前是以前!现在能一样吗? 乔烟已经扭头朝绿墙深处而去,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让刘管家替霍沉心寒。这是压根儿就不在意了?连过问都嫌多余。 反观柳程程,早已被嫉妒熏红了眼睛,推开前来阻拦的佣人,命令乔烟:“给我站住!” 乔烟没理,身影很快隐没绿墙深处。 柳程程气得不轻,区区一个平民女也敢当众给她难堪?她逮住老管家质问:“那个女人究竟怎么回事,刘管家,给我解释清楚!” 刘管家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何从说起。 关于乔烟,他也是在霍沉将人带回家之后,才从孟助理口中探知一二。 ——未来科技城的程序员、和霍沉在某个私人服务项目中认识。最近公司发生事故,混乱中受伤失忆。 看起来,似乎是场再普通不过的邂逅,两人机缘巧合有了接触,彼此互生好感,比起柳家的这段商业联姻倒是纯粹许多。 豪门婚姻多少带了点利益的铜臭味,当初霍沉之所以选择和柳程程订婚,只是因为和柳家联手能使利益最大化,完全着眼于两家生意的发展,并未夹杂个人感情因素。 对于这门亲事,刘管家持反对态度,他关心霍家的未来,但更关心霍沉的幸福。他不希望霍沉的婚姻都掺杂利益,当初好言相劝了许久。 哪知,霍沉听后竟大笑起来,随意转着身侧皮椅,自嘲道:“刘叔,你觉得哪个女人不是冲着我霍家家主的身份而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找不出有力的辩驳。 霍沉仿佛看得比谁都透彻,“婚姻也是一笔不小的筹码,刘叔,出身这样的家族,谁还会天真地谈什么感情!不觉得很可笑吗?” 想到当时霍沉不甚嚣张的模样,刘管家耐不住在心里呵呵。 被人晚饭放鸽子、砸得头破血流却屁都不放一个的人是谁哟! *** 这边刘管家还在跟柳程程周旋,那头霍沉的车已经离开公司,朝霍宅驶来。 “她要硬闯你就让她闯?喂你们的饭都吃进脑子里了么?!”霍沉在车内发火,眉宇间跳跃的都是暴躁,“消息从谁嘴里走漏出去的,五分钟之内,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助理在一旁操控着笔记本,见霍沉盛怒,大气都不敢出。 “柳家怎么会知道?”霍沉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难看,“连柳程程都察觉乔烟的存在,那其他人……” 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助理想了想,出声安抚:“乔小姐现在人在霍家,只要多安插人手保护,其他人不可能从您眼皮子底下把她带走。” 这话没能安抚霍沉,他从酒柜里翻出红酒,像渴极了的吸血鬼那样大口吞咽暗红色液体。末了,胡乱擦一把嘴唇,喘着粗气说:“你知道什么?!一个江仇对付起来倒是不在话下,可另外五个人当中,有两个都是招惹不起的角色!” “薄家那位不是还没醒吗?您不必过于担心。贺家那位到现在都没动作,兴许对乔小姐并没有兴趣。” 霍沉绷着脸,一言不发。 怎么可能不担心? 乔烟一共负责过七位客户,其中两位,是他也不敢轻易惹的人物。 一个姓贺、一个姓薄。 他应付不了,只能选择私藏乔烟,并销毁有关恋爱私人订制的所有资料。没想到还是走漏了消息! 车抵达霍宅。 没等停稳,霍沉已经推门下车,大步流星赶往花园。 佣人们都挤在绿墙旁边,嘀嘀咕咕说着柳程程上门手撕乔烟一事。 马洁因为终于出了口恶气而喜形于色,想到乔烟这回肯定凉了,说话没个遮拦,冲同伴嚷道:“还押什么注!乔烟不就是个小三吗?正宫娘娘都来了,谁滚蛋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她背对着入园小路,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倒是那帮佣人纷纷住了口,深埋脑袋装死。 “早就看乔烟不顺眼了,一个小三还摆女主人架子,一股平民女的小家子气,今天柳小姐就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女主人气势!” 见无人应声,马洁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惜已经晚了—— 令人发寒的冷笑,伴着笼住太阳的乌云,一并袭来:“你说谁是小三?” 第9章 也不过四点,天却陡然暗下来。 马洁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不敢回头,屏住呼吸极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然而,噩梦不会因此而停止。 酒红皮鞋——和血一样的颜色,嗒嗒到她跟前。 马洁抑制不住地颤抖,脸唰的一下失了血色,语无伦次地替自己解释:“霍、霍、霍先生,我没、没那个意思、我、您、您听我说……” 霍沉头上还缠着绷带,却丝毫不显病弱,斜着嘴角,笑容和眼眸的色泽一样不带温度。他没耐心听一个三番五次找死的女佣废话,猛然掐住她脖子,直接把人给提了起来。 冷白的手背,爬满蛇一样的青筋。 霍沉眯起眼,眸光比毒蛇还森冷几分:“我说过,乔烟是我亲自带回来的人,都给我放尊重点!议论霍家未来的女主人……你也配?” 马洁发白的脸因缺氧而涨红,瞪大的双眼写满惊恐。悬空的双脚不停地挣扎,却依然徒劳。鼻涕横飞间,被霍沉嫌弃地甩在地上。 仿佛重获新生,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濒死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没待她缓过劲儿,一只锃亮的皮鞋重重踩在她脸上。 男人视线居高临下,唇边的白气散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给柳家通风报信,后果…你承担得起么?” 马洁猛地睁大眼睛,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她特意支开同伴,躲去监控照不到的角落打的电话,怎么会……?!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做过的事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 她再没机会搞清楚自己暴露的原因。 等在前方的,只有无尽的噩梦…… 听见马洁鬼哭狼嚎的求饶,柳程程从绿墙后绕了出来,瞧见霍沉,她一喜,小跑着上前,企图搬救兵去打乔烟的脸。 “阿沉!你这么早就回来了?”瞅见他头上的绷带,柳程程笑容一凝,提着裙摆的手暗暗握紧。 今早她收到一通匿名电话,自称在霍宅工作,想告诉她一些重要的内幕消息,说什么霍宅来了个女人,不仅趾高气扬摆女主人架子,还持宠而娇把霍沉的头给砸了! 柳程程起初不相信,毕竟这么多年来霍沉身边都没有过女人,两家订婚后,他才有了个她,也只有个她。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还住进了霍宅,开什么玩笑! 可放下电话后,终究还是不放心。于是命人查了下ip,是霍宅的来电无疑。 柳程程彻底失了淡定,立刻派人备车往霍宅赶来。路上根据那个神秘人提供的信息查乔烟的资料,这一看就乐了。 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强敌,结果只是个攀高枝的平民女! 柳程程悬着的心放缓,豪门中人都明白,无法带来利益的女人,只是一时新鲜的玩物而已,越不过她去。可自己的未婚夫被旁人染指总归膈应,便拿出未婚妻的气势去教训对方。没想示威不成,倒碰了一鼻子灰! 她现在一肚子火气,等不及向霍沉一通抱怨:“阿沉,你偶尔找找乐子我不反对,可怎么也得找个懂事的吧?对我恶言恶语也就算了,我不跟她计较,但砸伤你的头算怎么回事?是不是明天还要把房子给拆了?” 霍沉避开她探过来的手,表情冷若冰霜:“这是我和她的事,跟你没关系!”见柳程程面露惊愕,他又补道,“还有,我和你的婚约——作废!” 原本等着未婚夫替自己撑腰,眨眼间却被退婚,柳程程一时间惊呆,等回过神来,霍沉已经走进了绿墙。 她疾步追上,羞愤交织地喊:“霍沉!你什么意思?” 霍沉头也不回,语气和背影同样冰冷:“字面上的意思,你不再是我的未婚妻。” 眼看着两家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却因为一个她根本看不上眼的女人而不了了之,柳程程无法接受,跟着冲进绿墙深处,在拐角处把人拦下。 本就柔美的五官,因为潸然而下的眼泪而变得我见犹怜,她哭着问:“就因为那个女人吗?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霍沉你想想清楚!跟我解除婚约,柳家不可能再给你资源!” “你们柳家的那点资源……”霍沉眼里瞧不见丝毫的怜惜,上斜的嘴角是伤人的讽意,“……我根本瞧不上。” 天突然暗下来,园内便没什么好逛的了。 乔烟在这时折返回来,恰好撞见这一幕。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柳家小姐,如今哭得梨花带雨,抓着霍沉衣角,似在苦苦挽留。 这场面,怪叫人尴尬的。 正准备倒回去避一避,霍沉已经朝她径直走来。 掌心扣住她的腰,以不容违逆的力度收紧。 乔烟惊讶,他这是要做什么?当着未婚妻的面搂别的女人,是嫌分手不够快? 很快,霍沉给出了答案—— 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隐约显露出几分郑重其事的紧张,对柳程程一字字道: “她是什么身份?我现在告诉你。” “她是霍家的女主人。” “我即将明媒正娶的妻子。” *** 柳程程被气得掩面离开后,绿墙内彻底安静下来。 乔烟若有所思地抬头,对着霍沉喃喃问道:“即将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说……我?” 揽着她的手触电般松开,霍沉别过头去,留给她微微泛红的侧脸:“怎么,嫁给我觉得委屈?”他想到什么,又绷着下巴吃味地说了句,“还是说你还妄想嫁给别的男人?” 她现在失忆了,有闲工夫去妄想谁? 乔烟不希望失忆前的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小三,于是看着霍沉,严肃地问:“你告诉我,我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柳程程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如她所言,我其实是插足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你不是第三者,她才是。” “别诓我!第三者才不可能理直气壮找上门来!”乔烟没信他的鬼话,“霍沉我告诉你,无论我失忆前做了什么糊涂事,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错下去。” 迎面而来的风过于凛冽,吹得她眼眶微微泛红,鼻尖也有些泛酸。 失忆后的感觉就像在薄冰上跳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脚踩空跌下去。 今天被霍沉未婚妻找上门,明天呢?又会冒出个什么惊天大新闻?虽说和柳程程对峙的时候她表现得云淡风轻,但莫名其妙被灌上小三的骂名,怎么可能不在意? 见她压着眉,一脸强忍委屈的模样,霍沉心里有些烦躁。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几番轮回后,捏着她下巴将那张隐忍的小脸抬起,指腹扫过她微微湿润的眼角,最终停在脸庞。 “我说了,你不是第三者!从来都不是。如果你在意柳程程的那句话,那干脆现在就跟我去民政局结婚。”见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霍沉冷哼着斜起嘴角,问,“敢不敢?” 结婚?在一切都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结婚? 乔烟当然不可能答应。 拒绝的回答写在脸上,霍沉看得清楚明白,唇边的弧度渐渐垮下来,心凉间松开了她,扭头就走。 耳边突然响起助理的那番话—— “霍先生,原本的乔小姐,或许并不是私人订制恋爱中那样。” “她的工作是让客户体验完美的恋爱,在虚拟世界里的表现不排除只是演戏,您不要太过沉迷……” 狠狠地闭了闭眼,将烦人的声音赶出脑海。 有些道理不是不懂,可即便懂得透彻又能怎样? 那个女人从14岁风雪交织的冬季开始,就一直一直陪着他,填补了他原本的那份孤独空白。即便现实世界只过去了15分钟,可在未来科技构建的虚拟世界里,他们的相伴,近乎永恒。 从睡眠舱醒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古堡平和漫长的幸福中,即便明白古堡里叫做烟烟的女孩只是一堆虚拟数据,可仍然放不下,夜里辗转反侧回味的都是和她在古堡的那段日子。 饮鸩止渴般,甜蜜又刺痛。 在得知世上确有其人还抢到手后,怎么可能不沉迷?即便她不再是乖顺的小奴隶,即便她的记忆里不再有他、即便她浑身竖起的刺将他扎得头破血流,他还是…… 那么喜欢她。 “霍沉——!你等等!”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乔烟追上来,在主楼前的小道上拦住他,“我们还没谈完。” 刚被变相拒绝求婚,霍沉心情欠佳,冷冷地看她一眼,绷着唇不说话。 乔烟缓口气,商量道:“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想要知道我的过去!我失忆的真相!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告诉我!” “好啊,我告诉你。” 斟酌也不过短短的半分钟,霍沉却思考了许多。 如果让乔烟知道,他不过是恋爱私人订制客户中的一员,恐怕会以工作和生活需要分开为由而拒绝和他在一起。所以他决定暂时隐瞒这一重要信息,趁她找回记忆前套上婚姻的枷锁,如此一来,即便到时候她想反悔,也没那么容易逃开他。 于是他给出的说法便是—— “你是未来科技的程序员,因为私人服务项目而跟我认识,后来成了我的女人,但这次你因为开发新型智能机器遇上突发故障导致脑神经损坏,送去市三医院抢救途中被江仇劫走。”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和他之间徘徊,不知道该信谁。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你只需要跟我去一趟未来科技城,一切自然明了。”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值得你信任的是我不是他。” 第10章 凛冬像是彻底到来,压得天幕沉沉。 这是乔烟失忆后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整个人趴在窗边,贪婪地注视两道飞驰而过的景色。 昨晚和霍沉开诚布公地谈过后,得到不少信息。 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今,VR购物被提上日程,作为全国最大的酒商,霍沉自然得走在流行最前线,于是到未来科技城订制相关业务,作为此项目的程序员,乔烟少不了和他碰面,一来二去熟悉起来,很快发展成恋人。 霍沉给的这个版本虽说普通平淡,却也合理。只是究竟是真是假,要等到未来科技城询问后才能知晓。 滑落的大衣被重新笼上肩头,冷白的手没急着拿走。见她看得入迷,便顺着她视线看去。 高楼大厦混着千年前的古建筑,是京市特有的风景。 对于早已看腻的街道,霍沉没什么兴趣。反倒是身边全神贯注的女人,更加吸引他目光。 属于南方的温婉相貌,皮肤白如初雪,此时弯着脖子,纤细的颈暴.露在他眼底,带着淡却十分惑人的香。 霍沉感觉那两颗并不存在的獠牙有些发痒,他克制地舔了舔干燥嘴唇,努力不去想当初在古堡里流连她颈窝的香/艳画面。 只是搭在她肩头的手却紧了紧,以试探的力度把人揽进怀中。 乔烟这会儿注意全在窗外的景色上,对此毫无察觉,乖乖倚在他臂弯,像只温顺可人的小兔子,不再和前些天一样,对他竖起满身利刺。 像是属于他的心爱之物慢慢重回掌心,霍沉唇角弯起一抹暗喜。 真好…… 想一直这样下去…… 延续古堡的那份永恒…… 车很快抵达未来科技城。 现代风格的三十层大厦,两栋附楼伫立左右,十分气派。大门车进车出、人来人往,哪有半分被查封的萧索? 乔烟愕然:“不是说因为事故被查封了吗?” 从门卫手里拿回身份卡,霍沉没有取笑她的天真,回答说:“二十几个部门、上百个研究项目组,几千亿的损失,未来科技城背后的势力岂会坐视不管?” 贫穷限制了想象,乔烟沉默了会儿,只挂念一件事:“那赔偿金呢?我到现在还没收到,是不是被他们走关系给拖欠了?” 她无视面前这座金山,偏去挂念那点赔偿! 霍沉握着手杖,含笑道:“想要多少?我给你。” 乔烟嘟囔了一句“炫富可耻”,扭头打开了车门。 霍沉替她拢了拢衣领,眼尾扫过助理,得对方一个轻轻的点头,这才放她下车。几名保镖紧随其后,身影很快隐没在人群中。 助理向霍沉汇报:“关于完美恋爱私人订制的所有资料均被销毁,整个部门的员工都被带去薄家审问,目前除了高层那几位,都不了解私订部的具体项目内容,所以,您尽管放心。” 霍沉略略颔首,面容却依然紧绷。 在摸清另外六个人的情况前,他怎么可能放心? 但,如果这次能成功打消乔烟的疑虑,他尽快操持婚礼跟她成为合法夫妻,那么后顾之忧便能少些。 他再次确认:“都安排好了?” 助理笃定地点头:“您放心,没有任何问题。” *** 那头,乔烟已经步入一楼大厅,气派的大理石前台共有六名接待,她要问的问题比较多,担心影响其他人办事,便选择角落的那名接待。 前台小姐根据乔烟提供的名字在内网搜索员工信息,确定是本人后,疑惑问道:“私人订制部全员都被带去接受调查,除了那27名伤患。乔小姐,出事故的员工都被统一送往市三医院,但是医院给我们来电说并没有接到人,您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市三医院……”乔烟无意识地重复这话,跟霍沉所言一致,她又问,“关于这次事故,具体是什么情况能不能透露一下?” “这个…我想乔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听乔烟解释说记忆受损,前台小姐深表同情,而后又面露为难地告诉她,“官方宣称的是停电踩踏,具体什么情况只有负责检查的人才知道。” 乔烟有些失望。 前台想了想,建议道:“或者您可以去一趟市三医院,后续负责人和主治医生比我更了解情况。” 乔烟谢过,又问:“我想知道,我之前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有服务过哪些客户?” 前台小姐冲她抱歉一笑:“这个不在我查看的权限范围内,员工资料上显示,乔小姐是私人订制部的程序员,而私人订制部又是根据客户需求来单独完成各单项目,您的工作应该和普通程序员差不多,只是内容更具针对性。” 说了当没说…… 乔烟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全国最大酒商的那个霍沉,有来订制过业务吗?” “乔小姐…这个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乔烟沉吟几秒,求助地看向前台小姐:“那可不可以让我进私人订制部看看?我想找下我的东西。” 前台小姐摇头:“整个部门都被封锁了,在调查清楚前不能随便放人进去。如果是急需使用的私人物品,可以向后续负责人提交申请,再由安保人员帮您找。” 一番询问后,乔烟沮丧地走出大楼,手里捏着前台打印的员工资料。 薄薄的一张A4纸,除了相关身份信息外,找不出半点跟此次事故有关的线索。霍沉究竟是不是她的客户、江仇和她到底又是什么关系——无从知晓。 看来得去一趟市三医院才行。 她想得出神,等不小心撞到了人以后,才恍然地停下来说抱歉。 是个很高大的男人,面色不虞,似乎急着赶时间,只不悦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和同伴向大厅里走。 擦身而过的刹那,似乎听见他对着耳机那头低声说了句:“放心,一定把失踪的那名程序员找回来……” 又是停电踩踏,又是员工失踪,这家公司还真是流年不利。 乔烟正感叹,等在路口的霍沉已经疾步走来,揽了她肩膀一言不发把人往车里带。 如果没看错,刚才撞到乔烟的是薄封清的人无疑!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巧遇还是预谋,以防万一,霍沉还是命人加快车速赶回霍宅。 乔烟看出他的紧张,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捏着杖柄的手骨节发白,霍沉搪塞:“酒庄出了点事,需要赶回去解决。” “哦,那就快点回去吧,本来还打算去趟市三医院了解一下情况。”乔烟理解地说,“之后再去也不迟。” 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霍沉诧异地侧目。 这善解人意的模样,仿佛那晚鱼死网破砸他脑袋的不是她。 被看得有些难为情,乔烟微微垂头,小声说:“我问过了,和你说的一样,我本应被送去市三医院,结果被江仇劫走……你该早点跟我解释清楚的……”瞄了眼他头上的绷带,后面的话不言自喻。 “现在终于相信我了?” 见他紧绷的面容流露出几分愉悦,乔烟忙说:“别高兴太早!目前得到的信息太少,还不能完全确定你说的就是真的,我还得再去趟医院才行,当然,如果在此之前就恢复记忆那再好不过……” 顿了顿,她有些低落地叹气,“江仇为什么把我从救护车上劫走?关于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高中辍学、出入地下黑.拳场,靠一身蛮力得到器重,如今在右京区包了一条街,做些擦边球生意,全国开有五十几家娱乐会所。”霍沉毫不掩饰那份鄙夷,“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大老粗,对待看上的女人也喜欢用抢这种蛮横的方式,见你失忆,索性编造谎言来诓骗你,值不值得信任,我想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乔烟脑中浮现出江仇凶戾的面孔。 初见时就觉得这人挺社会,本能地想要敬而远之,可医生护士却夸他是二十四孝好男友,让她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现在看来,她应该庆幸霍沉的出现,否则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 也许是和霍沉冰释前嫌的缘故,当晚的梦很愉悦—— 村里的人十分畏惧这片森林,继母和恶棍许久都没找来。她彻底在古堡安顿下来,和血族少年日夜相伴。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走过四个年头。 冰消雪融的初春,当年狼狈不堪的少女长大成人,像枝头的绽开的第一朵花,青涩中透出娇艳。 她站在黄铜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酒红色露肩长裙,衬得她肌肤雪白。 这是她用仓库里的天鹅绒布料所织,为的就是她成人的这一天。 ——她要把自己,作为礼物献给心爱的他。 第11章 穿过古堡悠长的走廊,墙上都是她作的画,记录着她在古堡生活的这四年。 虽然血族少年一直喊她小奴隶,但其实根本没当她是奴隶。 他教她识字、作画、弹琴、品酒、潜移默化培养她优雅的品味。如今的她,早已不是村落里贫穷的人类少女,而拥有和血族媲美的雍容高贵。 一步步走下旋梯,壁炉的沙发前,红发男人正低眉阅读诗集,听见动静,抬起眼眸,用漂亮的法语和她打招呼。 她莞尔,也以法语回应。 发音很标准,男人满意地弯起唇:“我的奴隶,果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份表扬她很受用,微微提起裙摆来到他跟前。 正是日与夜的交替时刻,落日与新月交汇在一条线上。 天幕半明半暗间,她跪坐在他脚边,仰起头道:“您说,我18岁的时候会实现我一个愿望。” 摇曳的烛台照亮她眼中的爱慕。 男人看得真切,目光随夜色一并深沉。 她有些害羞,却主动拉住他垂放膝盖的手,轻颤着说:“请吸我的血,让我彻底成为您的人。” 獠牙刺破肌肤的刹那,古堡熄灭了所有的蜡烛。 未掩的落地窗,星光肆意渗进来。 十指相扣的手上,多了两枚戒指。 她欣喜地打量,被身后男人狠狠咬了一口,暗哑嗓音不满道:“小奴隶,给我专心点。” 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夜里微凉的空气氤氲一片。 獠牙顶落她原本的两颗牙,滴落的血染红戒指上的钻石,倒映她如今的模样。 ——契约达成。 “从现在起,你是我永远的伴侣。” 像是亲身经历了一段爱情,梦醒后乔烟望着天花板,久久没能从故事里脱离。 胸口有些发胀,仿佛被灌满了梦中少女的爱意,眼前浮现的全是霍沉的样子。 曾经觉得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如今却打了滤镜般瞧出几分别样的可爱。 爱情哟,真让人眼瞎! 昨天回来得匆忙,很多事她来不及问。 比如霍沉的红发银眸、比如这个血族少年与人类少女的梦——是不是她丢失的记忆被大脑艺术加工后的版本? 有佣人敲门,问她在哪里用早餐。 霍沉在花园的举措,大家有目共睹,作死的马洁什么下场就不必说了,连柳小姐都被当场解除婚约,可见对乔烟有多看重。 如今霍宅上下都对乔烟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 乔烟随手挽起脑后长发,答说:“去餐厅。对了,霍沉呢?我想和他一起用早餐。” “霍先生他已经出门了。” 乔烟往墙上看了眼,挂钟指着八点,诧异道:“这么早?” “听说是酒庄出了点麻烦。” “还没解决吗……”自言自语嘀咕了声,又询问了几句,得知霍沉昨晚通宵处理文件,早饭都没吃就匆忙出门后,眉头不赞许地蹙起,“他的伤还没好,用得着这么拼命吗?回来得说说他……”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女主人的姿态已在不经意间流露。 佣人们纷纷诧异。 之前她还对霍先生充满敌意,如今倒开始关心起他。不过出了趟门而已,能让人有如此大的转变? 没管佣人们探究的目光,乔烟吃过早饭,四处闲逛着等霍沉回来,毕竟那场梦后她憋了好多话要说。 别墅占地三千平,她胡乱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迷路了。 装潢色调统一,装饰也差不多,永远不知道打开的那扇门通往的是房间还是又一条走廊。 站在灰白大理石铺成的小圆厅中央,看着通往东西南北的四条路,乔烟有些崩溃。犹豫片刻,她硬着头皮钻进了西面的走廊。 一路朝前,尽头紧闭的双开大门闯入视线。 乔烟估摸会不会由此通往另一间大厅,便试着推开了极具重量的大门。 似乎是个很宽敞的房间。 然而窗户被帘布遮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光线昏暗得看不清室内的模样。 想也不是回主客厅的路。 转身准备另辟蹊径,忽然从一角窜出两名佣人,神色不安地将大门合上,提醒乔烟:“这间房,霍先生吩咐过不能进。” 一扇不能打开的门,一个永远紧闭的房间。 ——拍悬疑电影吗这是? 乔烟好奇心被勾起,问:“为什么?窗户遮得严严实实,这间房干什么用的?” 两名佣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我们也不清楚。” 问了回主楼客厅的路,乔烟又望了眼那扇大门,最终还是压下好奇,转身离开。 路过偏厅的三脚架钢琴,不自觉停了下来。 林小嘉正坐在窗边偷懒,见了她,忙凑过来,好奇地问:“乔小姐也会弹琴?” “会一点吧……”乔烟不太确定。 梦里的她常跟霍沉合奏,血族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琴技自然不差。古堡里学过的法语、绘画、品酒等相关知识她都记得,她很好奇,弹琴这项技能是不是也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那就弹一首吧!”林小嘉拭目以待。 笑盈盈的眼里倒映着女人的剪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乔小姐看起来有点不一样。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美,隐约还能瞧出点霍先生的影子。 哦,对了! 她一拍脑门—— 这不就是马洁先前一直念叨的“气质”吗?说什么只有柳小姐那样的真名媛才会有优雅高贵的气质,平民出身的乔烟就算攀上高枝也摆脱不了骨子里的穷酸味儿。 林小嘉真想让她瞧瞧,此时此刻坐在落地窗前弹琴的乔烟,比柳小姐不知高贵优雅了多少倍! 黑白琴键,浸着冬日的冰凉。 乔烟随意摁了几个键,很快找到感觉,手指像被赋予了魔法,娴熟地在琴键上跳跃起来。 是血族少年经常弹奏的那首曲子。 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弹错。 林小嘉感叹:“这首曲子我听霍先生弹过!” 乔烟手里音符不停,偏头问:“确定是这一首?” “嗯!当时觉得好听,我还偷偷录了音,结果去网上问曲名,没一个人知道。”林小嘉看着乔烟,眼眸陡然间变得雪亮,“现在总算能问到名字啦!” 面对她的期待,乔烟深感抱歉,因为—— “其实我也不知道曲名……” 在古堡里,她央求霍沉教她这首曲子,血族少年倨傲地抬起下巴,嗤笑:“区区奴隶,钢琴这么难的乐器学得会么?” 然而他还是教了,手把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教,超乎想象的耐心认真。让梦里的她深陷其中,让此刻的她微微动容。 有些细节旁观者更容易察觉到,梦里的血族少年明明很喜欢人类少女,却偏要摆出一副嫌弃脸,说话也刻薄难听。现在看来,霍沉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都是欲盖弥彰、口是心非。 啧,真像只傲娇高贵的猫。 没问出曲名,林小嘉很失落,乔烟不忍心,合上琴盖时又说:“这样吧,等霍沉回来我问问他,毕竟这首曲子是他教我弹的。” 然而,等到夜里11点,也不见霍沉回来。 乔烟托管家问了情况,得知酒庄被砸,霍沉目前还在那边处理突发状况。 “谁这么缺德,砸别人酒庄……”乔烟不满地嘟囔,又朝大门望了眼,这才提起裙摆上楼。 佣人们已经铺好床,乔烟回房时正拉了阳台的门要关上。 “等等!阳台敞着就好,我想透透气。” 听见乔烟的话,佣人动作停在半途,建议道:“天气预报说夜里有雷雨,会降好几度,还是关上比较好,以免着凉。” 窗外月朗星疏,倒瞧不出一点大雨将至的模样。待佣人离开后,乔烟又把阳台敞开,窗帘半遮,就着月光入眠。 她以为,昨夜的梦便是结局,却没想,闭眼后再次来到了那座古堡—— 此时已是初拥后第五个年头。 比起18岁,她身上又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坐在壁炉边安安静静地看书,唇角弯着一抹平和笑容。 夜深,她有些疲倦,揉着眼睛合上书,起身时发现窗外初雪正簌簌而落。 每年冬季下雪的时候,血族男人总会独自跃上古堡顶端,沉默地望着天幕,神色是那样的寂寥…… 虽然他们已经成为伴侣,但她明白,他内心深处有一片她无法涉足的秘密天地。她想要了解,他却不肯给她机会。 失落地离开大厅,在踏上旋梯前,她鬼使神差朝通往仓库的幽暗走廊看了一眼。西角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杂物,几乎把路都堵塞,加上男人曾警告过她绝对不许去西角仓库,所以那片区域成了古堡里她唯一没有涉足的神秘之地。 那里有什么呢? 是不是藏着一扇通往他内心深处的门? 她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终,迫切了解血族男人一切的心情趋势她朝深处走去。西角的走廊没有窗户,更没有壁烛,完完全全包裹在比夜色还浓郁的黑暗中。 她握紧手中烛台,摇曳的火苗照亮她脸上的不安。 血族少年收留她的那天开始,她从没违抗过他的命令,她害怕他会生气,更害怕他会因此而不要她。 惴惴地穿过一堆杂物,扑鼻而来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推开挡住路的两个大箱子,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石质旋梯出现在她面前。 灰色石阶,因潮湿而爬满青苔。 她举起烛台,企图照亮旋梯之下的景象,然而脚下的路太深,光不足以刺破黑暗透过去。 心跳得飞快。 这才是真正的抉择——下去?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离开? 她隐约感觉,如果踩下这层石阶,将发生彻底改变她生活的事。 肩膀在发颤,以至于火光摇晃得厉害,旋梯口的影子鬼魅般左右着她的心。 其实,就这样安稳地过下去也挺好,有些禁区还是不要触碰…… 她转身,先前的勇气正渐渐弱下去。 只是,走了两步,又不甘地回了头。 就这样一直隔着道越不过的鸿沟,和他相伴一生吗? 爱自私又贪婪。 在成为他唯一的伴侣后,她仍然无法满足,想走进他内心,得知他的全部。 所以,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跨下了旋梯,走向通往最深黑暗的路上。 一层层石阶,诱惑着她往前。 越往下,气温越低,两侧墙壁渐渐爬上冰霜。待她走下最后一层阶梯,已是完全踏在了冰面上。 而展现眼前的,赫然是一扇高大的木门! 大约是许久不曾打开,门把早已被青苔染成墨绿,寒冰包裹在外,将门严严实实封锁。 她望一眼头顶尖锐的冰锥,咬咬牙,用力朝门上撞去。 哗哗哗—— 冰霜天崩地裂般往下落。 她用兜帽护住头,一刻不停地撞击着。 快耗尽全身力气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松动,“吱呀——”一声,朝两侧沉重而缓慢地敞开。 第12章 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门后的景象伴着身后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展现眼前——被冰霜完全覆盖的地下室里盛放着五口水晶棺材,一对中年男女、三个青年沉睡其中。 手里的烛台应声落地。 光熄灭,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瞬间就将她淹没。 她吓得尖叫,转身往回跑,踉跄中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透出咬牙切齿的恼怒:“我不是说过,不要进西角的仓库吗?!” 她哆哆嗦嗦,眼泪不住往外涌:“我只是…只是想更加…了解你……想知道你下雪天的时候……在、在想…想些什么……” 漫长的沉默后,耳边响起他的回答:“我的父母兄弟背叛了我,所以,我让他们陷入永眠。” *** 乔烟在半夜惊醒。 窗外电闪雷鸣,狂烈的风将阳台的玻璃门吹得哐哐作响——佣人们所说的雷雨,果然还是来了。 她推开被子坐起身,抬手抹过额角,满手冷汗。 刚才的梦太过真实,那五口水晶棺材和里面盛放的尸体,让她遍体发寒。 又一声巨雷炸响在夜幕,乔烟一哆嗦,忽然想到别墅西角那扇不允许被打开的门…… …… 雨幕中,一辆加长轿车正朝霍宅驶来。 车厢内,霍沉捏着眉心,浑身都是藏不住的倦意。 助理看在眼里,主动揽活:“后续事项就交给我来处理吧,您回去好好休息。”顿了顿,又缓声补充一句,“老先生他们的忌日也快到了……” 霍沉动作一顿,手放下,重新露出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助理在等他回答,随口说:“跟往年一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太想继续这一话题,没等助理应声,便匆匆别过脸。 车窗爬满雨水,凝着遥远的灯光。 自林荫道穿行而过时,他看到暗色玻璃上的倒影——紧绷的面容上,藏着旁人察觉不到的复杂情绪。 愤怒又悲悸…… 回到霍宅,主楼早已陷入沉睡,只有守夜的佣人和保镖上前来迎。 霍沉脱掉大衣,不甚沾染的雨珠滚落而下,他朝楼上望了眼,问佣人:“已经睡了?” 佣人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和保镖对视一眼,为难地回答:“11点过的时候就进房了,不过刚才……” “怎么?”霍沉拧眉,透进窗户的闪电晃得人内心不安。 保镖接过话:“霍先生,是这样的。可能是被打雷吓着了,乔小姐刚才突然光着脚跑下楼,问她有什么吩咐也不说,闷头往西面去了。” 见霍沉甩了大衣就往左侧走,保镖疾步追上,解释说:“已经联系巡逻的其他保镖了,很快把乔小姐找回来!” 两人关系难得有所缓和,听管家汇报说,乔烟不仅想跟他一起吃早餐,还等他等到11点才回房休息。 挂断电话他就想回来了,可江仇那帮人搞的烂摊子实在棘手,全交给助理他不放心,只能按捺住情绪把事情忙完。 没想,竟然又出异况! 轰隆—— 雷鸣砸得人心尖发颤。 越往西走,不详的预感越强烈。 霍沉一路狂奔,将保镖和佣人都甩在身后。穿过最后一条走廊,他来到西角尽头——多年来都不曾触碰的禁区。 那里,身穿睡衣的乔烟正缓缓推开那扇大门…… 霍沉瞳孔骤然缩紧,伸手把人给捉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 暴躁的低呵伴着又一声雷鸣,炸开在空荡荡的偏厅。 乔烟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眼前的一切和梦里的情景相重叠,让她的不安飙升到了极点。 ——会不会,这扇门后面也藏着五具尸体?! 是了,霍沉这样的性子,连稍微的忤逆都容不得,又怎么可能容得下背叛?听林小嘉说,他14岁就接手家族生意,他的父母兄长可不就是那时死的吗? 14岁啊…… 上初中的年纪! 他却干出这种可怕的事来! 乔烟吓得浑身发抖,发现真相的她,是不是也会被他给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她开始拼命挣扎,从他掌心抽回被抓疼了的手腕,像见了鬼似的逃。慌乱中撞倒花瓶,破碎的响动一声接着一声。 “大半夜发什么疯?!”霍沉步步紧追,半明半暗的面容狰狞如鬼魅。 乔烟没穿鞋,一个不小心就滑倒在地。 绽开整条走廊的瓷瓶碎片刺破皮肤,霎时间满手鲜血。 眼看霍沉走近跟前,她却无力爬起来,顿时崩溃大哭:“你是不是杀人了?杀了你父母和哥哥,把他们的尸体藏在那间屋子里,所以才不允许任何人打开那扇门!” 霍沉微愣,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低眉看过来的双眼,眸光闪烁不停。 他重复她的话,轻得像自言自语:“我杀了我父母…哥哥……?”垂在身侧的手,因拼命压抑的情绪而颤个不停,死死盯住地上的女人,他忽然狂笑起来,“是啊!我杀了他们,你要是不听话,我一样弄死你!” 闪电、雷鸣、空气里渐渐蔓开的腥味…… 气氛诡异恐怖到了极致,乔烟剧烈跳动的心脏快承受不住这份惊吓。 分头找人的保镖在这时陆续赶到,走廊的灯被点亮,黑暗一扫而空,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众人不知所措。 遍地狼藉掺杂着殷红的血,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拼。 霍沉也看清乔烟身上零零碎碎的伤,脸色铁青地把人抱起来,冲面面相觑的保镖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叫医生!” 乔烟这才后知后觉感到疼,可她顾不上别的,拼命挣扎着想从恶魔怀里下来:“放开我!你这个杀人犯!” 越挣扎,伤口崩坏得越厉害。 霍沉见状,掐住她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微凉的唇封住她所有声音,呼吸在混乱的纠缠中升了温。久别的吻,让他回想起古堡里那些香/艳的日夜,喉咙顿时发痒,没忍住,深深勾住了她的舌尖。 失忆醒来后的一个吻,对于乔烟而言无异于初吻。 陌生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傻掉,反应过来后,羞愤地扬起手狠狠朝他脸上挥去。 霍沉轻轻松松劫住,泛红的眼不快地眯起,警告她:“给我消停点!” *** 处理伤口的时候,乔烟一直沉默。 整栋别墅都是霍沉的人,她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更别提向警察揭露他的罪行!或许很快,她也会成为那间屋子里的一员。 医生见气氛有些僵,打趣道:“你俩就这么想见我吗?三天两头整一身的伤。” 没人应声,怪尴尬的。 医生悻悻地低头,用镊子小心翼翼夹出一块瓷片。 乔烟疼得倒抽气,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紧挨着的那张沙发坐着霍沉,见乔烟眼底摇摇欲坠的水光,冷着脸呵斥医生:“动作轻点!” 再轻就夹不出来了! 医生心里直翻白眼,知道霍沉对这女人宝贝得很,便稍微缓了缓,才继续夹下一片。 医用铁盘被大大小小带血的瓷片装满,夹出最后一块残渣后,医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边往她手上缠纱布,边叮嘱:“伤口别沾水,饮食也要注意,免得留疤。” 双手双脚都被裹了厚厚几层,乔烟彻底失去战斗力,颓然地蜷在沙发上,像只待宰的羊羔。 打发走其他人,霍沉拿了毛毯盖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弄成这样,满意了?” 乔烟故意打开毯子,偏过头去不理他。 从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耍性子,霍沉脸色很难看,抿唇半晌后,再次拿起毛毯给她裹上。 知道她又要掀开,索性坐到她身边,两只手一左一右把人圈住,见她又要挣扎,手臂横上她的腰,冷厉呵斥:“老实点儿!” 领教过他的脾气,乔烟不敢再动,只得忍辱负重地暂时消停。 哭红的眼低垂着,尚有泪痕未干,看着可怜兮兮。 霍沉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就这么散了大半,瞥见她脸颊上沾染的血,喉结滚了滚,低头吻了过去。 唇和舌热得发烫,舔过侧颜,惹得乔烟一阵颤栗,盖在毛毯下的脚趾头都无措地蜷缩了起来。 耳边晕着男人湿热的呼吸,呢喃辗转耳边:“烟烟的血,还是这么甜……” 他从背后拥着她、唇舌流连脖颈的感觉,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乔烟身体微微发热,被他亲吻过的肌肤也染上一层薄红。感觉到男人浓重的欲望正侵袭而来,她慌忙别过头,轻轻地挣了挣。 接收到拒绝信号,霍沉动作一顿,搂着她的手臂松了几分,气息也克制地缓下。但终究觉得不尽兴,重新凑上来,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耳垂。 “今天就暂时放过你,等你伤好了……”他低低地笑一声,嗓音沙哑得有几分惑人。 乔烟想到西角那扇门,发热的身体很快冷下来,虽然害怕,但她依旧坚持原则:“我绝不可能喜欢一个杀人犯!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男人的胸膛贴着她后背,因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句话之后,陡然的紧绷。 “哦?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霍沉的手恶意地将她勒紧,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在看到满屋尸体后,你是怎么做、又是怎么说的吗?” 梦在半途戛然而止,所以乔烟并不清楚后续,听霍沉这么说,心里更加没底。 “你抱紧了我,说即便这样也无所谓……杀死几个背叛者算什么?即便我与全世界为敌,你也站在我这边……” 乔烟摇头:“我不信。” “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重新说一遍。” 窒息的沉默。 越埋越低的头将她内心的不确定暴露无遗。 霍沉扳过她肩膀把人推倒在沙发上,手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的视线带了探究:“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第13章 白日里她本憋了一肚子话要对他说,但夜里的那场梦却让她缄默。 “看来是想起来了。”霍沉轻笑,“否则也不可能知道那扇门后藏着的是什么。” 乔烟呼吸一滞。 这句话的意思是…… 门后果真藏着梦里的那五具尸体?! 遍体的寒意,连温暖的灯光都驱散不了。 乔烟再次挣扎起来,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只想快点逃离面前这个恶魔! “他们背叛了你什么?需要这样杀人灭口!” 霍沉未答,指腹摩挲着她额角,眼底是藏不住的思念与回味:“都想起了些什么?我獠牙深陷你体内的感觉,记起来了吗?” 乔烟脸涨得通红,羞愤交织:“流氓!” 明明被骂,他却反而笑起来,表情不甚愉悦,指尖滑过她脸庞,落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可惜……”他垂眸,遮住那圈雪亮的光,“再也尝不到那样的滋味……” 乔烟打开他的手,心乱如麻。 难不成,他真的是血族?曾经真的像梦里那样,舔舐她的血?什么记忆的加工版本,或许根本就是真正的记忆! 但怎么可能! 现实中怎么可能真的有血族存在? 可如果不是,为什么霍沉会提到獠牙、会说她的血甜、会生得红发银眸? 像是闯进了一片森林,周围迷雾重重,怎么都走不出去,唯一的答案来自面前的这个男人。 脑中乱作一团,以至于说话语无伦次:“我做了梦……梦到古堡、梦到血族少年……他收留走投无路的我……他教会我品酒、弹琴、读书、油画……我请求他吸我的血……初拥之后我成为了他的伴侣……” 霍沉静静地听,任由窗外雷鸣炸响,也不曾移开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继续说。” 乔烟望进他眼眸,蒙上来的水光模糊了视线,男人的表情看不真切,她的心也跟着不踏实起来,颤声说出余下的话:“我们相伴了九年……日子本该继续平静下去……可是我却……我却打开了西角仓库下的那扇门……我看到了五口水晶棺材和里面沉睡的尸体……血族男人说他们背叛了他……所以让他们全部……陷入永眠……” 她十分迷茫。 手无意识地揪住他衣袖。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梦是不是就是我丢失的记忆?” 霍沉没有说话。 这样的反应让乔烟心发慌。 窗外大雨未停。 摇曳的树影笼罩着这片别墅。 “这些,你以后会知道。” “我现在就要知道!我要知道我的过去、你的全部!还有那扇门背后的真相!” 霍沉看了她许久,旋即一言不发地将她扛在肩上,重新往西角走去。 一路都铺满明亮的灯光,可乔烟却只看到通往深渊的漆黑入口。 她挣脱,又急又怕:“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男人脚步未停,冷讽道:“让你亲眼看看杀人犯藏匿的罪证!” 再次来到西角,乔烟望着那扇半掩的门,复杂的心情几乎将她分裂两半——想亲眼确认,又怕面对那样的事实,梦醒后的那股冲动劲儿,如今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然而霍沉没有给她时间缓冲,抬脚将门彻底踹开。 嗒—— 灯光点亮。 屋内的景象彻底展露眼前。 入目处整齐地排放着五张展示柜,大大小小的物品陈列在内。正中央的展示柜最为气派,几乎是另外四个加起来的大小,摆满各式各样的奖杯。 想象中的五具尸体并未出现。 眼前的一切无声嘲笑着乔烟的小题大做。 愣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巴的字眼将她的心虚和尴尬暴/露无遗:“没、没有尸体……” 扛着她的男人一声冷哼,带着她在室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房间的正中央,讽笑着问:“五具尸体,你倒是给我找出来看看!” 乔烟感到窘迫:“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就等着看我笑话?” 霍沉换了只手,把人从肩头抱进怀里,睥睨而来的眼神是看穿一切的透彻:“我的解释,你肯信?” 刚才在走廊逃匿的惊恐样,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解释?还能怎么解释? 深切的无力感涌上来。 从她被带回来的那晚起,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防备和怀疑。他竟还天真地以为两人关系有所缓和,只要再多一点耐心等下去,就一定能重新拥有那些在古堡里的日子。 她还是深爱着他的小奴隶,是对他不离不弃的伴侣…… 眼尾染上淡淡的红,不想被她瞧见脆弱的一面,他慌忙别过脸,视线正好落在前方的展示柜上—— 距离上次踏足这间屋,已有好几年,他被繁忙的工务挤压走所有胡思乱想的空闲,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仿佛这些金灿灿的奖杯,从来就没有失色过…… ——“我也要像大哥一样,赢好多好多奖杯!” 小小的他,趴在书房的玻璃柜前,注视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奖杯,眼里闪烁的都是崇拜。 矜贵的男人蹲下来,温暖的手掌轻放在他肩头,声音和玻璃倒映出的剪影同样柔和:“小沉以后会比大哥赢更多的奖杯,会比大哥更加优秀。” 他回身抱住男人的脖子,糯糯的声音不确定地问:“真的吗?比大哥更优秀……” 在小霍沉的眼里,大哥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比大哥还优秀,那得多厉害啊! 男人一把将他抱起来,捏捏他皱起的小鼻尖,肯定地点头:“真的,小沉以后会成为霍家最厉害的男子汉。”见他流露出憧憬神色,话锋一转,移步宽大的书桌前,“所以,为了那一天可以早点到来,小沉现在要好好学算术。” 刚爬上面庞的笑容陡然消失,小脸皱成一团,闷闷地问:“小沉不喜欢算术,可不可以不学?” 男人抱着他坐下,修长漂亮的手握住他的小手,引着那支儿童铅笔在演算纸上写下一个“答:”,温和又不失强硬地说:“不可以,优秀的人都要学算术,小沉不想比大哥优秀了?” “想的。”虽然不明白算术和优秀到底存在怎样的联系,但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再不情愿也只能照做。 小小的他趴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写,认真的模样逗笑前来送果汁的妇人,保养良好的手揉了揉他脑袋,故作吃醋地说:“看来小沉更喜欢大哥,妈妈让你写算术题都不肯呢!妈妈有点伤心,果汁不给你喝了。” 妈妈亲手榨的果汁又鲜又甜,小霍沉馋虫都飞出来啦! 可是,大哥教过他做人要诚实,虽然想喝妈妈的果汁,但他不能当着大哥的面撒谎。 于是遗憾地收回拿饮料的手,扬起小脸,声音稚嫩软糯,语气却一本正经:“妈妈,那我就不喝果汁了。” 妇人憋笑:“哦?为什么呢?” 他扭捏了一下,掀眸偷看了眼大哥后,害羞地扑进他怀里:“因为小沉最喜欢大哥了!” 屋内漾起笑声,抱着他的男人胸腔震震,揉着他毛绒绒的小脑袋,声音温和到极致,回应他的告白:“大哥也最喜欢小沉。” *** 雷雨过后,第二日便是初雪。 点点纯白簌簌而落,温柔地覆盖整座别墅。 对于昨晚的事,乔烟深感抱歉。 仅凭一个梦就断言霍沉是杀人犯,谁都不会高兴。 膝盖和小腿都裹了纱布,起床时深感不便,没等她一瘸一拐挪到浴室,佣人便来了。 “医生说了,您不能沾水,洗漱的事还是由我们来代劳吧!” 也不知道昨晚的乌龙是不是已经传遍了别墅,乔烟尴尬地避开佣人的视线,盯着双手的纱布,声音细若蚊呐:“那就麻烦了……” 沉默在房内蔓延。 乔烟靠在洗漱台上,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霍沉呢?” 佣人为她细细擦拭脸颊,闻言,如实相告:“霍先生正在楼下用餐。” “哦……”乔烟顿了顿,说出心里最想问的话,“他今天…心情如何?” 昨晚霍沉送她回房的时候,即便极力掩饰,可还是被她察觉到了异样。眼圈红成那样,不是哭了是什么? 大概是她那番指控,真的伤到了他…… “霍先生在西角那间房待到天亮才出来,看上去似乎很疲惫。”佣人想到什么,又感叹,“过些天就是霍老先生他们的忌日,昨晚大概睹物伤情吧,心情总不可能有多好。” “睹物伤情?”乔烟捕捉到这一字眼。 佣人已经听说昨天半夜的事,对乔烟的做法多少有些不赞许,斟酌了下,说:“乔小姐,有些话我们外人也不好说,那间房是存放霍老先生夫人还有霍先生几位哥哥遗物的地方,当年那场意外让霍先生消沉了很久,好不容易走出来,您不仅硬逼他重新走进那间房,还说…说里面放着……” 那两个字佣人说不出口,略过后,又道,“霍宅上上下下都看得出来霍先生很在乎您,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也请乔小姐多体谅体谅他。” 忌日?遗物? 仿佛被人掐住喉咙,乔烟感到呼吸困难。 她昨晚都做了什么荒唐事、说了什么荒唐话?! 她撑着洗面台勉强站稳,恍然若梦地问佣人:“霍沉的家人出了什么意外?” “下雪天,参加完宴会回家的路上车轮打滑……”佣人叹气,“真造孽,好好的一个家就毁了,当年霍先生才14岁……” 第14章 不知道是怎么跑下楼的,脚上的刺痛仿佛从身体里剥离,只一心想赶紧见到霍沉。 在玄关劫住对方的时候,乔烟已经哭得不能自己。 她怎么能、怎么能做出那样过分的事! 霍沉正要出门,见她踩着纱布就跑了下来,脸色一沉,走过去就是一声呵斥:“现在又是闹的哪一出?!” 乔烟张了张嘴,却发现哽咽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眼见霍沉走近跟前,她吸了吸鼻子,直接扑进他怀里。 第一次、主动的、紧紧地、拥抱他。 “对…不…起……”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破碎的道歉,但其实胸口憋了好多好多话,拥挤得快要窒息。 微凉的手慢慢落在了她肩上。 然后,往怀里揽了揽。 佣人们很有眼色地退下,空荡荡的大厅,只剩紧紧相依的两人。 林小嘉舍不得走,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李婶瞪她,扯着她衣袖离场。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挪步,意犹未尽地问李婶:“霍先生和乔小姐这是happy end了吧?” “什么哈皮恩德?快去厨房干活了!别成天好奇老板的私事!”李婶念叨着,穿过走廊时,微微停下了脚步。 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将室外的雪景框成一幅画,和十年前的那场雪一样美—— 霍家受邀去参加宴会,漂亮的礼服套在高颜值家族身上,将夜幕都照亮。 一家六口,只有霍沉闷闷不乐。 十四岁的少年鼻子里塞着纸团,蹲在玄关像只即将被抛弃的奶狗。 二哥三哥偷偷朝他扮鬼脸,把他气成了河豚,鼓着脸对两位大人说:“我也想去宴会,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没意思……” 霍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小沉,你发烧了,医生说需要休息。” “我都睡一天了!继续困在家里会发霉的,妈妈!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 他的哀求再次被驳回。 这次说话的是他最敬爱的大哥,从佣人手里拿过棉拖鞋,蹲下来捉了他的脚给套上,也不过二十几岁,却已显露继承人应有的稳重。 “宴会人多,会顾不上你,你就在家里休息,如果实在睡不着,允许你玩一会儿游戏,但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父亲操劳生意很少在家,他的童年多由大哥陪伴,可以说,大哥是超越父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大哥都发话了,怎么能不听? 于是只好放弃,分别时不舍地扯了扯他衣袖,委屈巴巴道:“那早点回来……”佣人的陪伴总比不过家人,尤其还是在他生病最脆弱的时候。 “好。”男人揉了揉他脑袋,掌心和唇边的笑容让他心头温暖。 大哥说话算数,从来不骗他! 霍沉安心,终于肯松开对方衣袖,站在玄关口冲家人挥手道别。门关上的那刹,又大声强调了一遍:“早点回来——!” 砰—— 门彻底合上,遮住了室外的风雪,留给他一片空寂。 佣人劝说:“小沉,咱们回屋吧!马上就是圣诞节,病情加重的话别说是宴会,连滑雪大赛都没法参加了,小沉不是最喜欢滑雪了吗?” 去年的滑雪大赛没拿到奖,他心有不甘,这次一定要让大哥亲眼见证他夺冠! 他乖乖回房,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窗帘半掩,夜幕中,白雪正无声落下。 今年的雪真大…… 等病好了一定要和大哥一起堆个超大的雪人! 对了!还要挖几个坑,让二哥三哥摔个狗啃屎!谁让他们总欺负他! 他咧嘴偷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这样等待的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很快大哥他们就回来了,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 …… 后半夜的时候,窗外传来犬吠,一声高过一声,是从来没有过的暴躁。车灯的光束接二连三扫过窗户,将他彻底从睡梦中拉出来。 他推开被子坐起身,揉着眼睛跑去阳台。 凛冽寒风迎面卷来,刺得他眼泪都漫上来,抬手遮在额前,他朝楼下望——一辆又一辆的车从大门外驶进来,陌生的脸孔不断从车上下来。 他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半夜3点这些人跑来家里做什么? 也许是突然被吵醒,心跳得格外快,快到让他有些发慌。 他下意识地往大哥房间跑去,都这么晚了,应该早就已经回来了吧! 然而推开那扇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屋内东西摆放得规规矩矩,保持着大哥一贯的整洁风格。 不在卧室,那应该在大厅!毕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总是需要出面接待的! 他又朝旋梯跑去,在那里和找来的佣人撞个满怀。 佣人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哭过。 他抓住对方肩膀,不安地问:“李婶,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还有,我大哥在哪儿?” 佣人听了这话,没忍住,一下子哭出来。 他愣怔,谁这么厉害,竟能将凶巴巴的李婶都弄哭?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警方运来五具尸体,要求作为家属的他辨认,公事公办地哀悼:“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深表遗憾,家属身份确认无疑的话,麻烦签个字。” 他站在拥挤的大厅,一瞬间如至冰窟…… *** 风卷着初雪从大门外涌进来,和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样寂寞。乔烟终于明白,每年冬天跃上古堡的血族少年究竟在凝望着什么。 他在等。 等他永远不会回来的家人…… 明明醒着,却看到了梦的后续—— 在血族男人说完那句话后,她深深地拥抱了他,丝毫不介意他的双手曾沾染罪恶的鲜血,一字字说:“烟烟会陪着你,永远不会背叛你。所以,没关系的,告诉我所有的秘密,无论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如初。” 黑暗中,男人温热的泪落在她颈窝。 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全都融化。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傲刻薄的血族、不再是完美强大的存在。而是那个蜷缩在雪夜里,孤单又无助的少年。 “说好了早点回来,为什么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抛弃了我!我恨…我恨他们……我恨…大哥……” “大哥是骗子!我永远、永远不要原谅他……” 她于是弯起唇角,像梦里的她那样,流着泪告诉他: “霍沉,以后烟烟会陪着你。” “一直一直陪着你。” 男人手臂勒紧了她:“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要一直陪着你!代替叔叔阿姨,代替大哥…一直陪着你……” 霍沉胸口震了震,忽然松开了她,别过去的侧颜写满隐忍:“提那些人干什么?我不需要谁来陪!” 她拉起他的手,笑着晃了晃:“需要的!霍沉啊,你能不能诚实一点?” 他懊恼地转过头来瞪她:“是不是这两天没教训你,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你以为你多了解我!” 丝毫不介意他的刻薄,乔烟重新抱住他,即便他拧着眉头挣了挣,也还是没有松手:“现在还不够了解,但我知道,你喜欢我,你需要我。” 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霍沉一瞬间炸毛,用力推开她,脸控制不住地红透:“胡说什么!你不过是我无聊时消遣的玩物,谁要喜欢你!” 哎,还真是傲娇。 明明眉眼里写满了喜欢,偏要嘴硬。 “好好好,你不喜欢我。”乔烟哄着,见他余光瞄过来,又认真补上后面的话,“我喜欢你,我想陪着你,可以吗?” 怔怔看来的眼眸早已湿润,似弯非弯的唇角是藏不住的欣喜。可嘴上还是习惯性地说着相反的话:“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就勉为其难允许你继续待在我身边。”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他别过视线,又硬生生加上一句,“……做我的奴隶。” 第15章 养了几天伤,手脚的纱布终于可以拆除了。不得不感叹一下金钱万能,霍家私人医生开的进口药虽说贵得要死,可效果好得超乎想象。 京市银装素裹,入目都是纯净的霜白。 这是乔烟第二次离开霍宅,依然和上次一样,趴在窗边看沿路风景。但不同的是,垂在腿边的手却和身侧男人紧紧相扣。 那天之后她再没做过古堡的梦。 结局已谱写完毕——走投无路闯进古堡的人类少女,和孤单独守古堡的血族少年永远在一起。 虽然还有好多疑惑未得解答,但何必着急? 她扭头看向霍沉,莞尔:他们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她一点一点去了解。 察觉到她视线一直不曾移开,霍沉唇又抿紧几分,余光扫向她,不自在地问:“老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 脱口而出的话,让男人身体陡然一僵,微恼地瞪她一眼,脸别去旁边,不轻不重地掷了下手杖,低斥:“胡闹!” 乔烟抿嘴偷笑,看看,耳尖都红了呢! 声音没藏住,被霍沉听了个真切,头转回来,拧眉威胁:“再胡说就把你扔下车!” 这话对摸清他脾气的乔烟来说根本不惧威慑力,顶着他泛冷光的视线,乔烟胆大包天地捧住他的脸,一本正经地和他理论:“就是好看嘛!眼睛深邃,鼻梁挺拔,嘴唇薄厚适中,我们小沉比女孩子都漂亮!” 一旁助理头都快埋进地底,真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老板娘居然能把老板调戏成大红脸!角色是不是搞反了? 不过,也多亏老板娘在,今年的这个日子,气氛才不至于那么沉重。 对他而言,吃狗粮也比对着老板那张吓死人的大黑脸好! …… 车驶出城区,来到郊外陵园。 这里远离喧嚣,绿树环绕,无人打扰逝者的长眠。 感觉霍沉周身气场陡然一变,乔烟不再闹他,怀着对逝者的敬重一道下了车。 沾着露水的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霍沉一路走过,最后折返第三块墓碑,停了下来。 照片上年轻男人噙着淡淡微笑,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时光荏苒,不曾变过。 霍沉站得笔直,稳重矜贵的气质,依稀能瞧出照片上男人的影子。 憧憬追逐着他的背影,终于赶上他的脚步长到和他同样的年龄,可照片上的男人,却再也不会回头揉揉他的脑袋,温和地夸一句“小沉真厉害!” 他死死咬牙,努力做出毫无波澜的样子。 然而紧绷的拳头却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握住,女人那句“可以不用再强撑了”让拼命压抑的情绪一瞬间溃不成军。 明明掌管着庞大的家族产业,明明是驰骋商界的上位者,明明早就学会了隐忍坚强,但这一刻,他又变回当年那个脆弱无助的男孩,站在墓碑前,哭红了眼睛。 来的路上他本憋了一肚子话,想质问大哥当年为什么食言?为什么狠心留他一个人担起偌大家业?也想睥睨他的墓碑,告诉他,即便没有他的陪伴,他也走到了现在,没有谁离不开谁! 可此时此刻,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释然: “我原谅你了,大哥。” 把身边的女人揽进怀里,他湿着眼睛,冲照片上的男人露出14岁雪夜后的第一抹微笑,默默告诉他——这回,是真的不再依赖他了…… 远处,一辆车已逗留许久。 江仇双眼紧紧注视那对相依的男女,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偏偏副驾驶上的小弟不懂察言观色,傻愣愣地说:“老大,嫂子和姓霍的抱一起了!好像还听情愿的……” 一巴掌拍下来,小弟眼冒金星,他捂着脑门,委屈地看向江仇,不明所以:“老大?你为什么打我啊?” “给老子闭嘴!”江仇以前最讨厌学校里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学霸,但现在发现,收个智商太低的小弟能把自己活活气死! 后座的小弟打完电话,冲后视镜里看来的江仇略略点头:“已经安排妥当。” 江仇应了声,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再次确认:“不会伤害到烟烟?一点都不会?” 这都问多少遍了? 小弟瞅着前排面露紧张的男人,惊讶老大怎么变得如此啰嗦,耐着性子再次回答:“放心吧,只是些许的颠簸,不会让嫂子受伤。” 江仇颔首,望见墓碑前的男女终于分开,朝路旁停靠的轿车走去,立刻敛神,对车内其他人说:“行动。” *** 回家的路,依然是来时的风景,可乔烟却感觉身边男人的气场变得不一样了。像是终于卸下那份耿耿于怀,眉眼间都是轻松神色。 她莞尔,早起的困倦后知后觉涌上来,拢了拢头发,软绵绵靠进霍沉怀里,手搂着他腰,打算闭眼小憩。 “小沉,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男人不悦地纠正:“什么小沉!该叫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窃笑着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她装傻充愣:“不叫小沉叫什么?我不清楚。小沉知道的话,小沉告诉我呀!” 被她戏弄得有些恼,霍沉捉了她胳膊,要把人从怀里扯出去,她却在这时秒改口,温软的声音唤出两个字:“主人……” 女人乌黑的长发铺开在脑后,泛温柔的香。 他抓了她一缕头发摩挲指间,怒色一扫而空,舒展开的眉眼露出无奈的笑。 现实中的她果然还是和虚拟世界的不同,古堡里的小奴隶可没她这么古灵精怪,也不会总惹他生气。 明明是这样一个不乖巧会挠人的小猫,但奇怪的是,比起古堡里听话的小奴隶,他似乎更喜欢现在的她。 当真是不可思议…… 车厢平和的气氛很快被打破。 对讲机传来保镖紧张的声音:“老板,从刚才开始就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助理打开车后方安置的摄像头,笔记本调了个头给霍沉看:“是江仇。” 乔烟并未睡着,听见这个名字,立刻撑手想从霍沉怀里起来。男人的手摁住她肩膀,语气并未流露出丝毫慌张:“睡你的。” “可是……”她不安,“江仇不是追来了吗?” “他追不上。”霍沉偏头吩咐助理,“换路。” 江仇虽说是个大老粗,但没人能仅凭一身蛮力在京市占有一席之地,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追来抢人?他可不信。 下一个岔路口,霍沉的车忽然转了个向,绕上另一条路。 见前方轿车飞速奔上了沿海公路,江仇眼眸一亮,邻座小弟高兴地吹了声口哨:“哈哈!姓霍的中计了!” 以为他们会在原路设下埋伏,但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引他入网的计谋! 一车人顾着得意,加速追赶早已拐弯的轿车,这时,一辆逆行而来的车与他们擦身而过,黑色玻璃窗背后的人勾起了唇角,轻蔑的两个字:“蠢货!” *** 换了一辆车,只够容纳四人。 乔烟没了睡意,趴在车垫上朝后望。 江仇的车已经消失在蜿蜒的公路,想到他在医院照顾自己时的温和耐心,心情就变得格外复杂。 原以为是个纯良无害的硬汉,没想到却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怎么,还舍不得了?”阴阳怪气的一句讽,乔烟不得不收回视线,重新依偎到他怀里。见他绷着下巴,表情不虞,只好哄说:“吃哪门子醋?我才不会喜欢一个骗子。” 她顾着把玩他手指,没注意到男人陡然僵硬的表情。 车平稳地驶入寂静的林荫道。 即便满京市的植物都被冻得萎靡不振,这片树林依然蓬勃茂密,叶与叶交叠在一起,遮住整片天幕,只有细碎的阳光偷偷流泻。 眼看就要穿出树林,重新回到灰色公路上。 然而就在这时,斜侧方闯出来一辆车,朝着这头直接冲了过来! 嗞—— 尖锐的摩擦声打破树林的岑寂,藏匿枝头的鸟群腾空而起,仓惶逃离。 乔烟在一阵颠簸中滚出了车厢,摇晃的视线里,是不断钻出树林的黑色汽车,将前方的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仇? 他又追过来了吗? 乘坐的那辆车已经彻底翻倒,挡风玻璃碎了一地,冒着白气的血缓缓流淌,将积雪都染红。 “霍…沉……”她张口,艰难地唤他的名字。 她记得,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霍沉第一时间用身体护住了她。可纵然如此,强烈的颠簸还是让她撞到了头,温热顺着额角蜿蜒而下,将视线蒙上一层血色。 “霍…霍沉……”她看到他探出车底的手,卯足力气朝他挪过去。 身上很疼,温度从她体内迅速流失,意识也在断片的边缘挣扎。可她还是强忍着不晕过去,伸长了胳膊,努力想要触碰他的手。 十寸…… 五寸…… 三寸…… 快了,只剩不到一寸的距离了…… 可惜这时,她却被人腾空抱起。 发白的视线里映着一张陌生脸孔,男人丝毫不介意她满脸鲜血,额头亲昵地贴向她,笑容带了让人悚然的病态。 “又见面了,我的洋娃娃。” 第16章 再次醒来,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后现代风格的装潢,墙面的大大小小木雕装饰,颇有奇幻魔法的味道。 然而现在的乔烟无暇欣赏。 这里不是医院,更不是霍宅! 她清楚地记得昏迷前的景象——破碎的玻璃、满地的血,以及被压在车下的…… ——霍沉!!! 她瞳孔一缩,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一刹,疼痛涌遍全身,仿佛有数亿根针狠狠刺破皮肤,深深扎进骨肉里。 乔烟疼得再次跌倒床上,抱着胳膊痛苦地哀吟。 动静惊动屋外的人,卧房的门很快被推开,进来一男两女,皆穿白大褂,医生模样,见她脚背上的针头回血,立刻冲到床边用力摁住她四肢。 “按稳了,我给她打一针镇定剂。”男人拔开针管,将药剂注射进乔烟手臂,见她挣扎,拧眉告诉她严重性,“别乱动!待会儿针头断进血管,疼的可是你!” “温柔点,吓到她了。” 声音来自敞开的门口,乔烟抬头望过去,看清对方面容后,眼前顿时一黑。 男人穿着和发色相近的浅灰木居家服,略白的皮肤,衬得眼眸的祖母绿更加浓郁。他浑身都散发出森林一般的柔和气息,仿佛不是制造那场车祸的可怖黑手。 乔烟没被他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蒙蔽双眼,见他走近床边,扬声激动地质问:“你是谁?是不是江仇的人?你告诉他,他的谎言我早就已经识破了!让他别再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抢人!我不会再上当受骗!” “你说那条被霍沉耍得团团转的杂鱼?”男人停住脚步,歪头看着她,“他抢人的手段确实拙劣了,拦车,要车毁了才能拦下,不是吗?” 顶着一张温柔无害的脸,却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乔烟恍然:“你们…不是一伙的……?” 给她打完针,三名私人医生仍没松手,站在一旁静候药剂起效。 男人旁若无人地坐到床边,托起她脸颊的动作轻得像风过绿叶,即便乔烟面露厌恶,他眼底的怜惜也不曾减弱半分。 “小烟,是我……”他俯身抵上她额头,迷恋地感受她的气息,鼻尖蹭了蹭她,道出自己的名字,“……贺莲。” “我不认识你。”乔烟飞快地别过脸,抗拒难掩,“放我回去!” 侧颜擦着他嘴唇而过,男人的呼吸停在耳边,温热却让人战栗:“回去?小烟要回哪里去?” 明知故问! 乔烟又远离他几寸,咬牙说:“霍家,我要回霍家!” 为了护住她,霍沉整个人被压在车底,现在什么情况她根本不敢深想!面前这个姓贺的男人如果不是江仇的人,那又是谁? 她正疑惑,忽然被扣住肩膀用力推倒在床头,前一秒还气息平和的男人陡然翻脸,脸上躁郁显而易见:“为什么要回霍家?和姓霍的待了几天就忘记你原本属于谁了吗!” 这话让乔烟愣怔。 男人眼里的伤心愤怒太过真实,她找不到丝毫破绽。 属于他? 他在说些什么? 她迷茫地睁大眼睛,镇定剂渐渐起了效,三名医生松开了她的手脚,可她却没有力气去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 近在咫尺的祖母绿染上悲愤的红,乔烟再次睡过去前,听见他说:“小烟是我的洋娃娃!不是他的!” 洋娃娃? 什么洋娃娃……? *** “看什么看?怪物!” “呸!赶紧滚!” “再用你那双狗眼睛瞪我,信不信给你挖出来?” “真恶心,怎么会有人眼睛是绿色的?” “是恶魔吧?恶魔才有绿眼睛。” 咒骂从黑暗深处传来,乔烟缓缓睁开眼,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 视线颠簸不停,地上淌满的积雨偷走夜空中的月光,映照少年仓惶逃窜的身影。这是一座欧洲小镇,砖红色的建筑排开两侧,此时店铺还未打烊,橱窗里的光温暖了黑夜,空气里飘来糖果诱人的甜味。 “小烟也很想吃糖果吧?”少年的自言自语从头顶传来,步子慢下,最终停在糖果店的橱窗面前。 玻璃映出少年渴望的神情,以及她的倒影—— 一个破旧不堪的洋娃娃,虽然主人悉心对待,但还是扛不过岁月的侵蚀,她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补丁,领口的线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体内的棉花给崩断。 她怔怔。 脑袋被少年的小手温柔地拍了拍,似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明天我们就收拾东西去皇城,那里很缺人手,等我赚到钱,就给小烟买糖吃!” 她心里偷偷翻白眼。 洋娃娃怎么吃?全进他自己肚子里吧! 刚吐槽完,就听见一声“咕咕——” 是少年的肚子在抗议。 少年脸立刻红了,他拉低兜帽,抱着她继续赶路。似乎觉得很没面子,沉默了一会儿,耐不住解释:“我没有很饿。” 她的塑料眼珠都快翻落了。 饿就饿呗,跟一个洋娃娃解释什么? 穿过繁华的街市,沿着漆黑的河滩跑了一段路,少年钻到阴冷的桥下,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地方停住脚步。 潺潺水声从脚底淌过,少年抱着她坐上潮湿的干草堆,黑暗吞没了他的面容,只听得见他轻柔的低喃: “小烟,我们到家了。” “对不起,今晚也让你饿肚子了呢,怪我不好,不小心把脸露出来,让他们看到了我的眼睛……” 少年极力装作没事的样子,但尾音的轻颤还是出卖了他的难过。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抱着她蜷缩在无边的黑暗中,乐观地说:“明天出城后我会想办法讨要一点面包,只要遮好脸,就绝不会再让小烟挨饿!” 雨后的夜,又湿又冷。 远处的灯光那样温暖,却并不属于他,少年拥有的只是一堆干草和不足以遮挡寒冷的单薄披风。 她静静听着少年的心跳,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洋娃娃身上? 她记得之前在街上听到的咒骂,这个绿眼睛的少年,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魔?把她的灵魂禁锢在洋娃娃里,任意折磨? 她用她的棉花脑袋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 天蒙蒙亮的时候,少年醒来。 去河边洗净脸手,又用衣襟沾了点水给她擦拭脸颊上的灰尘,眉眼里跳跃着欣喜:“小烟,咱们要去皇城啦!我听母亲说过,那里有好多好多新奇的事物,街上的人都温和有礼。去了那里,一定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 她被放在草堆上,看少年欢天喜地收拾行李。 比起行李,倒不如破烂来得贴切,得穷成什么样子才会把装罐头的铁盒都当宝贝收藏? 正在心里默默吐槽,忽然看到少年搬开一堆石头,从石缝里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烫金花体写着一连串她看不懂的字符,轻而易举暴露她的无知。 少年吹掉封皮上的灰,用粗布裹好后小心翼翼塞进怀里。然后望向她,定定地说:“母亲给我的魔法书,得好好练习才行呢!” 魔法书?! 她就知道,被困在洋娃娃里面,一定是这个小恶魔搞的鬼!对她念黑魔法咒语什么的! 可恶——! 并不知道洋娃娃此刻正在抓狂,少年收拾完东西后,从脖子上扯出陪伴他许久的项链,眼底的寂寥顷刻间涌上来,喃喃道:“差点忘了要和母亲道个别。” 她好奇,得多不负责的母亲才会把孩子养得像个流浪孤儿?很快,她便知道,他真的是个孤儿。 他抱着她走到河边,冲对岸荒芜的麦田挥挥手,大喊道:“母亲,我和小烟就要离开这里了,等我在皇城赚到金币就来接您过去,给您买一块像样的墓地,让您在另一个世界能够过得幸福,不必挨饿受冻!” 少年眼角的泪像碧海的一滴水,轻轻划过脸颊,汇聚下巴,沉甸甸地坠进她的塑料眼珠里。 仿佛被灌进了神奇的力量,五感缺失的她在一瞬间嗅到了风的气息,尝到了眼泪的咸湿,入目的风景也比先前的色彩更绚丽,四肢也变得灵活起来! 这是魔法解除了吗? 她欣喜地抬头,对着毫无察觉的少年喊了句:“喂——!” 少年下意识地低头,来不及收回的泪珠还在吧嗒吧嗒滚落,嘴却惊讶地张圆,表情别提有多滑稽。 她趾高气昂地戳他胸口,愤愤道:“小恶魔,你勒疼我了!” 第17章 ... 乔烟从梦镜脱离出来, 深陷在一片茫然中。她闭着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 与霍沉有关的“血族少年×人类少女”的梦恰好和现实巧妙地联系,现在, 这个“魔法少年×洋娃娃”的梦又是怎么回事?那个绿眼睛的少年该不会就是抓她来这里的贺莲? 惊疑不定间, 有人抚摸她的脑袋, 将她被冷汗黏在额角的头发捋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照顾襁褓中的婴孩。 “出了好多汗,小烟睡得不舒服吗?” 声音也是如此温和,男人用热毛巾给她擦脸的动作和梦里绿眼少年替洋娃娃梳洗时如出一辙。 乔烟现在心情格外复杂,暂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便继续闭眼装睡。 男人替她擦过脸和脖颈, 又拉起她的手细细擦拭, 一声声低语温柔得不像话: “小烟, 虽然你忘记了我,还说了惹我生气的话,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原谅你。” “我们对彼此而言是最亲密的存在,所以你回来就好, 我可以等你慢慢想起一切。” “江仇、霍沉他们都不配拥有你, 其他人也不可以!只有我可以。” 乔烟听得仔细,企图从他的话里捕捉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然而他却忽然缄默, 擦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耳边安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离开了吗? 可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样的等待让人不安,只瞄一眼应该没问题吧? 乔烟没忍住,偷偷掀开了眼帘, 视线也不过扩大了一条缝,便吓得立马又闭上了。 男人根本就没走!正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她呢! 可惜已经晚了,她的小动作已被一览无余,轻笑贴近耳畔,却听不出丝毫愉悦:“小烟不想见到我吗?醒来这么久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乔烟不敢说话,怕答错了后果不堪设想。她现在浑身绵软,逃不走更打不过,得避免像上一次那样冲动。 她安静的模样倒和洋娃娃没什么两样。 贺莲低眉看着她,眼底缱绻眷恋。 他的洋娃娃一开始也不会说话,单是陪在身边,他就已经满足。 现在不过从头开始,他有的是耐心。 于是涌上来的戾气退潮般消散,又替她擦拭了双脚,换上新的绒毛袜子,最后来到床前,在她额头落下一枚亲吻后,才肯离开。 “乖一点,我晚上再来看你。” 门轻轻关上,带给乔烟的压迫感也一并被带走,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她受不了了! 这个人虽然没对她施加暴力,可比当初面对霍沉还令她悚然! 他的危险刻在笑容里,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笑着掐断她的脖子。 她不想管什么洋娃娃还是魔法少年了!一定要尽快逃出去!有什么疑惑,问霍沉就好。 强忍着不适下了床,镶嵌在墙面上的穿衣镜照出她此时的模样:白色短袖病号服,手臂和额头上贴着大大小小的纱布,就像缝满补丁的洋娃娃。 万幸没有受什么需要卧床休养的重伤,手脚因为镇定剂的作用有些绵软,但并不影响行动。 乔烟走到阳台前,掀了窗帘往外看—— 这是一座建在森林里的别墅,放眼望去全是碧绿植物。建筑也颇具艺术风格,处处显现设计师的高水准。 贺莲正从楼里走出来,上车前若有所感地往这边望了一眼,吓得乔烟一撒手躲回阴影中。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两名年轻女佣推着餐车走进来,一胖一瘦,见床上没人,明显慌张了一瞬,发现站在阳台边的乔烟后,立刻松气。 胖女人不太高兴地说:“别乱跑!这么大别墅,要是晕倒在哪个无人的角落,谁也救不了你。” 瘦女人默默架起床头小说,将早餐摆放。 营养均衡又不失口感的搭配,然而此刻的乔烟只觉索然无味,她走回床边,告诉女佣:“我不想吃。” 胖女人眉皱得更紧:“你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滴水未进,不吃饭那就输营养液吧!” 手背上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乔烟不想再受一份罪,况且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于是妥协地拿起餐勺。 两名女佣没急着走,站在一旁监督她进食。 在霍宅已经习惯了被伺候,乔烟也没觉得不自在,边吃边套话:“贺莲说他晚上才回来,有急事?” 瘦女人嘴巴像是缝了针一样不吭声,胖女人表现得很不耐烦,却透露她想要的信息:“每天都有人来画廊预约作品,贺先生很忙,通常都十一点过才回,有急事的话就在画廊过夜了,这儿里市中心两小时车程呢!哪经得住赶?” 两小时车程,比霍宅还离得远。 喝完汤,乔烟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故作随意地问:“那他跟你们怎么说我的?” “什么怎么说你的?”胖女人觉得她问题有点多,“你不是出了车祸吗?让我们照顾好你。” 乔烟心不在焉地拿起水果片,又问:“你们贺先生是不是很喜欢洋娃娃?还是说他的画廊主题跟洋娃娃有关?” 享誉国际的艺术家喜欢洋娃娃? 这回瘦女人没能憋住,和胖女人一道笑起来。 “我说这位小姐,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喜欢洋娃娃?谁这么变态!” 两人笑得正欢,巡逻的保镖忽然进来,屈指扣了扣门板,厉声呵斥:“安静点!让你们来伺候不是来说笑!” 房里立刻陷入死寂。 保镖又看了乔烟一眼,这才把门关上。 接下来谁也没再说话,乔烟吃过饭后被伺候着漱了口,私人医生又进来强行给她打了两针,药剂里混有安眠成分,在房内搜寻半小时线索后,乔烟抵不住困意,再次跌入梦境—— 还是那条河,绿眸少年能塞鸡蛋的嘴终于合上。 他抬起手臂,用袖子狠狠擦了两把眼睛,然后看着她,不确定地问:“小烟?你刚才说话了吗?” 她没好气,头别去一边:“没有!” 少年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他欣喜地架着她胳膊,把洋娃娃举到半空,双脚几乎转成了螺旋桨。 “小烟!我的小烟说话了!” “我就知道母亲没有骗我!小烟和别的洋娃娃不一样!小烟是有灵性的!” 她被晃得胃里一阵翻腾,快呕出棉花的时候,少年才终于停下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颊不停地蹭她。 “真好!以后小烟就能陪我说话了!” 软绵绵的小手嫌弃地推着少年,如果她的小短腿够得着的话,早就一脚踹他嘴里去了! 在快被压扁前,她靠一声怒不可遏地尖叫成功解救了自己:“放——开——我——!” 通往城门的路上,少年一直兴奋难掩地骚扰她:“小烟,你是什么发现自己能说话的?” 她躲在兜帽里,有一下没一下扯着他头发,态度冷淡:“刚才,你哭得像个蠢货的时候。” 察觉出她情绪不佳,少年手伸进兜帽,轻轻揉了揉她脑袋:“小烟不高兴吗?现在能和我说话了呢。” 变成一个洋娃娃谁会高兴? 她不爽地拍开他的手,扯着他耳朵质问:“是不是你使了什么诅咒,把我困在一个洋娃娃里?” “我没有!”少年很无辜,“如果我都这么厉害了,一定先给小烟变出一堆烤面包!” “哼!”嘴巴倒挺甜! “小烟是我的伙伴,我怎么会伤害你?”少年挠了挠头,嘟囔,“再说我也不会诅咒,魔法书也才看了一点点而已。” 这傻里傻气的样子,确实不像心机小恶魔。 揪着他耳朵的手慢慢松开,算是放过他了。 清晨的阳光劈开云层,照亮整座小镇。 上学的孩子陆续从家门跑出来,整洁的制服和腰间的小书包,与裹着黑色披风的少年形成鲜明反差。 有人认出少年就是绿眼睛的怪物,从他身旁跑过时坏心眼儿地掀开了他的兜帽。 少年惊慌的表情和趴在他颈窝处的洋娃娃立刻暴.露在众人面前! “快看啊!他帽子里居然藏着个洋娃娃!” “哈哈哈哈!怪物就是怪物,玩女孩子的东西!真恶心!” 十一二岁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感到刺骨的恶意。 长着雀斑的孩子王带人围过来,挡住少年的去路,豆子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羞辱道:“该不会他就是个女的吧?” 少年紧抿着唇,没有争辩,他又把兜帽笼上脑袋,不动声色地将肩头的洋娃娃藏进怀里。 他选择默默承受辱骂,但对方却不会因此而放过他。 孩子王再次掀开他的兜帽,对其他几个男孩说:“要不咱们验验?扒了他裤子看看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变着法子欺负人。 被藏在怀里,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况,紧贴他胸口的脸颊却不断感受着害怕的颤抖。 男孩们的讥笑和谩骂像恶魔的嘶嚎,一声声炸开在耳边。 虽说和少年认识一天不到,可遇上这种事她忍无可忍,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一阵颠簸中,她稳住身体,捏着嗓子发出故作恐怖的沙哑尖笑。 “天啊!什么声音?” “我听到有个女人在笑!” “恶魔要变身了!快走快走!” 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熊孩,立刻像见了光的老鼠般四下逃窜,很快便溜得无影无踪。 少年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没去管散落一地的行李,而是把她从怀里拿出来,生气又着急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他们发现是你在笑,把你当成恶魔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做了好事还挨骂,她不高兴,抻着脖子和他吵架:“我不想办法吓吓他们,你早就被打死了!还能在这儿跟我耍嘴炮?” 她很生气,扬起棉花拳头要揍他。 也许是用力过猛,又也许是真的扛不住岁月的折腾,这么一拉扯,她胸前的棉线终于光荣退休。 棉花从绷坏的缺口往外涌,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人再顾不上吵架,都吓懵了。 少年无措地堵住那个洞,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有家、没有食物,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今小烟坏掉,他连缝补的针线都买不起。 方才挨打都不曾吭过一声的他,却在这一刻,无助地放声大哭。 路上人来人往,谁也不曾为他的悲伤而驻足。 少年的哭声在乔烟梦醒后依然徘徊耳边。房间彻底暗下来,浓郁的黑压得她喘不过气。 捂着胸口坐起身,瞧见床边的黑影后险些没吓得心肌梗塞! “醒了。”温暖的手探过来,指腹亲昵地擦过她脸颊,“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乔烟躲过他的触碰,惊魂未定地抱怨:“为什么不开灯?想吓死人吗?” 便见那团黑影微动,拉亮了床头的木雕灯。 柔和的光芒映照男人脸庞,眉眼柔和到极致,他一边扭头看她,一边解释:“看你睡得香,怕会吵醒你。” 木雕灯上镶嵌着一块迷你时钟,指针走过数字1。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注意到她在看时间,贺莲想到什么:“明天我会提醒医生不再给你注射镇定剂。”抬手拢了拢她散在肩头的长发,映着她苍白脸孔的眼眸噙满怜惜,“总这么睡下去对你身体不好。” “如果真的关心我,那就放我回去!” 男人笑容淡下,看着她的眼睛沉郁得厉害,在乔烟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克制地敛了情绪,恍若未闻般,站起身自言自语道:“睡这么久肯定饿了,我让厨房拿吃的过来。” “贺莲!”这是乔烟第一次认真喊出他的名字。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贺莲没回头,走到门口,压着金属手把说:“如果是让我放你走的话,就不必说了。” “你这是非法囚禁!” “非法囚禁?”贺莲觉得好笑,“霍沉对你做的那些事难道就不算了?” 床上的女人表情愣怔,支吾着替霍沉辩驳:“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失忆了……” “一开始失忆了?”捕捉到这一字眼,贺莲目光发沉。 乔烟解释:“一开始什么都不记得,但慢慢想起跟霍沉之间的事。” 这话让贺莲表情变得格外奇怪,压在门把上的手收回来,转回身问:“你想起什么了?跟他之间。” 其实关于血族少年和人类少女的故事她自己都还没搞明白,说出来旁人肯定觉得荒诞,便含糊道:“就是断断续续做一些梦,可能夸张了点,但都是现实的影射。” 贺莲还盯着她,显然在等更详细的下文。 乔烟不知道该怎么说,囊括道:“总之,就是让我知道,我和霍沉是一对恋人。” “你说,你和霍沉是恋人?”贺莲弯起唇角,笑容在偏白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诡异,见乔烟点头,缓声道出一句,“你不是他的小奴隶么?” …… 门打开又合上。 贺莲去厨房叫人给她弄吃的。 偌大的卧房陷入死寂,乔烟呆坐在床上,被他临走前的那句话拉进了很深的漩涡。 他怎么会知道“小奴隶”这个称呼? 是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还是说知道点别的内幕? 等他回来的空档,乔烟一直心乱如麻,听见门外脚步声,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主动拉开了房门。 那里,贺莲正推着餐车,车架上是可口的意大利菜,清新的蔬菜沙拉和烹饪得恰到好处的牛排,以及精致的小甜点,却勾不起乔烟一丝胃口。 她光脚站在门边,第一句话便是:“贺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男人目光柔和,歪头冲她微笑:“你想知道什么?我的小烟。” “所有!”两个字,满满都是急切,很轻易地暴/露出她的不安和怀疑。 贺莲示意她让一让,推着餐车来到桌边,铺好洁白的桌布,画龙点睛地摆上一盏透明花瓶,淡黄色的花瓣挂着水珠,灯光下显得颇有情调。 摆好前菜,他又绅士地拉开椅子,等她落座。 乔烟还在等他的回答,站在原地不动,固执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小奴隶的事?是不是霍宅有你的眼线?还有你口中的洋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我的小烟并不是完全信任霍沉呢。”发现这一点,贺莲眉眼轻弯,拍了拍椅背,再次示意她过去。 乔烟往前走了两步,和他谈判:“你先告诉我,我才有心情吃东西。” 原以为他会推脱或搪塞,结果却得到果断的回应:“好,边吃边说,免得牛肉凉了口感不佳。” 贺莲没有食言,在第一块牛油果入口时,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并不只知道吸血鬼与小奴隶的事,我还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恋人。” 第18章 ... 乔烟没有打断他, 只是嘴里的牛油果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这时有人敲了三下门,没等回应,直接闯了进来:“贺先生, 贺宅那边的电话……” 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从行头判断当是助理。 贺莲没理, 继续和乔烟之间的话题:“你在未来科技城工作不假,但在你失忆之前跟霍沉和江仇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闻言,乔烟和男助理都露出错愕表情。 贺莲替她用蔬菜卷了块鸡肉,叉子轻柔熟练地送进她嘴里,以波澜不惊的表情说出让人更为震惊的话:“他们不过是你的两名客户而已。” “既然是客户, 怎么可能不见面?”乔烟质疑。 一旁助理欲言又止, 贺莲瞥他一眼以示警告, 然后不紧不慢地告诉乔烟:“未来科技城之所以取名‘未来’, 你觉得只是市面上人人都能触及的普通技术?虽然不知道江仇和霍沉在你面前是什么说辞,但能够猜到有些核心问题他们都闭口不谈,而你,即便去了未来科技城也只能查到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我说的对吗?” 当初江仇只说他们是恋人关系, 但别的事还没来得及透露。至于闯来医院将她带走的霍沉, 说辞虽然符合逻辑,但关于血族的事却闪烁其词, 到现在也没给她任何合理的解释。 如此看来, 倒真有些被贺莲说中。 见她抿着唇,表情凝重,贺莲知道她无言反驳, 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她:“你的确是未来科技城的程序员,但和普通的程序员不一样,你们研究的高科技只有少数富人能够支付。江仇和霍沉是你负责的三名客户中的两位。” 乔烟不用问,也知道第三位就是面前的人,她只是好奇,服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话题接近尾声,贺莲替她摆好主菜,盯着餐盘摇曳而过的光,说出最关键的一段话:“他们分别订制《逃离丧尸城》和《血族情缘》两个脚本的虚拟恋爱,而你,是进入虚拟世界配合他们走完整个游戏流程的女主角。” “贺先生!”男助理似乎真的有急事,又出声提醒了一次。 贺莲偏头,唇角是胜券在握的微笑:“没事,我能应付。” 乔烟以为他在说那通电话,也跟着起身,放下刀叉说:“如果有急事的话,我可以等会儿。”虽然正到关键处,肚子里憋了好多疑问。 贺莲温和地拍了拍她脑袋:“没有什么比小烟的事更重要,我说完再走。” “可是……”乔烟瞄了眼男助理。 贺莲却继续刚才的话题:“因为签订了员工保密协议,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女主角背后是个活人,后来发生事故,资料泄露,江仇便劫走你的那辆救护车,而你在断电事故中被机器伤了大脑丢失记忆,他们谎称是你的男友,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霍沉甚至销毁了所有资料,让你无从查起。” 他顿了顿,手抚上她震惊的眉眼,“至于你和我,早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便认识,毕业前夕成为恋人,回国后我操持画廊,你入职未来科技,一步步插手核心项目。你告诉我虚拟恋爱的奇妙,并且邀请我和你一起体验。” 乔烟哑然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吐字极其艰难:“你…你是说…我们…其实才是……” “恋人。”贺莲补上最后两个字,低眉在她额头吻了吻,“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信谁,我给你时间慢慢想。” …… 穿过走廊走下旋梯,男助理终于憋不住,大声问:“贺先生,你疯了吗?那种事不是应该先瞒着乔小姐吗?” 贺莲表情淡淡:“无论她以后会不会想起来,先给她吃颗定心丸总是没错的。” “那她要是想起其他几位?” 男助理忧心忡忡的一声问,冲散贺莲方才的云淡风轻,他握着扶手,站在2楼空荡荡的走廊前,沉默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如常表情。 “在此之前,我会让她成为我的合法妻子。”贺莲语气笃定,“就算她想起了一切,只要薄封清不醒,其他五个人根本没能耐从我手里抢人。” *** 贺莲的那番话超出常识,乔烟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相信。 可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去解释她做的那些离奇怪诞的梦? 夜里辗转反侧间,她再次出现在那条欧洲小镇—— 少年哭累了,将她护在怀里一路沉默地走向城门。 马车进进出出,路上人来人往。 热闹的地方总不缺商贩,两道开满各色店铺,烤栗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看见少年偷偷地咽了咽唾沫,路过店门口脚步也放缓了两倍。 然而他却拐进了角落里一间当铺。 “老板,这条项链能换多少钱?”小手轻颤着,将东西递了过去,怕对方瞧见他眼睛不肯和他做交易,少年抬手,又将兜帽压低了几分。 “小鬼,你这项链不会是偷来的吧?” 老板怀疑的话让少年脸颊羞愤地红了,着急辩解:“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才不会偷东西!绝不会!” 她趴在他怀里偷偷朝外看。 已经山穷水尽到要卖母亲的遗物了吗? 老板勉强接受他这一解释,把项链拿在手里细细地看,打量片刻后,开出价钱,最后又严肃地问一遍:“你确定要当掉吗?这么好的项链很快就会被转手卖掉,即使后悔也找不回来。” 少年握紧了拳头,怕自己不舍,他别过脸不再看,咬牙说:“要!” 拿到兑换的钱币,少年像刚经受了酷刑,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走出当铺险些被门槛给绊倒。 他踉跄一阵,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洋娃娃,瞥见她胸前的破洞,立刻敛了失魂落魄,脚步坚定地朝裁缝铺走去。 叮呤—— 门铃响起,老板和颜悦色地抬头:“欢迎光临!”见是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立刻不待见地垮下脸,摆手打发,“出去出去!别捣乱!” 少年受惊地退了一步,很快又鼓起勇气上前,掏出钱币,请求道:“可你帮我补洋娃娃吗?”见老板面露嫌弃,担心钱不够,他又摸出余下所有钱币,全部堆在桌上,表情急切,“不够的话我会想办法赚钱来还,请一定修补好她!” 疯了吗?!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见少年就要傻乎乎把钱币送给奸商,她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揪了他一把! 然而她的棉花小手能掀起多大浪花? 少年瞄见她皱成一团的小脸,以为她对缝补一事深感不安,指腹轻轻摩挲一下她的小脸,算作宽慰。 老板看着桌上一堆钱币,又扫一眼他那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一改方才恶劣态度,搓手答应:“可以可以!现在就给你补。”这么多钱币,够买好几只洋娃娃了,有便宜不赚是傻子! 然而手还没碰到那堆钱,就看到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攀上了桌沿,洋娃娃的脸上是凶神恶煞的表情,嘴里说着:“补个屁!奸商!” 老板吓得魂儿都快飞走,直接跌倒在身后的木椅上。 趁着这一空档,她扭头使唤少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拿钱走人?” 裁缝铺外人来人往,少年身影很快被淹没。 他来到墙角,又生气又无奈:“小烟!说了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会说话,你为什么不肯听?” 她叉着腰,一边拍他胸脯一边训斥:“还不是因为你不让人省心?不跟我商量就卖了母亲的遗物,还把这笔钱白白送给那个奸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家伙?” 棉花小手毫无力度,却敲得他别过脸去。 唇抿得很紧,解释说:“不是白送,我让他替你补好胸前的洞。” 即便还没搞清楚这里的物价,可从老板的眼神和一路的观察也能知道,缝补一个破旧的洋娃娃根本值不了一条金项链的价格! 她真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着豆腐渣! “补个洞而已,你把钱全给他干什么?都可以让他做好几个新的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见少年猛地回过头,兜帽下的绿眼睛一瞬不瞬盯牢了她。 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我急着想修好小烟,我怕你有任何闪失!刚才那种话不要再说了,再新的洋娃娃也代替不了小烟。” “那当然!其他洋娃娃可不能陪你说话!”语气还是那么骄阳跋扈,耷拉下去的小脑袋却已暴/露她的慌乱。 臭小鬼!说话甜得她起鸡皮疙瘩!真讨厌! 偏生又不是油嘴滑舌,还在认真跟她理论:“其他的洋娃娃能说话我也不要,我就要小烟,我只要小烟。” 哎呀!——“够了!”小手盖在他嘴唇上,堵住让她无措的话。 明明身体里都是棉花,可为什么还是感觉左心房扑通扑通地跳? 是…错觉吧? 她看着少年破烂的袖口,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总之,要缝补这个洞,去杂货铺买点针线碎布就可以了,余下的钱好好收起来,不是肚子饿了吗?去吃点东西,万一你走到半途晕倒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你给压扁!” 第19章 ... 刚才太心急, 所以没考虑那么多。 等到了东西明码标价的杂货铺,才暗叹小烟的明智。 少年往篮子里放了针线和一小块布料,走去柜台结账时, 发现里面又多了几颗扣子, 几块碎布。 他瞄一眼歪坐在篮子里的洋娃娃, 宠溺地弯了弯眉,对老太太说:“这些,麻烦您帮我包起来。” 走出杂货铺,他小声问兜帽里的她:“小烟拿的那些布和纽扣……” 刚提及,她已知道他要问什么, 截话道:“我想要!所以拿了, 略略略。”也许是兜帽里不透风, 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热, 怕他追问,大声转移话题,“烤面包!别忘了!笨、蛋!” 少年弯起的碧绿眼眸,漾开春水般的波澜。 明明又小又软, 毫无杀伤力, 偏还凶巴巴的,真可爱…… 买了两根长条面包塞进后背的行李, 快走近城门, 少年忽然想起什么,扭头折返。 她揪他耳朵:“哼哼,又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了吧?” 少年没否认, 点头说:“的确是很重要的事。” “你太蠢啦,要是没有我在一旁提点,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回,他也举双手赞同:“嗯嗯,没有小烟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前一秒还盛气凌人的洋娃娃,又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了? 这股莫名躁乱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又揪一下他耳朵,顺着衣领躲进他怀里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她被重新扯出来,刚要发火,嘴里被塞了一颗糖。 少年漂亮的眸子里映着她傻乎乎的小脸,温柔又真诚地告诉她:“现在只能请小烟吃最便宜的水果硬糖,以后,我会买下整间糖果屋,送给小烟。” 明明只是个洋娃娃,她却清晰地品尝到水果糖的甜味。 一直一直甜到她根本不存在的心房。 她垂着脑袋,少年温热的呼吸蕴在她头顶,紧张又讨好地问:“小烟,可以跟我和好了吗?”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快停住,抬起一张大红脸,凶巴巴地说:“不!可!以!” *** 晚饭后没再打镇定剂的缘故,乔烟睡满9小时后很自然地从梦里苏醒。 她坐起身,咽了咽嗓子。 总感觉梦里那块水果硬糖的甜味还残存口中。 倘若一切如贺莲所说,那刚才的梦就是他们曾经体验过的虚拟恋爱。 拿起床头的水杯边喝边失神地想,贺莲看上去温柔内敛,想不到这么会撩! 没等佣人进来伺候,她自顾自进浴室洗了脸,刷牙的时候,门从外面推开,一身白的男人走进来——正是方才梦境里的主角。 似乎没料到她已经起床,贺莲有些失望地走近,看了眼搭在金属架上的毛巾,手指微动,遗憾地错开了视线。 “休息得怎么样?”他问。 乔烟咬着牙刷,说话含糊不清:“还好。”两个字的回答过后,唇角溢出些许泡沫。 贺莲眼眸一亮,抬手用指腹替她仔细擦掉,末了,拧开水龙头一面冲洗一面说:“过几天就是贺老爷子的生日,我不得不回贺家一趟。” “所以……?”乔烟埋头吐掉泡沫,身边人体贴地递来水杯。 “所以,今天要坐大约两小时左右的车,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贺莲的话让她险些被漱口水呛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说我也要去?” “当然,留你一个人在这边好几天,我不放心。”顺手拿过梳子替她梳头,镜子里的男人,有世上最温柔的眉眼,“而且,我会想你。” 和霍沉的傲娇别扭完全不同。 这个男人注视着她的时候,就像在注视着全世界。 没有暴力、没有冷嘲,只有温柔以待。 乔烟失神地看着面前的玻璃镜,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沉进漩涡,心里的天平在他和霍沉之间摇摆不定。 比起霍沉的闪烁其词,明显贺莲的解释更加丰满诚恳。随着梦境故事的展开,对他的排斥也在潜移默化地减弱。 到底…… 该信谁? *** 不想被梦境的温柔侵蚀了理智,坐车前往贺宅的路上,即便无聊得让人昏昏欲睡,乔烟也不曾合上过眼睛。 贺莲似乎很忙,上车后双手就没离开过笔记本的键盘。 察觉到乔烟的视线,他偏头,想起什么,有些自责地吩咐助理拿给她iPad:“忘了你会无聊,看一部电影,两小时很快就过去。” 乔烟没料到他会给她联网的iPad,看着屏幕上的满格信号发愣。 在她还没表现出信任前就给她联系外界的机会,这一点江仇和霍沉都不曾做到!贺莲敢如此不设防,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说谎? “怎么了?忘了怎么用?”见她捧着平板半天没动静,贺莲停下手里的事,坐到她身边,手把手地教。 指尖划过屏幕,温热的低语拂在耳边,“只下了基本的App,如果你有想玩的游戏,可以在这里下载,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当着她的面儿输了一串数字在备忘录,没等到任何回应,搂着她的手臂微晃,轻声询问,“明白了吗?” 被男人圈进怀里的亲昵姿势让乔烟分外不自在,她挣脱他怀抱,捧着iPad退到一边,耳尖微微发红:“我知道怎么用……” 她此时此刻的模样,让贺莲想起当初那个洋娃娃。 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度,他让她感到害羞和不自在,这不说明她正慢慢变得相信他,并且对他也感到在意起来了吗? 真是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征兆! 虽说拿到了联网iPad,但乔烟并没急着轻举妄动。 首先,她不知道怎么联系霍沉,其次,贸然报警要是惹恼了贺莲,情急之下被杀人灭口也说不定。 制造了那样一场车祸都能安然无恙的人,怎么可能缺不脏手就解决她的办法? 况且,她现在也不知道该信谁了。倒不如静观其变,到了贺宅兴许能从旁人口中得到更确切有用的信息。 …… 车平缓地驶入通往贺宅的幽静小道,两侧宽阔的草坪修剪整齐。 气派大门随距离的缩减逼近眼前,司机通话后,门卫仍然懒散地坐在岗亭,态度怠慢得让乔烟诧异。 这么嚣张,是家里拆迁暴富打算辞职不干了吗? 贺莲神色淡淡,仿佛早已习惯,助理却不快地“嘁”了声,愤愤不平地嘟囔:“狗眼看人低!” 贺莲提醒他:“这里是贺家,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助理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憋屈地扭过头去生闷气。 乔烟不明所以,一车人等了半晌后,司机压着火气下车交谈,递了些好处,门卫才不再刁难。 “妈的!每次来贺宅都要受些鸟气!”司机低骂了句,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 贺莲的车顺利穿过大门,沿喷泉池右侧的小道前行,渐渐远离气派的主楼。 最终,在偏角略显寒碜的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 面前三层高的小楼,比霍宅佣人住的地方还不如。楼两侧的植物许久不曾打理,嚣张地爬上楼房墙面,几乎封死一楼的窗户。 一眼望去,就像是座废弃的鬼屋。 贺莲下了车。乔烟以为他有事才暂停此处,便捧着iPad继续玩不费脑的小游戏,然而助理和司机也陆续下车,她才察觉不对劲,此时右侧的车门被打开,贺莲手撑在车顶,弯腰提醒她:“小烟,我们到了。” 一个每天都有人预约作品的画廊老板、坐拥城市森林别墅的土豪,到了贺宅竟住这种地方? 直到司机把后备箱的行李搬进来,乔烟都没能完全接受这一事实。疑惑的目光投向贺莲,男人温和的眉眼被室内的昏暗覆上一层阴霾,显得晦暗不明。 他挽起袖子,偏头抱歉地说:“暂时要委屈小烟几天。”手搭上她肩膀,微微握紧,“也仅仅只是这最后的几天……” 乔烟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问,司机已经提了满满一大桶水过来,骂骂咧咧的话打断她的疑惑:“艹他娘/的蛋!水管都生锈了!贺家这帮人都是吃/屎不干活的废物!” 助理脱下西装外套,袖口高挽,蹲身洗抹布,没好气地应声:“怎么不干?全给主楼那傻X干了!” 乔烟诧异。 司机两腮胡子,粗言粗语是情理之中的事,怎么斯斯文文的助理也说起了脏话? 她哪里知道,这两位是贺莲共事多年的心腹,贺宅的人如此不待见自己的老板,当然生气! “屋里灰尘大,小烟去院子里等会儿,我给你搬张椅子。”贺莲也拿起抹布去水桶边清洗,助理瞧见,一把抢了过去:“我来吧!贺先生你陪乔小姐就好。” 司机拿了大剪子正准备去门外清理封窗的植物,听见这边动静,也跟着劝阻:“我说贺先生,您的手是要画画的,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贺莲却是谦和一笑,落在屋角蛛网上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说起来,这些活我做得可比你们顺手。” 好多年,都在这些脏活累活里煎熬。 抹布上洗不掉的潮气,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味道。 司机摸了把鼻梁,他这个大老粗的确不擅长打扫卫生;助理搓洗抹布的手一顿,见贺莲坚持,只好作罢,自我安慰道:“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当然。”贺莲从他手里拿回抹布,两个字,道出十足把握。 一步步踏入落满灰尘的大厅,脚印在他身后延展出一条通往黑暗的路,抹布落在破旧的木制高脚椅上,灰尘雪崩般两侧扑开。 男人指尖擦过椅面,状似画出一柄倒十字架,轻轻吹掉指尖的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极具重量:“真正的最后一次。” 第20章 ... 乔烟被三个男人抱团排挤在扫除大队之外, 在贺莲清理干净的木椅上歇了几分钟,她还是闲不住地要去给司机帮忙。 大汉吓得不轻,手里的大剪子掉下来险些砸到脚背:“姑奶奶, 你就好好坐那儿不行嘛!万一受个什么伤……”怕屋里的人听见, 压低声音补上后面的话, “老板要掐死我的!” “我没那么脆弱。”乔烟指着额角的纱布,给出有力的辩驳,“这伤还是他亲自撞出来的。” 司机:“……” 作为和老板朝夕相处的心腹之一,这次劫车抢人他当然有参与。 其实他和秦助理都不赞同在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大动静,毕竟运筹帷幄这么多年, 眼看着就要搞垮贺家, 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前功尽弃! 但老板却执意如此—— “老鼠出洞的机会不多, 上次遇上薄封清的人没有出手, 这次如果再错过,我的小烟就要彻底变成他的了!” 早在霍沉大闹江仇控股的医院那天,老板就敏锐地察觉出了蹊跷,派人一查, 发现有关恋爱私人订制业务的资料如数被毁! 信息时代没有什么数据能够完全清理干净, 不怪霍沉和江仇不够谨慎,老板目前的势力, 想知道什么, 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深挖之后,得到答案: 未来科技城的职员乔烟,就是老板恋爱订制故事里的女主角, 得知这一内幕,老板怎么可能坐得住? 他和助理说破嘴皮也没能换他改变主意,只能悬着一颗心,陪他铤而走险一次。好在这次行动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女人抢回来了,接下来该抢江山了。 司机扯下剪断的藤条,大掌抹开玻璃上的灰尘,透过昏花镜面往里看。 一身白的温雅男人正在清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口罩半掩他面容,侧颜依然是油画般静谧的美景。谁又看得出他内心近乎病态的偏执和疯狂? 暗地里这么腹诽自家老板似乎不太好…… 不过,有两件事的确能轻易夺走老板所有理智,一则事关乔烟,二则事关对贺家的复仇。 只要能达到目的,老板不在乎采取怎样的手段、造成怎样的后果。 哪怕,是自杀式的途径。 *** 亏得三个男人手脚麻利,一上午时间便将小楼清扫干净。 屋里摆设虽说简陋,但比起刚来的时候却焕然一新。正午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一室明亮。 司机抱了一大堆垃圾去扔,助理去偏门等外卖。乔烟什么忙都没帮上,过意不去,烧了壶水给大家泡茶。 贺莲从浴室略略打理后出来,就看到温婉的女人站在桌前,往瓷杯里斟茶,手法娴熟,姿态优雅。很难想象,她就是虚拟世界里那个张牙舞爪的洋娃娃。 “不是说过别忙活?”他走过去,劫过她手里的茶壶,斟完另外两杯,而后掀开装满方糖的瓷瓶,问她,“要多少?” “一颗就好。” “我记得小烟喜欢吃甜。”贺莲动作微顿,抬眸,眼神探究,旋即明白了什么,唇角笑容减淡,固执地往里放了三颗糖,若无其事般提了句,“在霍家养成的习惯,还是早点改回来的好。” 乔烟没说话。 血族少年不喜欢吃甜,红茶无糖是常态,作为他的小奴隶,久而久之也淡了口味。 面前递来搅拌均匀的红茶,她迟疑了一瞬,伸手接过。 和预想中不同,她的味蕾并没有对过重甜度感到抗拒。盯着金色杯口,乔烟重新提起昨晚的话题:“那个恋爱订制……” 贺莲继续弄他的那杯茶,没抬头,只是微微偏了脑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乔烟还是觉得荒唐,捧着茶杯面向窗户,望着主楼遥远的剪影,问,“具体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你想知道什么?” “要怎么穿到所谓的虚拟世界?恋爱又是怎么展开的?跟着剧情走?还是我自由发挥?” 恕她孤陋寡闻,之前用iPad搜索,目前的游戏行业还停留在VR阶段,全息?不存在的。 贺莲却告诉她:“通过睡眠舱控制头部神经,从而进入虚拟世界,客户可以订制故事背景和大致脚本,为了更逼真的体验,进入游戏自动屏蔽现实世界中的记忆,程序员也一样。” “也就是说,故事的走向全凭客户和程序员的意志而展开?”乔烟诧异。 “也不全是,遇到什么人、该往那一个新地图去,系统都会依据客户大脑信息来分析数据,巧妙利用NPC来引导,从而完善细节,保证故事正常展开。”贺莲放下茶杯,以商人的口吻道,“否则,区区15分钟不可能值1亿价格。” 一个亿是什么概念? 京市一环轻松买房,就这么坐吃山空也一辈子不愁! 乔烟被这一数字吓到,然而面前的男人却神色轻松,仿佛只是在说今早菜市的白菜价格。 只是…… 随随便便就花掉一亿的人,为什么到了贺家会住这种地方?甚至连条看门狗都能给脸色看。 乔烟感觉自己隐约嗅到了豪门秘事的气息。 司机在这时回来,身后三米处是提着外卖的助理,话题就此中断,洗过手后,四人围在桌前一起吃午饭。 塑料盒包装的家常菜挤在中间,和在森林别墅里相比,简陋又寒碜。 乔烟默默吃菜,暗忖。 贺莲在这个家里,是不是不受待见? 她闷在心里的问题,被大老粗司机道出了答案,汉子刨了半碗饭,这才顾得上吐槽:“还是陈婶儿的饭做得好,秦助理你点的哪个破店?菜这么难吃!” 从来到贺宅后,助理就憋了一肚子火气,闻言回嘴:“五星好评的店,爱吃不吃!” “这还五星?刷上去的吧!”司机郁闷,随口的抱怨直接把助理给点炸了,要不是顾及老板的面子,肯定立马掀桌。 他把筷子插碗里,扬声怼道:“你会点那晚饭你点!去偏门那儿,好好看看贺家这群狗/逼的嘴脸!比垃圾桶还让人反胃!” 浓重的□□味儿蔓在饭桌上。 贺莲曲指敲了敲桌面,不高不低的一声警告:“吃饭。” 助理和司机互瞪一眼,纷纷闭嘴。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可午餐的气氛却再难缓和。 乔烟有一下没一下挑着米饭,片刻后碗里多了一夹菜。 贺莲像是根本不受影响般,平和地冲她笑笑,温声安抚:“先将就着填饱肚子,下午我让小秦回一趟家,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她倒没那么娇气。 其实饭菜还是很可口,只是由奢入俭难,尝过专属大厨的手艺,再吃别的自然如嚼糟糠。 饭后收拾了桌子。 司机和助理各自忙碌。 贺莲这个当老板的却很悠闲,留在小楼给乔烟画像。 没有画架,单是一张白纸一支铅笔,活灵活现的她便跃然纸上。 神奇得像是在变魔法! 门外汉不懂,可也能瞧出贺莲精湛的画功。难怪先前那两个女佣提到他,眼里都是崇拜和敬意。 “你长得好看、画也画得好,还靠开画廊在京市买了森林别墅,贺家的人为什么不喜欢你?” 她问出这话,男人周身的气场就变了。 唇角的笑失了温和,戾气煞起,压抑多年的恨意蠢蠢欲动。 他克制住自己,平静地反问:“小烟这句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并不讨厌我,甚至已经开始变得有点喜欢我了?” 这人能不能停止不动声色的调戏! 乔烟黑着脸否认:“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原来小烟对我评价甚高。”贺莲弯了弯唇,祖母绿恢复温暖色调。他把画递过去,起身朝偏角走,“我去洗个手。” 乔烟捏着那幅画,听到哗哗水声后才意识到,贺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果然是难以启齿的豪门秘事吗? *** 临近6点,司机和助理打包好饭菜回了小楼。 “贺先生、乔小姐,快来!陈婶儿用锡箔纸包的菜,打开正好可以吃。”司机扯着嗓子朝楼上喊,被助理敲了下脑袋:“你傻是不是?贺先生晚上去哪儿吃心里没点儿数?” “我这不是忘了吗?”司机把两个便当袋提到桌上,怕乔烟不明白,便向她解释了一句,“贺先生得去主楼打个招呼,敬敬酒走走过场,酒桌文化嘛,你懂的。” “嗯,他刚才有跟我说。”乔烟帮忙把饭菜拿出来,霎时香味扑鼻。 “比外卖好多了是吧?闻着味儿都不一样。”司机冲她嘿嘿笑道,被助理拉去一边:“别跟乔小姐嬉皮笑脸的!” “活跃活跃气氛嘛,你这也太严肃了。”司机委屈的嘟囔一句,瞅了眼乔烟,想到她是未来的老板娘,便也稍微收敛了那份自来熟,闷头做事。 约莫两三分钟的功夫,贺莲从楼上下来,换了身稍显正式的装束,手落在喉结处,微微正了正领结。 “贺先生,现在就准备过去了吗?”助理放下手里的活,朝贺莲走去,乔烟和司机也纷纷侧头,看着款款而来的人。 比起助理的紧张,贺莲显得很随意。他低头系上最后一枚袖扣,平静回答:“嗯,老爷子喜欢守时的人,得提前过去。” 他看了眼腕表,没再过去乔烟身边,站在大厅中央,偏头冲她温和一笑:“好好吃饭,累了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乔烟:“……” 她哪个表情显露出要等他的意思? 助理和司机跟着送到了门口,关切的嘱咐声,有种忠臣送君王上战场的既视感。 豪门,水这么深的吗? 贺莲离开后,1楼大厅更显空荡,饭后司机和助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不时聊上几句,夹杂着对贺家祖宗十八代的问候。乔烟默默听了会儿,也没听出什么名堂,便回了3楼卧房。 冬季天黑得很早,洗漱出来后,窗外已是月上枝头。 忙碌了一整天,现在才有时间静下来整理脑子里凌乱的信息,暗想了片刻,乔烟摸出iPad,边擦头发边在搜索栏输入“贺莲”的名字—— 出来一大堆结果,最前排显示的是画廊的官网地址,点进去看,普普通通一幅画报价都是7位数以上! 屏幕往下划,几乎都是他的获奖报道。 享誉国际的新晋艺术家?法国艺术展金奖?日本国际画师评选入围前五强?参与3A游戏原画制作? 看不出来他居然这么厉害! 往后翻了十多页,终于看到画风不同的报道:《从混血艺术家的身世窥一段豪门孽缘!》《揭秘:贺家拼命掩盖的大丑闻!》《他是豪门不被认可的私生子,却靠绘画上演励志传奇》…… 乔烟赫然睁圆眼睛。 ——私生子??! 第21章 ... 梦还在继续—— 跋涉近一个月, 她和少年总算抵达皇城。 两人乘坐的牛车还未过桥,却已望见隔了一条河的气派城门。偏远小镇那道破门与此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她趴在少年领口, 不由自主发出低低的惊叹。 少年也偷偷掀起帽檐往那头瞧, 双眼睁得又大又圆。 难怪每次贸易的商人从皇城回来, 都会在酒馆里大肆吹嘘炫耀,没来过这里的人或多或少会觉得夸大其词,但亲自站在城门下,便一点都不觉得那是在吹牛皮。 背着破破烂烂的行囊,少年像初初降临于世的婴儿, 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好奇地左顾右盼。 “小烟!你看!那人嘴里能喷火!” 远远望见表演的魔术师, 少年兴奋得不能自己!小镇落后, 鲜少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从帽子里变出一条红丝带、一朵玫瑰花,足以博得满堂喝彩。然而这里却处处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玩意儿。果真不愧是皇城! 少年站在人群外,踮起脚朝里看。 戴着面具的魔术师结束了喷火,开始第二项表演—— 空无一物的指尖多了一块灯泡, 魔术师绕着人群走了一圈, 以便大家确认。而后手一抹,灯泡亮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掌声, 大嗓门男人激动叫好。 然而还没结束, 魔术师又仰起脖子,进行下一个步骤,他动作放得缓慢, 将灯泡一寸寸塞进嘴里。 少年屏住呼吸,替魔术师捏着一把汗。 这要是真吃进肚子里,得把肠子给划破吧?他害怕地眯起眼,生怕下一秒就看到魔术师暴死街头。 其他人也是如此,胆小的妇人不敢再看,捂着脸走开。可惜,这一举措使她们错过了精彩。 “咕咚”一声,那枚灯泡被魔术师咽了下去,他在原地用力地跳,也不见有东西落下来。 “是真的吃进肚子里去了吗?”少年不安地捏紧手。 她也觉得新奇,一瞬不瞬盯着魔术师,偏偏这时候有个高个儿男人挪了位,将她视线完全挡住。 正看到兴头上,她不满地踢了少年一脚,指使:“往左边挪点,我看不到了!” 石头只有几寸宽,两只脚踩上去各悬空一半,少年闻言又往一旁挪了挪。 这回她终于又能看到魔术师了! 戴白手套的手灵活地在肚子上跳跃几下,随着人群中惊讶的一声“哇——!”方才的灯泡再次回到他手里。 她正沉浸在那份震撼中,突然感到一阵颠簸,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楚情况,少年已经带着她歪头栽向地面。 她险些被甩出去,慌乱中一只手优先护住她,咚一声,少年侧扑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街头人来人往,少年闹出的动静不足以引起旁人的回眸。 她惊魂未定,捶了把他胸口,本想发火,见他鼻尖一撮灰,活脱脱小丑样儿!便又觉好笑,再绷不住脸,没好气地骂:“笨死了!” 摔个跟头对少年来说没什么,他捧着洋娃娃,也跟着傻乎乎笑起来。 头顶是碧蓝的天,风拂面而来,都是幸福的气息。 “皇城真好。”他搂着她,憧憬地低喃,“我们很快就会在这里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少年干劲十足,几乎跑遍整个皇城的店铺,希望能找到一份糊口的活计。 然而结果却令他失望—— 没有一家店肯雇佣一个来自偏远小镇的瘦弱男孩。 钱币一天天减少,继续住宿旅馆吃不消,少年在小巷的角落找了个大纸箱,再次成为风餐露宿的流浪者。 “没关系,总会找到活计的……”他抱着唯一的慰藉,对她说,也对自己说,“皇城这么大,一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月光洒下来,柔和得让她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趴在少年怀里建议:“要不然我们也去街头卖艺?你可以装作魔法师,我来表演节目。” 少年一愣,旋即不赞同地否决:“不行!我不能让小烟暴/露在危险之中。”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在小镇,一个会说话的洋娃娃的确会被人当做邪物,但这里是皇城!大变活人都没被拉去广场烧掉,又怎么会在意一个会说话的洋娃娃?”她训道,声音已有了倦意,“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洋娃娃唱歌跳舞虽然不够惹眼,但赚点小钱总是可以的……” 她实在太困,说到最后没了声儿。 少年却是一夜未眠…… 又奔波了几日,失败而归的少年终于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他垂头丧气地对她说:“我们去喷泉池广场表演吧。” 不同于他的愁眉苦脸,她倒是挺乐意,立马开始讨论魔术师伪装计划。 “首先得买套小礼服,但我们没那个闲钱,所以,只能将就这身黑袍了。”她打量着他,然后略略点头,“黑色显神秘,补丁也不明显,可以可以。但那么多的观众,难免发生掀开兜帽的意外,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做个面具!也能起个装饰作用。” 她像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指挥着,少年认真听,不时点头表示明白。 “好啦!要交代的就这么多,开始忙活吧!” 两人筹备了几天,终于到了登台表演的时刻。 对人群的恐惧让少年怯步傍晚,选择人少的早晨。 他带着洋娃娃来到喷泉广场,掏出面具仔细带好,这才胆战心惊地将兜帽掀开。 “快吆喝呀!不然谁知道你放个帽子在这儿是表演还是要饭?”她扯他衣服,悄声催促。 面具下的脸微微发热,少年握拳到唇边,腼腆地挤出一句:“哟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里有好看新奇的魔法!” 细若蚊呐的吆喝,在喧闹的广场激不起半点水花。 “败给你了!”她长叹一口气,这么小的声音,吸引得来观众就有鬼了! 少年通红了脸,窘迫地站在原地,自知理亏地解释:“我、我再试试。” 他清了清嗓子,抛下一切放声大喊:“哟吼——!好看新奇的魔法,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会说话会唱歌的洋娃娃!保准惊爆您的眼球!” 有三两个经过的路人,闻言略略停下脚步。 习惯了躲在暗处,明目张胆暴露在旁人视线中,少年下意识地想逃。 脚动了动,目光落在手里的洋娃娃上,又强迫自己抬头勇敢地面对聚集而来的观众。 他定了定神,开始准备已久的表演…… “喷泉广场有个能让洋娃娃唱歌跳舞的魔术师!”这一消息很快在皇城传开。 即便是极其忙碌的早晨,也有人特意赶过来看上两眼。 黑披风的假面少年,手里高举着一只破旧的洋娃娃—— 南瓜色头发扎成可爱的双马尾,正摇头摆尾地唱着歌。歌声算不上优美,但观众们却听得津津有味。 “小烟的裙子已经穿了好多年啦!有好心的观众资助小烟买新裙子吗?” 洋娃娃站在少年掌心,扭着身体双手合十的模样可爱极了!大方的观众立刻往帽子里投了几枚钱币。 “谢谢这位美丽的小姐!上帝祝福你!” “谢谢这位英俊的绅士,祝你天天好心情!” “可爱善良的小朋友,愿天使永远守护你!” 谁不喜欢听好话?她嘴巴甜,又懂察言观色,很快便在这一带拥有了很高的人气。 其他的魔术师被抢走了生意,不爽地聚在一起小声讨论: “他那个洋娃娃,简直就像活的一样!” “是啊,一个小鬼,哪里学来这么厉害的魔术?” “要说是腹语,洋娃娃唱歌还解释得通,可她跳舞又怎么解释?我看那小鬼全程都没什么动作。真是奇怪……” “管他的呢!抢了咱们的生意,最近都没钱去酒馆了!走!去教训他一顿!” “小烟!我们今天赚了好多钱!”捧着快溢出帽子的钱币,少年欣喜地低呼。 她骄傲地扬起脑袋,笑他大惊小怪:“以后还会越赚越多,很快就能在皇城买下一间小屋啦!” 少年温和地笑笑,揉她脑袋:“我们小烟最厉害了!” 掌心的热度细枝末节地传来,使她脸颊发烫,别扭地拍开他的手,捂着脑袋哼哼:“讨厌!头发都弄乱了!” “哦,对不起,我没注意。”少年赶紧道歉,“我重新给你梳。” “不要啦!笨手笨脚的,谁要你给梳!”她说完这话,难为情地躲进他袖子里,一路爬到他领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探头露尾的小脸是那样的红…… 夜晚街道淌着醉人酒香。 明亮光线从附近酒馆敞开的玻璃门里漏出来,铺开地面,引着少年的归路。 他护着沉甸甸的钱袋,满怀期待地往前走,今晚终于可以不再露宿街头了!要找一家温泉旅馆,吃点热乎的东西,美美地睡上一觉。 少年兜着怀里的洋娃娃,低眉看着她南瓜色的小脑袋,唇角溢出温暖笑容。 这一切,都多亏了他的小烟。 “嘿!小鬼,这么多钱,借给叔叔们用用呗!” 几团阴影拢过来,打破先前那份温馨。 三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挡住少年去路,逆光的脸看上去格外狰狞。 少年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躲什么?小鬼。”又从后方逼近一个男人,抓住他兜帽直接把人提了起来,“不是挺能耐的吗?堂而皇之抢叔叔们的生意!” 虽然脸上面具未摘,但少年依然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怕被人看见那抹邪恶的祖母绿。 聚集一起的魔术师注意力全在他沉甸甸的钱袋上,伸手抢过后,不甚嚣张地警告:“不管你使的什么花招让洋娃娃唱歌跳舞,但从明天开始,别再出现在广场!否则……” 有人摸出他怀里的洋娃娃,高举半空,哗啦一声将她撕成两半,在少年绝望的哭喊中恶狠狠威胁,“你的下场就和这个破娃娃一样!” “小烟——!”少年眼尾煞红,瘦弱身体汇聚所有愤怒,爆发出惊人力量,竟然推得男人一个踉跄,他抢过毁成两半的洋娃娃,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假面掩盖了他眼底骇然的戾气,目的达成的魔术师们完全没把他当回事,只有被他推开的男人离开前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假面那两个漆黑的洞,幽暗得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他和同伴们勾肩搭背进下一家酒馆的时候,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阴冷的风掠来,激得他一个颤栗。 下一秒,一把小刀狠狠插/进了他的腰部。 第22章 ... “我艹!”同伴叫起来, 手忙脚乱把他扶住,酒馆里的人注意到门口动静,也纷纷过来帮忙。 然而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淌。 男人感觉体温正在急速下降, 他越过人群, 震惊地朝门外看。 少年站在夜色中, 黑袍乘风翻飞,仿佛勾着来自地狱的暗火。明明是毫不起眼的小鬼,竟让他从骨子里害怕起来! “抓住他!”男人的同伴忽然喊起来,顺手拎了桌上的酒瓶就往门外去,“今天非打死这个小鬼不可!” 那几个魔术师高举复仇的旗帜, 朝少年气势汹汹而去。 酒瓶砸下去的那一刻, 被一只有力的手劫住。 来人虎背熊腰, 丰硕的肌肉几乎要将衣服都给撑破, 他扫了眼被团团围住的少年,厉声呵斥:“你们想对一个孩子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同伴被伤,魔术师们正在气头上,仗着人多, 对阻拦的来人骂道:“滚一边儿去!这里没你的事!” 话音刚落, 就被一击重拳砸得飞了出去! 其余几人呆了两秒,纷纷落荒而逃。 威猛的男人不屑地嗤一声, 蹲下来问少年:“你没事吧?” 假面遮了少年的表情, 但从脸颊滑下来的两行眼泪,足以言明一切。 男人搓了搓手,有些无措地问:“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家?小烟就是他的家。 可现在…… “没了。”少年开口, 声音颤个不停,“现在没了,被他们…毁了……” “你说刚才那几个恶棍?”男人眉拧紧,后悔没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拍了拍少年肩膀,回头想询问殿下的意思。 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站在三米之遥的地方,左右手分别捏着洋娃娃的头身,冲这边喊:“喂!这不是你那个道具洋娃娃吗?” 男人没来得及摆表情,身旁少年已经风一样窜了过去,一把抢回了她。 金发少年挠了挠头,摊手解释:“我看到它在地上,就捡起来了,没别的意思。”见他心疼地捧着已经坏掉的娃娃,清了清嗓子,宽慰道,“今天我看到你们的表演了,很棒!娃娃是刚才那几个人毁的?” 见对方表现出友善,少年也收敛了浑身的刺,点头回答:“嗯,说我抢了他们的生意……” “真可恶!”金发少年以上位者的口吻宣布,“本王子一定要裁决他们!” 壮汉也走了过来,有些无奈:“殿下,不是说好了不能暴露身份吗?” 王子?殿下? 少年诧异地抬眸,眼前的人和他年龄相当,却穿做工精良的衣裳,踩着蹭亮小皮靴,脸庞帅气又干净,浑身都像那头金发一样闪闪发亮。 和灰扑扑的他,天壤之别。 少年自卑地低头,诚惶诚恐行了个礼,准备就此告别。 王子却叫住他:“那帮人看着就不是善茬,估计之后还会找你麻烦,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皇宫吧!我那里有数不清的洋娃娃,比你手里的旧娃娃好看多了!” “再好看的娃娃也比不过我的小烟。”少年捧着残缺的洋娃娃,眼泪顺着下巴一滴滴滚落,没了小烟,去哪里都一样,于是他谢过王子的好意,决定离开这个繁华新奇,却让他伤心绝望的地方。 就在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刹,手里的洋娃娃像是刚睡醒般,瞪圆眼睛尖叫:“啊——!完了完了!我居然变成两半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少年顾不得旁人,脱口便道:“小烟!小烟你没事?!” “当然有事!没见我被手撕两半了吗?啊啊啊!快找个地方帮我缝上!我不要顶着这么惊悚的身体!” “小烟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裁缝!” “不要!之前买的针线还有剩呢!你来给我缝!” 两人叽叽喳喳着远去,被留在原地的王子,错愕片刻后,目光陡然间变得深沉。 他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问身旁侍卫:“刚才那个男孩,有施展魔术吗?” *** 一顿饭从6点过吃到将近8点,而后众人移步休息室喝茶玩牌到10点,老爷子终于有些犯困,杵着拐杖直叹“岁月不饶人”。 “爸,您还年轻着呢!”仰仗贺家的几个女婿,抓紧机会拍马屁。 老爷子喝了酒,两颊酡红,乐呵呵道:“年轻的是贺政他们,我们老一辈的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喽,以后便是小辈们的天下了。” 一群人点头附和,将他送到门口。 老爷子摆手:“留步,你们继续热闹,别被我这个糟老头扫了兴。”他偏头咳了两声,佣人赶忙掏药。 毕竟是曾经叱咤京市的人物,即便嘴里调侃自己年龄,但骨子里又怎肯服老?见状,不悦地摆手,让她收回去。 “难得一家子人聚齐了!就别拿这东西出来扫兴。” 大女儿劝说:“爸,身体是自个儿的,不舒服就该吃药,别硬撑。”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见女儿还想劝,老爷子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好了,我回房休息了,免得被你们念叨。” 转身前他视线扫过站在角落里的贺莲,浑浊的眼珠起了波澜。 恍惚间,仿佛瞧见早已离去许多年的小儿子。 当年也爱穿一身白,温柔又谦和。 “爷爷,您怎么了?”贺政唤他,拉回不小心飘远的思绪,老爷子勉强地笑笑,亲切拉过孙子的手,器重地拍了拍。 “没什么,年末公司很忙,你也要注意身体。” 明明是同一个父亲所出,贺政的性格却跟贺莲完全不同,前者张扬,后者内敛,俨然昼与夜的差别。 大概是身份使然,贺莲是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别说是二十年前,就算是现在这样的开放社会,也会遭受异样眼光。不怪贺家上下在小儿子去世后对他百般欺凌。 他一直对洋鬼子没好感,混血儿?可不就是杂/种吗?况且小儿子被贺莲母亲迷得要死要活,在她病逝后一直郁郁寡欢,最后也撒手归去,对这个最小的孙子,他从没给过好脸色。 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的缘故,如今想来,倒觉得自己当年心肠太硬。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陆续失去双亲,又要为他们造的孽来承担后果。 老爷子抚摸腕部的佛珠,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大恶事,就是当年儿媳指使贺家上下欺凌那孩子的时候,他选择了袖手旁观。 “行了,你们都别送我了,继续玩儿你们的。”老爷子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忽又回头,对贺政道,“阿政啊,贺莲难得回家一趟,你们多说说体恤话,别生疏了兄弟间的情谊。” 老爷子的这番话,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四个女婿琢磨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好见风使舵。 贺政失了笑容,他怎么也没料到,一直当那个私生子是透明人的爷爷,会突然提起什么狗屁兄弟情。 贺政母亲表情难看,待老爷子走后,冷冷剜贺莲一眼,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扬声警告:“老爷子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容易受人蛊惑,但我可不糊涂!别以为送些稀奇古玩就能在贺家讨得好处!我告诉你,哪怕是一根草,都休想从贺家带出去!” 贺莲从墙角的阴影中走出来,灯光铺开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鼻梁撑开一片灰影,投进祖母绿的眼里。 不同于妇人的失态,他神色依然平静,闻言只轻轻弯了弯唇,笑容意味不明。 一根草都不准带走? 真是对不起,如今整个贺家早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向众人宣布。 ——明晚老爷子的寿宴,正合他意。 轻蔑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羊羔。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大反转”,他可牺牲不小,明明早就摁住了他们的喉咙,偏还要配合地演一出小可怜的戏。 贺莲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主楼,留背后一片窃窃私语。 通往小楼的路偏僻而安静,地上有未扫的积雪,踩下去,回响的全是寂寞。 他记得,第一次来到贺家的那天,也是这样寒冷的夜晚。 天上飘着小雪,仿佛不断坠落的繁星。 父亲将车开进一座气派的大房子里,漂亮的喷泉池、宽阔的草坪、以及正中央亮堂堂的三层大楼。 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晃着两只小脚问:“爸爸,我想回家……” 男人腾出一只手,揉揉他脑袋:“这里就是小贺莲的新家。” 他绷着小脸,有些闷闷不乐。 他的家是藏在森林里的小城堡,有花花草草,还有羞嗒嗒来要食的小松鼠,才不是这里…… 小嘴动了动,想反驳,但妈妈说过,在她回精灵王国的这段时间,要乖乖听爸爸的话,否则淘气的小朋友是不能变成精灵的。 他想变成一只小树精,这样就能和松鼠当伙伴啦!所以只好咽回递到唇边的话,乖乖跟着爸爸下了车。 室外寒意刺骨,微张的小嘴里呼出团团白气。 有两个叔叔过来迎接,神色严肃,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对男人说:“先生他没说什么,只是……” “知道了。”男人打断,“艳明那儿我之后再劝劝。” 大人们说什么,他听不懂,睫毛被飘落的雪花弄得发痒,挠了挠,伸手去抓这些调皮的冰晶。 过了会儿,温暖的大掌盖住他脑袋,替他把帽子扶好,轻声问:“我们的小贺莲在玩什么呢?” 他摊开小手,腼腆地说:“我在想如果能抓到一只雪精灵的话,就能问问她,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了!” 等了会儿不见回答,他疑惑地抬头,就看到面前的男人红了眼睛,忽然抱住小小的他,压抑地哭起来。 他僵住身体,小脸写满不安:“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没有,我们贺莲很乖,没有做错事。”男人胡乱抹了把脸,握着他肩膀,一字字强调,“是风太大,爸爸眼睛疼。” 他如释重负,解下脖子上的松鼠围巾,踮起脚笨手笨脚给男人套上,又上前害羞地亲了亲男人的眼角,难为情地说:“妈妈说我们精灵族的人,只要亲亲就能治愈所有的伤,爸爸,你眼睛好点了吗?” 明明眼泪止不住地流,偏还睁眼说瞎话:“不疼了,贺莲和妈妈一样,都是爸爸的小天使。” “是精灵啦,精灵!”他一本正经地纠正,见迎接他们的人还等在一旁,便晃了晃男人的手,提醒,“爸爸,那两个叔叔好像还在等你。” “好,那我们进去。”男人缓了缓情绪,拉起他小手朝灯火通明的大厅走。 迎面而来的光那么亮。 身边男人的脸色,却清寒如雪。 那时他并不知道,所谓的“新家”并不欢迎他,对于女主人而言,他只是个肮脏的入侵者,是两大家族联姻的笑柄! 遥遥望着小楼的一角,贺莲眼底晦暗涌动。 是时候让那些人也尝尝,像老鼠一样挣扎在下水道里的滋味儿了…… 第23章 ... 雪下大了。 他扫过肩头的冰凉, 加快脚步往小楼走。 司机和助理还坐在门口等他,见人回来,连忙起身迎接。 “怎么样?那帮人没刁难你吧?”助理竖起浑身的刺, 只等贺莲一个点头就要滚过去戳死贺家上下。 贺莲摇头, 整个饭局他只敬了一杯酒, 说了一句话,却感觉浑身充满疲惫。大概是因为和厌恶的人待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成折磨。 司机心大,瞧不出他眉眼里隐藏的情绪,见状, 捶了助理肩膀一拳:“谁敢欺负咱们老板?活腻了吧!” “别动手动脚, 你这个粗人!”助理吃痛地躲去一边。 这一空档, 贺莲已经越过两人进了小楼大厅。助理回神, 小跑着追上去:“贺先生,明天寿宴……” 贺莲走到楼梯口,扶着把手,略略偏头:“不用特意准备什么, 负责小烟的安全就好, 别让无关的人混进来。” “已经安插好了人手,目前贺宅附近都有我们的人巡逻, 等明天寿宴一开始, 我就让他们进来。” “嗯。”助理办事他向来放心,便没有多费口舌,踩上两层台阶, 想起什么,问,“小烟呢?” “晚饭后乔小姐就回了房间,现在估计已经睡下了。” 一路走上三楼,老化的木质地板发出依稀吱呀声,宣告它久远的年头。 贺莲放轻脚步来到乔烟卧房前,面对那扇紧闭的门静静而立。 或许是下雪的夜晚容易惹人伤感、或许是方才在主楼的不愉快、又或许是运筹多年的报复即将实现,总之他现在心里乱作一团,像兜了一捧雪,融化时满满的躁意。 将头轻轻靠在门上,他闭着眼睛,缠绵地低喃她名字:“小烟……” 如果早点遇见她,在贺家的那些年他一定不会生不如死地难熬。 太阳穴突突跳着,想见她的念头如此强烈。克制须臾,他没忍住,压下了门把。 卧室唯一抹月光勾着。 床上女人睡得酣甜,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 他在床边蹲下,借着微弱光线细细凝视她的脸,指腹摩挲她额角,顺着柔软长发一路滑至颈侧。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 像初雪一样干净。 他伏在她颈窝迷恋地嗅,短短片刻,喉结已滚动数回。压抑不住的情/欲挣扎在眉宇间,他抬起沉沉目光,窗外的雪融化在那双眼里,清亮一片。 “小烟……”他终于耐不住,凑去吻她侧颜,喉咙里,兽一样的呜咽。 起初只想偷尝一点甜,但有些事,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 火从吻她的唇,一寸寸蔓延全身,当乔烟睁开眼时,他已整个燃烧—— 破旧的窗户经不起风雪摧残,在这时“哐”一声被推开,浅白帘布高高卷起,带来一室风雪。 然而,这也没能冷却他滚烫的体温。与那双缱绻茫然的眼睛对视几秒,他忽然托起她后颈,用力吻了下去…… 和霍沉霸道的吻不同。 贺莲的吻里挣扎了太多复杂情绪,以至于他舌尖分明炙热,却让人感到天寒地冻的绝望。 淡淡的酒气,将周遭都染上醉意。 乔烟不知是否也被麻痹,推他的手到最后没了力气,轻而易举被他反扣掌心。 她挣扎,腰上却横来男人的手臂,带着她辗转而过,一起陷入温暖的大床。 “你疯……”不给她丝毫喘气的时间,吻再次落下,封住她所有拒绝。 面前的人一扫往日温雅,像撕破羊皮的兽,迸发出要将她整个吞咽的气势。 乔烟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只是去吃顿饭,为什么回来就大变样?是喝醉酒失去理智了吗? 可恶!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乔烟完全挣脱不开,只能被迫承受他的索取,她呜呜咽咽想咬他,结果被掐住脸颊,更加方便他的掠夺。 简直就是个斯!文!败!类! 水深火热时,走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隔壁的门被敲了敲,是司机有事找贺莲:“贺先生——乔小姐房里的窗户好像坏了,我刚才听到声音……咦?不在啊。” 徘徊了片刻,似乎想到什么,转而来敲这边的门,然而方才贺莲进来时没关门,司机手一碰,直接把门推开了! “乔小姐,贺先生在你……”司机的话,被室内景象硬生生堵在半途,他尴尬地移开视线,边退边道歉,“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继续……” 门体贴地关上,几秒种后又传来助理的问话:“我说你站在那儿傻笑什么?不是叫你去看看窗户情况吗?” “看个屁!正在那个呢!”司机天生大嗓门,即便压着声音,屋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哪个?”助理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明所以地问,“你那什么手势?猥不猥琐!” “嘘——你小声点儿,别吵到老板。” “我声音可没你大,况且刚才窗子那动静,睡死的猪都能吵醒。”助理的声音就在门板后,似乎要敲门,司机显得很慌——“不是!诶!你给停下!老板他们正在日呢!” 正在日…… 在日…… 日…… 门外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伴着助理羞恼的低骂:“不早说!你用词真低俗!” “我不是用眼神传递过信号了吗?诶,你怎么打人呢真是……” 房门在这时打开。 司机和助理若有所感地偏头,就看到自家老板站在门口,额角青筋微跳,眼底全是暗色。 “贺先生,不是我没拦,是没拦住,打扰你好事真对不起啊……”司机先发制人,把助理推去前面。 助理气红脸,慌忙解释:“他就在那儿噘嘴捅手指,样子别提多恶心,我真不知道贺先生你们在……” “在日。”司机缺心眼儿地补上后面难产的两个字。 贺莲的脸黑了个彻底,指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咬牙切齿一句:“都给我出去!” *** 被两个活宝坏了气氛,贺莲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想到自己方才做的事,顿时如芒在背。 明明只是想道声晚安,结果却…… 他不敢回头看乔烟的表情,在门口站了片刻,才稍微镇定。 盯着地面上的光,他烧红脸,轻颤的尾音,落荒而逃的意味很明显:“抱歉,我有些醉了……你继续休息,晚安。” 反手拉上门,企图将方才的记忆也隔绝,嘴唇残留的那份柔软触觉却让他微微失神。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吻女孩子…… 嘴唇与嘴唇的贴合、舌尖与舌尖的纠缠,还有几乎没有缝隙的拥抱,都让他心口再次烧得滚烫。 手覆上嘴唇,想要占有她的冲动轻易点燃,他心一惊,抬手捂额,遮住眼底的赧色。 小烟现在肯定生他气了。 最近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难道又要变回去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烦躁,却又不自觉地回味。 喉咙有些发痒,离开前他又看了那扇门一眼。 总觉得,还没有吻够…… *** 经由这么一茬,乔烟哪里还睡得着? 搬了柜子和沙发把门抵住,又拿胶带粘好乱晃的窗户,心有余悸地钻回被窝。 如果刚才司机和助理没上楼打断,会发生什么?估计已经被吃干抹净了吧! 不过,如果他先前的解释都是真的,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只是稍作想象,她就受不了地摇头。 依贺莲这架势,她怕是几天都没法下床。 贺莲看起来谦和温雅,骨子里却比谁都强硬暴戾,即便霸道如霍沉,也没吻出要把人生吞活咽的气势。 想到霍沉,她浑身一激灵。 脑中闪过那日雪地里惨烈的景象。 手忙脚乱翻出iPad,页面还停留在睡前看的贺家私生子报道上,她关掉那一页,抖着手在搜索栏输入“霍沉”两个字—— 出来的都是商业活动报道和人物介绍,关于前些天的车祸,网络上半点风声都没有。 应该是霍家的人为了避免影响股市价格,而刻意封锁了消息。 她盯着泛白的屏幕出神。 这几日平静的假象让她险些忘记,这个男人是以怎样暴戾的方式把她从霍沉手里夺走!起初的自己,又有多么地害怕他。 虽说后来贺莲给出的解释合理得找不出破绽,但有了江仇和霍沉两位前车之鉴,这一次,她不敢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 有关她跟贺莲的事,司机和助理应该知道得比较多,但据她观察,这两人对贺莲十分忠心,重要消息是套不出来的。 要知道真相只有两条路可走:一、等她恢复记忆;二、从其他知情人口中得出线索。 前者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如果贺莲真心骗她,那后者怕是难于登天。 到头来,无论是江仇、霍沉还是贺莲,她的境遇始终不变——都被他们牢牢禁锢在势力所及的范围内。 虽然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怎样的想法,但如今的她,并不喜欢这种单方面被掌控的关系。 哪怕,是真正的恋人…… 辗转到凌晨四点,乔烟还是扛不住困倦再次睡去—— 她还在那条街上。 少年捧着她慌慌张张回到用硬纸板临时搭建的小窝,搬开一大堆石头,从墙缝里扯出藏匿的行囊。 身为洋娃娃,虽然不会流血、毫无痛觉,但被撕成两半还是让她慌得要命。 尤其刚才还断片了那么长时间,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回光返照? “诶呀,你快点!”她催促。 少年手忙脚乱串好针线,却不知何从下手:“我、我先试试,小烟要是觉得痛,就吱一声。” “被撕成两半都没痛,还怕你穿针缝线吗?”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害怕地闭起。 这样惊悚的画面,不太适合她这么萌的洋娃娃观摩。 缝线的时候,少年手一直在抖,明知她没有痛觉,但还是心疼得要命。 不小心扯断她一根头发,他都自责好几天,亲眼看着她被撕碎,无异于剜他的心! 他恨恨咬牙,觉得只给那个男人一刀实在是太轻了。 串好最后一针,他额上已渗满冷汗。 架着她胳膊举在半空,轻轻晃了晃,问:“怎么样?我缝得还合适吗?” 她动了动胳膊,左右扭头,门外汉的针法毕竟不如裁缝,脖子那圈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示意少年把她放下来,坐在他肩膀上开始忧心之后的事。 “喷泉广场是不能再去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我看东面的小石桥那儿不错,虽说人流量没广场大,但总比乞讨得来的钱多。” 少年许久没应声,在她诧异回头的时候,透过假面两个黑色洞口,看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摇着头,哽咽说:“不了,以后我们都不去表演了。” “钱全被那帮混蛋给抢走了,不表演你吃什么?” 少年倔强地说:“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再让小烟陷入危险!” 第24章 ... 少年说到做到, 之后几天都靠翻找垃圾与乞讨度日。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没多久,又落得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就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还是乖乖带我去表演吧!”她说。 少年饥饿到视线模糊, 却依然固执地坚持着, 他倚坐在墙角,斜对面奄奄一息的乞丐仿佛就是他的结局。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绝不冒失去小烟的风险! 她不懂少年的坚持,就如同不懂她对他有多重要。她只想他活下去,吃饱穿暖无病无灾地活下去。 或许是她的心愿传达给了上天。 隔日, 搭救少年的男人找来。 他穿着威风凛凛的银色盔甲, 告诉少年:“王子对你的魔术很感兴趣, 如果你愿意教会他, 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她躲在少年帽子里,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窜出来,替他应下:“好呀!我很乐意。” 她擅自答应的举措, 让少年很生气。 揪住她藏回怀里后, 正要开口拒绝侍卫,但起身过猛, 眼前陡然一黑, 直接虚弱地倒了下去…… 侍卫将人带回皇宫。 一路上,她都躲在他领口看沿途风景。 皇宫里比她想象中还要华丽,结伴走过的宫女都穿着精致漂亮的衣裙。而安置少年的房间, 比城北富商的豪宅还宽敞气派。 只要少年肯配合她一起蒙混王子,那他今后就再不必风餐露宿了。这样的话,即便有一天她无法再陪伴他,他也能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她是如此打算,但少年却并不赞同,醒来和她吵了一架,看也不看桌上精致的点心,把她往怀里一塞,就要离开。 她又气又急:“离开?几天没吃饭,你觉得你现在有力气离开吗?” 少年走了两步,虚弱地停下来,扶墙微微喘气。 见状,她没好气地捶他两拳:“逞什么能?去哪里不是讨生活?你觉得外面那些凶巴巴的老板,比王子好吗?” 少年微愣,似是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哪里不是讨生活?” “不是这句。” “外面那些老板凶巴巴的。” “不是,最后那句。” “王子…好?”见少年变了表情,她知道自己终于答对,便接着劝说,“你看,王子和你年龄相当,上次还是他的侍卫帮你解的围,比起那帮手撕我的魔术师,简直就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 赞美的词源源不断从她嘴里冒出。 少年的唇越抿越紧,最后终于受不了地打断:“够了!别说了。”他转过头去,腮帮咬硬,“别说了…我不想听……” 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也来了气,从他怀里跳出来,顺着抽屉拉手爬到高高的衣柜上不肯下来。 少年个子矮,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小烟!你下来。” 她坐在衣柜顶端,晃着两条腿,看也不看他。 两人僵持了许久。 最后,少年败下阵来:“好,我们留下来。” 她一喜,余光偷偷看他。 少年表情很无奈,双手向着她举高,好声好气地哄:“你别生气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没急着松口,指着桌上的茶点:“那你先把东西吃了,我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吃了就和好吗?” “先吃了再说!” 少年犹豫了会儿,还是依言走去茶桌旁,往嘴里塞了块饼干,匆匆咽下后,急不可耐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才吃一块小饼干,忽悠她呢! 她气呼呼扭过头,无声宣告她的不满意。 少年只好一边观察她表情一边把桌上的茶点吃下。盘子和茶杯清空后,她才斜睨着他,勉强同意和好。 “估计过会儿就有人来带你见王子,我们提前想想怎么蒙混过去。” 少年听得心不在焉,洋娃娃对王子的夸赞终究让他感到在意,过了会儿,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觉得王子…很好?” 怕他又要反悔,她拼命点头:“是啊!我说了嘛!长得好看,心地也善良!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小天使!” 原以为疯狂夸赞他未来的雇主他会高兴,没想到少年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他隐忍地别过脸,闷闷一句:“我和王子,你更喜欢谁?”问完后,似乎又害怕她的回答,有些仓惶地补道,“算了,我就随口乱说,你不用回答。” 要真不在意,就别把拳头捏那么紧! 她瞄着少年发红的耳朵,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脸也跟着烫起来。 ——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可是,洋娃娃的醋,有什么可吃的?弄得好像他…他喜欢她一样…… 难为情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足足五分钟,谁都没再说话。 打破死寂的,是一阵敲门声。 漂亮的宫女走进来,对少年说:“已经醒了啊?正好,王子殿下想见你。” 少年局促地应了声,扭头拿洋娃娃的时候,宫女提醒:“洋娃娃可以留在这里,我们正好帮您修补,顺便给娃娃换身漂亮衣服,打理一下头发。”见他不情愿,宫女微笑着继续劝说,“这里是皇宫,您又是王子殿下请来的贵客,您的魔术道具我们岂敢慢待?放心好了!等您见过殿下回来,保准还你一个崭新干净的洋娃娃。” 少年目光落在洋娃娃身上,见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宫女依言给她清理身上的污渍,又将她满是补丁的破布裙子换成华美的公主裙,南瓜色长发盘在脑后,系上漂亮的蝴蝶结,最后扑上香粉,摆放在床头。 待宫女离开后,她迫不及待爬去床头,借着梳妆镜打量自己——宫女的一双巧手,竟将灰扑扑的她打造成了光鲜亮丽的小公主! 捏着裙摆臭美地转了个圈,听见开门声后欣喜地回头,声音脱口而出:“这么快就回来啦?” 只是下一秒,她就僵硬了笑容。 站在门口的不是她等待的黑袍少年,而是穿着华服、闪闪发光的王子殿下! 少年一双眼闪烁着极浓的兴趣,咧嘴笑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普通的道具娃娃。” 她僵在原处,企图以沉默蒙混过去。 然而身在宫廷、早早接受精英教育的王子岂是如此好骗? 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眼牢牢盯着她小脸:“不说话?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稳住不动。 皮靴踩着地毯朝她步步走来,明明没有声音,却每一下都重重踩在她心上。 王子来到床边,把玩她头上的蝴蝶结,歪头笑问:“穿上我送你的裙子,不打算说声谢谢吗?在喷泉广场给小烟投钱币,你可都对我行了礼,这裙子可比那点打赏值钱多了!” 她还是不说话,心都捏紧。 “干嘛不理人?取悦本王子,可比取悦那个魔术师有利得多,我能让你过上公主一般的生活,再不用流浪街头、风餐露宿。” 王子的话带着极大的诱惑,让匆忙跑回房门前的少年呼吸一滞。 他藏在墙后,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上前一步。 ——“我和王子,你更喜欢谁?” 方才的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其实心里是自卑又慌张的。 看得出来王子对小烟很感兴趣,而小烟也对皇宫生活十分憧憬。 她应该…… 很乐意答应吧? 心口阵阵刺痛,连呼吸都泛着疼。 王子还在耐着性子等小烟的回答,声音温和到极致:“我很喜欢小烟,虽然很好奇你能说话会动的秘密,但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陪你一起玩,可以吗?” 谁会拒绝尊贵又不失礼貌的王子呢? 少年站在门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心底有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呐喊着“不要答应!”想冲进去把小烟抢过来不让任何人染指。然而,双脚却黏在原地,重得难以抬起。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他听到一道小小的、熟悉的声音说:“交朋友的话,当然可以……” 藏在阴影里的少年,心刹那间沉到谷底。 拳隐忍地握紧又松开,转身仓皇而逃。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 王子和他,选谁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王子风趣幽默,还有数不尽的稀奇玩意儿。 她玩得很开心。 “王子,该用晚餐了。”有宫女进来提醒。 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她想起绿眸少年,问王子,他是否也要一起去餐厅吃饭。 王子沉吟了会儿,反问:“小烟不想单独跟我用餐吗?” 她没领会到他话里的深意,老实地回答:“大家一起吃不是更热闹吗?” “嗯。”王子点点头,脸上虽还挂着笑,气息明显沉下去,他偏头吩咐宫女,“把他也叫来吧。” 三个人的晚餐,王子在首座,绿眸少年局促地坐在偏侧,低垂着头,唇紧抿。 瞧出他情绪不佳,她瞄了王子一眼,越过餐桌去到少年身边,抱起叉子,戳了块花椰菜就往少年嘴里塞:“张嘴啦!这么好吃的晚餐不可以浪费!” 不算温柔的动作,甚至险些害他噎住,却一瞬间暖了他的心。 她还是关心他的…… 少年混乱咽下花椰菜,仿佛再次活过来,捏了捏她脸颊,温声应道:“嗯,我会好好吃完。” “这才像话嘛!长这么瘦,晚上睡觉都硌疼我啦!” “嗯嗯,那我多吃肉,努力长成大胖子!” “胖子就不奢望了,别面黄肌瘦就谢天谢地了。” 越亲近,才会越放肆。 王子静静地看着洋娃娃和少年间的互动,眼底晦暗不明。 这个乞丐,真碍眼…… 皇宫的日子像一场华美的梦。 她和少年见识了太多曾经没见识过的东西。 “真好啊!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好了!”她情不自禁地感叹。 王子闻言,笑着说:“如果小烟愿意,那就永远留在这里。” “可是,总这么吃白食不好吧?”她这么说着,抱着她的少年也附和地点头。 王子转过头去,遥遥望着花园里的喷泉池,低声说:“小烟的话,我不介意养一辈子。” 她没听出他话里的情绪,少年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敛起,抱着她的胳膊因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而不自觉收紧。 王子他…… 是不是也对小烟…… 第25章 ... “笨蛋!你勒疼我了!”她没好气地拍他, 扭头,望见兜帽下摇曳不停的眼眸。 王子在一旁,有些话不好问, 待到两人独处, 她才问, “刚才在花园的时候,你怎么了?看上去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他站在落地窗前,黑色长袍镀着月光的寂寥。 遥遥望着远星,他问:“小烟很喜欢这里?” 察觉到他的低落,她没回答, 反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如果我说不喜欢……”他回头, 紧锁她眼眸, “小烟会跟我走吗?放弃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 回到曾经四处乞讨的日子。你…愿意吗?” 似乎觉得没有胜算,他又连忙补了句,“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虽然无法像王子一样给你华美的裙子和宝石, 但我会给你我的所有,包括这条命, 都是你的。” 夜更深, 周围静得失了所有声音。 她和他都屏住了呼吸,耳边心跳回响。 愣了会儿,她难为情地垂下眼睛, 总感觉他这句话,怎么那么像…像…求婚宣言呢? 不不不,一定是想多了!都怪王子,最近给她看那么多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绘本,害她变得心猿意马起来。 晃了晃脑袋,赶走那些粉红色泡泡,她爽快地应下:“好啊!听说东面有美食之国,我挺想去看看呢!” 这是答应了吗? 紧张得忘了呼吸的少年,因缺氧而怀疑自己错听,他走近她跟前,单膝跪地,与她平视着,又重新问了遍:“小烟愿意?” 少年的眼神烫得惊人,让她心也跟着一烫。别过脸嚷嚷:“哎呀,烦不烦?都说了愿意了!” 他如释重负,松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欢喜得几乎要哭出来:“好,我们明天就离开。” 她难为情地推了他一下,没能推开,只好红着脸任由他抱着。 谁也没有看到,那扇不声无息掀开一条缝的门外,王子难看的表情……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竟蜷缩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丝绸睡衣,海蓝色宝石纽扣彰显着它的华贵。 抬头,对上王子的笑脸:“早上好,小烟。” 她猛地坐起来,四下张望,发现她不在自己房里,而躺在王子寝宫的大床上。 她顿时惊慌:“我、我怎么在这儿?” “哦,我抱你过来的。”轻描淡写的解释后,王子凝目问,“不喜欢吗?我的床可比客房的床柔软宽大得多。” “不是啦。”看了眼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的睡裙,尴尬地朝后退了退,“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一个人睡。” “一个人睡?”王子重复了一遍,笑容讽刺,“你和那个乞丐可是每晚相拥而眠呢。” 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呆了片刻,转移话题,问绿眸少年在哪里。 “哦,他已经离开了。” “什么?”耳鸣片刻,她怔怔问,“你说什么?” 王子撑手坐起来,把玩着她散开的头发,语气平静,眼底却波澜起伏:“我说他已经离开了。” “不可能!”她失声叫道,“他怎么可能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怎么不可能?”王子轻笑,“他拿走了一大袋金币,把你卖给了我。” 卖给了他? 仅仅只是一大袋金币吗? 她眼前发黑,昨晚才对她说了那番话,扭头就卖了她换钱…… 他们朝夕相伴的情谊,难道只值一袋金币吗? 她感到呼吸困难,王子说了什么,全然听不见。 直到她被抓起来,被迫直视他的眼睛,才回过神。 “以后我陪你玩,一辈子宠着你。”王子的面容近在咫尺,虽还稚嫩,却隐约能看到长大后的英俊帅气——是无数少女憧憬的梦。 然而她眼前却不断闪现着另一张脸。 温和面容,凝视她的那双眼眸,祖母绿暖得仿佛化开了一池春水。 身体里明明只是一团棉花,她却感觉心脏被捏碎般疼痛。 眼睛里竟不自觉涌出泪来。 王子错愕了一瞬,指尖拂过她眼角,盯着晶莹的泪水,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低吼:“哭什么?跟本王子在一起还委屈了你不成?多少人盼着能得我垂青,你别不识好歹!” 高傲如他,怎能容忍自己被一个低贱的乞丐比了下去? 她拼命摇头,否认说:“没有,我很高兴,谁稀罕和一个乞丐在一起!还是一个见钱眼开的白眼狼!我才没难过呢……” 然而,眼泪却停不下来,肆意宣泄着那份悲伤。 “那就笑一个。”王子命令道,“笑着说你喜欢我。” 她扬起脸,视线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嘴,想依言照做,却哽咽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张着嘴,不停流泪。 这反应刺激了王子。 伸手掐住她脖子:“快说!说你喜欢我!而不是那个乞丐!” 收拢的五指,紧得她难以呼吸。 “喜欢……我喜欢……” “喜欢谁?” “喜欢……”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被抛弃、被出卖,她该愤怒的。 可此时此刻眼前浮现的还是那双温柔的绿色眼眸,想起他替自己擦拭脸颊时小心翼翼的动作、想起他当掉母亲遗物换钱缝补好她时的急切、想起他往她嘴里塞糖果求原谅的讨好、想起他宁愿饿死也不愿让她冒险的倔强、想起昨晚他说会给她所有…… 于是,再说不出一个字违心的谎话来。 王子失了耐心,急切威胁道:“再不说的话,就把你扔进火炉里!看你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三……” “二……” 她挣扎在他掌心,声音虚弱无力:“喜欢……我喜欢……” 王子危险地眯起眼,他想听的那两个字,她始终没能说出口。 于是,缓缓吐出最后的倒计时,“一……” 所有的耐心都已用尽,王子扬手,轻飘飘将她扔进了火炉。 “别以为本王子有多稀罕你!这世上比你有趣的玩意儿多了去!不识好歹就去死!” 火舌迅速地将她吞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卡在喉咙里的那句话终于吐露:“喜欢…我喜欢…贺莲……” *** 贺莲猛地从床上坐起,虽已从梦中脱离,那双祖母绿的眼眸,却惊恐残存。 那是他来到贺家的第二年。 母亲始终没能露面,父亲终日与烟酒为伴。他虽懵懂,却也隐约感觉到盘旋在贺家上空压抑而凝重的气氛。 那年冬天没有下雪,却是他度过的最为寒冷的季节。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父亲将他叫去床头,枯枝般的手抚摸着他脑袋,似哭似笑地对他说了句:“贺莲,爸爸对不起你。” 那时他只盼久卧病床的父亲赶快好起来,没能领会那句话里的意思,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爸爸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男人捂住发红的眼睛,握着他的那只手抓得他生疼。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他太过年幼,不明白父亲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无需他的原谅。只是扬起天真的小脸,很乖地说:“爸爸才不是懦夫!而且爸爸是大人,不会像我一样做错事惹妈妈生气。” 男人笑得苦涩:“有时候,犯错的往往是大人。” 即便如此,他态度依旧宽容,糯声糯气道:“即便爸爸做错事,我也会原谅你的!”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小脸红扑扑,补上后面的话,“因为…因为我最喜欢爸爸啦!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在那之后没多久,男人病逝。 他被赶出主宅,真正的寒冬,从那一刻开始—— 他不在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而是贺家上下任意践踏的“杂种”。 是的,杂种。 佣人们无一例外这样称呼他。 “什么是杂种?”虽然不懂,但他还是体会出这两个字里饱含的慢慢恶意。 贺家儿媳手底伺候的佣人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咬咬牙,抬脚重重朝他踹过去,指着他鼻子粗声粗气地骂:“杂种就是你这样的!绿眼睛怪胎!死妈的下贱货!偷情生出来的狗东西,世世代代都是烂货!” 未满七岁,许多词他听不懂。 但结合佣人狰狞的嘴脸,他还是稍稍理解。 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他不顾膝盖上擦出的血痕,生气地去推佣人:“我妈妈没死!我不是怪胎!我不是杂种!” 周围此起彼伏的哄笑,将他推入噩梦的旋涡。 四下张望间,他看到不远处廊下的妇人。 穿着华美的长裙,一只手牵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冰冷的双眼正死死盯着他。 ——就像童话绘本里恶毒的巫婆。 仿佛亲自演绎着男版《灰姑娘》,他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没有机会去上学,被软禁在偏角小楼,活得比老鼠还不如。 终于,照顾他的老佣人看不下去,私底下联系媒体曝光他在贺宅的生活,舆论使然,他的境遇才稍微好些。 贺家为他安排全寄宿制学校,离开前那晚,贺政找来。 贺家正牌媳妇所出,可谓真资格的豪门子弟,衣着光鲜,气势凛然。闯进小楼时无一人敢拦。 彼时他正在收拾行李,瞧见桌上的洋娃娃,长他两岁的少年咧出一抹冷笑:“怪胎就是怪胎,玩这种娘们儿东西!” 被欺凌整整一年,他早已见识过人心的黑暗,下意识地护着母亲买给他的洋娃娃警惕地后退。 似乎瞧出他对洋娃娃的珍视,少年踹翻他的行李箱,大步流星走近跟前,不由分说把东西抢走。 “你还给我!”他焦急万分,奈何瘦弱矮小,根本不是贺政的对手,不仅没抢回洋娃娃,反而被推倒在地。 “这么喜欢这玩意儿?”贺政高举着洋娃娃,刻意刁难,“求我啊,求我就还你。” 他撑地爬起,攥紧拳头,屈辱地示弱:“求你…还给我……” “啧,求人就该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有你这么站着求人的吗?”少年努努嘴,示意他跪到自己脚边,“快点!我可没耐心等你。” 他尚在犹豫,腿窝忽然被踹了一脚,膝盖一弯,猝不及防跪了下去! 来不及稳住身形,又被揪住头发直接摁在地上。 贺政对着他耳朵低吼:“杂种!你抢了我爸爸!毁了我的家!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没跟生你的贱人一起下地狱?” 贺政重新直起身,鞋底踩在他脸上,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却噙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强烈恨意。 贺政用力撕扯手里的洋娃娃,棉花爆出,像纷飞的雪。 “杂种,你给我听着!只要是你在意的东西,我都会亲手毁掉!” 贺政发了疯似的揍他,他无处可逃,最后退到角落,被摁住头往墙上砸。 恍然望着少年狰狞的脸孔,他好像忽然明白,父亲去世前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一切? 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平凡温暖的家而已…… 血顺着额头往下爬。 视线被染成一片红,融化他最后的善良和宽容。 ——“贺莲,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不原谅。 永远永远都不原谅! 第26章 ... 在无边的回忆里静坐了半晌, 贺莲慢慢回神,起身走到窗前。 天微亮,照着满地雪白。 风随他推窗的动作一股脑涌进来, 衣摆翻飞, 似城墙上的旗帜。 他撑手窗台, 闪烁的眸光映着主楼的剪影。 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终于等来这一天。 换上一身白色礼服,他对着镜子系好领带。 即便这一路上布满荆棘,也无法阻止他成长为如此出色英俊的男人。 他跨出那扇门,亦走出童年的阴影。 路过乔烟的房间, 停下脚步。 目光仿佛穿透了木板, 深深凝视里面的女人。 手眷恋地抚过那扇门。 舌尖缱绻的都是她的名字。 “小烟……”他呢喃,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会为我开心的,对吗?” *** 做了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梦,乔烟起床后半天都没缓过来。 什么狗屁剧情!花钱找虐受吗? 江仇和霍沉的剧情就不多做吐槽了,贺莲的脚本究竟是谁负责的?分析数据的系统是不是把顾客当成了抖m?惨成这狗样, 差评! 她现在恨不得穿进梦里, 把那个王子揪出来打一顿!还有那几个卑鄙的魔术师、小镇那群有娘生没娘教的熊孩子! 带着一肚子气下了楼。 助理出去办事,司机留下来负责她的安全。 见乔烟黑着脸, 司机心虚地摸摸鼻子, 该不会是昨晚被他打扰了好事,欲/求不满吧?罪过罪过,看来他今天得夹着尾巴做人。 乔烟倒没注意司机那点心思, 窝在沙发上玩了一天iPad,直到华灯初上、主楼的热闹气息乘风卷来,她才舍得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推门走出去。 司机坐在石头上抽烟,见她出来,起身打了个招呼。 “寿宴是在今晚?”乔烟问。 司机点头:“嗯,今晚。” 难怪,一大早开始就没见到贺莲,还以为他在为昨晚的事尴尬故意躲着她。 主楼的喜庆衬得这边越显凄凉。 乔烟有些无聊,问:“能不能过去看看?” 司机灭了烟,摇头说:“不行,贺先生吩咐了,要保证你的安全。” “能进贺家的都是宴请名单上的客人,要真有危险分子,首先门卫那关就过不了。我就去宴会瞧瞧,吃几盘点心喝点饮料就回来,怎么可能有危险?”乔烟见他犹豫,故意激他,“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一进人堆就没法保证我的安全了?” “怎么可能!”司机着了道,捶了一把自己坚实的胸膛,“想当年我还拿过泰拳冠军!一挑百根本不在话下!走!咱们现在就过去!” 反正如今整个贺家都在老板的掌控中,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贺家那群怂蛋,怕个鸟! 主楼灯火通明。 大厅、露台和花园,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宾客。 乔烟将散开的头发挽起在脑后,摸出一只口红稍补气色,混在人群中并不违和,可司机粗犷的模样配上军绿色棉袄,就像误闯进来的水管工,没一会儿就被拦下来要求出示请帖。 “这…进门前不是已经出示过了吗?” “这位先生,请您再出示一遍,或者告诉我们您的贵姓,方便我们核实。” 被周围的人用奇怪眼光打量,司机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衣服跟宴会格格不入,窘迫地挠了挠头,乱报了一个名字。 核实的期间,乔烟已经偷笑着钻进了人堆。 要是她也被拦下来,今晚就没得玩儿了。 她顺着走廊往露台走,不时回头瞅一眼司机那边的情况,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别人身上。 “对不……”她赶紧退开,边道歉边抬头,在看清对方面容后,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长相俊朗,被她撞到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反倒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是我不好,你有没有撞到哪儿?” 这一切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和梦里的王子眉目格外相似,简直就是他的亚洲成人版! 对王子的厌恶转嫁到了面前男人的身上,乔烟摇摇头,并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冷淡的态度让对方诧异,在她侧身要走的那刹,对方出声喊住她:“没怎么见过你,冒昧地问一下,你是……?” 乔烟皱眉,不打算回答:“小人物,名字不重要。” 身为天之骄子,在女人圈里从来都吃得很开,倒没见谁对他这般冷待。或许是谁带来见世面的女同伴,没认出他是谁。 男人展颜一笑,颇为自豪地介绍道:“我是贺政,贺氏集团总裁,你应该听说过吧?”见她微愣,以为身份镇住了她,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再次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乔烟还没应话,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腕,以宣示主权的姿态带进怀里。 贺莲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攻击意味十足:“她叫什么名字,跟你有关系?” 老爷子的寿宴,贺政不想生事,压着火气,维持表面风度:“宴会上都是我贺家的客人,出于礼貌,不小心撞到这位女士,我当然要赔礼道歉。” 贺莲揽过乔烟肩膀,话语里明显的讽意:“最好是这样,别一见到漂亮女人就迈不开腿地搭讪。” 他毫不避讳,甚至微微拔高声音,对贺政警告的眼神视而不见。 周围宾客们的目光悄然聚集在两兄弟身上,饶有兴致等看好戏。 贺家当年的丑闻曾一度成为圈内话题,豪门不乏私生子,但把人光明正大带回家里,恐怕仅有贺家那一位。媒体嗅到噱头,等着兄弟战争的后续,可惜虐待私生子一事遭曝光后,贺莲被送去寄宿制学校,而后再没可挖掘的消息。 直到贺莲在国外斩头露角一举成名,众人才重新将目光放回他身上。 无论是接手贺氏的正牌继承人贺政,还是享誉国际的艺术家贺莲,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二者交锋,自然不容错过。 那番话,让贺政震惊,以至于足足愣了五秒才回神。 在贺家毫无地位的狗杂种,竟敢当众跟他呛声?妈的,吃错药了吧! 他抬手正了正领结,想发火,又碍于今日宾客众多,不乏生意场上需要倚仗的前辈,跟一个狗杂种计较,有失身份。 算了,不急,等寿宴结束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故作大度转身走开。 直到贺政消失在人群深处,贺莲才收回目光,低眉看向乔烟,语气透出淡淡责备:“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 “不是一个人,司机也来了……”乔烟踮脚朝后望,指着那抹露馅儿被请走的高大背影,耸耸肩,“……现在走了。” 怕他要把自己送回去,乔烟小声求道:“小楼里太无聊了,我玩了一天iPad,想稍微透透气,你别赶我回去。” 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贺莲不忍拒绝,扫视一眼周围,嘱咐说:“那你待在我身边,别乱跑。” 见他同意,乔烟松口气,连连应道:“我就尝尝点心,喝杯饮料,不会乱跑。” 做乖巧状地跟在贺莲身后,随他往大厅走。 一路上数不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意味—— 宴会上处处都是穿着得体的宾客,相较之下,乔烟的装束就显得太过随意,然而她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不迫,却将那一身简单的衣着撑出优雅味道来。 宾客们暗暗猜测她的身份,这幅生面孔,他们可从没在京市名流圈见过。 没去管旁人的眼神,乔烟从侍从盘子里取走两杯香槟,正要递一杯给贺莲,忽然想到昨晚的事,又猛地抽回手,假咳两声,不自在地说:“算了,你还是喝苏打汽水或者果汁吧。” 贺莲的注意力在别处,没看到这一下插曲也没听到她的话,眼尾扫着窗外,觥筹交错间,他的人正悄无声息遍布贺宅各个角落。 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满意地弯起唇角,又望向大厅中央。 那里,老爷子正和客人谈笑,身旁贺政母亲端庄而立。 祖母绿的眼眸,黑雾翻滚—— 是强烈到近乎病态的兴奋。 放弃继续深造、放弃他钟爱的艺术事业,涉足枯燥无味的商界,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他得偿所愿了。 隐形耳机传来助理的声音:“贺先生,准备好了。” 他低低地“嗯”一声,眼里眸光闪烁。 乔烟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端着一盘甜点回头,吐槽:“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咬住吃了一半的马卡龙,她空出一只手递了杯果汁给他。 贺莲轻轻摇头,兀自取走一杯薄荷水,仰头大口大口灌下。 凉意蔓开在喉间,胸腔却兴奋得发烫。 “今晚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什么好戏?” 贺莲看着她,眸光亮得惊人。 伸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缓声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 宴会气氛渐佳。 乔烟去了趟洗手间,出来被人拦在洗手台前。 是贺政! 男人外套潇洒地敞开,眉宇间勾着股风流味儿。不怪贺政在女人堆里吃得开,生得一张俊脸,又是贺家新一代继承人,有钱有颜,谁不喜欢? 然而乔烟是个例外。 即便没有梦里王子的这一茬,见识过目前三位“男友”的高颜值,贺政她还真瞧不上。 “你是贺莲的女伴?”贺政自顾自地搭话,将她全身扫了个遍,摇头道,“怎么也没给你配一身像样的?楼上有备用的礼裙,我带你上去换一件,顺便选几套首饰。我不像贺莲,舍得让自己的女伴窘迫。” “我就随便逛逛,已经打算走了,不劳费心。”乔烟想绕过他离开,却被缠住不放。 方才贺政想过,光是找人教训那个狗杂种一顿不解恨,看上去贺莲似乎对这女人宝贝得很,如果把她抢走,恐怕杀伤力会更强吧。 便不懈地继续邀约:“贺莲恐怕没这么早离开,你要是觉得无聊,我带你去娱乐室玩会儿,怎样?” “我说了不用。”好歹也是大家族的继承人,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扯不掉? 刚才被贺莲伤了面子,贺政心里一直窝着团火,这会儿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女人也给脸不要脸,酒精冲头,他有点克制不住情绪,见她要走,下意识地抓住她手腕。 “我让你走了吗?”男人扯松领结,仗着洗手间这边没什么人,恶劣本性肆意显露,他凑近乔烟,“贺莲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仔细听清楚了。他不过是个私生子,见不得人的狗杂种,贺家的一分一毫都跟他没关系!我!贺政!我才是这个家的继承人!懂吗?” 乔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抓着自己说这些,听到“狗杂种”三个字,浑身不舒服。 用力挣了挣,没能甩开他,没好气地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放开!你现在这样子才像条疯狗!” 贺莲等在走廊口,离这边也不远,听见动静,立刻偏头朝这边看。 只一眼,气息沉到发寒。 他顺手抓起桌上的酒瓶,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贺政被乔烟踹了一脚,正高高扬起手臂要打人,猝不及防,一声“哗啦”脆响炸开在他脑后,与此同时,钻心的疼痛随温热的血一并淌出来。 他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回身,罪魁祸首就站在那里,握着破碎的酒瓶,面容阴翳:“再碰她一下,就杀了你。” 第27章 ... 就在那一刻, 乔烟看到了梦的后续—— 那是王子十八岁的成人礼,亦是他的登基大典。 皇城处处洋溢着欢笑,民众们忙着庆贺, 谁也无暇注意那个在街角久久伫立的男人。 他全身包裹着黑色, 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强烈恨意的祖母绿眼眸。 喷泉广场和当年一样热闹, 魔术师们沐浴着掌声与惊呼,在人群中央俯身行了个礼。 是当年撕毁洋娃娃的那个人。 男人眼里起了波澜,他忽然掀开斗篷,掌心燃起一簇火苗,与此同时, 魔术师身上也燃起了火! 围观的人以为他在表演什么新魔术, 好奇地观摩着, 听见魔术师惨烈的尖叫和求助甚至鼓掌叫好。 “演得好逼真!” “哇!好像真的在燃烧一样!” “太神奇了, 皮肤都烧焦了呢!” 直到魔术师被烧成一堆烂肉,一动不动瘫在地上,人们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胆大的男人上前试探:五脏六肺都烧成灰了!屁的魔术!是真死了! 惊恐的尖叫划破广场上空。 黑斗篷的男人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越过慌乱的人群, 所过之处, 地面烧成了黑色,裂开的纹路灌满滚烫岩浆。 身后, 陆续传来房屋倒塌的轰响, 火红的岩浆吞噬着四下逃窜的人们,尖叫撕裂云层,露出一片血红。 男人脚步未停, 一路来到皇宫,大殿之上,正举行着登基大典。 侍卫们纷纷拔刀驱赶这位不速之客,然而斗篷下的手一挥,身穿铠甲的侍卫顷刻间变成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炙热的空气里。 王子头顶着皇冠,错愕地朝台下看来。 对上一双绿眼眸,吓得连连后退。 ——恶魔才拥有绿色的眼睛,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烧成灰烬,才能将天地都烧得火红! 王子双腿发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握紧手里的剑,惊恐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男人说着,一步步踏上台阶,精美的手织地毯在他脚底燃烧成火。 风卷着他黑色的衣摆,仿佛绽开在他身后的黑色羽翼。 王子颤声问:“什么东西?金币?宝石?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杀我!” 男人已经走到跟前,眼尾勾着一抹血色,残忍而诡魅:“我的洋娃娃,还给我。” 王子愣怔,久远的记忆涌现而来,他忽然明白过来,惊疑不定的眼神在男人带着面罩的脸上流连,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他和当初弱不禁风的小乞丐联系到一处。 那个不识好歹的洋娃娃他早就烧毁,怎么可能还给他? 王子抖着声音说:“那个娃娃,坏、坏了,我陪你新的,一百个!不,一千个!一万个!” “我只要小烟。”男人说着,掐住了王子的喉咙。 皇冠掉落,王子吓得尿了裤子,语无伦次地哀求:“别、被杀、别杀我!我给你找、找一个会说话的洋娃娃!找一个小烟!” 掐着脖子的手收紧,男人眯起眼,声音勾着地狱的火,一字字烙得灵魂颤栗:“这世上只有一个小烟,已经被你毁了,你去哪里给我找?” 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王子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不要!不要杀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像是往烧红的石头上泼了一勺冷水,伴着腾腾热气,男人浑身都燃烧起来,火顺着他手蔓延而去,穿着华美衣袍的王子在他掌心迅速融化。 怀里飞出一本黑色魔法书,纸页飞速翻开,烫金字符升起半空,凝成一条锁链,将王子的灵魂禁锢其中。 男人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炼狱,望着半空,一字字道:“施加给小烟的痛苦,我要你百倍偿还。这么喜欢火,就永生永世挣扎在火海好了。” 岩浆在脚下汇成滚滚河流,湮没整个皇城。 纷飞的灰烬中,他登上城墙,望着这片陷入死亡的土地。 当年被王子流放到无人涉足的荒漠,他险些死掉,靠着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小烟的信念挺了过来。 凭他的力量无法与皇室抗衡,是母亲留给他的魔法书给了他希望。 他潜心钻研,法力一天天增长,当他开启感知能力后,第一时间想透过水晶球看看小烟。剔透的淡紫色霎时间包裹团团烈火,他看到朝思暮想的小烟被残忍地烧成灰烬。 那之后,思念化为复仇。 他更加疯狂地练习魔法,甚至不惜献祭灵魂与恶魔做交易。 那时他才明白,恶魔的眼睛是火焰的颜色,而他的绿眼睛是植物系魔法属性的象征。 他本是治愈的化身,却被人世间的种种丑恶一步步逼成冷血的恶魔! 惧怕恶魔的人,反倒一手促成恶魔的诞生,多么讽刺。 风带着炙热温度拂来,掀开黑色面罩。 男人俊美的脸,早已湿润一片。 他松开手,禁锢王子灵魂的锁链直直坠向那片岩浆,听着那一声声痛苦的嘶嚎,他恨声道:“你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抢走我仅有的小烟?就因为有趣吗?可得到后,又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如果王子肯好好对小烟,他也不会让全世界为她陪葬。 世界在他脚下沉沦,除他以外,再无别人。 饱食一餐的恶魔舔着嘴角,意犹未尽地问他:“现在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不觉得孤独吗?” 倒十字架在他胸前轻轻摇晃。 风里都是寂寥的味道。 孤独? 被火光映红的眼眸,泪水还在平静地往外涌。 有什么可孤独的呢? 没有了小烟的世界,早就是一片荒芜…… *** 结局出乎意料,乔烟沉浸在那份震撼中,久久无法平静。 面前的男人握着酒瓶、表情狠戾,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贺政敢再动她一下,真的会被当众割喉! “贺莲!你别冲动!” 她示意贺莲冷静下来,既然虚拟世界的走向是根据客户大脑数据分析而来,那么毫无疑问,贺莲是那种惹毛了就毁天灭地的偏激性格!撞毁霍沉的车、把她抢过来一事足以证明他的危险。 贺莲偏头一笑,淡然自若:“小烟,你过来我身后,免得被他溅一身脏血。” 贺政被掌心的那抹血红刺激得情绪失控,攥着拳头就朝贺莲冲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小心。”贺莲拉开还在发呆的乔烟,面无表情地抬脚,踹人的动作快狠准。 贺政捂着腹部,直接跪了下去,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凸起。他难过地咳嗽着,几乎要把今晚喝的酒水全都呕出来。 贺莲稳稳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对上贺政气得发红的双眼,他又勾起嘴角,挑衅地补了句,“或者说,你根本不是东西。” 听见响动的宾客们通通围了过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隐约听到“私生子”、“没人教”、“白养儿狼”之类的字眼,乔烟感觉,那破碎一地的玻璃像扎在心上一样,尖锐地疼。 当着本人都敢无所顾忌地议论,背地里不知道说得多难听! 她并不清楚贺莲身世的具体内幕,仅从媒体报道里了解大概。且不谈伦理道德,单讲道理:双亲犯下的错,却要毫无选择权的孩子来承担后果,这公平吗? 她扭头瞪了一眼跟同伴说贺莲坏话的男人,语气恶狠狠的:“闭嘴!你有人教?就教成这幅德行?仔细咬断舌头!” 男人本想回嘴,然而贺莲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扫过来,怕自己也像贺政那样挨血,只得忌惮地住了口。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贺政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今晚脸都丢尽了!家里那群保镖就像全死了一样,到现在都没过来替他轰走面前这个杂种! 他手撑着墙缓气,咬牙切齿地警告贺莲:“今天是爷爷的寿宴,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贺莲侧身,让他全然暴露于众人的视线里:“看清楚,丢人现眼的是你,不是我。” 贺政彻底炸了,也不管什么寿宴不寿宴了,指着贺莲鼻子,跳脚怒骂:“滚——!马上给我滚!” 谁给这杂种吃熊心豹胆子了?这么嚣张!找死! 然而更嚣张的还在后头,贺莲抱着胳膊,说:“我的地盘,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疯了吗?”贺政呵斥,“这里是贺家!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什么你的地盘!别以为爷爷同意你参加寿宴,你就是贺家的人了!我告诉你,没人承认!你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我不需要谁承认,我也不想跟你们贺家上下扯上任何关系。” “那就滚!” 贺莲扯掉领带,似笑非笑看着他:“该滚的人恐怕是你。贺家这座破房子、还有被你运作得断了资金链的贺氏,都归我所有。” 这是什么展开? 众人哗然。 贺政正要笑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贺氏资金链断了的事,只有他和手里几个最信任的员工知道,一个画画的,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想到自己穷途末路之下签的那几份抵押合同和转让证明,对方是法国注册的公司。 难道……?! “怎么,终于想起来了?你把公司和别墅抵押给我换取流动资金的事……”贺莲已从他的表情读懂所有,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收起,睇着他,冷冷道,“所以……是我让人请你出去,还是你自己滚?” 贺政站在原地,耳鸣让他听不见周遭的议论。 回顾当初去拉斯维加斯豪赌,原本只是像寻个乐子,结果手气大好,一晚上随随便便就赚了几十亿,尝到甜头,便时常流连赌场,没压住贪念,疯狂往里投钱。从挪用公司流动资金,到蒙骗老爷子签下别墅房产抵押合同,最后连手里的股份都给押上了! 赌神的美梦破碎,他现在只是个空有头衔的穷光蛋! “是你设计整我的对不对?!”贺政总算想明白,像条疯狗似的扑过去,“你居心叵测!外国婊/子生出来的狗杂种!你他妈害我!” 然而他连贺莲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突然窜出来的身影提起衣领,直接甩出三米远。 宾客们慌张地四下逃开,大厅璀璨的灯光聚拢在贺政身上——脸手染血、狼狈不堪,像只残喘的败犬,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阿政!”动静终于传到老爷子那边去,端庄的妇人大惊失色,挤开围观宾客,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她蹲在儿子身边,看到他满脖子的血,险些晕过去:“来人!医生呢?快给他止血!” 她就贺政这么一个儿子,当初两家联姻,丈夫就表现出抵触情绪,婚后夫妻间相敬如冰,除了新婚夜那次,再没在一张床上睡过。而后丈夫出轨,还把跟小三生的贱种带回了家!如果没有贺政,她真不知道这些年要怎么熬过来。 “大惊小怪什么?这点伤,死不了。” 第28章 ... 没等来医生, 倒等来一句嘲讽。 妇人错愕地回头,就看到贺莲不紧不慢地走来,随手扔掉的酒瓶, “哗啦——”一声炸开脆响。 “你!是你打伤的阿政?”妇人激动起来, 扬手要抓他的脸, “你怎么敢?!” 贺莲轻巧躲开,毫不掩饰那份嫌恶之色:“小心点,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你——!”妇人气得满脸通红,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在贺家地位卑贱如蝼蚁的小杂种, 竟然敢当众撒泼, 她指着大门, 怒喝, “滚!给我马上滚出去——!滚出我们贺家!” 贺莲轻笑一声,眉宇间都是讽意,他比了个手势,他手底的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将整个贺宅团团围住。 他被簇拥在一群黑衣保镖中间, 不紧不慢地对妇人说:“好,现在, 带着你的狗儿子, 滚出我的地盘。” “你说什么?!你让谁滚?没教养的东西!”妇人尖叫,冲那群保镖怒骂,“你们聋了吗?怎么还不把他给扔出去!” 贺莲略略偏头, 强壮的保镖立刻上前,架起咆哮的妇人和瘫软在地的贺政,气势汹汹往外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让你们扔那个杂种!你们瞎了吗!”妇人还在尖叫。 贺政眼前阵阵眩晕,他颤声打断妇人:“妈…我被他算计了,贺氏现在…全被他捏在手里。我什么都没有了……” 妇人愣了愣,浑身的血液都逆流到头顶,她眼神如淬了毒一般,盯着人群中的贺莲,一字字咒骂:“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当年你怎么没跟生你的那个贱人一起去死?!我杀了你——!杀了你!” 女人尖锐的声音渐渐远去。 贺莲和贺老爷隔着人群对上视线。 苍苍白发宣告着岁月的无情,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端坐在沙发上,威严得他大气都不敢出,父亲拍了拍肩膀,告诉他说,这是爷爷。他上前打了声招呼,满心都是怯意。 他永远记得贺老爷当时的话,冰锥一样刺透他的心:“我们贺家,不认绿眼睛的洋鬼子!” 呵!不认又有什么关系? 他根本就不想进这个所谓的家。 他移开视线,也敛下内心波澜,对议论纷纷的众宾客道:“从今天开始,贺氏改名姓乔。”他抓过不明所以的乔烟,揽在怀里,弯唇介绍,“这座别墅也当作小礼物,送给我的未婚妻。” *** “诶!我什么时候变成你未婚妻了?” 方才那群宾客太过嚣张,乔烟不想助攻敌军当众打贺莲的脸,把他拉到偏角,才小声问出这句话。 贺莲表情理所当然:“迟早的事。” 乔烟:“……” 一个个都这么自信心爆表的吗? 虽然不想在他打脸逆袭成功的时候扫兴,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贺莲…虽然在我失忆这件事上,你给出的解释最让人信服,但我现在……” “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我。”利索地接过她后半部分的话,贺莲一脸了然,“我知道。” 乔烟举双手,笑说:“理解万岁!” 被她俏皮的模样逗笑,贺莲弯起唇角,温声补了句:“不过,说出去的话我不会收回。”指腹摩挲她额角,祖母绿眼眸波澜微漾,“贺氏和这座别墅,明天我会让人转入你名下。” 知道她会说什么,温热的指尖划至她唇瓣,堵住她的拒绝,“再多说一句不要,就把市中心那间画廊也转给你。” “有这么急着赶着威胁着送钱的吗?”乔烟撑手坐到桌子上,拿了杯苏打水边喝边说,“大佬,你这样我很慌啊。” “小烟。”贺莲双手撑在她身侧,将人牢牢圈住,锁住她闪躲的眼眸,正色道,“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只剩下你,送你一点小礼物,有什么好奇怪?” “这叫小礼物吗?别以为我失忆了就不了解京市地价!这座别墅少说也值几千万!” “几千万而已。” 贺莲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得工薪阶层的乔烟想打人:“我不喜欢白拿别人的东西。” “我不是别人。”贺莲扳过她的脸,也不管几米开外的一众宾客,额抵着她的额,呢喃缠绵惑人,“小烟,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在乎你,别说是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他不顾一切的深情,让乔烟感到害怕。 她知道,是家庭的缘故促成他这样偏激的性格,她没理由也没立场去训说他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纠正:“谁要你的命!谈恋爱不应该是甜甜蜜蜜的吗?干嘛整得这么血淋淋。” “好。”他眼眸微亮,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趁她回过神前站直身退开,揉揉她脑袋,温言道,“那就甜甜蜜蜜的。” 被他拦腰抱起,越过众人走出大门,乔烟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这是又被他绕进去了?不仅没能推脱掉他的巨额“小礼物”,还莫名其妙答应跟他甜甜蜜蜜谈恋爱。 有这么坑人的吗?! 坐上喷泉池前等候的加长轿车,乔烟犯困地窝进座椅,准备回去的路上打个瞌睡。 “还好没有傻乎乎待在小楼,不然错过一出好戏。” 贺莲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眼神,不由问:“今晚的事,你怎么看?”顿了顿,自嘲地补道,“也觉得我是个下贱的杂种,是个祸害吗?” “那群人才是祸害好吗?对一个几岁的小孩下手……”乔烟指的是当初贺家上下欺凌他的事,看到报道后肺都要气炸,恨不得穿回去带走小贺莲,告诉那群人,他们不想养,她养! “混血儿多漂亮啊!要当年我是贺家的佣人,疼你都来不及。”她试探着抚摸他的眼尾,叹说,“骂你杂种的人,一定是嫉妒你有祖母绿颜色的眼睛。” 他弯着脖子,任由她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 末了,问一句:“喜欢?” “嗯?” “混血儿。” “嗯,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奶萌奶萌的。” 完全不同于他幼时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面前的女人对过去人人唾弃的他,只有赞美之词。 他内心触动,不自禁捉了她的手,说:“那就多生几个。” 乔烟:“???” 反应过来后,她脸一瞬间通红,甩开他偏头面向另一侧,嘟囔一句,“我有点累了,不跟你说了。” “嗯。”贺莲替她铺开毛毯,贴心地拢好,“这几天委屈你了,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乔烟问他接下来的打算:“回去后还像之前一样继续关着我吗?” “关着你?”贺莲微愣,旋即解释,“那是特殊情况,刚把你从霍沉手里抢回来的时候,你情绪不稳,一心闹着要找他,我只能等你冷静下来。” 乔烟看着窗外:“我那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况且刚做完血族少年和人类少女的梦,像是经历了另一番人生,梦里的感情自然而然转嫁到了霍沉身上。这时突然冒出个偏激劫车的男人说自己才是正牌,任谁都不会相信。 “现在呢?”贺莲问。 “要我说实话吗?”乔烟转过头,有些忌惮他的喜怒无常,“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好,无论小烟说什么,我都不生气。”贺莲凝目看她,听到她那句“我现在谁都不敢信”后,眸光微沉,唇角笑容却不变,见她惴惴,一副怕他的模样,手抚着她头发,安抚道,“没关系,你失忆了,这么想无可厚非。不过,我会尽快消除你的这份不安。你可以试着放下防备,依赖我。” 身边的女人蜷成一只小猫咪。 贺莲有一下没一下拍她的背,关掉车内的灯,夜色掩藏住他眼底的晦暗。 他的话本就掺了假,又何必因为她的不信任而生气…… 驶出贺宅大门的时候,司机忽然停了车。对后排请示:“老板,我想解决下个人恩怨。” 他瞄着岗亭里的门卫,骨节摁得咯吱作响。 贺莲低低“嗯”一声,没反对。 司机欢呼着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往岗亭里去,他娘的!早就想揍那条看门狗了! 助理听着岗亭“嗷嗷”的哀嚎,嘴里吐槽司机大题小做,跟狗眼看人低的货色计较个什么劲儿,头却伸出副驾驶,围观得不亦乐乎。 揍!往死里揍! 贺莲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贺家这种人太多,他可没那时间挨个计较,小角色不配让他记住。 手底的女人拱了拱,爬到他那一侧的窗边往外看:“在揍门卫啊?揍得好!要不是怕冷我都想去掺一脚。” 她看得认真,丝毫没注意自己的手撑在了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贺莲唇抿成线,隐忍地挪了下位置。乔烟一个没注意,重心不稳失了平衡,直接栽了下去。 这回,姿势更加不可言说。 也意识到不妥,乔烟尴尬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微红着脸解释:“刚才没注意…对不起……” 贺莲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捉住她手腕,把人拉进怀里,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从后环抱住她。 还是温温和和的声音,却擦出隐约火花,贴着她耳朵问:“小烟是不是在邀请我?” “谁邀请你!”乔烟涨红脸,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出去,却被直接推倒在后座沙发上。 乌黑长发柔软地铺开,衬得反剪脑后的手腕雪一样白。 她的辩驳被他以唇封住,散在一片暧昧呜咽里…… 泄愤完毕的司机重新回到车上,见副驾驶座上的助理眼睛眨得像抽筋,大嗓门儿地问:“你眨巴个什么劲儿!跟我抛媚眼儿呢这是?我跟你说,我知道自己打架的样子很帅很威武,但我不搞基,谢谢。” “傻子!”助理气得翻白眼,踹他一脚,低斥,“闭嘴开车吧你!” “莫名其妙。”司机摸了把脑袋,踩下油门的瞬间,发现后视镜里的老板和老板娘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惊呼,“老板他们人呢?” 随着大腿被猛掐的疼痛,他回过头,就看到后座那张大沙发上,老板正压着老板娘狠狠地亲。 那模样,就像一头饿极了的狼…… 第29章 ... 虽然乔烟百般拒绝, 但贺氏还是变成了乔氏,贺宅也转到了她的名下。 就这样莫名其妙一夜暴富…… “万一我恢复记忆,发现你不是我男朋友呢?又或者你是我男友, 我觉得性格不合要分手呢?这么一大笔财产, 我还是转还给你吧!拿着心里怪不安生的。” 贺莲捞过她, 抱在自己腿上。 就像梦里魔法少年抱着洋娃娃一样,亲密得没有丝毫距离。 “不会性格不合。”他说,“就算不合,也不会分手。” 每次这问题都跟他说不通! 乔烟气鼓鼓地问:“听你的意思是,根本不顾我的意愿, 非要把我跟你绑在一起?” 他脸埋在她颈窝, 细细地吻:“你会愿意的, 现在京市名流圈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 谁还敢对你动歪脑筋?” “霍沉之前也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环在腰间的手臂收紧,勒得她一疼,男人声音发沉:“他说的不算。” “你说的也不算。我觉得我一个工薪阶层的程序员,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经济适用男比较合适。” “你现在资产过千亿, 已经不是工薪阶层。”他以吻封唇, 堵住她的辩驳,“所以, 论门当户对, 你嫁给我最合适。” …… 休整了几日,先前车祸的小伤好得七七八八,乔烟提出要去市三医院。 “我想见见负责人, 见到同事的话,或许有助于我想起点什么。” 从失忆醒来后,她就一直在这三个男人圈出的鸟笼里,如此下去怎么可能找寻得到真相? “想见你的同事?”贺莲放下画笔,告诉她,“这么久早就出院了,而且你们部门解散,跳槽的地方不同,你挨个找过去也麻烦。” “不用全部,我就见几个跟我关系不错的。”怕他不答应,乔烟故意激道,“除非你也像霍沉一样藏有猫腻,才不许我和旁人往来。” 轻笑了声,贺莲离开画架朝她走来。 略染颜料的指尖刮了刮她的鼻子,说:“我没有不允许你接触其他人,只是,见同事不如见父母。关系再好的同事,也不见得比你父母对你还了若指掌。” 见她睁圆了眼睛,表情震惊。 他弯腰在她额头上啾了一下,“傻了吗?” “没有。”她回神,捂住额头,被他亲过的位置隐隐发烫,“我只是意外,你竟然会主动提出让我回去见父母,我以为……” “以为我也跟霍沉一样,因为心虚,所以把你关起来不让见人?” 贺莲低低地笑,“马上就是元旦,我正好登门拜访一下叔叔阿姨,顺便谈谈我们的婚事。” “这也太快了吧?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你只是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见他危险地眯起眼,她求生欲很强地改口,“哦不,不是陌生人,但也没熟到哪里去。” “不熟?”贺莲缓声说出这两个字后,惩罚性地咬住她的唇,祖母绿眼眸近在咫尺,带着不悦,“我不介意今晚让我和小烟的关系更进一步。” “熟熟熟!熟得很!”乔烟大叫,生怕他一个不爽就地办了她。 见他脸色稍缓,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试探他的底线,“我家在南城,回去之前,能不能带我见见霍沉?” 这回,男人直接掐着她腰给抱去宽大的桌面,顺手扯掉衬衣三颗纽扣:“看来是我让你太闲了,才有空去想别的男人。” 手抵着他胸口,乔烟大声解释:“你别冲动!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他了,但有些话想问个清楚,况且,他为了护住我才被压在车底,我良心过不去!我需要亲眼确认他的安危,否则余生都会愧疚下去,难道你希望我之后一直记挂着别的男人吗?” 这话戳到他心上。 贺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着脸答应:“好,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 电梯一层层上升,前往16层目的地。 乔烟望着头顶不断变化的数字,心也随之高高悬起。 刚被贺莲抓走的时候,她天天盼着能见霍沉,可这些天发生的事以及做的那个梦,让她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她纠结的神色落入身旁男人的眼里。 祖母绿的眼眸沉了沉,贺莲有些不是滋味,抬手拢了拢她散在肩头的长发,希望能分走她的注意力。 然而,乔烟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跟霍沉见面的事,依旧出神地望着电梯数字,对身旁男人的小心思毫无察觉。 受到了冷落,贺莲脸又沉下几分。 他拉过乔烟,把人抵在电梯角落,也不管另外两名保镖在场,托住她下巴,直接就吻了上去。 口红带着淡淡的玫瑰味,缱绻在两人纠缠的唇舌间。 瞥见保镖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表情,乔烟从头到脚升了温。 男人的吻带了情绪,强势得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还没搞清楚真相、还没承认他是男友呢!就这般为所欲为! 一个个都要上天是吗? 她又羞又恼,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推他,手腕被捉住反剪身前,吻更深更重。 随着一声清脆的“叮——”,电梯停住,金属门缓缓打开,贺莲这才结束漫长的掠夺,微喘着气松开她。 狭小的空间,全是散不开的旖旎。 贺莲没急着走,盯牢她眼眸,一字字说:“记住你属于谁。”他再次俯身,微笑时眼里翻滚的病态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否则,我不介意直接送他去负一楼。” 怕他真发神经,乔烟心累地嘟囔了句“知道了”落荒而逃般跑出电梯。 她跑得急,猝不及防和拐弯的轮椅撞了个正着,低呼间,前后方两只手同时朝她伸来—— “喂!小心!” “小烟!” 左手被追上来的贺莲握着,至于右手…… 她低眉看去。 不同于贺莲冷白的肌肤,男人浅麦色的手显得健康又活力的,然而双脚却踩在轮椅上。 是个残疾人! “对不起!”她顿觉罪过,站稳后抽回手道歉,“我刚才没注意看路,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儿?” “这话该我问你。”对方抬头,一双眼映着她身后投来的阳光,明明是寒冷的冬日,他却散发出盛夏的气息。 很俊的五官,巧克力色的头发蓬松柔软。 男人穿一件黑色卫衣,浑身充斥着满满的运动感。 只可惜,却是坐在轮椅上。 一直盯着别人看不礼貌,乔烟赶忙收回视线,回答说:“我没事。” “原来你现实中也这么迷糊,真搞不懂我为什么会对你…… ”男人摸了把脑袋,望着她自言自语,“肯定是系统做手脚擅自调高好感值……” “你说什么?”乔烟看着面前这张陌生脸孔,“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现实中?什么系统?你…认识我?” 就在她问出最关键字眼的时候,贺莲把她扯进了怀里:“该走了。” “等等!我有话要问他!”乔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轮椅男,语气激动,“他好像认识我!” “不是好像。”轮椅男纠正,然后兀自嘟囔,“果然失忆了吗?” 越来越多的信息抖出来,贺莲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他偏头,示意保镖把人弄走。连衣角都没碰到,轮椅上的男人便大声嚷嚷起来:“喂!你们要对一个残疾人做什么?我美职篮球星粉丝过亿!别动手动脚,小心我曝光你们!” “球星?”贺莲哼出一声轻笑,睇着他那双腿,讽了句,“戏真多。” 不打算继续跟他废话,贺莲拉过乔烟就要走,乔烟却不肯,她隐约觉得,面前这个轮椅男是她早回记忆的一个关键点! “贺莲你别这样!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不是要见姓霍的吗?”贺莲面上一扫温和,沉声说,“只给你十分钟时间,你要浪费在这个瘸子身上,那随便。” 乔烟一愣:“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贺莲没有多作解释,低头看着腕表,开始计时。 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回避和急躁,让乔烟更加怀疑,不敢浪费时间,她直接问轮椅男:“你也是…我的客户?” “不是你的,是未来科技私订部的。”男人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挑衅地斜睨着贺莲,“既然赶时间,咱们就边走边说。” 没去看贺莲黑透的脸,乔烟抓住他身后的轮椅把手,想要帮忙,摸上去的一刹,被对方摁住。 男人紧绷着下巴,眉梢已染怒色,却隐忍不发,只低声说:“我可以。”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伤到对方自尊,乔烟赶紧松手道歉。 “没事。”男人没跟她计较,背过身去自顾自转动轮椅,见她没跟上,偏头催促,“不是赶时间吗?傻愣着干什么?” “抱歉。”乔烟这才回神,快步追上,“对了,请问怎么称呼?” “姓谢,带山字的峋。” “谢先生。”乔烟刚唤了声,就遭到嫌弃的一瞥。 谢峋嚷:“别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叫我谢峋就好。” “哦,谢峋。”乔烟抱歉地笑笑,终于步入主题,“刚才你说的那番话能具体点吗?你是未来科技私订部的客户,由我负责对吗?” “唔。”谢峋点头。 “那请问,我负责的项目是什么?”乔烟说完这话,目光牢牢定在谢峋身上,他的回答对她很重要,对贺莲也同样重要。 “小烟!”知道这时候打断,会引起她怀疑,但如果不打断,损失更大。 贺莲适时地出声,这回再没手软,两个保镖直接把人从轮椅上掀下来就要拖走。 虽然跌倒在地,但谢峋气势却不输人,他指着保镖鼻子,暴跳如雷地嚷嚷:“操!再他妈动我一下试试?” 保镖恍若未闻,再次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架起了他。 “妈的松手!别碰我!”谢峋虽有腿疾,但力气不小,他一个劲儿挣扎,两个保镖都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把他拖出一段路,走廊深处的一间病房,门开了。 穿蓝白病号服的男人站在那里,身形清瘦,面容憔悴。 是许久不见的霍沉。 第30章 ... “还嫌闹得不够大?非要把那位也惹来?” 在场的人只有贺莲明白他口中的“那位”是谁, 瞥见角落里的护士正拿手机偷拍,他使了个眼色,保镖会意, 上前夺过后, 直接砸了个粉碎。 走廊霎时间静了, 只剩贺莲略透笑意的回答:“前天得到消息,你说的那位,恐怕永远都醒不来了。” “那还真是如你所愿。”霍沉冷着脸暗讽。 贺莲唇角弯出更深的弧度:“也曾如你所愿。” 霍沉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只是在乔烟看过来时, 眼颤了颤, 猛然别过了头。 他盯着自己扎满针孔的手背, 声音晦涩:“有什么话, 进来说。” “不了。”贺莲横手拦住乔烟的去路,“我只是带她来确认一下你死没死,既然还苟活着,那她也不必再因为车祸而对你愧疚。” “愧疚?”霍沉声音发抖, 下意识地去捕捉乔烟的目光。 这回, 换她闪躲了视线,垂着脑袋, 小声补道:“也很担心……” 他脸色稍缓。 在他们来之前, 贺莲打过一通电话,说已经拆穿了他的谎言,乔烟对他生气又失望, 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别期待这会是一场感人至深的重逢,而是——“你们之间最后的告别。” 他想得非常糟,甚至有些害怕见到她。 见过她满含爱慕的眼神,又怎么受得了她再次防备,甚至是…厌恶…… 所幸,她还担心他。 与之相反,贺莲听见这话,笑容淡下。 不希望旁人继续肖想他的小烟,生硬地插了句:“只是因为车祸你帮她挡了一下而已,别想多了。” 恶意的刀子捅在霍沉心上。 他强装镇定,维持着那份高傲:“我知道,不劳提醒。” “是吗?”贺莲揽过乔烟的肩,笑容明晃晃得刺眼,“知道就好,我怕你入戏太深,对我未婚妻还有什么非分之想。” 两个男人隔着安静的走廊对视。 隐约火花无声燃在空气里。 就在这时,地上的谢峋嘟囔了句:“未婚妻?动作真快,才相处这么点时间就订婚,确定你这不是入戏太深?” “他怎么还在这儿?”贺莲皱眉。 保镖跟对讲机那边吩咐了句,再次架起牛高马大的谢峋。 “我就吐槽一下,至于么?”谢峋边挣扎,边恼怒地嚷嚷,“不就是共度虚拟世界的工作人员?你要不要这么偏激?把霍沉撞进医院不说,现在又来欺负我一个残疾人!”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人表情都变了。 乔烟挣开贺莲,再次跑回谢峋跟前,捉着他衣袖问:“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你想知道什么?” 贺莲见这跳梁小丑一副张嘴要把所有吐露的架势,三两步过去,踩着他没有知觉的小腿,威胁道:“说话注意着点儿。” 这举措刺激了谢峋,瞳孔猛缩,抱着贺莲的腿,顺势把人给绊倒在地。 他抬手狠狠往那张脸上揍了一拳,揪着贺莲衣领,粗声粗气嚷嚷:“不都是乔烟的客户么?大家都花了1亿去订制恋爱体验,你他妈还体验出优越感来了!未婚妻?乔烟还是老子的新娘呢!” 几乎是这话出口的一瞬间,贺莲就猛然抬头看向乔烟。 相比于他的惊慌,乔烟显得很镇定。 经历江仇和霍沉两个骗子后,她已经长了个心眼儿,不会再天真地百分百相信别人。包括此时此刻正压在贺莲身上揍他的谢峋,他的话,她也不会盲目地听信。 失忆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不知道谁敌谁友,什么都得自己判断。她甚至开始怀疑,未来科技城出事故、她大脑受损,都并非意外,而是某个人的手笔。 “所以,你也不是我的男朋友。”她蹲下来,瞧见贺莲眼里的慌乱,答案是什么,不言自喻。没给他时间想借口,她表情凝重地问,“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地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有意思?” “我没耍你。”贺莲飞快地解释一句,跟两名保镖合力挣开了谢峋。 他微喘着气站起来,睇着对方,心里窝火。 这家伙到底吃什么长的?这么大力气! “把他从窗户扔出去。”正了正被揉皱的衣领,贺莲擦了把隐隐作痛的唇角,对保镖吩咐。 “你疯了吗?”乔烟失声惊叫,“贺莲你这叫谋杀!” “他自己失足掉下去,跟我没关系。”贺莲扫了眼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小护士,缓声对乔烟说,“我从来不脏自己的手。” 知道自己那点小力气阻止不了保镖,乔烟没傻到去跟他们厮拼,而是死死抱住谢峋,破罐子破摔地威胁:“要扔的话,把我也一起扔下去好了!” 保镖顿时为难,看向老板,询问他的意思。 贺莲沉着脸,眼底戾气翻涌。 好,好得很,为了另一个男人,竟然拿自己的命来威胁他! 气氛紧绷如弦。 响起谢峋不合时宜的嚷嚷:“喂!你摸哪儿呢?我腿残了,那儿可没残!……捏什么呢捏!” “抱、抱歉,我不小心……” 下意识就想动手确认一下,结果…… 乔烟脸烧得通红,窘得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与之相反,贺莲跟霍沉都黑了脸,恨不得把谢峋那玩意儿给剁了。 谢峋得了便宜偏还卖乖,“啧”一声后,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算了,下次小心点儿。别动手动脚,我还是个清纯处男!乱摸是要负责的你知道吗?” 霍沉:“……” 贺莲:“……” 说得好像他们不是一样。 气氛好像突然就被带偏了。两个保镖还在等贺莲指示,谢峋已经用手肘撞开了其中一个,边张牙舞爪对付另一个,边朝乔烟喊:“喂!愣着干嘛?把轮椅给我塞屁股底下!快点儿!” 贺莲手里的两个保镖都是牛高马大、四肢健全的肌肉男,竟然还干不过一个有腿疾的谢峋! 乔烟心里也有了与贺莲同样的疑问:这人吃什么长的? 重新坐上了轮椅,谢峋战斗力又升了一个级别,先前毫无防备所以轻易就让人掀翻在地,这回打起十二分精神,操纵轮椅灵活周旋在两个保镖之间,像耍猴似的越玩越兴奋。 霍沉看不下去,掷了掷手杖,打断走廊上的闹剧:“够了!”视线转向贺莲,语气商量中透出点强硬,“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不如摊牌全告诉她。” 他斗不过贺莲,也因谎言拆穿而失信于乔烟,已经是这场争夺中的出局者。 但…… 落在贺莲身上的目光渐渐发暗。 他也不会让别人得偿所愿。 *** “所以贺莲除了在客户人数以及我们之前的关系上对我有所隐瞒,其余都是真话。”听完霍沉和谢峋的解释后,乔烟一句话总结。 “其他是不是真的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有订制过那什么……”谢峋说到这里,耳根子微红,他抓了把头发,含糊掉那两个字,继续说,“……体验,还是苏湛介绍我去的,我还说现在技术这么牛逼,NPC都能演得这么绘声绘色,搞半天居然是工作人员。” 他一副被坑骗的表情,让身为员工的乔烟有些汗颜。 丢失记忆不代表做过的事就一笔勾销了,恋爱私人订制服务的亮点就在于全智能化,欺骗客户背后做手脚,确实太没有道德!她都忍不住替他们心疼那一亿巨款。 乔烟问:“私订部出事后有没有给你们退款?” “没有。”谢峋一脸鄙夷,“出事后拿钱堵住媒体的嘴,想息事宁人,要不是来医院复查遇上霍沉,我根本不知道那么大的公司,居然还有这等黑幕!” “对不起……”乔烟很有正义感地表示,“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作证帮你们打官司。” “一亿而已,谁在乎它退不退款。”谢峋轻描淡写一句后,又愤愤道,“关键是这这样的骚操作严重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原以为是在和NPC谈恋爱,结果撩的是程序员,想想都脸热! 乔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低头继续理亏地道歉。 站在窗边的贺莲捕捉到重点,一双眼凛然看向霍沉。 私订部出事的消息曝出后很快被控制,到现在已经基本被大众遗忘,至于服务内容和真人代替NPC的内幕,谢峋还没到可以知晓的级别。刚才他就奇怪,区区一条杂鱼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原来是霍沉搞的鬼! “你故意的?”他上前,手摸上吊瓶的塑料管,仿佛下一秒就要套上情敌的脖子,把他活活勒死! 霍沉躲也不躲,装傻道:“什么故意?” “安排这个瘸子在医院蹲点,借由他口破坏我和小烟的感情!”祖母绿的眼眸黑郁沉沉,贺莲情绪已有些控制不住。 谢峋很有义气地解释:“是我自己想见乔烟,听说你们今天要来,所以才到16楼来蹲点,跟他没关系!” 贺莲扬声斥道:“给我闭嘴!” 谢峋当然不可能闭嘴,继续和他嚷:“还有,别老叫我瘸子!总有一天老子要重新站起来,回到篮球场。” 哗啦—— 药瓶被砸碎在地。 贺莲回头睇着谢峋,手揪住他衣领,沉声道:“再多说一句,就割了你的舌头。” “我操,你变态……”谢峋骂到一半,见贺莲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嘴顿时像缝了线一样紧闭。 先声明一下,他这不叫认怂,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来医院只带了名助理,跑去蹲大号一直没回来,这会儿遇到个带保镖的狠人,他势单力薄的,还是不要正面刚的好。 贺莲火力重新回到霍沉身上,尖锐的玻璃渣抵住对方喉颈:“我应该说得很明白,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霍沉还是那句话:“谢峋出现真的是巧合。况且……”他看了眼乔烟,讽说,“你和她又有多少感情值得我破坏?” 玻璃刺破皮肤,溢出一条血痕。 见要出人命,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乔烟:“贺莲!你别这样!” 谢峋:“卧槽!真动手啊?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争成这样?” 贺莲反唇讥道:“你有资格说我?特意跑来蹲点,不也喜欢上了她?我告诉你,再怎么耍花招也不可能把小烟从我手里抢走!霍沉没这本事,你更没有!” 那句“你不也喜欢上了她”,让谢峋一噎,他瞄了眼乔烟,伸手把兜帽给扯上来,盖住那张大红脸,然后结结巴巴地反驳:“谁、谁说我喜欢她?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才不会沉迷游戏无法自拔!” “那你又为什么想见她?” 面对贺莲一针见血的发问,谢峋再次噎住,他别过脸,看着雪白的墙面,半晌才支吾出一句:“我只是想对她说声谢谢。” 第31章 ... 知道贺莲不是她的男友后, 乔烟说什么都不肯跟他回别墅。 “我在京市肯定有地方住,你送我回去!” 贺莲扣着她手腕,态度很强硬:“小烟, 别闹, 跟我回家。” 一连三个找上门的男友都是冒牌货, 其中一个吻她被打断、一个夺走她不知道是不是初吻的初吻、一个对她为所欲为就差把她给睡了,想到这些,乔烟彻底炸了! “回什么家?那里根本不是家!” “我说是就是。”见她神色激动,贺莲同时抓住她两只手,把人压在车窗上, “那两个人随便说两句话你就信了?还嫌霍沉之前骗你不够?” “是不是真话, 我很快就能知道。”如果谢峋也是她的客户之一, 那她很快就会做跟他有关的梦——这是她根据前三个冒牌男友总结出来的规律。 贺莲盯着她那张倔强的脸看了很久, 最后没辙地将头埋进她颈窝,声音暗哑,透出疲惫:“小烟,我们现在好好的, 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过去?”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乔烟推开他, 态度坚决,“失去记忆的感觉糟透了!尤其还遇上一群把我耍得团团转的缺德鬼!我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过去?就是为了避开你们这些骗子!” 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如何辩解她都不会再相信, 贺莲索性转变方式, 由诓骗改为秒速道歉:“小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太在意你。原谅我好吗?” 上一秒还硬成冰的心, 面对他可怜又失落的表情,顿时融化了一半。 乔烟别过脸,怕招架不住他这一手,表现得铁面无私:“知道错了的话,就送我回去。”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因为……”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贺莲就想出了借口,“余下三个客户里,有一个客户很危险,我怕他会伤害你。” “我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不会再上当受骗,所以你不用担心。”乔烟想到反正现在已经失业,索性——“你不是叫助理订了元旦前夕的机票吗?干脆我就回南城发展好了,你说的那个客户总不至于追着我从北到南吧?” 贺莲:“……” “对了!另外三个客户的名字能跟我说一下吗?以后遇到了我会小心避开的。” 事情完全脱离掌控,贺莲看着面前的女人,沉默了很久。 是,他完全有能力把她绑在身边,一辈子都逃不开。可他要的不只是这个!他要她的心、要她的感情!要她像那晚在宴会上那样真情实意地袒护他! 所以,虽然不甘,但也只能暂时妥协。 他抬手抵额,闭了闭眼,道出剩下三个人的名字:“苏湛,混圈的明星。”顿了顿,不忘黑一把很可能也跑来跟他抢人的情敌,“你百度一下,绯闻最多的那个人就是他。” 乔烟摸出iPad:“哪个zhan?” “三点水一个甚的甚。” 页面很快刷新,满满一页都是不同标题的娱乐新闻—— 【苏湛新戏开机】 【苏湛深夜幽会嫩模】 【苏湛女友】 【苏湛耍大牌】 时下最红的男团成员,万千少女的偶像。乔烟翻阅着他的照片,实在不懂,这些一看就不缺女人的大佬究竟哪根筋不对要花1亿谈个脚本尴尬的虚拟恋爱。 哦,对象还不是虚拟角色,是黑心老板手底下假装NPC的她。 “第二个人是陆裘,跟你一样程序员出身,后来成立游戏公司,是个沉迷二次元的死宅。” 乔烟:“陆地的陆?” 贺莲:“嗯,裘是衣字底。” 大概干这行的都知道,个人信息一旦流入网络就再也删不掉,所以特别注重隐私,乔烟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一张照片。 “第三个人呢?”她清空搜索栏,悬在上方等着输入最后一个客户的名字。 这回,贺莲沉默了很久:“最后一个人……”他顿了顿,显得十分犹豫。 乔烟从屏幕上抬起头,猜测道:“他就是你说的危险客户?叫什么名字,我看看到底有多危险。” 贺莲喉结滚了滚,带出晦涩的三个字:“薄封清。” 这一回,乔烟还没问他那三个字要怎么写,手指已经飞速在搜索栏输出了薄封清的名字。 仿佛曾经就已输入过好多好多遍,以至于即便没了记忆,这双手却还记得。 她愣了愣。 旋即看到刷新出来的页面,瞳孔赫然缩紧。 百度人物左侧,是一张不算清晰的小图照片,男人穿黑色西装,面容清隽,压着的唇角使他看上去十分冷漠。 可乔烟的心口却像是烙红的铁被扔进冷水,一瞬间烧得滚烫! 这份异样难以掩藏,贺莲心一沉,急问:“怎么了?” “这个人……”乔烟捧着iPad的手抖得厉害,脑中突然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69号客户的资料,你熟悉一下。” ——“薄封清?!” ——“你也工作有一年了,怎么还跟个新人一样?不就是金融界大佬,又不是没接触过这一级别的顾客。” ——“他…他是我的校友。” ——“认识的人?那我把这单任务给D3915好了,虽然系统可以屏蔽记忆,但万一……” ——“不用!!岚姐,我可以的!虽然是一个学校,但他并不认识我。我也…也只是听说他年年全A很厉害而已。所以,不会影响到工作……” ——“D3910,您的初始设置未做任何调整,请再次确认!” ——“请再次确认是否需要屏蔽现实记忆,以免影响任务进展。” ——“系统检测完毕,员工D3910未做初始调整,正在加载客户69号脚本数据,正在开启项目69号世界……” ——对不起,岚姐。就让她假公济私一回吧! 猝不及防的记忆使她头痛欲裂,伴着骤响的巨大耳鸣,iPad直接从手里滑落,屏幕被砸了个粉碎。 贺莲冲她喊了些什么她全听不见,发黑的视线里,只剩他焦急的脸孔渐渐模糊、扭曲。 最后世界彻底暗下来,盖住她所有知觉…… 再次醒来时,窗外依然是明亮的白昼。 空气里漂浮着的消毒水味道,以及环绕的四面白墙告诉她,自己正身处病房。 头有些疼,低眉处,贺莲正握着她一只手,闭眼趴在床边。 男人眼底是疲惫的青灰,和她昏迷前的神采奕奕全然不同。 这黑眼圈什么时候有的? 想到方才格外长的梦,她暗忖自己是不是睡去了一天一夜? 这时,右侧响起低低的一声:“终于醒了。” 墙角的沙发上,霍沉正坐在那里,一双眼一瞬不瞬看着她。 分开也不过半月之久,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久远感。头发还是高贵的酒红,但眼珠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银灰色。 他掀开了那层朦胧的假面,告诉她—— 曾经强硬抢走她的男人、傲慢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抱着她默默流泪的男人、解开了层层误会的男人、车祸第一时间把她护在怀里的男人 ——不是她真正的恋人。 两人都有片刻的恍惚。 “你睡了三天三夜。”霍沉抿紧唇,打破这份沉默。 乔烟讶异,这么久? 她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 是跟薄封清有关的画面! 她抬手捂住胸口,总觉得光是这样默念他的名字,心跳都不自觉加快。 这个人…… 是不是她找回记忆的关键? 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了贺莲,他撑起发沉的眼,握住她肩膀连连发问:“什么时候醒的?身体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乔烟冷淡地别过脸,拂开他手说:“没事。” 这样的反应,让贺莲眸光陡然沉下去。 她显然还在生自己气…… “小烟,我不是有意要……” 乔烟打断他:“我刚醒,头还有些晕,不想谈那些事……” 她晕倒三天三夜让人后怕,贺莲不敢再刺激她,见状不勉强,摁下床头铃,叫医生过来看看情况。 “这是正常反应,意味着大脑受刺激,记忆在慢慢复苏。”医生收回听诊器,建议她下床活动活动,“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贺莲拿过大衣替她穿上,温声说:“我陪你下去走走。” 乔烟拒绝:“我想一个人。” 她说这话时没抬头,但也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多纠结。 片刻后,听得他松口:“好,暖手袋拿着,别着凉。” *** 乔烟乘电梯到了一楼。 前些天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阳光正好,将空气里的寒冷都融化几分。 不远处,竟还有人抓着一支双球冰淇淋甜筒边吃边往这边来! 轮椅和巧克力发色。 她很快辨认出是谢峋。 她走过去,主动打了声招呼,直言问道:“上次你说我是你的新娘,我很好奇你的订制脚本是什么内容?” 谢峋揪了把头发,垂着脑袋嘟囔:“别问了,没什么可好奇的……” 乔烟告诉他:“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很快也会梦到。” “梦到什么?!”冷不丁听到这话,谢峋一个手抖,双球冰淇淋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哦,忘了说,我每和一名客户接触,就会陆续做与他订制恋爱有关的梦。江仇接触时间太短,还没梦到过,但霍沉跟贺莲的订制故事,我都梦得差不多了。” 谢峋呆滞了半天,抓着空荡荡的蛋卷,结结巴巴确认:“你、你说、说真的?” 乔烟点头。 谢峋脸颊一烫,手猛然紧,蛋卷被捏个粉碎。他懊恼地揪了把头发,垂着脑袋嘟囔:“怎么能想起来呢?真他妈丢人……” “游戏嘛…就是为了体验现实中没有的东西!”见他反应这么大,乔烟出言宽慰,“况且我知道是游戏,所以不会当真,你不用觉得尴尬……” 谢峋绷着脸没说话,轮椅旁的冰淇淋慢慢融化成一滩彩色的水。 从医院大门外匆匆进来的女人,打破了这份死寂。 第32章 ... “乔小姐?”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中文虽有口音,但吐字却很准确。 乔烟正诧异,隐藏在暗处的保镖已经走了出来, 将她牢牢挡住。 外国女人举起双手:“我没别的意思, 我是来找莲的, 碰到乔小姐想跟她打个招呼而已。” 保镖们显然认识她,态度并不粗鲁,只是有些问难:“Linda,我们需要确保乔小姐的安全,所以……” 名为Linda的外国女人点头表示理解, 旋即张开手臂, 示意他们搜身:“我没有恶意, 莲回国后的状态让我担心, 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帮他走出死胡同,乔小姐是他的未婚妻,我想兴许可以帮忙劝劝他。” 老板的事,作为保镖当然不变掺和。 见Linda已经哀求到如此地步, 便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是否藏匿利器, 旋即问乔烟的意思:“老板法国那边的助理,也算半个熟人。” “不是半个!是整个!”Linda冲她眨眨眼睛, 开了个玩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 既然Linda没有恶意,乔烟自然卖这个面子。看了一眼表情闷闷的谢峋,说了声“之后再聊”便同Linda往花园的那排常青树下走去。 “莲刚进校就受到教授关注, 大三的时候凭借一幅《雪夜》在法国艺术大赛上夺冠,从此名声大振。”Linda说这话时,眼神温柔又崇拜,“我是莲大学教授的助教,后来也当过他的助手,一路看着他走向辉煌,他感情细腻、天生就是个艺术家,他的成就不该止步于此。” 当初乔烟用iPad查贺莲资料的时候,曾瞄过几眼他的画作,无论是油画还是水彩,他都轻易驾驭,且让人惊艳。 “可是。”Linda话锋一转,脚步也随之停下,“在他事业上升期,他却选择涉足商界,将艺术全然抛之脑后!我真的不懂,全世界都在期待着他,而他也曾那样沉迷作画,为什么忽然就……” 想到贺家寿宴发生的事,乔烟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实不是忽然,而是…筹备了很多很多年,贺莲放弃艺术道路转而涉商,为的就是向贺家复仇吧…… Linda转过脸来,认真看着她:“莲他很爱你。” 乔烟赶紧摇头:“没有的事。”不过是入戏太深,将对洋娃娃小烟的执着带到了她身上而已。 Linda只当她是在害羞,继续说:“你不知道,他亲手设计建造了森林别墅说作为聘礼送给你,让多少女孩羡慕!” 森林别墅? 见乔烟表情茫然,Linda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不安地问:“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法媒说莲已经宣布你是他的未婚妻,我以为他已经求过婚了……” 外媒也这么八卦的吗? 铺垫到位,Linda这才道出她找来这里的目的:“我视频劝过莲,但效果不佳,所以我才决定来中国亲自和他谈谈。”耸耸肩,她说,“当然,我一点胜算都没有,莲是个固执的人,我想大概只有乔小姐你能劝得动他了。让我这么巧地遇见你,一定是上帝的意思。” *** Linda离开后,乔烟一个人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发呆。 随手捡起一片落叶,浓郁的绿色让她想起贺莲在小楼为她画像时那双注视而来的眼睛—— 神色十分专注,眸光清澈,漾开的全是愉悦。 艺术家以画作治愈人心,就像虚拟世界里,植物系魔法师也是天生的治愈者。 然而,那份原本纯粹的善良和温柔,却被强烈的恨意染黑,最终不复存在。 贺莲的出生便是一场悲剧的开端,陆续失去双亲、遭到贺家上下欺凌——在那样的逆境中,他依然坚强地扛了过来。 乔烟从保镖手里要来一台崭新的iPad,一张张认真翻阅贺莲曾经的画作。 无论是出道的处女作,还是使他斩头露角的成名作,都给人以温暖的感动。 难以想象,这会是出自那个砸破酒瓶要杀贺政的偏激男人之手。 她遥遥望向16楼,走廊敞开的玻璃窗后面,隐约可见那抹身影。 她猛地站起身。 决定答应Linda的请求,把贺莲从偏道上拉回来! 乘电梯上楼的期间,她太阳穴隐隐作痛,恍惚间,又看到皇城的那场大火—— 黑色长袍的男人游魂似的穿过残壁断垣,手里拿着酒瓶,日日夜夜瞭望这片火海。 祖母绿的眼眸泛着红,被醉意蒙上一层迷茫。 在终于复仇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些什么。 大概失去小烟,就是失去人生的意义,才会在了结一切后,这样的空虚。 他木然望着脚底流淌而过的岩浆,有想过就这样结束生命。 然而,他已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死后将在地狱为其效劳,所以,死与不死又有什么两样? 仰头灌下最后一滴酒,他将玻璃瓶扔进火海,拖着醉醺醺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徘徊在皇宫。 昔日壮丽的宫殿只剩一片残骸,前殿的酒已被他喝空,便穿过长长的走廊,前往更深处的仓库。 经过中庭花园的时候,他脚步一滞,瞳孔惊愕地缩紧,旋即猛地偏头,朝右面望去—— 曾经种满花草的园林早已不复存在,泥土被滚烫的岩浆覆盖,所有植物如数被吞没。 然而,他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株盛放的淡黄色月见草。 不畏火海,傲然摇曳在炽热的风中。 怎么可能?! 区区一株月见草怎么可能这场毁灭性的大火中存活下来?! 他踏火而行,在那株奇迹前停下脚步。 碎星般的流光自花蕊升起,久别的声音响起在耳边的那一刻,压抑的眼泪夺眶而出。 “笨蛋!我等你好久啦!居然现在才找到我!” “小烟!”他哽咽,想捧起那束花,又怕伤到她,便挥袖扑灭四周的大火,重新变幻出新鲜土壤、清泉、阳光、和舒适的风。 月见草抖了抖叶子,花瓣绽开似笑颜。 “别哭啦,难看死了!” 男人慌忙擦掉眼泪,目光灼灼看着面前娇艳的花,憋了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可真正再见,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让众人惊骇的男人,还和当初那个笨拙的少年一样,挠着耳边头发,结结巴巴说:“难、难看吗?小烟喜欢什么样子?我现在都可以变!” “不要啦!”月见草晃着叶子,打断他即将施展的魔法,“你原本的样子就好,不用变来变去。” “嗯,都听小烟的。”他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地和她说话,俨然一副妻奴的模样,“你怎么变成花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月见草哼了声,神气极了,“本小烟才不会死!愚蠢的人类,以为把我丢进火坑烧掉就能杀死我吗?我可是传说中的恶魔!杀不死的!” 不远处的恶魔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一脸懵地回头:“嗯?……谁在叫我?” 男人没拆穿她的谎言,眉眼轻弯,笑得温和:“小烟变成植物后,一直呆在这里吗?” “是啊。”月见草微微垂下脑袋,语气闷闷的,“等你很久了,结果差点也被你一把火给烧没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 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解释,月见草继续说:“不重要啦,反正我最后还是等到了你。” 灰暗的生命再次闯进来一束光,男人开始期待今后的人生,无论他的小烟变成什么样,是洋娃娃也好,一株花也好,他都爱她如初。 他细说着对未来的憧憬和规划,月见草却始终沉默。 直到他口干舌燥地停下,才抱歉地告诉他:“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好好道个别。” “什么?” “我说,我等你这么久,是为了和你好好道个别。”虽不忍心,但月见草还是说了实话,“当初被王子扔进火里,我的确被烧成了灰,但有句话没能亲口告诉你,我不甘心就这么死掉,执念附着在土地里,长成一株花。所以,抱歉呢,不能陪你去秘境探险,也不能亲眼见证你重新制造一座繁荣的皇城。” 他愣愣的,显然不愿相信这一事实。 月见草抖了抖花瓣,变幻出一个漂亮的少女——南瓜色的长发,圆圆小脸,粗布裙子,俨然洋娃娃的真人版。 “怎么了,不好看吗?”她扭捏了一下,怕听到否认的回答,抬手捂住他的嘴,凶巴巴地瞪眼,“不许说不好看!” 男人修长的手握住她,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一双眼眷恋地凝视她:“怎么会不好看?我的小烟最好看了。” 她害羞地抽回手,踩了他一脚,红着脸嘟囔:“油嘴滑舌!” “在小烟面前我从不说谎,也不懂油嘴滑舌。”男人再次拉过她的手,趁她不注意,往无名指上套了枚戒指,在她诧异的眼神中,认真又赧然地说,“我亲手打磨的戒指,喜欢吗?” 祖母绿的宝石,银色的指环,和他的眼眸一样漂亮。 她愣愣地打量着,不自觉说:“喜欢。” “喜欢的话,就嫁给我,一辈子都戴着它,好吗?” 曾经熟悉的人早已成长为英俊的男人,可认真的模样却让她恍惚中瞧见那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流浪的少年。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给你我的所有,包括这条命。” 她眼里充盈着泪,张了张嘴,那个“好”字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笨蛋!” “我是笨蛋,你愿意嫁给一个笨蛋吗?” 怎么会不愿意?可她只是一份执念,不可能在世间长存,尤其是终于见到了他,心愿了结,就会彻底消失。 深深望了他一眼,她踮起脚尖拥抱他。 “当初你曾问过我,王子和你,我更喜欢谁?王子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呢。” 男人环住她的手臂收紧。 模糊的视线里,映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她流着泪微笑:“笨死了,我喜欢谁,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他。 她浑身颤栗,从头到脚升了温。 正打算离开他的嘴唇,却忽然被扣住后颈,男人拨开挡住眼睛的手,低头深深吻了下来。 “小烟喜欢谁?”唇舌纠缠间,他呢喃着问。 “你呀……”她哭着说,“我喜欢你呀……” 只可惜,好不容易重逢却又要说再见了。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发觉她的变化,男人慌乱地施展魔法,企图把她留住。 “没用的。”她摇头,“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成为非常厉害的魔法师,但执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留不住的。不要白费力气了,最后的时间,我想跟你好好说几句话。” “我们还会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来慢慢说,小烟,我不会让你消失!” 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是多么残忍的事!他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 她捧住他的脸,示意他冷静下来:“听我说,你已经为我报了仇,今后不必再深陷其中,去更远的地方,更广阔的世界,用你的魔法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你活得快乐而自由是小烟唯一的心愿,你能替我实现它吗?” “没有小烟,我不会快乐。”怀里的人已经抱不住了,他惊慌又无助,用尽各种方法想要留下她,到最后发现不过徒劳,跪在地上放声痛哭,“不要走!小烟,不要再离开我!” 她望着那枚戒指,目光温柔:“指环有点大了呢!不如你替我戴着,戴一辈子,把它当做我,日夜相伴再不分开。” 戒指套上他无名指上的时候,她轻轻说了“再见”,流光散尽眼前,无迹可寻…… 后来,世界各地的人民都曾见过这样一个男人——他有一双温柔的祖母绿眼睛,神奇的魔法治愈众生,他一生孑然,却总说他的妻子一直陪伴着他…… 第33章 ... 电梯门打开的那刻, 乔烟眼角微湿。 不想旁人瞧出异样,她掩饰性地低头擦了擦。 原来这才是故事的结局…… 虽然依旧不圆满,但至少比寿宴上看到的画面要让她好受得多, 那个站在火海里独自眺望远方的男人, 眼里看不到半点希望, 整个人如黑袍一般覆满死气,让她感到深而无力的绝望。 这大概就是贺莲来订制恋爱体验的原因。 他想要复仇、想要得到救赎。 而故事的结局,最终让他达成目的。 就好比霍沉,希望有人能陪伴他度过最难熬的岁月,填补14岁开始家人缺席的那份孤独。而他也通过订制恋爱完成了心愿。 至于江仇和谢峋, 目前虽然不清楚他们订制的脚本内容, 但也可以预见, 最终一定满足了他们所需, 否则这群男人也不会入戏太深,接二连三找上门。 当然,其中谢峋看得最透彻也最理智,没有执着于角色背后充当扮演者的她。 他是个例外。 还真是好笑, 他明明是看上去最幼稚的一个。 走廊尽头, 贺莲正在打电话。 隐约听见他说转卖画廊的事,乔烟立刻加快脚步。 “贺莲!” 窗边的男人回头, 见是她, 立刻结束通话:“有点事,之后再联系。”他掩去眉眼间的疲惫,含笑问她, “怎么样?出去透透气,身体舒服点了吗?” “好多了。”乔烟直奔主题,“我有话要跟你说。” 贺莲笑容淡下,望着窗外:“如果是Linda让你来劝我,就不用浪费口舌了。” “倒也不是因为她。”乔烟站到他身边,手搭在窗沿,俯瞰脚底那片绿,说,“是我自己觉得可惜,所以……”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贺莲打断她,“小烟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养好身体。” 乔烟挥开他伸来的手,对这种把她当做白痴花瓶的做法有些恼:“贺莲,我不是你养的宠物!” “我没当你是宠物,我当你是未婚妻。” “那就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彼此脸色都不好看,最后还是贺莲做出让步,微微偏头注视着她,一副败给她的模样:“好,我听小烟说。” “刚才我听到你打电话,是要把画廊卖掉?” “嗯,目前我要专注国内市场的拓展,没有太多精力两头应付,不如转手给别人打理。” 乔烟完全不能理解:“以你的才华完全可以在艺术这条道路上登峰造极!为什么要放弃?贺家你已经报复了,完全可以收手,继续创作。” 她想得太天真了。 一旦卷进豪门的旋涡,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贺氏虽然被他夺到手,可贺政母亲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贺老爷子人脉甚广,也不是轻易就能彻底扳倒的人物,之后双方肯定会联手,想方设法对他进行反击。要稳住在京市的地位,便一刻都不能松懈。 况且,最重要的一点。 他要护住她,就必须比另外六个人强大! 江仇、霍沉虎视眈眈,谢峋嘴上说对现实中的乔烟没意思,但这几天都赖在医院不走,谁知道什么时候杀个措手不及?至于还没露面的另外三人,苏湛混迹娱乐圈,这种油腻男哄女人手段高明;陆裘一个游戏宅他倒不在意;但尚处昏迷的薄封清却叫他忌惮。 不同于他私生子的身份,那个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大家族新一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祖辈积累下来的财富和人脉,他都没有。 不过,万幸的是,他在海外结识的人物给了他不小的帮助,否则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在京市斩头露角,顺利吞掉贺氏,拥有与薄封清旗鼓相当的势力。 他并不喜欢商界的尔虞我诈,如她所说,在报复贺家、了却多年心愿后,他完全可以离开京市,回法国潜心创作,过他喜欢的生活。 但就是这么巧的让他在这时候知道,恋爱订制故事里的女主角并非一串虚无缥缈的数据,而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怎么舍得把她拱手相让给其他六个人? “小烟,我必须变得足够强大。”他注视着她,语气认真,“否则就会像霍沉和江仇那样,永远失去你。” 这是什么逻辑? 爱情是拼谁更强吗? 乔烟摇头,笑得讽刺: “贺莲你错了,江仇失去我是因为我没来得及爱上他,霍沉失去我是因为他欺骗了我,至于你……” “你也和他们一样,并未得到我。如果你觉得强行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就是拥有,那我无话可说。” “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强大而爱上他,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转身离开的背影带了怒气,以至于看上去冷漠又决然。 待到她身影再看不见,贺莲才偏头看向旁边虚掩的门,淡淡一声问:“听够了?” 隔着门板,霍沉抬手捂住眼睛,就这样沉默地站了好久好久…… *** “好心当成驴肝肺!” 乔烟气得一整天都没理贺莲,人生是自己的,既然他要因为这么个歪理放弃画笔,那她也管不着。 夜里,有关谢峋的梦,开始上演—— 初阳缓缓升起在海岸线。 天蒙蒙亮,她抱着膝盖端坐码头,天边云雾缭绕,遮住远山。 村里人都说,那里居住着神秘强大的龙族,庇护弱小的人类以繁荣。 世上从没有无偿的便利,村落的安康兴旺,需要以丰厚的祭品作为回报。而今天,又到了每十八年一次的献祭——纯洁动人的少女将渡船彼岸,成为龙的新娘。 “小烟!你怎么还在这儿?马上就是献祭仪式,该准备梳妆了。”叫她的是村里年迈的老妇人,观摩过五次献祭,深知祭品新娘是怎样凄惨的下场,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带了同情。 她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摆的沙粒,目光仍望着远方,喃声问:“梅格奶奶,龙是什么样子的?” 老妇人愣了愣,不忍地岔开了话题:“小烟,该准备了......” “会飞,会吐火,有锋利的爪子和坚硬的鳞片,无情凶残又贪婪……”她自顾自说着,回头看向老妇人,“村里的人都说,祭品新娘是龙的食物,船根本不会穿过那片雾到达彼岸,我会在中途就被漩涡吞没,和其他祭品一起卷进龙的胃里。” “小烟……”老妇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悲戚地望着她,说道,“这是几百年来的传统,为了村落几百号人的平安幸福,总有人要做出牺牲,你是村里的英雄,所有人都会为你骄傲,都会感激地把你铭记在心。” 她讽刺地笑笑:“不会,他们只会背后羞辱我,嫁给一头凶残的龙。”村里未婚的少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之所以选择她为祭品,无非是看她父母早逝,无依无靠罢了。 不过,没有关系,成为龙的食物,也胜过继续面对这群冷漠自私又懦弱的村民。 她越过老妇人往偏角的破房子走:“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狭小破旧的房屋凌乱摆放着各种工具和图纸。 她自幼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发明稀奇古怪的东西,因而被村里的人说没有女孩应有的样子。但那又如何?她才不指望矫揉造作来嫁个男人,靠他劳作来度过下半辈子。尤其还是村落里的这群自以为是的混小子! 把珍爱的工具塞进皮箱,将连夜赶出来的小武器悄悄塞进衣兜。 她可不会就这样认命! “男人婆终于有人娶啦!哈哈哈!”去村长家的路上,年轻的男孩们冲她扮鬼脸,奚落不绝。 “除了想饱餐一顿的龙,也没人会娶她了吧!” “看她脏兮兮的样子,成天闷在屋里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谁会要她!” 她面不改色地往前,进去村长家门前,回头看了眼围观的村民,对老妇人说:“梅格奶奶,这就是您说的为我骄傲?对我感激?” 老妇人尴尬,再说不出话来。 村长的家豪华气派,她走进去,脏兮兮的鞋底在手织地毯上留下一串脚印。 村长夫人面露厌恶,可念在这丫头即将作为祭品献给龙,以保整个村落的繁荣昌盛,便压下送到嘴边的呵斥,对她说道:“已经准备好洗澡水了,过来沐浴换衣,仪式很快要开始了。” 路过拐角的穿衣镜,她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少女,乱糟糟的头发绑成两条辫子,夹杂着几片树叶,面容被机油和灰尘弄得乱七八糟,以至于瞧不出她原有的模样。 村长的女儿玛丽与她同岁,站在二楼扶梯口,一脸鄙夷地捂住了鼻子:“什么味儿?看来男人婆离开后家里得进行彻底的大扫除了。” 她虽然灰头土脸,但不至于几个月不洗澡臭到那么远距离都能闻到。玛丽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看她不惯的夸大其词。 反正以后江湖不见,她便没客气,路过玛丽跟前,故意狠狠撞了下她。 “喂!你故意的是不是?”玛丽瞪她。 她耸肩翻白眼:“谁知道呢?” “你!”玛丽恼怒,被村长夫人拉了一把,想到这臭丫头即将成为龙的口粮,便扯着嘴角讽道,“你也就这会儿能嚣张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昂首挺胸进了浴室。 一番梳洗打扮,她身着火红嫁衣走下楼梯,出现在大厅一众等候的人面前。 洗净泥土的少女,肤白唇红,美得像初初绽放的蔷薇,青涩中透出男人无法抵抗的娇艳。 “她是男人婆?” “不是吧?有、有那么漂亮吗?” 门外距离了看热闹的村民,见状窃窃私语起来。 “天啊!比玛丽还好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漂亮?” 玛丽一直是村里公认的最美女孩,听到这些讨论,立刻将愤怒的目光投落到大厅中央的祭品新娘身上。 好在马上就要把她献给龙,对她再构不成威胁。 旁人的议论丝毫影响不到大厅中央的少女,她抓了抓脑袋上繁复又沉重的珍珠饰品,捉摸待会儿干掉恶龙逃跑后,能用这些东西换多少钱。 远处的高塔响起号角。 献祭仪式的时间到了…… 第34章 ... 她被众人簇拥着走向码头, 那里,一艘点缀着鲜花的木船已等候多时。 一路沐浴着惊艳目光来到船边,她回头望了眼生活十八年的村落, 心里默默说着永别。 她曾从周游世界的旅人手里买过一张地图, 彼岸不仅仅生活着龙族, 还有更大的版图和更广阔的陆地。然而村里的人被禁止离开这片土地,被选为祭品虽然糟糕,但也是她踏上旅途的船票。 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这把武器可并不如它表面看上去那么普通,经她改良,加持的巨大电流能瞬间击倒一头牛, 对付龙, 虽不至于一招致命, 但也足以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太阳彻底升起, 照亮蔚蓝的海面。 然而远处的群岛依然笼罩在浓雾中,谁也窥不见彼岸的景色。 岛上的村民习惯几百年来延续的安稳,鲜少有人像她一样产生踏足远方的大胆想法,更无人敢反抗献祭少女的残忍仪式。 愚蠢可悲的懦夫们。 她站在船头, 迎着清晨咸湿的海风, 朝彼岸而去。 船驶向那团迷雾,身后的村落早已看不见。 她暗暗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 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雾很浓, 以至于视野狭窄,她不知道龙什么时候会出现,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待。 然而, 她等了许久,也不曾等来传说中的巨浪和旋涡。 周围静得可怕,别说是龙,连条鱼的影子都没瞧见。 船还在前行。 她不由疑惑,是不是村民弄错了献祭仪式的时间?那再好不过!她正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离开村落,开启她的环游世界之旅。 又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船驶出浓雾,出现在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美景—— 群岛、丛林、碧蓝天空,以及从未见过的花草鸟兽。 这里是—— 世外桃源吗? 船头抵岸,她找了块石头拴住船,这才激动难耐地踏进这片奇妙的土地。 嗅芬芳艳丽的花朵、尝饱满多汁的硕果、追逐可爱的鸟兽——她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头顶一片阴影聚拢,伴着狂风和震动。 鸟兽们吓得躲藏林间,留她一人诧异地愣在原地。 仰头,正对上一双火红色的眼睛。 ——是龙! 她刹那间忘了呼吸,张大嘴惊愕地望着从山坡步步走来的龙。 黑色鳞片宛若礁石般坚硬、爪子如弯刀般锋利、隆起的眉头,一看就不是好脾气。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恶龙的时候,她还是吓得双腿发软,脑中一片空白。 她引以为傲的小武器,根本伤不了他毫厘! 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自己被巨大的舌头卷进龙的肚子里,然而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停在跟前,预想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 心跳如鼓间,她再次抬头,一股气流迎面喷了过来,龙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不悦地问:“你是谁?” 她咽咽嗓子,慌慌张张地回答:“你的…新娘。” 龙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吓到般陡然退了两步,说话都变得结巴:“新、新娘?” “嗯,每隔十八年,村落会选一名少女带着瓜果宝石等东西献给龙当新娘。” 龙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低喃:“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之后两人之间沉默了几分钟。 龙扫了她一眼,忽然扭头离开:“你走吧,我不需要什么新娘。” “诶?”她惊愕地睁圆眼睛,追问道,“那就是说,我、我可以就这么走了?” “嗯。”龙没回头,慢吞吞往海里走。 她欣喜地大喊:“谢谢您!您真是一条好龙!” 好龙? 龙身形一滞,仿佛没听清般,诧异地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您是一条好龙。”她抓了抓脑袋,耿直地告诉他,“一直以来村里的人都说龙是非常凶残冷酷的存在,成为祭品的少女最后都会沦为龙的腹中餐,没想到传言误人,原来您强大又善良。” 强大?善良? 他表情一僵,左翼微微煽动,恼怒地朝她跟前三寸不到的地方喷了一团火,在她的惊呼中,恶声恶气地说:“废话真多!再不走我就把你烧成灰!” 哦,果然不是好脾气的主。 她默默揩掉鼻尖上的灰,转身重新走向停靠岸边的小船。目光望向东方,盛满希望。 终于可以前往更广阔的世界探险了! 她兴奋难掩,离开前站在船头,朝龙挥挥手,语气真切:“谢谢您!龙——!” 他只是放弃了一个不可口不果腹的食物,却给了她无限的希望。这份恩情,她会永远铭记。 少女红裙飞扬,火一般点燃在龙的眼里。 仿佛被烫到一般,他飞快地移开视线,没再理她。 算起来,他今年也刚满18,当不起她一口一个“您”。愚蠢的人类!究竟是把它想得有多老? 龙捡了几颗果子做早餐,不经意瞥见少女离开的方向,爪子一紧,掌心的果子立刻爆成汁。 小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朝着东面广阔的海域而去。 蠢女人!那边可是最危险的海域!旋涡、龙卷风、雷雨常年滞留,跨越那片海对他们龙族而言尚且是种考验,更别提弱小的人类! 原本不该多管闲事,可左翼却不由自主地煽动,企图立刻飞过去。 然而一只龙翼不足以承载他庞大的身躯,他是千百年来族群里唯一一只飞不起来的龙,危急时刻,也只能加快足下速度,朝小船那头狂奔而去...... 今天的风浪可真大! 船上的少女趴在甲板上看地图,丝毫没注意小船已卷入漩涡边缘,巨大的浪花腾空而起,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朝她扑打而来。 “美食之国在东方,唔…是这个方向没错吧……”正喃喃自语,身后忽然想起一声暴跳如雷的低吼:“回来!” 她惊讶地抬头—— 是龙!正扑腾着一只龙翼朝她奔来。 反悔了吗? 她心一跳,抓了绳子就要张开前帆加速逃离,却被一波巨浪迎头迎面砸了个正着! 小船摇摇晃晃,船上的东西都被卷进汹涌的海里。 “真是…!”不远处龙一脸无语,都说了回来还想跑,他难道比无情的浪潮还可怕? 心里有点小记仇,但还是伏低脑袋游去那片漩涡,往海里拱了拱,很快叼出个呛水咳嗽的女人。 “哇!别吃我!我这么瘦,不好吃!”她悬在半空,被叼住她的那口锋利牙齿吓得连连尖叫。 龙:“......” 他懒得解释,扭头往岸边折返。 “真的不好吃!”她咳出一口海水,还没缓过气来,又要开始龙口逃生之路,“您不是已经答应放过我了吗?您可是伟大的龙,不能欺骗信奉您的子民!会掉信仰值的!” 人类都这么聒噪的吗? 要不干脆还是吃掉好了? “我跟你说!我这个武器很厉害的哦!刺下去你就会咚一下倒地不起,哈哈哈,怕了吧?人类的智慧也不可小觑呢!”嘴里的少女还在虚张声势。 龙睇她一眼,连白眼儿都懒得翻。 似乎终于扛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少女抱着他的牙齿,呜呜哭起来。 “我才18岁,我还年轻,我不想死,龙大哥!龙爸爸!龙爷爷!求您放过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少女吧!她连东方美食都没尝过呢……” 心脏被她哭得酥麻,异样的感觉让龙说不出的烦躁,眼见就要到岸,索性喷出一股水流,顺势将少女卷了过去。 对着手脚并用企图逃跑的少女,他居高临下一句:“那片海连我都没法通过,如果还想吃什么东方美食,就别再靠近那里。” 说完这话,他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离开——将对她的不屑一顾诠释到极致。 诶?她愣住,这是不打算吃她了? 视线落向远处,眼睁睁看着她那艘船被旋涡吞没,终于明白过来,龙不仅没打算吃她,还救了她?! 那头,龙已经爬上了小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来,边吃果子边跟老海龟说话:“喂!老东西,还活着吗?” 海龟从壳里慢吞吞探出脑袋,又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正要慢吞吞地问他什么事,龙已经开口继续道,“你好像说过隔岸村民会送祭品新娘?” 海龟:“啊…会…送……” “哦。”龙下巴搁在爪背上,掀起右眼眼皮,俯瞰脚下正呼哧呼哧往这边攀爬的小身影,“以前的龙都怎么做的?我们和人类不可能真的结合吧。” 海龟说得很慢,龙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才听完。 过往送来的新娘不是逃跑被旋涡卷走最后淹死,就是还没上岸便被那份莫大的心理恐惧吓死。总之,这种小小的生物脆弱得不堪一击,龙压根儿没兴趣欺负,更不可能当做伴侣。 至于吃? 还不够塞牙缝的好吗! 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她们回去。 龙也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 “我的船没了……”少女终于爬上小坡,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可能要叨扰您几天了,放心!我把船做好就走。” 想到什么,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嘟囔:“糟糕!我的工具也全沉海里了,一艘船做好至少也得一个月。” “工具?”龙微微撑起身子。 她连忙点头,苦恼地说:“我的工具都在船上的皮箱子里,没有的话,连棵树我都砍不下来。” 咔嚓—— 一棵椰子树轻轻松松被折断,龙爪子踩在树干上,偏头问她:“这样吗?” 她:“……” 力气大了不起啊? 造船是个技术活。 虽说有一头力大无穷的龙帮忙,但搭架子、打磨、织帆布,这些活计他都无法替劳。 村子她是不会再回去了,下一块陆地距离遥远,船不结实的话稍微撞上礁石就完蛋。到时候她可没这好运气,再被一只龙搭救。 找了个石洞,铺上几片硕大树叶,算作她临时的住所。 白天她忙活,晚上就生起一堆篝火,坐在洞穴前跟龙聊天。 “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你只有左侧的龙翼?右边这个…是受伤折断了吗?”她的手抚过右侧凸起的龙骨,眼里充满好奇。 龙往旁挪了挪,避开她的手,也避开她望来的目光,硬邦邦回一句:“不关你事!” “啊,抱歉,是我多嘴了。”见龙恼怒,她不敢再问,抱着膝盖重新面朝那堆火。 之后漫长的十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耳边才再次传来龙的低语:“是天生的。” 她瞌睡骤醒。 “我从龙蛋里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右翼。”龙的目光变得深沉,遥遥望着东面的海域,“老海龟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灵石每18年孕育出一条龙,每一条龙最后都飞跃那片海,去彼岸与同伴们相聚。然而我,永远都不可能飞起来。我是龙族的耻辱,将成为历史上最大的笑柄。”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龙自嘲道,“你也看不起一条折翼的龙吧?” “怎么会!我没有瞧不起你。” 龙哼出一口气,明显的不相信。 她从地上站起来,仰头面对他:“你有坚硬的鳞片、锋利的爪牙,能喷火、能游水,我呢?一朵巨浪都能让我丧命,所以,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 龙没说话。 她却还在细数他的厉害,末了,站到大石头上,真诚地夸赞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强大也最善良的龙!” 他嗤地笑出声。 她也就见过他一头龙!马屁可不是这么拍的! 两个种族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鸿沟,她无法理解一双健全的龙翼对龙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就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明知跨越前方广阔的海域危险重重,却也不肯原路重返安稳的小岛。 便扔下一句“对于龙族而言,不能跨越那片海,就称不上真正的龙”甩着尾巴离开。 身后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喊住他:“那如果,我能让你飞起来呢?” 心脏倏地一跳,他脚步一滞,旋即又自嘲喷出口气,笑自己竟然如此天真。 能不能飞起来,努力了这么多年的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区区一个弱小的人类,怎么可能让他飞起来? 然而,少女比他想象中还要倔强,见他不信,又跳起来双手笼着嘴大声补一句:“我一定能让你飞起来的——!相信我——!” 已经走远的他稍稍回头,就看到那片夜空下,少女的眼眸比星星还要明亮…… 信誓旦旦说要让龙飞起来的她,盘腿坐在树桩上,沉思要怎么做出一只龙翼来。 忽然,山顶的石洞便传来巨响,整个小岛摇摇晃晃。 地震?还是火山喷发? 她错愕地回头,就看到一抹庞大的身躯从石洞里钻了出来,伴着一声仰天的嘶鸣,绿色的龙张开了翅翼。 这岛上不止一条龙??? 担心被攻击,她下意识地去寻找那头黑龙,就看到对方正从坡下迅速奔跑而来,庞大的身躯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跟绿龙对峙。 绿龙显然没料到岛上除他之外还会有一头龙,还是凶猛残暴的火龙!有些畏惧地朝后退了退。 灵石18年孵化一头龙,面前这位明显不是新生的,按理说早该跨过东面的海域抵达彼岸,怎么…… 忽然! 他注意到火龙光秃秃的右翼,顿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只有半边龙翼!” 被戳到痛处,火龙明显不高兴,恶声恶气地问:“关你什么事?” 对他的畏惧消散许多,绿龙扑腾着双翼到了半空,绕着他盘旋两转,话里透出鄙夷:“我说岛上怎么会有两条龙,原来是因为你残翼飞不起来才不得不滞留在这里。” 一团火喷了过来。 绿龙展翼敏捷地躲开,居高临下一句:“我可没闲工夫跟你打架,我要去接受每一只龙都要接受的挑战,再会。”他转身准备离开,想到了什么,又扭头恶意地补上一句,“哦,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 第35章 ... 火龙沉沉地吐息, 在原地沉默了几秒,忽然追着那抹身影飞奔而去,左翼翻飞个不停。 绿龙避开接连袭来的几团火球, 诧异回头间, 就看到那抹巨大的黑色身影随他一起从坡顶一跃而起。 难道他想错了? 独翼也可以飞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 气势汹汹的火龙在空中扑腾了两下,旋即直线下坠,咚一声砸进一堆沙子里。 绿龙:“……” 怕不是个傻子吧? 看到火龙坠落,她心都捏紧。 慌慌张张跑过去的时候,绿龙已经扑腾着双翼飞向东面的那片海域。 火龙头上顶着一团沙, 却没有摇头抖落。他只是一瞬不瞬望着绿龙离去的方向, 目光失落而寂寥。 当绿龙跨越那片海域消失在遥远的彼岸, 她分明看见, 火龙眼里一闪而过晶莹的水光。 仿佛蒙在她心里,叫她也跟着难过起来。 “讨厌的家伙终于滚蛋了。”不想被她瞧出那份脆弱,龙抖着沙子重新站起来,他头颅高昂, 表现得满不在乎。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 摔落地面的那一刻有多痛。 *** 这晚的梦让乔烟醒来后胸口发闷。 龙的残翼不正代表着谢峋的腿疾吗? 那天听他跟贺莲吵架,似乎曾经是名篮球运动员?失去健全的双腿, 他应该比正常人还要绝望。 难怪贺莲戳到他痛处后, 他会拼了命地把人压在地上揍。 吃过清淡的病号餐,她按照医嘱下楼散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她又遇到了谢峋。 不同的是, 他这回买了两个冰淇淋,一并捏在左手,划着轮椅朝她过来。 “冰淇淋,要不要吃?” 大冬天吃冰淇淋…… 乔烟表情一顿,想到他可能是特意给自己买的,便没好拒绝,接下后随口问:“不怕冻掉牙齿吗?” 谢峋咬了一大口冰淇淋球,哈着白气回答她:“玩儿的就是刺激!” 乔烟被逗笑,也试着尝了一口。 不出所料,冻得打了个寒颤:“好冰!” 谢峋弯着唇偷笑,话里有话:“的确是好冰。” 乔烟:“好冷的笑话……” 愉悦的气氛没能持续多久,就被突然走近的男人打破。来人个头很高,一身宽松的运动装,白色球鞋擦得发亮,和谢峋的打扮十分相似。 男人笑容很灿烂,眼底却不见丝毫友善:“哟,这不是谢峋吗?” 谢峋脸色不大好看,低头看着手里的冰淇淋,明显的不待见。 男人见他不理自己也没生气,只是扩大嘴角的弧度,不怀好意地问:“你的腿什么时候养好?这都一年时间了,如果只是小伤应该早就康复了吧?” 谢峋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冰淇淋还稳稳拿在左手,然而扣住轮椅的右手却紧得骨节森白。 “关你屁事!”他说,尾音难掩颤意。 男人耸耸肩:“是不关我的事,只不过你要再不露面,可就坐实美媒说你残废的猜想了。” 谢峋猛然抬头,两眼发红,咬牙恶狠狠一个字:“滚!” 男人不怒反笑,刻意往他心口捅刀子:“你退出大众视线太久,曾经的球迷已经爬墙到我这里了,要不要登陆Twitter看看,现在谁的人气高?” 谢峋没接话,还是刚才那个字:“滚!” “谢峋,别把自己当根葱!是,你家里有钱有背景,他们给你请最好的教练、打通关系让你一路顺顺利利打进美职篮,你轻而易举获得的成就,别人却要付出几十倍几百倍的努力!你傲什么傲?如果你没有那么牛逼的父母,就不可能这么多年来都压我一头!”男人揪着谢峋,把这些年所有的不满和怨气都一股脑发泄出来,“好在苍天有眼,现在,终于轮到我出人头地了,至于你,就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当你的金贵少爷吧!” 原以为是熟人来寒暄,没想到居然是来看谢峋笑话的! 乔烟总算回过味儿来,盯着高大男人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由自主想到梦里那头绿龙。心里来气,没等谢峋发火,便张嘴怼过去:“坐轮椅那也是少爷,羡慕别人出身好,那就赶紧重新投胎,指不定下辈子能梦想成真,当个成天不愁吃喝的猪呢?” “你!”男人视线移到她身上,打量一番,恶意回敬道,“现在的女人拜金败坏到骨子里了,跟着一个下肢无力的瘸子,那什么的时候都得坐上去自己动吧?” 污言秽语,被突然扔过来的冰淇淋打断。 谢峋骨节摁得咯咯作响,他虽坐在轮椅上,却仿佛站在高处俯视他一般,轻飘飘威胁道:“再多放一个屁,我就让保镖一枪崩了你。” 见男人脸色微变,他摆出十足的纨绔架子,斜着嘴角故意说,“反正,我爸在京市有的是关系,杀了你我也不会染一身腥。” 男人落荒而逃,气氛却不会因此而变回方才的轻松愉快。 谢峋把兜帽拉上,盖住所有表情。 他转动轮椅错开她,语气低沉得厉害:“对不起,我有点困,上去补个觉,就不跟你聊了。” “没事……”乔烟捏着冰淇淋,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见人一点点远去,冲他背影摆了摆手,讷讷地说,“你好好休息……” *** 遇到这么一茬,乔烟整个上午的心情都不太舒畅。 想着男人说的那番话,吃午饭的时候便摸出iPad搜查谢峋的相关消息。 美职篮斩头露角的小前锋,刷新球队胜率,在1年前是球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乔烟浏览着记者在赛场上抓拍的照片,高大俊朗的男人穿梭在一群健硕强壮的黑人之间,也丝毫不减气势。 活跃在篮球场上的青年仿佛只是一颗划过夜幕的流星,闪耀一瞬,回归岑寂。 目前接触到的四名客户中,谢峋是唯一一个没有骗她的人。虽然看上去冒失又莽撞,脾气似乎还挺坏。但那份耿直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所以,在得知他是因为车祸而退出赛场的真相后,免不了地心疼起来。 这份情绪带到梦里,想要让火龙飞起来的她格外斗志昂扬。 想好制作龙翼所需的材料和工具后,她做了个简易的浮板,只身朝东面那片海域而去。 她的工具箱遗落在那里,得想办法找回来才能着手制作。 见识过海浪的厉害,她没有冒然潜过去,而是在旋涡周围摸索。 海水是流动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在这一带找到被卷过来的工具箱。 四处寻她不见的龙,终于在东面海域瞧见那抹扑腾的身影,顿时火冒三丈往那头游。 他叼起潜水的女人,把她甩到后背上,怒斥:“疯了吗?第一次没死成是不是很遗憾?!” 她浑身湿漉,抬手捡开脑袋上的海藻,委屈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工具箱早点给你做一只龙翼。” 龙身形一滞,感动在心口泛开酥麻。 想到她以身犯险,脸一沉,没好气地回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倔脾气上来,揪一把他耳朵,冲他一字字大声喊:“我!偏!要!管!” 龙把她扯下来,放在爪子上,眯起眼和她对峙:“管不管?” 她倔强地抻着脖子,斩钉截铁一个字:“管!” 龙爪子沉进海里,猝不及防呛得她一口水。 他又问:“管不管?” 她边咳边说:“管!” 龙又威胁:“信不信我把你吃了?” 她绷着小脸,跟他杠上了:“吃啊!小心崩掉你的牙!” 龙:“……” 龙拿她没辙了,那么小的一只,骨子里全是倔强。她初来乍到那天怎么没瞧出她有这么肥的胆儿? 他无奈地把她甩回背上,爪子刨着水,边游回岸边,边向她低头认输:“要拿工具的话,与其去那边冒险,不如回村子拿。” 想了想一群村民被突然大驾光临的龙吓得四处逃窜的模样,她便忍不住捧腹大笑。 “好主意!咱们回村子拿!” 穿过浓雾,久别的村落渐渐出现在面前。 她骑在龙的脑袋上,耀武扬威。 村里还是老样子,村民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将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这片百年来也不曾改变过的土地。 她瘪瘪嘴,嘱咐龙:“待会儿温柔点,可别把人吓着了。” 龙一脸无语。 说得好像她当初没吓得又哭又闹一样。 码头准备出船捕鱼的男人们最先看到她,确切的说,是看到她身下的龙。浑身结实肌肉的汉子们一瞬间萎成蔫茄子,还有人没出息地尿了裤子。 惊恐的尖叫打破村落的平静。 龙打了个响鼻,问她:“你们人类这么胆小?” 她纠正:“不是所有人类都胆小,是他们胆小,我可不胆小!”揉了两把龙头,她尾巴要翘到天上去,“龙有什么好怕的?看我,多淡定!” 龙:“……” 逼不是这么装的。 “村、村长!那个、那个丫头回、回来了!”报信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村长拧眉:“哪个丫头回来了?说清楚。” “是、是前、前些天……” 男人脸上全是惊恐表情,声音抖得厉害。 玛丽可没等下去的耐心,越过那群脸色惨白的男人跑了出去,想亲眼看个究竟。 下一秒,爆发出凄惨的尖叫,直接吓晕过去。 第36章 ... “玛丽!”村长紧张地喊了声, 也随她一并走出大门,没来得及把女儿从地上扶起来,就看到天边那头巨大的龙。 好歹是统领全村的村长, 比起其他人稍有承受力, 但身体依然不受控制地打颤。“是、是不是、对、对祭品不、不满意, 所以、找上门来了?”众人猜测。 村长立刻摆手指挥:“赶紧去仓库拿些好东西出来!快!” 龙全然不知自己的到来引起了多大的恐慌,听从在脑袋上耀武扬威的少女来到一间破房子面前,不可置信地问:“你就住这儿?” “是啊!”她点头,从他身上跳下来,拍了拍看着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 “我自己修建的, 怎么样?” 龙眼睛看着别处, 没回答。 他知道要是说了真话, 这个小女人肯定会气得跳脚。 也没继续等他回答,她一头钻进小屋,上次虽说带了一大箱子的东西,但总有些存货拿不走, 一阵翻腾, 塞了好多东西进箱子。 又把挂在脖子上的钱袋掏出来,颠了颠, 估算着带会儿能去集市买多少帆布和铁丝。 搜刮了好一会儿, 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屋子外十米之遥的地方站着村长和一众强壮的汉子,地上摆了几大箱东西, 都是好货。 她微愣,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龙等得累了,正趴在她的小屋旁歇息,看也没看那群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干嘛的村民,听见她声音,耷拉的眼皮才掀了掀,打着哈欠问:“收拾好了?” 她把皮箱推到他爪子边,旁若无人摸着他鼻子,说:“还要去集市买点东西,你再等我会儿。” 龙应了声,乖乖替她拿行李。 这一幕,惊呆围观的众人。 这丫头居然能让龙乖乖听话?当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全村。 她抓着钱袋逛集市的时候,便受到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小烟,你、你真让那头龙听你话啊?” “龙不是要吃人吗?他为什么不吃你?” “龙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啊?是不是黑漆漆阴森森,到处都是骷髅?” 她采购着所需物品,偏头回答:“龙啊?他当然要吃人咯!” 周围爆发出低呼。 她偷笑,继续说,“至于他为什么没吃我还听我的话,那当然是——喜欢我咯!”等得百般无聊,尾随而来的龙听到这话,脚下一滑,不小心喷出一团火球。 集市的村民立刻四散逃开,伴着惊慌失措的尖叫——“天啊!龙来了!龙发怒了!他喷火了!” “诶!老板,钱还没收呢!” 摊位老板撒腿就跑,东西都不要了,还收什么钱呢!命都快没了! 集市的人跑了个精光,她站在原地耸了耸肩,拿着几卷牛皮纸回头。 那里,龙头顶着香蕉皮站在喷泉池旁,眼尾扫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爪子握紧又松开,反复好几遍,最终别扭地挤出一句低嚷:“老子才不喜欢你呢!” 听说父亲要讲仓库里最好的东西都给那个男人婆,玛丽不乐意了! “父亲!您说过,那几箱宝石和布料是我出嫁的礼物吗?怎么能让她拿走?我不同意!” 村长劝道:“听话,宝石和布料之后我再给你准备。” “我就要拿几箱!那些原本都是属于我的!”玛丽情绪激动,红着眼睛尖叫,“凭什么要拱手相让给那个男人婆!” “闭嘴!”村长被龙的到来搞得焦头烂额,见女儿只贪图眼前利益,不顾全大局,也来了气,张嘴呵斥,“那是龙的新娘!你说话放尊重点儿!别再这么无理取闹!” 从没受过这等待遇,玛丽捂着脸跑了出去。 不就是能操控龙吗?有什么了不起! “诶,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啊?”空无一人的码头,龙身边的少女看着那堆笨重的箱子,不知所措。 龙瞄了她一眼,爪子扣在箱子边缘,轻轻松松就给搬上了船。 她没吝啬夸赞之词:“你好厉害!这么重的箱子,少说也要三个壮汉才能抬起来。” 龙被夸得不自在,别过脸往海里走:“我在那头等你。” 十米远的地方有礁石,趴在那里歇息会很舒服。 她顾着扬帆出海,没注意他那些小情绪,应一声继续忙碌。 不多时,一道身影由远及近,是气急败坏的玛丽:“男人婆!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的东西?”她动作一顿,拍了拍箱子,直起身问,“什么你的东西?” 玛丽一脸怒容,跑去船边一件件地翻:“这些宝石和布料都是我的嫁妆!你不能拿走!” 拿不拿走这些东西,其实对她而言无所谓。 岛上有瓜果、有肥美的鱼,她只需要制作龙翼的工具。但玛丽这么一闹,她就非要不可了! “这是村长送的,你要是想拿回去,叫他来跟我说。” 玛丽气红脸,跺脚骂道:“你无耻!” 她耸耸肩,无所谓的态度激怒玛丽,头脑一热,张嘴就是一句,“能操控龙了不起啊?我马上就要嫁给村里最英俊的男人,而你呢?只能一辈子跟一条龙在一起,连宝宝都不会有!” 礁石上的龙稍稍动了动耳朵,没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计较。 但码头的少女显然不会听过就算了,一只脚蹬在箱子上,叉腰大声说:“最英俊的男人给龙擦屁股都不配!谁说我们没宝宝?咱们刚生了一只小绿龙,刚出壳就能叫爸爸了!” 火龙微愕,她这是说的那头……讨厌的绿龙? “我丈夫器大活好生猛得很!我未来的性福就不用你操心了!” 说完这话,她扬起帆,冲玛丽扮了个鬼脸,朝海面驶去。 礁石上的龙,皮肤烧得滚烫,见少女朝这边缓缓而来,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她,便跃身海水,霎时间激起腾腾白雾。 他、他才不是她的丈夫呢! 拿到了工具,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潜心为他制作龙翼。 用尽各种方法和材料,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改良。 在又一次摔落山崖后,龙刨掉鼻尖上的沙子,对她说:“要不…算了吧……” 他遥遥望着东面的海域,目光沉寂下来,“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努力。我已经不想飞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声音轻下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打断他自欺欺人的丧气话,她倔强依旧:“我说过要让你飞起来,就一定会让你飞起来!哪怕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到老到死,我也不会放弃!” 龙低头,凝视着面前娇小的少女,心口滚烫。 “随你。”他别过头,“如果你打算在这座岛上耗尽终身我也管不着。不是还想去美食之国吗?耽误了时间可别后悔。” 她一脸无所谓:“耗尽终身就耗尽终身呗!能让一头龙飞起来,已是巨大成就,去不成美食之国又有什么关系?” 捣鼓着工具,她嘟囔,“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夜晚,岛上陷入岑寂。 一口气都不曾歇的少女累得直接在火堆边睡过去。 龙注视了她许久,然后稍稍挪了挪身体,犹豫了会儿,还是展开龙翼将她遮住。 火光摇曳在他脸上,照亮企图藏匿的羞赧神色。 ——只是怕她着凉生病会很麻烦,才不是关心她! 他默念这句话,强烈的心跳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龙翼下的少女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美食之国,我来了……唔,好吃……” 龙:“……” 他就知道,她才不像她说的那么淡定。 去东方的美食之国,是她的梦想吧…… 龙昂首,目光穿过夜幕,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又何必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陪他在岛上浪费时间? 她就…这么在意他吗? 脸上有些发热,大概是火堆烧得太旺了。 他吹了口气,火势减弱,心底的火却反而越燃越烈,几乎要冲破胸腔溢出来。 祭品新娘什么的…… 好像也…也挺可爱的…… 三个月后。 她信心满满地拿住一只龙翼,对他说:“这回咱们一定能飞起来!” 龙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施展,看向她的目光深沉而温柔。 他并不相信在失败这么多次后,这回就能飞起来。 但见她兴致高昂,便没扫她的兴。 活动了一下这只新龙翼,他俯瞰山崖之下。 也无非是再摔一次罢了。 “准备了哦!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她不知哪里摘来满怀的花,抛向半空以示庆祝,“我们龙龙的处女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花瓣纷飞中,他忽然用爪子揉了揉她脑袋,宠溺的两个字:“调皮。” 她皱皱鼻子,没计较他弄乱自己的头发,手抚过他坚硬的龙鳞,郑重其事地说:“飞吧!这一次,绝不会让你失望。” 他扑腾着两只龙翼,毫不犹豫地跃身而下。 庞大而沉重的身躯急速地往下坠——是他预料中的事。 然而,身后却响起少女的喊声:“挥龙翼啊!笨蛋!”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用力挥了两下龙翼,原本朝着山崖之下坠落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飞向空中云层。 他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俯瞰着身下的小岛。 风缠绵。 目光深处,少女欣喜地朝他挥着手。 他能飞了? 他终于能飞了! 岛上的小动物全都不可思议地停下动作,海龟也探出头朝天上望。 群鸟欢快地合唱,花也开得更招摇。 龙绕着小岛飞了一圈又一圈,情绪亢奋到极点。他脑子一热,俯身朝山崖的少女冲了过去。 龙停在她的面前,轻咳了一声,骄傲地宣布:“现在,你勉强有资格做我的新娘了。” 她正为他高兴,冷不丁听到这话,露出惊讶表情:“???” 说完这话,龙就有些后悔,羞恼地把她甩上背后,再次展翼:“坐稳了!让你体验一下穿过云层的感觉。” 伴着少女的惊呼,他冲上高空。 小岛在脚下变成一点墨。 她跨坐在龙背上,指着东面,对他说:“我们要一起跨越那片海域,飞往更广阔的世界。” “好。”他说。 下一秒,感觉脑袋上一热。 少女抱住他脖子,轻轻吻了他:“我们龙龙最棒啦!” 于是,整个小岛的动物都听见庞然大物坠落海里的巨大声响。 老海龟缩回脑袋,慢吞吞嘟囔:“又…失…败…了…啊……” 第37章 ... 下午医生来检查。 收起听诊器, 告诉守在床边的贺莲:“乔小姐的身体没什么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 贺莲问:“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还是及时送来医院,不过日常头疼的话就不用太惊慌, 这是恢复记忆的表现。” 医生离开后, 病房又安静下来。 乔烟打量了一眼贺莲的脸色, 明知道他会生气,但还是提道:“我昏迷前在停车库跟你说的事……” 祖母绿的眼眸看过来。 她顿了顿,语气很坚持:“出院后我要回我自己的住处。” 原以为又会是场激烈的争吵,没想他只是敛唇沉默了片刻,便点头, 低低地“嗯”了声。 “你答应了?”太过顺利, 乔烟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小烟希望我继续‘囚禁’你?”贺莲弯了弯眉眼, 抬手替她捋过耳边的头发, 打趣道。 当然不想。 乔烟松了口气,对他说谢谢。 “小烟不用跟我客气。”见她掀开被子下床,贺莲俯身握住她脚踝,替她穿鞋, “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除了让我放弃你。” “就如谢峋所说,只是一场体验游戏, 你不该太过当真……” “可我就是当了真。”贺莲抬头, 握着她脚踝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凉,掌心却滚烫, “就是这么喜欢你。” 她移开视线,眼底起了波澜。 除开欺骗她这件事,无论是江仇、霍沉还是面前的贺莲,都是足以让人心动的男人。 但现在她只想找回丢失的记忆,至于别的,等一切安稳下来再考虑。所以,她没办法回应贺莲的这份感情。 况且—— “那只是依照客户需求而制作的游戏,贺莲,你喜欢的是那个洋娃娃小烟,不是我。” “那我说,我喜欢上了呢?”贺莲的目光变得格外柔软,问她时声轻似呢喃,“无论是故事里的你,还是现实中的你,我都喜欢上了,怎么办?” 侧颜被他灼灼的目光烫得发热,也没管另一只鞋还没穿好,她跳下床,慌慌张张就往外逃:“我、我有点口渴,去买瓶饮料。” 贺莲起身:“我陪你。” “不用了!就在大厅,我很快回来!”生怕他追上来,乔烟砰地关上门,隔绝他的视线。 长长地舒一口气,她摸出几块硬币往大厅走。 出院后她得想办法减少跟这些客户的接触,免得个个都入戏太深,把她当白月光看待,那可就糟糕了。 大厅一角的贩卖机前,乔烟和谢峋不期而遇。 对方刚投了硬币,正在可乐与雪碧之间徘徊,见她走来,手指一顿,买了热可可。 “喏,喝点热的。”哐当声后,他捡起易拉罐抛给乔烟,兜帽下的双眸,眼神有些闪躲,“那个…上午…不好意思。” “嗯?”乔烟捧着热可可暖手,闻言面露不解。 谢峋抓了抓头发,垂着眼睛解释:“就…遇到讨厌的家伙,我心情不太好,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 “哦,没关系,我不介意的。”乔烟把硬币投进去,转移了话题,“要喝什么?” “诶,怎么你给投了?”谢峋立马按了退币,把钱抛还给她,捂着投币口不让她往里塞,嘴里嘟囔,“一罐饮料别跟我客气啊!害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见他坚持,乔烟也不好再说请回来的事,默默收手,捧着热可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两人站在贩卖机前沉默了会儿,埋低着头的谢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那家伙从初中开始就跟我同校,都喜欢打篮球。只不过校队里一直都是我打中锋或者小前锋,他替补别的空缺。到了美职篮当初我俩竞争同一球队,他也被刷下去,所以看我不爽。” 乔烟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早上那个找茬的人。 谢峋滑着轮椅到窗户边,抓了把头发,语气有些恼,“他觉得我是靠家里的关系和钱才把他挤下去,可教练私底下跟我说过这事儿,无论从体力还是速度、反应方面,他都不如我,不可能作为整个球队的主力。” 乔烟不懂篮球,听他啪啦啪啦说了一堆属于,最终只抓出一条信息:那个人哪方面都不如他。 “说我不够努力全靠关系打篮球,操!美职篮里富二代还少了吗?我能比他们有钱?”谢峋还在低骂,满肚子都是火气,“他是没看见,我每天早上五点爬起来晨练,放学也在运动场留到最晚回去!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我有多热爱篮球……他知道吗他!” 话到最后带了哭腔,男人的肩膀因拼命克制情绪而微微颤抖,“可一切都被车祸给毁了……” 热可可含在嘴里,温度却一点点从舌尖退散。 乔烟看见谢峋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太过用力,骨节几乎要刺破皮肤。 即便兜帽挡住了他表情,但也能猜想,此时此刻他脸上一定写满了不甘。 故事里的少女能让残翼的龙飞起来,可她却没有办法对他跨下海口。只能试探着触到他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 不同于现实的无可奈何,当晚故事的结局充斥着振奋人心的希望。 一个星期过去,龙已经能熟练地操控双翼,在空中任意遨游。 那双总蒙着层黯淡的眼眸终于变得神采奕奕,每每看见那抹飞跃天边的身影,她都会露出欣慰的微笑。 又过了半个月,某天夜里,她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明天早上,我们一起跨越那片海。” 龙愕然:“一起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载着我,飞过那片海。” 他立刻否决她的提议:“不行!太危险了!” 穿过那片雷雨交织的旋涡地带,是对每一条龙的考验。他可以一个人去挑战,即便失败即便死亡都了无遗憾,但绝对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她扬手拍了拍他脖子,正色道:“这不仅是对你的考验,同样也是对我的考验。” 龙歪头。 她解释:“你的右翼是我做的,技术过不过关全看明天。这场考验,我们得一起面对。” 龙还是不同意。 她却揉了把龙的脑袋,不由分说做了决定:“说好了,明天我们一起飞过去!我想第一时间见证你我的成功。” 对她的固执早有领会,龙喷了口气,嘟囔:“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 担忧这场期盼已久的挑战,龙一夜未眠。 毕竟不是天生的右翼,总让他有种一时美梦的错觉,仿佛下一秒他的右翼就会断裂,再次跌回无数次挣扎也依然飞不起来的噩梦中去。 瞧出他的紧张,她往他嘴里塞了两个果子,红通通的果皮挂着露珠,新鲜饱满。 她勒紧背包带,攀上龙背,目光穿过清晨的薄雾望向东面的海域 :“龙龙,勇敢地飞过去,要对我、也对自己有信心。” 被塞了个猝不及防,果子直接滑进喉咙里,他呛出两团火球,没好气地甩着尾巴,大嚷:“给我下来!” 她双手搂住他脖子,抱得紧紧的:“不下!” 他原地跳脚,企图把她给震下来,没想她却跟黏在龙鳞上一样稳如泰山。 龙气得不轻:“你下不下来?” “不下来。”她挠他耳朵,故意激道,“龙龙你这么担心我,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哦。” 调戏他的玩笑话不知道戳到他哪条神经,龙鳞一瞬间变得滚烫,黑突突的脑袋上升起腾腾白烟。 她吓了一跳,紧接着一阵颠簸。 就看到,龙骂骂咧咧地跃下山崖,朝着东面海域飞去:“谁他妈喜欢你了?!” 距离那片海域越近,风越冰冷,天幕越暗沉。 上次乘船险些淹死在那片海里,她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憷。 但…… 低眉凝视身下的龙,她咬咬牙,拿出十足的勇气。 有他在,无需担心什么。 她的龙龙看似凶巴巴,但关键时刻,一定会保护她。 即将跃进那片海域,龙放缓速度,最后一次问她:“想清楚了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想清楚了。”她抱紧龙的脖子,“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龙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笑意,紧接着,他心神一凛,集中全部注意冲向雨幕。 闪电、雷鸣、暴雨、龙卷风,无情地袭来。 他扑腾着龙翼,迷失了方向。 旋涡在脚底呼啸,四周都是同样的景色。 他心里慌乱,停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顶着极具重量的雨滴,从怀里掏出指南针,指针摇晃了片刻,停了下来。 她手指着一个方向,俯身在他耳边大声喊:“往那边去!那里是东面!” 龙没有犹豫,在下一道雷砸下来前埋头猛地冲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前所未有壮丽的景色—— 碧海、群岛、栖息在此成百上千的龙。 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另一个新世界。 他惊愕,脚下群龙更加震惊。 “那是……?!” “快看!他的右翼!” 前不久才来岛上的绿龙险些从树上栽下来:“那家伙!那家伙真的飞起来了?!” “他背上是什么?” “是个女人!我的天!他把祭品新娘带来干嘛?” 一群龙不淡定地迎上,就看到气势迫人的火龙在空中盘旋几个来回,最后稳稳降落在最高的山崖之巅。 仿佛迟来的王者,他高昂着头颅,俯瞰群龙。 无论是体型、速度还是力量,火龙都是龙中翘楚,上一只火龙出现已是千年前的事,如今岛上出现年轻的火龙,毋庸置疑是新的首领。 群龙不自觉俯首称臣。 那头绿龙在原地愣了半晌,最后也哆哆嗦嗦匍匐在地。 此情此景,震撼人心。 少女抱着龙的脖子,与他一并睥睨脚下万物。 她后知后觉地低喃:“龙龙,我们成功了!” “嗯,成功了。” 他眼里光芒万丈,心潮澎湃间,少女从他背上下来,猝不及防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龙龙!我们终于成功了!我好开心!” 少女的欢呼响彻天幕。 有俯首的龙偷偷掀起眼帘往山崖上望,就看到他们新的首领像蒸化的云朵,软踏踏地趴了下来,龙翼半掩着脸孔,害羞得不行。 ——什么情况??? 就在群龙欢迎他到来的时候,少女从背包里摸出一双翅膀,松了口气地说:“答应你的事总算做到了,现在,我也该前往美食之国了!” 被迎头浇了盆冷水,龙怔怔:“你…要走了?” “是啊!”她边说边将翅膀安在后背,笑盈盈点头,“给你做龙翼的时候我顺便也给自己做了一双,比起划船还是飞来得快些,我可不想再被巨浪打翻船一次。” “龙龙,谢谢你当初没有吃我,还救了我……我承认,当初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龙里最强大也最善良的龙是带了点马屁成分,毕竟我那时只见过你这么一头龙。”她笑着耸耸肩,旋即沉寂了目光,认真地说,“不过,现在我见到了这么多的龙,你依然是我心目中最好最棒的龙……” 她后来说了些什么,龙全然没听进去,心里一声声呐喊着“不要走”。但,直到她展开翅膀飞走,他都没能将这三个字说出口。 少女的身影远去。 他站在原处,看了好久好久。 有龙问他,那个人类少女是谁。 他眸光闪烁,温柔又眷恋地说:“她啊…是我的新娘。” 少女如愿以偿抵达了美食之国,这里汇聚着全世界的美食家,她靠手艺赚钱,吃遍半个国度。 龙也在宁静的群岛过着曾经日夜憧憬的生活,他飞得越来越熟练,即便天生残翼,也依然超越其他龙,成为最厉害的飞翔者。 他们彼此都实现了曾经的愿望,却总不自禁地想念在小岛上相伴的那段日子。 小小的岛、只有他和她。 寂寞又热闹…… 美食之国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鲜花节。 空中飘扬着娇艳的花瓣,年轻的男女趁机互表心意,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浪漫的氛围中。 “小烟!今天就别摆摊了,去广场好好狂欢吧!”隔壁铺子的大婶笑容和蔼,往她鬓发间别了一朵花,打量片刻,赞道,“这么标致的姑娘,今天一定有不少小伙子送你花。” 被夸得不好意思,她连连摆手:“婶婶你不知道,以前在我们村落,大家都叫我男人婆。” “胡说!”大婶愤愤不平,“说这话的人不是眼瘸就是嫉妒!” 正说着,便有一位年轻男子来到摊位前,俊秀的脸上蒙着一层羞赧。 他一只手藏在身后,握着一束玫瑰,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和她打招呼:“嘿!小烟。” 是面包店老板的儿子。 “今天是鲜花节,不一起去广场逛逛吗?听说有好看的表演。” 她正要拒绝,被大婶推了一把,替她应下:“去的去的!你们年轻人去玩儿,摊子不用担心,我替你看着。” “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吧!” 见大婶一片好心,她也就没再坚持,道谢后随青年一并往广场走。 一身简单的花布裙子,却因发间一朵火红蔷薇而整个人变得娇柔艳丽起来。 青年走在她身边,余光偷瞄着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步入广场,来到宽大的圆形喷泉池前,青年才借着氛围,鼓起勇气将花束递到她面前。 “小烟,从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你,我喜欢你的活力满满,喜欢你的热情奔放,喜欢你的温柔善良……如果你愿意让我成为陪在你身边的人,就请收下这份心意。” 花很美,表白很真诚。 面前的青年相貌端正、性格温良,按理说,她没理由拒绝。 但…… 她所有的心跳和悸动,都留在了那片遥远的小岛,留给了那头暴脾气的火龙。 第38章 ... 她抱歉地笑笑, 正要拒绝,四周忽然想起惊恐的尖叫。 巨大的阴影笼罩广场上空,她诧异地抬头, 就看到深深刻在记忆里的身影乘风而来。 她错愕地睁圆眼睛, 看着龙停在鲜花遍布的广场, 一时间恍然若梦。 表白的青年没有逃开,挡在她面前,抖着声音说:“小烟,你快跑!” 却被她轻轻推开,少女注视着火龙的目光, 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没事, 他不会伤人。” 青年错愕:“你说什么?这、这可是龙!” 她没再解释, 越过他一步步走去龙的面前。 风肆意盘旋在广场, 风里都是玫瑰的气息。 她和龙注视着彼此,有片刻的沉默。 随后,龙移开视线,低低地说:“我来看看, 美食之国到底有什么好…不是、不是特意来…看你, 我也没有很想你……” 话没说完,面前的少女忽然踮起脚尖抱住了他。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 哭着说:“可是, 我很想你……” 离开群岛后的每一天,都想。 龙难为情地垂下脑袋,鳞片发烫。 憋了许久, 终于挤出一句:“我、我也想你。” 否则也不会力排众难,只身前往遥远的美食之国来找她。 原以为只是他单方面地怀念那段和她在小岛的日子,没想到同一片星空下的每个夜晚,她也同样思念着他。 “美食之国很好。”她说。 “群岛也很好。”他说。 她/他:“只是……” 异口同声的转折,让双方都停下。 相视一笑后,她额头抵着他的,低喃很轻,却还是传进他心底:“都不比和你在一起时美好。” 久违地跃上龙背,她擦掉眼泪,冲一旁傻眼的青年说,“谢谢你的喜欢,但很抱歉我只能拒绝,因为……”揉了把龙脑袋,她笑容幸福,“我已经成为了龙的新娘。” *** 贺莲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乔烟就站在医院楼下的常青树下踢石头玩。 听见两个路过的护士闲聊,她才知道今天是冬至。 难怪这么冷…… 她拢了拢衣领,朝掌心哈了口热气。 “原来你在这儿。”谢峋声音由远及近,他今天还是穿一件运动系卫衣,不同的是,手里没再拿冻死人的冰淇淋。 “今天不吃冰淇淋了?”她歪头,笑着打趣。 “你想吃?”谢峋却当了真,手放在滑轮上,一副马上就去给她买的架势。 乔烟赶紧喊住他:“没呢!开玩笑。” 他这才停住动作,没因为这个玩笑而弯起唇角,反倒皱起眉,闷闷一句:“你今天要出院了啊。” “嗯,贺莲在帮我办手续。” 他低低地“嗯”一声,嘟囔轻得几乎听不见,“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你了……” 乔烟:“嗯?” 他抓了把头发,解释说:“啊,我爸妈联系了德国最好的医生给我的腿做手术,术前准备和术后恢复都是很漫长的过程,所以,不知道要在那边待多久。” 接触虽然短暂,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谢峋是个很好的人,便没有吝惜祝福之辞:“龙龙能飞起来,你也能再站起来。” 这熟悉的语气,让谢峋险些栽下轮椅。 即便是在寒冷的冬至,他的脸也一瞬间红得发烫,结结巴巴问:“你、你都、都想起来了?” 乔烟没有隐瞒:“嗯,从头到尾,全都想起来了。” 谢峋抿着嘴不说话了。 乔烟微微俯身与他平视,由衷道:“是个很温暖的故事。” 他不自在地“唔”了声,挣扎片刻,终于告诉她,“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从知道小烟不是NPC而是真人后,就一直想说……” 一年前,他在最重要的比赛前夕出了车祸,别说是继续在美职篮书一次次刷新纪录,就连站起来都没有办法。 他从篮球明星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那段时间他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酗酒买醉,抽烟抽得很猛,甚至吞过安眠药。 他不知道,一个残腿的运动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和希望? 苏湛平时拍戏、录歌都很忙,但还是一有空就来陪他,见他状态越来越差,死马当活马医地递给他一张名片。 ——“恋爱私人订制,诶!你先别撕,虽然不能治好你的腿,但或许,能帮助你走出现在的困境。” 他原本是不屑的,但苏湛亲自带他到了未来科技,还大方地替他付了钱,便被赶鸭子上架地推进了睡眠舱。 他想着反正也就15分钟,就当打个瞌睡。没想到,故事里的少女真的带他走出了阴霾。 醒来时他湿了整张脸,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小烟只是一串数据堆砌的NPC,但他还是对她充满感激。她说的那些话,成为他熬过漫漫黑夜的慰藉。 一次次地求医、一次次地灰心。 耳边总会响起少女的话:“这场考验,我们一起面对。”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小烟…… 靠着这样的信念一步步熬到现在,这份感激也扎根在了心底。 所以,在得知NPC小烟背后的真人是谁后,他无论如何都要亲口对她说一句“谢谢”。 “虽然有些肉麻,不过……”他抛开那份难为情,目光灼灼注视她眼眸,语气郑重其事,“真的很谢谢你,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虽然之后的手术只有5%的几率能成功,但我会把它当做100%的几率去面对。” 乔烟吸吸鼻子,握住他垂放膝盖的手,微笑时眼底水光闪烁:“嗯,你的下一场比赛,我一定捧场。” 乔烟上了车。 医院门口,谢峋目送她离去的身影渐渐缩小,直到看不见。 她没舍得回头,还趴在车窗上出神地望着来路。 一直以来,她都埋怨自己过去的这项工作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不仅害她失忆,还被这群入戏太深的客户缠上。 却没想,还会有人这样的感激她,甚至因此而重新振作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未来科技的这次事故,客户们不知道女主角背后是她,这其实不失为一项治愈人心的正能量工作。 只可惜…… 她瞄了眼身边的贺莲,心里默默叹气,偏偏有入戏太深的客户,对她如此执着。 车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最终在一栋电梯公寓前停下。此处临近地铁,交通便利,是上班族的群聚之地。 伴着贺莲的一句“到了”,乔烟推门下车。 “这里就是……” “你租的公寓。”贺莲接上后话,交给她一串钥匙,“6栋802。” 她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攥着钥匙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了:“你真的答应放我自由?” “不然呢?再看你激动得在我面前晕倒一次?”贺莲别过脸,轻轻叹口气,“小烟,我是真的在乎你,所以,如果你需要空间和时间,我就给你。而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对我这样避之不及。” 一路跑进单元楼,身后的人都没有追来。 乔烟彻底放松下来,电梯慢慢升上8楼,厚重铁门两侧划开,她定了定神,走进阔别已久的802。 一室一厅的50㎡单身公寓,布置得整洁温馨,衣柜里东西不多,梳妆台上只有基础护肤品和简单彩妆,看样子平时上班忙也没什么时间去购物,活得像个工科直男。 乔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开始翻找对恢复记忆有帮助的信息。 她在书桌上翻找到了手账本、需要密码的MacBook和一些证书文件,很可惜,没有她最想要的手机。 手帐记录了一些日程安排,尾页夹着□□和便签条,其中一张潦草写着老妈新号码。她撕下这一页,准备待会儿去楼下营业厅办新手机后给家里通个话。 从一堆证书文件里,乔烟翻出了她的毕业证,漂亮的花体英文写着她毕业于兰顿大学计算机系,这点贺莲倒没骗她。 但搜刮到的这一丁点信息,不足以触发她的回忆。 叹了口气,她翻开笔记本,开始试密码。 生日翻来覆去地组合变化也没能登陆上,最后趴在桌上,感叹不愧是程序员,连密码都设置得这么严谨。 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乔烟从抽屉里摸出一叠现金和身份证,决定先去挂失SIM卡,并重新办理一部手机。 新手机打开的一瞬,便有电话打进来。 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号码,觉得有点眼熟,似乎是刚才撕下来那张便签条上记着的号码…… “烟烟,你终于接电话了!真是要急死我!”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焦急显而易见,“之前我看新闻上说你们公司出了事故,可又查不到后续,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微信也不回,你爸专门来京市看看你的情况,结果一直找不到你人!去你们公司问,也说事故后部门遭查封,并不清楚员工的去向,去当时出急救车的医院,说没接到人,我们又找去你住处,结果也扑了个空,你说,这是不是要急死我们?” 失忆让乔烟对自己的母亲十分陌生,然而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那份担忧,她心头一暖,连忙回道:“妈,不是我故意没跟你们联系,而是……” 她本想安抚母亲说自己没事,可无端失联这么久,总得有个解释,便如实回答,“公司停电出了点事故,我伤到头,失忆了……” 乔母已经无法再淡定下来,连发三问:“失忆了?严重吗?现在好些了吗?”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妈,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乔母在那头都急哭了,问了她现在在哪儿后,说马上给乔父打电话要一起赶过来。 “不用不用!”乔烟赶紧稳住她,“我已经订好了机票,过两天就回来,正好马上也元旦了。” 第39章 ... 安抚好乔母后, 乔烟又去银行重设密码,她大致算了下,几张卡定期活期加起来总共20万存款, 对于工作一年多的职场新人而言,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市存到钱已经很不错了。 跑前跑后忙活到华灯初上,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顺道买了些生活用品,乔烟这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小区。 冬季天黑得早,9点过,整个城市便笼罩在夜幕与光影中。 乔烟住的那栋公寓楼下, 候着三拨人—— 作为江仇的拜把子兄弟, 在他被条子绊住脚步的时候, 自然要替他看住嫂子。 郑扬靠在车窗边抽烟, 烟雾缭绕间,他的思绪拉回到那个雨夜。 当时几人在会所打牌,江仇手气大好,按理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可能理, 然而却为一通电话离席。 郑扬初中就跟他混, 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江仇什么事都不瞒他,上亿的资金过他手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回却偏偏跑去包间外接电话, 声音也压得极低。 郑扬叼着烟, 有些走神。 估摸着五分钟左右,江仇回来了。手撑着门把,说了句:“备车, 刘院长那边联系一下。” 郑扬牌一摊,起身问:“仇哥,出什么事了吗?” 江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郑扬注意到,他夹着烟的手在抖。当年的校霸、后来的地下拳王、如今右京区包下一条街的娱乐会所老板,得是遇到多大的麻烦才会不淡定成这样? 正担忧,却听见他压抑着喜色,一字字说:“去接你嫂子。” “嫂子?”郑扬惊讶得破了音。 跟在江仇身边这么多年,别说是嫂子,连丝暧昧的气息都没嗅到过。怎么就冷不丁冒出个嫂子? 一行人驱车闯入雨帘,半道劫了救护车上昏迷的乔烟,把人送去江仇控股的医院。 之后的一个星期,江仇的举动完全颠覆了郑扬过往的认知,每天都在怀疑他兄弟是不是被掉了包!向来嫌女人是麻烦精不肯多看一眼的钢铁直男,居然能鞍前马后把人伺候成那样,当真是不可思议! 对江仇如此重要的女人,作为江仇的拜把子兄弟却半点风声都没听到,郑扬不爽,期间还跟江仇闹了别扭。 江仇解释:“我跟她的情况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等安定下来后再慢慢跟你说。” 得!还没来得及洗耳恭听呢,嫂子就被姓霍的气势汹汹抢走了,之后辗转到贺莲手里。 同车小弟打断他飘远的思绪:“郑哥,咱们还要守这儿多久啊?嫂子就在楼上,直接抢回去呗!” “滚一边儿去!”郑扬嫌弃地把凑过来的人推开,“抢?这儿还有两拨人,都不是吃素的,你能抢得走我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小弟朝窗外望,不远处两个方向分别燃着猩红烟头。 “郑哥,又是那个姓霍的?” 郑扬没说话,要单单只是个姓霍的就好了,无需江老大发话,他自个儿就带上兄弟们拼个鱼死网破,不愁抢不回嫂子。 可麻烦的是,另外两拨人无疑是京市的两座大山,动不得。 他这个嫂子,到底什么来头? 另一片黑影下。 粗犷的司机蹲在花坛边,叼着烟问车内助理:“诶,你说,乔小姐为啥要跟咱老板分居啊?” 助理不想理这个大老粗,扭过头去没搭话。 司机自顾自说:“不就是骗了她吗?但那姓霍姓江的不也骗了她吗?况且条件还没咱老板好。你看,有颜有钱不乱来,这样的好男人哪儿去找?” 助理烦躁:“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老板的私事你少管,看好其他几只苍蝇就行了。” “哦。”司机摸了把脑袋,扫了眼另外两拨人,纳闷儿道,“你说,姓江的阴魂不散也就罢了,那姓薄的醒都没醒,怎么也来抢人?” 助理没好气地说:“你怎么那么蠢?就是因为没醒才来抢人!” 和江仇贺莲手底的人不同,薄封清那方的人训练有素,整齐的黑色制服,专注于上头交代的任务,并不闲聊。 其中一人问:“江仇的人倒是无需忌惮,可贺莲的人守得紧,怎么办?” 另一人跟主宅通完话后,偏头回答:“继续盯着,找准机会就带她回去。” “连私订部的负责人都说不知道怎么办,一个同样是受害的小职员能有什么办法?” 片刻的沉默后,才听到回答:“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至少…醒过来了。” *** 全然不知自己正被三方人牢牢盯着,乔烟回家后洗了个澡,窝在床上摆弄新手机。 下了微信App后,她靠短信验证码登陆了自己的账号。成百上千条信息一股脑跳出来,险些害她报废新手机。 “失业人员没那么多钱再去买个新的了啊!”她嘟囔着,消息提示音终于停了下来。 她从上到下看过来,除却父母焦急的留言和原同事的问候外,就数一个ID为露露的人消息最多—— @露露:诶,最近戳你微信怎么都不理我呀?过年回来么? @露露:上次看上的小哥哥有女朋友了,哎,脱单怎么这么难!你那边有情况了吗? @露露:我的妈!告诉你个惊天大消息!秦默的秘密女友你知道是谁吗?居然是我们班何雪!我的天!做梦都没想过,我的同学居然会和娱乐圈小鲜肉扯上关系。 @露露:喂喂,都一个星期不理我了,我看到你们公司的新闻了,你该不会出事了吧? @露露:收到回话!急! @露露:我的好烟烟,你别吓我啊!叔叔阿姨他们找你都找疯了! 换了新手机没有旧的聊天记录,但点进对方的朋友圈,倒是瞧见不少两人的合照。 看样子,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乔烟斟酌了一番,回复:公司是出了点事故,之前在养病,不过已经没事了,很快回南城过元旦,到时候跟你解释。谢谢关心! 对面秒回—— @露露:我的天!你终于回我了!之前叔叔来京市找你没找到人,吓得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呢! @qy: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露露:怎么突然跟我客套起来了?一点都不像你。 乔烟捧着手机沉默了会儿,暂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失忆的事。一切等回了南城再说吧…… *** 隔天,贺莲来了。 男人穿着雪白大衣,面容温和俊雅,见她愣在门口,微微笑道:“不请我进去?” 乔烟往他身后瞄了眼,有些防备地问:“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祖母绿眼眸因她这份显而易见的排斥而漾开涟漪,贺莲笑容淡下,提醒她,“我答应尊重你的意愿,给你空间和自由,但我可没说要放弃你。” 这一话题只会引来争吵,乔烟索性不谈,借口道:“家里没来得及打扫,乱糟糟的,不方便见客。” “没关系。”贺莲说,“我来找你,又不是挑地方喝茶。” 都这么说了,她只好侧身让开道,将人引了进来。 泡茶的期间,贺莲从怀里掏出两张机票,告诉她:“后天早上我们回南城。” “我们?”乔烟一愣,险些把开水洒手上。 贺莲唇角扯开一抹不带温度的微笑:“不对吗?之前说好一起回去,我正好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 乔烟有些慌:“我们现在不是……” “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知道。”贺莲接过话,“但不妨碍我以追求者的身份登门拜访,正好也是新年了。” “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去。”乔烟咬着下唇,回绝他的提议,“毕竟我现在失忆了,父母对我来说都很陌生,再带个人回去,挺奇怪的。” “不奇怪。”贺莲温柔却强硬地做了决定,“我陪着你,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贺莲看似比霍沉温和,但骨子里的掌控欲却不相上下,乔烟知道,再怎么拒绝也不可能改变他的主意,便省掉口舌功夫,打算瞒着他偷偷回去。 待贺莲离开后,她立刻订了当晚的机票,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急匆匆赶去机场。 候机室人来人往,乔烟捧着一杯热咖啡缩在角落,悬着的心一直不曾放平,生怕下一秒贺莲就从哪里冒出来。 正惴惴,忽然有人拍她肩膀,吓得她咖啡脱手,洒了一地。 “抱歉!吓到你了。”不是贺莲的声音。 她稍稍松口气,回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染着白金色头发的男人拉下口罩,冲她弯眉一笑:“好巧,竟然在这里碰见你。” “苏湛?!”虽然之前看过这位客户的照片,知道是何等逆天的美貌,但亲眼见识,还是免不了惊艳。 她不小心就喊出声,被苏湛食指封住唇瓣。 面前的男人重新把口罩带上,冲她眨眨眼睛:“嘘——这么激动我会以为你是我的小粉丝哦。” 乔烟深知明星不易,随便出个门背后都有狗仔队嗅到肉骨头似的跟着。担心自己刚才那么一声喊给他惹来麻烦,赶紧道歉:“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不好意思,会不会害你暴/露?” 苏湛也不算是娱乐圈新手了,自然知道要怎么摆脱缠人的狗仔队。不过,今天他要防的另有其人。 余光瞥见兵分三路而来的人马,他抬手替她拉高了围巾,半遮了那张迷惑小脸,附耳道:“确实有点困扰呢,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陪我进去喝杯咖啡吧。” 他指的是乔烟刚才光顾的那家咖啡厅。 从谢峋的只字片语中,能了解到,苏湛作为朋友那是没得说。虽然关于他的绯闻满天飞,但乔烟对他没那方面的意思,自然是不在意的。单纯看人品,她对苏湛倒是挺有好感。 正好她咖啡也洒了,便点头应下:“我请吧!正好欠谢峋一罐热可可。” “哦?你和谢峋已经这么熟了吗?”苏湛随口问。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不得不承认,谢峋是个很不错的人。” 听见这话,苏湛有一瞬的晃神,但他很快敛了情绪,口罩下的笑容显出几分勉强,“他那个人,看着脾气臭不好惹,但确实是个可靠又真诚的朋友。” 两人聊着谢峋,并肩进了咖啡厅。 即便苏湛带了口罩,但那头白金色短发和出众的气质也很难不引起旁人注意。 收银员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您是不是苏湛啊?” 苏湛落在菜单上的手指一顿,正要说什么,一旁乔烟却忽然挽住了他胳膊,抢先道:“大家都说我男朋友跟苏湛很像呢!不过……”她抬头瞄了苏湛一眼,脑袋靠在他胳膊上,一脸热恋少女的娇羞模样,“我还是觉得我男朋友更帅一点!” 收银员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有些尴尬地笑笑,不再盯着苏湛看。 “要这个圣诞套餐怎么样?小烟喜欢哪一个?”凝视着倚在臂弯处的女人,苏湛眼神柔和到极致。 乔烟挑道:“我想喝冰雪芝士……” 跟他口味一样…… “不过,你会喜欢喝太妃榛果吗?不喜欢的话,我俩换换也可以,或者你要喝圣诞甜点我们就点这个套餐。” 女人仰头和他讨论的样子,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苏湛心口微微发烫,手不自觉揽住她肩膀,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就点这个,你男朋友不挑食。” 第40章 ... 不愧是当红偶像, 演技可圈可点。 乔烟险些迷失在这份甜蜜的宠溺里,但她很快清醒,苏湛在娱乐圈那么多女朋友, 个个貌美, 总不可能像前几个没谈过恋爱的客户那样, 对订制恋爱里的真人NPC产生执着感情。这只是做戏给别人看,免得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厅被拆穿身份,到时候被团团围住脱不了身可就麻烦了! 收银员:“请问您怎么支付呢?” “哦,微信,你扫我吧。”乔烟还没来得及点开二维码, 身边的人已经把手机凑上, 撩人声线低低说着:“扫我的。” “诶, 说好我……”乔烟一愣, 抢着要付账,却被他直接扣进怀里,堵了后半断的话。 “哪有男人让女人付钱的道理?” 乔烟全当他是演戏演到底,便没反驳, 等两人取了餐, 来到角落位置,她才摸出手机小声说:“我把钱转给你。” “好啊。”苏湛应得很爽快, 直接递上手机。 乔烟没注意, 以为是收钱码,结果一扫出来发现是他的微信,便愣了一愣。 “怎么了?”对桌苏湛问。 她连忙摇头, 按下添加好友按钮。 苏湛大概不知道可以不加好友就能转钱吧,她如果专门提醒会显得很矫情也不给面子。 加过好友后,乔烟直接给他发了红包。 只是,对面的人却半天没拿,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忽然说:“谢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难得在机场碰上,证明我俩有缘,两杯咖啡而已,别跟我客气。” “诶?可是……”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对桌男人露出失落表情:“还是说,乔小姐并不打算交我这个朋友?” “当然没有……” “那就好。”苏湛扣上鸭舌帽,掩盖阴影下的面容露出灿烂笑容,他低眉抿了口咖啡,提醒道,“还有十分钟登机,喝完我们过去吧。” “好。”乔烟巴不得快点登机,免得夜长梦多,要是贺莲追来非要陪她一起回南城见父母就惨了。 凭他浸透到骨子里的强硬劲儿,绝对会不顾她意愿擅自确定他们的恋爱关系,哦不,是准夫妻关系。 “前往南城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听见广播,乔烟忙不迭地起身,她扫视四周,确定没有贺莲,稍微松口气,伸手去拿脚边的行李箱。 然而另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 苏湛拉出滑杆,重新戴上口罩,偏头对她说:“走吧,登机了。” “谢谢啊,我还是自己来吧。”乔烟追上他。 苏湛没把行李给她,在她伸手想拿回的那刹,很自然地抓住她胳膊往跟前拉了拉,旋即抬抬下巴,提醒道:“小心看路,别撞到了。” 乔烟就这样温水煮青蛙般一点点被他牵着鼻子走,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上了飞机。 苏湛很自然地帮她放了行李,还体贴地找空姐要了毯子给她。 乔烟觉得这人实在热情,她有些招架不住,道谢后说:“你也回座位吧,不用这么照顾我。” 苏湛扯下口罩,笑得像只漂亮的猫,他歪着头告诉她:“真巧,我的座位就在你隔壁。” 不仅同一航班还邻座,这是什么天降的缘分? 乔烟惊叹了一阵,随着舱内灯光暗下,倦意也渐渐袭来。 明明才喝了咖啡…… 她打了个哈欠,盖上毛毯准备睡一觉。 身边苏湛正有一搭没一搭翻阅着杂志,见她困了,很体贴地关了头顶小灯。 乔烟见状,忙说:“没关系的,你继续看你的。” 苏湛收了杂志,偏头看来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但眼眸依然明亮。 他说:“睡吧!我正好也有点困了。蒸汽眼罩要么?” “没关系,我就这样睡。”这一路上受了他这么多照顾,乔烟怪不好意思的,眼罩说什么都不肯要了。 苏湛却自顾自撕开了包装,倾身替她戴上:“柚子味的,戴上会睡得舒服些。” 乔烟被蒙住了视线,手碰了碰眼罩,事已至此只能道谢,总不可能把她带过的眼罩还给他用吧? 没想到荧幕上的当红偶像不仅一点架子都不摆,还体贴入微,照这样下去她也要被圈粉了。 舱内很安静,不少乘客都睡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乔烟很快沉入梦乡。 苏湛睁着眼睛静坐了一会儿,听见邻座传来女人均匀酣甜的呼吸声,弯了弯唇角,忽然偏过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好梦,我的烟娘。” 恰好有两个年轻女孩从走廊经过,瞧见这一幕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其中一人问同伴:“诶!那个是苏湛?” “是挺像的……”同伴不确定,明星在公众场合不都是全副武装吗?苏湛虽然绯闻多,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照片,他本人也从没承认过哪个女友,像这样光明正大亲女人?“……不可能吧!” 应该只是个长得极像的帅哥。 两人这么想着,却忽然得到本人的证实。 男人抬头,笑得如荧幕上那般迷人:“我是苏湛,你们没认错。” 什么什么? 是苏湛本人?! 两个女孩又惊又喜,视线扫过他揽在怀里的女人,又露出不确定的表情。 大明星会这么自毁星途吗? 苏湛很大方地说:“女朋友,正牌的。” *** 晚上9点,飞机顺利降落南城机场。 乔烟睡得很舒服,醒来神清气爽。她用湿巾纸擦了把脸,收拾了一番,向苏湛道谢。 “再说谢谢就伤感情了。” 两人在出口分道扬镳。 苏湛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接了从下飞机就一直震动的电话。 经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苏湛!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气死我好继承我的支付宝是不是?” 苏湛揉了揉被刺痛的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些。 “今晚上两个通告你都放了鸽子!知不知道会被人说耍大牌?!” “还有——跟你一起坐飞机去南城的女人是谁?!要亲不能找个宾馆慢慢亲?公共场合你亲什么亲!微博上已经有人爆料了,还说你亲口承认那是正牌女友,你还要不要星途?!” 经纪人骂了足足十分钟才停下来缓口气。 苏湛望着乔烟离开的方向,眼眸星辰一样亮:“不要了,她如果答应和我结婚,我就退圈,守着她过日子。” …… 在机场人来人往的大厅,心急如焚的乔父乔母终于再次见到了女儿。 “瘦了!”乔母拉过她的手端详,心疼得不行。 乔烟摸了摸脸,对于自己的胖瘦变化倒不怎么敏感,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因工伤失忆、而被冒牌男友们戏弄得焦头烂额,自然是没什么心情大快朵颐。 如今回到土生土长的地方,虽说还未找回记忆,此处看着全然陌生,可却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握着她的手很温暖,这对中年夫妇眉目里都与她有些相似,眼里盛满担忧。 她便宽慰:“爸、妈,这次停电事故虽然害我失忆,但身体上并没受什么伤,医生说不用担心。” “那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乔母问。 “这个不清楚。”见二老面露焦急,她忙又说,“我现在陆陆续续有想起一些事,这次回南城也是想着在熟悉的环境或许能刺激我记起点什么,乐观点!或许过几天我就全想起来了。” 乔父乔母憋了满肚子的话想问,但考虑到女儿刚下飞机还很疲惫,大厅里人来人往也不适于谈话,便没有急这一时。 一家三口回了家,谁都没注意身后不近不远尾随着的几辆车。 刷过门禁卡后,车驶入小区大门。 车灯很快被黑夜吞没。 司机踩下刹车,对那头道:“老板,乔小姐进小区了……苏湛?机场出口就和她分开了,嗯,好,我继续盯着。” 他刚放下电话,就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狐疑地回头,嘿!还不止一辆! 难怪老板坐末班机也要马上赶过来,这帮苍蝇还真是阴魂不散! 定了定神,司机打起十二分精神替老板看好老婆。 那排车的最后。 秦默关掉车灯,这才拉下口罩,偏头问副驾驶座上的人:“我说,你就这么抛下好几天的通告过来,不怕经纪人掐死你?” 苏湛胳膊倚在窗边,笑得勾魂摄魄:“没看前面那几辆车吗?都是追我老婆的。” “靠!那女的得美成什么样!诶,不是!你要不要脸?直接就老婆老婆的叫上了。”秦默吐槽,“我跟小雪难得见一面,就这么被你喊出来接机,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杜导的新片,我替你引荐。” 明人不说暗话,苏湛直接开出条件,秦默便什么怨气都没了,搓着手乐呵呵卖乖:“谢谢苏湛哥!” “不过……”苏湛微微拉长声线,又补了句,“在南城的期间,你得想办法制造我和乔烟见面的机会。” 制造个球啊!他压根儿跟那什么烟的没交集。 似乎被他瞧出心里所想,苏湛提点:“我调查过了,何雪跟她是高中同学,你让她帮忙把人约出来,事情顺利的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 三室一厅的家充斥着居住气息,这些日子的惶惶不安顿时散了个干净。 乔烟进门后稍作歇息,便跟乔父乔母交代了失联期间的情况,她刻意略过几名客户的修罗场日常,工作内容的细节也含糊而过。 二老再三确认她真的除了失忆外再没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乔母提议:“改明儿让露露带你到处逛逛,你俩从小玩到大,她跟你摆谈几句,说不定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露露?” 是微信上跟她聊天的那个人吧。 乔母补充道:“赵露,跟咱们同一小区,不过上班后搬出去住了,我把她电话给你?” “不用,我有她微信。” 乔母点头:“你们年轻人聊得上话,今天坐飞机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再约她也不迟。” 乔父话虽没乔母多,但从他默默帮她把行李放去卧室、又端来热牛奶的细小举措中,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关心。 既然已经丢了工作,倒不如就回南城发展好了,有父母在、熟悉的环境也有助于她找回记忆。 洗完澡回了卧室,乔烟感兴趣地翻看她以前的东西,搜刮出来学生时代的日记,多是一些青春期的小烦恼,倒没什么八卦可寻。 柜子里呈放着大大小小的奖杯和一摞奖状。 原来她以前还是枚学霸! @露露:可不是嘛!以前你跟何雪竞争年级第一抢得那叫一个你死我活,不过挺可惜的,她高考可能太紧张了,发挥失常,没考好,跟理想的大学失之交臂。你倒是顺风顺水,高考重本线不说,还申请到了兰顿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你不知道,咱老班教育学弟学妹的时候就拿你出来做榜样! 乔烟捧着手机,听别人说自己曾经的辉煌事迹,感觉别提多新奇。 又聊了会儿,她约赵露明天一起吃饭后,便打算睡下。 刚锁屏,手机又响了。 第41章 ... 乔烟划开锁屏, 是苏湛的消息! @苏湛:安全到家了吗? 她回:已经到了,谢谢关心,你呢? @苏湛:我也到酒店了, 对了,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qy:? @苏湛:平安夜。 电话那头, 站在露台上的男人露出迷人微笑,他半倚着围栏,低头飞快地输入:我俩一起过的。 乔烟只顾着避开贺莲,倒没注意今天是什么日子,听他这么一说, 不自觉感到窗外的夜色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弯起唇角, 回复:嗯, 平安夜快乐! 或许是因为睡前收到了苏湛的微信消息, 以至于当晚的梦与他有关—— 暑月,天炎热。 她背着竹编背篓去山上采药。 蜿蜒小路,郁郁葱葱,谁都不曾注意到树林深处无助的呜咽。 似乎是什么小动物的嘶鸣。 她寻声一路找去, 在树下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漂亮的皮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可爱得让人心都融化。 只不过, 小狐狸的一条腿被猎户的捕兽夹夹住, 鲜血淋漓。 她低呼了声,慌忙蹲下去帮忙卸下桎梏。 见小狐狸蹬着腿,又焦急又害怕, 她边动作边柔声安慰:“别怕,我很快就帮你脱身。” 小狐狸似乎没怎么接触过人,怕生得紧,即便面前的少女正帮忙解救,它依然眸光警惕地盯着她,随时做好逃生的准备。 果不其然,在她扳开捕兽夹的一瞬,小狐狸撒腿就要逃。 “诶,回来回来!”她眼疾手快揪住它,小狐狸见挣扎无用,心里一慌,张嘴就往她手上咬了一口。 虽说是只小狐狸,但情急之下使出吃奶的劲儿,杀伤力还是不容小觑。 她吃痛地皱眉,却也没责怪它,反倒温言解释:“我没恶意!你别怕。” 小狐狸还在蹬腿,嘴里凄凄厉厉地叫。 “你就这么走掉腿会瘸的。”少女揉着它脑袋,试图平抚它的情绪,“我会些医术,帮你简单包扎一下就放你走好不好?你也不想一辈子当只瘸腿狐狸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寻了止血的草药,放进嘴里嚼烂,又将裙摆撕下一小段布,固定好一小节树枝,细细为它包扎。 小狐狸一开始还很抗拒,但发觉她真的没有恶意后,便也渐渐平静下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打量着她—— 少女一身粗布裙衫,巴掌大的小脸,双颊被烈日晒出两抹绯红。 她额角淌着汗,却管也没管,低头认真为它包扎。最后,长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它脑袋微微笑道:“好啦!这下不会变成瘸狐狸了。” 也不知道这小狐狸听不听得懂人话,她自顾自叮嘱,“这段时间最好静养,乱跑容易拉扯伤口,到时候可不一定遇得到好心人给你包扎,而且这一带猎户多,很容易踩到捕兽夹,你往深山里走,那里安全些,知道吗?” 小狐狸歪了歪头,乌溜溜的眼睛盛满午后的灿烂阳光,它低呜了声,好似在应答。 少女顿时面露喜色:“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狐狸耳朵动了动,脆生生的一声叫。 “哇!好聪明的小狐狸。” 小狐狸昂起头,一脸得意洋洋。 见它不再排斥自己,她得寸进尺地顺着脑袋一路下滑,直至它毛绒绒的尾巴。 也就是一刹间,小狐狸仿佛触电般炸了毛,偏头恼怒地咬了她一口,飞快地跑掉。 她盯着手背上的血珠,苦笑:“长这么可爱,咬我我都生气不起来。” 一路闷头跑回领地的小狐狸在闯破结界看到壮丽的宫殿后,这才气喘吁吁停下。“殿下,您这是……?”守门的侍卫瞧见他跛着的左腿,惊呼,“您受伤了?!” “无碍。”他打断侍卫大惊小怪的尖叫,回眸深深望了一眼来路,忽然问,“离血月之日还有多久?” “回殿下,还有七日。” “七日啊……”他低喃了声,转身步入宫殿。 那很快了。 到时候,他会沐浴着血月的光辉化身人形,从此步入成年狐妖的行列,再无需畏惧区区猎户,像今日这般被捕兽夹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他跃身灵池,白雾缭绕间,他腿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了然无痕。他看着那一小截树枝和布条,静默半晌后,决定等他幻化人形后,亲自带了谢礼登门拜访救了他的那个小药娘。 可转念想到她轻薄地摸自己的尾巴,顿时羞愤地想——算了,登徒子! 血月之夜很快降临。 整片天幕都被染成妖冶的红。 他站在灵池中央,周围仆役齐齐跪拜,系着符纸和铃铛的木桩绕在池边摆作圆阵。 待月华破开云层透来,他脚下符文霎亮,幼狐迅速变为成年白狐。 光圈层层镀来,将他全身缠绕。 池边铃铛剧烈摇晃,声音响彻夜幕。 缭绕池面的血雾散尽时,一张妖娆绝艳的脸清晰显现——潋滟桃花眼天生含情、高挺鼻梁之下,那唇比女子还娇艳惑人。 然而他身姿挺拔、气质尊贵,生生压下这股子阴柔的狐媚劲儿,可当得起“俊美无双”四个字。 抓起池边华服,套住浸水的身躯,衣袂款款坠下间,他已腾空而上,掌心飞出四道狐火,分别奔向东西南北四处方位。 须臾间,林间仿佛点燃万千灯火,亮若白日。 他踏水跃身屋檐,俯瞰脚下万重山。 众狐跪拜,齐呼:“恭喜殿下!我狐族有望!” 他再次跃身,朝头顶血月奔去。 狐火渐渐淡去,只余他狂妄笑声响彻林间。 夏季多雨水。 龙城连着下了好几场瓢泼大雨,却没冲淡七夕的热闹喜庆,放眼望去,各家各铺都在出售花灯,最繁华的那条街,檐下全是红绸飘扬。 节后她便过二八,正是出嫁好年纪,又多少读了些画本子,也想觅一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意良婿。 待收拾好药材,便走去桌案,问正在琢磨医书的年轻男子:“师父!后天我能请假跟妙妙一起去逛七夕会吗?” 男子抬起头,眉目温和:“不碍事,医馆有徐婆帮忙,七夕你尽管去玩儿。” 她眉开眼笑,甜甜地向他道谢。 男子也笑,说她小孩子心性,末了,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给她:“看到喜欢的就买,别亏待了自己。” 她连忙拒绝:“不用啦师傅,您已经给过我月钱了,前些天我又卖了一篓药草,钱够用!” 医馆内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 男子便敞开话问:“小烟可有心仪男子?”见她脸红,他也突然变得不好意思,忙解释,“为师没别的意思,只是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若是有良缘切莫藏着捏着,为师好替你去说媒,以免误了终身大事。” 自从师父将她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后,她每天都很努力地草药、学医,以此回报师父的搭救之恩。否则,若是被勾栏院的人买走,她便是一生毁尽。 忙忙碌碌就走过六年,与她相处时间最长、接触最多的男子只有师父。 但她怎么可能对师父产生什么非分之想?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她便利索地摇头,称没有。 男子似乎松了口气,看向她眼神宠溺:“此事求一个缘,若是缘分未到也不必着急,为师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她没听出他话里隐忍的情愫,只当师父对她情深义重,也道:“我下半生的安稳都是师父给的,男女情爱在如山恩情前又算得了什么?石井深巷里都是些毛头小子,不嫁也罢!我巴不得陪着师父救死扶伤一辈子呢!” 男人心下感动,一时间忘了男女大防,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轻叹:“傻姑娘,为师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好归宿?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如果求不来良缘,真不如陪着师父在医馆救死扶伤一辈子,往后有了师母,便也当成半个亲娘一样看待。 只不过,师父似乎对此不感兴趣,眼瞅着就快二十又四,却也不见他着急婚事。街坊邻里有那么多姑娘明里暗里地表示,他却像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 哎呀呀,还真是替他操心! 这般想着,便打算七夕放河灯的时候也替师父求一段良缘。 七夕那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见出了太阳,她赶紧把草药搬去院子里晒,忙活完已是午时,她同医馆里的伙计们一道出过饭便出了门。 妙妙在街口等她,瞧见这一身粗布衣裳,错愕地睁圆眼睛:“你就穿成这样去?”她低头拍了拍裙摆,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正是大好年华,女儿家当知道拾掇自己,她倒好,还跟个玩泥巴的傻丫头一样,怎么嫁得出去? 妙妙有些生气:“你居然问怎么了?我们是去逛七夕会,你怎么也不换身好看的衣服!” 她微愣:“可往年也是这么去的呀!” “哎呀!今年不能再这样了!你我很快就满十六,得嫁人了!你穿成这样谁家公子会看上你?”妙妙很有义气地从发间扯下一枚簪子要给她带上,结果被连连避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跺了跺脚,索性不管她了,“算了算了!就这么去吧!若是遇上心仪的公子因此遭到嫌弃,我可不管!” 今日街上处处都是特意打扮过的姑娘,她一身粗布衣衫走在人群中,的确显得寒碜了。 可是…… 这些年她虽说勤俭,但攒下来的钱得用在刀刃上,置新衣买首饰于她而言太奢侈了。 若她未来的夫君是这等看重外貌的浅薄之人,不要也罢! 第42章 ... 纵然如此, 在路过首饰铺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驻足。 小贩见她目光流连在锦盒里的花簪上,很有眼色地说:“姑娘, 这簪子衬你!戴上试试吧!” 她手里就几块碎银, 哪买得起?有些窘迫地摇摇头, 转身要走。 这时,一股极浓的胭脂水粉香扑鼻而来。 她诧异地侧目,就看到一众貌美女子簇拥着一位华服男子走近。 男子容貌俊美得让人晃神,如玉的手托着一柄细长烟杆儿,烟雾缭绕间, 那笑风流绝艳。 原以为成天对着师父那张清俊的脸, 她早已对旁的俏公子有了抵抗力, 但款款走来的男子却还是让她心跳漏下一拍。 长这么大,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俊美的男人! “苏公子,奴家要这个,买给奴家可好?” “苏公子,这簪子衬奴家吗?” “苏公子, 奴家饿了, 想去明月楼吃点心。” 众美人绕在男子身边,一个比一个会撒娇。 她看得瞠目结舌。 一旁小贩也感叹:“这位苏公子刚来龙城不久便成了风云人物。” 身旁妙妙探头, 好奇地问:“怎么说?” “容貌俊美, 直接把龙城第一美男挤下去不说,出手也阔绰,荷包里好像有用不完的金子似的!买下的宅子比官大人的府邸都气派!” 她羡慕不已。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 她瞅着男子身上的华服,布料看着便精贵,估计把她卖了换钱都买不起! 她拉着妙妙离开,继续逛七夕会。 身后,被众女簇拥的男子忽然敛了笑,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见他走神,身旁人问:“怎么了苏公子?” 他没答,推开缠在胳膊上的几双纤纤玉手,径直朝前追了过去。 “诶!苏公子!等等我们呀!” “苏公子你往哪儿去?” 抛下身后一群美娇娘,他跃身屋顶,顺着人潮前行一段路,终于寻见她的身影—— 粗布衣衫、简单的双丫髻,发间连柄簪子都没有,在一众精心打扮的女子中间辨识度很高。 他抛了抛手里沉甸甸的荷包,唇角挑着一抹笑。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这么巧地在七夕会遇上了,就送他的救命恩人一份厚礼好了! 华灯初上。 七夕的氛围随周围火树银花一并燃起。 偶遇的公子与妙妙相谈甚欢,郎有情妾有意,她不好继续插在二人中间,便寻了个借口溜走。 独自来到石桥上,这才发觉周围都是成双结对的男女,看着手里的小花灯,惆怅地叹了口气。 “登徒子,一个人在这里叹什么气?”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她诧异地抬眼,就看到白日里那个被众女簇拥的贵公子。 她四下张望片刻,指着自己鼻尖问:“登、登徒子?你是在说…我?” 桃花眼低垂,视线居高临下,男子用烟杆儿敲了下她脑袋,语气笃定:“不是你还是谁?” 莫名被污蔑,她羞愤得脸都涨红:“公子切莫胡言乱语!我与你素不相识,何以血口喷人?” 他也不卖关子,胳膊搭在石栏上,与她理论:“半月前你在云山救下我,本算有恩,但事后却对我动手动脚,将我从头摸到尾,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她气得噎住。 她什么时候救过他?又什么时候对他动手动脚?简直就是—— 诶,等等! 她忽地愣住,半月前、云山上…… 她的确救下过一只小白狐,还把它从头摸到尾,咬在手背上的牙印好些日子才消呢! 可那是只小狐狸呀! “我救下的是只小狐狸。”她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还是只狐狸/精?” 被骂了登徒子不高兴,所以她刻意用狐狸精来回敬,这个词连女子都会气得不轻,跟别提男子了。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却只是轻敛眉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的确是那只白狐,但我们不称精,称妖。” 看不出来,这人还挺扯! 她又生气又想笑,回嘴道:“是,你是狐狸精,那我还是仙女下凡呢!” 对方打量她片刻,旋即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 这一举措令她脸色大变,以为自己被轻薄了,想躲开,却被他扣住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狐妖,但你……才不是什么仙女!” 他认真的模样,倒让她有些摸不透这人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此事。 但狐妖这种传说中的生灵,她只在画本子上见过,面前的男子虽说是长得妖孽了些,但也跟妖精扯不上边儿啊! 她踟蹰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一定是在找幌子轻薄她! 长得人魔狗样,身边美人环伺,居然还来招惹她!还真是花心到了一定境界,也不知道忌口,她这样的清汤白菜也吃得下! 拉开一定距离,她冷着脸说:“公子自重!” 瞧见她眼里的防备,他也琢磨出味儿来。 想他堂堂狐族太子,来了龙城也是受人追捧的风流人物,没想到她眼里竟成了占便宜的登徒子! 他心里有气。 到底谁占了谁便宜,她心里没点数吗? 沉默了小会儿,见她要走,眼疾手快抢了她的花灯:“这灯,送我了!” 这是她千挑万选买的狐狸灯,凭什么给他? 想抢回来,对方却抬高手臂,笑得颇为无赖:“连花灯都照着我的样子来买,还说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她喜欢小狐狸关他什么事!真把自己当成狐狸精了? 她跳脚跟他抢,脑袋上不知怎的重了些,抬手一摸,发现双髻分别多了柄簪子。“别动。”他劫住她动作。 低垂的桃花眼漾开她一剪倒影,在那片潋滟中,她瞧见发间晚樱开得正艳。 “这是花灯的回礼。”他说完,又递了块玉牌给她,“至于这个……是你半月前救我的谢礼,往后龙城大小店铺,你想要什么随便拿,无须付银子,亮出这块玉牌,报我名字便可。” 她懵然着没接,显然还没消化他的这番话。 他敛了敛眉,把东西硬塞她手里:“记住了,我叫苏湛。” “小烟!”石桥之下传来一声喊。 两人同时回头,就看到自人群中走来一名白衫男子,眉眼温润,面容清俊。 “我师父来了!”她顿时展颜一笑,小跑着朝桥下而去,连玉牌都忘了还他,眨眼间便已跑下石桥,来到白衫男子跟前,惊奇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今日七夕,医馆没什么人,我就关了铺子也来逛逛,没想遇见你。”男子不动声色地打量桥头的人,那般雍容气质,怕是哪户达官贵人家的公子,“那位是……?” “哦,他是……”话说到一半便语塞,她忽然不知道要怎么介绍为好,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 便搪塞说是七夕会上偶然认识的。 偶然认识会送这么贵重的簪子? 男子唇抿紧,低眉看着面前眼神闪躲的少女—— 即满二八的姑娘,虽说还有些青涩,但那份娇艳却是探头露尾地显现出来。若是换下这一身粗布衣衫,绾发画眉,当是个极美的女子。 与她朝夕相伴这么些年,他第一次生出危机感,有些刻意地虚揽了她的肩,朝河畔走去:“不是要放河灯吗?为师陪你。” 两人走远,桥上的人依然未动。 写满心愿的河灯顺着水流蜿蜒而下,放眼望去一片绚烂。 遥遥望着一对男女凑在一起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这师徒关系未免也太亲近了些! 手里的狐狸花灯明明灭灭,他抿唇看了片刻,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 七夕节如梦一般散去,却是促成了不少姻缘。 妙妙和偶识的男子整日如胶似漆,而她,则收了蠢蠢欲动的心,回归忙碌生活。 最近有几味药需求量大,她想趁此赚上一笔,便起早去山里采药,拿到集市上卖。 同行的竞争者不少,她一个小丫头不会谈生意,索性拉低一半的价格。 物美价廉的东西谁不喜欢?一连几日,她的草药都是卖得最快的抢手货。 这着实碍了其他的药贩子的眼。 某日午时,她如常收拾了摊子准备回医馆,却在拐角的死胡同被拦下。 几个药贩将她团团围住,表情不善:“识相的从明儿起就别出现在集市!否则,咱们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被人这般威胁,她也来了气,怼道:“集市又不是你们几个开的,凭什么不让别人来?” “哟,小娘子看着柔柔弱弱,嘴还挺硬!”打头的药贩给同伙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揪住她衣领,往地上狠摔而去。 她疼得低呼,尘土飞扬间,打头的人顺手捡了根棍子,扬声威胁:“集市的确不是我们几个开的,但如果把你腿打断,我看你还来不来!” 龙城虽说在天子脚下,但市井深巷,许多事传不到天子耳里。 先前师父的药铺被同行找来恶徒砸过几次,去官府报案,官员只搪塞说此事会查,但等了一年半载也没给个交代。 胡同外有人经过,瞧见这阵势怕惹祸上身,皆是匆匆跑过。 她知道,如果继续犟下去,只怕真的要被打断双腿。 于是,不得不屈辱地低头,松口道:“我明天……” 后面三个字递到唇边未言,被头顶一声质问打断:“你们要把谁的腿打断?” 第43章 ... 众人寻声望去, 就看到墙头立着一名华服男子,风姿绰约,桃花眼高挑, 唇角勾着的笑却是不透眼底。 药贩也有几分眼力, 认出他是最近龙城风头正盛的苏公子, 扫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丫头,一时间捉摸不清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打头的那位出言问了句:“苏公子,您和她认识?” 墙头的人唇边弧度更甚,落地将她拦腰抱进怀里,在众人讶异目光中, 一字字道:“岂止是认识?她可是我苏湛的小娇娘。” 暧昧的气息弥漫在小巷里。 虽说他出手相救, 她心里感激, 但被成年男子这么搂着, 还是又羞又恼。红着耳根子,偷偷在他胳膊上掐了把,没好气地嘟囔:“谁是你的小娇娘!” 她力气小,掐着不仅不疼, 反倒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般, 心口又酥又痒,他搂得更紧, 低笑惑人:“我家烟娘害羞了。” “谁害羞了!” “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那是……” “是什么?” “……是被你给气的!” 他抓了她的手, 放在唇边吻了吻,哄道:“这下可消气了?怪我来晚了,让你随便被人欺负了去, 你看,我把这几人杀了向你赔罪可好?” 几个药贩正欣赏着两人间的旖旎缠绵,冷不丁听到这话,吓得脸一白,纷纷跪了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苏公子您的女人,恳求公子饶小的一命!” 搂着她的男人轻飘飘一句:“饶不饶你们一命,我家烟娘说了算。” 局势陡然反转。 看着地上鬼哭狼嚎卖孙子的药贩们,堵在她心里的恶气终于顺了些,她没赶尽杀绝,只以牙还牙道:“从明天起,别让我在集市看到你们!” 几个药贩连连称是,得了苏湛首肯,立刻仓惶逃开。 巷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苏湛敛了周身若有若无的杀气,调笑道:“怎么,烟娘还舍不得从我怀里下来了?看来说什么对我没有非分之想,那都是口嫌体直。” 她吓得回了神,立马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通红着脸辩驳:“谁口嫌体直了?我对你才没有非分之想!” “哦?那七夕一别,烟娘敢说从没想过我?” “没有!谁要想你!”她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语气过重,毕竟刚才若是没有他解围,她现在也没法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跟他拌嘴。 便缓和了脸色,恳切道,“谢谢苏公子今日出手相助,若是不嫌弃,还请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聊表谢意。” “吃饭是可以。”他一收折扇,挑着她下巴打量几许,嫌弃道,“我先陪你去换身衣裳,免得太过寒酸,丢了我的脸。” “……” 好吧,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改观! 她原以为,他打算陪她回家换身衣裳,没想直接带她来到龙城最大的一家裁缝铺。 偌大的三层店面,光顾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妇人和千金小姐。 她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衣裳,显得格格不入。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肩膀被人攥住。 他声音就贴在耳边,似情人间暧昧的低语:“躲什么?进去。” “我不买衣服。”也根本买不起。 他却半强迫地推了她进去,对接待的女子说:“人交给你了。” 这间裁缝铺能做大做久,店里人手岂是没眼色的? 无视她一身粗布衣裳,热情地把人带去二楼,临走前笑盈盈保证:“放心!保准儿让公子满意!”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老鸨给客人挑姑娘? 她第一次来这么富丽堂皇的店,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见店里的姑娘们围在她身边热情地为她挑衣打扮,窘迫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只能任由她们折腾。 二楼手忙脚乱,坐在一楼窗前喝茶等候的他也没落个清闲,半柱香的功夫就来了好几个女人搭讪。 起初他还应着,久了便有些烦,索性起身去二楼看情况。 有人打趣:“苏公子这般等不及了吗?亲自上来迎。” 他笑笑,也不否认,只问:“来看看你们有没有把我的人吓着。” “公子说笑了,您的人我们岂敢造次。”那女子侧身带他过去,“您且再稍微片刻,正在为姑娘绘妆,很快就出来。” 他斜倚着窗台等了会儿,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回头,就见店里的姑娘们簇拥着一位女子走了出来。 淡樱色裙衫,素雅却不显过分简单,略施粉黛,却也像蒙尘的珍珠被擦亮一般,美得让人惊艳。 他心倏地一跳,竟是愣在那里。 第一次这么打扮,她心里没底,扭捏了半晌,见他也不说话,紧张更甚。 便自顾自地要去抓落发间的花簪:“不好看吧?我就说我不适合这些,还是赶紧换回来吧!” 扬起的手突然被抓住。 她愕然抬头,对上他发烫的眼眸,男人声音低哑,像醉了酒,盯着她认真道:“好看,我家烟娘打扮出来,比想象中还令我惊艳。” 这话让她面热,一时间慌乱,推开他便要折返回屋,想将这一身衣裳换下:“胡说什么呢!老板,我衣服在哪儿?能不能劳烦给我?我好赶紧换回来。” “换什么换?走了!不是要陪我喝酒?”衣领被折扇一勾,她像只小鸡仔似的到了他面前,男子抓着她大步流星下楼离开,径直往明月楼走去。 她蹬着悬空的双脚,见裁缝铺离她越来越远,急道:“等等!我的衣服!” “不要了!”他把人捞进怀里,笑得勾魂摄魄,“你身上穿的这件,我甚是满意。”她也很满意,但她还没付银子,也付不起这笔银子! “对了!七夕你送我的发簪和玉牌我都收在家中,待会儿若是顺路,不妨到医馆后院小坐,我好把东西跟这身衣服一并还你。” 别的女人都缠着他要这要那,她倒好,区区一身破衣服也要与他撇个两清。 他笑容淡下,声音有些冷:“我送出去的东西向来不曾收回,瞧不上我送的东西,扔了便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那就闭嘴,好好拿着。” 毕竟是狐族太子,即便生了双多情含笑的桃花眼,可发起火来还是气势逼人。 她不敢造次,暂且乖乖闭了嘴。 两家店都开在龙城最繁华的地带,穿过一条街便瞧见街口气派的明月楼。 达官贵人常去之处,她从来都是隔着人群远远瞅一眼,内心暗暗憧憬,想着有朝一日也要带师父来尝尝传说中的美味。 没想今日却是被锦衣华服的“狐狸精”拎着进了大门。 “等等!我、我身上没带够钱,容我先回医馆拿些过来。”眼见着小二热情相迎,她慌忙扯了他袖子,小声商量。 “我饿了,可等不了你回医馆拿钱过来。”他目不斜视,拖着她往楼上去,知道她性子倔,索性直接绝了她的念头,“况且,即便你去医馆拿钱,也付不起这顿饭。” “那我们还上这儿做什么?其实六婆家常菜也不错,酒菜可口,价格也实惠。”她的脸颊因窘迫而泛红,嗫嚅着解释,“不是我小气,而是,我真的只有这么点钱……” “真不知该说你不上道还是死脑筋。”他把人抵在走廊拐角,指腹摩挲她唇瓣而过,轻笑,“你这张嘴要是肯撒娇,我什么都给你。” “别动手动脚,不然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我……” “你也怎样?”桃花眼轻挑,有恃无恐地睇看她。 她噎了一下,才凶巴巴恐吓道:“我也不会客气的!” “我倒想看看烟娘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他朗声笑起来,俊美容颜似红莲绽放那一刹,显尽芳华。 明明该讨厌的,却不知为何,心跳怦怦,愈演愈烈。 她别过脸,威胁弱得像猫叫一样:“再闹…再闹就往你身上洒痒痒粉!” 他笑得更肆意,抓了她手捂着自己心口,哑声道:“烟娘即便不这么做,也已让我心痒。” 候在一旁的小二倒是无心打扰这份旖旎,可楼梯间人来人往,免不了有客人上下楼。 瞧见墙角的情况,不由窃窃讨论。 苏湛倒是脸皮厚无所谓,可她不同,瞥见路人朝此处看,羞恼之下一把推开了他。 “无、无耻!” 她闷头往前跑,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手中折扇翩然,眼底兴致更浓。 这丫头,当真是有趣! 上好的雅间、满桌的菜肴,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奢侈,手边梅酒挑着一瓣花,醇香又诗意。 她没忍住,偷偷呷了一口。 唔,好酒! 这之后便停不下来,又贪嘴喝了好几盏。 倒是他忍不住出声提醒:“这酒尝着清淡,后劲儿大,仔细喝醉。” 她虽还清醒,终究害怕在外喝醉,尤其还是在轻佻风流的男子面前,便收回手,闷头吃菜。 直到离开,也不见小二来收钱,她紧攥着荷包,好奇问他:“怎么这两家店都不收你钱?” “凭我这张脸,谁还专门来问我要钱?” 她这才知晓,有钱人家身上从不带钱,靠一张脸便能走遍龙城大小店,至于消费了多少银子,事后自有管家一一付账。 她偷偷打量走在身旁的男子,方才拉近的距离好似一瞬间又推远。 月华映照下,他仿佛闪闪发光的星辰。 和她,俨然两个世界…… 第44章 ... 几盏梅子酒的后劲儿在走出一条街后逐渐显现。 她脸颊烧得通红, 视线也变得朦胧。 夏夜的风本就燥热,加上酒劲儿冲头,她整个人像是进了蒸锅, 口干舌燥得很。 神志有些模糊, 嘴上却极其亢奋, 捉着身边的他絮叨好多话。 他静静听着,即便她口齿不清、言语颠三倒四,却也敏锐地揪出重要信息。 幼年丧母,而后父兄也离世,她孤苦无依, 颠沛流离, 到了人牙子, 庆幸遇到了师父, 才免于进勾栏院那样的污浊地。 “师父、师父对我…恩、恩重如山。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还…还不清……” 他盯着那张绯红小脸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捧住,怜惜道:“以后我对你好,比你师父对你还要好。” 两人对视的眼底, 都泛着圈圈涟漪。 然而他没等到她回答, 自深巷而来的脚步声打断这份旖旎。 “小烟!”白衫男子匆匆而来,瞧见她喝醉, 平日里的淡然顿时崩塌, 一把将人拉进身前,防备地看着苏湛。 嗅到她身上酒气,话里带了责备,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扳起手指数数:“也没有很多啊!就……1、2、3……唔,就五盏而已……” 五盏还不够多? 男子气急,但又不忍责备,只将她稳稳扶住,将矛头指向还清醒着的苏湛:“你身边莺莺燕燕,不缺解闷玩乐的姑娘,小烟不谙世事,心思单纯,恳求公子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且不说他看没看上这姑娘,又待她几分真心,即便如他所言,他只是一时兴起想尝尝小药娘的滋味,也轮不到一个小郎中来斥责他! 又见两人亲昵相依,联想她方才那番话,胸口顿时起了无名火。 他勾着唇,目光冷然,一字字挑衅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打算放过她了。” 她在夜里悠然转醒。 嗓子干涩得厉害,正要下榻找水喝,身旁已递来茶杯。 她诧异抬头,就看到师父正坐在床边。 他身后的雕花小窗圈着一抹月色,看样子,已是夜深。 她头有些疼,嗅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隐约想起之前的事,顿时不安起来。 跟旁的男子喝酒还喝醉了,师父一定气得不轻。 也不待他说话,便乖乖跪下来认错:“师父,徒儿不该喝这么多酒,虽说事出有因,但也不该如此,害师父担心,请师父责罚!” 她跪了许久也不见回应。 斗胆抬眼偷看,结果一不小心就撞进一双幽深眼眸。 男子失神地看着她,忽然问一句:“小烟,你可愿嫁给师父?” *** 这一觉睡得很沉,以至于梦也冗长。 没想到苏湛的脚本竟然是狐族太子与小药娘的故事,不过转念一想,迷倒众女的当红偶像的确和梦里勾魂摄魄的男狐狸精有异曲同工之妙。 ——颜好! ——撩人! 起床洗漱后,跟父母一道吃过早饭,忽然进来一条新消息。 是高中微信群—— @何雪:马上就是新的一年啦!大家不趁现在聚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下午在锦豪酒店,我请大家喝下午茶~圣诞节套餐哦!喜欢可爱甜品的妹子不要错过咯~[定位] 何雪似乎人缘很好,群里一呼百应,能溜班的都说一定捧场。 赵露私聊她,问去不去? 同学会…… 乔烟盯着手机屏幕凝神半晌,回复一个“去”字。 高中同学虽然有些久远了,但同窗三年,总能刺激她想起点什么来。即便只是青春期无聊的小事也好过头脑一片空白。 打定了主意,便收拾了一番,在去酒店前先跟赵露碰头。 与想象中一样,赵露是个爽朗的女汉子,短发、高个、皮肤略黑,一见面就往她肩膀上捶了一拳:“真急死我了你!一个月时间都杳无音信,说吧!怎么补偿我这段时间的精神损失?” 乔烟:“午饭我请!” 赵露便说:“那我得挑一家高级餐厅!才不跟你客气!” 本来就有事要找她帮忙,乔烟当然没小气,让她想吃什么随便挑。 赵露嘴上说得厉害,但最后却进了家普通的简餐店,一人一份三十块钱的套饭。 “下午要去锦豪酒店吃下午茶呢!得留够肚子,所以午饭就先饶了你,之后再敲你顿大餐!” 虽然对赵露毫无印象,但从这些细节便可看出,两人感情深厚、彼此熟悉。 于是,终于卸下那份防备,告诉她:“露露,其实我…失忆了……” 对桌的女人正吃得香,听见这话,险些把米饭喷到她脸上。 “失忆了?” “嗯。”她点头,表情严肃,“就是这次公司事故导致的,所以我才一个月都没跟家里联系。” “我的天!”赵露瞪圆了眼睛,“我说你表现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是失忆了!太狗血了!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她叹口气,颇为无奈。 其实失忆都不是最狗血的,真正狗血的,是她那几个入戏太深的客户。 时间紧,具体的她没来得及跟赵露说,二人饭后稍歇,便打车到了锦豪酒店。透过落地窗,能看到不少人正等在大厅。 乔烟眯起眼打量片刻,对这群男男女女毫无印象。便问赵露:“那边是我们的高中同学?” “你失忆得真彻底,连学生时代最大的竞争对手都忘了!”赵露叹气,“还好你没交男朋友,否则可苦了那位咯!女朋友一朝变陌生人,又得重新追。” “没交男朋友”几个字让乔烟眸光略沉。 果然,她被那几个客户骗得团团转…… 当初恨贺莲以毁车伤人的手段将她抢走,如今却是庆幸,否则她很可能从此对霍沉死心塌地,永远蒙在鼓里。不过最该感谢的还是谢峋,不然,凭她的智商可玩不转贺莲,他的话真假掺半,稍不注意就被他绕进去。 赵露步入酒店,乔烟紧随其后。 有眼尖的男同学看到二人,忙招呼道:“嘿,赵露她们来了!” 众人视线聚集而来。 乔烟扫视而过,最后目光落在何雪身上。 不仅仅是因为她人群中最靓丽显眼,还因为她看自己的目光带着股说不出的复杂。 “咱们的海龟高材生终于露面了呢!”何雪主动发话,雪白大衣和奶茶色唇膏,整个人显得恬静而温雅。 簇拥在一群男同学中间,饱受爱慕视线。 这个人是班花吧? 乔烟想。 赵露见她有些懵,悄声提醒:“这个是何雪!你的死对头!” 这就是何雪?跟她想象中戴一副眼镜沉默不语的形象完全不一样,面前的女人不像学霸,倒像走到任何地方都吃得开的交际花。 看来老天并不公平,给了何雪智慧的同时也没缺她美貌。 想不起高中时期的恩恩怨怨,何雪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乔烟内心毫无波澜,只礼貌地笑笑,算作回应。 相较于她,何雪内心可不如表面这么淡定,目光定在乔烟身上,眼底翻覆着复杂情绪。 当年高考,她心态不稳导致发挥失常,从此人生一落千丈。好在大学四处交际,为她毕业后就职铺好了路,后来认识娱乐圈新晋小鲜肉秦默顺利交往,可谓一举成为人生赢家。 反观乔烟,虽说当年高考顺利,还拿到兰顿大学全额奖学金,毕业后京市名企就职,可那又怎样?未来科技出了事故不说,即便没有这一茬丑闻,她乔烟充其量就是个高薪程序员。感情到现在为止还一片白纸,照这样下去,只能捡别人用过的歪瓜裂枣凑合着结婚。 曾经的不甘和嫉妒,在如今的对比之下成了泡影。 她笑意更甚。 秦默突然说做东,让她招呼高中同学来锦豪办个同学会,想必是打算借此机会公开两人即将订婚的消息。 可叫她扬眉吐气一把! 她招呼大家入座,随口问了句:“乔烟,离开南城这么多年,混得不错吧?凭你的本事,少说也是部门主管一级的人物了!” 才工作一年多,又是人才济济的名企,哪能爬得这么快? 乔烟看着面前这张盈盈笑脸,终于相信这位是她学生时代的死对头,一来就给她扣了顶高帽子。 她是来找回记忆的,没兴趣明枪暗箭,便耸肩,无所谓地说:“哪里,前段时间未来科技出了点事故,部门遭查封,现在我是无业游民,跟大家没法比。” 何雪故作关心地问:“我之前有看到新闻,不过小新闻一扫而过也没细看,不知道是什么事故?应该很严重吧,都查封了!乔烟你没受什么伤吧?” “停电故障,新闻夸大其词而已。” 何雪便故作感慨地叹气:“现在外面打工的确挺不容易的,在别人碗里讨饭吃能不受气吗?我家秦默体谅我,年后就拿钱给我筹备公司,自己给自己干活,虽说一年就赚百万的小钱,但好过看领导脸色。你说是吧?” 现在的人装逼都这么娴熟的吗? 乔烟盯着面前这张得意洋洋的脸,挺替她尴尬的。 见识过那几名随随便便就拿1亿出来体验订制恋爱的大佬客户后,一百万还真是小钱了…… 便点头,应道:“确实是挺少的,不过能成立属于自己的公司已经很不错了。” 预想的结果没达到,何雪一愣,笑容僵了片刻。 一旁的闺蜜深知当年渊源,又是个沉不住气的直性子,见乔烟这么装逼,当场就帮何雪怼了回去:“上百万还少了,不知道我们乔海龟之前拿多少薪水啊?” 第45章 ... “两三万而已。” 乔烟如实回答, 换来对方一声意味不明的哂笑。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早已将要说的话写在了脸上。 经过这一茬,其他同学看乔烟的目光都变了。 年薪三十万的上班族嘲年薪百万的创业者钱少, 谁给她的脸? 赵露察觉出乔烟落了何雪的圈套, 气不打一出来, 嚷嚷着辩解:“一年赚百万对于工薪阶层是多,可在创业者行列可就入不了眼了,乔烟她又没拿自己的工资比,别会错意了!” 何雪闺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 这样的人哪儿都有, 乔烟没工夫跟她计较, 何雪赚得多赚的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生活是自己的, 要样样都比过别人去, 那该多累! 扯了扯要发火的赵露,她安抚说:“别人做东呢!你就当吃人嘴短,少争两句。” “可她们明摆着给你下套!变着花样嘲笑你!” “她要笑就笑呗!说句实话,我现在失业了, 的确是比不过人家。” 乔烟找了个角落的座位, 很快有服务生呈上预订好的英式下午茶。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了一个月的上流生活, 这种大酒店的茶点尝着倒有些粗糙难咽了,她吃了两口便不再动。 赵露因为怄气,勺子不停搅着茶杯, 也没动几口。 班里混得好的同学开始商业互吹,乔烟托着腮帮子听,目光流连在每一个人脸上,企图刺激大脑找回点记忆。 可惜,过了半小时仍然一无所获。 她失望地收回视线,觉得还是要下点猛料才行。 能刺激一个人,除了友情亲情外就剩爱情跟仇恨了。 可惜前两者都没能让她想起任何,便小声问赵露:“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特别恨的人?” 赵露翻白眼:“以前你就一死书呆子,哪儿来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她想了想,忽然又说,“仇人是没有,不过喜欢的人倒是有那么一个……” 乔烟来了兴趣,凑近问:“谁?你给我指指。” “班里这帮歪瓜裂枣?算了吧!”赵露摆出一个作呕的表情,“都说了你高中满脑子就是学习,对周围男生完全没兴趣。你喜欢的人是留学认识的,什么金融系的学长,不过你是真怂,玩暗恋到毕业,最后不了了之。” 乔烟愕然:“就这么一个?没别的了?” 赵露摊手:“没了。” “照片有吗?我看看!曾经的暗恋对象或许能刺激我想起点什么。” “你连名字都没跟我说,还照片呢!只说是华人圈的男神,家世好自身也优秀。你决定在京市工作有一部分他的原因,说兴许能偶遇呢。”赵露吐槽,“你是不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看多了?真以为随便摔个跤都能栽进霸总怀里?” 没想到自己以前这么傻白甜,乔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问了。 喝了两口茶,忽然听到有人吹口哨:“哟!咱们的大明星来了!” 乔烟寻声抬头,看到两抹修长身影出现在大门口,走在前面的人扯下黑色口罩,冲大家点头。 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秦默。 他走到何雪面前,揽了她的腰,大大方方秀恩爱。 班里同学起哄:“班花找了大明星,余下的单身狗们可要加把劲儿了啊!” 何雪笑得甜蜜。 身边闺蜜扫了眼人群,忽然问:“对了,咱们班里还有哪些没脱单的啊?陶洋!谢师宴的时候你不说喜欢咱乔学霸吗?难得同学会相聚,主动点儿啊!” 被叫到的男同学腼腆地扶了扶眼镜,都不敢朝乔烟那边看:“别乱说,乔烟应该已经交男朋友了。” 何雪闺蜜问:“乔学霸,你交男朋友了吗?” 赵露想说关她什么事,又觉得这种情况下说话太刺不好,容易给老同学留下戾气过重的印象,一时间犹豫,对桌乔烟却已经大大方方接过话:“没有。” 何雪闺蜜便一拍掌,笑道:“那正好!都是单身,给陶洋一个机会呗!他现在可是销售主管,混得挺不错哦!结婚嘛,就要找他这种经济适用男。” 乔烟正琢磨怎么回话能不动声色地打了她的脸,这时,秦默身后的人却开口说话了:“我觉得,这位陶同学可能没我经济适用。” 大家这才将目光放在跟秦默一道来的人身上。 他戴着口罩,又是跟在秦默身后进来,于是众人便默认他是秦默的助理,待他拉下口罩,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当红巨星苏湛?! ——什么情况??? 不愧是应付大场面的人,苏湛很随和地笑笑,同众人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去乔烟那桌。 指了指她身边的座位,问:“我能坐这儿吗?” 乔烟自然点头。 “好巧,无聊陪后辈来吃个下午茶居然能遇到你。”一双多情桃花眼漾起涟漪,毫不避讳周围竖起的几十双耳朵,对她说,“真庆幸我跟着来了。” 同学会顿时炸了。 原以为何雪能接触到秦默这一级别的明星已是班里的奇迹,没想现在来个更牛的,认识更大咖位的当红巨星苏湛! 不仅如此,貌似苏湛还对乔烟有那么点意思? 何雪脸色微变,将惊愕目光投向秦默。 秦默凑近她耳边,小声透露:“苏前辈在追你那位同学,正巧咱俩也要公开恋情了,索性趁此机会卖个人情,你也知道苏湛这一级别能拿到的好资源可不少,你跟那位同学关系怎么样?要是能帮苏湛成事儿,宝贝你可帮我立大功了!” 何雪怔怔地重复他的话:“你是说…这次同学会是为了撮合乔烟和苏湛才…让我办的?” “也顺便公开咱俩的恋情。” 两者虽说同时进行,但主次有别。 何雪本还高兴他如此积极地召集她的同学公开关系,没想却是另有目的! 乔烟的事成了主,她的事反倒成了次! 当年高考败北的屈辱一瞬间回来,何雪脸烧得火辣,想冲秦默大发雷霆,却又顾忌良多而生生咽下这口气。 毕竟,以她的条件能傍上秦默这样的有颜有钱有名气的男人实属不容易。以前那么多的委屈都受过来了,要因为这件事前功尽弃未免太亏。 她深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表情,不让秦默瞧出她的异样,爽快应道:“我啊,和乔烟关系还不错,如果能帮到你,那再好不过了。” 秦默吻了吻她侧颜,夸赞:“我就知道,我的宝贝最能干也最体贴。” 何雪闺蜜站得离二人最近,将秦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想到方才对乔烟的嘲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不过,她转念一想,娱乐圈这么乱,苏湛又绯闻不断,保不准只是对乔烟一时兴起,玩儿腻了就甩掉,哪能跟何雪比?秦默可是打算公开恋情的! 待秦默去乔烟那桌打招呼的空档,她便这样安慰何雪,倒是换来闺蜜缓和了脸色。 只是,没过多久,酒店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这回进来的可不止一个人! 领头的男人一袭纯白大衣,身后跟着气势汹汹的黑衣保镖,那架势,引得酒店经理都出动。 有眼尖的同学认出这位是国际展的新晋艺术家、也是这段时间财经报道常见人物。 夺取贺氏,又眼尖都不眨一下地当礼物送给未婚妻,这等气魄几个人能有? 只是…… 这种大人物怎么会突然空降南城这样的养老小城? 众人惊疑不定间,就看到他径直朝乔烟那桌走去。与此同时,坐下没多久的苏湛也站起了身,将同桌乔烟牢牢护在身后。 这架势,莫非是…… 有女同学擅自脑补一出阴郁艺术家霸总攻×娱乐圈万人迷受的耽美大戏。 贺莲走近,阴戾的一个字:“滚!” 苏湛动也不动,抱着胳膊,表情漫不经心:“我要说不呢?” “那就死在这里。”贺莲说完这话,身后保镖似有所动。 见气氛不对,苏湛隐匿暗处的保镖也匆忙现身,两帮黑衣人对峙,整个大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什么情况?! 难道不是宠文?而是攻受相爱相杀? 然而很快,脑补耽美大戏的女同学便彻底打消念头,因为贺莲的目标不是苏湛,而是他身后的乔烟。 漂亮的祖母绿眼眸满是阴翳,他越过苏湛紧盯乔烟,声音和脸色一样冷:“我给你自由,可不是让别的男人钻空子。” 乔烟知道她独自回南城后贺莲肯定会追来,她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更没料到会直接找来同学会!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也不想满厅的同学平白看了热闹,她递给赵露一个安抚的眼神,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先向苏湛道谢,然后安抚着说:“没关系的,我单独跟他谈谈。” 苏湛却抬手拦住她,一副势必护她到底的架势:“我来跟他谈。” 见状,贺莲脸色又难看几分,他死死盯住苏湛,哂笑:“荧幕上的跳梁小丑,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娱乐圈明星在寻常人眼里光鲜耀眼,可在真正的上流眼里,却是压根儿瞧不上的存在。 苏湛脸色有点僵,但仍然坚持着:“我是没有资格跟你谈,但我有资格保护喜欢的女孩 第46章 ... 此话一出, 鸦雀无声的大厅渐渐响起窃语。 何雪跟闺蜜的表情都变得格外惨淡,先前二人做出的苏湛只是一时兴起的猜想全然被推翻。 哪里只是玩玩儿?这么快就当着一众人公开示爱,试问娱乐圈哪位男星能爽快成这样? 乔烟倒是没料到, 苏湛居然也是入戏太深的一员, 不过他表现不算过激, 又是谢峋的好友,倒没引起她太大的反感。 所以,当听到贺莲冷讽说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保护的时候,便说了句:“贺莲,你别太过分!” 贺莲视线再次看过来, 眸光带着不可置信的轻晃:“你帮他说话?帮一个不过两次照面的人?” “贺莲, 从当初你撞霍沉车开始, 这话我就一直想说了, 你太偏激,我不喜欢你这样……” 贺莲弯了弯唇角,笑意冰凉。 “你以为这个人就是善茬?”他斜睨苏湛,毫不客气地拆穿, “抢购你那班飞机余下的所有空位, 趁你睡熟偷亲,买通后辈开这场同学会来制造偶遇, 小烟, 你居然觉得他比我更值得信任……” 苏湛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 察觉这一细节的乔烟,便不认为贺莲是在故意泼脏水。 原以为谢峋的朋友也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还是对她耍了心机。 江仇、霍沉、贺莲, 现在又来一个苏湛…… 失忆后她真的被这帮客户弄得心力交瘁,此刻她生气又愤怒,却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垂下眼眸,低问:“你们一个个把我当傻子哄骗,这么好玩儿吗?” 苏湛:“小烟,你听我解释……” “不用了,我不想听。”她越过苏湛走开,却也没贺莲身边去,而是站在两人之间,恼恨地说,“你们两个,都离我远一点!” 贺莲:“小烟!” 苏湛:“烟娘!不是,小烟!” 乔烟已经大步流星穿过大厅,她握住拉手,侧头警告了句:“别跟着我!”推门离去,只留下一群吃瓜同学和相看两厌的情敌。 大厅有片刻的死寂。 贺莲胸口起伏,见苏湛还望着乔烟离开的方向,一把揪住他衣领,沉声警告:“看在小烟的面子上我不动你,自觉点,从她眼前消失。” 苏湛从谢峋那里打探到不少消息,拿开他的手,回敬一句:“话别说太早,等她梦到我和她的故事后,该消失的是谁可说不准。” “狐狸精的故事?”贺莲讽笑,“可别恶心坏我的小烟。” 苏湛没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像贺莲一样拿到未来科技的内幕资料。被他嘲讽,找不到话来回敬,气闷了半晌,才反唇相讥道:“至少,她对我不像对你那么排斥,一听你说要陪她回南城,立马避之不及地坐飞机逃走。她对我,可是一个不字都没说过呢。” 被情敌狠狠刺了一刀。 贺莲怒意飙到极点,掐住苏湛脖子,手背上青筋蛇一样凸起,眼神病态而危险:“那又怎样?知道你对她耍心机,你觉得她还会理你?” 赵露还想留下来继续看八卦,但乔烟刚才脸色难看得让人担忧,于是忍痛抛下这只瓜,抓起手包追了出去。 好在腿长跑得快,过了两个小岔口后截住了脸色铁青的好友。 她喘着气,说:“我亲爱的乔烟同学,是不是该把隐瞒的事跟我坦白从宽了?” 憋了一肚子的秘密无人倾诉,乔烟发泄似的一股脑吐露后,感觉身心前所未有的舒畅。 赵露显然还没将接踵而至的劲爆信息完全消化,瞪圆一双眼睛,表情呆滞。 “你是说…那些随便就出手一个亿的大佬全都因为入戏太深而纠缠你?” 乔烟无奈地点头:“有一个稍微正常点,剩下的两个还没碰到。”顿了顿,又补上句,“最好永远都别碰到。” 赵露却感叹:“我说你这是走了狗屎运吧!苏湛把口罩摘下来的时候,我看班里女同学眼睛都看直了!他要是追你我举双手双脚同意!结果又来了个更牛逼的,虽然没苏湛那么妖孽,但气场很霸总!我也喜欢!不知道其他几个客户什么样?唉…该选谁呢?我好纠结啊……” “……”乔烟无言了片刻,说,“要是你也被这些神经病欺骗、囚禁、抢来抢去,你就不会纠结了。” 会像她现在拉黑苏湛微信一样,毫不犹豫全部踢出局! *** 虽说拉黑了苏湛,但关于他的梦却仍然继续—— 桌案上的烛火摇曳不停。 她怔怔望着师父,只觉得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可面前的男子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镯子,递给她:“这是我家一代代传下来的镯子,只传正媳。” 她肩膀一颤,没有接。 师父继续说:“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原想着你过了十六再提这件事,如今看来还是早些说为好。” 想到今晚巷口发生的事,他眸光微晃,“你心思单纯,又正值芳华,为师担心你被人诓骗受伤,那样的纨绔子弟并不是你的好归宿,兴许根本不会给你一个归宿。” 师父说得句句在理。 她看着尽在眼底的玉镯,解释说:“师父您误会了,今日我跟苏公子在明月楼对酌其实事出有因,我……” 男子打断她的话:“小烟,你无须解释太多,为师没有责备的意思,只问你,可愿嫁给我?” 师父待她恩重如山,两人朝夕相伴这么多年,于她而言,再没有比他更亲近的人了。 既然师父有意,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嫁?她这条命都是他的! 便咬咬牙,拿过那块玉镯子套在自己手腕上,扬起微红的脸,羞赧道:“一切但凭师父做主。” 她无父无母,常年养在师父膝下,便省了三书六礼,只挑选了良辰吉日,便将亲事定下。 事出突然,她嫁衣都未备好,好在有妙妙帮忙。 两人坐在窗边草席上穿针引线。 妙妙感慨:“嫁给你师父虽说也是好归宿,不过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唔…太平淡了!” 她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怅然,但事已至此,便不去想些不切实际的。 “画本子里的情情爱爱世上几人能遇到?我呀,不求轰轰烈烈,但求一世安然。 这话说给妙妙,也说给她自己。 可语毕,却还是微微失了神。 手里嫁衣绯红,就像七夕夜的灯火。 阑珊处,一人站在石桥端,锦衣华服,笑容顽劣又无赖:“这花灯,送我了!” 四周人来人往,低垂的桃花眼深处,却只映着她。 目光灼灼中敛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水藻般缠绕四肢,拖着她一点点沉沦…… 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她指尖一痛,竟溢出一滴血珠来。 妙妙惊道:“没事吧?” “……没事。”她抿了抿伤口,敛神继续绣嫁衣。 可心情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想什么呢! 她和那个人啊…… 根本就是银河两岸。 织完嫁衣的那天,她跟师父知会了声,说想去河边散散步。 正给病人把脉的白衣男子立刻起身:“小烟,且等我片刻,我开完药方就陪你去。” 知情的伙计打趣:“还没过门就这般疼娘子,一直以为咱们老板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没想深藏不露啊!” 店里的病人诧异,询问后得知二人亲事将近,纷纷道喜。 向来云淡风轻的男子被闹了个大红脸,赧然得不敢看她。 这气氛下怎还好意思继续待下去? 她说了句“不用”埋低头,小跑着离开了医馆,走到河边才抚着胸口停下来。 夏季河畔,浅草茵茵。 她抱着膝盖在河边坐下,不时扔一粒石子儿打水漂发泄。 至于心里究竟在烦乱些什么,连她自己都未能知晓。 就这样独自待到黄昏。 最后一抹霞光被吞没时,她的眼睛被人从身后蒙上,耳语随男人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 “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认出是谁,起初惊慌的挣扎停了下来。 她扯开他手,没好气地说:“这么神出鬼没地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他弯眉一笑,指尖顿在她唇上,低声说:“烟娘别恼,我带你去个地方,保准你开心。” 他的手臂就环在她腰上,亲昵得让她心跳都加快。想到自己即将成亲,跟外男拉拉扯扯实在不妥,便挣脱他怀抱,摇头拒绝:“医馆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他还不知道她已答应师父求亲,也没注意到她眉眼里的冷淡,兀自揽了她的腰,飞身朝高处跃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喂!快放我下来!” 眼看着双脚离地越来越远,她惊慌地挣扎起来。 他步步登高,穿过龙城繁华的大街小巷。 灯火在他脚底似红莲般朵朵绽放。 他唇角勾一抹顽劣浅笑,故意吓唬道:“别动!仔细摔下去变成肉饼子。” 她大好年华,可不愿就这么丧命,只好抓了他衣襟,任由他带着自己来到明月楼的顶端。 明月楼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它手可摘星辰的高度,如今与他同站在高楼顶端,明月果真近在咫尺。 她不敢看脚下,双腿发软,颤声问他:“你带着来这儿干什么?我、我要下去!现在就要!” 见她怕得厉害,他便抱着她坐下。 风自耳畔淌过。 夏夜的燥热轻轻漫开。 贴着她耳边,他低声说:“有我在,不会让你摔下去。所以……”他抬手,指着天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送你的礼物。”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炸开一道花火。 绚烂得,将夜色都染亮。 花火年年有,却从没以如此近的距离观看过。 一朵朵烟花仿佛就绽开在身边,散尽的光点化为星辰,缀在夜幕,美得让人动容。 嘭嘭嘭——是烟花盛开的声音。 怦怦怦——是她藏不住的心跳。 “喜欢吗?”搂着她的胳膊收得更紧,温热的唇贴着她耳廓,似吻,惹她轻颤。 “喜欢”二字冲到嘴边,却在那一刹猛然停了下来。 她已经答应嫁给师父了,又怎么可以跟别的男子暧昧不清。 烟花还绚烂着,她笑容却已凋零。 回头,一字字告诉他:“苏公子,我马上就要…成亲了……” 所以,无论他此番举措是出于什么缘由,她都不会再去探究了。 第47章 ... 出嫁那日, 她坐小花轿从妙妙家出来,前往医馆后院。 很简单的婚礼,没有大红地毯铺一路, 行人匆忙路过仅仅只是淡淡的一瞥。 她倒没觉得委屈, 只是想到从此师父变夫君, 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胡思乱想间,花轿停了。 她正诧异这么快就到,下一刻,风迎面扑来,将盖头都掀起半截。 也不过半息间的功夫, 却足以瞧清撩开帘子, 闯入花轿的人是谁! 思维和身体同时僵硬, 她捏着手, 坐在原处仿佛凝固般不知所措。 他这是…… “我来抢亲。”声音依然耳熟,语气却正经得不似他。 她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拦腰抱起,直接从花轿跃上马背。 她听见师父怒不可遏的高喝:“放开她!你要对我娘子做什么?” 抱着她的人狂妄道:“现在是我娘子了!” 感觉身下骏马扬蹄, 她终于如梦初醒, 掀了盖头惊愕回头。 就看到他一袭绯红喜服,表情势在必得。 “你疯了吗?快送我回去!” 遥遥望见师父策马追来, 她挣扎着要下去, 却被他紧锁怀中,桃花眼也被镀上一层冷厉:“回去?你觉得嫁给区区一个郎中比嫁给我好?” 鬼使神差,她避开他目光, 看着捏在手里的红盖头,低喃:“师父于我恩重如山……” “这跟你要嫁给谁有什么关系?”他打断她,说话一针见血,“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为了恩情委屈自己?” 被戳中心事,她狼狈又仓惶,眼见师父就要追上,心中一凛,扬声便道:“别胡说!我答应嫁给师父,心里自然是愿意的,苏公子,我感激你救我一命,但今日是我与师父大喜之日,你若继续破坏,别怪我不念旧情!” 这话惹恼他,堂堂狐族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在达官贵人遍地的龙城,他也饱受女子青睐。 她倒好,这般不识货! 将他拒之门外,却眼巴巴想嫁给那个什么都不如他的郎中! 他扬起马鞭,直接将穷追不舍的男人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凄厉嘶鸣后,人仰马翻。 她瞧见身后惨状,急得大喊:“师父——!” 然而他却一夹马腹,急速朝前奔去。 桃花眼失了往日温和,威胁道:“他若再来,我便杀了他。” 红烛摇曳,喜字满门。 反而,却是冷战的开端。 他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她却总哭着说要回去。 如此反复,将胸口的火热都消磨干净。 他渐渐不归家,流连明月楼买醉,梦里辗转都是那日山间她温和容颜。然而醒来,却只抓得住一手冰冷。 他越过窗外望向远方,云山渐红,秋到了。 此时,城门前,一名黑衣男子高坐马端。 他掀下风帽,眼里闪烁的都是仇恨光芒,勾起唇角,对身后随从道:“母亲的忌日便要到了,今年,我要以云山上下千百生灵祭拜她!” 当年,他的母亲本是狐族皇后身边的侍女。 然而狐王风流,皇后善妒,发现侍女怀了夫君的孩子,强行喂了打胎药,将人从山上扔了下去。 然而他命不该绝,最后还是安然出世,只苦了母亲,从此落下病根,在他五岁那年便早早离世。 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他羽翼渐丰,终于等来了复仇的这一刻! 云山的叶彻底红了。 苏宅。 他在她门外徘徊半个时辰,终于鼓起勇气,踏进她房门。 虽说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两人却已好长一段时间未见。 她正坐在榻上绣荷包,见他来了,手里东西落了一地。 面对别的女子他游刃有余,唯独面对她,却笨拙得不像他。 握拳唇边,他假咳了声,也不看她,只盯着墙角,说:“云山的叶红了,你若愿意…明早来正厅。”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挤出后面的字,“……我…等你。” 她纠结了一夜,几乎未阖眼。 被他囚禁在这座豪华的大宅子里,每日锦衣玉食,她却过得并不好。 担心师父受伤,亦因为两人关系走到这一步而难过。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便决定与他一道去云山赏红叶,趁此机会好好谈谈。 她睡不着,很早便起,梳洗完毕后匆匆前往正厅。 然而她等到天黑,都没见他来。 问管家,对方声称主子一夜未归,不知去向。 望着天边黑压压的乌云,不安的情绪笼上心头。 而这份不安,在管家派人打探回来,说搜遍全龙城都找不到人后,陡然飙升到了极点! 将龙城搜了个底朝天都没瞧见苏湛身影,挨个问过店家,也说不曾见过。倒是守门的侍卫说,昨晚瞧见苏湛神色匆忙地策马出城,再没有回来。 由此可见,郊外云山是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管家让人继续去寻,她拦住打头的护卫,说:“我也去。” 管家踟蹰:“主子吩咐过,您不得离开苏宅半步。” 她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一直拘困在宅院里。 “苏湛如今下落不明,而我常年在云山采药,对那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此等紧要关头,你若是还拘泥这些,我便要怀疑你是诚心不想找到苏湛!” 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管家简直有口难辩,只好暂且抛开主子的吩咐,让她与护卫一道去寻。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云山。 此时天已黑透,枫叶被火光照出诡异的暗红。 白日里苏宅的人曾来过云山,却只沿着山道粗略探过一遍。这回得她提点,便兵分几路将云山上上下下都仔细翻查。 她瞧见草叶上有隐约血迹,便一路追踪到了云山深处——从未涉足过的石洞。 此时苏家随从都在认真搜寻苏湛下落,没人注意她的动向,待她回头想唤人一道进去时,才发现四周空空,地上唯一抹剪影摇曳。 鼻息间淡淡的血气让她感到不安,担忧苏湛,她便没有浪费时间折返回去叫随从,而是咬咬牙,独自一人踏足漆黑的石洞。 石洞隐秘,有藤蔓遮掩,如果不是顺着那些血迹,她绝对不可能发现这一蹊径! 待钻出洞口,眼前景象令她呼吸一滞——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狐狸的尸体,鲜血四溢,红得触目惊心! 她一路走去,看得浑身颤栗。 要说是猎人,可为什么没有带走丰厚的猎物?要说是狩猎比试,却连半只箭羽都没瞧见! 她蹲下来细查了一番,狐狸周身都是剑痕,刺得又狠又准,招招直达要害! 到底是谁对这些小生灵心怀如此浓烈的恨意,简直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山间一片死寂,唯有她强烈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直到,角落里传来不易察觉的痛吟。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靠在池边,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她顺手捡了几株药草,边嚼边朝它走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温声安慰,却被那狐狸避开了手。 下一秒,眼前烟雾腾升,那只白狐竟幻化成了人形! 她睁圆眼睛,失声道:“苏湛?!” 和往日里雍容华贵不同,此时的他狼狈不堪,三道爪痕从右侧眉骨一路划至左脸下颌,狰狞可怕。 她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失神了片刻,轻叹一句:“原来你真是狐狸精啊。” 他板着脸纠正:“狐妖。” “我以为妖啊仙啊只存在于画本子里,没想到,当初竟然真救下一只小狐狸!” 他倚着灵石,也不看她,态度冷淡如冰:“当初云山你救我一命,而后我在集市小巷救你一命,如此算来,你我之间已是两清。所以……” 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艰涩地挤出,“……你可以走了。” “什么?” “不是念着你那师父吗?我答应放你离开,不会再纠缠不清。” 他最春风得意之时,她都不曾正眼看他,如今妖力全失、容貌毁尽,她更加不会留在身边。 令龙城无数女眷倾心的苏家公子,一夜间变成面目狰狞的丑八怪。 往日里哭着求着要嫁他的女子,顿时溜得没了影儿。 他本也嫌烦,如此也乐得清静。 只是,每每路过她的院落,却又觉得太静了,衬得心口空荡荡地疼。 守门的仆人还是每天来报,说夫人又在门口蹲了一天。 蠢蠢欲动着想见她,可晃眼瞧见铜镜里的自己,便暴躁地低吼出一句“滚!” 他原本是打算邀她云山赏红叶,想着兴许能借此机会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前一晚,却收到消息,说狐族有难,让他速回。 十几年前的恩怨掀起腥风血雨。 他来到云山,那位同父异母的庶兄正踩着母后的脸,用弯刀将她头颅割下。 “我亲爱的弟弟,初次见面,这份大礼可还惊喜?” 云山百年来的平和被打破,在蜜罐里长大的他虽然修习妖术,但也仅仅掌握了一些皮毛。和一心复仇的庶兄交手,无异以卵击石。 他连连败退,最后使诈,拼尽全力将狐族世代相传的斩魂刀刺进了对方的心脏。但也因此,避不开对方袭来的利爪。 尖锐的疼痛划过半张脸,他只看到一片血光,而后便跌落灵池,经脉具断。 命是捡回来了,可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夜里,他难以入眠,睁眼望着头顶帐子出神。 一片死寂中传来窸窣动静。 借着微弱月光,他瞧见她笨拙地从窗户爬了进来。那身影蹑手蹑脚到了榻边。 他慌忙闭上眼睛,鬼使神差地没有斥走她。 心口胡乱扑腾难以平静。 黑暗掩藏了一切。 包括他轻颤的睫羽、和咬破的嘴唇。 只听得她一声轻叹:“呼…终于溜进来了。” 这时候她不该和她的师父促膝长谈、温情脉脉吗?跑来看他一个废人做什么! 胡思乱想间,脸上一凉,浓烈的草药味儿浸透鼻息。 他一惊,险些跳起来。 她动作放得很轻,边为他涂药膏边喃喃低语:“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多停留,直接翻窗离开。 药膏到了第二日被皮肤完全吸收,若不是他昨夜醒着,当真要怀疑是做了一场梦! 苏宅夜巡的护卫虽不及官府侍卫,但重金聘请,拳脚功夫也算了得,不至于让一个柔弱女子轻而易举翻进他的卧房! 一问,才知是管家自作主张,叮嘱守夜的人故意放水。 他阴沉着脸,责备的话递到唇边,却是什么都没说。 回屋发了一通脾气,是因为明白,早该死心的自己还在卑微地奢望着什么…… 第48章 ... 一连半月, 她都轻易得手,甚至有时被守夜的护卫撞见,对方也只是假咳一声, 让她小心着别摔了。 于是她越发胆大, 索性就在他隔壁大摇大摆地住下。 隔日, 他坐着轮椅出房门,便见她蹲在院子里捣鼓草药。 脸一黑,质问仆人:“她怎么在这儿?!” 不想仆人遭无妄之灾,她拍了拍手上的碎末儿,走到他面前, 示意旁人退下。 然后冲他莞尔:“这里是我家, 我不在这儿又该在哪儿?” 他移开视线, 语气生硬:“这里不是你的家, 回你的医馆!别让我叫人扔你出去!” 藏在暗处的管家叹了口气,正是艰难时刻,主子能不能别这么口是心非?现在这般气势汹汹要赶人走,等人真走了, 又得一个人闷在房里难受。 苏宅上下都看得透彻, 因而苏湛扬声唤人把她赶出去时,竟无一人上前。 他气急败坏, 垂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唇角挂得逞的笑, 拍他的背替他顺气,狡黠道:“夫君莫气,仔细伤了身体。”他恼得咬牙切齿, 心里却偷偷泛起甜来。 寻遍龙城郎中,都对他脸上的伤束手无策。 他心灰意冷,终日笼着面罩不肯让她看自己的脸。 她却乐观,往浴盆里倒熬好的药汁:“郎中说你身体康复有希望呢!只要坚持施针、泡药浴迟早能恢复如初。至于脸上的伤……” 他心一颤。 她接着说:“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其实她并不在意他的容貌,因为,世人只看到一个光鲜亮丽的苏公子,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曾经傲气狡黠,如今可怜无助。 无论是哪一个他,于她而言,都是他。 凛冬过去。 他的伤竟奇迹般地恢复了! 郎中惊叹之余,赞他夫人贤淑:“若没有苏夫人的日夜操持,公子的伤只怕还得挨个三五年。” 他亲自将郎中送到门口,待轿子走远,他还站在檐下,望着街口新芽出神。 一对师徒从面前走过。 打头的男子面目温润,正指点身旁药童,瞧见他,不自觉缓下脚步,最后站定。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对方却疾步追来,手抵着门,商量道:“苏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盯着对方清俊脸庞,一阵不安搅得他胸口起伏不定。 这份抢来的姻缘,以前他没胜算守住,如今更加没有。 只能逃避地用力关上了门:“我跟你没什么好说。” 隔着朱红门板,他听见对方轻轻一声叹:“苏公子,小烟她……” 话到一半,女子淡樱色身影从正厅奔来,大老远便扬声喊:“夫君,你怎么去这么久?” 他呼吸一滞,疾步过去,拉了她就往里走。 然而门外的人已经听到她声音,高声唤:“小烟!” 她愣了愣:“师父?” 她回头打量大门的那刻,他感觉手里的红线快要抓不住了! 这段时间的挣扎彷徨,一瞬间冲上顶点。 他忽然抬手,掀掉了面罩。 狰狞的面容露出来,他亲自将大门重新打开,对她说:“如果你要走,现在还来得及。” 梦在紧要关头被一阵微信提示音打断。 乔烟闭着眼睛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强忍困意掀开眼皮看了眼新消息,顿时吓得清醒。 @露露:我的烟,你火了![微博链接] 她点开一看,是转发评论量冲上热搜的一条娱乐圈狗仔微博。 @苏湛:澄清一下,她没有定下过任何婚约,请不要用暧昧字眼往她身上泼脏水,否则我将追究法律责任,谢谢!//@资深娱乐圈爆料人:苏湛虽然绯闻不断,但这回这个貌似是真格的[截图]有网友爆料,貌似这位还是某圈外人士的未婚妻,昨日在南城被抓现行[狗头.jpg]#苏湛正牌女友##苏湛承认恋情##苏湛疑系小三# 她虽然不混娱乐圈,但也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拿钱封口删掉所有对他不利的消息,而不是转发狗仔微博,坐实这则绯闻! 苏湛疯了吗? 她手贱地翻了评论,就看到居然有人把她人/肉出来了!名字、学校、原工作单位,交代得明明白白! 底下虽然有人指责层主行为不道德,但人很难战胜好奇心,多数网民还是选择点赞支持。 她赶紧把泄露她个人信息的微博一一举报,与此同时,把苏湛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qy:微博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麻烦你删掉? 她正在气头上,语气并不好。 @苏湛:对不起,我不知道评论里会出现人/肉信息,我正在处理,一定给你个交代。 对面回复很快,道歉态度也格外诚恳,让她无名火冲到头顶却无处宣泄,只能郁闷地憋了回去。 苏湛删掉了那条微博,并设置微博不允许评论。短短半小时,与此有关的爆料全被删个一干二净,话题也从热搜榜上掉了下来。 如果不是苏湛新发了一条顶置微博,网民们还以为这瓜仿佛从没出现过—— @苏湛:我是一个公众人物,同时也是一个普通男人,我也会有喜欢的女孩,她不是圈内人,我不希望我的缘故给她的生活带来麻烦,请大家理解!我的粉丝才不会做出人肉搜索和网络暴力这种事的,对吗?[自拍] 事情处理妥当,乔烟高悬的心才落了回去。 荧幕上的明星光芒万丈,但真要扯上关系,那就完全没有隐私可言!“万能”的狗仔队会每分每秒跟在身后,连拉屎的表情都能拍出365个角度来。 经这么一茬她也没了睡懒觉的心情,索性掀被下床。本想约赵露出来,可元旦前夕,各个公司都在加班,她只能一个人出门逛。 只是刚出小区大门,就被蹲在石阶上的男人喊住。 兜帽口罩遮了大半张脸,但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和特有的性感声线,还是让她立马认出对方是苏湛。 “别再跟着我了。”她有些心累地说,“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苏湛却笑说:“目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我先排个队,提前刷刷好感度,兴许你想谈恋爱的时候会第一个考虑我。” 比起霍沉贺莲,苏湛倒挺尊重她的意愿,这一点让她态度强硬不起来。 语气虽然抵触,但也没那般尖锐,好言相劝:“就算要谈恋爱,我也不会选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并不是喜欢我,而是入戏太深。” 苏湛耸耸肩,辩驳:“扮演者多少带了原本的性格,你不觉得,你跟烟娘很像吗?” “哪里像?” 他走近她跟前,手不自觉抚去她侧颜,被堪堪躲过后,动作僵了一瞬,悻悻收回手,语气失落地说:“哪里都像。” 只是看他的眼神,却没了烟娘的那份情愫。 他想起与她在虚拟世界里的日日夜夜,犹记得那天,她站在他与师父之间,清亮目光望着他,一字字说心悦之人是他时的样子—— “夫君这是何意?”她看了眼门后久别的师父,很快将目光移回到他身上。 心口的妒意翻腾个不停,他语气生冷:“你不是一心想嫁给你师父吗?我成全你,放你走。” 这话得她一声讽笑:“你我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同床共枕足足六月,这时候再让我嫁给师父?若是厌倦了我,直说便是,我自拿休书一封,绝不纠缠!” 他哪是玩腻了不要她? 分明就是…… “你对我无意,当初也是我强抢了你来,如果是因为我这张脸让你心生同情委身于我,大可不必。” 她气得发笑,步步逼近他跟前,捞起袖子衣服要揍人的架势:“我为什么要同情你?你住这么大的豪宅,花不完的钱,随叫随到的仆从,是多少百姓做梦都想要的生活!男子汉大丈夫,怎比女儿家还在意容貌?” 他被骂得一噎,辩驳:“我不是……” 然而话没说完,又被她截断:“我可不像你那些美娇娘,因为你的脸迷恋你,你一毁容就跑得无影无踪!我心悦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的相貌!” 她一时恼怒,不小心就吐露心事。 后回过味儿来,脸颊顿时涨红。见他还呆愣原地,又羞又恼,索性错开他往大门走。 嘴里故意道:“好啊!既然你都三番五次赶我走了,那我干脆回医馆继续随师父救死扶伤,总好过赖在这儿碍你的眼!” 她作势要走,被他眼疾手快拉住。 猝不及防跌进温热的胸口,熟悉的气息让她眼眶一红。 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区区相貌,他到底要在意到什么时候? 头顶传来他轻颤的话语:“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走!不碍你的眼!” “不是这句,是之前……” 她扭捏着要从他怀里出去,然却被他攥得更紧,急不可耐地追问:“你之前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我忘了!” 他却捏住她下巴,唇凑得很近,眯起眼,半威胁道:“为夫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 那么羞人的话,她才不说第二遍! 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忘了就是忘了!” 他低头,唇覆上,轻啄一下,笑哼:“想起来了没有?” 被亲个猝不及防,她脸红更甚,却还是支吾着不肯说。 他乐得欣赏她害羞的面容,含了她唇细细地品,将人吻到快背过气去才肯放开。见她还不肯松口,挑眉一句:“烟娘若是再不说,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在向为夫索吻。” 这么一激,她终于炸了,没好气地道:“我说心悦于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的相貌!满意了吗?” 他弯唇,拉长尾音,似在思考。 半晌后,捞过她,吻更深更烈,唇舌纠缠间,低喘着带出一句:“不满意,往后这话,我要天天听。” 朱红大门还开着,只是立在那里的人却已离开。 男子身影被日辉勾出浅淡轮廓。 走过一条街,他终于释然地露出一抹笑容。 苏家的事,这段时间他也听了许多传言。一直担心这丫头过得不好,可又没机会见到她。 如今看来,他也不必问了。 当初那个颠沛流离的可怜丫头,终于找到属于她的归宿…… 第49章 ... 苏湛怀念的同时, 乔烟也看到了梦的结局。 在当事人面前看二人旖旎拥吻,她感到分外尴尬。苏湛没察觉到她的别扭,沉默半晌后, 盯着她眼睛说:“我知道你的顾虑, 那种感觉我深有体会。” 乔烟神情微愕。 “当初参加选秀纯属一时兴起, 歌唱得差强人意,舞蹈功底也并不深厚。”苏湛扯下口罩,指了指自己这张脸,勾出一抹不知是自嘲还是庆幸的笑,“多亏了这张脸, 在海选的时候就备受关注, 所以即便唱功不行, 娱乐公司也爽快地跟我签了约。之后出专辑、接偶像剧、组男团, 一路顺风顺水走到现在。” 他越过她,望向远处的大楼,目光变得迷离悠然:“很多人喜欢我,却喜欢的不是我。” 明星就像商品, 包装出粉丝们最喜欢的模样, 耀眼的星芒盖住原本的他,谁也看不到真实的他。 “圈内的人都戴着一副面具, 稍有不慎就被算计, 圈外的人看似单纯,但谁也不能确保,她会为了竞争对手给的那一点点支票而出卖自己。所以有时候, 我觉得很累。”苏湛倒是不介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偏头笑着承认,“其实我远没有媒体渲染的那么完美,如你所见,真实的我冲动又有心机,如果没有这张脸,一定不会是女孩子们喜欢的类型。” 乔烟不可置否。 她承认,不太喜欢苏湛先前的那些行为,制造偶遇、趁她不注意吻她,今天微博上的绯闻,他也有故意之嫌。 的确有些冲动和心机。 苏湛深深呼吸,将话题引入最终目的:“你的顾虑我非常清楚,但我要说的是,我万分确定我喜欢的就是你,无论是虚拟世界的烟娘还是现实中的乔烟,都同样让我心动。我是真心,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他的表白很真挚,也给予她足够的尊重,但她还是果决地说了抱歉。 “突然发生这么多事,我现在头脑还很混乱,我觉得,你……”她顿了顿,“不止是你,还有其他几名入戏太深的客户,我希望你们都能冷静一下,虚拟世界的爱情的确美好,但既然回到了现实,生活总不会十全十美。你拥有了明星的光环,注定也要失去一些寻常人才拥有的东西。” 没给他插话的机会,乔烟盯着他眼睛,认真说,“况且,我觉得,一定有人喜欢真实的你,只是你习惯了注意不到而已……” 乔烟离开后,苏湛在原地站了许久。 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掏出来看,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自从他进军娱乐圈,别说是回家陪父母,就连睡眠时间都严重缩水。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过了。 如果不是这次追着乔烟来了南城,他现在一定忙得连接这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听筒那头传来母亲担忧的声音:“阿湛,你最近怎么样?没遇上什么棘手事儿吧?” 父亲的话隐约传来:“孩子都这么大了,你问这些做什么?他自己知道怎么处理。” “去你的糟老头!话说得这么豁达,昨晚跟着失眠的人是谁哟。”母亲嘟囔了几句,又转向话筒,“我看网上闹得厉害,什么耍大牌放鸽子,还什么男小三都来了!阿湛呐,妈就问问你怎么回事儿?真有喜欢的姑娘啦?” 他大方承认:“嗯,是很喜欢的女孩……” 那头立刻欢喜起来:“什么时候有空,带回家里瞧瞧!妈烧一桌的好菜,保准小姑娘吃了就不肯走了!” “老太婆你说些什么不正经的?孩子工作忙,哪儿有空专门回来满足你的好奇心?”父亲不赞同的嘟囔再次响起。 隔着听筒也能想象得到二老在那头拌嘴打闹的样子。 苏湛握着手机沉默了片刻,好似忽然就明白乔烟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得对,从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再到如今他长大成人,有两双关切眼眸一直一直注视着他,只是他习惯了这份温暖,不知不觉中便注意不到了。 涟漪自心间漾开。 他弯了弯唇角,对那头说:“妈,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家。” *** 又拒绝了一份诚挚的表白,乔烟心里生出沉甸甸的负罪感,但对此她毫无办法,只能希求这些入戏太深的客户能够早点清醒过来,别再继续沉溺于那场虚拟恋爱。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她美好的奢望。 期间苏湛跟贺莲轮流到她面前刷好感度,后者更有提了礼盒登门拜访的可怕念头!好在她态度强硬,严词厉色地威胁如果他真敢这么做,那她永远都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 然而百密一疏。 元旦这晚,竟让江仇钻空子翻进了乔烟的窗户! 四楼说高不高,却也是能够摔断腿的高度。彼时乔烟正坐在床头跟赵露聊天,半掩的窗户从外面滑开,高大威猛的男人徒手翻了进来。 四目相对间,她惊得忘了尖叫。 房内的死寂让江仇惴惴,他摸了把寸头,结巴着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顺便也想跟你解释一下……之前…那个…骗了你……” 一段时间不见,男人消瘦了许多,下巴上青色胡渣未剃干净,英朗中带着些许颓废。 想也知道,这段时间霍沉贺莲没少找茬。 冬夜的风吹得人发颤,乔烟沉默了会儿,说:“没关系,我已经不怪你了。” 江仇心口一松,连带着面部线条也不再紧绷,他正牵出一抹爽朗笑容,却在下一秒僵了表情—— “如果你能从此远离我的话,再好不过。”乔烟看着他眼睛,残忍补上后面的话。 …… 南城,酒吧一条街。 郑扬在尽头小酒馆门口捡到烂醉如泥的江仇。 牛高马大的硬汉抱着酒瓶子坐在霓虹交错的路边,哭得像个傻逼。 酒馆老板一肚子气,见埋单的人来了,抱怨说:“我就做点小本生意,你这兄弟喝醉发酒疯不说,还打跑我好几拨客人,你说我今晚的损失咋算?” 郑扬眼皮都没抬一下:“开个价,我赔。” 老板报了个数,郑扬把钱包扔给小弟:“随便拿张卡刷。” 灯红酒绿,不时走过醉汉,酒气熏天。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郑扬叹口气,随后俯身去拉江仇。即便是醉着,江仇的力气也大得惊人,郑扬没把人捞起来,反倒一个踉跄跟着倒地。 “你…来…来得正好……陪、陪哥…喝两瓶……老板!再…再来一打啤酒!”江仇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嚷嚷。 郑扬见他这副死样子,憋在心里一个月的怒气像是陡然掀了盖儿的火山,一下就爆发! “要打要杀你一句话!在这儿哭哭啼啼算什么?”抢过江仇手里的酒瓶,哗啦浇在他脑袋上,企图让他清醒过来,“你他妈就是这么当老大的?多大的事儿奔溃成这样?让手底下兄弟怎么想?!” “郑哥!你少说两句,老大也是因为最近棘手事太多,压力大了需要发泄一下……” 跟来的小弟好言相劝,却让郑扬更加火大。 以前最艰难的时候,都没见江仇流露出丝毫脆弱,他像一面不倒的旗帜,迎着风雨引领一众兄弟不断前行。可现在,却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这儿买醉! “你他妈今晚不是去见嫂子了吗?能在贺莲眼皮子底下翻进去,说明他龟儿子也不算啥,你虚个球怕个屁!”郑扬把酒瓶子砸在墙上,破碎的玻璃雨中,他放下狠话,“妈的!都一个多月了,老子憋不住了!现在就去跟那帮人拼命!不信带不回嫂子!” 见他气势汹汹就要走,江仇连忙抓住他脚踝:“别去!” 郑扬踹开他:“老子就要去!受够你这熊样了!” “站住!”江仇大喊,旋即抬起一双发红的眼,哽声说,“你嫂子…不…她根本不是你嫂子…她从没接受过我……我骗了她也骗了你们……她不想再见到我……你…别去了……” *** 新年第一晚,万家灯火,处处都是喜庆气息。然而乔烟做的梦却并不美好—— 一辆军用直升机穿过边界,朝西越过广阔海域,一行人终于望见那座早已被世界抛弃的死城。 “博士,很快抵达目的地,请您做好降落准备。”驾驶员偏头提醒。 她点头,戴上所需物品,随几位雇佣兵一起来到舱门前。 风呼啸而来,隔着上千米,她都能感觉到来自脚底的死亡气息。 丧尸密密麻麻挤在断桥前,仿佛嗅到了活人的味道,纷纷仰头朝天边看来。 可怖的嘶嚎让她畏惧地退了退,撞在同行雇佣兵的身上。 “嘿!别怕,我们会保护你。”魁梧的肌肉男冲她眨眨眼,越过她率先跳下直升飞机。 不多时,伞撑开,朝着一座废弃大楼的天台降落。 其余的雇佣兵也陆续跃舱,眼见着就剩她一人,再不跳,降落的位置就会出现偏差,到时候跟护送她的队伍走散,后果不堪设想。她于是心一横,也跟着跳了下去…… 五年前,丧尸病毒突然在这座繁华的城市爆发。 谁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所致,政府虽然第一时间派出军队和医护人员,可惜病毒扩散速度太快,科研人员没来得及研发出抗病毒血清,两千多万人口的城市已变成一座丧尸城。 为了避免波及更多地区,政府只好下令炸断海上公路大桥,彻底隔绝这座遍布死亡的城市。 原以为放弃一座城就能拯救全世界,然而,继海市之后,京市川市也爆发丧尸病毒,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研发出能有效控制病情的药物。 当年全球最厉害的生物学家、化学家、医学家全都在第一时间聚集海市实验楼,他们留下来的实验数据和阶段性成果就显得尤为重要。 作为研究组成员的她,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前,有义务也有责任冒险来此一探! 第50章 ... 乘着腐臭的风, 她平稳落地。 护送她的雇佣兵们已经装备好了武器,偏头叮嘱她:“博士,待会儿一定跟紧我们, 可以的话尽量别发出声音, 虽然白天那些玩意儿反应迟钝, 但听到响动还是会聚集过来。” 她点头:“我会注意。” “弹药有限,消音手.枪不到紧要关头留着别用,喏!”佣兵扔给她一把砍刀,“对准那些玩意儿的脑袋,就这么唰——一刀下去, 脑浆四溢!” 她掂了掂砍刀, 深吸一口气, 给自己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 末了,来到屋顶边缘,拍了拍生锈的梯架,定神道:“我准备好了, 现在下去吧!” 如今七月, 正是一年里最炎热的季节。 尸体腐烂的臭味发酵得厉害,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 几人都不自觉敛住呼吸。 “真他妈臭!”打头的肌肉男吐了口唾沫, 低骂,“从这鬼地方回去我得用高压喷头把自己里里外外冲洗一百遍!” 她默默戴上口罩,将异味阻挡在外, 续集朝实验大楼的方向走。 此次军部派了五名佣兵护送,前后分别两名,余下一名在她身侧,六人呈两列三排前行。 一路上众人都尽可能地保持缄默,在穿过羊肠小道来到路口,她终于近距离看到了丧尸! 他……哦不,应该称之为它。 它身上还穿着西装,俨然上班族的打扮,然而面部皮肤却已呈现出可怖的暗红,只有眼白没有眼黑的双目里,仿佛藏着通向死亡的深渊。 她从大三开始研究丧尸病毒,读博期间进入研究所,可以说,丧尸全方位各角度的照片她早已看过不下万遍。 然而,当她真正与丧尸面对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护送她的佣兵比划了个“嘘”的手势,打头的人潜行到丧尸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断了丧尸的脖子。 脆生生的咔嚓声响后,世界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通往实验大楼有好几条路,早在来之前,他们就通过卫星地图计划好了路线。这条路不是最近的,却是丧尸最少最安全的。 因而解决掉了这一只落单的丧尸后,前方百米远的路都不再有危险。 她紧绷的神经因危机解除而放松,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我缓缓……”她惨白着脸说。 佣兵们奔赴战场见识过生死,心理素质比她强许多,见她吓成这样,也不强迫她继续赶路。 大块头的肌肉男索性坐在路边抽烟,用尼古丁来麻痹紧绷过头的神经。 然而短暂的放松,却给他们造成了祸患! 烟灰抖落的刹那,有火自脚下迅速燃起。 “sh*t!”大块头低骂了声,迅速扯下外套去扑火,然而火势还是陡然间窜远,几步之遥的草丛里,汽油桶“砰——”地一声炸了! 巨大的声响划破天幕。 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就听见恐怖的嘶嚎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糟了!博士,我们快走!”顾不得管同伴被炸飞的尸体,另外四名佣兵架起她,飞快地朝不远处的平房撒腿跑去。 丧尸虽然可怕,但行动迟缓、智商低下,高一点的地方根本怕不上去,所以他们只需要赶在丧尸涌来之前逃去平房屋顶就能躲过这劫。 但,穿过废弃车辆的时候,突然从车底探出一只只腐烂的手,道旁看似空旷的店铺也陆续窜出丧尸。 几人这才意识到,所谓的安全路,根本危机四伏! 一阵兵荒马乱的逃离,待爬上屋顶,起初的六人只剩下了四人。 “难怪开这么高的价也没人肯来。”抹了把脑袋上的汗,其中一名佣兵说,“就这么短的路也能一下死两个人。” 一个被汽油桶炸飞、一个被丧尸拖进车底生吞活剥。 就连佣兵都受到了刺激,更别提常年埋首实验的书呆子博士了。 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吓得浑身冰冷。 余下三个佣兵对视一眼,拿出无线电对讲机和外界取得联系: “嗯…伤亡人数2……嗯,博士没事…好!一旦有紧急情况,我们要求撤离!” 通完话后,佣兵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其余人说:“原地休息,我们明早再行动。” 这座死城里,丧尸并不是最可怕的…… 深夜2点。 守夜的佣兵脑袋上突然炸开一朵血红色的花,随后脖子一歪,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 紧接着,几道身影借着月色爬上屋顶,浸有麻醉药的手帕捂上正在熟睡的另外两名佣兵,生锈的刀毫不留情地插.进他们的腰部。 女人向来不足为据,几个男人来到女博士面前,请求其中最魁梧的男人:“熊哥,女人可以留着吧?白天你也看到了,也没来多少丧尸,就把她吓得走不了路,这细皮嫩肉的,不可能是佣兵。” 男人瞥了一眼,说:“照例带回去,先给老大用,你们谁敢急着吃第一口,别怪我不客气!” 离女博士最近的男人立刻剥开她的睡袋,舔了舔嘴唇,嬉皮笑脸地说:“熊哥,兄弟们也是这么想的。” 在丧尸遍地的死城,女人和食物,都是男人们争个你死我活的两样东西。而年轻漂亮的女人,无疑是顶级奢侈品。 跟着熊哥一道来的男人们,眼睛亮得发光,脑中已经撕破这个女人的衣服,将她摁在地上狠狠地要上千百遍。 “拿走他们的武器、衣服和食物。”熊哥吩咐,“都给我小声点儿,别让江仇的人发现。” “切!那个圣父……”干活的小弟不屑地嗤道,“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脱离了法律的制裁,人的劣根性在极其残酷的生存条件下暴露无遗。 经历了五年的厮杀与恶斗,如今偌大的城市,已划分出几大派别。 这帮人所追随的首领四处抢夺资源和女人,可谓无恶不作。江仇与之相反,一旦发现新的幸存者,他拼了命也要救。 这回难得捡到一个极品美女,说什么也不能让江仇抢走! 几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响动还是惊醒了女博士。 感觉身上的睡袋被剥离,她猛然睁开眼睛! 入目处,几个魁梧的男人围在她身边,笑得不怀好意:“美女,醒啦?” *** 惊悚的梦,让乔烟醒来还心有余悸。 望着天花板打了会儿呆,她这才慢吞吞掀开被子坐起来。 “醒了。”一声问,吓得她心陡然间悬到嗓子眼儿! 贺莲站在窗边,也不看她,只是屈指轻轻敲了敲玻璃窗面,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没有腿的话,就爬不了这么高的楼了吧。” 昨晚江仇来过的事,被他知道了! 虽然和江仇接触不多,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没什么好感,但砍掉双腿?光是想想就胃里翻腾。 “贺莲!他只是来跟我道个歉!” 求情的话被他打断,贺莲偏过头来,唇角弯起的不是笑,而是冰冷:“这次是道歉,那下次呢?看来是我最近太过仁慈,什么人都敢打你的主意。” 知道他有多偏激,乔烟语速极快地替江仇苏湛求情:“我都拒绝了!无论是苏湛还是江仇,我都已经拒绝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谁还会打我的主意?” “可你也拒绝了我。”贺莲走近她,被风吹到发凉的手捏住她下巴,“我和他们没有区别,对吗?” 这话她没法接! 落在她面庞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每一下,都宣告着他的不悦,令她心惊胆战。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法松口,撒谎说他不一样。 正如谢峋所说,都是花1亿去体验私人订制,谁又比谁特殊到哪儿去? 她的反应到底惹恼了他,可又舍不得对她发火,于是撞到枪口上的情敌成了发泄的最佳人选。 觊觎他的宝贝,那就做好死的准备! 见他掏出手机,乔烟暗叫不妙,赶紧拦住他的动作,微哑的声音透出浸透心底的疲惫:“你能不能别再这么逼我?” “逼你?”仿佛被戳到了最痛的地方,贺莲眼尾煞红,“是你在逼我,一次又一次地往我心口上捅刀子!你既然能接受霍沉,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我被蒙在鼓里,那种情况下的接受不是真正的接受。” “那就被我继续蒙在鼓里,不好吗?”手探去她脑后,缓缓收紧,掌心的脖颈纤细得一折就断,但她骨子里却是坚不可摧的固执。 贺莲低头,额抵着她的,呢喃似哀求,“把虚拟世界的故事延续到现实,乖乖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不好。”乔烟推开他,像拒绝其他几名客户一样,决绝道,“我好像有喜欢的人,即便现在还没想起他。” 见他一副立马要杀人灭口的架势,乔烟又强硬地补道,“我知道你有一百种方法逼我屈服,但是贺莲,那样只会让我打从心底里恨你。” 面前的男人颤了颤。 她主动上前拥抱了他,“收手吧,不要将我对你仅存的一点好感也拿走……” 仿佛感觉到照亮他黑暗生命的光就快要抓不住了,贺莲忽然收紧手臂,贴在她耳边以近乎病态的语气说:“恨我?没关系…我会亲手把江仇送进监狱、全网封杀苏湛、霍沉谢峋也别想安然无恙,还有那两个没露面的人,为了预防隐患,我也会斩草除根。至于你喜欢的人……”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他抚摸她长发,就像在梦里抚摸着心爱的洋娃娃一样,动作轻柔到极致,“你再也别想见到他……” 第51章 ... 似乎已经明白, 即便给她自由和空间也无法得到她的心。贺莲自暴自弃,再次变回当初那个令她恐惧的阴戾男人。 被他强行带去酒店没多久,乔母打来电话:“你这孩子, 怎么我跟你爸买个菜的功夫你就出去了?早饭也没吃!中午回来吃吗?专门买了你喜欢的小排骨。” 想要求助, 又不想把父母也牵扯到危险中来。 乔烟踟蹰了几秒, 强压着情绪回答说:“妈,是这样的,我们公司今早给我来了电话,说是之前工伤事故的赔偿金下来了,要本人亲自去领。” “你这个小财迷哟, 就不能缓两天再去拿?走这么急, 我看你行李都没拿!” “不光是领赔偿金, 还有工作交接, 虽然我们部门被查封了,但有些资料什么的需要跟其他部门的人对接,要得急,我就直接打车来机场了。” 既然是工作上的急事, 乔母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遗憾地叹口气:“那你一个人注意着点,到了那边打个电话, 需要我跟你爸陪你吗?顺便帮你收拾行李。” 乔烟连忙拒绝:“不用!我争取年前把事情处理完, 下个月回家过年。” 一个月的时间,她一定要想办法了结这一切! 挂断电话,贺莲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脸埋进她颈窝,细细地嗅:“想留在南城,嗯?” 摸不准他的想法,乔烟没有回答。 “把生意带来南城,也不是不可以。”贺莲吻了吻她耳垂,“你乖一点,什么都答应你。” …… 同一家酒店。 另一扇窗户前,江仇强忍着宿醉接起了电话,沙哑声音毕恭毕敬喊了声:“金叔!” 那头是很和善的笑声,关切地问他声音怎么回事。 江仇拿起桌上茶杯,往嘴里一通灌,末了,清清嗓子说:“昨晚喝得有点多。” “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小江你底子不错,切莫糟蹋自个儿,等到了我这年龄犯胃疼的毛病。”寒暄过后,金叔话锋一转,提道,“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仇浑身一僵,半年前在京市娱乐会所那晚的记忆涌上脑海—— 那晚金叔像平常一样,带了几个人过来放松消遣,只是玩到后半断,却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他单独在包间。 这架势,是要说什么要紧事了。 江仇坐直身,耿直地说:“金叔,有什么事需要办的,您说一声,我一定给您办好!” “瞧你紧张的。”儒雅的中年男人笑着按住他的手,状似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最近手里有一单生意,需要找个值得信任的人去做……” 江仇都没问是什么生意,直接拍胸脯道:“叔您尽管交给我!我江仇对您绝无二心!”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出生在幸福的家庭,江仇的父亲是个嗜赌成性的酒鬼,工地赚的那些钱全拿去喝酒赌博,每次输个精光就回来揍老婆儿子泄愤。终于,在江仇升上高中那年,失手打死了老婆。 本就残缺的家彻底崩塌,原本还企图发愤图强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远离父亲这个人渣的江仇没了生活的目标,他开始自暴自弃,逃课、抽烟,打架。 十六岁的少年狠得像一头狼,很快便制霸附近几所高校,无论到哪儿都有一帮小弟恭恭敬敬喊他一声“老大”,对于暴力崇拜的中二病少年们而言,可谓风光无限。 也就是那时,金叔出现了。 这个男人弥补了他缺失的父爱,挖掘他的潜能,给他登台地下拳击场的机会,将他从社会底层的不良少年一手捧成聚光灯下的王者。 按照原本的轨迹,他这样的人注定烂在破旧的小巷,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是金叔给了他机会,提携他成为左右臂,让他过上坐拥百亿资产的生活。 金叔是他的恩人,是除母亲以外他最尊敬的长辈。所以无论金叔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是,当儒雅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药粉后,方才的一腔热血陡然间凝固在了脑门。 这些年,他的确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但他知道有两样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 第一次,他在金叔面前犹豫了。 儒雅的男人却是不恼,反倒拍了拍他肩膀,温和地说:“不急,这件事是该好好考虑。” 听得出金叔的失望,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法干脆地应下这件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纠结这件事。 一边是恩情,一边是法律底线,放在天平两端,摇晃个不停。 一晃半年过去,金叔都没再提这事。那晚仿佛一场梦,他久而久之便忘记,今天猝不及防再次提起,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拒绝的答案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问:“金叔,最近遇到点麻烦,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 早上还算明媚的天,过了午时竟下起雨来。 贺莲工作繁重,修长手指不停在键盘上游移。乔烟没事可做,坐在临窗的软椅上发呆。 机票订在明天,但无论什么时候回京市,她的境况都不会改变——短暂的自由被收回,她将重新跌回他的牢笼,下一次再被放出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在安静的室内听雨,有神器的催眠效果。 乔烟闭上眼,再次来到那座丧尸遍布的死城—— 惨白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惊醒的女博士终于瞧清自己的境况。 在男人染着腥气的手伸过来时,她本能地尖叫。 寂静的夜里,一切声音都被扩大了几倍。 一栋废弃高楼楼顶,江仇放下啤酒瓶,拧眉问身边的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同伴喝得迷迷糊糊,朝楼底望了眼,嘟囔说:“……好像是女人的尖叫?” 话音刚落,就见江仇拽住拉绳,要往楼下去。 “喂!你干嘛?”同伴酒醒了大半。 “救人。”江仇头也没回,直接搭上拉绳滑进无边黑暗。 顶楼的风呼啸而来,同伴在原地愣怔了许久,低骂一句:“操!这个不要命的怪胎!” 担心江仇安危,他慌忙掏出对讲机,告知楼里其他人,“老大又他妈单独行动了!朝东30°方位,嗯,赶紧追上……” 切断通信,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瓶,忽然觉得舌尖索然无味。 五年前丧尸病毒爆发,他失去家人、失去朋友,他遭受过欺骗和背叛,一次次血的教训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在失去法律束缚、道德底线后,所有人都选择明哲保身。 而江仇,却是例外。 他像是闯进黑暗的一缕光,将人心最肮脏的那面都照亮。 他拼了命地救人,不知疲倦、不求回报。 如今这座庇护所里已有上百人,都是他亲自救回来的。 同伴吐了口气,拿好自己的武器,也跟着攀上了拉绳。 这个老大啊,正直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却让人打从心底里臣服…… 彼时女博士已被那群男人扛下了楼。 阴森的小路上,除了此起彼伏的嘶嚎,只剩暗淡的月光。 不同于她和那帮雇佣兵,这群人在丧尸堆里摸爬滚打了五年,对于附近的路、对付丧尸的手段早已轻车熟路。 一路碰到好几拨丧尸,都被他们巧妙地引开。 “美女,你们是从外边儿来的吧?”扛着她的男人发话了,不解地问,“怎么,过了五年,政府终于想起我们这帮可怜虫了?” 她颤声说:“政府一直在努力研究抗丧尸病毒的药剂,没有放弃过任何人。” 跟在后面的男人闻言,不快地嗤了声:“当初多少人哭着求着想离开,却因为一通封城令被迫死在这里?没有放弃任何人?我呸!” “那种情况只会让更多的人丧命!政府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她解释,“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找到当初遗弃在这里的研究资料!” “你是医生?”虽然知道她的身份跟政府或是军部有关,但突然得知她是医生,熊哥不免诧异了一瞬。 她自我介绍:“我是抗丧尸病毒的研究者,隶属军方。你们刚才不是翻过我的包吗?里面有我的员工ID。” 熊哥挑眉,负责拿行李的男人在背包里摸索了一阵,递给熊哥一张卡。 瞥见上面的照片和女博士头衔,除熊格外,其余几个男人都瞬间摆出哭丧脸。 难得捡到一块白白净净的肥肉,现在看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动不得! 医生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下无疑是保命符一样的存在,无论她来到这里的最初目的是什么,老大都不可能允许人随便碰她。 方才的欢喜一扫而空,几个男人没精打采地扛着她继续赶路。 穿过三个十字路口,一道敏捷身影从天而降。 不待众人反应,对方已经干掉四个小弟,枪口抵在熊哥的额头上。 男人的面容隐藏在黑色兜帽下,一双眼在暗夜里也灼灼发亮。 “把人放下。” “操!又是你!”扛着女博士的男人骂了句,脚步退缩地往后,“能他妈少管一次闲事?” “人放下。”那人说了同样的话,语气沉着得仿佛不是单枪匹马而来。 她不由诧异,扭头看了过去。 冰冷月光下,她对上一双灼热眼眸。 男人眼底仿佛敛着一团火,将人心底最原始的求生欲都烧旺! 她咬牙,心一横,朝扛着她的男人一手肘砸了下去…… 第52章 ... 被江仇带去庇护所的路上, 她语无伦次地把先前发生的事吐露:“我们是来找研究资料的……” “没想到路上不小心引爆汽油桶……” “他们杀了护送我的佣兵……” “我不能死…京市被隔离的感染者还等着我去解救……” 江仇沉默地听她说话,理清思路后,拧着眉问她:“你说京市也出现了感染者?”她点头:“不仅是京市, 川市南市也相继出现感染者, 国外的情况不比华国好多少……” 男人气息陡然一沉, 隐没在兜帽阴影下的唇压得很紧。 见状,她乐观地表示:“只要我能顺利去实验楼拿到资料和标本,一定能控制病毒扩散。” “什么资料?” “抗丧尸病毒研究的实验数据。”她惋惜地捏紧手,“当年全球最厉害的学者第一时间赶来海市,可惜局面没能很好地控制住, 听说保安不小心被咬伤, 变异后很快传染给整栋楼的人, 如果能救出哪怕一位参与研究的学者, 也不至于摸索整整五年还没有任何突破。” “找实验数据,为什么要派你一个小姑娘来?” 感觉被小瞧,她脸憋红,小声说:“我是实验组资历最浅的一个……” 相较于其他专家, 熟知实验又无足轻重的她, 成了冒险的最好人选。 “拿到实验数据后,成功研制抗丧尸病□□剂的几率是多少?” 她扳着手指头, 回答不确定:“大概是百分之10吧……” “百分之10?”江仇停下脚步。 她又急急忙忙补道:“运气好点的话或许…可能性更大些……” 头顶的圆月沉甸甸, 几乎要压垮夜幕。 两人沉默地走了会儿,终于来到一栋30层高的大厦。 “庇护所。”江仇说。 她顺势朝上望了眼,估算这座大厦的容量, 少说也有几千人。 五年前她透过电视屏幕观摩过海市爆发丧尸病毒后的盛景,满大街都是逃窜的人,伴着惊恐的尖叫和四溅的血浆,将恐惧带给全世界的人。 她以为,经过五年的摧残,这座城市再无幸存者。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活下来了……”她感慨。 江仇脸绷紧:“多?你以为庇护所里有多少人?” “五千人?……三千人?……”见他未应,她口中的数字也越来越小,“一……千人?” “一百七十九人。”他说完,抛出抓钩跃上高墙,回头朝她递来一只手,“加上你,刚好是一百八十人。” 无处不在的丧尸、短缺的食物和水、相继爆发的疾病——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能熬过五年实属不易。 “多亏了老大,我才能活下来。” “我这条命是江大哥救的!” “他是大家的恩人,是他建造了庇护所。” 从庇护所一层走到顶层,每个人都在告诉她,江仇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对她而言,也一样。 *** 一闪而过的光线,将乔烟从梦里唤醒。 她挣扎着掀开眼帘,正对露台的落地窗没有遮上,穿梭在夜幕中的霓虹,肆无忌惮地闯进室内。 她撑手缓缓坐起,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张毛毯,空调恰到好处地暖,使她忍不住又打了个瞌睡。 已经八点过了。 她扫一眼桌上电子钟,环顾套房,发现贺莲不在。 偌大的屋子里,只她一人。 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大摇大摆地离开,此时门外一定守着保镖,只要她一踏出那扇门,立刻就会被人拦回来。 只是她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在黑暗里静默片刻,将目光放去空无一人的露台。 酒店有三十层高,而总统套房在顶层。难怪贺莲没在露台安置保镖,这么高的地方,别人爬不上,她也没胆子跳下去。 但……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与她隔着两层楼的套房露台。 江仇正握着手机,失神地望着雨幕。 南城的夜晚很宁静,不似京市,霓虹满地。大城市总是充满着各种诱惑,人人都想从拥挤匆忙的底层抽身,爬到更高更空旷的地方去。 只是,有些捷径,却无疑悬崖上走钢丝。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脚踩空,摔个粉身碎骨。 当初蜗居在那条破旧小巷的时候,江仇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被一众人前呼后拥地捧着。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然而,纸醉金迷后便是空虚,在为金叔做了那么多擦边球的事后,他内心早已疲惫。从虚拟世界醒来,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平淡的生活,一个温暖的家。 所以,在得知虚拟世界的女主角并非一串代码,而是真实存在的人,他第一时间就把人抢了过来。他想要这个女孩,成为他的妻子。 却没想,另外几名客户也抱着和他同样的想法…… 缓了一天,太阳穴还隐隐作痛。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经意的一瞥,呼吸陡然停滞。 那是——!!! 倒映在他眼里的,是趴在30楼和29楼之间难上难下的身影,女人双手抓着围栏,因找不到落脚点而焦急挣扎。 再这么下去,摔下楼是迟早的事! 他心捏紧,回头朝屋内喊了声,迅速倒退几步,瞄准隔壁房的露台,助跑之后腾空跃起…… 追着出来的小弟们,就看到这样惊险的一幕—— 毫无安全措施的江仇腾空跨过两米多的距离,徒手抓过围栏,直接翻进了隔壁露台。而后再次助跑,朝更远的地方跃去。 “卧槽!老大他不要命了吗?”小弟们震惊不已,而后望见挂在30楼和29楼之间的身影,顿时明白老大突然发疯的理由是什么。 郑扬只看了一眼,扭头就往29楼跑。 妈的,疯了!简直疯了! …… 为了方便施展手脚,乔烟特意脱掉了外套,如今身上只穿一件薄毛衣,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身上又沉又冷。 她用尽全力抓牢围栏,同时瞄准方位企图落至楼下露台。 风夹杂着雨,毫不客气地吹来,视线也被冲刷得模糊不清。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望见脚下景致。 只一眼,就叫人腿软。 悬在半空中,她害怕又委屈,眼眶泛了红,却是倔强地不肯屈服。 虽然很多事还没想起,但她知道,在贺莲身边做笼中鸟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风呼啸而过,雨幕中,她听见有人在身后轻唤:“小烟!抓稳了,脚别乱晃!我马上就过来。” 诧异地回头,就看到江仇正从隔壁29楼的露台边缘仰头望着她,神色是那样的紧张。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不及问,对方已经退出她的视线,过了几秒,直接从露台飞身跃了出来。 耳边有短暂的轰鸣,她吓得闭了眼,生怕下一秒就看到他直直坠下楼去摔得血肉模糊! 黑暗让一切变得漫长难熬,她再忍不住,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 “江仇……”她声音抖得厉害,呼吸堵在喉咙里,好似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雨幕盖过万物。 她没听见他的回应。 是…… 死了吗? 这一猜想让她手也开始发软,摇摇欲坠着就要掉下去。 然而很快,两只有力的手捉住了她的腿,江仇的声音从楼下飘来:“别怕,我接着你。” 她不敢松手,浑身发僵地悬在半空。 江仇继续鼓励她:“我抓稳你了,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掉下去!你相信我!” 她已经坚持了许久,双手早就慢慢失去力气,这不是她肯不肯放的问题,而是不得不放。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梦里把她从一帮恶徒手里解救出来的男人。虽说笼着黑色兜帽瞧不清面容,却给她莫名的安心感。 亦如此刻,她看不到江仇的脸,却能从他抱住自己双腿的手臂力度,感受到他的可靠。 于是她战战巍巍松开一只手,身体失去平衡,陡然倾斜下去。 心高高悬起,头脑一片空白。 然而很快,她后颈就攀上一只手——江仇护着她脑袋,将她搂在怀里一起翻倒在露台边缘。 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双方心都在狂跳。 乔烟蜷在他怀里,张嘴大口大口呼吸。她早就吓得四肢发麻,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不要…不要让贺莲…抓到我……求…你……” *** 昨晚才放了狠话,今天却让人带她逃走。 待缓过劲儿后,乔烟觉得尴尬无比,她坐在面包车后座擦头发,看也不敢看身边的男人。 江仇倒是很大度地表示,一定保证她的安全。 郑扬在前座沉默地开车,透过后视镜瞅见江仇一副恨不得把真心掏出来给乔烟吃的架势,眉头无声敛紧。 钢铁直男能开窍他很高兴,但,太过沉沦不是好事,尤其对方还不把自己当回事,单方面的付出,注定这段感情江仇会卑微到尘埃里。 他不想瞧见自己崇拜的大哥又摆出昨晚那副要死要活的鬼样子! 比起回京市,待在贺莲势力不及的南城更安全。 “之前有投资过南城的生意,这套别墅是生意上朋友的,空着也是空着,干脆借来住一段时间。”江仇打开灯,室内一片亮堂。 乔烟拢了拢肩膀上的大衣,还是冷得一颤。 江仇引她上楼:“先去洗个热水澡。”见她抿着发白的唇,神色不安,便抹了把脸,安慰道,“之后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这是她第二次从贺莲身边逃走,被抓到后果可想而知。 江仇的话并没能安她的心,乔烟连勉强客套的笑都挤不出来,她握着门把,低声道了句谢谢,再没有说话的力气。 门即将关上的那刹,江仇手掌抵住缝隙,对上她微微诧异的眼眸:“好好休息,我就守在门口,谁要敢伤害你……”他顿了顿,抬手重重捶了把自己结实的胸膛,这才补上后面的话,“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第53章 ... 不平静的夜晚, 梦也不安宁—— 在庇护所修养三天后,江仇带上几名帮手亲自护送女博士去实验楼。 不同于那帮恶徒的残忍,庇护所里的人都对她展现出极大的善意。尤其在她帮忙救治一些病患后, 更是得到众人的尊重。 她收拾好背包, 来到大厅, 见不少人特意来送她,一时间感慨,忍不住停下脚步深深望了一眼这些滞留在死城的难民。 “我会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上级,一定带大家离开海市!” 她的承诺换来欢呼。 江仇插着手靠在门口,光从外面斜射而来, 半明半暗间模糊了他的神色。 离开海市? 不过是重演这五年罢了…… 有熟知地形和丧尸的江仇带路, 一行人在下午3点顺利抵达实验大楼。 昔日海市汇聚顶尖级医学人才的地方, 却被密密麻麻的丧尸占领。 眼见有丧尸朝这边走来, 江仇不动声色地扣住女博士肩膀,将人护在身后,同时提醒:“把外套穿好,护住手臂脖颈, 被丧尸追赶的时候不要慌张, 比起尖叫,挥刀更有用。” 她正色, 用力点了点头。 “还有。”江仇背对着她, 紧了紧缠在刀柄上的绷带,又叮嘱了句,“一旦遇到突发情况不要管我, 自己先跑,知道了吗?” 这话让她一愣,想明白什么,慌忙解释:“为什么?是嫌我累赘吗?我来之前有接受过短期训练,我枪法很准的,我……” 打断她的话,江仇扭过头来,语气加重:“我说的话听清楚了吗?” 怎么突然就变这么凶…… 她抿着唇不说话,倔强又委屈。 江仇又说了一遍:“回答我!听清楚了吗?” 同行的其他人见气氛不对,出声打圆场:“老大,干嘛对妹子这么凶?嘿,美女,老大也是担心你,你就应一声呗!” 她从来都不是袖手旁观的人,更别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有能力救却坐视不管,跟谋杀有什么两样?她的良心可没被狗吃! 于是绷着脸,不肯松口。 僵持了片刻,江仇忽然说:“不去了。” 同伴惊愕:“什么?” “不去了,回庇护所。”他说完拔腿就要走。 同行的人不明白老大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诶,妹子想就你那也是一片好心,你何必对她发脾气?”同伴拦住江仇,觉得他有些大题小做了。 江仇抬头,兜帽下双目凌厉:“每次出来搜物资的时候,我是怎么要求你们的?”几个大男人愣了愣,随后齐声回答:“首先保住自己和同伴的命,最后再考虑…老大你……” “为什么?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她觉得荒唐,“你究竟有多自大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这话道出大伙儿的心声,江仇舍己救人的精神着实令他们佩服,但他每次都走在危险的最前线,还勒令大家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不许管他,也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既然有人开了头,众人便趁此机会将真实想法吐露: “老大,我们知道你很强,但我们也有努力训练追上你的脚步,越是危险越是需要相互扶持,您总勒令我们不许管您,一旦违令就被你禁足三个月,您为我们好我们知道,但我们也不希望您出任何意外……” 众人七嘴八舌的表态中,江仇始终一言不发。 末了,他一把拿过女博士手里的地图和旧照片,放下狠话:“我再说一遍,我的命不重要,你们如果有异议,那我就一个人进去。” “老大就这样,你别介意啊。” “诶,他很强的,也不需要咱们救,美女你顾及着自个儿就行。老大交给我们来保护!” 江仇已经大步流星往实验楼里走去,抬手低手间,利刃斩断数具丧尸的头颅。同行的人安慰了女博士几句,带着她追了上去。 她抬手揉了把眼角,收敛情绪,警惕地迈向实验楼大门。 大厅赌满了发愣的丧尸,在嗅到活人的气息后,纷纷涌了过来。 好在白日里丧尸速度极慢,江仇扔了几个□□,很快清空大厅入口。 “走吧,赶在天黑前离开这里。”江仇偏头,示意大家跟上。 核心实验区从20到25层,从安全楼梯一路走到16层都安然无事,然而路过17层的时候,半掩的门却突然被撞开! 带队的江仇已经踩上通往18层的最后一层阶梯,女博士和前后保护她的壮汉恰好走到门边。 反应也不过一瞬间,她身后的男人猛地推了她一把,用身体抵住那扇被撞开的门,将门后嘶嚎着往外挤的丧尸死死挡住。 “快走!”他喊。 江仇想折返帮忙,可惜男人没等来他和随后赶来的同伴就被一股巨大力量隔着门板撞开,跌倒在16楼拐角的平台。 下一秒,体型巨大的丧尸领着尸群气势汹汹涌了出来。 “卧槽!变异丧尸!”不知谁低呼了声,拉回所有人的注意。 江仇以极快速度抓过女博士的手,把人往肩头一抗,拔腿就跑。 巨型丧尸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不仅皮糙肉厚难以对付,吼声还能引来其他丧尸,一旦被缠上,很可能埋没在尸群中! “江仇,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跑。”扛着她会减缓奔跑速度,降低他存货的几率。扛着她的男人斥了声:“闭嘴。”继续往高楼奔去。 来到20层,他猛然掀开那道门—— 瞳孔在一瞬间缩紧! 她也在那一刻回了头,丧尸不断膨胀的腹部像圆滚滚的血球,恐怖的画面让她喉咙掐住般发紧。 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中,她被护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视线被遮掩,然而她却能清晰地听见丧尸撕咬皮肉的声音。 已经预料到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她没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江…仇……”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为了护送她来找实验数据,同行的人也不会被丧尸围堵,江仇也不会…… 两声低咳在头顶响起。 男人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不算温柔,却让她眼泪更加滂沱:“我没事,别哭。”踹开扑上来的丧尸,江仇将她护在怀里,臂膀挡住所有袭击。 他甩掉身上血淋淋的肉块儿,一路砍杀着将怀里的女孩带进一间实验室。 用力关上门后,他脱力般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夏季炎热,丧尸腹部易积气膨胀引发爆炸。也算他们运气背,竟在狭窄的安全楼梯口遇到刚才的情况。 江仇缓了口气,才注意到跪坐身旁的女人还在哭。 “别哭了,找点酒精给我。”反手摸了把后背,五指血红,他扯下黑色面罩,就见女孩一边抹着泪一边手忙脚乱到处搜刮。 江仇垂下手,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在她眼里,他应该是将死之人了,然而…… 他捏紧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隐瞒他的秘密。 ——即便被丧尸撕咬,他也不会尸变的秘密…… 她找来两瓶酒精,好意提醒:“可能会很疼……” 在丧尸堆里摸爬滚打五年的人,还会怕这点痛? 江仇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究竟,掀开盖儿,直接往伤口上倒。 “还是把外套脱了吧,这样伤口洗不干净……”这话说到后半截,她声音弱下去,眼眶再次红了。 伤口处理得再及时又怎样? 区区两瓶酒精,根本抵抗不了丧尸病毒。 她索性不说话,别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泪,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神色有些恍惚。 走散的那些人生死未卜,现在江仇又…… 都是因为她…… 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崩溃地捂住眼睛,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 江仇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艰涩的一句:“我不会死……” 都这种时候了还来安慰她,是不是要她愧疚到死? 她抬起湿漉漉的脸,抽咽着说:“你别哄我了,你我都明白一旦被丧尸咬到,意味着什么……” 江仇抿紧唇,缄默半晌后,才又说:“我是个例外。” 她压抑着哭声,拼命摇头。 眼泪婆娑间,被他握住手腕拉近跟前。 “你听我说。”兜帽下的眼摇曳着复杂情绪,虽有犹豫,但还是一字字强调,“我不会有事,绝对不会。” 她掀起泪濛濛的眼,似乎从那片幽黑中探见了隐藏极深的秘密。 江仇等她情绪稍缓,起身重新拿起武器,拧开了隔间的门:“走吧,去找实验数据。”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很沉默。 她所担心的尸变没有发生,却让她心底的旋涡越来越深。 全世界都束手无策的丧尸病毒,为什么独独对江仇无害? 是他体质特殊吗?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会犹豫到现在才告诉她? 这一疑惑困扰着她,直至找到当年的实验数据后,随之而来的喜悦才冲淡这股情绪。 “还好,还在……”她庆幸地翻开实验记录,迅速地浏览。 只是,越往下看,脸色越凝重。 江仇觉察出不对,拧眉问:“怎么了?” 她从纸页上抬起头,脸色煞白:“结论的那一页,被人撕了……” 江仇下巴绷得很紧,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嘴唇正轻轻颤抖。 那是怒极却又强忍的模样。 他握着那张撕掉半截的纸,恼怒地抬脚,狠狠踹翻面前的试验台。 “江仇?”不明白他为什么比自己还激动,她退到角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抱歉。”他抹了把脸,兜帽遮掩下的面容全是阴影,凝重的声音问着,“数据被销毁的话,是不是永远都研发不出解药了?” 她垂下眼:“也不是……但短时间内,至少五年甚至十年都很难有突破,况且我之前也说过,即便是拿到实验数据,也只有百分之10左右的胜算……” “那些新出现的感染者要怎么处理?又封城?” “目前暂时安置在隔离区。”她绞着手指,“不过,你也知道尸变后人就彻底失去理智和人性了,所以很多感染者都被拿来做观察实验,如果数量越来越多的话,应该会…处理掉……” 残酷却又真实的答案。 江仇用力朝墙上捶了一拳,白色粉末簌簌下落。 缓缓西沉的日光投来。 整个城市都是绝望的死气。 他闭上眼,颤声说:“都是我的错……” 第54章 ... 5年前。 X国军部召开秘密会议, 当时的江仇刚升上中士,各方面能力优秀突出,被上级下达命令——前往华国, 安置最新研发出来的生化武器。 “……那时我只知道一切为了国家荣誉,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使命, 可当我亲手散播病毒武器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残忍且无法挽救的事。” 他立在窗边,挺拔身姿被斜阳拉出长长的影,“尤其是我亲眼看到一位母亲忽然尸变将臂弯里拼命护着的孩子生吞活剥……那一刻,我觉得我死后会下地狱……” “所以…一切都是X国的阴谋……”她虽然极力控制情绪, 但在知道如此残忍的真相后, 还是无可避免地激动起来, “两千多万人口!就这样成为你们的牺牲品?” “对不起。”垂在身侧的拳握得更紧, 几乎要揪破那双皮质手套,江仇声音哽在喉咙里,他此时此刻的悔恨和愧疚,似乎都是对这片土地上无数死者的侮辱。 “这时候道歉有什么用?”她手撑在实验室的桌台上, 无力地垂下头, “实验数据被毁,研究不出扛丧尸病□□剂, 京市很快就会沦为第二个丧尸城。” 江仇转过身来, 背对着窗外昏黄的光。 他说:“实验数据被毁,但X国军方手里有药剂。” “那又能怎样?他能毁掉实验数据,让安保等级至高的实验楼转眼变为丧尸群集地, 便不可能让药剂辗转到他国。” “可是,你有我。”江仇忽然撩起袖子,手臂上伤痕交错,这些——都是他这五年来所赎的罪,“当初受派遣从X国出发执行任务的人都有注射药剂,所以即便我被咬多少次也不会尸变。” 她终于明白过来,难怪他会勒令大家在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不去管他,难怪刚才他被咬伤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况。 “你能拿到药剂?”她定了定神,问。 “当初执行完任务我本可以回去我的国家,得到功勋,升为上士,但我没有坐上那辆直升飞机……”江仇抱歉地摇头,“现在的我已被剔除军部,不可能再回去X国。” 她蹙眉:“那……?” “不过,你可以抽我的血。”江仇将手臂递到她眼前,“我就是移动的解药库。” 她寻思片刻,轻轻替他拈下袖子:“解药我会研究,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如果他愿意配合,将会比研究解药更迅速地控制病毒的散播。 *** 担忧贺莲找来,即便身体疲惫,乔烟也难以睡沉,天蒙蒙亮时便被微弱的鸟鸣惊醒。 起床用冷水洗漱后,最后一丝混沌的困意也散了个干净,只是镜子里的女人眼底却有明显的青灰。 她抬手扶额,靠着洗手台重重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完全没有头绪。 机场和火车站肯定已经有贺莲的人等着她自投罗网——交通枢纽不能去;家不敢回;朋友不敢联系;京市?那无疑是贺莲手里一个巨大的鸟笼。 所以,她还能去哪里? 心情低沉地压下把手,就见倚门而坐的江仇猝不及防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去接,好在对方在跌倒前一刻猛然醒来,以掌撑地,掀起尚存困意的眼眸看向她:“醒了?” 即便别墅里有暖气,但大冬天就这么在门口枯坐一夜…… 乔烟叹气:“你还真在门口守了一晚?” 江仇从地上起来,稍稍抖了抖外套上的烟灰,颔首:“嗯,有人守着你也许会安心点。” 回想和江仇相处的点滴,乔烟忽然发现,除开他当初的欺骗,别的事上他对她从来不吝啬关怀。 抓着门把,她一时间有些走神。 “饿了吧!要吃点什么?我叫人做。”抹了把脸,江仇习惯性地摸出烟盒,然而很快意识到什么,又把烟给收了回去,两指在裤线摩挲一阵,率先转身,引着她往楼下去。 “不用!”乔烟喊住他,“我没什么胃口。” “还在担心贺莲的事?”江仇敛紧眉,顿了一秒,宽慰说,“我不会让他找到你。” 乔烟没有应,对于糟糕的局势心知肚明。 江仇本已跨下一大截楼梯,见她忧心忡忡,立刻大跨步地折返,停在与她相隔三层阶梯的地方,目光炯炯地承诺:“绝对不让他再抓到你,我保证!” 他总给人可靠的感觉,在丧尸城的时候他曾给女博士带来无尽的安全感,可惜这话并不能让如今的她释然。 在吞掉贺氏、专心扩展势力后,贺莲目前的可谓手遮半边天,江仇护她?他现在根本自身都难保。 她不是颓丧的人,如今却难以乐观起来。 早饭只吃了几小口便离席,江仇并不强迫她,给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整理心情。 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弟归来,江仇立刻把人叫去书房商量对策。 “南城虽然不在贺莲的势力范围,但他的人手也陆陆续续赶来,加上南城多的是想巴结他的人,找嫂子……”说话的那人被江仇瞪了一眼,慌忙改口,“找乔小姐的人到处都是,照这样下去,搜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不仅乔小姐要被抓回去,老大您也遭殃啊!” 江仇表情凝重,夹着烟半晌未言。 书房里气氛有些压抑,有人想劝他放弃保护乔烟,可见识过他拼了命的执着,谁又敢呛声?况且,也根本劝不住…… 郑扬在一片沉默中站起身,拿了外套搭在肩头,低垂着眼说:“我出去透透气。” 书房的门打开又合上。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沉沉地舒了口气。 一路走回客厅,透过那扇半掩的玻璃门,他望见露台上发呆的女人。侧影虽说娇柔动人,却并非颠倒众生的绝艳,能招惹这么些大佬,全因她恰好是那款订制游戏背后的女主角。 游戏就是游戏,为什么偏偏要带到现实中来? 郑扬拧紧眉,满眼阴翳。 曾经潇洒快意的生活,从那个雨夜开始步步瓦解,如果没有她的话,江仇不会惹上狠角色,不会三番五次被条子抓住把柄请去喝茶,也不会自杀式地想把她一护到底。 如果没有她的话…… 在原地迟疑了许久,郑扬把烟摁灭在茶几上,径直朝那头走去…… *** 消停了几小时的雨又下了起来。 独自从别墅偏门离开后,乔烟撑着一柄黑色雨伞,漫无目的走在南城湿漉漉的街上,偶尔经过一辆豪车,卷着积水很快消失在雨幕。 她一直走,却不知道到底要走去哪里。 经过河岸,有隐约猫呜从桥底传来。 乔烟微微驻足。 找不到能去的地方,路上随时可能遇到贺莲的人,在想出对策前或许可以在桥下躲一躲。 她捏紧伞柄,四下张望一番,顺着泥泞斜坡滑了下去。 走到石桥下,才发现这里藏了好几只流氓猫,舔着湿漉漉的小爪子,歪头好奇又警惕地望着她。 好在衣兜里塞了袋饼干果腹,乔烟摊开掌心,用食物贿赂猫咪:“姐姐现在无家可归,小饼干给你们,可以让我一起躲雨吗?” 小绒球们慢慢靠近,粉色小舌头舔着她掌心,喵呜又软又甜。 “就当你们答应了。”她弯起眉眼,轻轻揉了揉埋在掌心的杂毛小脑袋。 大雨滂沱,桥底阴冷,这群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猫咪却带给她温暖慰藉。 只是,饼干还没喂完,空荡荡的石桥口忽然传来急切脚步声。猫咪们立刻四散开去,躲在相对安全的角落,竖起耳朵,浑身戒备。 她也惊慌地站起身,回眸处,一抹挺拔身影冲破淡淡白雾朝她狂奔而来! 来不及反应,只感觉有力的手扣住了她后颈,将她重重摁进怀里。下一秒,暴跳如雷的低呵炸开耳边:“一声不吭地离开,知道我多担心吗?!” 拥抱透着水汽,他胸膛冰冷,语气也凶戾,却让这一路的彷徨和害怕都化为温热的眼泪,浩浩荡荡涌了出来。 冒险逃离贺莲,她惊慌又无措,这种时候的确想躲在谁温暖的庇护下,可如果代价是另一个人的安危,那她还是选择独自面对这一切。 就如郑扬所说,她的出现,让江仇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如果对仇哥这次的舍命搭救尚存一丝感激,请你,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对不起。”她胡乱抹了把眼角,将他也一并推开,“我知道你真心想帮我,但这是我的事,我一个人解决就好。” 江仇脸上淌着雨水,却是一瞬不瞬盯着她:“你一个人怎么解决?” “总有办法。” “就在这里风餐露宿?”江仇咬硬腮帮,强忍着不断上窜的火气,“知道这种地方多危险吗?想想什么人会往桥底下钻?!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怕被人绑去山区卖了?不怕遇到东躲西藏的逃犯?不怕被禽兽剥光了糟蹋?!” 男人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乔烟自知理亏,抿紧唇不敢辩驳。 片刻的沉默后,江仇抹了把脸,负气地往石壁上砸了一拳,而后再次揽过她肩膀,把人扣进怀里。 他胸口起伏,粗声粗气一句:“我怕!乔烟,我真的怕……” 从书房出来,就见郑扬失神地站在客厅,烟蒂燃到指边也不曾觉察。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乔烟身影,顺口问了句,准备上2楼找。然而,却听郑扬喃喃一句“走了”。 “走了?!这种时候上哪儿去?谁负责送的她?”他一连三问,急躁都写在脸上。 郑扬被烟头烫了下,终于触电般松手,如梦初醒般看向他,一字字宣告:“她一个人走的。” “一个人?”他意识到不对劲。 果然,很快听到郑扬接上后话,壮士赴死般凛然,“是我让她走的,仇哥,不过是个游戏而已,虚拟爱情带不回现实,你要为了她拉所有兄弟陪葬吗?” 他扭头就走,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责备郑扬,一心只想马上找到她。 “我是敌不过贺莲,但并不代表我不能保护你。”江仇抓了她一把长发紧握手中,像攥着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乔烟,承诺过的,我江仇绝不食言。” 她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已经松开她不再继续说。 走到石桥口,望着串成珠帘的雨水,江仇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曹警官,是我,我愿意坦白过去的所有罪行,以及…京市秘密贩毒的牵头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顿了顿,他回过头来看她。 石桥下光线昏暗,谁也瞧不清谁的表情,但那一刻,乔烟却从望过来的视线里感觉到了浓烈的眷恋,和那份至始至终不曾说出口过的“我爱你”。 “我需要警方替我保护一个人,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第55章 ... 一列警车浩浩荡荡驶向南城机场。 红色灯光盘旋车顶, 刺破雨水满布的玻璃窗,倒映后排二人的脸上。 从坐上警车开始,乔烟就一言不发, 她盯着对坐江仇, 拷在他手腕上的金属铁环让她心沉得发憷。 等待他的将是五年?十年?还是漫长一生的徒刑? ——“我考虑过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贺莲,倒不如我自己走进监狱。” ——“乔烟,我做过很多错事,后悔过、彷徨过,却因为割舍不断的友情、恩情一步步走到今天。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 我却始终无法放下。” ——“不用感到抱歉, 这么做是为我自己。挣扎在深渊的日子,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警车停在机场入口, 负责押送的警员打开门,一左一右架住江仇下车。 乔烟起身追上,扶着车门唤他:“江仇!” 男人立在雨幕中,回头冲她笑, 薄雾柔和了戾气, 英朗面容神色轻松:“不用担心,警方会保障你的安全。”顿了顿, 眼底流露出极力隐藏的不舍, 却是克制地说了句,“……后会有期。” 这一刻,乔烟看到那场梦的结局—— 直升飞机一架接一架地驶向海市, 幸存者们排队等候在屋顶,因盼得生机,不少人激动得抱头痛哭。 她站在围栏边,俯瞰这座死城,却从黑压压的丧尸群中望见了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曙光。 送走最后一名幸存者,江仇按照约定,向华国政府坦白与丧尸病毒有关的所有秘密。 他一身黑衣,迎风站得笔直,对着镜头,对全世界观看直播的人揭露X国阴谋。“身为X国人,我热爱我的祖国,身为军人,我服从上级命令,但身为我自己,我愧对海市两千万的死者……” 丧尸的嘶嚎涌动在脚下,她和江仇都瞧不见屏幕前观众们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直播足以震惊全世界,也足以拯救全世界。 联合国会在第一时间召开会议,谴责X国反人类的丑恶行为并采取军事措施。 海市之后,再无丧尸城。 直播结束后,她走向他,真诚地递出一只手:“谢谢你。” 他垂眸看了一眼,脱下皮手套,布满伤痕的掌心与她相贴成拳。 “这话该我说,谢谢你。” ——让他得以救赎。 …… 江仇走远。 负责乔烟安全的警员撑开雨伞笼在她头上:“主动坦白,配合警察缉毒,组织会给予关照,适量减刑。”见她被淋湿,肩膀微微发抖,警员好心道,“我去机场借条毛巾,你喝点热的暖和一下,咱们再详细地谈谈你的事。” 乔烟回过神,拢了拢衣领,向警员道谢。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悬挂墙头的电视屏幕正在轮播新闻—— “昨日,薄氏召开记者招待会,就高层人员变动进行说明。集团董事决定卸任薄封清总裁一职,新的负责人将从驻外分公司调任……” 乔烟如今心乱如麻,本不会在意一则商业新闻,可在听到“薄封清”三个字后,头猛然剧痛起来! 她胡乱抓住身旁的隔离带,可惜没能抓稳,直接带着金属栏杆跌了下去。 警员适时扶住她,吩咐乘务员过来帮忙。 乔烟视线发黑,她瞧不见周围的兵荒马乱,大脑被铺天盖地涌来的记忆占满。过去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掠过眼前——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再到蓝白校服,踏足社会。 记忆的最后,她沉沉坠进幽蓝河底,摇曳水波映着岸边大火,伴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望见那个温良沉默的少年扯开蒙住双眼的绷带,追着她跃身跳进河里。 “小烟——!” 她来不及作出任何回应,尖锐的警报在这时从大脑深处传来——“警告!警告!有代码入侵!请即刻退出系统!否则……”声音到此处戛然而止,之后她陷入昏迷,醒来后记忆全失…… “乔小姐!能听到我说话吗?快!医务人员就位了吗?”警员在她耳边喊,声音却像是远在天边般不真实。 彻底断片前,她揪住警员的衣袖,虚弱地挤出一句:“京市……带我…回…京市……” *** 南城和京市隔着的一千八百公里,不足以形容乔烟和薄封清之间的距离。 那年,乔烟高一,第一志愿是京科大的计算机专业;薄封清高二,已按照计划着手安排出国修金融学的事宜。 天南海北的两个人,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行,按理说,是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 只是,那个暑假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乔烟因优异成绩被学校推荐参加全国高中生英语演讲比赛。据说不少名师届时都会出席,获奖选手在自主招生考试中更容易得到老师青睐。 外省报考京市院校,在录取线上本就处于劣势,如果把所有希望都压在高考上,有些太过冒险。考虑到这点,乔烟一口便应下这场比赛。 同行的除了她,还有同班的何雪,以及外班加高二的四位同学,六人在老师的带领下提前三天来到京市。 下飞机已是傍晚,一行人望着霓虹闪烁的街道,眼里都盛满憧憬和期待。 老师举高自拍杆,给大家合影,末了,边群发照片边问大家志愿。 即将升高三的两名学长对视一眼,有些腼腆,却又雄心勃勃地说想上京大,何雪捋了捋耳发,笑了笑,把问题推给她。 乔烟倒是没隐瞒,大方地表示要考京科大计算机系。 老师略略惊讶:“连专业都想好了?怎么想学计算机?女孩子学点经济、语言什么的挺好。” 乔烟抬手摸了摸侧颈,解释说:“我想研究人工智能。” “说到人工智能……”老师沉吟着说,“我记得这边儿有个全国最大的人工智能博物馆,明天大家自由活动的时候,你可以顺道过去看看。” 此次学校考虑到大家难得来一趟京市,单比赛一场就回去未免可惜,便将第二日作为自由活动时间,拿给学生们观光游玩。 乔烟以前来过首都,便不打算去那几处地标看人头,作为AI开发的后备军,在来之前她就做好去人工智能博物馆逛逛的打算,眼下听老师这么一说,便率先告诉其余五人自己明天的安排。 何雪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去高二两名学长身边:“我想去皇家宫苑看看,要不你问问他们去不去?” 剩下两名女生对历史文化不太感冒,奔着打卡网红店去的,见乔烟落单,便友好地提议:“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吧?我记得博物馆附近有家网红咖啡厅,下午茶打卡必去,到时候咱们在店里等你逛完出来?” 攻略App上说,粗略逛完博物馆都需要花2个小时,更别提她想仔细看了,况且平时5点就闭馆,等到下午再去根本来不及。 于是谢过二人好意,准备单独行动。 如愿以偿在博物馆里耗了一天,太过痴迷,连午饭都忘记吃,离开的时候乔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搜了家口碑不错的烤鸭店,她跨上摩拜单车,顺着颇具历史韵味的街道朝目的地驶去。 习惯了步行20分钟到学校,乔烟的自行车骑得摇摇晃晃,在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因动作太慢而尴尬地落在马路半中央。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见前方驶过几辆车后稍留间隙,便一咬牙猛地朝对面冲了过去。 伴着尖锐的摩擦声,一辆黑色迈巴赫紧急刹车停在她面前。 乔烟扶稳摇摇欲坠的自行车车头,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闯红灯是她理亏,于是连连点头道歉,想赶紧逃离这尴尬的局面。然而太过慌乱,一下踩滑脚踏板,直接连人带车栽倒在地。 拐弯车道响起不耐烦的喇叭声,交警赶来维持秩序:“怎么回事?小姑娘不要乱闯红灯,知道吗?” 在众目睽睽下被批评,乔烟觉得脸都丢到家了,顾不得刺痛的手臂和膝盖,赶紧站起来向交警认错。 交警拧着眉,挥手指挥后面的车辆绕路前行,嘴里训斥不断。 乔烟窘得眼眶泛红,有些无措地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而这时,迈巴赫后座的车门打开了。 原以为坐豪车的会是大腹便便的中年土豪,没想竟下来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白衣黑裤,装扮简单干净。他没有理会司机的劝阻,越过交警走到她跟前,扶起那辆单车。 他扫了眼她破皮的膝盖,清隽的眉轻蹙,驾着车边往马路对面走,边偏头提醒她:“跟紧点,我带你过去。” 乔烟愣了愣,见交警冲她摆手,立刻如释重负地追上少年。 穿过马路把单车停放好后,少年没急着走,指着树下长椅,很淡的语气,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慑力:“在这里等我。” “谢谢”两个字卡在喉咙,乔烟捏着手,不解地挤出一个傻傻的:“啊?” 少年背影很快隐没在人群中,她沐浴着黄昏柔和的光,踟蹰着不敢走。 几分钟后,少年再次闯入她视野,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药房商标印在很醒目的地方。 “坐着吧。”他走近,挽至肘部的袖口之下,小臂线条十分优美,骨节分明的手拆开药盒包装后,她才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我自己来!”她诚惶诚恐,伸手去接创口贴。然而对方却避开她,屈膝蹲下,无声示意她尽快坐下。 夏日的风吹得她脸颊发热。 乔烟抬手捋过耳边垂落的头发,依言慢吞吞坐下,声音细若蚊呐:“那就…谢谢你了……” 少年个子很高,即便蹲下身姿也显挺拔,因而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 方才心慌意乱,她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慢慢缓了情绪,才注意到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生:天生冷冽的凤目,配上压着嘴角的薄唇,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却偏偏,做着温暖的事…… 乔烟看着少年清清冷冷的眉眼,沉寂多年的少女心第一次怦然而跳…… 接下来的一天,她忙着准备后天的比赛,这一小插曲被她压在心底。只是没料到,竟很快又在会场见到那个少年! 他比那天穿得正式些,黑色校服西装,胸口一枚银色徽章。手随意插在裤兜里,斜靠角落墙面。 少年身上有种不属于他年龄的稳重,站在一众选手之中,单是气质便胜人一筹,加上衬衣领口上方那张炫目的脸,更是吸引不少女生的目光。 乔烟进场后一眼便注意到他,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 同行的外班女生不小心低呼出声:“快看!那个男生好帅!”何雪虽然没说话,但眼眸也微微发亮。 那一刻,乔烟心口莫名发酸,她抿了抿唇,低头顺着人流朝里面走。 路过少年的那刻,余光瞥见他忽然站直了身体,略略向前一步,问:“伤怎样了?” 乔烟没料到他会跟自己搭话,甚至没奢望过他会记得自己,闻言惊讶地抬头,表情傻愣愣的。 没等到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怎样了?创口贴有按时更换?” 几句关切的低问,让乔烟骤然成为焦点。 何雪凑过来,诧异地问:“你们认识?” 两位当事人谁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少年目光低垂,扫了眼乔烟胸前的挂牌,听见她说伤口正在愈合,应该很快就会结痂,略略点头,再次退回墙角。 她继续往里走,不知什么时候握紧的手心捏着一把汗。 甜蜜又慌张。 那一天,她知道他的名字叫薄封清;那一年,她的志愿从京科大改为兰顿大学。 第56章 ... 京市, 上京区。 三辆警车行驶在通往薄家的林荫道上,隔着一排葱郁的常青树,远处气派的中式豪宅隐约可见。 “曹队, 后面有几辆车一直跟着。”对讲机里传来警员的通报。 驾驶座上的男人抬头瞄了眼后视镜, 尚在确认, 同车的乔烟已经开口:“是贺莲。” 曹警官因工作缘故多少跟豪门圈内的人物打过交道。明面光鲜、私底龌龊的事早已听到麻木,但定罪讲究证据,这些大把捞钱的老狐狸还能落下把柄?无论干多少混账事,也脏不了自己的手。就如江仇一样,次次打擦边球, 他要是不主动认罪, 警方和他的追逐游戏不知要进行到猴年马月。 至于江仇认罪的原因, 着实让曹警官瞠目结舌。 ——为了保护白月光不被势力远超自己的情敌抓回去囚禁?都9102了, 能别这么扯吗? 起初曹警官是不相信的,但从接到乔烟开始,就有人像嗅到肉骨头的狗一样紧紧跟着,这么明目张胆地痴.汉, 当他们警察是吃素的吗?! 瞥见后座女孩抱住胳膊, 蜷缩成一团,曹警官将油门踩低, 宽慰道:“没事了, 很快就到薄宅,再说,这么多人都在, 不可能让他得手。” 当着警察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踪,乔烟心里阵阵发凉。但眼下,比起自己的事,她更担忧薄封清。他是薄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怎么可能被宣布卸任?这是彻底放弃他了…… 一排警车在别墅大门前停下。 薄封清手底的人早已等候在此,整齐的黑色制服,袖口紫樱徽章,同主人一样庄重严肃。 “曹警官,乔小姐。”领头的人是薄封清的助理,上前打招呼。 曹警官反手扣上车门,吩咐其余警员原地待命,自己则随乔烟一并进了薄宅。 “我们一直在找你。”助理说,“项目负责人刚开始说会盘查系统故障,后来又说解决不了,大概他也没料到会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乔烟插话。 助理解释说:“为了公司名誉,这件事未来科技没让媒体曝光,当天发生事故被送往医院的26名员工以及他们服务的客户,陆续死亡8人,其余的至今昏迷不醒,医生说这样下去即便不死,也跟植物人没什么区别了。” 曾经的同事就这么死了,乔烟有些难以接受:“后来呢?这么长时间负责人总能想出点什么办法吧?” 助理停在正厅门口,握着门把偏头告诉她:“半个月之前,他自杀了。” 全权负责的项目出了事,又想不出解决办法,背负人命和巨额赔偿,很容易走极端。 乔烟闻言沉默不语,一旁曹警官唏嘘:“何必呢?活着兴许还有转机。” 助理推开门,目光落在乔烟身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乔小姐一样幸运。” “怎么说?”曹警官挑眉。 “她是那场事故中唯一醒过来的人。” 乔烟抬起头,对上助理眼底沉沉的期待,“如今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身上了。” *** 薄封清被安置在三楼的卧房,颇有品味的新中式装潢,却略显空旷冷清。 医疗器械摆满床头,私人医师正在更换药瓶,瞧见助理带了人来,微微点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轻纱掩了外面的阳光,卧室光线暗了几度,但乔烟还是清楚地瞧见枕间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安静得仿佛死了一样。 她想去握握他的手,刚有动作又觉得不合适,吸了吸鼻子问:“私人订制部的资料被霍沉销毁了,你们现在还能找得回来吗?” 助理指向另一侧的大门:“我们想要的资料他销毁不掉,3910室的主机以及当日你和薄总所用的睡眠舱我们也带来了,就在隔壁房间。” “好。”乔烟掩饰性地擦了把眼睛,红着鼻尖抬起头,语气坚定决然,“我一定让他醒过来。” …… 接下来就是几天近乎不休不眠的盘查,好在最后终于揪出点眉目。 “导致故障的原因是一串隐藏代码,经过盘查发现,是六号客户在进行虚拟恋爱体验的时候带来的。”乔烟指着电脑屏幕,向助理解释。 “六号客户?” “陆裘。”乔烟补充道,将陆裘的客户资料递给助理和曹警官,“我能查到的只有这两件事:1、他安插了隐藏代码,2、代码一直潜伏,薄封清进入系统后才逐步激活,至于他利用漏洞安插代码的目的是什么,还劳请曹警官审问。” 曹警官点头,立刻吩咐警员去抓人。 比起幕后黑手落网,助理更关心薄封清什么时候能醒:“查出隐藏代码,接下来呢?” 乔烟走去睡眠舱前:“因为那串代码的扰乱,虚拟世界陷入混乱,不出所料的话,从故障那天开始,他就一直被困在那个世界。” 助理心揪紧。 乔烟拍了拍舱门,宣告:“我打算去那个世界把他拉出来。” *** “——太乱来了!”审讯室内,陆裘猛地站了起来。 曹警官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压了压手掌,勒令他坐好。 然而陆裘却冷静不下来,手铐被他震得哐当直响:“知不知道被代码搅乱的虚拟世界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她就会直接脑死亡!” 面前的青年神色激动,通红着一双眼,和方才闪烁其词与他周旋的冷静形象大相径庭。 事关人命,曹警官也不敢大意,当即就给薄宅那边打了电话。 刚接通,还没来得及说句话,陆裘已经大声喊起来:“乔烟!别进睡眠舱!别找死!” 耳膜被刺得生疼,曹警官示意警官摁住陆裘,随后开了免提,把手机搁桌上。 接电话的是助理,闻言把手机拿给乔烟。 “曹警官?” 听到乔烟声音,陆裘更加激动,哑着嗓子低吼:“重新进睡眠舱,你不要命了?!” 那头很快回他,毫不犹豫的三个字:“不要了。” 这回答让陆裘傻眼,愣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别胡来…学妹……” “事到如今,你不觉得这个称呼挺讽刺的么?你说为了新游戏的开发,想体验一回虚拟订制,以便给你更多的启发。我答应帮你插队,排在薄封清前面,结果你却是为了做这档子事!” 自知理亏,陆裘沉默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有苦衷……” “我不管你的苦衷是什么,因为你的行为造成了死伤和损失,你必须付出代价!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做,有什么话就给曹警官说吧,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电话挂断的前一秒,陆裘喊住她:“等等!你别冲动成吗?你等我,我来想办法解决。” 乔烟捏着手机,目光落在睡眠舱内紧闭双眼的薄封清身上,声音冷下:“我要去救我喜欢的人,等不了那么久。” 忙音响起,陆裘受不了地飙了句脏话,通红的眼看向曹警官:“快带我过去,否则他们两个都会死!” *** 五年前。 兰顿大学入学式。 作为这一届的全额奖学金获得者,乔烟被安排在第一排,她捏着入席券找自己的座位,不经意地抬头,就看到那个辗转反侧想念了一年的人。 眉目褪去青涩,出落得越发英气逼人,他静静端坐在那里,气质清贵。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薄封清微微偏头,礼堂的光落在他眼里,耀眼地亮。她一下子慌了神,竟飞快地错开了视线。 两人之间隔着过道和7个空座。 很近的距离,她却没有勇气跨越。 心乱如麻地僵坐着,校长、院系老师致辞时说了些什么全然没听进去,捏紧的心在看到薄封清上台后,扑腾得快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 演讲席斜对着她,按理说,薄封清的视线不可能落在她身上,只是,当她掀起眼帘偷偷看他的时候,却对上一双清冽眼眸。 他手撑着桌沿,漂亮的牛津腔道出最后一句致辞:“……期待与你共同度过的大学生涯。” 那一刹,她听到此起彼伏压抑着的尖叫。 不知是来自这些不淡定的女生,还是…她自己…… 入学的第一个星期新奇又忙碌,摸熟兰顿大学各处后,乔烟的生活步入正轨。除开上课和室友活动外,多数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 兰顿大学有三处图书馆,乔烟没料到会在理科图书馆遇到薄封清。 她当时正在啃专业书,对面多了个人也没多注意,直到抬头活动发酸脖颈的时候,才看清坐在对面的人是谁。 ——叼在嘴里的笔一下就掉在桌上,表情傻得可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瞧见他短促地弯了弯唇角。 薄封清翻了两页书,合上搁去一边,抬起表情寡淡的脸:“这么意外?看来还记得我。” 为他连第一志愿都改了,能不记得? 这话乔烟嘴上可没敢说,紧绷着神经跟他客套:“金融系第一,学长真厉害!” 夸赞的话听得多了,薄封清早已不在意,只是面前女孩的反应却着实有趣。 乌亮的眼里明明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却似乎顾虑着什么,极力地隐藏着,以至于表情僵硬得不行。 薄封清眼底掬起淡淡笑意。 时隔一年,这傻傻的性格倒是一点没变…… 尝过一次甜头,乔烟便开始四处打听薄封清的作息。 生了那样出众的外貌,又是薄氏庞大家业的继承人,私生活却一点都不混乱。除开上课和旅游放松外,薄封清和她一样,都爱泡在图书馆里。 无数次的不期而遇,将她心里的小芽一点点浇灌成了花。 一晃,又是3年暗恋。 ——薄封清毕业了。 他离开之前寝室被各种礼物淹没,曾被拒绝的、默默暗恋的全都趁着最后机会表白,连乔烟的学弟都打算去碰碰运气,打趣说薄封清大学四年都没交女友,没准儿是个gay呢? 唯有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默默煎熬。 注定失恋的表白,她不敢。 之后她再没见到过薄封清,即便大学回国特意选择在京市就职,也不曾遇见过他。 直到—— 她拿到他的那份恋爱私人订制。 第57章 ... 薄宅。 一切准备就绪, 乔烟将主机工作台交给助理找来的几名程序员,换好衣服准备进睡眠舱。 这时门被撞开,冲进来气喘吁吁的陆裘, 捉了她肩膀直喊:“疯了你!” 拂开他的手, 乔烟在众目睽睽下反手就是一耳光。 高她一大截的男人被打得偏了头, 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乔烟不解气,扬手又是一巴掌,她用了十足力气,手心都在发麻:“疯的是你,在兰顿学到的技术是为了更便利更多元化的生活, 不是用来害人!” 急急忙忙赶来就为救她的命, 结果对方根本不领情, 还发狠给了他两耳光, 陆裘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冲她低吼:“对方要的是薄封清的命,这活我不干也有别人干!我为什么不能趁此机会为我的游戏拉点赞助费?” “为了那么点赞助费去害另一个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那么点赞助费?”陆裘嗤笑, “你说得倒是轻巧, 知道每天从早到晚跑遍京市到处求人投资却处处碰壁的感觉吗!明明我做出来的游戏比市面上的任何一款都好!却因为资金问题要眼睁睁看着它流产,永远不为人知!你知道我有多无奈吗?!是!我入侵系统我是没道德!但这本来就是那些有钱人之间的争斗!我只不过是抓住了我能抓住的机会, 我有什么错吗?!我为了我的团队为了我的梦想去冒险, 有什么错吗!” “以他人性命为筹码的梦想,根本不配称之为梦想。”她盯着他闪烁的眼眸,冷冷说道, “你这种人做出来的游戏永远不可能成功。” 曹警官假咳一声,打断两人间的争执,他看了眼运行中的主机,提醒乔烟:“代码是他写的,既然他都说不能进睡眠舱,我觉得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没关系,我自己写了个保护程序,一旦情况不对我会赶紧脱身。”乔烟戴好白色手套,重新来到睡眠舱前,“曹警官,这个人你还是带回警局吧,早点判刑也算对得起那些无辜死者。” 陆裘扶正枪色镜架,唇角勾着抹自嘲的笑:“当初我就不该提前把你从虚拟世界拉回来,否则你现在还和其他人一样躺在床上等死!可没机会对我发狠。” 当初入学他便注意到这个小学妹。 一则同是华国人,二则她和自己一样,痴迷于人工智能的研发。 同是计算机系,很容易碰面,在合作完成一项实验后,两人彻底熟识。 好学恬静的学妹谁不喜欢? 所以在接到这一任务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怕把她牵扯进来。 可如果把这件事交给别人来做,他更加不放心。毕竟依他的技术,要想让乔烟全身而退并非难事,别人?可不会管她的死活。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乔烟偏头讽道。 “不需要!”陆裘硬邦邦地回了句,人来到主机前,粗略扫过屏幕,“我帮你把喜欢的人救回来,你再痛哭流涕感谢我吧!” “救?你别使绊子下毒手就好。”乔烟讽。 陆裘深深呼吸,仍压不下情绪,斜睨着她问:“你暗恋他6年,他知道吗?” 屋内的人都愣了愣,诧异的目光落在乔烟身上。 瞥见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乔烟脸微烫,羞恼地说:“他不需要知道!” 轻笑了声,陆裘阴阳怪气地说:“大学三年都没擦出火花,他毕业后你俩就毫无交集,兴许别人连你是谁都忘了,你却为了他拼命,真看不出来学妹这么舍己为人。” 心口刺痛,但也仅是一瞬,乔烟很快收拾好情绪,淡淡回应:“需要回报的,就不是喜欢了。不过……”话锋一转,她再次讽道,“像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陆裘脸上浮出恼怒的红,他强忍片刻,推开挡在主机屏幕前的人,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输入一串代码,咬牙切齿地说:“我自私自利?我自私自利还赶来帮你!我为了救你我罪都认了!我不懂?呵!我还真他妈不懂!”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乔烟一愣。 “你……” 刚挤出一个字就被他暴跳如雷地打断:“你什么你?不是要救他?那就赶快!拖越久苏醒几率越小。” 乔烟敛神,暂时将他喜欢自己的疑惑压下去,深吸一口气,躺进了睡眠舱。 助理宽慰她:“有我们在,不会让他做手脚。” 陆裘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好气地辩驳:“我要是想做手脚就不会来这儿!远程操控就能弄死他俩!” 舱盖降下来,完全合上的前一秒,乔烟对着屏幕前的人说:“学长,别让我瞧不起你。” *** 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天幕血一样红,乌鸦成群而来,盘旋在屋顶上空。 小镇的人都说他是恶魔降临: 他的母亲失血过多死在产床上、哥哥被乌鸦啄瞎双眼感染而亡、接生的老太太也患上怪病很快去世。就连在外务工来不及赶回来的父亲,也惨遭矿难。 恐惧顷刻间在小镇蔓延开。 镇民们又惊又怕,商量着要把这个不祥的孩子送去后山让野狼吃掉。 胆大的壮汉拿上武器闯进家门,襁褓中的婴儿恰好睁开眼睛,竟是血红的瞳孔! 镇民们吓得尖叫:“恶魔!一定是恶魔!” 最后的一丝怜悯荡然无存,镇长举起刀往婴孩身上挥去。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把刀落下来的前一秒,化作黑色的雾,轻飘飘散去。 瞠目结舌的镇长被一直无形的手掐住喉咙,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最后憋红了脸,当场断气。 前来讨伐恶魔的镇民们一哄而散。 恐惧笼罩在小镇上空,镇民们不敢轻举妄动,花重金从城里请来德高望重的神父,希求他能带大家脱离水深火热的日子。 神父以圣水净化婴孩所在的小屋,手捧圣经,一步步来到婴孩面前。 他的确在这个婴孩身上感觉到了浓烈的死气,但恶魔的邪却是半点没有。 “这孩子不是恶魔。”他说。 镇民们不信,躲在门外探头探脑:“怎么可能?!他害死了自己的家人,产婆和镇长也死于他手,自从他出生后地里栽种的蔬果全都枯萎了!这些,大伙有目共睹!” 神父在一片议论声中亲吻了胸前的十字架,沾了圣水贴在婴孩额头,低声念着圣经。 就看到缭绕婴孩的黑气驱散许多,眼底的血色也淡了几分。 神父又拿出干净的白色粗条蒙住婴孩的双眼,以圣水封印。 末了,将婴孩抱在怀里,问:“最近的教堂在哪里?” 镇民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指了指远处孤零零的尖顶建筑:“自从上一位神父去世,镇上就很少组织礼拜,这么多年,教堂早就已经荒废了。” 神父点点头,旋即说:“这个孩子以后就住在教堂,我已经封印他身上的死气,你们不去招惹他,便没有危险。” 镇民不放心:“神父大人,就不能把他…杀掉吗?” “杀掉?”神父笑了笑,带着婴孩朝教堂走,只留下一句,“谁想落得镇长的下场,就动手吧!” 教堂建在小山坡上,与小镇隔着一大片麦田,既然神父都这么说,镇民们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那个婴孩被放逐在镇民的世界之外,再无人提及。 转眼就是三个年头。 即便没有任何人照看,也没有水和食物,婴孩依然抽芽般长大。 教堂拘困不了他的好奇心,小小的身子蹒跚着跑去教堂大门。 可惜,门被人从外面封上,他没有力气推开它。 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唯有寂寞相伴。 直到十七岁那年,他用尽全力撞开大门,才终于踏足外面的世界。 脚底是一大片金色的麦田,风带着阳光的味道,调皮地揉乱他的头发。 少年赤着脚,身披黑色长袍,带着好奇与期待,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 身后,乌鸦腾空而起,扑闪着翅膀随他一路前行...... 山下镇民正忙着割麦子,感觉光线突然昏暗下来,不由疑惑地抬起头。 “哪儿来这么多乌鸦?” 喃喃间,有人看到从山上走下来的身影—— 黑色披风似恶魔的翅翼,展开在他身后。 少年黑发红瞳,将恐惧一瞬间带回镇民们心中。 “天啊!是那个恶魔!” “他还没死!他长大成人了!” “快跑!大家快跑!” 顾不得割到半途的麦子,镇民们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来不及拿走的镰刀。 少年迷惑,歪头问停在自己肩头的乌鸦,第一次开口说话,很生疏,却也完整表达:“他们...跑...什么?” 乌鸦哇哇叫了两声。 少年表情更加迷惑,指着自己问:“...怕...我...?” 常年独自拘困在教堂,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镇民为何会怕他。 穿过麦田,他来到小镇的街道。 瞧见他的人都没命地逃。 一眨眼都功夫,热闹的街市变得空无一人。 少年捡起滚落地上的果实,脆脆地咬了一口。 “他...们...不...欢...迎...我......?” 乌鸦哇哇而起,将两侧的铺子搅和得乱七八糟。 少年咽下甘甜的果肉,招呼乌鸦们回来:“我会...让...大家...喜欢...我......” 如同他天生异于常人的瞳孔和生命力,少年学习能力很强,短短三日,便将人类社会了解透彻。 在得知红瞳是恶魔的象征后,他将缠在手腕上的白布条取下,重新系回脑后,遮住那双人人畏惧的红眼睛。 “这样,他们总不会再怕我。” 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将麦子和果实放在门口以示友好。 可惜,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蜷缩在家里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人开了门—— 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手里攥着把锋利镰刀,歇斯底里地吼道:“滚!你这个恶魔!害死了自己的亲人、害死了我的父亲、给全镇人带来恐惧,我跟你拼了!” 第58章 ... 他飞快地冲过来, 怒火中烧。 时间静了一秒。 所有人都看到,那把镰刀刺穿了少年的身体…… 殷红的血顺着刀锋往下淌,头顶鸦群高声鸣叫。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伤害到了恶魔, 男孩握着镰刀的手缓缓松开, 因后知后觉的害怕而浑身颤抖, 他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复仇的快感早已被恐惧淹没,他惨白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哀求:“我…我…我不…不是故意……别…别杀我……” 少年愣怔。 他从没想过要杀人…… 他只是想不那么孤单…… 可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怕他? 这么…恨他……? 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 少年握住刀柄, 将刀抽了出来。 哗—— 带出鲜血四溅。 他闷哼一声, 扔掉刀, 抬手捂住伤口。 镇民们惊呆了, 纷纷双手合十,祈求上帝救他们一命。 然而,预想中的大屠.杀却没有出现,少年沉默转身, 如来时般领着鸦群一步步离开满地狼藉的街市。 谁也看不到, 白色绷带湿了两片…… 过重的伤使他行动也变得迟缓,上山的途中体力不支倒在路边。 血淌了一地, 乌鸦们歇斯底里地尖叫。 他自暴自弃地蜷缩在地上。 小镇没有人欢迎他, 如果往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一声也如过去十七年那样孤单,那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也阵阵发黑。 天边云霞似染了血, 映照他的凄凉。 就让他死了吧……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 可惜,他的愿望并未得到实现。 就如同他的出生,从不受上帝眷顾。 即便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也挺了过来。 醒来时身处教堂,头枕着谁柔软的膝盖,抬眸处,对上一张温甜笑脸:“醒了?” 在遭受那样的对待后,梦里都是一张张冰冷的脸孔,大喊着滚出小镇。 所以,冷不丁有人对他笑脸相迎,他惊得直接从她膝盖上跌了下去。 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别动!”少女紧张地低呼一声,扶住他肩膀,“你这样伤口又会崩开!” 他垂下眼眸,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无所适从,避开她的手,忍痛站起身。 黑色披风坠地。 他这才瞧见,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隐约药味透出来。 抬起惊疑不定的眼,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他明知故问:“你…包扎的?” 少女也跟着起身,纯白的裙摆,干净得发亮。 她点点头,随后道明前因后果:“那个…我无家可归,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原本打算借宿教堂,结果路上遇见你浑身是血地躺着,就在乌鸦的帮助下把你抬了回来。” 落在烛台上的乌鸦邀功地扇了扇翅膀。 少年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柔和,血红瞳孔剔透得像水洗过的宝石。 少女看了眼地上印着金色十字架的披风:“我没在教堂里看到其他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这里的神父吧?” 少年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还会有人把他和圣神的神父联系到一块儿。 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沉默了片刻,还是实话告诉她:“我不是神父,小镇的人都说……” “说什么?” “说…我是…恶魔……”最后两个字艰难地挤出,不想看到她惊恐厌恶的表情,他说完这话飞快地别过了脸。 预想中的尖叫和逃离的脚步声没有出现。 他诧异地再次回头,就看到少女捂着嘴,强忍笑意:“恶魔?怎么可能?恶魔才不会因为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地倒在路中央。” 原以为闭上眼就不会再醒来,没想到不但没死成,还在少女面前丢了脸。 他眼底浮起薄红,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紧绷着声音解释:“小镇的人是这么说的……” “胡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才是恶魔吧!”少女愤愤不平,忽然上前,捧过他的脸,一字字宣告,“听清楚了,你、不、是、恶、魔!你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她的手是暖的,声音是暖的,话也是暖的。 过往十七年的孤单岁月里堆积的冰雪,温柔地融化了。 少年垂下眼眸,睫毛盖住点点雀跃,唇角弯起短促笑意,低低地“嗯”了声。 得他首肯,少女在教堂住下,她没有钱,也没有贵重的物品,为了不显得自己白白蹭住,于是隔天上午便从隔间仓库翻出扫帚和抹布,准备将教堂里外都清扫一遍。 少年说不用:“这间教堂早已废弃,我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来过,所以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顿了顿,他移开视线,小声补了句,“想住多久都可以。” “既然这样……”她捏着扫帚,咧开灿烂笑容,“那就更要打扫干净!现在这样哪有家的样子?喏,屋顶的玻璃多久没擦了?地上到处都是灰……” 她之后的絮絮叨叨他都没听进去,循环回放的那句“哪有家的样子”让他悄悄红了耳根。 家……吗? 他眼神飘忽,像尊雕塑般坐在长椅上,神游了不知多久,眼前突然一亮——琉璃天花板被抹掉厚厚灰尘,阳光像彩色瀑布般顷刻间流泻而下。 他讶然地抬头,眼底倒映的除了灿烂的光,还有少女模糊的身影。 一直一直,烙进心里…… 此时,山脚下。 镇民们围坐一团,纷纷催促打探的人把消息告诉大家。 “太可怕了!”那人抹了把脸,衣裳都被汗水浸湿,“那个恶魔没死!” 镇民们一阵失落。 “这下可怎么办啊?被刺了一刀,他之后肯定要报复我们!得想个对策才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要怎么对付恶魔。 打探的人缓过劲儿,插话把另一消息告诉大家:“他不仅没死,还多了名手下!” “什么手下?!”众人大惊,一个恶魔和一群捣乱的乌鸦已经够让人头疼,还来一个手下,这是逼着他们搬家! “教堂里多了一个女的。”想到方才瞧见的画面,打探的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着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 “但是什么?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啊!” “但是,她没有影子!” …… 废弃的教堂经由她打扫,变得一尘不染。 连流淌进来的风都是清透的味道。 少女仰面躺在屋顶,皮肤被日落的阳光照出温柔色泽。 一切,美得像油画。 少年坐在她身旁,安安静静。 她掀开眼帘偷偷看他,目光温柔而悠长。 她看了很久,就见少年侧颜越来越红,最后实在扛不住,抬手半遮在额前,赧然地问:“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谁说我在看你?我在看那条河!”她不认,指着远处,狡黠地避开了话题。 河水的颜色很特别,像不小心遗落在麦田中的蓝宝石,此时正渐渐被染红。 “那是日落河。”他说,“日落的时候,河水会被映照成红色,镇上的人不太往那里去,说是地狱的入口。” “那他们还真迷信,连条变色的河都能联想这么多。” 她撑着他肩膀站起来,迎着晚霞和风,对他说,“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日落河看看!” “好。” “对了!”少女再次坐回他身旁,头微垂,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轻声说,“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叫乔烟……” “乔烟……”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生出隐约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嗯,乔木的乔,烟雨的烟。” “乔烟。”他又念了一遍,旋即苦恼地绷紧了下巴。 她有所察觉,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 凉薄的唇抿成线,他沉默了很久,告诉她:“我是孤儿……我没有名字……” 她愣了一瞬,自言自语地说:“啊!对哦…你没有名字。” 似乎总在她面前出丑,少年脸绷得很紧,狼狈得想要落荒而逃。 身边少女却翘起唇角,笑起来:“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 他好奇又期待:“什么?” “就叫——‘学长’吧!” “雪掌八?”他表情迷惑。 她捧腹笑起来:“是学长!不是学长八!” 又丢了一次丑,他脸颊早已烧得发烫。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他耙了耙过长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回答:“怕你又笑话我……” “对不起。”她赶紧收敛,微扬的眼尾却藏不住笑意,“我只是太开心了,一时间忍不住跟你开玩笑。” 藏在黑发下的耳尖动了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开心”二字。有些不确定地问:“和我一起,小烟…很开心吗?” 心捏紧,怕是他自作多情。 然而,却听得她爽快应道:“嗯!和学长在一起,我很开心。” 第59章 ... 用长椅拼凑的床睡着并不舒服, 尤其旁边还睡着一个女孩,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她均匀的呼吸就像是吹在耳边一样,熏得他浑身发热。以至于僵硬地躺了半天, 一点困意都没有。 教堂还是熟悉的教堂, 却不再是从前那个空阔孤独的地方。 暗夜里心跳被放大数倍, 绕在耳边怦怦、怦怦地响。 ——“和学长在一起,我很开心。” 少女的话不断地从脑子里翻出来回放,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偷偷欢喜。 “学长……”另一侧的少女发出熟睡中的呢喃。 少年听见,心跳得更快。 好像忘记问她为什么叫他“学长”了…… 教堂里的生活规律而平静。 转眼间就到了深秋。 最后一茬麦子被割走前, 少女编了个头环送给他。 “金色, 像不像桂冠?” “你戴着吧。” 她摇头, 坚持说:“学长戴更合适。” “为什么?”不是女孩子更喜欢这些吗?他不解。 她摆弄着桂冠, 神秘地笑笑,说:“因为学长比我厉害!嗯…可以这么说,学长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她又夸他了…… 少年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他明明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她却总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 就好像, 认识他很多很多年…… 心里有些异样,余光瞥见她踮着脚尖够不着, 迟疑了几秒, 还是低垂了脑袋,任由她在自己头上施展。 他想她开心,想看她笑, 哪怕他不是很想戴这个金灿灿的东西。 长长的黑发从肩头滑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少女仰头凝望他片刻,感叹着说:“学长真好看,连长发都能轻松驾驭。” 他眸光一顿,脸又热起来,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侧了侧头,抿着唇说:“你才…好看……” 这话着实难为情,以至于双方都有片刻的沉默。 他先回过神,拎起木桶心慌意乱地往小坡下走:“我去打水。” 如果他此时回头,一定会看到少女那张红透的脸——似枝头缀着的饱满果实。 步入初冬的时候,夜里开始泛凉。 单薄的披风不足以抵御寒冷,冻醒后他瞥见一旁少女蜷缩成一团,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冷得像冰! 他正打算把自己的披风也给她,却忽然被她抓住了手。 她还睡着,却本能地寻求着温暖,以至于迷迷糊糊间朝他这边靠。 两人的床之间隔着半米,担心她摔下来,他慌忙起身把她扶住。 少女的手攀上来,揽住他脖子,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她接触,陌生的感觉让他心狂跳,身体也跟着僵硬。 那晚,少女倒是睡了个好觉,他却枯坐到天亮。 甜蜜又煎熬。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 想吻她。 那之后的夜里,他都没睡着。 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少女酣眠,末了,实在忍不住,悄悄把床拉近,与她的并排在一起。 起初他只是借着月光凝视她睡颜,后来她迷迷糊糊凑近枕着他手臂入眠,再之后,他揽住她的腰,整晚整晚地拥抱她。 少女身上有令他安心的味道,抱着她,再没做过噩梦。 神啊,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受眷顾,但他还是卑微地想要许一个愿望。 唯一的愿望。 他希望,怀里的女孩永远不要离开,永远陪着他…… 小镇的人又去找当年那位神父,将这段时间大家的恐慌都倾诉给他。 神父听后,只淡淡地说:“我当年封印了他异于常人的力量,他就是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任何人,你们别去刺激他,就不会有危险。” 神父的话无疑给了大家一颗定心丸,但斩草要除根,即便那个恶魔被封印了力量现在无法作妖,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 “要不咱们趁现在弄死他?”有人提议。 立刻响起不赞同的声音:“神父说不要刺激他,你看这几个月不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吗?” 好斗的壮汉们嚷起来:“平安无事地度过?没看到小镇成天人心惶惶吗?还有后来那女的,没有影子还是人吗?只能是恶魔的使徒!你们谁要是想往后都过得不安宁,就继续当个缩头乌龟吧!” 几番争论,赞成除掉祸患的人占了多数。镇民们拿起武器,浩浩荡荡朝山上教堂走去。 火把刺破黑夜,河流般涌来。 打头的壮汉把门撞开,惊醒相拥而眠的两人。 他扯了披风将她裹好,挡在她面前,问气势汹汹的镇民:“你们来做什么?” 明晃晃的武器,还能是什么? 他绷紧下巴,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偏了头安慰:“没事,有我在。” 少女比他想象中镇定,回握住他的手,走到他并肩处,五指扣紧,轻声说了句:“我也在。” 那一刹,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十指相扣的地方涌来。 他不再畏惧什么,再次抬头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镇民:“你们到底想怎样?大半夜带着武器跑来这里,又像上次一样有什么仇要找我寻?” 打头的人冷笑了声,高举手中柴刀:“呵!我们可不像那小子,见到点血就吓懵,我们这次来是要你的命!” 那群人说着就气势汹汹往跟前来。 他脸色微变。 这时,身后少女却用力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自己后面,张开双臂牢牢挡住。 “小烟!你干什么?”眼见镇民就要冲到面前,他慌了,用力去拽她。 她却挣开他的手,倔强地不肯让开:“学长,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听话!这种时候别逞强。” “我没逞强,我能保护你,我想保护你。任何时候,比谁都想……” 迎着火光的背影是那样决然,丝毫不畏惧狠狠袭来的刀。 也就是刀尖落下来的前一秒,他忽然冲上前,抱住了她。 伴着刺穿身体的声响,浓郁的铁锈气息在教堂蔓延。 他咳嗽一声,唇角有血溢出。 对上她蒙着水光的双眸,他安抚地弯了弯眉眼,声音又低又哑:“这句话,该我对你说……”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俩!还我小镇安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镇民们回过神,抽出插在他身体里的刀,热血沸腾地进行又一轮讨伐。 锋利的刀尖一次又一次扎进他身体里。 她挣扎着想要离开他怀抱,为他抵挡这一切,然而他却死死咬着牙,不泄露一丝痛吟。 他紧紧抱着她,抱着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然后贴着她耳边,艰难地说:“我想办法绊住他们,你找机会逃走,知道吗?” 她呜咽着摇头:“我来引开他们,你逃。” “听话。”他声音越发虚弱,伤口溢出的血将她裙摆都染红,“你先走,我来找你。”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教堂顶部的琉璃窗忽然重重朝下坠落。 镇民们被砸伤,倒在地上哀嚎。 乌鸦们像一阵风凶猛地卷了进来,愤怒地攻击着这群暴徒。 少年找到逃走的机会,将她横抱起来,冲出了教堂。 “抓住他们——!” “别让恶魔逃掉——!” 镇民们穷追不舍。 少年因失血跑得越发吃力,少女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被他颠了颠胳膊,揽得更紧。 “别动,我能行,我能带你离开这里。” 月光下,少年的面容清清冷冷,眼底却烧着决然的火。 她抬手替他擦掉唇角的血,告诉他:“其实他们根本伤害不了我……” 他只当是逞能的话。 因为那之后,她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紧蹙的眉泄露了隐秘的心思。 “不会有事。”他下巴依偎着她额角,依旧是淡漠的声音,语气却柔和到极致,“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日落河。” 她一瞬间红了眼眶,像是听到了什么悲伤的事。 他疑惑她的反应,这时,背后突然破开一声枪鸣,紧接着,他腿上一疼,抱着她直接从山路边栽了下去。 曚昽中,似乎听见有人站在山头,骂骂咧咧地说着:“早他妈用□□不就得了?走!去山下搜!这回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行!” 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滚落。 少年头撞到石头,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直接晕了过去,紧紧抱住她的双臂直到最后一秒才松开…… 他被浓浓的焦味呛醒。 艰难地掀起沉重眼皮,却发现视线被绷带所遮掩,只能窥见隐约的火光。 他手脚都被麻绳束缚,难以挣脱,茫然地四下张望,着急地喊她名字:“小烟?” “他醒了!快点!把火再烧旺些!”没等到回应,却听见镇民们慌张的嘀咕。 下一秒,脚底热气往上猛地窜了窜,火舌正蔓上他的衣摆。 “小烟!”他挣扎得更厉害,企图透过蒙住双眼的绷带找到她身影。 然而,火越烧越旺,他始终没等到她的回应。 倒是镇民们忽然惊呼起来:“怎么回事?这女的该不会是个鬼吧?刀枪不入,也烧不死!” 刀枪不入?烧不死? 他心猛地捏紧。 在听到有人说要将她投河后,再也淡定不了。 身体深处仿佛挣扎着一条黑色恶龙,尖叫着想要冲出来。 “快!在往她腿上多绑几块石头!” “来,都过来!一、二、三……” 伴着哗啦水声,他体内压抑的力量冲破封印爆发而出,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他挣断麻绳,身后的十字架木桩顷刻间倒塌。 镇民们的惊呼声中,他扯下绷带,就看到倒映火光的河面上泛着圈圈波澜。 “小烟——!”他心揪紧,毫不犹豫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日落河。 少女像一个美好的梦,载着腥甜的血渐渐远离。 他奋力朝她游去,伸长手臂企图抓住她。 月光刺透水面,映照她仰头看来的面庞,被布条捂住的半边脸瞧不出表情,可直直望向他的眼眸却写满万语千言。 他想要看清,然而沉入日落河深处的少女,身体却越发透明。在他指尖离她一寸之遥的刹那,彻底消散…… 小烟——! 他惊愕地睁大双眼,朝着她消失的地方游去。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发了疯似的在河里搜寻,捆绑她的麻绳、拖着她下沉的石头全都在。 可是她, 不见了…… 她不见了…… 他喜欢的女孩, 不见了…… 悲伤、惊慌、茫然、愤怒,像冰冷的河水,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包裹。 他眼里涌出血色的泪,散在日落河底。 从此,日落河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小镇的人被一场瘟疫夺走性命,变为一座荒凉的空城。 而他,日复一日静静浸泡在河里,宛若死去。 但可悲的是,他不会死去。 冲破神父加在他身上的封印后,死神降世的他将不老不死、直至永恒。 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恩赐,可对于他而言,却是没有尽头的折磨。 失去小烟后,他还剩什么?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悲伤,和没有结果的等待…… 第60章 ... 乔烟再次来到小镇的时候, 只看到一片荒芜。 天幕血红,缱绻浓烈黑烟。 这景象,宛若地狱。 崩坏的虚拟世界, 薄封清会不会已经变成一堆拼凑不齐的数据? 她心乱如麻, 顺着燎火山道朝教堂奔跑。 和他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因为陆裘那该死的代码入侵,对于她和薄封清而言都是一场完美的虚拟体验。 尤其…… 是对于她。 那些现实里说不出口的暗恋,她本想在虚拟世界中表露。只是没想到,剧情发展到高潮的时候,被迫中断! 死神与幽灵少女的故事, 本该从她坠进日落河那里开始有所转机。 她在河底坦白自己幽灵的身份, 慢慢化为流光消散在他怀里。而死神的眼泪, 将日落河染红, 河底开出两道彼岸花,引向地狱入口。 在那里,他找到她,与她永远相守在日落河底。 可她在最重要的时刻消失不见, 这个故事, 成了悲剧…… 她比谁都想给薄封清一个圆满美好的结局,虽然并不了解他的过往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但从系统测算出来的脚本来看, 他是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他渴望有那么一个人,来寄托他无处安放的信赖。 可一切, 都被陆裘搞砸了! 她拼了命地往山上跑,心里对陆裘的恨意越来越强烈。 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话!!! …… 主机屏幕前,陆裘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脑后抵着一把枪,十几双眼睛都紧盯着屏幕,一旦他使诈便会毫不留情地爆了他的头。 进度条还在缓慢爬行。 他额角渗出密密的汗,嘴里嘀咕:“快点快点,妈的!快点啊……” 曹警官斜倚在门口,提醒:“这姑娘的命要是丢了,我估计有人要越.狱来杀你。” “杀吧杀吧!反正我现在是警察和买主两头都得罪了,往后也没好果子吃!”陆裘自暴自弃,enter键按得啪啪直响。 “已经派人去景氏,如果你能提供证据并出庭作证,法院会视情况减刑。” 陆裘绷着脸,没说话。 曹警官顿了顿,又开出一个诱人的条件:“单人间、你可以继续做游戏。” 架在脸上的镜片倒映着屏幕惨白的光,进度条飙到100%的那刻,他重重敲下enter键,沉声一个字:“好。” 其实他最初的愿望,也不过是想做一款能把二次元带进三次元的游戏而已,只可惜急功近利,走入歧途。 正如乔烟所说,以他人生命为代价的梦想,不配称之为梦想。 余生,他将在监狱的铜墙铁壁里找回初心。 …… 乔烟终于来到教堂。 往昔的宁静平和变为残缺衰败,墙面开裂,杂草丛生。 恍惚中又看见那个站在琉璃天窗下的少年,墨一样的长发垂落肩头,半掩那张清冷面容。 她没有屏蔽现实中的记忆,也没有给自己开外挂,所以,这个世界里的她和现实中一样,冒冒失失、笨手笨脚,不是打水险些栽进井里,就是左脚绊右脚,在他面前扑了个狗啃屎,要么就是采了毒蘑菇回来兴致勃勃地说要炖汤给他喝。 她心里惴惴,怕这样的自己会遭他嫌弃,怕剧情会因为她表现不佳而出问题。 但他却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没有皱哪怕一次眉头。 那个人呀,他卸掉了现实中的冷漠和防备,将一颗温柔的心全然捧到她眼前。 让她,怎么不沦陷? 在教堂与他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成为她最美好的回忆。 然而转眼间,却被满天大火烧毁。 她爬上教堂屋顶,俯瞰脚底死气沉沉的景致,鼻尖一酸,呼喊带了哭腔: “学长——!我回来了 !” “你在哪儿?不出来…欢迎我吗?” “结果最后,你还是没问我为什么叫你学长……” “你出来,你现在出来,我就告诉你!” “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 “从好久好久之前,想说却不敢说……”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怂了!” 哪怕,明知答案是拒绝…… 天边掠过鸦群,展翅盘旋在日落河上空。 幽深河底。 沉睡的眼掀开:“小烟……?” 旋即,他苦笑。 一定是太过想念,才会又在恍惚中听到她的声音。 隔着河面,他望向天幕。 “今天的乌鸦真吵。” 好像还特别急躁,不停啄着河面,有几只甚至跳进了河里,可惜还没抵达他身边就溺水而亡。 他察觉到异样。 乌鸦是死神的信使,如非特别重要的事不会冒死来送消息。 浸泡在日落河底,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当他再次浮上水面,已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年头。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眸,就看到,教堂屋顶上站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怕自己看花,怕那只是一抹幻影。 在毁灭小镇后,他第二次使用死神的力量。 在一瞬间,抵达她身边。 还是记忆中的容颜。 红着鼻尖,对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百感交集,心口又甜又疼。 手扣住她后颈,将人摁进怀抱。 “怎么现在才回来?”他眼里流淌盈盈的光,“我等你好久了……” 那一刹,天幕退却血红,流云洗去尘埃,耀眼的光映照大地,空气里都是暖洋洋的味道。 破碎的琉璃折射五彩剔透的光,倒映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也有一个秘密要说。” “那…学长你先?” 在她离开的时间里,这些话他说了无数遍,但真正需要亲口告诉她的时候,他却紧张得难以启齿,横在她腰间的手无声握紧,半晌,紧绷的嗓音说:“你闭上眼睛。”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还是乖顺地阖上眼帘。 就听到风轻轻淌过耳边,鼻息间拂来淡淡花香,身上不知怎的沉了些,面庞被轻纱挠了挠。 她心里迷惑,却压着那份好奇没偷看。 直到他声音再次想起,比先前还要紧绷:“好了,可以…睁开了……” 此时她已不在教堂屋顶,而是在教堂的十字架前。 原本残破的教堂恢复原样,整齐的席位上点缀着鲜花,光从上方流泻,将她身上不知何时变换的婚纱照得越发洁白。 “这是……?”她惊讶地睁圆眼睛。 身侧的他也换上裁剪精良的白色西装,水蓝色丝质领结上方,是他赧然的侧颜,盯着手里的盒子,低低说:“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依偎在一起的对戒闪着剔透光芒。 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抬手遮住了额头,声音慌乱得不行:“抱歉…我…给我点时间……” 那是奢想过无数遍的求婚,却因紧张而搞砸,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又一次丢脸。 心高高悬起,怕她嫌弃这样笨拙的自己,不肯嫁给他。 “学长…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隔着轻纱,她眼波格外闪烁。 他自然应允:“你说。” “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如果我……”后面的话她有些说不下去,垂了头,表情踟蹰。 他抬手握住她肩膀,迫使她抬头跟自己对视:“小烟,我从来不想象你是什么样子,因为我所看到的,就是你最真实的模样。”顿了顿,他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望着她眼眸,轻颤着补上后面的话,“是我…喜欢着的你……” “即便我骗了你?” 他表情不变:“即便你骗了我。” 她没有自信,在薄封清得知她故意隐瞒认识他、故意带着现实中的记忆来虚拟世界……嫖、嫖他后,不会盛怒,甚至厌恶她。 可接下他订制脚本的那刻,还是没能克制住那份私心。 罢了…… 就当是这场无疾而终的恋爱里,最后的美好回忆。 于是她递出手,明知故问:“戒指是要送给我的吗?” “嗯。”他捏紧绸绒盒子,喉结上下滚了滚,不确定地问,“你愿意戴上它吗?” “愿意……”低垂的睫半掩失神眼波,“有好多好多女生,做梦都想戴上它。” 又在夸他了! 他无奈地弯起唇角。 似乎在她眼里,他不是那个人人惧怕的恶魔,而是人人追捧的存在。 他…有这么好么? “即便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只想你戴上它。” “学长,你想清楚了吗?” 他点头,眼神坚定:“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轻纱下的脸颊,猝不及防滚落两行眼泪。 他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她慌忙抬手捂住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开心了……能认识你,能以这样的方式陪在你身边,我真的…很开心……” 原以为开心的时候该是笑着的,可欣喜到极致的这一刻,却是笑着流眼泪。 他轻轻拿下她的手,将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低垂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 “那就…继续待在我身边……” 有白鸽扑翅而起。 教堂里响起风琴的旋律,风夹杂着花瓣卷进来。 他撩开轻纱,低眉吻下来的那刻,她闭上眼睛,轻声回应:“我愿意。” 第61章 ... 从睡眠舱里醒来, 只觉恍然若梦。 头顶刺目的光熄灭,乔烟眨了眨眼睛,压下不舍, 逼迫自己尽快从虚拟世界的故事中脱离。 游戏…… 只是个游戏而已…… “乔小姐, 感觉怎么样?”曹警官扬声询问, 抵在陆裘头上的枪一直没有移开。 乔烟迅速坐起身,扶着额角回答:“还好,正常的眩晕。” 她说完,扭头望了眼另一侧的睡眠舱,医护人员正在测试薄封清身体的各项指标, 屏幕上的数据走线表示一切正常。 应该已经没事了。 很快就能醒来。 毕竟是崩坏后的世界,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但, 一场浪漫婚礼与半月之久的蜜月已是额外惊喜。 足够她,一生回味。 她从来不是贪心的人,换下舱服后没有等薄封清苏醒,便要告辞。 助理愕然, 拦住她去路:“乔小姐, 你还不能走!” 曹警官瞪眼:“在警察面前威胁谁呢?” 助理稍微收敛,解释:“薄总暂时还没醒来, 需要您再帮忙观察一下, 况且,我们也还没来得及感谢……” 陆裘插话:“你质疑什么都不能质疑我的技术!这家伙要是半小时后还不醒,我把手剁下来给你烫豆腐吃!” 助理拧眉, 更加不放心,冷脸刻薄地怼道:“明明就是你干的好事!谁知道这回又安的什么心?” 心急火燎过来弥补过错,绷紧神经忙活了一阵,还被质疑目的,陆裘气歪鼻子,没好气地一拍键盘,低骂:“要不是担心我学妹安危,谁要来救他?” 乔烟冷冷横他一眼。 陆裘立刻闭嘴,抬手不安地扶了扶微微滑下鼻梁的眼镜,安静如鸡。 乔烟披上外套,率先走出大门,偏头对助理留下一句:“我已经把他从虚拟世界拉回来了,之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助理还想挽留,可门外那么一大排警车不是吃素的,想以势压人,可要狐假虎威也得等薄封清醒来才成,无奈之下只好放人离开。 走出薄宅大门,原本沉沉天幕竟放晴。 乔烟拉开车门后,又回眸望了眼三楼的窗户,心里沉甸甸的东西像是终于得以释然,如今竟能微笑着默默说再见。 她弯腰坐上车,神色轻松。 “曹警官,能麻烦您送我回一趟公寓吗?我想收拾东西回南城。” “这就回去了?”曹警官微愣。 “嗯,马上就要过年了。”她望向后视镜,莞尔,“早点回去免得春运堵车。” “也是。”曹警官踩下油门,笑呵呵说,“等江仇的案子审完后,我也要调休好好陪陪家人。” 她笑着将头转向窗外。 偷偷眨了眨蒙泪的眼睛。 *** 上次独自逃回南城的时候已经收拾过东西,所以要拿的行李不多,乔烟跟房东结清租金后,提着行李箱离开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夜晚的京市满目霓虹。 望着远处透亮的商业楼,她想起,高一暑假来京市参加英语演讲比赛,飞机落地的那晚。 满脑子都是演讲内容的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喜欢的人不期而遇。也不会料到,自己痴迷的人工智能并非万能,会仅因一串入侵代码而惹出这么多的事。 这一个多月的经历,让她明白: 爱情没有捷径,科技的发展也不可求急。 往后的路,她会走得更稳、更认真。 曹警官的车就停在楼下,尾随这么久的贺莲终于等不及出现在她面前。 “这位先生,请您后退。”警员挡在她面前,腰间配枪蠢蠢欲动。 贺莲却没有停下脚步,他无视警察,双眸只注视着她,望见她眼里的防备,露出受伤表情,终于停在离她一米之遥的地方,疲惫的两个字:“谈谈?” “她跟你没什么好谈。”曹警官也下了车,语气不算客气,“我听说你曾故意制造一起车祸,多次不顾乔女士的意愿将她非法囚.禁,有什么话跟我去警局谈吧!” 没料到她会做得这么绝,先是翻窗逃跑、再是投靠警察,如今连跟他说两句话都不肯。 贺莲死死盯着她,眼底郁气翻滚。 他没理曹警官,又说了一遍:“小烟,我们谈谈。” “贺莲,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谈,当初转让给我的贺氏股份,我已经转交律师归还,后续有什么问题的话,让律师联系我。”乔烟垂着眼,淡淡告知。 她决然的态度,彻底压垮贺莲。 他眼尾煞红,哑声问:“非要这么绝?!” “我们本就不该扯上关系。” “本就不该?”他嗤,表情失魂落魄,“可已经扯上了关系…你要我…怎么办……?” “贺莲,那只是一个游戏,是你放不开。”她终于肯抬头看他,可态度还是不愿让步的强硬,“霍沉、谢峋、苏湛、江仇、陆裘…薄……” 声音戛然,她抿唇顿了顿,才接着说,“他们都能认清这一事实,你又何必执着于我?”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非你不可!”他失声喊了出来。 一群警员站在两人之间,表情分外尴尬。 乔烟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走到贺莲面前,一字字告诉他从没看清过的事实:“知道吗?你要的不是我,而是认可和陪伴。贺莲,你的才华已经得到前者,至于后者…好好看看你身边,陪伴不仅仅来自于爱情。” 他红着眼睛:“可我只想要你。” “可我要的不是你。” 贺莲不甘心,攥紧手问:“你喜欢的人是谁?究竟有多好?比我…好多少……?” “我从不拿他跟任何人比较。”提及这一话题,乔烟眼神都变得温柔,“我喜欢他,仅仅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在我眼里,他成了全世界最好的人。” 单是听她这么说,都感觉五腹六脏被妒火烧得发疼。 贺莲正要反唇相讥,车轮超速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由远及近。 众人都循声望去,就看到刺目的车灯背后,走出来一个人。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舱服,面容有些消瘦,乱糟糟的头发,失了平日的清贵雍容。 只是,出众的气质却不减丝毫。 乔烟没料到薄封清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讶异地睁圆了眼睛。 “怎么走得那么急?”他朝她走近,“连说句寒暄话的机会都吝啬给我?” “薄封清?”贺莲脸色沉了沉,“你还没死?” “抱歉,还能活到参加你葬礼的那天。”薄封清从容回应,不动声色隔开他和乔烟,语气淡漠,却透出股浑然天成的气魄,“我和她有话要说,劳烦你回避。” 贺莲嗤笑:“我和未婚妻正在处理家务事,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未婚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关键词,薄封清眸光微顿,探究的眼神落在乔烟正要否认的唇上,气势丝毫不减,顶着张清清冷冷的脸,一本正经地道,“睡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没料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说这种话,乔烟脸煞红,慌乱得险些咬了舌头:“学长,睡、睡…那个…是……” 瞥了眼她身后的行李,又是一声质问:“急匆匆收拾行李要去哪儿?想睡完一走了之?” 贺莲起初还心存疑虑,可乔烟这反应,明显是真的! 理智在一瞬间抛空,他揪住薄封清衣领,嫉妒得发疯:“动她,想死么?” 乔烟和周围警员脸色骤变,薄封清扫了眼神色癫狂的贺莲,表情依然镇定,他扣住对方手腕,借助巧劲轻松脱身。 拉着乔烟后退几步,他睇着再欲向前的男人,俨然上位者独有的从容:“自己走,我留你最后颜面。” 贺莲抬眸,紧咬着牙,表情不甘。 他知道,即便势力压过这场争夺大战中的其他五人,可到了薄封清面前,却什么都不是。 原本,乔烟有让他破釜沉舟的理由。 可当她从薄封清身后走出来,展手牢牢护住后,心里的那份坚持摇摇欲坠。 他闭了闭眼,颤声肯定:“你喜欢的人是他。” 乔烟没有回答,却已给出答案。 贺莲深深呼吸,心口发疼。 原以为自己会是这场局里的胜者,却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薄封清会醒来,更没算到这是乔烟喜欢的人。 喜欢和不喜欢,真的不一样…… 她曾维护过他,却只是出于同情和正义,而非此时此刻,那无条件的偏爱。 他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 贺莲离开后,一众人有片刻的沉默。 尤其乔烟,她完全想不到,“睡完想一走了之”这话会从清贵雍容的学长嘴里说出来。 不自觉回想在虚拟世界与他肌肤相依的一幕幕,热气逆流着涌上头顶,快要大脑死机了! 这一空档,薄封清已经把她行李捞过来拿到手上:“回南城?” “嗯。”她点头,伸手要接,被他避开。 清冽凤目睇着她,抿唇问:“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不回来了。”她刚说完这话,面前的人就黑了脸,冷声冷气问她为什么,“……为什么?父母朋友都在南城,未来科技出了这种事我也失业了,倒不如回家乡,图个安稳……” 说了一大堆原因后,她忽然耸耸肩,怅然道,“其实,只是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罢了……” 当初留在这里一来是为了偶遇喜欢的人,二来时对未来科技的项目很感兴趣。 但经历了种种,让她开始思考人工智能用于满足都市人稀缺的恋爱究竟是对是错。 她望着面前的人。 忽然意识到,虚拟世界里再完美的恋爱,也比不过现实中那一刹的心动。 科技能带给人一切便利,唯独给不了真心。 她在虚拟世界得到的爱来自薄封清,却又并非薄封清。 即便他们在教堂面前许下誓言,即便他们拥吻过千万遍,现实中他们依然是分别在兰顿大学、不曾再见的过客。 不知道他追来这里是否为了责问她利用工作便利嫖他的事,乔烟心下忐忑,索性先认错:“学长,我猜你已经知道了……” 薄封清没有说话,等待她下文。 乔烟扭捏了一阵,鼓足勇气说: “我…我喜欢你的事……” 说吧。 就当是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大概你已经忘了吧,高中我来京市参加英语演讲比赛,自由活动那天不小心扑倒在马路中央,你不但帮我扶着单车送我过红灯,还买了创口贴给我……” 她微微笑着,终于面对他的目光。 “那时我就在想,这人看着好冷漠的样子,没想到却做着这样暖的事,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薄封清眼波微漾。 一直以来,他在旁人眼中都是冷傲、不近人情的形象,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这样看待他。 “参加完比赛,回去我就把第一志愿改了。当时蠢,还不太懂什么情啊爱啊,只是憧憬着你身上的光芒,想要离你近一点、更近一点,所以当我拿到兰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开心得要命!”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手足无措的,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将那些谁也不曾吐露的少女心事全都告诉他。 “入学式再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又兴奋又紧张,听完你的致辞后,我突然发现我不止想要和你同一所大学,还想时常见到你。图书馆那次偶遇后,我四处打探你的日程安排,掐着时间和你不期而遇,但我从来没有勇气主动向你搭话。” 回想这段暗恋,甜中泛涩。 那么那么喜欢,那么那么想靠近,却只能注视着他的背影,藏匿那份卑微的喜欢。 “后来你毕业,我也想去表白,但我不敢,你太耀眼,虽然我拼了命地想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却依然徒劳。”她耸耸肩,眼底水光流动,“我承认,我挺胆小的,越是在意,越怕自己会失望。知道注定会被拒绝,所以干脆一辈子都不说。哪知会突然接到你的恋爱订制,一不小心就…起了私心……” 深吸一口气,她态度诚恳,“我知道自己这么做缺乏职业道德,很恶心很猥琐很让人厌恶,我逃避的态度也很让人火大。学长,真的很对不起!” 她没有说出希求他原谅那么厚脸皮的话,道歉后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做好迎接一切苛责的心理准备。 然而,却等来一句:“你怎么知道会被拒绝?” 意料之外的话,让她愕然抬头。 就看到面前的男人绷紧下巴,微微移开了视线。 他望着无边夜色,目光和声音同样变得悠远绵长:“毕业回国前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等你,我在想,那个每天都能遇见的小学妹会不会来给我送行?如果她来,是不是说明她有那么点喜欢我?但我等到登机的最后一秒都没等到她。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喜欢的女孩并不喜欢我。所以即便一直关注她的动向,即便知道她就在未来科技就职,也一次都没有去找过她。” 再次看向她,他表情惋惜又自嘲:“你说你胆小,我又比你好到哪里?” 出生在大家族,注定比普通人背负更多。 多到,比想象中还要难以承受。 他原本有个哥哥,被家里当作继承人培养,无论哪方面都是超越常人的优秀,却在他13岁那年遇害——以极其残忍的方式。 那之后,家里对他格外宝贝。 可惜,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那些年,他身边相继死过百名保镖,还有无辜的佣人、甚至同学、表亲。 黑暗中永远有一只手,不知何时就探出来,拽着他裤脚,将他拉入深渊。 他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他变得不信任任何人,变得不敢与任何人亲近。表面风光耀眼,内里早就凋零腐烂。 他羡慕她的笨拙、她的天真、她的无忧无虑。 就像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觊觎着一副健康的身体。 却怕腐蚀了那份纯洁,而踟蹰着不敢靠近。 他懦弱又卑鄙。 明明喜欢,却又顾虑重重,等着她朝自己走来。 但她没有走来。 于是自暴自弃、甚至生她的闷气。 “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他敛神,终于打算将长久压抑的感情吐露,“其实,那份私人订制之所以会到你手里,是我特意要求的。” 望着她诧异的脸庞,他不自在地绷紧脸,继续承认,“我想,在虚拟世界和你谈一次恋爱,我就…不会再念念不忘了……” 哪知,不仅没能和这段深藏不露的暗恋说再见,反而越陷越深。 从睡眠舱醒来后他一刻不停就追了过来,他怕自己再晚一点,就会彻底错过她。 ——“薄总,乔小姐她好像,哦不是,不是好像,是她暗恋了您六年!” ——“薄总,我帮您挽留了,但她执意要走,警察在,我也没法强行留人。” ——“跟过去的人汇报说,她回公寓了,应该是打算回南城吧……薄总?!您去哪儿?……” 去哪儿? 当然是—— “那我呢?能不能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乔烟震惊的目光中,他亮着一双眸,一字字,问得郑重其事。 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她眼睛一红,像奢想过千百遍那样,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真真实实的,以乔烟的身份,拥抱他。 “我喜欢你,喜欢与我共赏日落河的你。 更喜欢站在我面前,最真实也最美好的你。” End 森夏葵2019.2.4 第62章 番外 寸土寸金的京市,生活成本可不低,在乔烟失联的这段期间,共事时间最长的岚姐已经在新星科技就职。 敞开的大门里,饭菜香气扑鼻而来,目光穿过客厅,隐约能瞧见厨房里男人忙碌的身影。 “老卓知道你要来,特意秀秀手艺。来!东西给我。”高挑的御姐接过乔烟手中的行李,把人迎进门,“事故发生后我就跟着去了医院,没想到你人丢了!可把我急坏了!到处托关系找,也没个音讯,简直人间蒸发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系统拖进了另一个次元,后来才知道你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上睡眠舱,跟着写写代码,构造一下虚拟空间就行。” 岚姐一脸愧疚。 乔烟反倒安慰她:“上睡眠舱实际操作对今后的职业路更有帮助,岚姐你当初是好心,谁也没料到会有人恶意植入隐藏病毒。” “也没料到你的那些大佬客户个个都是戏精。”岚姐接上话,又八卦地凑近,“说真的,除了陆裘那个混蛋外,其他几个客户你真能忍住不心动?我看苏湛就挺好,小鲜肉脸好身材好,以后别人一提起你,那就是压在巨星身上的女人!倍儿有面子!” 不自觉脑补了一下画面,乔烟脸一热,正要澄清,被岚姐的老公打断:“饭好了!准备洗手吃饭!” 三个人围在餐桌前有说有笑,听说她年后准备回来继续找工作,岚姐的老公推荐说:“要不就跟阿岚一起去新星科技,也好有个照应。” 岚姐欣然,又引诱道:“我跟你说,我们公司的男同事普遍年轻帅气!你要是对那几位大佬没兴趣,我就年后帮你撮合撮合。” “不用了岚姐。” “你也快毕业两年了,还没个男朋友,别指望相亲市场,到时候歪瓜裂枣有得你哭!看到合适的就先处处,万一就是你的缘分呢?” 岚姐的热忱乔烟有些招架不住,便打算从实招来:“其实我跟…薄封清……” 话说到半途,又变得有几分不确定,她和薄封清的确互相说了喜欢,但好像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在一起了。于是咽下后面的话,生硬地改了口,“在大学的时候认识。” “我知道,当初接到他这单项目的时候你就说过。”岚姐想到什么,面露担忧,“对了!他的事你还没怎么跟我说,听说他一直昏迷,醒来后没找你麻烦吧?大家族的人都挺那什么的,先前咱们项目负责人不死了吗?我觉得是不是薄家人下的手,然后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噫——想想都不寒而栗!” 岚姐老公秒回:“哪有你想的那么黑暗,当法律不存在的吗?” 乔烟也顺势澄清:“没有的事,薄封清没有为难我。” 岚姐冲老公翻白眼:“不黑暗,小乔能被人从救护车劫走?能被软禁在那什么姓霍的跟姓贺的家里,这么久都杳无音信?” 岚姐老公吃瘪,不说话了。 乔烟却继续努力为薄封清解释:“也不是所有大家族都这么黑暗,薄封清他不一样。” 岚姐总算嗅到那么点不同寻常来,眯起眼打量乔烟半晌,在对方不自在的神色中拉长尾音问:“你是不是…跟这个姓薄的……” 有奸情三个字还没吐出来,对面的乔烟已经通红着耳尖,把脸埋进饭碗里了。 岚姐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难怪当初这小姑娘这么积极地要做薄封清这个单子,原来是暗恋人家,现实中不敢怎么样,跑去虚拟世界满足心愿了! 岚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为她出主意:“我跟你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既然其他几个客户都能因为入戏太深而对你纠缠不清,即便薄封清像你说的那样高冷自律,也不至于对你半点感觉都没有。他那个身份是高了点,不过国外那什么王子娶平民女的案例也不是没有,你要不试试?” 见乔烟沉默,她真情实意地怂恿道,“难得的机会,错过我都替你可惜。” 正劝说着,门铃响了。 岚姐老公去开的门,见是个陌生男人,警惕地问:“你找谁?” 岚姐跟乔烟也扭头望去,门半掩,看不见来人,只听到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我找乔烟。” 岚姐正问“谁啊”,对面的小后辈已经腾地站起来,小跑着去了门边,急切又欣喜的模样,仿佛是去迎情郎。 随着门全部推开,岚姐也终于看清来人。 男人一袭半敞的黑色大衣,露出里面肃然的西装,冷厉的五官,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不是他们刚在饭桌上提到的薄封清吗?! 难不成他还在各家各户安插了窃听器,谁说坏话就跑来查水表?这也太只手遮天了吧! 岚姐惊疑不定的脑补间,乔烟开口问门外的人:“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记者招待会?” “嗯,结束后就过来了。”薄封清瞥了眼门厅27寸的行李箱,道明来意,“不是要回南城?我送送你。” 乔烟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搭地铁过去。” 薄封清抿着唇,寡淡表情看不出情绪,只坚持道:“我送你,现在天黑得早你一个人不安全。” 岚姐的老公是个纯种直男,闻言笑呵呵插嘴说:“晚上八点的飞机,能晚到哪儿去?再说,这里可是京市,治安能差到哪儿去?” 岚姐已经瞧出点端倪,听到自家蠢老公的话,暗叫不好。 偏她的小后辈也是个傻的,还在一旁赞同地点头:“我东西都寄放在岚姐这儿,回去什么都不用带,所以搭个地铁过去很方便的。现在一堆事等着你处理,就别管我的事了。” 她的善解人意,却被薄封清瞧出拒绝的意味。 本就黑郁的眼眸色泽又深沉了几分,他微微别过脸,视线落在墙角:“我想送。” 别扭又任性的三个字,流露出不符人设的孩子气。 乔烟愣了愣,紧接着翘起唇角,心底涌起难以遏制的欢喜。 那天他一路追来,表明那番心意,真的就像做梦一样!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义无反顾放弃回南城发展,决定继续留下来。 那么那么喜欢的人,亲口说也喜欢着自己。 她真的不再奢求更多。 但心里不是不期待,她也无数次地奢想过,现实中的他们能经历普通的恋爱,执手百年。可每天早上刷到薄氏的有关消息又会泄气地垮下肩膀,告诉自己别太贪心。 出身在那样庞大的家族,拥有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和财力,就注定承担更重的责任,也注定要放弃一些普通人轻易便能享受的东西。 已经够了。 在虚拟世界的那场相恋,已经足够了。 她没想过要更多。 他却想要给她更多。 “新住处我已经找好了,家具家电什么都有,年后回来你直接就能住进去。行李……”薄封清又看了眼门厅的那个行李箱,“晚点我让人过来拿。” 乔烟没料到他动作这么快,比她这个当事人还先找到房子,讶然了一瞬,问:“房子在什么地方?我之后可能要去岚姐的新星科技上班。” 薄封清顿了顿,报上地点。 地价超高的土豪楼盘,乔烟感觉钱包有压力,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正在琢磨委婉的谢绝方式,全程吃瓜的岚姐已经先她一步说了:“那儿房价太贵了,小乔她还没找到工作,供房租有点吃力,还是我在公司附近帮她找找面向上班族的公寓。” 这话让薄封清眉微蹙,反问:“付什么房租?” 场面安静。 乔烟诧异地望着他。 含着金汤勺出身的豪门显贵从没租过房,大概脑子里压根儿没有这个概念吧。 正要科普,听到他接上后话,“我名下的房产,不用付租。” 不是,他名下的房产,跟她付不付租金有什么关系? 乔烟脑子没转过来。 岚姐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下也不怕薄封清的高富帅光环了,直接冲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乔烟,没好气地说:“好啊你,一声不吭找了土豪也不跟姐姐说,枉费我还准备帮你物色优质男助你脱单!结果你自个儿已经悄悄咪咪脱了!” 乔烟脸通红:“岚姐,你误会了!” 薄封清拆台:“没误会。” 岚姐对着乔烟鼻孔出气:“还想瞒?太不够意思了你!” 乔烟很无辜,求助目光落在薄封清身上。 并不喜欢在旁人面前显露感情,薄封清神色不太自在,但还是大方坦言:“不是她瞒着,是我没说清楚。” 那天刚从睡眠舱苏醒,追去她楼下全靠一口气强撑。所以在她答应留下来后,他神色一松,便扛不住地倒下。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安稳。 醒来后想去见她,却被堆积的工务绊住脚,直到今天开了记者招待会澄清外界各种猜疑后,才稍微得空。 他推掉酒会,直接赶来。 不光为亲自送她去机场回家过年,也为一场郑重其事的告白。 “上次我说的话,还记得吗?”盯着面前的女孩,他问。 乔烟眼神有点飘:“哪句话?” 这反应,看来是明白的。 薄封清眼底聚起温浅涟漪,郑重告诉她:“我没有说笑。” 他那么正经的人怎么可能说笑? 乔烟当然相信:“我知道的,学长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所以……”薄封清从大衣里拿出一张飞机票,将决定权交给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陪你一起回南城过年。” 第63章 陪她回南城过年…… 意思是…… 乔烟尚未反应过来,岚姐已经捂嘴偷笑,嘟囔透过指缝钻进她耳朵:“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哟?” 见家长——?! 一瞬间,她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疑惑的目光与他相撞,得到他肯定的答案:“虽然着急了些,但这件事我很认真,绝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见她愣怔,薄封清暂且收回那张机票,同另外两个围观者略略点头,拉了乔烟往电梯走。 楼下有他准备的惊喜,以及那一肚子想对她说的话。 乔烟大脑空白,等到了他停在楼下的那辆车前,看到光从缓缓打开车顶流泻而来,她才惊觉般回神。 车顶彻底打开,火红的玫瑰堆满敞篷车,映着灯火,艳丽得炫目。 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央,安静地点缀着一方绸绒盒子,盒盖已经掀开,一套钻石首饰无声绽放剔透光芒。 薄封清的声音淌在耳边,从容如他,此刻竟也显露出紧张和不确定:“喜欢吗?” 过往的生活都被薄家的大小事务填满,他没有享受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加上心底那些擦不掉的阴影,他唯一的一次恋爱,还是通过虚拟系统来完成。 在那个世界里,他抛开薄氏继承人的身份、抛开一切晦暗过去,他是个白纸一样的人,所以喜欢,便可以毫无顾虑,凭着本能抓住那份温暖。 然而从虚拟世界醒来,一瞬间又被现实的种种绊住手脚。 他怕顶着“薄氏继承人”身份、有太多顾虑和考量的自己,会让她失望。 毕竟,谁又想得到,每天操纵着上亿流动资金的薄氏总裁,会是个连怎么哄女孩子高兴、怎么说情话都不懂的恋爱白痴? 这一车的玫瑰和那套钻石首饰,都是他在网上查阅半天后才参照的方案,原本想买大牌美妆的礼盒,但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牌子,就每一样都买上一件,堆在玫瑰花的下面。 浓浓的金钱味,让他深感不安。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俗气?他还是应该带她去东京塔看夜景,然后在光影筹措的透明玻璃地面上表明想要确定关系的心意,可惜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准备。 他不太懂女孩想要的浪漫。 他要的,只是和她在一起。 但还是努力给她一场难忘的告白,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说到一半狼狈地晕过去。 他心里百转千回,她又何尝不是? 站在傍晚清冷的风中,闪烁在玫瑰花瓣间的暖光,随她晃荡的眼波而摇曳。 暗恋的人送的礼物,她怎会不喜欢? 于是用力地点头:“喜欢!” 他捏紧的手稍一放松,随后捏得更紧,盛满暖光的凤目,化开了数年凝集的雪,看向她时,只有藏不住的温柔。 “那……”他喉结滚了滚,问,“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明明是个强势逼人的角色,到了她面前却字字斟酌,将所有的决定权都交付到她手里。 在这段感情中,他给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这一点跟霍沉贺莲这样的上位者完全不同;他态度诚恳而坦然,这一点又跟江仇苏湛不同。至于陆裘那样的卑鄙手段,更是和他一点沾不上边。 她喜欢的人呀,耀眼却不张扬,尊贵却不傲慢,他看似冷漠,却藏着平和的温柔。 明明他们相隔甚远,他的真挚却让她感觉不到距离。 她眨眨眼睛,尾睫湿了,却是笑着望向他,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就看到紧绷着下巴的男人破开一抹笑,淡淡白气吹散在夜幕里。 薄封清再次拿出那张机票,偏头温和地笑:“走吧,一起回南城过年。” *** 乔母没料到,女儿回去处理工作上的事,扭头就给她带一个男朋友回来! 说来乔烟也到了一个尴尬的年龄,毕业两年,同龄的女孩不是结婚就是在结婚的路上,她却连个男朋友都没交,成天在外飘着。 正巧这次公司出事故,她也好劝女儿回南城安定下来,婚事自然也提上日程。刚拜托跳广场舞的小姐妹帮忙物色优质男青年,结果帅气准女婿就登门了!一问,哎哟,不仅是跟女儿同校的全额奖学金学霸,还是京市大企业的总裁!小小年纪如此作为真了不起! 乔母脸笑成一朵花,她家小乔就没让她操过心,学习好、工作好,恋爱也一路顺利,前段时间被三姑六婆质疑女儿大龄嫁不出去的阴霾一扫而光。 薄封清坐下还没喝完半杯茶,乔母就耐不住地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从厨房出来的乔烟,手里的果盘险些飞出去,她通红着脸,羞恼地瞪乔母:“妈!你在胡说什么?” 匆匆忙忙放下果盘,乔烟严肃申明:“我们刚开始谈恋爱,结婚的事根本没考虑过,你提这个不觉得尴尬吗?” 乔母笑容减了半分,嘟囔:“□□不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这孩子……” 怕薄封清多想,乔烟赶紧解释:“我妈开玩笑呢,你不要介意。” 她可不要男神有心理负担,觉得在一起就得对她负责到底,结婚这事顺其自然,现在的她,只想珍惜和他共度的每一天。 然而面前的男人表情却有些失落,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语气怅然:“根本没考虑过……?” “什么?”乔烟没听明白。 “没什么。”薄封清放下茶杯,转移话题和乔父谈时事政治,表情寡淡的侧颜,瞧不出喜怒。 乔烟却莫名有些惴惴,趁烧水添茶的空档,把乔母拽到厨房,压低声音叮嘱:“妈,你别乱说话,显得我好像恨嫁一样!我跟学长刚在一起,其实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要貌有貌,要学历有学历,家里也不差,哪儿配不上他了?” 乔母本还不赞同,在乔烟将薄封清的条件详细道明后,立刻改了口,一双眼在女儿身上来回打量,惊奇地问,“他怎么会看上你?” 乔烟:“……” 妈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拜访完乔父乔母后,乔烟送薄封清去酒店。 车门关上,又听见他那句似问非问的低叹:“根本没有考虑过?” 乔烟愣了半晌,还有些不确定:“你说…结婚?” 凉薄的唇抿紧,很沉的一个字:“嗯。” 乔烟如实回答:“确实还没考虑过,你也知道兰顿大学的奖学金没那么好拿,程序员这项工作也需要不停地学习,加班是常态,哪里有时间想别的事?” “那现在呢?” “现在?在想陆裘背后的指使者还会不会作妖?江仇的判决会不会很重?贺莲还会不会再来纠缠?之后去新星科技面试要怎么说……” 她絮叨了一大堆,就是没有他的戏份。 薄封清心里不是滋味,兀自猜想了一大堆,不想重蹈覆辙又错失什么,克服过强的自尊心和过薄的面皮,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想未来的每一天都和我度过?” “当然想。” 这回答让他好受许多,于是又问:“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对你来说可能早了点,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有我的未来?” 乔烟愣住。 他却收不住疯狂上窜的情绪,仿佛已经看到那样的景象,眼里蒙着一层熠熠期待,“成为我的妻子,组建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家,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给你足够的关心和宠爱,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副驾驶座上是南城这边安排给他的助理,一直听说太子爷清心寡欲,不近人情,让人想巴结都找不到贿赂的空子。 男人嘛,无非是美酒香烟和女人。 可薄封清一样没沾! 没想到猝不及防钻出来一个太子妃,还不是商业联姻的对象,听这对话,似乎还是太子爷眼巴巴地想娶人家,结果人家姑娘压根儿就没考虑过。 有钱人家的瓜还真是稀奇! 车内有片刻的死寂,怕太子爷尴尬,助理体贴地打开了音乐广播,男歌手深情款款唱着“爱我~非你莫属~我只愿守护由你给我的幸福~”,跟此情此景不能再搭! 乔烟被唱得回了神。 她真没想过薄封清会接二连三给她这么多惊喜。 先是暗恋成真,而后成为现实世界里真正的恋人,现在又要许诺她一个未来吗? 她一直仰望的存在,如同南城的雪,温柔地降临她掌心,在她动容的泪光中轻轻融化。 美好得那样不真实…… 第64章 抛出那番话,薄封清却没有催着她给一个答案。 大年初一那天,两人去南城有名的寺庙祈福。 清晨薄雾中,他站在潮湿的石阶上,背后青山古寺,好看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如此飘然出尘的人,偏拿着一串糖油果子,问她要不要再吃一口。烟火气顿时染了满身! 乔烟噗嗤笑出声,换来他不明所以的抬眉。 她连连摆手,鼓着半边腮帮子说:“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学长你跟这些街边小食不太搭。” 薄封清看了眼手里的糖油果子,承认道:“确实没吃过。” 那样的大家族对饮食本就讲究,后来接连遇上那些事,对入口的东西就更加小心,作为继承人培养的他,根本没机会碰这些。 旁人羡慕他锦衣玉食,他倒羡慕他们的无虑无忧。 见他盯着糖油果子半晌没吃,乔烟伸手去拿:“给我吧!吃不惯的话不用勉强。” 她眨眨眼,小声透露,“其实街边小吃挺不卫生的,我担心你吃坏肚子。” 他表情无奈,拽着那根竹签没放开:“那你还吃?” “我们吃习惯了嘛!肠胃已经锻炼出惊人的抵抗力!”她打趣地说。 虽然说的是实话,却一瞬间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画上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他不喜欢这样。 于是固执地低头,也咬了一块来吃。 然后盯着她眼睛,强调:“我也能习惯。” 随口一句话而已,乔烟没想到他这么较真,见他囫囵咽下,又要吃第二个,立马按住他手背,解释说:“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嘴里这么说,眉却蹙着,哪里像是没生气的样子? 不想把气氛搞糟,也不想对她隐瞒什么,薄封清别过脸,沉默了会儿,坦白道,“我没生你的气,我在…气我自己……” 想要融进她的世界,却总不经意踩进隔在他们之间的鸿沟里。 出身不同、成长环境不同,唯一的羁绊是彼此的喜欢。 连着他们的这条红线太脆弱,稍不注意就断了。 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有香客陆陆续续从他们身边走过,欢笑溢满耳畔。 隐约察觉到他在低落些什么,乔烟宽慰:“人和人本来就是不同的,正是因为这些不同才彼此吸引啊!知道学长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 他再次看向她,眼眸微亮。 周围的喧闹一瞬间被推远了,只听到面前的女孩笑着说他的好:“是气质!从小到大周围的男生都像猴子似的上跳下窜别提多烦!是呀,他们跟我一样,出生普通家庭,拿着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对明知是地沟油的街边小吃欲罢不能,和我有着相同的生活轨迹,但我没有喜欢他们……” 她很害羞,但不想他继续胡思乱想,于是厚着脸皮在来来往往的香客中,再次强调,“……我喜欢你,即便我们有这么多的不同,那又怎么样?” 是啊。 那又怎么样? 喜欢是多么纯粹的事!何必添上那么多的枷锁? 他便释然,举着那串糖油果子,很诚实地说:“不好吃。” “那就不要吃!吃你喜欢的!”乔烟夺过,两三口吞进肚子里,末了,把竹签扔进垃圾桶,拉着他往石阶上爬,“走吧!去上香!祈求今年平平安安!” “等等。”他稍稍拽住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方巾,抬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眉眼专注,仿佛在擦拭着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虽然在虚拟世界中更羞人的事都做过,但这里毕竟是现实,面前的学长身上还有好多彩蛋等着她挖掘,乔烟还是忍不住害羞。 慌慌张张去拿他手里的方巾,说话都有点结巴:“我、我自己来吧!” 他却站直身说:“已经好了。” 然后极其自然地又擦了擦自己的唇角,这才收了方巾,与她并肩往山上的古寺走。 两步后感觉身后的人没动静,微微回头,就看到她垂着脑袋,手指搅在一起,害羞到不行。 他做了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吗? 害羞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没过几秒,他也开始害羞起来,山里的早晨挺冷,他只穿一件利落的大衣,身体却微微发热。 “替女朋友擦嘴…很…奇怪吗?” “不奇怪……”乔烟朝前跨上一层石阶,“就是有点…难为情……” 恋爱中两个人都很诚实,那就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胡乱猜想,薄封清回身,将手递给她,视线从上而下,却并不盛气凌人。 “我也是。”他说。 向来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学长,面带薄红地对她说出这句话,乔烟的紧张不安消散大半,反差太大,她忍不住抿嘴偷笑。 原来学长还有这一面! 薄封清可没错过她的表情,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佯装愠怒地轻斥:“笑什么?” 这下乔烟绷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我只是意外,学长也会害羞。” 说得他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一样。 薄封清微恼地拽了她手腕,把人直接拉上自己所在的那层石阶:“有什么好奇怪?我第一次恋爱,而你是我喜欢的女孩。”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心还是跳得很快,但因为他的坦诚,她也变得不那么别扭,试着环住他腰,扬起脸俏皮地说,“蝉联金融系第一的学长,请多多指教!” 她主动亲近,使他心情愉悦。 也跟着消除了紧张,手臂顺势横在她腰间,眉眼弯出清浅笑意:“好。” 一路登上石阶,总算到了南城最灵的古寺。 此时初阳破开云层,灿烂天光流泻而下。 挤在人头攒动的香客中间,乔烟快要不能呼吸,偏头望了眼薄封清,就看到他站在一片剔透晨光中,美好得让人动容。 还排队去拜什么神仙?他就是神仙吧! 察觉她的视线,薄封清侧目看她:“有点挤,你没事?” 乔烟刚摇了头,就被旁边的大妈挤得一个踉跄。 好在薄封清展手,直接把人稳当接进怀里。 这一抱,就再没松手。 “人有点多。”温热的呼吸伏在她额角,他喉结滚动,脸有些热,“跟紧我。” 她也想拥抱他,却碍于矜持、羞涩不敢有所举动,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不抱白不抱! 她甚至把手揣进他衣兜,整个人软绵绵贴在他怀里。 应付大场面跟喝水一样容易的大总裁,因为一个姑娘脸红了一路,等排到殿里,已经变成煮熟的虾。 两人抽了签,手气都挺好,皆为大吉。 乔烟喜笑颜开,又连着拜了拜,给薄封清求了道平安符这才离开。 回去路上,薄封清每隔几分钟就揉一下眉心,倦意尽显。 乔烟担忧:“昨晚没睡好?” 薄封清拿下手,说没事。 助理却扭头告诉她:“薄总夜里都睡得不大安稳,尤其这几天到了陌生环境,吃了药也不见有效……”收到警告的一瞥,他才不得不闭了嘴。 乔烟并不知道薄封清有睡眠障碍,眼下听助理这么一说,连忙去打量他脸色,眼底确实有淡淡的灰。 她暗恼身为女朋友的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异样,望了眼窗外,说:“我们直接回酒店,吃点东西睡个午觉好不好?” “不是要去南城古巷,吃点特色菜?”薄封清不想扫她的兴,“我昨晚睡得很好,只是刚才古寺太拥挤,有些困倦而已。” 乔烟说什么都不肯,让司机掉头回酒店。 薄封清却坚持:“去古巷。” 握着方向盘的司机颇感压力,放慢车速不知该听谁的。 最后还是助理替他拿了主意:“回酒店吧,乔小姐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古巷早就不是稀奇地儿,再说南城的特色菜,薄总您不一定吃得惯。今早上了香,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等晚些再商定行程也不迟。” “是啊!”乔烟顺着助理的话说下去,“南城跟京市两个菜系,你肯定吃不惯。先回酒店休息!” 他按住她的手,有些挣扎:“回酒店的话…就要等明天才能再见到你……” 热恋期的男女,每分每秒都想黏在一起。 其实乔烟也不想这么快分开,但毕竟他身体更要紧,现在见他也舍不得自己,心口化开粘稠的甜,回握住他的手,声音很轻地说:“那我陪你。” 车迅速地掉头,朝酒店驶去。 路上乔烟的手机传出响声,是赵露的消息—— @露露:诶,你不回南城了吗?下午出来玩呗!西门的庙会可热闹了! 乔烟回复—— @qy:今天不了,刚从南古寺回来。 @露露:哦哦,是陪阿姨他们烧香去了吧?不过跟逛庙会也不冲突啊!西门那边好吃的多!你在京市好久没吃过正宗的南城小吃了吧?姐带你去打打牙祭! @qy:改天吧!我这几天有事。 @露露:你不已经是无业游民了吗?能有啥事儿? @qy:就有事,很重要。 @露露:我知道了!之前你说的那几个大佬还纠缠你是吧?那不耽误啊,我不介意吃狗粮的!诶,对了,说起来苏湛要出新专辑了,你知道名字叫啥嘛? 乔烟倒是不怎么好奇,赵露却很兴奋。 @露露:叫《烟》你知道吗?!我特么就像参透皇帝秘密的老太监一样!我知道,但我不能说——!!! 和苏湛谈过后,他倒是没有继续骚扰,只是像新年这样的节日,他还是发来祝福,点到为止,不至于惹她厌。 谢峋全力奋战手术,暂时没什么消息。 作为酒商的霍沉,年前年中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不过,即便闲暇的时候也跟她不会有任何联系,串着他们的线早在谎言戳破的那天就断裂。 贺莲在那之后再没露面,倒一点都不像是他的作风,她估摸着是薄封清这边施了压,或者采取了什么手段,才让他就此退出她的世界。 而江仇的案子牵扯太多势力,目前尚在审理。 不过陆裘的案子就快得多,高科技犯罪,幕后主使是薄氏的商业竞争对手,将案件全过程详细交代,法官在年前就给出判决。 念在他主动认罪,帮忙将尚出昏迷的受害者脱离危险,免去死刑,判无期徒刑。也就是说,他余下的岁月都将在牢狱里度过。 毕竟是自己同窗的学长,乔烟为他惋惜,却无法原谅。 如果不是他最后关头突发善心,也许薄封清和冒险搭救的她都会死在睡眠舱里,犯人们得逞,背负着数条人命去毫不愧疚,继续逍遥法外。 这件事警方和薄家都还压着,尚未爆出,否则将成为今年最劲爆的瓜。 赵露的消息还在不停地闪,乔烟却不自觉地走了神。 她右手握着手机,没有焦距的目光还落在屏幕上。 这时,由薄封清握着的左手,被他往那头扯了扯。男人的表情很在意,偏又表现得不那么在意,淡淡的一声问:“谁的消息?” “哦,一个朋友,约我下午出去玩。”话说出口,察觉他脸色微变,乔烟赶紧补充道,“说好下午陪你,我这就跟她回了。” 薄封清按捺了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拿过她手机说:“我替你回吧。” 乔烟倒是不介意,反倒好奇他打算会什么。 就见他握着手机绷紧了脸,片刻后,飞快地在对话栏里输了一句话—— @qy:过年要陪男朋友,抱歉没有时间。 第65章 消息一发出去,那头赵露立刻发出土拨鼠尖叫。 微信更是一条接一条的进来—— @露露:谁?你背着我跟谁在一起了? @露露:难道苏湛的新专辑是为了庆祝你们在一起了? @露露:但他去海外录节目了啊,不可能陪你过年。 @露露:是那个姓贺的大佬?诶,也不错啊我觉得! 情敌的名字接二连三蹦出来,薄封清脸色本就不算好看,如今更是发沉。 “那个苏湛……” 他刚起了个话头,乔烟已经求生欲很强地作出解释:“我俩没关系!我跟其他几名客户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我听说……” 乔烟秒速截断:“都是假的!” 清冽凤目斜睨过来,带了探究意味。 乔烟也顾不上害羞,哄好男朋友要紧!于是扑过去挽了他胳膊,很上道地表示:“我只喜欢你,只想和你有关系。”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明知情话三分毒,他还是受用地弯了唇角,把手机递还给她,眼底藏着薄红,低声承认: “跟你有关的事,我都很在意……” “所以,抱歉我刚才的确是…吃醋了。” 大老板像个小娇妻一样红着脸说吃醋了,助理心脏有点受不住,邻座司机险些没把方向盘甩出去! 好在已经到了酒店门口,司机赶紧停稳,眼观鼻口观心地提醒:“薄总,到了。” 高层的豪华套房,一个人住确实显得空荡冷清了。 想到昨天在家吃过年夜饭后,晚上他一个人待在这间屋里,乔烟顿时感到愧疚。 “你不回京市团年吗?” 据她所知,越是大家族,越是看重传统,作为继承人的薄封清过年缺席,薄家长辈会不会对他有所微词? “无非聚在一起吃顿饭。”薄封清神色很淡,言语间察觉不出多少亲情味,“出不出席意义不大。” 室内温度暖起来,他退下大衣,走到床前的时候,又补上后话:“再说,我也打算从薄家脱身。” 这话听得乔烟一愣:“脱身?” “嗯,这次发布会有隐晦地提到交职的事。”薄封清揉着太阳穴,声音透出疲倦的沙哑,“只是还需要再跟薄家的人协商,不承诺他们最大化的利益,这帮吸血虫是不会松口的。” 豪门水深。 从霍沉跟贺莲那里,乔烟就已感受一二,所以现在听薄封清这么一说,倒也没有多诧异。 “这是纽约科技的推荐信,目前硅谷东移,如果你想做最尖端的项目,可以一试。”他把信封搁在桌上,又说,“你打算过去的话,我就想办法调去纽约分部,不再插手京市的生意。或者你打算留下来,我就退居副手,总之不会再当继承人,更不会接手薄氏。” 乔烟看着雪白的信封,问:“是因为这次发生的事?” 被商业竞争对手如此周密地算计,任谁都会后怕,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会担心不知何时就降临的危险。 然而薄封清想得更远一些。 他目前的身份,注定无法过得安稳,重责和荣耀之下,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和漫长难熬的孤独。 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太久,终于找到挣扎离开的理由。 他的女孩是自由的,他应该追逐着她挣脱束缚,而不是拖着她陪自己陷进深渊。 在她身旁坐下,像虚拟世界那样从背后搂住她。 心好像瞬间就平静下来,无需药物也想闭上眼睛酣睡一场。 “有时候我想,要是能一直呆在虚拟世界就好了……” 即便他是人人避讳的恶魔,但他有她,也只想有她。 乔烟含笑着弯下脖子:“傻呀你,一直呆在虚拟世界你我都会死。” “嗯。”喉咙里含糊的一声应,他搂着她栽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呼吸变得平缓起来,跌入睡梦前,嘟囔着说,“所以我很遗憾……” *** 三年后。 纽约。 晨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主卧的双人床上凌乱不堪,内衣坠在地毯上,一路指向安放在阳台上的浴缸。 暧昧的喘息荡漾在剔透的水里。 女人雪白的身体像游鱼般摇曳在男人身下。 “不要…我还要…去…公司……” “唔…薄封清!别…别吻那里……” “停!唔…停下…不要了……” 薄封清掐着她腰,微微挺身,又换来一阵呜咽。 女人的侧颜染上一片潮红,他满意地在她背脊上又留下一道暧昧痕迹,然后抱紧她,下巴搭在她肩头,低喘着说:“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乔烟压着呻.吟,迷迷糊糊地问:“什么?” “想不起来?看来工作比我重要。”薄封清惩罚性地咬住她耳垂,喉咙里挤出来的话低哑得不像样子,“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放过你。” 他放慢动作,轻轻折磨着她。 乔烟趴在浴缸边缘,快感似池子里的水,汹涌地来,又缓缓地退却,这使她脑袋有些昏沉,半阖着眼,思绪不自觉就飘远了。 来到纽约已经三年,起初她决定再次出国的时候,父母是持反对意见的。对于上一辈人而言,女孩子嘛,有份体面的工作、嫁个不错的丈夫,已是人生赢家。 但她的梦想是人工智能的发展,后来因为薄封清,又多了一个奋斗目标。 南城这些年也建起了一座科技城,但技术和资源远远比不上京市,更无法企及世界级顶尖科技公司。 如果就在南城任职,她可能一辈子都飞不出这座小小的城市,实现梦想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跟父母一番长谈后,坚定地飞去了纽约。 没过多久,薄氏宣布新的继承人,薄封清正式卸职,追着她一并来到太平洋彼岸。 两人像普通的恋人那样,住在曼哈顿的豪华公寓里,白天各自忙碌,晚餐后对饮一杯红酒,拥吻在繁华的夜景里。 日子过得平静而有规律。 他的求婚在圣诞节,两人一道去日本度假,攀上东京塔的时候,他在一众贴耳低语的情侣中拿出戒指盒,轻轻推到她手边。 声音很轻,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问:“睡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该给个名分?” 乔烟这才想起,今天是两人约定领证的日子! 她转过身去,求饶地攀着他脖子:“我想起来了,你别这样…我难受……” 他于是更磨人,见她不由自主贴紧了自己,指甲都陷进他后背的肌肤,眼底笑意更浓,故意问她:“那你要我哪样?” 在这方面,三年过去她依然羞涩,知道他故意戏弄,不高兴地咬了他肩膀,嘤咛着说:“快一点……” “多快?这样?”他环住她腰,动作突然猛烈起来。 本想逗弄她,没想把自己给赔了进去,脖颈处青筋微微凸起,他不再玩笑,捉住她唇狠狠地吻,与此同时,也将二人同时带上顶峰。 乔烟在强烈的快感中沉进水里。 她缓了一会儿,羞恼地在他身上打了一下:“薄封清!你再这样欺负我,我就不送你结婚礼物了!” “薄封清?”他眯起眼,表情不甚愉悦,“现在不叫学长了?” “哪有你这种狼学长!”乔烟没好气地起身,双腿发软地跨出浴缸,嘴里嘟囔,“当初还以为是不小心坠落凡尘的男仙,清尘脱俗,哪知道都是错觉!” “所以,你打算反悔?”薄封清仰躺在浴缸边,轻轻一拽,就把人重新拉回怀里,发烫的手掌贴在她光滑的后背,半眯的眼里噙满危险。 乔烟知道,她要是敢点头,下一秒绝对被他压在水里,再一次地吃干抹净。 男人事后个个神清气爽,女人却瘫软成泥。这方面她斗不过他,惹不起只好委委屈屈地低了头:“不反悔。” 他对回答很满意,湿润的手捋开她散乱的头发,偏头在她唇角吻了吻,这才问:“什么结婚礼物?” 她软踏踏坐在他身上,故意说:“现在没有了。” “嗯?”他微微起身,还没做什么,已换来她缴械投降:“有有有!你先放开我!” 浴巾已经湿了,她抬手遮住身体,微红着脸说,“等晚上我再给你。” 夜晚总让人浮想联翩,薄封清略略抬眉,利落的一个字:“好。” 身份从恋人变成合法夫妻,乔烟还没什么实感,但当薄封清载着她来到早已布置妥当的教堂,仪式感顿时浓重。 刚下车,就被冲过来的一团人影抱紧。 “好样的!出个国转眼就变人.妻了!嫉妒使我面目扭曲!”赵露还是那么充满活力。 乔烟越过她看到教堂门口聚集的其他人,表情一愣。 “爸、妈?岚姐?曹警官?你们怎么都来了?” “你的婚礼我们能不来?”乔母嗔怪着上前,和女婿点头招呼后,催促道,“好了,快进去准备吧,客人们都到齐了。” “走吧!我来帮忙!”赵露拽着她往偏门的房间走。 打开门,一件纯白婚纱映入眼帘。 她以为今天只是单纯去领证,没想到他已经悄无声息将一切都准备周到。 眼眶有些发热,她用力眨了眨,低头掩饰。 赵露比她这个新娘还激动,拉着她胳膊往试衣间里冲:“来来来,赶紧穿上给我看看!” 原本还担心尺寸不对,但上身后发现简直量身定做一般! 给薄封清发去消息,问怎么回事。 @老公:睡了这么久的姑娘我能不清楚尺寸? @qy:没正经,不跟你说了! @老公:上次你陪我订制西装的时候,便让设计师也给你量了尺寸。 乔烟想了会儿,终于记起那是在半年前,他从那会儿就开始准备婚礼的事了? 满心都是感动,捧着手机反倒不知要说什么,索性在镜子前坐下,准备化新娘妆。 “淡一点,不用太隆重。”她用流利的英语同化妆师交流。 对方笑着点头,开始给她打理头发。 披肩的头发束起,露出洁白的脖颈,也就是那一刹,她听见赵露惊呼:“我的烟儿呐,你脖子怎么了?过敏了吗?” 想到早上的浴缸play,乔烟心里暗叫不好,尴尬地抬手遮掩:“可能不小心抓的。” “手拿开我看看。”赵露狐疑,却发现拨不开她手,顿时了然,触电般弹开,“我去!没瞧出来你们薄总竟也是个禽.兽。” “你说谁是禽.兽?”乔烟透过镜子瞪她,这会儿倒是顾不上害羞了,维护老公要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回参加婚礼包机票包酒店还附赠豪华七日游,她可不能说新郎官坏话! 赵露于是打了自己两下嘴巴,笑嘻嘻说:“什么禽.兽?你听错了吧!我在夸你们薄总器大活好!” “你又见过了?”岚姐正巧进来,听见这话,打趣地说了句,堵得赵露接不上话,她于是咧嘴笑道,“好了,别顾着闹了,婚礼要开始了,我们的新娘准备好了吗?” 化妆师拿出遮瑕膏,体贴地告诉乔烟,后颈的吻痕不用担心。 乔烟窘迫地道谢,在心里给薄封清狠狠记上一笔。 应她的要求,化妆师给她化了清淡的妆,花捧也是清新的淡粉,笼上头纱,整个人仙到不行。 乔烟站在落地镜前打量了一眼,便听见身后传来敲门声。 薄封清在门外问:“可以进来吗?” 赵露堵着门为难:“进来可以,要先回答几个问题。” 乔烟扬声:“露露!” “这就护着了?唉,塑料姐妹情,男人一吹就碎。”赵露佯装伤心,戏精附体。 薄封清却好脾气地说:“你问。” 赵露又来了精神,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那我问了啊,第一,老婆和妈一起掉……” 话还没说话,门外秒答:“救老婆。” 赵露:“求生欲挺强嘛!那下一个——老婆难产的情况下……” 又是抢答:“保大。” 赵露:“薄总你很上道嘛!那第三个问题……” 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新娘,薄封清没等她道出问题,已经自觉地表明态度:“工资上交、家务全包、孩子我带、小三出现我来打!我可以进来了吗?” 赵露回头,小声跟女眷们说:“不愧是学霸,脱口而出的都是标准答案!” 岚姐补了句:“我们不听甜言蜜语,我们要看实际行动!” 薄封清在那头含笑应道:“好,欢迎随时检阅。” 屋内笑成一团,赵露这才开门放行。 就看到薄封清一袭纯白西装站在那里,眉眼干净而温和,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乔烟,安静地注视片刻,笑意更浓:“很漂亮。” 两人的对视含着情,赵露直呼受不了,正巧这时教堂里响起管风琴的协奏曲,她便招呼屋内女眷落座。 薄封清深深望了乔烟一眼:“我等你。” “嗯。”她也提起裙摆,深呼吸一口气,朝着门外走去。 搭着乔父的手,她顺着两道鲜花,一步步走向那个等在前方的男人。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场婚礼,却仍让她感动得控制不住眼泪上涌。 有白鸽掠过落地窗,光影交织间,她来到薄封清面前。 神父的话淌在耳边,凝视间,彼此道出一句真切的“Yes,I do.” 交换戒指的时候,乔烟忽然止住他动作,从花捧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躺着两枚很普通的戒指。 然而,戒指里却暗藏玄机。 她把盒子递给他,笑盈盈说:“今早说的结婚礼物,戴上试试。” 薄封清抬眉,依言交换了她准备的这对戒指,在众人欢呼声中吻她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忽然变了。 他仍然站在教堂,然而神父宾客都不见了,脚踩在透明的玻璃地面,幽蓝河水正缓缓淌过。 这里是——?! 整座教堂都由剔透的玻璃建造而成,他环顾四周,望见阔别已久的熟悉风景。 “日落河……?”他失声喊出这三个字,眸光晃动得厉害,“怎么会?” 三年前,他曾呢喃,要是能一直和她相守在虚拟世界有多好。 三年后,她亲自构建一个独属于他们的世界,送给他。 “工科女的浪漫,喜欢吗?”她站在日落河上,头纱染上金灿灿的阳光。 他拉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所有的话都汇在吻里。 现实与虚拟的吻重叠在一起。 掌声、欢呼,与管风琴交织在耳畔。 风轻轻拂过纯白婚纱。 窗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