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白月光首辅是个白切黑 作者:暮然故人 文案 宋谋逸布下弥天棋局,夺得首辅之位,并暗以红阁头牌伶人身份——梅子青处世。 伶人自古低贱卑微,站着卖弄才艺,可他却是异类,他登台时是坐着上好的红木靠椅,加上一壶泡好的顶级绿茗,用着浅青面纱遮掩着面容,只露一双清冷眼眸,睥睨一切。 众人议,那红阁头牌梅子青发了善心,捡了个小叫花子,叫阮软。 却不知,那梅子青,连将死之人在脚边祈求,都能噙着笑走过。 自此,梅子青身后,始终跟着个叫阮软的小尾巴。 当月光悄至,阮软轻轻用着那粉嫩唇瓣掠过他的额头后,那弥天棋局,有了漏洞。 重逢之时,阮软成为官家不受宠小姐。 悠然淡漠,万事皆空的宋谋逸,一手将她压于床第之间,流连着她的脖颈。 许久后,他的沙哑嗓音响起—— “又想离开吗?” 他摸出刺刀,抵于右胸口的位置。 笑得病态,道:“那先朝这儿刺。” 阅读指南: ①男主三观炸裂|he|蜜糖掺加玻璃渣|收藏点击不亏| ②逻辑自恰|历史架空|私设如山莫追究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首辅属性白切黑 立意:亲情缺失的,爱情弥补上。 ================== ☆、金酥糕 暮色微染天边。 阮软脚尖轻点着地面,微微地摇动着绳索。 那暴露在寒冷之中的双手没有颤抖,只是冻得通红。 她的面容仅有恬然的笑意,无边的寒意与她无关罢。 另一处,身着黛色,面容沉静的女子紧紧地攥着手中素净的梅花绸帕,快幅度的挥着双腿,朝着秋千处走来。 还未走进,女子便急切出声,“小姐!” 秋千上的阮软应声,微侧身子,恬然地勾起唇:“初春怎的?聂娘可是又嚼你口舌?” 初春立即红了眼眶,她家主子三年来,总是这般,惦念着卑贱的她…… 她立即用手中的绸帕,快速地拂过眼眶,扯出一抹笑容,道:“奴可不会让那聂娘欺了去!” 阮软闻声,乖巧地点了好几个头,细声附和:“嗯。那是何是扰了初春?” 说起这茬事儿,初春的眉头紧蹙,言语包含担忧:“小姐。咱院子快没了炭火啊......” 阮软就着淡粉丝绒袖,掩面低笑起来,“我当何事呢。” 初春不惑,踱步至阮软背后,轻柔地捏起她的双肩,说道:“小姐,这严冬初到,没了炭火可怎么过啊......” 阮软微抬起脑袋,看向远方残阳,目光里尽是干净。 灿然一笑:“初春可得好好看看这严冬的落日。” 初春不解,同样扬起头,“为何?这和没炭火可有联系?” 阮软微不可寻地摇了摇脑袋,立起身子,说道:“今日得去用膳,得早点去了先。” 初春自然地整理起阮软微乱的粉绸衣襟,点头道:“小姐可得早些去!那老妖婆每逢过个什么节,总得鸡蛋挑骨头,找些小姐的毛病来!” 阮软低眼看着眼前生动的人儿,煞是觉着欣慰的很。 到陈府的三年来,多亏有面前这位时时惦记着她的初春来。 不然...... 她抬起头,环视着萧条的雪梅院。 心底感叹,这寡淡的日子得多难熬...... 初春心疼地打量着她家小姐里满眼的忧愁,自打她被丢给给她家小姐来。 阮软那双欢喜样的杏仁眼里,总是弥漫着无法驱散的晨雾。 惹人心疼,惹人怜惜。 她快速地擦干眼角残留的泪水,扬起笑容,说道:“小姐,听后厨的厮儿谈论起,那老妖婆的七十大寿,似是要请什的戏班子来着!” 初春的脑海里浮起府门那惊鸿一瞥,此刻思及,亦惹得她心挠得很。 她继续说道:“那戏子花名似叫梅......什的,是这赤城有名的角儿!” 初春话语刚落,眸子一望她家主子,竟是她脸色泛白! 惊恐道:“小姐,小姐?怎的了?可是身子哪儿不适得很?” 阮软只觉双腿乏得很,脑子亦瞬间浑浊,颤颤巍巍地在初春的搀扶下,重新依靠于秋千之上。 梅子青...... 她无声地在心里摩挲着这个名字,仿佛这般,就不曾与她有那纠缠至深的过往。 那梅子青,曾是她心尖尖儿上的人儿。 她一辈子都不敢惹他扰,惹他忧,惹他惦记...... 她知,他最爱那衫素净浅青长衫,淡视众人,清幽开唱; 她知,他最爱那梨花桌上那杯冒着白气的青茶,浅啄半口,睥睨众生,肆意一笑; 她知,他最爱轻晃那把桃丝折扇,一晃一动,万事尽在运筹帷幄之中。 她知,他从不是戏子, 更非……她的子青哥哥啊。 “小姐?小姐?”初春耐心地唤着,她不晓她家主子怎的回事,只觉主子难受得很,她亦不好过罢。 阮软轻晃脑袋,安慰道:“没事,初春,我自是好得很。” 她的眼眸转至远边落日,继续道:“只不过......” "只不过怎的?" 初春焦急道。 “只不过,我们还是得早些回去换衣裳。”阮软柔柔地看着初春道, 初春自是懂得,她家主子,不想提及,那她亦是不会提及。 “嗯,昨日刚来新布料,自是要给初春打一套衣裳的。” “这怎可得!再怎的,也是给小姐!” 二人相互搀扶离去,只留得微摇不止的枯树晃晃不停,但远在的残阳依旧留存于天边。 约是半刻钟,一人青衫于身,手晃折扇,晃悠悠地扫看着这院子。 —— 残阳已落,夜晚已至。 陈宅堂屋内。 阮软还未曾走进,左脚刚踏入陈宅前堂时,便传来—— “你那新捡的小孩,可怎的还未到!” 声音如同潮湿之处的老树,稍沙哑而充满历史的轮廓。 便是这陈宅实权掌握者——陈老太。 初春低囔着:“这死老太婆!分明是她故让小厮延了晚宴的时间!” 阮软的嘴角微弯,不急不慢地朝堂里走去。 陈老太刚说完,便端起红木秀桌前的梅花茗,另一只手转动着檀佛珠,双眼斜着看向门口的二人。 眯眼细瞅着那抹浅粉身影——亭亭如玉。 素净的颜色,倒是穿出一份妖娆。 她摩挲着檀佛珠,低头沉思,饶是如此待她,还未曾生出半点恼色。 小小年纪,便如此肚量。 也着实得让她好生待着啊...... 阮软缓缓出声:“敝在此请太婆安。” 身子微侧,继续道:“请阿爹安......” 陈社稷转眼望了望自己的母亲,面色柔和,浓眉轻挑,右手欲往外面一推,同侧旁的陈老太,却温和出声:“阮软乖孙,已认祖归宗多久?” 初春脸色刹那间煞白,忧心忡忡地望着阮软。 阮软面不改色,直起身后,看着面前含笑的陈老太,煞是无事地淡然地抿嘴,双手做鞠,说道:“太婆,敝已来陈府三秋。” “哦?是吗” 陈老太加快转动檀佛珠的速度,提高音量道。 自顾地继续道:“那还不知晓咱老陈家的规矩吗?!” 这话刚吐出口,随即便是手中檀佛珠用力往桌上一拍的那一遭声响。 明明是腊月天,前堂的众多小厮丫鬟的汗珠却直流不止。 初春亦是地将头低地更低,忧心忡忡地望着身旁,不敢言语。 阮软自是紧咬下唇,思索着法子,她着实不知该怎么办。 一旁的陈社稷快速地略过阮软脸庞,连忙转头,看向别处。 陈老太从鼻腔里传出呵声,刚开口准备说些什的,耳边却传来唤声—— “老太太。” 如徐徐春风,顺着一缕冬夜的寒气袭来,清晰地传入大堂的每位人的耳中。 更有好奇之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人青衫涟漪,白皙如玉的脸庞遭那浅青面纱遮了大半,唯露那双清冷的眸子。 跪于地上的阮软,在那嗓音响起的瞬间,便背脊僵硬,皓齿更是紧紧地咬着下唇。 这如璞玉般的嗓音,她自是熟悉。 那贝齿上下轻咬,薄唇无意间的上扬,如松间青磐流水般低喃:“软软”,是伴她无数渊夜入睡的妄想。 可如今...... 还没待她细想,头顶间便继续传来声音。 “噫!梅公子?” 梅子青微微颔首礼拜,淡淡抹上弧度,晃着手中的青绒团扇,道:“老太太七十大寿,晚生自是要来拜访。” 他无波无澜地环视四周肃静的人们,阮软紧盯着那双深邃如泉般的眼眸淡淡地略过她。 没有一丝的波澜...... 顷刻间,努力仰头妄图被他察觉的心思立刻消散。 或许攥着回忆不放,只有她——阮软一人罢。 梅子青敛过眼瞳,幽幽晃荡青绒团扇,剑眉微蹙,道:“可是微晚来,扰得老太太心中不悦?” 陈老太转动着指间的檀佛珠,笑眯眼睛:“怎的会?只是有个不懂规矩的后辈罢。” 而后,她倾身,将身前的玛瑙珠帘撵开,对着众人,言道:“人都齐了那便用膳。” 顿了顿后,又道:“你这妮子,去祠堂跪半时辰,涨涨记性,稍后用膳,可好?” 阮软叩首,道:“诺,太婆婆。” 她自是明白,这晚膳自是吃不了的。 倒也无妨,但…… 她恬静地看着远去的一抹浅青,沉默不语。 —— —众人迈进那后房,便看见一众人早已齐齐坐好。 陈老太微点头看向众人,右手一挥,乐道:“用膳吧。” 陈府二小姐陈知如瞄着坐在身旁的外客,心中忐忑不安。 早是三年前,她便深深地将梅子青的面容映入脑海。 此次太婆婆的生辰宴,也是她多的嘴,请他来。 她想着想着,怯怯往身侧一探,心中煞是欢喜。 这身浅青衣袍,着实衬他得很。 忽地,空气中弥漫起一阵幽香。 陈知如仰头细嗅起来…… 这味道,好似是梅花香? 陈知如攒紧手中墨流纱帕,紧盯着地面。 眼珠往身旁一盯,却见到网纱鞋履上覆着点点泥渍。 她自幼便在此,自是知晓这陈府,唯有一处是种的梅花。 而那出,少有人打整,自是泥渍覆满小道。 她扬起头,红晕渐浮,对着身侧,低语道:“梅公子,可是去了雪梅院?” 梅子青静静地摩挲着扇柄,寻着声音,瞥了一眼陈知如的脸庞,淡然道:“与你何干?” 陈知如木讷半秒,指甲紧紧地扎着手心,羞涩点头,道:“打扰梅公子了……” —— 寒冬已到,祠堂自是寒风拂至的地儿。 即便阮软双膝跪在软绣花塌上,依旧觉着有阵阵凉风袭来。 “阿姐?阿姐?”男声压低音量,唤着。 阮软迟疑地向后望,莞尔笑着,“知意?” 陈知意蹑手蹑脚地弯着身子,小跑至阮软的身前,顺手扯过身旁的软绣花塌,叉开腿坐着,一股脑地从自己的怀里扯出一大堆物件。 边往阮软面前堆,彼岸说:“这是觅鱼楼的金酥糕、后厨穆姨做的梅花酥、还有......这个!我摘得梅花!” 阮软扑鼻而来的便是梅花的淡香,忍不住地加深脸上的笑意。 三年前,她一醒来,便是他,咻地一下,蹭到床前,扬起一脸稚气,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道:“你便是我的新阿姐吗?” 陈知意看着失神的阮软,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好奇道:“阿姐,你思些什子呢?还不饿吗?” 阮软熟稔地微弯食指,刮了刮面前人的鼻梁,佯作生气状:“可是又去雪梅院摘花了?” 陈知意挠了挠头,打着幌子:“阿姐快尝尝,这都是你喜欢的呢!” 阮软轻揪着陈知意的右脸颊,道:“那处梅花自是少得很,盛开的也在树冠处,你这小身子骨,万一一个什的,可怎好?” 陈知意乖巧地受着,他的阿姐,只有和他相处时,像开头那般,充满生气。 侧边的镂花檀窗轻声作响, 若是透过白宣纸,向外一瞅,隐隐约约地,可望出一抹青衫身披盈盈辉月离去。 —— 夜深,陈府柏院。 死侍影悄悄抬眼,瞧见梅子青身着松散白绸百迭,慵懒地斜依床榻,指间有规律地荡着青丝绒团扇。 似是戏谑人间妖孽那般,肆意妖冶。 饶是自小跟着梅子青的影,亦是心中泛起涟漪。 梅子青凝眸,看着身前遭折断的梅花,清冽嗓音渐起:“规矩何在?” 影的后背发凉,叩头认错:“卑职......有急事相告九爷!” 梅子青轻笑,拈起一枝折梅,靠近细嗅,眼眸突地闪过阴鸷,语调平淡:“可是院里的猫不听话?” 影心中惊颤,道:“已与陈府老太定于后日宴请日见。” 梅子青饶有挑眉,咬了口眼前的梅花花瓣,不语。 影自是知晓这爷的秉性,望着塌上人,往门外走。 正当开门,便幽幽传来—— “案上的物件扔了。” 影顺眼望去,那是今儿,主子叫他带的觅鱼楼的金酥糕。 ☆、晕汤 雪梅院。 阮软遭一阵寒风冷醒,她睡眼朦胧地地揉了揉眼睛,随意地望向窗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叹。 初春端着铜盆进来,看着直挺脊背的主子,连忙将铜盆往一旁的案几上,口中念着:“这天冷的,小姐怎不先披件衣服呢?” 阮软笑着,像个孩子,道:“初春可知窗外的花是怎的回事?” 初春连忙给阮软裹了件粉绒披风,应顺着阮软的视线望去,笑道:“昨晚便这样,应是那老太婆觉着粉花更喜庆,叫小厮换上的罢!也真是大手笔,这桃花,这个节骨眼也就南国有。” 阮软点着头,眼眸流转于窗外那满树的粉红。 她曾欢喜极这热情的桃花, 如今...... 她再微微抬眸,笑弯眼,她还是欢喜的。 “小姐小姐!” 初春在外屋大喊着。 阮软换好一件沉黛烟罗夹袄,没打量几眼,她便出去,应道:“怎的?初春?” 初春捧着黑雕钿食盒,小心翼翼地放置案几上,说道:“奴一出去,便见这物件放在门口。” 阮软轻蹙眉头,走进后,摩挲着食盒上精致的花纹,说道:“些许是阿弟送来的?” 初春一想,应是如此,道:“也三少爷想着小姐!” 阮软眉头渐渐舒展,小心移开盒盖,扑面而来的热气伴随着香甜味回到她的脸上,看着食盒内,金黄小巧的金酥糕,扬起笑容。 阿弟,可是有心了。 初春麻利地将食盒中精致糕点端出来,说着:“小姐今天终于不用吃咸菜下稀粥了。” 她家小姐最喜吃这些长得好看的糕点,尤其觅鱼楼的金酥糕。 阮软静静地吞咽着口中的肉粥,一手拉过站着的初春,说道:“初春自然也得吃。” 初春眼眶刹那间湿润,她何德何能能遇上这样的主子。 就着袖子抹了抹脸,为自己盛了碗肉粥,说道:“明日便是老太婆的生辰,依照往常,今日自是得上山求神拜佛的。” 阮软咬了口酥糯的金酥糕,道:“嗯,膳后我们便做些准备。” 初春点头,夹了几颗酸角,说道:“听说那名面容姣好的客人也要去呢。” 阮软咀嚼的动作微顿,淡淡道:“嗯。” 脑海里又浮起昨日见到的他,温尔如玉,不遭悲喜所扰。 已过三年,她着实该放下了。 更何况,他不曾欠她。 初春担忧地瞅着温婉的主子,道:“小姐,每这遭都没有奴陪你,你可别遭他们欺负了去!” 阮软就着绸帕,擦拭着嘴唇,道:“初春可是觉得我被欺负了?” 初春愤懑地握着手,道:“对呀!这府上上下下谁没欺着小姐?” 阮软噗嗤笑开怀,“他们没有。” 吃穿用度的减损,或是众人的刁难,或是言语的挑衅,丝毫无法惊起她的心。 她见过更黑暗的绝境,更丑陋的人性。 —— 于赤朝,总是以生辰前去趟寺庙,为不可不做的风俗。 期间更是不能有什的小厮相伴,以鉴畏神之心。 “小姐,白日可不能诵经过晚,晚上就寝时,被褥要捻得实实的,还要记得早膳前先喝一杯温水......” 阮软一双杏仁眼圆鼓鼓,乖乖地注视着叮嘱不停的初春,时不时地点着头,迎合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女子。 初春怜惜地望着阮软,她不知晓她家小姐究竟经历怎样的伤痛,才使本就比她还小一岁的阮软,在面对众人百般刁难时,还能如此的无波无澜。 她家小姐,着实惹人心疼! 远处陈知意一眼便看见,看着身着红绒披风的阮软。 他加快速度,跑了过去。 “阿姐!” 陈知意远远出声,叫唤着,言语里尽是喜悦。 初春撇头一望,立即红了脸,急急匆匆道:“小姐,那奴先走了!” 阮软看着远处慌张离去的初春,又微侧脑袋看着自己的阿弟—— 浓眉星眸,站如松柏。 着实讨人欢喜。 “阿姐,初春为何走的如此快?” 陈知意不解地挠头询问。 阮软双手向后,微扬脑袋,说道:“那得小阿弟自己去探探。” 陈知意偷偷瞅了一眼,眼前高束马尾,左右带着两只发出铃铛般声响的素银步摇,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丝娇憨的阿姐,快速低头。 他的阿姐,今日真好看。 徐徐寒风袭来,二人同时打了个冷颤,随后,相视而笑。 在他们身前,是一辆精致的梨木鎏金马车,上面雕镂着叫人惊叹的花纹。 寒风自是没放过它,吹得绸帘掀开一角,只见—— 一袭黛青缂丝衫露出一角,白皙细长的手执起青花瓷杯,在嘴边噙了一小口,染得那薄唇红如鲜血。 若有若无的眼眸望他们处淡淡一瞥,轻拢披身的白狐皮裘,没有半分波澜。 再加上缥缈于空中的白气,更衬得他像是天上谪仙。 陈知意吞咽了好几口口水,侧于阮软耳畔,道:“阿姐,着梅公子真是绝美!” 阮软并未回声应着知意,双眼紧盯着马车,不发一语。 而看呆的不仅有阮软与陈知意,还有另一处的陈知如。 —— 去静安寺的路途甚远,路上自是不太平坦,更别说在简陋马车上,没有任何柔软物件,究竟会有多难受。 路程过半时,便已是正午时刻。 阮软倾斜地倚在冰凉的木板上,自小食不饱,穿不暖,她早已不觉着有怎的。 只是,现在…… 她揉着太阳穴右侧,脑袋浑浊,让她难受得很。 马车外食物烹饪的香味乘着寒风,飘进阮软的鼻间。 想着已经不能再折腾的肚子,她还是决定去找些吃食。 身子刚一探出绸帘,陈知意便捧着冒着白气的羊肉汤,轻快地端在阮软的面前。 脑袋晕得恍惚的阮软,怎能闻这羊膻味? 条件反射般地侧过头,干呕起来。 陈知意立即将手中的羊肉汤放置马车木板上,慌张道:“阿姐,怎的了?可是得了风寒?” 阮软摇手否定,费力地呼吸着。 影悄然走到马车的另一侧,阮软的正对面,弯腰做鞠:“小姐,许久不见。” 阮软心里疙瘩,疑问出声:“影?” 影恭敬地点了点头,回道:“小姐,主子叫你过去。” 阮软伸出绸帕,摸着嘴角,思量半响,道:“影有何事?” 影鞠躬的弧度更大,道:“卑职不知。” 阮软停滞于原地,他总是这般,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影悄瞅着面存犹豫的阮软,继续道:“小姐还是快去的好。” 阮软淡淡地看着鞠躬不起的男子,微微侧头,费力地向陈知意扯出一抹笑,道:“阿弟,先回去,阿姐有些事。” 陈知意自是知道这是那贵客的随从,他侧眼打量起处于最末端的马车,心中充满疑问。 但...... 这是阿姐的决定。 回答道:“嗯!阿姐去吧。” 阮软费力地扶着马车栏起身,还没待她站稳,便有一名穿着貂皮大衣的丫鬟,背蹲在她的面前。 阮软不解,看向影:“这是?” 影依旧没有抬眼看阮软,弯着腰说道:“是主子的意思。” —— 眼瞅距离那辆最末的马车愈来愈近,阮软便愈发的紧张。 她攥着手,紧咬下唇,思索着。 丫鬟利落地将阮软稳稳地放置于马车外沿,没说一句话,快速地离去,影亦是如此。 阮软踌躇半响,伸出准备打开绸帘的手,又立即放下去。 弄来弄去,弄了好几遍,才缓缓地掀开绸帘—— 梅子青微晃着青绒丝团扇,一双丹凤眼微敛,审视着她。 阮软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使劲地搓着双手,肩膀亦是一耸一耸,没有半点端庄温婉的姿态。 更像是一位做了错事,被抓现行的小孩,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惶恐不安。 阮软忍不住地开口:“子青......” 些许想到了什么不妥,她改口道:“梅公子,可有何事?” 梅子青淡然地摇晃了下手中的团扇,视线略到窗外,淡然道:“到这来。” 阮软惊愕,楞在原地,望着面前男子。 脸上的点点雀斑在午后冬光的映衬下,显得生气得很。 梅子青轻轻扶额,眉目间闪过不耐烦,又道:“过来。” 阮软心中刹那间堵塞,他再也不会惯着她了。 她怂着脑袋,移了过去,像是失去阳光的小向日葵,不再朝气。 乖乖地坐在梅子青的身侧,双手安分地放在膝间,低着头,沉默着。 梅子青端起木案几上的绿茗,淡淡地抿了小口,视线若有若无地略过阮软,说道:“喝了。” 阮软如受惊的小鹿,睁大眼睛,心脏亦紧得很,磕巴地张口:“喝......喝?” 她慌乱地扫荡着周围,只见梅子青手中拿起的瓷杯。 喝这个? 梅子青将视线转移到木案几上的白瓷碗,向阮软示意着喝案牍上的晕汤。 阮软压根没注意,低着头在心中纠结万分后,一下子抢过梅子青手中的瓷杯,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梅子青:“......” 阮软喝完后,将青花瓷杯又重新塞回梅子青的手里,恢复先前的姿势,乖巧地将双手放在两膝间,低着头。 梅子青抿唇,淡定地端起木案几上的白瓷碗,说道:“喝它。” 阮软不解,还喝? 伸出舌尖,轻舔绿茗残留于唇边的清甜。 依旧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梅子青手中的白瓷碗。 接过时,不轻易间的触摸,扰得阮软心颤。 他的手,好冰。 正当她又咕噜咕噜喝完时,她才晓得——这是她原来常喝的晕汤。 她一直有着晕马车的毛病。 十三载前,她不知晓有这个毛病,因为她从未坐过马车。 十三载后,她头一次坐马车,吐得惊天动地。 此后,梅子青下令改变马车装置,研制晕汤。 与她出行时,尽量不坐马车。 甚至,他的袖袋里,一直有着两袋草药。 侧边的梅子青早已又端起一杯倒好的绿茗,瞥了眼失神的阮软,敛下目光,轻啄半口绿茗,淡淡道:“睡吧。” 阮软瞳孔放大,早已被梅子青的动作,涨红了脸。 怎的,那青花瓷杯,不应是她喝的那个吗? 怎么他也在喝着? 她吞咽着口水,视线无处安放。 梅子青揉揉眉心,清冷的声线加重,道:“没听清楚?” 阮软涨红着脸,看着软塌上厚实的棉绒,慢慢地斜躺了上去。 身子的疲惫感顷刻间消散,鼻间里满是梅子青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小小地睁着眼,贪婪地打量着身边的人儿。 此时此地,阮软的脑海里净是那双淡漠的眸子,是左眼下略不可见的粉痣。 这些...... 都是她的......子青哥哥。 —— 当阮软醒来时,镂窗外已是夜幕降临。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强忍着失望,费力地爬起身来。 低下头看了看紧紧附在身上两床丝绒被褥,她咬唇思索,这是谁盖上的? 她连忙起身,朝马车外走去。 撩开绸帘,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静安寺。 庄红布满木质建筑,各两旁竖立着褐色圆柱。简约而神圣。 静安寺,是赤朝最富有盛名的寺庙。 只因,这儿有着一位出世般的僧人。 听说,那僧人能通天地,但只结有缘人。 “阿姐?” 陈知意仰视着阮软轻喊道。 “嗯?” “得去寺里吃素斋了。” 阮软点头,跃下马车,朝陈知意走去。 墙角一边,陈知如死盯着阮软的后背。 她的这个半路来的妹妹,真是好大的能耐...... ☆、初雪 二人一同走进寺庙用膳房。 阮软一扫众人,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阿姐,这儿还有位置!” 陈知意举起手,惊喜地喊道。 阮软敛下目光,朝着陈知意说的方向走去。 主塌上的陈老太,瞅了眼自己疼爱的小孙子,加快转动佛珠的速度。 淡淡地哼了一声:“身为女子,竟还迟来。” 阮软一愣,歉意地点头。 随后,阮软见桌上精致的素雅小菜,乖乖地吃起饭来。 正当阮软吃的七分饱,放下筷子时,仰头看见陈知如姗姗来迟。 她精致的鹅蛋脸上净是惶恐不安,怯手怯脚地走进,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更是红着脸低下头,往陈老太的方向小跑过去。 她的声音软软:“太婆婆,囡囡不是故意来迟的。” 陈老太满脸慈祥,道:“我自是知晓我们囡囡有事。” 在场之人多为陈府之人,自是知晓陈老太的喜好憎恶。 此刻,均是闭口不言,安静地吃起素斋。 唯有陈知意低着头,附身于阮软身前,道:“太婆怎么可以这样对阿姐?太婆可真是……” 陈知意自幼便要去皇家学府待上六天,才能回陈府一遭。 昨日回来,便只知道他的阿姐被罚跪祠堂。 却不知,他的阿姐,在家中净是如此被对待! 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为他的阿姐不值。 想要站起来时,阮软默默牵起他的衣袖,轻微地摇头。 陈知意自是懂的,便只好作罢,无奈坐着。 —— 轮月渐缺,静安寺西厢房。 影站于黑漆雕花帘外,微声道:“爷,卑职有事相告。” 他透过黑漆雕花帘偷瞅着, 梅子青站如松竹那般,□□硬朗。一只手备于身后,单手执着毛笔,神情淡然。 许久后,影没有等到男子的回复。 但,他只能继续等着。 他家爷,最厌不听话的物件。 梅子青微掀眼眸,将毛笔放置一边的羊脂玉碎雕笔架上。 再慢慢悠悠地端起一旁青花瓷杯,抿了一口。淡若毫无血丝的薄唇,染上水渍后,变得润而粉嫩。 而后才将视线转到远处,道:“说。” 这声音,如同腊月道上铺满的厚雪那般冰冷,毫无生气。 影吞咽了好几口好水,道:“探探子说,那人拿到爷的画了。” 梅子青恣意勾起一边唇,转动着手中的白碎玉扳指,眸里是不可察觉的嘲意。 黑漆门外,嚷嚷不停—— 陈老太望着背脊□□的阮软,不急不躁地轻飘飘来了句:“身为女子,为何如此不知分寸?” 阮软轻笑,自打她入陈府以来,这太婆婆并不欢喜她也罢,也时时刁难她。 但她,从没挂上心上。 这次,却是头一次遭到这般奇怪的质问。 她扬起下颚,眉目间尽是淡然,爽朗笑着,道:“太婆婆,为何这样说?” 陈老太转动佛珠的手停滞,这是小妮子第一次找她讨个说法。 陈老太身旁的陈知如瞬时攥紧手指,搀扶着陈老太的手亦愈发的重。 她满脸担忧地看着陈老太,柔柔道:“太婆婆......可别气坏了身子。” 陈府老太一听,挑着眉,笑出声,微侧头,深深地打量起她的这个小孙女。 脑海中,涌现起一刻钟前的画面—— 陈知如含泪地倚在她的身边,道:“太婆婆,囡囡不知一事可说不可说......” 陈老太半眯的眼睛,瞄了一眼身旁乖顺的孙女。 她这孙女,自小便遭全府上下的人拿到心尖尖上宠着,个性也染上了些不好的小缺点罢。 陈老太思及,慢慢悠悠道:“有事便说。” 陈知如踌躇不前,磨蹭半响后,转到陈老太的身前,一双桃花眸里尽是不解、愧疚,“太婆婆,我今儿个,碰见姐姐,在梅公子的马车里,待了一下午......” 她语无伦次,“我也不知,作为待嫁的女孩,此举是不是妥的......” 陈老太加快转动佛珠的速度,抬起右手,按压着太阳穴,不出一语。 陈知如见状,乖巧在陈老太的太阳穴侧边,细按起来。 陈老太半眯着眼睛,眼眸望着瑞金香炉,淡淡道:“那便□□一番罢。” 陈知如眸里闪着喜悦,言语心疼,柔柔出声:“姐姐或许不知不妥呢……” 陈老太沉默不语,布满皱纹的手掌缓缓覆上陈知如似玉琢般的手,沉言道:“囡囡,这有些物件得到了,便会失去些什的。” 记忆戛然而止,陈老太凝着眼前的陈知如,淡淡笑了笑。 她心里像个明镜似的,知晓这小孙女心里想些什。 思索完,她转头看向台阶下的女子,道:“你想要个解释?” 阮软不卑不亢,“自然。” 陈老太沉下面庞,颤着身子,道:“身为女子,待在贵客马车里,可有不妥?!” 阮软的杏仁眼眸睁大,失去之前的恬然与平静。 陈老太微侧转身,睨着阮软,甩下一句:“在佛门前跪一个时辰,让自己干净些再睡吧。” 陈知如紧紧地搀扶着陈老太,侧脸看向楞在原地的阮软,嘴角惬意地勾起。 立在原地的阮软,只觉着心如乱麻, 果真...... 偷来的暖意,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环视一圈,探求那抹清冷的眼眸。 有人抱起双手,面容轻蔑;有人面露怜意;还有人全然冷漠。 全是可怜,嘲讽,无所谓,喜色的眼神。 就是没有,那双干净的像是天上瑶池的眸子。 她缓慢地收回视线,没直直跪下,没有一丝犹豫,淡然却掷地有声:“微女领罚。” 寒冷刺骨之感从膝间漫至全身,地面细碎砂砾,持久地摩挲着她的血肉。 阮软并不觉着,这有怎的,只因她的心如刀割。 她弄丢了她唯有的炙热,或许,唯有这刺骨的冷,才能让她丢去那颗奢求炙热的心。 —— 门外之事,早已清晰地传进门内。 影暗自打量起波澜不惊的主子起来,不敢出一言一语。 他家主子...... 心思太重,他猜不透。 梅子青淡淡凝看着向窗外,语调散漫:“真是不听话的小物件......” 他微微侧头,眼眸如同出鞘的剑那般,看向影,道:“对吗?” 影使劲低头,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亦不敢回答身前男子的话。 梅子青揉了揉眉心,扫过眼前胆怯不安的人儿,挥了挥手。 影如释重负,点头道:“诺。” 影一推开房门,似是算准那般,梅子青便抬起了头。 瘦弱的背影,便映入了梅子青的视线之中。 仅仅一瞥,便收敛下眸子,把玩着手中的扳指。 他的神情淡漠,执起狼毫,在白宣纸上,行云流水般地挥舞,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勾勒。 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凝视地看着案几上的白宣纸后,瞳孔放大。 门外渐渐骚乱起来,谈论声亦愈发洪亮—— “这老天还真是折磨人。” “果真,这初雪竟在这大小姐下跪时,到来咯!” 里屋的梅子青作画的右手微顿,狼毫笔尖点着白宣纸,渲染出点点墨圈。 他淡淡地望着眼案几上的白玉沙漏,竟只过了一刻钟。 他微揉眉心,拿起黑漆檀木背椅上的白狐皮裘,低喃一句:“见鬼。” —— 阮软身上的衣裳迎着雪花变得润湿,迎着寒风,形成刺骨的寒。 脑袋更是混沌不清,双膝亦是难受的要紧,像是血液全身堵塞,泛起难以忍受的麻。 就连...... 她的眼皮也变得沉重不堪。 忽地,她勾起嘴角,眼前怎出现她的...... 她的子青哥哥的身影? —— 不远处,静安亭间,站立着一男一女。 他们静静地远望着一抹青衫附身轻柔地女子抱在怀里,那一举一动里,全是他们可目及的珍视。 男子温和勾笑,女子却眉头紧锁。 胥鹤温柔地出声:“没去劝他?” 沐胭淡漠道:“我不久前路过他的窗子,你猜我看见了什。” 胥鹤煞是思索,试探道:“什么?” 沐胭脸上染上痛苦神情,“他只在阮软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接着,痛苦地闭上眼睛,继续道:“那画上......是阮软。” —— 昏迷不醒的阮软隐隐约约地嗅到那抹熟悉的绿茗清香,脑海里又浮现起三年前,那抹难以忘怀的景象—— 那抹她不熟悉的男子问道:“那小孩,你打算怎么解决?” 塌上的人儿像是听了笑话那般,勾起唇,淡淡道:“为何如此说?” 男子颔首低头,顺着镜影,看到趴在门缝边的她,继续道:“近来,她似乎让爷上心了许多。” 梅子青半睁凤眸,一哒一哒地晃着青丝折扇,颇不在意地启唇:小孩吗?确实惹人厌……” 轻飘飘一句, 便足以让趴在门缝边的阮软的心,支离破碎。 胥鹤微微侧头,意味深长望着那抹慌张逃跑的背影。 愿他,做得是对的。 忽然,一根银针如弦上之箭拂过他的右鬓角。 胥鹤心中是忍不住的恐惧,面上早已是拂过银针后的薄汗。 梅子青的唇边噙着笑,笑意的弧度亦愈发浓烈,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两发银针。 语调清冽而寒冷:“小孩,是你该叫的吗?” 胥鹤心惊,他想…… 他错了。 ☆、红绸带 梅子青熟稔地将白狐皮裘紧紧地裹在阮软身上,紧得没有一缕寒风可以贯进阮软的衣内。 他的面容依旧平淡得惊不起一丝波澜,可抱着女子的那双手,颤抖不停。 他的步伐踉跄不停地朝向西厢房,那双黑漆的凤眸紧盯着面容泛白,没有一丝血丝的阮软。 心底里,是莫名的慌张,指甲狠狠掐着手心肉。 唯有这般,他才能忍住心底里想要杀人的欲望。 言语尽是克制,朝外吼道:“影!” 依靠于墙外假寐的影猛地睁开眼,朝房内跑去。 一跑进房屋内,他的面容尽是惊讶—— 他家爷右手流着鲜红的血液。 顺着指尖,轻轻滴答于床榻上。 再看一眼,他家爷紧紧禁锢着怀中女子的景象。 莫名让他…… 只觉着阴森的很! 果真,他家爷,遇到阮软姑娘的事儿,便会失去理智。 自打他跟着他家爷起,他便一副清冷,翩翩公子之感,对谁都是噙起笑意,人畜无害。 若不是,那次…… 三年前的午后, 无意间的瞄见,他家爷一身白衣,如沐春风地笑着,若不是看见它的手掐着一位小厮的脖颈…… 他还以为,他家爷又有戏曲要练。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白若羊脂的手腕轻轻一扭,便了却了一名小厮的生命! 他怕得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看着他家爷苦恼地看着洁净衣襟前染上地点点血渍,低喃着:“脏了……待会抱软软,又得换衣裳……” 最后几字吐出时,梅子青睥着那死去的小厮的面容,闪过的是狠厉。 而那名小厮,曾欢喜阮软姑娘。 回想至此,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迎着寒风,加快步伐向外走。 医大夫看着神色惶恐的影,连忙拿起他的医箱走来。 走进屋子一探,瞧见床上衣着完好的姑娘,狐疑地向后探去,只见面容精致得似妖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紧盯着他,不出一言。 他颤颤巍巍地给着女子把脉,布满皱纹的手一挨上那肌肤,背后的那双深不可见的眸子亦愈发尖锐。 许久,寂静得只听见滴答声的内屋,被清冷的嗓音打破:“若是医治不好......” 梅子青并无下文,只是缓缓五指舒展,凝着手心中央的四个血窟窿,勾起的笑意愈浓 站立于一旁的影却为那医大夫捏了一把汗,他家主子捏着他人的脖颈时,亦会笑得像现在这般,让人心颤! 医大夫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大喘气好几口,说道:“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 “什么?” 梅子青立即问道。 “只是......姑娘身子过弱,五脏六腑皆是虚弱状态。” 医大夫弯着腰,颤着声音说道。 梅子青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情绪,颔首道:“继续。” “老夫待会开几副草药,稳定下姑娘体内的寒气。但这身子……还是得好生养着。” 待医大夫走出房屋后,梅子青静静地注视着皱眉的阮软。 他的指尖渐渐拂过女子皱起的秀眉,再是那点缀于脸颊内侧的点点雀斑,还有那颗右耳背上的红痣。 好似...... 离开了自己,她也不欢喜吗? 他缓缓收回指尖,敛过眼眸里的嘲意,走出厢房。 —— 时间已过半时辰,梅子青端起一碗乌黑的药水走进。 躺于床上的女子,似是做了噩梦,轻声呢喃:“不要......不要过来!” 梅子青轻轻将手上的药水放置一旁的案几上,本想靠近时,低头闻了闻沾附上柴烟味的衣衫,不禁停下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退去外衫,抱着阮软,轻轻安抚着,柔声低喃:“软软,不怕。” 缓缓地,怀中的姑娘渐渐安静下来。 梅子青将熬好的药端在阮软身前,目光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睡得安详的女孩。 没有一丝犹豫,静静地喝了一大口白瓷碗里的药水。 苦涩的味道,弥漫于他的口腔之中,但梅子青依旧是一副淡然的面孔。 他轻轻附身,将含住那微翘的嘴唇。 阮软的上下唇瓣被他含在口中,苦涩的药水亦在暗自波涌。 阮软尤其吃不得苦。 即便昏迷不醒,但潜意识依旧对苦涩难以释怀。 一片柔软的袭来,她好奇地向上一顶,梅子青眸瞳微滞,似是犹豫不决后,才继续运着口中苦涩的药水。 阮软抵触地向后一退,脑袋向右侧偏转,双手亦是向前阻挡着。 梅子青见到此景,嗤笑出声,轻轻舔舐着怀下人的唇沿。 而后又端起案几上的药水,将剩下的一半药水喝完,眼眸斜着看向塌上的阮软。 他不容拒绝地板正阮软的脑袋,将阮软困于他的双臂之间,再次含上那沾染药水渍后,变得娇艳欲滴的唇瓣。 他势不可挡地将口中的药水,灌给昏迷中的阮软。 看着那泛肿的红唇,梅子青勾了勾唇。 轻咬着阮软的耳垂,看着那耳垂,因轻咬而变得红肿,梅子青的心头染上比杀戮还要充足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唯有阮软,能带给他。 他轻附于耳尖,脑海里又闪现着阮软因抗拒,而朝后退的场景,凤眸里刹那间变得充红。 他的声线沙哑,低语:“别想着逃。” —— 天刚破晓,阮软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懵懂地起身,右手扶着后脑勺,环视着四周。 她只记得...... 她好像在罚跪? 后来...... “阮软姑娘,这是您的早膳。” 穿着淡黄柔背心袄的山竹,恭敬举着膳食铜盘,说道。 阮软疑惑道:“这是......怎的回事?” 山竹并未理会她的话,面容恭敬,继续道:“姑娘还是先进膳吧。” 阮软静默地想着,这丫鬟应是不会说些什的。 看着膳食铜盘里的虾玉厥米粥,还有那煎至金黄的肉酥,还有香糯的淡鱼羹。 咽了好几口口水,疑虑道:“这怎会是素斋?” 山竹弯腰,将案盘举过头顶,道:“这是静安寺专门为姑娘准备的,姑娘还是快吃吧。” 阮软舔了舔泛干的唇,应道:“若是......” 山竹连忙打断:“山竹以性命担保,这是给姑娘的!” 她说得急切又诚恳。 阮软不解,这丫鬟这般…… 仿佛她不吃,便会有人要了她的命。 山竹看着吃得干净的碟盘,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 望着端起案盘远去的丫鬟,阮软才闪过神,打量起四周来。 还没待她细看几秒,窗外又响起陈知意高昂又急促的声音:“阿姐!” 他跑到阮软面前,弯着腰,喘着气,说道:“太婆可真是......不可理喻!” 阮软一听,瞳孔发大,一双杏仁眼快速地转动,察看着四周有没有人,蒙住陈知意的嘴巴,呵斥道:“阿弟!怎能这般说!” 陈知意偷瞧着面容泛起红晕的阮软,心莫名觉着充实万分,说道:“若不是那好看极的贵客将阿姐抱起,阿姐或许......” 陈知意这么一说,阮软的脑海里,才浮起昨晚眼前的最后一幕。 那位穿着一身雪狐皮裘的梅子青,朝她走来。 那画面,像是梦一样。 “阿姐?阿姐?” 陈知意看着失神的阮软,急切地唤着。 他的阿姐,近来,净是喜欢失神! 阮软侧头,轻轻嗯了一声。 陈知意静静地注视着阮软脸上的忧伤,也没有再说话。 阮软杏仁眼向侧一转,察觉到闹腾的陈知意,闭嘴不言。 便提议道:“阿弟,我们去诵经?” 陈知意好奇地睁大眼眸,连连点头,“嗯!” 这是他头一回儿来到静安寺,对那些不为人知的佛事好奇的很。 阮软见着神采飞扬的陈知意,面容恬静。 —— 二人吃了午膳,漫步于静安寺大堂时,已是下午时分。 静静地欣赏着那些裹着金身的佛像,陈知意乐得向前走去,留下阮软一人。 阮软捂着嘴,轻笑起来。 冬风飒起,她静静驻足,望向另一侧。 那是静安寺偏庭一脚。 金黄墙面前,一棵高耸的银杏树。 此时那扇子般的银杏叶便已金黄飘扬,随风起舞的还有那紧紧与枝叶纠缠的红绸带。 那数不清的红绸带,是人间千万的痴念。 阮软静静走进驻足,仰望着树冠处—— 那里,孤孤单单地飘荡着两根红绸带。 仰得脖间泛酸,她缓缓走进那银杏树右侧的木屋内—— 小木屋里黯淡无光,唯有脑袋那般大小的窗,透出点点光亮。 向外望去,是那颗挂满红绸带的银杏树。 坐于窗前的是一身褐衣的老和尚。 他执起毛笔,未仰头,便自顾地说道:“施主,可是第三回来了。” 阮软没有丝毫惊奇,她每回儿来,老和尚都是类似的话语。 她双手合拢,颔首道:“微女多有打扰,还望静安僧人见谅。” 静安执起的笔依旧没有停下,说道:“已为你备好红绸带。” 阮软点头,继续道:“谢谢僧人。” 转眼便看见,那扇窗下飘扬的红绸带。 她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红绸带,没有说话。 静安拂着白须,静静地看着眼前未要笔墨的阮软,道:“施主,可是有不一样的心愿了?” 阮软抿唇,淡淡道:“或许微女一开始,便不因有这样的念头。” 静安淡淡一笑,摇晃着脑袋,道:“可惜这不由施主。” 阮软一听,杏仁眼眸里尽是不解,道:“静安僧人可是何意?” 静安转眼,绕过衣袖,指尖伸入身侧的白瓷碗,沾上些许水后,缓缓地在案首上写下——“共”一字。 “共?” 静安淡淡点头,道:“老夫已泄天机,剩下的只能施主自个儿去探寻。” 阮软静看着手中干净的红绸带,不再说话。 —— 夜晚已至,天空也浮出点点闪烁。 西厢房处。 梅子青斜躺于丝绒塌上,半眯着眼,道:“何事?” 胥鹤温和一笑,扫看着四周,道:“逸兄,可好久都未曾与我把酒言欢了。” 梅子青眉头微皱,闭上眼睛,不语。 胥鹤见状,便正经道:“沐胭已经去查猫的事儿了。” “嗯。” 胥鹤看向案上的画,笑意愈浓:“还是放不下小姑娘?” 梅子青幽幽地睁开眼,清幽道—— ☆、原胥鹤 “谁允诺你如此称她?” 胥鹤:“......” 胥鹤手握半拳,举至口边,轻咳了两声。 偷瞄着眼前眯起眼尾,透着不悦的宋谋逸。 想起过往—— 他,胥鹤,前朝遗孤。 王朝易主,他便过起颠沛流离的日子。 遇到宋谋逸的那天...... 准确来说,是梅子青——红阁最红角儿。 那日,街头流氓打翻他的书画摊,将他拽拖到到贫民窟的深巷子里,狠狠殴打了一番。 就当他觉着明日的阳光与他无缘时,垂眼间,看见一双洁白无瑕的足履。 他缓缓抬起了眼睛,额头的血液顺着脸庞缓缓向下流。 他望见宋谋逸,墨青百迭在外,一抹玄曜刺绣抹额轻束,背着皓月,清晰可见几簇发丝落于他的双肩。 如天上月弯腰睥睨人间,清冷淡漠而光辉布身。 一双凤眸轻佻勾起,面容波澜不惊地俯视着躺于血泊之中的他。 言语清冽:“想当回人上人吗?” 淡淡一语,却直戳他的内心。 那些肮脏的画面如画本般,在他的脑海里放映—— 如履薄冰般勾心斗角;辛苦真心任人践踏;如行尸走肉为一口米折腰。 一团火焰在他的心中,渐渐旺盛起来。 他要当回人上人,将世间肮脏擦得干干净净! 此后,他便入了红阁,跟随那男子。 自小在王宫生存,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自是了解。 就当他认为,这儒雅淡然的风尘男子,他已了解透了。 他便向他问道:“为何要将我从万丈深渊拖出来?” 只见那男子眼眸淡淡轻笑,眼眸中是他从未瞅见的冷漠。 仿佛世间万物间没有他在乎的事物,道:“呵……你只被我拉进另一个深渊罢。” 他愣于原地, 诚然…… 他陷入了另一个深渊。 深渊里,充满仇恨与伪装。 他也从此刻起,梅子青的另一面暴露于他的面前。 狠戾残忍,孤傲无情。 他透过眼前的宋谋逸,仿佛看见那灵动的少女,淡淡一笑。 或许她能改变他。 慢慢道:“逸兄,你怕是心悦那姑娘吧?” 梅子青仿佛听了什的笑话般,轻呵了一声,双手背于身后,微仰美人尖,道:“痴人说梦。” 原胥鹤拂过衣袖,挑眉:“那应是在下说梦罢。” —— 天亮,阮软静静地透过窗棂望着天。 她轻轻地呼吸着,吐出阵阵热气,飘散于朦胧的空中。 转眼拿起放于黑木靠椅上的红色披风,利落系好,朝门外走去。 “阿姐!” 陈知意大声对着红色的背影喊道。 阮软应声转身,淡淡一笑:“阿弟。” 陈知意看着阮软的红唇皓齿,微微低头,红了脸。 斜远处,一位披着白貂裘衣的丫鬟走来。 她快速仰头地略过阮软的脸庞,便立即背对着阮软蹲下,恭敬道:“小姐,爷叫你。” 阮软无声地望了眼,恭敬蹲下的人儿。 她知这位,便是前日那位背着她去梅子青的丫鬟。 可想到前日晚上的遭遇....... 阮软便知晓,那老太太的言语里藏着一层话。 她微微侧头,看向最末尾的那辆梨木鎏金马车,淡淡道:“请告诉你家爷,微女无福乘他的马车。” 丫鬟蹲下的身子僵硬在原地,跪着转身,双手着地,附身哀求,言语上染上急切:“小姐!你是知晓爷的,若是你不去......奴奴或许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呀!小姐!” 阮软柳叶眉轻轻皱起,看着丫鬟,眼瞳里净是不解。 这丫头,好像不太了解子青哥哥。 子青哥哥虽说待人冷漠,但温柔如玉四字,用在他的身上毫不为过。 她曾瞧见,子青哥哥喂过街边的流浪狗,更何况,还救济了曾是乞儿的她...... 想到这,阮软看着丫鬟的眼瞳里,更是不解。 她淡淡道:“你家爷不是这样的人儿。” 陈知意见到此状,脑海里便蹦出前日的场景。 便道:“阿姐今日可去阿弟的马车里?” 阮软想着自己的晕症,与自己那简陋的马车,便点头道:“好。” 随后,陈知意斜看着跪于地上的丫鬟,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阿姐在我马车里好生歇着!无须他惦记!” 前日阿姐上那戏子马车时,他便心生不快。 他家阿姐,怎能与那烟柳之地的戏子染上关系?! 丫鬟偷地抬眼瞧着,那姑娘好似是绝了心不去她主子那儿。 那便...... 她深深地看向那面带不屑的陈家少爷,起身缓缓向后退下。 —— “爷,小姐说她不过来。” 丫鬟的声音染上哭腔,额头使劲地往马车木板上叩着,不敢扬起。 不知过了多久,黑珠帘里的梅子青依旧没出一言。 仍是叩头的丫鬟只觉着自己的脑袋浑浊不堪,像是没了血那般,渐渐地失去血色。 她此时竟觉着她的主子马上了结他亦是不错的,比现在等死好太多! 就当她觉着梅子青就想让她这样死去时,帘后慢慢地传来—— “她原话如何?” “小姐说,微女无福乘他的马车......” 主子说原话,她便不能添一字。 帘后的梅子青单手扶额,另一只手淡淡地摩挲着白狐裘衣的细毛,眼尾上翘,而嘴边的笑意听了这句话,上扬的弧度愈大,他声线温和:“继续。” 丫鬟舔了舔干涩的嘴皮,想着或是主子不太生气,便放了心,道:“随后陈少爷便说,小姐在她那儿好好呆着,叫你不要惦记。” 梅子嗤笑出声,继续摩挲着白狐皮裘衣,声音依旧平和:“那软软怎么说?” 丫鬟犹豫,微顿后,道:“小姐说,小姐说,嗯......” 梅子青轻蹙眉头,指尖捏起一根发丝,来回摩擦,语气平淡道:“什么?” “小姐说,嗯。” 梅子青点了点头,再度扬起笑,而眼眸里是刺骨的寒意。 他淡淡地瞥向跪在地上的丫鬟的双手,端起案几上已经凉透的绿茗,幽幽道:“我好像瞧见,你靠着软软的腿,是吗?” 丫鬟顷刻间,满头大汗,连续磕头,磕得木板上留下血印,但依旧不敢停下。 她从来不敢看那姑娘超过五秒, 他家爷,曾当着全红阁人的面,单手将小厮掐死。 只因,那小厮吃了那姑娘做的菜肴! 更让她心颤的是…… 他的爷,掐着那小厮时,是带着笑的。 丫鬟言语绝望:“爷,奴不是故意的!爷放过奴吧!” 梅子青重新侧头,淡淡望着一抹红影上了马车的场景,淡淡道:“你跟我多久了?” 丫鬟抽泣不停,道:“自打爷进红阁来,奴便是跟着爷的。” 梅子青如恍然大悟般勾唇,而后眼眸里净是阴翳:“那着实该不懂规矩......” 而后,他的声线柔和万分,道:“去找影,他教你规矩。” 丫鬟想着总是面无表情的影,悬着的心归回原位,道:“奴告退......” 人影已撤,梅子青淡淡望着天上飘起的雪,白皙如凝脂的手向外伸,指尖轻轻张开,一根青丝突兀地落于雪地上。 目光紧盯着落在前面的一辆马车,似是自喃,道:“小物件可真不听话,该怎么处罚呢......” —— 当众人到达陈府时,陈府早已装将喜庆绸带绕满整间老宅。 小厮点着红灯笼,丫鬟四周扫地,扬起扬尘。 阮软在陈知意的搀扶下了马车, 陈知意一瞧见此种景象,感慨道:“太婆婆生辰,真是好大气派!” 同样下了马车的陈知如,淡淡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拉起他的手,直接略过一旁的阮软,说道:“咱得回去好好选礼物,别在这里耽搁了。” 陈知意频频回头,满脸担忧地望着还处在原地的阮软。 直到阮软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他才转过头。 陈知如自是看见这场景,脑海里又浮现出在马车上的一画面—— 太婆婆牵着手,面露严肃,道:“对那小妮子,囡囡要收敛点。” 陈知如睁大眼眸,一脸不敢置信,这竟是最疼爱她的太婆婆吐出的话吗?! 自打她的嫡亲娘走后,她便是太婆婆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她满脸不可置信,哭道:“太婆婆,怎如此说囡囡?囡囡好伤心.......” 陈老太看着落泪的乖孙女,轻声叹气,“那孤儿背后有人给她撑腰。” 陈知如皱眉,用着绸帕拂去泪痕,道:“怎的?太婆婆怎如此说?” 陈老太一回想起,昨晚夹在脖子上冰凉的匕首,至今亦觉着后背发冷。 但....... 更让她害怕地是,那黑衣人吐出的话。 回忆到这,她不禁皱眉, 那秘事,竟还有人知晓吗? 若是被泄露出去…… 陈家,自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啊! 她看向陈知如的眼眸,淡淡道:“囡囡,太婆婆从未要求过你甚。但这件事,听我的便是。” 陈知如狠狠地掐着手,含着泪,挤出一抹笑:“嗯嗯,囡囡听太婆婆的。” —— 伫立于原地的阮软,将目光转向另一处,果不其然...... “小姐!奴来迟了!小姐莫怪罪!” 初春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说道。 阮软恬然地笑着,说道:“怎会。” 初春挽起阮软,朝着雪梅院走去。 她边走边念叨着:“小姐不在,初春好思念小姐!看着那粉红桃花便想着小姐!” 说着,便朝那粉色桃花瞧去。 她侧目的瞬间,便看见一个不熟悉的身影。 一瞧,便面红耳赤起来。 她小声依到阮软的耳畔边,道:“小姐!你看,那那客人好生俊俏……” 今晚便是陈老太的生辰宴,所以府上来了初春不知晓,未曾见过的客人是正常的事儿。 想着,阮软顺着初春视线望去—— 遍布桃花之间,一位黑袍男子,拈起一朵桃花,静嗅着。 似是感受到打量的目光,他的眉眼微侧,瞅见边上的二人。 还有那…… 那披着红色披风的阮软。 宋其瑜歪了歪脑袋,嗓音高昂:“好久不见!” 而后,勾唇,问道:“你可记得我?小不点?” ☆、宋其瑜 “公子是?” 阮软不知为何这位俊俏的男子识得她。 宋其瑜快步走进,弯腰于阮软身前,缩减与阮软的距离,轻佻道:“小爷我,自是在梦中便与你遇见过。” 伫立于身旁的初春,一听这暧昧的话语,脸颊通红。 阮软轻轻皱眉,一脸平淡,淡淡抬起头,直视着宋其瑜如黑墨一般的眼瞳,缓缓吐出:“微女与公子自是不熟,还请公子不要说甚的梦话罢。” 宋其瑜挑眉,快速地眨动着双眼,仰头大笑,道:“说梦话岂不是在下的自由?” 阮软抿唇不语,望着笑得后仰的男子,淡淡颔首,道:“微女多有打扰,还望公子包涵。” 言语落下后,她便微微侧身,牵着呆滞的初春向前走去。 宋其瑜不屑一笑,转眼间,便跟到阮软的身前,微低起脑袋,黑眸紧盯着眼前的阮软。 他的声音清朗而高昂:“在下宋其瑜。” 瑜,玉中之王。 阮软默默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虽说,他的姿态放下,但阮软只觉有着紧紧压迫之感,环于她的四周。 那双黑眸,紧盯她的那一瞬间。 阮软竟觉着,像极梅子青望着她。 他们的眼神,出奇一致。 二人静默无声地对峙半响后,初春才回过神,手足无措地拉起阮软,向雪梅院走去。 —— “小姐,刚才我也不知曾的!只觉着那客人好看极,便有点呆了......” 初春红着脸解释道。 阮软淡淡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初春莫内疚。” 初春点头附和着,脸上洋溢喜悦,道:“我去给小姐看看,尚衣房新给小姐做的衣裳!小姐等等我!” 说着,初春便朝外面跑去。 阮软看着初春的背影,恬然地勾起唇。 忽地,一阵凉风袭来。 冷得阮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思索了会儿,缓缓起身,朝黑木窗棂走去。 她的身子慢慢地向窗外前倾去,扫视了一眼窗外—— 皓月当空,冷白的月光衬得雪梅院更是萧索。 冷瑟寒风,呼呼而来,像极孤魂野鬼的凄惨嚎叫。 阮软双肩耸了好几下,连忙将窗门关上。 转身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朝前望去。 一阵寒风入室,吹得里屋的五盏六角琉璃灯熄灭。 阮软呆滞在漆黑的房内,她静静地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觉着莫名轻松。 忽地,一抹黑影,将她禁锢于他的怀抱中,而后拉至木窗背上紧靠着。 阮软眉头紧皱,双手抵触地向前,想要推开。 男子凝望着阮软的动作,随后双手使力,抱得更是像不可分割的连体婴儿。 阮软的身子不自主地前倾,但依旧抵抗着。 忽地,她嗅到那抹淡淡的绿茗清香,挣扎的动作瞬间呆滞。 她静静看着眼前裹着素净里衣的胸膛,缓缓地将视线向上移动。 一双专注的凤眸与她不期而遇。 梅子青,总是用着那双如浩瀚星空的凤眸看着她。 此刻分明是面无表情,可阮软却能很清楚地感知—— 子青哥哥,现在很生气。 她缓缓地启唇,谁知一句话语都还没吐出。 干涩的薄唇便含住了她的上唇瓣,一遍又一遍地吸吮着。 让二人不都不曾知晓的是,梅子青的双眼紧闭,满脸的沉沦与痴迷。 阮软微愣,下意识地推开。 却惹得梅子青勾起唇,眼眸里的幽深更浓,他享受地俯着女子的不悦与反抗。 于他而言,阮软的反抗,便如同一只猫的腻歪。 渐渐地,他不再吸吮着女子的唇瓣。 缓缓地移到女子的耳畔处,轻轻地呼气吐气,看着那粉嫩的耳垂变得像血那般通红。 极度满足了梅子青嗜血的本性,他兴奋得想要好好□□身下人。 他淡淡含住那红透的耳垂,凤眼微眯,细看着耳垂处的淡淡牙印。 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这种愉悦感,是喷涌而出的鲜血都不能比拟。 都比不上阮软的身体,遗留着他的痕迹。 她,是他的。 就当他在轻轻地磨蹭着女子的粉嫩耳垂,欲要向下一咬时。 身下的阮软软糯一句—— “子青哥哥,我不喜欢......” 就这一句话语,顷刻间,抚平梅子青弑杀的血液。 梅子青的眼眸刹那间通红,布满红血丝。 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容,更是瞬间失去血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 可吐出的话语,却没有丝毫的悲伤。 他的声音如同那抹高空之中的皓月那般,清冷而不近人情:“你告诉我,为何要坐他的马车?” 阮软早已在梅子青的亲昵动作时,便已面红耳赤,心头忍不住的欢喜。 可当那几乎是可以说是冷漠的语气一出,便如同一盆腊月寒冬的冰水倾盆而下,将雀跃的心儿拍打。 她眼眸的泪水顷刻满含,强忍伤心,故作平常语气:“微女想说......梅公子凭甚身份,来过问这件事?” 梅子青淡淡仰身,紧盯着阮软泛红的眼眸。 这么一盯,梅子青的心头是忍不住的泛酸。 他不知怎的,他难受得要紧。 更是,那双泛红的眼眸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平淡。 察觉到这一点的梅子青,更是抓心的疼。 阮软默默注视着梅子青的一脸茫然,她便知—— 她的子青哥哥,对她,从未是欢喜。 她缓缓地抬起手,在梅子青的注视下,狠狠地擦拭着被面前男子咬过的地方。 擦拭后,她静静地看着对面男子的眉头,渐渐紧蹙。 阮软,从很久便知—— 梅子青,对她,只有占有欲。 梅子青——红阁红牌伶人,登台时永远只着一袭青衣,手持一把桃丝折扇,清幽开唱。 伶人自古低贱卑微,站着卖弄才艺,可他却是异类,他登台时是坐着上好的红木靠椅,加上一壶泡好的顶级绿茗,用着浅青面纱遮掩着面容,只露一双清冷眼眸,睥睨一切。 即便这样,他的戏一场的座次千金难求,曾有人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说他是故作清高姿态,实则也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梅子青也只是秀眸惺忪,轻道,“有趣。” 而当有人谈论起她时, 第二天,那人的脑袋定悬挂于城南门之上! “为何不让人谈起阮软?” 梅子青的舌尖轻轻划过上齿,缓缓道:“我的小物件,何须他人说三道四?” 听见这话的阮软便知,梅子青,对她只不过是占有欲罢。 回想至此,她痛苦闭眼,流下两行清泪,道:“梅公子,微女乞求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后,再来找微女吗?” 梅子青见着女子的泪水后,心头是从未有过的异样。 他情不自禁地缓缓附身,如珍宝般,舔舐着女子的泪痕。 阮软睁大双杏仁眼眸,小嘴亦微微张开,诧异不及。 “小姐!小姐!衣裳,奴把衣裳拿来啦!” 初春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阮软惊慌失措地望向梅子青,而梅子青无动于衷地继续地舔舐着她的泪水。 阮软奋力地想要将梅子青推开,压着声音道:“梅公子还是快点走吧!” 被推开的梅子青垂着脑袋,眼眸里尽是阴翳。 他淡淡朝阮软一笑,打开窗户,纵身一跃。 堂屋外初春等了半响,都未曾等到主子的回复,只好推门而入。 却只见黑漆漆的屋子,没有一丝光亮,它翻来覆去地找当火石,点亮熄灭的六角琉璃灯。 她端起其中一盏,朝里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呆滞地站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阮软。 她惊慌失措地朝阮软跑去,满脸担忧,拿起挂在一旁的红色披风,给阮软套上。 阮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窗棂,呼呼不停的寒风,肆意嚎叫。 初春顺势便走去,伸腰朝外,想要关上窗。 怎知,一只纤细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阻止着她的动作。 她担忧地看向阮软,望着那双通红,还挂着泪的眼睛。 阮软干涩的唇瓣,渐渐吐出:“他只穿了白纱里衣,没穿那白狐裘衣。” 冬日,梅子青总是披着那白狐裘衣,只因他极度畏寒。 四肢手脚,总是寒冷冰凉。 甚至..... 每当梅子青想要靠近她时,总会穿着那白狐裘衣。 她曾询问:“子青哥哥,你抱着我时,为何总是穿着那白狐裘衣?” 她依旧记得,那美如画的男子,淡淡地将那双凤眸低下,看向怀里的她,道:“我的身体极寒,不想冷着阮软。” 阮软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羞涩低头。 这句话,是她的欢喜的缘由。 或许更早,但这一刻,她确切感知,那跳动的心,是为他。 初春咬唇抱着自己的主子,道:“小姐,你是怎的了?为何为何让奴觉着你很不开心......” 阮软淡淡摇头,低下头,不语。 初春看着沉默不语的小姐,抹去要掉下的眼泪。 故作欢喜:“小姐!我给你去看看那新作的衣裳!” 说着,她便朝外屋跑去,拿起放置在案几上的青色衣衫,道:“我总觉着这青色,是和小姐十分相搭配的!” 阮软静静打量着初春手中的衣裳,点头,道:“自是漂亮。” 而后,便对着在身旁的初春道:“我们先去堂屋吧,把礼物带上。” —— 陈府住宅堂屋。 桂蓉快速地朝那端坐于堂上的女人走去,附在耳边,悄悄说了两句。 顷刻间,陈老太顿时变脸,在桂蓉的搀扶下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便恭敬弯腰,双手作鞠,道:“殿下殿下......老妇有失远迎啊!还望殿下......” 众人一听,纷纷弯腰作鞠:“恭迎殿下!” 身着玄黑相间皇袍的男子快速环视四周,扬着弧度,笑得张扬:“怎会!府上,可是送了孤一份大礼......” ☆、言免 “殿下,可真是折煞老妇了!” 陈老太赔笑道。 宋其瑜拢紧黑袍,打了一个哈欠,轻飘飘地环顾四周,道:“孤听人说,府上似乎请了赤城最红的角儿?” 陈老太扬起的笑容僵住,道:“还望陛下海量,那戏子今日有些急事,便没有在老妇的府上。” 宋其瑜挑起眉头,颇有心情,脑袋微侧,问道:“哦?老太太可知是何事?” 陈老太面露难色,道:“这隐私家事,或不是老妇可多嘴的罢。殿下......看老妇说得对不对?” 宋其瑜黑眸幽深,似是焕然大悟般,笑着道:“是孤逾越了。” 而后,他重新打量起眼前脸上布满皱纹,矮小的老妇人。 谁又能料想,她竟是赤朝兵部尚书之母?! 宋其瑜扬起剑眉,颔首做礼,道:“孤听闻老太太办生辰宴,下了早朝便携着生辰礼来到此处。若是生辰礼不讨老太太欢喜,还望老太太包涵。” 陈老太弯腰道谢,笑眯眼道:“殿下来,便使老妇的生辰宴大放光彩了!何须包涵之说。” 说着,她单手向前,摆出请他进屋的动作,道:“殿下,我们进去说话吧!” 宋其瑜一挥黑袍,含笑点头,道:“老太太请。” “请。” —— 陈府正堂,宽长皆可媲美皇庭书房。 生辰日,众人分左右两旁相对而坐,生辰日则是整间屋子的居中之处。 礼仪司长伫立于琉璃盏灯旁,双手相握,道—— “承陈氏生辰之宴,聚在此处。在此贺喜老太太七十生辰平安喜乐!” 众人异口同声道:“贺喜老太太七十生辰平安喜乐!贺喜老太太!” 陈老太含笑点头,俯视众人,双手向下,道:“众人坐下吧。” 阮软缓缓坐下,她的位置坐于离陈老太最远处的斜角处。 初春则是身为奴,半蹲于地,为她布菜。 偌大的陈府正堂,倒是显得她这一处,有一丝的落寞与寂静。 身旁的一男一女似是宫中七品小官子嗣,贺喜后,便自若吃食起来。 初春夹起一块酥肉丝,放在阮软的食盘上。 她小声道:“听说那面容极其俊俏的客人回去了。” 阮软执起地银筷微愣于半空中,而后自若地吃起来。 左侧两位的人儿,谈论起声传来—— “你瞧,那是不是太子殿下?一身玄黑长袍,可真是好生气派!” “他还能当上太子?” “你又不是不知,我们圣上子嗣多有波折。” 阮软的脑海里闪过黑影,淡淡抬起,朝最前方望去。 果真是他,那桃花树下的男子。 宋其瑜挑眉地看着她,嘴唇一闭一合地说着什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阮软撇过脑袋,看向别处。 初春自小便学得唇语,她慌乱地想要对着阮软道:“小姐,那那太子说——记起来了吗?” 阮软抿唇,柳叶眉紧皱。 初春自然地为身旁人舀着荷叶百花清汤,顺嘴偷偷附耳,对着阮软道:“小姐可知朝中圣上子嗣之事?” 赤朝圣上,子嗣多波折。 阮软听闻过。 当今圣上,育有五子,二女。 大皇子,似是没活过弱冠之年,便带疾而死; 二皇子,听闻随他那被判于冷宫的娘亲,失心疯于后宫游荡,至今下落不明; 三皇子成功入位,成为皇上的喜爱人选。 便是眼前的这位——宋其瑜。 四皇子戍守边关,常年不归。 五皇子尚且年幼,不理政事。 而二女,一个身残好静,另一个娇纵蛮横。 阮软默默地思量着这些事儿,只教她唏嘘不已。 正堂中央上方的陈老太,侧头看向身旁伫立的桂蓉点了点头。 桂蓉点头,朝前走了几步,高声宣扬:“到陈家子嗣表孝心的时刻了!” 如此说来,便是献礼。 自古,献礼幼是从远亲及近亲的顺序,而皇族例外。 宋其瑜一掀黑袍前衫,正然向前走去。 颔首道:“孤自是先送的。小小薄礼,还望能让老太太心里欢喜。” 说着,他单手半举在身前,朝身边小厮莫棋,轻语道:“拿上来。” 莫棋点头,高声道:“传——” 随后,一位婢女举起一个半开的檀香木雕花琉璃盒缓缓走来。 两旁所见到礼物实貌的人儿全是惊奇不已—— “这是静安寺原籍大师的舍利子?” “应该是的,听说唯有百年大师才会生出这般颜色的舍利子。” 陈老太赞赏地点着头,转动着磨得泛起光的佛珠。 宋其瑜笑道:“这是孤从静安寺的河赤主持中所得,孤想,老太太如此仁心宅厚,自是配的上这原籍大师的舍利子。” “哈哈哈,殿下真是折煞老妇!” 陈老太喜笑颜开道。 初春瞟着那笑得灿烂的陈老太,转头对着阮埋怨道:“小姐,果真这太子出手就是不一样,那老妖婆素来是欢喜这些的。” 而后又想到什么,道:“只不过那老妖婆从不收小姐的礼物罢,倒也是好事儿。” 阮软淡淡一笑,夹起一块鳕鱼片,笑着道:“初春不是觉着平常吃得粗茶淡饭吗?那今个儿得好好享受。” 初春望着阮软的一脸淡然,转头望着放置于自己身旁黑木浮雕长盒,皱起了眉头。 随后献礼,便是与陈府相熟的宫中贵臣,还有赤朝有名富豪商家。 再是—— 陈知意伫立于中央,双手朝上轻拍,对着陈老太开怀大笑,道:“搬上来!” 两位小厮抬着巨大的物件,缓缓向前。 阮软轻轻瞥眼望去—— 那是四折金丝绒纱屏风。 四折,分别绘着松、龟、石、月,均蕴有长寿之意。 仔细瞧,还能瞧着黑漆木边镶嵌着大小不一的玛瑙、琉璃、玉石。 众人不禁,小声赞叹起来—— “不亏是陈家的唯一男丁,果真是豪派的!” “你我能获得这样的宝贝,活一世,算是值得。” 陈知意粲然地忍不住眨眨眼,喜悦道:“太婆婆,这件礼可是乖孙花了好长的时间,画了千千万万的图纸,定制出来的!望太婆婆欢喜!” 陈老太眼眸里满是欢喜,嗔怪道:“你这猴孙,还真是知晓我这个老婆子的喜好哟!” 而后,她的身子微微朝前倾,放低音量:“好啦,意儿讨太婆婆欢喜。” 众人看着这婆孙俩的打趣,放声地笑了起来。 随后,便是陈府二小姐——陈知如。 她抿唇,红着脸,怯怯地望向众人,柔声道:“愿囡囡的礼物,也能让太婆婆欢喜......” 众人一看那陈知如红透的脸蛋,不禁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富商,站起道:“小生曾便闻,贵府二小姐性情乖顺,举止乖巧。如今一看,还真是传言不假呀!” 陈老太频频点头,笑出褶,道:“李大人说笑咯!” 陈知如一听,双耳红得更甚。 初春不屑哼声:“奴可真是替二小姐累!” 阮软微愣,侧目看向她:“初春何出此言?” 初春噘嘴,小声嘀咕:“奴看她这么能装,替她累!” 此言一出,阮软噗嗤一笑,连忙掩面。 她觉着,初春此话,说得实在。 待众人又安静下来—— 陈知如低头,侧身小声道:“雪椰,去请小厮上来罢。” “诺。” 一位小厮抬起一件瓷器走来—— 重要的不是瓷器,而是那瓷器上的画,着实让人为之惊叹! 那是十二彩绘金佛画像的浮雕,雕刻得徐栩栩如生。 让人为之贺奇! 陈知如扫过众人惊叹的脸色,再偷偷瞧了一眼那最边边处的女子,得意地勾唇。 打量片刻后,她转向陈老太,柔声道:“这十二金佛自古便代指‘仁爱、出尘、风度’六字,孙女觉着这些配上太婆婆是最适合不过的。” 陈老太双眼含泪,道:“囡囡可真是我的贴心宝!” 说着,右手向前挥着,柔声道:“来,囡囡坐到我身边来。” 陈知如羞涩点头,朝前走去。 宣读礼物的桂蓉看着所有人,再看着礼册的最后一个名字,犹犹豫豫地看向陈老太。 陈老太瞥了她一眼,缓缓点头。 桂蓉点头,立即道:“再是,二小姐——” 初春满眼不敢相信,向身侧望去。 阮软缓缓起身,双手做礼,朝前走去。 过去三年,这陈老太可从未让她献礼。 此次...... 怎突然叫上了她? “孙女祝太婆婆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陈老太敷衍摆手,道:“你的献礼呢?” 阮软低着头,淡淡道:“初春。” 初春犹豫地看着阮软,轻声道:“诺。” 随后,她缓缓打开手中的黑盒—— 那是一幅画卷,静静地躺在盒内。 宋其瑜双眼懒散,可眸光却定睛看着那泛黄的宣纸,抿起嘴。 而寺周边的客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听说这大小姐是三年前从门前捡回来的。” “对啊,可不知她会送什么市井玩意儿。” 初春的双鬓布满薄汗,双手颤抖不停地展开画卷—— 直到画卷完全打开,议论声瞬间停止。 甚至连那正中央的几人也是闭着嘴,没有说话。 本是嘈杂不堪的宴会,顿时鸦雀无声。 唯有坐在最前面的宋其瑜,仰着脖子,细致地打量起来这幅画,没有一丝意外。 声音高昂不已:“哟,这不是那言免之画吗?” 激动不已的几位大臣仓促跪下,跪到那画的面前,颤抖着手,观赏着这画,眼中满是惊叹。 “这画,看来是言免转为陈老太所作啊!” “言免乃我赤朝神人也!只有他能画出如此美景了!” 说着,礼部司长侧身看向阮软,颤抖着声音,恭敬道:“小人礼部司正官贺越,早已欣赏言免的才情许久,他的画与诗是小人一辈子都不可触及的高度啊!还望小姐能够在言免面前,提提小人我!” 阮软亦惊叹不已,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画—— 满园春色,百花齐放。 用笔行如流水,点绘洒脱。 突然身边跪着一个人,着实让她措手不及,愣愣地伫立。 那礼部司长又转头向陈老太,激动道:“老太太,大小姐的孝心,都打动了那只为天地画画的言免啊!” 陈老太眼眸里满是欣赏,看向阮软:“阮软乖孙,有心了。” 阮软微微颔首,不语。 —— 红阁。 影纵身一飞,飞至瞭望台之处。 瞅见他家主子与原胥鹤二人相对而坐,安静饮酒。 影单膝跪地,道:“爷,暗卫传,画已换。” ☆、夫妻 梅子青端起案几上凉透的绿茗,拂过瓷杯盖,淡淡道:“嗯。” 原胥鹤一瞧梅子青如此举动,笑道:“爷,不喝酒了?” 他知晓一个人,那人不喜酒味。 梅子青一记冷眼往向面前的男子,道:“最近,话愈发多了。” 原胥鹤一听,立马正襟危坐,道:“明日,听说那只猫,想邀爷东宫一聚?” 梅子青轻轻揉眉,道:“自是。” 原胥鹤笑着:“爷还是小心的好。” 梅子青单手摩挲上嘴唇,道:“你可知男子询问女子事情的最好身份是甚?” 原胥鹤微顿,单手握拳,靠近嘴边轻咳好几声,慢慢道:“爷,这是为何女子询问?” 梅子青讥笑,“你回答便是。” 原胥鹤见梅子青如此正经的神色,想着,或许是有些他不知重要的安排吧。 便思索了会儿,道:“男女之间,夫妻自是最好的身份。” 梅子青脑海里浮现出满眼的血色,笑容满面“这便是你想出来的答案?” 原胥鹤心颤地看着面前这熟悉的笑容。 梅子青若是笑得粲然,那便是他最情绪外露的时刻。 亦是,做危险的时刻。 原胥鹤点着头,道:“自是。” 梅子青紧盯着面前的男子,缓缓道:“那还真是无稽之谈。” 原胥鹤淡笑,这宋谋逸身上,最奢侈的便是其情感。 他耐着心,解释道:“爷只是问我,男女之间最好询问对方的身份罢。” 梅子青皱眉,单手摩挲着指甲,一双黑如墨的眼眸里,除了常有的妩媚,还有不解。 他道:“为何是......夫妻?” 原胥鹤沉吟半响,道:“自古便是男女在一起,才算成家。这亦是苍生最初的设想。男女之间,自是要相互牵绊,不离不弃。更别说,男女之间,想要过问的话了。” 他这话一落,便是漫长的沉默。 沉默到,原胥鹤误以为梅子青不打算提这事儿。 梅子青再度抬眼时,凤眸染上猩红,他道:“那若是......女子自行了断?” 原胥鹤皱眉:“这......” 梅子青轻笑,“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她若是想,那便......” 原胥鹤久久没有等到下文,好奇询问:“那你若是?如何?” 梅子青瞥了他一眼,道:“与你无关。” 原胥鹤轻轻笑着,挑起了眉。 他望着面前这个美如画的男子。 他愿他,愿得一人心。 —— 陈府,雪梅院。 一弧圆月,由盈转缺。 月光之下。 一抹身影缓缓走近。 伫立于黑木窗前,静默不语。 床上的女子不安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眼眸紧闭,把四肢缩成一团。 阮软似乎在做了噩梦,嘴巴不安的闭合张开。 梅子青望见这样的场景,眉头渐渐蹙起,脚尖轻轻点地,翻过窗棂。 情不自禁般,侧身地躺在阮软的身边。 那望阮软,柔情如水的目光,他自己都似乎没有半点察觉。 他缓缓地伸手,勾勒起眼前女子的容颜—— 清秀的杏仁眸,总是喜欢湿漉漉地望着他,惹他心疼。 带有一丝孩子气的鼻子,总是喜欢耸着。 还有那他最喜耳垂,此刻粉嫩可爱。 惹得他,想要一采芳泽。 渐渐地,梅子青只觉着下腹一热。 但,依旧舍不得远离让他兴奋起来的小妖精。 他悄无声息地缩减着二人的距离,沉默地交唤着彼此的呼吸。 熟睡中的阮软似是感受到了热的出现,连忙抱住。 奶声奶气道:“子青哥哥.......” “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我好想你......" "好想你......" 梅子青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抱着怀中人。 不知过了许久,他轻轻向前附身,吻了吻面前女主的额头,翻窗离开。 日出,阮软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望窗外的朦胧天。 初春一进门,便直起身的主子,连忙端起热水走来,急切道:“小姐,来来来,洗个热水脸,一天都会暖烘烘的!” 说着,她又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个用黑色浮花琉璃盒,满脸喜悦道:“这是老太太送的美颜丸,或许是觉着小姐昨日的礼,实在太讨她欢喜吧,才赏赐给小姐的!” 阮软望着从初春手里递来的黑色药丸,淡淡瞥了一眼,放在手中。 若有若无地询问起,道:“初春,这事如此蹊跷,你为何没有半点的怀疑?” 初春的眼神闪过慌乱,道:“小姐在说什,初春不太懂......” 阮软淡笑,道:“那副画,根本就不是我们所买的那副。” 初春惊恐,连忙跪下,哭着说:“小姐!小姐!初春也不知这究竟是怎的回事啊!那画......” 阮软皱眉,起身想要将初春扶起来。 但初春依旧跪着,哭道:“小姐,那副画.......是被人掉包了!” 阮软的表情突变,手微顿,道:“这是何事?” 初春抽泣不停,道:“这是......前几日你不在府上,奴便打算拿着自己的一些俸禄,将那礼盒换换,不显太寒酸......可就当奴在街上拿着它走路时,便便已经是这黑盒子了!小姐奴错了,奴不该瞒着小姐,奴......” 阮软缓缓叹气,道:“如此大的事儿,初春怎可自下结论呢?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什的坏事。” 初春抽泣着,道:“奴想......那画,奴瞧过!定是没有问题的。” 阮软的目光变得复杂:“且画中物,还与这生辰宴相应,就像本就是画给太婆婆的……” 初春拂了拂脸,故作轻松,笑着道:“小姐莫愁此事了,还是快点把这美颜丸吃了吧!” 阮软静静看着手心中的黑色药丸,伸入口中。 —— 赤朝冬日,老天最喜那雪雨夹杂。 于东宫内,檀香依旧。 一青一墨的两位绝色男子各自执棋,对桌博弈。 “九哥,今日来,你可知那陈老太七十生辰宴浮出言免之画一事?” 宋其瑜执下黑棋问道。 梅子青淡然,执起白棋,道:“府中杂事颇多,未曾听过。” 宋其瑜抬腿往青雀花纹塌床上一提,蹲在塌床,身子前倾,手上揣摩的黑棋发出“呲呲”的声响, “孤似乎还在那陈府瞧到了故人,与九哥三年前豢养在府中的女子,可真是长得出奇相似呢。” 说完,眼睛亮晶晶,似有满天星,单纯无害。 梅子青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将视线转向棋盘,道:“那丫头三年前,便暴死于雪中。 “您可真会说笑。” 说着,抬眼看着宋其瑜,淡淡勾唇。 “是吗?” 宋其瑜落下棋子反问。 接着道:“如今,父亲对那言免的画,可是颇为在意呢。” 梅子青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左手端起凉透的清茶,抿了小口,落棋。 “父亲向来欢喜这些物件。” 说着,他又落一棋。 棋盘局势微变,宋其瑜执起黑子,语调轻佻,“哟,九哥这次怎的了?” 一粒黑子落下,棋盘顷刻间胜负己定。 梅子青低眸——棋势已是无法挽回。 他淡漠地看着他的幼弟,淡笑:“太子的棋艺见长,鄙人自是赶不上的了。” 林裘轻笑,洒手一挥,棋盘散落四处,稚气未脱的脸上带有一丝狠厉:“幼弟的棋艺怎比得上您呢?九哥才头一遭失手啊,可别妄自菲薄了。” 梅子青轻拾着散落于周身的棋子,摆放在红檀塌桌上,幽幽起语,是吗?” 宋其瑜轻巧起身,低头挥了挥衣袖,似是什么衣物上污点的使他烦扰,道:“九哥可别叫孤太子,这几声太子真是折煞孤。” 说着,他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塌上的人儿,道:“定个日子,我们俩去听听这赤城最红的角儿唱唱戏吧。” 语毕,宋其瑜挥袖离去。 梅子青舔了舔纯白的齿贝,唇角勾起若有若无地弧度,□□着五指间的棋子。 “九爷,宋其瑜派去打听小姐的死侍均已暴毙。” 梅子青轻啄手中执起的绿茗,眼眸闪过一丝狠戾,“嗯。” —— 陈府。 莲湖院。 陈知如转动着手腕,对着身旁的女子,说道:“事情安排好了?” 荷清淡淡点头:“小姐,奴已经安排好了。” 陈知如端起一旁的绕花瓷杯,拂了拂杯盖,面无表情道:“可有出纰漏?” 荷清附身,道:“奴在那老太太递给大丫鬟时,便将那盒子换了。” 说着,将金丝镂空圆盒端到陈知如的面前。 陈知如的眉头皱起,道:“这劳什子东西?” 荷清面露喜色,说道:“这是老太太赏赐的美颜丸......听闻,吃了它,皮肤便变得如同出生幼儿那般,白嫩光泽。” 陈知如不屑一笑,这物件,也就哄哄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奴罢了。 她左手一挥,道:“你这次如此做,便赏赐给你了。” 荷清面露喜色,道:“谢谢小姐。” 陈知如望着面前的荷清,缓缓喝茶,谁知...... 陈知如皱眉,直勾勾地将手中的瓷杯,望她头上上一砸,寒声道:“怎的?昨日呐言免的画扰乱了你的脑子?如今可真是没好心伺候我了!” 荷清低声忍着哭意,不敢出一言,四周的奴仆亦是不敢说一句话。 ☆、背叛 初春拿好刚从后厨房讨来的精致糕点,还没走进里屋,便急切地喊着:“小姐!快来瞧瞧,奴给您带了什回来啦!” 她在堂屋的案几上摆弄了许久,里屋还是没什么反应。 想着,或许是小姐贪睡,还没醒来罢。 她快步地朝里屋走去,言语依旧轻快:“小姐!” 里屋的琉璃灯没有点着,她摸摸搜搜地朝里走去。 小声地朝那床上的人唤着:“小姐?小姐?” 初春看着那一动不动地背影,慌了神。 她急忙跑去,大喊道:“小姐小姐!?” 初春彻底慌了神,拼命地摇晃起床上的人儿。 她一触即阮软的身体,心头猛地一惊——身子凉的可怕。 她踉跄地跑到梨木衣橱,一把抱出所有的衣裳,被褥等物件,再踉踉跄跄地跑到床沿边,有条不紊地把衣裳,被褥好好地盖到阮软身上。 她静静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阮软, 阮软的面容早已失去血色,就连那平日起不管多大寒风刮来都依旧泛起好看的红的嘴唇,此刻也变得乌青,甚至像是要发黑! “小姐,你醒醒啊?初春给您带你爱吃的糕点来啦?” 她哭得不能自已,随意而缓慢地抹掉脸上的泪痕,朝外跑去。 她跑得鞋履都丢了一只,亦是没有停下。 直到摔了一跤,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扰乱她的步伐。 她看着那主府的光亮,失去神的眸子亦亮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地朝那边跑去,发了疯地敲打着门窗。 哭喊着:“老爷,你救救小姐吧!奴求求您了!小姐不行了!求求您了!” “那可是你要回来的女儿啊!老爷!” 或许想到什么,她慌乱地在自己的身上搜寻着,终于在裤缝侧找到一只木质口哨。 她望着手中的木质口哨许久,然后用力朝身旁的草丛中丢去。 里屋的陈社稷正翻着杂书,遭这猛烈地敲门,眉头忍不住地皱起。 问着外头的小厮拂页,不悦道:“外面可是何人?” 拂页沉稳地朝里走,弯着腰,道:“回老爷,是大小姐的的贴身丫鬟初春。” “可是何事?” 拂页面露难色,道:“好像......是在说小姐,小姐昏迷不醒,要大夫。” 陈社稷拂眉,随意地翻着手上的杂书,道:“那事儿可不归我管。” 拂页在陈府待了二十好几年,自然知晓陈社稷的意思,他点头着,准备朝外走。 “且慢——” 陈社稷道。 拂页立在原地,道:“老爷。” 陈社稷淡淡哼笑,道:“我是管不了,谁管的了,你自是知道吧?难道该管的还不会管?” 拂页自是懂,这是让他去点那门外的丫鬟呢。 他应声:“诺。” 陈社稷望着远去的背影,继续低头翻着杂书。 —— 初春一看门打开,连忙跪着抱住拂页的腿,不肯撒手。 她哭着说:“拂总管,小姐小姐快不行了!还请拂总管快和老爷说说吧,叫他派个大夫吧!” 拂页居高临下,瞧着抱着腿不肯撒手的丫鬟,淡淡道:“姑娘求老爷可是没有用的。” 初春抽泣着,道:“奴懂,可那老太太怎会怎会,派人治小姐呢!” 拂页叹了口气,道:“小姐始终是小姐啊......” 那陈老太最在乎的不过是—— 陈家后代,与陈家权势罢了。 经过那拂页这么一说,她愣了愣。 连忙重重地磕了磕三个响头,道:“谢谢拂总管......” 说完,初春摇摇晃晃地朝那松竹院跑去。 —— “九哥怎如此早便要回去?” 宋其瑜歪着脑袋,眼里透着精明,问道。 梅子青淡淡笑着,理了理自己的白狐裘衣,温和道:“今日可不同往常......” 宋其瑜直接打断,幽幽道:“看来是首辅府里,有太多烦心事儿扰了九哥?” 被打断的梅子青亦是不恼,嘴边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细声道:“鄙人怎会有殿下忙,只不过家中琐事碎,要早些回去罢。若是殿下还是想与鄙人聊些话,那鄙人自是愿意陪殿下的。” 宋其瑜听笑了,双手背在身后,道:“九哥家中琐事?可是男女之事?” 梅子青收敛目光,阴沉瞬间闪过。 而后,表情淡淡,道:“鄙人怎有心思精力想那些事儿。” “那孤便与父皇随口提一提吧,虽说九哥早已被父亲借养在外,但九哥的终身大事,父亲自是不会怠慢。” 宋其瑜笑着说道,眼眸里亮晶晶地,似是十分愉悦刚刚的提议。 他也没有等着要看梅子青的反应,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而走。 梅子青淡淡一瞥远去的背影,便上了马车。 马车上—— 影跪着说:“爷,那猫好像是不想活了。” 梅子青瞥着马车窗外的小雪,听了这句话,勾起了唇:“猫不就喜欢做些没意思的挣扎吗?” “那......” 梅子青直接端起案几上凉透的绿茗,喝了半口,道:“陈府还没下手?” 影脸色猛变,狠狠地将脑袋磕到地上,颤抖着声音,道:“那边传话来,小姐小姐......” 梅子青淡然的神色终究是微微蹙了眉头,声音变得阴冷:“说!” “说小姐,似是遭人投毒!至今昏迷不醒......” 他的声音刚落下,便有一枚银针划破他的侧脸,最可怕的是划破之处竟还缓缓变得乌黑?! 影忍着刺骨的疼,更不敢有其他的动作。 寒风来袭,梅子青微咳了起来,一双凤眸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儿。 缓缓道:“去陈府。” 说完,拿出纸笔墨,就着案几,写了几字,便丢给跪着的影,道:“给胥鹤。” 影道:“诺。” —— 初春看着给小姐把脉的大夫,满脸忧心忡忡。 她还真没想着那平常处处苛待小姐的陈老太,真的能派大夫来。 她满脸焦急,问着皱着眉头的大夫,道:“大夫,我家小姐可有何事?” 大夫摇了摇脑袋,无奈道:“姑娘还是快准备后事吧。”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初春的腿都发软了。 好半响,她磕着脑袋,道:“大夫,求求你!我家小姐不能死啊......不能死啊!” 还没待她继续哭诉起来,门外便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往后望,脸上闪过慌乱,而后仿佛看见救星般,哭喊道:“九爷,快救救小姐吧!” 梅子青一记冷眼看向她,眼眸淡然地看向身边的白发老人,缓缓道:“还望周大夫上上心。” 周大夫满头大汗,加快脚步走向那塌上的人儿。 而全程,梅子青都没有看向那里屋床上的女子。 他不敢看,他怕他看了,他忍不住将这一屋子的人都杀了。 在长久寂静后,梅子青瞥向那快哭晕的女子,道:“出来。” 初春紧咬着下唇,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梅子青单手玩弄着一个黑盒子,沉默着。 初春实在受不了这窒息般的气氛,道:“九爷,奴真的只是一时......” 梅子青轻笑,看向初春,道:“一时糊涂?” 初春不敢说话,紧紧地怂着脑袋。 梅子青狠厉地抬眼,将手中的黑盒子精确无误地砸向初春的脑袋上。 他幽幽道:“三年前,我可是怎告诉你的?” 初春根本就不敢伸手去擦那流到嘴边的血,颤着声音道:“保小姐平安,不能......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梅子青沉吟,缓缓道:“既然知晓,那为何投毒呢?” 初春惶恐不安,急切道:“九爷九爷,不是奴不是奴!” 梅子青噙起笑意,道:“着实不是你......你只是将毒转手罢了。你是何人?可曾不知那黑盒子的药丸有问题?可不知那庸医?这些都只是你顺手牵羊罢。” 初春没想到自己如此隐蔽的心思,竟还是被发现了。 索性,她放肆地将目光打量着面前如画般的男子,满身狼狈,却扬起笑容:“那九爷可知奴为何如此?” 顿了顿,脸上竟染上一丝潮红:“那是因为奴心悦你啊......奴怎能忍着你对小姐的万般好啊!” 梅子青似乎被这些话扰到,右手轻轻向前一挥,两枚银针刺向了那初春的双眼。 初春当即便疼得难受,嘶声吼叫:“啊——” 梅子青瞥都没瞥一眼,道:“恶心......” 影当即走进,单腿跪着。 梅子青直接绕过地上的初春,朝里屋走去,淡淡说了句:“双手砍掉,丢到番国去。” “诺。” 周大夫一转身便看见紧盯着他的梅子青,立即起身,道:“爷,小姐的命救救回来了......但身子,需要长期地好好养着。” 说这句话时,他几乎哽咽,人终于是救回来了,不然他的一家老小,也要随这人一起去了! 他偷偷抬眼,瞅着面前还没出一言的男子。 竟没想到,那总是淡然的脸,竟温柔似水地望向他后边。 或是感受到了他的打量,梅子青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稍带一丝感激,道:“多谢。” 周大夫连忙道:“老夫份内之事......” 说完,他便自觉退下。 梅子青深深地望着床上那还未清醒的女子,附身轻吻她的鼻尖。 自言自语地低喃:“软软......可愿嫁给我?” ☆、小祖宗 他这一句轻轻落下,像是稚鸟落下的羽毛般轻飘飘。 梅子青深深地凝望着床上的女子,眉目间尽是担忧。 他缓缓开口:“影。” 影刹那间从窗外一跃而进。 他依旧紧盯着眼前人儿的一举一动,启唇道:“去准备些鱼觅楼的金酥糕来,要暖着;且买些城西李传记家的荷叶糯米粥来。” 影细细记着,道:“诺。” 稍后,便不见身影。 窗外传来轻轻脚步声,缓缓而至。 沐胭望着那床沿边的宋谋逸,轻笑出声:“呵,培育十年的影卫,倒成了爷跑腿的了?” 梅子青细心地望着眼前人似乎被扰,好看的柳眉轻轻皱起。 他出声的嗓音冷了三分:“你可愈发洒脱了。” 沐胭静声不语,过了好半响,道:“那猫偷来的画,如何处理?” 梅子青拎干起一旁铜盆里的绸帕,细腻地附身擦拭着阮软额头冒出的细汗,启唇:“不是宋垣在意的紧吗?便送给宋垣吧。” 沐胭疑惑皱眉,道:“宋垣在意的紧?那可会暴露爷的身份啊!” 梅子青一听这慌乱的声音,淡淡瞥向站在不远处的沐胭,勾起唇的一边,道:“我暴露会如何?” 沐胭道:“便会让那猫抓住爷的把柄,便会让爷......” 梅子青摩挲着阮软的脸蛋,轻声叹气,缓缓摇脑袋—— 怎瘦了如此多? 若要再养回来,可得花些时日了。 沐胭紧紧地盯着宋谋逸的动作,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来。 梅子青撇头,看着面色失神的沐胭,波澜不惊地转回视线。道:“你失神了。” 沐胭的眼神闪过一丝惶恐,随后面容恢复往常的冷淡,道:“便会让爷的处境更危险。” 梅子青转眼道:“你可知那副画是甚?” 沐胭回道:“不知。” 梅子青抬头,勾起嘲意,望着窗外的皓月,目光里净是阴翳:“那画,可会让宋垣开心得很。” —— 冬日暖阳探头,陈府。 陈老太喝着人参茶,身边的桂蓉附道她的耳边,轻语道:“雪梅院那边传话来,人没死。” 陈老太一听,挑起了眉头,冷哼道:“怎会事?” 她都已纵容她乖乖孙女的行为,竟还是没有除掉那人! 桂蓉摇着头:“奴不知晓。” 说着,门外传来焦急地呼叫声—— “报——老太太!门客原胥鹤来访。” 陈老太皱起眉头,低喃:“那宋首辅的心腹,怎会来老妇这儿......” 桂蓉轻声揣测:“莫不是那宋首辅是想借陈家势力?” 陈老太抬手,止住了桂蓉的话,冷笑道:“‘老陈家怎会支持圣上都不要的皇子!” 随后,缓缓起身,朝大堂走去。 她远远望去,便见一男子执起品着茗,望向她的方向。 陈老太立即笑容满面,稍稍加快步伐,道:“哟!可是原公子?怎的到老妇人这儿来了?” 原胥鹤起身,含笑做礼道:“自是为阮软小姐成家之事而来。” 陈老太抬前衫的动作一愣,而后继续拂着身上的灰尘,表情慈祥,道:“老妇家乖乖孙女的成人之事,怎的与原公子扯上关系了?” 原胥鹤温柔地看着陈老太,细语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奴家主子早已倾慕贵孙女许久,只是碍于着老太太还未做打算,便一直单相思着。如今老太太张罗着小姐的成家之事,奴家主子自是要赶着上架,向老太太诉说着心意。” 陈老太面容闪过些许嘲讽,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佛珠。 那宋谋逸自打接了首辅之位后,不是去那红阁听曲儿,就是陪太子下棋。 好好地权臣之位,硬生生地遭他玩成儒雅纨绔公子了。 如今,抱大树,竟想抱到她老陈家来了? 只不过—— 抱的是枯枝落叶罢! 那好,她便如他的愿。 陈老太微微点头,望向对面的男子,道:“首辅大人倾慕我那乖乖孙,老妇人自是荣幸之至!还望原公子转述下,让大人好好待老妇家的乖孙女呢!” 原胥鹤笑着点头,道:“自然的,老太太。” 陈老太向前微微探着身子,道:“那原公子可还有事儿?” 原胥鹤满脸歉意,道:“聘礼什的物件,奴家主子自是准备好的,就在贵府门口,还望老太太派人去取。奴家主子只望一切婚事从简,能早日将小姐嫁入府中。” 而后,继续道:“那良辰吉日,还望老太太早早定下。” 陈老太眼里是遮不住的嘲讽,转眼笑开了怀:“那是自然!若是原公子没有别的事儿,老妇便......” 原胥鹤了然,赶客呢! 便朝陈老太摆了摆,道:“那微下便告辞了。” 桂蓉看着那消失不见的背影,开口道:“奴还真不知那宋首辅有何聘礼,抬都抬不进来!” 陈老太哼声:“呵,巴不得那小妮子早点滚出去。” 小厮急急忙忙地从门外跑进来,道:“那小姐的聘礼?” 陈老太皱眉:“怎的?” 小厮咽了咽口水,满脸忍不住地高兴,道:“那装聘礼的马车,可达达达十里啊!老太太!” 陈老太微愣,而后冷笑:“那宋首辅,还真是会做人呐。” 桂蓉不解:“老太太?” “婚事从简对内,对外十里红妆相待。生怕他人不知我老陈家与他的亲事!” 陈老太冷言道。 —— 雪梅院。 “爷。” 梅子青的下眼睑已有淡青,但眸子里满是欣喜望着那试图睁开眼睛的阮软,道:“去将那些吃食,端来。” 影道:“诺。” 梅子青刚吐出那话语,阮软便睁开了眼,懵懂地望着眼前的梅子青,眼里满是欢喜。 待脑袋完全清醒,她眼眸里的欢喜也消失不见。 她的眼眸里一片平淡,道:“梅公子可是想好您的身份了?” 梅子青端过影手上的荷花糯米粥,轻轻挑眉,宠溺地笑着,道:“自然。” 这句话,倒是超出了阮软的预料,满脸的不敢相信,微撅起嘴,道:“那你说。” 梅子青慢慢地舀着一勺粥,随后又静静地吹了吹,把瓷勺伸到阮软嘴前,起声:“你说,若是我能回答你的问题,我才可来找你。对吗?那如今,你便吃了这碗粥,我才告诉你答案。可好?” 阮软看着眼前人的动作还有话语,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原来,子青哥哥也还如同往常那般—— 哄着她多吃一点儿。 梅子青望着失神的阮软,自是知晓这小祖宗没听进他的话。 可一看见这人儿红了眼眶,心便像针刺了那般,伸手擦拭着那泪珠,道:“怎的又哭了?” 阮软轻轻别开脸,梅子青瞧着这动作,忍不住地皱了眉头,但很快便拂去。 阮软带着哭腔,道:“你说了,我才理你......” 梅子青看着手心的瓷碗,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没上钩。 便缓缓附身,于阮软耳边软语道:“软软,让子青哥哥娶你。可好?” 轻轻地呼吸声,还有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惹得阮软忍不住地颤着身。 可更让她心颤的是,面前人吐出的话。 她瞳孔放大,白净的脸儿立即通红,微侧着头,道:“为为何?” 梅子青沉默半响,而后又温柔勾唇,更凑近阮软,道:“小傻瓜......” 这一句,便足以让阮软欢喜。 子青哥哥...... 好像亦是欢喜着她的! 突然,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忍不住地落下。 这一哭,惹得梅子青一惊,他的言语染上急切:“软软,怎的哭了?嗯?” 阮软上下一抖一抖地哭着,她入陈府三年都未曾哭过。 可怎么一遇见梅子青就哭得如此? 这样的行为,让阮软更羞。 她推着面前的人儿,言语慌乱而委屈:“为何你才来寻我?!你坏!子青哥哥你好坏!” 她说得又快又急切,呛了喉咙,又咳红了脸。 被推开的梅子青,低下的双眸净是阴翳。 而后抬起又恢复平常,轻轻地拍着阮软的后背。道:“好好好,我坏我坏,软软可不生气了?” 阮软的一双杏仁眼瞪着眼前人,略过这个话题。 说道:“可是发生了何事?还有,初春在哪?” 梅子青端起放案几上的瓷碗,舀好一勺,伸到阮软的嘴前,说道:“你遭陈老太的人下了毒。” 阮软先前便是这么想的,知晓是那陈老太送来的美颜丸出了问题,所以,她倒也不太惊奇这件事儿。 只不过......初春去哪儿了? 她不张嘴,别过脸,气嘟嘟道:“你解释清楚了,我才会吃。” 梅子青挑眉,将舀好的一勺伸入自己的口中,细腻咀嚼起来:这粥味道还真如同三年前那般美味。” 阮软索性又重新躺着,闷闷道:“不说不吃!” 她觉着,这是定有蹊跷。 而最清楚的,不过是眼前人。 梅子青无奈扶额,淡淡道:“她被里长捆回家成亲了。” 阮软起身,虽依旧有疑惑,但初春比她还大一岁,自是族上的人要着急,没再多想。 追问道:“可是个好人家?” 梅子青望着阮软关切的神情,依旧面无表情道:“嗯。” 说完,便放下瓷碗,转身便走。 阮软自知他的子青哥哥生了气,软着声音,道:“好吧,那哥哥我想要吃粥了。” 梅子青止步,淡淡转身,望着床榻上的阮软,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儿,启唇:“那,软软可让我娶你?” 阮软呆滞,看着那双认真无比的眼睛。 咬着唇,缓缓道—— ☆、巧渡 “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 梅子青轻笑道:“这你还不知?” 低沉的笑声,阮软听出些许嘲讽。 梅子青拂了拂衣袖,淡淡地看着床榻之上的阮软——一脸茫然与不解。 他淡淡道:“我走了。” 阮软倒是一脸迷糊, 这,他是生气了? 阮软有点不确定。 明明就是她该生气,她说过,她嫁人的条件。 明明是他——梅子青,没放在心上! 就当她越想越气,费力的抬手时,一位穿着淡青色套衫的丫鬟,缓缓地走近,搀扶着她起身。 阮软眨巴着眼睛,疑惑道:“你是?” 之夏漠然地点了点头,道:“奴婢之夏,是派来照顾小姐的新丫鬟。” 阮软了然,她之前只有初春一个服侍,如今她回乡嫁人,自然是需要有人顶替她的位置。 阮软甜甜地绽出一抹笑意,点头示意着。 之夏淡然地抬起眸,忍不住地低喃:“小姐可真是......” 阮软疑惑地看向她,问道:“我怎的?” 之夏才知心里的话被不小心地说出,捂着嘴,惊恐道:“呀,奴婢奴婢多嘴了。” 阮软倒是没多想,道:“之夏可是有甚?” 之夏瞅着眼前的主子紧追不舍,便直言道:“小姐,梅公子可是没合眼地照顾了你一晚上,吃食也是一直叫人给你热着;床上捻得紧贴的被褥也是梅公子弄的,还亲自细心地给你擦拭着脸上的汗,小姐反倒......” 她怯怯地抬眼望着阮软,发觉没什么并无不喜的表情,便继续道:“反倒让梅公子灰扑扑地离开了。” 阮软一听,倒是笑了起来。 她亮起那双讨喜的杏仁眼,道:“之夏为何如此说?” 之夏紧张道:“小姐说了不知道,那梅公子的脸便像冰块样儿地走出去了。” 阮软笑得更欢:“之夏说得正对!” 耸了耸鼻子,脸蛋皱得像个包子。 之前,只要她不顺着子青哥哥,他便最欢喜摆着冷脸色! 虽然都是叫她好好吃饭等等为她好的事儿...... 之夏看着出神的阮软,便问道:“那小姐答应梅公子吗?” 阮软沉默着,缓缓道:“我不知道。” 之夏探着沉下脸的主子,便悄悄地补道:“那小姐,知晓那梅公子聘礼十里吗?” 阮软微愣,道:“聘礼十里?” 之夏瞅着一脸惊喜的阮软,连忙回道:“自然是呀,我听守大门的小厮说的,那梅公子的聘礼都排到城西了!” —— 陈府外。 影望着沉着脸的梅子青,心头忍不住的发慌,连忙撩开绸帘。 望着主子进去,他也钻进马车里。 他道:“爷,原公子那边说,陈老太已经同意婚事了。” 梅子青微微点头,掀开窗帘,望着外面如火如荼地小厮们,搬弄着聘礼。 唇角勾起嘲弄,那小祖宗的话,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三年前,阮软直接扑到他怀里,红着眼眶,逼问他,道:“听说陪李家小姐听曲儿去了?” 梅子青细腻地执起绸帕,擦拭着阮软脸上的泪痕,皱着眉:“你个小爱哭鬼。” 阮软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双手揪着梅子青的脸,道:“为甚不正面回我?” 梅子青宠溺地刮了刮阮软的鼻梁,扬起笑,温柔道:“你不是说李家小姐家的红豆酥好吃吗?我派人去李府把厨子请了过来。” 阮软睁大杏仁眼,欢喜道:“果真?你没去李小姐府上” 说着,在梅子青身上激动地上下晃荡。 梅子青连忙将怀里的小祖宗抱得更紧,轻轻拍打着阮软的后背,佯装怒意,道:“怎如此胡闹?可是想要摔成小残废?” 阮软自知这男子舍不得她摔,笑得像蜜糖,道:“对了,哥哥......我和你说的事儿,你可考虑好了?” 语毕,她的耳垂都泛起好看的粉。 梅子青双手微僵,随后揪着阮软的右耳朵,道:“又在胡说?” 阮软大叫着:“疼疼疼!” 梅子青淡然地看着怀里人演着独角戏,他刚刚可没施一丝力气。 阮软看着没有半点动作的梅子青,便自顾地说道:“哥哥,你得聘礼十里,告知天下人,梅子青是阮软的人。” 梅子青微勾薄唇,这小妮子默认他同意了? 靠拢面前的姑娘,面容满是温柔,在她的耳边沙哑道:“谁教你如此说的?” 阮软身体僵硬,咬着唇,眼眶又泛起雾气,道:“你不想当我的人?” 梅子青噗嗤一笑,像是挑逗猫那般,顺着阮软的青丝,道:“我何曾说过?” 阮软张开的嘴,“你”了半天也没吐出后文。 随后,面红耳赤地转过头,看向别处。 面对阮软的忽视,梅子青眼眸狠厉,但仅仅一瞬闪过。 而后,笑着挠着阮软的腰间,道:“怎不说话了?” 阮软笑得不能自已,道:“好了好了......哥哥,软软错啦!” 回忆至此,梅子青从车窗外伸回手,静默不语。 她的玩笑话, 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人倒是忘得干干净净。 影偷瞅着沉默不语的主子,道:“爷,宫里的线人传话来,说画已经送去了。” 梅子青扶着额头,缓缓闭眼,道:“嗯。” 影瞅着一夜没合眼的主子,缓缓退下。 —— “你可知罪?” 陈老太满脸严肃,盯着哭得不能自已的陈知如。 跪在地上的陈知如,一阵一阵地抽泣道:“太婆婆,囡囡不知您在说甚!” 陈老太冷笑,道:“看来,是我太骄纵你了!” 这一吼,惹得她轻咳好几声。 陈知如惊恐万分,跪着向前。道:“太婆婆?” 陈老太急促地呼吸着,偷瞧着陈知如眼眸里的担忧,最终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虚着声音,道:“这老陈府,岂有老妇不知之事?囡囡呐,你为何在太婆婆面前还不说实话呢?我只望你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你为何要将自己清清白白的手染上血?” 陈知如自是知晓这话中的潜在含义,怯怯道:“囡囡只是只是......” 陈老太继续道:“你那点小把戏,要是有人想查,难道查不出?” 陈知如只哭着,不敢说话。 陈老太无奈,推开放置在自己手中的手,语气恢复之前的严肃,道:“你可知那大府门口的十里聘礼是谁的?那可是当朝首辅,送给那小妮子的!” 陈知如震惊得颤着身子,道:“送给姐姐?!可是姐姐不是已经......” 说起这个,陈老太便来气,道:“你还有脸说?人都救回来了!” 陈知如咬牙切齿,全身紧绷着,她本以为是那家贵公子上门向她提亲,谁知又是这野丫头的! 至于野丫头没死的这件事儿,她早已知晓。 但她,还是不想被太婆婆知晓她在陈府布眼线的事儿。 太婆婆,最讨厌的便是家中有异心人。 陈老太慢慢地将视线转向别处,浑浊的眼睛里净是轻蔑,道:“那宋谋逸顶替那首辅之位又如何,还不是想来巴结我们老陈家?只不过巴结错了!” 说完,她将视线转到眼前的陈知如,扬起欣慰一笑。 陈知如没能揣测出太婆婆的笑意是何用意,便直问道:“太婆婆笑甚?” 陈老太并未理她,只是朝她挥了挥说,望着案几上的经书,道:“你回去吧,近来十五日,好好呆在你院子里。” 陈知如震惊地望向陈老太。 太婆婆,这是在变相的软禁她吗? 又是因为那...... 阮软吗? 她敛下眸子里的恨意,低头大拜,道:“诺。” 桂蓉看着远去的背影,按揉着陈老太的肩膀,叹气道:“还真不知,二小姐能不能懂主子的心了。” 陈老太摇摆着脑袋,道:“她自然是不会懂,她只觉着我在偏袒那野丫头。” 她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继续道:“可是查清了?千真万确地瞧清楚了?” 桂蓉低声点头,道:“那小厮说,看得真真切切呢。” 陈老太轻呵,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缓缓道:“去将知晓囡囡下毒的人儿都处理了。” 桂蓉道:“诺。” —— 首辅府。 原胥鹤背着手,望着不远处的马车,勾起弧度。 待梅子青下车,他恭敬道:“九爷。” 梅子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嗯。” 原胥鹤扬起的弧度更甚,同与梅子青一同朝府邸走着,道:“小姐可是同意了?” 梅子青停住步子,转头望着身旁人。 而后,又抬起步子,道:“该改口了。” 原胥鹤惊喜地双手在身前紧握,道:“那是同意了?” “未曾。” 原胥鹤皱起眉,道:“怎未同意?” 梅子青抿唇,转言道:“事情可查清楚了?” 原胥鹤自是知晓梅子青说得那件事,他派给他的信上写着两件事—— 其一,提亲,准备十里聘礼;其二,谋杀阮软之人是谁。 想着,他道:“陈家陈知如,曾托人买过‘巧渡’。” 此次,阮软所中之毒便是——巧渡。 悄无声息之中,渡人至黄泉彼岸。 梅子青若有若无地绽着笑意,可在原胥鹤看来,那笑意,分明是渗着凉。 他顺势,问道:“将她做掉?” 梅子青转动着玄青扳指,微眯凤眸,淡淡道:“不,死还不够痛苦。” ☆、惹人厌 雪梅院。 之夏匆匆忙忙走进里屋,见着认真临摹字帖的阮软,走近轻声道:“小姐,梅公子来了......” 这一句话着实让阮软不知如何,慌乱道:“什么?梅梅公子?哪个梅公子??” 之夏遮掩着唇,笑道:“自是那红阁梅公子!” 还没待阮软朝外走一步,那人便先走进了里屋。 阮软一抬眼,便见着身着一身墨蓝裰服,披着白狐裘衣的梅子青。 今日,他将肆意散放的三千丝用着白玉带子束起,甚至未带着他平日里出门,定会遮在脸上的面纱。 她可从未见过,梅子青在外取下他的面纱呢。 而是清爽地露出那张无可比拟的容颜—— 颇有山中清泉石上流的精致美感,亦含着一瞥一蹙都留情的妖冶。 似是看到瞧见阮软痴呆的打量神色,梅子青清朗地笑了几声。 这一笑,也让阮软回过神。 她为了掩饰自己尴尬,故意咳了咳几声,微仰起美人尖,不善道:“你来干甚?” 梅子青不怒反笑,挑了挑眉,道:“来瞧瞧在下未过门的小娘子,有没有乖乖听话。” 阮软摸了摸鼻子,一双杏仁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羞道:“咳咳......我还没答应呢!” 梅子青作沉思状,伸手揪了揪着阮软的右耳垂,拉长声线:“怎的?说话不算数?十里聘礼可忘了?” 阮软的眼眸转过狡黠,捂着耳朵,哭喊道:“好痛!哥哥!” 梅子青饶有趣味地看着疼得捂着左耳朵的小姑娘,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阮软哭喊了半天,也没等着梅子青弯腰安抚,只好作罢。 佯装怒气冲天,叉着腰,道:“你!” 她指着梅子青,继续道:“为什么不来安抚我?” 梅子青眼眸里净是温柔,淡淡启唇:“我揪的是左耳?” 这句话一落,阮软的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生气地转过身,不想理面前的人儿。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着这三年在陈家所受的冷眼,与险恶。 越想,便越觉着委屈。 越觉着委屈,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那般,无法停止。 梅子青听着那呜咽声一出,心便揪了起来。 向前伸手,满脸疼惜地将委屈的小祖宗抱入怀。 柔声哄道:“软软,哥哥来了。哭甚?” 阮软含着泪,带着怨气地盯向眼前的梅子青,她本想着不要与面前的人儿有交集。 可他一来,所做一切心理预设,通通消失。 最终...... 她还是问出了口:“你觉着我很惹人厌吗?” 梅子青微愣,挂着笑,轻拍着阮软的后背,满眼里饱含宠溺,道:“这便是你离开我的理由?” “嗯!” 阮软毫不掩饰,说得掷地有声。 梅子青轻轻地将视线转到眼前人的青丝上,轻抚着。 淡淡道:“你着实惹人厌。” 阮软一听,满眼怒气,挣扎着想要推开梅子青,言语染上哭意:“好!是我是我......” 还没待她把话说完,梅子青便伸出食指,贴在她的嘴唇间。 含笑道:“听我说完,你个小孩。” “你惹人厌,难道不对?春日,我担忧你遭那百花迷了眼,不知回家的路,要派人跟着你,你还觉着约束;夏日,怕你遭烈阳热着,派人去千里之外去寻那玉罗枕头,给你垫脑袋;秋日,生怕你不听我的话,想上山去寻秋日满山之景,最后实在拗不过你的性子,还不是得推去所有的事儿,陪你去赏满山红叶;冬日,我彻夜不眠,怕你这个小白眼狼不好好盖被褥,要起床几趟,给你捻被褥。” 说到这儿,他愈发的靠近着她,盯着那双不知所措的浅棕眼眸,无声叹了叹气。 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柔声道:“你说,你怎的不惹人厌?” 阮软听着像是要落泪般,瘪着嘴,不敢说话。 她,当初,怎就...... 怎就舍得,离开如此待她的梅子青? 让自己,白白地在陈府待了三年,又尝了一遍人间冷暖。 梅子青细盯着阮软可怜兮兮的模样,淡淡地将脸扯过一遍。 他无法对着阮软,吐出惹她伤心的话。 阮软瞧着梅子青的这样的动作,伸手环抱着梅子青的腰,急切道:“我知道错了......子青哥哥!你不要.....你不要不理我!” 梅子青一听,轻声冷笑,凤眸染上阮软看不明白的伤感,声音变得冷漠:“我何曾不想理你?” 他也奢想,不理这个小白眼狼。 缓缓地俯下身子,低到阮软的耳畔间,朝着耳畔,轻轻吐气,缠绵悱恻:“是你,像避瘟般离去。对吗?” 阮软身体一僵,不知所措地紧盯着他的后颈。 “哥哥,我......” 梅子青终究是听不得面前的小祖宗,对他吴侬软语。 泛起冷意的凤眸立即变得柔和,柔声道:“那......现在软软可是想好了?” 那耳畔间的热气,让她的全身像是有一股电流那般,穿透全身,酥酥麻麻。 她软软地从鼻间发出一声,满脸通红,羞道:“嗯......软软要嫁于哥哥,要给哥哥……” 梅子青身子明显一僵,急不可耐地吻着阮软耳后的红痣。 这小孩,脑子里装得究竟是甚? “哥哥......” 梅子青像是餍足的猫那般,发出轻轻一声:“嗯?” “软软难受....” 梅子青挑眉,宠溺地捏着她的小鼻梁,喑哑道:“哥哥也是......” “爷!有急事相报!” 门外的影,面红耳赤地低声喊道。 阮软身子一僵,奋力想要推开梅子青。 梅子青看着似是脸都在使劲,但依旧没有推开他一丝一毫的阮软,淡淡笑着。 他压低声音,道:“过几日,府上见,小娘子。” 语毕,轻轻地在阮软的额头间啄了一口,转身离开。 只留着,心儿直跳的阮软愣在原地。 —— “爷,朝廷的人儿派人传话说,圣上似是一病不起。还有猫,明日儿又邀爷前去下棋......” 影禀报道。 梅子青淡淡勾唇,摩挲着唇瓣,不语。 而后转头,瞥向面前低着头的影,道:“方前在雪梅院,你可听见了甚?” 影磕磕绊绊道:“卑职卑职未曾听见甚......” 梅子青转眼,淡淡睥向远处慌乱的背影,眼眸里闪过狠厉,淡淡道:“嗯。” —— 陈知如慌乱不堪地跑向陈老太处, 她刚刚瞅见地那个男子,分明是红阁的角儿——梅子青! 绝对是! 梅子青,她望过一眼,便不可能再忘记。 可,今日拜访陈家,便只有那无人问津的宋首辅! 若是如此...... 则是说明,那皇上弃子,便是红阁的红角儿? 便是,她的心上人儿要娶那半路而来的野丫头?!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着,她的目光满是凶狠地走进堂屋。 陈老太望着眼前满身狼狈的乖孙,忍不住地皱眉,掀开茶盖,悠悠道:“可是何事,扰得乖孙孙如此慌乱不堪?” 陈知如紧紧咬唇,附在陈老太的腿边,说道:“太婆婆!今日来陈府的可是首辅宋公子?” 陈老太放下瓷杯,道:“今日,只有他来拜访。怎的,问起这个?” 陈知如彻底愣于原地,她慌乱擦去快要落下的泪痕,幽幽道:“那我可替姐姐嫁给宋公子吗?” 陈老太一听,用力地拍了拍桃核红木案几,怒斥道:“胡闹!这原本便是那野丫头的婚事,你怎要去插一脚?!” 陈知如抽泣呻吟道:“太婆婆,可是想要将我嫁于太子?” 陈老太心里一惊,这事,她的乖孙怎会知道? 便道:“你的婚事,我自会给你做主。” 陈知如冷笑,看着手中的玉镯,利落取下,朝地上一甩—— “啪——” “你在干甚?!陈知如!” 陈老太吼道。 陈知如慢慢悠悠地捡起一块玉镯碎片,架于脖颈上,流着泪,言语平淡:“太婆婆,你让囡囡最欢喜的男子去娶囡囡最讨厌的女子,你还不如杀了我!” 陈老太冷笑,将从不离手的佛珠丢到塌上,浑浊的眼眸里是显而易见的心疼与无奈:“你要我如何是好呀!囡囡!” 陈知如知晓最心疼她的太婆婆终究是心软了,但依旧将玉镯碎片紧抓在手上,言语染上欢喜:“囡囡知道太婆婆一定有办法的!” 陈老太无可奈何,没有看向陈知如,朝她挥了挥手,摇着脑袋,呵斥道:“去找大夫看看!” “囡囡告退......” 桂蓉瞧着远去的背影,便走到那堆碎片中收拾起来。 她担忧地对着陈老太说:“哎,二小姐终究是要任性些。” 陈老太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道:“明日儿,安排去太子府吧。” 如今囡囡以死相逼,她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是,老陈家换个人扶持罢。 倒是…… 她怎会突然欢喜上那宋首辅? 还没待她想明白, 桂蓉出声,不解道:“还需去东宫?” 陈老太紧盯被丢到远处的佛珠,道:“虽说囡囡嫁入首辅,我老陈家自是要扶持。但太子那边,打个照面,自然不会出岔子。” 桂蓉捡碎片的手一不小心,便让手化了条口子,她轻轻道:“诺。” ☆、夫君 天微明。 桂蓉便听到房内传来阵阵叹息声,她快步走到内屋,取下一旁原木衣架挂起的黑裘披风。 急急地向床榻走去,轻声道:“老太太,怎的今日......” 陈老太伸手阻止桂蓉说话,叹息道:“今日又是一场恶战,那人精不好对付啊。” 桂蓉忧心,安慰道:“老太太可别这样说,您可将陈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呢,何须怕那太子?” 陈老太望着远处还未完全探出头的初阳,明明是初阳,可她硬生生地望出了份垂暮之感。 她冷笑道:“呵,东宫可比不得陈府。” —— 东宫。 陈老太微掀开绸帘,瞅着那气派万分的楼台亭阁,淡淡地点着头。 那双眼睛虽布满时间的年轮,却依旧散发着精明的光。 “老太太有失远迎!” 小厮壹拾恭敬地弯着腰,惊喜道。 陈老太向他颔首一笑,在桂蓉的搀扶下,踩着小厮的后背,慢慢地下了马车。 壹拾快步向前,笑着道:“殿下昨日听说您要来,便早早地在后院候着呢!” 陈老太挑眉看向他,笑着未语。 果真什么样的主子,养着怎样的仆。 说得话,还真是顺得她的心儿。 没一会儿,陈老太抬眼便看见坐于□□的当朝太子——宋其瑜。 他单脚抬上床榻,端起的紫砂壶杯还冒着腾腾热气。 另一只手执起一颗黑子,端在胸前,在指间摩挲着。 而对面,并无其人。 陈老太向身边的桂蓉使了个眼神,还没待桂蓉会意。 壹拾便径直向前走去,拱手道:“主子,老太太来了。” 宋其瑜仿佛才缓过神,双眉朝上一跳,含着笑,转眼怒气道:“壹拾愈发没规矩了?” 壹拾立即端起梨木美人扶椅,道:“老太太落座。” 而后,宋其瑜含笑道:“老太太。” 陈老太颔首做礼道:“老妇拜见殿下。” 宋其瑜笑着,道:“老太太可是折煞孤,父皇都下旨免您的礼节,您还与孤如此?” 陈老太笑着,继续做礼道:“老妇今日来,还只为老妇的乖孙女成家之事而烦忧。” 宋其瑜双眼微转,眼眸是尖锐如剑般,道:“哦?” 他端详着棋盘,落了一子。 陈老太轻笑,一副不好开口的神色,犹犹豫豫地道:“殿下与朝中达官权贵自是熟悉得很!还望殿下,为老妇乖孙多上上心。” 宋其瑜笑着,应道:“孤自是会尽心尽力的。” 说完,他转头抬眼看着面前和蔼的老人。 问道:“老太太,可知是谁与孤对弈呢?” 陈老太摩挲佛珠的手一顿,向前伸着身子,回道:“可是殿下一人对弈?” 宋其瑜长天大笑,抓起一把黑棋子,笑着对陈老太道:“瞧,那人来了。” 说着,他的视线转到陈老太的身后。 陈老太自是微倾身子,望向门前—— 梅子青摇晃的青丝折扇单手合上,一双凤眸满是淡然,他微微颔首,淡淡含笑,道:“殿下,老太太。” 声线干净得很,却也让陈老太熟悉得很。 她不禁问出声:“这位是?可与老妇相识?” 梅子青淡笑,回道:“老太太高抬鄙人了。” 宋其瑜大笑,单手撑起下巴,道:“孤的九哥,当朝首辅,老太太不识?孤可听说......前几天,九哥上府提亲呢。” 陈老太老脸微红,连忙起身,道:“是老妇有眼无珠了,还望宋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她抬眼偷瞅着身前的男子—— 一身儒雅之气,丝毫没有传闻所说的那般放荡之感。 可...... 她微微抬唇冷笑,还不是圣上弃子。 民间都传龙生四子,谁还惦记得到他? 梅子青淡然地瞥了眼陈老太眼眸中的不屑,嘴角的笑意则是愈加浓烈,他拱手淡淡道:“是鄙人碌碌无为。” 陈老太哑口无言,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宋其瑜见状,仰着头,肆意笑着,道:“来,九哥,陪我下棋!” 陈老太一惊,而后掩下原来不是独自对弈呢,那岂不是她是多余的? 便笑着道:“老妇在此也是多余,便不打扰了。” 宋其瑜含笑点头,道:“慢走,老太太。” —— 坐于马车上的陈老太的脑海里,依旧是梅子青的那张脸,她思索着问出声:“蓉儿。” 桂蓉应道:“诶,老太太。” 陈老太向外一探,瞅着阴沉沉的天,淡淡道:“这宋首辅,我总觉着熟悉得很。” 桂蓉笑道:“老太太见人如此多,熟悉也着实正常。” 陈老太缓缓点头,闭上眼睛。 —— 东宫内。 宋其瑜挑眉,看着眼前认真地望着棋盘的梅子青。 幽幽出声:“听说,九哥前去陈府提亲?” 梅子青淡然抬眼,望了宋其瑜一眼,落下白棋子,淡淡道:“三弟输了。” 宋其瑜眉目间的慌乱,稍瞬即逝。 满脸怜惜,怅然道:“哎,孤终究是赢不了九哥的。” 梅子青捡起滑落在床榻上的黑子,细腻端详着,道:“或许三弟只差一子罢。” 宋其瑜单手在案几上打着节拍,笑出声,道:“也是,一子罢了。” 语毕,他单手一拂,棋盘散乱。 他笑着道:“一子若赢了孤,那孤便摧毁整座棋盘。” 梅子青低头嗤笑,缓缓起身,敛去眼眸的冷冽,道:“殿下或许乏了,鄙人先退下了。” 宋其瑜眼睫微颤,冷笑出声。 壹拾看着一床的狼狈,惶恐地收拾着。 他瞅见一动不动地主子,道:“主子,宋大人已经走了。” 宋其瑜仰头大笑,双眼净是凶狠,他缓缓道:“宋谋逸赢孤了。” 壹拾一怔,道:“也许主子乏了吧。” 宋其瑜呵笑:“些许是吧。” 他望着那散落的棋盘,继续道:“一切安排好了?” 壹拾拱手回道:“是的,主子。” 宋其瑜想着,那陈老太今日前来说明——不想将人嫁于他,只不过是想攀那宋谋逸。 那他...... 便将人抢来吧。 —— 赤朝成安街。 阮软瞅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泛起了愁。 赤朝,女子嫁人,自古便有送未来夫君成家之礼的习俗。 所以...... 她到底该送些什么给子青哥哥呢? 之夏见着小主子一脸的惆怅,开言道:“小姐,我们去瞧瞧,看到底送些甚?奴看您这样想,怕是今天我们也逛不了几家店铺呢。” 阮软点着脑袋,一双杏仁眸重泛起光彩,应道:“走!我们前去看看。” 说着,便迈进眼前的铺子——和玉堂。 不远处,一辆梨木鎏金马车缓缓驶来。 眼尖的影瞧见阮软迈进和玉堂,转向帘面,轻声道:“爷,卑职瞅见小姐进和玉堂了。” 梅子青执起瓷杯的手微停,淡淡道:“停。” 马车应声而停, 影看着像是要下马车的梅子青,犹豫着,开口道:“爷......面纱?”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记冷眼,吓得不敢说话。 他低着头道:“诺。” 梅子青慢慢悠悠地走进和玉堂,瞅见一身桃粉套袄,再配上淡紫绒的马褂前裙的阮软,终究勾了勾唇。 和玉堂店主一瞅,慌乱向前,弯腰拱手道:“爷怎今日亲自来了?爷想买甚和小人说一声,小的立即叫人送到府上去.......” 梅子青淡淡伸出右手,店主立即禁声,慌乱道:“诺。” 阮软瞅着遭店小二举在眼前的炽砚,皱起眉,说道:“不可,子青哥哥炽砚多得很。” 店小二一惊,瞪大眼睛,拿出另一边的黑盒子,慢慢打开,灿然道:“这可是赤朝贺兰孤本——鹤训录,传说文人最喜,看见都不舍得离手呢。” 阮软嫌弃地看着脏兮兮地黑盒,道:“不行,子青哥哥有洁癖,这个太脏了。” “那松鹤寿石兰图呢?” “我要送夫君!” 听到这儿,站立一旁的之夏还是忍不住地笑出。, 阮软听见身旁的笑声,不喜地转头。 谁知,瞅见了不远处的梅子青。 梅子青同样是掩唇,发出低沉的笑声。 阮软跺脚,脸更是红透,飞快地转回脑袋。 梅子青缓缓走近,双手背在身后,弯腰附在阮软的肩上,忍着笑意,道:“小娘子?再叫声夫君来听听。” 阮软别过脸,撅着嘴,不语。 见着阮软一脸委屈样儿,梅子青只好作罢,揪了揪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道:“想买甚?告诉哥哥,哥哥给你买。”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阮软,她眨巴着眼睛,道:“哥哥欢喜甚?我送你!” 梅子青思索了半响,回望着那双似是有着光的眼眸,勾唇,柔柔道:“好像欢喜的没有,厌的小物件倒是有一件。” 阮软一听,更是气鼓鼓,道:“你才是物件!” 她一说完,肚子便咕咕叫了几声,在这幽闭的店铺里,格外突兀。 阮软呲起贝齿,羞涩地低头。 梅子青眉目轻皱,万年不变的淡然神色染上不悦,他呵斥道:“之夏,怎的回事?!” 他的脑海里快速闪过的是阮软因饮食不规律,而导致肚子疼—— 疼得在床榻上打滚! 之夏慌乱下跪:“小姐小姐,今日出门太急,早膳早膳.......” 阮软连忙出手制止着下跪的之夏,转头不悦地对着梅子青道:“你说我的丫鬟干甚?” 梅子青细看着阮软不悦的神色,这小祖宗一瞧便是忘记曾经的疼了。 他淡淡道:“影。” 影立即上前。道:“爷。” 梅子青捏了捏阮软的腰,又将腰往身上一揽,一手将阮软抱入怀中,道:“去觅鱼楼定小姐最喜的菜式。” 众人一听,全是惊讶的神色。 影依旧面色如常,道:“诺。” 被梅子青抱入怀的阮软,咬着下唇,道:“你我抱我干甚......” 梅子青轻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淡淡道:“我生怕你被饿昏,所以抱着你,可好?” 阮软朝他吐了吐舌头,她就知道梅子青又在戏弄她! 谁还能少吃一顿饿昏?! 她摸了摸鼻子,疑惑道:“影可知我喜欢吃甚?” 梅子青目不斜视地朝外走去,回道:“连这点都不知,何须在我身边待着?” 阮软望着那因说话而一上一下的喉结,咽了咽口水,根本就没听见梅子青的话。 梅子青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回应,他微低下头,便瞧见那双吃吃痴痴的眼。 他笑眯眼尾,染上一丝妖冶,压低声线的声线,诱人而沙哑,含笑道:“怎的?小娘子,看夫君看痴了?” ☆、陈知如 觅鱼楼, 原本嘈杂不堪的酒楼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遭那进来的人群吸住了目光。 不禁有人开始小声谈论起来—— “那人莫非是当朝......” 举起酒杯的酒客脸颊布满红晕,他还未将后面几字吐出,便有一把刺刀悄无声息地靠于他的脖颈间。 他举起的酒杯,顺势落空——发出清脆的回响。 阮软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向回头一望,梅子青却将她抱得更紧,遮挡住她的视线。 阮软不喜,嘟囔道:“哥哥,你干甚?” 梅子青眼里饱含宠溺,□□了一番阮软的束起的发鬓。 淡淡笑道:“只能看我。” 阮软一听,耳尖都红透,像只小仓鼠那般,往梅子青的怀里转。 低声道:“你又在逗我!” 梅子青向后淡淡地望了一眼—— 一个黑色紧身衣的人利落地将遭抹了脖子的酒客,向外拖走。 梅子青面色如常地转回视线,低头看了看阮软还在他怀里磨蹭的阮软,轻柔地拂了拂凌乱的发丝,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雅间。 阮软在抬头时,便看见一桌她喜爱的吃食—— 有金酥糕、还有芙蓉酿鱼丸、玫瑰园凉糕,还有晶乳蒸鱼! 她欢快地挣开梅子青的怀抱,朝吃食跑了过去。 梅子低眼,双手微卷,看着被阮软放开地双手,淡淡摇了摇头,慢步朝阮软走去。 谁知他一抬头便瞅见想要直接伸手,抓起一块金酥糕的阮软,他轻声呵斥道:“阮软,你在干甚?” 阮软微愣,她着实把身后的人儿忘了。 转头朝梅子青办了个鬼脸,拿起放置在桌上的花雕白玉筷。 正想夹一个鱼丸时,梅子青的声音又从她的耳边飘来—— “先去洗手。” 梅子青淡淡转头,看向朝站在一旁的侍女,道:“将铜盘端给我。” 梅子青的声线即便面无表情、如常的说话,也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温柔。 这一丝无意的温柔,惹得侍女脸红,她羞道:“诺。” 说着,梅子青接过铜盆,走向一脸不悦的阮软。 他微弯腰,轻轻地挽起阮软的两袖。 随后,淡淡瞅了眼撅着嘴的阮软,低下眼,细腻地执起绸帕擦拭起来。 瞧着那双白嫩的手,他含着笑,轻声道:“你这小贪吃鬼?可是忘记大夫的话了?” 阮软调皮地戳着梅子青好看的手背,听了梅子青这句话,歪着脑袋回想。 突然睁大眼睛,雀跃道:“我想起来了!大夫说我不能吃冷的,不干净的,还不能把自己给饿着。因为我的肠胃遭了罪。对不对?哥哥?!” 梅子青拿起干净的绸帕将握在手心里的手,细细地擦拭着,挑着眉,轻笑,道:“知道还不听话?” 阮软将脑袋转到另一边,知道自己理亏,便不再说话。 “好了,吃饭吧。” 梅子青这话一落,阮软便已经夹起一个鱼丸到自己的瓷碗里。 其间,还嘚瑟地朝梅子青挑了挑眉。 梅子青揉了揉她的脸,轻道:“小贪吃鬼。” 阮软嘴里咀嚼着鱼丸,用筷子指着另一头的蒸鱼,对着梅子青眨了眨巴眼睛,道:“哥哥,我想吃鱼。” 梅子青撑着脸,伸出一只手抹去阮软嘴角的油渍,道:“要哥哥剔鱼刺?” 阮软的脑袋点得像倒头蒜,笑眯眼,道:“嗯嗯嗯!” 梅子青伸手将那盘蒸鱼,端到自己的身前,回对着阮软眨巴着眼睛,道:“那喊声夫君?” 阮软不悦地瞪着梅子青,这人怎就想自己叫他夫君呢? 闷气道:“我不吃了!” 梅子青瞧着阮软受气包的神色,清朗地笑出声。 缓缓地夹起蒸鱼最鲜嫩的部分到瓷盘里,无声地剔起鱼刺来。 阮软得意地直点头,笑着又夹了一块金酥糕。 金酥糕,真是阮软吃过最香糯的糕点! 一口咬下去,满是汁水,可外面分明裹着脆皮。 入口的口感脆脆,与里头的软糯,是截然不同的享受。 梅子青将瓷盘放置道阮软的面前,拿过一旁的紫砂壶,倒满一杯,皱着眉递给阮软,道:“慢点吃。” 阮软点着头,继续狼吞虎咽着。 瞧见还望着自己,没有动筷的梅子青,连忙吞咽,道:“哥哥不吃?” 梅子青噙了口绿茗,摇了摇头,笑着对阮软说:“你吃便好。” 阮软一顿,心头像是抹了蜜那般,轻声“嗯”了一声。 门外,传来—— “爷。” 梅子青转眼便净收柔情,对着门的方向,淡淡道:“进来。” 影恭敬走进,弯着腰,道:“爷,嫁衣已到。” 阮软疑惑地看梅子青,道:“嫁衣?” 梅子青朝她点点头,道:“给小娘子准备的。” 影站起,朝外道—— “端进来。” 不一会儿,四个小厮便端起四件嫁衣走来。 影对着阮软道:“小姐,这四套都是爷为你准备的。” 阮软愣愣地指向自己,问着梅子青:“四套都是给我的?” 梅子青伸出绸帕,捻起一端,轻柔地擦拭着阮软的嘴唇,瞥了那四套嫁衣一眼,淡淡道:“不。” 阮软皱起脸,道:“你还想送给谁?!” 梅子青缓缓地举起一根手指,面容带着认真,沉声道:“只能选一套。” 阮软将柳叶眉皱成一个“川”字,面容颇是不解,道:“为什么?” 梅子青转过头,不再看着阮软,反问道:“软软想穿几次?” 阮软一听,噗嗤一笑。 发觉自己笑出了声,连忙蒙住自己的嘴,杏仁眼睁大,道:“一次!” 梅子青轻笑,又看向阮软,眼眸里像是有星辰那般,璀璨绚丽。 他从鼻间轻轻发出一声:“嗯?” 顺势,还偏了偏脑袋,整个人的姿态,都在期待着,面前的人儿接下来的话。 阮软依旧笑着,梅子青看着她笑,只觉着她的笑比春花还要灿烂三分。 笑着笑着,阮软轻轻地附身在梅子青的耳畔,轻声道:“这一生,阮软只给哥哥穿一次......” 梅子青执起瓷杯的手微愣,瓷杯顺势而落。 他的一双凤眸包含着前所未有的迷离,他亦启唇,勾起唇角,轻咬着阮软的耳垂,声音无比磁性—— “软软真乖。” 阮软羞得急忙推开梅子青,直愣愣地站起,轻咳了好几声,慌乱道:“咳咳,我先我先......我先回府了!” 梅子青摩挲着唇瓣,静静地注视着慌乱离去的背影。 影犹豫地出声:“爷,要我将小姐追回来吗?” 梅子青重新端起瓷杯,抿了半口,道:“不必,派人护着。” 影转眼看了眼满是狼藉的桃红木桌,问道:“那要不要卑职上些爷爱吃的吃食?” 他家爷素来不喜甜食,倒是小姐欢喜得很。 过往三年用膳时,他家爷总是陪着小姐吃。 即便膳后想要再吃些,总是被小姐缠着玩。 但...... 小姐走后,他家爷吃得却愈少了,吃得也是小姐欢喜的。 果不其然—— 梅子青就着阮软的筷子,夹起一块金酥糕,缓缓地咀嚼起来。 影识趣地不再说话,朝外退去。 —— 之夏上下晃着着脑袋,眼微眯着,瞅见了熟悉的身影,瞬间清醒,大喊道:“小姐!小姐!” 她快步走向阮软,瞅见阮软红透的脸,疑惑道:“小姐怎这么快就出来了?” 阮软在之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尴尬道:“吃顿饭罢,得要多久?” 之夏低头笑着,道:“那小姐,可问了梅公子喜欢甚物件了吗?” 阮软回忆着,道:“方前在和玉堂时,他说.....咳咳,欢喜我这个小物件。” 之夏笑得愈发放肆,但想道到重要的事情还没做。 转而清了清嗓,正经道:“那是梅公子开玩笑罢,小姐还是再想想送些甚吧。” 阮软沉思半响,道:“明日我想去静安寺。” 之夏疑惑地皱眉,但依旧道:“诺。” —— 陈府,莲湖院。 陈知如微仰脑袋,挑选着嫁衣。 荷清笑着道:“这是由青萝纱绣成的,小姐可以试试看。” 陈知如冷笑,冷眼看着她,道:“荷清。” 荷清应声抬头,道:“主子?” 陈知如顺手给了她一巴掌,怒斥道:“你不知嫁衣只能婚日当天穿一次?何来试试之说?!” 说着,她望着跪在地上的荷清,轻嘲道:“你想成婚事无数的下堂妇,扯上我干甚?” 荷清捂着脸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抽泣着。 守门的小厮早已见怪不怪,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瞧了瞧门口。 谁知门口处,赫然伫立的是一脸怒气的陈老太。 小厮吓得腿软,哆哆嗦嗦道—— “老老老太太到!” 陈知如面色煞白,身体像是一只猫那般拱起,愣在原地。 陈老太冷笑走近,道:“原来你就是如此对待下人?枉费我叫你的贴身丫鬟荷清领圣上赏赐的嫁衣给予你。谁知……我还真是养了一个狼崽子!” 语毕,她奋力挥袖,转身离去。 陈知如双腿泛软,直直跪下。 久久才转身,探了眼那几乎瞧不见的身影。 她胡乱地朝脸上抹去泪珠,挤出一抹笑。 三日后,她便是心上人的嫡妻,如今这一切分崩离析,又如何? 她,陈知如终能得其所爱! ☆、逃 白雪飘零满山,朦朦胧胧的山远远望去,泛起点点彩印。 阮软的脸蛋儿扬起笑容,不禁伸出手,五指张开。 瞧着那点点雪花落于她的手中,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觉着有趣得很,迟迟不愿将手伸回来。 之夏瞅着外面的庄红木质建筑,转头看向一脸惊奇样儿的阮软, 笑着朝她喊道:“小姐,静安寺到了。” 阮软点头,准备起身。 之夏连忙拦着她,将红绒丝绸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嘴里说道:“小姐,外头冷。” 阮软甜甜笑着,道:“嗯。” 之夏,也如同初春那般细心。 之夏瞅着阮软,笑看着一脸呆样儿的阮软,道:“小姐?” 阮软缓过神,微微低头,迎着风雪,走向静安寺。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那银杏树旁的小木屋。 只看见那扇小小木板门,紧闭着。 她正想敲门,之夏的声音响起—— 她道:“小姐,奴去后院瞅瞅有没有汤婆子,给小姐暖和暖和手。” 阮软灿然勾了勾唇,应许道:“嗯。” “之夏,这天寒路冻,一定好生注意脚下,小心路滑。” 之夏面容微僵,而后泛起笑,道:“奴知道了。” 阮软瞅着那远去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那粉色衣衫,她才缓缓地转过头。 她总觉着,之夏要遭遇不测。 想着,想着,她咬着下唇瓣,晃了晃脑袋,只当自己多想罢。 她又将手举在半空中,想要敲门。 谁知,木板门顺着一阵寒风,缓缓打开。 里头也传来,一股深沉而厚重的声音—— “施主,进来吧。” 阮软微愣,缓缓地朝里屋迈了一步。 里头陈设依旧如往常那般—— 一人一桌,一纸一笔。 静安正襟危坐着,穿着已经洗得褪色的褐色僧衣。 煤油灯泛起微弱的光,照映着他执笔书写。 一旁还有一个木鱼摆放在桌上,表面早已被磨得泛起光。 阮软作揖,轻声道:“静安僧人。” 静安没有抬头,依旧执起毛笔,启唇道:“老僧等您许久了。” “僧人可知我要来?” 静静放下执起的笔,淡淡抬头,看向阮软。 那双眼睛,在阮软看来,像是参天大树的年轮那般,有着时间的沉淀,显得高深莫测。 而后,静安淡淡笑了笑。 他这一笑,扯动了整张脸的皱褶,让阮软觉着莫名的温和。 阮软也朝他笑了笑。 半响, 静安道:“施主,静安想给你讲个故事。” 阮软道:“僧人请说。” 静安缓缓转头,看着外面下得越发热烈的雪,淡淡道:“佛说不可说。但不可说的终究不是事,而是人。” 他将视线转到阮软身上,继续道:“老僧曾听说,古时有种猛兽,能化人形,能猜人心。” “他能化成人们所爱的样子,随后进行纠缠。” “直到将人们的信念抽离,它才能善罢甘休。” "这种猛兽,最懂人心,亦最讨人心,更能坏人心。" 阮软听得云里雾里,道:“静安僧人,微女不太懂。” 静安淡淡笑着,道:“施主自然不懂。” 随后,他缓缓看向那扇小窗,道:“这便是是施主要的。” 阮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中净是惊叹—— 小窗边,三根红绸带随着寒风荡漾,美好得像是寒冬腊月的烟火。 那是她三年以来,为梅子青所祈求的红绸带。 她快步走到窗边,解开绸结,将三根红绸带握在手心里,含着笑意,细细地望着—— 那红绸带上的黑色墨迹,都未褪去。 如同,她依旧没有改变她的心愿。 她的心愿,依旧如那绸带上的九个字,这是她此生不可改变的奢望。 她欢喜地看着静安,道:“小女多谢僧人。” 静安默默地将桌上的白宣纸,朝外一推,道:“施主上次来时,老僧将一字赠于你;如今这一字,再赠于你。” 阮软拿起那张宣纸,皱起了眉头。 那偌大的宣纸上,只有一字—— 逃。 她握住宣纸的手微颤,缓缓地抬头道:“僧人这是何意?” 静安边摇脑袋,边叹气,道:“我终究是算错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阮软心头慌乱极,着急道:“僧人不能告知?” 静安的步伐微顿,缓缓道:“不可。老夫早已泄露天机,罪恶满盈。” 阮软看着那“逃”字,莫名的慌乱占据着她的心。 “可是阮软姑娘?” 门外传来急切的唤声。 阮软猛地抬头,小心翼翼地将宣纸折起,放到袖口里,快步朝外走去。 小和尚瞧见她,慌慌张张地跑到她的面前,急急道:“施主,与你一同的姑娘,滑了脚!” 阮软全身僵住,急切道:“小师父,可知她现在哪儿?” 小和尚道:“请施主随我来。” —— “之夏?之夏?” 阮软瞧见躺在床榻上的之夏,急切地唤道。 之夏瞧着阮软来了,立即撑起手,想要起身。 谁知,一只温热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呆呆地望向一手握住她的手的阮软,愣愣道:“小姐,这是?” 阮软皱起了眉头,道:“之夏得躺着,好得快些。” 之夏疑惑睁大眼睛,道:“还有还有......这种这种说法?奴奴怎未听说过。” 阮软歪着头,微嘟着嘴,回想了下—— 梅子青,就对她这么说过的。 那日,正是一年一度的画舫灯节。 每到这个日子,梅子青便会对着江月,在最美的船舫唱半个时辰的曲儿。 任何事儿,都阻挡不了。 这时的梅子青,一袭淡青,端起瓷杯与孤寂对酌,漫不经心地哼唱着《佳人》。 眼尾上翘,分明是万种风情。 可她竟觉着,这时的梅子青,如同那灯火后的无尽黑夜那般危险。 她萌发出想要抱一抱眼前人的念头, 谁知刚朝前抬一步,就摔了一个跟头。 事后,梅子青更是连着几天没有理她。 只是告诉她——必须躺着,不然骨头会长歪。 她再三地向梅子青询问,梅子青都十分严肃地朝她点了头。 她不知那日的梅子青为何如此反常, 但她知道,梅子青不可能害她。 所以—— 她眨巴眨巴着眼睛,摆出同脑海中相同的那种沉重而严肃的表情,缓缓道:“真的,子青哥哥和我说过,他说不好好躺着,到处乱走的话,骨头会长歪。” 之夏更是皱起了眉,这话明显是在忽悠自家主子的呀。 但是瞧着自家主子的一脸认真,便妥协,顺着道:“可是,若是要躺着的话,就下不了山......” 她这话一起,伫立在一旁的大夫,便急忙道:“姑娘可别想其他,姑娘的腿,若是再行走的话,那这腿,怕是也要废了。” 阮软沉默着,抬头看向之夏,扯出一抹笑意,道:“之夏,我们晚些下山也没事。你自然是要好生在这养着的。” 之夏难以启齿,满脸羞愧,道:“小姐,小姐,三日后,便是你与梅公子的大喜之日。” 这件事儿,阮软倒是不知。 之夏偷瞅着沉默不语的阮软,着急道:“小姐,您可以先下山的,奴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的。” 阮软一听,直接道:“不行。” 之夏道:“可事到如今......” 这件事儿着实不好轻易做决断,但她还是不愿将之夏一个人留于这寺庙中。 她挤出一抹笑,看向之夏道:“我先照着你两日,这两日我再去找找有无姑娘在这儿,可以顾着你。” 之夏快速地摇着头,眼眶也泛起点点泪光,道:“小姐,小姐何必待奴如此呢......” 阮软听见这句话,眉头更是皱得不得了,便驳道:“你如此待我,我自然要好生待你啊,之夏。” “小姐......” 阮软学着梅子青揉她的脑袋那般,揉着之夏的脑袋。 笑道:“你好生顾着身子,我去问问后院可有素斋。” 之夏紧紧揣着手,点着头,道:“嗯嗯,小姐。” —— 赤勇练兵场。 宋其瑜满脸笑意,瞅着那练兵场赤手搏斗的众人。 转回视线,看着身前一袭铠甲的彭治,满意地点头,道:“彭治,孤要最狠的死侍。” 彭治扬天大笑,道:“入我赤勇场,自是六情尽断!” 他右手向身侧一挥,朝着下面的上百死侍,吼道:“死侍听令!” 上百死侍齐声应道—— “将军!” 彭治得意仰起头,瞄着一旁的宋其瑜,道:“殿下,可是还满意?” 宋其瑜低头沉默,忽地噗嗤一笑。 抬眼间,眼眸满是凶狠,幽幽道:“孤要最狠死侍。彭将军可听明白了?” 彭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却被宋其瑜的眼神吓到了。 他不禁疑问道:“殿下,是要?” 宋其瑜呵笑,轻轻道:“截亲。” 彭治不解,死侍可是赤朝最为优质的战士。 截亲如此小的事儿,为何要派死侍? 他狐疑地在宋其瑜的面容上打转,但终究没问出口。 宋其瑜挑眉回视着彭治的打量,道:“彭将军,可是忘记了甚?” 彭治微怔,转头道:“沐胭、青月、愁阳,枫水,听令!” 彭治看着宋其瑜,道:“这四人,从未有过没有完成的任务。” 宋其瑜扫视了四人一眼,笑着道:“那烦请彭将军将四人赠予孤。” 彭治道:“殿下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 天上的冷月,早已化成了一道浅浅月牙。 静安寺。 之夏的眼睛四处张望,蹑手蹑脚地朝后院走去。 她谨慎地观察着周边,多次打量后,才展开手心—— 那是一枚木哨子。 她轻轻一吹,不远处的银杏树,便展翅飞来一只白鸽。 她从荷袖包里摸出一张卷纸,迅速熟练地塞到鸽子的脚上。 安抚地顺了顺鸽子的毛,朝天上一抛。 另一处, 静安抬头便瞧见一只白鸽飞过,执起的毛笔微顿。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气。 他本就逆天而活,自是不该管这凡尘之事。 更何况,天命难违。 ☆、丢弃 首辅府,静谧无声。 皑皑白雪附于飞台屋檐,点缀几盏微弱灯火,无声地透露着肃穆。 原胥鹤看着背手,站立于窗台边的梅子青,道:“爷还未等到消息?” 梅子青转动着手中的白玉扳指,没有转头。道:“你的事办好了?” 原胥鹤道:“爷,私不太理解您的做法。” 梅子青缓缓转身,看着原胥鹤,勾唇道:“说来听听。” 原胥鹤道:“为何......爷要将阮小姐安排于静安寺?” 梅子青眼眸幽深,晃着青丝折扇,道:“你无须知晓。” 原胥鹤皱眉,下巴微抬,含笑地询问:“爷莫非......是怕接下来的事儿会牵连阮小姐,还是?” 梅子青面露讥笑,双眼泛起点点寒意,道:“棋子罢,何须我如此多心?有用,我便捧着;无用,那便舍弃。” 这番回答,让原胥鹤措手不及。 他本以为...... 今日见梅子青与阮软的相处看来,已然觉着梅子青早已承认对阮软的情感。 谁知...... 究竟是摸不清自己的情意, 还是...... 梅子青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做戏罢。 连,宠溺的眼神都是伪装的吗? 梅子青眼眸划过一丝戏谑,看着原胥鹤打量起他的神色,淡淡转过身,启唇道:“原胥鹤。” 原胥鹤心中微惊,面色入常,单腿下跪,拱手道:“爷。” 梅子青的凤眼眸微微眯起,细望着远处飞来的白鸽。 而后,缓缓出声:“七情六欲本就无用,儿女情长幻影一场罢。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上心与你无关都幻影。” 说到这,他淡淡笑了笑,道:“如此样的你,怎样复仇?如何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话语轻轻落下,只是在最后一句话时,稍微出声重些。 但原胥鹤的心中,像是突兀地起了一座大山。 他的目光,燃起熊熊烈火。 缓慢而慎重道:“属下明白。” 看来是他想错了—— 梅子青,并无情感。 他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权谋之人。 想到这,他不禁想起那日所见—— 梅子青怀中抱起的姑娘,眼里满是对梅子青的欢喜。 如今,他只觉着唏嘘。 阮软,遇上梅子青...... 是她的悲哀。 梅子青端起檀绿熏案几上的一杯凉透的绿茗,在指间把玩了一番后,一饮而下。 淡淡瞥了眼跪于地上的原胥鹤,道:“退下吧。” 原胥鹤向下猛地一点头,道:“诺。” “对了,我不想再听到如此荒唐的猜想。” 梅子青清冽而淡薄的声音传来。 原胥鹤的背影微怔,道:“是属下不知分寸了。” 梅子青将视线转向窗沿边, 一只白色信鸽,抖了抖翅膀。 梅子青抽出绑在鸽子左下角的卷纸,眯起眼细看了起来—— 小姐安好,奴已按爷的法子做了。 他摩挲着卷纸许久,捏起卷纸的一角,伸向一旁的琉璃灯盏。 静望着那卷纸,化成灰烬。 —— 天明,东宫门客院。 宋其瑜双腿搭在黑木椅沿上,带着笑意,好奇都看着伫立于他面前的四人。 他笑着道:“沐胭、青月、愁阳,枫水。” 四人同声应道:“属下在。” 宋其瑜饶有兴趣,朝最右处,勾了勾手,道:“你过来。” 沐胭静看向宋其瑜,双手抱拳在前,道:“诺。” 宋其瑜瞅了眼面前的女子,随后收回目光,道:“蹲下,蹲在孤的面前。” 沐胭应声蹲下,目光平静。 宋其瑜瞧着面前的女子如此听话,噗嗤地勾起唇。 他凑近,一只手仔细地勾勒起她的脸,在她的耳畔,缓缓道:“你说,宋谋逸如此待你,你还会如此面不改色吗?” 沐胭微愣,心中划过异样,但仅仅是一瞬间。 她无声地承受着男子的挑逗,未出一言。 宋其瑜忽然大笑起来,道:“不错!” 转眼双眼狠厉,在四人的身上反复流连,道:“孤必要那宋谋逸的嫡妻!你们可明白?” 四人应声答道—— “属下听命!” 宋其瑜收敛起笑,狠狠地捏起面前人儿的下颚,用力地往上抬,道:“知道孤为何要你们来做?” 四人沉默,未语。 宋其瑜自顾地说着:“你们四人是彭治的人,即便你们死了,没人可判孤的罪,更无人关心。” 他微顿,又笑着道:“知道孤为何要告知你们吗?因为只有死人不会说话。若是做成,那便让你们换个身份或活着;若是失败......” 他朝他们眨了眨眼,笑着道:“你们身后的毒箭,自是会替你们做选择。当然,孤可不想是那样的结果。你们......可是听明白了?” 沐胭心中满是恐惧—— 宋其瑜,算得真巧。 他如此坦诚,更是道出一件事儿——便是绝对的把握。 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说辞,不禁给予死侍极大的诱惑——自由,更是没有给他们一丝的后路。 若是如此, 九爷的计划...... 沐胭的眉头,微不可寻地轻皱起来。 她微微侧头,瞅了眼围墙的高度。 —— 静安寺的天空,本是零落雪点,此刻早已转为乌云密布。 阮软推开窗棂,双手紧握于窗沿之上,满眼净是担忧。 背后的之夏轻轻出声,道:“小姐,可是要变天了?” 阮软将窗棂关上,轻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环视了番亮得通透的琉璃灯,暗自在心头安慰, 大概率,应是不会打雷的吧? 想起雷声二字,她便觉着心颤—— 她被丢弃的那天,便是雷雨大作之日。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她望着那一闪一闪的银光,心中满是恐惧。 她很小心地去牵着阿娘的暗沉蓝布料的衣襟,通常她是不敢做出这样的动作的。 因为阿爹与阿娘极度厌她,每日只给她吃剩菜剩饭;若是那天阿爹喝醉酒,还会挥打她;阿娘倒是没打过她,但从不和她说一句话。 即便说,也只是说那些叫她干活,而不得的不说的话。 阿娘最擅长的便是用那双黝黑而细长的眼睛,盯着她。 那眼神,她没有看懂过。 这次也毫不例外,阿娘直接狠狠地把她从后背拖出来。 拖到没有屋檐庇护下,淋着雨。 雨不大,但足以让她全身湿透。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湿透的全身,只是呆呆地看着被阿娘揪红的手臂。 她的手臂很白,所以那块红淤,格外突出。 她愣愣地对着那双黝黑的眼睛,无声地哭着。 但她有一丝的庆幸,若是平常哭,定是要招来阿娘与阿爹的毒打。 但,现在没关系,下着雨,谁也看不见她的泪水。 阿娘一见她那双眼睛,便别开脸。 然后,阿娘说:“阮软,你在这呆着,我去买些草药来。” 她不敢向阿娘问出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在这等着? 她甜甜地朝阿娘笑着道:“嗯嗯,阿娘记得早些寻软软!” 她到这时都还以为,只要她足够乖,足够听话。 他们也会像隔壁家的沈大娘吴叔那般,给她买糖葫芦。 她独自蹲在阿娘说得那间酒肆的角落,专注地望着远方。 这时候,天上没有发出让她害怕的低吼,只是下着朦朦胧胧的小雨。 覆盖着朦朦胧胧的小雨的街道上,还有看起来与她差不多的男童,踩着水塘。 似是过于用力的踩水,惹得旁边的妇人沾满了一身水渍。 阮软的脸上顿时满脸担忧地看着那男童,她想那妇人定是会狠狠地扇那男童一巴掌。 可是, 她的脸皱成一团,望着眼前的一幕—— 妇人只是很轻柔地揉了揉男童的脑袋,牵起他的手,走向另一端。 阮软想,或许她再乖一点,再听话点,她的阿爹,阿娘也会如此吧。 当一旁的酒肆打烊,街道空无一人,甚至天上又时不时地闪过白光时。 她的阿娘,还是没有来。 小小的她,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出些什么。 她捂着脑袋,使劲晃着,试图将那些过往的记忆从自己的脑袋中赶出—— “当初就叫你不要捡她,你不信!” “若不是你生不出娃,老子干甚要捡这个女娃娃?!” 站墙角的她,紧咬着下唇,放在两侧的手纠结在一起。 她哪里迟钝,她早已知道,他们不要她了。 这个认知,伴着雷声,变得愈发清晰。 那如同刀子般无情的话语,无情地占据着她的脑袋。 阵阵雷声,是他们的狂欢,是她的恐惧。 —— “小姐?” 之夏疑惑地望着出神的阮软,轻声唤道。 阮软转头看向一脸关切的之夏,挤出一抹笑,道:“嗯?” 之夏疑惑地问道:“小姐怕打雷?” 阮软一愣,淡淡摇着脑袋,道:“没有。” 她不想让之夏担心。 —— 首辅府,静穆阁。 梅子青单手撑着窗沿,眼眸里白光划过天空,耳边是阵阵雷声。 影双手拱起,偷瞅着他家主子。 梅子青这般,差不多快一刻钟了。 就当影已经打算朝外退去时, 窗边的人,淡淡传来一句—— “备马车,去静安寺。” ☆、欢喜 静安寺。 雷声震耳,黑压压的天,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 “她就是捡来的!” “你是个野孩子,你没有阿爹阿娘!” 阮软双手抱头,身子颤得不能自已,面色泛白,双眼紧闭,嘴里时不时地发出低喃—— “我不是野孩子......” “阿娘阿娘叫我等她......” “阿娘没有抛弃我......她只是去去买药了......” 伴随着她的低喃声,雷声陡然一乍,伴随狂风声呼呼,愈演愈烈。 她双肩拱起,恨不得自己是一颗种子,将自己埋到最静谧的深处。 哀嚎的狂风吹开窗棂,伴着雨雪,直直地朝屋□□来。 那雨与雪,似是根根冒着冷光的银针那般,让她不寒而栗。 这一吹,吹得屋内原本就微弱的灯火,瞬时熄灭。 本就暗沉的屋内,此刻更是没有一丝光亮。 除了窗棂处,时不时闪过白光。 有时白光一闪而过后,又与屋内那般,黑得彻底。 阮软的牙齿都在打着颤,她无声地环视着四处的黑暗。 但窗棂处,她不敢望去。 她的嘴唇本就干涩,此时遭她用力的挤咬,此刻已经染上淡淡血迹。 那铁锈般的味道,惹得她忍不住的干呕。 但她依旧维持着全身缩成一团的样子,一动不动。 顿时,雷声消失,耳畔只有呼呼风声。 呼呼风声,像极她内心无声的呐喊。 她似乎一直都在被抛弃...... 想到这,她不禁低下头,一滴泪水缓缓地滑落至她的手背。 她紧紧地抠着脑袋,压制着想哭的冲动,频繁快速地眨眼睛,想要让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觉着是理所当然的。 她只是眼睛干涩得很,不是她想哭。 真的...... 阮软这样告诉自己。 忽然,木门处有丝丝动静。 她双眼警惕地望向木门处,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一双杏仁眼像是受惊的兔子那般瞪大。 就在她全身都已经僵硬时,木门缓缓打开—— 是梅子青,就在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 他,淋了一身雨。 这个认知,让阮软愣在原地。 还没待她缓过神,她的脑袋便抵着宽厚而温暖的胸膛。 鼻息间,是她熟悉的那股淡淡绿茗香。 这一抱,阮软愈发觉着委屈,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是倾斜而下。 本在轻拍着阮软后背的梅子青动作停滞,他无措地舔舐着怀里人的泪珠,嗓音更是沙哑,带着焦急,唤道:“软软?软软?” “哥哥来了。不哭,好吗?” 阮软哭得更厉害,抽泣道:“不好不好!你来的这么晚了......” “哥哥错了,哥哥不该......” 梅子青低声道,言语间满是心疼。 阮软停止了哭泣,挣开梅子青的怀抱,朝后一退,抽泣着,道:“你哪里错了?” 梅子青抽出袖间的淡青绸帕,捻起一角,细腻擦拭着泪痕,若是泪水不及时擦去,皮肤会遭罪。 他软着语气,眼睛里只有阮软,道:“哥哥不该让软软一人,不该让软软离开,不该让软软掉眼泪。” 面前小孩的眼睛哭得像小兔子,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可眼神里,又透露着一股狠劲,仿佛若是他说出不和她心意的话来,便会扬起她的小虎牙,朝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般的阮软,像极初见她的样子。 同样,是打着雷的夜晚—— 她孤零零地蹲在红阁的屋檐下,双手抱头,颤着身子。 他平生最不喜、最厌的便是弱者。 但那一个下雨的夜晚,他淡淡一瞥, 瞧见的是,那双圆鼓鼓的眼眸里,是他从未拥有的干净。 干净的,他竟然无法揣测出,这个狼狈的小孩,究竟是否害怕这雷声。 于是,他走向了她。 他依旧记得,他居高临下地望向那蹲在角落的她。 启唇淡淡地说道:“你怕雷声?” 那小孩瞅见他,如同常人那般,先是愣了愣。 随后笑得竟比那烟火还灿烂,声线还透露着小孩独有的稚嫩,道:“我本是怕的,可是看见哥哥你,便不怕了。” “为甚?” “因为在哥哥的眼里,我望见了白月光。” 小孩满脸泪痕,仰着头,这般对着他笑着说,眼眸里没有怯意,没有恐惧。 有的是,满眼的欢喜。 —— 梅子青轻拍着她的后背,即便阮软已经不再害怕。 “那你要如何补偿我?” 阮软仰着头,问道。 梅子青轻抚过她凌乱的发丝,道:“你想如何便如何。” 阮软惊奇地睁大眼睛,不确切地再次询问:“真的?任何事儿都答应?” 梅子青含笑地望着满脸狡黠的阮软,起身把它抱在怀中,朝床榻走去。 道:“只要我做得到。” 阮软微愣,低下头,不再望着梅子青,思索着。 好半响,她沉声道:“我想问,为何陈家人会收养我?” “你想知道?” 梅子青刮了刮她的鼻梁,眼眸里是一闪而过的深意。 阮软坚定地对着他的眼睛,道:“嗯,我想知道。” 梅子青敛回目光,捻实被褥,没有说话。 他皱着眉,握着阮软几乎冰冷的手,言语严肃:“手怎的如此冷?” 随后又床尾伸去,握了握脚,依旧冰凉。 阮软不满地蹬了蹬腿,瞅着梅子青,低声道:“哥哥干嘛转移话题......” 梅子青一手握住阮软乱晃动的腿,一双凤眼看着她,慢慢地笑了笑,道:“那你倒是先告诉哥哥,下床不穿鞋的毛病,多久又养成了?” 她能感受到,握住她小腿处的掌心,有着余热,惹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望向另一边,不敢对着梅子青的眼眸,道:“咳咳,就就你不来找我的时候养成的!这可不能怪我......谁叫你不管我呢!” 她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大。 她不喜穿鞋,梅子青明明就知道。 夏日里,她不穿鞋到处乱跑,梅子青不会多问,只是它不穿一次,便减少她吃凉食的量。 可只要天气转冷,阁内上上下下,必定会铺上白羊绸毯。 尤其是她的屋子,更是处处都是。 她只觉着梅子青大惊小怪, 可是...... 直到梅子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到她的面前,叫她喝下时,她才知道—— 梅子青哪里是大惊小怪,明明是有病! 那黑乎乎的中药,苦得她反胃。 后来,好不容易求着梅子青,她绝对好好穿鞋,不让自己凉着,才没喝药了。 可如今...... 梅子青道:“多久没喝驱寒的中药了?” 阮软一听,便觉着舌尖仿佛弥漫着苦味了,双手摆着,道:“哥哥,我我......不喜欢不喜欢!” 梅子青看着仿佛又要掉泪珠子的阮软,终究没有再追问。 低头捻着被褥,淡淡道:“你体内寒气长伴,若是不注意......可有你好受的。” 说最后一句时,还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阮软怂着鼻子,悄悄低喃:“说得好听,还不是没见你没把我从陈府接回去......” 梅子青语塞,看向阮软。 眼眸里没有一丝的怒气,只有宠溺。 似是很忧愁,淡淡道:“这是哥哥最后悔的事儿,当初怎没把小孩接回来呢?” 阮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躺下,淡淡道:“我想睡了。” 梅子青眼眸里净是怜惜,道:“嗯。” 言语如此,躺下的阮软便等着身后人的离开,可她等得自己睡着了,都没等到背后的脚步声。 梅子青静静地注视着已然睡着的阮软,淡淡勾唇,附身轻轻一吻,低喃:“不听话的小孩......” —— “爷。” 在门外静静等候许久的影,对着掩门的梅子青拱手道。 梅子青没有看他,单手握成拳状,掩唇轻咳了几声,细语道:“派人去熬一副驱寒的药膳来,再买些觅鱼楼的糕点热着,天明时端来。” 影皱起眉头,道:“要给爷熬一副吗?” 昨日主子走得急,最后一段路,他亲自轻功而来,淋了一身的雨。 梅子青淡淡摇了摇头, 影闪过诧异,即便他已然服侍梅子青如此之久。 但主子对小姐好的出奇的行为,依旧让他惊讶。 他道:“诺。” 正当他准备转身去准备时,背后人又淡淡道:“对了,药膳放些蜜饯等甜食,莫太苦。” —— 阮软没想到,自己睁眼时,竟然是梅子青的那张脸。 梅子青的身体微微弓起,一手抱着她,像是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护在怀里。 阮软细瞅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梅子青那双远山眉,没有皱着,嘴唇似乎也是朝向弯着,像是在笑那般。 梅子青真是有着一副好皮囊,阮软不管多久,依旧是这样的慨叹。 那双望着她总是含情的眼眸,此刻乖乖地闭上,她想,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年,才会如此。 再配上那白如凝脂般的肤色,与立体而硬朗的骨相。 更是....... 让阮软离不开眼。 她不禁伸出手,细细勾勒起来。 忽地,那双凤眸微睁,像极一只慵懒的猫,打量着她的行为。 他的嗓音,还染着刚睡醒的沙哑—— “软软干甚?” 阮软的脸颊立即染红,心也像是敲鼓那般,跳个不停。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笑着道:“哥哥,我突然发现一件事儿。” 梅子青自然地抱紧她,将脑袋搭在她的肩上,似是还没睡醒那般,从鼻间轻轻地“嗯?”了一声。 阮软轻声道:“我发现,哥哥长得好像我的心上人儿。” ☆、宠溺 梅子青微卷起的五指缓缓舒展开来, 反身将阮软压到身下,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着,还透着笑意,道:“调皮鬼。” 阮软本以为梅子青亦会给她来段缠绵悱恻之言,谁知还遭他戏谑了一番。 她做着鬼脸,不悦道:“哥哥,你怎的不说你欢喜我......” 说着,还眨巴眨巴着眼睛,颇有梅子青欺了她的委屈之感。 梅子青只觉着好笑,捧着那张脸蛋,对着阮软的眼睛,无比真挚,轻语低喃:“我对你何止欢喜啊,软软。” 阮软刚刚遭梅子青瞧得放空,皱着眉,道:“哥哥说甚?” 梅子青本就没打算让阮软听清楚,便转言,道:“刚刚这些话,可不能对除我以外的人儿说。” 阮软惊讶不已,怎的,梅子青还想限制她的嘴巴? 瘪着嘴,道:“为何” 梅子青淡笑,眼神却变得尖锐,轻轻,懒散道:“怎的?你还想与谁说?” 阮软立即仰着头,看向其他地方,道:“咳咳,我饿了......” 梅子青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拆除她。 便端起放在床沿旁案几上的青花瓷碗,柔声道:“来,先将药膳吃掉。” 阮软摇头示意抗拒,道:“苦不苦?” 她最厌吃苦,即便遭阿娘抛弃后,那段吃不饱的日子里,她也不愿吃苦的吃食。 梅子青舀起一勺,凑到嘴边,轻轻吹着,道:“尝尝看。” 阮软试探性地探过头,张开了嘴。 入口便是软糯的红枣的绵绸感,再配上几颗梅子,还有些她吃不出的一些碎食。 混在一起,成了酸酸甜甜的味道。 尝完这一口,她忍不住地点着头,道:“好吃!好吃!” 梅子青捻去阮软嘴边残留的水渍,亦是满眼欢喜,道:“你欢喜便好。” 说着,便又舀了一勺,伸到阮软的嘴边。 阮软不喜地耸了耸鼻子,抗拒地朝后退了退,道:“用膳,哥哥喂我干甚?莫不成哥哥想将我养成个废物?好让你......” 梅子青吹起的动作微微停滞,抬眸看向一脸振振有词的阮软,启唇道:“好让我如何?” 而后,眉目轻蹙,道:“不喜如此待你?” 阮软瞅着面无表情的梅子青,咽了咽口水,道:“咳咳,我我就觉着觉着哥哥一直如此......我会没有用的!” “明日你便是我的妻,我愿如此待你。” 阮软红着脸,低下了头。 亦是不解,明明之前...... 梅子青亦如此待她啊。 她问道:“哥哥,那之前呢?你刚捡我的时候。” 梅子青将舀好的一勺凑近阮软,他的嘴亦微张,示意着阮软快吃。 梅子青见面前的她张开嘴,乖乖地吃掉后,便说道:“软软认为我为何捡你?” 她歪着脑袋,思考起来。 试探地询问:“嗯......见我长得好看?” 梅子青:“......” 见梅子青没有说话,阮软便继续,凑到梅子青的面前,道:“看我太惨?” “天下不幸之人,并不少。” “见我......” 她实在是想不出为甚,只好拉起梅子青的手臂摇晃起来,道:“哥哥告诉软软嘛~” 梅子青轻轻地拂着她因刚睡醒,泛起淡淡红晕的脸蛋。 他的眼眸微微迷离,如同虔诚教徒那般,克制地释放着欢喜。 “遇见你我便知,你便是我的妻。” “所以,宠你,宠得恃宠而骄也罢;无法无天也罢;宠成混世魔王也罢,我也甘之如饴。“ “更何况......” 梅子青拉长语调,含笑地看着阮软。 而她早已经被梅子青这番话语,说得心儿都软了。 见梅子青又吊着她胃口,便急道:“何况甚?” 梅子青又舀起一勺药膳,道:“吃完药膳,便告诉你。” 阮软嘟嘴,但是还是乖乖地吃完药膳。 一吃完,她便着急地问道:“哥哥,快说~” 梅子青满意地将见底的瓷碗放置一旁,笑得如沐春风,缓缓道:“软软怎会是废物?对于哥哥来说,软软特别能干。” 阮软满眸的不懂,好奇道:“真的吗?比如......那些方面?” 梅子青对于阮软如此的反应,并没有丝毫意外。 只是凑近眼前人,面色如常,道:“以后软软便知。” 可她却觉着怪怪地, 分明梅子青说出这句话时,除了声音比平时沙哑了几分,她也未曾听出其他不对。 但她总是觉着,哥哥与她说得好似不是一件事儿。 梅子青揉了揉阮软的脑袋,道:“哥哥先下山去安排些事,明日便叫人来接你?” 她犹豫道:“那......陈府那边?” 梅子青反问道:“软软想如何?” 阮软沉默了。 好半响,才缓缓道:“那......随哥哥说得做吧。” 那陈府人,见她在山上待了两日之久,也没见得派人来打听打听她的状况如何。 所以,她何必自作多情? 就在她想着,梅子青便将她抱紧。 突然而来的温暖,让她全身僵硬。 梅子青眯着眼,在她的肩膀上摩挲,道:“哥哥在。” 如今的她,还不知梅子青说出这句话,得多难得。 她本以为她已在深渊底,可是后来...... 她才知,深渊底敲开,下面还有一层更黑的深渊。 他以她为光,纵然万魔缠身,依然仰望。 —— 东宫,万籁俱寂。 沐胭四顾张望着,走向湖花园处。 巡逻的宫军瞅见她,便上前询问道:“沐姑娘,可有何事?” 沐胭轻轻一笑,单手向前一挥,两位宫军便双腿发软,意识不清,倒在了地上。 沐胭不屑扬唇,轻喃:“不自量力......” “哟,忍不住了三月。” 一声轻佻的声音从她的后背传来。 沐胭身体一僵,不敢再动。 宋其瑜瞧见女子这般姿态,只觉着好玩极了。 继续慢慢悠悠道:“孤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便是九哥在宫里的贴身侍女三月吧?那时候你可与九哥形影不离呀。” 说着,便走近勾起她的下巴,瘪着嘴,道:“哎,只不过孤只用干净的,其他人用过的,孤不爱用。” 沐胭冷笑,五指微卷,缓缓向上抬升。 宋其瑜瞥了她的身侧,一脚将她踢出两米开外,叹气道:“孤本想将你放出去,去帮帮孤可怜的九哥。可是你如此的蠢,还妄想用低级的手段害孤......可真是蠢得让孤心疼呢。” 沐胭的眼眸里净是慌乱不已,急道:“殿下冤枉卑职了!” 宋其瑜呵笑,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将她关押到私牢里,没有孤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可放出!” “诺!” 壹拾瞅着押制着沐胭的宫军走远后,便弯腰小声禀报道:“殿下,探子说已经得到言免之画。” 宋其瑜挑眉,抬头仰望着明月,道:“可是有按红印的?” “奴听探子说,是的。” 宋其瑜扬天大笑,道:“做得不错。” 而后,看向壹拾的目光变得狠毒,幽幽道:“明日之事,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壹拾后颈泛起凉意,点头道:“奴定当在所不惜!” 宋其瑜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倒要瞧瞧,这宋谋逸拿甚与他争。 —— 陈府。 “老太太,二小姐来了。” 桂蓉道。 陈老太摘玉钗的手微顿,道:“明日便成亲,怎还有时间来?” 桂蓉亦是疑惑不解,道:“奴亦不知。” “叫她进来吧。” “诺。” 桂蓉走到堂屋,含笑道:“二小姐,老太太叫你进去。” 陈知如咬唇,点着头,朝里屋走去。 她一进屋,便瞅见在梳妆台上的陈老太缓缓梳着泛白的鬓角,红了眼。 她自小没有阿娘,阿爹沉迷作乐,亦从未给予她关爱。 唯有面前这个老妇人,将她拿到心尖尖上宠着。 不管是她惹出如大的乱子,这个老妇人只会故作恼怒,将她惹出的祸乱,收拾干净。 “囡囡,过来。” 陈老太一转头,便瞧见她的乖孙女红了眼眶,便忍不住地出声唤道。 陈知如乖乖地朝陈老太走去,附在她的腿边,无言地哭着。 陈老太轻柔地拍着陈知如的后背,这女娃在外如何,可在她面前,不就一个爱哭的小孩吗? 陈老太温柔道:“可是怕了?” 陈知如点着头,用力地回攥着陈老太的手。 陈老太缓缓道:“你可知太婆婆叫甚?” 陈知如摆着脑袋。 “太婆婆啊叫许贤淑,自打你太公公走后,世人便以他的姓来称我,差点让你太婆婆我,都不知自己叫甚了哟!” “太婆婆何出此言?” “囡囡啊,太婆婆从不像太婆婆名字那般,贤良温淑。让世人称我陈老太,便是想让自己时时刻刻记着——陈府上上下下的百条性命,担在我的身上。太婆婆在你太公公走后,便卷入这逃不出的漩涡,在此其中——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早已是司空见惯。如今,太婆婆便成为囡囡的底气,即便那是首辅又如何?我许贤淑,只有你一个乖孙孙!” “太婆婆.......” 这一晚,婆孙二人紧紧相拥。 微微晃荡的灯火,出奇的亮。 而二人在灯光下的黑色倒影,亦是被拉得细长。 ☆、对弈 冬日初阳微露,带来一丝暖意。 之夏撑着双手,身子朝外探去,一双眼睛眯起,看着那蜿蜒的石板路。 终于瞅见一众穿着红色衣裳的人,忍不住眉头高扬,转头朝里面,高喊道:“小姐!小姐!迎亲的人儿来了!” 边喊着,边拖着她受伤的左腿,蹦着跳进内屋。 内屋内, 阮软静静地打量着铜镜里的女子—— 白皙的面容上,点缀着淡粉,眉目正中点着赤花贴,两抹丹红轻轻勾着眼尾。 更莫说那皓齿红唇,让阮软纯情中又带了一丝媚。 一踏进内屋的之夏,瞧见阮软,也微愣了好几秒。 她家主子,美得不似人间物! 些许是之夏的动静不小,阮软微微转身,勾唇笑着,道:“怎的了?之夏。” 这一笑,之夏本是悬在外边的心儿,更是全心全意地飞到了阮软的身上。 美人淡笑三分,灵动双眸勾起,一身红装,更是衬得她肤色如雪。 之夏支支吾吾地向着她说道:“小姐,迎娶的队伍来啦!” 阮软轻轻点了点头后,又转头看向铜镜里自己的身影。 她看了好半响,执起了钿花黑木案几上的一只银花步摇。 低语道:“之夏,这......我真的是要嫁人了吗?” “对啊,小姐。小姐可是要嫁给你心悦的梅公子呢!” 阮软摩挲着手心里的步摇,轻轻道:“这“和兴摇,多余了。” 之夏直愣愣了好几秒,心里满是悔意。 她家小姐这身衣裳,饰品什的物件自是由影亲自准备的,她想...... 定是不会出差错的。 怎还是...... 在赤朝,嫁出之人,定是要有亲人为自己亲自带上那“和兴”摇。 “和兴”摇,样式简单,配色朴素,蕴含着自家姑娘定是会让亲家那边,如同一步向前,便晃荡不停的步摇那般,节节高升。 但,如今...... 她家主子,连伴她出嫁的人儿都没几个! 就当她愁着如何安慰阮软时,阮软便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反倒安慰着她,说道:“我也只是顺口提提罢。” 说着,她看了看窗外,道:“人既然来了,那我们便走吧。” 之夏就着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珠,慌乱道:“那奴去收拾收拾物件。” 之夏一走,阮软的视线又重新地落到了案几上。 那只步摇,像是被人在手中摩挲了许久,丢去了几分光彩,更多的是不断摩挲后的圆润。 她紧紧地握在手中,些许是它的原主人珍爱得紧吧。 而后,默默地注视了许久,放在了她的衣袖里。 —— “囡囡,这是太婆婆戴过的和兴摇,如今便给我的囡囡戴上。” 陈老太含着笑意,眼睛里闪着泪光,为陈知如插上那银白而被磨得圆润的步摇。 陈知如昨夜哭了一晚上,现在两只眼睛更是红肿得不得了。 “太婆婆,囡囡此去,应是......” 陈老太拉过陈知如的手,搭在自己的手心里,颤着手抹去她心爱孙孙的泪水,厉声朝后唤道:“桂蓉。” 桂蓉应声站到陈老太的身侧,道:“奴在。” “桂蓉在我身边服侍我已十年之久,我今日便将她交于你。” 陈知如抽泣的声音骤停,道:“太婆婆,这这万万不可!囡囡怎可以让桂姨......” 陈老太直接打断陈知如的话,不容置疑道:“听话。桂蓉是我最信任的人,你离了这屋子后,她定会面面俱到你的。叫其他人服侍你,在你身旁,我不放心。” 她说完这句话,便转头背手。 “囡囡,太婆婆就送你到这儿了......” —— 一路上,陈知如的脑海里,都萦绕着陈老太的最后那句话和那瘦弱而挺直的背影。 她欲想,便愈觉着心颤—— 太婆婆,终究还是待她如一的,还是没有因她表里不一而偏见她。 这也不枉在她面前哭诉了半晚...... 想着,她的右嘴角轻轻上扬。 突地,马车猛地一停,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惹得她心慌。 陈知顽一把扯开红绸帘,对着桂蓉,不好气道:“马夫不会驶车了?!” 桂蓉对于她的前后反差,没有丝毫惊恐之意。 只是恭敬地低着头,道:“小姐,方前道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些许才惊到了小姐......” 她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向四处望了望,是她不太熟悉的环境。 只不过,倒是没多想。 她烦闷地松了手,沉思后,轻声道:“嘴巴长在奴上,自然得干净点。不干净的话,便活不长久。桂蓉,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等了许久,窗外的人并没回她,她不屑地勾了勾唇。 似是想到什么,她一把扯下那被磨得褪去的和兴摇,嫌弃地皱眉。 都磨得发光了,还送给她? 她可未曾听说这“和兴揺”还得带上辈的。 想着,又转头,望着那红绸帘,露出笑容。 那边弄丢,将责任推给她看不爽地人吧! 可就一瞬间,她的笑容停滞了。 她愣愣地低下眼眸,望着那还泛着冷光的雕花匕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紧紧地攥着红绸轻袖。 干咽了好几次,才颤着声音,道:“小女小女可是做错了甚?惹得惹得爷......如此?” 但蒙着黑面的人并未理她,只是淡淡地从鼻息轻嗤一声。 陈知如只觉着心惊得很,不敢再说话,双眼朝着绸帘缝隙,静静地看着外头。 —— 觅鱼楼,雅阁望台之上。 宋其瑜抿笑地望着那缠上红绸缎的马车停在中央,挑起了眉头。 壹拾眼瞅着他一脸喜色,便连忙进言:“殿下,奴见已经截了亲,那奴便让□□手......” 宋其瑜单手搭在栏杆之上,眯着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缓缓走来的马车。 那迎亲队伍的阵仗,比刚刚瞅见的那辆马车,阵仗大得可不是丁点! “这是怎的回事?!” 壹拾慌张地踮起脚朝外瞅了一眼,吓得面色泛白,跪着道:“主子,奴奴不知啊!” 宋其瑜皱眉询问:“今日,可有其他人成婚?” “奴奴打听过......除陈府一家,未有其它人家!” 宋其瑜冷笑,一记冷眼直直看向他。 随即,盛着一杯热茶的瓷杯,不偏不倚地直直砸中了他的脑袋。 遭烫伤分痛楚之感,弥漫全身他的全身,但他不敢叫唤。 只是稍稍抬眼,瞅见那双凶横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那辆马车。 宋其瑜倒是没想到,那梅子青,竟还想和他玩狸猫换太子? 但,于他面前,倒也是拙计罢! 宋其瑜轻嘲一笑,你可狸猫换太子,那他便斩草除根! 他低喃着:“那便杀了吧。” 语毕,他斜眼看向跪着的壹拾,狠狠道:“孤不想见除陈府一家的人外,今日迎亲!” 壹拾自是懂宋其瑜的意思,连忙道:“奴这就去。” 他快步走向望台的另一端,朝着一名穿着黑色铠甲的□□手,侧耳低语道:“街西的人,全除掉。” □□手皱眉,道:“这大开杀戒,岂不是会影响主子的声誉?” “听安排便是。” “诺。” □□手看着那远去壹拾的背影,下令道:“朝街西那辆马车,放箭!” 百箭齐发之际,那挂满红绸缎的马车,顷刻间,便像是蜂窝球般。 —— 阮软皱眉地摇着脑袋,只觉着耳边有着奇怪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 “小姐,睡得可好?” 身旁的之夏见她醒了,便凑到她的面前急切地询问着。 阮软淡淡地笑了笑,揉了揉眼睛,朦胧地看着之夏。 之夏也笑了起来,这还是她今日,头一回看见她家主子笑呢! 阮软倒是没注意到之夏的欣喜,侧身撩开绸帘,向外看了看。 见着陌生的环境,她淡淡转头看向之夏,疑惑道:“之夏,这是哪一条路?” 之夏眼眸里闪过慌乱,但她没有瞅见。 “或许是车夫觉着这条路更近吧!” 阮软若点了点头,道:“应该是。” —— “这是谁干的啊?如此残忍,竟然杀掉新婚女子哟!” “我方才前去瞅了瞅,那箭仿佛是黑金箭,那好似是东宫□□手专有的箭呐!” “真的?!哎呦,这种人当君主,那岂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要遭殃!” 壹拾听着街边百姓的私语,快步走到马车面前,掀开了那红绸帘—— 一个木制人偶端坐在位置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箭,像只刺猬。 甚至,那木制人偶上画满了靶子的同心圆,似是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境遇?! 壹拾瞅后满脸细汗密布,连滚带爬地朝向觅鱼楼。 “主子!主子!” 宋其瑜独自对弈,皱眉地看向门口处的壹拾,道:“人死的太难看,把你吓着了?” “主子,那那......马车上是是木偶!” 宋其瑜执起黑棋的手微愣,冷眼看着挂着泪痕,满脸狼狈的壹拾,道:“什么?!” 壹拾拂去泪水,哽咽道:“主子,主子!那辆马车没有人,只有一个木偶!那木偶浑身都画着靶子,似是似是......” 他还没说完,耳边便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棋盘散乱满地,而案前人的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凸起。 —— “爷算得真准,探子方前传来,猫果真乖乖入套了。” 原胥鹤恭敬地拱手,眼眸里满是对眼前人的佩服。 每一步棋,都和梅子青之前说得一模一样。 梅子青微微抬眼看向他,言语淡淡,语气却严肃:“你觉着,梅子酒甘甜,还是桃花酒?” 原胥鹤沉思半响,认真回道:“属下觉着,些许是桃花酒。桃花酒入口清香,回味甘甜。爷可是要有下步计划?” 梅子青应是想酒中下毒,杀人于无形之中? 原胥鹤在心头揣测着。 梅子青淡淡勾唇,轻声道:“顺口问问。” —— 晚霞满天。 “小姐,要到了!” 阮软一听这句话,心间便像是有鼓那般,急促地跳动。 她颤着手,撩开绸帘,看向外面—— 只见两旁街道干净整洁,秩序井然。 而她的目光放远,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偌大的“首辅府”三字! 此刻,她只觉着心间像是腊月寒风吹了那般, 干涩而寒冷。 ☆、恐惧 红绸缎绕满房梁,花烛上的点点灯火随着一阵阵微风摇曳。 阮软透着红绸镂纱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屋内,有着几簇几簇的绿植被置放在屋内的不同角落;甚至琉璃灯样式还摆成了她欢喜的花样状;最让她惊奇的还是那一眼便看得见的琉璃帘。 晶莹剔透地,反射着奇异五彩之光。 她好奇极,布置这房间的人儿是不是她肚里的蛔虫? 这般布置,完全踩准了她的喜好。 这份欢喜,让她原本心恐惧的心,奇异般地遭到安抚。 她不知自己为何看到那“首辅府”三字会有如此心境——恐惧。 首辅府? 这三字与她而言,陌生万分。 她的心头疑问满满, 这地儿是子青哥哥的吗? 那子青哥哥,是那众人所说的权倾朝野的首辅吗? 那为何...... 没有待她思索完,一双红镂绣履进入她的视线内。 顷刻间,她觉着自己如同惊弓之鸟那般,全身紧绷着,甚至连气都不敢出。 而来人,也没有朝她说话。 但她能够感受到一双灼灼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咬紧下唇瓣, 梅子青为何还不撩开她的红绸纱? 是...... 反悔了吗? 心里像是千丝结,纠结万分。 这种想法刚落下,她抬眼便见着梅子青的那双凤眸, 紧紧地盯着她,似是舍不得放过她的一丝情绪变化。 “软软。” 梅子青的声音喑哑万分,像是克制着什么一般。 而这一声,又让她平静的心再次猛烈跳动。 但她并不想回应梅子青,抿唇微微点头,便不再看着他。 梅子青也没有意外她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将视线移到她繁冗的头饰上,缓缓走了几步,落座至梨花雕木椅上,说道:“过来。” 阮软疑惑地抬头,瞧见案几上的两杯酒杯,心中了然。 看来,是要喝交杯酒。 想着,她快步走到梅子青身旁的位置坐下。 梅子青端起两杯酒,一杯端在她的面前,一杯朝向他自己。 目光依旧是落在她的身上,道:“喝吧。” 而阮软却是一动不动,低着眼,看着那透明的瓷杯内部。 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裳,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双眼睛直直地朝梅子青望去,冷声道:“你倒底是谁?” 梅子青笑了笑,执起酒的手依旧没有落下,道:“喝了我便告诉你。” “真的?” 梅子青眼瞅着眼前这个朝他讨着保证的人,还是个小孩心性。 笑意更浓,点了点头,道:“嗯。” 得到保证的阮软认命地耸了耸肩,端过梅子青手上的瓷杯,果断地仰头一饮。 她本以为这酒定是呛人的辣,谁知没有一丝的辣味,甚至还有着淡淡甘甜。 原来,交杯酒如此好喝! 梅子青注视着她脸上的惊喜,也露出一丝欢喜,快闪而过。 对面一脸享受的阮软,自然没有看见。 阮软心中仍旧是这好喝的交杯酒,好奇地朝前一探身子,问道:“什么酒?真好喝!” “桃花酒。” 梅子青伸出手捻去她嘴角的酒渍,说道。 阮软微愣,又想起之前的话。 抬眼地看向梅子青,道:“哥哥允诺给软软的。” 梅子青扶额,道:“如同你看到的那般。” “你是首辅?” 阮软唇角常常挂起的弧度渐渐抚平,一双杏仁眸也变得平静地看向他。 看在眼里的梅子青眉头轻蹙,淡淡地抿了口酒,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语气平常:“嗯。” 阮软见到梅子青这幅淡定神色,心中的恐惧无限扩大,她努力地克制着想要哭的情绪。 继续追问道:“为何不告诉我” 阮软是恐惧的。 原本,梅子青便如同遥远不可及的白月光。 当这抹白月光,轻声地朝她说出她本不该期望的那句话时,她无非是欢喜。 甚至她的心间还有一丝窃喜,或许是这抹白月光与她的距离并不远。 但,如今...... 她环顾四周的奢华, 原本只想着情爱的不对等,但现下身份更是悬殊万分! 这如此叫她能不怕?! 梅子青想过千种阮软知晓这件事后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 阮软会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睁着一双泛红的眸子,恐慌不堪。 像是随时便会掉下泪珠子的小孩,惹他心尖都泛起疼来。 对她,他永是无可奈何。 梅子青轻轻叹气,轻轻拥她入怀。 语调温柔,轻柔道:“起初不告诉你,是想着若是你知晓我是首辅,那你应是要惦着我身份,收敛着,与我相处定会不自然。那怎能当我的混世小魔王?” 阮软一听,泪珠子终是忍不住了。 强忍着抽泣,道:“那为何如今又告诉我?” 梅子青细声解释道:“世人如何看轻我,我自是不在乎。” “可若是要迎娶你,我自然不能委屈你。” 这段话在阮软耳中,无意成了最为深情的告白。 在这份话语下,她愣愣发问:“就是说......哥哥是心悦我的吗?” 这是她第二次朝他问这个问题, 这次,也不出意外。 她等了好半响,也没等着梅子青的回复。 梅子青迟疑地敛回目光,眸子里净是幽深。 阮软失落地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不语。 “软软。” 阮软应声抬头,泄气道:“干甚?” 梅子青淡淡勾唇,撑着脑袋,满目温柔地看着她,道:“和兴摇呢?” 阮软知道这次自然也是等不到梅子青的回答了,赌气地嘟着嘴,伸手端起瓷壶,奋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实在是不懂梅子青—— 他像是珍宝待着她,甚至还迎娶她。 但从未告诉她,他为何入此。 此前,阮软还不知—— 梅子青,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儿。 他所做的一切,都要加倍的回报。 待她连喝好几杯后,才微侧着脑袋,看向梅子青。 她方前故意不理他,可眼前精致的脸庞上,却没有一丝的不悦。 甚至是饶有兴趣地撑着脑袋,细看着饮酒的她。 阮软知晓,自己与此人斗气,她是没有甚好结果的, 气的唯有她自己! 只好慢吞吞地伸向衣袖,拿出和兴摇。 和兴摇一出,梅子青的视线转向了它。 阮软静静看着梅子青, 竟觉着梅子青...... 仿佛是透着这和兴摇,在思念着甚? 梅子青把和兴摇放置在自己的手中,握了许久。 才抬眼对着她说:“我给你戴上。” 阮软微愣,道:“这似乎不太妥,这和兴摇须得我亲人......” 还没待她说完,梅子青便直接朝她探来。 头顶上,传来梅子青冷冽的声线:“我是你夫君,自是可以给你戴上的。” 他又补充道:“常人所有的,软软自是不会缺少一分一毫。” 软软只觉着心头暖暖地,嘴唇张合了好几次,才低喃了一句:“嗯......” 梅子青听着软糯的声音,好奇地想起看看她。 谁知...... 入眼的便是那泛着潮红的脸蛋,还有那双挣扎着睁开的杏仁眸。 这倒是...... 梅子青轻笑了起来,宠溺把她抱在怀里。 刮了刮她的鼻梁,朝外头唤着:“来人。” 影应声走进,始终低着眸子,不敢抬眼,道:“爷。” 梅子青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道:“可给夫人备好沐浴水了?” 影道:“是的。” “叫个丫鬟,将夫人抱去。” 影早就挑了个年轻的丫鬟在门外候着,他控制着音量,朝外唤道:“进来。” 丫鬟恭敬地鞠手,道:“主子。” 梅子青视线始终落于阮软的身上,言语平淡地对着丫鬟说:“切记,她的皮肤敏感,得温柔些。” 丫鬟倒是没想到她家主子会如此上心,颤着声音道:“诺。” 影疑惑地望着梅子青,不解地出声:“今日本是洞房花烛夜,爷为何还要给夫人喝些安眠的花酒这不是难受的......是爷吗?” 梅子青想着那微红的睡颜,笑了笑,道:“软软还小。” 影:“......” 他家爷,真能忍。 “卑职想问问爷,陈知如落在了太子那边,爷打算如何?” 梅子青仔细地端详着手掌中的瓷杯,细细拭去那杯沿的红胭脂印。 淡淡启唇:“等他送鱼来。” “鱼?” “陈知如。” 影满脸疑惑,道:“您的意思是说,太子那边会主动将陈知如送给爷?” “嗯。” “为何?” 梅子青朝他笑了笑,道:“因为恐惧。” 恐惧失去所拥有的一切,从而做出错误判断。 —— 东宫私牢。 陈知如奋力地挣扎着禁锢,一双眼睛像是猫那般瞪大,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她耳边传来脚步声。 她立即大喊道:“是谁?!” 宋其瑜高傲仰头,睥睨着干草堆之间的陈知如。 陈知如静静地打量起面前的男子,她能感受到面前人的不善。 故作柔声,挤出几滴泪水,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救小女子的?” 宋其瑜冷笑,目光里闪着凶狠,道:“对,来救你的。” 说完,便头也不转地走出私牢。 而隔壁牢房的女子,静静地观察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在门外恭候的壹拾,拱手出声:“殿下想?” 宋其瑜挑眉,回想着方前女子眼中的精明,很是满意。 道:“自然是得把原本属于谁的物件归还回去。” “送回去?那岂不是让那头得了陈家的势力?” “呵,那得看他得不得到了。” ☆、宋垣 “小姐!小姐!慢点!” 之夏双手作喇叭状,朝着前面奔跑的身影说道。 阮软的步伐更是愈发急促, 她暗想着今早起晚,梅子青定会看轻她! 随即,便更快地朝着后院跑去。 她一跑进后院,便看见独自端坐在案几前的梅子青,竟生出一丝孤独感。 她立即摇了摇脑袋,她瞎想什么呢? 她快步走到梅子青身旁坐下,偷瞅起他来—— 今日,他是一身黑金繁琐花纹的官服。 那黑金花纹穿在他的身上,干练而柔和。 梅子青抬头见满头大汗的她,含起笑意,擦拭着她的额头,道:“急什么?我何曾把你饿着了?” “可洗手了?” “嗯!” 说着,他微侧身对着伫立在一旁的影,吩咐道:“去,叫膳房端来方前准备好的吃食来。” “诺。” 阮软讪讪地瞅了瞅身旁笑得如沐春风的梅子青,不满道:“怎不叫之夏叫我?” 她探着身子望了望外头,叉着腰道:“你瞧,现在都快正午了呢!这显得我多么咳咳......”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接下来的话了...... 于是手疾眼快地拿起竹筷,夹起案几上的金酥糕,转着话题,道:“咳咳,觅鱼楼家的金酥糕果真好吃!” 梅子青低头抿了半口芙蓉汤,双眸看着她,淡笑道:“你贪睡便睡着,谁敢多言?” 她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谈论几番了,便用着眼睛示意着梅子青将视线落到她手上的金酥糕,生硬地转移着话题,道:“子青哥哥,这觅鱼楼不是黄昏之初开张吗?” 梅子青歪着脑袋看着她,道:“还叫子青哥哥?” 梅子青故意拉长了语调,更是柔情得很。 这一开口,她的脸蛋也红了起来。 抿着嘴,不知说些什么。 可当她再抬头时,那双好看的凤眸,近在咫尺。 她慌张地将身子向后一倾,可梅子青的手便在她的身后等着她。 后背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更是惹得她面红耳赤。 梅子青却没有一丝想要松手的意味,而是缓缓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梅子青的那双眸子透着无奈与宠溺,深深地望着她。 他满目柔情,言语却严肃,道:“软软,我是你的夫君这个事实,你必须习惯。” 她无措地咬着唇,迎着那双眼眸,还有那透着严肃的嗓音。 好半响,她才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觉着......” 梅子青的这番言语,着实说准了她—— 从哥哥到夫君的转变,她确实还没有理清楚。 “爷。” 影的声音打破二人无声的对峙,也将她从这压迫的氛围之中解救出来。 梅子青淡淡看着阮软的面容瞬间放松,缓缓地松了手,轻声道:“吃饭吧。” 她乖乖地点着头,“嗯”了一句。 “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梅子青道:“嗯。” 随后他夹了一块她瞅了半天,也没有伸手夹的酱香雪块放到了她的碗中。 她惊奇地侧头,看着身旁的梅子青。 她分明没瞅见梅子青看她, 怎会知晓她想吃什么? 真是奇了怪,莫非这人还会读心? 应该是碰巧吧。 说服自己后,便细细品尝起来这块鳕鱼块来—— 入口便是鳕鱼的酥皮,再配上那秘制辣汁。 好吃到她弯起了眼尾,兴奋地耸了好几次双肩。 “那夫人呢?” 影迟疑地问出口。 这种事,他还是问清楚的好,若是阮软要去,他得多准备些物件。 “自是要一同去。” 阮软一听,皱起眉,问着梅子青,道:“去哪?” 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唇沿的汁水。 梅子青余光中看着阮软这小动作,偏过头,执起手中绸帕擦拭着,道:“赤宫。” 阮软满脸疑惑,道:“赤宫?圣上呆的地方?” “嗯。” “为何我要去?” 梅子青轻呵一声,目光如炬,淡笑道;“去了便知。” —— 马车之上。 阮软觉着十分别扭,分明她与梅子青一同乘马车,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 为何...... 她会如此别扭呢? 梅子青偏头看着他,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爱意。 他轻轻拂着她的脑袋,道:“待会,软软得叫我夫君,或者......谋逸。” 阮软不解,道:“谋逸?这是你当首辅的名儿?” 梅子青颔首,道:“差不多。” 阮软点头道:“嗯,好。” 虽说她还没习惯叫梅子青夫君,但在外人眼里,再不济都得叫的。 这个道理,她自然是懂的。 方前,乘坐马车前。 影便端来一碗晕汤,她顺手从梅子青的袖口处摸出些许蜜饯,便喝下了。 她摸到蜜饯时,还惊奇得很。 三年前,梅子青的袖口处,一直也是有着蜜饯。 想着,她便看向身旁的梅子青,问道:“为何你身上备着蜜饯?” 梅子青没有将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反而还偏头看向车窗外,道:“近来喜欢,便随身备有。” 阮软狐疑地打量着梅子青, 三年前她想叫他陪她吃这些,他都不愿意呢! 怎的,口味变了? —— 当她再度睁眼时,马车呼呼而停。 梅子青自然地将她抱在怀中,下了马车。 天上飘起了雪,落在了她的披风上。 梅子青倾身拂去了落在她披风上的残雪,牵着她的手,朝着那群红褐为主色调的宫殿走去。 她倒是从未来过这赤朝皇族之地——赤宫。 但现在,她却对眼前奢华而复杂的宫群,没有半点兴趣。 她的一整颗心,全落在了遭梅子青牵住的右手上—— 他的手,很暖和。 忽地,她脑海里闪过方前在马车上,梅子青的手上一直拿着一个汤婆子。 当时她还在心头杜撰着,三尺男儿,竟比她还怕冷? 随后,便将她自己手中的两个汤婆子,揣得更紧。 想到这,她只觉着心头甜甜的。 梅子青牵着她进了一间名为“睦月”的宫殿, 他转头,弯着腰,朝她说道:“你好生在这儿呆着,切记不可乱走。听懂了吗?软软。” 她瞪着她那双灵动的杏仁眸,警惕地瞅着四周,语气净是不满,道:“那夫君......去哪儿?” 梅子青呼吸一滞,而后满含笑意地看着朝他撒娇的小人儿。 揉了揉她微红的脸颊,道:“夫君自会快去快回的,不会让小娘子久等......” 她一听,脸红得更彻底。 梅子青总是能让一段平平无奇的话,说得她心跳加快起来。 她转过头,把梅子青朝外推了好几步,道:“去吧去吧,我定会乖乖的!” 梅子青淡淡勾唇, 这小人儿,还晓得害羞? 他看了看在身后的影,出声道:“你在这守着夫人,不可离开半步。” 影惊呼:“爷?!如今这局面,圣上独自前去,定是凶多吉少!奴还是......” 梅子青并没有听完他的话,便迈步离开。 伫立在原处的影,紧握的手猛地松开。 看来,主子对这阮姑娘,果真是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啊! —— “你来了?” 梅子青拱手做礼,道:“父皇体安。” 宋垣拂着白须,笑着道:“怎的?迎娶的姑娘还不带给朕看看?” 梅子青直起身子,不卑不屈,眉目清朗,道:“儿臣自是要的,不过内室胆子小,还望今日晚宴上,父皇包涵。” 宋垣道:“你还怕朕吃了她不成?” 梅子青道:“儿臣多忧。” 宋垣快速地除去面容的阴霾,乐呵呵地笑道:“看来那陈家姑娘还真是讨你欢喜啊!” 说着,黄袍衣袖朝前一挥,道:“朕自是会好好待她!” 梅子青道:“儿臣多谢父皇。” “对了,谋儿可知朕近来得了件奇宝?” 梅子青淡然笑了笑,道:“父皇是知晓儿臣的,除分内之事以外,儿臣其他都不太了解。” “哦......那谋儿还真是尽职尽责呐,那你便退下吧!晚宴上,我俩好生喝喝。” 梅子青俯首做礼,一双凤眸平淡地看向那龙椅之后若隐若现的身影,身侧的手静静摩挲着袖壁处的银针。 淡淡道:“诺。” 待铜门闭合声音传来—— 宋垣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出来吧。” 一位背着暗箭的男子,缓缓从龙椅背后走出来。 “皇上怎不下令......叫卑职将这皇族蒙羞之人除掉?” 宋垣讥笑,道:“朕就是想瞧瞧今晚他看了那奇宝,该如何狡辩!” —— “软软......” 阮软听到了一声缠绵悱恻般的低喃,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一睁眼,便见梅子青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软软,他想除掉我......” 梅子青的声音在阮软听来,十分脆弱。 她无措地轻拍着梅子青的后背,疑惑道:“谁想除掉你?子青哥哥?” 梅子青并没有回应她,只是依旧将脑袋倚在她的肩膀上。 仿佛,她便是他所有的依靠。 阮软侧头看着合眼假寐的梅子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道:“我会一直在的。” 她的话语刚落,梅子青便将她压在身下。 喑哑道:“软软,记住你说的话......” 此刻,阮软还不知,过了今晚—— 她只渴求,自己从未说过这句话。 ☆、闹剧一场 当阮软走进天谕殿时,她觉着她应是能体会到刘姥姥的感受了。 这天谕殿,岂是奢侈华美四字能概括的? 她曾听民间传闻,说这天谕殿,只为救国大臣办最举世睹目的盛宴,或是穷凶极恶的乱国之人办过白事。 阮软笑着对身旁人道:“哥哥定是了不起的人物,才会让圣上在此处为哥哥办盛宴呢!” 她原本被梅子青告知要与这一国之首一同进膳时,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聚宴呢,谁知竟是如此大的排场? 想着,她摸了摸自己凌乱些许的头饰。 梅子青听到她如此说,言语竟染上她都能听出的嘲讽,道:“盛宴?那是一场闹剧好听的说法罢。” 阮软不解地看着面露嘲意的梅子青,正微微打算侧身时,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紫红官服的老人,用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梅子青也感受到了异样,顺势望去。 他不禁笑着向前,嘴角挂起的是如同往常那般的温和笑容,道:“木老。” 木钰直接略过眼前向他拜礼的梅子青,直径地朝她走来。 一双眼睛里,透着岁月的回忆。 “姮姮?” 阮软道:“姮姮?” 梅子青淡笑走近,挽起她的手,轻轻道:“木老,这是我的妻子。” 木钰仿佛才缓过神般,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大笑着,朝梅子青恭敬地鞠躬,满满歉意道:“老夫逾矩了,还望谋逸多多包涵。” 梅子青并未朝着木钰弯腰,只是直着身子,言语上却是谦卑万分,道:“木老两代老臣,何须对我这个闲职如此?” 说着,便随意地揽着她转身离去,留下木钰一人。 阮软好奇地朝身旁面色如常的梅子青盯了好几眼, 分明刚才,梅子青的语气举止都是谦卑斯文的,可她为何看出了一丝狂妄与轻佻起来? 就像...... 这个两代重臣,他根本都无需挂在心上似的。 “软软。” 一声轻唤从身旁传来。 阮软应声抬头,道:“什么?” 梅子青一见那双清澈的双眸,便绽开笑颜,正言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住。” “这世上,我唯独不会害你。” 阮软捂着嘴,偷笑起来。 “怎的?哥哥还会害人?” 梅子青一见她笑得像花那般,亦是笑了起来。 梅子青低语喃喃着,有着无尽的落寞:“对啊,害得人都数不清了......” 阮软自是没听见梅子青的这句话,若是听见,她也定会当时梅子青在瞎说。 在她心目中,梅子青是白月光。 待他们二人坐到位置上时,宾客等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当她正喝着皇家秘制果子酒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宋其瑜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而后又笑着对梅子青说:“九哥,今日终于舍得带小娇妻来了?” 梅子青依旧未曾站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执起的琉璃杯,微微点头,道:“父皇为我举办的宴会,怎可不来?阿弟。” 宋其瑜心中冷笑,而面上依旧笑得更粲然,拱手做礼道:“那望九哥......今晚愉快。” 梅子青道:“定会。” 阮软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宋其瑜,举起的果子酒久久没有送入口中。 “梅子青,你叫圣上父皇?那么说,你是皇子?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出口时,她都惊了,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问出这么多个问题。 前几日的首辅身份,她才尚可接受。 如今,却告知,梅子青实际上是皇子? 究竟,这个与他三叩天地的男子,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她忽地,觉着自己从未了解身旁之人。 梅子青波澜不惊的面容微变,夹起小菜送入她微张的口中。 语气像是谈论今晚的吃食是否美味那般,说道:“我自小便被圣上寄养于宰相府中,几年前宰相去世后,我顺势继承他的位置罢。” 待她咀嚼完口中的吃食后,她立即问道:“为何要寄养?那为何为何民间从未听闻你你的存在?” 梅子青噙起的笑意愈浓,而那双眸子,在她看来却愈是寒冷。 “因为——” 梅子青转头看向她,笑着道:“我不该存在。” 世人都帮着肮脏之人,隐瞒他的存在。 难道...... 他不该除掉吗? 想着,他淡淡一笑。 随后,缓缓弯下身子,与她平视。 “今晚过后,哥哥什么都告诉软软,好不好?” 这时,她也能预测到今日的晚宴,似乎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但,阮软却没想到,今晚的那场闹剧,颠覆了她对身前人的认知。 甚至,颠覆了她存在的意义。 可现在...... 阮软默默牵起那只放在案几上泛凉的手,挠了挠他的手心。 坚定道:“嗯,哥哥只要不瞒着软软,软软愿意陪哥哥一起面对。” 梅子青眼眸闪过慌乱,将视线转向那全殿最为中央的位置,道:“他来了。” 阮软还微微纳闷,他? 眼眸里闪过一丝心疼,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梅子青的手。 自小便遭家人放在其他处寄养,定是不好受的......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垣挥袖大笑,道:“众爱卿平身,今日是朕那小子的喜宴,何须这些过场?” 阮软心头一惊,果真这皇室朝廷之人都知梅子青的存在。 可...... 天下之人,根本不知宋谋逸的存在。 木钰拜礼,道:“依老臣看,宋大人是得了皇上的几分才情,才抱得美人怀。” 宋垣大笑,道:“哈哈哈,木老,您还是欢喜打趣朕!” 二人同时大笑,随即众人便也笑了起来。 而被冠以宴会主角的梅子青与她,却只在离殿堂最远的位置,默默地吃着菜肴。 宋其瑜转头看着那角落处的二人,随即又瞅了瞅殿堂上笑得肆意的黄服之人,眉目间闪过狡黠。 不禁拱手,出声道:“父皇,儿臣觉着,岂不是要让九哥与皇嫂出来和父皇一同打打趣?” 宋垣轻轻蹙眉,顿时全殿之人缄默无声。 他似是在沉思着甚,而阮软也看见,她身旁的梅子青的动作也一同停滞。 这番压抑的寂静,好半响,才遭宋垣打破。 他笑着道:“那先容朕,给诸位看看朕最近获得的珍宝?” 宋其瑜微惊,而后附和道:“父皇的珍宝定是不同凡响,儿臣真期待!” 与此同时, 阮软看见身侧的梅子青执起的玉筷,应声落在了地上。 “传——” 稍后,两个太监各举起画轴的一端,快步走到天谕殿的正中央。 “这是什么?为何要用宣纸挡住?” 阮软好奇地附在梅子青地身侧,问道。 梅子青淡淡拂过她的脸庞,没说话,只是抿唇。 宋垣呵笑地看着众人,道:“取下,给大家瞧瞧!” 宋其瑜心头更是惊讶不已, 看来,他的父皇,比他想的还要狠啊...... 他环视着四周,嘴角轻蔑的笑愈加浓烈。 最后他将视线落在了宋谋逸的身上,不出意外,宋谋逸也回望着他。 他还是如同往常那般优雅,可他的脑海里依旧充斥着那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的幼小身影。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十分惋惜的笑。 而宋谋逸直接侧头,不再看他。 宋其瑜也不恼,毕竟马上有场大戏呢! 就在太监将白宣纸完全地从那副画脱离之时,各人有着不同的神色。 前朝老臣均是面露震惊,而像是那些喜爱诗画的正官则是满脸欣喜。 而阮软,却诧异地愣住—— 为何为何这画上女子,竟与她长得竟有六七分相似?! 可还没待她理清这思绪,那庄严的声音,便命令道:“逸儿,过来。” 宋谋逸淡淡笑着,将身旁她的手挽着,笑道:“走,娘子。” 阮软原本慌乱不堪的心儿,刹那间遭这如沐春风的笑容抚平。 她轻轻点头:“嗯。” 而就当她走出那案几之时, 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便入她的耳朵—— “这这怎长的如此像?” “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哎,终究是孽缘啊......” 宋垣倒是没注意到殿下人的议论,低头喝着酒。 可在他面前待了二十余年的苏海终究是忍不住地提醒,道:“皇上......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他一目及那缓缓走来的女子,都已心中一惊。 更莫说......皇上了! 宋垣端起酒杯,缓缓抬眼。 顷刻间—— 阮软觉着那殿上人,朝她投来的目光让她害怕。 “可是......姮姮?” 宋垣无意地低喃出声。 阮软纵是好脾气,也着实不喜他人将她认错。 便鞠手,道:“小女阮软,是谋逸过门的妻子。并非什么姮姮,还望......” 她这一番话,还未说完,那身着龙袍之人,便晕倒在地! “来人!宣太医——” 顿时,场面混乱不堪。 阮软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嘈杂不堪的众人。 她慌乱地朝梅子青投去目光,道:“我我......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梅子青并未染上旁人的慌乱,只是朝她轻轻一笑,似是在表扬她做的不错。 而后,便道:“软软,我要去看看父皇。” 阮软自是懂这句话的意思,纵然被送出寄养。 却还时刻挂念着父亲,着实富有孝心。 她轻轻笑,强忍着内心的无措,道:“去吧,我在殿外头等你。” 梅子青缓缓朝前走去,还没走几步,便转头看向她,道:“软软,等我。”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像是生离死别般。 阮软如往常那般,乖乖点头道:“嗯。” 直到阮软再也望不到梅子青的身影,她才收回目光。 可心头却弥漫起一股惆怅感,挪动的步伐也变得沉重。 直到她走出宫殿,后脑勺却传来一阵刺痛感。 就当她快合眼时,她瞅见了天上的月亮。 明明昨日望时,还是满月,怎的今日便成残月了? 缓缓地,最后一丝意识遭抽取, 那抹残月也变成了无尽的黑。 ☆、算计 “起来!” 一个身着军服的官兵狠狠地踢了阮软的后背,不耐地说道。 阮软费力地睁开眼睛,她的后脑勺还传来阵阵刺痛。 可一股更奇怪的味道涌入了她的脑海里,像是什么腐败的臭味。 她的意识还未清明,便只见站在她面前的人传来低吟的笑声。 “啧,真惨。” 她抬头便看见一身华丽刺绣服的宋其瑜,笑着看向她。 面容分明是在为她难过,可那双眼睛,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离开他,和孤在一起怎么样?小不点。” 阮软冷笑,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你......活在梦里?” “孤?孤可没活在梦里。” “孤是要告诉你真实的一切,小不点。” 宋其瑜睥睨着脚边的阮软,戏谑道。 他无趣地躺在为他布置好的金丝榻椅上,翘起二郎腿,道:“你可知晓为何宋谋逸收养你吗?” 阮软依旧冷笑,没有说话。 宋其瑜觉着这笑刺眼得很,朝官兵使了眼神。 随后,阮软便遭身旁的官兵猛猛地打了一拳她的腹部。 “你安分点呀,小不点。” 宋其瑜撑着脑袋,蹲在趴躺在干草堆上的阮软的面前。 他说道:“因为啊......你长得像皇上的女人。哦不,像孤的皇姨——宋姮。” 他缓缓地走近阮软,在她的耳畔低语道:“对了,忘记告诉你。皇姨和父皇,孤可看见他们.......” 说着,那些尘封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赤朝圣上,也便是他的父亲。 自幼便于妹妹,他的皇姨,干着龌蹉之事! “母亲,为何父皇还不来看我?” 他幼时总是像他的母亲,提着这个问题。 而他的母亲看着乖乖坐在案几前练字的他,总是会红着眼眶,轻抚着他的脑袋。 说道:“父皇身为一国之君,每日自是日理万机。瑜儿要好好学习,往后帮帮父皇,好吗?” 那时的他,还以为,只要他将夫子所教的所有内容都学会,都精通。 母亲便会笑起来,父皇也能抱抱他。 可,他没等到父皇的怀抱,而是等来了母亲的死讯。 他记得那日,他如同往常那般偷偷摸摸地想要去看看那他日思夜想的父皇。 但父皇倒没瞧见,倒是瞧见父皇与那位他叫着皇姨的人,躺在一张床上。 他已经不记得他怎样回到自己的寝宫的,他只知道—— 他回去后,是满眼的血,是母亲的血。 而那两个同时躺在床上的人,一个劝他莫哭,一个叫他要坚强。 宋其瑜本想,这些过往,应是伤不了他的。 可如今一回想,还是钻心的疼。 他看着眼前眼睛还干净澄清的女子,他只想破坏掉。 “小不点,你是龌蹉后的物件呢。你说,你活着是不是都是一种错误?” “顶着自私的名义,去破坏其他人的感情!” “你说......阮软,你是不是该去死?” 这些话,像是针那般尖锐地划过阮软的耳膜,刺耳又让她的心颤都了起来。 她这么脏的吗? 好像宋其瑜说得是对的,她连活着都是种错误呢。 阮软夹杂着嘴角的血,缓缓启唇道:“那你杀了我,好不好?” 宋其瑜冷笑,挑着眉,道:“想死?孤还没说完呢。” “孤可会仔仔细细地说清楚......” 阮软紧紧抱着双手,四肢缩卷成一团,没有说话。 宋其瑜见状,笑得更愉悦,道:“宋谋逸收养你,是因为你是他朝父皇夺权的棋子!让你爱上他,控制你,要挟父皇!” “孤可真想不懂,你们可是同父异母呢!他怎还真与你成了亲!还真是伤风败俗啊!” “真不知,亲妹妹的滋味......九哥觉着好不好呢?” 说着,他缓缓地将脑袋勾起阮软的下巴,轻视地打量起来。 “你说......我便信你吗?” 阮软淡定地看向他,一双眼睛像是虚无缥缈的云烟那般,让人捉摸不透。 宋其瑜很是惊讶,笑着道:“还不信吗?” “难道与他相处如此久,你就没有看出问题吗?” “难道如此巧,你从他身边逃走,陈府就救了躺在门口的你?而后,便给你派来不听陈老太只听你的丫鬟初春?再然后,之夏的腿如此碰巧般地摔坏了?” “是你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呢......小不点。” “他对你哪里来的爱呢,都是算计啊,小不点。” “又或者......那嗜血的宋谋逸,怎会多了善心救你?” 说着,宋其瑜又想到一件有趣的事,道:“你知道宋谋逸,最欢喜的是什么吗?” “我可亲自见过他将宫里的御鸟,生吃掉了呢。” “满嘴的血......啧,真不愧是青楼女子生出的低贱之人。” 宋其瑜说着,便叹了一声长气。 仿佛十分忧伤,自己的哥哥会做出如此的行为。 阮软愣愣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周围,是干的,淡淡扬起了唇。 分明,心头早已是心如死灰。 可她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这一切都是算计,哪里来的什么救赎? 原来...... 人到了足够的失望,便哭不出来了。 梅子青...... 哦不,宋谋逸。 她还真是期望, 自己从未认识他。 若是重来,她不会朝他笑,不会朝他说话, 更不会...... 把他,视为白月光。 —— 赤朝寝宫。 “苏公公,若是父皇醒来,还望您能早点告知。” 苏海满眼慈祥地看着面前面露悲伤的宋谋逸,他纵横皇宫十几载,这眼神,他定能判断出没有作假,是真诚得不得了的。 虽说这宋谋逸由于生母的问题,不讨圣上的欢喜,但着实让他十分欣赏。 皇上这一病倒,他更是忙了大半夜都还未曾消停。 “宋大人宅心仁厚,圣上定会放在心上的。” 宋谋逸淡淡一笑,微微鞠躬,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间,微微扬起的嘴角遭抚平,一双凤眸透着凉意。 一见主子出来,影便立即朝前,哆哆嗦嗦道:“爷,夫人夫人遭太子的人掳走了!” 宋谋逸的身子微微向后一颤,随即三枚银针便射向影的胸口处。 影只觉着,全身上下传来钻心的疼! “爷....奴奴失职了!还望爷放过奴!.” 宋谋逸深深呼了口气,冷声道:“备车,去东宫。” ☆、彼岸毒 “殿下......” 壹拾微弯着身子,快步走近宋其瑜,伏道耳畔轻语。 “殿下,宋谋逸来了。” “哦?” 宋其瑜微扬唇,笑道。 随后,转眼看了一眼那蹲在牢房墙角,双手抱胸,眼睛里透着绝望,一动不动的阮软。 他本就愉悦的心情,更是愉悦了起来。 即便外边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但他没有一丝慌乱。 只是翘着二郎腿,缓缓地将手中还冒着白气的龙井,品尝完后,才慢慢悠悠地站起,朝外走去。 宋其瑜一踏进房内,便见着单手晃荡着桃丝折扇的宋谋逸,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案几面。 从容不迫,没有半分焦急神色,甚至还有似悠闲。 “哟,九哥。如此晚来拜访,可是有何事?” 宋其瑜笑得无良,没有半点截了人家新婚娘子的歉意。 宋谋逸淡淡抬头,看着缓缓走向他身旁榻椅的宋其瑜,微微扬唇,道:“阿弟,我为何而来,你定比我清楚。” 宋其瑜眉头紧蹙着,一只手撑在案几上,快速地眨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什么?九哥,我可不知。” 宋谋逸淡笑,侧头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 自顾自地说道:“若是你想与你的嫂子想谈谈话,我自是可以安排。倒是没想到阿弟如此热情,到这个点还请嫂子来,可有不妥?” “哦......原来九哥知道了啊。” 宋其瑜说着,缓缓低头。 而后又扬起一抹笑,露出牙齿,问道:“九哥......怎的知道我请嫂子来喝茶了?” “我不太放心你嫂子。” 宋其瑜了然,点了点头。 朝外头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诺。” 宋其瑜转头,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宋谋逸,他想要从这张无波无澜的面容,看出一丝不一样的神色。 可惜,没看到。 那他倒希望..... 待会,宋谋逸还能如此呢! 不一会儿,两位官兵,便压着阮软走来。 阮软急促地喘气,方才浑浊的气息让她难受。 身上,有着一些零碎的干草,因此染上了一些臭味。 还布着一些擦伤,渗出些些血丝,裸露在空气之中。 但阮软根本不觉着疼,从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着坐于椅子上的二人。 宋其瑜愉悦地勾唇,看着跪于地上穿着单衬衣的阮软,道:“九哥,还要装吗?” 宋谋逸目光早已在女子一进入他的视线时,便快速地闪过一丝心疼。 但此刻他只是端起在案几上的瓷杯,轻轻抿了一口,表情淡淡,道:“阿弟,怎如此胡闹?如此对待你的嫂子?” 语气平淡,没有半点关心。 宋其瑜冷笑,看来宋谋逸,比他想的还要铁石心肠。 看到阮软如此模样,还伪装成好哥哥人设? 果真,宋谋逸没有心啊。 是真的没有吗? 想着接下来的游戏,他嘴角的弧度扬得更大。 “你配是孤的哥哥吗?” 宋谋逸此刻好似才有了一丝不悦,轻轻蹙眉,道:“阿弟,不可胡闹。” “啧......” “来人!” 宋其瑜朝外大喊道。 随后一个小厮,端起一个案盘便缓缓走进。 案盘上是一个青花瓷瓶,用着红色绸布封的口。 小厮道:“殿下......” 宋其瑜饶有兴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宋谋逸,道:“九哥,孤近来得到一个宝贝。” “这个宝贝啊,只要人喝了,便会全身长出红色花纹,像是彼岸花那般,好看的很!但这个宝贝不好在,就是喝了得差不多一月之久,才能长得出花纹。” “而彼岸花最盛之时,便是......登入彼岸之时。” “听说是古人为与天地融一,创造出来的呢。” “喝了这个,便可以升天。九哥,你说它是不是宝贝?” 宋谋逸摩挲着手中的瓷杯,一双凤眸敛下,轻道:“看来.....阿弟果真寻得宝贝了。” “那给她喝,好不好?” 宋其瑜急忙发问,手指指着跪于地上的阮软,问道。 而后他又试了一个眼神,给身侧的小厮。 小厮看到后,缓缓靠近在跪于地上的阮软,将一把刺刀抵在她的身侧。 感受到冰凉的阮软身体一僵,而后煞是无事地淡淡一笑,便猛地向后一靠。 幸好小厮眼疾手快,将刺刀往后一退。 宋其瑜若无其事地瞅着这一幕,随后转了视线,打量着着宋谋逸的神色。 宋谋逸的脸色, 在他看来,没有丝毫变换。 即便如此,宋其瑜也不会放过阮软。 他早已做好打算,若是面前的人不同意...... 那便马上杀了阮软。 宋谋逸似是在思考着,摇着折扇,不急不慢。 随后他深深地凝视着宋其瑜,轻声道:“阿弟,怎不着急试试升天的滋味?” 宋其瑜冷笑,道:“好物件,自是要给给配它的人吗?九哥不愿意给嫂子?” 宋谋逸轻轻一笑,眼眸瞬间变得冷漠地瞥向地上女子。 “那如此好的物件,,她何曾配得上?” 宋其瑜微愣,他倒是没想到宋谋逸会如此说。 他故作愣愣道:“那九哥......觉着谁配得上?” 宋谋逸看向他,淡笑道:“若是阿弟舍得,便给我喝?” 他这一语刚落,宋其瑜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着是幻听。 这是宋谋逸说出来的? 他可不相信...... 呵,若是如此,那么只有一个答案。 看来,宋谋逸算是栽了。 而跪在地上的阮软久久没有神的眼眸,亦是露出了满满惊愕。 阮软何曾没听出宋其瑜方前的那番话? 她都听得出...... 那为何,宋谋逸还要替她喝了? 她想不通。 但...... 与她有什么关系? 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她缓缓闭上眼,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流而下。 她只不过是一颗棋子罢...... “好啊。” 宋其瑜本想阮软喝了这彼岸毒,宋谋逸便少了一个夺权要挟的筹码。 但...... 没有了他,那便是以他为胜地结束游戏。 有何不可? 呵,宋谋逸,终究是输了。 说着,宋谋逸缓缓伸出手,将那青花瓷瓶握在手上。 饶有兴趣地端详了半响,轻松地抽出红绸封。 透着瓶口,看了看那透明的液体,随即一饮而下,没有半点犹豫。 “宋谋逸......为什么?” 宋其瑜低语出声,言语间满是疑惑,他至此依旧不能相信。 这彼岸毒,宋谋逸,竟是主动喝下了。 世间都知,这彼岸毒,无药可解,无药可救。 纵然神医在世,也无丝毫办法! 喝了它,只有死路一条! 宋谋逸淡淡拂了拂前袖,镇定起身,抱起那跪在地上的女子。 阮软的双肩,在宋谋逸喝下那彼岸毒的那刻,便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畏惧宋谋逸,还是害怕...... 宋谋逸死。 “不要抱我......” 阮软虚弱的声音传到宋谋逸的耳中。 简简单单地四个字,他竟觉着比目睹母亲的离世,还要来得难受。 在阮软看来,宋谋逸依旧没有受到半分干扰,仍是不容置疑地将她抱起。 像是没有...... 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 宋其瑜看着扬长而去的背影,紧紧抿唇,眼眸中弥漫着不解与疑惑。 为什么宋谋逸会如此做? 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这种行为? 难道,是可笑的感情? 想到这,他粲然一笑。 宋谋逸究竟为何,早已与他无关。 如今,他已是赢家! 壹拾悄悄地瞧着勾起唇的宋其瑜,才踱步走近榻椅。 供手道:“殿下,陈家那小姐如何处置?” 宋其瑜道:“训好了?” 壹拾道:“是的。” 宋其瑜道:“那送回去。” 即便宋谋逸已服毒,但他还是要要更注意点好。 毕竟, 宋谋逸,可是从冷宫弃子爬到了一朝首辅的位置上。 —— 马车之上, 宋谋逸手执起一条白狐裘衣,俯身想要给阮软裹上。 随后,冷淡的声音传来—— “我不需要。” 宋谋逸执起白狐裘衣的的手微微停滞在空中,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而后宋谋逸依旧细致地裹在了阮软的身上,裹得没有一丝缝隙。 阮软皱着眉,想要挣脱开那白狐裘衣的束缚。 她还没扭动几下,便传来冷淡的声音—— “你敢拔下来,我不妨再给你裹上。” 阮软呵笑,但挣扎的动作也瞬间停止, 宋谋逸向来说到做到,从不说废话。 刹那间,空气都仿佛凝结。 二人都闭口不言,甚至连呼吸声都是悄然无息的。 若不是绸帘外的阵阵马鞭声, 阮软还以为,连时间都停止了。 忽地,阵阵寒风袭来。 阮软淡淡抬眼,看了一眼那穿着单薄官服,还撩开绸帘,将头伸到外头的宋谋逸。 她的视线一落道宋谋逸的身上,宋谋逸便转过脑袋,看着她。 阮软也没有避开宋谋逸的视线,而是冷冷地回望着他。 宋谋逸轻轻道:“冷?” 说着,便将撩开的绸帘放下。 “你还打算利用我多久?” 阮软的声音无波无澜,像极原来和她说话的宋谋逸。 宋谋逸听了后,低着头低沉笑了好久,笑得双肩都在抖动。 随后他撩开了绸帘,淡淡道:“这辈子,都利用不完。” 目光避开阮软后,他的眼神刹那间变得狠厉,紧盯着暗沉的街道,心头像是有团火,灼烧着他。 目光精确得瞄准暗色之中的一位行人,偌大袖口边,他摸出两枚银针,从容地向前射去。 直到见了那行人一倒,宋谋逸才觉着心头的灼烧感弱了些。 而阮软在听到这句话时,疯狂地摇头,将自己抱得更紧,眼睛已经干涩得无法流泪。 她要离开宋谋逸...... 一定要! 不然,她会疯掉的。 ☆、之夏 “小姐,你就吃一口吧,你如此,折磨的只有你自己的身子啊!” 之夏满脸焦急地看着坐在塌椅上,双手抱胸,呆呆地望着某个地方的阮软。 自打昨晚主子被宋谋逸抱回来后,便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滴水不进。 这儿,已经是她劝的第四回了! 若是还不进膳,她便去找宋主子了。 之夏如此想,也说出了口:“小姐,你好歹喝口水吧?若是一直如此,姑爷会.....伤心的呐!” 听到这番说辞,阮软轻轻地笑出了声,目光无神地朝向之夏的方向,淡淡开口:“之夏。” 之夏道:“奴在。” “你是宋谋逸手下的人吗?” 阮软说出这个疑问时,无波无澜。 好像就是在谈起一件稀松平常的家庭琐事,没有一丝波澜与意外。 之夏支支吾吾道:“小小姐,怎会如此想?” 阮软见状,早已明白之夏的答案。 于是,她又问道:“那在寺里你也是为了阻止我下山,才摔断了腿??为什么你甘愿这么做?” “小姐!!” 之夏连忙跪于地上,身子忍不住地发颤,说道。 “为什么?连你都是他的人啊......” 阮软说这句话时,好像只是为了惋惜面前的人,而非遭了其他人的欺骗。 之夏早已哭泣得不能自已,她道:“小姐......奴不知您为何会有如此想法。但奴只想和小姐说一句,爷从始至终,都是想对小姐好的啊!” 她的确是宋谋逸的人,但她早已被待她如姐妹般的阮软给折服了。 从前的从前,生病早已是家常便饭。 自打她有意识来,阮软是第一个会在她生病时,陪在她身边的人。 阮软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又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双臂之中。 就当之夏以为阮软又不再说话,准备离开时, 后边转来阮软淡淡的声音—— “之夏。” “帮我离开这儿,好吗?” 阮软言语中带着乞求,带着渴望,带着怯弱。 之夏的身子僵住,她缓缓地转头。 阮软的眼睛早已哭得红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人那样,期望地看着她。 她早已忘记自己回答阮软的语气是如何,但她记得自己所说的话,她说:“你想好了吗?” 阮软的眼眸是有犹豫闪过的,她看见了。 但还是在下一秒,换上了坚定的目光,看着她,道:“嗯,想好了。” 之夏苦涩一笑,点了点头,朝外走去。 阮软知道,之夏已经答应了她。 那么,她得好好计划如何逃出这个地方了。 忽地,阮软瞧见天空划过一只展翅的白鸟,没了踪影。 她好想,像这只白鸟。 —— 之夏快步到宋谋逸待的后院,报备了起来。 她道:“爷,夫人自打昨晚回来,便没吃一滴水一粒米了。”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斜躺于塌椅上的宋谋逸。 宋谋逸明显是昨晚没有睡好,现在眼睑下早已泛起一片青色,而再经她这么一说,微蹙起了眉,脸色显得愈发苍白。 “还有呢?” 宋谋逸淡淡道。 之夏吞咽了好几下口水,道:“还有,小姐晓得晓得奴是爷手下的人了......” 宋谋逸听到这,倒是勾起了弧度。 随即,侧头对着伫立在一旁的影,说道:“叫后厨热些蛋蟹粥来。” 影道:“诺。” 而后,影快步离去。 宋谋逸把玩着指上的扳指,一记狠厉的眼眸,看向之夏。 而后含笑道:“之夏,没有其他的事了吗?” 之夏唯唯诺诺,道:“回爷,没有了。” 宋谋淡淡将视线转到窗外影的身影,平淡道:“影前几日,还提起你与他的婚事。” 之夏心中大惊,颤着身跪下,慌忙道:“奴奴配不上影大人......” 宋谋逸道:“昨日,影可是遭了我的银针一番欢迎。若是他身边人,还出了什么纰漏......” 说到这,宋谋逸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得愈发温柔,睨着之夏的头顶,道:“我可不保证他还能站着。” “奴与影大人毫无瓜葛,还望爷......” 宋谋逸讪讪地勾了勾唇,瞥了眼端起案盘,在门口站得笔直的影,道:“影,你回来了。” 之夏猛地回头,二人视线交汇。 她触及那不理解的眼眸,立即转头,朝宋谋逸拱手做礼,道:“爷,奴先退下了......” 影路过之夏时,行走的步伐还是停滞了半秒。 而后他朝着宋谋逸拱手道:“爷,奴安排下去了。” 宋谋逸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匆忙的背影,道:“你说,她是不是愈发没规矩了?” 影的瞳孔猛地放大,看着宋谋逸,再次拱手道:“爷,之夏或许是关心夫人心切......想乘着粥热,去劝夫人吃下。” 宋谋逸淡淡地摇了摇头,端起了案几上凉透的绿茗,抿了半口。 影见状,立即道:“爷,太子将那陈知如送来了。” 宋谋逸道:“可有异端?” 影回忆着,道:“似是安静了许多,不张口说话。” 宋谋逸起身,瞥了眼窗外,拿起白狐裘衣,便朝外走去。 一语甩给身后的影—— “先关着。” 影连忙朝前,道:“爷这是要去哪?要奴备车吗?” 宋谋逸的脑海中,快速划过笑着的容颜。道:“去看看不听话的小孩。” —— “小姐,这是首辅府的布置图。每当夜半时刻,便是这——收府的小厮交换的时候,这时差不多有半刻钟的空档时间,这是小姐可以离开的最佳时刻。” 之夏时不时地看阮软一眼,严肃地说道。 说完,便谨慎地将图纸收好。 阮软道:“那若是期间碰上府兵......” 之夏接话道:“小姐不用担心,奴可以一个打三个呢!” 说着,她骄傲地仰头。 阮软却红了眼眶,道:“之夏......你如此帮我,你怎会有活路?” 而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不走了。之夏,你只当我从未与你提起这件事,可好?” 之夏淡淡一笑,道:“小姐,能帮你,之夏无憾。” 阮软愣了愣,轻道:“你不必如此。” 之夏道:“小姐,之夏没遇见您之前,从过着非人的生活。若是没有遇见小姐还有另一个人,或许,小姐早已看不见之夏了。” “还有......” 她笑着戳了下阮软的脸颊,道:“小姐,若是没有遇上府兵,那奴便不会出面,便与之夏无关了。” 阮软依旧摇着脑袋,道:“不行。” 之夏连忙握住阮软的手,语气真挚,道:“小姐,之夏是爷的人。爷的手段,之夏自是比小姐熟悉。奴在爷手下干了十几余年,爷定是相信之夏不会帮小姐的。之夏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小姐如此痛苦的模样了......” 这一番心里话一说出,之夏的眼泪再也含不住了。 她连忙就着衣袖拂去自己的泪水,强忍着抽泣,道:“奴先退下了。” 阮软刚伸出的手愣在了空中,缓缓地伸回了手。 当她知道之夏是宋谋逸的人时,她是气愤的。 甚至,听到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竟为了任务,而伤害自己的身体时,她更是心疼与不解。 可...... 为何如今,又答应了她的请求? 为什么一个人在触及她的底线后,还能让她心疼?让她有怜悯之心? “软软。”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阮软的思考。 她条件反射般扬起了头,可又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将脑袋埋进自己的双臂之中。 宋谋逸瞥着那萎靡不振的阮软,心间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他端起放于案几上的蛋蟹粥,言语温柔道:“来,吃饭。” 阮软没有理他,依旧埋着脑袋。 宋谋逸盛起一勺,在口边轻轻地吹了吹,言语依旧温柔:“来,软软,听话。” 阮软冷笑, 他凭什么还想个没事人那般,来哄她? 想着,便伸手胡乱地朝外挥了好几下,以表她的抗拒。 同时,也将宋谋逸执起瓷勺的手打了出去,撒了一被褥的粥汁。 宋谋逸眼眸暗沉,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又盛起了一勺,像之前那般。 阮软见着无波无澜地宋谋逸,道:“我不想见到你。” 宋谋逸的动作微滞,而后又细致地吹着。 阮软嘲弄地抬眼,看着眼前一副情深模样的宋谋逸。 原来她欢喜得不得了, 现在,她只觉着恶心。 她噗嗤地笑出声,道:“宋谋逸,你不会是爱上你的棋子了吧?” 宋谋逸淡淡抬眸,将手伸到她的口边,朝她眨了眨眼,温柔而宠溺。 阮软也直视着宋谋逸,强忍着想要推开他的冲动。 可那抵触的眼神,早已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宋谋逸的眼中。 宋谋逸低沉一笑,再度抬眼时眼眸里尽是阴霾,他强硬地将瓷勺伸进阮软的口中。 阮软下意识地想要吐出,而宋谋逸早已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唇。 目光像是有熊熊烈火般,盯着她。 宋谋逸咬着后槽牙,狠道:“看着我,吃下去。” 阮软不动于衷,看着撕掉伪装的宋谋逸,心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快感。 宋谋逸含笑,附道她的耳畔,幽幽道:“你若是不吃,我不妨见见血。” 顿了顿,他低沉一笑,道:“软软,就从之夏开始,好吗?” ☆、逃离 阮软冷笑,痛苦地闭上眼睛,机械地咀嚼着口中的吃食。 她一闻到眼前人的气息,腹中像排山倒海那般难受。 待她再次睁眼时,眼眸没有一丝情绪。 她道:“我自己吃。” 宋谋逸舀起粥的手微顿,他淡淡抬眼看了一眼阮软。 依旧舀起一勺,靠近阮软的嘴唇边。 含笑道:“乖,软软。” 阮软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脑袋止不住地左右摆动。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示意抗拒。 “又不听话吗?” 宋谋逸的面色如常,声音却冷了好几个度。 阮软道:“我说我自己吃。” 宋谋逸淡笑,凤眸深深地凝视着她,似是在流连着什么。 他随意地将蛋蟹粥放置在一旁的雕花鎏金案几上,道:“半时辰后,我前来查看。” 顿了顿,他又道:“必须吃得干净。” 她瞧着那远去的身影,心中尽是诧异。 她倒是没想到宋谋逸,这次,如此轻松地饶过她了? 这是为何? 她晃了晃脑袋,低头摸了摸已经饿得发瘪的肚子。 随即,转头看着那卖相极好,空中还飘着浓郁蟹香的蛋蟹粥。 还是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只顾往自己的嘴中喂。 不管怎样,饿肚子总是错误。 那种钻心的疼,着实难受。 她慌乱地咀嚼着口中的吃食,竟觉着比平常最喜的金酥糕还要好吃几分。 待她将瓷碗里的蛋蟹粥吃得干干净净时,准备放置在一旁的案几时。 抬眼的瞬间,又看见那宋谋逸站窗侧。 透着雕窗镂花处,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他瞅了多久,她只见飘飞的雪花在宋谋逸的双肩铺了薄薄一层。 她想, 莫非宋谋逸一直在这看着?未曾离去? 阮软连忙晃了晃脑袋,想要甩去这个荒唐的想法—— 宋谋逸,怎会做出这般没有意义的事。 门外的人似乎察觉到她警惕的目光,淡淡地朝她弯了弯嘴唇。 而后,宋谋逸朝身后备手的小厮启唇说了几句,便推门而入。 —— 宋谋逸一走进这间屋子,阮软的身体便忍不住的颤抖。 宋谋逸瞅着颤抖的她,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随后弯腰,缓缓靠近她的床榻。 她见状,慌乱地爬到床角,惊呼道:“宋谋逸,你干甚?!” 宋谋逸抬眼,见着有了一丝生气的脸蛋,面无波澜的面容终究有了一丝笑意。 他道:“娘子,您觉着......夫君该干甚?” 阮软侧过脑袋,一记冷眼看向宋谋逸,冷声道:“你如此欺我......还想当我夫君?” 此言一处,宋谋逸的面色也如她所料那般,恢复成之前那般冷清。 宋谋逸淡淡地看着面她脸上闪过的得意,弯腰捧起床榻上的鸳鸯暮色金丝被褥,转身而去,不出一言。 她瞧见宋谋逸这般举动,转头看着雕窗外飘落的飞雪,不禁皱起眉头。 怎的? 这人...... 可是想要冻死她? 宋谋逸的余光中,尽是那面露诧异的阮软。 他不禁叹气, 这小孩,又在胡思乱想些甚? 想着,阮软转头,又瞅见了宋谋逸。 她看见宋谋逸手中抱起的物件,渐渐地睁大眼睛—— 宋谋逸手中捧起的是一套被褥,那被褥绣着她欢喜的樱花。 而且看起来,也比之前她盖得那床被褥,更加厚实暖和。 “你你......不打算冻死我了?” 宋谋逸皱眉,附身细腻地捻着被褥边,淡淡道:“黏糊糊的被褥,你可欢喜?” 黏糊糊的? 她倒是没想清楚什么黏糊糊的,她只见宋谋逸认真地为她捻着被褥边,似是不愿一缕冬日的寒风恼了她。 那认真的神色,像是在做一件庄严的祭祀。 “你还不走?” 阮软怒瞅着坐在床沿,准备脱鞋的宋谋逸,问道。 宋谋逸微顿,而后转头,满脸疑惑道:“为何要走?” 阮软见面前淡雅如松,理所当然的宋谋逸,她只好紧紧地握着被褥,不出一言。 那神色淡然,一举一动皆成风雅的宋谋逸,在她直勾勾地注视下,淡定地躺在她的身侧。 她只觉着膈应,连忙朝床榻里处钻去。 如今,她巴不得与身侧的宋谋逸,离个十万八千里! 怎还愿意与他,共枕一张床?! 可她的后背还没靠近床内侧,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掌便将她往外处揽去。 “你......放开我!” 宋谋逸懒散地抬了抬眼,瞥了眼垂死挣扎的她。 像是逗猫那般,拂了拂她的脑袋,叫她安静下来。 “宋谋逸,我......” 还没待她说完,宋谋逸便直接附身,轻轻执手,摩挲着她的耳垂,声线沙哑,道:“软软听话,不要乱动。” 她全身刹那间僵硬,下半身传来难以言说的酥麻感。 宋谋逸眉眼如丝,含笑地看着面前面露粉嫩,含羞的阮软。 这小孩,总是有法子治他! 想着,他努力克制着欲望,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阮软不敢乱动,微颤着身子,僵硬地附在宋谋逸的身上。 宋谋逸的鼻息之间,满是阮软发丝独有的淡淡奶香。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微颤着身子的阮软,轻声道:“软软,后悔遇见我吗” 阮软懵了一下,放在二人中间的手指作纠结状,磨蹭个不停。 她支支吾吾道:“自是后悔极......” 对于她的回答,宋谋逸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这低沉的笑声,听得她全身泛寒。 “软软,你可真不听话。” 阮软只觉好笑,她直视着宋谋逸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眸, 她道:“你骗我之前,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说,现在的我们,算什么关系?!” 宋谋逸像是没看见她眼眸之中滔天的怒气, 依旧勾起唇,缓缓道:“你后悔遇见我.......” “可夫君觉着,遇见你,是人生至幸。” “没遇见你,我宁愿死。” 她冷笑,嘲道:“宋谋逸,你是疯子吗?” 宋谋逸自顾自地说着,望着她的眼睛。 “阮软,我从不欠你。” “从不欠我?从不欠我......还把我当猫一样逗吗?当棋子一般算计吗?哥哥。” 宋谋逸借力反身,轻松地将她压至身下。 一双幽深的凤眸,此刻早已眼尾微翘,那浓眉,也早已急蹙。 他附身于她的耳畔,纯白贝齿狠狠地咬弄着那粉嫩的耳垂。 似乎那粉嫩耳垂染上血色,他也未曾停下。 甚至,那点点血色。 更是激起他禁锢于内心的嗜血因子! 身下人传来惊不得如此撕咬,那蚀骨的颤意传遍全身。 她细细□□—— “疼......” 宋谋逸微愣,停滞了动作。 他微微侧头,看着那熟悉的杏仁眸含着泪,紧咬下唇,凶狠地盯着他。 宋谋逸面色恢复冷淡,轻捻起她的下颚,睨着她,道:“好好记住这滋味,嗯?” 阮软奋力挣开他的束缚,缩在床榻一角。 早已麻痹的心,又传来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疼。 她淡淡抬眼,看着走向门处的宋谋逸。 而后,她默默地看着一旁还未收走的瓷碗。 “软软。” 阮软遭这声轻唤回过了神,警惕地看着宋谋逸。 她看见,宋谋逸背后是无边的飘雪。 他淡淡道:“不要做些愚蠢的事。” 阮软微愣, 宋谋逸,莫不是知晓了些什么? 她慌乱地抬眼,早已没有了宋谋逸的身影。 —— 暮色已至。 阮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紧紧攒着手中的物件。 忽地, “站住!” 守门的小厮,朝她喊道。 随着面前的小厮的脚步愈发靠近,她的呼吸声也愈加急促。 就在小厮站停在她面前时,她含着笑意地抬头,轻松道:“奴要去给夫人买些物件。” 小厮奇怪地审视着蒙着面纱的丫鬟,狐疑道:“夫人的物件,何曾不是大人叫影大人去买,你......” “小五!你拦着清秋干甚?!” 之夏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小厮慌乱低头,初夏是伺候夫人的。 他快步走到之夏身旁,低声道:“之夏姑娘......” 之夏根本就没理这个名叫小五的小厮,只是冲着对她道:“清秋,你快去给夫人买回城西街那边的杂书吧!” 她作势拱手,道:“诺。” 小厮见状自然不敢多言, 她见着之夏这忽悠人的功夫,没有多言,连忙裹进怀里的物件,朝大门小跑过去。 就当她的左脚, 刚踏出首辅府大门...... “我说的话,没听清楚吗?” 宋谋逸的声音幽幽传来。 她全身愣在原地,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之夏的脖颈间早已架上一把短小的匕首。 顷刻间,所有人仿佛都停滞住了动作。 小厮早已吓得双腿发软,惶恐不安,他家爷动作之快,快到站在之夏身侧的他,也未曾看到他是怎样挟住了之夏! 之夏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过来,若不是颈间传来的阵阵寒意...... “宋谋逸......放开之夏!” 她含着泪,朝宋谋逸吼道。 而宋谋逸像是个没事人那般,神色淡然。 他低着脑袋,单手懒散地转动着手心里握着的三根银针。 似乎是觉着无趣极后,才淡淡抬眼。 目及她含泪的眸子后,顷刻间凤眸亦染上点点怒意。 宋谋逸道:“我最不喜你哭。” 她慌乱地就着衣袖抹了抹眼睛,颤抖着声音,道:“那你放开她!” 宋谋逸轻笑,淡淡道:“你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你究竟要怎样?” 宋谋逸神色晦明,看着她,道:“乖乖回房躺好,等我来。” ☆、疯子 阮软只好转身,一步三回头,含着泪看着遭宋谋逸夹着脖子的之夏。 她独自躺在床榻之上,只觉得好笑。 她之前想些什么呢?就这么容易可以逃得出去吗? 他可是宋谋逸,那个在她面前伪装了三年之久的人。 忽地,她侧头紧盯着,听了半响,讪讪转头。 宋谋逸的脚步声,她自是分辨得出来。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觉着自己的身子的僵硬程度也逐步上升。 那人见她如此,轻呵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她觉着怪异,小心翼翼地侧目去看—— 宋谋逸面容胜过飘雪那般,冷冽淡漠,与平常无二。 但阮软知道,那半眯起的凤眸里,夹杂着滔天的怒火。 果不其然,一瞬间的功夫,宋谋逸便将她压在床榻之间。 她见那淡漠的面容好像有了丝缝隙,惶恐不安地微微颤着,像是害怕极她的消失。 就连此刻彼此的呼吸,在这渗人的气氛之中,也变得绵长而微弱。 宋谋逸用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眸,盯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也不曾转眼,也就一直看着宋谋逸。 若是可以,她宁愿没有看见过面前人去用着锋利的匕首去架着之夏的脖子。 宁愿一辈子都不曾嫁给他,作为一颗不清不楚的棋子,遭他算计。 宁愿...... 从未在红阁前,遇见他。 静静地,不知过了多久。 宋谋逸沙哑的声音响起—— “又想离开吗?” 这句话一说出,她看见宋谋逸的眼眶泛起红。 此刻,他像极被人豢养极久的宠物,遭主人的遗弃那般,无助而惶恐。 阮软的心猛地一收,红了眼眶,身侧的手胡乱的抓,张张合合的嘴唇,到最后也没有吐出一句话。 可宋谋逸接下来说的话,彻底颠覆她对他的认知。 宋谋逸轻柔地牵着她的手,将一个冰凉的物件放置她的手心里。 她好奇地低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她便顺着那冰凉的物件去摩挲着,可摩挲到的却是温暖的指尖。 他淡淡笑道:“别乱动,会划伤的。” 话是对她说的,可她不知道宋谋逸遭刺刀划破的手心,血流不止。 她听到这句话,窒息般的难受之感传遍全身。 那是刺刀?! 宋谋逸想干什么?! 阮软道:“宋谋逸,你要干甚?!放开我!” 她努力地挣扎着,可在宋谋逸的压制下,像是嬉戏般的打闹。 宋谋逸轻柔抬手,痴迷地抚摸着她的脸庞。 阮软感受到脸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她低眼朝脸颊斜看—— 她看到宋谋逸白皙如瑕的手与鲜红的血交织,散着诡异的美感。 更让她心颤的是,宋谋逸的面色如常,似乎流着血的人不是他! 而她的反应,落到已处于癫狂边缘的宋谋逸眼中,却成了对他的害怕。 宋谋逸照样用着那泛红的眼眸盯着她,手上轻柔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懈怠。 “宋谋逸!你去止血,好吗?” 她看着那只被红色染满的手,几乎是哭喊着出这句话。 宋谋逸抚摸她的手微顿,笑着看向她。 摸出那把身侧的刺刀,抵在自己的左胸口的位置,语气平淡:“想离开,先朝这刺。” 他说完,还很贴心地递到她的手心里。 阮软握着刀柄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顺势望去,只见宋谋逸依旧是含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 看着宋谋逸如此,她停住了颤抖。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待她再次睁眼时,依旧触及到了宋谋逸宠溺的目光。 在她看来,宋谋逸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随后,她又紧紧地握住刀柄,用力得肉眼都可见她手腕处爆起的青筋。 她紧盯着宋谋逸,握着刀柄的手亦是缓缓地朝宋谋逸左胸口的位置移去。 当刀尖已经触碰到那深蓝青衫,她额头的细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她在内心努力地呐喊着—— 杀了他,你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杀了他...... 在刀尖触碰到宋谋逸的身体时,她慌张地晃荡一甩,将刺刀摔落在地。 她飞快转头,看着宋谋逸的左胸膛——只见晕染处点点血花。 就在这一瞬间,阮软流连于眼眶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了。 她的全身像是抽去了力气那般,望着床帘上精美而繁杂的刺绣,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幽幽道:“宋谋逸......你就是个疯子!” 宋谋逸低沉地笑了起来,紧紧地将她抱住在怀里,她的肩膀也有着湿润的触感。 随即,宋谋逸轻柔地缠上她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随即从袖口抽出两根丝绒绸带,裹于她的身上,将她与他捆绑在一起。 宋谋逸说:“软软,别离开我......”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离开我,我会不像个人的。” 她一听,嘴角扬起嘲意。 确实不像人, 像是魔鬼! —— 翌日,天初亮。 阮软睁眼时,没看见昨晚被绑在身上的绷带,倒是有点惊讶。 她伸手朝身旁探去,还传来余热。 看来,宋谋逸应该是刚走。 思索着昨晚混沌的一切,她只觉着是宋谋逸昨晚抽风的劲儿过去了,才没给她绑上绸带。 但是,她一想道那满是血的手,就头疼。 昨晚的宋谋逸,是她不曾见过的。 “夫人,可要用膳?” 她随声望去,一个穿着淡紫夹袄的丫鬟,笑看着她。 阮软道:“你是?” 丫鬟朝她乖顺地朝她附身,声音像是黄鹂鸟,回道:“回夫人,奴叫清秋。” 她冷笑,他又安排了一个人眼线在她身边吗? 想着,她摩挲着指腹,看来逃出这首辅府,得从长计议了。 她侧身,语气不善道:“我要之夏。” 清秋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眼睛里满是惶恐,她连忙弯腰,道:“夫人,不要为难奴了。奴是爷叫来服侍你的,之夏姐姐......奴奴不知去哪里了啊!” 她微愣,朝清秋拂了拂手,道:“他......在哪里?” 清秋迟疑道:“爷吗?爷在书房呢。”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飘飞的大雪,皱了皱眉,道:“拿件外袍来。” 清秋连忙跑向一旁的衣架子,取下一件绸绒袍,道:“夫人可是要用膳,再过去呢?” 她想了想,若是想要离开这儿,定是不能坏了身子。 便朝清秋点了点头,道:“嗯。” 随即,她见到案几上放着精美的吃食—— 有着雪糖浓玉米汤,还冒起白气;还有些许刚炸好的春卷,缀着葱油花,精巧可爱;泛汁的小汤包,服帖地躺在竹制蒸笼里,随着热气的催化,泛起竹的清香。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早点。 站立一旁,为她布菜的清秋,冲着她欣喜道:“夫人,这都是爷亲自吩咐下去的呢。” 方前,爷便嘱咐她,必要夫人用膳。 阮软淡淡瞥了清秋一眼,舀起一勺玉米浓汤,道:“莫要多嘴。” 清秋微愣,道:“诺......” 之夏姐姐曾和她提过夫人的,说夫人虽活泼却不失贴心。 可如今她怎觉着,夫人唯有冷淡,拒人千里之感呢? 看来,人嘛,还是切身体会的好。 待阮软用膳完后,便随着清秋,朝书房的位置走去。 首辅府可不小,走过去还是得花半柱香。 飘飞的雪,未曾因为年节将至,而变得收敛,反倒愈发下得急促。 雪急路滑,清秋一个不小心便踩到一个覆满雪的洼地,遭那厚重的雪盖到了脚踝。 就在她等着摔个屁股蹲儿时,右手遭身旁人往上一拽。 阮软使着力,撑红了脸。 一见她发神,便急道:“快起来,这大寒天的,摔了定会得风寒!” 清秋连忙借力起身,道:“多谢夫人!看来......之夏姐姐说得真对!” 阮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之夏和你说了甚?” 清秋连忙捂着嘴,不出一言。 阮软自小便懂知之为知之的道理,便道:“带路吧。” “嗯!” 忽地,她的耳畔传来女人凄惨的尖叫声...... 像是在唤她的名字?! 阮软立即转眼看着身侧的清秋——面色如常,没有异动。 倒是她的打量,吸引了清秋的侧目。 “夫人?” “没什么。” 随后,二人无言。 再走几步,清秋指着前面,笑着对她道:“夫人,到了!爷就在里面。” 打发走清秋后,阮软踌躇走近门前。 就着窗棂的漏洞部分,悄悄地朝里探着—— 宋谋逸站在案牍前,单手端起一盏绿茗,专注地看着案牍上的宣纸。 而那右手,缠着白色绸缎。 看到这儿,阮软淡淡地吐了口气。 就在她觉着没什么好看,准备推门而入时,她硬生生地止住了手—— 里边的人儿猛地急咳了一阵,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绸绢,捂住咳出的血。 影道:“爷!你这......” “吱——” 宋谋逸一见来人是阮软,若无其事地将绸绢放回衣袖处。 而这一幕...... 阮软冷冷一笑,她可是盯地清清楚楚。 宋谋逸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了好几声后,缓缓抬眼,看了她一眼。 皱着眉,淡淡道:“雪急路滑,怎一个人来?” 说着,拿起放置在榻椅上的镶玉流苏汤婆子,塞到了她的手上。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面色惨白,温柔如水的宋谋逸。 她实在难以联想—— 昨日那个架着人脖子,以他自己的命为要挟的人是他! 宋谋逸没有在乎她的审视,默默地缩短与她的间隔,附身为她披上厚实暖和的白狐裘衣。 在宋谋逸靠近时,她嗅到了他身上附带的浓郁药味。 阮软嘴角扬起嘲意,变得凝固。 她睁大眼睛,微抬着下颔,仰视宋谋逸惨白的面容,想从其中探出点什么。 阮软冷声道:“宋谋逸,你怎么了?” ☆、腊月山火至 宋谋逸仔细地注视着阮软,注视到阮软都忍不住地对上他的目光。 宋谋逸为何这样看着她? 许久,他缓缓地抬起手,刚要摸到她的脸庞,阮软侧头躲开。 她斜视着宋谋逸,怒道:“说话?” 宋谋逸噗嗤一笑,而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声。 原本惨白的脸颊,经这么一阵咳声,倒是染上了两抹不正常的绯红。 待气息平稳下来后,他淡淡道:“风寒罢。” 阮软微微侧低头,瞅着那还未完全塞进衣袖的绸绢,心头像是有根刺。 她迎上宋谋逸的眼睛,笑着道:“我真希望那瓶毒药,能将你毒死!” 宋谋逸侧头,将视线转移到窗外飘落的雪景之中。 好半响,才摩挲着扳指,语气上染着笑意,道:“小白眼狼。” 他凭什么如此淡定? 阮软向左大胯一步,直接挡在宋谋逸的面前。 宋谋逸瞧见她这一动作,挑了挑眉,侧着脑袋,道:“劳什子事?” 他清楚—— 此时,面前这个人。 没什么事儿,定不愿意看到他。 想到这,宋谋逸敛下了眼眸。 阮软见他如此问,便顺着道:“之夏去哪里了?” 宋谋逸噙起笑意,瞥了她一眼,转身坐在铺着鹿绒绸毯的榻椅上,端起桌上凉透的素茶盏,掀开瓷盖,抿了半口。 随后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道:“年节快到,今晚我们去看看烟火。” “烟火?” 宋谋逸的话,真是让她震惊万分。 过去,快到年节的日子里。 她缠着宋谋逸陪她去看看烟火,但都不出意外地遭他拒绝。 值到宋谋逸说出不去的缘由...... 她现在也记得—— 她道:“为甚不陪我去?” 宋谋逸道:“这烟火每年都一样。” 她道:“我没看过!” 宋谋逸静默了几秒,笑着对她道:“那等我们老了再去。” 她狐疑道:“为何?” “与世长辞前,看到你期望的景象,定更欢喜。” 就是这句话,抚平了她的心。 她再也没有缠着宋谋逸陪她去看烟火,也从未独自去过。 她把这句话,当做宋谋逸愿与她长相厮守的承诺。 可如今...... 她静静地看着捧起一本诸学古籍的宋谋逸,转过了身。 她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宋谋逸清冷的声音—— “之夏犯错,自会有惩罚。你这几日好好听话,我自然会放她回去。” 宋谋逸放下古籍,看着阮软的背影说道。 她听到这儿,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朝外走去。 宋谋逸看着雪中行走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低头揉了揉眉心,侧头朝站在一旁的影,道:“原来派的人可还在?” 影附身,道:“回爷,原来派在夫人身边的侍卫都在,定不会让夫人在回去的路上摔着。” 宋谋逸轻轻“嗯”了一声,朝影摆了摆手。 影偷瞅着宋谋逸,试探道:“爷。” 宋谋逸半闭的凤眸微抬,道:“但说无妨。” 影鼓着勇气,说道:“如今夫人好似真的对爷......” “好似没有半点儿感情。” 宋谋逸轻笑,道:“是我吓着她了......” 这小白眼狼,总是分不清好坏。 “那爷?” “多嘴了。” 影立即道:“那卑职先退下了......” 书房外, 影刚把屋门合上,还没朝外走几步,便遇见神色匆匆的原胥鹤。 影恭敬地做鞠,道:“原公子。” 原胥鹤朝他做礼,道:“爷可在里面?” 影还没来得及点头,原胥鹤便朝里处冲去。 原胥鹤一走进,便看见打着盹的宋谋逸。 他怒气直冲,不禁提高声量,道:“你可是服了彼岸毒?!” 宋谋逸甚是不悦地蹙眉,道:“你来便是说这件事?” 原胥鹤沉着气,道:“我刚收到消息,说那昏君是熬不过这个年节了。” 宋谋逸点了点头,道:“宋其瑜有什么动静?” 原胥鹤便接着道:“他最近急着收取朝中老臣的势力,近来与彭治也多有接触。而且,似乎还想从陈家里,得到支持。” 语毕,他转眼看向宋谋逸,道:如今的局势,对我们来说......” “可谓是十分不利。” 宋谋逸抬眼看了他一眼,转而拿起被扣在案几之上的古籍,启唇道:“你为何如此认为?” 原胥鹤近几日都在府中分析着局势的利弊,自是了然于胸。 张口便道:“如今宋其瑜可谓是天时地利都占到我们上头。现下年节将至,边关告急。那些朝中老狐狸,定是想从这次变革中,谋取利益。再说,宋其瑜获得彭治这一大将,朝中朝外谁不知?兵权就是这彭治与昏君各占一半。若是,再收得......陈家,那这皇位,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更莫说,可获皇位之人,说来说去,也不过宋其瑜与你,可如今,九爷您服了彼岸毒,时日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宋谋逸淡淡摆头,神色淡然地看着古籍,道:“这只猫,除有太子名分,可还有其他?” 原胥鹤思索半响,道:“古人传下的嫡子继承,朝中之人定是支持着他。” 宋谋逸淡笑,手上任翻着新的一页,道:“那朝外之人呢?” 原胥鹤神色微僵,道:“九爷为何如此说?” 宋谋逸转头看向原胥鹤,道:“你说,哪位圣贤不谈谈仁人之心?那彭治,可是远近闻名的忠将。” 原胥鹤蹙眉,道:“宋其瑜处世,近乎没有污点,十分得民心,这朝中朝外皆知。” 宋谋逸噙起嘴角的一边,道:“是吗?” 顿了顿,转眸看向原胥鹤的目光里冷冽至极,他道:“你前去将前些日子城中沸沸扬扬之事,找些士人大作文章。” 原胥鹤惊道:“可是宋其瑜旗下之兵射马车一事?可是这件事再怎么做文章,也翻不起太大浪花。” 宋谋逸挑眉,道:“记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至此,原胥鹤的额头已经覆满细汗,他做鞠道:“诺。” 转身后,便伸手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原来宋谋逸一切都谋划好了。 正当他准备出门时,宋谋逸叫住了他。 宋谋逸道:“告诉影,叫沐胭该行动了。” 原胥鹤青筋暴起,颤着问:“沐胭?” 宋谋逸不再多言,一记冷眼朝他射来。 “那你的身子?” “我自有分寸。” 原胥鹤只好作罢,转身离去。 —— 苏海一见到宋谋逸惨白的面容,便惊道:“哎呦!宋大人怎还要亲自前来看皇上呢!” 这几日起,他便听闻,说这宋谋逸误吃了彼岸毒,时日不久。 他还本不相信,谁还会误食毒药? 如今看这宋谋逸弱不禁风的样儿...... 看来,定是教人给暗算咯! 但,苏海他管不着。 宋谋逸淡笑道:“父皇近来可好?” 苏海道:“哎!皇上......还未曾醒来啊!” 宋谋逸低眸,眉目间满是忧愁。 而伫立在侧的影紧盯着一旁的红檀木门,凑近道:“爷,陈老太出来了。” 宋谋逸微侧探去,而后朝苏海道:“苏公公定知我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便不进去将身上的晦气传给父皇了。” 这番话倒是说得苏海老泪纵横,这人就着风寒赶来,还只在门前请安。 纵然他在这偌大的赤宫混了二十年之久,也未曾见到这般的孝心。 他偷瞅着一脸悲伤的宋谋逸,急道:“宋大人孝心感人啊!皇上醒来奴定是会好好说。” 这宋首辅,终究是可怜。 权未得,名未有。 如今,真是要落个人财两空了! 真不知,若是那太子谋上皇位,他该如何...... 宋谋逸静探着海眼眸里的悲悯,微侧脑袋,踱步离去。 身侧的影,瞅见远处宋谋逸的身影。 便立即小跑至那前面行色匆匆的老妇人身旁停下,道:“老太太,奴家主子想和您聊聊。” 陈老太顺眼望去,笑道:“哦,宋大人?可是乖孙孙不听话了?” 宋谋逸眼眸流转,道:“乖孙孙?老太太说得哪位乖孙孙?” 陈老太低下摩挲着手心里的佛珠,思前顾后好半响。 才抬眼道:“自是我宠溺得很的那个。” 宋谋逸蹙其眉头,道:“在下的府中.....可是有着两位老太太的乖孙孙。” 陈老太慌神,缓慢道:“哦?这......可是宋大人纳得妾?” 而后,她笑了笑,道:“知如那孩子,可有找宋大人闹?若是有,还望宋大人多多包涵。” 宋谋逸见着陈老太临危不乱的神色,眯起了眼。 如此...... 他便道:“知如?府上确实有一位知如。倒不是微迎娶,而是遭人丢在微的府门,捡回来的。” “微迎娶的可是陈府大小姐,老太太可是记错乖孙孙的名字了?” 说到这,宋谋逸神色闪过一丝狡黠,继续道:“说来也怪,微将软软从静安寺接回来后,静安寺竟遭了山火......这寒冬腊月的,着实怪的很。” 陈老太的面色僵硬不已,她慌道:“些许是老妇记错了......那烦请宋大人将知如送回来?” 宋谋逸置若罔闻,仰头瞅着天色后,侧头含笑道:“老太太,天已晚,微可得去接软软赏烟火了。” 语毕,他便扬长而去。 原地的陈老太的心儿可是拔凉,这盘棋怎和她谋得不一样? 她朝身侧人怒斥道:“不是说......那野丫头的尸体都遭烧焦了吗?!” 桂蓉吓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老太太,奴去去数了......没有错啊!” 陈老太冷笑,盯着跪在雪地里的桂蓉,提了一口气,紧撺的佛猛地朝雪地上狠摔。 看来,她是遭人算计了! ☆、他说 陈老太冷呵一声,她自是知晓哪里出了问题。 那宋谋逸说出的话,映射的意思,都快到嘴边。 她陈老太曾会不懂? 若这些都听不懂,也枉费在这吃人的世间摸爬滚打几十载! 陈老太扬起下巴,睥睨着雪地里的桂蓉道:“说吧,你主子是谁?!” 说完这句,她忍不住地深深地长叹一声。 这世间,知晓她想把那野丫头烧死在山寺的,也就只有桂蓉了! 她千算万算...... 竟是自己身边的人儿,出了问题?! 看来,还是老话说的好——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不会背叛。 此间,陈老太的目光始终都未从桂蓉身上转移。 跪在雪地上的桂蓉早已惶恐至极,她颤着将手合拢,捂着面痛哭道:“老太太啊!奴未曾背叛你啊!老太太啊!奴奴可是跟了您二十载了,老太太怎能不相信奴啊!是那是那......宋首辅冤枉老奴啊!” 说着说着,眼泪像是洪水猛兽,停不下来。 陈老太轻呵,随后转身朝前走,声音像经历沧海桑田那般孤寂,她道:“哎!我输就输在......没睁开眼睛看人啊!” 她慢慢地抬起脑袋,只见本应该是高高挂起的圆日,已经压着地平线,成了一抹残阳。 忽地,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的心头发芽。 她立马甩了甩脑袋,不敢深想。 她微侧,看着雪地之中的桂蓉,又道:“你走吧!” 三字落下,便随着一旁的小厮乘着马车离开了。 跪在雪地里的桂蓉,直直地看着那蹒跚而臃肿的背影。 那位小厮没有她熟悉陈老太走路的姿态,没走几步便与陈老太的步伐前后不一起来。 忽地,那小厮一个没搀稳,惹得陈老太一个后仰。 桂蓉的心都揪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放在空中好几秒后,才缓缓地伸了回来。 如今,她没有资格在这位老人身边了。 桂蓉缓缓闭眼,脑海里便浮现子女与丈夫横死的模样。 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 “夫人,我们去里屋等爷吧!这时虽说没有下雪,但这寒风可不饶人!” 清秋牵着阮软的绒衣袖,说道。 阮软没有搭理清秋,手里揣着汤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街头——那是从赤宫回府的必经之路。 一时辰前,清秋便告诉她,叫她早点收拾好,说宋谋逸要回来了。 可如今,她都站在这头半时辰了,也没瞅见宋谋逸回来。 莫不是...... 她惊呼道:“莫不是,他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清秋皱眉,道:“夫人?你说什么呐?可以和......” 她还没说完,阮软便两手握住她的双臂,晃着她问:“宋谋逸莫不是出了意外?” 清秋噗嗤一笑, 主子出事? 她笑着道:“夫人,这不可能!” 阮软满脸狐疑,道:“你为何说得如此肯定?” 清秋扬起的嘴僵住,她总不可能告诉面前人...... 她家主子一个人,便可以血洗三个她吧? 想到这,清秋又气! 她好歹也是自幼培养的杀人工具吧! “清秋,你怎不说话了?” 清秋缓过神,笑着道:“啊?夫人?主子身边有影呢!影杀人可厉害了!” 阮软:“......” 此时,远处—— 宋谋逸早已瞅见站于府门处的阮软。 远远望去,面容粉嫩,吊在耳垂上的银穗镶玉耳坠左右晃荡,颇为灵动。 淡蓝袄裙紧裹,即便就着红绒披风,也阻挡不了曼妙身子。 这身,着实配她。 宋谋逸扶额, 如此的她,被这么多人看着...... 他只好不停地摩挲着扳指。 清秋笑着抬眼,瞅见主子的马车,便对阮软喊道:“夫人!你瞧,是爷他们的马车!” 阮软本是想要掐清秋的手直直愣在空中,僵硬地转头望去—— 马车早已稳稳地停在他们的面前。 宋谋逸倾身,撩开绸帘,伸出手,道:“怎在外头等?快上来。” 阮软瘪嘴,幽幽道:“我自己上来。” 宋谋逸伸着的手缓缓弯曲,抬眼看了眼阮软。 便收回手,道:“清秋,搀着你主子。” 语毕,便放下了绸帘。 清秋见状,吐了吐舌头,对着阮软道:“夫人......” 于是,阮软便在清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撩开绸帘,她眉头一紧,怒道:“宋谋逸!你让我坐哪里?” 斜躺在马车上的宋谋逸,占了一大半的位置。 宋谋逸含笑道:“你自己坐上来。” 阮软迟疑:“坐上来??” 宋谋逸见着阮软一副疑惑状,直起身。 眼眸看着案几上的瓷碗,示意着她,道:“把晕汤喝了。” 阮软淡淡道:“嗯。” 她端起晕汤后,便坐在角落,咕噜咕噜一口喝完。 宋谋逸用余光看着没有迟疑,直接将晕汤往肚子里灌的阮软,本放在衣袖里摩挲着蜜饯绸袋的右手,若无其事地伸出来,端起案几上的绿茗,一饮而下。 二人在马车上,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寂静。 所以,她睡着了。 直到马夫的一声响亮的“吁——”, 才惊得阮软睁开了眼。 她自然地望旁边探去, 低头的宋谋逸,眼眸清明地注视着手上某样的物件。 “看什么?” 宋谋逸淡淡道。 阮软立即转头,皱眉想着。 宋谋逸,莫不是有第三只眼睛? 怎没抬头,都知道她在干甚? 宋谋逸将绸袋放到衣袖后,道:“下去了。” 些许是她不久前才拒绝了宋谋逸,这次他倒是没说出要搀她下马车这样的话。 宋谋逸也未曾像往常那般随着她的步子走,而是走在她面前。 这样也好...... 免得如今的她,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阮软专心地打量起眼前的这栋建筑—— 如梦楼。 楼侧有着成群的大树,树荫映衬通身暗紫的如梦楼,倒是别有风味。 她曾听说过,这里是赤城观赏烟火的最佳位置。 这座楼,好似没建起几年,但名声却大的很。 但这些只不过是这栋楼的出彩罢, 更让人记住他的是,这栋楼的主人似乎是那言免。 言免,让赤朝上下都为之惊叹的才子。 清秋望见如此好看的建筑,贴在她身边,道:“夫人,奴听说,这似乎是言免两年前,专门为他的爱人所修呢!” 阮软道:“你怎么知道?” 清秋摸了摸鼻子,毕竟她当初可在这里帮忙搬过砖。 讪讪地笑了笑后,开口道:“咳咳,传言!奴就就听过那么个说法......” 阮软一听,正准备给清秋一个糖栗子。 前面的宋谋逸便转头,道:“莫说闲话,跟紧些。” 清秋立即低头,道:“诺。” 阮软则是瘪着嘴,表达着不满。 —— 待他们走近这如梦楼的内部,阮软才知什么叫文人的审美与风雅。 陈设融于画,画就成景。 “宋哥!小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本在打量着四周雅致布置的阮软,遭这浑厚的尖叫声,吓得身子向上一耸。 她不悦地朝前看—— 是一个翘着兰花指,扬起满脸褶子,看起来微胖的男子,与宋谋逸寒暄着。 这人...... 她似乎见过。 宋谋逸颔首道:“穆弟,近来可好?” 穆山笑了笑,道:“你知道家父的情况,哎......” 说着,穆山转眼便瞅见了她,便笑得更欢,道:“哟!你当初不是说,快死了才带她才来这儿吗?难道如今莫非你真的要死了?” 宋谋逸移着身子,遮住穆山打量的目光,道:“我过几日再去看看穆老。” 穆山握起拳头,准备捶着宋谋逸的胸口,但被宋谋逸避开了。 穆山道:“父亲一直惦记着你呢,早点回来看看。” 宋谋逸淡淡点头,道:“会的。” 穆山也朝宋谋逸点了点头,随后穆山便直径走到她的面前。 他没有笑,满脸的褶子自然也就消散掉,但依旧翘着兰花指,语气不善地对着她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哥哥!” “穆山,多嘴!” 穆山瘪着嘴,夹着尾巴溜出了如梦楼。 而阮软却愣在了原地, 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宋谋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过来。” 阮软道:“噢。” 宋谋逸带着她,到了一间雅间。 雅间布设倒是比外边简单朴素许多,但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设计也十分巧妙—— 雅间外,是没有屋檐的亭廊。 亭廊上,设有二椅一案几。 案几上,一套茶具,几道点心。 盛满茶的茶盏,还冒着白气。 看来,是不久前安排的。 宋谋逸早在她打量期间,坐在椅上,品起茗来。 她打量完,便自然地坐在另一个位置上,吃起点心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俩一直都是在他喝着茶,她吃着点心的模式之中。 期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原来定不喜欢如此,但如今倒是觉着舒坦极。 “阮软,听说看烟火许下的心愿会实现。” 宋谋逸转过头,对她说道。 她停下咀嚼的嘴,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道:“是吗?” 她的话,刚落下,便迎来了漫天烟火。 顷刻之间, 耳畔有着烟火迸射出的轰隆声,有着众人欢呼的喜悦声。 还有,宋谋逸清冷干净的低喃声。 他说:“软软,我愿你永远爱我。” ☆、周公之礼 阮软没有说话,她只盯着漫天烟火。 烟火绚烂,但她面容没有丝丝欣喜。 直到烟火快结束时,宋才转眼瞥了眼烟火,幽幽问道:“烟火好看吗?” 她道:“不太好看。” “是吗?” 宋谋逸含着笑意,反问道。 他看着阮软的侧脸,满脸尽是烟火的倒影。 显得耳垂的红痣,更是可爱。 宋谋逸说:“私认为好看极了。” 阮软的眼睛猛地一眨,随后皱眉转头,道:“多久回去?” 宋谋逸微顿,道:“乏了?” 阮软点了点头。 她倒不是觉着乏,只是心头憋得慌。 她怕...... 若再让宋谋逸用那种目光望着她的话,她怕自己舍不得离开。 怎样的目光? 像是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唯有她值得流连。 想清楚后,她抬眼对上宋谋逸的目光,道:“我去楼下等你。” 此刻,烟火尽撒,留下得只有最初的黑暗。 —— “夫人,你怎自个儿下来啦?爷呢?” 一瞧见阮软走来,清秋便跑过去问道。 阮软抬眼朝清秋望去,下一秒便双腿泛软。 等她想要再去确定那人时,早已没有了身影。 清秋扶起阮软,担忧道:“夫人可是哪儿不舒服?” 阮软淡淡摇头,道:“我们先回去吧。” 清秋惊道:“不等爷了?” 阮软犹豫再三,正准备启唇。 身后便传来宋谋逸的声音—— “清秋,你与影先回去。” 影慌神,急道:“爷?!如今你的身子,可经不起......” 他话还没说完,便遭宋谋逸的冷眼给硬生生地止住。 影都不敢说话,清秋哪里敢多言? 只是用着眼睛,泪汪汪地望着阮软。 阮软倒是疑惑得很,转头道:“宋谋逸,你想干甚?” 宋谋逸没有理她,径直走过她,轻飘飘地撇下一句:“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抬脚便想跟上, 伫立在一旁的影终究忍不住,对着她说:“夫人......卑职求您这几天好好待爷!” 阮软皱眉,看着这红了眼眶的六尺男儿。 影素来沉默寡言,这点与宋谋逸出奇的一致。 与他相识几年,她也未曾看见他哭过。 更莫说吐出“求”,这样的字眼。 她淡淡道:“怎么?宋谋逸真的快死了?” 阮软此前从没想过宋谋逸会死,而这刻却犹豫不停...... 就她来看,那日在东宫。 宋谋逸能面不改色地喝下那瓶“彼岸”毒,她便认为——宋谋逸定有解药! 她有过慌张,有过怀疑,有过不解。 甚至当她目睹宋谋逸吐血之时,那种从心底里的害怕,她不会忘。 只因为,他是宋谋逸。 可如今...... 阮软将目光重新投到影的身上, 影的眼眶泛红,还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悲伤。 自打她认识宋谋逸起,影便一直伴他左右。 影直接避开她的疑问,只道:“夫人,卑职求您了......” —— 马车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褪去,街边的叫唤声也逐渐消失。 阮软忍不住地撩开绸帘朝外探,外边早已是黑漆漆地一片。 她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宋谋逸,道:“这是去哪?” 宋谋逸睁开眼,淡淡地朝她望来,道:“软软,你说我能实现心愿吗?” 她转头躲开宋谋逸的视线,道:“不可能。” “是吗?” 宋谋逸低笑起来,声线染上俏皮的意味。 而后,他朝她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不是不可能,是必然。” 他说得很慢,声音也不像吐出的话语那般霸道。 而是缱绻悱恻,撩动着她的心扉,像是与她说情话。 她咽了咽口水,脸颊也染上两抹红晕。 转头却是鄙夷地看着宋谋逸,道:“自信过头!” 宋谋逸轻笑,道:“或许。” —— 待他们到宋谋逸说的地儿时,四周早已是万籁俱寂。 静得阮软莫名的慌。 她撩着绸帘,无助地望着四处,道:“宋谋逸,这这是哪儿?” 宋谋逸看见像是小兔子般惊恐的阮软,只觉可爱。 他伸出手,仰头看着阮软,道:“我们近几日,便在这儿住着。” 宋谋逸说的话,她倒是听见了。 但是她更关注道是宋谋逸伸出的这只手,她狐疑地瞧着宋谋逸嘴角的弧度。 她怎感觉,他故意将清秋与影支开,就是想扶她下马车呢? 宋谋逸一眼便望出她的想法,道:“软软,莫狭隘地看待我。” 是吗?应该是,他没这么幼稚。 软软倾身瞅了瞅马车的高度,皱了皱眉,只好将手递给宋谋逸。 他的手很暖和,很宽大。 宋谋逸一握住她的手,就攥得更紧,但她没觉着疼。 一下马车,她便想要挣脱开宋谋逸。 宋谋逸轻轻地瞥了她一眼,道:“天黑路滑,听话些。” 她乱扭动的手便停住,心想宋谋逸说得挺对。 若是把自己的腿摔折了,怎么逃? 于是,她便任由宋谋逸牵着。 还没走几步,便瞅见前处一座点着灯的房屋。 她朝四顾看了看, 四处由寂静与昏黑笼罩着,什么都看不出。 而他们俩走得这条路,因着前面点起昏黄的房屋,格外地有人情味。 她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儿?” 宋谋逸转头,道:“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 阮软走进屋内后,发现这座屋子并非她所想的那般,或是华美,或是典雅。 倒是,有着一丝破败之感? 她便想到宋谋逸的那句—— “这是我的家。” 那么,首辅府算什么?丞相府算什么?赤宫算什么? 可碰巧不巧地,她的肚子很突兀地响了三下...... 她尴尬道:“咳咳......” 宋谋逸挑眉,莞尔一笑,道:“饿了?” 她愣了愣,点了点头。 就在刚刚地那一瞬间,她仿佛又见着那如春风般的子青哥哥...... 宋谋逸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想吃什么?” 原来,宋谋逸也会如此问她。 她低下眼,道:“汤面。” 她喜面食,自小是因吃糙米太多,后来是因...... 宋谋逸煮面,简直一绝! 想来,她已经好久都没吃过了。 宋谋逸没有意外她的回答,好像是意料之中。 先她一步走进膳房,她随后紧跟着。 膳房干净简单。 更让阮软惊讶的是厨台上,还摆着各种新鲜食材。 宋谋逸自然地舀起一勺清水,随后拿起食材,清洗起来。 她如同往常那般,问道:“我做些什么?” 宋谋逸没有抬眼,道:“好好看着便好。” 阮软也不意外,原来他的回答亦是如此。 她便只好专心地看着面前人—— 昏黄的煤油灯,映在他的脸上,更是衬得极佳的骨相凸显。 利落分明的下颚线处,因没有光亮,呈现一片阴影。 而就是这片阴影,使得五官更加深邃。 衣袖被宋谋逸卷到手肘处,露出白皙的手臂来,仔细瞧,还看得见淡蓝的血管。 慢条斯理,风雅自成。 随着宋谋逸将食材清洗干净,再从厨台上拿出之前便有的肉臊子。 再是依次把葱、蒜、香菜切好备用。 刀起刀落,干净利索。 另一头,沸水扑腾。 他利落地将面条,与方前准备好的绿菜、红番茄放置进沸水中。 随后宋谋逸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很满意。 又从厨台拿起一个鸡蛋,往台上一敲,放入沸水之中。 “你你......” 阮软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谋逸明知道她不喜欢吃鸡蛋! 他挂起浅浅笑容,道:“去外面呆着,我端来。” —— 坐在小木板凳上的阮软,没等几分钟,便见宋谋逸端起冒着白气的瓷碗,走了过来。 汤面的卖相极好,红油上缀着肉臊子,肉臊子上点着葱花与香菜。 就...... 那荷包蛋,她看起来碍眼得很! 宋谋逸将木筷递给她后,便单手撑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阮软便乖乖地挑几根,尝了尝。 味道和记忆中一样,面条劲道,肉臊子清爽不腻。 因为还有番茄,口感更是咸甜交互。 “怎么样?” 宋谋逸突然凑近她,问道。 吓得她一个后仰,呛得不停。 宋谋逸将茶盏往她面前一推,淡淡道:“我很可怕?” 她瞅着宋谋逸略带伤心的神情,低头笑了笑。 而后她正言道:“好吃的!” 宋谋逸面色稍晴,道:“记得把荷包蛋也吃了。” “不要!” 她立即反驳道。 说完,她又低头嗦了好几口面。 宋谋逸执起阮软喝过的茶盏,抿了半口后,看着她道:“多吃些鸡蛋,好长身体。” 阮软实在不想听他的说教,直接夹起那块荷包蛋,往宋谋逸还没来得闭上的嘴里一塞。 瞅见宋谋逸呆滞的面容,她忍着笑意低下头,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宋谋逸细细地咀嚼着口中的荷包蛋,面上是阮软没有看见的宠溺。 待他咀嚼完口中的荷包蛋,便伸手揪了揪阮软的脸,道:“已为人妻,怎还是小孩性子?” 阮软微愣,撇过脑袋,不出一言。 不理他吗? 宋谋逸凤眸轻轻上挑,启唇道:“娘子,我们似乎未曾行过周公之礼。” “今晚......便试试吧。可好?” ☆、莫哭 行行周公之礼? 阮软的脸蛋刹那间涨红,嗔怒道:“你你个登徒子!” “登徒子?” “这便是娘子对为夫的评价吗?” 宋谋逸的眼底里晦暗不明,他直接俯身将她抱在怀里,朝里屋走去。 没走几步,他的额头便密汗遍布。 “你放开我!宋谋逸!” 阮软讨厌这样的感觉,她越想越害怕,害怕得眼泪直流。 宋谋逸听见这明显染上哭腔的言辞,脚步停在了原地。 他缓缓地低头,看着怀里人红着眼,用着湿漉漉的杏仁眸望着他,在她的眼神里有着不解,有着怒意,还有厌恶。 宋谋逸呆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附身轻吻着她的脑袋。 他的言语带着浓浓地倦意与无奈—— “软软,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阮软知道这话不是在寻求她的回答,但她还是颤着身子道:“宋谋逸,我我不喜欢这样......” 就在刚才,她感受到了男女之间绝对的力量悬殊。 她缓缓地闭上眼,眼尾的泪水顺势而流。 —— 东宫秘牢。 一位穿着铠甲的士兵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秘牢深处,一双眼睛里满是警惕地瞅着昏黑的秘牢。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个潮湿昏暗,还透着点点自然光的牢间面前停下。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他忍不住地捂着口鼻。 单手将手上的餐盘往地上随意一甩后,抬眼瞧了瞧秘牢。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蹲在角落,瞧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死肉。 士兵吓得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若他仔细一瞧,便能够发现,那角落女人的全身早已泛起不正常的青紫。 角落的沐胭瞧见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男人,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双肩都上下抖动。 而空气中,却弥漫着嗜血的怒意。 她上下转动着脑袋,抬起下巴,随意起身,蹲在起那士兵摔在地上的吃食面前,面无波澜地直接伸手往瓷碗里搅动着。 没过一会,手上传来的不是黏糊糊的感觉。 她面露笑意,将那被藏在米饭之中的纸片拿到自己面前。 攒在手心里许久,她才缓缓展开。 纸片上,简简单单的四字—— “开始行动。” 这四个字重重地敲打在沐胭的心头,她嘴角的笑意扬道诡异的弧度。 随后右手又将纸片揉成纸团,丢进了她的口中。 她仰着脑袋望了望那透着光亮的窗口处,缓缓道—— “宋其瑜,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另一头, 壹拾弯着腰,颤颤道:“殿下,宫里的太医说......您想皇上的命吊几天?” 宋其瑜捏起身旁美人的下巴,附身深深地嗅着,道:“宋谋逸去哪里了?” “回殿下......奴奴不知!” 宋其瑜一个冷眼看向壹拾,道;“不知?那还不去查?!▲” 壹拾接着颤颤巍巍道:“殿下,朝上似乎对殿下近来颇有异词......” 这件事,宋其瑜自是了解的。 那群老狐狸,总是抓着那射人一事不放。 倒是惹得他...... 想着,宋其瑜烦躁地推开满是胭脂味的女人,对着壹拾道:“仔细地去查查,是谁在煽风点火......” “诺。” 被推开的女人名为媚乐,她咬着唇,一只手在宋其瑜的心口上画着圈,娇滴滴道:“可是妾身做错了甚......惹得太子如此不快?” 宋其瑜大笑,睥睨着她,道:“前几日,孤让几个部下尝了尝女人的滋味......” “你若是不想......就给孤滚!” —— 首辅府。 守门的小厮瞅着那陈府的马车,便立即朝前走去,做礼笑迎道:“陈老太□□。” 陈老太满脸堆着笑容,道:“宋首辅可在家?” “回老太太,奴家大人跟着夫人前去散心,近几日都不再府中。” 陈老太摩挲着手中的佛珠,提高音量,道:“府中没主事的人了?” 小厮惶恐地弯腰,道:“老太太,您就别为难奴了......” “陈老太太?” 陈老太皱眉,朝发声处望去。 见着是原胥鹤,便笑道:“原公子。” 原胥鹤拱手做礼,道:“老太太若是来找主子的话,卑职可以代劳。” 呵,看来,如今她便只有被门客接待的份儿了? 她面色不改,很是惊讶,道:“看来,谋逸真是器用原公子。” 这话面上听着是在恭维着原胥鹤,可暗里不过是说着原胥鹤越权罢。 原胥鹤自然是听得明明白白,面露轻嘲。 陈老太自是瞅见这抹嘲意,面色一沉。 原胥鹤道:“卑职是主子安排的,老太太莫多想。” “九爷繁忙万分,卑职想老太太是知道的。” 陈老太懒得与面前这人打着哑谜,直接开口道:“他让你与老妇说甚?” 原胥鹤从衣袖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了陈老太,道:“九爷叫您回去好好看。” 陈老太细细地打量着手心的信,淡淡撩下绸帘,不咸不淡道:“麻烦原公子了。” 原胥鹤笑看着那远去的马车,只愿这个老妖婆看到信的内容,还笑得出来。 —— 自那天阮软哭着叫宋谋逸放开她后,宋谋逸这两日都未曾主动找她说话。 阮软扯着头,偷瞧着那面如清水的宋谋逸。 她实在难以联想到,这个人在那天晚上,只是抱着她...... 就露出那种覆满□□的神色,还不停地说出缠绵的话! 她心下一狠,瞧着案几上宋谋逸今早专门为她做的桂花糕。 小声地开口道:“宋谋逸......”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宋谋逸的声音,怒气冲冲地抬头。 可抬头迎上的是,那双温柔的凤眸。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道:“我我我......” 还没说完,宋谋逸一阵猛咳。 阮软立马轻拍着宋谋逸的后背,慌张道:“宋谋逸,你你怎么了?” 宋谋逸淡淡摇头,可下一秒吐出了一口血。 阮软慌乱地从宋谋逸的衣袖里摸出绸帕来,为他细细擦着。 此时的宋谋逸,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血染过的薄唇更加红润,浑身都透着病态美的意味。 可阮软可没那个闲工夫欣赏,她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宋谋逸费力地执起手,擦拭着阮软的泪水,淡淡道:“莫哭。” 阮软忍不住地蹭了蹭那几乎没有温度的指尖,仰着脑袋,威胁道:“宋谋逸,你你若是敢死......我就改嫁!” 不出她所料,宋谋逸顷刻附身咬着她的耳垂,眼眸里满是狠厉,道:“你就知道折磨我!” 阮软满是泪水的脸染上喜意,她急忙回抱着宋谋逸,道:“那那你就不要死!” 她会离开宋谋逸,但是她舍不得宋谋逸死。 宋谋逸含笑应她,道:“嗯,不会。”几秒后,他又道:“我想吃些绿豆酥。” 阮软点头,道:“你等我,我去拿。” 宋谋逸默默抬头看着阮软的身影远去,低头从胸膛的位置拿出一个瓷瓶。 他皱着眉打开瓶塞,倒出一口黑色药丸。 此时,空气中都泛起了苦涩的味道。 随后,他便面不改色地将药丸塞入口中,生咽了下去。 转眼间,瞥了一眼膳房处,端起案几上的绿茗一饮而下。 ☆、离开 夜深人静,寂静人家。 纵然阮软与宋谋逸躺在一张床上,已经有了三个晚上。 但她,依旧觉得十分别扭! 她瞅了瞅外面的一片寂静,她无奈地闭上眼睛。 这天,一点儿亮的痕迹都没有啊...... 胡思乱想半天后,脑海里便浮现起宋谋逸面露难色,在她面前吐血的样子。 她猛地睁开眼,双手近握住被褥,呆呆望着屋顶的房梁。 想着今晚应是睡不着了,她便只好撇了撇嘴,胡思乱想起来。 阮软习惯平躺着睡觉,但身旁人却喜欢侧躺在她的身边,对着她睡。 四周一安静下来,显得宋谋逸的绵长呼吸胜是那么突兀明显。 而那因呼吸产生的热气,无一例外地打在她的侧颈间。 这些热气,像是虫子在啃咬她一样。 密密麻麻的触感,持久而难以褪去。 渐渐地,弄得她的耳垂发烫,也让她的心打起鼓来。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用着余光小心地探身旁的人, 好像睡得很香甜? 她偷偷笑了笑,放大了胆子,蹑手蹑脚地朝身侧翻身,直面宋谋逸。 见着宋谋逸,阮软觉着她的脸似乎都发烫起来。 在这股无法言说的气氛下,她情不自禁地探出手,去勾勒宋谋逸的面容。 浓密的眉、上挑的眼尾,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及其好看的唇。 宋谋逸的唇型生得极好,上下唇瓣都很薄,都很软...... 回忆到某些片段,阮软咽了咽唾液,身子朝宋谋逸那处靠得更近,眼睛里的浓浓爱意也愈发纯粹。 也就在这时,面前的宋谋逸淡淡地睁眼...... 阮软瞳孔法大,猛地朝后一仰,可她还没仰多少,便被宋谋逸的手给揽了回来。 宋谋逸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感,他道:“怎么了?睡不着?” 说着,还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缓慢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看到这一幕的阮软,飞快地摇头,不由自主地拉开她与宋谋逸的距离,她怕宋谋逸听到她的心跳声。 “叩叩叩!叩叩叩!”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宋谋逸皱眉,声音淡淡:“或许是寻错人家的山民。” 阮软眨眼,好奇道:“我去瞅瞅?” 外边的敲门声暂停了一会儿,好半响才传来一个男声—— “在下陈知意,此次前来.....是想寻我阿姐!” 阮软喜上眉头,朝宋谋逸道:“是阿弟!是阿弟!” 宋谋逸依旧淡淡,疑惑道:“他为何知道你在此处?” 阮软一听,不悦地撇嘴,道:“我去看看。 说着,她便起身。 宋谋逸握住她的手腕,借力起身,道:“我去开门。” 阮软看着面容苍白的宋谋逸,由于刚刚地坐起的动作,额头布满细汗,甚至连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阮软摇了摇头,道:“我怕你走不到门口,便倒了过去。” 宋谋逸听了后稍顿,握住她的手,蹙眉道:“那你......早些回来。” 宋谋逸说得很慢,眼睛也是直勾勾得看着她,怕她下一秒就跑了一样。 或许宋谋逸是知道她还是想离开的,阮软淡淡道:“嗯。” 往门口处走的时候,她能感受到背后有一股视线紧紧地盯着她。 她想要回头去看,但是始终都没有。 她颤着手打开了房门—— 陈知意面色凝重,挺直地站在门口处。 他裹着黑绸绒毛裘衣,将发丝束起,手持一把剑,剑身染上了血。 “阿姐......” 他的声音似乎像是要哭了出来,声音颤个不停。 阮软点了点头,伸手抹去他的泪水,笑着道:“那日,我在如梦楼看见的人,是你,对不对?” 陈知意缓缓点头,道:“那日......我从赤宫逃了出来。” 他面色如常地往房内瞅了瞅,轻声道:“阿姐,我带你走。好不好?” 阮软向后退了几步,皱眉道:“阿弟为何如此说?” 莫非...... 他知道了什么? 陈知意的面容染上慌乱,而后被悲悯代替。 他道:“我知道阿姐被阿婆算计,被迫嫁给那宋首辅;我也知道宋首辅将阿姐作为一颗棋子......” 说到这,他不禁低下了头,身侧的手用力地握起。 甚至,他还知道他被困于赤宫,逃不出来...... 都与这宋谋逸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那好心的太子,他怎能见到阿姐?! “你为何知道?” 陈知意摇头道:“阿姐莫管我是怎样知道的,阿姐现在还是快与我走......” 说着,陈知意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朝外拽。 她慌乱地挣脱开陈知意的束缚,道:“他生病了,没人照顾,我我要......” 陈知意噙起嘲意,宋谋逸喝了彼岸毒需要照顾? 等着收尸才对吧! 当然,这些话他自然没有对阮软说。 他转头看向阮软,幽幽道:“阿姐,你可知这剑上的血是谁的?这是宋谋逸手下的!” 他猛地拉开黑绒裘衣,露出满是血迹的胸膛。 而后,他闭眼缓缓道:“进这块地儿,可是耗了我不少的力气......” 说完,他睁眼看向阮软,怒道:“你还想照顾他吗?他需要你的照顾吗?!这四周埋伏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阮软目睹着那像是血染过的胸膛,还有那狰狞的刀口,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宋谋逸的声音传来—— “软软......” 阮软应声转头,便看见宋谋逸的薄唇早已泛起不正常的白紫,一只手费力地撑墙,迈着沉重的步子走来。 每一次抬步,他都要咬着牙齿,都要抬眼看她一眼。 似乎是看见她在望着他,宋谋逸露出了一丝笑容,撑墙的右手指尖都泛了白,可声音却温柔至极。 他道:“软软,不走,好吗?” 阮软缓缓地转头,不再看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后,平息了内心的躁动后,才再次看向宋谋逸,道:“宋谋逸,你算计我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明早上想要吃什么。 说完,她似乎是感叹万千,低头喃喃:“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会遇到你......” 阮软所表现的一切,实实在在地刺痛了宋谋逸。 他强忍着窒息般的痛感,朝阮软伸手,一个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他颤着身子,费力地弯腰,手撑在膝盖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卑微,他说:“软软,子青哥哥求你好吗?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离开你,我会活不下去,会死的......” 阮软咬唇,伸出的手又缓缓地放了下来,来回好几次,她不再看宋谋逸。只是淡淡道:“宋谋逸,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我离开,才会让你活得更好。不是吗?”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她瞥头瞅了眼红着眼眶的宋谋逸,轻轻道:“回去好好睡,我们......后会有期。” 宋谋逸只觉着在这句话吐出的那一瞬间,他又回到万丈深渊。 他直直地跪下,双膝传来刺骨的疼意,可这不及心尖上的万分之一。 他伸手抱阮软想要抬起的腿,眼眶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流,手指渐渐卷拢。面色挤出一抹笑意,道:“你不离开,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吗?软软....。” 阮软全身僵硬,猛地转身。 蹲下身子,急道:“你干甚?!宋谋逸!” 宋谋逸为她下跪,这个认知超出以往所有的讯息。 他不该是这样的...... “你这次离开,就真的看不到我了啊。” “阮软......” 宋谋逸紧紧地抱住她,痴迷地嗅着她颈间的味道。 而听到这儿,阮软拍着宋谋逸后背的手停了下来。 她轻松挣脱开宋谋逸的束缚,双手轻轻地握住他的双臂,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随后起身,静静道:“宋谋逸,你好自为之。” “软软......” “软软......” —— 当影赶到宋谋逸这处时,便看见宋谋逸全身缩成一团,颤抖不停。 而当他靠近时,只听得见他口中,一直重复着—— “软软......” 此时的主子,哪里是像谈笑风生,将天下当做一盘棋下的九爷?! 他无声地叹息,只觉着唏嘘不已。 —— 另一头, 陈知意诧异道:“你不随我回府?” 阮软淡淡摇头,道:“那本就不是我的家。” 她早都不想回去,那偌大的陈府里,没有半点暖意,何必待下去? “哪你去哪儿?” “南城吧。” 听说那边四季都不下雪,四季都有暖阳。 “想好了?” “嗯。” 陈知意见阮软像是没事人一样,便猜想应是与那宋谋逸没有感情。 这也是好事...... 但,就是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随后,陈知意从胸口的位置掏出一个锦囊,道:“阿姐,你要好好活着。” 阮软接过那沉甸甸的锦囊,没有说话。 阮软目送着陈知意远去的背影,朝他的方向木愣地摆手道别。 策马的陈知意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阮软,就在他最后一次回头时,他知道是哪里怪了。 现在的阮软,像是没有断线的木偶,没有生气。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只觉自己是乱想。 直到陈知意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阮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她觉着自己好难受,可是又哭不出来。 她呆呆望着天,只有一片漆黑,没有月亮。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月亮......” 她捂着脸,泪水倾落。 所有的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迟疑与迟缓。 ☆、佘深之 天覆上浓色, 一众身着夜行服的人掩埋于秘牢外。 一个男人从秘牢墙内悄然翻出,小心翼翼地跃到那身着一袭夜行服的众人面前。 “原公子,牢内的各个点儿,在下已经安排妥当。” 原胥鹤道:“沐胭在何处?” “沐姑娘......” “快说!” 男人低头拱手道:“沐姑娘......已经先小的一步行动了!” 原胥鹤面色低沉,闭眼道:“秘牢内人数,已经确定了?” “是的,东宫府上精兵已移到彭治那边接受训练,现下不过二三十人,宋其瑜也已前去彭治那处。” 原胥鹤沉吟,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咬牙切齿道:“按照方前计划执行!” 此时,秘牢内处,早已是一片血海。 沐胭单手拎起一颗完整的人|头,缓步走向大牢出口。 此时的沐胭早已杀红眼,全身与红色融为一体。 她丝毫没有畏惧与她迎面而来的三位全副武装的士兵,只是淡淡地勾唇笑了笑,发出尖叫渗人的笑声。 三位士兵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沐胭的面容覆满了嘲意,她半眯左眼,伸出食指,朝他们三个点了点,身子往前一探,笑道:“是三个一起杀掉呢,还是一个一个来呢......你们自己选?” 她低头细语着,神情轻松,声音覆满轻佻。 三位士兵终究是忍受不了他们面前这个女人的嘲意,相视一眼,三人齐上。 沐胭见到此幕,很是不悦。摆了摆脑袋,低语喃喃—— “不自量力......” 她手握起双剑,准备一跃而起。 对面却传来尖叫声—— “啊——” 三人拦腰折断,刀法快而精准。 沐胭扬起的唇逐渐抚平,面色也愈发阴沉。 她低头毫无感情地看着横死在地的三具尸体,声音变得寒冷:“谁抢我的猎物......” 随后,一声轻轻地“沐胭”传到她的耳中。 沐胭拎起人|头的手渐渐放松,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明显一怔。 原胥鹤一身白色衣衫溅满血花,手中执起的短剑通透泛光。 “沐胭,我来迟了。” —— 翌日,赤城上下无一不在谈论昨晚东宫秘牢被血洗遭劫一事。 彭治双手握拳,双眉皱成“川”字,侧头盯着宋其瑜,道:“老夫听说,昨日殿下的秘牢出了些问题。” 宋其瑜扬了扬眉,道:“将军还对孤的私事上心?只是一群不入流的劫匪罢了。” 彭治疑惑,道:“是吗?老夫曾听说殿下的私牢里可是各种贤人义士都有啊!” 宋其瑜双手合拢,缓缓地摇着头,满是遗憾道:“孤本以为......孤与彭兄有了生死之交,定能做到坦然相见。” “看来......还是抵不过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啊!” 彭治身体僵硬,不再说话。 他转眼看着面前面容悲痛的宋其瑜,想到曾经二人刀光剑影之中的救命之恩。 又想起,他曾亲自为他寻儿。 纵然,到最后只寻得带有他亲自送给爱子的玉佩。 但这份恩情,他彭治定是没齿难忘! 如今,他怎能听信谣言,怀疑这位与他真真正正有过血命之交的人呢! 他实在叹息不已啊! 他双手抱拳,单膝跪起,言语沉重道:“殿下,是属下反了糊涂!属下愿自断一根手指!” 宋其瑜欣然挑眉,言语却净是懊悔,道:“这怎能怪你,还是孤不知人言可畏,可乱人心的道理啊......” 宋其瑜如此一说,彭治更是惭愧,自怨自艾地摆着头。 对面的宋其瑜满脸看好戏的神色,但他很巧妙地掩饰住,不让世人瞧出来。 就在此刻,彭府小厮急匆匆跑到他们二人面前,跪着道:“老老老爷!少爷少爷回来了!” 彭治老脸微怔,而后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无恙的宋其瑜,又将手缓缓地伸到腰间挂起的玉佩磨蹭着,薄怒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些甚?!” 小厮惶恐万分,急着眼道:“少爷少爷他......” 还没待他将话说完,便有另一股声音传来—— “父亲!” 彭治全身一震,一双浑浊的眼睛迟疑地朝望去—— 一个狼少年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身子上裹着肮脏不堪的囚衣。 “可可......是林儿?” “父亲,是儿啊!” 彭治在这第二声父亲落下之时,早已是老泪纵横。 可此刻坐在他不远处的宋其瑜早已是微眯眼眸,细细地打量起二人来。 好半响,似是在这突如其来的场合中回神。 他亦是略带悲伤地说起:“你就是林儿?看来当初是孤寻人没寻清楚......如今这场面,彭大将军可真是让孤知道什么叫做父子情深!” 宋其瑜说得井条有序,言语之中既涵盖对彭林归来的欣喜,亦有表达了彭治现在最想得到的赞扬,还不轻不重地解释当初没有见彭林尸体一事。 彭治自然知道宋其瑜是甚意思,没有丝毫责怪意味。 毕竟,战场伤清点亡又不是户司清点人数那般,轻松愉快! 于是,他开口道:“殿下当初如此上心,老夫早已感恩戴德!” 彭林深深地盯着宋其瑜,淡淡开口:“殿下,微就在您的秘牢之中......您这是在与父亲说些甚?”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与此时的二人谈论天气。 彭治抱儿子的手微愣,语气加重:“林儿,好好说话!” 彭林缓缓摇头,满脸悲壮,道:“父亲......是太子将领儿困于秘牢的呀!他想以我为筹码,在往后的日子,算计利用你啊!父亲!” 说完,他缓缓地略带迟疑地伸出手,道:“当初儿不愿将玉佩给他,他便用刺刀狠狠地扎儿!” 彭治震惊,执起玉佩的手颤抖不停,他快速转头,怒道:“殿下,犬子说得可是真的?!” 宋其瑜收敛笑容,目光幽深,喃喃:“孤可未曾见过彭兄的乖儿......” 彭治也学着宋其瑜勾起冷笑,狠狠道:“从今天起,我彭治与殿下您再无瓜葛!还望太子,今后.......自重!” 宋其瑜冷笑,狠看了一眼彭治,自己的手心也早已被捏红。 如今,恶言漫天飞,秘牢被劫。 现如今,还失去最重要的盟友——彭治! 他用着凶狠的目光望着远处,双手紧紧握拳状。 他定要算计他的人,死无全尸! —— “你听说了吗?东宫秘牢被劫了呢!” “哎呦,听说了听说了!听说那里面有不少为我们朝做好事的大善人呢!” “真不晓得那太子一天到晚在搞些甚......” “果然还是老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阮软背着小包,小心地朝四方观察着,耳朵传进得无外是昨日晚上东宫秘牢被劫一事。 如今,她用脚都能想出来,这件事定是与宋谋逸脱不了关系! 宋谋逸...... 想着,她脑海里又蹦出宋谋逸跪在她身边,乞求她不要离开的画面。 她立即快速地摇晃脑袋,努力忽略掉心尖上传来的阵痛感。 她摸了摸肚子,想到今日为住宿奔波,已经一个上午没有用膳了。 便抬头寻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抬脚走进一家江湖酒馆。 “客官吃点啥?” 小厮笑着用白布擦拭着木桌,问道。 阮软四顾右盼,见没有熟悉的人,便取下面纱,轻轻道:“一道素菜一碗米饭便好。” 见到阮软真面容的小厮瞳孔明显放大,马不停蹄道:“小小姐稍等!马上来!” 见到阮软的面容发呆的不仅是小厮,一旁的男子自然也是微怔,撑手细细打量阮软来。 自从阮软一踏进酒馆的门栏,佘深之的目光便一不开眼。 倒不是阮软多美,而是看起便娇弱的女子竟腰配软剑,蒙着白色面纱,一双露出在外的眼睛像是小兔子,分明可爱至极,却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状况。 实在...... 让他觉着有趣的很! 佘深之本就是江湖人,碰见有兴趣的女子,自然是大胆出击。 他的脚尖轻轻朝地上一点,便瞬移到阮软身旁的木板凳上。 他将自己的皓月剑重重地望桌上一搭,双手抱拳,笑得阳光,道:“在下佘深之,敢问姑娘叫?” 阮软淡淡抬起眼,看了一眼后,依旧没有说话。 佘深之皱眉, 江湖儿女,怎可如此扭捏? 这可在江湖之中,混不下去啊! 想着,佘深之又道:“姑娘可是害羞了?莫要啊!人在江湖,怎能玩些小姑娘家那种气质呢?!” 阮软:“......” 佘深之见她还是不说话,便道:“在下乃是......” 他还没说完, 身旁的阮软便开口道:“元尔。” “元尔?姑娘的名字?好奇怪啊......是姑娘的至亲所起?还是......” 阮软扶额,她本想说了名字此人便可以消停,谁知...... 正在她皱眉不知如何是好直视,一声欢快的呼声传来—— “小姐!” 阮软条件反射般转头,惊喜道:“之夏!” 之夏一阵轻功踏来,急切地与阮软拥抱着。 一侧的佘深之欣喜若狂,对之夏道:“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啊!” 之夏疑惑,询问道:“小姐,他是谁?” ☆、宋谋逸 年节过后的赤朝,更是寒冷起来,雪落个不停,没有迎春的迹象。 首辅府,一片死气沉沉。 若不是看屋檐之间挂上的红灯笼,定会觉着此处毫无生气。 “九爷!九爷!您的身子不能再拖了啊......” 影跪在地上看着床榻上面无血色的宋谋逸,惶恐至极,哽咽道。 宋谋逸面无表情地侧头朝外望去,看到朵朵淡黄花朵绽放。 他眯眼嗅起来,清冷的空气之中,果不其然夹杂着丝丝清香。 宋谋逸的每个动作,此刻看来都是那么的迟钝与缓慢。 单薄轻衫裹着羸弱精瘦的身体,弱不禁风;搭在窗棂上的手,惨白得透明;那张妖冶不似人间物的面容,也消瘦不堪。 床榻之上的男子许久才启唇道:“备车,去陈府。” 影抱拳单膝下跪,言语沉重道:“主子,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宋谋逸毫无波澜,瞥了他一眼,问道:“续命丸,还有几颗?” 这续命丸本就是得道高僧——静安僧人晚年时期所制作,世间存留极少。 据说,能阴曹地府门外的人都能拉回来! 可如今...... 影颤颤巍巍地将装着续命丸的瓷瓶朝上,语气悲怆,道:“九爷......这续命丸只有一颗了。” 宋谋逸点头,接过续命丸。 他目光如炬,凝视着手中的黑色药丸,握在手中看了半天,笑着道:“我的棋还没下完呢......” 目光幽深盯了半响后,仰头吞下。 吃完后,侧头向影道:“将陈知如带上。” 影微微叹气,轻声道:“诺......” —— 正当宋谋逸众人前往陈府时,天公却不作美,下起鹅毛大雪。 影连忙把白毛厚裘搭在了宋谋逸的背上,顺口问道:“这陈知如?” 宋谋逸瞥了眼角落之中那半疯半傻的女人,勾唇道:“让她跟在马车后。” 陈知如身子一愣,身侧的手逐步握紧,而后又露出痴痴笑容,笑得乐呵个不停,目不转睛地痴看着宋谋逸。 宋谋逸淡淡别开目光,衣袖的银针早已蓄势待发。 下一秒右手向前,中指与拇指指尖贴合,朝她那边一弹。 银针便落在她的身上,陈知如的身子明显一愣,她的五官开始扭曲,而嗓子却无法发声。 宋谋逸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了她的脑海里—— “聒噪。” 陈知如勾起唇角的一边, 嫌他吵? 她嫌他命太硬,喝了“彼岸”毒,竟还没有死! 既然如此...... 她紧紧握住手心里泛起银光的刺刀,刺痛感早已被她忽略,而笑容弧度愈大。 —— 陈府到了,跟在马车后面的陈知如也遭废了。 身着褴褛的她,全身冻得泛紫。 影看了眼队伍的最后,躺在地上的陈知如周围都染着雪,他道:“爷,陈知如的那把刀要收回来吗?” 宋谋逸依旧闭眼假寐,绸帘都未曾撩开,看都没有看后面昏倒的人儿一眼。 只是道:“不用。”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她还有用,人莫死了。” —— 陈府小厮一见宋谋逸众人,便连忙朝里屋的人儿通知。 陈老太一听,立即放下手中的热茶,随着小厮的搀扶,朝外急走过去。 就当快走到门口处时,她歇下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迈步朝外走去。 可一看见门前的情景,她便双腿泛软,身子朝下沉,若不是小厮扶得及时,她定是蹲坐在了地上。 她颤着声音道:“宋大大人这是......是何意?” 宋谋逸侧头看来一眼昏躺在地上的陈知如,使了个眼神,影立马会意,派了一个守卫将陈知如抱起。 他带起一抹笑意,道:“陈老太,信可看了?” 陈老太表情僵住,许久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老妇不太明白宋大人的意思。” “不太明白?是在下写得不够清楚吗?” 宋谋逸语气中包涵着不解。 而后,他笑着侧身朝后一探,敛下笑意,道:“丢了她。” 陈老太伸手止住那几人的动作,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且慢!” 她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凤眸,闭眼微微叹气后,才缓缓睁开眼睛,与先前一样,精明而犀利。 她道:“宋大人的目的......不止我们陈家吧?” 宋谋逸摩挲着扳指,似笑非笑道:“陈老太真了解晚辈。” 陈老太缓缓闭眼,道:“那你将她杀死吧!” 被侍卫狠掐的陈知如刚痛醒来,便听到了这句话。 顿时满脸狰狞,止不住地摇头,她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搭在装有刺刀的衣侧,眼神像索命鬼那样看着陈老太,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太婆婆!你为何要如此对囡囡......” 陈老太猛地睁开眼睛,双眼已是泛红,她语重心长道:“舍弃你......保我们老陈家,何有不可?!囡囡啊......你要觉得荣幸!” 听了这段话后,陈知如早已是心如死灰,她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的陈老太。 宋谋逸见到此种景象,只是淡淡地瞥过头,朝屋内走去。 影紧跟其后,小声询问:“爷......如今这场面?” 宋谋逸道:“这幕戏完了便可,你莫管。” 女人的戏,如何演完? 无非是你死我活。 —— 陈府前厅内。 一个穿着黑皮大袄的男人早已背手站立,目光紧紧锁在着缓步向前的宋谋逸身上。 宋谋逸淡笑,拱手道:“陈大人......别来无恙。” 陈社稷久久无言,嘴巴抬起又闭上许久,都没有吐出一句话。 宋谋逸自顾散漫,自然地坐到榻椅上,执起桌面上的绿茗细品起来。 许久,陈社稷终究张了口,道:“她......她还好吗?” 宋谋逸执杯的手微顿,而后粲然勾唇道:“陈大人是在说吾妻?” 陈社稷依旧紧盯着他,道:“你晓得我在说谁。” 宋谋逸敛下目光,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瓷杯,道:“吾母早已宫中自刎,多谢陈大人的关心。” 陈社稷连连朝后退步,道:“她她......终究是扛不住了吗?” 宋谋逸含笑道:“怎的,陈大人才晓得?” 他没等陈社稷的回答,便自顾道:“一切真相,便由陈大人亲自去和父皇说说。” 陈社稷瞳孔睁大,道:“你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现如今,前朝老臣之中,谁不将阮软认为是圣上之女? 若他亲自去说...... 宋谋逸没有给他思考利弊的时间,用着黝黑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他对他说道:“事情按照在下说的办,陈府不会出问题。若不听......陈府自然是难以自保。” 陈社稷缓缓点头,身子却在宋谋逸的注视下忍不住地颤抖,道:“我我知道了...... 而后,掩面痛哭。 —— 影看到一看见主子,便急忙附上:“爷。” 宋谋逸看了一眼影,淡淡道:“说。” 影道:“卑职已经按照爷的吩咐,将彭家的公子提前护送回去了。现下眼线也传来,太子与彭治决裂的消息。” 宋谋逸道:“嗯。” 影继续道:“之夏之夏......也按照爷的吩咐安排到夫人的身边了。” 宋谋逸摩挲扳指的指尖微顿,许久后,他看了看窗外,道:“把之前安排在她身边的人都撤了吧。” 影不解,追问道:“这这是为何?” 是宋谋逸蹙眉,一记冷眼望向影,道:“以后别叫她夫人,至于为何......你不必知道。” 影倒吸一口冷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诺。” 之前,主子派在阮软身边的人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及保护她。 而如今...... 主子派武力最强的之夏前去在阮软身旁,而将其他的人撤走。 无非是...... 主子真的准备放下了吗? 他不敢多言,亦不敢多问。 悄然抬头,看了眼面无血色的宋谋逸,息声退下。 —— 往后两日之间,赤朝格局大变。 第一日, 陈府遭遇灭顶之灾,陈老太不慎遭人刺害离去,陈府二小姐因目击陈老太死去而疯癫。 赤朝圣上醒来,立即册封名为“阮软”的女子为当朝唯一郡主,号为——“姮月郡主”。 第二日—— 首辅府。 “爷......” 影带着哭腔,对床榻上头的人细声道。 床榻之上,宋谋逸早已是油灯枯尽的状态。 身体骨瘦如柴,斜躺于塌上。面容亦是瘦黄,连那双波光神异的凤眸,也失去光彩,无神地望着屋梁。 宋谋逸蹙眉,缓慢地张合嘴唇,道:“她......近来可好?” 影犹豫道:“爷,您叫卑职前去的人都撤了.......” 宋谋逸缓缓闭上眼睛,他说:“记得,按照计划行事。” 影坚定道:“诺。” 他顿了顿,继续道:“下人今早说,在房内寻得三根红绸带,好像是阮姑娘的。您要不要看看?” 影颔首耐心地低头等待男子的回复,用手指摩挲着红绸带。 过了好半响,他呆呆地抬眼望去。 “爷!” 他看着面如死灰的宋谋逸,颤着手指,缓缓靠近宋谋逸的鼻间。 第二日,赤朝首辅亡。 ☆、卖画 天刚破晓, 阮软起身,打了好几个冷颤,朝外探了探,穿衣穿鞋,朝外头走去。 一踏进膳房,便见之夏打着瞌睡,手里时不时地望灶里头丢柴。 阮软笑了笑,接过之夏手中的木柴,往灶里丢。 看见火势正旺,便转身去用水清洗昨日从山间采得新鲜野菜。 随后又从灶台上挑了些廋肉,还剥了两个皮蛋,她准备做皮蛋瘦肉粥。 再想了想,拿出一些黄瓜切块,将蒜块剁碎成蒜蓉,再切些小葱。 锅中沸水扑腾,她下好提前准备的八宝米。 直到米粥散发出清香,之夏才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得睁眼。 看见正拿起一双木筷,在瓷碗中捣鼓的阮软。 她出声道:“小姐,怎没有喊醒奴?” 阮软抬头看了看之夏,笑着说:“你睡也没事,这里我一个人没关系。” 之夏心里暖暖地又酸酸地,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如今却已经熟练地在做着饭菜了。 阮软见之夏许久没有说话,便道:“盛粥吧,之夏。” 顿了顿,她又说道:“之夏,我不是什么小姐!以后再莫叫我小姐了!” 她说得正式而严肃。 之夏心中一慌,慌乱道:“你若不是奴的小姐,那么奴奴......” 阮软朝瓷碗里撒下方前切好的小葱,笑着说:“我们是朋友呀,之夏。” 之夏在阮软吐出“朋友”二字时,眼泪顷刻落下。 她连忙转身去橱柜拿出两只碗,单手抹去泪水,磕磕绊绊道:“嗯嗯嗯,好......” 她自小便被告知,“情”字最伤人,亦是最脆弱最无用的东西。 可在这一刻她才深深地感受到,“情”字是暖意。 她端起两碗米粥,扬起笑走出去。 这是她接过最开心的任务,阮软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之夏看着阮软想着。 阮软与她已经搬到这个山中茅屋三日多,没被人打扰。 近来阮软与她,靠买字画为生,阮软画,她拿去卖。 说来也神奇,阮软不仅饭做得好吃,写字画画也是一等一得好。 每日拿出去买的物件,都卖的完! 如今的日子,也过得舒坦。 阮软放下碗筷,朝外望去。 瞧见没有丝毫停下意味的飘雪,皱起了眉头。 她朝之夏道:“我再去画几幅画,等雨停了你再拿去卖。” 之夏点头。 “嘿!元尔!” 阮软微愣,随即眉头紧蹙。 之夏也是明显一愣,看来阮软还没把她的真名告诉这个江湖的儿子呢! 佘深之看见阮软的反应颇为不满,道:“之夏姑娘,元尔什么反应嘛!” 之夏扶额,其实她的反应不也是这样?只是这个江湖的儿子没有注意到罢了。 阮软转身,看着他,道:“又没米吃了?” 之夏掩面偷笑,这江湖的儿子每日来找他们,都是说—— “家中无粮,还望两位姑娘救济一番。” 佘深之摸着鼻子,道:“咳咳,不是!” 阮软朝内屋走去,道:“既然没事,你早点回去。” 佘深之皱眉,小声嘀咕:“我才刚来呢!” 他跟着阮软走进去,又道:“我想看看你的功夫,元尔!” 阮软抚平一张宣纸,淡淡道:“我不会功夫。” 佘深之发出哼声,道:“你莫骗我!” 她若没功夫,外面怎会有飞镖划过的迹象? 想着,他摸了摸下巴,扬起唇角,踮脚瞬移到阮软的面前。 阮软见怪不怪,拿起托盘上的笔,摸着笔头,道:“我要画画了。” 佘深之偷笑,朝上纵然一跃,翻身到阮软的面前,而后又把阮软一揽入怀,朝房梁飞去。 他单手搭在房梁上,一直手紧紧地将阮软揽住,笑着道:“元尔,快点!向我施展你的功夫!” “江湖儿女,何必遮掩!” 阮软使劲地扒开佘深之的手,侧头朝他怒吼道:“放我下来!” 佘深之明显一怔,他实在没有想到,素日面无波澜的元尔姑娘,为何此时会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一双杏仁眸专注地盯着他,腰侧拉他的小手像是在挠痒痒。 真是...... 好可爱!! 佘深之歪了歪脑袋,道:“我晓得啦!你是不是......有仇家?!你的招式都是独一的?你怕我知道了泄露出去?!” 阮软:“......” 她错了,她不该与痴儿说人话。 “佘深之,你在干甚?!” 端起甜食的之夏,一进房便看见吊在空中的二人。 最重要的是,佘深之还握住阮软?! 那是她主子的女人,怎能让其他男子摸? 更别说,她都没摸过! 阮软眉头皱得更紧,她侧身道:“你若还不放我下去,以后不要来找我们了!” 佘深之皱眉,不找元尔? 那可不行。 他连忙摇头,将阮软放下。 若是不能找元尔的话,他应该会不开心。 阮软轻轻呼了口气,没有转头看佘深之,沉气道:“你最好不要找我说话。” 佘深之蹙眉,扬起下巴,愤愤道:“为什么?” 阮软没有看他,开始执笔作画,道:“不然,你现在立刻滚出去!” 佘深之一听,只好不再讲话。 之夏握在手中的飞镖悄无声息地收回,她狠狠地看佘深之好一会儿。 见他真的没有再打扰阮软,只好退下。 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佘深之天性性子燥,一时辰都没有讲话,不止阮软觉着惊讶不已,就连他佘深之自己都觉着神奇! 他看着阮软拿起印章印下后,便舔了舔泛干的唇,小声道:“元尔,我现在可以讲话了吧?” 阮软轻轻“嗯”了一声。 佘深之喜笑颜开,道:“元尔,你是不是会静心术?” 佘深之觉着阮软定是会有静心一类的功夫,不然他会盯着她看一时辰画画?! 阮软轻声叹气扶额,道:“我不会。” 她说完,许久都没有听到佘深之的声音,皱起眉,这实在太匪夷所思。 她淡淡抬眼看向佘深之,只见他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画作,眼神里透露出她看不懂的神采。 她疑惑出声,道:“怎的?” 佘深之迟疑地转头看向她,愣愣道:“你你是言免?” 他的父亲极其喜爱言免的画作,他时常听父亲念叨言免画作的神奇之处,想不记得都难! 阮软摇头,道:“我不是。” 佘深之瘪嘴,道:“言免的话,写意不写实,善用点线构图,最喜一笔白描勾出一副画。我瞧你现在盖章的这幅画,完全符合言免的特点!” 阮软沉吟,半响后将画收起,道:“你很了解?” 佘深之摇头,道:“我不太了解,但是家父可是字画界的泰斗!” 当然,他没告诉阮软这是他父亲自封的。 阮软自顾自地收拾笔墨,不再理佘深之。 佘深之嘟嘴,道:“干甚不理我?就算我相信你不是言免,那画画定是有人教过的。是不是师承言免?” 阮软收画具的手微顿,脑海里浮现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教她画画的画面。 她淡淡道:“不是。” “那是?” “自学的。” 佘深之只好作罢,点了点头。 阮软拿起作好的画,朝外头走去。 寻了一圈也没看见之夏的身影,皱起了眉。 随后,又侧头看了看窗外。 雪已经停了。 便只好决定今日,自己下山卖画。 如今已是她逃离的第五日,宋谋逸都未曾派人来寻她。 定是...... 放弃了吧。 想到这一点,心头又泛起了酸。 她捂着胸口,久久无言。 佘深之见状,立马朝她走来,满脸担忧,道:“元尔,你怎么了?” 阮软摇头,道:“今日我要下山卖画,你先回去吧。” 佘深之立即摇头,正言道:“你这幅样子,我才不要呢。” 阮软直起身子,转身背竹背篓,道:“你若不愿走,那我走了。” 佘深之拉住她的手腕,道:“我会轻功呢,我带你下山,如何?” 阮软瞅了瞅他,摇了摇头。 佘深之疑惑道:“为什么?” 阮软静默,道:“男女授受不亲。” 佘深之一瞬间红了脸,他咽了咽口水,道:“没没关系的......” “江湖儿女......” 阮软直接打断他,道:“我不愿意。” 佘深之挠了挠头,道:“好吧......” —— 阮软徒步走到集市时,早已日暮西垂。 她朝四周寻了一圈后,看到一个不错的摊位,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将背篓里画一一拿出。 还没有摆完,便有几位男子在她的摊位前打转。 其中一位转了好久,最终还是开了口,朝她道:“在下想问问,姑娘可是言免?” 阮软摇头道:“微女不是。” 另一位男子听见,便冷哼一声离去。 开口的男子似是十分落寞,道:“是在下冒犯了。” 说完,便失魂落魄地离开。 阮软深深凝视着摆在她面前的画,好久才继续拿出下一副画。 “听说了吗?昨日宋首辅好像在家中暴毙了呢!” “早就听说了!哎,哪里是暴毙!分明是那个狠毒太子下的毒药!” “我就觉得这宋首辅死得好!也没见着他也宋谋出彩的政绩,只听说他一天到晚,寻欢作乐了呢!” “哎!终究是恶人有恶报!” 阮软握在手心的画顷刻落下,她呆呆抬头,看着面前走过的三位妇女。 她拔腿跑到三位妇女前,喘气急切道:“敢问,是当朝首辅宋谋逸吗?” 三位妇女见面前这个蒙面的女子,举手投足都在透露着慌张,甚至连露出都眼睛都泛了红。 一位妇女好心上前扶着她,肯定道:“我见首辅府都挂起来白花了!是不是叫宋谋逸我倒是不知,但确实是当朝首辅死了!” ☆、佳人 “软软,软软?” “之夏姑娘,你在叫什么?她明明叫元尔!” 之夏将佘深之推开,怒道:“滚!” 佘深之微怔,之夏姑娘的力气怎会如此大? 呆呆地摸着头,思考着这个问题。 “之夏?” 床榻之上传来细细地呼唤声。 之夏立马起身,惊呼道:“软软你醒了?感觉如何?” 阮软忍耐着喉咙的干涩,直接开口道:“宋谋逸去哪里了?” 之夏身子猛地一震,面容变得惨白,费力地挤出一抹笑意,道:“主子主子......” 阮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就说......他怎么可能会死呢,那些人定是在胡说......” 阮软说得急切又小声。 之夏深深呼气,双手握着阮软的双臂,红着眼眶,正言道:“软软,主子他他死了!” 阮软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她淡淡摇头,道:“我知道,你在骗我。” 之夏抹去泪水,朝后退了好几步,跪在地上,拱手道:“夫人,这是奴最后一次如今叫你了,今后你要好好地护着自己的身子......” 阮软木讷地抬起头,表情如常,淡淡道:“你这是何意?” 之夏道:“奴与你相遇本就是主子安排的,主子怕夫人一个人受欺负,便让奴在你四周好好护着你。后来又见你一人太过孤单,便叫奴与你作伴......” “如今,首辅府已经是内忧外患,豺狼猛兽都惦记着这块肥肉。身为主子的奴,定当要回去请命,护送主子最后一程!” 阮软缓缓地抱着膝盖,咬着下唇,静静流泪。 原来......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在他的身边久呆,便提前叫之夏护在她身边。 浑浑噩噩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她启唇道:“那他是如何说,他若离开......你应当如何做?” 之夏轻声叹气,道:“主子本是想让奴带你逃离赤朝的,现下其他人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将你卷入这场政治斗争之中,以你的名义,去谋取首辅府剩下的全部好处,所以主子下令让奴带你去遥远的南国安定日子。” “主子说......遥远的南国有你喜欢的樱花四季常开,你定会喜欢。 但是......如今,奴是不能陪你了!奴本想的是,好好地保护在你左右,陪你度过余生,将这些烂在肚子里。但......奴一想到主子救了奴的命,这份恩情,奴便实在......放不下啊!” 阮软侧头看向她,道:“既然如此,我为何要离开?” 之夏微怔,道:“什么?” 阮软继续道:“如今你还愿意叫我一句夫人,不就是认定了我是宋谋逸的人了吗?既然如此,我自是不会离开。” 之夏惶恐万分,道:“阮软,万万不可!朝廷纷争,虚与委蛇。这些,都不是儿戏!” 阮软闭眼,深深地呼气,道:“我知道。”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该回去。” —— 首辅府,一辆马车缓缓而停。 影恭维在外,目睹下车之人后又皱起了眉,厉声道:“之夏,你这是在干甚?!” 之夏看了看毫无波澜的阮软,缓缓道:“夫人......” 影怒声打断她,斥道:“何来的夫人?首辅府可没有夫人!” 阮软仰头看了看早已挂满白绸缎的首辅府,物是人非之感悄然涌上心头。 不过是一月多的光景,却已经从红绸缎换成了白绸缎。 她转头看见面露不善的影,轻声道:“是他不让我呆在这里吗?” 影身侧的手握拳颤抖,他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怒气,道:“阮软姑娘,九爷可没有让你不呆在这,分明是你不想呆在这!” 阮软想要勾起唇角,几次扯弄都无法扬起。 如今,连虚假的笑都笑不出来了吗? 她只好作罢,淡淡对影道:“既然宋谋逸从未说过,那便好。” “如今我回来,便不会再离去。” 一语落下。 阮软朝前的步伐稍显凌乱与慌张,她推开祠堂的木门—— 映入眼帘之景,是满眼的白。 她放慢身子,轻轻走到那祠堂中央。 她依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景,她一定要目睹! 她她奋力地想要推开棺材,额头已经覆满了汗水,点点汗水顺着弧度留下。 “他没有死......一定没有死......” “住手!” 影的呵斥声从她的后背传来。 影单手将她拂倒在地,怒道:“阮软姑娘,如今,你还不想让九爷好好歇歇吗?你还想折腾九爷?!” 他指着阮软,怒吼道:“若不是你,九爷会死?!” “九爷何曾亏待过你?!若不是九爷,你早就死在红阁外头了!” 阮软已经哭得没有声音,抽泣不停。 “九爷本可以去救救身子,可到头来,全遭你耽搁了时间!” “你就别脏了九爷的眼,好好离开,行吗?卑职求你了......” 影直直跪在地上,朝她磕头,哭道。 阮软禁声缓缓闭眼,轻轻抚摸着棺材,呢喃道:“子青哥哥,看来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似乎耳畔还有温柔的声音拂过—— 他说:“我愿你永远爱我。” 原来,他一直有法子,让她永远爱他。 她放在身侧的手逐步紧握, 宋其瑜...... 她定要他血债血偿! —— 陈府,亦是挂满了白绸缎。 “父亲......儿回来晚了!” 陈社稷丢纸钱的手迟迟停在空中,他侧身一看。 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长子——陈知意。 陈知意接过陈社稷手中的纸钱,轻声道:“父亲......儿如今已经知道了!儿定会让首辅府的人为太婆婆偿命!” 陈社稷淡淡摇了摇头,原本清明的眸子此刻早已变得浑浊不堪,声音也沙哑得不行:“不是他的错。” 陈知意执起纸钱的手愣住,他迟缓地转头看陈社稷,咬牙切齿道:“不是那首辅府的错?!” 陈社稷敛下目光,看着那燃烧的火光,道:“是你的妹妹......杀死了老太太。” 陈知意愣在原地,搬过他的身子,直直地看着他,道:“父亲,你可知道你在说些甚?!” 陈社稷扬起一抹嘲意,道:“去房间看看你的傻妹妹吧,乖儿!” 他瞧着渐远的身影,颤颤巍巍地从胸口处拿出一张纸。 细细摩挲着纸沿,眼里覆满温情—— 一曲佳人落, 且听我细细道来。 如皎月, 如美人。 若是你知晓这曲子,你便知我是谁。 你要知,逸儿是我儿,莫要害他,要护他。 他眷恋地将信纸放在唇边轻吻,迟缓地丢进火光之中。 一切,皆有命数。 他缓缓闭上眼睛, 对不住了啊,意儿! 他回想到哪画舫之间跃动的身子,与伴在耳畔的轻灵笑声,勾起了唇。 —— 陈知意走进陈知如的闺房时,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阴森森的氛围。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走到琉璃盏灯旁,细细点上。 忽地,一阵寒风拂过。 他警惕地朝后面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转眼间,便看见陈知如坐在案几上,笑嘻嘻地看着他,手握起一个脏风车。 “阿弟,你来啦?” “是你杀了太婆婆?!” 陈知意缓缓走向陈知如,质疑道。 吹着风车的陈知如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痴笑了一番,别过眼神,继续吹着风车。 “你说话呀!陈知如!你说话!” 陈知意使劲地晃荡着陈知如的身子,怒道。 “你是弟弟吗?是弟弟吗?” 陈知意缓缓地点头,痛声道:“那可是最疼你的太婆婆啊,阿姐......你为何要杀她?!” 陈知如抱头,哭着吼道:“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不要......不要!” 她止不住地颤着身子,将自己缩卷成一团,双眼紧闭。 “阿姐,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到底有没有杀阿婆?” 陈知意哭着说出这句话。 如今的他,早已被世俗压弯了腰。 原本想到回家,定是与往常一样。 谁知...... 太婆婆死了; 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就连阿姐也变得痴傻! 他陈知意,究竟是作了什么孽?! 才落得如此下场! 陈知如呆呆地仰头看着陈知意,嘟着嘴,哭着道:“阿弟莫哭,阿姐在!阿姐在!” 说着,她双手伸得直直地,想让陈知意抱她,目光露出期许。 “阿弟快点快点!阿姐抱阿弟!” 陈知意迟疑地抱着陈知如,轻声道:“阿姐,我就知道不是你......” 他的心中得到一丝宽慰, 他就知道是父亲在捉弄她。 太婆婆,怎可是阿姐所杀? 太婆婆,可是最疼阿姐的。 陈知如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口中温柔地说道:“阿弟,莫哭,阿姐会伤心......” 她缓缓抬起手,伸向陈知意。 “阿姐......” 陈知如瞳孔放大,眸露嗜血,五指微微卷曲,扣在陈知意跳动的动脉上,发出诡异的笑声。 她附在陈知意的耳畔,轻轻地呼气,细语道:“我不仅杀了那个死妖婆,就连你......都想杀了呢!” ☆、红阁 阮软睁开眼睛之时,早已是天明时刻。 之夏端起金酥糕缓缓走来,道:“夫人可要吃些吃食?” 阮软淡淡摇头,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昨日。 她启唇问道:“影去哪里了?” 之夏静默,许久都未曾回答。 阮软追问道:“可是有不好说的吗?” 之夏低着头,道:“昨日送走主子后,他还有些许事情要善后。” 提到昨日,阮软的脑袋又传来阵痛。 之夏见阮软捂着脑袋,连忙上前,道:“夫人,你可是哪儿不舒服?” 阮软轻语:“如今.......我该为他做些什么呢?” 之夏沉吟,道:“夫人,何不去询问原公子一番?” 阮软眼眸中闪过犹豫,道:“去问原胥鹤,这是为何?” 之夏道:“主子生前最器重的莫过于原公子,若是夫人去找他问问,定会寻些法子。” 阮软点头,道:“那原胥鹤住在何处我都不曾知晓......” 之夏朝她眨眨眼睛,笑着道:“我知道啊,夫人!” 她连忙拿过那盘金酥糕,劝道:“夫人,从昨晚回来你都未曾进食,现下要出去,你还是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阮软也有些饿了,伸手拿过一块金酥糕,缓缓咀嚼。 话说,这金酥糕的味道,定是她熟悉喜爱的。 可今日尝来,却显得陌生得很。 近来,她进食颇少,几块金酥糕吃下来,倒也占了她半个肚子。 就在之夏叫她再吃一块时,她婉拒后,淡淡道:“我们去找原胥鹤。” —— 原胥鹤所在之处,是阮软未曾想过的。 他竟在红阁? 阮软看着眼前熟悉的飞檐黛墙,心中怅然若失。 她在此处生活过三年之久,自是万分熟悉。 年节将至,周围覆满熙熙攘攘人群,水泄不通。 之夏护着她的身子,在吵闹之中提高音量,朝她道:“夫人!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阮软连忙点头,顺着众人走进——红阁。 红阁内, 依旧是与世外完全不一样的风格,独树一帜,鲜明得一眼便能区分开来。 之夏熟练地带她前往最顶层,她随着之夏,步伐也逐渐变得缓慢。 顶阁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似乎她眨一眨眼,便可看见那位凭栏眺望,孤单而萧条的身影。 似乎,呼呼热气还在她的耳畔;温柔的眼眸依旧在她身上流连;清冷而温柔的声音还在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唤她“软软”。 之夏回头见站在转角处,一动不动的阮软感到奇怪。 顺着阮软的视线一望,是栏杆处。 那是宋谋逸最喜爱待的地方。 她心头一酸,为阮软感到心疼。 她胡乱拂去眼角的泪,故作欢喜,朝阮软唤道:“夫人,快些来。” 阮软恍然回神,木讷地回应一声。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隐忍这份思念,为他了却尘世。 渐渐地,放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 —— 推门而入, 阮软却见到一个不熟悉的身影。 之夏与她,均是为之一怔。 之夏连忙从之中缓过神,扬起笑容朝前走去,道:“沐胭?” 躺在床上的女子,似乎也是认识之夏, 见之夏叫她,那“沐胭”也朝之夏淡淡点头。 此刻,倒是显得她有点像是局外人了。 原胥鹤没有丝毫意外他们二人的到来,表情依旧淡淡,只是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便回头继续给床榻之上的女子一勺一勺地喂药。 沐胭似乎看见了她的打量,推过原胥鹤伸到口边的瓷勺。 扬起下巴,朝她露出嘲讽一笑,道:“怎的?见到有人给我喂药,莫非不是想到了什么?”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床榻上的沐胭便自顾自地说道:“想到宋谋逸给你喂药了吗?” 她一怔,她竟完全猜中了她的想法。 沐胭见她的模样,勾起唇道:“没有公主的命,却总是有人把你当公主侍奉着。阮软,你说,你值得吗?” 原胥鹤执起瓷勺的手微滞,他出声呵斥道:“沐胭!” 沐胭直接轻笑,冷眼看向原胥鹤,冷声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沐胭指着她,狠声道:“若不是她,我们的计划怎会如此艰难?!如果没有她,九爷现在至少是好好的!原胥鹤,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是九爷救的!为什么现在你还想要我对这个人恭敬?!” 原胥鹤哑口无言,静静地注视着愤怒之中的沐胭。 沐胭见状,转眼看向阮软,嗤笑道:“如今,我们也不需你为我们做些什么!只希望,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话说如此,原胥鹤最终还是叹气几番,无奈扶额,缓缓抬头看向她,道:“阮软姑娘莫见怪,她......受了些刺激。你可是有事要来?” 阮软怔在原地,淡淡朝原胥鹤点头。 原胥鹤瞧她一眼,道:“那请你随我来。” 他疏远而举止适度。 阮软知道,这是在表达对她的不满。 她淡淡点头,随原胥鹤走出去。 而后,她的后背传来沐胭清冷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与他自小便认识。” 她的脚步停住, 背后的声音依旧说道—— “他任何事情,我都知道。你知道吗?” 阮软正准备转身,却被前面的原胥鹤叫住,他侧头看着她,道:“阮软姑娘,还是快点随我来。” 阮软侧头见沐胭清冷面容染上一丝她无法猜透的笑容,她淡淡一笑以示回应。 宋谋逸,唯有她,阮软相信也知道。 —— 原胥鹤带她来到一个偏亭,这是她未曾来过的地方。 她也未曾想到,在红阁三年,竟会有她不晓得的地方。 原胥鹤淡笑,道:“阮软姑娘不知道红阁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她狐疑回看原胥鹤,道:“原公子这是何意?” 原胥鹤拂手,执起石桌上的茶具,熟练倒茶,道:“阮软姑娘,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 他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伸手做“请”。 她自是没那闲工夫与原胥鹤玩些猜来猜去的游戏,直言道:“我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 原胥鹤挑眉,道:“他?” 自宋谋逸离去后,她是不喜说他的名字。 不是厌恶,只是无论是她说起,还是旁人谈论,她都觉着不舒服。 自然而然,她便养成用“他”来代替宋谋逸。 毫不意外,在面前人朝她轻吐出这三字,她还是泛起了丝丝疼意。 她点头颔首道:“宋谋逸......” 原胥鹤单手在石桌上摩挲着,抬眼道:“九爷一开始便吩咐我,说不可让你趟这浑水。” 阮软轻笑,道:“你叫我出来,我自是明白你的意图,原公子。” 原胥鹤眼底染上一层诧异,阮软此言,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 既然话已说破,原胥鹤自然不会绕肠子说话了。 他道:“你可知当今皇上给你派了个什么身份?” 这件事,她自是有了解。 她道:“郡主身份?” 原胥鹤点头,道:“如今,你便进宫用着郡主身份,牵制皇上。如何?” 她抿嘴皱眉,疑惑道:“为何如此?若是如此,宋其瑜那边如何处理?” 原胥鹤望向远处,声音变得冷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惦记的是你。再说,如今的宋其瑜更没有资格去谈论皇位之争。” “是因为我这张脸?” 原胥鹤微愣,“你怎......” 阮软点头,道:“我知道,我与皇上的妹妹十分相似。或许......我是他的孩子。” 原胥鹤神情变得难以捉摸,道:“不,你不是他的孩子,莫乱想。” 顿了顿,他道:“你知道九爷想要什么吗?” 阮软还未曾从前句话反应回神,便又遭后一句话吸引。 原胥鹤说:“他想要那狗皇的命。” —— 是夜, 阮软早早上床,睡得朦胧不安。 之夏蹑手蹑脚地走进,轻声附在她耳畔道:“夫人,明日进宫莫紧张,之夏会一直伴你左右的。” 见床上的人没理她,她也不恼,便细心地捻了捻被褥才离开。 ☆、宋其禾 殿上, 苏海朝阮软露出笑容,笑眯眯地走到她的身侧,道:“郡主,久等了。” 他单手朝她缓缓展开,笑意愈浓。 阮软恭敬点头,没有因为等了一小时,而有任何不满的模样。 苏海默默注视着, 看来是个静性子...... 她走向偏殿的每一步,每一次迈进,似行走下有万丈深渊。 这是皇宫,她在小心也不为过。 随侍女带她入殿后,便低头朝她道:“郡主,皇上在里面等你。” 阮软侧头,瞄了眼金碧辉煌的宫殿,轻声道了一声谢谢后,便独自推开了那扇门。 她一走进,便看见宋垣坐在殿中心。 看起来,她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苍老病弱的老人与世间所说的“铁面血君”相联系。 更莫说,此刻看她的眼神...... 像极一位慈父。 父亲? 这二字对她来说陌生而空洞, 她应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但却又在此刻,感受到有一种与之俱来的亲切感。 可这样的思绪,在她回忆起原胥鹤的话语时,又迅速地钻回脑海。 宋恒见面前的女子久久未语一笑,便慢慢悠悠道:“你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连忙跪礼,道:“皇上金安,是是民女疏忽了......” “民女吗?朕若是没有记错......应当是朕的儿臣吧?” 阮软心下一慌,这倒也是。 她...... 这一晃神,方前所惦记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宋垣笑,道:“如今看来,你的性子还真是随她了。” 阮软皱眉,她? 她是...... 是宋姮吗? 阮软轻轻点头。 宋恒继续笑着,道:“你可是不愿当朕的女儿?” 阮软暗自腹语,自是不喜欢。 但...... 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她正准备开口说出自己的官面话时, 面前的男子笑得爽快,朝她说:“你这小丫头,所有表情都放在明面上,可真是好生让朕觉着有趣!” 阮软:“......” 此人果真是人精,她应是无法在伪装成知书达理的女子了。 她索性仰头淡笑道:“谢谢圣上欢喜。” 宋垣定睛端详她半天,才道:“朕时日不多......你若有心愿,便随意与我提。朕能做到的,定当满足你。” 她诧异蹙眉,道:“世上,还有您无法做到的吗?” 宋垣哈哈大笑,道:“你不愿不叫朕‘父皇’难道不是朕无法做到的吗?” 他翻了翻案几上的奏折,声音变得低沉:“孩子啊......这世间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话,不无道理。 阮软紧紧攒着衣袖里的红绸带,抿嘴未语。 宋垣见她这幅模样,蹙起了眉,猛咳一阵,道:“你如此模样,莫非还在想宋谋逸?” 阮软微怔,反问道:“难道我不该想吗?” 宋垣见她模样,眼眸紧盯着她,慢慢道:“你与他同是朕的子女,你觉得该不该想?!” 一语落下,宋垣拂过衣袖,斜眼看着她道:“退下吧!朕乏了!” 阮软点头,磕头退下。 原胥鹤的期望,似是要落空了。 她似乎无法面对宋垣。 在这位老人面前,她像是新生牛犊。 除一份傻劲,再无其他。 更莫说, 他厌恶的人,她似乎也不喜接近,更莫说去讨好他了。 事到如今,看来只能想其他法子。 待她又被先前那位侍女从偏殿带出来时,她的脑袋又是一片茫然。 “夫人?!” 她应声转头, 便见到之夏朝她用力地摆着手。 她粲然一笑,道:“之夏?” “夫人,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之夏边跑边说道。 她道:“今早,影不是说让你去接新任务了吗?” 之夏挠头,小声道:“奴奴偷偷跑来了......” 她可不想放阮软一人在这赤宫之中,面对什么样的人精呢! 她先前说好的,她便会遵守诺言! 这吃人的赤宫,若是伤到阮软,她定会很伤心。 既然如此,她亲力亲为地伴在阮软身旁,自然是再好不过。 阮软露出浅浅笑意,道:“你果真是大胆。” “奴的首要任务,自然是夫人你咯!” “你们是谁?” 声音软糯,稚气未脱。 她一低头,便见到一个穿着深蓝华服男孩,皱着眉看着他们。 见他们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还故意呲牙,彰显威风。 之夏敲了敲男孩的头,挑逗道:“小屁孩,我们是谁,与你何干?” 她伸手将之夏的手拉回来,轻声道:“赤宫重地,还是莫招摇。” 男孩来回反复地搓着被之夏敲过的地方,怒道:“我要给哥哥放灯,你们这些人,还是给本殿下快点滚!” 放灯? 她连忙弯腰,与男孩平视,正言问道:“你是皇子?” 男孩怒极,暴跳如雷,指着身上的华服,道:“你看看这衣裳,除尚衣房能做出!还能有哪里?” 之夏轻轻嗤出声,道:“呵呵,嫔妃自然也穿得了。” “你!我要和和母妃说,让她她......” “你怎么不叫你的父皇呢?小屁孩?” 之夏更是不屑,翻了个白眼,不耐道。 男孩怒极的脸变得生气,低着头,不再说话。 阮软皱眉,缓缓蹲下来,道:“你可以告诉姐姐,你是要给哪个哥哥放灯吗?” 她有预感,那个人是——宋谋逸。 男孩低语喃喃:“二哥哥......” “二哥哥?是二哥哥?而不是九哥哥吗?” 阮软连忙追问,双手握住男孩的双手。 宋其禾一脸鄙夷地看向她,道:“父皇的孩子都没有九个,何来九哥哥?” “这倒也是......” “那你是谁啊?小屁孩?” 男孩仰起头,道:“吾乃五皇子——宋其禾。” 阮软见她如此,便小声道:“那宋谋逸......” 宋其禾睁大眼睛,欣喜道:“你们也认识二哥哥吗?” 阮软迟疑,“二哥哥?” “对啊!” 阮软心生疑惑,那为何那些人都唤他九爷? 果真是她思想狭义,圣上的孩子也不过六个。 但...... 众人所说—— 二皇子,听闻随他那被判于冷宫的娘亲,失心疯于后宫游荡,至今下落不明。 岂不是指宋谋逸?! 世间百姓为何不知宋首辅与二皇子是同一人? 她敛下的眼眸,尽是深意。 宋其禾见她不再说话,便道:“若是没事,本殿下......” 阮软连忙回神,追问道:“你为何要为你二哥哥点灯?” 宋其禾瘪了瘪嘴,拉拢脑袋,“二哥哥没有母妃,也不被父皇惦记......定是孤单得很!” “所以我想,或许二哥哥,只有我这一盏灯!那我定是要给他点的!” 之夏快言道:“你可别乱说,我们......” 她止住了之夏,摇了摇头。 这小孩,还是少知道得比较好。 宋其禾噘嘴道:“你们可是认识二哥哥?” 之夏嘀咕:“何止认识啊......” 有个还是他娘子呢。 宋其禾指着她,道:“本殿下瞧你如此对二哥哥上心,便让你过来陪我一起放灯吧。” 之夏掩面大笑,道:“莫非是自己不知道如何放灯?” 宋其禾嘴巴长得大大地,伸出手指,怂了怂鼻子,怒道:“你你......” 阮软淡淡叹气,扶着宋其禾便往另一边走去,走了几步后,便回头对之夏说道:“之夏,你便在四周转转?我待会儿来找你。” 之夏朝着宋其禾做完鬼脸后,便冲着她笑道:“诺!” 阮软此时定是没有想到,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之夏皓齿尽露的笑。 —— 阮软皱眉看着石桌上乱糟糟的一堆物件,轻声道:“小殿下这是真的不会?” 宋其禾摸了摸鼻子,低头嘀咕:“若不是嬷嬷不在,我也不会找个陌生人......” “嬷嬷不在,那侍女呢?” 宋其禾遭近在咫尺的脸吓得朝后退了好几步,拍胸脯道:“管你什么什么事情?!” 阮软应道:“小殿下不想说,那便不说。” “哼,算你识趣!” 阮软拿起石桌上的褐绳,道:“其实我也不会做灯......” “你?!” 阮软回之灿烂一笑,道:“我们可以慢慢摸索,小殿下。” 宋其禾摸了摸发烫的脸,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嗯”。 待二人摸索出来,做完后,阮软倒是觉着一脸欣慰地直点头。 宋其禾则十分自然地说出:“好丑!” 阮软:“......” 宋其禾略过阮软一脸无语的模样,道:“走吧,我们拿去放!” 她拉住准备拿起天灯的宋其禾,执起笔,道:“我们不应该给二哥哥写写话吗?” 宋其禾凝视着天灯,缓缓点头。 “你写的什么?” 阮软没说话,继续写着。 宋其禾见她没反应,便伸头来瞧。 宋其禾默默道:“二哥哥死了,还需要这些吗?” 阮软执笔的手微顿,开口道:“他没死......” 宋其禾茫然地点点头,将方前写好的字,又杠掉。 而在原处, 一人默默盯着前面的一幕。 壹拾拱手出声:“殿下?” 宋其瑜招了招手,冷笑道:“去吧。” ☆、谋反 “若是四哥哥能回来,定是能将欺负二哥哥的人一网打尽!” 宋其禾噘嘴,小手握紧拳头,小奶音说得铿锵有力。 阮软微愣,缓缓道:“四哥哥?” 宋其禾骄傲地扬起下巴,语气透着得意,道:“本殿下四哥哥可是戍守边关大将呢!” “那......” 阮软的疑虑还未说出来,便被宋其禾的尖叫声打断。 “啊——” 她一个箭步把宋其禾搂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双眸微微朝后背看—— 只见一位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人,逐步向他们走来! 她吓得面目发白,立即拉起怀里的小孩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倏尔之间, 之夏不知从哪里一跃而出,跳在他们面前。 之夏朝他们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嘿!夫人,小不点,奴来晚了!” 她只觉害怕与紧张,立即道:“之夏,小心点!” 一向与之夏不对盘的宋其禾也愤愤说:“嘚瑟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宋其禾这话一出,阮软连忙捂住他的嘴巴,轻声呵斥:“莫胡说!” 宋其禾撇了撇嘴巴,不再说话。 年幼的宋其禾,定是不知,他这话一语成截。 阮软也未曾想到,说出去的话,自然没有收得回的道理。 虽说黑衣刺卫出招极快,却快不过之夏投出的飞镖。 黑衣刺卫逐渐体力不支,终究是输给之夏。 可远处树荫下的男子,只是淡淡地扬起了眉,放在身侧的手朝上轻轻一挥,道:“继续。” 壹拾道:“诺!” 果不其然,又四位刺卫从各个方位跳出。 如此,“杀人机器”的之夏笑得愈发灿烂, 不急不缓低语一句:“好玩!” 好玩? 被之夏护在身后的阮软与宋其禾却早已吓得腿颤个不停,半弯腰地蹲着。 之夏缓缓从衣袖拿出细长泛光的菱刀片,拿出后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若是仔细看,能发现那刀片上抹着透明汁液。 之夏歪着头,笑着道:“我建议你们一起上。” 她话刚落,四面的刺卫便整齐一声低吼,朝之夏冲来。 之夏手中的菱刀片尽数齐发,朝面前的刺卫射去。 阮软紧紧地抱住宋其禾,捂住小孩的眼睛。 可就在她朝身后一望—— “小心!” 之夏朝她大声喊来。 她原本想朝后看的脑袋,连忙转向前方朝前一扑。 “之夏!” 她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一把有着特殊花纹的匕首朝她笔直刺来之时,之夏却将她推开,从侧面挡在她的身前! 腰受重伤的之夏,面色泛白,嘴唇紧紧抿着,气若游丝,“匕首上有毒......” 刀伤她自是经历不再少数,身上的刀口自是多得不计其数。 而普通一刺,绝非会让她有刻骨的痛意! 她强忍着痛意,将阮软与宋其禾护在身下。 之夏似乎是猜测到自己命不久矣,便扯出一抹笑意—— 先是对着早已哭哑声音的宋其禾道:“早知道,我就听你......你这个小屁孩的话了,莫嘚瑟......” 之夏说得很慢,慢到阮软害怕下一个字吐出的只有气,没有声。 之夏朝宋其禾说完后,又缓缓将视线落在阮软的身上,缓缓道:“夫人......奴奴只能护你到到这了......” “之夏!你......” “哟?主仆情深这场戏可要演到多久?” 远处的宋其瑜踱步而来。 阮软早已悲痛到无法言语,她用着那双失神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宋其瑜,“你迟早会下地狱。” “地狱?”他敛眸低笑,笑得双肩颤抖,而后缓缓抬眼,用着那双深渊才能孕育的眼眸,缓缓道:“这不是地狱吗?” 似乎又想到有趣的事,他笑着道:“听说,他死了你在他的墓前跪了一夜?” 宋其瑜缓缓蹲在她的面前,幽幽道:“何必如此?那药不是替你喝的吗?” “如此的话,你应该去死啊......” 她静静别开眸子,紧紧搂住怀里颤抖的宋其禾,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握紧。 壹拾恭敬走来,道:“殿下,如今?” 宋其瑜缓缓看了眼着地上的尸体,“尸体丢进鱼塘去,也算有点用处。” “宋其瑜!” 阮软攥起手中的细沙,朝宋其瑜挥去。 宋其瑜迅速地别开脸,细沙仅仅只是粘在了华服上。 宋其瑜嗤笑,定睛狠看着她,“宋谋逸得把你保护的多好?才让你如此蠢?!” 说着,他细细擦拭脸颊,朝面前女子的腹中狠狠踢去。 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阮软,他轻声呵笑,“臭□□!不自量力......” 壹拾缓缓道:“那五皇子?” 宋其瑜幽幽看向一旁,转身道:“都绑回去。” 壹拾连忙紧跟,道:“五皇子年幼,若是走漏风声......” 宋其瑜冷笑,“一个不受宠妃子的子嗣罢了,能翻起多大浪?”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再说,我那四弟,不是和他关系极好么......” —— 二日已过,密不透风的地牢之中。 阮软轻轻蠕动着唇齿,即便在黑暗之中,她也能十分准确地将手伸到宋其禾的面前让他啃食。 宋其禾忍着饿意,生硬地推开那只手,道:“姐姐,我我不能喝了,再喝......你会死的姐姐......” 阮软听着那虚弱的声音淡淡摇了摇头,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没说话,但是在媲于死亡前的宁静氛围下,却显得那么突兀。 “不会......” “姐姐,我们会死吗?” “不会......” 阮软一直坚信,他们不会死。 他们若是死了...... 那宋其瑜所做的一切,将会没有价值。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幽黑的牢门处,缓缓传来一股微弱淡黄的光—— “你!出来!” 一个魁梧的士兵指着她身侧的宋其禾,吆喝道。 “小禾......” 她用力地将宋其禾望自己的怀里揽,可在对方看来,像是挠痒痒。 “姐姐......” 宋其禾不知怎么回事,只觉着自己的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感。 随后,便是满眼的黑暗。 —— “殿下,人带到了。” 宋其瑜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看了那躺在地上昏迷的男孩一眼。 便将目光看向站得笔直的男人,天真道:“四弟瞧瞧,这人你是不是你好生熟悉?” 宋其渊看到那骨瘦如柴,狼狈不堪的小孩,双手渐渐握紧,一双眼睛睁得圆滚滚,怒道:“三哥,他也是你弟弟!” “弟弟?” 宋其瑜讥笑道,“我不许要弟弟,我只需要有用的人。” 他缓缓起身,走到破败的宋其禾面前,缓缓将脚踩到宋其禾的带血的手臂上,道:“四弟,同意哥哥的条件吗?” 宋其渊无奈地低头,缓缓闭上眼睛,“那可是叛国啊......” “吾为护国之将,岂能......” 宋其瑜见状,轻声冷笑,渐渐地加重脚上的力度,宋其禾的表情也随着他的力度,逐渐变得扭曲。 “三哥!” “还不同意?” 宋其瑜缓缓将身子腾空,全身的力气都放在那不到十岁孩童的手臂之上,来回摇摆。 宋其渊痛苦地闭上眼睛,缓缓跪下,整个人颓败不堪,“我我帮你......” 宋其瑜做出很是欣赏的表情,点着头收回脚。 他随意地低头,看着那面目全非的手臂,轻声叹气:“若你早些同意,幼弟便不会废了这只手了......”他幽幽地笑起来,“当然,若是在晚点,那双腿......或许也会不保。” 宋其渊含泪蹲下,抱起虚弱的幼弟转身离去,面容尽是狠厉。 壹拾见状,连忙上前询问:“殿下,四皇子现在走.....你就不怕他出尔反尔?” 宋其瑜毫不在意,“他素来讲信用......更何况,许氏不是在我们手上吗?” 壹拾点头,“但奴总觉着四皇子有点奇怪......” 他本想,殿下劝服四皇子定是会有一场恶战之交。 可如此看来..... 顺利得出奇! 宋其瑜抬眼看向他,“你是怀疑孤的判断力?” “奴奴不敢......” —— 翌日。 偏殿之上, 宋垣看着宋其渊,大笑道:“朕还真没想到渊儿如今如此勇猛!可真是让朕大吃一惊啊!” 宋其渊脸色突变,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告......” “你说!” 宋垣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紧张的气氛,依旧淡淡端坐着。 宋其瑜放肆的大笑,缓缓传来—— “父皇!” 宋垣依旧面色淡淡,“你来干甚?早朝的事还没说完?” 他看向宋其渊,缓缓拍手,大声道—— “带上来!” 两个士兵,分别挟着阮软与宋其禾上前来。 宋垣的脸色立即变沉,道:“你怎带兵上赤宫来?!” 宋其瑜舒服地斜躺在玉椅上,笑道:“那你要问你的宝贝渊儿。” 宋垣了然,也笑着:“渊儿......你可是顺了这逆子?!” “儿臣别无他法......” 宋其瑜使了个眼神给绑住阮软的士兵,缓缓道:“父皇,你说......她的脸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他缓缓起身,接过士兵手上的刀,在她的脸上打转。 宋垣怒极,“你敢!” 宋其瑜勾唇,“我不敢?” 全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前殿传来冷冽的声音—— “你凭什么敢?” ☆、归来 声音是从阮软的背后传来的, 而她早已在那声音吐出第一字时,便已僵硬在原地。待这句话完完整整说出之时,她干涩的眼睛使劲眨个不停。 除她以外,其他所有人无一不是震惊神色。 尤其是她身前的宋其瑜,面容是显而易见的震惊。 但这丝神色很快就被他掩饰到眼底深处,换上与平常无二的玩世不恭的模样,宋其瑜轻声笑道:“九哥,好久不见。” 宋其瑜如此说,那她背后人定是宋谋逸! 他真的没有死...... “阿弟,许久不见。” 宋谋逸轻轻掀唇,慢条斯理道。 四周的肃然,于他如风,没有丝毫影响。 宋其瑜见状,持刀的手微微发颤,他朝她靠近,讥笑起来。 阮软处于本能地想要转头,去看看那个让她日夜思念的人。 可刀剑无眼, 宋其瑜很快得恢复常态,懒洋洋地将刀在她的脸上滑动,模样像是在欣赏一件极美的雕饰品。 自然而慵懒。 阮软站得像树那般直挺,放在身侧的手早已深深地扎进手心,嘴唇紧抿,就指缝间流出滴答滴答的血落在地上,她都不知。 他没有死...... 没有比这更让她为之欢喜的讯息了。 宋其瑜笑得放肆,“她可是在我手上呢,九哥。” 宋谋逸淡淡一笑,默默瞥过那鲜红的血液与程亮的刀尖,凤眸里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嗜血,他不停地摩挲着指间的银针,试图缓解躁意。 若说,以前的宋谋逸,即便嘴角没有挂起笑容,却有一丝莫名温柔的气质在他身边萦绕。 而在此刻, 他却泛起的只有空洞的死气,唯有鲜红的血液,能激发最为生动的因子,让他焕然一新。 当然,这一切阮软都未曾看到。 “阿弟。”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在阮软听来,他的声音,绵长而悦耳。 可在殿上其他人听来,却是透着莫名的恨意,宛如伺机而动的猛兽,发起进攻前的绵长低吼。 宋其瑜放在身侧的手,默默揣紧,静静与他对峙。 殿中央,宋垣的面色早已难看到极点,他默默地看了眼宋谋逸,撇开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又将视线落到宋其瑜身上,他压制着怒气,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宋其瑜慢慢悠悠地抬眼,对上宋垣那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睛,缓缓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床榻之上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宋其瑜朝宋垣怒吼道:“我想要什么?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宋垣脸色愈发深沉,“皇印吗?” “哈哈哈,果真!你心里只有这天下!” 宋其瑜扬天大笑起来,他目光变得锋锐,狠狠地环视着四周的一切,“你们......都给我去死!”他看向斜处的宋其渊,冷声道:“军符拿来!” 宋其渊默默地看向宋其瑜,手伸向衣袖,动作缓慢,眼神紧紧地盯着宋其瑜。 宋其瑜皱起眉,不耐道:“快点!” 宋其渊置之不理,动作依旧缓慢。 宋其瑜便朝身后的士兵道:“你的五弟......可是还在我的手上呢,宋其渊。” 宋其渊深深深了一口气,只好抬手朝前一仰,将军符丢向壹拾。 壹拾接过后,侧身道:“主子......” 宋其瑜斜眼看向他,道:“去,把军队带进来。” “这殿上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放过!” 壹拾应道:“诺。”朝外快步走去。 宋其瑜看着面色泛白的阮软,缓缓看向宋谋逸,唇角勾起,保持着挟住她的姿势转身。 当阮软目及宋谋逸之后,压制不住的思念,喷涌而出。 如今的他,似乎有着先前没有过得寒冷。 尤其是那双微微挑起的凤眸,深深地注视她。 这双凤眸好看得出奇,但注视着她时,却没有了之前满目的柔情。 而是狠戾的,像是想要把她看穿。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进入她的心上。 纵然如此,她依旧不舍得挪眼。 她早已干涩的喉泛起刺痛,可依旧挡不住她想要说话的欲望。 “子青哥哥......” 她的子青哥哥,终于出现了。 在地牢之中,支撑她活下去的,无非是以他面前的这个男子。 宋其瑜面不露色,笑道:“九哥,能活着回来......怕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宋谋逸默默地注视完阮软的全身狼狈后,凤眸底下的怒意愈浓烈,面上谈笑风生,道:“自然,阿弟的‘彼岸’毒,可真是让我好生花了些功夫。” 宋谋逸如此说着,事实却也着实如此。 彼岸毒的毒性,可谓天下一绝。 天下无人不知,彼岸毒一沾即是踏进鬼门关。 这点,天下没有人能比他熟悉。 毕竟这彼岸毒,是他调制出来。 宋其瑜眼眸满是狐疑,蹙眉喃喃道:“这毒......” 宋谋逸噙起笑意,“我调制的毒,我自能解。” “你调制的毒?!” 宋谋逸淡淡地看着阮软面露疑惑,道:“自然。” 他调制的毒,他自然知晓如何解毒。 可解毒,却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彼岸毒的毒性,可谓是天下独一的复杂。 他纵然有能耐去将它调制出来,却没有十足把握将它解开。 而这一切,却早已是命中注定。 宋谋逸自愿意将那瓶毒喝下后,便从这一刻开始—— 他的人生,只有“赌”字。 赌赢,他便举世无双。 赌输,他便满盘皆输。 思及此处,宋谋逸轻轻抬眼,宠溺勾唇。 而让他没有十足把握去赌的人,唯有阮软。 他从不做失手之事。 可看当他看到阮软被落在宋其瑜手中之时,一切失控。 自打那天起,他便知道,有些事情他无法掌控。 当他偷亲阮软,为她杀第一个人起,一切都有了漏洞。 可这一切,他未曾觉得后悔。 那天,他假死于床榻,便是想要去寻得解毒之机。 待影将一切布置完毕,他便独上山去寻那最后一味药引。 若是要问,是什么让他能够坚持用着虚弱的身体,支持下去。 答案应该是,印刻在他脑海里阮软的笑靥。 他早已算好一切,若是阮软选择与他在一起,那他便带她上山。 若是不愿,那他便放她,小小惩戒一番。 果真,他的阮软,没有让他算错。 总是心思单纯的出奇,相信歹人的言语,也不相信他的一片赤诚。 可那又如何? 他还不是疼爱得紧。 这倒也无妨,他愿意宠着。 服毒后一天,他便暗自叫影上山去寻得一位僧人。 为何寻他? 那解药的最后一味药引,世上唯有他有。 为何他知道? 因为,彼岸毒便是他们俩调制而成。 待他假死偷出首辅府后,便随影所说的路线,去寻那僧人。 路途之中,他唯一庆幸的便是彼岸毒所发出的刺骨痛意足够强,强到压制住对阮软的思念。 他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走进雪山湖中亭。 他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他人的触碰,可到现在,他别无他法。 湖中亭, 僧人早已沏好茶,正在为他倒茶。 宋谋逸缓缓坐下,扬起浅浅一笑,对面前的白发老人道:“别来无恙,父亲。” 静安僧人倒茶的手微顿,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淡然地吐出这两字。 对他来说,这二字与其他称呼无异。 静安僧人缓慢地点头,道:“若是你自己不直走到这里,我自是没有法子了。” 他端起热茶,噙了一口后,看向面前人道:“世间百事,看来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静安僧人低眼缓缓摇头,“与你母亲一事,便是脱离了平僧的掌握。”他缓缓地喝了口茶,看向漫天的雪,道:“如此看来,你是不会放下她的。” 宋谋逸面容病态显露,而那双眸子却泛起了柔情,“自然。” 静安僧人道:“她心性简单,你若是不将......” 宋谋逸的一双凤眸变得冷冽,“不可能,如此肮脏的事情,我怎可能会告诉她?” 静安僧人久久未语,低头从衣袖拿出一个白瓷瓶,道:“你要的东西。” 宋谋逸细细端详,久久注视着静安僧人。 静安僧人的眼眸平淡,“你是我儿,我自不会害你。” 宋谋逸轻笑,“自然。” 语毕,他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便打开瓶塞,凑到鼻间,闭眼细闻起来。 如今看来,他是赌赢了。 宋其瑜见宋谋逸面露嘲意,道:“怎的?觉着自己离死不远了?” 宋谋逸转眸看向侧面,淡笑,“是你。” 他袖中的银针,精准刺向宋其瑜的持刀的手。 宋其瑜将匕首摔出去,怒极,“你......你会武功?!” 宋谋逸笑意愈浓,声音清扬,“你知道吗?壹拾为何还没有回来?为何我要与你多言?” “莫非他是你的人?!” 宋其瑜怒道。 宋谋逸摇头,“你还是愚蠢。”他缓缓走来,又从袖中发出一枚银针,“他自小便是你的心腹,我怎有如此能耐?” 一侧许久未曾发声的宋其渊,大声道:“九哥,还是莫伤及无辜。” 宋其瑜狼狈转头,“你?!” 宋谋逸缓缓走近,眼眸里是宋其瑜从未见过的幽深,沉吟道:“你知道吗?下棋,是要谋划全局。而非,走一步看一步。懂了吗?阿弟。” 缓缓地,他将虚弱的女子抱在怀里,深深地嗅着属于阮软独特的味道,语调缱绻缠绵—— “软软,我回来了。” ☆、庆幸 寝殿,宫门外。 苏海见迎面而来的是宋谋逸,便立即弯腰迎来,道:“哎呦!宋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宋谋逸微微颔首,眉目间紧蹙,“父皇可好?” 苏海重重叹气,道:“自发生昨日那件荒唐事情后,到现在都还未曾醒呢!” 宋谋逸抿唇,眼眸里净是深意,嘴角挂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是么......” 苏海面容微怔,道:“宋大人可是有要事?” 宋谋逸缓缓点头,扬起浅浅一笑,“昨晚,我梦见父皇,应是父亲要与我说些甚。” 苏海讪讪笑了笑,莫名觉着面前温柔的宋谋逸有着莫名的压迫感,他吞吞吐吐道:“这......” 宋谋逸眉目间忧虑愈浓,声线也愈发柔情,“苏大人,父皇应是想要告诉我些甚。” 苏海面露难色,大气都不敢出,“宋大人,这种事情......也不是奴才可以决定的呀!” 宋谋逸面容淡淡,扬起笑意,“那在下便......” 他的话音刚落,面前的苏海颤颤巍巍举起手来,迎面倒下。 宋谋逸淡淡瞥过躺在地上臃肿的身材,低语呢喃:“真是一条好狗......” 不远处的影接连几个飞跃,迅速越到宋谋逸的面前,拱手道:“爷,都解决好了。” 宋谋逸淡淡“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静默无声的赤宫,抬步朝寝殿走去。 —— 玄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苍老的男人。 那男人的眉目紧皱,应是做了噩梦。 宋谋逸站立于床榻边,静静地凝视着宋垣。 他的眼神宛若黑暗之中,盯紧猎物的凶猛巨兽。 耗着自己最后的耐心,准备给面前猎物致命一击, 宋垣缓缓睁眼,刚开始睁眼时,好似还看得不太真切,将眼前的身影当做是梦的延续。 直到眼瞳完全清明,他才心生惧意。 但纵然如此,面上依旧是不怒自威的威严与掌控力。 他缓缓起身,怒道:“苏海!” 许久,无人回应他。 而站立在一旁的宋谋逸像是在看一出好戏那般,神色轻佻。 宋垣心惊,他早已料到面前的局势已经出了他的掌控之中。 宋谋逸能进到这里,便只有一个法子。 该除掉的人,要除干净! 似是想明白了,宋垣仰头看向面前浑身都透露温和,但却在他的眼眸变成了浑身的狠意。 这张酷似梦中像他索命女人的脸,他实在欢喜不起来。 他别开眼眸,看向鎏金藤雕炉,静静开口道:“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他早该料到...... 这宋谋逸,当初就留不得! 宋谋逸缓缓抬眸,从鼻间发出轻轻嗤笑声,“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宋垣面目涨红,却被那言语中的狠戾惊得无法多言,他颤巍巍地指向他,怒道:“你——” 宋谋逸轻轻仰头,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由琉璃,玛瑙、玉石、金银堆积出来的奢侈,笑道:“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宋垣冷笑,“莫非你是替你母亲不值?” 宋谋逸抬眼,眼眸渐渐眯起,睥睨面前的将死之人,“替你不值。” 他缓缓走进宋垣,一双眼眸里是死水般的寂静,“你知道吗?” 他说得很轻很快,像是乖顺的孩子在与父亲讲悄悄话那般。 “我不是你的孩子。” 宋垣瞳孔放大,搭在床榻的手逐渐弯曲,“我就知道......那贱货就是耐不住空虚!” 宋谋逸眼眸染上戏谑,“阮软自然也不是你的孩子。” 宋垣的呼吸幅度加大,他急喘气道:“不可能!姮姮只只会与我......” “宋姮厌恶你,你应当是比我清楚。” “宋谋逸,你这逆子!莫乱说,姮姮只欢喜我!” 宋垣早已在这两句话下,被激得心理防线溃败。 宋谋逸嘴角的笑意愈浓,“最爱你的女人,与你最爱的女人都背叛你......”他笑得清爽,“这滋味好受吗?” 宋垣双眼空洞望着绸帘,身体缓缓下移,口中一直喃喃着,“姮姮......” 宋谋逸嘴角笑意逐渐抚平,双眸专注地瞅着面前人。 直到宋垣浑浊的眼眸缓缓闭上,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苍凉,“母亲死前,喊得是你的名字。” 宋垣死前,喊得是母亲至死都想变成的人——宋姮。 宋谋逸缓缓走寝殿时,昏躺在地的苏海也清醒了过来。 他泪眼婆娑,发了疯朝寝殿跑去,大喊道:“皇上!” 宋谋逸静静地注视着那苏海的背影,直到影走到他的身边。 影见一动不动的宋谋逸,轻声道:“九爷?” 宋谋逸道:“留苏海一命。” 影皱眉,道:“诺。”紧接着,他道:“爷,那现下?” 宋谋逸抬手扶额,道:“回府。” —— “夫人,你小心点!” 清秋看着朝锅里丢着肉块的阮软,担忧道。 她生怕阮软遭油溅出了个什么印子,她便遭主子的骂! 阮软听见这担忧的声音失了神,好几秒才翻锅。 清秋见阮软这模样,便知道她是思念之夏姐姐了,便闭口不再说话。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小厮的呼声—— “夫人,主子回来了!主子回来了!” 阮软咬唇,笑眯了眼,端起炒好的青椒肉块,小跑到外头去。 她刚把炒好的青椒肉块摆到桌上,转身便被宋谋逸揽入怀。 宋谋逸几乎是吊在她的身上,还用着脑袋时不时地蹭着她的肩膀。 他的声音很是疲倦,“软软,我好庆幸......” 阮软微愣,想着昨日之事如此严重,他定是被皇上训个不停。 便用力地回抱着面前男子,柔着声音道:“你庆幸什么呢?” 宋谋逸缓缓直起身子,眼眸柔情,“庆幸你爱我。” 阮软一瞬间便红了脸,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毕竟,宋谋逸说得是事实。 宋谋逸望她的视线逐渐变得锐利,声线也不似之前那般柔情,而是冷冽地,不带一丝情感地,“软软,你若是想知道一切,我便都会告诉你。” 她原本炽热的脸庞在那一瞬间变得冰凉,她木讷出声:“我我可以接受你利用我,也可以......” 宋谋逸终究是受不了阮软在她面前怯弱的模样,纵然这一切的怯弱都是她爱意的表达。 但他依旧不能接受,他重新将软软啊抱入怀,柔声道:“你个小呆瓜,你从不是宋垣的孩子,我为何要利用你?” 阮软呆呆地扬起头,看向宋谋逸,眼眶泛红,“你你说得是真的?” 她都已经做好与面前人...... 宋谋逸目光坚定,“我宁负天下人,也不负你。” 他更是用力地将阮软拥入怀中,而目光里的坚定,刹那间转为让人无法理解的深意。 “那为何众人皆说我我与宋姮长得极像?” 宋谋逸轻捏着阮软的脸颊,轻笑道:“小呆瓜如此想当公主的孩子?” 阮软朝他吐了吐舌头,道:“那么多人说!” 宋谋逸收敛笑意,道:“你若是想找父母,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她静默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不想。” 宋谋逸歪着脑袋,佯有兴趣,“嗯?” 阮软笑眯眼,“有你呀!” 宋谋逸凤眸半闭,薄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嗯,有我。” ☆、过往 而那双凤眸里,是嗜血般的深意。 这盘棋,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想过要告知阮软。 一切,是那么荒唐—— 他的母亲,是为爱痴狂的女人,他们如此告诉他。 自打他记事起,便见得她的母亲每日定会花几个时辰,那沾满灰的铜镜前转来转去。 若是母亲记起身旁有他,便会温柔地弯下腰,温和地盯着他的脸,轻轻慨叹一句,“为什么你不像他......” 说着,便对他唱起小曲儿,母亲声线很细,唱起来像是清脆黄鹂鸟—— “一曲佳人落, 且听我细细道来。 如皎月, 如美人。” 这是母亲对他唯有的温情,也是他唯有关于母亲鲜活的回忆。 “他是谁?” 他问便服侍他的丫鬟三月说道。 三月总是冷冷清清,在他面前从未笑过。 三月淡淡仰头,道:“他是您的父亲,殿下。”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唯有在三月的这声称呼下,他才能知道,他真是皇上的孩子,而非在冷宫等死的孤儿。 母亲虽说疯,但始终伴在他的身旁。 他也未曾奢求什么, 起初,他曾奢侈母亲的爱意,后来,吃饱就行。 他也不曾埋怨,他每天将嬷嬷送来的糙米馒头,给母亲。 他与三月,吃些昨日母亲剩下的。 十多年来,他便是如此,没有奢望的活着。 而后想来,确实不错。 若是从未有暖意,那么无趣的活着,不失为一种活法。 赤宫里,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都十分讨厌他,但从未招惹他,他不知为甚。 直到一天,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孩,跑到他的面前,对他狠狠地说了句,“你又丑又脏!凭什么让母后惦记你!” 他知道那个男孩叫做宋其瑜,极其讨皇上的喜爱。 但是,为何会对他有如此大的恶意。 是恶吗? 他不知道。 他不懂何为恶,何为善。 除三月以外的人,都拿他视为空气。 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自那次宋其瑜在他面前表现厌恶后,便每天都会在他去打水的那条路等着他。 用小石子,或是飞沙,砸到他的身上。 他也不懂,他们这样做得意义为何。 或许他们都吃得挺饱,没挨过饿。 当他又带着一身伤回去时,便见到在铜镜面前,一动不动的母亲。 三月见他一身伤,便将之前做好的草药给他。 起初,三月想要亲自给他擦药,但他厌恶其他人的触碰。 后来,便成了三月把药放下,让他自己擦。 母亲总喜欢一边照镜子,一边唱着曲儿。 唱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好听。 母亲的声音柔柔的,唱的曲儿都十分适合她。 有时,母亲唱着唱着便流泪。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曾心疼。 三月告诉他,“殿下,娘娘这是想你的父亲。” 想父亲吗? 他不知道。 他仰望着母亲虽沧桑却依旧好看的脸,静静地看着。 他的母亲,从始至终爱的只有她自己。 后来,这一切也得到了验证。 平平无奇的晚上, 三月哭着敲门,急促又无措道:“殿下!殿下!娘娘......娘娘死了!” 三月也就比他大三岁,再静的性子也没遇过生死。 三月的声音,从第一个字起,他便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没有像三月那般,哭着喊着。 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搭在跳动的心上,仔细地聆听着心跳声。 心是跳动的,但是他觉着心已经没有跳了。 他在想,母亲为什么这么自私。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鞋袜,走向母亲的房间。 母亲,在他们三人之中,永远有着最好的物件。 房间也是如此,可是母亲从未珍惜过。 他平淡地注视着母亲那张惨白的脸上勾起的嘴角,还有一床榻的红色。 三月在他的身旁压抑地哭泣着,捂着嘴试图想要声音小些。 他缓缓地看着哭泣的三月,“以后你睡这间房间吧。” 三月愣住,“殿下,殿下,你不伤心吗?” 他说:“你叫礼部的人快些来。” 三月擦拭着眼泪,瞳孔里满是对他的不解与害怕,“诺......” 待三月走后,他慢慢走进那具尸体,拿出尸体枕头一旁的信封。 他没有打开,他不识字。 前几日,母亲便告诉他。 她准备死了,叫他带把刀给她。 他问母亲,“你为什么要死?” 母亲说,“活着没意思。” 是吗? 那他是不是也该死呢? 他活着也挺没意思。 母亲还说,“你往日便去宫里转转,叫当朝丞相把你带出去。” 他问,“为什么他会带我出去?” 母亲头一次眼神清明地看向他,“只有他能带你出去。” 想着与母亲的回忆,他扯了扯唇,浅浅一笑。 母亲在用死要挟他,那封信便是她要他做的事。 他缓缓靠近床榻,指尖逐步伸向母亲的脸,床榻上的女子蓦然睁大眼睛,笑着呢喃,“宋垣......” 仅仅一瞬间,手重重垂向床沿。 他的指尖也落在了母亲鼻间,没有呼吸。 那个唱曲儿的母亲,不见了。 他将那信封塞在自己的内袋,默默地看向窗外,好像天快亮了。 自那天后,他便听母亲的话,每日到宫里转转,去找那个丞相。 但不一样的是,总是有个两三岁的孩子,跟在他的后边,像个小尾巴。 他侧头看向那半大孩子,“不要跟着我。” 孩子不悦,“不要!”孩子笑着说,“你是谁呀?” 他是谁? 他自己也不知道。 孩子很黏他,每日都会跟在他的身后。 也幸亏有他,他才遇到母亲所说的丞相。 那个丞相瞧见他与那个孩子,便笑着朝他们走来,“五殿下?” 并没有叫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也着实不该叫他。 穆绪看向他,“这位公子?” 孩子抢先替他回答,“他是我的哥哥!宋谋逸!” 宋谋逸吗? 是他的名字吗? 这三个字该怎么写? 他思索着。 沐绪明显身子一僵,看向他的目光变得神采奕奕,“你你是阿叶的孩子?!” 阿叶? 他的母亲被赐叶妃。 他点了点头。 穆绪继续说:“阿叶可曾与你说起我些甚?我叫穆绪。” 面前年过半百的男人露出羞涩,目光期许地看着他。 他说:“她叫你把我带出去。” 母亲说得对,只有面前这个男人,能带他出去。 他离开的那天,三月说,“奴愿永远跟着殿下。” 他看着潸然泪下的三月,毫无波澜,淡淡地说:“保重。” 十三岁这年,彻底扭转他的人生。 穆绪对他很好,教他识字,教他礼仪,教他谋略。 仅仅四年,他便成众人所追捧的言免。 若十三岁之前,他无欲无求。 那十三岁之后,他遭仇欲覆盖。 他识字后,第一件事便是读母亲留给他的那封信。 他很慢得将那封信打开,他不知自己为何紧张,至今都不知。 信上说了许多他不曾知道的事,也因看了这封信,为他埋下仇恨的种子。 母亲说,她是红阁的头牌,她不愿生下他。 母亲说,要他杀死宋垣,他不是宋垣的孩子,他的父亲在静安寺。 母亲说,如果没有宋垣,他就会幸福。 母亲说,叫他找到一个右耳朵有两颗红痣的女孩,她的父亲是陈府当家,她说要利用她,夺得皇位。 母亲写得信很长,足足两页。 足足两页纸,满是狠意与悲伤。 他放下纸,想起母亲唱的曲儿。 他的脑袋里一片茫然,无数的疑问在他的脑海里飘过—— 红阁是个怎样的地方? 右耳朵两颗红痣的女孩,她过得幸福吗? 他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但,终究他记得母亲反复提起的话——杀死宋垣,夺得皇位。 这盘棋,自此开始谋划。 若说那步棋开始错,便是他去红阁当戏子开始。 为何当戏子? 些许想起那个铜镜面前哼曲儿的女人,她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若是说错得彻底,那便是遇上阮软——右耳朵有着两颗红痣的少女。 她问他,是不是对她的一切都是算计? 他回答,不是。 而事实却是——是。 他利用她,给宋垣最致命一击,他利用她,带他寻得生命的意义。 阮软比他想的要单纯许多,起先在她的面前十分拘谨,像是只小兔子。 只会每天像个小跟班,在他身后转着。 为了获得她的信任,他开始转变自己的态度,开始纵容她。 似是他的态度转变得很明显,她开始黏他,在他面前愈发真性情。 渐渐地,见她便扬起的嘴角,他自己都不知是真是假。 见不得其他人碰她,见不得她对其他人笑,对其他人好。 甚至,为她喝下毒药。 这份爱意,逐渐变得扭曲。 像是他,表面正人君子,实则烂人一个。 在这场博弈之中,他终究是输给阮软。 若说利用是开始,那么爱意便是结束。 他爱她,至死不渝。 ☆、吃醋 “子青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阮软见宋谋逸,盯着她看了许久,却没有说话,便仰着头问道。 宋谋逸笑了笑,看着阮软的眼睛,道:“喊夫君。” 阮软低头,瞅了瞅桌上的饭菜,道:“来尝尝吧。” 宋谋逸点头,夹起最近的一道菜,点了点头,“软软做的?” 阮软点头,“对啊,我问了后厨的黎嬷嬷,她说你喜欢吃些辣味的。”她偏着头,道:“原来,你口味与我相似呢!那还不允许我吃辣味的!” 宋谋逸微微掀眼,看着面前故作委屈的阮软,淡淡道:“是不许?” 阮软摸了摸鼻头,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空碗,笑嘻嘻道:“夫君,我给你盛汤!” 宋谋逸淡淡扬唇,明显是想揪着这件事不放,接过她盛的莲藕汤,道:“吃上火后,夜晚流鼻血还得我给你擦。不记得了?嗯?” "嗯"这一字,宋谋逸说得格外的重,在她听来,无疑是一种挑衅。 阮软双手捂着头,撇了撇嘴,“你还想抓这件事不放干甚......人贪吃,正常!” 宋谋逸低头,缓缓地发出几声低笑声,道:“还有,初次葵水来了,急红了眼。” “宋谋逸!” 阮软实在忍不了,这些陈年往事干甚又要翻出来让她无地自容。 宋谋逸煞是无事地抬眼看着她发火的样子,嘴角扬起的笑意愈浓。他缓缓地朝她附身,语气温柔得溺人,“软软,为夫欢喜你这幅张扬舞爪的样儿。”宋谋逸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道:“在我面前,无需顾及,更无需变性子,迎合我,嗯?” 阮软这才幡然醒悟,为何刚刚宋谋逸如此挑衅她,心头涨涨地,“谁叫你假死,离开我......” 或许宋谋逸的这番话,又让她感受到面前的人没有变,还是他的珍宝。 想通这一点,她不免有觉得委屈。 宋谋逸听闻,面色微变,揪着她的脸蛋,下手还不轻,泛起轻轻的刺痛感。 “那你晓得我看见你跟其他人走,离开我时,我有多么痛吗?”他的面容刹那间变得苍凉,浅浅勾唇,“若不是想到还有你,一了百了也不错。” 阮软听到这一句话,吓得全脸泛白,她连忙伸手抱宋谋逸,“不准!” 她已经尝到了没有宋谋逸的绝望,那种滋味生不如死。 宋谋逸将她抱得更紧,深深地嗅着青丝间阮软独有的清香,声音也变得喑哑,“有你,我怎么敢去死......” 阮软只觉两股热流缓缓流下,她抽咽道:“你知道便好!” 宋谋逸起身夹起一块糖糕,含笑轻柔道:“用完膳后,且想去哪儿逛逛?” 阮软咬唇,杏仁眸快速地眨着,“夫君......”她摇晃着宋谋逸的手臂,“我们似乎还没有夫妻之实......” 她吞咽着口水,羞涩地往宋谋逸怀里钻。 宋谋逸却直接挑起她的下巴,目光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深意,嗓音似乎也比平常更沉,“软软,你晓得你在说些甚?” 阮软不悦,“我都快嫁给你大半年了!莫非莫非......”脑海拂过一个荒唐的想法,“你不行?” 于是,阮软便后悔了。 一切结束之时,早已深更半夜。 幸好睡意来袭,纵然有着异物感,到了天快明时,她还是睡着了。 昏昏欲睡时,她恍然看见宋谋逸起了身,在她的额头前落了一吻。 —— 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的影见宋谋逸一出来,便拱手道:“爷。” 宋谋逸轻轻瞥过影的脸侧,平淡道:“可有听些什么?” 影立即想到方前的情动,头低得更低,颤着声音道:“卑职卑职刚来不久,什么什么都没听到!” 宋谋逸轻笑,指尖轻轻划过影沾着露珠的软剑柄手,“嗯。” 影立即转移话题,“爷......卑职方才备好了马车。” 宋谋逸淡淡摇头,“我自前去。” “这??” 虽说平常若是有紧急事,主子独自前去,定是快许多,但危险也与之增加。 宋谋逸轻轻撇下一句,“软软会想我。” 杵在原地的影:“......” 宋谋逸的轻功自是十分了得,半柱香便越到了陈府,此时正在睡梦之中的陈知意自是不知道危险的临近。 一阵凉风入怀,陈知意惊得醒了过来,直起身便看见开着的窗棂,心起疑惑,穿好鞋履,便想起身。 “陈知意。” 淡薄的声音从陈知意的背后响起,而这一声便已经让陈知意内心泛麻。 他愣愣地转头,便见噙起一抹笑意的宋谋逸,一只手直起撑着脑袋,用着那双凤眸看着他。 若说平常,这双凤眸是带着情。 而现在,陈知意只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目光变得尖锐,“你来干甚?!” 宋谋逸敛下笑容,静静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陈知意早已被家中琐事折磨得处于崩溃边缘,他目光斜视着盆景旁的修理剪,缓缓朝那边移,口头道:“你搞得我家破人亡!我陈知意定是要你血债血偿!” 宋谋逸细瞧着陈知意的微动作,缓缓低头轻轻勾起一抹嘲意。 陈知意见宋谋逸低了头,立即将那把修理剪揣在手里,目光里透露着的是对宋谋逸深深恨意。 他一个扑身后,便高举修理剪,朝宋谋逸的心口处刺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宋谋逸像是幽灵般地瞬移到他的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将剪子抢了过去。 他似是很失望,“本想留你半条命。” 陈知意露出荒凉一笑,用着最后余力道:“像是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软软的真心!” 宋谋逸面容微沉,而后若无其事的勾唇,像是蛇吐信子那般危险,缓缓地靠近他,在他的耳畔低语着:“你知道吗?你妹妹的刀是我给她的,可她还以为是自己捡的。”看见陈知意露出惊恐的模样,他低沉笑了笑,“那天,她捅陈老太一刀后,又连着捅了几刀。似乎这样.....才过瘾呢。” “你去死......” 随着宋谋逸的力度逐渐加大,陈知意的声音逐渐变小。 就在他以为宋谋逸要如此了结他时,宋谋逸却松了手。 可仅仅在一瞬间,一股钻心的刺痛传遍全身。 他怔怔地看着染红的胸口,重心全失,倒在了地上,只留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盯着含笑的宋谋逸。 宋谋逸低头捻起绸绢的一段,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淡淡道:“死还是太轻松......”他缓缓抬眼,静静看着死不瞑目的陈知意,“可若留你有带走软软的可能性,那你必死不可。” —— “你去哪里了?” 宋谋逸掩门的手微顿,而后面色如常,褪去外衫,“处理些事。” 阮软目及外衫上的红色血迹后,快去撇开眸子,道:“以后晚上便不要出去了......” 宋谋逸将她揽入怀,柔声道:“如此离不开?” 阮软自然搂住宋谋逸精瘦的腰,闷声道:“对呀......一时辰不见,如隔三秋呢!” 宋谋逸轻笑起来,附身轻轻落下一吻,“好的,小娘子。” 她将宋谋逸揽得更紧,道:“以后以后少杀人了......” 宋谋逸淡淡瞥着那衣架上的带血的外衫,轻笑道:“嗯。” —— 天微明,阮软便觉着不舒服,费力地睁眼,便见趴在她身上的宋谋逸,眼眸清明。 “你这是在干甚?!” “娘子得吃早膳......” 阮软的脸突地一红,“宋谋逸,别闹......” 宋谋逸起身,像抱小孩那般,将她抱起,“我怎会闹,难道是吃得不太饱?” 阮软紧扒着宋谋逸,愤愤道:“平常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想不到说起荤话来,真是一套又一套!” 她声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影的呼声—— “九爷,外有名叫佘深之的人,请求见夫人一面。” 宋谋逸将她放在木桶里,木桶早已盛满温度适宜的水,还撒上了她欢喜的桃花。 宋谋逸在额头落下一吻,“洗完,便去后院用膳。” 她疑惑道:“你不等我?” 宋谋逸露着身子,丝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换起衣裳,道:“我先去会会要见你的人。” 阮软无措地咬唇,红着脸道:“你莫多想......只是朋友而已。” 宋谋逸偏头看向她,声音似是变得更沉,“嗯。” 见着那转去的声音,阮软噗嗤笑出声。 莫非这是吃醋了? ☆、江山 后院。 佘深之偷瞄着前面面容淡淡的男子,咽了咽口水,“大人,在下是想找想找阮软。” 宋谋逸轻轻瞥了他一眼,含着笑意道:“她正在沐浴,等等便好。” 佘深之哑口无言,低着头静静等着。 待阮软一身轻松到达后院时,看见对坐在一起两位男子,心中忍不住地打鼓。 莫名的心虚感,染上她的心头。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她又未曾做些什么坏事,何必心虚? 想着,便挑了个离宋谋逸最近的位置坐下。 佘深之一见阮软,便喜上眉梢,大声道:“元尔姑娘!” 宋谋逸轻轻一笑,眸光投向她,“元尔?” 阮软遭这一眼盯地呼吸一紧,连忙朝着宋谋逸摆手,“我我乱起的......” 如此说,佘深之心中满是不悦,“元尔姑娘,你为何欺骗我?” 阮软蹙眉,看向撅着嘴的佘深之,只觉一阵恶寒,道:“你便是为此事而来?” 佘深之禁了声,朝她身旁的宋谋逸说道:“在下晓得元尔姑娘是被你抢来的!” 宋谋逸轻轻摩挲着扳指,朝身侧的影道:“上菜。”他侧头看着前方的佘深之,淡淡道:“软软。” 阮软偏头,轻轻一声,“嗯?” 宋谋逸瞅着她一脸的懵懂,轻轻勾起了唇,手指微弯,划过她的鼻梁,附身道:“你是被我抢来的?” 她的脸一瞬间通红,后仰着身子,尴尬地看着满脸震惊的佘深之,摸着鼻子道:“咳咳.......我是你明媒正娶的。” 虽说她喜欢与宋谋逸亲昵,但这仅仅限于二人之间。 有着外人,她还是不大习惯。 佘深之瞪大了眼睛,“你为何之前告诉我,你家中唯有你自己?!” 阮软心虚,偷瞄着身旁表情淡淡的宋谋逸,道:“那是因为我之前......形势所迫。” 佘深之头一遭觉着自己是个傻大头,无奈起身,拱手道:“若是如此,那在下便告退了。” 宋谋逸笑了笑,“可有用膳?” “他吃了!” “在下未曾。”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 宋谋逸脸上的笑意愈浓,可在阮软看来,简直是危险得不敢靠近。 “那便留下来用膳?” 他虽说是疑问口气,但满脸却在表明着不容拒绝,就连江湖中人——佘深之,也感受到了这份强硬。 “那在下便打扰了。” 阮软蹙起了眉,不知如何收场。 桌上早已摆好了色香味俱全的各种糕点,而且都还是阮软所欢喜的。 原来如此,今日她也不觉着奇怪。 佘深之看着满桌好看,但在他眼前却华而不实的甜食便反了胃,直言道:“这......大人平常喜欢吃这些?” “不可?” 佘深之摆摆手,“我以为只有像元尔这样的姑娘家才欢喜。” 正往嘴里塞马蹄糕的阮软,十分不友善地朝佘深之翻了一个白眼。 宋谋逸执起绸帕擦拭着她嘴边的残屑,轻声呵斥,“慢点。”说完,又转头朝佘深之抱歉一笑,“软软可欢喜这些甜食。” 他直起身子,抿了口茶,道:“常年吃着,我便也喜欢了。” “今日倒没想到佘公子的到来,若是佘公子不喜欢,你说喜欢的,我立即派人去做。” 佘身子也不知道这话错在哪里,但总觉着自己的脸辣辣的,蛮不好一意思。 咀嚼着糕点的阮软,也不觉着有甚,只是觉着奇奇怪怪地宋模样定是吃醋了。 不然,他这性子,怎会愿意与一个无关紧要的男子说如此多的话? 但也未曾想要出言,帮那红着脸的佘深之说些什么。 她这人,特护短。 处理在一旁的影,却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主子这话,不就是拐着弯向这位公子,示意他对夫人的爱意吗? 看来,主子的醋劲儿是要泛满整个后院了。 一顿早膳吃下来,佘深之只觉着自己的胃要被甜死,自己的眼睛要被腻腻歪歪的二人给闪瞎。 可江湖儿女,他怎会如此扭扭捏捏? 饶是身体不适,但他的来意可不会改变。 他清了清嗓子,背挺直,道:“在下今日来,便只是想问问元尔姑娘一件事。” 阮软一愣,“什么事?” 佘深之红着脸,“在下欢喜你,今日本以为你是被宋大人拐来,如今看来不是。但是说到底,我还是想问问你......” “你可愿意与我一起闯荡江湖?” 这句话,他说得很快,脸上也是急切的神色。 阮软惊住,呆呆地看向一旁。 宋谋逸嘴角还是噙着笑意,可握起空瓷杯的手青筋暴起。 她立即伸手握紧那微凉的手,转头朝佘深之笑了笑,“不可能。” 她话一吐出去,她的手被宋谋逸握得更紧。 佘深之丝毫不意外阮软的回答,他原本问出,便只是想让自己了却自己该做的事情,该说的话。 他可不想他后半辈子,留有遗憾。 他猛地起身,笑道:“那元尔......后会有期!” 便轻点地面,接连几跃离去。 阮软收回视线,轻轻笑了笑,双身作喇叭状,喊道:“后会无期!”说完,朝身侧的宋谋逸眨了眨眼睛,“夫君,娘子说得如何?” 宋谋逸轻轻附身,在她唇前停留,“张嘴。” 阮软乖乖启唇,环抱着宋谋逸。 这次亲吻,宋谋逸格外的凶狠,没有一点点平常的温柔与细腻,像是想要将她口中的唾液全部扫尽才善罢甘休。 吻到最后,阮软觉着自己的身子都酥掉了,耳畔传来宋谋逸压抑的唤声,“软软......” —— 首辅府外。 “施主。” 阮软应声转头,见来人,笑弯了眼:“静安僧人?” 静安僧人淡淡颔首,“贫僧今日一来是想赠施主第三个字。” 阮软点头,“僧人请说。” 静安僧人淡笑,“守。” 阮软道:“守?” 静安僧人:“愿您与宋大人,长相厮守。” 阮软脸颊微红,道:“谢谢。” 静安僧人含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天,要下雪了。 他缓缓走到隐蔽处,淡淡看着眼前相拥的二人,淡淡看了看手皱起的宣纸—— 静安,此次回宫,我定是回不来了。 还望你放下我,安心修行。 静安僧人无奈一笑,碾碎手中的宣纸。 —— “怎不先上马车?” 宋谋逸将阮软抱入怀,轻轻道。 阮软吐了吐舌头,“我想早点看见你。” 二人进了马车后,宋谋逸淡淡道:“方前与你对话的人说了些甚?” “你说静安僧人?”阮软红了脸,“他说叫我与你长相厮守。” 宋谋逸淡笑,“倒是会说话。” 阮软疑惑,“你认识他?” 宋谋逸道:“不认识。” 阮软惊愕,揶揄道:“听世人说,他可通天命呢!夫君居然不认识......” 宋谋逸笑道:“嗯。” “我们这是要去哪?” “穆宰相府。” —— “宋哥!” 穆山站在府门大声喊道,脸颊两侧的肉一颤一颤。 宋谋逸回道:“穆弟。” 阮软含笑朝穆山点了点头,她想宋谋逸与面前这位颇具喜感的男子,关系定是很好。 子青哥哥嘴角对他勾起的笑意,是真心的。 穆山见她,便打趣道:“你终究是离不了这个小嫂子哟!” 说着,朝她挤眉弄眼。 穆山很早便知阮软的存在,亦知道阮软于宋谋逸是特别的。 尤其那段宋谋逸酒不离身的时间里,嘴里呢喃的定是阮软的名号。 宋谋逸眼眸里略带警示,将她往身后掩了掩,道:“穆老呢?” “在里屋等你呢!听说你要来,早就沏好茶了。” —— “穆老。” 宋谋逸拱手做礼道。 穆绪朝他摆了摆手,朝着阮软笑着,“想好了?” 阮软朝那眉目慈善的白发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嗯,此前便是与你道别。” “宋垣此次驾崩,宋其瑜被判入天牢。赤朝上下,群龙无首啊!” “我会派人替五皇子打理好。” 穆绪深深叹了口气,“哎......那便如此罢!” 他一手栽培的男子,说到底实在觉着可惜。 但,他尊重他的选择。 穆山朝着宋谋逸道:“哥,以后来玩呀!” 宋谋逸笑着:“定会。” 阮软一脸懵,低头看了看被宋谋逸牵起的手,“如此便走了?” 宋谋逸侧头看着她,勾唇道:“嗯。” “方前那话,子青哥哥是什么意思?” 宋谋逸敲了敲她的脑袋,“明知故问。” 阮软蹙眉,“这江山你不要了?” 宋谋逸爽朗一笑,举起他们俩紧扣的手,道:“我的江山,不是在这儿吗?” 阮软脸红,煞是无意地望了望天,惊呼道:“要下雪了!” 宋谋逸亦仰头望天,笑道:“嗯,要下雪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