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是小奸细》作者:幼遇 晋江VIP2021-08-23完结 总书评数:131 当前被收藏数:1354 营养液数:52 文章积分:13,928,996 文案 养父母骤然离世,留下一间酒馆,和一个连账都算不明白的娇女温璧。 一朝被丞相认作女儿,她摇身一变成了京城贵女。 嫡母虚情假意,父亲百般讨好,居然是为了把她送到沈瑜将军身边做奸细! - 将军沈瑜,战功赫赫,一代英才,手下亡魂无数,从不见其笑面。 众人钦佩。 可一心向佛的娇女阿璧瑟瑟发抖。 凶神恶煞!杀人如麻!她可害怕! 婚后温璧如履薄冰,却发现沈瑜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 某日,“小奸细”温璧借着烛光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 腿脚发麻之际,有人将她凌空抱起。 要死!被发现了! 温璧坐在床沿,战战兢兢,正要解释,却听到男人淡声道:“这里记错了。” “我丑时动身。” 温璧瞪大了眸子,抬头看到他凤目温柔,眉眼含笑。 她摇了摇头,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不,不丑。” - 自北地一战,班师回朝,每至深夜,沈瑜总会想起那个小姑娘。 白白净净,眉眼漂亮,说起话来细声细气。 只看了一眼,他记了许久。 此生幸事,并非攻破最后的城池, 而是眼下,他寻到她了。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瑜,温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沈将军今日娶到白月光了吗? 立意:困境之中也要积极向上克服苦难 第一章 敢同他撒谎的,这还是头一个…… 明修十三年冬,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列列寒风鼓断了枯枝,冻得人直打寒噤。 难得到了县城赶大集的日子,坊中街间一派热闹,人语声嘈杂,倒添了几分生气。 只有一小群人,身着缟素,面色戚戚,正采买些要吃的粮油。 “谁家老人儿老了?”一妇人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声音问眼前的小贩,纯想凑凑热闹。 小贩吸了吸鼻子,伸出冻僵了的手指接过了银钱,才低声道:“你不知晓?南边那个福真酒馆,掌柜的和内当家的全都没啦!” “听说是夜里没的,死得蹊跷。” “可怜了璧姐儿,那么点儿,没了爹娘。” 妇人唏嘘,往那个方向瞅了眼,拢了拢衣襟又扎进了另一堆人群里。 因着温氏夫妇走得不明不白,这场丧事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落幕,足足三日,给足了逝者体面。 三日一过,不论远近亲戚皆散,纷纷启程。 温璧已是面容憔悴,杏眸肿的活像个核桃,她生得本就纤细,遭了这么一回,身形薄如纸片,一吹就倒。 温璧打小儿信佛,为替已逝父母诵经超度,眼下暂住横山寺。 清晨她本想着同住持探讨佛法,却被告知住持正同来客手谈,索性去了佛堂念佛。 又至深夜,玉柳晌午送来的斋饭早已凉透,她吃不下,思来想去便提着食盒到后院,想喂给那只小黑狗。 她观望四周,小黑狗是没看到,倒是听见隐隐的人语声。 温璧无意打探,放下食盒便要离开时,忽闻其中一人嗤笑道:“不说?那他往后也不必张口。” 不必张口?不是只有死人才不能张口? 她瞪大了一双杏眸,听到了了不得的秘密,屏住呼吸悄悄挪到墙角处。 温璧竖起耳朵仔细听,那边渐渐没了动静,想来人已离去,她安下心,抬脚正要走时,却叫人叫住。 “站住”,声音既冰又冷。 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头也不回就往外头跑,哪知被青石砖地上的枯枝绊倒,疼得她眼睛直冒眼泪花儿。 脚步声渐近,最终在离她不远处停下。 温璧的一颗心跟着跌入谷底,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嗓音软糯却又犹如倒豆子般,敛眉道:“原是想将残羹剩饭喂给后院的小黑狗,听着声响误以为是它,走近才知冲撞了公子,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只出来片刻,丫鬟在佛堂寻不着我,很快就会来此处寻我回去……” 四周静悄悄,哪有什么小黑狗? 她话里话外暗示威胁,惹他轻笑一声,“你看着我说。” 敢同他撒谎的,这还是头一个。 温璧犹豫几分,觉得还是保命要紧,她抬眼看过去,面前却不是一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反而凤眸薄唇,清俊如月,只是目光泛凉,叫她不敢多看。 她低了低头,看着地面,“食盒还在那儿,我不会欺骗公子。” 他低头凝着她,眉头轻皱,薄唇微抿,剑往回收,反问她:“你叫什么?” 温璧神情微顿,细声道:“我姓温,单字璧,玉璧的璧。” 他怔然,再开口时声音略哑,“你走吧。” 温璧闻言松了口气,施了一礼后,便急匆匆地往院外跑。 躲在暗处的人适时出现,低声道:“殿下,不如让属下去……” 他弯腰捡起草丛中的一只耳坠,吩咐道:“叫月乔盯着她,近日不太平。” 霖渡应了一声,又听他添了一句,“务必人好好儿的。” 霖渡疑惑,“殿下您的意思是……” 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个派个杀人的暗卫去保护人。 那姑娘闯了进来,哪怕只听了一句去,以免破坏大事,该将她解决了才是。 沈瑜侧目瞧他一眼,“按本王说的做。” 温璧跑回了房,气喘吁吁的模样惹玉柳侧目,“这么冷的天儿,小姐跑什么?不怕灌了风!” 她抚了抚胸口,不小心碰到破皮嫩肉,疼得她嘶了一声,玉柳这才凑上前,接过她的手心惊讶道:“小姐去诵经,手怎地还破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温璧含糊道。 玉柳拿着湿手巾替她轻轻擦拭,嘟哝道:“您这么大的人了,日后走路可得好好走,再有下次,破的兴许是面皮了。” 她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手心上,听到玉柳咦了一声,“小姐的耳坠呢?怎么少了一只?” 温璧蹙眉,连忙伸手去摸耳垂,果然不见了一只坠子。 她轻咬下唇,盈盈双眸中满是懊恼,“约莫是……方才出去的时候,不知掉在了何处。” “小姐您别担心”,玉柳轻声道,“玉柳出去瞧瞧,兴许就掉在来时路上呢。” “唉,你别去!”她急急地叫住了玉柳,站起了身,又重复了一遍:“你别去!” 玉柳不解看向她,没再往外走,“可是小姐您的耳坠,总是要找一找的。” 温璧垂下眼,轻声道:“比豺狼还要吓人,总之,夜间都不要出去。” 这对耳坠,是娘亲在她生辰时所赠。但温璧心底再是失落不舍,也怕极了再见到那人,遑论让玉柳涉险。 夜半时分,北风狂啸,温璧从梦中惊醒,耳边还是那人不近人情的声音,她翻了个身,下半夜再没睡着。 甫一天亮,温璧就一人沿途找寻着那只丢失的耳坠,未果,又去问洒扫僧人,僧人听了只是茫然地摇头,答应她日后多留意。 在寺里日子过得快,一眨眼就过去近一个月,只可惜,直到离开的那日,耳坠也未曾被寻到。她们临走时,住持笑着双手合十道:“逝者已逝,施主莫过伤怀。” 温璧闻言垂眸,静心思忖片刻,起身回住持一礼,“多谢住持提点。” 福真酒馆重新开张,只不过掌柜的换成个身穿白衣缟素的小娇娘,她杏眸流转如同春水,琼鼻挺翘可爱,菱唇不点而赤,身姿窈窕,美艳不可方物。 按照清乐县的习俗,父母逝世,百日内尚可许配成婚,若隔了百日,就得守孝三年。 这几日常常有媒人来找玉柳谈及此事,今儿是县城西当铺家的二公子,明儿是县城南富商的小公子,皆是仪表端正,从无不良嗜好的好人家儿郎。 玉柳怕温璧难过,也就拦了几回,可时间长了,在心中有了计较。 女儿家的婚事,自是不能往后拖的,更何况要守三年,到时侯即使温璧生了好面皮,也无好姻缘找上门。 这一回,是徐家长子,家底殷实。玉柳没再推拒,带着媒人去了福真酒馆。 甫一踏入酒馆之中,是冷冷清清,没有几丝人气儿,若是硬要说有,也只能是那两位客人。 其中一个坐着,穿墨黑的大氅,戴白玉冠,眉眼温和,另一个是个年岁稍长的妇人,立在一侧垂首。 面前的酒桌上摆着个银质酒壶,而温璧正站在那男子面前,把找开的碎银递给他。 那男人低垂眉眼,捻起其中一粒递还给温璧,淡声道:“掌柜的算错账了。” 她略略蹙起眉,微讶看他,还是玉柳上前救的场。 “对不住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疏忽了”,玉柳把碎银塞到了温璧的手中,朝男人笑了笑。 “无碍”,男人答道,抬起头看着温璧,一双藏双眼儿压着打量,藏着打探,“掌柜的先坐,苏某今日前来,并非为了饮酒。” 到酒馆来,不饮酒,那是为何? 温璧歪了歪头。 而下一瞬,他笑了起来,左手支着下巴,目光灼灼,低声道:“掌柜的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温璧稍怔,喉咙干涩,她压下慌乱,抿着唇,一字一句认真道:“家父家母一月前已逝,何须公子告知?公子是醉了酒,小店这就为您上醒酒汤。” 男人游刃有余,勾起了唇角,“掌柜的在说谎。” 他口吻笃定,底气十足。 一旁立着的妇人会意,立马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碎玉,并着一只绣工精致的却陈旧的香囊,递给男人,他将这两样旧物什慢慢推到温璧面前。 待看的清楚,她心跳略快,有一瞬失神。 一旁的妇人揩了揩眼泪,适时开口道:“小姐当年还未满周岁,被府中奶娘抱走自此不知所踪,不妄夫人日日挂念,寻了十六年,终是寻到了。小姐平安长大,眉眼也出落得与夫人愈发相像了。” “温氏夫妇身体康健,为人豁达,从不交恶,却一夜间双双离世,官府不理,实在蹊跷”,男人含笑看她,“恐怕他们九泉之下也难安心。” “公子所言,究竟何意?”温璧瞬间抬眸看着他,无意识攥紧手中绣帕。 他笑得柔和,不疾不徐,“贵为丞相之女,想知晓什么做不到?” 温璧瞪圆了一双杏眸,不自知间屏住鼻息。 男人眯眼笑了起来,觉得她眼下强撑着的倔强摸样甚是有趣,“我姓苏,名君徊,无字。掌柜的合该叫我一声长兄”。 当朝苏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她咬了咬下唇,轻轻松开手中攥紧的绣帕。 - 启程那日,无雪有风,福真酒馆上了锁,不知何日能重见天日。 冬日行路并非易事,好在苏君徊安排妥当,马车内布置柔软温暖,路过驿站也能歇歇脚,一路上没遭什么罪。 到达京城,花了六日光景,在此之间,苏君徊从未露面。 京城处处繁华,丞相府建于重华巷内,闹中取静,到了丞相府时,已是夜间。 不巧的是,今日丞相被留于宫中议事,丞相夫人这几日染了风寒不便见人。府中的几位哥儿姐儿都跟着不见踪影,而丞相庶子苏君徊也并未露面。 偌大的丞相府中似是只有大丫鬟常宁一人,四处静谧,只有呼呼风声作响。 温璧揉了揉眼睛,明明府院宽敞,却好似有块石头压在她心间,令她透不过气来。 于灯火下看,常宁神色浅淡,不冷不热,对谁都是一个模样,温璧跟在她的身后,不多言语。 丞相府占地广,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住处,院子偏僻,景致自然也不如方才。 此处名唤怜知堂,内室倒还整洁。 屋里有两个小丫鬟,着青衣,面庞稚嫩,想来是拨给她差使的。 常宁临走前,只是淡着声音嘱咐道:“小姐,这儿便是您的住处,夜色已深,舟车劳顿,您早早歇息便是。待明儿个一早,奴再领着您四周逛逛。” 温璧站在门框边儿上,烛光与深夜的交织处,映得人影也朦朦胧胧。 她展颜一笑,如同含苞待放的娇花,如同隐匿于云层之下的弯月,娇美柔弱,“劳烦。” 常宁施了一礼,淡声道:“为主子效力,是奴应当的。” 果然是小门小户养大的孩子,小家子气。 房里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满秋,一个叫满知,都是十五岁的年纪,手脚麻利,并不多言多语。 温璧沐浴后,就让她们下去歇息,只留着玉柳一个在身边。 临小榻那边的窗没关严实,吹得烛光摇曳,玉柳探着身子去关了窗,这才和温璧坐在床上说些悄悄话。 “小姐,玉柳总觉着咱们来的不对。” 温璧用干手巾擦着乌黑的发丝,动作停顿了两秒,微微偏着脸看着玉柳,轻声道:“玉柳,这儿是丞相府。” 玉柳怔愣地看着她,低下了头,心中哀叹掌柜的走得早,留下小姐一人面对这些,无依无靠。 呼啸的北风中,掩藏着许多秘密,躲在门口的人耳力过人,可愣是没听清楚什么。 直到里室最后一点烛火熄了,一切才归于平静。 第二章 父亲特地差亲信仔细挑选的,自…… 温璧一夜未曾安眠,天色微亮便起身,由常宁带着逛遍丞相府。晌午要用午膳时,恰好苏相自宫中回府,要见温璧。 满知伴着温璧去了膳厅,内室暖和,苏相与夫人正坐于圆桌旁品着茶。 昨晚风寒抱恙的夫人,如今看来满面红光,丝毫不见病态。 温璧施了一礼,被夫人连忙扶起,“我的好女儿,可终是寻到了。” 她有些无措,听到夫人啜泣道:“可能叫为娘一声娘亲?” 夫人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眼神期盼,她抿了抿唇,敛眉垂眸,思索片刻,低声道:“母亲。” 夫人脸上还挂着泪渍,闻言却扬了扬唇甚是欣慰,拉着温璧的手往桌旁引,一旁的丫鬟开始布菜。 趁着这个当口,夫人问她:“昨夜休息得可好?丫鬟尽不尽心?” “一切都好,只是并未休息好”,温璧答道。 “为何没歇好?”夫人关切道。 “养父母逝世,不明不白,昨夜入梦,神情哀戚”,她收紧了手指,看着夫人,“阿璧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眠。” 夫人点头,若有所思,“君徊倒同我提起此事,本以为只是县中传闻,原是真的。养父母于我们有恩,自是不能让他们蒙冤。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温璧心生感激,却并没有细想为何夫人应允地如此轻易,“多谢母亲。” 夫人笑了几声,“同母亲不必见外。明日盛安出去挑选衣料,你跟着一同去,权当散散心。” 她本不想去,但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夜半时分,温璧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翻出了个小木盒放在枕头下面。 第二日一大早,穿戴整齐后,到了府门口,见一姑娘,身姿高挑,面容同夫人相差无几,只是脸上不见笑意。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到了织锦铺下车,温璧跟着苏盛安进店,铺子中布料成衣各异精致,不少贵女夫人都在挑选,脂粉气浓重。 掌柜的听闻相府大小姐来了,亲自出来招呼。 “小姐来的正好,才来了一匹云锦,小的给您都留着呢”,掌柜的请苏盛安往里走,未曾留意到温璧。 她垂首跟着进去,看到摆在那儿的织锦缎属实不错,上前伸手摩挲了两下,叫一伙计见到,“这匹缎子名贵,您不买便不要碰。” 温璧缩了缩手,正要开口反驳,就听有人道:“掌柜的,这缎子都包起来,一并送到丞相府。” 温璧一回头,见是苏盛安,岂料她只是瞥了她眼,又问那伙计:“相府二小姐,配不得你这料子?” 小二支支吾吾,急得满脸通红,还是掌柜的上前赔笑道:“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二小姐宽恕。” 温璧抿着唇,厌恶掌柜的上下打量的目光,顺水推舟作不满状道:“长姐,我想到香料铺子中转转。” 苏盛安看着她,点了点头,“也好,叫满知带着你去。” 她按捺着心中雀跃,垂首同苏盛安道别后便跟着满知去了对面街上的遗香铺,她买了些兜末香,趁着满知跟着店中伙计去取的当口儿,她从宽袖中将那小木盒拿出来,递给掌柜的,“我这有些香料渣滓,你帮我看看是什么香可好?” 掌柜的点头,打开那小木盒,捻起其中一粒端量了一番,抿唇摇头道:“小的未曾见过这种香料。” 温璧咬了咬下唇,将其收好,问他:“京城中可还有其他可靠香料铺子?” 掌柜的笑了笑,“沿着这条街有好几家,只是恕小的直言,小的打小便做香料生意,小的识不出的,旁人恐怕也不认得。” 她垂眸,没接话,执拗地要查明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晚,父母使的香炉渣子中,除却她见过的,就剩下这几颗奇怪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查明父母死因的线索。 稍待片刻,等满知提着香料出来,她便同苏盛安一并上了马车。 “明儿个来人给你量身,那几匹缎子都专给你做衣裳”,苏盛安淡声道。 温璧抬眸,本是感激,可看到苏盛安面上莫名的怜悯,喉间一瞬哽了哽,“多谢长姐。”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绣帕,苏盛安睨了她一眼,侧身抿了口热茶。 回了府,夫人叫她二人一并用午膳,温璧将香料送给夫人和苏盛安,夫人频频夸她懂事,用过午膳,常宁自外头进屋,笑道:“夫人,云岭送来的东西将将到了,您可要过目?” “快叫人抬进来吧,恰好两位小姐都在,看上哪样就戴着玩玩”,夫人掩唇笑道。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仆人抬着两只紫檀木箱子进了屋,夫人上前打开箱子,里头珍宝无数,她先挑了串珊瑚手串递给温璧,笑意盈盈道:“姑娘家就得戴颜色鲜妍的。” 温璧捧在手里,低声嘀咕道:“的确是好东西。”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盛安到她身边笑道:“父亲特地差亲信仔细挑选的,自然是上品。” 她微微张着唇,心中揣着事。 等着夫人赏玩了会儿,叫常宁搬下去收好,温璧舔了舔唇,坐到她身边,试探着问:“父亲可还忙着?” “自然是的,临近年关宫中大事小情都得过你父亲的眼,今儿个晚间又是回不来了的”,夫人眯眼笑道。 “那养父母的事……” 温璧的话只说了半截就被夫人打断,“你且安心是了,过了年关,你父亲定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她抿了抿唇不语,既能遣人置办珍宝珠翠,何不能遣人查明此事? 温璧心中起了疑,盘算着如何能再出一趟府。 - 夜间,常宁边替夫人拆下珠钗,边低声道:“今日遗香铺掌柜的来信儿,二小姐今儿个去问了味香料,看样子就是香附子。” 夫人顿了顿,蓦地笑了,“瞧瞧,这丫头多少心眼儿,同她娘一个样儿。” “多留意着她”,夫人回头吩咐道。 常宁立在一侧颔首,“夫人安心。” 翌日晌午用了膳,布匹成衣才送来,有个绣娘来给温璧量体,年岁不大,边忙活着边同温璧说话。 “再过三日,城南如意楼的陆姑娘献舞,指不定多热闹呢”,绣娘笑道,收好尺,“小姐身量生得真好。” 温璧笑了笑,却问她:“你说的献舞一事,究竟是如何?” “陆姑娘才貌双绝,最擅舞,一年里头露不了几次面”,绣娘答道,“这次指不定有多少贵人公子去瞧,为搏美人芳心。” “晚间几时?”温璧问她。 绣娘想了想,摇头道:“不知晓。” 她点了点头,笑道:“多谢。” 待绣娘离开后,满知端来茶点,她没碰,“听闻城南陆姑娘献舞,我也想去瞧瞧。” 满知怔愣片刻,而后恭敬笑道:“小姐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妙。” 温璧垂首,果然在这丞相府中不如在清乐县时自在,但这么个出府的好时机,她可不想错过。 趁着满知满秋不在时,温璧叫来玉柳,思忖片刻吩咐道:“你且去探探如意楼陆姑娘献舞的事,再瞧瞧这府上侍卫交接是在几时。” “小姐这是作甚?”玉柳皱眉问道。 温璧四下看了看,稍稍不安,“照着我说的做便是,快去。” 此事于玉柳而言并非难事,陆姑娘的事早就在下人中传遍,她无需去问,只消听听。 傍晚时,她将探到的消息如实禀告,“小姐,待三日后夜间戌时陆姑娘献舞,去的并不止达官贵人,百姓们都会去凑凑热闹,府上也有仆人要去看看。” “他们如何出去?”温璧眸光一亮,跟问道。 “打点打点,总是可以的”,玉柳挤眉弄眼道。 她点了点头,如此便趁着这个当口,侍卫放松警惕,偷偷溜出去。 只等着三日一过,当日夜间,温璧熄灭烛火,听到外面脚步声渐去,她和玉柳换好仆人衣裳往府门口去,给侍卫塞了几颗碎银,一路上还算顺利。 等她们到了如意楼,人群密集,如同乌云一般黑压压一片,温璧四处看了看,见街对有间铺子还未闭店,只是未上牌匾,也不知是做什么买卖。 温璧和玉柳进了店,见里头摆设着些珍宝古玩,掌柜的打了帘子自里室出来,脸上挂着笑,“这位……小兄弟来,想挑点什么?” 她摇了摇头,“这附近有香料铺子吗?我想寻人认一认香料。” “不如让老夫瞧瞧?”掌柜的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温璧从怀里拿出那小木盒,轻声道:“已经焚过了的。” 掌柜的皱眉端量着,而后放在鼻前轻嗅,怔愣片刻抬头看向温璧,“老夫已然知晓,只是需要你用东西来换。” 温璧只随身带着那只剩一只的耳坠,她有些犯难,“掌柜的,我身上还有些碎银……” “老夫只要东西,不要钱”,掌柜的笑了笑,神情莫测。 她咬了咬下唇,狠下心来,将耳坠递给掌柜的,“给你。” “香附子,剧毒,得之者甚少,老夫只十年前于深宅中见过”,掌柜的收好耳坠,低声道,“不知姑娘从何得来?” 温璧怔愣在原地,翕动着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第三章 这座丞相府远不如她想的那般简…… 温璧收拢手指,指甲扣在手心肉里,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多亏了玉柳上前解围,“在地上捡到的罢了,我家主子心生好奇。” 掌柜的了然的笑了笑,转而向温璧讨起了东西,“小兄弟,方才说好的。” 她回过神来,小脸儿煞白,将怀里的耳坠递给他,“我身上只有这个了,掌柜的,这香料如何才能得到?” 掌柜的将其收好,眯眼笑道:“寻常的香料铺子是见不到的,兴许京中贵人府上有一二罢了。” 温璧点了点头,同掌柜的道了谢后便拉着玉柳的手往外走。 冬日寒风瑟瑟,温璧拽紧了玉柳的手,声音颤抖,“玉柳,爹娘逝世,定有阴谋,照这位掌柜的说,害死爹娘的,定是权贵之人……” 玉柳眼圈微红,“小姐,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日的。” 面前如意楼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温璧吸了吸鼻子,敛下心中思绪,同玉柳回了府。 甫一进府,便见丫鬟仆人忙作一团,常宁正站在院中,眉头微蹙。 她眉心一跳,觉察不妙,正急着拉玉柳回怜知堂,哪知叫人拦了去路,那灯笼往她眼前一晃,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这不正是二小姐吗?” “是呀,不过为何穿着仆人衣裳?可是跑出府了?” 温璧直直地立在院子里,周遭窃窃私语声不断,常宁淡着神色轻飘飘地斥责他们道:“二小姐可是你们能议论的?” 此话一出,果然那群仆人纷纷散去,温璧微抿着唇,听常宁淡声道:“二小姐,夫人正在房中等您。” 她捏了捏略湿的手心,跟在常宁身后。 到了夫人房中,便见她妆发整齐端坐于小榻之上,正品着茶,看不清神色。 温璧抿了抿唇,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夫人抬眸看她一眼,唇角含笑却不及眼底,“这么晚,你不在房中,是去哪儿了?” 若是她未穿仆人衣衫,也许还可隐藏一二,但眼下只能承认。 她垂眸,低声道:“女儿听闻如意楼陆姑娘献舞,便想去凑凑热闹,都是女儿的不是。” 温璧心想,只要不让夫人知道香料一事,就算她为此受罚,她也甘愿。 夫人闻言,拍了拍自己身侧,“来这儿坐着。” 她照做,听夫人道:“你房中那两个丫头伺候你不尽心,母亲已差遣她们烧火去,好好儿磨磨。” “母亲……”温璧闻言抬眸看向夫人,杏眸略略睁大,“此事与满知和满秋无关。” 夫人扯了扯唇角,“小姐都不见了,她们怎地无关?你且安心,母亲寻了两个得力丫头给你差使。” 温璧只得应下,听夫人继续道:“你身边这丫鬟初入府,不懂规矩,打明儿个起,便跟着常宁学学,究竟如何侍候好主子。” 温璧一愣,赶忙起身跪下,“母亲,玉柳在女儿身边服侍已久,样样合意贴心,这次都是由着女儿的性子,是女儿的不是。” 她心中虽知晓当家主母合该如此做,但久久未得到夫人的回应,温璧心一沉,听夫人淡声道:“小姐哪儿会犯错?都是下人的不是。母亲知晓你心善,但身边儿的人总该整治一番。” 她手指微微收拢成拳,心底泛凉,却也无力。 夫人如此做,比惩戒她一人更叫她难受。 夫人见她不语,笑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 温璧起身,同夫人道别后,由常宁伴着回了房。 差遣来的两个小丫鬟年岁都不大,一个叫落梅一个叫落雪,手脚勤快,只是少了亲信在身边,总是心中不安。 常宁临走前敲打她道:“二小姐,您在外头抛头露面,恐落人口舌。这是在京城,并非清乐县。” 她垂眸,只道方才夫人还一口一个整治下人,可眼下一个丫鬟却也能训她一番。 温璧抬眸看着常宁,扯了扯唇角道:“劳烦。” 常宁睨了她一眼,转身便离去,心道果真是小门小户养大的,不知谦逊内敛为何物,嘴巴又笨得很。 送走了常宁,温璧换下衣裳沐浴,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看来,夫人当真待她温厚慈爱吗?她低下眼,敛去诸多思绪。 翌日晨间,外头下起了小雪,温璧坐于桌前抄写佛经,落雪在一旁替她研磨,温声道:“小姐,大人的藏书楼珍藏着不少佛经,您可想去瞧瞧?” 外头恰好雪停,温璧点头应下,穿好披风便同落雪一并去了藏书楼。 楼中并不只温璧一人,还有她那位只见过一面的长兄苏君徊,他身着青色锦袍,戴白玉冠,神采奕奕,面含笑意。 温璧见到他,垂眸道:“见过长兄。” “在府中住着可还适应?”苏君徊问她。 “阿璧一切都好”,温璧答道。 他闻言笑问她:“一切都好,为何还要跑出府去?” 温璧听他话里藏着刀子,噎了一下,“听闻陆姑娘貌美,舞姿绝佳,便想凑凑热闹,不想却是惹母亲兄长忧心了。” 苏君徊淡声道:“我昨日去了如意楼,可并未见到你。” “如意楼中人那样多,况且我穿着仆人衣裳,长兄没注意到我罢了”,温璧应答道。 “原是如此”,他语气不明,“陆姑娘一曲长袖舞,着实惊艳。” 温璧抬眸看着他,眸色清明澄澈,“原是叫长袖舞。阿璧原在清乐县,从未见过。” 苏君徊轻笑了声,“我听闻你在清乐县曾习舞几载,怎会连长袖舞都识不出?” 她眼皮一跳,一边思索该如何应对,一边对苏君徊知晓她曾习舞之事而心惊。 她在清乐县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似乎都在这丞相府中人的掌握之中。 温璧正犯着难,见一书童步履匆匆来寻苏君徊,于他耳侧低语了几句,苏君徊跟着皱着眉,没了审她的耐心,只道了别便离开。 她松了口气,心却还提着。 这座丞相府远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 温璧心不在焉,只找到了几本佛经便离开。 外头又飘起了雪花,她捧着手炉,见那老旧长廊处有两个丫鬟正避雪躲懒,待温璧走近了,才听清这二人在闲聊什么。 “你没见那小姐回来时的模样,啧啧,灰头土脸的,谁知道她到底出去做什么了。” “哪门子小姐这么晚还要出去,真是给相府丢人。” “可不是?听旁人说……” 温璧正要上前,却叫落雪抢了先,“还不快滚去干活儿?再在主子背后议论主子,小心自己的舌头!” 那两个丫鬟仿佛老鼠见了猫,吓得跑没了影儿。落雪斥她们这几句不痛不痒,不知是不是有心为之,怕温璧狠罚下人立威。 温璧不动声色,神色淡淡地看着落雪,落雪忙赔笑道:“小姐消消气儿,为那等人动气可不值当。” “自然不会动气”,温璧淡声道,“只是若丫鬟未得主子命令便擅作主张,是否该罚?” 落雪怔了怔,垂首答道:“自然该罚。” 温璧扯了扯唇角,“那你去母亲那儿领罚去吧。” 落雪咬了咬下唇,低声应下。 - 她一人回了怜知堂,见院子中几个仆人正围着几株梅树转,收拾地上尘土,一年岁稍长的婆子上前笑道:“二小姐,这几株白梅是大小姐特地差奴婢们是送来的。” 温璧回道:“替我多谢长姐。” “二小姐不必客气。明日武恩侯府小姐邀大小姐赏梅,您可想一并去散散心?”婆子问她。 温璧道:“自是想去的。” “那您明早卯时到府门口便是”,婆子道。 第二日清早,温璧到了府门口,同苏盛安一并上了马车。 苏盛安抿了口热茶,提起昨日的事,“听母亲说,昨儿个你身边的丫头不懂事,下人皆如此,惯会看脸色行事,见你心善,谁都想欺负。” 温璧应道:“长姐说得有理。” 苏盛安瞥她一眼,“那你日后嫁人成家,御下无方,还要来找母亲?” “落雪本是母亲的人,自然要母亲来做主”,温璧垂眸。 苏盛安叫噎了下,倒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片刻后,她只轻轻哼了一声,倒觉得温璧只得逞一时嘴快的模样惹人发笑。 待到了城北梅园,有仆人引她们至暖阁,里头人语声夹杂着笑声,见她们到了,一众人皆起身围在苏盛安身边。 温璧站在苏盛安身后,不知她们寒暄了多久才被提及。 “盛安,这位是哪家的姑娘?我还未曾见过。” 苏盛安笑道:“是我妹妹。” 相府大小姐多出个这么大的妹妹,又悄没声儿的,估摸着是从外头接回的。 “妹妹叫什么名字?”一身穿嫩黄衣衫的姑娘问她。 她叫什么?相府后代子孙的名字必定讲究,她虽被认回,可却没有名字,如此尽管为难,她还是垂眸答道:“我叫温璧。” 姑娘同身边同伴相视一笑,相府这辈女孩从盛字辈,而眼前的温璧,就算被接回了相府,可连个名字都没有,倒是可怜。 温璧并不多在意,稍过了会儿,武恩侯府小姐露了面,苏盛安上前去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叙话,她才隐约知晓,原来相府同武恩侯府是表亲。 “这位便是表妹吧”,谭云笑着看着温璧。 她回过神来,施了一礼,“表姐好。” “一会儿到梅园赏梅去,你头一次来,大约不知今岁梅花开得最好”,谭云道。 温璧点头,跟着众人一并到梅园赏梅。 第四章 原来京城,是如此一番模样…… 梅园景致绝妙,红梅妖艳,一簇簇一片片仿若云霞,白梅纯洁,胜过脚下积雪,梅香弥漫,周围贵女欢声笑语不断,温璧走在众人后头,倒没为落了单而心生孤寂,反而乐得自在。 众人走走停停,最终停下脚步,站在梅树下闲话,温璧便仔细听着。 只听那鹅黄衣衫的姑娘笑道:“前日进宫,听太后娘娘提起了平昌王的婚事,也不知是哪家小姐,能有这般福气。” 平昌王?温璧皱眉思索着,总觉得自己听闻过此人,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苏盛安淡声道:“可不是?平昌王殿下战功赫赫,又善诗词歌赋,实乃良配。” 她抬眸,恰好看到苏盛安正看着自己,唇角微微扯着,意味深长。 “京城中除却阿云,恐怕也只有盛安能配得上了”,那姑娘应道。 温璧本为着贵人间的恭维暗自咂舌,却眼见着苏盛安面上笑容变淡,视线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慢声道:“盛安可不敢妄想。” 她纳闷儿,为何苏盛安听了好话,反而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众人没在外头多逗留,恰时至晌午,便到暖阁旁的膳厅用午膳,席间上了酒水,皆是女儿家饮的果酒,酸甜可口。 温璧喝了几口,却觉得头晕胸闷,转头同苏盛安道:“长姐,阿璧有些头晕,想到外头透透气。” 苏盛安点头,要叫身边的丫鬟跟着,温璧忙摇头道:“不必,阿璧去去就回。” 苏盛安没多想,答道:“那你走路小心,尽快回来。” 温璧应下,提着裙角走出膳厅。 她走至长廊处,慢慢蹲了下来,头脑晕沉,醉意上涌。 她酒量尚可,可不过饮了几杯果酒罢了,怎地能醉了呢?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温璧慢吞吞地抬起头,微微眯着杏眸,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长眉凤眸,挺鼻薄唇,神色浅淡,立在她的面前,仿若神仙下了凡。 她撑着手臂站了起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温璧?” 听见男人叫她,温璧抬眸看着他,懵懵地应了一声,“你怎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瑜挑起眉,闻见一股酒气,问她:“饮酒了?” 温璧点了点头,双眸迷蒙,轻轻打了个酒嗝。沈瑜不欲同她多言,推开面前房门正要进去,却叫她挡住了脚步。 他低眸看向她的目光冷硬,她打了个寒颤,虽有点怕,但还是磕磕巴巴道:“稍……稍待我片刻,再进去。” 她杏眸含水,双颊绯红,见沈瑜没应她,又低声恳求,嗓音低而软,沈瑜嗤笑一声道:“等你。” 方才小姑娘还皱着张脸,眼下却是喜笑颜开,比唱戏的变脸还要快上几分。 她走出长廊,脚步有些不稳,费力地摘下了几朵红梅,又摇摇晃晃地走到沈瑜面前,踮起脚尖,将梅簪在他发间。 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上,扫红了一片,姑娘家身上的香气混杂着浅淡的甜酒味直往他鼻息间窜。 沈瑜微微皱起了眉,正要摘下这混账东西,却被她按住了手,他垂眸看着她,她看了他眼,小声咕哝着松了手,略带委屈道:“很好看。” 他稍顿片刻,微微抿唇,倒是没将红梅取下,只将人推进屋中,倒了盏热茶给她。温璧低垂眉眼捧着茶盏,屋中地龙温暖,浅淡的檀香味令人心安,她渐渐睁不开眼,意识迷蒙。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 沈瑜未在梅园逗留许久,不过片刻便上了马车。霖渡垂首复命,“殿下,潼州方士期方才于狱中自尽,留下血书,自自指控殿下心怀不轨,皇上的人慢了一步,叫太后得了去。” “无碍”,他淡声道,凤眸微合,唇角衔笑,“这等人,竟还有衷心。” 霖渡应下,抬眸却见沈瑜乌发间的红梅,先是一愣,而后结结巴巴道:“殿下,您……您发间有东西……” 京中不少文人墨客风流,常常取花簪于发间,可于一代战神平昌王殿下而言,实叫人称奇。霖渡私以为这朵梅是方才不小心落在沈瑜发间的。 沈瑜面色如常,掀了掀眼皮子看着霖渡,扯起唇角,似是想起什么,略带漫不经心的意味问他:“不好看吗?” 霖渡霎时无言,支支吾吾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殿下俊美,由红梅相衬,自是好看的。” 沈瑜嗯了一声,闭眼假寐。 - 温璧醒来时,屋中已是空无一人,檀香已然燃尽,还留有余香。她坐起身,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下了小榻。 她抿了口茶,茶水已冷,口齿间皆是苦味,激得她醒过神来。 这是……在哪里?温璧只记得自己饮酒后有些不适,到外头透气,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连忙跑出屋子,外头空荡荡的,只有几株格外茂盛的梅树。 好在有几个小丫鬟捧着茶点路过,温璧忙上前问道:“不知膳厅在哪儿?” 小丫鬟道:“贵人可是谭大小姐邀来的?眼下小姐们都在前头暖阁里呢。” “多谢”,温璧点头,抬脚往暖阁去。 到了门口,只听里头笑语声不断。 似是无人留意到温璧醉了酒不见了踪影。她抿了抿唇,由丫鬟引到里室。屋内的人看到她来了,皆是一愣,还是苏盛安先开口,“阿璧方才醉了酒,出去透透气,眼下总是回来了。” 温璧轻轻咬了咬唇,低声道:“让姐姐忧心了。” 她到苏盛安身边坐好,有人笑道:“妹妹发间的红梅倒是娇俏,可比金簪玉钗脱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笑道:“看着讨喜罢了。” 温璧垂首取下那朵梅,慢慢想起了之前的事。 她蹲在长廊下,为一个陌生男子戴花…… 那男子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温璧皱眉细细思索,猛地想起在横山寺的那个晚上,她碰见的那个既凶又冷的男人。 她白了脸,慌了神,又暗骂自己饮酒误事。 身旁的苏盛安忽然开口问她:“妹妹方才去哪儿闲逛?” “并未走远,就在前头那个长廊看看光景”,温璧如实答道,“那处的梅花格外茂盛。” 谭云笑出了声来,“那是必然,平昌王殿下亲自侍弄的,自然不同寻常。” 温璧哑然,说不出话来,又听谭云继续道:“妹妹下回来,可得离那儿远点,殿下爱极了那几株梅,若是出了什么一差二错,就麻烦了。” 她有些心虚,含糊地应了一句,“多谢表姐,妹妹知晓了。” 众人没再久坐,都想要趁着天亮早早回去安置。温璧跟着苏盛安上了马车,双双无言。她撑着脑袋,回想起那个男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转头看向苏盛安,轻声问她:“长姐,今日除却我们,可还有旁人到梅园赏梅?” “没有”,苏盛安摇头道,“阿云已提前吩咐过,为避嫌,今日梅园中只有女眷。” 温璧眉间皱得更紧,难道这些都是自己的错觉?那她发间的梅花该如何解释? 苏盛安问她:“你方才遇到什么人了吗?” 温璧摇了摇头,正要说没有,马车骤然停下,她额角磕在车框上,疼得她吸了口凉气,外头一丫鬟上了马车,低声道:“大小姐,前头有一乞儿,同路人冲突,堵在路中,您受惊了。” 温璧缩在车角,生起怜悯之心,禁不住问道:“可知为何冲突?” “这些都不是我们该管的”,苏盛安扯了扯唇角,又看向那丫鬟,“挡着本小姐的马车,谁给他们的胆子?让他们让路。” 丫鬟领了命,只听外头有人叫道:“潼州知州玷污我长姐!杀我母亲!贵人要为我做主啊!” 温璧抿了抿唇,看向苏盛安,“长姐,外头那乞儿身上似有冤情……” 苏盛安瞥了她眼,心底嘲她没见过世面,“丞相府不是大理寺,我又不会断案,这种事还是少管,免得惹祸上身。” 话音刚落,马车就缓缓挪了步子。 温璧没再说话。 原来京城,是如此一番模样。 - 冬日里出门不便,自那回梅园之后,温璧再没出过门。小年那日,一大清早,常宁便差使着几个仆人将几箱珍宝抬到温璧房中。 “奴婢见过二小姐,夫人听闻您先前喜爱玉石纂刻,特地给您送来打发时间”,常宁行了一礼,淡声道。 温璧浅笑道谢,“劳烦,一会儿便去给母亲请安。” “天冷路滑,二小姐当心”,常宁道。 常宁离开后,她梳洗一番便去了夫人房中。 夫人今日面上笑意格外浓重,许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温璧问了才知道,原是苏盛安定了亲事,是礼部尚书嫡子,为人稳重端方,模样周正,日后定有所为。 温璧趁机道:“母亲,常宁为人谨慎,定教导有方,想来玉柳已然知错了。” “你这丫头,也罢,今日便让她跟着你回房吧”,夫人笑道,“为你长姐议过亲,便剩下你了。” 温璧摇了摇头,顺从道:“阿璧将将回家,还想多陪陪母亲。” “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夫人抿了口茶,意味深长道。 温璧心底一沉,心中总觉得不安。 第五章 臣女还想多陪伴父母 温璧陪夫人又闲话了会儿便带着玉柳回了怜知堂。玉柳这几日定是不好过,原本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眼下却成了尖下巴。 落梅在她身边侍候着,温璧也不好同玉柳多言。只等着夜间,玉柳磨磨蹭蹭先送走了下去歇息的落梅,又蹿进了房中。 温璧拉着她的手,问她:“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玉柳答道:“吃喝倒是未曾短过,只是处处拘束,时不时挨几句骂,惹人心焦。” 温璧垂眸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到此处受苦。” 玉柳摇头,神色认真,“小姐可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因为小姐一句话,奴婢眼下不知漂泊何处。小姐是奴婢的恩人,奴婢自当照顾好小姐。” 她心中不是滋味,熄灭床前烛火,压低了声音,“于夫人房中,可听到什么消息?” 玉柳想了想,跟着低声道:“奴婢未曾近过夫人身,倒是听旁的丫鬟议论过您。” 温璧问:“议论我什么?” “说您模样同夫人没一处相像”,玉柳迟疑道,“奴婢也这么觉得。” 温璧黛眉微蹙,沉吟了几分,便让她也退下歇息。 - 过后的几日里,温璧挑了枚成色上好的玉石,仔细用刻刀纂刻出梅的形状,碍于许久未曾碰过,握着刀的手难免生疏,不过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还有两日即是除夕,一早上常宁便送来了还温热着的点心。 她行礼道:“小姐,此为城北李记的点心,口味上佳,大人下朝后特特为您买的。” 温璧稍怔,身后的玉柳替她收下,而后她轻声道:“不知父亲眼下在何处?” “大人正在夫人房中叙话”,常宁垂首道。 温璧点头,“待我用过早膳,便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常宁应了一声便离开。 她轻轻呼了口气,回眸去看那桌上的点心。 也不知这位只见过一面的父亲,究竟如何…… 温璧用过早膳便同玉柳一并去了夫人房中,苏相与夫人正坐在小榻上闲话,见她来了,叫一丫鬟搬来个绣墩给她。 还未等温璧开口,便听夫人道:“你来的可正是时候。养父母的事,已有眉目。” 温璧闻言,微微瞪大了眸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颤抖,“母亲,可是真的?” 夫人答道:“母亲骗你作甚,你父亲也是昨夜听到的消息。你们县上有个姓刘的屠夫,家中长子还未婚配,曾登门向你养父母提亲娶你。你养父母不允,一来其长子生性暴躁且嗜酒,二来其家中家底并不殷实。” “几番如此后,屠夫便起了杀心,于夜间在你养父母的酒杯中放了奎宁”,夫人继续道。 温璧轻轻蹙起眉头。 一个粗心大意的屠夫,哪会有这等心计?再者言,那屠夫又是如何进入她家中不被发现的?还有那几颗香附子,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动了动嘴唇,禁不住问道:“母亲,屠夫是如何进入我家的?” 夫人笑了笑,“还未曾审讯,今早才押往京城,估摸还要六七日。” 既然不曾审讯,那么他们又是如何知晓那酒中被下了奎宁?温璧抬眸看向夫人与苏相,见两人面色如常,倒不像是在说胡话…… “有些许细节之处,还要押往京城后再审,毕竟于县中,有诸多不便”,苏相淡声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温璧慢慢垂眸,低声应道:“多谢父亲政务繁忙还要在这事上费心费力。” “无碍,是父亲该做的”,苏相道。 夫人适时笑了几声,“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今岁皇上开恩,请王公大臣入宫同乐,你父亲自然也在列中,到时候带你入宫瞧瞧。” 温璧抿了抿唇,“母亲,女儿生于乡野之间,不懂礼数,怕冲撞了贵人们。” 夫人道:“无碍,你只需跟着母亲便是。再者言,你未回府时,太后娘娘便挂念着,想见见你。” 她不过是臣子的女儿,太后娘娘缘何要挂念着她? 她垂首应下,没再久留。 - 除夕那日,温璧起了个大早抄写佛经,将将翻开书页,有张泛黄了的纸掉了出来。温璧捡起展开来看,是幅美人图,画中人身段绝妙,只可惜看不清面容,许是时间过了太久,才渐渐变得模糊。 她本想将画重新夹进佛经中,可又鬼使神差地自己收好。 晌午时,常宁来唤她到膳厅用午膳,相府中只有一位妾室,是长子苏君徊的母亲,生得一副好面容,几人坐下用膳时,她便在苏相身旁立着服侍,不见半点不情愿。 虽是除夕,但用膳时依旧无人开口,显得有几分冷清。待用过膳,夫人才开口笑道:“君绪昨夜修书一封,快马加鞭明日便能赶回来。” “二公子孝顺,冬日里天寒地冻,不过是为了早早回家见夫人罢了”,李姨娘笑道。 此话听着便舒心,夫人展颜一笑,不语。 夕阳斜下,相府上备下马车赴宫宴。 皇宫肃穆,固若金汤,没有人语声,并不见除夕中一丝喜庆之意,朱红色宫墙高耸,在外头只能瞧见尖尖屋檐。 宫人们垂首步履匆匆却又整齐,无人敢多嘴多舌。待到了含元殿,有宫人引他们入座,殿旁有乐师奏乐,不过一会儿,便听宫人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殿中乌压压地跪了一地,温璧跟着跪下,高呼万岁千岁。随着一声“平身”,众人才起身入座。 皇帝居于大殿之上,沉声道:“今日乃除夕之日,请诸爱卿入宫同庆,不必多拘束。” 臣子纷纷应和,乐舞方起,又闻太后道:“前几日听闻相府寻回流落在外的幼女,过来叫哀家瞧瞧。” 温璧闻言,连忙起身于殿中垂首跪下,“臣女拜见太后娘娘。” “来,到近前来”,太后笑道。 温璧起身,知晓四周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她抿了抿唇,走至太后身边。 太后约莫四十上下,面容保养得当,乌发间不见一丝白发,一双丹凤眼颇具威严,叫人不敢冒犯。 太后拉过她的手,叫一旁的宫人搬来椅子,又置了一副碗筷。 与朝中太后同席,此乃莫大的殊荣,温璧又如何不知? 她忙跪下谢恩,听闻太后笑道:“起来吧。” 温璧落座,太后问她:“你唤作什么?” 温璧答道:“臣女单字一个璧,玉璧的璧。” 太后低声呢喃几句,眯眼笑道:“可是个好名字,哀家那处有只玉如意,通体通透,触手生温,如此看倒同你相配。” 温璧受宠若惊,忙又起身跪下,“如意贵重,臣女受用不起。” 太后垂眸看她,笑道:“快起来,哀家赏给你,你便受得起。” 她心中惶惶,轻轻应了一声,“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你今年多大?”太后问她。 “臣女十六”,她答道。 “你长姐前几日定了亲事,眼下便该为你议亲”,太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鬓发,“你这孩子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哀家见你甚合眼缘,可得为你掌掌眼。” 温璧心一沉,太后如此说,话里话外是要亲自处置她的婚事。 养父母之事毫无头绪,她尚在孝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旦成了亲,整日拘于后宅之中,她还如何查明真相? 温璧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臣女还想多陪伴父母。” 太后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但也不能因着这个耽误了自己。” 温璧只得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玉盘珍馐,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一旁太后问皇帝:“陛下,不知平昌王眼下正在何处?” “平昌王偶感风寒,告病于家中休养”,皇帝答道。 太后点头,“原是如此。” 这是温璧入京来,第二次听闻平昌王的名号。她抿了口果酒,蓦地想起那日梅园中那鹅黄衫子姑娘所说的话。 “前日进宫,听太后娘娘提起了平昌王的婚事,也不知是哪家小姐,能有这般福气。” 温璧心中不安,却无法显露出来,只好垂眸敛下眸中思绪。 - 宫宴毕,温璧跟着上了相府的马车,夫人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太后娘娘对小辈如此亲厚。” “太后娘娘慈善”,温璧道。 夫人问她:“娘娘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温璧道:“娘娘问了女儿名字年纪后,便提起为女儿议亲之事,还赏了女儿一只玉如意。” 夫人笑了笑,“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她却心底叹息,犯起了愁。 - 温璧守岁至夜半,同府中亲眷拜年后,方才睡下,才将将打了个盹儿,便听到外头嘈杂,她睡得有些迷糊,被落梅唤醒。 “二小姐,二公子回府,几位哥儿姐儿都在夫人房中叙话呢。” 她揉了揉眼睛,定定地看着一处,记起自己入府时,却不见亲人踪迹,如此相较,一眼便能看出孰轻孰重。 待到了夫人房中,只见一少年,身着红袍,眉目俊秀,唇红齿白,他朝温璧露齿一笑道:“这位便是妹妹了吧。” 他笑容温和,不似这相府中其他人那般皮笑肉不笑,温璧心中一动,也跟着露出了笑脸,“阿璧见过兄长,祝兄长来岁诸事顺意平安康健。” 第六章 (修) 温璧走到夫人身边坐下,苏君绪笑着将剥好了的蜜橘递给她,“听闻妹妹好佛法,我恰好在温州得了串开了光的佛珠手串,不如送给妹妹。” 温璧笑了笑,“多谢兄长。” “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苏君绪面上笑意更浓,“如意楼来人告诉我,明日将开一坛佳酿,不知妹妹可想同我一并去?” 她正要点头,却听一旁夫人道:“姑娘家去那等地方作甚?” 温璧本以为要错失这次出府的机会,又听苏君绪反驳道:“如意楼不过是歌舞伎献艺之地,如何去不得?更何况有我伴着妹妹去。” 夫人笑了几声,溺爱纵容道:“好,都依你。” 温璧略显诧异,没想到她对苏君绪会如此宽容。 - 苏君绪带温璧去如意楼时,天色已然昏沉,街边有卖艺献绝活儿的,人|流涌动,好不热闹。 苏君绪是如意楼的常客,老板娘见他来了,笑意盈盈地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阁,“这间位置最好,一直替二公子留着呢。” “多谢”,苏君绪笑道,“本公子念着你们那坛流霞酒许久,今儿个方回京城就来了。” 老板娘笑眯起眼,“都给您留着呢,还有一坛荔枝酒,这位小姐饮正合适。” 苏君绪道:“那便都叫伙计抬上来。” 老板娘应了一声,“稍等片刻,有舞女献舞,公子与小姐看个乐子便是。” 苏君绪点头,老板娘就没再久留。 雅阁中焚着香料,味道清新雅致,苏君绪从怀里摸出串手串来递给温璧,“这只手串,妹妹可别嫌弃。” 温璧垂眸去看,每一粒佛珠都饱满圆润,沁着股紫檀木香,一看就不是俗物,她忙摇头道:“兄长送的,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嫌弃?” “不嫌弃就好”,苏君绪勾唇笑道。 楼内伙计进来送了酒便离开,酒香味四溢,温璧嘀咕道:“这可真是好酒。” 苏君绪揭开酒封,将银质酒壶倒满,抬眸看她,“你如何知道?” 温璧道:“先前养父母家中开了间酒馆,识过不少酒罢了。” 苏君绪点了点头,打开窗户,自帘幔后往下看美人,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她饮了杯酒,听他道:“来,舞女要献舞了。” 温璧跟着凑了过去,见下面舞女穿着打扮总是熟悉,略思索了一番,才记起那幅自佛经中掉落的画。 画上女子同这群舞女穿着类似。可相府中,为何会出现一位舞女的画像呢? 温璧微微失神,直到苏君绪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如此入神”,苏君绪问她。 “舞女舞姿妙绝,一时看呆了眼罢了”,温璧笑了笑,脸色有些发白。 苏君绪问道:“为故去的娘亲超度,你可知该抄写哪册佛经最好?” 温璧怔愣一瞬,菱唇微张。苏君绪的母亲不就是夫人吗?如此说来,难道不是? 她定了定神,答道:“只要兄长心诚,凡是佛经皆可。” 苏君绪应了一声,看出她心中所想,扯了扯唇道:“夫人并非我的生母,我只是自小养在夫人膝下罢了。” “原是如此”,温璧呢喃道,“兄长那时应当十分想念自己的娘亲吧。” 苏君绪神色淡淡,“知晓了相府中的孩子都是夫人的孩子,都要唤她一声母亲,也就没那么想念。” 温璧抿了口酒,想起那日玉柳同她说的话。 她的确没有一处同夫人相像,夫人待她仅是面上亲热,难不成…… 温璧低下眼,思绪千万。 她喝多了酒内急,起身更衣,楼内丫鬟替她指了路,外头天寒,她更衣后,忙着回去,却听见男子的哀嚎。 温璧打了个颤儿,循着声音而去,结果却见惨白月光下,一男子长身玉立,雪袍修身,衬得气质清贵,眉眼瑰丽,此时扯着唇角看着滚在地上的人,笑问他:“说不说?” 男子摇了摇头,壮汉抡起拳头就要往他身上砸。温璧目睹这一切,惊得瞪大了眼珠,双手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音。 那是在横山寺见过的男人,她曾堪堪从他手中逃走。 温璧转身就跑,想回去告诉苏君绪,却不想早就被沈瑜发现。 “又是你”,他向她走来,神色淡淡不见波澜。 温璧回眸看着他,勉强笑了笑,“祝您新岁四季如意,我不过出来更衣,没想到在此处相遇,倒是有缘。” 沈瑜垂眸看着她,扯了扯唇角,面容冷硬,“知道该如何做吗?” “知道”,温璧忙点头,“尚在夜间,我什么也没看清楚。” “我该如何相信你?”沈瑜嗤笑道,“你可敢立下字据?” 温璧心中不是滋味,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无法顾及那个人的性命。 “自然敢”,她轻声道。 沈瑜没再管身后那人,同温璧一并进了如意楼。 他推开一楼最偏僻的一间房门,拿出纸笔递给她,“写。” 温璧忙润笔蘸墨,立下字据,字字恳切,还借用舞女胭脂按下了红手印,做完这一切,她抬眸看着沈瑜,水眸湿润,显得惹人怜惜,“这回可能放我走了?” 沈瑜接过字据看了看,才低声应下,就听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听闻殿下在此,君绪特来拜见。” 殿下?难不成此人是皇亲贵胄? 温璧瞪大了双眸,心脏仿若要从胸腔中蹦出来般隆隆跳。 这可如何是好?她失了主意…… 沈瑜倒没避讳,也不知是否是刻意要她出丑,开口道:“进来。” 温璧缩在桌子下头,抱着肩膀,隐约看见苏君绪迈着步子走来。她血气上涌,染红了脸颊耳垂,根本听不清两个人在闲聊些什么。 直到她没藏好的裙角被苏君绪踩到,她眼皮一跳,一边祈祷苏君绪没有发现,一边听到他疑惑道:“桌子下头可是藏了人了?这裙角,怎地如此眼熟……” 完蛋了。 温璧紧紧闭着眼,以为这次是躲不过去的,不曾想沈瑜笑着开口道:“佳人面皮薄。” 苏君绪恍然大悟,就此道别,没再久留。 待人走了,她立马从桌子下爬出,整理好裙摆,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沈瑜叫住,“本王让你走了?” 温璧停下脚步,低垂眉眼时露出的那一截雪颈泛着粉红,瞧着便是可怜姿态。 “殿……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沈瑜勾唇道:“方才本王帮了你,不得讨点好处?” 温璧抿了抿唇,声音小而低,挟裹着委屈,“还不是您让兄长进来的?” “这么说,还是怪我了?”沈瑜问她。 她连忙摇头,“臣女不敢。不知殿下想要什么?臣女这就去准备。” 沈瑜沉吟,手撑着头,一派懒散模样,唇角微扬,良久低声开口道:“先记着,日后再言。” 温璧心道日后见到这人,定要绕路走才是。 她轻轻抚了抚胸口走出房间,往楼上去。 房间内,陆念柔笑着将胭脂收好,沈瑜却睨了她眼道:“放下。” “殿下要这女儿家的物件作甚?”陆念柔松了手,问他。 他不语,只是将胭脂收进宽袖中。 - 苏君绪双颊泛红,隐有醉意,也就没在逗留,两人一并离开。 年初三那日,夫人唤温璧到房中叙话。 “昨晚屠夫入京,你父亲叫身边亲信连夜审讯,一切都交代了”,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 温璧轻轻攥着手心的帕子,“父亲辛劳还要顾及此事,女儿心中感激又有愧。” 夫人道:“都是你父亲该做的。那屠夫说他前一日便买通了家仆润九,润九下了毒后,内心有愧,自缢身亡。” 润九的确于那夜死亡,脖子上有淤痕……只是,那日给父母送酒的,并非润九…… 温璧皱眉,这难道真的像夫人说的这般简单吗? 就论香附子,就不是个屠夫能得到的。 夜幕降临,温璧裹着披风寻了个僻静处,为养父母焚了一整卷佛经,她坐在假山石头上,独自看着隐匿于云后的蛾眉月。 爹娘的事,就要到这里结束了吗? 温璧不甘愿,她咬了咬下唇,决意要继续寻找真相,至少要弄清楚那几颗香附子是从何而来。 她起身要走时,见到一熟悉背影。 温璧试探着叫道:“兄长?” 苏君绪回头,见是她,露齿一笑,“这么晚,你跑出来做什么?” 温璧道:“有些睡不着。” 他视线落在那一堆灰烬上,又看向温璧,眼神中满是疑惑,温璧只好开口道:“为我养父母烧了一卷手抄的经文。” 苏君绪笑道:“这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你自小由养父母抚养长大,自然感情亲厚,烧一卷经文属实合乎情理。” 温璧心念一动,眼睛湿润,“多谢兄长。” “有什么可谢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苏君绪看了看天色,“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转身要走,温璧连忙叫住他,总觉得他可以信任,“兄长,阿璧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君绪回头看她,“但说无妨。” “养父母逝世突然,其中必有猫腻,父亲着手查办此事,结果却纰漏重重,我……我心中是无法相信的”,温璧轻声道,“害死养父母的凶手眼下被关在牢中,我想见他一面,问个明白。” 苏君绪沉吟,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此事……我恐怕是办不成,但有一人可以。” 温璧本有些悔意,怪自己没有管好自己的嘴巴,却没想到他上了心。若是有他的帮助,想必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苏君绪答道。 温璧行了一礼道:“妹妹在此先谢过兄长。” 苏君绪笑了声,少年气十足,“明日便给你消息,眼下先回去歇着。” 温璧匆匆回了房,心跳隆隆,仿若要蹦出来般,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稍稍睡了会儿便起身。 这一整日她都揣着心事,坐立难安,直到未时一刻,苏君绪身边来人请她到城西看一出皮影戏,她才稍稍安稳下来。 收拾好后,她便同苏君绪一并乘马车出发,待马车停下,温璧下了车,才发现自己已身在牢门之外。 外头有两三名狱卒把守,面容严肃,还立着位男子,身裹玄色衣袍,身形颀长,可不就是那讨债的主儿? 难不成,苏君绪所求之人便是他? 温璧顿了顿脚步,苏君绪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她忙摇头道:“无事。” 到沈瑜面前,苏君绪行了一礼道:“见过殿下,这位便是胞妹。” “妹妹,这位是平昌王殿下”,他看着她道。 温璧施了一礼,小腿不住颤抖,“见过殿下。” “令妹瞧着,好不眼熟”,沈瑜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唇角微扬。 第七章 原来根本不是为了政务…… 苏君绪笑道:“胞妹镇日里极少出门,殿下约莫是认错了人。” 沈瑜抬眸看了他眼,目光落在温璧身上,“走。” 苏君绪道:“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温璧抿了抿唇,只得跟在沈瑜身后,里头关卡重重,好在狱卒见了沈瑜便主动退让,一路上畅通无阻。 地牢内光线昏暗,气味难闻,温璧皱眉掩住口鼻,见沈瑜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她道:“跟紧点。” 温璧点头,忙加快了脚步,闻见他身上浅淡的檀香气,居然稍稍安了心。 没几步,便见一男子快步走来,行礼道:“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沈瑜沉声道:“年初二夜间,可有个姓刘的人进来?” 男子迟疑片刻,又翻了翻手中名录,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几日都不曾有人入狱,殿下可是记错了?” 温璧却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记错吗?” 男子举了举手中名册,“小的不敢欺瞒,有名册为证。” 她面色泛白,踉跄了几步,额角隐隐作痛。 沈瑜沉吟几分,吩咐道:“今日本王来过的事,不必同旁人讲。” 男子谄媚笑道:“殿下安心,小的嘴紧。” 温璧呆愣愣地看着他,他见状扯了扯唇角道:“这里还没呆够?” 她摇了摇头,要抬脚走时,发觉小腿发软。 温璧只能在沈瑜身后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正失神想着爹娘的事,忽然听到一阵惊恐的叫声,她抬眸去看,只见一狱卒勾起一块烧烫了的木炭,往那囚犯面前走去。 温璧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她被吓得眼泪流了出来,正要尖叫之时,一件披风遮住她的视线,有人虚虚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 她眼泪却没止住,反倒开始小声啜泣着,惹人心疼,是被方才那面目狰狞的狱卒吓到了,也是对夫人苏相欺瞒她的委屈。 温璧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由沈瑜带着她走,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了脚步,温璧也跟着不动,听到他淡声道:“眼泪收一收,就要出去了。”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遮在眼前的披风被面前人拿起,她眯起眼睛,看到此处已是入口,周遭无人。 沈瑜向她递来手帕,“擦擦。” 温璧抿唇道了声谢,擦掉脸蛋上的泪渍,将帕子收进袖中,“多谢殿下。” “不还给我?”他垂眸看着她。 她怔愣一瞬,忙道:“洗干净再还给殿下。” 他却不依不饶,“什么时候?” 温璧抿了抿唇,抬眸看着他,水眸澄澈,“臣女出门不便,适时交由兄长,让兄长还给殿下。” 沈瑜轻嗤了一声,不咸不淡道:“你两次撞见不该见到的秘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哭声打断。沈瑜抬眼看她,觉得好笑,勾唇问道:“你哭什么?本王欺负你了?” 温璧心中本就委屈,眼下又遭他威胁,索性破罐子破摔,哭得眼睛都变红,抽抽嗒嗒道:“欺负了,我又……又不是故意去看,你何必抓着这件事来威胁我?” “本王威胁你?”沈瑜倒没因着她哭而就此退步,反而挑眉问她:“你倒是说说,本王怎么威胁你了?” “是撞见的人不是你?还是帕子不是本王的?”他慢慢靠近她,她鼻息间的檀香味越来越浓。 温璧屏住呼吸,憋红了一张脸,渐渐止住了哭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说话”,沈瑜淡声道。 她暗骂他不是人,却还是低下眼,声音微哑,慢吞吞道:“撞见的人是臣女,帕子也是您的。” “何时能将帕子还给本王?”他问她。 “明日戌时,不知殿下是否有空?”温璧轻声问他,还带着鼻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 沈瑜“嗯”了一声。 “那明日戌时,您到如意楼,臣女将帕子还给您”,温璧道。 沈瑜睨了她眼,扬唇道:“这才像话。” - 温璧上了马车,苏君绪一眼便看出来她眼睛有些肿,却只是问:“事情如何了?” 她抿唇,低声道:“兄长,狱中这几日并无人被审。” 他愣了愣,没想到夫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母亲她……” 见温璧垂眸不语,苏君绪轻轻叹了口气,心生怜悯。 苏相夫人心计颇多,家宅实难安宁。 回了怜知堂后,落梅见她眼睛红肿,忙问她:“小姐眼睛怎的了?” “看了出皮影戏,不小心落了泪”,温璧答道。 落梅浸湿了条热毛巾给温璧热敷着,“小姐敷敷吧,要不眼睛该难受了。” 她应了一声,问她:“玉柳呢?” “玉柳正取茶点,就要回来了”,落梅答道。 温璧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歇会儿。” 落梅离开后,她有些疲累,便倚在小榻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夜色已深。 玉柳见她醒了,笑道:“小姐这一觉睡得可还好?” 温璧有些头痛,皱了皱眉,叫她凑近来,低声道:“昨日夫人告知,父母故去凶手便是镇上那位姓刘的屠夫,已然关在牢中。可我今日去,牢中狱卒告诉我并没有此人……” 玉柳捂住了嘴巴,坐在温璧身边,“夫人为何要欺瞒我们?” 此时此刻温璧冷静下来好好思索这个问题,不难发现出猫腻。 夫人对待养父母之事,面上总是上心,可事实上却是敷衍……这也就罢了,此次又来欺瞒她,怕不是怕她知晓了真相…… “玉柳,日后在相府中万事小心”,温璧握着她的手,“父母的事,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玉柳重重点了点头。 - 翌日,天将将黑了下来,温璧带上那方手帕想要同上次那般出府,门口侍卫却不如上次好说话,硬是要看主子批准的文书才肯放温璧出去。 她着急犯难,眼看着再不出去就要错过同沈瑜约定的时间,这便罢了,偏偏又遇到了常宁。 常宁识出她来,淡着神色行礼道:“奴婢见过二小姐,不知二小姐在此处作甚?” 温璧暗道不妙,抿了抿唇答道:“想出去转转罢了。” 常宁瞅了她眼,嫌她不懂规矩,“夜色已深,二小姐还是早早回房歇着,更深露重,仔细着凉。” 温璧应了一声,心底叹息,只能转身往怜知堂去。 常宁看着她的背影,勾唇冷笑,一低头却见地上有一方手帕,帕子边缘有红梅刺绣,刺绣精致,她本以为是温璧的,弯腰拾起时,才发觉这方帕子是蚕丝面料。 夫人房中不过两匹蚕丝料子,一直没舍得用,温璧掉下的这方,定不是温璧自己的。 舍得用蚕丝做帕子的,恐怕只有皇室中人……常宁将帕子收好,眉头紧蹙,没再出府,转身往夫人房中去。 常宁回了房,将那帕子交给夫人,“夫人,这是从二小姐身上掉下来的。” 夫人抬手接过,常宁继续道:“方才奴婢要出府时,恰好碰见二小姐穿一身仆人衣裳要偷偷出府,就在那时捡到的。这帕子用料不俗,刺绣精致,瞧着倒像是宫中的物件。” 夫人微微挑眉,轻轻叹了口气,“可真是不叫人省心,这几日可得看得严实点,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奴婢省得”,常宁垂眸,“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道:“但说无妨。” 常宁道:“二公子同二小姐似乎格外亲热。” 夫人静默半晌,扯了扯唇角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那厢温璧回了房,坐立难安,她失信于沈瑜,该如何是好?她皱着眉头换下仆人衣裳,却发现那方藏在她袖口内的帕子不见了。 她心底一沉,翻来覆去地找,可还是不见帕子踪影。温璧匆匆换好衣裳,提着灯笼沿途找寻,可青石砖路上干净到连一片枯叶都无。 这回,她不仅食言,还弄丢了他的东西…… 温璧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要去寻苏君绪,直到到了他的院子,才被告知苏君绪将将出去同好友于城北酒肆饮酒。 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只好回房点蜡抄写佛经,愿佛祖庇佑,那讨债的早已忘记约定,根本不曾在乎那一方手帕。 - 温璧有心事,一夜不曾安眠,晨起梳洗后便去寻苏君绪。 他昨夜醉了酒,还未起身,她便在外室呆着,不过几刻钟,里室传来响动。 苏君绪边朝她走来,边整理玉冠,笑问她:“你这一清早,来寻我作甚?” “那日见平昌王殿下时,殿下借给我一方手帕,昨夜本想偷偷出府给殿下送去,但叫常宁看见,无奈未曾赴约……”温璧蹙眉道。 “你将帕子给我,我帮你带出去”,苏君绪道。 “帕子掉在路上不见了……”温璧低头小声道。 苏君绪顿了顿,忙安抚她道:“殿下宽宏大量,想来不会计较这样小事,一会儿我修书一封送去王府,便无事了。” 温璧松了口气,抬眸感激道:“多谢兄长。” 苏君绪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再进去眯会儿,你且安心便是。” 温璧离开后,他倚在小榻上却无睡意,想起昨夜邀沈瑜至城北共饮被拒绝之事。 原来根本不是为了政务。 第八章 本王为何要帮你? 过了年初八,休沐毕,饶是温璧久居深宅之中,也不难听到些风言风语。 潼州知州方士期贪污行贿,霸占一方水土坑害百姓,年前被押往京城大牢,于牢中书写血书一封,意欲将污水泼在平昌王殿下身上,而后咬舌自尽。 昨日于朝堂之上,方士期之兄方士明由平昌王押进大殿,方士明将方士期与吏部尚书互通的文书呈给皇帝,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眼下吏部尚书已被关押地牢中,听从审讯。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苏相这几日比年前那段日子还要繁忙,直到那日同苏君绪一同品尝茶点时,温璧才知晓,原来吏部尚书同武恩侯府来往密切,恐怕要受牵连。 皇上仁慈,只将尚书处以死刑,涉事官员共十六名,武恩侯虽与尚书关系尚可,但并无参与此事的证据,总算洗清。 处刑那日,集市中沸沸扬扬,宫中予那名遭方士期压迫的乞儿良田百亩,并派遣马车侍卫护送回家乡潼州。 时至正月十五,京城中又是一派热闹景象,洗刷几日前笼罩在京城之上的压抑。谭云递来请帖,邀苏盛安与温璧共赏花灯。 晚间用了膳,温璧同苏盛安乘马车至城西花灯会。花灯形象各异,温璧最喜欢挂在最上面的兔子灯,身旁的两位却并无赏灯的心思,要去一旁的茶馆叙话,温璧只得跟着去。 热茶上了桌,温璧抿了口茶,听苏盛安道:“这几日,舅父可还安好?” 谭云笑答道:“父亲病了一场,太后娘娘派御医来为父亲医治。托太后娘娘的福,如今已经全好了。” 苏盛安跟着勾起唇角道:“那便好,母亲这几日挂怀,总是念叨着。” 谭云道:“倒是惹姑母忧心了。” 二人虽是表姐妹,但叙话时不见亲密,倒总是恭维,温璧只听了这么几句便开始神游,不禁开始思索武恩侯同太后之间的关系。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王公贵族对武恩侯避之不及,太后却在此时派来御医,倒是有趣…… 叙过了话,三人到街上游玩。温璧再次凑到那兔子灯前,这才知道原来这花灯并非用钱买的,而是要猜灯谜来换。 苏盛安与谭云对此并不感兴趣,到隔壁摊子让手艺人帮忙捏糖人。 温璧挤到人群前,问老者:“那最上面的兔子灯,是何谜面?” 老者笑道:“这谜面简简单单,只有四个字,嫦娥下凡。” 温璧皱眉深思,忽闻人群中有道女声,“是月季,这位老人家,我说的可对?” 老者面上笑意更浓,取下兔子灯递给那位女子,“姑娘猜对了,这灯便送给你。” 温璧抿了抿唇,垂眸敛下眸中低落,抬脚要去找苏盛安,却被那女子叫住。她身材高挑,眉目温柔含情,戴着鹅黄面纱,笑着将手中的兔子灯送给温璧,“见姑娘喜欢,便想帮帮姑娘罢了。” 温璧抬眸道谢:“多谢姑娘,只是这谜底本就是姑娘猜中的,这花灯就合该是你的。” 陆念柔笑着摇头道:“本就是要送给姑娘的,姑娘还是莫推脱才是。” 温璧心中一热,扬唇道:“谢谢姑娘,我叫温璧,玉璧的璧。敢问姑娘名讳?” “我姓陆,叫陆念柔,叫我阿柔便是”,陆念柔答道,“你若是无聊,可以到如意楼来寻我,到了报我名字就好。” 温璧点头应下,陆念柔离开后,她便去寻苏盛安,一同上了马车回府。 于暗处,陆念柔笑着行礼道:“殿下,兔子灯已经送给温小姐了。” 男人沉吟几分,只应了一声,眸色冷淡。 - 自上元节起到二月初,温璧再没出门。冬日里天冷,她也跟着疲懒,有时苏君绪唤她一并到郊外游玩,她都不曾去。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温璧晨起将将梳妆完毕,就见到落梅匆匆跑了进来,神色喜悦,“小姐,宫中下了懿旨,您快去接旨吧。” 温璧蹙起眉头,跟着落梅走到前厅,只见府中上上下下皆到齐等着接旨,其中立着名内侍,唇角扬着,看着便是有喜事要宣。 只是于她而言,能有什么好事呢? 温璧提起裙角跪下,“臣女接旨。” 内侍尖声道:“苏氏有女阿璧,贤良淑德,审慎端方,特赐婚于平昌王,不日完婚。钦此。” 温璧呆愣愣地跪在地上,头脑已是乱作一团,血液仿若自脚底倒流,令她呼吸困难。 怎么会这样呢?她轻轻呢喃着。 那内侍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欣喜过了头,笑着提醒道:“二小姐快起身领旨吧。” 有一刻,温璧真的想抗旨不从,可养父母的死断了线索,至今不明不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去死。 压在她心上的那颗石头越来越重,她似乎只能屈从适应忍受,再无他法。 温璧面如白纸,起身时身形踉跄,颤着手低声道:“谢太后娘娘恩典。” 身后乌压压一片跟着起了身,夫人喜笑颜开,嘴唇要咧到耳根后,常宁忙着给内侍好处。 温璧立在人群中央,耳边轰鸣,什么也听不清楚。 送走了内侍,夫人拉着温璧进了房,眯眸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有福气。” 温璧抬眸,目光直白,“母亲,阿璧不想嫁人。” 夫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了声,“你莫不是高兴傻了?此等良配,你为何不想嫁?” 沈瑜征战在外,杀戮重,性情冷,毫无怜悯万物之心,于娇弱女子而言,如何算得上是良配?更何况温璧因着之前的事对他避之不及。 “殿下玉树兰芝,阿璧却生长于乡野之间,实难相配”,温璧低垂眉眼,哑声答道。 夫人哼笑了一声,“相府的女儿,如何配不得?再者言,此次成婚,并非简单姻亲相结,你可明白?” 并非姻亲?温璧攥紧了手中的绣帕,抬眸不解地看向夫人。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已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漩涡中,毫无抽身之法。 “平昌王自昌林一战,手握重兵,朝中无人敢与之制衡,宫中主子忌惮,便想着你嫁过去了,多多留意他的去向,若是有了谋反之心,宫中也好早做准备。” 说得好听点,是多多留心,说得直白点,是想让她去做奸细。 温璧摇头,眼神失望,“母亲,阿璧蠢笨,恐难受命。” “你如何这么说自己?明明是个事事剔透的好孩子”,夫人淡淡笑道。 夫人似乎一直戴着假面免对她。 温璧低下眼,知晓只能自己自谋出路。 如若沈瑜同皇室针锋相对,许是知晓此次赐婚中的个中猫腻,如此想来,或许沈瑜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她自夫人房中离开,直接抬脚去了苏君绪的住处,言明想要同沈瑜见一面之意。 苏君绪闻言皱眉沉吟,抬眼问她:“同殿下成婚,你便是王妃,衣食无忧,后半辈子定顺遂安康,旁人都求之不得,你为何避如蛇蝎。” 温璧不曾隐瞒,垂眸道:“养父母的死尚未明了,阿璧若是嫁进内宅,便是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再者言,平昌王殿下杀戮深重,阿璧信奉佛祖,心中自是恐惧……” 苏君绪笑了笑,“你就未曾想过,让殿下帮你一把?” “殿下如何能帮我?”温璧摇了摇头,“不过是赐婚凑到一起罢了。”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宫中旨意已下,欲变之实属不易,你若是执意要见,那我这就去修书,问问殿下何时方便。” 她应了一声,眸中隐有水光,“多谢兄长。” 苏君绪失笑,“同兄长不必言谢。” - 翌日晌午用了午膳,苏君绪带着温璧去了如意楼,只让她一人进了一楼那间雅阁。 屋中焚着好闻的檀香,沈瑜倚在小榻上,小炕桌上摆着酒壶,他冷白的面庞上泛着点点红晕,柔和了他冷硬的面颊。 “臣女见过殿下”,温璧行礼道。 “不必拘礼”,沈瑜神色淡淡,不见醉态,“你来寻本王有何事?” 温璧抿了抿唇,轻轻吐了口气,“昨日宫中传来懿旨,将臣女赐婚于殿下。臣女心中私以为自己与殿下乃云泥之别,无法相配,想必殿下也是这么想的。” 沈瑜掀了掀眼皮,懒散道:“的确。” 她怔愣了一瞬,没想到男人不知恭维委婉为何物,温璧咬了咬下唇,垂眸道:“既如此,殿下不如请太后娘娘收回懿旨。” 男人轻嗤了一声,叫她名字,“温璧。” 她抬眸应了一声。 “你是想让本王抗旨吗?”沈瑜勾着唇角问她。 温璧涨红了一张俏脸,“未曾,殿下误解了。” 他挑着眉抿了口酒,没再看她,“那就好。” “只是,臣女有一事相求”,温璧抿了抿唇道。 “何事?”沈瑜问她。 “臣女入京前,曾在清乐县逗留,养父母仁慈,将臣女抚养长大,只是去年年底时双双出了意外而去,其中必有端倪”,温璧低声道,手指微微蜷起在身侧。 “父母本答应臣女彻查此事,缉拿嫌犯屠夫,前段时间入牢询问却查无此人……”温璧喃喃道,低下眼敛去眉眼中情绪。 沈瑜“嗯”了一声,撑着脑袋似笑非笑问她:“本王为何要帮你?” 第九章 胆子就这么点儿? 为什么帮她? 温璧想起苏君绪同她说过的话,认真答道:“日后成婚,臣女便是殿下的妻,夫妻本该相互扶持。” 沈瑜扯了扯唇角,“一个姑娘家,不知害羞。” 温璧闻言抿了抿唇,竭力按捺心中不满,语气算不得好,“臣女不过照实说罢了。” 沈瑜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一方手帕你都保管不好,如何相互扶持?” 到底是她有错在先,她心中虽不服气,但还是不得不认错。温璧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臣女知错。殿下心胸宽广,还请您饶了臣女这回。” “温璧”,沈瑜声音淡淡,叫她的名字,温璧抬起眸,见他一副似笑非笑模样,眸色深沉,又忙垂首应道:“臣女在。” “犯了错,可不是一句知错便可了结的”,沈瑜道。 温璧不通刺绣女工,若是让她再绣一方帕子,可真是在为难她,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臣女于玉石篆刻略懂一二,若是您不嫌弃,臣女便送您一块上佳成品,权当是补偿您了。” 她本以为沈瑜会不依不饶,却没想到他直接应下。 房间中静默下来,他饮了杯酒,问她:“你养父母的事,你知道多少?” 温璧低下眼,提起这伤心事,还是忍不住眼眶发酸,“养父母逝世当夜并无异动,第二日清早才发现养父母皆已没了气息,他们身上并无伤痕,房间中也无打斗的痕迹。臣女觉得此事必有端倪,便去寻知县鸣冤,可知县并不理此事。另外臣女在其房中香炉中寻到了几粒香料残渣,经辨认,似乎是存剧毒的香附子。” 沈瑜挑眉,抬眼上下打量她,“香附子?谁辨认的?” 温璧答道:“如意楼对面有间无名铺子,里面的掌柜的帮忙识出,臣女用一只耳坠相换。” 沈瑜了然,“你且不必忧心,回府安心等信儿便是。” 温璧忙连连道谢,却闻男人笑了声,低声打趣道:“毕竟你可是本王的准王妃。” 她面上笑意凝固,红晕自耳垂晕染至修长脖颈,羞态尽显,自知自己就跟只猫儿似的被人逗弄了,她气不过,却也只能咬着牙根羞恼道:“臣女先行告退。” 出了房间,温璧被告知苏君绪正在马车上等她,她步履匆匆上了马车,便听他问道:“如何了?殿下可答应了?” 温璧面色尚且微微泛红,闻言点头道:“殿下答应了。而且为了赔罪,阿璧答应送给殿下一件物件。” “赔罪?”苏君绪皱眉,转头看她,“赔什么罪?” 温璧叹了口气,“怪阿璧那日弄丢了殿下手帕……” 苏君绪神色诧异,心道沈瑜并非在意这等小事之人,怎么遇见温璧就变了副模样? - 温璧回了府便开始着手那只篆刻到一半的玉石,上头的梅花式样才见雏形,镇日里不得出门,做做这个倒也消磨时间。 二月末已过了春分,天气转暖,苏君绪前来寻温璧,告知她沈瑜要见她。 温璧带上那块玉,便同苏君绪一同出门,只见府外对面那条街上停着辆马车。苏君绪停下脚步,低声道:“你上了马车便知,兄长不便同行。” 她犹豫了几分,才点头道:“阿璧这便去了。” 温璧提着裙角上了马车,一进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沈瑜正闭着眼,睫毛纤长浓密,眉目舒展,明明身为男子又久战沙场,可冷白皮肤仿若白瓷般细腻,饶是温璧,也自愧不如。 温璧实在移不开视线,直到马车微微挪动,她才轻手轻脚地坐下,整理裙摆时,却听沈瑜哑声问她:“方才可看够了?” 有什么比被人抓到偷看还羞人的?温璧支支吾吾,手指紧紧攥着,良久才低声道:“方才臣女并没有看殿下……” 沈瑜应了一声,温璧听了轻轻呼了口气,本以为此事就此便算是过去了,却不想他又嗤笑了一声,口吻笃定,并不信她的鬼话,“你自己心里明白。” 温璧垂眸,敛下眉目间的羞意,攥着拳头愤愤地想这人半点情面都不给人留,难怪不讨京城贵女小姐们喜欢! 马车缓缓停下,温璧跟着下了马车,见眼下自己身处于一条小巷子中,面前宅门朱漆斑驳,好在门口打扫洁净,并无杂草。 沈瑜上前敲了敲门,不过片刻里面来人开了门。 面前人是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只见他行礼道:“奴才见过殿下,见过这位小姐,还请二位进去叙话。” 沈瑜颔首,老者带着二人去了前厅,有仆人奉上热茶。 “殿下,肃亲王殿下于南疆之战中得到香附子,已是二十年前的事,肃亲王殿下知晓此物剧毒,本要销毁,宫中却来了消息,将香附子要了去”,老者声音颤抖沧桑,“后来晋国公内院不宁,院中侧室被晋国公夫人毒害身亡,用的便是这味毒,至于晋国公夫人是如何得到的,这个奴才也不知。” 温璧背后隐隐出了冷汗,没想过爹娘的死,竟同皇室牵连,只听沈瑜问道:“你可还知道旁的?” 老者摇头道:“其余的,奴才便不知了。” 如此沈瑜同温璧没再久留,道谢后便起身道别离开。 外头已是夕阳斜下,如火烧云彩。上了马车后,温璧没忍住开口道:“这么说来,养父母的死,是宫中人所为?” 男人眸子微合,闻言意味深长道:“你可有证据?” 温璧摇头,但还是不服气,“可……可只有宫中才有香附子……” 沈瑜侧首不语,忽闻外头马车夫道:“殿下,前头的路被封,恐怕要绕小路走了。” 他修长指尖挑开帘子,眯着眼往外看,果然如此,他有些不耐,拧着眉道:“那便走小路。” 小路崎岖难走,颠簸起来,惹人心中不快。 马儿忽然嘶鸣起来,挣断缰绳,跑了个无影无踪。外头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马车夫哀嚎一声再没了动静。 温璧捂着嘴瞪大了眼睛,沈瑜嘲笑她:“胆子就这么点儿?” 她眼泪含在眼圈儿,眼眶泛红,轻轻抚着胸口,声音中带着哭腔,“阿璧不想死。” 沈瑜扯了扯唇角,“别怕,死不了。眼泪收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温璧闻不得,胃口翻滚开来,她没忍住,开始干呕。沈瑜倒了盏热茶端给她,她伸手接过哑声道:“多谢殿下。” 没过多时,外头渐渐平静下来,霖渡要进来复命,沈瑜没让,自己下了车。 野草之上皆是血迹,横尸遍野,死态可怖。 “殿下,此群人共一十五人,皆着黑衣,京城口音,留了一个活口,您看如何处置?”霖渡禀报道。 沈瑜沉声道:“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 月乔牵来方才受惊了的马儿,重新牵在马车上,“殿下,属下送您和小姐回去吧。” “不必,本王亲自驾车”,沈瑜道。 车里那个软团子闻不得血腥味,见不得血迹,若是看见霖渡和月乔手上的血,恐怕她要呕一路。 月乔皱眉道:“殿下怎能做这种活计,还是属下来吧。” 沈瑜转身上了马车,挑眉道:“让让路。” 月乔只好往旁边站了站。 待马车安稳离去,霖渡低声道:“殿下今日好生奇怪……” 月乔睨了他一眼,沉声道:“殿下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 - 马车颠簸,浓重的血腥味一直未曾散去,温璧皱眉捂着胃口,终是熬到了回府。 她唇色苍白,勉强起身下了车,向沈瑜行礼道:“臣女给殿下添麻烦了。” 沈瑜垂眸看她,“回去好好歇着。” 他正要离开,她赶忙拉住,从怀中摸出那块玉来递给他,低垂眉眼道:“望殿下不要嫌弃。” 沈瑜接过,勾唇看向她时墨眸中满是狂妄,“本王仁慈,自不会嫌弃。” - 苏君绪恰从外头回府,二人撞了个正着。 “你脸色怎么这样不好?”苏君绪关切道。 温璧抿唇,没说方才的事,“方才路上颠簸,胃口有些不好受罢了。” “原是如此,那你早些回去歇着”,苏君绪张扬咧唇笑道,“我那儿有些可口的小东西,待会儿叫仆人给你送去。” 温璧道了谢便回房,天色已暗,她没胃口用晚膳,只让与玉柳备下热汤沐浴。 她浸在水中抱着膝盖,头脑中已是乱作一团。 待温璧穿好亵衣预备安寝时,落梅低声道:“小姐,夫人找您。” 这个时候来找她……她心中隐隐不安,眸中含水的模样惹人怜惜,“我今日疲累,你去回禀母亲,明日再去可好?” 落梅应了一声,去夫人房中递话后回房道:“小姐,夫人让您明儿个一早就去。” 温璧点头道:“我知晓了。” 烛火熄,可她夜间依旧不得安宁,身后汗一层跟着一层,又叫梦中野鬼魇到,她醒来后喉间干涩,混身滚烫,不多时又昏了过去。 温璧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她费力睁开眼皮,就见落梅脸颊红肿的跪在地上小声啜泣。 第十章 托殿下的福,阿璧已经全好了…… 温璧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皱眉忍着喉咙不适,哑声问她:“落梅,你怎么了?” 落梅抬眸见温璧醒了,忙擦干了眼泪起身上前,“小姐觉得如何了?” 温璧揉了揉额角道:“还有些头痛,已经舒服不少了。” “那便好,奴婢这便去禀告夫人”,落梅道。 “等等”,温璧叫住她,“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落梅闻言跪下,垂首道:“奴婢没照顾好小姐,奴婢该罚。” 她抿了抿唇,心中不忍,“玉柳那儿有药膏,你同她要来敷一敷,一夜便能消肿。” 落梅感动,双臂颤抖,“奴婢多谢小姐恩赐。” 在这深宅之中,做奴做婢的,哪怕失手被打死都无人在意,她自小在相府服侍贵人,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仁慈的主子。 夫人知晓温璧醒来,只让常宁来递话关切,不曾露面,仿佛进了这怜知堂要沾染晦气。 温璧不大在意,吃了药后又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次日傍晚,身上退了热,只是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她沐浴后换了身衣裳,去了夫人房中。 温璧还未踏进房门,便听见夫人的笑声,显然是极开怀的,也不知是何事能引她高兴至如此。 丫鬟带着她进了房,夫人见她来了,脸上笑意不减,身旁的苏盛安面上满是羞意。 “你快过来坐,今日你长姐定在七月十二大婚,可真真是个好日子”,夫人笑道。 温璧浅笑道:“恭喜长姐。” 苏盛安没答话,只问她:“你身子全好了?” 温璧点头,“已然不发热了。” “那便好”,夫人道,“你那日同你兄长出门去,是去了哪儿?怎么回来就病了?” 温璧顿了顿,纤细指尖微微收紧,垂眸道:“兄长带阿璧到如意楼去玩,却碰到了个醉汉,阿璧许是被吓到了。” 夫人闻言扯了扯唇,“原是如此,你兄长惯会胡闹。” 温璧笑了笑,“不怪兄长。母亲,阿璧这几日总是梦魇,夜夜无法安眠,想到临近庙中暂居几日,以寻佛祖庇佑。” 夫人轻轻挑了挑眉,“你才刚刚好,这一来一去,又染上风寒该如何?” 温璧垂眸,下巴尖尖,模样憔悴,“只是那孤魂野鬼总是入梦来,阿璧实在恐惧。阿璧定会留意自己的身子的。” “也罢”,夫人道,“你若执意如此,去住几日倒也无妨。城北流云山上有座佛安寺,香火重,也好压一压身上的邪气。” 她点头,“多谢母亲。” 温璧眼下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养父母的死、突如其来的婚事、那场混战……她亟需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下心好好想想之后的事…… - 翌日一早,温璧乘着马车去了佛安寺,她换好衣裳后,独自去念佛堂诵读佛经,却见里头有一人正在上香。 男人着玄色衣袍,长身玉立,乌发未束,为其添了些恣意。温璧本想转身离去,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温璧。” 她背着身皱起了眉,暗道怎么在这儿也能遇见沈瑜,她轻轻呼了口气,转过身来行礼道:“臣女见过殿下。” “你都好全了?”沈瑜淡声问她。 温璧点头,“托殿下的福,阿璧已经全好了。” “那便好”,他垂眸看她,“如此说来还是本王的不是,吓到你了。” 她低声道:“此事不怪殿下,是臣女胆子太小罢了。” 沈瑜扯了扯唇角,“将好不久,你来这儿作甚?” 温璧答道:“臣女心中并不安宁,许是这几日心不诚,惹佛祖怪罪,特来赎罪。” 沈瑜闻言轻嗤了一声,“那你好好赎罪。” 她听出他言语中的不屑,身为佛弟子忍不住劝说道:“殿下,您前些年总在外征战,身上背负杀戮过重,不如于佛祖前忏悔,可消解业障。” 他睨了她一眼,未语,径直离开。 于沈瑜看来,寻找佛祖庇佑,不过是逃避眼前繁琐罢了。至于人死后的事,更是无人知晓,他就算下了地狱,又有何妨? 温璧见他走了松了口气,静心跪在蒲团上诵读佛经。 - 夜幕降临,在寺院外的一处别院中,主人奉上热茶糕点来款待来客。 晋国公抿了口热茶,笑道:“不知殿下这么急着寻老臣是有何事?” 沈瑜撑着头看他,墨眸深沉,“十年前,夫人薛氏用香附子毒死妾室。本王倒是好奇,不知这难得一见的香附子从何而来?” 晋国公先是一愣,但知晓这些年自己已经式微,根本不能同沈瑜抗衡,只能赔笑道:“这时间过得太久,老臣也记不得了……” 沈瑜侧首笑了笑,在烛火映照下眉眼尤其好看,“果真不记得了?” 晋国公笑道:“老臣骗殿下作甚?” 沈瑜调整坐姿,唇角弧度不减,“令公子一年前曾去过潼州各地,逗留十几日,却不想一封书信落在百花楼赵氏那里,前几日本王才得此封书信。不知你是否知道其中内容?” 晋国公背后出了冷汗,支支吾吾的模样显然是慌了神,沈瑜见状继续道:“若是你不说的话,那么本王明日就将信递给陛下。你应当知晓,陛下最痛恨背叛贪腐。” 晋国公擦了擦额间的汗,声音微哑,“殿下,犬子被蒙蔽了双眼才做出这种事来,还请殿下高抬贵手啊!” 沈瑜问他:“那当年之事,你可想起来了?” 晋国公忙点头,“记起来了。当年内子入宫面见太后娘娘,闲聊起后院之事。殿下,是太后娘娘的赠予。” 夜色已深,沈瑜让霖渡送晋国公下山。月乔自暗处走出,疑惑道:“殿下,那方山留下的不过是首示好之诗罢了……” 沈瑜扯了扯唇角,从抽屉中取出那张纸,借着烛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他眸色平静,声音低沉,“明日入宫。” - 佛祖保佑,温璧一夜安眠至天亮,有小沙弥告诉她今日大殿外头可求签,若是温璧有所困惑,也可去瞧瞧。 温璧点头应下,到的时候四周已围满了人,她挤在人群中,冷不丁叫前头女子踩了一脚。温璧皱眉没忍住痛呼了一声,那女子忙回头道歉,却在看到她这张脸时愣住。 “葭娘?是你吗?”女子盯着她看,声音哽咽,“葭娘,你不记得我了?” 第十一章 你要记得,哀家最厌弃背叛…… 女子紧紧抓着温璧,温璧一边挣开她一边摇头茫然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葭娘。” “怎么会不是呢?明明长得这么像……”女子喃喃道,又缓缓摇头,“葭娘若是活着,眼下也该三十出头了。” “您口中的葭娘,是谁?”温璧问她,又继续道:“我同她生得这般像,实在缘分颇深。” 女子点头,拉着温璧走到无人处,眼中已是泪水涟涟,“十几年前,葭娘是如意楼最貌美的舞姬,被一贵人相中,赎她回府做了妾室。可是好景不长,没过两年她便被撵出了府,至今不知下落……” “我那时也已嫁人,无法抽身去寻,到如今算算,竟已过了这么久……” 虽然是不相识的人,但温璧心中颇有感触,她安抚道:“过了这么久都没消息,想来在外面一切顺遂平安。” 女子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多谢姑娘。你同葭娘一样,惯是个好心肠。” 温璧浅笑道:“想来我是比不得葭娘的。” 后来女子又同她叙了会儿话才离开。 人走了后,温璧踮脚去看那求签处,人已散了大半,她过去稍候了片刻便求到了签。德高望重的僧人微笑道:“这是支上上签,小姐拨得云开见月明,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她笑得眯起了眼,“多谢住持。” 温璧在庙中又住了三日,相府中便来人催她回府,她这几日平心静气,连带着气色都跟着变得不错。 回府后,太后便邀夫人同温璧一并入宫,翌日二人入宫,所见景象不如上回那般冷硬,倒透着股鲜嫩气。 太后仁爱,握着温璧的手嘘寒问暖后便笑道:“你这姑娘同哀家年轻时一样,受不得管制,整日都往外跑。” 温璧垂眸,“臣女如何能同娘娘相提并论?是臣女自小在县中长大,不守规矩。” 太后笑了几声,抚了抚她的鬓发,甚是满意,“哪能这么说自己?于哀家眼中,你可懂规矩得很。只是姑娘家还是少出门,免得受了冲撞。” 温璧低声应下,又听太后道:“你婚事既已定下,婚期早早提上议程才是。” 一旁夫人笑道:“不知娘娘可有相中的日子?” 太后勾唇,“这等大事,还是要等陛下一并商量的,哀家可不能私自做主。再者言,皇室成亲,自是不能仓促,每一步都要早做打算。” 夫人垂首道:“娘娘说得有理,臣妇也如此认为。” “阿璧”,太后叫她,她抬眼看进一双已然浑浊的瞳眸,轻声应道:“臣女在。” “日后入了王府,切记处处小心”,她注视着她,声音平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哀家才能保你性命无虞。” 温璧停顿片刻,抿唇道:“臣女心中明白。” “你要记得,哀家最厌弃背叛。” 温璧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没由地心慌。她低下眼竭力按捺着心中情绪,抿了口热茶。 “听闻前几日东角楼走水,那儿离寿安宫这样近,娘娘可是受惊了?”夫人关切道。 太后道:“哀家一切安好,只是可惜了那角楼中的几册书卷,哀家可是爱惜得很。” 夫人笑了笑,“不知是何书卷惹娘娘如此心疼?” 太后似有若无地瞥了温璧一眼,扯唇道:“上头都记着哀家的赏赐呢,和陛下的都放在一处,眼下皆成灰烬了。” 温璧轻轻皱眉,虽不知太后为何如此看她,但还是恭维道:“娘娘切莫伤心伤坏了身子。”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贴心。眼下锦鲤池旁景致不错,不若叫衡萩带你去转转?” 她心中正闷得慌,如此便答应下来。 衡萩约莫二十上下,为温璧引路时无话,同这皇宫的压抑一般无二。到了锦鲤池旁,方能见到里头每一尾红鲤都圆头圆尾,争相枪食时好不活泼有趣。 她手肘撑在玉石栏杆上,衡萩去取鱼食。忽闻身后有人语声,温璧转身去看,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沈瑜吗? 温璧轻轻叹了口气,见他正同一女子闲聊,女子似是极喜悦的,不时抿唇浅笑。 她转过身去没再看,心中却纳闷儿着这人明明一说话就带着刺,究竟是得多喜欢这女子才能讨她开心。 温璧心中有些闷闷的,转身去看池中红鲤,却不知身后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 “阿瑜同那姑娘可是相识?”沈珍笑问他。 沈瑜收回视线,淡淡应了一声,将话又引回方才的事上,“皇姐的意思,可是这宫中有香附子的不仅仅是太后?” 沈珍点头,“不过若是按你所说的,那角楼走水倒是掐了个好时候,里头恐怕确有猫腻。” 沈瑜沉吟几分,问她:“这几日哲安可还好?” “前几日着了风寒,如今已全好了”,沈珍笑着感慨,“我们娘儿俩,便只有你能问候几句。其余的,一眼都懒得多看。” “且放宽心”,沈瑜道,“我不好于此久留,便先行告退。” 沈珍点头同沈瑜道别后,便携宫娥离开。 沈瑜独自站了会儿,见衡萩已捧着鱼食回到温璧身边,他抿了抿唇,没有靠前,转身离去。 - 夫人与温璧在宫中同太后用了午膳才离开。 于马车上,夫人闭目养神,唇角微扬道:“阿璧,太后娘娘意欲将婚期定在八月,虽仓促了些,但该有的礼数不会省,定不会委屈了你。” 温璧心道这也太急了些,王公成婚至少要筹备大半年……她在心中猜测着,也许前几个月方士期之事让太后起了警惕压制之心…… 她低声应下,不得不服从道:“都听母亲的。” 夫人睁眼瞅了她一眼,哼笑道:“我问过你兄长,那日你们究竟去了哪儿,让你回府就病下了。” 温璧眼皮跟着跳了几下,心脏剧烈蹦着,她低下眼,没去看夫人作何态,却听夫人问她:“你可知道你兄长是如何回答的?” 她身后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轻轻咬着下唇。 这件事若是露馅了,是不是夫人日后就不能让她随意跟着苏君绪出府了? 夫人见她不语,神色冷了下来,“你兄长说,是因为你第一次骑马才给你吓坏了。阿璧,你为何要欺瞒母亲?” 温璧攥紧了手中绣帕,低声道:“阿璧怕母亲过度忧心罢了,不是有意欺瞒。” 好在夫人并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她轻轻松了口气,却又听夫人淡声道:“自今日起直到你出嫁,还是在府中老老实实呆着,万不能出什么一差二错。” 她暗道不妙,忙轻声乞求道:“母亲,阿璧下回定会注意的,还请母亲不要……” 夫人皱眉,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打断她道:“听闻你清乐县姑母家的哥哥正在考取功名,我遣人去接他,想来过两日便到了。” 温璧挑起眉头,不解道:“母亲接他来做什么?” 夫人勾唇看着她,“阿璧,你若是听话,母亲父亲会保你那哥哥仕途顺遂。” “阿璧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母亲又何故拿他来控制阿璧?”她双手微微颤抖,双眸盯着夫人低声问道。 第十二章 夫人缘何要这么对待一个老者…… 夫人皱眉失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阿璧定是听话的好孩子,谈何控制?” 温璧抿了抿唇答道:“母亲若是觉得阿璧听话,那便将哥哥送回清乐县。” 夫人睨了她眼,“你那姑母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可都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呢,若是仅让他留在那小小县中,能有多大出息?” 温璧咬紧牙根,恨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恨自己无能被抓住了把柄。她跌入了谷底,再也没人能救得了她…… 温璧低下眼,眼眶微微泛红,可眼下也无法逃离这里,若是她真的逃了,哥哥又该如何? “你就安下心,稳稳当当地嫁进王府才是正事”,夫人淡声道。 温璧垂首不语,心中已然知晓在夫人眼里,她不过是一颗探听消息的棋子罢了。 - 没过几日,温璧的兄长于靖成入京,一大清早便被请入丞相府。温璧虽心中担忧,但对于能见到哥哥心中还是愉悦。 她到前厅中时,于靖成与夫人已经端坐品茶。夫人面容自然,笑容疏离,并不亲热,而反观坐在一旁的于靖成是十分拘谨,甚至垂眸不敢四处看。 温璧心里不是滋味,垂眸向夫人行礼道:“见过母亲。” 夫人面色不改,只浅笑道:“快快坐下,今日你兄长入京,可高兴坏了吧。” 她看了一眼因见到她而欣喜的于靖成,只得抿唇应了一声,“阿璧心中自是高兴的,劳烦母亲大老远的将兄长接来与阿璧团聚。” 夫人唇边的笑容渐渐放大,“倒也算不上劳烦。你父亲爱才,自然不能让靖成这样的才子不得所用。” 于靖成羞愧笑道:“草民当不得才子二字,不过识得几个字,得丞相大人抬爱罢了。” 夫人扬了扬手,“着实谦虚,再过几日,于城北办一场诗会,京中有名望的文人墨客皆赴会,我觉得你不若去了,同那些人接触一番。” 温璧深知于靖成那点才学不过能考取个秀才,若是去了那等场合,岂不是让人见笑?她忙开口道:“母亲,哥哥将将入京,京中凡事都不熟悉……” “说来也是”,夫人抿了口茶,起身道:“阿璧你带着靖成在府中转一转,许久不见总要叙叙话,母亲便先回房歇会儿。” 温璧跟着起身道了声是,等着夫人带着常宁离开前厅,温璧带着于靖成到花园中四处走走。 “阿璧,你走的匆忙,我同娘亲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极惊讶的”,于靖成憨厚笑笑道。 “我也未曾想过”,温璧道,“姑母可好?县中可一切都好?” 于靖成叹了口气道:“娘亲一切都好,只是县中赋税愈发重,乡亲苦不堪言……” 她轻轻皱起了眉,“这可如何是好?” 于靖成道:“我想着丞相大人胸怀天下,再过几日稍稍熟络些,我便同大人提一提此事。” 温璧点头,“也好。你如今进京,可得好好读书,不能枉来一趟。” 于靖成轻声应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他微微皱眉道:“你怎么瘦了那么多?相府中应当不短吃穿的。” 温璧怕他担忧,含糊应答道:“前几日入庙吃斋,整日茹素不见荤腥,许是瘦了。” 于靖成迟疑地点了点头,“舅父同舅母已逝世,见你如今过得好,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你得保重自己。” 她笑着应是,又趁着他四处看风景时慢慢低下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于靖成晌午间在府中用了午膳,便被送到相府别院休息。 自那日起,温璧便没再出过门,也没再见过于靖成。 就这么过了几日,她在怜知堂中呆的有些烦闷,便同玉柳一并到藏书楼去寻佛经孤本。 楼中无人,四处静谧,温璧在角落里的书柜旁发现了个正熟睡着的小姑娘,面容稚嫩,约莫十三四岁,着鹅黄衫子,娇嫩可人。 温璧仔细想了想,实在没有这个姑娘的印象,她轻轻将姑娘唤醒道:“姑娘别在这里睡,小心着凉。” 姑娘慢慢睁开眼,在见到温璧的那霎那,她瞪大了眼珠,捂着嘴道:“你莫不是画中的姐姐?画也能成真的吗!” 温璧皱眉,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能蹲下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吞了口口水,却没回答她的话,只自顾自道:“姐姐生得真美,蜜娘……蜜娘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人……” 这位蜜娘……头脑似是不大清醒的模样…… “你是谁家的?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可好?”温璧耐下性子问她。 蜜娘却低下头抠着手指,小声道:“蜜娘没有家,娘……娘亲进了间屋子,然后让蜜娘出来自己玩。” 温璧闻言心中猜测蜜娘许是哪家的小姐同娘亲一起来拜访。 只是为何没有个丫鬟跟着她? 她伸手拉着蜜娘站了起来,只见一个年岁已长的婆子小跑着过来,神色慌忙。 “哎呦!姑娘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婆子一把将蜜娘拉到自己身边,看向温璧的眼神戒备。 蜜娘闻言急着解释道:“我……我迷了路,杜妈妈,我可在这儿遇见了画中的姐姐!” 婆子着了急,抬手捂住了蜜娘的嘴,朝温璧勉强笑了笑,“小姐,蜜娘打小儿头脑不大灵光,若有冲撞,您切莫放在心上。” 温璧摇了摇头,“未曾。只是蜜娘口中的画,你可知道是什么?” 婆子唇角略僵了一下,赔笑道:“小姐,蜜娘不懂事儿,哪有什么劳什子的画,不过是您生得俊俏罢了。” 温璧皱了下眉,见蜜娘频频摇头,总觉得此事并不如这婆子说得这般简单…… 婆子拉着蜜娘走了后,她便拿着佛经回了房,却听见外头隐约有哭喊声。 温璧循着声音走去,只见一男子跪在地上,衣衫破裂,隐有血迹渗出,神情戚戚,泪水纵横,正拼命磕头求饶,而他面前的家仆不为所动,又狠狠赏了他一鞭子。 她跑上前,让家仆住手,“你们在做什么?再这么打下去可要出人命!” 家仆行了一礼,“小姐,这是夫人的吩咐,小的不过按命行事罢了。” 夫人?夫人缘何要这么对待一个老者? 第十三章 个个儿恨不得去菩萨脚下求,…… 温璧让家仆住手,蹙着眉要去夫人房中询问此事,路上恰好遇见常宁。 “奴婢见过二小姐”,常宁行礼道。 温璧问她:“你可知,母亲为何惩戒那位老者?” 常宁直起腰,语气平静,神色浅淡,“奴婢不知,不过恕奴婢多嘴,夫人行事自有夫人的道理,二小姐还是莫管。” 温璧眉心皱得更紧,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收拢,对这一副冷淡皮囊十分憎恨,她头一次斥责常宁道:“既然知道多嘴,那便不要说。” 常宁闻言微微张着嘴,立在原地没有动,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这个自乡下来的身份不详的姑娘,就是极小家子气且胆小的。 “让让路”,温璧扯了扯唇角,心中暗道这些真格是些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别挡着本小姐去寻母亲。” 常宁被噎了下,垂首默默让到一旁。 温璧睨了她眼,便往夫人房中去,门外的小丫鬟将她引入内室,却见里头不算清净倒甚是热闹。 夫人坐在小榻上,一旁的绣墩子上坐着位貌美妇人,瞧着眼生。温璧上前行礼道:“见过母亲。” 夫人微笑道:“起来吧,你这么急着来,究竟有何事?” 温璧轻轻抚了抚胸口,稍稍平复了气息,才和声道:“母亲,方才阿璧见一老者正受鞭刑,家仆说是您下的令,阿璧疑惑,不知是不是他们滥用私刑,特来问问母亲,免得叫无辜蒙冤而死。” 夫人垂首抿了口茶,唇角间的笑意僵了一瞬,思忖后才答道:“非也。他身为医者,可却不救治患儿,让她等着去死。母亲赏他一顿鞭刑,不过小示惩戒罢了。” “花扇,你说可是如此?我可冤枉那老者了?”夫人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绣墩上坐着的那位女子。 温璧循着目光看去,只见花扇微微摇了摇头,低声答道:“夫人自然不会冤枉人的,毕竟此事因妾身而起,妾身心中晓得。” “你瞧,母亲不会欺骗你”,夫人笑着看着温璧。 她跟着扬了扬唇角,“若是如此,阿璧便放心了。” “你来这儿坐着”,夫人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花扇原是相府戏班中的戏子,我最爱听她唱戏,是以她生子后也常与相府来来往。” 温璧点了点头,只是去看花扇时,她又赶忙低下头,似是不想看她。 “过几日天气转暖,听闻南渡河画舫上要唱台戏,许多人都要去凑凑热闹”,夫人笑道,“花扇你可知都是什么样儿人去?” 花扇答道:“皆是贵女公子,并无百姓。” 夫人点了点头,甚是满意地掩唇笑道:“那不若让盛安跟着去瞧瞧,整日闷在府中,真怕闷坏了她。” 花扇抿唇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二小姐不一并去吗?” 温璧屏住呼吸,期许能借着这个机会出府转转,却闻夫人哼笑了声,慢声道:“她啊,整日不消停,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的姑娘家,还是安安分分在府中呆着,可别出了什么一差二错才是。” 她心头一凉,垂首微微抿起唇,本以为要错失此次良机,却意外听闻花扇道:“夫人,姑娘家日后嫁了人,想出门更是难上加难,何不让她多出去散散心。再者言那日花扇也在,有花扇看顾着,夫人还不放心?” 夫人偏头看了温璧一眼,淡声问她:“你可想去看戏?” 温璧自是不会假意推脱,“自然是想去的。” 夫人抿了抿唇,“那便去吧,可别同上回那般,回了府便病倒了。” “是,阿璧省得”,温璧按捺住心中喜悦,声线平静答道。 过了会儿几人又叙了会儿话,温璧便同花扇一并离开,走在长廊中时,温璧向花扇道谢道:“多谢您方才帮我说话。” “二小姐不必见外”,花扇凝着她的面庞,微微咬了咬下唇,“都是妾身该做的罢了。” - 温璧回房途中,见那家仆已散,那位老者已然不在,原本洁净的青石砖地上隐有砖红色血迹,看着令人瘆得慌。 去看戏已是四月初的时节,苏盛安腹痛没去,她一人乘着轿子到南渡河岸,抵达时,已是人头攒动,花扇着一袭清绿色长裙,瞧着显眼俊俏。 温璧带着玉柳上前去,花扇见她们来了,扬唇笑道:“二小姐来得正好,上了画舫,没一会儿就要开唱了。” 温璧点头,和花扇一起上了画舫。 里头皆是官家小姐,温璧只认出了那日去过梅园的几位,其余的一概不知,而谭云似乎并未来,她便没上前去。 花扇找了视角好的位置给温璧,便起身去瞧戏子何时登场。 温璧拈了块糕点品尝,忽闻有人唤她,她回头去看,见是上次梅园中见过的那位鹅黄衫子姑娘。 “阿璧,你怎么一人来这儿了?盛安为何没来?”姑娘笑问她。 “长姐今日身子不适,我便一个人来了”,温璧抬眸看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原是如此”,姑娘点头,“我叫杜月矜,你唤我阿矜便好。” 温璧应下,杜月矜同她说了会儿闲话,嫌舫中闷,要和温璧到船头透透气。她没带着侍女,温璧便也没让玉柳跟着。 船头果然人少,两人呆了会儿,就听见有唱戏声自舫中传出,温璧怕花扇找不到自己着急,也想回去看戏,便开口道:“阿矜,我们不若回去看戏?这等好的戏班子若是错过了,才真真是可惜。” 杜月矜垂眸笑了笑,低声道:“若是错过了这般好的时机,才真是可惜。” 在杜月矜眼里,温璧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野丫头,这等人要同她和苏盛安媲美,苏盛安能忍,她可忍不了。 一颗皇室手中的棋子罢了,想来没了,也不会有人伤心在意,更何况她背后还有父兄撑腰,有什么可怕的? 温璧诧异,问她是什么好时机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推到南渡河里。 四月的天,河水冰冷刺骨,她不会凫水,混着泥沙的水往她口鼻中灌,她无法呼吸呼救,甚至来不及想杜月矜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温璧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活不成了的时候,一股力量将她向上抬起,将近正午的阳光刺眼,温璧听见有人在低声唤她名字,但她还是睁不开眼…… 温璧落水后,杜月矜稍待了会儿便进去哭诉叫人,等她带着人跑出来时,河水平静,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玉柳已经趴在栏杆上哭得肝肠寸短,花扇亦跟着慌了神,让凫水高手快快下水去寻。 杜月矜抿唇,心道若是温璧死了,那便是她的命不好,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她的头上。 出了这样的事,戏班子自然再唱不下去,花扇立马让身边亲信给相府递信,谁知不过遣来几人,似是并不看重温璧死活。 眼见得天色渐暗,就算眼下能找到温璧,想来也不过是具尸体了…… 玉柳已经哭晕了过去,花扇跟着落泪,忽然来了个面生的小仆人来报道:“各位不必寻了,苏二小姐已经在平昌王府中,切莫忧心。” 平昌王府?花扇上前去问:“二小姐可醒来了?” 小仆人道:“小的不知。” - 平昌王府中,时至四月,暖阁中依旧烧着地龙。 大夫郎中站满了屋子,丫鬟们个个步履匆匆,层层纱质帷幔后的人不醒,他们这一夜都要提着脑袋,战战兢兢,个个儿恨不得去菩萨脚下求,那姑娘可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好歹。 第十四章 自然是为你报仇 沈瑜坐在床前,目光落在温璧面容上,薄唇微抿,熬好的汤药送了进来,他一口一口喂她,不假他人之手,动作温柔缱绻。 直到天色稍亮,温璧才稍稍见强退了热,一大屋子人都跟着松了口气,月乔带着一众丫鬟大夫退下,只留沈瑜一人照顾她。 他熬了一夜,倒是不见疲态,正守在她的床前批阅公务,等着天色大亮,他回房换了身衣裳,却闻丞相府来了人,要接温璧回府。 沈瑜淡声道:“人都不曾醒来,如何回府?叫他们回去等着。” 月乔稍显为难,皱眉低声道:“殿下,苏二小姐虽已与您定下婚约,但是还未成婚,恐怕要惹人闲话。” “什么闲话?”沈瑜睨她一眼,微微掀唇带着股猖狂气,“把人带到本王面前,叫他说给本王听听。” 月乔垂首,“殿下,昨日小姐是同令国公府大小姐站在一起叙话,当时船头只有她们二人,恐怕此事并非意外。” 令国公府杜氏上数三代皆为皇室效劳,戍守边关,只是自幼帝即位的十几个年头里,杜氏渐渐摇摆不定,隐有中庸之意,又得益于其树大根深,这些年过得很是安逸。 沈瑜颔首,抬腿往暖阁中去,掀开层层纱幔,只见那娇小可爱的姑娘缩在被褥之间,一条白皙细嫩的手臂裸露在外,仿若上等羊脂玉。 他眸色微深,轻轻将她的手臂塞进被中。忽闻温璧一记轻声嘤咛,沈瑜抬眸去看,看她皱起细细的眉头,似是不大舒服的模样,正哑声呢喃着要水喝。 沈瑜将茶水喂到她唇边,她又慢慢昏睡过去,只是不再睡得安稳,一会儿唤爹娘,一会儿轻声啜泣,他被闹得头疼,只好坐得离她更近了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 - 温璧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下,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听见门被打开。 “小姐您醒了,现在觉得可好?”丫鬟施了一礼问她。 她点头,“好些了,还有些头痛。不过,这里是哪儿?” 丫鬟答道:“回小姐的话,这是平昌王府,您不慎落水,是殿下将您救回来的。” 温璧意识渐渐回笼,慢慢记起前因后果,记起奇怪的杜月矜,记起她狠毒的目光,记得她将自己推下水的力道有多重…… 她抿了抿唇,捏住胸前被子,“你可知,殿下眼下在何处?” “殿下入宫同陛下议事”,丫鬟道。 “殿下何时能够回来?”温璧又问她,“我身边的丫鬟呢?她可还好?” 丫鬟摇首茫然道:“这一切奴婢皆不知,待殿下回来,您亲自问殿下吧。” 温璧轻声应下道了声谢,丫鬟要替她布膳,只是在别人府中,哪有客人自己用膳的道理,是以她忙拒绝道:“不必了,我眼下不饿。” 丫鬟退下后没多久,她合上眼皮又沉沉睡去,醒来时屋中燃着红烛,沈瑜坐在床前撑头读书,摇曳烛光柔和他侧脸冷硬线条,显得多情温柔。 她禁不住多看了几眼,但还是忍着收回了目光,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清了清嗓。他循着声望了过来,唇角衔着似有若无的笑容,“醒了。” 温璧低下眼看着锦被上繁杂的纹路,低声道谢:“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若不是殿下在,臣女恐怕已命丧黄泉。” “举手之劳罢了”,他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饿不饿?要不要用点东西?” 她问他:“殿下可用过膳了?” 沈瑜答道:“未曾。从宫中回府并未多久,你不若陪本王用点?” 如此温璧才点头应是,是万万不敢叫沈瑜看着她一个人用膳的。 王府中人手充足,沈瑜不过将将下令,没过一会儿,便上了六道菜并一盅煲好的米粥。 沈瑜没动几下筷子,慢吞吞地嚼,看温璧吃得正香,他迎着她诧异的目光将那道尖椒肉丝端到自己面前。 “不爱吃青椒?”他拿起筷子,将青椒挑了出去,“又不是小孩子,怎地挑食?” 温璧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将将有些感动,他这几句话又跟刻意泼她冷水似的,她喃喃开口道:“谁说我不爱吃青椒?” 沈瑜一边挑着青椒,一边勾唇笑道:“等会儿得叫厨娘出来领罚。将将受了寒醒来的人,哪能吃这个?” 她被给了台阶,又被噎了下,只能埋头喝粥,吃几口青菜。 毕竟除了那道尖椒肉丝,其余的都不见肉色,清淡的很。 她喝光了碗中的粥,拿起一旁的手帕揩了揩唇周,没忍住问沈瑜:“殿下如何知道臣女不爱吃青椒。” 沈瑜抬眸看她,墨眸深遂,微微笑时总是多情,她连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本王为何告诉你?”他声音虽低低沉沉的,但显然是极愉悦的。 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脸颊微热。 没一会儿,几名丫鬟进来将屋子收拾整洁。 沈瑜要走时,温璧将他叫住,“殿下,臣女的丫鬟可还好?” 他回眸看她,“本王如何知晓?” 温璧顿了顿,又问他:“那……臣女眼下可是要回府去?” “明日再议”,沈瑜皱眉道。 “可是……父亲母亲该忧心了”,温璧低头,绞着手中绣帕。 沈瑜闻言扯了扯唇角,眸中却不见笑意,他声音低了下来,“温璧,你想问什么直言便是,不必同本王拐弯抹角。” 温璧的那点儿小心思早早就暴露在他面前,她犹豫了片刻,心底叹息,还是开口问道:“殿下,不知养父母的事,可有进展?” 沈瑜思忖片刻,沉静的双眸古井无波,“并无。”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无法告知温璧那个真相。 她松了劲儿塌下肩膀,瞧起来极失望,“劳烦殿下。” 沈瑜笑了几声,反而问她:“你可记得你是如何落水的?” 温璧看向他的目光迟疑,但还是乖顺答道:“许是杜小姐将臣女推下去的,不过臣女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沈瑜呢喃了一声失笑,又沉声对温璧道:“你好好歇着。” 温璧没忍住问道:“殿下问这个作甚?” 他低笑了声,唇角漾开笑容,“自然是为你报仇。” 她面上虽未显,但心中却是动容。 送走了沈瑜,有丫鬟进来侍候她沐浴更衣,许是大病初愈,她身子骨发软,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温璧便早早地梳洗整齐,等着相府来人接她回府,只是从早等到晚,都不见相府中人影。 直到傍晚,苏君绪才来接她,神色紧张,一路上同她解释道:“昨日同几位好友饮酒,本想在那儿多逗留几日,一听到你的消息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温璧浅笑,“不怪兄长,兄长能来接阿璧,阿璧便知足了。” 待他们回了府,温璧便被请到夫人房中。 她进去时,夫人正微闭着眼让常宁替她捏腿,神情放松,不见半点忧思。温璧顿了顿,还是行礼道:“阿璧见过母亲。” “快来给母亲瞧瞧”,夫人睁眼招手让她过去,看向她的目光爱怜,“只这么两日,阿璧竟消瘦了如此多。” “是女儿不懂事,连累母亲牵挂”,温璧垂眸轻声答道。 “做母亲的,哪有不操心的?”夫人笑了笑,“你身子可好些了?” 温璧道:“自然是好了的,只是有些咳嗽,想来不碍事。” “那就好”,夫人点了点头,“早知便不听花扇的让你出去平白受苦。” 温璧忙解释道:“母亲,不关花扇的事。” “那你说,关谁的是?”夫人半合眸子看着她,一双凤眸眯起时颇具威严。 她却不避讳,迎难而上,“母亲,阿璧是被杜小姐推下去的。” “杜小姐?”夫人稍怔,“你是说月矜?” 随着温璧应了一声,整个屋子都沉静下来,过了好半晌才听夫人笑道:“她那般可爱善良的孩子,怎会做这般事?许是阿璧没记清楚呢。” “阿璧怎会记不得?”温璧这次没再打算退缩,她直视夫人目光,“阿璧记得清清楚楚。” “你这孩子,落水时自己都慌里慌张的,能记清楚什么?月矜自小同盛安长大,为人母亲再清晰不过了,她是不会做出此等事的”,夫人摇头,并不认可温璧的话。 她没再说话,又听夫人道:“你在王府呆了两日,可听到什么消息?” 温璧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音已经微哑,“未曾,阿璧并未同殿下说过几句话。” 她落了水,生了病,好不容易醒来后,相府却无人来接她,原来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们想让温璧再探听到一点消息。 夫人微微挑眉,手中茶盏被重重放下,“哦?你日后若是能同殿下相处,可得长点心眼儿,让殿下慢慢相信你。” “殿下警觉,恐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温璧淡声回道。 夫人扯了扯唇角,“所以母亲叫你早做打算,省得日后进了王府,什么也不知,如何为皇室效力?” 她强压着心中不适,轻声应下,“是,阿璧省得。阿璧身子将好,眼下有些乏累,想回房歇着了。” “去吧”,夫人摆了摆手,眸色深深,“记得母亲说的话。” 第十五章 那臣女就这么出去,左右臣女…… 是夜里,万物寂寥,苏盛安坐于梳妆台前借着烛火读信,看过后却是眉头紧锁,赶忙将信烧掉。 她转头告诉个小丫鬟:“告知仆人明日备下轿子,令国公府杜小姐邀我共游流山寺赏桃花,明儿个清早我亲自同母亲说。” 苏盛安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是同好友出游,夫人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 她抵达流山寺时,杜月矜已在禅房同住持品茗对弈,捐了不少香火钱,住持却对她微笑道:“施主心有杂念,恐非如此就能弥补。” 杜月矜轻轻挑眉,但还是淡笑道:“住持整日修习佛法,何出此言?本小姐虽未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可也行过许多善事。” 住持轻轻摇了摇头,手中的棋子落下,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施主年纪尚小,日后便可明白贫僧的意思。” 杜月矜蹙起眉头,只觉得这老者着实不识抬举,一盘棋还未下完,她就起身同苏盛安告辞。 出了禅房,苏盛安便开口道:“月矜,方才你不该如此。” “姐姐是何意?”杜月矜问她,“姐姐也认为我做错了?” 苏盛安沉下脸,拉着她走到僻静处,低声道:“且不论你方才失态,就论你那日为何要将温璧推下水?” 杜月矜闻言扯了扯唇角,“姐姐,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你还护着她?” 虽然苏盛安对温璧并不喜欢,但也谈不上有多厌烦。眼下温璧是她的妹妹,便是相府的人,她让外人欺负了,不就是让相府蒙羞? “什么叫来历不明的丫头?”苏盛安脸色不大好看,“她是相府嫡亲的女儿,我为何不护着她?” 杜月矜盯着她看了会儿,面上笑意渐渐变淡,“从外头接回来的,不过养在丞相夫人膝下,便成了嫡出的?姐姐,你才是真正的嫡女,哪里是她能相比的?人家的婚约,可是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呢。” 杜月矜不懂这其中猫腻,但苏盛安却是心中门儿清,若不是温璧,那么嫁到平昌王府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的,便会是她,因此温璧的婚事即便有太后的懿旨,她也绝不艳羡。 可这些话,苏盛安无论如何都不会同她说。 “殿下凤表龙姿,温璧貌美可人,二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有太后娘娘的赐婚,更是锦上添花。我这个身为长姐的,只有跟着高兴的份儿”,苏盛安神色淡然,“你日后旁的心思收一收,那一回往她酒杯中下了药的事,别以为我不知。” 杜月矜从未觉得自己行错了事,把温璧当作消遣就是天经地义,她就不信苏盛安心中对突然出现的温璧没有半点厌烦。 着实是虚伪至极。 杜月矜忙换了上一副笑面,讨好道:“姐姐,我知错了,可真是没有下一回了。” 苏盛安睨了她一眼,“如此便好,我这几日身子不适,便先走一步,这桃花,你自个儿赏玩吧。” 杜月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对苏盛安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讨厌至极。 苏盛安一走,杜月矜也没了赏桃花的心思,便乘轿子回了府。 还没到令国公府,就能听见一片嘈杂吵吵嚷嚷,杜月矜将将在苏盛安那儿吃了瘪,本就气不顺,眼下更是被吵得心烦。 “外头在做什么?吵得本小姐头痛!”杜月矜咬着下唇,指使身边丫鬟道:“你去下面瞧瞧,若是还不消停,本小姐就不下轿子了!” 丫鬟唯唯诺诺下去询问,才知令国公府名下的粮油铺子出了岔子,那家仆也未说清楚,面色急切。 丫鬟只好硬着头皮到轿子上,好话说尽才将杜月矜哄下了轿子。门口闹事的人还在大声叫嚷着,见到府中大小姐露了面,就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抓着她的手臂嚷道:“你们家的粮吃死了人!缘何不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旁的侍卫家仆忙上前去拦,杜月矜皱着眉低声骂了一句:“真晦气。” 不过半个时辰,外头渐渐静了下来,只是接下来几日,府外总是不太平,不是粮油铺子的事,便是脂粉铺子的事,来人胆大,毫不畏惧令国公府的权势。 令国公府的事传遍朝堂,令国公也觉察到此事不对劲。虽然之前也出现过如此这般的问题,但百姓往往不敢高声,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 散了早朝,令国公上了马车要回府时,外头来人报道:“大人,平昌王殿下请您到如意楼一叙。” 令国公皱起眉头,心道他未曾招惹过这尊大佛,但也只能应道:“我知晓了,这便往如意楼去。” 到了如意楼中,有人将他引至一楼雅阁,里头焚着上佳檀香,薄纱美人图屏风后人影影绰绰,他走了进去,行礼道:“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寻臣来所为何事?” 沈瑜瞥了他眼,轻轻抬了抬下颌,淡声道:“令国公乃朝中肱骨,此礼本王倒是受不得了。” 令国公忙道:“礼数可是少不得的。” 沈瑜抿了口茶,垂眸笑了笑道:“近几日听闻令国公府不太平,陛下心中也跟着挂念着。” 令国公答道:“府下商铺无数,许是手下人失责,出了这样多的事,臣已着手调查整改……” 沈瑜轻嗤一声,“你还是不要在本王面前说这些……毕竟若不是本王听见了些风言风语,本王竟不知令国公欺压百姓,叫他们有苦难言。” 令国公抿了抿唇,不得已压低声音服软道:“此实乃无意之举,是臣失责了。” 沈瑜扯了扯唇角,“无意之举?那令嫒那日将相府二小姐推下水,是否亦是无意之举?” 令国公只知晓那日温璧落水之事,却并不知这事还与杜月矜有关,忙为女儿解释道:“殿下,小女虽不懂事,但并不会做出这种出格害人之举,还请殿下明察。” “令国公不相信本王?”沈瑜眸色阴沉。 “不敢,不敢”,令国公忙道,“臣这就让小女给二小姐赔礼认罪。” “不必”,沈瑜唇边绽开了笑容,笑意却不及眼底,“不必寻二小姐。” - 令国公府大小姐大病了一场,皇上仁慈,特派御医来为她医治,总算神智清醒过来,只是身子自此落下了病根儿,一见凉就咳个不停。 夫人为此心疼得很,只道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落下了病,日后议亲都难。 四月中旬,恰逢太后娘娘生辰,王亲臣工携家眷入宫共庆,温璧自然要跟着一并去,却并不见杜月矜的影子。 席间她饮了些酒,一旁丫鬟替她斟酒时不小心打翻酒杯,酒液浸湿她衣裳前襟。 殿前失仪乃大罪,好在今日太后心情不错,特许由丫鬟带着她到旁殿去换身衣裳。 一出了含元殿,外头都静悄悄的,温璧拿着衣裳进了旁边的宫殿更衣,丫鬟守在门外。 宫中处处讲究,就连没有人住着的屋子中也焚着浅香,沁人心脾,她站在屏风后脱下上衣,春衫薄,她里头也仅仅穿了件杏黄色肚兜,细细的两根带子绕过颈间,衬得愈发香肌玉骨,雪肤白腻。 夜间有些凉意,她缩着肩膀要穿上衣裳时,忽然一块冰凉的布料兜头罩在她身上。温璧没想过这屋中还有旁人,登时被吓得就要大叫出声,却猛地叫一人捂住了嘴巴。 “别叫”,沈瑜声音低低哑哑的,身上那股檀香味混着酒香直往她鼻息间窜。 温璧心跳隆隆,眼睛被布料遮住,眼前看不清楚,只有隐约光芒,由此她能更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她渐渐安静下来,沈瑜自然也松了手。 “你在这儿做什么?”沈瑜问她,目光落在她被桌布遮盖住的肩头。 温璧攥了攥手心,低声答道:“臣女衣裳脏了,娘娘特许来这儿更衣,无意冒犯殿下。” 这座旁殿本就是先帝赐给沈瑜用作夏日避暑,此事宫中人皆知晓,更何况是太后娘娘。沈瑜挑起眉,似乎清楚了太后的心思。 屋子中一时间静默下来,她低下眼,被这事惹得害羞又难堪,“臣女要穿衣裳,还请殿下回避。” 沈瑜笑了声,“这地儿是先帝赐给本王的,本王缘何回避?” 他是刻意存了心思逗弄她,就想看她气鼓鼓的娇俏模样。 温璧轻咬下唇,也不惧他,回嘴道:“那臣女就这么出去,左右臣女日后要嫁给您,您若是不嫌丢人,臣女就这么做。” 她说完这番话,慌里慌张地作势要往外走,却又看不清路,磕磕碰碰撞到椅子桌子,等着沈瑜叫她回去。 谁知温璧都摸到了门上雕花花纹,也没见人来拦她。她又羞又气,心中骂他不是好人,赌气去推门,那细细的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攥在了手里。 “本王让你出去了?”沈瑜拽着她的手腕往内室去,嗓音低沉如陈年佳酿,一听就要醉。 她抿着唇,不答话。 “嗯?怎么不说话?”他笑着问她。 “没有”,她闷声答道。 “不就是换个衣裳,本王到屏风后头,不多看一眼”,沈瑜低声道。 温璧瓮声瓮气地应下,待脚步声渐远,她愤愤地掀开罩在她身上的布料,忙将衣裳穿好,连带着一点醉意都消失殆尽。 她走出屏风,向沈瑜道了声谢,犹豫了一番才问他:“杜月矜的事……是您做的吗?” “杜月矜什么事?”他低下眼看着她漂亮的眉眼。 温璧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生了重病……” 沈瑜摇头否认道:“本王并不知此事。” 他哪里敢告诉她实情?是告诉她他让杜月矜浸在冷水中整整一日一夜?还是告诉她杜月矜被坚硬冰块折磨得险些丢掉性命? - 外头守着的丫鬟已不见人影,温璧跟着沈瑜一并回到席间,却闻太后笑道:“阿璧怎么去得那么久?” 温璧稍怔,总不能告诉太后方才旁殿中发生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更衣后去看了看池中鱼,散散酒气,不想耽误了时候。” “原是如此”,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开口。 毕竟温璧不知,前几日太后嫌池中鲤鱼颜色不够鲜妍,特于寺庙放生,眼下还未填补心仪鱼苗。 沈瑜抬眸看向太后,微微勾唇,太后跟着笑了笑,看似和睦和善,实则个中较量只有他们心中自己清楚。 第十六章 不过相信因果罢了…… 宴席毕,众人纷纷离去,唯独沈瑜留下同太后叙话,夜色已深,如此倒是不合常理,不过这宫中的规矩,不过是太后娘娘一句话便可纠正的。 “娘娘近几日可好?”沈瑜抿了口热茶,淡笑问道。 “多亏太医院为哀家用了安神散,不然哀家可真是夜夜难眠”,太后勾唇,笑意却不及眼底。 沈瑜放下茶盏,垂眸问道:“不知娘娘因何事忧心?”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不就是哀家那册子烧了?哀家心中总是难过的。” 他心中了然,毕竟那册子若是眼下还留着,必定落入他手中,温璧养父母之死便真格要真相大白。 此事因他而起,眼下此番话,不过是在敲打他罢了。 “娘娘切莫忧心,册子没了便没了,您可得保重凤体”,沈瑜笑答道。 太后看着他,语气不咸不淡,“这宫中个个儿巴不得哀家早点去死,好给他们腾地方呢。” “哪会如此?娘娘定是长命百岁有福之人”,沈瑜恭维道。 “你不常入宫,哀家也不知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太后绕开自己,不动声色将话扯到他的身上。 沈瑜答道:“朝中百官贤明,陛下仁德,百姓安乐,臣自然安心无忧,只是……” 他掀起眼皮看了太后一眼,声音停顿下来。 “只是什么?”太后问他。 沈瑜收回目光,低声道:“娘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来知晓臣三番两次被行刺之事。臣命硬,因此存活于世,可内心亦惶恐。” 太后微微挑起眉,“哀家可从未听过此事,陛下也没在哀家面前提过。如此说来,你可查出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冒犯皇亲国戚?” “死士衷心得很,不曾吐露实情线索,臣亦苦恼,不知该如何做”,沈瑜低垂眉眼,声音冷淡。 太后唇角的弧度慢慢变大,又随着他抬起头来而渐渐消失,换上一副担忧模样,“这可如何是好?不然由朝中派人去查?” 沈瑜看着太后,墨眸中隐约缀着狂妄不屑,似笑非笑道:“不必惊动朝野,以免打草惊蛇,臣日后多留心着身边的人便是。” “若是如此,哀家倒帮不上你什么,你只能自己多保重才是”,太后安抚道。 沈瑜低下眼,敛下眸中情绪,低声应下。 “这几日陛下龙体欠安,太医院御医医术精湛,却找不到医治之法,可真是愁得哀家白了头”,太后微微蹙起眉头。 “陛下年岁尚小,想来再过几岁便全好了”,沈瑜答道,“娘娘倒不必忧愁。” “如何不愁?”太后道,“陛下膝下还无皇嗣,日后……” 沈瑜挑起眉头,扯着唇角打断她道:“娘娘,您虽是陛下生母,但这般话还是莫说出口,毕竟祸从口出。” 太后凝着他,蓦地勾起唇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笑了起来,“天色不早,哀家也乏了,该安置了。” “那臣便不扰娘娘歇息了”,沈瑜起身行了一礼,往门外走去,忽然听到太后哼笑一声,“长公主尚在宫中,你可得记得。” 他面上颜色尽失,摘下面具,转头冷笑道:“自是记得,不必娘娘提醒。” - 自入宫那日起,温璧便没再踏出过丞相府的大门,那次落水可着实惊到夫人,这会儿可看着她看得更严。 眼看着时至五月,恰逢她生辰日,只是府中上下无人知晓,玉柳到厨房为她下了一碗长寿面,端回房中时,才见怜知堂来了客。 苏君绪坐在圆桌前,嬉皮笑脸吃着点心,同温璧道:“妹妹这处的糕点倒是格外美味,改明儿可得到厨房问一问厨娘是否是偏了心。” 温璧失笑,见玉柳回来了,启唇道:“兄长可用过午膳了?” 苏君绪笑着点头,“晨间起的晚,赶着一并用了,你若是用膳,我便到外间候着。” 温璧起身往桌前走,眉眼弯弯,“阿璧尽快吃完。” 她打开食盒盖子,白瓷小碗中盛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苏君绪恰好凑过来看,好奇道:“我竟不知你是爱吃面的。” 玉柳本就对这府中上上下下无人知晓温璧生辰之事不满,听苏君绪如此说,禁不住开口道:“今日是小姐生辰,自然要吃长寿面的。” 苏君绪怔愣片刻,而后看向温璧,诧异道:“从未听你提起过,倒是兄长疏忽了。” “不过是生辰罢了,自己知晓便是”,温璧笑了笑,坐了下来,“再不吃,面条就不好吃了。” 苏君绪跟着坐在了她的面前,撑着下巴问她:“你想要什么生辰礼?镇日里也不见你稀罕什么。” “兄长不必如此,阿璧不缺什么”,她摇了摇头,吸了口面条慢慢咀嚼,忽然想起往日里娘亲为她亲手擀的面,她眼眶就红了起来。 “人家姑娘爱脂粉钗环,你这姑娘却从未要过……”苏君绪思忖着她应当是不喜欢这些玩意儿,正想着要送她什么才好,忽然他头脑灵光一现,他凑到温璧面前,挤眉弄眼道:“不如,一会儿兄长带你到府外转转?” 温璧动了心,但一想到夫人,还是淡了这门心思,“阿璧不敢,上次同兄长出去,可被母亲捉了个正着。” 苏君绪笑着拍了拍胸脯道:“这回你跟着我,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今日正合适出去踏青,我带你去放风筝去,如何?” “兄长说得都是真的?”她试探着反问道。 “自然”,苏君绪道,“你吃了面,我便带你□□出去,哪会有人发现?” 温璧犹豫了下,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待她吃了面,梳妆整齐,苏君绪带着她来到了个破旧僻静院子,瞧着荒废了许久,温璧来到相府许久,竟不知有这么处地方,外头繁茂枝叶探出头来,平添几分活气。 “这是哪儿?”温璧问他。 “我也不知”,苏君绪摇了摇头,“似是父亲往前妾室所居。” 温璧点了点头,踩着他的后背翻过墙,差点摔了个屁股开花,等着他翻了过来,两人一并上了马车往城郊去。 “这马车夫……”温璧迟疑地抿了抿唇,看向苏君绪。 苏君绪笑道:“他打小跟着我,不会到处乱说话的,你且放心。” 温璧安下心来,听苏君绪问她:“那日你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淡声道:“若是阿璧说是杜小姐将阿璧推下去的,兄长可信?” 苏君绪一边暗道怪不得沈瑜向令国公府下手,一边开口道:“自然是相信你的。” 温璧茫然道:“可阿璧从未招惹过她……” 苏君绪笑她太过单纯,“京城中,良善之人倒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事儿可怨不得你。” “本就不怪我”,她神色镇定淡然,“不过相信因果罢了。” 他微微笑了笑,没再说话。 到了城郊,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苏君绪拿出两只纸鸢,递给温璧一只,都是鸟儿的形态,朴实简单。 温璧自小生长在县中,放纸鸢最是擅长,没一会儿便见她的那一只高高地飞在空中,而苏君绪折腾半天也没将纸鸢放飞。 入目是讨喜而鲜嫩的绿色,树叶茂密苍翠,草丛繁盛绵延至天际,温璧开怀,笑着将手中放好的纸鸢递给苏君绪,接过他手中的细线,声音愉悦道:“我来帮兄长。” 苏君绪摸了摸鼻梁,惊奇道:“想不到你一个姑娘家竟会放纸鸢。” 她一边小跑着一边答道:“在乡下长大,这些儿时都反反复复地玩。” 眼看着就要飞上天去,忽而来了阵暖而柔的风,将纸鸢挂在了远处树木枝杈上。苏君绪要去寻,温璧难得能到郊外游玩,当即拦住他,眯眼笑道:“我去便是。” 她没什么力气,也跑不动,便慢慢走去,待走进了那片密林,才听见里头隐有小溪流淌过的声音,还有古琴的琴音。 温璧独自一人,不敢贸然循声而去,只抬头去寻自己的纸鸢,待她找到了,才见面前一女子正拨弄琴弦,树下躺着的男子,正是沈瑜。 她忘记去拿纸鸢,怔愣在了原地,琴音住,人已醒来,一双深遂眸子微微眯着,冰冰冷冷。 “臣女见过殿下”,温璧只得行礼,“今日同兄长出来放纸鸢,纸鸢落在林中,臣女特来寻,无意扰殿下歇息。” 沈瑜今日穿了身竹青色长袍,冠白玉冠,站起身时身姿挺拔,眉眼清俊,连带着温璧都跟着没忍住多看几眼。 “你先下去吧”,沈瑜吩咐陆念柔,“本王于此稍待片刻。” 待陆念柔退下后,沈瑜勾唇问她:“你还会放纸鸢?” 温璧垂眸答道:“臣女自小便会的。” 沈瑜倚在树上,没答话,她耐不住,硬着头皮道:“殿下,兄长还在等着臣女回去,若是回去晚了,恐兄长会……” “你脚下有蛇”,沈瑜走上前去。 哪知他话音刚落,温璧就像只受了惊的幼兔,跑着窜上了他的身,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她两条腿都环在他的腰上,他皱起眉头,手不知往哪放,只能低声呵斥:“温璧,下去。” 温璧顾不得自己的仪态,声音中染上了哭腔,“不,有蛇。” 她是害怕极了,将沈瑜当作唯一依靠,心跳隆隆时她也能听见沈瑜的呼吸,闻见他身上的檀香味。 沈瑜每走一步,她便抱得更紧,他忍不了,声音微哑,“你再往本王身上贴,本王就给你扔下去。” 果然这话奏效,她没说话,只是慢慢放松了身体,待沈瑜走到溪流边,她偏着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草丛,确认没有蛇才下了地。 温璧颜面尽失没脸见他,颤抖着的手指轻轻攥着衣角,正愁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瑜,忽闻有人叫她名字。 温璧一回头,见是苏君绪寻了过来。 “可找到你了”,苏君绪走上前去,见沈瑜也在,他稍显惊讶,“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为何在此?” 沈瑜没个好声气,面容已是冷若冰霜,他睨了温璧一眼,又看向苏君绪,淡声道:“忙里偷闲罢了。” 苏君绪应了一声,低下眼时注意到沈瑜锦袍微皱,再一回头,见温璧耳根红了一片,他摸了摸后颈,也不好在沈瑜面前问,只能开口道:“那臣同胞妹便不叨扰殿下了。” 听闻沈瑜低低应了一声,苏君绪便领着温璧走出密林,上了马车。 “你去寻的纸鸢呢?”苏君绪问她。 温璧抿了抿唇,白皙如玉的脸蛋上浮着的红晕还未消散,“本是寻到了,又弄丢了。” 苏君绪轻啧了一声,笑她:“怎么,见到殿下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第十七章 觉得自己在这些人手中不过是…… 温璧闻言面颊上红晕更盛,她又羞又气,低声道:“并非兄长所言,方才见到条蛇,被吓到罢了。” 苏君绪长长地哦了一声,饱含调侃之意,温璧抿了抿唇,懒得再去管苏君绪如何想她。 缓缓行驶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苏君绪问车夫:“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答道:“公子,前头刑部中人正押解犯人,请您与小姐稍候片刻。” 苏君绪疑惑,掀开轿帘往外看,咕哝道:“这几日未曾听过刑部出了新的卷宗……” 温璧恰好跟着往外看,待她看清楚那手戴镣铐的人时,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我哥哥吗?” “什么哥哥”,苏君绪偏头看她,皱眉思忖片刻才恍然大悟,“可是你在清乐县时的表兄?” 她点了点头,没由地心慌起来,声音颤抖,“哥哥为人忠厚老实,学识虽不如人,但不曾做过坏事,这其间定是有误会的……” “你别急,我下去瞧瞧”,苏君绪边说边跳下了马车。 外头人群熙攘,他找来其中一名狱卒问道:“这人是犯了何事,要将他押往大牢?” 狱卒道:“这等酸臭文人不行好事,竟画些春|宫|图,自然是要处刑的。” 苏君绪挑起眉,正要说些什么,又听狱卒道:“这位公子,还请您勿扰公务才是。” 纵使他是相府中人,也是无权干扰此事的。苏君绪只得上了马车,将事情原委说与温璧听。 她频频摇头,目光迟疑,不敢相信,“哥哥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刑部才上任的侍郎为人公正,想来是不会错判的”,苏君绪道,“你且不必忧心……” 温璧皱紧眉头,“如何能不忧心?哥哥是因我才入了京城,眼下出了这般的事,我如何能放着不管?若是他真的做了错事,那该受牢狱之苦,但他若是被冤枉了……” 苏君绪抿了抿唇,“不如明日叫殿下带你到地牢瞧瞧,也好听听你表兄如何说。” 温璧低下眼,轻轻应了一声。 - 皇上近几日偶染风寒,无心政务,沈瑜只得整日浸在文书奏折中,疲乏耗神,夜夜无法入眠,忙里偷闲才到郊外小憩,没想到会遇到温璧。 他坐于书案前,蜡烛落下的蜡泪滴在上头结了痂,眼前本是臣子满腹牢骚,心中想的却是温璧身上浅淡舒心的香味。 沈瑜失笑,将奏折合上,暗道她怎么如此不设防,往个男人身上跳……忽闻一阵敲门声,来人正是霖渡。 他叫人进来,稍稍正色,听霖渡道:“相府二公子给您递来了书信。” 沈瑜点头,接过信封拆开来看,看完才知这回又是因为温璧的事。 他倒是没想到两次到地牢去,都是为着温璧,他淡声吩咐霖渡:“你且递信给他,告知他明日不可,后日清早便去。” “是”,霖渡应下,“送给苏小姐的生辰礼将将到了府上,路途艰辛,又难饲养,耽误了时候……” “生辰礼误了时候倒没了趣”,沈瑜扯了扯唇角。 “想来小姐不会在意……”霖渡低声道,怕他要迁怒于众人,哪知今日沈瑜心情不错,并未追究,只是沉声道:“明日便送去相府,由君绪交由给她。” 霖渡忙弓腰应下。 - 温璧夜里无法安眠,翌日一大清早便梳洗整齐等着出府去,却见苏君绪提着只笼子进了怜知堂,上头盖着块黑色绒布。 温璧起身,诧异问他:“兄长,这是什么?” 苏君绪眯眼笑道:“昨日夜间殿下特差人送给你作生辰礼的,这小家伙可漂亮又讨喜,你可得精心侍养。” 沈瑜送给她生辰礼?他是如何知晓她的生辰的? 温璧浅浅笑了笑,虽惊喜愉悦,但心中压着哥哥入牢的事,总是无法高兴起来的。 她接过笼子,掀开黑布,才见到里头是只不过她掌心大小的鹦鹉,通身碧绿,眼睛有神,见到她直喊,“吉祥,吉祥。” 温璧惊奇,笑着伸了根手指进去逗弄它,它也不恼,乐得同温璧玩闹,一旁苏君绪笑道:“将这小玩意儿从云州送来京城,跑死了几匹良驹,还是迟了一步。” 她抬眸看着苏君绪,“我倒不在意这些,自小到大是头一次收到爹娘之外的人的礼物,心中已经很感激了,等会儿要同殿下道谢。” 苏君绪道:“今日殿下抽不开身,恐怕无法带你到地牢去,他答应你明日就去。” 温璧顿了顿,抿唇点了点头,面容上皆是担忧,“只是如此,哥哥不会在牢中吃苦?不然兄长将此事说与母亲听……” 苏君绪失笑,看向她的眸色复杂,“吃苦是一定的,只是阿璧,你到相府这些日子,还不明白?” 他这话说得含混,温璧却听了明白。 于靖成是夫人请来京城的,他既出了这般的事,夫人怎会不知? 温璧轻声应下,让玉柳将鸟笼放到一旁的三脚木架上。苏君绪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说点什么,都咽了下去。 翌日是端午节,府中厨房包了粽子,家里人皆聚在膳厅共用午膳,待用了午膳,夫人笑道:“过几日,宫中来人为你量体,绣喜服,待下个月,也会有嬷嬷来教你礼仪,入了皇室,可不能不守礼数,不然可要叫人诟病。” 温璧垂眸应了一声,一颗心早就飘到于靖成身上。 桌上几人又叙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温璧悄悄跟着苏君绪如上回那般溜出府,此番却直接往王府去。 “这似乎不是往地牢去啊”,温璧小声嘟哝道。 苏君绪端了盏热茶给她,“的确不是,殿下说地牢阴寒,怕惊到你,便私自将人提到府中。” 温璧绞着手中帕子,轻轻咬了咬下唇,“阿璧竟不知,殿下是会照顾女子的。” “你可说错了”,苏君绪勾唇道,“殿下行军数年,不曾近女色,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照顾人。” 明明这人是杀人不眨眼,可怕的紧,却对她这般…… 温璧想来想去只觉奇怪,又想起了那只鹦鹉,心中估摸着是沈瑜发现了太后的意图,想要刻意拉拢她…… 她神色黯淡下来,觉得自己在这些人手中不过是个玩意儿,有用就用,无用就可以撇到一旁。 温璧到京城来,是要查明父母故去真相,却不想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心生悔意,但已毫无退路。 到了王府,一家仆将他们请到书房,沈瑜坐于案前,于靖成拘谨坐在他右手边,神色不安。 温璧同苏君绪向沈瑜行了礼便落座,沈瑜瞅了温璧一眼,“让你哥哥将实情都告诉你。” 她抬起眸子,看向于靖成,于靖成面色局促,支支吾吾许久才道:“此事确是我所为,自入京那日起至今,我身上盘缠已用尽,只能做了这种事。阿璧,是兄长惹你忧心了。” 温璧皱紧眉头,“你入京来,人生地不熟,怎么知道这营生的?” 于靖成低声道:“那日偶遇位公子,浅酌两杯,不想吐露心里话,是他告知我的……” “那你也不能做这违背律法之事”,温璧低声道,“你念了这么些年书,这点道理不通?” 于靖成低下头,羞愧难当,“是兄长做的不对,这牢,兄长是坐得的……” 此次牢狱之苦不过两三月,但他自此便与仕途彻底告别。 于靖成已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沈瑜差人将于靖成送回去。 书房中静默下来,温璧抿着唇不发一言,沈瑜吩咐了丫鬟几句,才扯着唇角道:“你哥哥是相府接到京城来的,相府不曾款待便罢,只是不论饮食住行都未过问过,本王私以为此非待客之道。” 让于靖成孤身一人在京城中谋生,况且认识的只有自己的表妹,可也不能出府助他,这谈何容易?就那位同于靖成共饮的公子,是不怀好意,亦是有意为之,毕竟京城中人往往人情冷淡,并不轻易同陌生人饮酒。 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抬眸看向沈瑜,“殿下的意思是,此事有蹊跷?” 沈瑜微微挑起眉,低下眼看向茶盏,“本王在论相府行事不妥,你如何听出此事有蹊跷之意?” 她抿唇不语,心中如阴霾笼罩迟迟不能放晴,恰在此时有丫鬟捧着几碟糕点进屋,就放在温璧手侧小桌上。 苏君绪在沈瑜面前并不拘泥,当即起身坐到温璧另一侧,捻起糕点品尝,而后赞叹道:“王府中的梨花酥果真一绝,阿璧,你也尝尝。” 她哪里有心思品尝?但碍于沈瑜颜面,她还是吃了一块,梨花酥中奶香混着梨花香甜,使口中留有余韵,果然味道绝妙。 “那鸟儿,你可还喜欢?”沈瑜状似无意问她。 温璧答道:“多谢殿下赠予臣女,鸟儿聪明乖巧,臣女喜欢得紧。” 沈瑜微微勾唇,眸中染上笑意,并未言语,偏头却见苏君绪眼神揶揄,他面容渐冷,眯了眯凤眸以警示他莫轻举妄动。 两人未久留,这便离去,温璧同苏君绪□□回了府时,已有许多人都在等着他们。 为首常宁依旧神色淡淡不见喜怒,“二小姐,夫人正在四处寻您。” 第十八章 苏盛安声音哽咽,觉得此时自…… 温璧背后出了冷汗,身后苏君绪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口道:“我恰好有事要寻母亲,这便同阿璧一并去。” 常宁不置可否,只为两人引路。 二人到了夫人房中时,夫人正品着茶,小榻上搁着件大红喜服,她面上挂着笑,显然心情上佳。 “见过母亲”,温璧同苏君绪向夫人行礼,哪知夫人只拍了拍小榻另一边笑道:“君绪过来坐,你整日往外跑,母亲似乎许久都没见到你了。” 苏君绪笑了笑,“母亲哪里的话,方才用膳时不将将见过?” 夫人道:“才这么一会儿不见,母亲便觉得许久未见你。” 温璧在她面前立着,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的模样,她别开眼,微微抓紧身侧衣角,恰此时苏君绪开口道:“阿璧,那儿有绣墩子,你先坐会儿。” 温璧动了动微微发麻的小腿,正要坐过去时,却听见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坐什么?还不跪下认错?” 她心中沉郁已久,时至今日已忍不下去,温璧攥紧了拳头问夫人:“敢问母亲,阿璧何错之有?” “瞧瞧,这丫头眼下果真是无法无天,母亲的话都敢驳斥”,夫人冷笑了声,“你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 “不清楚”,温璧红着眼睛道,“若不是我此回出府,恐怕这辈子都不知我哥哥在京城中受了委屈。” “我如何苛待他了,你且说与我听听”,夫人呷了口茶,语气如同逗猫儿似的。 温璧浑身发抖,正要开口时,苏君绪笑道:“母亲何必动怒?这事本就是我们相府的疏忽,您缘何将此事归咎于阿璧身上。” 夫人眯了眯眼睛,想不出这只一直养在她身边乖顺的小宠,今日怎么敢不顺着她的话说。这一个两个,都要反了天了。 “这么说,阿绪也知晓此事?那你说说,相府如何苛待于靖成了”,夫人神色恢复如常,镇定自若。 苏君绪道:“于靖成初到京城,毫无谋生手段,相府却置之不理,难道不是苛待?” 夫人扯了扯唇角,“你如何知道相府置之不理的?仅凭于靖成的一面之词吗?” 温璧反驳道:“怎会是一面之词?哥哥若不是身上分文不剩,是万不会做出这种有悖律法之事的!” “可我不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夫人道,“这些也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阿璧。” 温璧摇头,身形颤抖,“您怎能如此?” 夫人轻哼了一声,“常宁,送二小姐回怜知堂,抄写女则百遍,让她好好知道什么叫尊爱母亲。否则日后出嫁嫁入王府,皇室该埋怨笑话我不会教导女儿了。” 常宁带着温璧离开后,苏君绪同夫人道:“母亲这般做,该伤阿璧的心了。” “您禁她足,如今又这般罚她,我私以为您不该如此做”,苏君绪继续道。 “阿绪是觉得母亲做错了?”夫人轻嗤了一声,“我往日就是太过仁慈,才叫她如今这样无法无天,不罚她,她永远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你带着她出府的事,下不为例,回去好好反省”,夫人斥他,“像你这样妇人之仁,日后如何辅佐你父亲?” 苏君绪冷笑了一声,“您既然一意孤行,那我便不劝您了。” - 此次禁足,并不如之前那般松散,夫人真格派了四名家仆守在温璧房前,她镇日里不得出门,暑夏难耐,她又吃不下东西,没几日便瘦了大半。来为她量体的绣娘都频频嘱咐她多吃点饭,如此消瘦,人可就煎熬不住了。 眼看着到了六月,相府池塘中莲花盛放,温璧由玉柳相伴散心,遇见许久未见过的花扇,花扇见了她先是惊愕,而后问她:“小姐可是病了?如何瘦了这么多?” 温璧摇头,“一切都好,只是时值盛夏,胃口不大好罢了。” 花扇点了点头,自她身后冒出了个小脑袋瓜,不就是那日在藏书楼中遇见的蜜娘? “娘,您看,这不就是画上的姐姐?”蜜娘惊喜地指着温璧,“蜜娘没骗娘亲。” 温璧看向花扇,见她脸上划过丝紧张和不自在,她忙伸手握住了蜜娘的手,低声斥责道:“蜜娘休对二小姐无礼!” “可是娘亲……”蜜娘皱眉咕哝了几句,花扇忙捂住了她的嘴,朝温璧惭愧笑道:“蜜娘是妾身的女儿,自小发热烧坏了脑筋,一直不太清醒,您可莫要见怪。” “无碍”,她摇了摇头,“只是蜜娘口中的画究竟是什么?” 花扇忙道:“她神智不清,常常胡言乱语,妾身根本不知什么书画,想来不过是您生得太好罢了。” 温璧抿了抿唇,觉得此事定有猫腻,不然花扇也不会是这副紧张模样…… 只是她根本无法出府去细问花扇…… 直至七月中,苏盛安大婚之日,相府中热闹非凡,武恩侯府亦来人相送,处处贴着大红喜字,喜庆非常,温璧也跟着换了身藕粉色纱裙。 来迎亲的阵仗很大,街上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热切地想看看新嫁娘上轿的模样,就在喜婆喊吉时已到,要由新嫁娘的兄长将新嫁娘背上花轿的时候,一仆人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喊道:“不好了!” 夫人皱起细眉,上前去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仆人直接跪倒在地,求饶道:“外头一女子道她怀有身孕三月有余,正是柳公子的啊!夫人饶命!” 苏盛安面上笑容僵住,整个院子都跟着静了下来。 虽当朝男子可纳妾室,但并无正室还未过门,妾室便先怀了孩子的道理,更何况那女子还无名无分。这于苏盛安而言,于相府而言,都是莫大的羞辱。 外头只有女子哭天喊地,就连喜庆的唢呐声都停了下来。 苏盛安沉默着站起身来,将凤冠取下,哑声道:“女儿不嫁了。” 她受了这般羞辱,日后该如何见那群姐姐妹妹?苏盛安边想边拿起梳妆台上钗环抵在喉咙处,“让外面的人都走,不然我就……” 苏盛安声音哽咽,觉得此时自己就是个笑话,要被妇人们茶余饭后谈论。 第十九章 殿下缘何帮我? 夫人是最好颜面的,礼部尚书既能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那她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上前去安抚着哭泣的苏盛安,房中的亲人来客都逐一送出了府,个个儿都劝夫人莫要伤怀,而苏君绪与苏君徊已到府门口去解决此事。 新郎官已翻身下马,急得额间都冒出细汗,他忙对苏君徊道:“这……这姑娘我并不识得啊……” “你不识得?”苏君徊扯唇嘲讽道,“人家姑娘都怀了你的孩子,你同我说你不识得?” 柳居玉皱起眉,“在下真的未做过这般伤天害理之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苏君徊眯起眼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可笑的误会。” 柳居玉只好拉起那哭啼着的女子,低声道:“这位姑娘,在下未曾见过你,你不是认错了人?” 女子模样生得绝妙,落泪时自然叫人心疼,她啜泣哑声道:“公子怎么如此薄情?难道果真忘了同奴家度过的那些时日吗?奴家哪里会认错腹中子的父亲?” 她的哭声戚戚,以至于柳居玉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了这混帐事…… 苏君徊见他愣在原地,心中了然地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既如此,你还是带着你的美娇娘回府去,别在我们相府门口碍眼。”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来,灰头土脸地走。在街边看热闹的人们见事主已散,便都纷纷离去,暗自唏嘘。 苏盛安哭得昏了过去,夫人脸色难看如黑色锅底,温璧站在角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迟迟赶来的郎中在为苏盛安号脉,可不能让喜事变成白事。 苏君绪匆匆回到房中,倒不见他关切苏盛安,反而将温璧拉到院外无人处。 时将至晌午,日头正盛,隐有蝉声嘈杂,苏君绪低声道:“阿璧,本明日你哥哥出狱,一旦如此母亲必会派眼线去盯着。我已同狱卒商议好,叫他今夜便出狱,左右不差这一日,你也能去瞧瞧。” 温璧低下眼,“我哪敢去看,若是又被她发现,我也不知她要如何罚我。” 苏君绪道:“你这傻丫头。今日府中出了这样的事,谁有心思管你?待申时,你还从那院子中往外跳,马车就等在外头,车夫知晓要去哪家客栈。” 她忙又问他:“那我门口的那几人该如何?” “你且不必忧心,夏日吃坏肚子实乃寻常事”,苏君绪笑了笑,“你出去瞧瞧你哥哥,顺路散散心,才能开心些,瞧你瘦的,一刮风就要倒了似的。” “多谢兄长”,温璧垂眸,声音中隐隐带着鼻音。 “你回去歇着吧,这儿不用你守着”,苏君绪往旁边让了让,“别忘了,是申时。” 温璧又道了声谢才离开。 她不清楚为何苏君绪要这样帮她,但总觉得他没有心怀恶意。 - 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尚书府被指责,相府丢尽了颜面。 柳居玉带着那女子回了府,他身上那身大红喜服还未换下就被父母叫去书房。 书房中氛围倒不如柳居玉想的那般紧张难堪,但他还是跪下,开口道:“父亲,母亲,居玉未曾做过此事,是万不会认下的。” 余氏未语,抬了抬下颌让郎中为那姑娘把脉,脉象确系有孕三月有余。 “方才你父亲将如意楼陆姑娘请来一叙,陆姑娘拿着恩客的赏赐簿给我们查看,果然三个月前你曾到过如意楼,赏了这姑娘几根金条”,余氏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拍在案上,“你这孽障,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柳居玉僵在那处,脸色泛白,“母亲,孩儿没做过这等事啊!” “还敢狡辩”,余氏将那书卷狠狠扔在地上,目光凌厉,“罚大公子杖责三十,明日到相府请罪!” 就算赔罪,这门亲事也是无法成全,余氏望向那女子的小腹,淡声道:“沐灵,带着这姑娘到旁院歇息。” - 夜间下起了细雨,苏盛安还未醒来,夫人就在她床前守着,这一整日都未曾进食,门口四个壮汉上吐下泻,也无人顾及,温璧偷溜出去是轻而易举。 外头果然有马车正等着,温璧冒着雨上了马车,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在一家客栈前。 温璧下了马车,进了客栈叫掌柜的引她到于靖成的房间前。 温璧敲了敲门,里头却无人应答。 奇怪……明明里面烛火未灭,想来于靖成是没睡的,她皱起眉头往里喊了一声:“哥哥,是阿璧来看你了!”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 温璧心中起疑,伸手推开门,一进去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暗红色的地毯被血液浸湿,于靖成躺倒在地,伤口处还在汩汩流血。 她好端端的哥哥,死了。 温璧瞪大了眼睛,眼泪淌过脸颊,她尖叫了一声,受不住这不堪的一幕,昏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呢? 温璧隐约觉得血腥味渐去,她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耳边有人轻轻叹息一声,鼻息间是好闻的紫檀香味。 她睡了很久,再醒来时,已躺在软榻之上,守在她身边的人竟是沈瑜。 温璧无法相信兄长逝世,眼下又看到了沈瑜,她喃喃自语道:“我莫不是在梦中?” “不曾”,沈瑜放下手中杂记,墨眸沉沉,“都是真的。” “那我哥哥呢?”温璧盯着他看,嘴唇苍白,“那不是我哥哥,是不是?” 沈瑜抿了抿唇,从未想过要欺她瞒她,“那是于靖成,掌柜的将此事报给官府,客栈已封。” 温璧哽咽,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打湿胸前衣襟,“他来京城,能得罪谁要招致杀身之祸?更何况哥哥为人忠厚,虽做了出格之事,但也是为生计所迫……” 沈瑜起身想上前去替她揩泪,但顿住,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声音微哑,“别哭了。” 温璧恍若未闻,哭得越来越凶,沈瑜只好坐在床边,拿起她手里根本没用过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也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 “别哭了”,他皱眉,“我帮你。” 她抬眸去看他,眸中泪水涟涟,啜泣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不骗你”,沈瑜低声道,“只要你不哭,我便着手叫人去查探。” 温璧低下眼,还在流泪,“父母之事还未有头绪,眼下又添了一桩,殿下缘何帮我?” “哪有那么多缘故?”他可不愿吐露心声。 她沉默不语,偏过头看那扇小窗,外头雨已停,天色微亮,她哑声道:“殿下,我那马车夫呢?” “已让他回相府了”,沈瑜答道,“你可想吃点糕点?” 温璧摇了摇头,不论怎么都得趁着天亮回去,“能劳烦殿下将臣女送回府?” 外头丫鬟进来送了盅米粥,将将煮好的,还冒着热气,沈瑜看着她又默默收回了目光,“你把粥吃了,本王便送你回府。” 温璧几日没好好吃饭,眼下的确有些饿,听沈瑜这么说,她便乖乖将粥吃光。 等她回到相府时,天色已大亮,守在怜知堂外的仆人不知被苏君绪用什么法子支走,她进了房,换下沾了血迹的衣裳,面容沉沉哀戚。 玉柳恰在此时提着早膳进来,见到温璧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便开口道:“小姐怎的了?表兄可还好?” 温璧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想起伤心事,眼泪含在眼圈,玉柳见状忙上前问她:“您怎么了?表兄不好吗?” 她忍住眼泪,声音颤抖,“哥……哥哥遇害了。” 玉柳捂住胸口,呼吸急促,“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啊!” 温璧忙捂住她的嘴巴,“玉柳,此事你便假装不知,先备汤给我沐浴,洗掉身上血腥味。” 热汤备下,温璧洗净换了身衣裳,落梅正在外间候着,告诉她夫人正在房中等她。 温璧咬了咬下唇,按捺心中情绪,跟着去了夫人那儿。 夫人一夜未眠,脸色难看得紧,见温璧来了,开口道:“方才官府来人,你哥哥……在客栈中遇害,胸口中了三刀……” 温璧的一颗心都已麻木,再次听到于靖成的死讯,她还要哭得肝肠寸断,夫人安抚她道:“不要再哭,官府定会为你兄长讨回公道。” “你哥哥本今日出狱,但狱卒自作主张昨夜便放了你哥哥”,夫人道,“若是昨夜出狱之事我知晓,定不会发生此事。” 外头常宁进屋,低声同夫人道:“夫人,尚书府来人了,正在前厅等着。” “我这便去”,夫人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温璧,“你先回房歇着吧,莫过忧心,一会儿有嬷嬷来教你规矩,你可不能失仪。” 温璧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夫人将衣裙整理一番,起身去了前厅,余氏见夫人来了,起身寒暄道:“不知夫人昨夜歇息可好?” 夫人冷笑了声,“拜令公子所赐,盛安病了一夜,本夫人一夜未曾安眠。” 第二十章 倒也不必穿得如此清凉…… 余氏勉强弯了弯唇角,自知自己理亏,低声道:“家中犬子做出这般事,是我没有教好,昨日已罚他杖责,还请夫人消消气。” 夫人微微挑眉,抿了口茶,“我自然可消气,但盛安日后该如何面见旁人?” 余氏见她不依不饶,索性也不作那副可怜模样,声音平淡,“夫人,相府同尚书府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闹得如此不愉快,于你于我,皆非好事。” 夫人轻嗤了一声,“哦?难不成相府还怕你不成?” 她话说得露|骨,刺耳得很,余氏笑了笑道:“夫人总得给太后娘娘几分薄面吧,这门亲事是她老人家的意思,虽结果不妙,但总不能因为这事而令两家结下梁子。” “结下梁子,可就不好了”,余氏放下手中茶盏,意有所指。 夫人自然不让她,勾唇道:“好不好,走着瞧便是了。” 余氏见她如铁腕豆一样油盐不进,毫无转圜余地,就只能咬着牙根起身离去。 本是来求和,可却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苏相夫人此生只苏盛安一个嫡女,是放在心上疼,恐怕日后得叫尚书大人于朝堂政务之上多多留心,万不能留下把柄…… 第二日余氏便进了宫面见太后,她在外间候了一个时辰,才见衡萩从内室走出,向她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夫人,娘娘今日头痛发作,无法见夫人了。” 余氏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黛绿纱帐,也不知太后究竟是真的凤体欠安,还是不想见她。 她垂首道:“那臣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待娘娘见强,臣妾再来探望娘娘。” “夫人慢走”,衡萩道。 待见不到余氏的影子,衡萩才进内室,她口中头痛发作的太后正逗着怀里的白猫。 “娘娘,令国公夫人已离去”,衡萩低声道。 太后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蠢东西,哀家要她何用?” 衡萩道:“如此恐怕相府不会善罢甘休,二者相争,恐不利于娘娘……” 太后笑出了声,眼底却不见笑意,“该舍便舍,待温璧嫁进王府,一切都明朗。” 衡萩犹豫,“娘娘不怕苏二小姐二心?” 太后抚摸着猫儿柔软的毛,想起那个寡言怯懦的姑娘,她轻轻扯了扯唇,丝毫不在意,“她?她可不敢。那丫头,胆子小得很。” 一小丫鬟自外间进里室,行了一礼后道:“娘娘,陛下下了朝,往这儿来了。” 太后应了一声,便听见外头宫人纷纷请安行礼,衡萩出去将皇上引进室内。 沈澈还未过弱冠之年,眉眼清隽,身量颀长,但总叫人觉得虚弱,太后让他坐在小榻上,热切道:“这几日是越发热了,你畏热,难为还来看母后。” 沈澈笑道:“昨夜得了只夜明珠,足有巴掌大小,赶着送给母后闲时把玩。” 边上的小太监跪下,将夜明珠捧给太后过目,太后不过扫了一眼,微笑道:“陛下有心了。” 沈澈应了一声,听太后继续道:“往年这个时候,也该到行宫避暑去,不知陛下今岁如何打算?” 沈澈答道:“兀突国使者来访求和,今岁恐怕无法去,母后若是嫌暑热,不如携得力宫人一并去行宫避暑。” 太后闻言微顿了下,既而抬眸看向沈澈,意味不明地勾唇道:“陛下政务繁忙,哀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自个儿去享乐,自然得陪着陛下。” 沈澈弯了弯唇,虽心中知晓太后不愿撒手朝中政务,但还是恭谨道:“母后体谅儿臣,实乃儿臣之幸。” “陛下登基已久,后宫空虚,哀家翻了翻彤史,也不见陛下召幸过哪位妃嫔”,太后慢声道,“宫中至今无皇嗣出生,只怕根基不稳。” 此事被搬到台面上来说,于沈澈而言之余难堪,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太后,又垂眸轻咳了几声,“儿臣身子虚弱,处理政务已耗尽心血,实无精力再想旁的。” 太后笑了笑,“太医院那些人,哀家看是该换一换了。” “母后所言甚是”,沈澈道。 沈澈离开后,太后沉思许久,轻声呢喃着:“长公主膝下稚子聪颖……” 衡萩奉上热茶,只装作没听见。 - 于靖成死后三日,官府至城西捉拿嫌犯刘大铁,官员来相府说明此事时,温璧便坐在夫人身边听着。 “于靖成曾于狱中与刘大铁发生口角,刘大铁于半月前出狱,至打铁铺购置了一把匕首,待自狱卒那儿得知于靖成那夜出狱后,便潜至客栈将于靖成杀害。如今刘大铁已被关押牢中,三日后问斩。” “什么口角?”温璧捏紧手帕,颤声问他。 官员答道:“刘大铁瞧不起读书人,于靖成对此不满,二人一直不大对付。” 这是个天衣无缝的答案,温璧挑不出一丁点错处,可心中却中觉得不对劲,也许是因为在京城中呆了许久,见过许多事,让她本能地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她只得低下眼,艰涩道:“原是如此……” 官员走了后,夫人开口道:“你哥哥的尸体明日入棺,届时便派人手将你哥哥送回清乐县,总归要落叶归根。” 温璧心中苦涩,不敢去想姑母要恸哭成什么样,“母亲费心了。” 夫人没应话,反而道:“宫中递来消息,婚期定在八月初三这日,过几日王府便会送来聘礼。你得跟着嬷嬷好好学着规矩,不能因着这事而失了分寸。” 温璧点头应下,又听夫人道:“你这段日子倒是听话,如此母亲也不必让那四人日日守着你那院子,况且你也不好多接触外男,恐落人闲话。” 她心念一动,但还是压着情绪低声道:“多谢母亲。” “明日月矜欲在檀园办场曲水流觞,请帖已递来,你长姐不得不去,你也得跟着,好照应她,不能叫她落了脸面”,夫人道。 温璧道:“母亲安心便是,阿璧定会照顾好长姐。” 翌日温璧起了个大早,梳洗后便到府门口上了马车,苏盛安正闭眼假寐。 这些日子她消减不少,整个人看着也没什么精神,那点胭脂色也遮不住她面容的疲倦。 温璧不敢多言,一路上两人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待到了檀园,才见里头苍翠一片,丫鬟引她们入竹林中,中有条湍湍溪流,两侧至蒲团,闺阁小姐便都坐在上头,言笑宴宴。 温璧老远便瞧见着一身杏黄色的杜月矜,她身子似是强健了不少,神采奕奕。杜月矜见她俩来了,忙上前招呼道:“盛安姐姐来了,这几日可好?” 苏盛安浅笑道:“劳妹妹惦念着,姐姐自然是好的。” 杜月矜神色担忧,轻轻叹了口气,“那便好,只是听闻那日出了这事姐姐便病倒了,想来是坊间传闻,信不得的。” 温璧侧目去看苏盛安,见她面上浅笑不变,也跟着放下了心。 杜月矜如此做属实是刻意的,专挑人痛处戳,丝毫不手软。 “自然”,苏盛安道,“那等人如何值得本小姐伤心伤肺?” 杜月矜笑了笑,“如此甚好。” 两人找了空位坐好,虽说是要作诗,但贵女们更偏爱闲谈,没一会儿便一起进那闭月楼中躲避暑热。 一群舞女来献舞,其中一个身姿尤其妖娆妩媚,温璧看得入迷,忽闻身边女子窃窃私语道:“这舞我倒是没见过的,可真是稀奇。” “自然,听闻十几年前坊中一舞姬创作此舞,名声大噪,许多舞女因着身段不足而无法完成呢。” 那女子感叹:“如今能见到,也是难得之喜。估摸也只有陆姑娘能跳,不怪她讨男子喜爱。” 陆姑娘?温璧思索了一番,想起来她就是如意楼那位一年也不露几次面的舞姬。 楼中丝竹声美妙,歌舞伎貌美,四角放着冰鉴,舒适而清凉。温璧起身欲去更衣,楼中服侍的丫鬟引她至楼外的一间屋子,没想到她更衣后,门却被锁上。 “有人吗?”她喊道,外头并无回应。 那小丫鬟应当是锁上门就离去了。 除了杜月矜,温璧再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出此事,更何况这楼中都是杜月矜的人。 温璧走向窗前,窗户小而窄,她用发间钗子捅破窗户纸,费力掰开木制雕饰,将累赘外衣脱下,只余抹胸,所幸她身量纤细,爬出去倒也不费力气,只是白嫩的皮肤上难免被磕出青紫的印记。 出去后又翻过了堵墙,墙的那一侧却是别有洞天。 温璧茫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林间阴凉的风吹得她身上起了层鸡皮,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忽然见到个熟悉面孔。 “臣女见过殿下”,她行礼道,手中的外衣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她面色晕红仿若红霞,一直蔓延至耳后。 沈瑜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移开,轻嗤笑话她,“倒也不必穿得如此清凉。” 上次见到他,还是哥哥遇害那夜,哄她不要哭的时候温柔似水,眼下又成了那副模样,不嘲讽人就缺点儿什么似的。 温璧面色更红,手忙脚乱去穿外裳,却不想越着急越出错,腰封怎么系也系不好,他在一旁看着,墨眸如点漆,深遂好看,此时染着笑意,开口笑她:“本王竟不知要娶的王妃连衣裳都穿不好。” 她瞪起了眼,正要驳斥他,对上他那双眼眸时,却又软了下来,低下眼的模样有点委屈,“方才臣女自那小窗爬出来,衣裳累赘,这才脱下。” 小姑娘雪肤香肌,眉眼清丽,微微皱着眉时眸色楚楚可怜,论谁见了不动心? 第二十一章 的确是本王唐突。这耳坠,…… 沈瑜移开视线,双手垂在身侧微微握起,似是在克制些什么。 “你为何要从哪里爬出来?”他低声问她。 她低下眼,不欲隐瞒此事,开口说话时嗓音软糯动听,“约莫是臣女又做了什么惹了杜小姐不快的事……” 温璧这么说确乃刻意为之,因为沈瑜三番两次帮她,所以她心中总隐隐觉得沈瑜会站在她这边。 她的这点小伎俩早就被沈瑜看穿,他挑起眉来,声音懒散,故意道:“杜小姐性子骄纵,你在她府上游园,还是处处当心才是。” 温璧稍稍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相信这般的话竟能从沈瑜口中说出。 他见状,掀唇笑了笑,墨眸凝着她清丽的面孔,问她:“怎么?本王说得不对?” 她忙低下了头,声音压低,其中暗含委屈之意,“未曾,殿下句句属实,是臣女疏忽了。” 沈瑜闻言轻轻嗤了一声,“日后要做王妃的人,任性纵容些无妨,想说什么就说便是,本王还能将你吃了?” 温璧愣在原地,人生十几载,纵使是最亲近的养父母也只教她女子要柔和恭谨,从未让她骄纵过。 “多谢殿下”,她面色微红,如饮醉了酒,如涂抹了上好的胭脂。 沈瑜问她:“本王要去你哥哥住的那间客栈看看,你去不去?” 温璧是想去的,但想起苏盛安还在檀园等着,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迟疑道:“长姐还在里面,臣女若是久久不回,她恐怕会忧心。” 沈瑜倒没在意,“本王这就差人进去告知。” 温璧感激道谢:“劳烦殿下费心。” 他今日身边似是未带仆从,找来府院中一个眼生的小丫鬟去递话,而后便同温璧上了马车。 自檀园到客栈倒不远,没一会儿就到。因为出了于靖成这档事,这家店的生意大不如从前,里头冷冷清清,没个人气儿,一楼只能见到掌柜的。 沈瑜上前去,“前些日子听闻店中出了命案,不知那间房可收拾干净了?” 掌柜的道:“房间已收拾干净,故人的遗物都被收拾妥当,就放在那间房中,等人来取。” 沈瑜点头,“在下是靖成的一位友人,不知可否来拿他的遗物?” 毕竟故人逝世,身边无亲无故,掌柜的也怕眼前的男人不安好心,支支吾吾地不肯撒口。温璧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沈瑜,却见他面色如常,从宽袖中摸出袋碎银放在案台上,他沉声道:“掌柜的倒不必不近人情,友人逝世,在下悲痛,只想好好保管他留下的东西。” 掌柜的皱起了眉,看着那袋鼓鼓囊囊的碎银,咬了咬牙还是让沈瑜上了楼。 那间房已被打扫整洁,地上猩红色的地毯重新换了一块,于圆桌上,有一包裹。温璧打开来看,才见到里头不过是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封薄薄的、未送出的书信。 展开信来,原是封写给父母双亲的家书,其中提及清乐县赋税沉重之事,以及丞相大人虽应承彻查此事,但却久久没有行事…… 此事……难道会与丞相府有关? 温璧屏住呼吸,转头想给沈瑜看一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便是敲门声。 她慌了神,纤细的手腕忽然被沈瑜捉住,被他拉上了小榻。 距离太近且过于亲密,温璧后脑勺不小心磕在扶手上,疼得她吸了口冷气,使她鼻息间那股紫檀香气更加浓郁。 夏日衫薄,沈瑜见到她嫩白锁骨处微青的印记,沉着眸色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口。 轻微的疼痛伴着酥麻,温璧没忍住轻呼了一声,红着眼眶给了他一巴掌,沈瑜没躲,也未曾起身,房间中静谧非常,门外人似乎觉察到些什么,抬脚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听不见门口的响动,温璧便挣开他的桎梏,咬着牙屈辱道:“殿下习得四书五经,自是君子,方才却非君子所为。” 她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留下浅红色抓痕,看起来不见狼狈,倒是风流至极。沈瑜舔了舔唇,也没恼,只扯着唇角道:“方才若不这么做,外头人怎么能走?” 温璧身后出了层薄汗,脸蛋绯红。她从未被男子这样轻薄待过,自然恼火,此时也来了胆量,“做什么?不曾想殿下竟是个登徒子!” 沈瑜哂笑一声,也没避着她,“方才,门外人以为我们在行周公之礼。” 她愣愣地坐在小榻上,那被咬过的地方尚有余温,她纵使心中不满,可也因为此事因她而起而使她无法再埋怨沈瑜。 “给你赔罪”,他如变戏法般从怀里摸出了知黑色锦盒,“的确是本王唐突。这耳坠,就送给你了。” 温璧抿着唇没接,也没应话。 素来没耐性的沈瑜此时却耐心哄她,他将锦盒打开,里头俨然是两只珍珠耳坠,“这两颗珍珠是出自陀安海,采珠人挑选许久,只留着这两颗成色最好的送进京城,你瞧瞧喜不喜欢。” 温璧再羞恼也抵不住他难得的温声细语,姑娘家都好面子,沈瑜该给的都给足了,她也没理由一直揪着他错处不放,如此她垂眸喃喃开口道:“臣女喜欢,多谢殿下赏赐。” “那封信中都写了什么?”沈瑜淡声问她。 温璧将已经折皱了的信递给他,声音微哑,“这是封家书,上头写了清乐县赋税沉重,丞相大人却置之不理的事……” 沈瑜将信看完,长眉微挑,勾唇笑道:“丞相大人胸怀天下,这般事如何能放着不管?” 温璧凝着他的面庞,虽是问句却语气肯定,“殿下是不是也觉得此事蹊跷。” 沈瑜笑了笑,偏着头看着她,嘱咐她:“温璧,事事定论不能单凭你一个觉得。” 她动了动唇,可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嗫嚅应了声是。 这里到底还是不便久留,温璧同沈瑜将书信揣好就下了楼,楼下掌柜的目光躲闪,似是为方才的事心虚。 沈瑜只扫了他一眼,便同温璧一并上了马车。 “殿下,您可能将我送回相府?”温璧侧眸看着他。 沈瑜问:“正值晌午,你饿不饿?” 温璧摇头答道:“不饿。” 他掀了掀眼皮子,轻呵一声,“那就陪本王到如意楼用膳。” - 如意楼中依旧热闹,沈瑜带着温璧去了她常去的那间雅阁,有貌美侍女进来报菜名,温璧盯着茶盏中的茶叶看,微微失神,忽闻他开口问她:“你想吃什么?” 她方才根本没听那女子说话……温璧抬眸看了他眼,咬了咬下唇道:“殿下,臣女不饿。” 沈瑜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那小家伙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了一声,他抬眸看着她,眸中染上笑意,“想吃什么说便是了。” “那……”温璧稍稍犹豫,“臣女想吃扬州炒饭。” 侍女面色稍僵,在这如意楼中侍候贵人数载,也不曾遇到哪一位要吃这个的…… 沈瑜抬眼吩咐道:“除却你说的那些,再添扬州炒饭。” “是”,侍女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精致雕花木门被轻轻合上,他饶有兴致,问她:“你喜欢吃这个?” 温璧点头,老老实实的小模样活像只小鹌鹑,“是,在清乐县时,娘亲常做给臣女吃。” 沈瑜不语,听她小心翼翼问他:“殿下,养父母的事……您可有头绪?” 沈瑜看着她那双干净漂亮的杏眸,喉结上下滚动,又怕眼下说出实情叫她徒增烦恼,只能道:“未曾,再过两个月本王欲往清乐县去,届时再好好查探。” 温璧轻轻叹了口气,杏眸中透着几点失望之色,“原是如此,殿下费心了。” 没过一会儿,侍女们端着碗盘鱼贯而入,一眨眼的功夫,一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多是她不曾吃过的稀罕菜色。 她看着摆在她对面的小酥肉,意欲伸筷,可碍于礼数还是作罢,她捧着小碗吃了几口炒饭,却觉得乏味,根本没有娘亲亲手做的味道。 温璧愣神时,那道小酥肉被挪到了她的面前,她直盯盯地看着那只修长而白皙如玉的手,又抬眸去寻手的主人。 他难道是她肚中蛔虫?能知晓她不爱吃青椒,也能知晓她馋那道小酥肉…… 温璧咽下了口中的饭,垂眸道谢:“多谢殿下。” 她不得不承认,这样被照顾着的感觉着实妙绝…… “本王不喜肉”,沈瑜扯了扯唇角,夹了筷子青菜,漫不经心道:“你倒也不必为此道谢。” 她看了他眼,又埋头享用美味。 用过膳后,沈瑜将温璧送回相府,苏盛安还未回来,她食后乏困,就躺在小榻上沉沉睡去。 夜色已深,平昌王府中一片寂静,只余书房中点着蜡烛。 霖渡乘着月光归来,提来名地牢狱卒面见沈瑜。 狱卒见了沈瑜便跪下,“小的见过殿下。” “近来三个多月,狱中可有什么人去过?”沈瑜问他。 狱卒皱眉答道:“小的当值时,倒未见过什么人,想来是没有的。只是前几日阿昌暴毙,确是蹊跷。” “阿昌是谁?”沈瑜皱眉。 “阿昌同小的一样,不过当值时候不同罢了”,狱卒道,“阿昌无父无母,无迹可寻,死了也无人知晓。” “他住在哪?”沈瑜继续问道。 “他就住在如意楼旁的巷子中”,狱卒思索片刻,“房子简陋,眼下无人打理,恐怕更是不成样子了。” “本王知道了”,沈瑜道,吩咐霖渡将人好好送回地牢,务必让人把嘴管好。 第二十二章 你耳朵怎么红了? 晨间温璧被夫人唤去她房中,她到了时,苏盛安正坐在小榻上拿着针线绣花样子。 “女儿见过母亲,见过长姐”,温璧行礼道。 “来,到母亲身边坐着”,夫人笑容和蔼慈爱,温璧看了却低下了头,慢步走到夫人身边坐好。 夫人道:“听闻昨日你见到了平昌王殿下?” 温璧点头应是,“阿璧去更衣时偶然遇见,托殿下照拂,阿璧能尝到如意楼佳肴。” 夫人眯眼笑了笑,“只去了如意楼?” 她神色镇定如常,“是。” 夫人轻轻啧了一声,低声道:“昨日母亲差人到客栈中去取你哥哥的遗物,却不料那房中有人,问过掌柜的才知来了一男一女,男子称是你哥哥的旧友,母亲还以为是你同殿下去了。” 温璧依旧摇头,跟着皱眉好奇道:“哥哥在京城中人生地不熟,哪里来的旧友?” 夫人凝着她的面庞,似是在打量着些什么,过了会儿才低下眼扯着唇角道:“可不是?昨日晚间母亲又差仆人去了一趟,发现你哥哥的东西都好端端地摆在桌上,那位旧友可没带走。” “倒是奇怪”,温璧跟着皱起了眉头,“他们是想做什么?” 夫人掩唇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谁知道呢?不过既没拿你哥哥的东西便是。” “没过几日你便要同殿下完婚,昨日他待你如何?”夫人问她。 温璧抿唇,想起自己锁骨上的那颗红痕禁不住红了面颊,但还是垂眸道:“殿下恭谨有礼,待女儿不冷不热,不见得有多喜欢阿璧。” 夫人沉吟几分,“你要同殿下亲近些才是,不然太后娘娘要叫你做的事你该如何完成?殿下性子冷硬些,你就要多多包容,时间长了,不怕捂不热他。” “女儿知晓”,温璧答道。 “行了,你回房歇着吧”,夫人摆了摆手,“一会儿宫中嬷嬷该来了。” 待温璧走了后,苏盛安将手中绣帕放下,轻轻叹了口气,夫人见她满面愁容的模样,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盛安不必忧愁,还有娘在,定不会让你因着这事而丢失颜面。” “盛安颜面已失,月矜虽与盛安一同长大,但言语中多有嘲讽之意,更何况是看热闹的旁人?”苏盛安微蹙细眉,唇色微微泛白,不见往日骄傲姿态。 夫人勾唇,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安心,“如今后宫空虚,今岁冬至欲择闺秀贵女入宫侍候,你可省得?” 苏盛安眉心皱得更紧,“娘应当知道,盛安不想被牵扯进此事……” 夫人松开她的手,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现在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 温璧回到怜知堂时,苏君绪正在外室品茶等着她,见她来了就抬腿上前,“阿璧,殿下想要见你。” “殿下想要见我?”温璧讶然,“要做什么?” 苏君绪道:“殿下不过提了一句,我猜测着是要同你哥哥的死有关。” 温璧闻言忙问他:“那么何时去见殿下?” 苏君绪答道:“待你用过午膳便去。” 她点了点头,“多谢兄长递话来。” 他笑了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前些日子官府不是已查明你哥哥的死,怎么又……” 温璧拉着他往内室走,怕他这话叫落梅听见,见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许是有猫腻的,待今日去见了殿下,也许一切皆可知。” “这京城事情这样多,你是否后悔来到这里?”苏君绪顿了顿,低声问她。 温璧思忖片刻,斟酌答道:“并不后悔,来到京城中,阿璧知晓了许多从前不知的事情。” 龌龊而肮脏的人心,冷淡而又漠然,养父母的意外离世,蜜娘口中的画,那位庙中女子提起的葭娘,表兄的离去……这一桩桩一件件牵扯太多,令她身陷漩涡之中无法脱身。 温璧用了午膳后知会了嬷嬷一声,便同苏君绪一并出府,往如意楼旁的小巷子去。 等马车停下,温璧下了车,才见小巷中一派荒凉,青石砖间杂草丛生,茅草屋一碰就倒。 她还是头一次知道京城中有这样的景色…… 沈瑜正站在一座院子门口,同一妙龄女子相谈,抬眼时见温璧来了,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苏君绪回头上了马车,告诉她:“同友人约好饮酒去,一会儿来接你。” 温璧点了点头,等马车离去,她才抬脚走到沈瑜身边,她要行礼时,却被沈瑜眼神制止,温璧会意,乖顺地站在他的身边。 “这位公子还是进去叙话吧”,倩娘柔声道,“晌午间太阳可烈,若是中暑可就不好了。” 沈瑜点头,带着温璧同倩娘一并进了眼前破旧的房子。 “我唤作倩娘,是阿昌的妹妹”,倩娘一边奉上粗茶,一边低声道。 “我听闻阿昌于京城中并无亲信”,沈瑜没碰茶碗,只淡着神色看着倩娘。 倩娘抿了抿唇,“我其实是阿昌认得妹妹,过了年便要完婚,如此是不成了。” 沈瑜道:“原是如此,那阿昌逝世时,可有什么异常之状?” 倩娘摇了摇头,“阿昌死在狱中,有无异常之状倩娘也不知晓,只是前些日子里,阿昌回来后总念叨着见到了大人物。” 沈瑜问她:“什么大人物?” 倩娘站起身来,“倩娘不知。可阿昌虽不会写字,但常常画些什么。公子可要瞧瞧?” 他答道:“劳烦。” 倩娘走进卧室,没过一会儿就翻出了一个厚且陈旧的簿子,沈瑜不好在这处翻阅,只能问她:“不知在下可能将这画簿带走细看?” 倩娘犹豫了几分,一抬眼便是他似玉面庞,颀长身形,先前于京中尚有阿昌这个依靠,眼下她可得为自己打算…… “这是阿昌生前最宝贝着的物件……公子若是想带走也不是不行,只是……”倩娘语气停顿,全然忽略坐在沈瑜身旁的温璧,“只是求公子一并将倩娘带走吧。” 带走一词尚且隐晦,说得直白点就是求沈瑜将她收回房中做个妾室。温璧转眸看向倩娘,见她身段着实窈窕,面容又实乃俊俏……她抿了抿唇,将视线落在沈瑜身上。 沈瑜觉察到她的目光,回眸看着她,笑道:“恐令你失望,在下内子贤淑,着实不必妾室再来侍候,更何况……” 倩娘面色失望,闻言跟问一句,“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在下与内子感情甚笃,着实容不得第三个人了”,沈瑜弯唇,惹得温璧头脑轰然,白净面庞红了个彻底…… 这人,当真是口无遮拦! 倩娘这才看向坐在沈瑜身旁的的温璧,心中了然,如此倒也不必强求,“是倩娘失礼了,公子看过画簿后还是要送回来,权当是阿昌留给倩娘的念想罢了。” 沈瑜点头应下,和温璧出了院子,却并不见苏君绪影子。他上了马,向她伸出了手,“上来。” 温璧迟疑道:“一会儿一旦兄长回来见不到我,可该着急了。” “不会”,沈瑜低声道,“你兄长既去饮酒,估摸最早也要明儿个晌午回来。” “殿……你怎么知道的?”温璧抬头问他。 微风拂过,她理了理发丝,扬着雪白的脖颈看着他,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眼,敛下某种心绪,“过去常同你兄长外出饮酒,自然知晓。” 她轻轻捏了捏手心,向他伸出手时,想起方才他同倩娘说的话,面容上又是一片不自在。 男子的手总是要比她大上许多,掌心干燥而温暖,虎口处有薄薄的茧,是常年带兵驻守在外留下的。 温璧上了马就匆匆松了手,悄悄红了耳根。 天爷,她还是头一次握男人的手,也是头一次同一个男人骑一匹马…… “你耳朵怎么红了?”沈瑜低笑问她。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闷声道:“许是天气炎热罢了,想来无碍。” 他骑着马带温璧回到王府,去了书房,和温璧一起翻阅画簿。 前一半几乎是去年发生的事,后半部还没看几页,二人就被一块玉佩的纹样吸引住,上头还画着一个跪着的小人儿。 玉佩上是繁复的云鹤纹,瞧起来不像是平民百姓所能拥有的……温璧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倩娘口中的大人物同这块玉佩有关?” “这是阿昌五月时所作”,沈瑜指了指有些模糊了的字迹,“时间同你兄长在牢中的时间相符,或许是有关的。” “那我们是不是找到这块玉佩的主人就好了?”温璧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谈何容易?”沈瑜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那画册上,“玉佩这般随身戴着的东西,着实不便找寻。” 她轻轻呼了口气,有些丧气,“殿下说得有理……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沈瑜将那页撕了下来,放在抽屉里收好,再抬起眸时眸底清明,“本王送你回去,此事多留意些,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多谢殿下”,温璧垂首道。 门外侍从恰在此时敲响房门,“殿下,陆姑娘来了。” 陆姑娘? 那又是谁? 第二十三章 凭殿下风姿,想必姑娘家都…… 沈瑜打开房门,吩咐道:“先叫她在东暖阁稍待片刻,本王去去就来。” 侍从应下后便离开。 王府备下了马车,这阵子朝堂上不见安宁,沈瑜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索性陪她一程。温璧坐在他身边,偷看了他几眼,犹豫了一番后才开口道:“殿下可知臣女长姐同礼部尚书之子的事情?” 沈瑜道:“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本王自然知晓。” 温璧抿着唇,攥了攥手中的绣帕,鼓起勇气抬眸看着他,神色认真,“臣女同殿下还未成婚,尽管您不喜欢臣女,但还请您稍待些时日,成了婚任您纳几房妾室,臣女定无怨言。” 沈瑜略挑长眉,似乎意识到她误会了些什么,但懒得解释,反而借着她的话散散漫漫道:“这可怎么办,本王要等不及了。” 温璧瞪大了杏眸,生怕自己大婚那日还要叫人指指点点,她忙劝道:“殿下,您乃一代战神,平边关之乱无数,从未败过,想来定不想因着这等小事叫众人指责谈论的。” 沈瑜低眼看着她,扯起唇角,“谁敢议论本王?你点几个名字给本王听听。” 她僵在那处,涨红了一张俏脸。 这桩婚事不同于苏盛安,这可是太后亲下懿旨赐的婚,可不是她说悔就能悔的,到时候若是出了这般事,她也得硬着头皮嫁过去。 温璧虽对成婚后的日子并不抱有同夫君琴瑟和鸣的想法,但也不想自己要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劝解无效,急得眼泪涌了出来,豆大的泪珠滚过光滑面庞,跟串成了珠子似的,一旁沈瑜嗤笑了声,绝不能让她知道眼泪最能治他,否则日后不得被她捏得死死的。 他递给她一方手帕,声音不冷不热,“有什么可哭的?你不是大度得很,要给本王张罗妾室。” 她哭得鼻头眼睛都泛红,眸子中满是幽怨,抽抽噎噎道:“那……那哪里能一样……成婚前您……您让妾室生了孩子……臣……臣女……” 沈瑜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压着唇角敛着笑意,低声打断她,“行了,再哭给你扔下去,自己走回相府去。” 岂料此话非但没有让她止住眼泪,她反而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沈瑜动了动唇,一边懊恼一边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还是只好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道:“别哭了。” 温璧没理他,手帕蒙在脸上,一边哭一边抽抽嗒嗒地嘟囔着些什么,他抿着唇,细长的手指拿起盖在她脸上的帕子,动作笨拙替她擦干眼泪,声音柔软得令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方才说的,是等不及要娶你回家”,他低声叹息,声线无奈而柔和,“你自己会错了意,还能怪我?” 温璧抬眸看着他,又挪开视线,眼眶通红,不愿睬他。 这是真给人惹恼了,沈瑜笑了声,意味不明,“你一个都哄不好,再来几个不要了我的命?” 她这会儿倒是不怕他,牙尖嘴利得很,回他一句:“凭殿下风姿,想必姑娘家都贴着您,如何能要了你的命?” “温璧”,他低低地叫她名字,语气隐隐不快,但又怕她那如决堤的泪水,到最后还是败下阵来,闭口不言。 而温璧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将将沈瑜的解释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一路默然。 临到相府时,她将眼泪擦干,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就回了府,他撩起帘子看着她窈窕背影,暗道这姑娘就是个小没良心。 - 温璧回怜知堂时,吕嬷嬷正在同玉柳闲聊吃茶,见温璧来了便上前行礼道:“小姐回来了,今日要习的是用膳时的礼仪,以免日后宫中赐宴闹出什么笑话来。” 温璧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但学习礼仪时还是不敢马虎,吕嬷嬷见她有些疲惫,笑了笑道:“殿下儿时最喜食肉,顿顿无肉不欢,待他带兵出去打仗后回来,却是一口肉都碰不得了。” 她有些恍神,不料所说出的话不大合礼,“也好,战场上杀戮深重,少吃点肉也是消业障。” 此话一出,温璧才惊觉自己失言,正要主动认错,却闻吕嬷嬷笑道:“小姐有这份慈悲之心倒是难得。殿下在外征战数年,保朝内一片安稳,却没个贴心人关切他是否一切都好,更不在意甚么杀戮业障。小姐既然信佛,想来日后成了亲,定会替殿下在佛祖脚下祈祷。” 那人根本不信这些,她如何上赶着去替他念佛?但在嬷嬷面前,她还是恭谨柔笑道:“嬷嬷知我,多谢嬷嬷指点。” “小姐今日似是有心事”,吕嬷嬷道,“如此奴婢便不久留,您早些安置,明日再来教您个中道理。” 温璧羞愧难当,“嬷嬷,我知错了。” “人人都有乏累之时,小姐倒不必如此,奴婢明日再来便是”,吕嬷嬷是宫中难得的仁慈且好说话的老人,从不欺软怕硬。 她只能将吕嬷嬷送出了怜知堂。 傍晚时,常宁来请她到膳厅用晚膳,苏良则今日难得早早归来,府上自然备下上佳酒菜。 一家人用了膳后,夫人对苏良则道:“听闻你的玉佩碎了,恰好我房中又块上佳羊脂玉,等会儿叫常宁找出来。” 苏良则道:“那块玉佩是我珍爱之物,碎成三瓣,不知还有没有修复余地。” 温璧恰好想起阿昌的画,便主动请缨:“女儿曾习得玉石篆刻,兴许可以试试修补。” “也是,母亲竟忘了”,夫人笑道,“你父亲不愿将私人物件交给旁人,如此一来正好。” 温璧笑着应承下来,右眼皮跟着跳了两下。 她心中总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众人叙了话起身皆欲离开时,苏良则解开腰间佩囊递给温璧,看向她的眸光浑浊而复杂,“这物件倒也不急,能修好更好,修不好便算了。” 温璧点头,“女儿会尽力的。” 她拿着那佩囊回了怜知堂,无奈发现自己的那些物件都留在清乐县没带来,便先作罢,预备明日出府去购置。 翌日一清早,温璧将将洗漱过,正为那鸟儿换换水,落梅跑了进来,气儿还没喘匀便开口道:”小姐,平昌王殿下差使如意楼送来了早膳。” 她讶然,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耳朵,又问了落梅一遍:“你是说,殿下让如意楼送来了早膳?为我?” “小姐没听错”,落梅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长廊处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温璧将房门打开,如意楼的侍女们一个接着一个捧着精致食皿走了进来,整张圆桌都被摆满,各式各样都有,生怕她不喜欢似的。 她晨间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鸡丝粥便放下筷子,剩下没碰的都赏给仆人丫鬟,万不能浪费。 温璧隐隐知道沈瑜是为了昨日之事送来的…… 她咬了咬下唇,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夫人知晓此事自是欣喜,特地叫她去她房中,叮嘱温璧务必要让沈瑜的眼中有她。 午时,恰是刘大铁于市集上处刑问斩的时刻,行人匆匆却不驻足。 无人会为这等人花费心思精力。 温璧本想去笔墨斋购置处置碎玉的器具,却闻苏君绪夜间要带着她到夜市中去,便寻思着到夜市中挑选也不碍事。 天色将将擦黑,苏君绪就带着温璧去城中夜市闲逛。夜市中热闹,人语声不断,嘈杂而热闹,温璧东看看西看看,正在兴头上,忽见人群向道路两侧避开。 推搡之间,她不慎跌倒在地,马蹄声越来越近,马儿的嘶鸣声划破苍穹。 而那马上的人,神情冷冽,微抿薄唇时不近人情,一袭白袍纯洁干净,不正是沈瑜吗? 第二十四章 此事当真与父亲无关?…… 疾驰的马儿被缰绳控住,温璧抬眸看向沈瑜,惊魂未定,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苏君绪忙穿过人群将她拉了起来。 马蹄声渐去,人们再次走到街上,于京城中并不觉得此事意外。 温璧手肘擦伤,苏君绪本想带着她去医馆瞧瞧,她却摇头道:“小伤口罢了,回府清理下就好。” 苏君绪皱起眉,低声叹了口气,“也罢。你说你怎么这般傻,人都往两侧避开,你怎么还停在原地?” 温璧道:“阿璧是不小心被人撞倒的……兄长,阿璧想去买些修补玉石的器具,不知在哪儿能买到?” 苏君绪拿她没有办法,一边带着她到市集中去,一边低声道:“你要这些物件为何不早说?兄长可拿着上佳木料寻能工巧匠为你打一套。” 温璧浅笑,“这手艺寻常是用不到的,着人特制消耗太大,不值当。” 苏君绪努了努嘴,他自小锦衣玉食供着长大的,穿的用的皆是上佳,自然不懂温璧。 边说着话,二人边走进家卖笔墨的地方,里头站着两位买笔的文人正低声交谈。 “听闻晌午间处死的,并非刘大铁,而是旁人。” “旁人?刘大铁非达官贵人,想来是无人替他受死的,难不成是狱卒认错了人?” “谁知道呢?”其中一人耸了耸肩。 温璧将此话听进了心里。 若是害死哥哥的人是位大人物,想来刘大铁才是替罪羔羊,而晌午死的那人定是那大人物所安排的,要保无辜的刘大铁性命周全…… “阿璧?” 她闻声抬眸,思绪回笼,见苏君绪正拿着几种样式供她选择。温璧压根儿没有心思去挑,随意选了一样便同苏君绪离开。 于马车中,苏君绪侧目见她面色泛白,禁不住关切道:“阿璧,你怎地了?是被马儿惊到了?” 温璧回眸看着他,抿了抿唇,还是未说出心中所想,只能低声应道:“兴许是的。” 苏君绪没多深思,只笑道:“等会儿叫你房中丫鬟找来新针,再准备一碗水,将新针放进水里,好给你叫叫魂。” 这多是乡下人用的法子,不想苏君绪竟也知道,温璧点头应是,夸赞他:“不曾想兄长竟连这个都知道。” 苏君绪扬唇露齿一笑,“那是自然。” “那……”温璧抬眸看了他眼,复低下头,“那兄长可知,今夜殿下是要去做什么?天色已如此深,还要快马加鞭从人多的夜市中经过。” 他笑了笑,“我同殿下虽关系亲近,但他的行程我却一概不知,许是有急事的。” 她轻轻应了一声,别开脸掀开一侧帘子看外头光景,渐渐困乏。 待回了府,温璧沐浴更衣后,由着落梅往她手肘上涂了些药,方才睡下。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将佩囊打开,取出里头碎了的玉佩端量着看了几眼,正琢磨着该如何修补,她却觉得这上头的花纹异样眼熟…… 温璧将碎片拼在一起置于阳光之下,她微微眯起眼睛,看清楚上头花纹正是她在阿昌画簿中看到的云鹤纹。 云翻滚的形态,白鹤的神态,皆一模一样…… 温璧屏住呼吸捂着嘴巴,心脏仿若要跳出胸腔那般剧烈跳动着,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于靖成的信,阿昌的画,她手中的玉佩,莫名出现的替刘大铁去死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知她真相究竟是什么,温璧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回到内室,她咬了咬下唇换了身得体衣裳欲往夫人房间去,却闻苏君绪正在院中等着见她。 温璧叫落梅将人请进来。苏君绪面色阴沉难看,见到温璧就让她屏退左右,应当是有悄悄话同她说。 温璧让落梅和玉柳离开,他搬来个绣墩子坐着,皱眉道:“昨夜平昌王殿下捉拿欲逃亡城外的刘大铁,经一夜审讯,刘大铁招认此事乃丞相大人所为。” 她登时觉得头晕目眩,怒火涌到心口,她起身要去夫人房中为于靖成讨回公道。 苏君绪忙拉住了她,替她倒了盏茶让她顺顺气,压低了声音,“你先别急,你现在去找他们,也是无用的。” 温璧眼眶中积满泪水,回眸红着眼看着他,“我哥哥被他杀了,我自然要他以命抵命!” 他动了动嘴唇,心中知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想要从此事脱身,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会受些风言风语罢了,假以时日便会被人遗忘。 此话苏君绪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也不知如何劝解,却见温璧将那桌上碎玉放进佩囊中,抬脚欲往门外走,苏君绪忙上前去拦着她,“阿璧,你不能去。” “我想见殿下”,温璧抬手擦干脸上泪痕,“我有物件要给殿下。” 她压抑着情绪就要发疯,苏君绪无奈只能应下,带着她去了平昌王府,却被门口小厮告知殿下并不在府中。 “殿下何时回府?”苏君绪问他。 小厮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 温璧低下眼,捏了捏手中物件,又要落泪自己运气不好,恰在此时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慢慢停下。 她抬起红肿的眸子,微眯着眼见马上着一袭白袍的,正是她要寻的沈瑜。 温璧同苏君绪向他行了一礼,听闻他哑声道:“不知二位一大清早到王府来作甚?” 苏君绪答道:“胞妹要送给殿下个物件,臣挨不住她恳求,便带着她来求见殿下。” 沈瑜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仆从,“你先回府去,一会儿本王将你胞妹送回府。” 苏君绪不疑有他,转身上了马车离去。温璧跟着沈瑜进了王府,他指使仆人送她到望月楼中稍候,他去去便来。 望月楼于王府朝北的一角,两层高,屋内四角摆放冰鉴,凉爽舒适。 温璧在里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沈瑜露面,他身上那袭白袍被换下,换上了身靛青色袍子。 她急匆匆走到他面前,将手中佩囊递给他,声音颤抖,“殿下,这是丞相的东西。” 沈瑜打开佩囊取出碎片,认出这块玉佩就是阿昌画簿上画的那一枚。 “殿下,我哥哥,是被他害死的”,她抬眸看着他,泪水涟涟。 沈瑜沉吟,停顿了片刻,叫她坐下后低声道:“本王昨夜抓住逃犯刘大铁,刘大铁声称来找他替罪的那人自称是丞相身边的人,是领了丞相的意思的,还告诉他事成之后予他黄金百两,送他出城。” “本王去问了狱中其他狱卒,才知阿昌身体康健,那日用了午膳后忽然心生不适离世”,沈瑜道,“阿昌的尸体在乱葬岗中,眼下已是找不到了,但也可确信他并非病死,而是被人害死。” “眼下又有了丞相的玉佩……”沈瑜凝着案上碎玉,“也可算是证据确凿。” 她拿着手帕揩眼泪,鼻头哭得泛红,抽泣道:“殿下,杀人就是要偿命,难道不是吗?” 沈瑜捏了捏眉心,眼下出了此事只可为削弱丞相造势,却不能除掉他,他思忖片刻才开口道:“丞相势大已久,脱身之法无数,此番唯能使他心生忌惮。” 沈瑜不想瞒她,尽力将此事说得委婉。 温璧咬了咬下唇,就算失去理智也被他点醒,她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不强求旁人为她做到根本无法完成之事,到最后她起身向沈瑜道谢:“多谢殿下让臣女知晓真相。” 他抿了抿唇,熬了一夜后声音略哑,“你回了府,莫同丞相冲突,不然受苦的是你自己。” 她点了点头,“是,臣女省得。” 沈瑜将碎玉装进佩囊中递给她,起身道:“本王送你回去。” 温璧回了府,便一个人呆在怜知堂中抄写佛经。 夫人并没有因为此事而找她,许是心虚得很,想要继续隐瞒。 自那日起又过了两日,相府府中谋客徐渊因蓄意谋害于靖成入狱,街上风言风语不断,众人私下里议论此事定与苏相脱不开干系,惹得苏相这些日子也并不好过。 温璧坐在小榻上听着玉柳打探到的消息,轻轻叹了口气。玉柳见状忙劝道:“小姐,您莫过伤怀,毕竟小胳膊拗不过大腿,且静待时日,恶人定会有恶报的。” “我知道”,温璧看了她眼,起身道,“走,随我到母亲房中请安。” 玉柳应是。 二人到了夫人房前,玉柳被留在外头,温璧甫一进去,便见到夫人正吃着荔枝,手中翻着本名册,眉头微蹙,似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她见温璧来了便将手中册子放下,笑道:“你怎么来了?” 温璧没拐弯抹角,说得直接,“听闻了哥哥的事,想来问问母亲这些是否是真的。” 夫人顿了顿,神色自然,“的确是真的,徐渊嫉恨你哥哥受你父亲点拨,一时之间没想开,起了杀心。” 温璧皱眉,“那他为何要同刘大铁说,此乃父亲所为。” 夫人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这可将你父亲害惨了,眼下虽水落石出,但众人都不信此事与你父亲无关。” 温璧垂眸,抿了抿唇没忍住问她:“此事当真与父亲无关?” 第二十五章 开化百姓,永结秦晋之好…… 夫人凝着她的面颊,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笑道:“我竟不知你这丫头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温璧不躲避她的视线,“阿璧不过如此一问罢了,毕竟京城贵人府上的谋客若是没有主子的授意, 是不敢如此的。” 夫人笑了笑,语意讥讽,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只是你父亲为你养父母查明死因,又有意提拔你表兄,虽出现不测,但实非你父亲本意。” 她攥紧了手中绣帕, 竟不知世上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父亲既有意提拔表兄,何故不曾关切过他, 令他不得不做了那些事?” “这又与你父亲有什么干系”,夫人理所当然道, “难不成是你父亲推着你表兄去画些不该画的东西的?” 温璧抿唇,淡声道:“阿璧不知。” 夫人扯起唇角, 心道这丫头何时胆子变得这么大, 敢来质问她,她吃了颗荔枝, 只当温璧是个小玩意儿, 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知母亲在看什么册子?”温璧问她。 夫人眯眼笑着, 眸中却无笑意, 散漫道:“不过是府中账务罢了。” 温璧点头, “方才见母亲皱眉,似是遇到棘手之事,可说给阿璧听听?阿璧或能为母亲分忧。” 夫人闻言将册子往身后挪了挪,脸上还挂着笑, “那倒不必,不过是上个月的账未对上罢了。” 温璧低眸,扫了眼她刻意往后藏的册子,而后不动声色道:“母亲切莫过于忧心,可得保重身体。” 夫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夏日暑热,温璧没在夫人房中久留,起身道别后回了怜知堂。 - 今儿个早朝,皇帝中了暑气身子不适,众官员皆叹息离开,心中暗想就皇帝这副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苏良则将将上了马车,就见皇帝身边的德喜公公追了过来,德喜气喘吁吁道:“奴才给丞相大人请安。陛下请您到上书房叙话。” 苏良则闻言皱起眉头,“公公不必多礼,不过陛下不是身子不适?” 德喜笑道:“陛下是心系天下的明君,想来找大人也是有要事相谈。” 苏良则点了点头,恭维道:“陛下勤勉勤政,是我朝百姓之幸。还请公公带路。” 德喜应下,在前头带路,而走在德喜身后的苏良则皱起的眉头不曾松开。 他隐隐知晓沈澈寻他就是为了于靖成之事。 待到了上书房,才见里头还坐着一位。 苏良则浸淫官场多年,心中虽一惊但也能沉得住气,“臣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爱卿平身”,沈澈面色依旧苍白,只那双眸子黑漆漆的,“赐座。” “谢陛下”,苏良则起身后,同沈瑜相对而坐。 “这次叫爱卿来,是为了兀突国使者来访之事”,沈澈淡声道,“礼部事务繁杂,爱卿多花点心思。” “是,臣定尽心尽力将此事做好”,苏良则答道,慢慢松懈下来,以为沈澈不会提起于靖成的事。 沈澈又问了他朝中之事,周折了一番才开口道:“爱卿,这些日子京中流言四起,不知你如何看待?” 苏良则将将松懈,又跟着紧张了起来,面上却还是镇定,“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沈澈勾唇道:“自然是你府上谋客徐渊的事。朕听闻此人颇具才学,又清廉慈悲,如何能做出杀害无辜之事?” 苏良则忙解释道:“去岁,臣找回失散多年的小女儿温璧,温璧于清乐县的表兄于靖成虽生于乡野,但饱读诗书,是可塑之材,臣便自作主张将于靖成接到京城,用心栽培,不想徐渊生妒,起了杀心。” 沈瑜闻言轻嗤了一声,长眉微挑,视线落在他身上,“丞相大人既用心栽培于靖成,那缘何于靖成落脚在客栈中,迫于生计做了不该做之事?” 苏良则沉吟,眉头紧蹙,面对沈瑜时心有忌惮,犹豫几分道:“臣时而忙于朝中之事,没顾及到靖成,但都已吩咐手下人多多照拂他,想来是臣御下不严,回去就要严惩不贷。” “丞相不必严惩无辜”,沈瑜眯眸笑着,“不知丞相可知,于靖成有一封未寄出的家书?” 苏良则抿唇道:“臣不知。” 沈瑜面上笑意淡了下来,凝着他道:“于靖成于家书中写道清乐县中赋税沉重,将此事禀告给你,你却并未理。丞相,可有此事?” “臣忙于朝中事,不经意忘记将此事禀告陛下,是臣之过”,苏良则如坐针毡,身后出了一层又一层汗,难受焦灼。 “究竟是忘了还是别有他故,大人心中应当是明白的”,沈瑜抿了口茶,看苏良则强装镇定,倒觉得有趣,“自然,本王同陛下,也都明白。” 苏良则垂首,还是不认:“臣为天下百姓之心不变,无论如何是做不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澈打断,“好了爱卿,日后行事须得谨慎三思,不若下回,朕也保不了你。” 苏良则心虚又羞恼,正要开口继续为自己辩驳,却闻沈澈已下了逐客令,“朕这几日身体稍有不适,便不久留爱卿。” 苏良则只能将喉中的话咽了下去,心中虽不服但也只能起身行礼道:“微臣告退。” 苏良则走了后,沈澈笑道:“皇叔英明,能窥见其中端倪,是朕所不及。” 饶是当今圣上也要尊称他一声皇叔,沈瑜却并不为此沾沾自喜,只淡声道:“陛下文韬武略,臣不敢当。” “有什么当不得的?”沈澈垂眸道,“若没有皇叔,朕恐怕还被人掌控着,这江山社稷是否会落入外戚之手,朕那时也不知。” “陛下幼时登基,已属不易,眼下该保重龙体,待除掉祸乱朝纲之辈,自然太平”,沈瑜道。 沈澈弯唇,“皇叔说得是。” 沈瑜低眸,心中自然明了这少年皇帝虽一口一个皇叔,实则内心亦多疑忌惮。 先帝患肺疾而去,临去时嘱托他务必扶植沈澈。前些年边关战乱,他戍守边关,无法脱身,才叫这朝政为太后所把控。 他收回思绪,抬首看向沈澈,“陛下,清乐县赋税沉重,苏良则却置之不理,甚至除掉于靖成,想来其中必有端倪,且前阵子的刺客,其中一人说话时似有清乐县口音。” “不曾想小小一个乡村,竟卧虎藏龙”,沈澈低声道,“朕可不能放着不管。” “陛下所言极是”,沈瑜道,“不知陛下可有处置此事的可靠人选?” 沈澈犹豫几分,“朝中,朕能信的就只有皇叔了……” 沈瑜却道:“过几日兀突国使者至,臣亦要筹备大婚,恐无法赴命。” 沈澈道:“使者走了后,想来皇叔是可去的。” “臣娶妻,如何去?”沈瑜问他。 沈澈纳闷儿,“那不就是颗棋子?待事成后,皇叔要娶的自然是名门忠臣之后。” 沈瑜勾了勾唇,抬眸看了沈澈一眼,“臣既要娶妻,就会护她周全,该全的礼数皆要全了。大婚仓促已是对不住她,又如何能冷落她?” 沈澈闻言久久没回过神来。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这位皇叔性子冷得很,又不近女色,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护着一位女子…… 沈澈抿了抿唇道:“皇叔说得有理,是朕疏忽了。” “待臣大婚后再去也不迟”,沈瑜道。 - 苏良则回了府后去了夫人房中,用了午膳后,夫人屏退左右问他:“怎的了?大人瞧着似有烦心事。” “方才陛下将我请去上书房叙话”,苏良则皱眉,看着夫人,“提起了于靖成的事。” 夫人跟着蹙起细眉,“徐渊已入狱。这还有什么可提的?” 苏良则轻叹了口气道:“陛下与平昌王应当是知晓了其中真相,还提起了清乐县的事。” “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皇上虽为太后把控,但想要深究些事,总是会知道的”,苏良则低声道,“我倒是没想过那时那般懦弱的一个人,竟然来质问我,是我疏忽了。” “大人日后行事还要小心为上”,夫人道,“有太后娘娘庇佑,想来他是翻不起浪花来,不过是猫儿伸伸爪子罢了。” “我省得”,苏良则答道。 “盛安日渐消瘦,为那柳居玉所累……”夫人看着苏良则,欲言又止。 “我自有定夺”,苏良则道。 此后两日,兀突国使者来访,皇帝于宫中含元殿设宴。 温璧跟着入了宫,进含元殿时天色已深,没过一会儿便听见太监尖声唱礼。 是皇帝到了。 众人跪下行礼,听闻那一声虚虚实实的平身才颤颤巍巍起身落座。 兀突国使者向皇帝献上珍宝特产,又让兀突族舞女进殿献舞,殿内歌舞升平,好不融洽。 兀突族姑娘身形高挑,携异香,眼睛大而深遂,穿着大胆,上衣仅仅到肚脐上两指,露出平坦小腹,舞姿流畅。 温璧饮着酒,一杯接着一杯,隐有醉意时,歌舞毕,使者上前用一口蹩脚汉语道:“天|朝富足,皇帝陛下才识胆略过人,兀突臣服于您,亦臣服于天|朝。” 沈澈今日难得面色红润了些,“天|朝强盛,得益于贤臣能士罢了,使者不必多礼。” “陛下”,使者跪下行大礼,“鄙国国君向往天|朝已久,欲求娶天|朝女子做王后,开化百姓,永结秦晋之好。” 第二十六章 敢来威胁本王? 自沈氏掌控天下以来, 历代不曾有过公主和亲至关外,从不以和亲作为两国求和手段。 沈澈面对使者这番要求,自然婉拒道:“兀突经年寒冷, 恐非中原女子可能忍受的。” 使者闻言略显失望,“那实乃兀突之憾。” 沈澈笑了笑, 未曾答话。 殿中四角放着冰鉴,但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温璧身上隐隐燥热,她同身边与她共做一席的苏盛安道:“长姐, 阿璧到外头走走, 散散酒气便回来。” 苏盛安迟疑道:“天色已深,你出去可莫冲撞了宫中贵人。” 温璧点头应道:“长姐放心便是, 阿璧只到外头长廊处坐坐。” “那你早点回来”,苏盛安叮嘱道。 - 外面的天已全然黑了下来, 唯有宫女手中的灯笼与天上的明月可照亮。温璧坐在长廊扶栏上,抬头看着空中星月就禁不住想起了爹娘, 忍不住红了眼眶。 此时偏殿传来阵阵琴声, 琴音悠扬动听,温璧循着琴声而去, 借着酒意大着胆子推门而入。 随着她将门合上, 殿内的琴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殿内只燃着几只火烛, 昏昏暗暗的并不明亮, 温璧往里走了几步, 小声咕哝道:“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怎么这会儿又听不见了?” 她轻着脚步绕过一扇山水薄屏风,见屏风后男子身着一袭象牙白色长袍,墨染似的长发落在肩头, 似玉般的深遂眼眸正映着她的面孔,眸中隐带笑意。 他盘腿坐在地上,坐姿随意,面前是上了年纪的古琴。 温璧见到他惊讶地瞪大了一双杏眸,结结巴巴道:“臣……臣女见过殿下。” “你怎么来这儿了?”沈瑜抬眸问她。 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道:“臣女觉得殿中闷热,想出来透透气,忽而听闻一阵琴音悠扬,便循声而来。” “到本王身边坐着”,沈瑜将破旧的琴谱收好,低垂眉眼道。 温璧停顿几分而后照做,她坐在他的身旁,能闻见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味,“殿下要做什么?” “本王为你奏乐”,沈瑜睨了她眼,墨眸中缀满笑意却又有股张狂气,“圣上都未曾聆听。你该感恩戴德。” 她努了努嘴,心中隐隐不服气,硬邦邦开口道:“多谢殿下赐乐。” 沈瑜扯了扯唇角,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置于琴弦之上,有力而灵活,那溢于指尖的乐音宛如仙乐。 温璧撑着下巴,时而看看他俊美的侧颜,时而合上眼眸仔细聆听,一阵凉风自窗户闯入,拂去暑气。 她支撑不住眼皮,渐渐沉沉睡去,温柔睡梦中,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叹息,为她理好耳边碎发。 温璧睡得沉,已听不见响动,再次醒来时,天色正泛着鱼肚白。她猛地坐起了身,头脑晕晕沉沉,思绪回笼。 她闯入偏殿,她听沈瑜奏乐,她……还偷偷看着他的侧脸许久……温璧边想边红了脸,慌里慌张地起了身。 嫩笋似的玉足踩在毯子上倒也不觉得凉,她环顾四周,确信自己此时就在那偏殿中…… 温璧暗骂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忽然听见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来人一副宫女打扮,见她醒了怔愣片刻,而后行礼道:“奴婢见过小姐,奴婢这就下去为小姐备下热水洗漱梳妆。” “等等”,温璧叫住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小姐不小心睡着,如何无人来叫我?” 宫女答道:“丞相夫人本要来唤醒您,可平昌王殿下却执意让您睡个安稳觉,便将您留在偏殿。” “那本小姐一会儿如何出宫?”温璧问她。 宫女道:“殿下昨日也未曾离开,是要今晨将您送回丞相府的。” 温璧这才放下心来,“多谢。” 待她梳洗用了早膳后,便有宫女引她至宫门口上了马车,沈瑜正在里头闭眼假寐。 温璧没敢说话,只沉默着坐在他旁边,就这么一点声响就足以让他醒来。 温璧见他醒了,忙低下眼道:“臣女见过殿下。昨夜殿下该叫醒臣女的,不然也不会连累殿下。” 沈瑜闻言淡笑道:“昨夜本王见你熟睡,实在不忍。不过……” 他话音停顿,惹得温璧抬眸看他,她诧异道:“不过什么呢?” “本王的琴音当真如此惹人入眠?”沈瑜轻哂了一声,长眉略挑。 温璧摇头,“是臣女饮了酒才生了困意。” 沈瑜未接她话,反而道:“今日会将聘礼送到丞相府,若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便让君绪告诉本王。” 她本不在意这桩婚事,亦不在意聘礼丰厚或单薄,闻言只是浅笑道:“但凡是殿下送来的,臣女就喜欢。” “嗯?”沈瑜低眸看向她,能看到她白嫩的面颊上透着可爱的红晕,他嗤笑道:“这么,本王差使亲信购置京城中所有青椒送给你,如何?” 他这人,惯是如此惹人嫌!温璧气急败坏地看着他,却见他眉眼间笑容如沐春风,她愣了愣,赶忙低下头别开了眼。 “殿下不过是说说罢了”,她闷声道,“您既看重脸面,可要知道若是叫京城中人知晓了您的聘礼是一堆青椒,必定是要被嘲笑许久的。” 沈瑜被她这副认真正经的模样逗笑,“敢来威胁本王?” 温璧否认道:“自然不是,臣女不过提醒殿下一回罢了,哪里敢威胁您?” 他没再答话,温璧侧目微微咬着下唇往外看,没一会儿便到了丞相府。 - 时至晌午,平昌王府往相府送来聘礼,足足占据了整条重华巷,路过百姓皆驻足观望,暗自感叹权贵之士成婚消耗之大。 温璧站在府门口阴凉处,没想过这等场面居然会是为她…… 她心念微动,却见夫人在她身后摇着扇子,“这王府送来的聘礼可真真是丰厚,想来殿下是极看重你的。” 温璧道:“王府送来聘礼丰厚,不过碍于规矩罢了。” “那也要殿下乐意才是”,夫人笑道,“你日后入了王府,往后可都是好日子了。” 第二十七章 她还是头一次见沈瑜如此护…… 温璧扬唇笑了笑, 眸中却淡然,“阿璧不敢忘本,入了王府自然要事事小心为上, 为皇室效劳,不会懈怠。” 场面话要说得漂亮, 温璧心中门儿清,自知自己不过是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为害死自己表兄的虚伪之徒效劳,温璧无法做出这等事来。 晌午日光正盛,温璧同夫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回了怜知堂。 房中小鹦鹉惯会看人脸色, 又经过落梅的调|教, 不住地叫道恭喜恭喜。 她倚在小榻上抿了口茶,一侧立着的落梅喜笑颜开, 笑道:“小姐是极有福气的,奴婢已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多的聘礼, 想来殿下很看重您。” 温璧低眸不曾答话,只道是这些并不属于她, 待她成了颗弃子, 就无人会管她死活。 她的身份这般,注定沈瑜不会为她动情, 她来到京城是为了爹娘之死, 也不会对哪个男子心生悸动。 - 兀突国使者这几日由礼部下设官员陪同游玩京城, 听戏玩蹴鞠, 好不快活, 可就在他临走那日,礼部尚书欲亲自送他出京城,却久久不见使者影子。 眼见要过了启程的时辰,使者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下楼, 瞪大双眸惊恐道:“大……大人,使者晕倒了!” 尚书右眼皮狠狠跳了两下,这使者若是出现一星半点儿的事,可皆要归咎于他身上……他忙提着袍脚往楼上去,急匆匆地让属下去请太医。 昨夜人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能晕倒呢? 尚书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边察看,发现使者的嘴唇已泛青紫,他心底一惊,颤着手指放在他鼻下…… 没有呼吸了。 尚书呼吸一窒,背后出了许多冷汗,再开口时声音已哑得不像话,“快!封住这间客栈!所有人没有命令不得出去!” 他看着床上那一动不动的尸体,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叫真正的凶手得逞,不能叫自己成了替罪羔羊。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宫中太医匆匆赶来,看过使者状况后皱眉禀告道:“兀突国使者,应当是中毒身亡。” 随兀突国使者而来的侍从们皆变了脸色,看向尚书的神情已变,有的已按住腰间佩刀。尚书觉察不妙,忙陪着笑脸安抚道:“此事,本官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也会给兀突国一个交代。” “你如何能交代?”其中一个道,“此事我会告知国君,让国君做定夺。” 若是此事被兀突国国君知晓,往坏了想,恐怕边境又要起一场恶战,但也万不可心虚藏着掖着…… “本官亦会禀告圣上,无论如何也要捉拿真凶”,尚书低声道。 “希望英明的皇帝陛下会还使者公道”,侍从面色紧绷,不见动容与松懈。 大理寺中官员于申时赶到,将屋内人请了出去,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以期许找到蛛丝马迹,可却一无所获,正当众人愁眉不展时,有人看见桌上茶杯中还有剩余茶水。 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试毒,没想到银针渐渐变了颜色…… 官员将剩余茶叶与茶壶一并收好,由太医察验,发现茶叶中混着的白色粉末,正是断肠散。 尚书听闻后,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经手这批茶叶的人,只有他一个。 使者的饮食皆由他查验后才会送上使者的面前,以求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无下手机会。 可眼下…… 尚书瘫坐在府中书房玫瑰椅上,脸色铁青难看,他皱紧了眉头哀叹一声,果然听到外头整齐的脚步声。 这日夜间,尚书被捕入地牢中,严刑审讯。 而此时沈澈正同沈瑜手谈一局,沈澈因着此事心中烦闷,落子时也跟着犹豫不决,到最后将那颗黑子放下,低声道:“皇叔,此事显而易见并不是礼部尚书所为,您为何……” 沈澈顿了顿,心生悔意。 他不该在他尊重着的皇叔面前露怯,毕竟,他才是这天|朝的国君…… 沈瑜并未理会他的不同寻常,只低着眼观察棋局,过了半晌才开开口道:“陛下,出了柳居玉之事后,礼部尚书与丞相不和,为的就是今日。” 借丞相之手除掉尚书,削丞相于太后党人中威信,又使太后失去一个得力臂膀。 沈澈这才了然,少年人面容上略显羞愧,“是朕疏忽了。” 沈瑜摆弄棋子,淡声道:“臣不过是虚长陛下几岁罢了。只是出了这档事,恐怕兀突不会善罢甘休,陛下还是早早安抚才是。” “兀突族人易怒善战,皇叔不是不知晓”,沈澈轻轻叹了口气,“恐怕边境交战是无法避过的。” 沈瑜轻轻勾了勾唇,墨玉似的眸子看着沈澈,轻声道:“边境安宁不过几岁,百姓将将安定,若是再生战事,可非民心所向,陛下三思。” 沈澈道:“皇叔所言甚是,只是究竟该如何安抚?珍宝古玩恐无法满足……” 沈瑜呷了口茶,面上笑意不减,“他们想要什么,我们便给什么。” 沈澈并非愚昧之徒,自是听出沈瑜的弦外之音,他皱起了眉,压低了声音,“只是皇叔,历朝历代皆不曾有女子和亲,若是到了朕这儿改了,可要为后世诟病。” 沈瑜摇头,“若是能免去连年征战,有何不可?” 沈澈沉吟片刻,喃喃道:“皇室中并无适龄公主,宗亲倒是有几位,可已定了亲事。这可如何是好?” 沈瑜低眸,敛下眸中情绪,声音平淡,“令国公府有女杜月矜,温婉可人,臣私以为,可担此重任。” 令国公眼下正摇摆不定,近日又同太后走得略近…… 沈澈思忖片刻后道:“皇叔,朕得好好想想。” 沈瑜出宫时,已近三更天,月乔跟在他身后不解道:“殿下从未惧怕过征战,陛下将将即位时那般艰难,腹背受敌,您都不准许由女子解决战争。眼下又如何要提议让女子和亲了事?” 沈瑜睨了她眼,“因为令国公之女,是本王此生不想见之人。” 他勾唇,眸色薄凉。 月乔这才明白,忙低下头默不作声。 她还是头一次见沈瑜如此护着一位姑娘,这般不理智,且不惜一切代价。 - 礼部尚书刻意谋害兀突国使者之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边境处三十万大军压境蓄势待发,随时都有战争。 尚书府中已乱作一锅粥,嫡亲的小姐被掳去做青楼歌伎,柳居玉身边那有了身孕的女子因着此事忧思过重小产,正养在别院。 余氏不得不去求京中达官贵人们,哪知没有一个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见她的,她无奈,只能咬牙低头去了丞相府,期望丞相大人能替尚书在圣上面前说说话。 夫人听闻余氏求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拍了拍身边苏盛安的手笑道:“走,随母亲一同去,看看她现在已落魄成什么样子了。” 苏盛安却摇头,颇有心气儿,怕跌了自己脸面,反而道:“盛安便不去了,见到她只怕要想起伤心事。” 夫人没逼着她,由常宁伴着去了前厅,余氏正在一侧立着等候,不敢落座,她见夫人来了,忙殷勤行礼道:“妾身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夫人勾唇道,“赐座吧,不知你今日来相府,所为何事?” “夫人应当知道的”,余氏瞧起来有些羞愧,“尚书入狱实有冤情,能不能求……” “是否有冤情,我也不知”,夫人满意地抿了口茶,“况且圣意难测,下了圣旨的事,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无法转变,你说是不是?” 余氏皱起眉来,还是恳求道:“夫人,妾身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丞相大人在陛下面前多说几句,丞相大人得陛下信赖,想来会听进去几句的……” 夫人微微挑眉,“往日情分?你是说,盛安同令公子的婚事吗?” 余氏心中一惊,忙摇头道:“非也。那事是犬子之过,妾身羞于提起。” “那丞相府与尚书府,似乎也无其他情分可言”,夫人慢声道,眼眸半睁的模样显得懒散,“常宁,送客吧。” “妾身求您了!”余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夫人仿佛没看见般,打了个哈欠便起身离开。 常宁神色淡淡,上前对余氏道:“夫人还请起身,奴婢送您出去。” - 一日接着一日,眼见得到了沈瑜与温璧大婚前夜,温璧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浅梦中,一会儿是夫人可恶的脸,一会儿是沈瑜柔和的神情…… 八月初三,天色清朗,碧天连地,王府求娶苏氏女,天没亮温璧便起身,由宫中嬷嬷为她梳发,穿戴凤冠霞帔,门窗上都贴着大红喜字。 温璧却高兴不起来,仿佛要成婚的新嫁娘并非她似的。 迎亲队伍至,天色大亮,外头热闹非凡,隔着层层院门也能听到外头的动静。 吉时到,嬷嬷将红盖头替温璧盖好,在一旁说了些吉利话后,她便由苏君绪牵着出了府,上了去王府的花轿。 红盖头遮着的缘故,温璧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闻见空气中浅淡的檀香味。 她竟有些好奇,穿着大红喜服的沈瑜,会是如何一般风姿。 第二十八章 怪不得……昨日膳食那般合…… 抬花轿的苦力将花轿抬得稳稳当当, 温璧昨儿个一夜未睡,眼下禁不住哈欠连连,一个不小心睡了过去。 花轿至王府门口, 喜婆喜笑颜开地要去扶温璧下轿,里头却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喜婆笑意微敛,又见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沈瑜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本王来接”,他淡声道。 喜婆频频点头,笑着退至一旁, 只见沈瑜敲了敲花轿旁侧, 咚咚直响,唤道:“温璧, 下来。” 周遭围着观礼的人道这平昌王不知怜香惜玉,日后这位平昌王妃恐怕难做。 温璧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颤着手指手忙脚乱将红盖头盖好,提着裙角要下花轿。喜服下摆长且厚重, 她伸出手, 本以为来扶着她的会是喜婆,没想到面前的手修长白皙, 骨节分明而有力。 “都等着呢, 温璧”, 他低声道, 一边接过她小而柔软的手, 包在手心中轻轻握着,生怕重了捏疼了她。 京城中男女成婚时,鲜少有新郎上前去扶着新嫁娘的,恐怕这平昌王可是头一个。 周遭围着观礼的人纷纷改观, 个个儿交头接耳唏嘘道:“殿下定是极宠爱王妃殿下的。” 温璧被他牵着,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贴在她手背上的薄茧令她微微发痒,她低下眼,攥紧了裙边。 行了大礼后,温璧便由府中丫鬟送入卧房。 卧房中寂静,听不到外头宴席中嘈杂之声,她饿得头晕眼花,不知何时才能用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难过地吞咽着口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 “奴婢给王妃殿下请安”,小丫鬟行礼道,“殿下怕您饿着难受,特差使奴婢来给您送些吃食,您瞧瞧合不合胃口。” 温璧扯了扯手中帕子,先前下花轿就已失了脸面,眼下她若是再做出不合规矩之事,恐怕要落下个不知礼的恶名…… 可是她真的好饿…… 她犹豫再三还是委婉道:“这恐怕不妙。” 小丫鬟知晓温璧会错了意,忙道:“王妃殿下尽管用便是,有殿下为您撑腰呢。” 温璧闻言心念一动,自己慢慢掀开了红盖头,温温吞吞道:“那我便垫垫肚子。” 她话音方落下,就见外头丫鬟整齐走入室内为她布菜,虽然只有她一人用膳,但膳食还是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温璧本告诫自己吃几口便放筷,哪知王府中佳肴美味,她没忍住又吃了一碗,她有些心虚,抬眸看了看立在她身侧的嬷嬷,只见嬷嬷面含笑意地看着她,慈爱道:“王妃殿下可吃饱了?若是不饱,便再让下人添些。” 她摸了摸吃撑了的小肚皮,低下眼摇头小声道:“我吃饱了。” 丫鬟端来温水为她净手,端来茶水侍候她漱口,样样尽心。 温璧将盖头重新盖好,由嬷嬷扶到床边坐好,等到天色黑透,外头喜宴将散。 “王妃殿下,殿下正往这儿来了”,丫鬟道。 她轻轻应了一声,没由地心生紧张。 许是因为,头一次成婚? 温璧抿了抿唇,胸腔中心脏隆隆跳着,要蹦出来似的。 过了一刻钟,沈瑜进了房,他应当是饮了许多酒,她隔着老远就能闻他身上的酒味。 身边的锦褥微微下陷,他在她身边坐下。 距离这样近,温璧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她眼前的红盖头被沈瑜掀开,轻咬下唇接过嬷嬷端来的合卺酒。 辛辣酒液滑过喉咙,使她清醒了几分。房中丫鬟嬷嬷皆已退下,房中只余他们两个。 两人都未说话,还是温璧默默起身将发间钗环卸下,用湿帕子将脸上脂粉擦净,正在她犹豫着要换衣裳时,忽然从菱花镜中看到坐在床上的沈瑜,正看着自己。 沈瑜别开眼,也不知是不是知她窘迫,便起身要往门口走,声音低低哑哑,“本王有些醉了,出去散散酒气。” 他长身玉立,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不显女气,倒更衬其风姿,柔和原本冷硬的眉眼,晕黄的烛光勾勒起他的轮廓,更显俊朗。 外头可是有丫鬟守着的,温璧没多想,连忙拉住他的手,待他挑眉回眸看她时,她不得不松了手,眼巴巴地看着他,“殿下,外面有人的。” 沈瑜不语,温璧只好干巴巴开口道:“多谢殿下方才赐膳。” 他这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看着他这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绞尽脑汁才艰难开口道:“阿璧昨夜一夜未眠,坐上花轿想着眯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还请殿下莫见怪。” 两个人站得稍稍有些近,温璧身上沁人的香气直往沈瑜鼻息间窜,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才嗤了一声回她:“本王还是头一次见到坐花轿能睡着的。” 温璧垂首,心道瞧瞧,这才没过一会儿呢就原形毕露。她抿了抿唇,自知理亏,只能忍气吞声道:“殿下,夜色已深,还是早些安置吧。” “安置甚么?在花轿上还未睡足?”沈瑜笑她。 温璧火气上涌,驳他:“自是未曾睡足。若不是殿下惊扰,阿璧可睡到明日早晨。” 沈瑜却笑了笑,也不恼,见她瞪着眼睛瞅着自己,只觉得姑娘娇憨可爱,总比方才紧张得说不出话漂亮许多。 他将就她的身量,微微弯下腰来看着她澄澈杏眸,低声接她的话,“成婚可是大事,本王无意扰阿璧睡眠。” 她闻言红了脸,也不知为甚捂住嘴退后了几步。 同沈瑜说话,温璧从未占过半分便宜。 各自绕过屏风沐浴更衣后,温璧跪坐在床上将薄被铺好,见沈瑜向她走来,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殿下要睡里边还是外边?” 她眼神躲躲闪闪,沈瑜抿了抿唇,低声道:“本王睡外间小榻。” 温璧欣喜,但还要假装不舍,“小榻冷硬,哪有床睡着舒坦?” 沈瑜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他扯了扯唇,不咸不淡道:“本王不喜欢和旁人睡一张床,嫌挤。” 温璧愣了愣,看着他往外室走的身影,鼓了鼓腮帮子。 哪里是嫌挤?是嫌弃她罢了。 不过也好,省得躺在一张床上惹人心慌意乱…… 烛火已灭,房中渐渐静了下来,她不再翻身,想来已然熟睡。 沈瑜慢慢走到内室,借着月光看她熟睡时的模样,白嫩而细腻的肌肤,裸露在外的手臂,一条腿搭在薄被上,纤细匀亭,脚踝细瘦脆弱。 她睡觉时乖巧,只缩在里头并不霸道。 沈瑜俯下身,犹疑了片刻后,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本是要翻身上床睡,最后还是决定将人抱上了小榻。 娇女轻而柔软,呼吸绵长平稳,沈瑜闭着眼,一夜未眠。 他是自讨苦吃,要将她抱到自己身边来。 第二日晨间,沈瑜坐起身来,见她依旧沉睡,忍不住伸手去捏她挺翘玲珑的鼻子。 她张开嫩粉的唇急促呼吸着,最后到底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当她看到捏她鼻子的人是沈瑜时,最后一丝睡意也跟着消失不见。 要死!什么时候沈瑜上了她的床! “殿下,您如何……”温璧忿忿道,却被沈瑜打断。 “温璧”,沈瑜看着她,嗓音微哑,眸色似笑非笑,“看清楚,是你跑到本王小榻上来的。” 温璧这才揉了揉眼睛四处看了看,怔愣了片刻而后羞恼得低下了头,呢喃道:“我……我怎么能跑到这里来?” “本王哪里知道”,沈瑜垂眸看她。 温璧抿了抿唇,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她下了小榻,赤着一双嫩足站在他面前,“是……是阿璧做得不对。” “倒也无碍”,沈瑜淡声道,“下回当心些便是。” 温璧低低应了一声。 外头丫鬟听见里头响动,轻轻敲了敲门,沈瑜等着温璧将亵衣领子整理好才将人放了进来,两人洗漱后用了早膳后,沈瑜就被请去宫中。 府中王伯将府中账务交给她打理,她虽不会,但王伯答应教她,待她十分热切。 时至晌午,温璧稍作歇息下,想起那日那位陆姑娘,便好奇问道:“王伯,殿下身边可有通房妾室?” 王伯忙摆手道:“自殿下自立门户起,身边就没有过女子,王妃殿下还请安心便是。” 温璧没忍住跟问道:“那可有位陆姑娘?” 王伯愣了愣,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确实有,是如意楼中的一位姑娘……” 温璧低垂眉眼,慢吞吞道:“原是如此。” 王伯怕他们新婚燕尔离了心,虽知晓其中内情,但也无法同她解释,只能开口道:“殿下最疼的还是您的,您要入府前便早早地叫人打听您爱吃什么,早做准备,下人们无一敢懈怠……” 怪不得……昨日膳食那般合胃口…… 温璧心跳漏了一拍,也不知是为何。 - 用了午膳后,温璧回了房,落梅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将怀中一封书信递给她,“小姐,夫人递来的书信。” 温璧的心跟着悬了起来,她走到避光处,将书信展开,果然是夫人来问她今日沈瑜要做些什么。 她思忖片刻,找来纸笔,只写了四个字:出门饮酒。 温璧不会告诉她今日沈瑜进了宫。 直到夜间,沈瑜才回府。 用了晚膳后,沈瑜便去书房处理公文,王伯小声同温璧诉说不满:“皇室中又不是没人了,殿下大婚,就不能让他歇几天?” 温璧温婉笑道:“殿下颇具才能,也要受常人无法承受之苦。” “唉,王妃殿下说得有理”,王伯频频点头,“老奴差使厨房做了些糕点,不如您给殿下送去?殿下见了您定会高兴的。” 王伯眼神热情,让她无法抗拒,她只能硬着头皮接此重任。 温璧提着食盒至书房门前,外头仆从进去禀报,没一会儿便将她请了进去。 书房中焚着浅淡香料,她走到案前,轻声道:“殿下,阿璧给您送些点心来,您歇一歇解解乏。” 沈瑜抬眸看了她眼,“早些回房歇着。” 温璧怕明日夫人又差人来问,她就算是编也得靠谱,眼下正是个“关心”他的好时机。温璧清了清嗓,正要开口,可一对上他那双眼眸,她又没了底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瑜见她神情复杂,禁不住挑眉问她:“怎么了?” 温璧停顿了会儿,才艰难开口道:“殿下,明日阿璧想到街上转转,不知殿下可能伴着阿璧一同去?” “恐怕不可”,沈瑜笑着看她,颇有些故意道:“明日晨间本王欲出城一趟。” 温璧点了点头。 出城去? 那她就在信上写沈瑜入了宫。 第二十九章 阿璧,不怕了 温璧小心翼翼佯装失望, 低下眼把玩手中帕子道:“那阿璧便不去了。” “你想去哪儿,知会王伯一声”,沈瑜不约束她, 看向她时眉眼舒展,“记得天黑前回府。” 她本无意出府, 不过是试探他的法子罢了,闻言摇了摇头,低声道:“阿璧本是想同殿下出去转转,既然殿下不去, 那阿璧也不想出去了。” “在王府中, 可缺什么?”沈瑜问她。 黑漆木大衣柜中夏日衣裙多得数不清,妆奁中各色胭脂是全了的……她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微复杂之色, 片刻后咬了咬下唇道:“府中样样不缺,多谢殿下。” 他不领情, 决计不能和她好好说话,偏要逗弄她红了脸才肯罢休, “胭脂水粉除却大婚那日, 也不见你用过。你真格是个姑娘家?” 温璧怔愣片刻,脸蛋染上了红晕, 她尽量压住火气, 抬起眸时神色柔情似水, 却咬着牙道:“阿璧天生丽质, 自然不必用。” 沈瑜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 他低下眼,不让她瞧见自己眸中笑意,只淡声道:“哦?原是如此。那明儿个让王伯将你房中胭脂都收一收,可不能碍着王妃殿下的眼。” 温璧想起那盒烟水坊脂粉, 粉质柔软细腻,她可是喜欢的紧! 她心中一急,一番话未经思忖便脱口而出:“上了脂粉,是锦上添花,殿下看着也更舒坦不是?” 温璧话音方落,书房中便沉寂了下来。她尴尬得抠了抠手指头,将头埋在胸前。 要命!这番话听着,就像是她不识眼色在那儿邀宠…… 可是她本不是那么想的,温璧叹了口气,用帕子遮住绯红的脸颊。 这回,不知沈瑜要怎么用话来对付她了…… 座上人却低低笑了一声,声线略低,能同夜色糅合,“嗯,阿璧天生丽质,如此本王就瞧着甚是美艳。” 温璧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什么?沈瑜竟夸她好看? 她呆坐着,翕动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沈瑜给了她个台阶,“天色已深,你早些回去歇着,本王还有政务。” 温璧闻言起身,小声道:“阿璧先行告退,天色已深,殿下仔细眼睛。” 沈瑜应了一声,并没抬头看她。 温璧回房沐浴后便安置下来,夏日燥热,今夜尤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起身想着到小榻上坐会儿,却不想在上头睡了过去。 时至深夜,沈瑜回房时,自外头见那房中烛光未灭,他抿了抿唇,低声问门口守夜丫鬟:“王妃睡着了?” “回殿下的话,王妃应当是睡下了,里头并无响动”,丫鬟答道。 沈瑜点了点头,神情清冷,声音放低,“不必守夜,退下吧。” “是”,丫鬟行礼道,“多谢殿下恩典。” 他慢慢走进屋内,入目便是她侧躺在小榻上的模样,纯白纱袍搭在她臂弯中,已有一半落在地上。 沈瑜上前去,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小脑袋瓜在他胸前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喉结滚动,将人扔在床上,她睡得不熟,如此便揉了揉眼,慢慢转醒。 对着她迷蒙的目光,他俯下身将人圈在自己怀里,问她:“你跑到本王小榻上,想做什么?” 温璧以为自己没看清楚,又揉了揉眼睛,见到眼前人是他,她吓了一跳,忙往后蹭了蹭,低头想好了对策,再次抬眸时尽显楚楚可怜之态,“殿下,阿璧是在小榻上等您的,不想睡了过去。若是因着阿璧躺了您的小榻,您不高兴了,那阿璧可以让您躺在床上,权当赔礼赎罪。” 左右沈瑜不会和她同床,她可不怕。 沈瑜笑了笑,墨眸眸色深遂,咬字道:“痴心妄想。” 她抬眸看着他,面容上满是惊愕,正要恼羞成怒时,他慢悠悠地直起腰身,讥讽笑道:“就你,本王还看不上。” 温璧咬着小牙根儿瞪着他,图一时爽快开口道:“殿下若是有隐疾,还是早日请郎中瞧瞧。” “什么隐疾”,他居高临下,沉静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她心中骂他不知廉耻,也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将被子一蒙,翻身睡觉。沈瑜却是睚眦必报,偏偏还要凑到温璧耳边道:“本王身体好得很,再有下回,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天地良心,若不是他先出口中伤她,她又哪会逞一时嘴快? 不要脸,她裹紧了身上薄被,心中暗暗想着。 第二日一清早,温璧醒来时,便已不见沈瑜踪影,落梅又鬼鬼祟祟地进了房,将信递给她。温璧看见那熟悉的字体便心烦意乱,她当着落梅的面将信撕成碎片,扔进了水盆里。 落梅诧异,本以为温璧要以下犯上,没想到温璧沉着面容将书信毁了后,又乖顺地坐在梳妆台前写封回信。 温璧皱着眉写好后,将其递给落梅,落梅道:“小姐真格聪慧,换了旁的女子,恐怕不会从那般警惕之人那儿打探到消息。” 她笑了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能帮上母亲就好。” 什么雕虫小技?不过就是扯谎罢了,此事不结束,她能将沈瑜往后三百六十五日行程都安排好。 温璧中午小憩后,府中来了客,听玉柳说,来客是来寻沈瑜的,是位姓陆的姑娘。 陆姑娘? 该不会就是那位如意楼的陆姑娘吧…… 温璧本不欲见她,但又着实好奇沈瑜喜欢的女子究竟生得什么样子,便起身道:“我去见见。” “陆姑娘正在东偏阁中候着”,玉柳道。 她点了点头,由府中丫鬟引去东偏阁。甫一踏入屋内,温璧便闻见空气中浅淡柔和的香气,她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念柔知道温璧来了,从容起身请安道:“见过王妃殿下。” “不必多礼”,温璧轻声道,“殿下走时未吩咐几时回来,陆姑娘若是等不及,可明日再来。” 眼前女子身量纤细高挑,着杏黄色裙衫,曲线窈窕有致,反观自己,似乎的确无法比拟…… 不过,这女子瞧着怎么如此眼熟? 温璧正回想着,忽闻陆念柔开口笑道:“奴家再等会儿吧。奴家同王妃殿下倒是有缘,灯节那日,奴家有幸在街上见过王妃殿下。” 她张了张嘴,记了起来,“你就是那位送我兔子灯的姑娘吧!” “是”,陆念柔含笑点头,“那兔子灯其实是殿下让奴家送给您的,奴家还是头一次见到殿下对一位女子这般上心。” 温璧闻言抬眸,顿了顿解释道:“是殿下心善罢了。” 陆念柔唇角还挂着笑意,“在奴家看来,殿下是喜欢王妃殿下的。” 温璧努了努嘴,心中暗道不过是表象罢了,先不说她出身丞相府,就凭他镇日里同她说话的模样,哪有一点喜欢她的样子。 不过,这位陆姑娘嘴甜人美,若是沈瑜抬她做了妾,只要她不生事,任她同沈瑜恩爱也不是不可。 温璧常常怀着慈悲之心,打死她也不能做出棒打鸳鸯的蠢事。 “我会向殿下提你的事的”,温璧认真道。 陆念柔却摸不到头绪,问她:“王妃殿下所言何事?” 温璧自然而然道:“让殿下带你入府,这样你也不必来回跑来找殿下。” 陆念柔稍稍挑眉,会了温璧的意思后,面上笑意更浓,“王妃殿下,奴家同殿下不过至交。再者言,奴家已有心悦之人。” 不知现在修习遁地术是否可行?温璧羞得恨不能钻进土里。恰在此时,外头守着的丫鬟进来通传道:“王妃殿下,陆姑娘,殿下回府了,稍候片刻便至。” 温璧忙道:“我有些乏了,便不打扰陆姑娘与殿下叙话了。” 她脚底抹了油似的往门外跑,陆念柔掩唇一笑,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趣。 不过片刻,沈瑜踏进东偏阁,陆念柔上前行礼道:“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他沉声道,“你来府上,所为何事?” 陆念柔答道:“听闻如意楼中权贵叙话,道那茶叶中夹杂白色粉末,任经了谁的眼都会识出,又哪里会傻傻用了?恐怕那粉末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奴家私以为他们说得不错,特来将此事告知殿下。” 沈瑜道:“本王方才出城至贩卖茶叶处,里头小厮检查那些剩余茶叶,发现叶片上泛着油光,本王已交给明和查看。” “殿下远见明智”,陆念柔恭维道,“礼部尚书虽蒙冤,但除掉了这么个爪牙,殿下同陛下在朝中才更舒坦些。” 沈瑜低低地应了一声,听陆念柔继续道:“奴家还听闻……丞相府似乎有将长女苏盛安送到陛下身边的打算……” “无碍”,他低下眼,声音平淡,“苏良则还真以为自己将皇宫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奴家只有这两件事要禀告殿下”,陆念柔轻声道,“方才王妃殿下至,似是误会奴家同殿下的关系,殿下回去得好好哄一哄,莫伤了夫妻和气。” 沈瑜皱起眉来,抬眼睨了她眼,“日后有事,本王去如意楼,你不必入府来。” “是,奴家省得”,陆念柔应道。 他轻轻揉了揉眉心,耳根微红,他清了清嗓,迟疑问她:“你可知道,怎么哄姑娘家?” 陆念柔惊讶地抬起头,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王妃殿下年纪小,您多同她说几句好话,给她置办衣裙,想来就高兴了。” 她虽知晓沈瑜对温璧不同,却没想过沈瑜会对她如此上心。 - 是夜里,沈瑜依旧在书房批阅公文,温璧擦干头发后上了床。 外头天不好,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她起身关好窗户又躺回床上。 正在她半睡半醒之间,外头忽降骤雨,电闪雷鸣,吓得温璧睁开了眼,颤着手指将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哭腔低声唤道:“玉柳,我害怕。” 也不知玉柳能不能听见…… 谁知下一瞬,沈瑜乘雨而来,他点亮一盏琉璃灯,快步走到床前,难得柔声道:“阿璧,不怕了。” 第三十章 殿下是真的体贴您 温璧一双杏眸直盯盯地看着他, 纤细的小身板还在轻轻颤抖着,眸中隐有泪光闪烁,沈瑜坐在床沿, 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递给她,“擦擦眼泪。” 外头风雨大作, 屋内一点如豆灯火,昏黄而泛着暖意,温璧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垂首接过沈瑜手中手帕, 边擦泪水, 边低声道谢。 玉柳今日晚间吃坏了肚子,险些两头跑断了腿,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又下起了大雨。她知道温璧是最怕雷雨的, 便没多想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却不想温璧已坐在床上慢吞吞地饮着奶茶, 而外间传闻最冷情冷意的平昌王殿下, 就坐在温璧身边看闲书。 两人脾性相差巨大,亦不是合得来的主儿, 可眼下于玉柳眼中, 两人郎才女貌, 是再相配不过的。 玉柳怕打搅二人, 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温璧听见一阵门被合上的声音, 歪头疑惑道:“方才有人进来了吗?” 沈瑜抬眸看了她眼,又收回目光,懒懒散散道:“许是你听错了,本王未听见什么声响。” 她将信将疑, 将奶茶喝尽,沈瑜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空了的茶盏放在床头三脚架上。 他温热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温璧轻轻抿了抿唇,心中似乎有一处微微下陷,有种说不明又道不清的不实感。 她偷偷抬眼看了他眼,又忙收回目光怕被发现。 只是,她为何要心虚呢?温璧撑着下巴仔细思忖着,眉头稍稍蹙起。 沈瑜侧眸见她这副有心事的模样,禁不住笑了声道:“你有什么心思?想的这般入迷。”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奏起的古琴琴音,惹得温璧红了耳根,她支支吾吾许久才开口道:“自然是为了爹娘的事。殿下到现在都没有头绪吗?” 沈瑜放下书,低声道:“再过几日,待昭安公主出降兀突,本王欲往清乐县去。” 温璧瞪大了眼珠,眸中俱是欣喜,“殿下所言属实?” “本王骗你作甚?”他弯起唇角,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模样,一颗冷硬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温璧道:“那殿下可能带上阿璧?县中各处阿璧皆熟知。” “多一个人倒显得累赘”,他本就想带着她一同去,眼下乃是故意为之,逗弄她罢了,他拖长了声音道,“不过也不是不可。” “殿下何意?”温璧急切问他。 “你得记着本王的好,日后本王想好了,再同你讨些好处”,沈瑜看着她淡声道。 温璧不曾多想,难得爽快地一口应下。 窗外雷雨不消,温璧搂着胸前薄被翻了个身,将将要入睡时被一阵雷声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在看到外室尚亮着的琉璃灯时,本慌乱的心又平静下来。 沈瑜在她身边,她总是能心安一些。 - 出嫁第三日,新嫁娘理应回娘家省亲,温璧起了个大早,但已不见沈瑜踪迹,她问房中丫鬟:“你可知殿下哪去了?” “殿下天还没亮便入宫去”,丫鬟答道,“殿下已备下马车薄礼送您回相府。” 温璧轻轻点了点头,虽按理说沈瑜应当陪她一同回去,但她还是不希望沈瑜去相府,她自己一个人面对所有难堪伪装,还能自在一些。 温璧回府时,常宁出门来迎,接她去了夫人房中,路上丫鬟仆人皆跪下向她行礼。至夫人房中,见苏盛安也在。 夫人同苏盛安俱起身向她行礼,温璧眸色古井无波,”母亲同长姐不必多礼。” 夫人笑得喜庆,拉着温璧的手坐在小榻上,问她:“今日怎么不见殿下同你一起来?” 温璧淡声答道:“殿下政务繁忙,天没亮便出府去,无法陪阿璧回府,请母亲恕罪。” “你这是哪里的话”,夫人面容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殿下忙于政务,母亲怎么能不体谅反而怪罪呢?” 一旁坐着的苏盛安轻轻“咦”了一声,“阿璧身上这件藕粉色衫子,可是用华月锦制的?” 温璧摇头,“衣裳是殿下为阿璧置办的,阿璧也不知这是什么料子。” 苏盛安笑了笑,“那想来没错了,华月锦出自盛县,每岁不过两匹,皆送入宫中,很是难得。妹妹日后只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温璧不骄矜,只声音平静答道:“托殿下垂怜罢了。” 苏盛安轻轻咬了咬下唇,禁不住想起了那纸令她羞耻的婚约,饶是那般骄傲的人在此时也会心生妒忌。 她只能以温璧去王府中不过是做个奸细来安抚自己,但她好心情已全无,此时慢慢起身,勉强笑道:“母亲,盛安稍有不适,想回房歇着了。” 夫人点头应道:“一会儿让郎中给你瞧瞧?” 苏盛安道:“不必,想来盛安歇会儿便好了。” 苏盛安离开后,夫人转眸看向一边正品茶的温璧,笑问她:“如此看来,你在王府中过得不错。” “阿璧日日胆颤心惊,不敢懈怠,着实谈不得不错二字”,温璧答道。 夫人瞅了她一眼,虽轻蔑,但对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很是满意,“那就好,日后务必警惕一些,可不能露出蛛丝马迹。” 温璧点头,“阿璧省得。” 夫人道:“让殿下信任你,还是要早早生个孩子,有了孩子,他还能怀疑你什么?” 温璧停顿片刻,“殿下不大喜欢阿璧,并不同阿璧同床而眠,而是宿在书房之中。” 这个节骨眼儿上如何生孩子?暂且不说他们两个彼此未曾心生喜欢,就眼下朝中动荡局势不清,爹娘之死不明不白,哥哥的仇还没报,也不能生孩子。 夫人让她生孩子,不过是自私罢了。 夫人闻言稍怔片刻,而后笑道:“待母亲给你带点东西回府去。” 温璧抿了抿唇,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应下。 “月矜被封昭安公主,陛下下旨令她和亲兀突,你可知晓此事?”夫人问她。 温璧张了张唇,有些惊讶。她虽从沈瑜那里得知昭安公主和亲,但却并不知昭安公主便是杜月矜…… “阿璧不知”,温璧答道。 夫人看了她眼,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好姑娘,兀突严寒,也不知她能撑到几时。” 她不语,垂首的模样温柔顺从。 时至黄昏,温璧欲回王府,常宁出府门送她上了马车,玉柳忙将那小瓷瓶打开,小声咕哝道:“也不知这是什么玩意儿。” 温璧拿过她手中小瓷瓶收好,低声自言自语道:“回了府,便将它扔了,可不能让旁人瞧见。” 玉柳只觉奇怪,并不多问。 回了王府,温璧回房将小瓷瓶翻了出来,正要将里头粉末倒掉,却闻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外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 糟糕!沈瑜回来了! 温璧手一抖,粉末尽撒在洁净的褥子上。 她傻了眼,恨不能打死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 沈瑜知道温璧已回房,眼下却不见她的踪影,他皱起长眉进了内室,正想着要更衣,却见小姑娘蒙着薄被趴在床上,身形微微颤抖。 这是怎么了?沈瑜眉心皱得更紧,绷着脸开口问她:“温璧,你怎么了?” 温璧稍稍拉下蒙在身上的薄被,脸色苍白,声音虚弱道:“回殿下,阿璧身子有些不适。” “哪里不适?”沈瑜问她,要上前去,却被她慌慌张张地制止,他只能停在原地。 她开口有些艰难,毕竟女儿家的事说出口总是害羞,温璧微微闭了闭眼,咬牙细声道:“殿下……阿璧癸水至……” 沈瑜稍怔,想起沈珍未出降时每至癸水都要痛得死去活来,他稍稍了然,问她:“肚子疼?” 温璧咬着下唇点头,“还请殿下回避,床褥上沾染了污渍的,殿下让玉柳进来侍候吧。” 沈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叫玉柳进房。 温璧佯装疼痛,直到见到玉柳,她快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神色急切,“快,玉柳你将那褥子撤下去换床新的。” 玉柳闻言照做,埋怨她:“小姐怎么能这般不小心。” 温璧无法顾及她,将那小瓷瓶塞进衣柜中。 等着一切都收拾完毕,玉柳换上床新褥子,抱着旧褥子出去后,温璧方才心安。 外头丫鬟敲了敲门,得了温璧应答后才进来,“王妃殿下,殿下让奴婢们备下热汤同汤婆子,兴许您能好受些。” 温璧微微失神,无法置信地问道:“殿下让你们来送的?” “是的”,丫鬟笑道,“殿下是真的体贴您。” 她脸色微微泛红,接过小碗,喝下热腾腾的红糖水,又将汤婆子抱在怀里,垂眸低声喃喃道:“多谢。” 哪里有主子向下人道谢的道理?房里的几个小丫鬟俱没听见似的退了出去,只敢私下窃窃私语。 “王妃殿下真真是脾气好,从来不为难下人们,而且,方才还同咱们道谢呢!” “你这傻丫头,那哪里是同咱们道谢?” “那是同谁道谢?” “算了,我是同你说不明白的。” - 夜间,沈瑜回房时,温璧已睡下,他站在门口问守夜丫鬟:“王妃如何?” 丫鬟行了一礼而后道:“王妃没什么精神,早早就睡下了。” 他点了点头,不用她守夜,自个儿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怕扰了里头娇客儿歇息好眠。 第三十一章 那么自然,没有丝毫的违和…… 房中唯有床头处燃着一支红蜡, 衬得纱幔影影绰绰,隐在后头的美人睡得正甜。 沈瑜轻手轻脚走进室内,端详她熟睡时娇憨的睡颜, 正勾着唇角想要将贴在她耳边的碎发理好时,她在睡梦中嘤咛一声, 微微皱起漂亮的细眉。 他迟疑了会儿,而后蹲了下来,温热的手掌慢慢覆在她的小腹上。 他以为是她体寒腹痛,暗暗琢磨着过些日子请太医给她好好瞧瞧。 姑娘家的腰不如男子那般壮实, 反而柔软纤细, 腹部亦是软绵绵的。 沈瑜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自嘲地笑了笑。 - 暑热已去,金秋将至, 眨眼间就到了中秋时节,宫中设宴宴请京城中皇亲贵族, 只沈瑜敢同温璧不去。 今日朝中休沐, 难得温璧一醒来就能见到沈瑜。 这是自成婚后为数不多地共用早膳,倒惹得她稍稍有些不习惯…… 用过早膳后, 沈瑜便去了书房, 温璧一人无聊, 自个儿坐在小榻上抄写佛经。直至夕阳斜下, 天色欲暗时, 温璧才见到沈瑜的影子。 他今日穿了件玄色锦袍,戴白玉冠,衬得面容沉静,身量颀长。温璧起身行礼道:“阿璧见过殿下。” 他笑了笑, 竟比往日里柔和了几分,“不必多礼。你在做什么?” 温璧抬眼看他,看他俊朗的面颊与眸中染上的笑意,她禁不住红了耳根,垂首道:“阿璧正在为殿下抄写佛经祈福。” 沈瑜闻言上前拿起小炕桌上的几页纸,上头字迹整齐娟秀,一笔一划皆透着股认真劲儿。 他轻轻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纸,丝毫不领情甚至藏了坏心思,稍显顽劣道:“本王又不信这些,你抄了也是无用,往后不必做这些。” 温璧鼓了鼓腮帮子,心中暗骂他不知领情感恩,开口时还是窝着股气,不自知地嗔道:“可阿璧已抄写了一整日,手腕都酸了,只可惜殿下不喜欢。” 沈瑜轻嗤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腕上,又收回了目光,懒散道:“王妃是心诚的佛弟子,抄写佛经竟为取悦本王,不知佛祖知晓,该作何态。” 这人,真是坏透了的! 她翕动着嘴唇,涨红了脸,索性别过身去,尽是姑娘家娇态,“那阿璧只能由着佛祖惩罚,阿璧心不诚,罪有应得。” 沈瑜笑眯了眼,凑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将她如玉似的手腕包在手心慢慢揉捏,低声道:“本王哪舍得你受累?就算佛祖要罚,也该罚本王扰了你心神才是。” 他声线低沉悦耳,温璧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锅,脸颊上红晕更盛,胜过世间最珍贵的脂粉。 她又羞又气,自己抄写佛经本是为了静自己心神,根本就不是为了他! 他的指腹温度稍高,替她揉手腕时力道刚刚好,的确缓解她手腕上的酸痛,但温璧还是抗拒着抽出自己的手腕,小声道:“阿璧不疼了,不敢劳烦殿下。” “可想出府转转?”沈瑜稍稍收敛,面容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温璧不敢相信地抬眸看向他,惊讶道:“殿下要陪阿璧出府?” 沈瑜点头,“难得休沐,本王亦想出府透透气。” 温璧心中雀跃,早就听闻今儿个如意楼中有绝美舞姬献舞,她是想去凑凑热闹的,“听闻如意楼中有歌舞可赏,殿下可能带上阿璧同去?” 沈瑜低声应下,看着她这副欢欣模样,他也跟着开怀,“自然可以。” - 温璧收拾好自己后便同沈瑜一并出府。 抵达如意楼时,天色已深,里头歌舞起,陆念柔将二人引至二楼视角最好的雅阁中便退下。 温璧趴在玉栏杆上往下看,沈瑜就坐在她身后慢慢饮酒。 她心情大好,忍不住转头向沈瑜主动搭话,“京城中的中秋节确是一番繁华。” 沈瑜弯起唇角,抬手倒了杯酒给她,淡声道:“这繁华,不过是你看到的罢了。” 温璧接过酒,豪迈一饮而尽,而后歪着头看着他,“殿下说得也不错。阿璧来到京城,见过长姐放任冤案不理,知道夫人害死了哥哥,还被杜小姐推到冷水中无法呼救……” 他凝着她柔美的面颊,低低喃喃自语道:“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温璧对此浑然不知,只走到他身边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捧在手心中没饮,低声道:“阿璧有时会想,若是爹娘不曾故去,该有多好。” 沈瑜睨了她眼,只淡声劝解道:“故人已逝,切莫过于忧心。待真相水落石出,也算是你报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她小口喝着酒,缓缓点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 楼下嬉笑声、歌舞声不断,隔壁雅间的门被人推开,隐隐传来男女对话与衣料摩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 没一会儿,一阵阵似哭非哭的娇啼传来。 温璧懵懵地看着沈瑜,抬手指了指隔壁,“殿下,那雅阁中……是在做甚?” 沈瑜掀了掀眼皮子看她,扯着唇角也不避讳她,咬字清晰道:“睡觉。” “睡觉?”她皱起眉疑惑反问了一声。 哪里有人睡觉要这样的……听得她身上起了鸡皮…… 他撑着下巴看着她,笑眯眯地低声道:“巫山云雨,懂吗?” 温璧怔愣片刻,蓦地红了面颊,忙将脑袋埋在胸前,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不说。 “歌舞可观赏够了?”沈瑜问她。 她忙不迭点头道:“看够了的。” “那不如出去转转”,沈瑜起身,“走吧。” 他看起来再平静不过,仿佛没听见隔壁异动似的,温璧倒还能自在些,跟着沈瑜走出如意楼。 夜间的风隐有凉意,温璧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却不想就这么个小动作都被沈瑜看在眼中。 “冷?”沈瑜问她,“要不回府?” 温璧摇头,吸了吸小鼻子,看向前头夜市的眼眸晶亮晶亮的,笑道:“阿璧不冷,阿璧想去前头那夜市瞧瞧去。” 沈瑜自然应允,陪着她看奇人吞剑,陪着她去买现捏的糖人,他自然而然地走在她的身边,帮她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走到人群密集处时,他伸出手臂将人揽到自己身边,怕她叫人撞到。 那么自然,没有丝毫的违和。 温璧乐得开怀,也不曾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十分之近。 逛了夜市,二人便乘着马车回了府,沈瑜吩咐丫鬟煮些姜汤给温璧送去,自个儿去了书房去。 方才陆念柔在他临走时,递给他一封书信,他坐在案前将信展开来看,才知那害死使者的茶叶上确有端倪。 真正的凶手有十足的耐心,将茶叶浸在烈毒中后取出,再将茶叶晒干,送到京城中来。 沈瑜淡着神色将信烧掉。 这批茶叶出自云城曲家,但茶叶送到京城途经多处,究竟是在哪个节骨眼儿上出了问题,要查起来也并非易事。 - 中秋一过,便是昭安公主和亲兀突国之日。当日晨间车队便启程,皇帝陛下亲自站在城楼上目送昭安公主离去。 沈澈下了城楼,神色淡淡,身边太监忙将披风替他穿上,低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到殿中叙话。” 沈澈轻轻咳了几声,没接话,反而问道:“长公主近几日如何?” “殿下这几日为过继之事忧心,面容有些憔悴”,太监面露难色,“您送去的补品,都被殿下扔了出去。” “朕今日身子不适,便不去见太后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她”,沈澈低声吩咐道。 “是,奴才这就去告诉娘娘”,太监行了一礼,正要退下时,听沈澈道:“传平昌王入宫,切莫声张。” “是,奴才遵命。” 只是宫中处处皆有太后的眼线,并非不声张便能不走漏风声的。 沈澈心中自然知晓。 他回了宫,至上书房中,凝着前日同沈珍在棋盘上留下的残局,神色不明。 不过一会儿,有宫人通传沈瑜已到,沈澈起身相迎。 “臣见过陛下”,沈瑜行礼道,“不知陛下匆匆传臣入宫,所为何事?” “皇叔不必多礼”,沈澈面露难色,抿了抿唇才开口道,“自然是为了长公主同哲安之事。” “长公主既不愿将哲安过继到您膝下,陛下还是莫要强求”,沈瑜道。 “太后那边逼得紧”,沈澈叹了口气,“再者言,朕私以为将哲安过继到朕膝下,于长公主而言亦是好事。” “长公主愿意,才称得上好事”,沈瑜挑起长眉道,“她本身份特殊些,生性敏感,陛下应当尊重她才是。” “朕的意思是,若是哲安成了皇子,宫中无人敢轻视慢待,而长公主若是想要再嫁……”沈澈停顿片刻,“朕便寻高门厚禄之家,保她衣食无忧。” “陛下明知,长公主并无再嫁之意”,沈瑜反驳道,“皇嗣虽重要,但陛下也不必如此心急。” “也罢,是朕疏忽了”,沈澈心中苦涩,“待明日,朕亲自同太后道明。” 无人懂他那难言的心思,他也无法说出口。 “臣打算再过两日启程”,沈瑜道。 沈澈点头,“皇叔此行艰难,恐有阻挠,事事当小心。” “是,臣知晓。” 第三十二章 殿下方才那副样子,明明就…… 早朝毕, 沈澈抬脚去往太后的寿安宫,去时太后正逗弄怀中猫儿,见他来了笑道:“陛下政务繁忙, 难得能来见母后。” 沈澈抿唇道:“儿臣见过母后。这几日忙着兀突国和亲事宜,忙过了便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面上笑意淡了几分, 将猫儿抱给站在一旁的衡萩,指责道:“我朝历代不曾有公主和亲关外,男子可解决之事,如何能为难一个柔弱女子?” 沈澈唇角微微下压, 低声道:“关外征战多年, 百姓将将安定,再起战事, 恐怕非民心所向。” “陛下现在羽翼渐丰,倒是将母后扔到一旁了”, 太后冷笑道。 “儿臣不敢”,沈澈道。 太后睨了他眼, 叹了口气, “长公主并不愿将哲安过继至陛下膝下,不知陛下想如何劝导?” 沈澈沉吟几分, 再抬起眸时眸色清明, “若是长公主不愿, 那此事还是莫要再提, 休伤了彼此情谊。” 太后却不依不饶, 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小炕桌上,“皇室能接纳她,她理应感恩戴德,不过是个混淆皇室血脉的东西, 她哪里来的胆子。” 沈澈心中沉郁,无法忍受太后这样道沈珍的不是,低声道:“长公主受先祖疼宠,纵使知晓她的身世,也并未降罪于她。而母后却将长公主下嫁给那不知好歹的袁安,酿成悲剧,母后所为不是有悖于先祖意旨?” 太后凝着他稍稍停顿了片刻,没想到这个她一直不曾放在眼里的傀儡竟有一日能开口反驳她。她轻嗤了一声,“陛下以为母后做错了?” 沈澈扯了扯唇角,抬眸看着太后,似笑非笑道:“母后以为呢?” 方才被沈澈反驳,太后心中已是不满,眼又被哽了下,她更无法沉下这口气,倒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点颜色看看,太后勾起唇角道:“她非皇室血脉已是死罪,袁家腐朽贪心,满门抄斩,哀家又将她与其子留下,怎么就成陛下口中的违背先帝意旨了?朝纲伦理本就是乱不得的。” 沈澈道:“母后执意要过继哲安?” “自然是”,太后抿了口热茶,“哲安过继到陛下膝下,哀家也好张罗长公主再嫁事宜。” “母后”,沈澈神色淡淡,“丞相苏良则前阵子在京中闹得满城风雨,母后您不是不知。” “何事?”太后掀了掀看着他,“哀家未曾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沈澈笑了笑道:“母后现在知晓也不迟。苏相害死无辜百姓,又将此事栽赃给门下谋客徐渊,朕本欲重罚之,但念在母后的面子,不过将他传入宫中提醒了一番。” 他话说得直白,不曾拐弯抹角,“若是得了母后首肯……” 太后抬了抬手,轻轻挑起了细眉,眸色复杂浑浊,“苏相乃朝中肱骨,非酿下大错,陛下还是不要深究才是。” 沈澈点头,“朕自然知晓。只是长公主之事……” 太后无法,抿了抿唇只好松了口,“皆依陛下的,此事不过是陛下一道旨意罢了。哀家是替您着想,您若是不愿,哀家也别无他法。” 沈澈离开寿安宫后,面上笑意收敛不住,抬脚往永乐斋中去。 先祖疼宠沈珍,永乐斋是专为沈珍建造。 永乐斋门口的丫鬟见沈澈来了,忙跑进去禀报,沈澈满怀欣喜在外头等着,却听里头传来茶盏摔在地上的声响,女子低声道:“让他滚。” 沈澈低下眼,微微抿了抿唇,知晓自己做错了事。可被她下了脸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贴着脸进去自找无趣。 “你告诉长公主殿下,哲安不必过继,让她安心”,沈澈淡声吩咐道。 丫鬟胆颤心惊地应下,生怕沈澈怪罪沈珍,却不想听沈澈又添了一句,“一会儿朕会差人送来血燕。” 丫鬟忙跪下谢恩,“奴婢谢陛下恩赐。” 沈澈走后,丫鬟跑进殿内,看沈珍一双桃花眸已红。 主子之间的事,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议论的,只听沈珍咬牙切齿低声骂道:“不要脸的玩意儿。” 丫鬟有些看不过眼,劝她道:“殿下,陛下已吩咐让您安心,小公子不必过继,您亦不必受母子相离之苦。您方才那么说陛下,已是大不敬,可陛下并未怪罪您……” “你不懂”,沈珍抬眸哑声道,“本宫便骂他辱他,也无法解心头之恨。” 果真这位长公主不同寻常…… 难道沈氏一族所出皇帝都稀罕这样的姑娘? - 夜间,王伯送来点心让温璧给沈瑜送去,温璧点头应下,拎着食盒去了书房,却不料里头传来阵阵人语声。 她没急着进去,好在外头亦没有仆人把守,她便蹲在门口处仔细听着。 里头人谈论的应当是去清乐县之事,他们警觉得很,并不高声谈论,温璧只记下了后日傍晚启程,其余一概未听清楚。 这么说,她后日就可以再回到清乐县了……温璧微微失着神,不曾注意到身后的门已被人打开。 “你蹲在这儿做什么?”沈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月光笼罩下,他神色虽淡但胜在柔和许多。 温璧被吓了一跳,正要起身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脚麻了,她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她皱起了张小脸儿,嫩白的小手撑在身后,手掌贴着冰凉的青石砖,惹得她吸了口冷气。 “说话”,沈瑜并未扶她,深遂墨眸凝着她的面庞。 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委屈道:“阿璧给您送点心来,听见殿下正议事,不敢进去打扰……” 沈瑜轻笑了声,凤眸中却难见笑意,他蹲了下来,问她:“你说得是真话?” 温璧心神微动,虽有些心虚但还是强装镇定道:“自然是真话,殿下您瞧,那食盒子还在那处。” 他起身回头看了那食盒一眼,淡声道:“点心你自个儿带回去吃,本王还有要事。” 她瘪了瘪嘴,轻轻挪了挪腿,麻劲根本没过,她无法站起身来。 温璧红着眼眶伸出小手,哑声道:“殿下可能扶阿璧一把?阿璧脚麻了……” 沈瑜转头,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到底是不舍不忍,他上前去将人横抱在怀里,往房中去。 秋日里的夜间总是挟裹着难言寒意,他的胸怀宽大温暖,惹得温璧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沈瑜呼吸稍窒,但不过只是一瞬。 温璧被抱到床上,还未开口道谢,便听沈瑜沉声道:“温璧,下不为例。” 她点了点头,却答道:“是,阿璧以后不会再扰殿下处置公务了。” 温璧知道沈瑜知晓她方才在门口究竟在做什么,但是她总是无法告诉他实情。 沈瑜轻笑了声,似是听出她弦外之音,“知道就好。” 太后赐婚的意图,丞相的心思,他心中了然,更遑论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将自己心中所想都写在脸上。 他不怪温璧,也不怕丞相知道些什么。 沈瑜抬脚往书房去,走到书房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四处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了那棕色食盒上,他上前去弯腰拿起,进了书房。 奶糕味道甜腻,借着浓茶方能解去一二,霖渡守在一旁,问沈瑜:“殿下,方才王妃殿下……” “她来给本王送点心,在外头等得腿都麻了,本王方才送她回了房”,沈瑜笑道,面容上是难得一见的宠溺之色。 霖渡轻轻咳了声,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道:“王妃殿下出身丞相府……殿下还是稍稍……” 沈瑜挑起长眉,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霖渡,“本王要用你教?还是你觉得,本王会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属下不敢”,霖渡忙低下头道。 殿下方才那副样子,明明就是被拿捏了的模样…… - 眨眼间便到了启程之日,路上诸多不便,温璧索性穿着男子袍衫,衬得她唇红齿白,是一个活生生的俏郎君,不知要讨多少姑娘家欢心。 沈瑜看着她这副装扮,也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并未说不可。 温璧跟着上了马车后,一旁闭眼假寐着的沈瑜笑着开口道:“本王竟不知,自个儿娶了个男子回府。” 她抿了抿唇,偷偷瞪了他眼,见他有要睁开眼的势头,忙低下头细声细气道:“行路不易,阿璧如此装扮还能方便些。” 沈瑜掀开眼皮子看了她眼,打量了片刻,“本王不愿与一男子共乘车。” “殿下知晓,阿璧只是如此打扮罢了……”温璧小声反驳。 “秋日里的裙衫皆置办整齐,你却不穿”,沈瑜看着她,复收回目光。 “阿璧说了,是怕路中不便……”她重复道。 沈瑜慢慢凑到她面前,墨眸凝着她,“但是本王不喜,本王想看着你穿裙子的模样。” 太近了。 温璧不争气地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妄图能拉开些距离,别开脸干巴巴开口道:“阿璧未带裙子。” “无碍”,沈瑜垂眸,如她所愿坐远了些,“到了前头驿站差人去买几身便是。” 她不去看他,暗暗努了努嘴。 什么怪脾气…… 第三十三章 一切都没了 天色渐暗, 一队人马恰好行至一处驿站中稍事休息。 温璧跪坐在床上将行囊归置好后,便听沈瑜道:“外头街上有间成衣铺,本王差使月乔去为你置办几件裙衫。” 她缓缓点了点头, 转头问他:“殿下为何不让阿璧自个儿去买?也好看看式样是否喜欢。” “你还是少露面,可千万别叫坏人掳走”, 沈瑜笑道。 他不曾透露此行注定艰险,怕吓到她。 温璧瘪了瘪嘴,嘟哝道:“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话音方落,便听门被人敲响, 她起身去开门, 见是月乔。 “殿下,衣裳都在这儿”, 月乔将一个深蓝色包袱递给温璧,“若是您还缺什么, 同属下说便是。” 温璧点头道谢:“劳烦。” 关好门后,温璧想换下衣裳梳洗一番, 可驿站客房小得可怜, 又无屏风可遮挡,惹得她犯了难。 “在那儿呆站着什么?”沈瑜轻声问她。 她抱着小包袱, 犹豫片刻才小声道:“殿下, 阿璧想更衣梳洗, 可能请您回避片刻?” 温璧本以为沈瑜会借此揶揄她, 可他并没有, 反而爽快答应道:“那本王去隔壁,半个时辰后本王回来。” “多谢殿下”,她轻声道谢。 门被合上,沈瑜已离开, 温璧才更换亵衣,用房中热水擦了擦身子。 一路上颠簸劳累,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困意上涌睡了过去,并不知沈瑜何时回了房,亦不知他毫不嫌弃她,竟同她躺在一张床上。 翌日清晨,温璧缓缓醒来,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正想翻身下床,却见身旁躺了个人。 她惊呼了一声,低头察看自己的衣物,见亵衣整齐,她才松了口气,看向还未醒来的沈瑜。 他眉眼生得深遂而精致漂亮,鼻梁笔挺,薄唇殷红,浓密睫毛纤长,比她还要夸张几分。温璧屏住气息,好半晌才移开目光,轻声唤道:“殿下,该起了。” 沈瑜睡眠向来浅,温璧方才起身已惹醒他,此时听小姑娘在叫他,他索性也不再继续装,缓缓睁开凤眸,同她视线交织。 温璧忙别开脸,低声道:“殿下嫌挤,还是莫要委屈自己同阿璧同床,免得扰了殿下歇息。” “驿站中条件艰苦些,本王只能委屈求全”,他起身穿鞋洗漱去,也给她让了位置下床。 二人沉默着梳洗后,月乔敲门送来早膳,沈瑜懒得吃,都扔给温璧处置。 天色大亮,车队启程,路途艰辛,有时无法抵达驿站,众人就只能在天地之间歇息片刻。 快马加鞭赶路,五日后总算抵达清乐县。 沈瑜此次出行并未惊动当地知县,带着温璧暂住于一处别院,别院并不算大,好在处处整洁,庭院中种植着花草,只可惜眼下已时至仲秋,可看不到百花齐放的景色。 她将行囊收拾整齐,迫不及待道:“殿下何时带着阿璧去福真酒馆瞧瞧去?” “白日里人多口杂,不如今夜”,沈瑜答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温璧扬唇笑道,“阿璧将钥匙都备好了。” 沈瑜跟着弯起了唇角,低低应了一声,“热汤已备下,这几日行路乏累,你洗好后也好睡会儿。” “多谢殿下”,温璧笑着行礼道。 热汤是月乔备下的,温璧解开长发好好沐浴一番,便上了床沉沉睡去。 自赶路那日起,她还是头一次睡如此柔软的床。 温璧这一觉便睡至夜间,醒来时只见室内燃着烛火,沈瑜正坐在梳妆台前撑着头看她。 她猛地坐起身,皱着张小脸儿看向他,“殿下,阿璧是不是错过去福真酒馆的时辰了?” “不曾”,沈瑜站起身来看着她,“眼下刚刚好,你穿好衣裳便去。” 温璧点头,这就翻身下床将自己收拾整齐。 - 自别院至福真酒馆不过一刻钟,温璧下了马车,借着朦胧月光抬头去看那蒙了灰尘的牌匾,心中总有种难言滋味,她轻轻揉了揉眼眶,熟练地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沈瑜知晓她心中难过,抬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 温璧身形僵了一瞬,心情竟莫愉悦了些。 被人关切关照着,真的会令人开怀。 她转眸看向沈瑜,低下眼敛下眸中情绪,声音微哑,“多谢殿下。” 二人先进酒馆中,沈瑜提着琉璃灯替她照明,酒楼中的几坛佳酿散着甜腻的酒香味。温璧轻轻抚过一个个酒坛子,想起爹教她酿酒时的模样。 “你们镇日里是住在酒楼中?”沈瑜问她。 “是,阿璧同爹娘住在二楼,一楼用来招待来客”,温璧低声道。 沈瑜点头,“那不如到楼上瞧瞧。” 温璧应下,带着他来到二楼,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 房间已许久不曾有人住过,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她打开窗户通气,“这里就是我爹娘的房间。” 沈瑜未答话,提着琉璃灯四处看了看,却在床脚处看到一浅黄色剑穗。 剑穗已非常人所有,更遑论这般颜色的剑穗,沈瑜只在皇室中见过。他轻轻挑起长眉,不动声色将剑穗收进怀中。 “小时候爹娘宠爱阿璧,常常背着阿璧到街上闲逛,给阿璧买糖人吃……”温璧揩了揩眼泪,自窗口处忽见外头滚起了浓烟。 “温璧,你敢不敢从二楼跳下去?”沈瑜沉声问她。 温璧儿时虽攀树摸鱼样样精通,可不曾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她摇了摇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问沈瑜:“殿下,您快瞧外头正冒着浓烟是怎么回事?” 沈瑜绷着脸,拉着温璧的手往楼下看,已是一片火海。 温璧瞪大了双眸,禁不住掩住口鼻,此时才觉鼻息间的气味竟如此难闻。 沈瑜弯腰将她抱起,他低声道:“一楼行不通,只能这么做了。” 她还未缓过神来,他已抱着她自二楼一跃而下。 火舌舔上那块陈旧的牌匾,没一会儿都化成灰烬看不出原貌。 温璧捂着嘴无声痛哭。 一切都没了。 第三十四章 心中暗道能让殿下这般上心…… 烟尘钻进她的眼中, 惹得她泪流不止,心中疼痛难忍。 爹娘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也跟着消失不见,里面的种种回忆, 里面的每一坛佳酿,统统不复存在。 沈瑜握住她的手腕想要带她离开, 她却用力挣开,红着眼哑声道:“殿下不必管阿璧了,阿璧就这么随爹娘一并去了吧。” 夜间起了风,熊熊大火借着火势变得更加嚣张, 周围已有住户百姓出来围观, 但却并无人来救火。 毕竟这间酒楼的主人已逝,唯一的女儿去了京城不知所踪, 谁还愿意冒险去救? 沈瑜皱起眉头,情势紧张, 他无法同她多言语,只抿着唇不顾她挣扎将人抱了起来, 淡声威胁道:“温璧, 你再闹,本王就不再插手你爹娘之死。” 温璧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她咬着下唇缩在他的怀里哭得难过, 哭声中既是悲痛亦压抑。沈瑜垂眸看了她眼, 低叹道:“阿璧, 不哭了。” 他放低了姿态, 难得唤她名字时如此亲密。温璧轻轻打了个哭嗝,听沈瑜继续哄她:“你爹娘的死,我会帮你讨回公道。待回了京城,你要什么, 我就给你什么。” “能不能不哭了?”他问她。 温璧小声啜泣着,薄凉的晚风拂过她的面颊,有些难受,“殿下,方才是阿璧任性,是阿璧不对。” 沈瑜未答话,沉默着抱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霖渡驾马车匆匆赶来。 霖渡见到沈瑜抱着温璧,忙下马跪下,“属下来迟了。” 沈瑜睨了他眼,未曾责怪,只关切怀中人。 他慢慢将温璧放了下来,扶着她上了车,而后转头对霖渡道:“一会儿回了别院去,去寻个郎中来,今日之事,便看在你往常尽职尽责的面子上,不多深究,若有下次,便自己领罪去。” 霖渡垂首道:“是,属下明白。” 沈瑜掀开帘子上了马车,见温璧小脑袋贴在车壁,原本清澈的杏眸已肿成两颗桃子,此时正微微失神想着什么。 他在她身边坐下,问她:“可有受伤?可有哪儿不适?” 温璧摇头,哑声道:“阿璧并无不适。” 沈瑜这才安心,将藏在怀中的剑穗递给她,企图以找寻到她爹娘死因的线索来使她高兴一些,“这是本王方才在你父母房中寻到的。” 温璧一听事关爹娘,立马来了精神,伸手接过那剑穗,捧在手心里端详,思忖片刻后道:“阿璧并未见爹娘用过此物,想来不是爹娘的。” 沈瑜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的手心处,“自然不是。或许是真凶留下的。” 温璧皱起眉,“爹娘逝世后,阿璧曾细心打扫爹娘房间,才发现了那几颗香附子,可未曾见过这物件。” 沈瑜认真道:“你进京后,是否有人进过酒楼,并无人知晓。” 温璧不信,开口反驳道:“人已逝,他们还进去作甚?” 沈瑜转眸看她,眸色平静无澜,“自然是为了取走证据。” “什么证据?香附子已被我带走”,温璧道。 “害死你爹娘的,又不一定仅仅是因为香附子”,沈瑜停顿片刻,“不过,本王不过也是在猜测罢了。” “那为何不直接如今夜这般放火烧了?这样岂不是更省力”,温璧小声道。 沈瑜轻轻叹了口气,探身用手帕将她面上灰尘拂去,声线有些懒散,“若是酒馆不在了,你也不会来。” “那今夜这场火是……”温璧心中隐隐觉得沈瑜说得都是对的,她抬眸看了他眼,有些拘谨地接过他手中的手帕,垂眸道:“阿璧自己擦。” “今夜这场火,是告知你我,他们已知晓我们来了”,沈瑜勾唇道,眸中却冰冰冷冷,不见半分笑意。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温璧将手帕还给沈瑜,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某处,陷入沉思之中。 不过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沈瑜扶着温璧下了马车,她今晚受了惊吓,此时脚底发了软,根本走不动路。 温璧只能轻轻抓着沈瑜的手臂,半边身体倚在他身上。 沈瑜一定会说她没骨头吧,温璧暗暗想着,觉得他这般人,总不会如翩翩公子那般温柔体贴。 她却没有想到,沈瑜不仅没出口嗤笑她,反而伸出手臂将她往他怀里拢了拢。 温璧纤细而柔软的腰肢被他掌着,惹得她腰间既痒又麻,她抿唇,慢慢低下头,听他低声问她:“腿软?” 她磕磕巴巴应道:“嗯……约莫是方才被吓到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中浸着宠溺,“猫儿那么大的胆子。” 温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暗自吃惊。 这么甜腻的语气……竟是从沈瑜口中说出的?还是对她说? 她耳根慢慢染上一层红晕,好在夜色已深,能替她遮住那隐隐羞意。 - 沈瑜扶着温璧回她的房间,月乔已备下热汤供她沐浴,她鼓了鼓腮帮子轻轻呼了口气,脱下身上脏了的衣裙浸在热水中,整个人放松下来,沐浴后,她换好亵衣亵裤,走出屏风。 沈瑜还未离开,温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用干手巾擦着头发,“殿下不回房歇息?” 她话音将落,便听房门被人敲响,月乔在外头道:“主子,郎中来了。” 温璧此时正光着脚湿着发,沈瑜微微挑眉道:“上床去躺着。” 她忙缩进被窝里,沈瑜上前将床幔放下,这才去开门放郎中进来。 郎中为温璧把脉后道:“这位姑娘方才受惊,心绪不平,其余一切无虞,只消服用一剂安神汤便无大碍。” 沈瑜点头,“那就好。” 药童称好药,包好递给月乔后,便随着郎中一并离开。 沈瑜看着温璧喝了药才离开。 她十分疲惫,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只是睡至夜半,她浑身燥热起来。 温璧朦朦胧胧醒来,起身找水喝,不小心一个跟头跌倒在地,头重脚轻。 她呆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发热。 温璧跌跌撞撞起身上了床,又开始觉得冷,她紧紧抱着胸前的被子,可也不能缓解丁点儿。 外头无人守着,她又不敢去打扰沈瑜,只想自己咬牙捱到天亮。 就在温璧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温璧忽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已无心思去理来人究竟是谁,浑浑噩噩地昏了过去,只是隐隐约约间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怎么会是沈瑜呢?定是她出现了幻觉…… 沈瑜回房后并未入眠,心中又实在放心不下温璧,索性想趁着黑夜来看看她睡得是否安稳。 只是方才郎中口中的只要用一剂安神汤便无事的小姑娘,此时正瑟瑟发抖,唇色惨白。 他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唤她的名字,“温璧,醒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发花,看什么都是两道影子。 不过她怎么看到了沈瑜的脸?而且两道影子都是他。 “他怎么会来呢?”温璧闭上眼,一边低声呢喃,一边将被子又裹紧了些,“好冷。” 他抬手去试她额间温度,慢慢绷起了脸。 乡村之间,夜间并无郎中给人探病,无一医馆开着接看病人。 沈瑜点燃红烛,从地窖中取出坛酒,倒在一浅盆中,用帕子浸着酒液帮温璧擦拭手心和脚心。 只是并不见效。 他抿了抿唇,低低唤她:“温璧,你翻个身。” 温璧已烧得有些糊涂,但还算顺从,慢腾腾地翻身。他抬手将她亵衣下摆掀了上去,雪白无瑕的背上泛着粉红,肚兜红色的系带缠绕,更显身段。 沈瑜恍若未见,满心都想让她快些消热。 可他每每碰到她的腰间,她都要轻轻瑟缩,他以为她是怕凉,便柔声哄她:“忍一忍,消了热便好了。” 温璧却红着眼眶回头看他,俏丽的脸蛋微皱,如猫儿般轻声道:“痒。” 沈瑜呼吸稍窒,而后似笑非笑凑到她耳边道:“给本王忍着。” “难受”,她又落泪,“头疼得紧,您还要欺负我。” 他有些不耐烦,“温璧,本王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不是殿下说的,做了您的王妃,骄纵一些也无妨?”温璧哑声道。 沈瑜咬唇笑着,低下眼换了另一方手巾,认命替她擦拭着小小的手心。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从未败过的平昌王殿下,头一次知道被人制着是什么滋味。 沈瑜一夜未睡,一遍一遍不知疲惫地替她擦拭散热,她已沉沉睡去。 天色将亮,温璧才退热,沈瑜替她将被子掖了掖,起身让霖渡出去寻郎中来给温璧瞧瞧。 这次换了位郎中来,替温璧把脉后道:“姑娘已退热,并无大碍。” “抓点药”,沈瑜沉声道。 郎中有些诧异,“公子,这位姑娘身体已无虞……” “多抓点”,他现在根本不敢相信这些乡野大夫,只怕一会儿温璧又烧了起来,又寻不到大夫。 “是”,郎中只好遵命。 郎中走了后,沈瑜将月乔叫来,吩咐道:“日后晚间差使两人守着王妃殿下。” “是,属下听命”,月乔行了一礼,心中暗道能让殿下这般上心的,恐怕只有这位王妃殿下了。 第三十五章 那这么晚了,殿下不在房中…… 月乔往床的方向看了眼, 见温璧睡得正熟,便低声道:“殿下,一会儿自有人来照看王妃殿下。您熬了一整夜, 还是快些去歇会儿吧。” 沈瑜摇头,淡声道:“不必。让你查探的事情如何了?” 月乔答道:“清乐县新一任知县何晟似与京城之事无关, 家中一妻一妾,皆是安分之人,只是何晟往日常爱去画桃楼中看一赵姓女子跳舞,其余再无异常。” 沈瑜稍稍挑起眉, 轻笑道:“昨夜大火, 若无知县大人首肯,谁人敢纵?” “许是京城中人呢?”月乔皱眉道, 心中私以为如何晟这般安分守己者,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沈瑜低下眼, 心中已有定夺,只吩咐道:“夜间时去画桃楼看看那位赵姬。” “是”, 月乔应道。 他转身拿起案上剑穗递给月乔, “这个可得好生保管着,归京后务必查出这是谁身边人佩戴的玩意儿。” 月乔点头, 将剑穗收好, 禁不住疑惑道:“不知殿下要查明这剑穗, 欲为何?” 沈瑜下意识往床的方向看了眼, 而后收回了目光, 脸上漾起浅笑,“既答应了她,那便要帮她完成心愿。” 看来此事同王妃殿下有关。 月乔并不多问,怕惹恼沈瑜, 只跟着笑且拍马屁道:“殿下好福气,能得王妃这般善良聪慧的女子为妻。” 她本以为沈瑜不会搭腔,却闻沈瑜“嗯”了一声,而后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本王前阵子差兵器部的人制了柄剑,如此便赠于你。” 月乔先是惊讶,随后心中俱是欣喜,忙跪下谢恩道:“谢殿下赏赐。” 看来日后得多在殿下面前夸赞王妃殿下,定少不了她的好处。 - 温璧睡了整整一日,醒来时浑身发软,口干舌燥。 外头天色已暗,她皱眉爬起身来下了床,想倒杯水喝。外头守着的丫鬟听见响动忙敲了敲门问道:“主子可是起了?厨房中备下了晚膳,还请您用些才是。” 温璧没什么胃口,但人在外,生了病是不能随着自己性子来的。她昨夜闹了那么一场,又病倒了,不知耽误了沈瑜多少。 她应是,饮了些热茶,除却身上提不起力气外,倒也再没什么不适。 外头丫鬟们端着菜肴走入房间,替她布好菜后只留着一个照顾温璧。因为她大病初愈,所以今夜晚膳多是清淡菜色,嚼在口中更是寡淡无味。 温璧用了一整米粥,再吃不下东西,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问她:“殿下呢?” 丫鬟犹豫了片刻,方才她在厨房帮忙时,听到旁人道月乔替沈瑜备下马匹往画桃楼去。 画桃楼可观赏歌舞伎才艺,但也可…… 她吃不准该不该告诉温璧,怕惹了新婚夫妇感情。正当她左右为难时,忽闻温璧道:“你告诉我便是,你不必怕我,我又不能将你吃了。” 丫鬟不敢违命,只能硬着头皮道:“王妃殿下,殿下……去了画桃楼。” 画桃楼? 温璧轻轻皱起眉头。 那可是清乐县中出了名的青楼,同那京城中的如意楼一般无二…… 她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心中委屈极了,眼下她还病着,他却去寻欢作乐,撇下她不理。虽然成婚前温璧便答应沈瑜日后成了亲,要替他张罗妾室,但是现在温璧根本不想让他纳妾,也根本不希望他去那种地方。 她眼眶忍着泪意,惹得眼眶一片通红,可无论如何不能在丫鬟面前哭出来。 丫鬟自然看出温璧脸色不大对劲,忙开口道:“主子,殿下是最疼您的,您夜半发热,县中寻不到大夫,殿下便守了您一整夜,直到天明您退了热,殿下才去忙公事,临走时还嘱咐奴婢们务必让您用晚膳。” 温璧自然知晓这些。 他平日里不近人情,同她说话时从不会让她半分,但有时又那么温柔,会答应她查明父母死因,会轻柔地替她擦干眼泪,轻轻抚摸她的鬓发。 她犯难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她的身后。 可就算如此,温璧也省得沈瑜并不是心悦于她。 他怎么会喜欢宿敌苏相之女呢?那她在他心中眼中,也许仅仅是个消遣。 欢喜之人不过一个,但消遣却有无数。 温璧撑着下巴失神想着这些,满脑子都是他,挥之不去。 “主子,主子?”丫鬟轻轻唤她,“您身子可有不适?” 温璧意识这才回笼,她轻咳了几声道:“并无不适。” 待丫鬟将桌子收拾好,她倒在床上,漂亮纯洁的杏眸直盯盯地看着架子床床顶。 她方才怎么会那么难过呢? 那么眼下,沈瑜是不是醉倒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温璧白日一直在睡,眼下倒是精神。她起身穿好衣裳,披了件披风去了沈瑜那间房。 沈瑜的房间同她一般无二,只是处处弥漫着一股好闻且令人安心的檀香味。温璧走到一面书架前,在架子上挑了本杂记来看,恰有一张边缘已泛黄的白宣掉落。 温璧弯腰捡起展开来看,见上头画着位女子,身量合宜窈窕,墨色长发绾着繁复的发髻,眉眼漂亮而独具韵味。 这般打扮,一瞧便是高门大家闺秀。 她抿了抿唇,心中一哽,将那画整齐叠好归到原处。 那女子的确比她美,同沈瑜更相配,哪里有她插足的份儿?只等着爹娘之死水落石出,她便自修休书,千万要将他身边的位置腾出来。 酸酸涩涩的如同还未成熟的果实,嫩生生的,倒别具一番风味。 - 沈瑜去了画桃楼,楼中老鸨见他穿着不俗,忙上前迎道:“这位爷……” 这里脂粉气太过浓重,他皱起眉,不动声色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道:“这里是否有一位姓赵的女子?” 老鸨笑道:“自是有的,小蝶舞姿动人,您是来看舞的?” 沈瑜轻轻“嗯”了一声,身后霖渡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塞给老鸨。 老鸨脸上笑开了花儿,收了银钱后,立马引沈瑜去了小蝶房中。 小蝶的确面貌出众,脂粉气并不浓,反而有几分清新脱俗的意味,她见沈瑜来了笑着行礼道:“不知这位公子想看什么?” “随你”,沈瑜坐在小榻上,神情浅淡。 往日来找小蝶的客人,往往一双眼睛都粘在她的身上,目光露骨。 像沈瑜这样对她不冷不淡的,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小蝶让房中乐师起乐,她跳起舞时更卖力了几分,以期许沈瑜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可她一曲跳毕,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一个眼神都没有,遑论殷勤的夸赞。 小蝶柔声道:“公子让奴家跳舞,却不看,可是奴家跳得不好?” “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父母逝世,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想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到这里谋生”,他掀了掀眼皮子看着小蝶,声线低沉好听,能与深夜融为一体。 小蝶在画桃楼呆了三年,无一人关切她,眼下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说出这番话,惹得她冷不丁儿地红了眼眶,她低下头低声道:“公子所言不虚。不过这皆是奴家命数,奴家能养活弟弟与自己,心中已十分知足。” “你可认得何晟?”沈瑜问她。 小蝶先是一愣,正要抿唇摇头时,却闻沈瑜又道:“你若是说出实情,我可赎回你的卖身契,送你和你胞弟到云城,赠良田百亩。” “奴家……奴家为何要相信你?”小蝶低声道。 沈瑜笑了笑,“既然你不信,那便罢了。” 他起身要走,小蝶亦怕错失良机,忙开口相留,“公子瞧着气度不凡,不像是会扯谎的人。” 沈瑜回头看着她,她低下眼道:“奴家的确认得何晟。” “他可在你这儿留下什么东西?”沈瑜问她。 小蝶点了点头,“前日,何晟给了奴家一个瓷罐子,让奴家好生保管。” 她从床底拖出了个小瓷罐,递给沈瑜,“公子,便是这个了。公子可能替奴家赎身?” 沈瑜皱起眉,抬眸看她:“一会儿有人在画桃楼后等着你,你上了马车便往云城去,地契由车夫给你。” 小蝶大喜,“多谢公子!” 他抱着瓷罐要走,小蝶又叫住他:“公子,您这般大费周章,不如将奴家带回府,奴家什么都会,也可给公子解解闷儿。” 沈瑜回眸浅笑道:“家中已有妻儿,心甚悦之,已容不下第二人了。” - 沈瑜回了府,让霖渡将这罐子收好,抬脚去了温璧房中。 她房中未燃火烛,沈瑜以为她是睡下了,却被匆匆来迟的小丫鬟告知温璧正在他的房中。 在他房中作甚? 他轻轻挑起眉,回了房,果然在小榻上捞到个正捧着面颊深思的小姑娘。 温璧听见响动,回眸去看,见是沈瑜回来了,便起身行礼道:“阿璧见过殿下。” “这么晚了,你不在房中歇息,跑来本王这儿做什么?”沈瑜问她。 好浓的一股脂粉气……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不善,“那这么晚了,殿下不在房中歇息,是去了哪儿了?” 第三十六章 你大病初愈,吃食清淡,许…… 温璧绷着张小脸儿, 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势头,她杏眸晶亮晶亮地望着他,毫不胆怯, 唇色虽微微泛白,但整个人精神头挺足, 一瞧便是好全了。 沈瑜根本不是乖乖受人压制的人,他扯了扯唇角,走上前去弯腰同她对视,似笑非笑问她:“温璧, 你管得着吗?” 挑衅! 活脱脱的挑衅! 温璧气鼓鼓地伸手将人推开, 毫不退让道:“你身上的胭脂味熏到我了。” 沈瑜点了点头,抱着手臂淡声道:“那就自个儿回房歇着, 别凑到本王面前。” 他饶过她走到屏风后头兀自脱下衣裳,并未管她。 温璧呆站在原地, 越想越委屈,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淌, 她狠狠地用衣袖擦掉泪水, 一边埋怨自己不争气,一边气那男人从来不知体贴为何物。 明明昨夜守了她一夜, 眼下再说点好话, 还怕不招姑娘家稀罕? 可他偏不, 就是要拿话来气她。 心有白月光, 还出去拈花惹草……温璧咬着牙掩面跑了出去, 眼睛红得跟兔子眼睛似的。 她同捧着公文往沈瑜房间走的月乔恰好撞了个正着,月乔“呀”了一声,瞥见温璧泛红的眼角,忙关切道:“殿下, 您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了?” 她低下头,没管月乔,只顾着往自己房里去,不论月乔怎么叫她,她都不曾回头。 这还用问吗?整个院子上上下下,除了沈瑜,谁还敢惹哭温璧? - 月乔抬手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动静,便在外头稍候了片刻。 约莫两刻钟,房门被人自里头打开。 沈瑜神色淡淡,接过月乔手中的公文要转身关上门时,月乔扶住门道:“方才属下来时,见王妃殿下哭着往自己房中去,您不去瞧瞧?” 沈瑜挑眉,难得露出诧异神色,又问了她一遍,“王妃哭了?” 月乔道:“是,哭得很凶,眼睛都哭红了。” 他抿了抿唇,倒没想到因着他没告诉温璧他去了那儿而惹哭她。 他去了画桃楼是为了公务,就同他在京城中常去如意楼中一般,这有什么可说的? 说他找到了害死兀突国使者的真凶? 哪个姑娘家愿意听这个? 沈瑜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是纵容,将手中公文放下,低声吩咐道:“明日早间来取,本王先去看看王妃。” 月乔点了点头,“不过,殿下去看王妃,哪能空着手去?” 沈瑜仔细想了想,这院中摆设皆朴素,没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送给温璧,如此他只好开口道:“王妃喜饮奶茶,你叫厨房烹好送到王妃房中。” 月乔行礼领命,转身离去。 沈瑜步幅大,没一会儿就到温璧房前,房中烛火未歇,里头人应当还未歇息。门口的丫鬟见沈瑜来了,正要行礼,却被他制止。 “王妃怎么样了?”他犹豫几分,放低了声音问道。 丫鬟面色犯难,支支吾吾道:“殿下进去哄哄吧,王妃殿下进了房便蒙着被子哭,将奴婢们都赶了出来……” “本王知道了,退下吧”,沈瑜淡声道。 恰在此时厨房来人送来奶茶,沈瑜接过,推门而入。 温璧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哭得声音都变哑,“别进来,出去。” “温璧。” 这不是……沈瑜吗? 温璧躲在被子下轻轻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惊讶到止住了眼泪。 他怎么来了?是来哄她的吗? 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嫩白的小手抓紧了蒙在头上的被子。 忽然,温璧身侧的位置稍稍下陷,熟悉好闻的檀香味直往她鼻息间窜,她往里头蹭了蹭,重重的鼻音显得她有些娇气,“走开。” 沈瑜没理,低声将今日的事都数给她听:“今日晨间你退了热,我便回房处理京中公文,晌午间听月乔打探来的有关于清乐县知县与画桃楼赵小蝶之间的事,因着画桃楼晚间去才适宜,下午便呆在府中稍事休息,晚间去了画桃楼。” 温璧一边听着,一边屏住呼吸,心跳跟着加快。 她心中的滋味难言,既酸又甜,惹得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才好。 “去了画桃楼,答应为赵小蝶赎身,赠良田百亩,她才将害死使者的证据交给我,我没多逗留,拿着瓷罐就回了府,你若是不信,可去问一问霖渡,他随我一同去的。” 温璧小声咕哝道:“霖渡同你是一起的,自然要替你说话。” “不会”,沈瑜难得耐心同她解释,“你也是霖渡的主子,他不敢欺瞒你。” 她怔愣了片刻,还是蒙着被子别别扭扭道:“那……那你方才怎么不说?” “温璧”,他声音中隐带威压。 温璧根本不畏惧他,哑着嗓子又要哭出来,他一听她声音不对,只轻轻叹了口气,拿她没有一点办法,认命道:“我以为这事不必同你说,没想过你竟如此在意。” 躲在被子里的小姑娘闻言却如炸了毛的小猫儿,反驳道:“谁在意了!” 沈瑜失笑,俯身贴在锦被上,所有耐心都花在她身上,低声道:“别气了,起来喝奶茶。” 他将被子掀开一角,于烛火下看她抱膝而坐,发丝凌乱,眸子有些肿,面颊上隐有泪渍。 温璧看着他,又低下头问他:“那你日后能不能同阿璧都这样讲话?” 沈瑜起身将奶茶端给她,掀起眼皮子看着她,喉间有些干涩,“好。” 温璧捧着奶茶,颇有得寸进尺地意味问他:“殿下,阿璧方才在您书架上看到了一位女子的画像。” 沈瑜问她:“怎么?这也要归你管?” 温璧笑了下,侧眸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道:“殿下昨夜照顾阿璧一夜,阿璧心中甚是感激,便琢磨着殿下若是心中有心仪的女子,阿璧便张罗着抬她入府,您觉得如何?” 沈瑜低笑了声,抬起眸看向温璧的目光越发深遂复杂,他伸手将她唇边奶渍擦去,漫不经心道:“怎么这么浓的酸味?” “温璧,你吃醋了?”他低下眼看她。 温璧下意识屏住鼻息,面颊红如晚霞,她目光躲闪,支支吾吾道:“怎么可能,根本没有。” “也是”,他轻轻笑着,“你大病初愈,吃食清淡,许是我闻错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耍了。 温璧低下头,略有些羞恼,又有些不自在,不知该如何免对他,却闻他开口道:“那是我母亲的画像,我心中也无心仪女子,你倒不必担心纳妾一事。” 她轻轻咬了咬了下唇,小声应了一声。 他不欲开口道明自己心意,她显然也不愿做先开口的那一个。 沈瑜唇角漾着浅笑,问她:“消气儿了?” 她低下眼答道:“本也未曾生气。” 他起身,“你早些歇息,本王还有要务要做。” 沈瑜走到门口要推门而出时,温璧开口叫住他,他望了过来,墨玉似的瞳眸中隐含情谊,她忙低下头,轻声道:“殿下也早些休息,您昨夜一夜未眠。” 他面上笑意更浓,只应了一声便离开。 - 沈瑜回房时,霖渡正在书案前立着等他,见他回来了上前禀报道:“殿下,那坛子中无色无味的液体,正是害死使者的毒液。” 他淡淡道:“明日,去见见何晟吧。” “是”,霖渡有些疑惑问道:“殿下,您说那坛剧毒,何晟直接倒入土中,不就可以解决?为何要这样做?” “剧毒入土,此片土地不会生长植株,倒入湖泊,湖中鱼虾俱亡,清乐县就这么大的地方,他能往哪儿倒?”沈瑜道,“剧毒亦是难得之物,倒掉可惜,他觉得无人会想到他会将这个藏在青楼中。” “原是如此”,霖渡恍然大悟。 翌日,温璧醒来时,沈瑜已不在院中,丫鬟前来禀报道:“殿下吩咐奴婢告诉您,他今日去知县府中,请您不要忧心。” 她面色一红,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瑜一大清早便去了何晟府上,霖渡翻身下马将令牌亮给门口守着的侍卫看,侍卫纷纷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平昌王殿下。” 何晟此时还在睡梦中,得知沈瑜来了后慌慌张张起身穿衣。 他心虚,暗道天爷,这位主子怎么来的这样快。 第三十七章 本王好看吗? 何晟虽是丞相身边的人, 但丞相尚且忌惮这位平昌王殿下,更遑论他一介小小知县。 他忙让仆人将沈瑜请进书房,自己简单梳洗后便进了书房。 何晟见了沈瑜后, 行礼道:“臣见过平昌王殿下。” 沈瑜抿了口茶,似笑非笑道:“知县不必多礼。不过知县此处的茶似是比京中余韵更浓。” 何晟心中吃不准这位祖宗是否知晓茶叶一事, 已是吹着秋风的日子,他身后还是出了一层冷汗,颤声道:“殿下至,臣必以上佳茶叶待您, 不过这等粗茶, 恐怕不及京中贵人们所用万分之一,想来是殿下觉得新鲜罢了。” 沈瑜放下茶盏, 面容上笑意不减,语气意味深长, “非也。送往京城的茶叶必经清乐县,想来知县留下些新茶, 易如反掌。” 何晟诚惶诚恐地跪下, 虽然他没少从中捞取好处,但是现在也不能在沈瑜面前承认, “殿下多心了, 借臣十个胆子, 臣也不敢动往京中送的东西。” “有什么不敢的?”沈瑜淡声问他, “此事早已见怪不怪, 朝中诸位重臣乃至陛下,心中自是有数的。” 何晟没想过他这么不留情面,只能勉强笑了笑道:“臣一片忠心,着实没做过这等事。” “没做过这等事?”沈瑜轻轻嗤了一声, 墨眸眸色深遂,神情已冷了下来,“好,知县所做之事可比这要大胆得多的多。” 他没想到短短几日沈瑜便查明此事,一边想着对策,一边硬着头皮道:“臣……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不知道?”他身体稍稍前倾,勾起唇角,懒懒散散道,“看来知县记性不大好。” “是……臣年岁已长,有时事情的确记不大清楚”,何晟面色有些难看。 “无碍”,沈瑜看着他,声音平静而无波澜,“本王帮你回想。前些日子兀突使者来访,所用茶叶中发现有断肠散。” “那真是令人唏嘘,臣听到了这个消息亦是震惊”,他强装镇定应和道。 “震惊?”沈瑜笑了笑,“知县不应当震惊,应当邀功去了吧。” 何晟已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此事已败露,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抵死不承认,兴许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殿下何出此言?臣又能向谁邀功?” 沈瑜扯了扯唇角道:“知县装得如此之像,去做戏子定会有一番作为。” “臣不敢当”,何晟揩了楷额头上的汗。 “画桃楼中的赵小蝶,是你什么人?”沈瑜问他。 何晟先是一怔,再开口时声音中挟裹着轻轻的颤抖,“臣不曾去过画桃楼,也不识得赵小蝶。” “不识得?”沈瑜轻轻挑眉,暗道此人着实同苏相一党人一个模样,不见棺材不落泪,“赵小蝶可同本王说,你同她熟得很。” “你藏在赵小蝶那里的毒药,就在本王别院中”,他继续道,神色已全然冷了下来,“何晟,你好大的胆子。” 何晟忙起身跪下,向沈瑜不停磕头,边哭边求道:“殿下,臣已知错了,臣罪该万死,做出这等事来!” “你也知你罪该万死”,沈瑜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合该到阎王那里同蒙冤而死的礼部尚书见一见。” “臣知错了!”何晟已泪流满面,“臣再也不敢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求殿下饶了臣这一回!” “本王可无法做主”,沈瑜掀唇一笑,眸色凛凛,“待回了京,你同地牢中人求饶吧。” “清乐县中赋税沉重,你这个做父母官的,不知体恤百姓,使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他低声道,“你说,你该不该死?” “于福真酒馆纵火,你说你该不该死?” “殿下,是丞相大人!”何晟膝行至沈瑜面前,抓住他的袍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求求您,臣也是被逼无奈的啊!” “被逼无奈?”他漫不经心地笑问他,“本王看你乐得自在。” - 时至晌午,温璧用过午膳便屏退左右,欲小憩一会儿,忽闻一阵鸟儿叫声。 她往窗那儿看去,见一通身雪白的信鸽正立在窗台处。温璧呼吸稍窒,停顿片刻才上前去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 来到清乐县这几日,略得片刻安宁,倒将这些烦恼都抛到脑后。 她拆开纸条来看,里头问询她沈瑜于何时启程回京,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温璧抿了抿唇,眉头轻轻皱起,将那纸条撕碎扔进了水盆里不再去管。 她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外头丫鬟听见房中响动,轻轻敲了敲门问她:“王妃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温璧起身,打开门看着她,闷声道:“我心中有些闷。” “奴婢听闻殿下房中有几册珍藏佛经,不如您去瞧瞧?”丫鬟道。 “殿下不是不信佛教的?”温璧有些疑惑,“那为何房中还放着佛经?” “奴婢不知”,丫鬟摇了摇头。 温璧虽心中疑惑,但还是去了沈瑜房中,想着抄写佛经来平心静气。 她在他房中一坐便至夜色,她捧着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正要离开时,忽闻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殿下欲何时启程?”霖渡问道。 “明日丑时动身”,沈瑜沉吟几分,而后答道。 他环视房中摆设,书架上明显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桌案上的烛火未熄,想来是有人来过,且还未离开。 除了温璧,不会再有旁人能随意进出。 沈瑜在小榻上坐下,心中了然,也不去理她,只同霖渡谈话,就连捉拿知县何晟一事,他都不曾隐瞒。 待论过事后,霖渡离开前抿了抿唇,低声同沈瑜道:“殿下,这房中烛火未歇,显然是有人来过……” 沈瑜笑了笑,“想来是今晨燃的,本王忘记熄灭了。” 霖渡诧异,竟有这等红蜡能燃整整一日的? 他正皱眉想着,却听沈瑜开口赶他走,“本王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太奇怪了…… 他动了动唇,但也只能听命,低声告退。 而此时躲在屏风后头瑟瑟发抖的温璧,听见门被合上的声音,心也跟着一沉。 要死!她方才不该躲起来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欲哭无泪,她更不应该记下这些! 虽然上面皆是编的谎话,但温璧还是心虚又害怕。 若是被沈瑜知道她做这样的小动作,会不会厌弃她?会不会直接拔剑将她杀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没了生机…… “在这儿呢。” 温璧心中一惊,抬眸见沈瑜正低头看着她,神色不明。 她忙低下头,飞快地将纸藏在身后,想起身却发现腿脚已麻,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她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不敢看他,细声细气道:“阿璧……阿璧不过无聊,来借殿下佛经抄写罢了。” “是吗?”沈瑜淡声问她。 温璧心中本就没有底气,叫他这么一问,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她垂着小脑袋瓜儿,正要开口认罪,忽闻男人低低笑了一声,自己被人凌空抱起。 她轻呼一声,忍不住抱住他的脖颈,颤着声音道:“殿下,您是要将阿璧摔死吗?” 沈瑜闻言轻哂,满肚子坏水地吓她:“自然不能这么便宜你。” 他抱着她阔步走向床前,将人轻轻放下,欲帮她脱掉绣鞋,温璧见状“唉”了一声,惹得他抬眸看她,问道:“怎么了?” 温璧抿了抿唇,“殿下怎能做这事?” “无碍”,他帮她脱掉一只鞋,“你不是脚麻了?”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他手掌宽大而温热,握住她的脚踝时,她忍不住红了脸,心中如同有个小爪子在轻轻挠着。 沈瑜脱掉她的鞋,将她一双脚捧在怀里轻轻揉着,待她稍稍好转,他便松手,神色浅淡,温璧也不知他现在究竟心情如何,索性垂着脑袋不去看他。 “给本王”,沈瑜淡声道。 温璧佯装听不懂,轻咳了几声道:“殿下说的是什么?” “温璧”,他叫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抬眸看他,细白的手指攥了攥手中的纸张,抿了抿唇才慢吞吞将纸递给他。 温璧觉得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不过片刻,她便听到沈瑜指点她,“不是卯时动身,你记错了,是丑时。” 什么?他竟然同她说这个? 不是要杀了她? 温璧抬起眸,看他细长凤眸中含笑,在烛火下隐约显得温柔,薄唇微勾,眼下一粒泪痣更动人。 她昏了头,移不开目光,结结巴巴道:“殿下……殿下不丑。” 沈瑜闻言挑着眉看她,他将纸收好,凑到她面前,她深深吸了口气,满鼻皆是好闻的紫檀香气。 “嗯……本王赏你仔细瞧瞧”,他低笑道。 距离太近,是一抬头就能亲吻,温璧忙低下头,主动解释道:“阿璧未成婚时,夫人便叫阿璧婚后监视您的动向。但阿璧从未对他们说过实情。” “本王知道”,他笑得漫不经心,却是问她:“本王好看吗?” 第三十八章 沈瑜伸手,神情既冷又淡,…… 沈瑜的一呼一吸, 温璧皆能感知到,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细瘦的后背抵在冰凉墙上, 红着脸小声道:“自……自是好看的。”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本王听不见”, 他语气中暗藏笑意。 这是在刻意作弄她,她又怎会听不出来? 温璧气鼓鼓地抬眸,却见沈瑜正弯着唇角,一双凤眸中盛满柔意, 她怔愣一瞬,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暗暗骂他像只狐狸精, 口中却别别扭扭道:“阿璧说,殿下十分俊美。” “本王知道”, 他面上笑意不减,稍稍往后挪了挪, 能让她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所以呢?” 温璧显然没领会他的意思,只皱起眉试探着问他:“殿下何意?” 沈瑜略略挑起长眉, 脸上笑意也跟着淡了几分, 别开脸没去看她, 语气僵硬, “没什么。” 她“哦”了一声, 便没再说话,低垂着小脑袋瓜,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侧目看她,入目却是她秀气美好的侧颜, 同那雪白而又脆弱的脖颈。 他喉结上下滚动,卑劣地想着些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微沙哑,“你这信,怎么送至相府?” 温璧懵懂地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晌午时,这信由一只信鸽送来,可早已不知飞到何处,阿璧也不知该如何将信送到相府。” 沈瑜闻言轻轻嗤笑一声,散散漫漫地撑着手臂往后坐,“温璧,本王有个疑惑。” 她回头去看他,“殿下有什么疑惑?” 他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 她忙往后撤了撤,捂住自己的脑门儿,正要抱怨时,却闻他哼笑了声道:“苏相究竟是有多瞧不起本王,让你来做奸细。温璧,你来说说看?” 虽做奸细并非光明磊落之事,但沈瑜这般说她,显然是在嫌她蠢笨。 温璧咬了咬下唇,“若非阿璧,恐怕殿下所为之事,早就叫他们知晓了。” 沈瑜“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那本王可得好好答谢你。” 她正要开口应下,却见他打开了窗子吹了声口哨,一只漂亮的信鸽应声而来,乖巧等在窗前,温璧上前轻轻抚了抚它的羽毛,感叹道:“好软。” 沈瑜睨了她眼,低声道:“过来,重新写。” 他这是要让她写实情?温璧皱起眉犹豫片刻道:“殿下……这样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他垂眸替她将狼毫润墨,递给她,声音平淡,眼眸沉静,“本王让你怎么写,你便怎么写,不然……”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惹得她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轻轻捏着裙角,神情有些紧张,试探着问他:“不然呢?” “王府中凡是叛徒或是奸细,一律格杀勿论”,他侧目看着她,唇角稍稍勾起,“温璧,你说呢?” 温璧忙点头,接过他手中狼毫坐在书案前,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澄澈而又明亮,“阿璧自然听您的!” 沈瑜满意地笑了笑,双臂自然而然撑在圈椅扶手上,温璧悄悄瞧了他一眼,耳根红了一片,细声细气道:“殿下说吧。” 他“嗯”了一声,低沉的声音流淌于夜色间,温柔醉人,她定了定神,慢吞吞地将他所说写了下来。 温璧写完后,沈瑜执起纸张,扫了一眼后等着墨迹干掉,便折起绑在信鸽的腿上。 沈瑜让她写的,确系是明日早间丑时动身。夫人修书一封递到清乐县中,定是不怀好意的,若是丞相府知晓了这些,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小声问他:“殿下,真的……没关系吗?” “有本王在,你怕什么?”他勾唇笑道,“安心,死不了。” 温璧抿了抿唇,“阿璧死了便死了,殿下可不能有什么一差二错。” 他闻言弯腰看她,脸上挂着懒散的笑,开口道:“就算我死了,也要保阿璧性命周全。” 她忍不住红了脸,粉嫩的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话来。 这人,说这般话来作弄她作甚? “明日晨间需早起,你早些回房歇着”,沈瑜直起腰身,拉远两人之间距离。 温璧被他惹得脑中一团浆糊,水亮的眸子只看着他,懵懂可爱,他见状,轻笑道:“怎么,要和本王一起睡?” 她这才醒过神来,慌里慌张地摇头,结结巴巴道:“阿……阿璧回房去了!” 温璧捂着满是红晕的脸跑出沈瑜的房间,夜间的凉风吹得她轻轻瑟缩。 她就没这么丢人过,叫人家三言两语就惹昏了头。 - 温璧回房,沐浴时抱着膝盖,忽然想起在沈瑜房中看见的那几册佛经。 方才因着丞相府的事,倒忘记问他。 她琢磨着明日再问他。 丑时启程,温璧迷迷糊糊还有些没睡醒,上了马车后就倚着车壁打盹儿,沈瑜趁着车队还未行路,掀开帘子让仆人送来条薄毯。 他将毯子替她盖好,凝着她熟睡时平和漂亮的面孔,轻轻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抬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似是有些不安,嘤咛了一声,而后又睡得香甜。 肩头是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分量,他频频侧目去看她,眸光温柔,心中泛痒。 究竟什么时侯才能亲吻她饱满的额头,才能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才能亲吻她柔软的菱唇? 他喉结滚动,终是在她额际落下一吻。 车队行至晌午,在一密林处歇脚,温璧才慢慢醒来,身边沈瑜已不在。 她将身上薄毯叠好,下了马车,沈瑜见她来了,将手中水壶递给她,她自然而然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管,她舒适地轻叹一声,却听沈瑜轻笑一声。 “本王让你喝了?”他视线落在那水壶上,又抬眸看她,似笑非笑道:“这是本王的水壶。” 温璧怔愣一瞬,“那殿下不是将水壶递给阿璧?” “是”,沈瑜点头,“本王不过是想让你帮本王拿着,不是让你喝的。”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小到大她还未同男子共饮一壶水。 温璧翕动着唇,握紧了水壶,声音轻而软糯,“那……那这壶,殿下还要吗?” 他轻轻哂了一声,“不然呢?本王用什么?” “哦”,她抬眸悄悄看了他眼,将壶递给他,“阿璧下次会留意的。” 沈瑜“嗯”了声,“回京后,多吃点好的,不要整日有一顿没一顿。” 他这是在关心她? 温璧心中涌过一股莫名暖流,心生欣喜,正要开口答谢,却闻沈瑜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长长脑子。” 她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抬起头看着他,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阿璧不笨。” 她话音将将落下,便听见密林深处有密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沈瑜亦在此时轻轻挑起眉头。 “殿下……”,温璧压低了声音唤他,怕惊扰来人,“您听见了吗?” 她抬头看着沈瑜,冷不丁儿小脑袋被他揉了揉,她捂着脑袋懵懵地听他低声道:“一会儿你就藏在马车中,不要出来。” 温璧压下心中悸动,听他这么说,心神有些慌乱,“不会有事的,是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不会,去吧。” 温璧闻到他那股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味,缓缓点头,上了马车。 不论刺客或是死士,行事时往往要挑夜间,这批人倒是不同,同上回那般挑在了晌午。 她坐在马车中,一动也不敢动,月乔正守在外头。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车队歇息好正欲离开时,沈瑜却迟迟不曾上马车,温璧提着颗心,忽闻外头传来打斗声。 拴在树边吃草的马儿受惊嘶鸣,如同泣血,惹人心惊。 一黑衣蒙面人闯进马车,雪白剑刃闪闪发光,温璧被吓得腿软,但还是强撑着要从窄小的窗子中爬出。 黑衣人一把抓住她的脚踝,持剑要往她心窝捅。 温璧紧紧闭着眼睛,眼泪流下,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活不成时,嘴唇微动,轻声唤的却是:“沈瑜。”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却又传来皮肉绽开的声音。 温璧猛地睁开眼,沈瑜已反手夺过他手中长剑,抹了他的脖子。 他白色的衣袍上全是血渍,修长白皙的指尖还滴着血珠,不知是谁的,那背后被划开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她见过这样的沈瑜,却又没见过。 周遭都静了下来,厮杀打斗在此刻停止,沈瑜抬手想扶她下车,却见自己手上的血迹未干,形容恐怖。 “能走路吗?”他收回手,不动声色在衣角处擦了擦,“要不要本王扶着?” 温璧面容上惊恐之色未散,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沈瑜抿了抿唇,背后伤口刺痛入骨,他以为这小姑娘是嫌他脏,正要开口让她在马车中稍候,却闻她颤声道:“殿下,您……您是不是受伤了?疼不疼?” 温璧声音中还带着哭腔,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他稍怔。 久战沙场,刀剑无眼,身上的大伤小伤无数,还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沈瑜伸手,神情既冷又淡,“不嫌弃我?” 她爬起身将手递给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狠狠摇头道:“不,是您救了阿璧。” 第三十九章 你把本王当小孩儿?…… 沈瑜垂眸, 看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洁净不染半点污垢,反观自己却脏如脚下泥。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 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模样像是在呵护无价珍宝。 沈瑜带着温璧下了马车, 月乔匆匆赶到,跪下请罪:“殿下,是属下失责,让那人有了可乘之机。” 他垂眸看着月乔, 目光冷硬, 弯腰同温璧咬耳朵:“要怎么罚她?” 月乔始终低着头,并不奢望温璧会原谅她。 温璧抬头看着沈瑜, 说话时还带着重重的鼻音,“不要罚她。” 月乔敬重她, 从不因为她出身相府而另眼相待,这次不过是场意外, 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 温璧想不出罚她的理由。 沈瑜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转而对月乔道:“听见了?王妃殿下仁慈, 饶你一回。” 月乔垂首, 在温璧脚边磕了个头, 低声道:“多谢王妃殿下, 属下日后定不会再犯这等错。” “可寻到客栈了?”沈瑜问她。 “寻到了”, 月乔答道,“穿过这片密林便是。” “那即刻启程”,沈瑜低声道,“那几个活口押往狱中, 待本王亲自审讯。” “是”,月乔起身行了一礼,眸光转向温璧,“不知王妃殿下可有不适之处?属下这就去寻郎中。” 温璧忙开口道:“我没事,殿下背后受伤了。” “无碍”,他淡声道,背后伤口血液凝成血痂,“先赶路。” 月乔毫无迟疑,她在沈瑜身边呆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小打小闹的伤口,对沈瑜不算什么。只是……他身边的温璧却是过度担忧。 “务必寻到最好的大夫”,温璧轻轻咬着下唇,水眸清亮,用手比划了一下,“伤口很长。” 月乔看了沈瑜一眼,忽闻这个拔箭头都不曾痛呼一声的男人开口道:“这么说,伤口确实疼起来了。” 她闻言又要哭出来,哑着嗓子道:“殿下先忍一忍,一会儿去了客栈就好了。” “好”,他做戏做了个全套,还跟着轻轻吸了口凉气。 月乔诧异地看着沈瑜,在看到他威压眼神时忙又低下头。 殿下为了博得王妃同情,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霖渡找来新的马车,一行人往客栈去,路上沈瑜想要小憩一会儿,却耐不住温璧东摸摸西碰碰。 沈瑜原本红润的嘴唇此时微微泛白,瞧起来有些虚弱,他一把抓住温璧的手腕,问她:“你想做什么?” 温璧皱眉认真道:“您身上这么多血,阿璧想看看您别处受没受伤。” 他掀唇一笑,慢声道:“都是旁人的,只有背后受了伤,疼痛难忍。” 她一着急,让他背过身起,轻轻对着伤口吹气,口中念念有词:“吹一吹就不疼了。” 不吹气还好,她每每吹气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其上,惹得伤口处既疼又痒,到最后沈瑜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来为他排解痛苦,还是可以让他更难受一些。 “你把本王当小孩儿?”他声音有些不耐。 温璧停顿片刻,见他回头看她,她有些慌了神,声音中藏着委屈,“没有,阿璧只是想让殿下不疼罢了……” “你又不是郎中”,他轻轻吐息,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的确冷硬了些,便放软了声音继续道:“你方才被吓到了,好好歇着。” 她轻轻应了一声,低头抠弄手指,过了会儿又偷偷看他,见他闭上了眼睛。 温璧怕他失血过多直接睡死过去,绞尽脑汁想了想,想起他在别院中放的佛经,忙开口道:“殿下,您并不信奉佛教,为何在别院中珍藏着佛经孤本?” 沈瑜顿了顿,睁开凤眸看着她道:“本王母妃信奉佛祖,那些是她留给本王的念想。不过本王又不信这些,索性送到清乐县存着罢了。” 养父母将将逝世,温璧很能同沈瑜感同身受,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阿璧养父母逝世时,阿璧十分难过,直到现在也不能忘怀。不过,殿下若是思念母亲,为何不同她一般信奉佛祖?” 沈瑜没看她,只淡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贞贵妃娘娘当年风华正茂,颇得帝宠,入宫两年诞下长女沈珍,又过三岁诞下沈瑜,一双儿女乖巧懂事,又有皇帝宠爱,自然根基稳固,就连东宫都跟着忌讳。 可哪知叫人指控沈珍并非皇室血脉,皇帝抵不住后宫谣言,只得滴血为证。 宫中上下皆以为不会有任何闪失,结果却发现,沈珍确实不是皇室子嗣。 自此,贞贵妃被禁足,但令人惊讶的是,皇帝还是十分宠爱贞贵妃的一双儿女。 第四十章 那是自然,殿下这般有情有义…… 贞贵妃心善, 一心向佛,不曾苛待下人,服侍皇帝尽心尽力, 不敢有丝毫怠慢。沈瑜并不认为她会做出与旁人私通这等肮脏之事。 只是他彼时年幼,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贞贵妃便郁郁而终,又过三年,皇帝亦跟着驾鹤西去,真相被时光掩埋, 沈珍虽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但在皇帝仙逝后,宫中上下也跟着不拿正眼瞧她。 他神色平静, 别开脸轻轻叹息,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 试探着规劝他:“逝者已往,殿下切莫伤怀过度。” 沈瑜只平淡看她一眼, 并未答话。 马车中再次归于沉寂, 温璧总觉得不同他说话就跟少了点儿什么似的,这可真是邪乎, 她心中泛痒, 忍不住主动同他搭话:“殿下, 方才那些人, 可是丞相府的人?” 他闭上双眸, 弯着唇角低声道:“谁知道呢?想杀本王的人多如天上星,眼下还不好下定论。” 温璧“哦”了一声,跟着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开口道:“那行路中可要小心谨慎, 这次是万幸,佛祖保佑,殿下性命无虞。” 沈瑜只是“嗯”了一声,并未驳斥她信奉泥偶,也并不接她的话。温璧偷偷瞧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问他:“殿下怎么了?” 他睁开凤眸,略显诧异,“什么怎么了。” “您好似并不想同阿璧说话”,她垂首,声音软糯,跟受了气的小娘子一个模样,“是阿璧哪里惹您不悦了?” 沈瑜凝着温璧的发顶,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故意道:“伤口疼痛难忍,想说话倒没气力。” 她眨了眨眼,他手掌的温度还未消散,惹得她还跟着红了脸,眸光躲闪,“哦,那……那殿下先忍一忍,到了客栈就好了。” 他又闭上眼,头脑中又是沈珍的事,那些年姐弟二人因无人庇护而受过的苦。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客栈前停下,温璧先下了马车,向车内的沈瑜伸出柔软的小手,轻声道:“阿璧扶着您。” 沈瑜神色如常,半分愧疚心虚都无,借着温璧的手下了车,大半个人还要贴在一个姑娘家身上。她身体显然僵了一瞬,可还是任劳任怨地扶着沈瑜进了客栈。 两个人的距离过近,使那股血腥味在她鼻息间变得十分浓郁,他衣袍上未干的血迹也蹭脏了她洁净的衣裙。 有种将纯洁的云朵拽入污泥中的莫名快感。 店中掌柜的见两人形容狼狈,正要开口大叫时,霖渡上前一步沉声解释道:“公子路上遇到劫匪,不慎受伤,还请掌柜的莫见怪。” “原是如此,那几位楼上客房请”,掌柜的道。 霖渡找来的郎中很快就到,察看了沈瑜背后的伤口后道:“伤口并不算深,无甚大碍,将这膏药早晚各抹一次,不出七日便能好全了。” 温璧却是不信,一偏头入目又是沈瑜苍白的面孔,她面色迟疑,问那郎中:“你可看好了?他……他脸色那么白……” 郎中依旧摇头,“这位公子身体底子好……您若是不信,可再请位郎中来看。” 她只好点了点头,道了声劳烦。 霖渡同月乔随着郎中去取药,室内只余温璧与沈瑜两人,她向掌柜的要了热水,要帮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奇怪,按照郎中说的,沈瑜这伤并不重,但他怎么瞧起来如此脆弱? 温璧端着热水进了房,垂首将干手巾打湿递给他,“殿下擦一擦。” “温璧”,他看了眼手巾,复抬眸看她,“你觉得本王能擦到后背?” 她抿了抿唇,沉吟几分,带着几分试探道:“那……阿璧帮您?” 他点头,话音中挟裹着笑意,“劳烦。” “不劳烦”,温璧忙摇头,“若不是因为阿璧,您也不会受伤。” “还有点良心”,他轻轻嗤了一声。 她咬着下唇,按捺住心中想揍他一顿的想法,慢慢抬手脱他衣裳。 温璧有些紧张,暗暗吞了口口水,他也不嫌她慢,只看着她懒声道:“温璧,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她嗓音轻轻上扬,听起来有些娇气。 “脱了人衣裳,就要对他负起责任”,他低笑道。 温璧闻言一愣,捏紧了他衣裳布料,喃喃道:“阿璧未曾听过。” “那本王告诉你了”,沈瑜道,“你脱了本王衣裳,就要对本王负责。”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温璧掀了掀眼皮子,难得凶狠道:“阿璧可不是好人,殿下要失望了。” 面前人哼笑了一声,修长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指尖冰凉触感惹她稍稍心慌。 “你倒是敢”,他凑近,几近面颊相贴,“恶人自有恶人来降。” 温璧双膝跪在地毯上,他捏着她下颌的力道稍重,使她挣脱不开,她神色疑惑,小声嘟囔:“阿璧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他扯着苍白的唇,“本王可比你坏多了。” 沈瑜话音将将落下,便松开了她的下颌,还未等她开口就沉声道:“过来。” 温璧起身,心跳隆隆,稳着心神脱掉他的衣裳。 精壮的肌理干净有力,皮肤虽白,但并不显得女气,上头缀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一道深而重,形容可怖。 她抿了抿唇,让他转过身替他擦身上的血迹,还是没忍住道:“殿下身上伤疤这样多,想来当时疼极了。” “嗯”,他应了一声,等她擦完了,他转头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最深的那条疤是在北地时留下的,那时差点没了命,所幸遇见一位姑娘救了本王。” 沈瑜盯着温璧看,却发现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的事。 “那殿下可有给予那位女子赏赐?”温璧问他。 “未曾”,他垂眸道,“只知道她的名字罢了。” 她心中有些不大舒服,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又忍不住问他:“若是殿下寻到她,要如何赏赐她?” 沈瑜将衣衫披在身上,松松散散的没个正形,“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当然要娶她入王府。” 娶? 温璧更难受了。 那他将她置于何处?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她负责呢!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她开了门,见是月乔提着膏药。 温璧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接过她手手中的膏药关上门,心中跟吃了黄连似的苦的厉害。温璧一言不发地帮沈瑜上药,缠好纱布,过了半天才憋着气道:“那是自然,殿下这般有情有义,倒叫阿璧羞愧不如。” 他轻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将真相告诉她的打算。 - 是夜里,衡萩正往三脚莲花鼎炉中撒兜末香,白猫自她脚边走过,喵喵叫了两声。 太后扶额轻轻咳嗽几声,面色难看,低声咒骂:“这群废物,没一个中用的。” 衡萩见状,放下手中香料盒,上前去替她揉腿,“娘娘息怒。娘娘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是平昌王妃所为?” 太后皱眉看她一眼,哂笑道:“你是说温璧那个丫头?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 眼下清乐县知县被押往京城,苏良则这颗棋子是用不得了,太后虽觉可惜,但也别无他法,论是神仙下凡也保不住他。 “平昌王眼下如何?”太后问衡萩。 “回娘娘的话,平昌王殿下眼下在如香镇落脚,后背受了伤,那群死士们被捉,已于当地落狱,还未经审讯”,衡萩道。 太后哼笑了一声,“他若是能审出点儿什么,那哀家才是真的服气。” 她轻轻舒了口气,一边卸下护甲一边问道:“这几日陛下都歇在哪处?” 衡萩抿了抿唇道:“陛下这几日就宿在上书房,并未召幸妃嫔。” “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太后淡声道,“他可是看着他皇叔帮衬着他,也跟着不听哀家的话了。他怎么不想想,若是没有哀家,他这皇位哪里能坐得这么稳当?” “是,娘娘说得对”,衡萩应和道,“陛下只是一时想要伸展拳脚罢了,日后吃了苦头,还是要靠娘娘的。” “但愿如此”,太后按了按额际,“你退下吧,哀家要歇着了。” “是,奴婢遵命”,衡萩行了一礼道。 衡萩转身要走时,又被太后叫住,“哀家听闻哲安那孩子又病了?” 衡萩稍怔,没想到太后会过问此等小事,但还是答道:“是,小公子染了风寒,已有两日了。” 太后点了点头,“不必管,哀家就不信那沈珍不低头。” 而此时永乐斋内已乱作一团,沈珍正跪在床前,脸上挂着眼泪,往哲安口中喂药。 宫殿中侍女行色匆忙,有的烧热水,有的去请太医。 前几日哲安的寒症明明已有好转,眼下却又加重。 这一切都随着一声“皇上驾到”而慢了下来,不论忙着什么的都得跪下行礼请安。 “都起来吧”,沈澈面容已露疲态,“哲安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小公子……并不好,总不退热”,丫鬟答得战战兢兢,“陛下进去瞧瞧吧。” 沈澈抿了抿唇,迈步走进内室,沈珍见他来了,也不过是睨他一眼,连个正眼都不曾给过。 他伸手一把将人捞起,低声叹气,“阿珍,你去一旁歇会儿。” 沈珍挣开他的桎梏,轻轻抚了抚衣袖,“陛下合该唤我一声长公主,您是逾矩了。” 第四十一章 殿下将手拿开! 沈澈被她这不冷不淡的模样噎到, 身为九五至尊,虽朝政暂叫旁人把控,但也不容旁人任意无视。 他身子骨一直不算强健, 泛白的面色衬得那双乌黑瞳眸更加深邃,他低头看着沈珍, 就算再如何气不过,到她这处也一点狠不起来。 “是朕做错了”,沉默许久,沈澈只说出这几个字。 沈珍哼笑一声, “陛下怎么会做错事情?” 沈澈低声道:“那日是朕饮多了酒, 是朕心存妄想,做了惹阿姊不悦之事……” 沈珍闻言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去捂住他的嘴, 回头去看是否惊扰到床上幼童。 见哲安还沉沉睡着,她稍稍安心, 回头讨问:“谁是你阿姊?我只有一个弟弟, 乃当朝平昌王殿下,战功无数, 名震四方。” 沈澈看着她, 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长公主不过虚长朕八|九岁, 唤声姑母, 倒是显得您年迈。” 沈珍收回手,神色有些不自在,抱着手臂道:“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不过你可去问你母后, 如此称呼是否有悖皇室规矩。” “朕去问她作甚?”沈澈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朕想怎么唤你便怎么唤你。” 她抿了抿唇,根本想不到这还是前些年岁那个同她多说几句话就红脸的少年皇帝。 自袁氏一族出了那般大事,沈珍回了宫,除却沈瑜往日照拂,便是他最上心,但先不论纲常伦理,她也不会对他心存想法。 少年人总是欣喜新鲜的。 “陛下说完可以走了”,沈珍重新跪在床前,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沈澈见如此做根本不讨好,言语间也跟着规矩起来,“朕才得知,长公主降生那日,外姓王肃亲王王妃亦诞下一女,只是据传闻,小郡主出生不久便没了气息。” 室内跟着安静下来,沈珍回眸看着他,“陛下是什么意思?” “不过猜测罢了,那岁稳婆丫鬟死的死逃的逃,真相恐怕无从得知”,沈澈解释道,“但朕会尽力帮长公主寻到真相。” 他话音将将落下,就听见外头丫鬟唤道:“陛下,殿下,太医来了。” 沈珍上前去掀了帘子将太医引入内室,太医行过礼后,便给哲安看脉,没多时起身禀告二人:“小公子脉象虚弱,是自娘胎里不足,身体比寻常孩童稍差一些,眼下感了风寒,用了药多歇几日便是,日后需多多留意。” 她这才放下心来,“劳烦。” 太医又施一礼,到外间去写药方。天色已深,沈澈也不好久留,恐惹人闲话,亦起身要走,却闻沈珍叫住他。 他回头去看,见她低垂眉眼,莫名温婉,同他低声道:“多谢。” 沈澈笑了几声,走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 那厢客栈中却是不太平。 温璧照看沈瑜一整日,虽因他的话苦着张小脸儿,但也不敢怠慢,就连晚膳都差点要喂进他嘴,临了要就寝时,却被告知霖渡只要了这一间房。 客栈房间狭小,外室有一张短榻,根本无法睡人,沈瑜勉为其难道:“那只能委屈本王,分你半边床了。” 温璧正用湿手巾擦脸擦手,闻言正想要顶撞他,一回眸便是他苍白的唇与缠着厚厚纱布的肩膀,她努了努唇,狠狠将手巾扔到一旁,语气生硬道:“那真是委屈殿下了。” 她简单梳洗后,看向床那侧,又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坐在小榻上,能等多久就等多久,谁知没等到他睡下,倒等到了他不耐烦。 “温璧,你睡不睡?”沈瑜问她。 温璧心中慌慌,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打颤儿,“阿璧不困,想等会儿再睡。” 她话音将将落下,便听见里室细细簌簌的衣料摩擦声,而后便见沈瑜披了件白色外衣,敞着胸膛向她走来。 温璧没想到他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她面前,眼下自是愣住,直盯盯地看着他漂亮的肌肉,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再次回过神来时,是他不轻不重地哼笑声。 她呆愣愣地抬头看他,眨巴着茫然的杏眸,微微张着唇“啊”了一声。 沈瑜勾唇,凤眸弯起,狭长眼尾俱是撩人风情,他向她靠近,低声道:“啊什么啊,你流鼻血了。” 温璧闻言忙抬手去碰鼻尖,果然摸到殷红血迹,他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让她别动,自己回了里室寻了一方帕子,亲手将血迹擦干净。 “怎么流鼻血了?”他边笑边问她。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抬眼去看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冷不丁儿地直接看到他的身体激动的。 温璧有些红了脸,眼神飘忽却就是不看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道:“约莫是……嗯……天气太干燥吧。” “是吗?”他低笑问她,声线磨着她娇嫩的耳朵。 这究竟是信了她,还是不信呢? 温璧偷偷拿眼看他,却被他抓了个正着,她捂着鼻子忙移开目光,“自然是的,殿下快去歇息吧。” 沈瑜站直腰身,烛光投落的光影包裹着她,“室内燃着烛火,本王睡不着。” 温璧“哦”了一声,有些不自在道:“阿璧怕睡觉时碰到殿下伤口。” “上床”,他已熄灭外间的两支蜡烛,使他的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 鼻血已止住,她睡在里,背着身体面朝墙,整个人缩成一团,只占着整张床的一小点儿。 奔波又惊吓,温璧说着不困不累,实则沾枕就睡,呼吸平顺,睡得安稳。 夜色之中,男人起身,轻手轻脚替她舒展开腿脚,犹豫片刻,又轻轻将手臂环在她纤细的腰间,也不敢用力,生怕吵醒了她。 但只这样,他已是十分满足。 第二日清晨,温璧醒来时沈瑜还未醒,当她揉着眼睛看到他横在她腰上的手臂时,禁不住皱眉翻身捏住他的鼻子,气鼓鼓道:“殿下将手拿开!” 他却蹭了蹭她颈间,墨色长发搭在她雪白脖颈,总有种难言的暧昧之色,他张着薄唇浅浅呼吸,开口时声音沙哑,“再睡会儿。” 温璧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软了,她轻轻吞了口口水,忍着颈间的酥痒,还是要掀开他的手臂。 他怎么能做这种逾矩之事?温璧红着脸恨恨地想,却忘记二人乃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如假包换。 忽闻沈瑜倒吸了口凉气,她忙收回手,以为是扯到了他的伤口,乖顺地不敢再动,只能委屈自己。 毕竟他是因为自己才受伤。 温璧边想着,眼皮子又跟着沉了下来,也不知沈瑜何时醒来,何时离开。 事实上,在她睡着之后,沈瑜就无睡意,起身梳洗,穿好衣裳,同霖渡一并去了当地狱中。 为防止被捉住的几名死士自尽,沈瑜差人看顾了一整夜。 他又穿着身象牙白的衣袍,不染纤尘似的,可却蹲下来,捏住其中一人下颌,指骨分明的手指微微泛白,他笑问那人:“你是哪里人?” 死士无法挣脱,可也是闭口不答,只闭紧了双眼等着去死。 沈瑜松了手,正要让霖渡上刑具,却一偏头见那冷硬地面上有一明黄色剑穗。 同那日在福真酒馆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弯腰捡起,迎着那死士惊恐的眼神,红唇白齿笑得骇人,“这是什么?” “你不说,本王也会知道”,沈瑜站直腰身,将剑穗交给霖渡,两人走出牢狱。 “殿下,那几人还要不要审讯?”霖渡问道。 他扯了扯唇角,身上那股肃杀之气还未散去,“不必审,都杀了,留着也是无用。” “是”,霖渡道,“不过这次倒是稀奇,竟发现了这个。” “既然做了这种事,就一定会有端倪,要发现也不过只是时间长短罢了”,他笑了笑,正要上马车时,却被一小厮叫住。 “小的参见殿下,知县听闻您于此落脚,特于府中设宴,求您赏脸”,小厮道。 沈瑜本不欲去,但将死士关押牢中,这位知县是出了不少力,于是应下,“你在前头引路吧。” “是,小的遵命。” - 知县府并不大,但府内陈设雅致,足以见主人风雅,席间多是素菜,知县笑道:“听闻殿下不爱食肉,特布了一大桌素菜,不知合不合殿下胃口。” 沈瑜只浅浅一笑,每道菜不过三口,看不出他的喜好,只尝到一道翡翠银耳时,面容稍有变化。 他停下筷子,问知县:“这道菜,是你府中厨子做的?” “并非”,知县摇头,“是内子身边一个妈妈的手艺。” “妈妈?”沈瑜沉吟,“本王可能见一见她?” 翡翠银耳向来是宫中独有菜肴,民间亦有,但味道总与宫中不同,可眼前这道,可与宫中所差无几。 “这是自然”,知县应下,转头吩咐身后仆人去将那位妈妈请来。 妇人已有四十上下的年纪,眉眼间沈瑜总觉得熟悉,像是某位故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奴婢唤作佩水”,妇人答道。 他轻轻挑眉,想要开口继续问她之前是否在宫中贞贵妃身边当差,但却咽下,只夸赞道:“这道翡翠银耳,口感上佳。” 第四十二章 多谢你告知本王当年真相…… 贞贵妃喜食银耳, 身边一侍女最善,因而成为其心腹。 水佩垂首,“殿下谬赞。” “殿下若是喜欢, 可带回京城”,知县恭维道。 沈瑜弯了弯唇, 看向知县,“手艺这般好的厨娘,本王哪里舍得让知县割爱?” 知县笑了笑,只让水佩退下。 水佩心生惶恐, 脚步匆匆离去, 怕被沈瑜认出,可转念一想, 那时沈瑜不过几岁,想来是记不得她的。 她如此想着, 也跟着安下了心来。 只等着夜幕降临,府中有仆人找到她, 说是有故人在门口等着她叙话。 水佩背井离乡许多年, 不敢靠近那固若金汤又奢侈繁盛的城池,当年那些同伴早已没有音信……可眼下这位故人会是谁呢? 她迟疑半刻, 并不想去, 但还是禁不住内心好奇, 抬脚去了府门口, 结果却见竟是晌午间用膳时沈瑜身边的下属霖渡。 霖渡见来人, 抱拳施了一礼,“殿下请妈妈到临街茶楼一叙,还请您随在下来。” 水佩面容有些不自在,婉言拒绝:“这几日夫人歇息不好, 若是见不到奴婢,恐怕要发怒。奴婢无法去。” “妈妈安心,殿下不过是有事相询,不会为难您的”,霖渡道,“您若是还不愿,总有其余法子能让您去的。” 他话里话外俱是威胁之意,水佩忽地想起自己收养在膝下的稚女,生怕这皇宫中人毫无人情,而对稚女下手。 水佩只好点头应下,“还请你带路。” - 这个时辰,镇上的百姓几乎已歇下,故而茶楼中不过几位文人在谈论诗词。 水佩提着颗心跟着走进雅间中,霖渡在外守着,并未进去。 她垂首行礼道:“奴婢给殿下请安。” 沈瑜应了一声,“起来吧,赐座。” 水佩落座,主动替沈瑜倾了盏淡茶,而后便规规矩矩端坐着,并不开口,只等着沈瑜问她:“你可是在宫中当过差的?” 水佩攥了攥衣角,“是,奴婢早些时侯确于宫中当差。” 沈瑜眉眼舒展,并不见急躁之色,沉声问她:“那你可识得贞贵妃?” “贞贵妃娘娘貌美且得帝宠,奴婢不敢不知”,水佩声音中隐隐颤抖。 沈瑜笑了笑,语义不明,“那么贞贵妃定也是识得你的。” “殿下何出此言?”她抬眸看向沈瑜,只见他长眉星目,狭长勾人的眼形同贞贵妃如出一辙,挺拔笔直的鼻梁与薄薄的红唇,倒类先祖。 水佩苍老而浑浊的眼睛映着他的瞳眸,她晃了晃神,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又是那位慈心旧主。 沈瑜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不怕她不说实话,“贞贵妃受宠,宫中凡善制银耳的宫人皆由先祖调给贞贵妃差使,想来妈妈也在其中。” 水佩否认道:“奴婢没有福气,没入得了贵妃娘娘的眼。” 他轻轻叹息一声,“水佩,事过多年,朝岁更迭,有些真相,总是要浮出水面,况且事已至此,就算本王知晓实情,也不过只能用来安抚长公主殿下。” 坊间传闻,平昌王殿下不近人情,久战沙场使他情义淡薄。水佩本以为这位主子不过会是个莽夫般的人物,不曾想他亦如贵妃一般,能看透人心。 水佩起身跪下,翕动着嘴唇,欲提起当年的伤心事,心中总是难过,难免落泪,“殿下,奴婢曾在贵妃身边当差,其实……其实此事总是谁也怪不得的。” “贵妃娘娘生产时难产,小公主降生时已没了气息,娘娘命悬一线,整个太医院陪着才将娘娘拉了回来”,水佩低声道,“先祖怕娘娘醒来后知晓小公主早夭,便将肃亲王府内恰好与小公主同一日诞生的女婴抱入宫中抚养。” “这件事瞒了几岁,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东宫本就妒忌娘娘,如此握住娘娘的把柄,自然狠狠咬住不放,先祖无法,只能滴血认亲,才有了后来的事”,她轻轻擦拭眼泪,面颊苍老,声音哽咽,“按宫中规矩,先祖应当废掉贵妃,但先祖只是将其禁足。可娘娘自那事后整日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沈瑜闻言久久不曾开口,过了半晌,再说话时声音已有些微沙哑,“那你……如何到了这如香镇来?” “先祖遣散了娘娘宫中的宫人,奴婢命好,辗转来到了这个小镇”,水佩答道。 “你年纪已长,在知县府中多做劳累之事,不如早早歇下,颐养天年”,沈瑜低声道。 水佩摇了摇头,“奴婢是劳碌命,闲不下来的,知县与夫人皆是心善之人,不曾苛待下人,奴婢这些年活得尚可。” 他沉吟几分,点了点头,“多谢你告知本王当年真相。” 水佩心中动容,“如此奴婢亦死而无憾,还请殿下莫过挂怀往事,您与长公主殿下安定康健就好。” 沈瑜应了一声,让霖渡带着她回知县府。 夜色漫漫,他倚在小榻上饮酒,回想起那时同肃亲王出征时,沈珍休书给他时,肃亲王亦想知晓沈珍在信中写了些什么,甚至那回沈珍在信中对肃亲王不经意地慰问,都能让肃亲王高兴整整一日。 肃亲王并非沈姓族人,乃朝中独一位异姓王,只可惜后来染寒疾已逝世,王妃亦跟着离去,膝下并无子嗣,只余一年迈老管家。 他低叹了一声,往日那般果决的人眼下也断不清此事孰是孰非。 - 沈瑜回到客栈时,屋内还燃着烛火,蜡泪滴在桌上已结了厚厚一层,温璧趴在桌上熟睡。 她睡得沉,并未察觉他已归来。他不舍得叫醒她,稍顿片刻便轻手轻脚地将人横抱起来,慢慢走向床边,将她放下。 已是深秋,处处瑟瑟,沈瑜坐在床沿,细心替她将毯子盖好。 只见她脑袋一偏,面朝内,纤细眉头蹙起,粉唇张张合合,是在梦中呓语。 沈瑜好奇她会说些什么,便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她唇边。 哪知她的嘴唇恰好吻到他的耳廓,惹得他既痒又麻,又听她小声叫他名字:“沈瑜,沈瑜。” 他墨眸如漆染,眸中情绪翻滚,似在克制,亦是忍耐。 第四十三章 他觉得自己真的已无药可救…… 姑娘家吐息之间俱是甜腻的香气, 她睡得正熟,鼻音有些重,听起来就像是在向他撒娇。 沈瑜没起身, 略微挑着眉,薄凉的手指捏住她玲珑的鼻尖, 淡淡开口唤她:“温璧,你直呼本王名讳,该当何罪?” 也许是这两日疲乏不解,眼下温璧并无转醒的预兆, 她张开嘴唇轻轻呼吸, 过得久了,她唇舌发干才知晓去拨开束缚在她鼻子上的东西。 沈瑜这才松开了手, 神色玩味看着睁开睡眼的小姑娘,不咸不淡道:“睡这么熟, 是不是本王死在外头都无人知晓?” 温璧压根儿没睡醒,只抬起嫩白的小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鼻音上扬, “嗯?殿下回来了。” 他听她这娇软的声音,心中没由来地涌起烦躁, 他隐隐知晓这烦躁之感打哪来, 但又说不清楚。 沈瑜皱起眉头, 斥她时声音都变得低哑, “撒什么娇?” 温璧闻言停下了拨弄碎发的动作, 看向他的目光愣愣的,再开口时无辜又委屈,“阿璧没有。” “本王夜间未归,却不见你忧神, 况且本王身上有伤,你就不怕?”沈瑜是刻意要鸡蛋里挑骨头,不然总想着怎么将这娇客儿吞入腹中才好。 她忙摇头,见他真冷下了脸,连连说不,解释道:“阿璧本在桌子边等着您的,不知怎么睡到了床榻之上。” 沈瑜不语,只看着她,对这个答案似是并不满意。 温璧有点委屈,低垂着小脑袋瓜,露出一片纤细雪颈给他看,“阿璧真的一直在等您……” “那如此看来,王妃是真格忧心本王了”,沈瑜面容上浮现出丝笑来。 她点头,“是,阿璧不挂心殿下,还能挂心谁呢?” 温璧是在拍他马屁,也不觉得此话有哪里不妥。 沈瑜却当了真,似笑非笑,半带正经问她:“那你心里,是有本王的一席之地的?” 随着他话音将落,她头脑中炸开了花,迷迷糊糊地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佛祖在上,她说这话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可眼下让她拒绝说不,她又犹犹豫豫不想否认…… 温璧正在肯定与否认之间反复选择时,她尖尖的下巴被他长指勾起,被迫看进他深邃墨眸。 温璧不争气地红了脸。 红晕甚至蔓延到了耳后脖颈。 他已等得不耐烦,不再给她思忖的机会,“说话。” 她动了动嘴唇,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一阵后总算艰难吐字:“自然是有的。” 温璧偷偷抬眸看他,发现他面色和缓了下来,也跟着放下心,大胆继续道:“阿璧心中还有玉柳月乔,挂心的人许多。” 沈瑜松开了她的下巴,方才的那点欣喜皆散了个干干净净,偏偏他又拿温璧没有办法,只能偏过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温璧提着的颗心跟着放了下来,总算松了口气,“殿下,阿璧为您换药吧。” 见他点了头,她起身拿来纱布与膏药,替沈瑜将外衣脱下,将上面隐隐染上血迹的纱布取下,小声咕哝道:“您仔细些,伤口裂开就不好了。” “哪里不好?”他背对着她,声音跟着变得不真切。 温璧用湿手巾将伤口周围擦干净,往上抹膏药,“疼呀,而且容易留疤。” 沈瑜哼笑了一声,“男子落了疤又能如何?” 她没多想,只惋惜道:“那就不好看了呀。” 他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等着温璧为他缠好纱布,他就起身去了外间那窄小的榻上。 温璧挠了挠头,觉得沈瑜今夜实在奇怪,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间小榻上作甚?不怕着凉了? 她只好清了清嗓子,朝外间道:“殿下,您不休息吗?” 外头男人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闷。 温璧起身,披上外衫往外间去,只见他斜倚在靠垫上,凤眸直盯盯地看向窗外,似是在思索些什么,甚至连她凑到他面前,他都不曾察觉。 “殿下”,温璧的手臂撑在小榻边缘上,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情担忧,“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瑜这才回过神来,面容稍有些不自在,“本王在想什么要告诉你?” 她并非头脑灵光之人,但恰好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只是,英明神武的平昌王殿下心底会有什么秘密? 该不会是因为方才她无意说出口的伤疤一事吧。 温璧边想着边低下了眼,欲敛下眸中笑意,结果笑是没忍住,反而憋红了一张粉面。 他脸面有些挂不住,索性露出一副阴冷低沉的模样,低声威胁她:“抬起头,再笑就将你丢在此处。” 她胆子越来越大,眼下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听他这一席话不仅没收敛,还笑得她纤细的肩膀都在轻轻颤动。 沈瑜咬着下唇也跟着笑了起来,墨玉似的瞳眸浸着无奈而宠溺的笑意,他伸着长指勾起她的下颌,让她抬头看着他。 但见她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也不知哪里好笑。 温璧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泪珠,向沈瑜伸出了手,轻声道:“殿下,和阿璧一同去歇息吧。” 沈瑜看着面前白嫩柔软的手,稍稍怔了怔,又听她道:“殿下戍守边关多岁,以己之力换取朝中百姓安居乐业,您身上落下的疤一点也不丑。” 他掀了掀眼皮子,抬头看向她认真的小脸儿,忽地勾唇看着她纯净的杏眸,问她:“谁教你说这些的?” “是阿璧肺腑之言”,温璧一本正经道。 沈瑜偏过头,唇角显然上扬的弧度更深,过了半晌才声线愉悦道:“嗯,说得不错。” 他下了小榻,握住她的手,弯腰同她平视,一瞬不移地瞧着她:“想和本王一起睡,倒不必如此费周章。” 温璧闻言腾地红了面颊,忙甩开他的手,羞恼道:“才没有!” 话毕便一个人小跑着上了床,无论如何也不要等那个厚脸皮的男人! - 夜间静谧,只余风声,床上人睡不着,总在思索自己心仪之人为何如此可爱,边想着边坐起身来,只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心底就泛着蜜似的甜味。 他觉得自己真的已无药可救。 第四十四章 方才阿璧手滑了,还请殿下…… 寂秋萧瑟, 如香镇上景致大不如春日,沈瑜本想安安分分同温璧在客栈养伤,再过一两日就启程回京, 耐不住知县热情,邀他们在别院小住, 别院虽小,但也比客栈宽敞舒适。 温璧将二人的随身行囊归置好后,转头同身后正品茗的沈瑜道:“殿下,这间是正房, 留给您住, 西侧有客房,阿璧去住。”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茶盏, 抬眸看着她,声音平淡道:“本王后背的伤还未好, 夜间无人照顾该怎么办?” 温璧认真道:“殿下的伤口已结痂,再抹几日膏药便全好了, 想来是不必人夜夜守着的。” “谁说的?”沈瑜挑起眉头, “本王说要叫人照看,就要人照看着。” 他反驳她向来毫不留情面, 姑娘家面皮薄, 叫他这么一说, 唰地红了脸。她在心中一面骂他好无赖, 一面羞恼, 也不知这羞恼从何而来。 “那就只能让霖渡守着您了”,温璧硬邦邦答道。 沈瑜摇头,唇角不知何时挂上了笑容,他站起身来, 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挑起贴在她面颊上的碎发,看着她清凌凌的杏眸,哼笑道:“本王有家世,不敢劳烦外人。” 他的手背微微泛着凉意,轻轻碰触在她滚烫的面颊上,她微微张着粉嫩的唇,一时之间盯着他的瞳眸,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璧不清楚沈瑜为何要这样待她,她低下了头,伸出手推在他的身上,使了力气也没推动,她正较着劲,忽闻脑顶传来一声轻笑。 这不是明晃晃的挑衅吗? 温璧已知推不开,索性张口向他施以言语发难,“殿下曾道不喜同旁人睡一张床,嫌挤,难道您忘记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在她还没来得及得意时,又声线沉沉道:“可你是本王内子,怎会是旁人呢?” 温璧心中憋着气,犯了犟脾气,气鼓鼓地回嘴道:“周公之礼都未曾行过,这些不过有名无实罢了!” 她本以为沈瑜会就此罢休,不再招惹她,结果却惹得他靠她更近。 生了薄茧的长指握在她纤细到一折就要断的手腕上,两人鼻息交织。 太近了。 温璧心下恐惧上涌,真格开始害怕沈瑜这人要真的对她做点儿什么。 她别开了脸,将纤长的脖颈露给他看,忽闻他冷冷嗤笑一声道:“就这么点儿的胆量,也敢来撩拨我?” 温璧头脑中一片空白,随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她才终于得以大口呼吸。 房内静了下来,方才那些摩擦与暧昧弥漫其中,温璧站在墙角处,跟个受了气的小娘子似的,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沈瑜正要起身去看,却见温璧小跑着开了门。 来人是月乔,叫他们到膳厅用午膳。 她低声应下,正要转头去叫沈瑜,却见人已慢悠悠地走来。 他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低头看她,轻声道:“给你做了扬州炒饭,去尝尝合不合口味。” 温璧稍稍往旁边挪了挪,因为方才的事而心存戒备,总觉得他是不怀好意。 过近的距离倒不会让她感到厌恶,更多的是令她不适的过快的心跳与脸红。 午膳是简便的家常饭菜,知县在膳食布置上是下了功夫的,只这道扬州炒饭,竟比如意楼的好吃许多。 用过午膳,沈瑜便同霖渡去了书房,温璧跟着松了口气,去了客房歇息。 这一觉醒来,外头苍穹被晚霞染红,她撑着手臂起了身,听见外头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 温璧开门去看,只见外头长廊处立着一列的女子,个个儿身姿高挑,模样秀丽,别院家仆见到温璧,忙笑着上前行礼道:“王妃殿下,这是知县大人献上的一点儿心意,专供您与殿下赏玩。” 赏玩? 该明白的,她心中都明白。 这明明就是献给沈瑜的,只凭沈瑜相中哪一个,抬回京城做个妾室,也勉强算是知县的功劳。 她记起成婚前自己所说过的话,是要帮他掌眼相看的,但现如今真的来了机会,温璧却无论如何都做不来。 “我做不了殿下的主,你将人送到殿下房中便是”,她神色浅淡,眉眼平展,不见寻常刻薄主母的尖酸模样。 舞姬们窃喜,家仆暗赞王妃大度。 殊不知,这平静的模样都是温璧装出来的。 - 这些日子来,京城中安宁的很。无人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头,所有人都屏着气等着看最终结果。 据传太后这几日头疾复发,避不见人,沈澈的身子骨倒一日强于一日,龙体康健。 直到天色黑透,沈瑜才抬脚回房,心想着小姑娘睡着了就不会怕他,好让她自在些。 房中烛光未歇,他浅笑着推门而入,为自己又能观赏美人儿睡颜而欣喜,却不想心上人倒是无踪无迹,屋中只几个同他不相干的人。 沈瑜变了脸色,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脸上笑意消失,眉眼神色厌恶戒备。 “谁让你们进来的?”他低声问,语气不耐,“滚出去。” 舞姬们是受过教导的,自然不会因为沈瑜的话而退却,毕竟世上男子,没有一个不爱美人。 为首的那个姑娘盈盈跪下,面含笑意道:“奴家给殿下请安,奴家善舞,不知殿……” 姑娘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向她走来。 她心中暗喜,只道是自己就要有出头之日,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她抬起眸,含情脉脉地看着沈瑜,却不想男人掀唇冷笑道:“听不清本王说话?那这双耳朵,也不要了好。” 舞姬们皆是些柔弱姑娘,听了这话吓得脸都发白,沈瑜懒得去看,急匆匆去了客房。 房外无人看守,里头无光,想来是已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还未走进里室,一圆咕隆咚的靠枕直直向他飞来。 沈瑜身子一偏躲开,只见那小姑娘光着脚抱着手臂,就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过了半晌才语气不善道:“方才阿璧手滑了,还请殿下莫怪。” 第四十五章 温璧,你管这个叫戏弄?…… 黑暗之中, 视觉减弱,听觉与嗅觉被迫放大。沈瑜低头去寻,借着冷白月光的细细描摹, 他能隐约看到她沉静的面庞,倔强的目光。 他捏着那靠枕, 只道是这个东西脱了手,可飞不出这么远来,明显是人蓄力抛出来的。 沈瑜边这么想着,心中的阴霾也跟着散了大半, 薄薄的唇角勾起, 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笑意,他没打算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只爱逗她。 他将怀中靠枕递给温璧,难得好脾气道:“下次留心。” “哦”, 她僵硬地应了一声,眼看着男人悠哉游哉地走向床边, 温璧着了急, 怎么也不肯让这个见色眼开之徒上她的床。 她急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又快速松了手, 嫌恶道:“客房床小而硬, 殿下睡着恐怕不妥。” “哪里不妥?”他低下眼,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声音跟着淡了下来,“王妃睡得,本王为何睡不得?” “就是不能睡”,她压低了声音, 甚至拉着他的衣袖往门口赶,“您房中那么多佳人等候,莫让佳人失落。” 眼看着真要被她撵出去,沈瑜被她气得心肝疼,只道是若是他真格欢喜那房中的哪一个,他又怎会来寻她? 他抬手一把捏住那只小手,将人压在墙上,有风雨欲来之势,“你说的什么话?” 他力气有些重,压下眼时周身冷冰冰的毫无人情,温璧被他这模样唬住,眼泪跟着啪嗒啪嗒往下掉。 “阿璧又没有说,您稀罕够了美人又来寻阿璧,究竟将阿璧置于何地?您纳妾,阿璧倒无怨言,但您这是在羞辱阿璧……”她张着小嘴儿不住地控诉,白嫩如雪的脸蛋哭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再过分再绝情的话,温璧心软说不出口,翻来覆去挂在嘴边的就这几句,可说着又实在不解气,手推不动他,就要抬脚踢他。 他却逼得更近,从背后看,他整个人都将小姑娘包裹住。沈瑜一只手控着她,一只手掰过她尖尖的下颌,薄唇贴在她柔软的菱唇上。 柔软温凉的触感太过奇异,是温璧从未体会过的,她瞪大了双眸,如同触碰到了机关一般停下了啜泣,甚至让她忘记将人推开。 他的唇舌轻轻在她唇角留下印记,和风细雨慢慢让她放低心防,以至他能继续深入,如同森林蛰伏着的猛兽,耐心地舔舐到手猎物。 她将将沐浴过,不知揩了什么香膏,青涩好闻,唇齿甜腻,令人流连忘返。 温璧有些气喘,杏眸半合,头脑中已全然乱了套,呼吸动作都随着他来,自己就好似砧板上的肉,任人摆弄。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这颗心,大概是欣喜沈瑜的。 沈瑜眸色渐深,呼吸跟着沉了下来,亲吻似乎并不能满足他的私欲,但又不能更进一步,只能吻得又急又凶。 她双手被他控着使不上力,混身跟着发软,水眸迷蒙时,唇上忽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回过神来。 老天爷!她……她这是在做什么! 是他疯了,还是她痴了? 温璧挣着手,想要摆脱他的桎梏,口中呜呜咽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在他还心存良知,慢慢松了手。 他一松手,她就推门而出往外跑,却被他拽住了胳膊。 她已不知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只好垂首,脸面连着耳垂皆晕着浅红,既羞又气。 男人把人拉回房中,找来火折子点燃房中烛火。 温璧立在床边,攥着小拳头,一言不发。 沈瑜点了盏琉璃灯搁在内室梳妆台上,声线沉哑,挟裹着罕见的欲|色,“那些舞姬,本王并不知情,已送回去了。” 她心中那些燥郁被慢慢抚平,知晓他不会在她面前同别人亲近,莫名悬着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下,温璧只点了点头,小声道:“一切皆由殿下定夺。” 他一向不知何为温柔,能开口同温璧解释这一句似乎已是极限,沈瑜轻轻嗤了一声道:“只怕多看一眼,整个别院都住不成了。” 她习惯性咬了咬下唇,不小心碰到方才被他咬疼的地方,酥酥麻麻的痛感惹她稍稍皱起眉头,她试探着问他:“殿下何出此言?” “别院被醋浸着,如何住下?”沈瑜散漫勾唇,墨眸眸色慵懒,借着烛火仔细来看,里面点缀着隐晦爱意。 温璧哪里敢抬头看他,又被他拿话揶揄,倒是没了火气,只余害羞。 所以,方才的那个亲吻,该如何解释呢? 沈瑜总不可能是喜欢她的吧…… “温璧”,她正遐思时,忽然听到他低低地唤了声自己的名字。温璧下意识地抬头,倒让他有了可乘之机,她伸手推在他身上,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还请莫再戏弄阿璧了。” “戏弄?”沈瑜在她耳边低吟这二字,声线比夜色勾人,边说着他边吻了吻她的耳垂,自嘲道:“温璧,你管这个叫戏弄?”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落在颈侧的碎发她也不敢整理,只艰难地“嗯”了一声。 沈瑜是被她气笑了,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冲这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的。到最后,他一甩袖子,直接阔步离开。 温璧没有挽留,也不知他为何这般气愤,他走了后,空气中的檀香味也跟着淡了许多。 她还没因为他的戏弄而愤怒,他怎么先气上了呢? - 正房里头的姑娘皆已散去,仆人开了窗户,以散去房中的脂粉味。 沈瑜面色沉沉,将窗户合上,外头月婆影影绰绰,摸不到捉不住。 他叫来霖渡,启封了一坛梨花酿,独自一人饮酒,眉眼轻皱,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有心事。 “殿下,京城中事已有定夺,日后朝中太平,边关无战事,您大可好好歇一歇,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霖渡问他。 沈瑜抬眸看了他一眼,正想开口,又想起霖渡并未成家,还是作罢,自顾自地又饮了杯酒,冷静的模样全无,低低叹息:“你懂什么。” 第四十六章 温璧,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戏…… 霖渡挠了挠头, 着实不懂沈瑜的心思,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温璧一人,于是他试探着问沈瑜:“殿下可是为王妃殿下的事苦恼?” 沈瑜倒酒的动作停顿了下, 月光笼罩在他周身,衬得他眉目俊朗, 那因为饮酒脸颊处浮起的红晕,不显女气,倒更添风姿。 他掀了掀眼皮子,放下酒杯的动作有些疲懒, “你说本王该怎么做?” 霖渡斟酌了一番, 慎重开口答道:“王妃殿下身份特殊,待真相大白后, 只消圣上便可处决。” 他话音落下许久,都不见沈瑜答话。 “你胆子不小啊”, 沈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身上寒毛竖起, 霖渡忙低下了头道:“属下知错。” 他看着霖渡, 目光比夜里的风还要薄凉几分,“别打她的主意。” 霖渡忙连声应下。 沈瑜没再说话, 只顾着饮酒, 眼看着一坛佳酿见了底, 霖渡开口道:“殿下, 夜色已深, 您早些安置吧。” 他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依旧冷静,眸光清明,“酒窖中应当还有, 你再去提一坛来。” 霖渡跟在沈瑜身边许久,从未见过他贪杯,更无主动要酒喝的时候,眼下不得不规劝道:“殿下少饮些,以免误事。” 他闻言,看向霖渡的目光平静如水,良久后嗤笑一声道:“本王说的话,不好用了?” 霖渡低下头,忙道不敢,立刻起身去搬酒来。 - 那厢温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躲在锦被下压着自己绯红的脸蛋,头脑中一边是心仪之人的吻,一边又疑惑方才他为何甩袖离开。 既甜蜜又难过,她是在刀片中寻糖吃,甚至不知道还能这样继续下去多久。 温璧知晓待这次回了京城,恐怕就是丞相府变天的日子,那么她身为丞相之女,虽嫁入王府,但也难保不会受牵连。 更何况,沈瑜并不欢喜她,娶她是为公,只等着将她休掉,再娶王妃才是为私。 她越想越忧伤,到最后只期许他能看在她没有泄露一丁点消息给丞相府的面子上,给她留条活路。 困意渐渐侵袭,外头起了风,温璧缩在锦被中就要睡着时,忽闻一阵紧促的敲门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直到再次传来敲门声,她才披上外衫下床开门。 一开门,一股酒味挟裹着冷风的寒意直往室内灌,温璧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根本顾不得抬眼去看来人是谁,只以为是哪个登徒子翻墙入了室。 就在她正要张口喊人来时,门口那人大步迈入室内,“嘭”地一声将门关上,论外头再大的风也渗不进一丝凉意。 男人拉过她的手,修长苍劲的手指抓得她手背有些痛,温璧皱起了眉,正要狠劲甩开这只手时,忽然听到他开口道:“别动。” 声音低低沉沉的,泛着些哑意,分明是沈瑜。 温璧这才敢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身侧没被他抓住的手攥了攥,才颤声问他:“已是深夜,殿下来……” 她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人堵住。 与方才的温柔试探不同,这次的吻目的极强,攻城略地,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又急又凶,唇齿交织磕绊时,佳酿醇香弥漫开来,好似只有如此,才能一解心头怒火,才能诉说心底说不出的话。 温璧从未被人这么待过,一时之间昏了头,他身上的酒味紧跟着灌醉了她。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她腿脚开始发软,委屈地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可他却不为所动,甚至将她圈得更紧。 就在她呼吸急促时,男人才松开她的唇,暧昧的银丝谁也看不到。直到沈瑜轻笑了一声,温璧才跟着回过神来。 她扶着他的胳膊,听他问道:“温璧,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戏弄?” 她眸中存着泪,潋滟如湖光,此时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话”,沈瑜沉着声,捏着她尖尖的下颌令她抬头。 温璧皱起眉头,眼泪没忍住淌了下来,咬着下唇,声音沙哑着控诉道:“您好欺负人,您不欢喜阿璧,却又亲吻,不是将阿璧看作个玩意儿?阿璧说您戏弄,又何罪之有?” 房间中一时坠入无声寂静,只余她轻轻的啜泣声,她站得腿都僵了,也懒得同这醉人讲道理,转身要往门外跑,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温璧,你怎么知道本王不心悦于你?”他低声问她。 温璧抬袖擦干眼泪,眼圈红得活像只兔儿,说话时鼻音有些重,硬邦邦答道:“阿璧着实瞧不出您哪里喜欢阿璧。” 沈瑜立在原地,蓦地笑了,冷声道:“好没良心。本王是多有善心,放跑一个听到秘密的人,还要帮她探查真相,挨刀子也在所不惜,饮食住行不敢有丝毫怠慢。温璧,你日日求佛祖,倒没见佛祖帮你一次,你不必求本王,本王亦会玉盘珍馐置于你面前。你来告诉本王,什么叫喜欢?” 十几岁便入行伍从军,除却温璧一人,沈瑜再没同旁的女子有半点瓜葛,不知甜言蜜语为何物,更不知该如何讨姑娘家欢心。 小姑娘垂着小脑袋瓜,喃喃自语道:“我是在做梦吗?” “晚间你做的什么梦?”他低眼看着她。 “那……那您是……”温璧抬眸看着他,心中雀跃,声线跟着颤抖。 沈瑜低低叹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弯腰在她柔软的唇上咬了一口,薄唇贴在她细嫩的耳侧,轻声道:“那你呢?” 她庆幸此时是在黑暗之中,能遮掩住她布满红晕的脸颊,本是十分欢喜,可姑娘家总是爱脸面,不肯说出口,只扭扭捏捏道:“阿璧也不知……” “不知?”他笑了声,磨得她耳廓发痒,“那怎么才能知?” 温璧根本无力思忖,但仍尽力想了想道:“您继续,我再好好体会番。” “体会什么”,沈瑜问她,看到她耳后有一粒小红痣,他扶着她的肩膀,凑过去吻了一口,“接吻?” 第四十七章 她偷偷地想难得之事难失去…… 沈瑜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 狱中那几名死士求死不能,先一日押往京城,沈瑜同温璧第二日启程回京。 那日夜间的事, 两个人都不曾主动提起。一个如沐春风得意,势在必得, 一个心底如抹了蜜,甜得仿若梦中。 自如香镇至京城,不过三两日的路程,温璧本还警惕着怕再出什么意外, 可出乎意料的是, 一路上平安顺遂,无歹人拦路。 回到王府时, 天色已黑透,温璧已熟睡。 一路颠簸波折, 难为她睡得这样熟,想来这两日都未曾休息好。沈瑜抿唇, 正想将小姑娘摇醒, 还预备着嘲笑她睡态难看,临了却收回了手。 他轻手轻脚地将放在一旁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小心翼翼地怕惹醒她, 她人生得娇小纤细, 令他得以将她抱下马车。 - 温璧再次醒来时, 已身在卧房中, 估摸着是怕她醒来害怕,室内里里外外俱燃着火烛。 外间,玉柳正烹热茶,茶香弥漫, 她听见里室传来响动,便快步走至床前,问候她:“小姐一路奔波,可真是受苦了。” “无碍”,温璧坐起身来,环顾四周也不见沈瑜影子,“殿下呢?” 玉柳答道:“殿下去了书房,有要事处置。” 温璧点了点头,又听玉柳问她:“小姐此番回清乐县,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温璧抿了抿唇,伤心事被再次提起,总是难过,但还是低声答道:“酒馆中皆是原状,除却一只金黄色的剑穗子,可没旁的可疑之处。我同殿下将将查探完,酒馆便起了火,烧得什么都不剩……” 玉柳惊讶,“天爷!那殿下是如何表态?是否要帮小姐查明此事?” 她闻言笑了笑,杏眸眸光柔和,再开口时,声线中满是对沈瑜的依赖,“殿下已允诺,自是不会反悔的。” 玉柳看着温璧的目光迟疑,良久才动了动唇道:“小姐,当初相府中允诺您会查明此事真相,可结果却是敷衍,甚至害死了表兄,您如何……” 温璧轻挑起眉头,并不认同,“相府中人如何能同殿下相提并论?殿下为帮我所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绝不是敷衍。” 玉柳愣了愣,一边奇怪温璧怎的那样护着沈瑜,一边忙解释道:“小姐,奴婢不过说一嘴罢了,并无他意。” 她低垂眉眼,轻轻应了一声,让玉柳备下热汤,起身沐浴更衣后,才重新爬上床。 房内火烛皆已熄灭,除却自窗户投射进屋内的月光外,再无旁的光亮。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路上睡得太久,眼下她毫无睡意。 温璧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杏眸清明,忽觉口干,正翻身下床找水喝时,听见门口传来响动。 浓密乌黑的长发长至腰间,衬得那张脸蛋雪白娇嫩,那双玲珑玉足就光裸着踩在猩红色地毯上,仿若珍宝。 她回眸去看,见男人手中捧着颗足有她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缓缓走近。 珍品自有被奉为珍品的缘由,沈瑜手中这颗色泽光滑,幽幽光辉仿若月光,沈澈还曾向沈瑜讨要过这玩意儿。 “我有些渴,下来找水喝”,温璧轻声道。 沈瑜应了一声,垂眸看着她光着的脚,眉头微微蹙起,“喝完了?” 她点头道:“是,这就去睡了。殿下政务繁忙,也要仔细身体。” 他散散漫漫地扯了扯唇角,把手中的夜明珠递给温璧,“帮本王拿着。” 温璧闻言接过珠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怕摔碎,心思和目光皆放在了夜明珠上,没想到她忽然被男人抱了起来,落入了一个宽敞而又温暖的怀抱。 他温热的手掌扶着她纤瘦的后背,惹得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却是小鹿乱撞,心跳隆隆,再差一点就要跳出胸腔。 “下回记得穿袜”,沈瑜沉声叮嘱道。 他走到床边将人放下,温璧有眼力劲儿地往床里蹭了蹭,空出大半个床给他,将夜明珠捧在胸口,小声道:“多谢殿下体贴关心。” 话毕,她觉得脸上发烫,一定红得不像话了,却闻沈瑜轻嗤了一声道:“你若是病了,还要请郎中来。” 他总是这副模样,明明想要关心她,却佯装不在意,也不知自个儿心中较着什么劲。温璧心中偷笑,抬起清凌凌的一双眸看着他,声线中满是笑意,“阿璧晓得。” “你知晓什么了?”沈瑜问她。 温璧摇头不语,将夜明珠递给沈瑜,沈瑜接过放到一旁三脚檀木木架上,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主动道:“殿下也早些安置才是。” 沈瑜却摇头,“本王还有公务,你早些睡。” 京城中积压许多事需要处置,他方才回房,不过想看一看她是否安睡罢了。 温璧向来温吞,好不容易主动一次,却叫人拒绝,她只觉得羞耻得紧,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心中也跟着黯淡,忽然觉得可能在如香镇发生的所有,都是他一时兴起罢了。 她翻了个身,后背向外,只听脚步声渐远,而后是房门被合上的声音。 温璧抱紧了被子难过,熬了许久才将将睡着,不知睡了多久,最后是喘不过来气醒的。 天色将明,她缓缓睁开睡眼,发觉自己整个人都窝在沈瑜怀里,而自己正在同他接吻。他见她醒来,挪开薄唇至她颈侧,惹得她颈间发痒。 “醒了?”他问她。 温璧哑哑地应了一声,他又问她:“你什么时候能考虑好?” 她将将睡醒,还未缓过神来,反问他:“殿下所言何事?” 沈瑜闻言顿了顿,片刻后忍不住在她颈间咬了一口,起身抬眸看她,讥讽道:“怎么,你还想赖账?” 温璧被他咬疼了,轻呼了一声,总算记起他说的是什么。 她眼神规避,不去看他,只低着头违心道:“还没想好。” 温璧的心底流着蜜,甜得不像话,方才因为那事而起的郁结随之散去。她偷偷地想难得之事难失去,是否她不那么快表明心迹,他们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呢? 他低低地笑了声,拿她没法子,只掐了掐她柔软的脸颊,“往里挪挪,本王睡一个时辰便入宫去。” 第四十八章 我今夜许会宿在宫中,不论…… 京中事务繁杂, 还有事沈澈拿不定主意,要同沈瑜商讨,赶路已是十分疲乏, 再加之他背后伤口将将愈合,此时难免有些吃不消。 沈瑜熟睡时的模样总是清俊的, 瞧起来压根儿不像舞枪动剑的习武之人,温璧已无睡意,给他看着时辰,还要看着他, 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够的。 一个时辰将过, 天色擦亮,露出鱼肚白, 她拍了拍沈瑜的胳膊,低声唤道:“殿下, 到了该起身的时刻了。” 沈瑜并不嗜睡,一丁点响动足以让他醒来, 他睁开凤眸, 翻身下了床,温璧没让外头丫鬟进来侍候, 一切皆自己亲力亲为。 他对此受用得很, 眉间眼里仿若春风拂过, 俱是笑意, 温璧一抬眼儿, 入目便是他这副欢喜模样,她不由得跟着弯起唇角,说起话来嗓音软糯,“殿下有什么开心事?” 她一偏头, 见沈瑜竹青色衣袖皱了一块,便上前帮忙拍平,尖尖的下巴恰好叫人勾起,她被迫抬起头,菱唇叫人啄了一口。 不是头一次亲吻,温璧还是红了脸颊,如同天边余晖晚霞。 他轻笑一声,低声同她说悄悄话:“我今夜许会宿在宫中,不论回不回,会有人来给你递信。” 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阿璧知晓了。” 皇宫中的主儿早早地等着这一日,已派了马车至王府迎人来。 白须公公抿唇笑向沈瑜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殿下。” 沈瑜问他:“宫中可一切安好?” “回殿下的话,一切皆好,只太后娘娘头疾再犯,这几日都不好,太医院说是老毛病了,还需静静修养才是”,公公回道。 沈瑜笑了笑,自然知道他的弦外之音,只意味深长道:“皇室于江南有行宫,山水绝妙,是个能静养的好地方。” - 时至晌午,用过午膳后,沈瑜同沈澈于上书房中手谈。书房中燃着紫檀香,角落中侍女正烹着热茶,雾气袅袅,一派祥和。 殿外守着的小太监进殿禀报道:“陛下,殿下,苏相大人已至。” “怎么送到这儿来了?”沈澈扯着唇角,笑得懒散,“直接送去地牢。至于为何,他自个儿心中清楚。” “是”,小太监领命,“奴才这就去。” 沈瑜却在此时开口道:“等等,既然他来都来了,让他进来也无妨。” 沈澈不解,侧目看他,犹疑道:“皇叔?” 沈瑜瞧了沈澈一眼,沈澈挑起眉来,只能让那小太监将苏良则请进来。 镇日里一袭紫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良则此时可称得上清减狼狈,他跪在地上,头埋在胸前,嗓音沙哑道:“罪臣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爱卿自朕幼时已是肱骨,心系天下百姓,可还是做了不该做之事,着实是叫朕心寒”,沈澈淡声道,脸上挂着冷笑。 苏良则不敢抬头,面容上已是泪水纵横,认罪恳求道:“罪臣鞠躬尽瘁多年,战战兢兢唯恐行错一步,却为权势蒙蔽双眼,酿成大错。罪臣求陛下能再予罪臣一次机会,好让罪臣将功补过。” “天下太平,贤能之士层出不穷,朕觉得你不如求朕让你探望旧主,毕竟日后可就再也无法相见了”,沈澈抿了口茶慢声道。 苏良则不敢应话,上书房中一时陷入沉寂。就在沈澈要使人进来将人带走时,沈瑜开口问他:“那金黄剑穗,据本王所知,乃太后差下人所制……本王倒是好奇……” 他尾音稍稍拖长,惹得苏良则心肝都在颤,他哆哆嗦嗦道:“殿下好奇何事?” “她缘何要杀害清乐县的温氏夫妇?”沈瑜问他。 苏良则抬起手揩了楷额上冷汗,犹豫一番才答道:“太后为窥探殿下私事,欲于臣家中择一女嫁入王府。小女盛安已有婚约在身,只好寻回遗留清乐县的小女儿温璧,恐温氏夫妇阻挠,才出此下策。” “果真是”,沈瑜冷笑,“蛇蝎心肠。” 苏良则沉默,到了叫地牢中人带了出去。 沈澈轻轻呼了口气,面容上这才浮现出丝丝笑意,“皇叔不提,朕还忘记了,相府中人俱已入地牢,君徊已下江南寻他师父,不知您府上那位该如何处置?” “陛下想怎么处置平昌王妃?”沈瑜扯了扯唇角,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 沈澈皱眉,虽未摸清沈瑜的心思,但也不曾过问,只将话岔开,“皇叔,再过两日便要将太后送往江南行宫,由您护送,朕方能安心定神。” 沈瑜应下,又问他:“不知这几日长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沈澈稍怔,笑答道:“一切俱安,皇叔大可安心,有朕照顾着。” “长公主身世坎坷,昨夜已给她递了信,想来她已知晓”,沈瑜观着残局,落了颗白子,棋盘倒也跟着活了起来。 沈澈点头,“长公主确潸然落泪,可心中总算舒坦许多。” 沈瑜闻言却挑起眉,抬眼看着他,直看得沈澈心中不适,他低下眼,开口问道:“信至皇宫已是深夜,陛下缘何得知长公主殿下潸然落泪?” 沈澈停顿片刻,才答道:“长公主一人身处深宫,甚是不易,是故朕派遣亲信贴身服侍长公主,是亲信告知朕的。” 沈瑜勾起唇,“眼下太后党人已除,朝中余孽掀不起波澜,假以时日慢慢收拾便是。既如此,也该商议长公主再嫁事宜。” 沈澈却摇头道:“朕以为不可。哲安身子骨弱,总要母亲在身边照料为妙。” 他已窥见其中端倪,只道是沈澈为帝数载,后宫空虚,少召妃嫔,对沈珍却格外上心。沈瑜抿了抿唇,到最后只留了一句:“待臣问过长公主,才能做定夺。” - 太后头疾加重,此时正在寿安宫小憩,衡萩打了帘子走进内室,禀报道:“娘娘,丞相大人已入牢,不日流放西北,此生不得入京。” 床上人呼吸绵浅,似是已入睡,衡萩面色灰白,正要轻手轻脚离开时,却闻太后哼笑道:“哀家还是个有福之人,不论如何,江南可是个好地方。” 第四十九章 亏得本王耳力过人,不然是…… 初冬已至, 再耽搁时日,恐行路不易,故后日便启程护送太后往江南去。 明面上虽是至江南休养, 实则是为将太后软禁于行宫之中。这已是天下皆知之事。只可惜眼下江南光景并不好,处处湿冷, 实属难挨。 自沈瑜入宫后,温璧再没见到他,倒是时常有宫中来的书信,不过上头也只是寥寥数语, 报个平安罢了。 启程那日, 温璧撑着腮坐在火炉前发呆,看窗外萧瑟之景, 外头玉柳进屋来,端着茶点放置小炕桌上, “小姐,将将出炉的点心。” 她有些心不在焉, 亦很烦闷, 总觉得心中堵得慌,头脑中全是那人。温璧一面思念, 一面又有些懊恼, 恼自己那日该表明心迹的。 瞧, 这来往江南要小半个月的光景, 她是有些耐不住的。 温璧轻轻叹了口气, 那点心是一口也吃不下,只拿来扶手抱在怀里,目光呆愣愣的。 “小姐,奴婢听闻丞相大人落了狱, 而夫人眼下还在府中,不日便往西北去,永生不得回京”,玉柳慢声道。 她不甚在意,只道:“他们害死了爹娘,却没拿命偿。” 玉柳道:“小姐,相府往上数几代皆乃朝中肱骨,陛下难免顾及旧情。更何况西北那儿,风沙漫天,寒气亦重,只怕人是熬不住的。” “那兄长呢?”温璧忙问道。 毕竟苏君绪是她入京后头一个实心实意待她的人,若不是因着他,她也不能同沈瑜相识。 “公子有殿下庇佑,早早地随师父游学去”,玉柳答道。 她点了点头,“那便好。”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烧得玉柳脸蛋红润,她感慨道:“小姐,奴婢随您入京已有一年光景,入了王府,一切皆已真相大白,日后只余好日子了。” 温璧应了一声,又听玉柳道:“回到清乐县后,奴婢便陪着您将酒馆再支起来……”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看了玉柳一眼,心道她是不大想回去的,她想伴在沈瑜身边,永远不分离。 - 日子如流水,眨眼的功夫,沈瑜那边递来信,告知温璧他已在回京途中。 她捧着佛经,心中求佛祖保佑他路上无虞。 温璧正默念着佛经,忽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门被人敲响。 玉柳起身去看,见来人着锦衣,腰间佩剑,冷着张脸仿佛黑白无常,玉柳慌了神,牙齿跟着打哆嗦,“这儿是平昌王府,你们好大胆子!” 来人并不为所动,只行了一礼,淡声道:“奉陛下旨意,捉拿平昌王妃苏氏。” 令牌一亮,玉柳跌坐在地上,府中的老管家也跟着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璧被带走。 她上了那辆马车时,手中还捧着那本佛经。温璧从未经历过这等事,眼下是强稳住心神,忍着泪意,问那人:“我一心向佛,不曾做过有违人伦之事,大人慈心,陛下缘何要捉拿我,你可能透露一二?” 那人却似一颗铁腕豆,油盐不进。 温璧泄了气,车帘子被放下那霎那,对未知的恐惧向她侵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那地牢她是去过的,去的人难免要遭受酷刑,温璧怕自己遭不住,连沈瑜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可怎么办呢?她还没有亲口对他说她亦是欢喜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她忙将眼泪擦干,可原本明亮可爱的杏眸已然红肿,瞒不了人。 外头下起了小雪,日光却刺眼,温璧眯着眸子,只见自己已身处深深宫墙之间。 怎么回事?不是要捉拿她到地牢去吗? 有太监和宫女朝她行礼,将她带到处宫殿前。为首的小太监弓着腰道:“王妃殿下暂且住在这里,若短了缺了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们便是。” 温璧心中忐忑彷徨,她低了低眸,敛下眸中情绪,再抬眸时换了张笑面,打探道:“我入宫来,是该去给陛下请安的。” 太监摇头,“陛下政务繁忙,未经召见,王妃殿下便先歇着吧。” 她无奈只能点头,踏进殿中。 好说歹说,终是性命无忧,眼下温璧只盼望着沈瑜能够快些回京。 宫中并未苛待她,午膳晚膳皆按例布置,可她实在没心思用,没吃几口便叫宫女撤了下去。 冬日里天儿黑的快,现下天色已擦黑,温璧躺在床上无心睡眠。 翻来覆去之际,直听门被人狠狠打开。 温璧缩着身子,捧着颗要蹦出来的心,以为自己今夜是活不成了。 来人脚步匆匆,眼看着就要掀开帘幔,她咬着被角,眼泪打湿枕头。 帘幔被掀开,温璧闻见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其间混杂着冷香,她觉得这是自己临死前,佛祖给予她的最后一点馈赠。 “温璧。” 这道声线低低沉沉的,又挟裹着难以令人忽略的疲惫沙哑。 她吸了吸鼻子,不敢置信地起身去看,只见来人并非凶神恶煞,而是她放在心上爱着的人。 温璧顾不得仪态,光着脚下床,一脑袋扎进他的怀里,呜咽抽泣道:“阿璧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您了。阿璧仰慕您已久,恨不能早些告诉您……” 她是被吓怕了,双臂环着他的腰身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 沈瑜面容神色松动,他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瓜,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几下,安抚她道:“不怕了,不怕了。” 沈瑜将人松开,毕竟自己将将从外头进来,身上冷气还未散,可别没由地叫她染了风寒。温璧抬眸看着他,他替她将眼泪擦干,低声道:“你先歇着,我去面见陛下,片刻便回。” 她巴巴地瞅着他,良久后才点了点头,嗓音软糯,“阿璧晓得了。” 沈瑜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身后人拉住了衣袖。 他一回眸,看进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听她犹豫了几分道:“殿下,您可听清阿璧方才所说的话?” 沈瑜挑起长眉,自然而然弯起唇角使坏问她:“你说的是哪一句?” 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红晕渐渐爬上脸颊,她低下眼,小声道:“阿璧倾慕您已久……此番总算听清楚了?” 沈瑜“嗯”了一声,抬起修长的手指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凑到她耳边笑她:“亏得本王耳力过人,不然是可是听不清的。” 第五十章 途中不曾歇息半刻,良驹跑死…… 沈瑜知晓这小姑娘一向内向害羞, 只消这一句话,就能惹得她红了面颊。 他没等温璧嗔她,转身扬长而去, 就连行路上的疲倦都随着她的笑颜而消失殆尽。 未经通传,私闯宫闱, 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但沈瑜却从未将此放在眼里,也料定自己踏入宫门时,便已落入沈澈的圈套。 沈澈此番将温璧“请”进宫来,自是不会轻易放她出宫, 定是要拿他所有的来交换。 可沈瑜身上又有什么呢?除却温璧外, 他所有的,不过是一身战功, 一手权势。 青石砖地上的积雪未化,行至上书房时, 只见里头烛火未歇,显然是在等着他来的。 外头小太监见沈瑜来了, 跑进去通传后忙将人请了进去。 书房内未焚香料, 浓茶香气满室,沈瑜进去时, 沈澈手中正把玩着只香囊, 香囊做工精致, 却不像是出自宫人之手。 “臣见过陛下。未得陛下传召入宫, 是臣思妻心切, 还请陛下责罚”,沈瑜行了一礼,神色语气皆淡淡,丝毫不见认错时的卑微之态。 沈澈笑了笑, “皇叔不必多礼。朕能有今日,皆赖于皇叔辅佐。今儿个特将王妃请入宫中,实则是个误会,皇叔不见怪才是。” 沈瑜抬眸看他,落座左侧玫瑰椅上,问道:“不知是何误会?” 沈澈答道:“苏良则于地牢中着实不安分,向朕递来一封文书,上头大多揭发王妃通风报信的劣迹。朕原以为是真的,却不想皆是那苏良则血口喷人罢了。” 他低下眸,抿了口浓茶,“原是如此,苏良则在牢中呆了那么久,竟过去了大半个月才想着将此事禀告陛下。实乃不易。” 沈瑜话里话外满是嘲讽,沈澈自然听得明白。 他脸上依旧是浅淡笑意,这十几载看人脸色惯了,又借沈瑜之手铲除异己,眼下若连这点儿心气都无,那实在与那龙椅不匹。 “长公主眼下身世已然明了,居于宫中反而不妥,朕想着不如将此事昭告天下”,沈澈提议道,“如此真相大白,她也不必再受人指点。” 沈瑜挑了挑眉,没想过沈澈此番不为兵权,却为沈珍之事大费周章,他应声道:“陛下所言甚是,这么也好为长公主再寻夫家。” 沈瑜话音将落,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沉寂过后,只听沈澈轻咳了几声道:“长公主居于宫中已久,怕是入了旁人府上受人拘束。眼下皇后无德已废,太后已被软禁,恰缺个能理事的人。朝中命官纷纷递来奏章,逼朕早日立后。朕也不是不知他们怀着什么心思,一个两个巴不得想将女儿送进宫来。” 他抬眼偷偷瞧了沈瑜一眼,见他面色无虞便继续道:“作态样貌,朕是一个也瞧不上的。倒不如叫长公主承了这后位,想来日后必将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沈瑜掀了掀眼皮子,自己心中的猜疑终是被坐实了,他嗤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澈,“长公主虽同陛下无血亲。可这么多年的姑侄,一朝成了夫妻,暂且不说长公主愿意不愿意,单言官便能磨得您耳朵生茧。” “论他们上奏,朕决定的事,谁敢忤逆?”沈澈是下定了决心,又将手中的香囊递给沈瑜,“皇叔,这是珍珍送给朕的,这针脚你应当再熟悉不过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已同沈珍情投意合,可不能让沈瑜在其中阻挠。 他抿着薄唇,将那香囊捏在手心里,头痛的厉害。约莫是怕沈瑜觉得不妥,沈澈忙开口道:“珍珍常道宫中缺个能说话的女眷,朕瞧着王妃谦恭温顺,不如在宫中小住几日?” 沈瑜闻言哼笑了一声,把香囊扔到一旁,凤眸直盯盯地看着沈澈,沉声道:“陛下后宫之事,实乃家事,臣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一切皆按陛下喜好来便是。只内子,可不是给长公主解闷儿的玩意儿,明儿个一早,臣便要携内子回府。” 沈澈目的达成,眼下是心满意足,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明儿一早便遣马车。” 天寒夜深,月露正浓,沈瑜回那座宫殿时,温璧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平昌王殿下素来喜净,纵使行路途中,亦常换衣衫,以确保不染纤尘。屏风后有备下的热汤,他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亵衣方才上了床。 里室还燃着支红烛,他将人推到里头,自己睡在床外侧,再将人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也不知是哪个动作失了轻重,惹醒了她。 温璧睁开迷蒙睡眼,无意识地往沈瑜身边蹭了蹭,声音微微泛着点儿哑意,“殿下累了吧。” “不累”,他低眼儿看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快睡吧,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她低吟一声,“殿下去江南的这些日子,阿璧很思念您。” 温璧今夜格外粘人,沈瑜偏吃这一套,一颗又冷又硬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他抬手将她耳侧发丝拢到耳后,红着耳根应她的话:“我也是。” “改日阿璧得去庙中进香,感念佛祖保佑殿下”,她困意上涌,吐字时有些含糊不清。 沈瑜弯着唇角吻了吻她饱满而光洁的额头,轻声道:“都由你,快睡吧。” - 翌日晨起,沈瑜与温璧回了王府,府中上下皆跟着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里,朝中推贤举能,倒是热闹,他顾不得歇息,用了早膳便去了书房。 卧房中,玉柳坐在炭盆子前打络子,同温璧挤眉弄眼道:“小姐,按理儿讲,殿下少说也要再等两日才能回府,可昨儿个就直奔回了京城,您可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璧闻言稍怔,而后生出几分懊恼来。 昨夜她见到沈瑜就安了心,只顾得睡觉,竟什么都不曾过问过…… “究竟是……怎么回事?”温璧轻轻咬了咬下唇,艰涩开口。 “小姐竟是不知?”玉柳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儿,“王府上上下下都知晓的……您见到殿下时,就没问上一问?” 她欲哭无泪地摇了摇头,“好玉柳,你快告诉我吧。” “听说殿下得了您被陛下带走的信儿,便快马加鞭往京城来,途中不曾歇息半刻,良驹跑死三匹,这才赶了回来”,玉柳绘声绘色道,“您可知道?未经通传入宫可是死罪!殿下眼都不眨,直入宫门,外头一支精兵守着,不知道的,要以为殿下要造|反了!” 我的个天嘞! 第五十一章 姐姐进去,吃盏热茶再走…… 温璧闻言瞪大了双眸, 在心中忙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玉柳在一旁叽叽喳喳继续道:“多亏陛下仁心,不然可该重惩殿下了。” 就这么一日接着一日过, 小半个月后沈澈下了圣旨,未同言官商议便要立沈珍为后。 这道旨意甫一下, 朝堂哗然,大多指责沈澈罔顾人伦,做这种不伦不类之事,将为后代耻笑。可就算如此, 也不见他有收回圣旨的意思, 更何况圣旨根本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眼见的天儿越来越冷,温璧窝在床上, 不过辰时是不愿起身的,总觉得外头冷得厉害, 沈瑜亦跟着纵容,非但没说一个不字, 反而让仆人们好生侍候着这位主子, 万不能扰了主子好眠。 这一日,天还蒙蒙亮着, 温璧翻了个身钻进沈瑜怀里, 他早已醒来, 将人拢在怀里, 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她嘤咛一声,又沉沉睡去。 可沈瑜已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一会儿捏捏她纤细的胳膊,一会儿掐掐她嫩生生的脸蛋儿, 嘟囔道:“日后得生个小姑娘,眉眼像你才好。” 温璧皱起秀气的眉头,睁开惺忪睡眼,小声抱怨道:“您让我再睡会儿吧,冬日里早起,可真是折磨人。” “不成”,不知为何,今儿个沈瑜极有兴致,他捞过她的小手,在掌心亲了一口,“凭什么你能睡那么久,本王却要早起入宫早朝去?” 她懵懵地看着他,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挪了挪身子往他身边又靠了靠,扬着雪颈在他薄唇上轻啄了一口,柔声道:“殿下听话。” 沈瑜怔愣了片刻,再想讨点好处时,她已翻身到另一边睡熟。他失笑,低声呢喃道:“真是没法子。”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去疼。 温璧再醒来时,床的另一边已失了温度,玉柳进房侍候她洗漱梳妆。外头日头高高挂起,前两日总是下雪,今日总算放晴了。 她心情好,自个儿去了沈瑜书房,想要讨几本闲书看一看。 沈瑜看书杂,地方游记志怪一点儿也没少,温璧觉得这些比史书有趣,当下喜滋滋地从居下位置抽了本薄本来。 这本书有些旧,书页微微泛黄,温璧翻开第一页才知道原来这本书是沈瑜受旁人赠予的。 扉页上写着:念君生辰,君怀珍宝无数,特将此册予君,独此一份。 落款是冬月十三这一日。 她心念一沉,想着今儿个可不就是冬月十三吗? 温璧失了看书玩乐的心思,找来府中的老管家询问:“今日可是殿下生辰日?” 老管家犯了难,支支吾吾道:“殿下早年一直行军在外,回了王府也不曾提过生辰二字……府中还未给殿下庆过生辰。” 她点了点头,吩咐他:“今日晚间我来备晚膳,这会儿我出去一趟,去去便回。” 老管家应下,叫仆人备下马车。 温璧上了马车往重华巷,撑着下颌正懊恼着自己粗心时,忽闻外头有嘈杂人语叫骂声。 前头的路似是被堵住,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那叫骂声与哭声离她更近。温璧叫玉柳下去瞧瞧外头究竟是怎的了,玉柳没一会儿就掀了帘子进来,急声道:“小姐,外头那姑娘,瞧着模样像是蜜娘呢!您快来看看!” 蜜娘的痴傻症是打娘胎里就有的,温璧也跟着着急,生怕外头那人伤了蜜娘,立刻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路上积雪融化,混着泥土,已是泥泞不堪,街道两侧有百姓驻足观热闹,无一人上前,而蜜娘正跌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抬手揩着眼泪,那站在她面前的壮汉,还在不住地指责她。 温璧绕过众人,走到蜜娘面前,将小姑娘扶了起来,用手中的干净帕子将她的脸蛋擦干净,低声问她:“蜜娘,到底是怎么了?” 蜜娘泪眼盈盈,见到来人是温璧时,禁不住瞪大了眼珠,结结巴巴道:“画……画上姐姐!” 温璧欲将人拉到路边叙话,以免招惹众人目光,可那壮汉却十分不满,一把抓住蜜娘的手腕,横着刀疤的脸上写着不满,高声道:“你这小丫头,将我才买的点心撞翻在地上,不得赔了我再走?” 蜜娘摇头,轻轻咬着下唇看着温璧,水眸中满是无助,认错道:“姐姐……蜜娘……蜜娘错了。” 温璧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将腰间荷包解下递给壮汉,赔罪道:“是舍妹的不是,你拿着这钱再买些糕点吧。” 壮汉将荷包放在手心掂量了一番,十分满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既如此,二位姑娘走好。” 荷包一没,温璧心中就生出悔意,毕竟她预备拿着这些钱给沈瑜准备一份生辰礼,里头的银钱,可是只消一半便可买上好几块上好点心的。 如此,倒是买不成了。 街边看热闹的百姓渐渐散去,蜜娘朝她感激地道谢,如此懂事的模样,倒不像是痴儿。 “蜜娘,你家住在哪儿?”温璧带着她往马车边上走,温柔笑道,“我送你回家。” 蜜娘心中是藏着事的,抬眸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番才点头喃喃道:“多谢,多谢。” 蜜娘家就住在相府北侧的一座别院内,相距稍远,地方倒是僻静。温璧本不欲随着她一并进去,可蜜娘再三请求道:“姐姐进去,吃盏热茶再走。” 温璧只好点头应下。 院中只余枯树三棵,瞧起来是说不尽的萧瑟苍凉,好在处处洁净。还未等二人进屋,便见花扇打了毡子出来,“去如意楼递个信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话音刚刚落下,没听到蜜娘的解释,下意识抬眸去看,见温璧竟出现在此处。 花扇捏了捏手心,展开笑颜向温璧行礼道:“奴家见过王妃殿下。” 温璧道:“不必多礼。方才在路上遇见蜜娘,索性送她一程。” “原是如此”,花扇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浓了几分,“您快进屋,屋内热茶已烹好了。” 第五十二章 也不知她是怕沾了故去冤魂…… 屋内摆设素朴, 处处洁净,不起眼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枯枝,花扇笑着请温璧到小榻上坐下, 自个儿去端茶来。 蜜娘打湿了手帕递给温璧,眸光澄澈, 小声道:“姐姐擦一擦吧。” 她接过蜜娘手中的帕子,细细地将纤细的指尖擦净,再抬眼看向蜜娘时,只见她眼眸灵动, 丝毫不见痴傻之态。 炭盆子正烧得旺, 劈里啪啦直响,惹得整间屋子都暖烘烘的, 左右也是无事,温璧便好奇问她:“你总唤我画中姐姐, 究竟是为何?” 蜜娘答道:“在娘亲卧房中,有一画卷, 姐姐同画卷上的娘子生得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她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扯谎, 更不像是在说胡话。 打她入相府那日起, 夫人待她向来只是面皮上的功夫, 不见丝毫疼惜, 庶兄阴险而心计颇多, 不见丁点关照,就连那一母同胞的长姐,看向她时那怜悯的眼神,亦令人起疑。 那日在庙中遇见的妇人所提及的舞姬;在如意楼同苏君绪观舞女所着的华裳, 同她无意间发现的画像中的女子所穿一模一样…… 这一桩桩,这一件件,背后似乎隐藏着个巨大秘密。 温璧正陷入沉思,忽闻花扇在叫自己,她猛地回过神来,接过花扇手中的热茶,柔笑道:“叨扰了。”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您不嫌弃茶粗,便是妾身万分荣幸”,花扇笑道,自己搬了个绣墩子来,在温璧膝旁坐好,“眼下丞相府已然败落,殿下着实有福气,得了王爷庇佑,不必前去西北受苦。” 温璧抿了口热茶,低下眼,羽睫浓密卷翘,“谁能料到父亲会做这般的事呢?” “大人醉心功利,已是不妥,只可惜了一身才学,不能为陛下尽忠”,花扇感慨道。 温璧不欲多谈苏良则这桩事,一来她同苏良则并不亲近,二来苏良则乃罪有应得,陛下所为也无甚可指摘的。 她将视线挪到坐在一旁玩儿穗子的蜜娘身上,问花扇:“蜜娘的病症……可有好转了?” 蜜娘手中的动作一顿,花扇亦跟着稍怔。 一时之间,室内都跟着沉寂了下来,只余炭盆子烧得热闹。片刻过后,花扇犹犹豫豫才开口道:“如今丞相府已败落,妾身便不瞒着您了。” “蜜娘其实并无痴傻症,是个健全姑娘,夫人善妒,前些年刘氏产下二公子,她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刘氏,到底是演了出令刘氏暴毙的好戏,丞相大人亦不理会。妾身生下蜜娘后,为了保全自己,只好让蜜娘装傻,搬到这院子来。” 温璧怔愣了片刻,虽已知晓夫人并非良善之人,但也没想过她竟心思歹毒至此…… 不过,府中不还留着一位妾室吗? 她蹙起眉头,试探着问道:“那苏君徊的娘亲呢?她不还活着?” 花扇垂眸笑了笑,笑容中挟裹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哀伤,“那总要付出代价。她产下大公子后,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可她生产时并未见多凶险,其实不过是夫人灌了她绝子汤罢了。” 温璧听到这些深宅秘辛,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一边哀叹君绪要唤仇人一声娘亲,一边又厌恶这些肮脏的手段。 她眉头蹙得更紧,心中越发不安,纤细的手指将帕子捏得紧紧的,忍着心悸颤声道:“那……那我的娘亲,是那画上的娘子吗?” 花扇轻轻“嗯”了一声,再抬起眸时眸中已是泪水涟涟,“妾身未入相府前,曾常常到府中给各位贵人唱戏,因此与葭娘相识。” “葭娘?”温璧轻轻揉了揉额角,皱着眉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的很,“我娘……她叫葭娘?” 花扇点了点头,“那时葭娘将将有了身孕,又有大人宠爱,日子过得很是圆满。她那样一个内敛的又善良的人,无论何时都小心翼翼,不敢冒犯夫人。可夫人是根本容不下她的,她设计污蔑葭娘同马奴有染,到底是将葭娘赶出了相府。” 她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响,眼泪跟着落了下来,花扇忙用干净帕子替她擦拭,轻声安抚道:“好在您安稳长大成人,又嫁入王府,有一世荣华享受不尽,你娘亲在天之灵,也该合上眼了。” 温璧轻声啜泣,心伤又恼怒,哭红了一双杏眸,恨不能现在就去那大西北,用命换那毒妇去死。 “姐姐别哭了,您可想去看看您母亲生前的住处,蜜娘可以带您去看看”,蜜娘目光真诚地看着她。 “你真的能带我进相府去?”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蜜娘,也只能目睹故人所留下的物件来感怀了。 蜜娘肯定道:“眼下相府已然破败,家仆散尽,早就无人看管了。” 温璧应了一声,“那带我去吧。” 蜜娘当即起身,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花扇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自个儿呢喃道:“姐姐,您可瞧见了,恶人自有天来收,阿璧同蜜娘都好好儿的,妾身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 眼下的丞相府果然如蜜娘所言,处处凋零破败,又时值隆冬,更显萧瑟,连带着往日里那威武的大红漆门上也跟着落了尘,失了架势。 她轻轻捏着手心踏进这处处熟悉却又陌生的庭院,跟在蜜娘身后,走至怜知堂,双双停住了脚步。 “姐姐,就是这里了”,蜜娘回眸看着她,轻轻搀着她的胳膊,怕她昏过去。 温璧的确呼吸都跟着变得不畅,身体中的血从下往上流,令她头晕目眩,踉跄了两步。 难怪,将将入府时,常宁对这院子避之不及。眼下想想,也不知她是怕沾了故去冤魂的晦气,还是做了亏心事后心虚害怕。 温璧鼻头一酸,慢慢踏进屋中。 屋中陈设并未变,只少了那只沈瑜送她解闷儿的鸟儿,她问蜜娘:“你知道……这屋中养着的鸟儿去哪儿了?” 蜜娘了然,答道:“似是被二公子带走了。” 她垂首,越是在这屋中缠绵不离,心中便越是沉闷难过,如此便哑声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那儿”,蜜娘指了指桌案,“您不去瞧瞧?” 温璧抬眼望去,只见桌案上空空如也,禁不住疑惑道:“有什么可瞧的?” 蜜娘笑了笑,轻轻推了她一下,“您去看了就知晓了。” 第五十三章 倒是你能伴我身侧,往后生…… 温璧双眸略有些泛红, 回眸看了蜜娘一眼,忍着心中酸涩走到桌案前,蜜娘跟了上来, 伸手在桌案那紧窄的夹板中费力地摸了摸,好不容易将那两页脆弱而发黄的纸张拿了出来, 迎着温璧惊讶的表情,递给她。 “姐姐,这个是我娘亲无意间发现的,怕叫夫人知晓, 情急之下只好藏在此处”, 蜜娘轻声道,“这上头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罢了, 给姐姐做个念想。” 她捏了捏纤细的指头,才能忍住不再颤抖, 抬手接过那两页纸。 娘亲的字迹娟秀,温璧泪眼已模糊, 上头写着什么也看不真切, 只忙着将它们好好收进袖子中。 蜜娘上前用衣袖帮温璧擦了擦眼泪,正要开口安抚着, 却闻庭院中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蜜娘倒也没怕, 开了门往外头看。 冷风簌簌, 使失了热气的屋子又冷了几分。 门口, 一人长身玉立, 身着玄青色锦袍,又罩着件黑色大氅,戴白玉冠,眉眼清俊, 只是面色沉沉,倒显得不近人情。 蜜娘见了,忙跪地行礼道:“给平昌王殿下请安。” 沈瑜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问她:“王妃殿下呢?” 蜜娘起身,回头往房内看了一眼,稍蹙着眉道:“王妃殿下在里室,该知晓的都已知晓了。” 他面容稍有松动,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方才他自宫中回府,却不见温璧踪迹。温璧是个脚步懒的姑娘,无事总爱呆在房中,抄写佛经或是把玩玉石小物件解闷儿。沈瑜问过府中下人,才知温璧出府是为了他的生辰日。 打他从军之时起,除却长姐会记得他的生辰,便再也没有人了。 沈瑜到底是不放心温璧一人在外,正要出府去寻她时,霖渡神色匆匆地告诉他温璧去了花扇府中。 他心中一沉,有了隐约猜测。 这姑娘前半程过得辛苦,坎坷走过,沈瑜是不愿意她回头再看,也不愿她知晓所有。 沈瑜走进内室,见小姑娘正垂着小脑袋瓜儿坐在落了尘的小榻上,纤细的手指缠在一起,捏出红痕来。 他快步上前,顾不得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就将人揽在怀里抱着。 温璧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在看到沈瑜的那一霎那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抱着他的腰身,脸颊上的泪水打湿了他的大氅,他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后背,低声安抚道:“不哭了,阿璧不哭了。” “到如今,我……我竟才知晓,自己的娘亲究竟是谁……”她抽噎着,抬眸看向沈瑜时眼皮酸涩,眼角红红,“我没想过,他们竟如此心狠,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方手帕,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上的泪渍擦干,又弯腰吻了吻她的唇角,低叹道:“故人已逝,好在恶人已被惩戒……” “沈瑜”,她低低地叫他的名字,眼眸湿润,“你会好好在我身边吗?” “自然”,他浅浅掀了掀唇角,“我舍不得我的小阿璧。” - 温璧同沈瑜在怜知堂一直停留到夜间才起身回府。 玉柳已在马车旁候着,见到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心中亦跟着心痛难过,自家小姐也的确太苦了些,只好在寻了这么个贴心的夫君,日后只余无忧甜蜜。 沈瑜扶着温璧上了马车,街上小商小贩还未曾收摊,外头是一派热闹。 他将人抱在自己腿上,握着她细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中细细摩挲着。方才她哭得累了,眼下已睁不开眼,头脑昏沉。 沈瑜细心地将她耳侧的碎发别好,声音放轻道:“睡吧,我在呢。” 她呜咽了一声,如同脆弱的幼兽,将小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呼吸绵浅地慢慢睡下。 待回了王府,他将身上大氅脱下,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她睡得浅,即使他已尽力将动作放轻缓,但她还是慢慢醒来。 “醒了?”他低声问她,言语中挟裹着一丝笑意。 温璧点了点头,只觉自己混身提不起力气,是一步路都走不动。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眸光水润,眼巴巴地看着他,张着胳膊,小声咕哝道:“要殿下抱,阿璧走不动了。” 沈瑜失笑,凑到温璧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唇,哑声道:“不得给点儿好处?” 她抿了抿唇,他清浅的气息拂面,扫红了她的面颊。温璧往后缩了缩,手指缠着绣帕,姑娘家的娇憨之态尽显。 沈瑜见她迟迟不回应,又劝她:“就你我二人,旁人又看不见。再者言……” 温璧抬眸看他,禁不住问道:“再者言什么?” 他弯唇一笑,眉眼柔和好看,故意压低了声线道:“我又不是旁人,是你夫君不是?嗯?” 她盯着他弯起的瞳眸,面色连着耳垂脖颈都泛着粉红。 温璧心底一边气他好不要脸,一边却也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嘴唇。 世人皆道薄唇之人薄情寡义,可于她看来,却不尽然。 因为她知道,在这世上,已再寻不到第二个能如沈瑜一般待她好之人了。 小姑娘面皮薄,主动一次已是难得,他虽有贪念,可并不深重,只搂着她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咬了一口,就将人放过。 温璧嗔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子叫沈瑜抱下了车。 天色已黑透,府中老管家备下了两碗长寿面,温璧看见面才想起自己今儿个为何出府。 她坐在沈瑜面前,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自己面前的却一口都还没碰。 他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笑道:“亏得吾妻,我才能在生辰日吃上长寿面。” 她借着烛火看着他,心中愧疚,小声道:“本想着到街上买份生辰礼送给殿下,谁知路中遇见了蜜娘,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沈瑜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捞就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喂她饮了杯果酒,有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柔声道:“我从未同你提起,你能知晓,我已十分欣喜。珍宝古玩府上许多,倒是你能伴我身侧,往后生辰只余满足。” 第54章 终章殿下,岁岁今朝 温璧慢慢垂下小脑袋瓜儿, 纤长如水葱般的手指缠在一起,温声道:“殿下将阿璧放在心上,阿璧知晓, 只是阿璧能为殿下做的,实在太少。如若连这些都不能为殿下尽心, 阿璧怎能配得上殿下的抬爱?” 沈瑜低垂眉眼看着她,修长的指尖轻柔地穿过她乌黑光亮的发丝。烛火摇曳之间,小姑娘娇美的侧颜被蒙上了一层朦胧光影。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他垂下手, 轻轻揉了揉额角, 凤眸微合,以为自己在做一场美梦。 温璧见状, 以为沈瑜是醉了的,慌里慌张地撑着扶手想要起身, 哪知却被男人一把搂住腰身。男人手掌温热,惹得她轻轻颤栗。 “殿……殿下醉了”, 她咬了咬下唇, 面颊绯红,却闻沈瑜轻轻笑了一声, 令她面色更红润了几分。 他凑过去, 在她莹白的颈后吻了吻, 声音略有些低哑, 磨得人心跳隆隆, 温璧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听他慢声道:“阿璧,于你,我并非抬爱而已, 我只是心属于你,再容不下旁人。” 她恍惚了一瞬,一股温热涌上眼眶,可感动之余,也能想起那个曾经于沈瑜有救命之恩的姑娘。 是否沈瑜也会像待她这般待旁人? 温璧一边想着,一边拨开沈瑜的手离开他的怀抱。 小姑娘亭亭立在他面前,粉腮微鼓,仿佛小娘子受了闷气,可爱又委屈。沈瑜偏过头看着她,眼眸含笑,不同于寻常日子中的那副冷硬又难以接近的面孔,反而温柔可亲,使人无法抗拒。 “怎么了?”他开口问她,两片薄唇沾着晶莹的酒液,比夜色诱人。 温璧抿了抿唇,悄悄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闷声道:“那那位曾救过殿下的姑娘呢?” 沈瑜闻言稍怔,片刻后低着眼笑出了声。 只道是小姑娘吃了醋,却是吃的自己的醋。 “那姑娘,你是识得的”,他眼角含笑道。 “阿璧如何识得?”温璧嘟哝道。 “那岁北地征战,我不慎入险,倒在片荒山坡下”,他抬眼看了她眼,“那姑娘哭哭啼啼地找来个壮汉将我扶进屋中,才得以保住性命。” 温璧微微蹙着眉仔细想了想,自己有一岁冬日确于北地过冬,却因为战事迟迟不得归家,直等到朝中大军班师回朝,她才回了清乐县。 而她,似乎也救过一个人。 见到那人时,他身上的铠甲冰冷,沾着的鲜血干涸,她找来村中的伯伯来帮忙,将那人搬回了屋中,仔细照看了一夜。 直到天亮的时候,那人才稍稍神智清醒了些。她安下心来打了个盹儿,再醒来时天色已大亮,那人却已消失不见。 既然已能自己离开,想来身子无大碍。 温璧失神想起那回种种,在抬起眸时,眸中是惊讶与茫然,懵懵懂懂的模样好似将将离开母兔身边的幼兔崽,惹人怜爱。 她动了动嘴唇,看着沈瑜面上笑意愈发浓郁,她结结巴巴开口道:“殿……殿下,那岁,阿璧也曾救过个男子,身着铠甲……” 烛火映照下,他只这么看着她,看得她眼眶一热,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心跳隆隆,颤着菱唇委屈道:“殿下早就知晓了?那……那为何不告诉阿璧?” 沈瑜抬手牵起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握在手心捏了捏,无奈替她擦干脸颊上的泪痕,“缘分尚浅,不知走到何种境地,就算说出口也无用。” “所以,殿下那夜并未杀我灭口,后来阿璧入京,殿下又处处帮扶,是因着这个?”温璧哑声问他,眼圈红红。 沈瑜摇了摇头,低笑道:“并非。” 温璧歪了歪小脑袋看着他,又好奇问他:“那……那是为何?” 他弯了弯唇角,墨色眼眸中倒映着她姣好的面庞,散散漫漫地抿了口酒道:“我哪里能放着自己未过门的王妃不管?” 她怔了怔,“腾”地红了脸,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 温璧想起那时种种,处境艰险,那时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能得沈瑜疼爱,是菩萨给予她的福分。 夜色已深,万物俱寂,月婆藏在云后睡眠,房内人也已歇息。 小姑娘今日疲乏,没一会儿就熟睡,他却无心睡眠,将人护在怀里,修长的手轻缓地顺着她地背滑至那纤细腰间。 似有若无的低叹,男人也慢慢合上眼,随她一并睡去。 - 一派祥和的京城中,又一次迎来除夕,宫中也跟着传来喜讯:皇后诊出了身孕,眼下正安胎。 除夕夜里,宫中设宴,平昌王携王妃入宫觐见。 席间歌舞说笑声不断,温璧饮了些果酒,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沈珍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沈珍自然觉察到她的目光,只等着散了席拉着她的手躲在纱幔后,将她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笑道:“王妃似是很喜欢,怎么不生一个?” 沈氏一族并不旺盛,鲜少添丁,若得了个小娃娃,不论儿女,都招人稀罕。 温璧害羞笑了笑,心中也有了打算。 沈珍又规劝道:“眼下朝中安定无战事,边关安稳,王妃不必担忧。” 她不知该如何答话,翕动着嘴唇,红着脸道:“待阿璧回府同殿下商量。” 能如何说呢?二人成婚至今,还未曾做到那一步…… 温璧从纱幔后走出时,沈瑜正在外头等她,只道是身形颀长,但立在那处,就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上前自然而然拉着她的手,走出深深宫门。 夜里的风凉,细细密密的雪花落在她的脸蛋上,惹得她打了个机灵,直往沈瑜怀中躲,他将人揽在怀中,抱上马车。 沈瑜席间饮了酒,上了马车便合着眼眸,似是有些醉意。 温璧慢慢凑到他身边,嫩生生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沈瑜一睁开眼,入目就是小姑娘乌黑的杏眸,秀气乖巧,惹得他一颗心都跟着融化。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问她:“饮了酒不舒服?” 她乖乖地摇了摇头,“并未,只是……” 温璧停顿了片刻,看向他的目光饱含希冀。 “只是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她,把玩她纤细的指尖。 她想了想,又闭口不谈,趴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似是要养足精神。 待回了王府,雪愈下愈大,他怕她着凉,索性将人抱回房中。 今夜要守岁,府中仆人都未歇息。 温璧擦洗后,换上身亵衣坐在小榻上剪纸玩儿,屋中地龙烧得暖烘烘的,一点儿寒气也不见,暖如初春三月。 沈瑜将锦被铺好,弯腰将小榻上的小姑娘抱起来扔在床上,只听他语义不满道:“冬日里光着脚,不怕着凉?” 小姑娘墨发散在大红锦被上,肤白胜雪,双眸乌黑湿润,脸颊酡红。 “沈瑜”,她轻声唤他,眸光流转,纯中平白生出娇态。 沈瑜别开眼,低着眼似是在按捺又似在隐忍,再开口时嗓音已蒙上喑哑,“怎么了?” 温璧借着酒劲坐起身伸出藕臂抱住他,咕哝道:“府上也该添丁了。” 他闻言稍怔,看她嘀嘀咕咕红着脸的模样,修长而白皙的食指勾起她玲珑下颌,嗤笑道:“还没做,只碰一下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温璧,你少来折磨我了。” 眼看着个心爱的姑娘缩在自己怀里,论谁心中没有旁的欲念? 小姑娘抿了抿唇,抱着他不不撒手,主动扬着雪颈去吻他薄凉的嘴唇,不同于蜻蜓点水,她试探着深入,却又不小心磕到他的唇。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反客为主,吻得深入,仿若疲倦的旅人寻到唯一一处甘泉。 温璧生得如名字一般,肤白滑如玉璧,触手温软。 她能感觉到他的触碰,却又失着神红着眼,对未知彷徨,光洁的后背跟着出了一层薄汗。 最后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伴随而来的是她放低心防后的疼痛。 “疼”,她痛呼了一声,眼眶中包着的眼泪冒了出来。 他忍得难耐,还是停下动作,哑声问她:“疼的厉害?” 头几次尝试大概都因着这个而告终,此番温璧摇了摇头,声线颤抖,“没有,是想叫你轻些。” 只是将将尝到滋味的人,你怎么能期盼他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呢? 任她告饶哭诉,好话赖话说尽,他只低声哄她一次又一次。 她气急,贝齿狠狠咬在他肩膀上,声音中带着哭腔道:“坏人。” 夜色浓浓,风雪渐止,男人心满意足抱着小姑娘清洗时,她已沉沉睡去。 “此生,只有阿璧一人相伴足矣。” - 第二日温璧醒来时,男人正坐在她身边把玩她的手。 温璧一怔,忙抽回自己的手,总会想起昨夜种种,小声嘀咕道:“你……你别碰我。” 沈瑜淡着神色,解开亵衣,手指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小牙印,“想赖账?” 她鼓了鼓腮帮子,又是眼泪汪汪,别开脸不看他,“哪敢?” “气什么?”他懒懒散散地撑着上身看着她,片刻后将人抱在怀里。 她扭着身子,含糊道:“都说了不要,你缘何骗人?” 沈瑜低低笑了声,低头在小姑娘唇上啄了啄,“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 她抬眼看他,觉得身上都酸软无力,软绵绵应道:“我相信殿下。” 彼时她还不知道,在床榻之间,男人的话根本信不得。 - 年初一的日子,二人梳洗后,沈瑜带着她去了城北梅园。 在马车上,温璧想起去岁之事,问他:“听闻梅园中的几株梅花,是殿下亲手栽的?” “是”,他低眸看她,“带你来看看。” 到了梅园已近晌午,日头高照,白雪皑皑,红梅枝头被压弯,可坚韧不拔。 她立在树下,又一次摘下红梅,置于他墨色长发间,柔和笑道:“殿下,岁岁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