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皇子静静作妖》作者:忘还生 文案:青峰盟女少主林静含,看着穿好了衣服的清倌,说道:“我要成亲了,我们是时候断了。” 毕竟,当初也只是图他干净,清隽,才与他有了这一段荒唐。 楚雪泽系衣服的手顿了顿,说:“也不是今日成亲,往后几日还是需要我的。”且再等等吧。 再后来,诡事频发,先是常萤山秘籍丢失,各派高手武功尽失。 最后,是朝廷流落民间的皇后之子回朝,奉命清剿江湖武林。 武林大会上,楚雪泽踏过尸山血海,掐着林静含的脸,让她抬头看他:“那日你说断了,我不同意。” ******** 楚雪泽是织云楼里的清倌,只卖艺不卖身,谁知遇见了林静含,终究是从枝头跌落。 那日她说他们该断了,她断得,他要怎么断呢? 放不下的人就该用力抓紧,即使不择手段。 终于他如愿以偿地将人锁在了身边,逼她天天只能喊他一人夫君。 杀伐果断贪花好色女少主vs心机绿茶真病娇假皇子食用指南:1,双c he2.男主在第5章 出现~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静含┃配角:楚雪泽┃其它: 一句话简介:喂养小白花的贪婪 立意:洁身自好是美德 第1章 长明之祸已是入秋的时节,草屋内升起了温暖的炉火,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坐在矮凳上,拨弄着炉子里的碳,点燃了旱烟,听着外头嘈切连绵的雨声,在无人能见处叹了口气。 林静含跪在草屋前的空地上,穿着单薄的衣衫,任入秋的寒雨一遍接一遍地淋过她的身躯,像敲打着一棵孤高傲立的竹。 女子低垂的脸轮廓挺直削薄,几可到了凌厉的地步,眉眼却承继的了她娘亲的秋水神韵,江南园林的雕栏画栋好像都藏在了五官里。 一眼看过去,让人不自觉地暗道危险,又断断移不开眼睛,是个寒剑般的美人。 如今被雨势冲刷得脸色苍白,更如悬崖上料峭的冰雪。 她是江湖大派青峰盟盟主的女儿林静含,师承的却是早已隐逸的剑圣苏一白。 苏一白成名于三十年前,闯荡十年。当江湖中不再有敌手之时,他选择将名剑孤鸣沉入剑池,携了妻子归隐山间。 如今在外头都已成了传说,成了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的一个人。 青峰盟大小姐拜苏一白为师的传闻,大部分人听着,还如笑料一般,认为那是林云起给女儿造的光环。 师父收她为徒之时,曾要她立誓:绝不出世,绝不搅入江湖武林的纷争。 彼时的她,尚十三岁,清风剑法就已大成,是即将傲视武林的天才。师父却要她废剑重练,如今已过了十载春秋。 如今,林静含想要毁诺离去,自然是再大的苦楚也甘愿吃下,深怕师父会因为她的执意离去而不开心。 自从早上和师父说完话,她已经足足跪了八个时辰了。努力忽视四肢的僵硬麻木,林静含静静地看着大雨在地上敲出一个小涡,又一个个消弥,似乎能就这么熬过接下来的一整夜。 “让孩子进来吧,淋坏了可怎么好。”师娘到底心软,看着雨声越大地大了,放下绣绷就要去开门。 苏一白敲着旱烟,只说了一句:“若今夜的秋雨都挨不了,你让她今后如何受得住江湖风雨?” 师娘也是在那刀光剑影中历练出来的,自然知道江湖险恶,她将林静含视作女儿,也是万般不愿林静含去涉险的,闻言讪讪收回了搭在门栓上的手,转头去了厨房熬煮姜汤。 苏一白站从窗户看了出去,那挺直的脊背仍没有半点弯曲,他知道,她意已决,从收她为徒之日起苏一白就知道了,她注定仍会被这俗世所牵绊,那时她十二岁了,已经有了割舍不下的人,只是不知离开的这一刻竟来得这般早。 她是如何说的来着?说是江南长明山庄满门被屠,仅剩的大小姐南怀音下落不明,据说是和常萤山秘宝的下落有关。 如今南家人俱已死绝,无人能够主持公道,更没人会特意去找寻南怀音的下落。 林静含言明,无论是生是死,她都必须去找回好友,弄清长明山庄被灭门的真相。 其实,在她拜师的这几年间,苏一白是允许她经常回家探视的,回来了徒弟也会与他说自己的见闻。 这南怀音就是她经常提起的一个,可见两人是不同于旁人的深厚感情。 只是,上来就是灭门惨案,一派之女失踪,常萤山密宝……那底下掩盖的,必将是弥漫着血气和贪婪的真相,事情发展又是否会如林静含所愿呢? 苏一白不知道长明山庄内里的秘辛,但是这么多年在江湖上,他明白一个道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江湖的不如意事却是十成十的,徒弟执意要为挚友出世,怕是将要连自己的一分快乐都守不住了。 可照她的性子,又怎可能忽视掉朋友的安危呢。 没有把已经成人的孩子死死拴在身边的道理,出去摔打体验过后,她才会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罢了罢了,绑着一个盛年的孩子在这陪他们两个老人,实在有些自私,随她去吧。 算着那头的姜汤煮得差不多了,苏一白起身开门,甩袖说道:“进来吧。” 林静含抬头,那鸦色的碎发紧贴在了雪白的面颊上,旁人若看了,只觉得更加诡艳,觉察不出半点的狼狈之态。 她应了声“是”,硬是压着因僵麻而微微踉跄的身子,状若无事地起身。 走到门口她便站住了:“弟子有罪,就不进去踏湿屋子了。” 师娘从厨房走了出来,把姜汤搁在桌子上就去拉她:“哎哟,屋子要紧人要紧?风寒可是会死人的。”师娘还是喜欢把小病夸大。 看扯她不动,又补了一句:“你连师娘的话也不听了?” 林静含闻言,忙道:“不是。”内力将滴水的衣衫震荡一干,才小心地迈进了屋内。 又接过师娘递过来的姜汤,却没有喝。她不孝顺,实在配不上师娘对她的好。 苏一白又回到矮凳上坐下了,丢过来一句:“好了,这么严肃做什么。喝了姜汤听我同你说。” 林静含听到这句话,也顾不得烫,忙将手里的姜汤往嘴灌,喝得急了还呛了几口。 “急得去投胎啊。”苏一白嫌弃地看着她这样子。 师娘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这孩子啊,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却是最重情谊的孩子。 林静含喝完了汤,听了师父这话,才嘿嘿的一笑,一扫之前的沉肃,又恢复了平日里不着调似的俏皮,和冷丽的模样半点不像。 “师父,我喝完了。”她把药碗倾倒了过来。 “好,”苏一白把旱烟杆子丢到一旁,仍它烧着,“你要离开,听我交代你几件事。” 林静含神态也郑重了起来:“徒儿受教。” 看着他们说话,师娘转身去了偏房,给林静含收拾好行囊。 “第一,若非必要,少沾人命债”“是。” “第二,在外头死了残了,师父师娘都不会出手救你,也不会为你报仇。” “是,徒儿若是死在外边,是学艺不精,没有劳烦师父报仇的道理。” 师父轻哼一身:“外头死得多的,都是学艺精深了,自恃武力,掉以轻心的。第三,别小瞧了任何人,就算是一个孩童,八旬老翁,都要注意他们。” “徒儿受教。”林静含下跪磕头。 “下山之前,先去把柴砍了,把蜂蜜收了,去陈二家沽二斤酒和一斤酱油回来。”苏一白尽力想着还有什么遗漏的。 师娘又回来了,不满道:“哪有你这样的师父,先让她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苏一白不服气:“她都要走了,我养了这么久,还使唤不得了。” 林静含笑道:“可以可以,我最喜欢的就是替师父干活了。刚刚烤了火衣服也干了,我这就去砍柴。” “你最喜欢的难道不是偷我的酒喝?”他居然旱烟杆子就要敲她。 苏一白话未说完,林静含就从门脚拿出了雨伞出去了,发丝半干地随着动作晃荡,十分十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师娘不解:“就这么着急吗?这大半夜的……” “嗨!你随她去。” *林中,一个穿着红色圆领骑装的少年正慌不择路的左奔右逃,他已经跑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吸进的空气没有出的气多,喉头腥甜。 但是背后的杀手紧追不舍,护卫也全被杀光了,他根本不敢停下,少年听着背后越追越近的脚步声,心中绝望,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听说,林云起打算和洗剑城联姻,人选就是他?”一个清润的男音响起。 手下答道:“回公子,是他,名叫刘城珏。” 站在树梢上的男子看着底下奔逃的猎物,冷冷说道:“杀了他,丢了喂狗。”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只剩树叶在原地微微颤动。 “是,公子。” 后面的声音已经到了耳后,冰冷的刀锋似要切到刘城珏的头皮。 死了,他要死了,呜呜……他还没娶媳妇,还没留一个后…… 刘成珏颤着手摸上腰间的剑,他虽然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怎么也是洗剑城的少主,今天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带走几个。 笃——笃——前方穿来了砍伐树木的声音,冲过一个弯,撞开挡在眼前的枝叶,刘城珏就看到一个人,是个纤细高挑的女子背影,正拿着一把大斧,在雨夜里一下一下地砍树,场面,当真有几分惊悚。 但刘城珏实在是跑不动了,干脆扑在了树墩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个女子看了过来,刘城珏一时说不上来话,只能着急地指了指身后。 林静含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她晚上的视力极好,这是个漂亮的少年,虽然尚不成熟,但白嫩又俏皮的脸,看着也足够享受了。 该说不说,林静含是个彻底的颜控,对美人有天生的好感。 林静含看了看他身后,十几个黑衣人持刀站住,哦,原来这个小可爱是被人追杀了。 今天跪了一天,好像还没练剑呢,她掷了斧子,给自己找了个拯救美人的理由。 剑锋在黑夜中划出一条银线,犹如索命的灵蛇,在齐齐砍下的刀剑中穿行自如。 今夜无月,刘城珏只能在几道剑光中看清林静含的模样,剑锋割裂了雨滴,剑柄朝着黑衣人而去,显然,她不想杀人。 一时之间,不管是她惊才绝艳的剑法,或是危险勾人的容貌,都让刘成珏移不开眼睛。 十几个黑衣人,或是被打断了手骨,或是被踢碎了腿骨,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林静含将佩剑清辉收回剑鞘中。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间,原来不用拔剑啊,林静含在心中暗道多余。 那些个黑衣人知道今夜的刺杀怕是失败了,只能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迅速退走。 林静含回头,她住在山上很久了,也有好久没见过美人,走近蹲下欣赏,又问他:“你为何被追?” 刘城珏被这一问,才忽然回过神来,呐呐开口道:“多谢恩人,我是洗剑城少主刘城珏,正欲往江南去,这伙人来路不明,将我的护卫全杀了,我也不知是为何。” “令牌我看看。”林静含伸手。 刘城珏赶忙将少城主令牌递给她。他也不觉得面前这位高人会骗他得令牌,毕竟真想要,直接杀了他就能拿到。 “还真是啊……”林静含感叹,青峰盟和洗剑城都是正道大派,素有来往,看来今晚路见不平,还助对人了。 刘城珏拱手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刘某来日必将……” “以身相许?”林静含看多了话本子,不由自主地接了话茬。 第2章 长明之祸刘城珏被她的一句“以身相许”呛到:“咳咳咳!不,我是说……” “好了,我也不用你报什么恩,等我把柴砍完,就送你出这山林吧。”她起身摆摆手道。 刘城珏也害怕他一个人走会再次遇见那群蒙面人,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树墩子上看她砍树。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林,散逸着柔光,夜雨已停,到处是湿漉漉的,林静含拉着装满柴的小木车,将刘城珏带出了山林,指着一条路说:“你顺着路走,很快就能到官道上。” “多谢……”刘城珏拱手,没想到自己就真的淋了一夜的雨陪人砍柴,心中深觉荒唐。 但是天明的亮光让他看清了恩人的模样,不禁觉得惊艳,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怎会隐在山野之中,不禁又问:“不知以后可还有缘得见恩人。” 林静含想着他是洗剑城的少主,他们以后说不定还真能见面,含笑着点点头。 这一笑,如冰雪消融,暖风拂过,把刘城珏看楞在了原地。 她也不管,随意挥挥手把人送走了。今日看到了美人,心情甚好。 回到住处,她把昨夜在山里砍了柴堆到自己的屋顶上晾晒。 雨水前后采不了蜂蜜,林静含也就将这一茬事抛脑后去了,算着陈二该起身了,又下山去找他沽酒。 “对了,我之后怕是不能来了,这些日子承你照顾啦。”林静含手肘撑着柜台,觉得还是得跟陈二道个别。 陈二一边沽酒,一边问:“是要回家探亲吗?回去多久?”陈二对她的情况特别关心。 “几年?一辈子?我也不清楚。”师父也没说让不让她回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长了几颗痦子的容长脸压了过来:“你不回来了?” 他还想着自己有没有机会娶她当媳妇呢,为此,每次她来沽酒,自己都给她多打了半两,现在她居然要走…… 林静含吓得赶紧退了一步,勉强笑道:“也许……” 完了完了,娶一个十里八乡最漂亮媳妇的愿望要破灭了……后半程,陈二是含着泪意给她打的酱油。 提着酒和酱油回到山上,林静含才回屋梳洗干净自己,恭恭敬敬地去敲师父师娘的门。 门打开,师娘拿着给她准备的包袱,里头是满满的干粮和疗伤药。 往常回家,她也是这么准备的,好像林静含这次只是和从前一般回家罢了。 林静含看着总是这么温柔的师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她。 “一身汗涔涔的,别熏到你师娘!”苏一白吼道。 师娘笑着小声说道:“你别理他,他犯酸呢。” “还有,这是昨夜你家里来的信,当时你正好出去了。”她将一封信递给林静含。 林静含有些疑惑地接过,信中让她会青峰盟一趟。 但其实她经常回的,是江南郡王府,她已逝娘亲的母家,淮南的青峰盟回得甚少,盖因林云起实在不值得孝敬,家里还有个姨娘,并两个庶出的妹弟。不如回江南看望外祖父外祖母。 师娘又嘱咐了一句:“出门在外,一路小心。” 林静含点点头说知道啦,又朝门口的苏一白挥了挥手:“师父我走啦!” 待人影再也看不见,苏一白在凳子上敲了敲杆子里堵着的烟丝,说:“这凳子,还是含儿给我做的。真该让她再给我做套桌椅,在南边造个小木屋也不错……” “好了,知道你舍不得了。”师娘摸了摸他的头。 “我没有舍不得!” * 林静含在山下买了一头毛驴,悠悠地骑着朝淮南而去。 路上,她拆了那封信,就着日光看着。 原来是林云起病了,喊她回去看看。林静含撇撇嘴,揉成团掷了出去。 虽然心有不愉,但还是得回去看看情况,毕竟她娘还有很多东西留在那里。 入了淮南道,进了庐州城,走上一刻钟就到了。 青峰盟是江湖大派,门楣也算高阔。甚至这一任的盟主林云起娶了江南郡王的小姐,和朝廷宗亲有了一份亲缘。 那郡王小姐就是林静含的娘亲,只可惜郡王小姐自杀早逝。后来林云起又想将府里唯一的姨娘抬了,后来没成,外头都传郡王小姐是因他宠妾灭妻被气死的,郡王府也不再和青峰盟来往了。 才刚迈进大门,一个尖酸阴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哟,这怎么就回来了,不去贴着郡王府了吗?”是她的庶弟林古柏。 林云起的妾侍崔蕊心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叫林晚容,儿子叫林古柏。林晚容体弱多病,常年不出来走动,所以从前常在眼前晃的讨厌鬼只林古柏一个。 林静含不是爱吃亏的性子,回酸了一句:“我怕我回来了,你的教习师父看到你更是恨铁不成钢。” 两人的教习师父是同一个,同样传授的也是青峰剑法,但林静含十二岁有所成,是人人称道的天才,林古柏缺乏天分又不勤勉,是以教习师父的落差极大,总是忍不住在他面前夸赞林静含的天赋,让他无地自容又暗暗咬牙。 林静含丢下这句话就走了,这便宜庶弟不值当她再浪费更多的时间。 “你……不过是一个女人,早晚嫁人,我青峰盟以后可不做你的靠山。”林古柏气不过,开始在她的性别上挑刺。 可惜人已走远,仆从在他旁边小声说道:“少爷,小心老爷听见啊。” “怎么?事实不让人说啊,哼!”他娘都说了,没有女人当家做主的道理,这盟主之位迟早是他的,到时候就给林静含随便找门婚事嫁出去。 林静含神色没有一点波澜,拂花穿廊地去找林云起,忽然听见前方穿来女人的声音,言语中还提到她的名字,似乎是要来找她。 仔细一听,不就是崔蕊心嘛。 这就是她不爱回家的理由,总有一群妖魔鬼怪等着来“敲打”她。 林静含在在栏杆上借力,身子一轻落在了廊顶上,整个过程寂静无声,避过了与崔蕊心的遇见。 崔蕊心听门房来报说林静含回来了,几年没见,憋不住就想出来探探她的底,谁知道到转了两圈也没找到,就听见大小姐已经去找老爷了,又听得她在门口对儿子说的话,顿时花容有些扭曲,掐着帕子暗骂“小贱货”。 林云起虽说是江湖人士,最爱待的地方却是书房。在江湖上还有个“儒侠美髯公”的名号,当初郡王小姐都是看中了他的皮囊,看漏了他的良心,死活都要嫁给一个江湖人。 门被敲响,林云起从书卷中抬起头,说道:“进来吧。” 林静含推门走进来,看着林云起坐得比插着的□□还要板正,不明白他会有什么病。 林云起被她打量得不悦道:“看到爹也不问好,苏一白就这么教……” “爹。”林静含截断了他的话头,无辜看着他,那眼神好像是说她本来就打算喊,只是慢了。 “你……”林云起颤着手指她,这时方显出一丝病容,“回来就是气你爹的?” “没有,真慢了。”她替自己寻了个自在,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答话。 林云起看她混不吝的模样,“找你回来,是关于青峰盟少主之事……” “不定了是我吗,”林静含惊讶地望着他,“难道你真想传给那个林古柏?” “他也是我的儿子,你这副模样还指望我把位置传给你?”林云起眉头皱紧,“况且你是个女子。” 林静含接得顺嘴:“他还是个废物呢。” “你怎可这样说你弟弟!” 林静含懒得接茬,说道:“你就说是不是定他了,是的话我就走呗,不妨碍什么。” “我想,让你们用青峰剑法比试一场,胜者,就是我青峰盟少主。”他现下生着病,不知前路,想早点把此事定下来。 她干脆点头:“好,还有其他事吗?” 事情是没有了,但看着女儿难得回来一趟,知道她是因为她娘亲的事,不由得开解道:“你娘的事,你别拿来压在自己身上了。” 林静含摆弄着桌上一直兰草翠鸟纹的茶盏,平静说道:“那是她太脆弱了,与人无尤,我也不会真怪到自己身上。” 他叹了口气:“此事我亦有错。” 眼前不禁又浮现了她娘当年挟持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叫着,要跳下四层楼阁的样子。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崔娘是先于她成了自己的人,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林云起自然不可能舍弃她。 当年郡王小姐明芙蕖看上了林云起,不顾门第毅然要嫁给他,可彼时的林云起,私底下已经有了一个女人,但明芙蕖他也不想放弃。 所以当初是瞒着将人娶回来的,同时将崔娘送了出去,侍妾成了外室,府上的人更是守口如瓶。 林静含十岁的时候,明芙蕖才发现了崔蕊心的存在,她没办法接受原本该是一生一世的人,她倾注了满腔爱意和期盼的丈夫,竟还有其他的女人,精神因此大受刺激。 一开始,只是如寻常主母一般,磋磨着崔娘,到最后竟然是疯了,开始折磨起自己的孩子。先是带着林静含在屋子里烧炭,被发现了,又带着她跳楼。 当时才十岁的她被他娘拉着扯着,跳下了楼。最后,林云起只来得及抓住林静含的后领,她就这么看着她娘亲摔了下去,触到地上,慢慢地,溢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你错处大了去了。”林静含说道,整个青峰盟也就她敢这么和林云起说话。 林云起没想到她是个顺杆爬的,怒气又一下被点起来了:“孽障,滚出去。” “那我出去了,少主的选拔的决定就这样,别改了啊。” 林静含说完悠闲的迈出了书房,跟她一起出来的是一只砸碎在脚边的茶盏。 两旁的仆人被唬了一大跳,两股战战,又看得林静含的波澜不惊,顿时觉得这个鲜少回来的大小姐,比起林古柏更像一个混世魔王。 第3章 长明之祸次日,林云起就宣布了擢选青峰盟少主之事,对象就是林静含和林古柏。 另一边,庐州城内却因为另一些原因骚动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出现了许多江湖人士。 崔蕊心的咏霞院内“娘,我打得过林静含吗?”林古柏想起教习师父对林静含的推崇备至,一时间心有戚戚。 崔蕊心穿着粉色团绒花夹袄,靠在迎枕上说道:“你懂什么,没听到你爹的规定吗?要用清峰剑法,林静含毁剑别学这么多年,她能捡起什么?这就是你爹让你名正言顺当上少主的机会。” 听到他娘的话,林古柏稍稍放下心来,林静含这样的不孝女,爹能念她什么好,盟主之位一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当然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提前先让她耗费点力气,最好就是能受个伤。” 林古柏双眼乍亮:“娘,你预备怎么消耗她?” 崔蕊心但笑不语,她早将林静含回青峰盟的消息放了出去,并且刻意夸大,说什么,青峰盟主之女林静含,师从剑圣苏一白,尽得其真传,如今飘然现世,江湖武林怕是再无敌手。 一时间,各路高手剑客都想要来挑战,纷纷涌来了淮南庐州,想借她扬名立万,破了不败剑圣的传说,或是拆穿林云起给他女儿贴的“金”。 距离少主比试还有两日,林静含许久未回庐州,就出门去拜了一下她娘的坟茔,再回来的时候,闻到千福楼的酒味,从前她来吃过饭,只是年幼没能喝酒,如今想起来该试试这酒。 走进酒楼,却不想大堂已经坐满了人,看着打扮居然有不少的江湖人士,没办法,她只能找了更贵的二楼靠围栏的位置。 二楼还有一张空桌,林静含坐下,给小二要了一壶千福楼特酿的羲和酒,一杯下肚,忍不住抖了抖,真不错啊,这酒。 “这林静含什么时候才出来啊,要不我们去青峰盟门口叫阵?” “去门口叫阵也太有失身份了吧。诶,她会不会听到有人要找她比斗,躲起来了吧?” 他们其实不甚瞧得上林静含这一个女人,但是苏一白的名声实在太响了,一个如传说一般的人物,即使消失在了江湖,他的弟子一出关,还是引得各路人士蜂拥而至,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剑客遗留出的风采。 嗯?找她做什么?林静含无意听见自己的名字,自酒盏中抬头看了过去,那是两个戴着斗笠的男子,身膀偾张壮健,椅子旁各搁着一把刀剑,看着就不像普通的百姓。 这时,她面前光线一暗,抬眸看去,是个模样文秀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素简的青衣。他拉开椅子径直坐下了。小二上来赔笑着解释:“客官,人太多了,拼个桌子,见谅啊。” 林静含摆摆手表示无妨。 面前的年轻人没有说一句话,他也带了一把剑,没有剑鞘,像是铁匠或剑师没有做完的,漆黑的铁片,让人怀疑这剑能不能杀人。 林静含闲聊一般问起:“兄台,本地人?”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堪称惊艳又清傲,实在是人间难寻的美人,但他神色不变。 “不是。”青衣人一开口,是西北的口音。 “来庐州探亲?” 他将酒灌进了随身的酒壶里,面无表情地答:“找林静含,你可认得?” “不认得。”林静含摇摇头,怎么又是一个找她的?人数太多,她才不想陷进车轱辘的打斗里,还是早日去江南要紧。 这边厢林古柏正着急呢,庐州城里确实出现了一些江湖面孔,只是他想象中的比斗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那林静含竟不爱出门,今天才出了门去,但也没几人见过她这张脸,那些想找她打架的,连人都找不到。 林古柏遣人跟着林静含,知道她这会子在千福楼,就颠颠地找来了,果不其然看到了这在二楼喝酒的她。 “林静含,父亲找你。”林古柏站在街面上,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了她的名字。 “你就是林静含?”身旁的人言语随着剑刃而出,“来和我打一架吧。” 林静含将酒杯一翻抵住他的剑尖,心中无语,林古柏这个浑球,明日她倒也不用留情了。 其他人也听到林静含的名字,纷纷看了过来,还未看清脸,就发现这边的战势已经开了场。 清辉被抽出剑鞘,她师承苏一白,学的是望月剑法,一式皓月当空,去势惊人,漂亮的身姿令人惊叹,杀意却是半点也无。 青衣人接下了这一剑,暗道如此危险的杀招,竟然能控制住杀意,面前的女子着实是深不可测。但同时,他也兴奋了起来,他遇到高手了。 林静含说了一句:“要打出去打,别给店家添麻烦。”实则是她是想打完这一个就要跑,不让其他人再留住她。 青衣人答道:“可以。” 二人从二楼一跃而出,且战且走,很快去了城外。众人齐齐追了出去。 他们战止的庐州城郊的青竹林,青衣人的剑速极快,但林静含还是清楚的看见了他挥剑的轨迹,一招一式徐徐破解了,竟生生地带着青衣人的攻势也慢了下来。 青衣人未料她竟然还留手了,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除了未出世的高人,几乎算战遍了武林,打出了名声,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在他手上走招如此轻松。 这就是剑圣的弟子吗?果然,强得骇人。但他不服,想要夺回节奏,横剑扭腕,使出了极刁钻的一招,剑锋直冲林静含纤长雪白的颈,而他的肩膀已经被清辉贯穿。 林静含却不惧,纤腰后翻,脚尖蹬在了他的手上,青衣人的攻势歪了,林静含的剑却直取他的咽喉而去。 “承让了。”那光华熠熠的女子说出这句话。 整个过程持续不过半刻钟。 青衣人问:“打头那一招叫什么?” “皓月当空。” “心服口服。” 他并不气馁,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人,他的面前真实地横桓着一座大山,有了翻越的目标,这真是一件极好的事。 “我会在来找你的。” “你别来了。”林静含说完转身离去,以防其他脚程快的人追出城又要找她比试。 这日一战之后,又传出了青峰盟主之女林静含,剑术独步武林的传闻。这次却不是崔夫人的手笔。 原来,那日和她比武之人名叫张三变,是江湖上有名的剑痴,难逢敌人。事后他人问起他和林静含比试后的感受,他说了句:“只见得一式皓月当空,但林静含的剑术,独步武林,没有敌手。” 一时之间涌来想找她比斗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甚至已经有的,已经派了马前卒在门口叫阵。 林静含一想,躲着不出门不是办法,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得想个辙,便宜弟弟那日的一声是故意的,林云起根本没找她。当真闹心,就让他帮这个忙吧。 不久之后传出,青峰盟新任少主林静含,打断了庶弟的一条腿,自请跪守宗祠一年,不再出门。 林静含不出来,想要再去挑战的高手也不能硬闯青峰盟,林云起在江湖上德高望重,青峰盟并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林古柏躺在床上,朝来看他的崔蕊心抱怨道:“不是说她早将青峰剑法忘干净了吗?不是说父亲偏心的是我吗?不是说她会被别人先打废吗?娘,但凡一个成的,躺床上的就该是她了吧。” 崔蕊心被儿子的话刺得没有颜面,花容扭曲地指责道:“你怎不说是你不好好修习剑术,让你爹想偏心你也不能呢?” 林古柏摆过了头不去看她,幽幽地说:“会不会爹一开始就没想把盟主之位传给我啊。” “不会的,她多年不归,还是个女子,你爹断断不会偏心她的。”崔蕊心着急说道。 书房之中林云起确实是属意林静含坐上这个少主之位的,江湖之上,实力为王,推一个林古柏到人前实在会被人看不起,他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 办这场选拔不过是为了让崔蕊心闭嘴,以示公正。从头到尾他都不认为林古柏能打得过林静含,只怕身为盟主的林云起自己,可能也不是对手。 众人都道她早忘了青峰剑法,然而练过的剑招,她都不会忘记。与林古柏擂台上的一剑一式,实在是有大开大合的名家风范,颇合青峰剑法的剑意。教习师父都自愧没有这般的气势。 女子不女子的无所谓,她能将人压制住就行。除却这混不吝的性格,林云起方方面面都颇为满意。 “你这次不回剑圣处了?”书房里,林云起懒懒掀眼皮看着林静含,身旁还站着来给他汇报林古柏伤情的教习师父。 林静含忍受着股间被家法过后的痛感,咬牙道:“不回,我要去江南。” “为的长明山庄?” “不错。” “我劝不住你,但别把青峰盟牵连进去。” “好。”林静含说完这句,就出去了。 “她的心不在青峰盟,为何还要争这少主之位呢?”林云起问身旁的教习师父。 教习师父老实答道:“或许是见不得二少爷开心吧。” 林云起又安慰自己道:“她也是值得托付的吧。” “大小姐品性是好的,放在她身上的担子,从来未有差错。”教习师父对她倒是颇有信心。 “但愿……咳咳咳……去看看古柏吧。”林云起压下涌上了的血腥味,说道。 “盟主……为何不用药?” “起先喝了不少,不见效,就不浪费时间了。” 第4章 长明之祸开开心心地把林古柏揍了一顿,林静含找借口蹲进了宗祠,终于得了清净,收拾了一些娘亲的遗物,偷偷翻窗离开了天峰盟,往江南苏州去了。 她走得洒脱,没有和林云起道别,林云起想起还未跟她提起她的亲事,又觉得和林静含联姻的刘城珏年龄尚小,过两年再提也无妨。此事便按下不表了。 倒是刘成珏,循着林静含的指点走到了官道上,将随身玉佩给了过路人,让他们将自己捎回了洗剑城。 刘成珏的老爹洗剑城主刘无咎听闻儿子被人追杀了,自然派人去查,却查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叮嘱儿子最近少出门,让刘成珏很是气闷。 结果他爹又提到了要和青峰盟新任少主联姻之事,往常刘成珏会觉得,联姻罢了,娶便是了。但不知为何,他从离开那片山林,到今日,都没能忘记那个雨夜救他性命的女子,和熹微晨光中她的嫣然一笑,一个不经意,她又溜进了脑子里。 “我……我不想……”他嗫喏了半句,还是把话咽回了心里。 其实刘成珏心里有猜测的,她这么厉害,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人,有没有可能,这个在山中伐木的女子,就是传说中拜了剑圣为师的林静含呢。 他突然又被这想法鼓舞到了,或许,他应该悄悄地去看一眼,没准那少盟主就是她,又或者这个少盟主没这么差,是可以接受的亲事。 说干就干,刘成珏没理不要出门的叮嘱,带着洗剑城的高手,以探病伯父为借口往青峰盟去了。 而彼时林静含被关祠堂,但她早已找了个家中的仆役,许了几十两银子,让他代替自己的禁足。反正林云起也装作没看见,随她做样子阻隔外人的骚扰。她自己则拍拍屁股走人了。 谁知那林城珏之后便到了,隔着院墙远远地朝宗祠里看,就看见了男扮女装的杂役,将其当成了林静含。 刘成珏火烧屁股一般地回了洗剑城,吵着闹着跟他爹说要把这门亲事退了。 刘无咎压低怒眉看他:“城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意愿就能取消的。”况且亲事还未宣告江湖,他这般闹将出去,外头穿洗剑城少主嫌弃青峰盟大小姐,实在于两派面上都不好看。 刘成珏只好噤了声,但又不甘心留在洗剑城,便擅自出门远游去了。 林静含并不知道她被定下了一门亲事,一路自在地回到了郡王府。 王府修得并不金碧辉煌,反而沉淀着天家宗亲的苍郁气韵,但往里走,又从了些江南水乡的柔雅精致,能看得出主人家是个好享受却不喜奢靡的性子。 她的外祖父是先帝第六子,本朝皇帝的叔叔,封地本是在北方,但他不爱北地的干湿,任性地和皇帝侄子提了,拿北方的封地换了江南的郡王府,皇帝竟也答应了。于是,郡王外祖父就这么在江南住了近五十年。 郡王妃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现今的郡王爷,林静含的舅舅,一位就是她娘。郡王舅舅膝下就嫡出的两个儿女。 林静含从偏门进去,有认识她的婆子看到,端着一张笑脸亲亲热热地上来:“表小姐回来了?老夫人可要高兴咯。” 林静含笑着问:“外祖母现在何处?” “看着时辰,应该在水榭那边的凉阁里,看挽珠小姐做女红吧。” “呃……”她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过去,特别是挽珠这么贤惠的时候,她真怕被外祖母拉住,让她也试一试,“我先去看看外祖父吧。” 外祖父在和几个老翁闲聊,林静含硬是要“孝顺”地在外头等着,等见完外祖父已是黄昏将近,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 郡王一家在凉阁里摆了饭,因为林静含回来了,席上不免多了几分热闹。 郡王爷在外应酬,世子表哥留在衙门内没有回来,桌上只有林静含,老郡王和老郡王妃,并郡王小姐挽珠。 老郡王妃一贯疼爱这个外孙女,她一来就笑眯眯地问:“静儿啊,走了多远的路来见外祖母呀?累了吧?” “不累,累的是我的毛驴,”林静含卖乖道,“我想早点见到外祖母,谁料在外祖父那里耽搁了。” 引得背黑锅的老郡王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 外祖母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给她夹菜道:“怕是听到了挽珠在学女红,过来怕我也拘着你学吧?哼!我才不是讨人烦的老太太呢。” “外祖母善解人意,我是要做那扶不上墙的烂泥的。”林静含扬起了眉,不以为耻。 外祖母却爱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和她脆弱的多情的娘半点不像,生活多苦,她盼着外孙女这样的心性能自己把日子过好。 她越看越爱,搂过孩子说道:“我们静儿才不是烂泥呢,静儿的天分啊大了去啦。” “表姐,为什么回回骑毛驴啊?”明挽珠的关注点却在毛驴上,“那比马快还是比马车舒服?” 林静含说道:“我下山的时候买的,到了苏州又卖了出去,比马价格低,一般人家能出钱买得起。” “养府里不行?” “费草料嘛,府里马夫多喂一头也辛苦。” 明挽珠摇了摇头,她从来都理解不了表姐的奇怪想法。 饭罢,林静含又陪外祖母和挽珠待了一会,才回了她在郡王府住的院子竹阙馆,梳洗了一番就歇下了。 次日,她先去了一趟长明山庄,大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足尖轻点攀上高墙越进府内。长明山庄占地极大,门派以闻音弦为武器,传承多为女子,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就是南怀音。 脚下的血迹已变暗色,且门墙屋院处处可见,林静含环顾四周,这么大一个山庄,想要全部杀光,凶手必有多人。 接着她去找了世子表哥明修况,如今是苏州的提点,掌一方刑狱之事,长明山庄之事问他想来最是详尽。 明修况有些郡王府的好容貌底子,长得丰神俊朗,兼具高门的贵气和威严。 他差人拿来了长明山庄案子的卷宗,打开说道:“这案子确实震惊了整个江南东道,也是我在办的,只不过……” 林静含接话道:“是江湖纠纷,所以不好查,也不好抓?” “不错,若真查到了,也不过一张通缉令了事,但此案更可能会当成江湖纠纷就此搁置了。” “南怀音也没有消息吗?” 明修况摇摇头:“没有。” “这我会去找,表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现下长明山庄已经被封,有些情况我可以告诉你。” 林静含拱手:“表哥请讲。” 明修况铺陈开长明山庄的地图说道:“凶手或许只有两个人,他们守在前后门口往里边走边杀,被杀的仆役都是朝着里面跑得,凶手用的是普通的铁剑,干净利落,只不过,主楼的门上有一排被砍断的弦。” “是南家人用来阻隔凶手的?” “或许是,那弦很难看到,到了晚上就更难发觉了,如今却被斩断了,凶手或许是对长明山庄极为了解之人。” 林静含又问:“虽被灭了门,但和主家关系密切的人,可还有活着的?” “有,南怀音的弟弟南春晏,有一个常往来的织云楼女妓眉若,长明山庄出事之前,她曾去过。但我们已经派人去问过了,她只说毫不知情。”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明修况回忆道:“像是真不知情,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有命活下。” 林静含虽然听了,但仍打定主意再去问她一次。 明修况看出了她的不甘心,说道:“你要去织云楼,我不拦你,只是织云楼并不似你想的那般简单。” “如何不简单?” “织云楼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甚至刺史大人也有份额,你莫要在里面闹事。” “我明白了,我会小心行事。” 这方面明修况还是十分信赖林静含的,他能做到提点,靠的不是郡王府,而是他隐了身份从刑使做起,那时林静含偶尔回家,她武功卓绝,心思机敏,经常能帮他大忙。 相对于表妹,明修况更把她看做弟弟,自然关怀,有忙要他帮也不会推拒。 二人又是攀谈了半盏茶的时间,明修况和她细细描述了一番眉若的样貌。 出了府衙,林静含就去了一趟成衣铺。再从成衣铺出来的,是一位面貌俊美,摇着折扇流转多情的公子。 林静含进了织云楼,老鸨迎了上来,看出了她衣着的不凡,两颊的胭脂笑得要挤进鱼尾纹里:“公子是第一次来织云楼?” “不错,我是庐州人,慕着织云楼盛名而来,妈妈可得让我开开眼啊。”说着潇洒的抛出一个金元宝给跟着的龟公,努力忽视掉肉疼感。 老鸨看他出手如此大方,眼睛一霎亮了:“诶!公子神仙人物,楼里的姑娘有福了,我这就去喊她们出来。” 林静含在龟公的引路下来到了二楼,老鸨很快将一水薄纱坦胸的姑娘带了过来。 她仔细睇着那些姑娘,细细挑拣了两位留下,其中就有眉若,还颇给了老鸨一些好处,让她送好酒好菜好药上来。 老鸨亦是了然一笑,道一声“公子尽兴”就下去安排了。 第5章 长明之祸林静含即使没来过青楼,当下也表现得十分自在。 “听妈妈说,你叫眉若?”她拉着人坐下。 眉若长得面若银盘,是个珠圆玉润的娇美女子。她点点头:“是的公子。” 林静含叹道:“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眉若被这俊俏的公子看得意动,就要软过去倚靠在她臂膀上。 林静含自在地搂着人,笑道:“可跟过别人,不如少爷带你家去?” 眉若刚想说没有,旁边的花娘才不会让她称心如意,忙说:“跟过跟过,她和长明山庄少爷是相好呢。” “你……”眉若狠狠瞪了一眼那个花娘,被她回瞪。 她们的小争执,林静含自然尽收眼底,又惊讶地问:“就是那个被灭了满门的长明山庄?” “可不是吗,这事还有谁不知道啊。”那花娘想抢个主动,倚过来给公子倒酒,“前一晚她还在人家床上睡着呢。” “你这般说眉若姑娘要不高兴了,”林静含摇摇头,“佳人怎么唐突。”说着就递给了眉若一颗品相极好的东珠。 这给的节点巧妙,以怜爱眉若为借口送出的,不会让她们觉得是在故意打探消息,二女见着好处,自然会为讨好她使出浑身解数。 林静含早年为表哥跑腿办事,对世事人情倒是有些洞察的。 接着他又表现出极强烈的好奇:“不过我听闻长明山庄灭门倒是成了一桩悬案,一派的高手,竟一个都跑不出来,当真是诡异。” 眉若开心地接过了那颗圆润饱满的东珠,说道:“公子想听?那让眉若跟你讲讲啊。” “鄙人对一些怪奇异闻确实颇感兴趣,还望眉若姑娘不吝赐教才好。”林静含将手放在她的纤腰上。 “其实我也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灭门前一晚我就走了,幸好跑得快,捡回了一条小命。”眉若也想说出个花来,但她确实是半点内幕也不知,只感叹自己命大罢了。 林静含:“前一晚就一点异兆都没有?” “有吧,我跟南少爷大半夜睡得好好的敲门,听得外头有人敲门,那少爷去听回来,跟疯了似的高兴,应该是他要继承家业了什么的。”其实这话她也和衙门说过,现下不过在说一遍罢了。 长明山庄向来是将南怀音当继承人在培养,为何南春晏会觉得自己要继承家业了呢?林静含觉得这其中甚是蹊跷。 恰逢有小厮来上了酒,又恭敬退下,眉若说得干渴了,满饮了一口杯中的酒。花楼的酒一般都有催/情的效用,林静含是不喝的。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问眉若:“眉若姑娘是次日何时走的?” “不是,我当晚就走了,那少爷回来就让我回织云楼,也不亲自送,赶着去见……见……呃……”眉若突然呕出了一口黑血,在场的花娘和林静含吓了一跳。 接着她就剧烈地抽搐起来,倒在了地上,没能抽搐几下,眉若的脸已经泛出了深紫色,林静含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说道:“死了。” 旁边的花娘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就要跑出门去。 “杀人了!快去报官!”林静含也推开门,喊了一声。 眼神在一二楼间搜寻着那个上酒小厮的身影,她记人准,很快在一楼看见他低头往外走的身影。 林静含径直从二楼跳了下去,掀起了一阵躁动。她追着那个小厮,到了织云楼的后院。 这里住的是下人和一些新买准备□□的□□小倌,织云楼生意做得大,自然生冷不忌,各种主顾得要求都能满足。 人影遁逃得极快,到了转角之处,林静含抓住了他的肩膀,那人矮身避过,她只扯到了一块布料,接着一阵白烟乍起,人便消失了,只剩旁边的房门无措地开合。 后院的人有听说死人了,有胆大的往楼里去看,胆小的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林静含下意识地打开那扇门往房里看,就看见一个人瑟缩在了角落里,这是一间柴房。 她仍不放心,上前查看,那人察觉到她的靠近,一个劲地往里缩,埋着头。 林静含细看,先前那人并没有伤,眼前这人脖子和手腕露出来的伤也做不得假,看来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你为何受伤了?”林静含问道。 听见这声音,埋头的人微颤了一下,才抬起头看她,脸上和看得到的肌肤上有殴打的淤痕,却骨肉均亭,眉眼修长如宫画,那沉蓝的眼睛里盛满了碎星。 精致而削薄的花瓣唇,因为伤口和湿水而变成了干枯的玫瑰色,却让人想再狠狠地揉上去,享受这份易碎感。 林静含被自己的恶念吓了一跳,深觉面前这人,是个不世出的妖孽。 谁知他当真看见林静含时却没有害怕,反而刹那充满了惊喜,眼中似静寂的星辉回转出光华。 楚雪泽做梦也没想到,在他即将堕入污泥之时,她又再次出现了。 几年未见,她仍是他记忆中那么美,带着快意江湖的飒飒英气,却依旧愿意低头看到他。 “林小姐。”他喊她,声音如晚风吹动檐铃。 林静含头次看美人看得呆愣,说话也磕绊了一下:“你……你认错人了吧。” “林静含小姐!”他的语气带着笃定,声音里和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即使她是男装,他也可以一眼就将人认出来。 她不确定地问:“我们认识吗?”如斯美人,她该是死前都要回忆一遍再咽气才对啊。 他眸光熠熠地说道:“我是从前长明山庄的仆役,小姐曾说练字不能吝啬纸笔,要写大字才能练出笔锋,还给小的买过写字的宣纸笔墨,小姐可还记得?” 事实上,他们相遇的,比买宣纸的时候更早,更多,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哦!是那个爱写字又买不起宣纸的小杂役,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静含记忆力颇好,这才想起来。 那时他总爱低着个头,还有厚厚的发帘遮着,实在看不出来,竟是这般清隽又惊艳的美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楚雪泽,我叫楚雪泽。”他终于有机会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了,但随即又嗫嚅道:“我是被夫人发卖出来了,她说我……说我勾引少爷。” 他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污了林静含的耳朵,但他确实没有勾引那南春晏,怎愿她从别的地方知晓,对他有不好的看法呢。楚雪泽面色泛红,声音也低落得几乎听不见。 林静含自然觉察出了他的窘迫,放低了声音问:“你是被冤枉的?” 他垂着的头重重点了点:“我没有和那少爷说过半句话,我……是个正常的男子。” “南春晏是出了名的纨绔,南夫人慈母多败儿,我自然信你是被冤枉的。”林静含和南怀音是至交好友,知道南夫人是有些疯病在身上的,她想摸摸他的头,抬起却觉察出不妥,又放下了。 “那……林小姐能救我出去吗?我愿意当牛做马为报!”他知道自己的要求着实过分了,就要下跪给她磕头。 林静含赶忙烂住他:“起来起来,我自然愿意救你出去,你是何时被南夫人发卖的?” “就在十日前。” 十日前……时间竟然也挨得这般近,想到眉若已经死了,楚雪泽这里或许会有什么线索,一时间林静含更想带他走。 林静含:“我这就去找那老鸨说。”说完就拉着楚雪泽去找老鸨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林静含拉着他袖子的手,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想碰一起她,却不敢。为什么她从来都出现得这么及时,好像天生就是为他而来的。 楼中已经来了衙门的人,她表哥明修况竟然也在,想来是知道她在此处,不放心亲自过来。 明修况看她拉着一个衣衫破旧,满身是伤的人,朝她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林静含还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结果没想到,老鸨竟然不愿放人。 “这可不行,我还指望着他挣大钱呢,定的是死契,如何能卖。”老鸨摇着绢扇说道,事实却是,人是南夫人送来了,直接交给了织云楼背后的老板,卖人当然得老板同意,但她才不屑为了卖个小倌去找老板说项呢。 林静含再谈:“老板娘说个价,结个善缘吧。” 老板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扇子:“说了不卖就不卖,卖了这个,我上哪找这么极品的。” 最近楼里生意不好,赶上人命官司更难经营了,有了这个好模样的楚雪泽,她织云楼没准能再次生意兴隆。 林静含从没求过人,没想到在这吃了瘪,还欲再求,楚雪泽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道:“林……公子,不若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但林静含看着面前的僵局,暂时也无良策,只好说道:“那我可以给他买点药吗?” “公子心疼也是自然,等雪泽出阁之日,还得请公子来观摩同乐一番呢。”老鸨这话说得下流,楚雪泽又似从前低垂下了头。 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从来都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回到楚雪泽住的通铺,林静含离去了片刻,找她表哥要了上好的伤药又回来了,将药递给他,林静含说道:“放心,我会护着你的。”实在不行她就把人劫走算了。 “从前到如今,林小姐已经帮我太多了,”他这话说得落寞又感激,仿佛是认了命。 林静含却看不得,直接拉上了他的手说道:“我会帮你的。” 楚雪泽惊讶的抬头看她,又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她的手修长洁白,带着常年握剑而产生的薄茧。 他将惊喜和悸动深藏在眼底,想抓紧又有些胆怯。 第6章 长明之祸他知道林静含已经为他努力过了,但楚雪泽不知为何,仍旧不想认命,他不想彻底地在风尘里沦落,那样太过不堪,会让他没有了站在她面前的勇气。 楚雪泽紧了紧嗓子,说道:“我会弹琴,林小姐若是可以,能否在我挂牌之前常来听琴,替我把名头打响,也好……有机会做一个清倌。” 他说这话时长眉微蹙,显得神色楚楚,教谁看了不为其遭遇神伤。 林静含听着,觉得此事倒也可行,看着这么一个月亮似的人物沦落进了风尘了,她又无法为他赎身,能帮上的,她自然愿意就帮的。 “来听琴自然是无妨的……”林静含答应了,忽似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带我表哥来,他在苏州名气大,肯定能帮你打响名头。哦对了!南怀音从前送了我许多她自己谱的琴曲,我也不会弹琴,就给你看看是否有能用的吧。” 南怀音是有名的古琴大家,她谱的曲子市面上千金难求,一定可以帮他把名声打出来的。 楚雪泽看着她一如从前对下人都事无巨细关切的模样,只觉得难以按捺住心口的悸动,她怎么永远都这么好。 接着林静含就被明修况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叫走“问话”了。 老鸨听手下人说,从前一直抗拒学习琴弦歌舞的楚雪泽,现在居然主动去学了,和从前意图自戕的烈性模样半点不同。没想到那客人没能替他赎身,反而劝解开了他。哼,他愿意识相,自己也省了些力气。 慢慢的,楚雪泽是长明山庄出来的,本就有不俗的古琴底蕴,如今琴技也日臻纯熟。老鸨见他听话了,让他开始在织云楼里做琴师的活儿,人还在调教着情趣,只待打出了名声,才能有个接客的好价钱。 却没想到,郡王府世子兼江南道提点竟然光顾了织云楼,原只是同僚间饮酒应酬,那日恰好的楚雪泽在旁弹琴,世子竟听得入迷了,自此时长光顾,点他弹琴。 明修况在整个江南道都是名声赫赫的人物,平日也没有去青楼的喜好,如此抬举一个青楼琴师,实在是让人不解。 有好奇者想一探究竟,不知楚雪泽弹的是何琴曲,从未听过,有别于青楼琴曲的缠绵腻人,清泠若流水淙淙,又有高山巍峨险峻之感,其人琴声当真让人听之忘俗。 难怪世子爷对人如此赞叹,当真是脂粉堆里的一泓清泉。一时间整个苏州城都在跟风,对楚雪泽甚为推崇。 但其实明修况事务繁忙,之后的几次,都是林静含打着明修况的名头去听的。不然他早就被郡王舅舅喊去训话了。 有传那人人称颂的郡王世子还曾评价道:“雪泽公子气节高华,如清荷不染淤泥,于琴道上更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杵舀莫逆之交。” 一时间,苏州皆在称颂这桩相交不问贵贱的雅事,楚雪泽也成了苏州织云楼的清倌大家,轻易都点不动他弹琴。 对于这样的传言,世子本人在表妹的哀求和“割城赔地”下默默地认下了。为此林静含不得不答应明修况以后用得上她跑腿的地方,她必到。 老鸨看着楚雪泽不卖身比卖身赚得多,自然乐得维持他这份如高岭之花的清雅,物以稀为贵,可望而不可即,更勾得人为他花钱。她想明白了,若是花钱就能睡,也不过是下乘的玩意。 郡王府内“噗哈——表姐,真没想到你说话还能这么酸啊。”明挽珠皱紧了小脸表示不堪忍受。 林静含不客气地在她嫩滑的小脸上掐了一把:“你表姐我是在办大事,兼之救人于水火,百年之后是要被供起来的,知道吗?” 明挽珠揶揄她:“是救人于水火还是看上人家了?我可听说了,那楚公子长得好看的紧呢。” “谁好看啊?”老郡王妃的声音响起,刚刚还一副调笑嘴脸的挽珠立马噤了声。 “哼!才多大就在这里妄议男子容貌,我该早晚给你寻个人家了是不是?”老夫人点着她的额头。 “哎呀!我就说一说,表姐才是垂涎人家美色的人呢。”挽珠试图拉林静含下水。 “静含,你当真?”老夫人问出这话,脸色却不甚好看,清倌和林静含之间是绝无可能的,她半点也不该去沾染。 林静含看出了外祖母的不愉,解释道:“外祖母别听她瞎说,那人原是长明山庄的人,我从前认识他,被那南夫人无故发卖已是无妄之灾,他也不甘沦落,被打得满身是伤,如今有外孙女出手,才略略好了些。” 南夫人半疯之事,老夫人也是略有耳闻的,听她这么说,心下稍稍安心,但还是忍不住提点一句:“莫要对他起了不必要的怜爱,本是云泥之别的两人,平白生出牵绊,于你和他都有害无益。” “外祖母放心吧,我省得。”林静含满不在乎地说道。 织云楼一间房内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楚雪泽今天穿了一件软烟色圆领常服,身上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更显出皎洁出尘的好样貌。 一双雪练似的脸越弹越红,林静秋瞧出了他的不对劲,问道:“可是累了?” “不,没有。”楚雪泽压下面上的薄粉,问道:“日日来我这里,可会耽误你的事?” 他是知道她在查长明山庄灭门案的,毕竟南怀音与她那般要好。在山庄时,只要她一来,南怀音就不许别人上前伺候,宁愿亲自动手,是以,每次楚雪泽只能偷偷地,远远地看着。 林静含摇了摇头,她现下在想着其他的事情,遇见楚雪泽那日她就问过他在长明山庄时的状况。 楚雪泽回忆了一会,说道:“那日夫人让人把我从偏门拖出去的时候,有一队人回来了。” “是做什么的?” “是去找常萤山秘宝的人,从几年前就开始了,派了几队人出去,那一回,也极有可能只是和从前一般例行回来回话或是拿盘缠的。”毕竟那秘宝只是一个传说,虽然许多门派都曾偷偷派人去找过。 “常萤山?”林静含刚出山不久,根本不是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楚雪泽遗憾摇头,他只是个仆役,对于主家的事,少问才能活得长久。 之后林静含去找了苏州衙门的主簿何不知,他被剥了科举资格,又有点剑术,早年在江湖上飘荡,想投个门派某份生计,奈何武功实在太差,没有什么门派看得上。 林静含办差的时候遇见了他,被他精彩广博的见识征服,又听闻他的遭遇,就去和明修况说情,明修况考校了他一番,却是比许多科举出来的士子能力更强,当即收下了此人在衙门做主簿。 何不知而立之年,穿着一件苍青色布袍,细细修过的胡子显得人干净利索,看得出日子过得不错。 “长萤山?我当然听过,你没听说过?”何不知有些奇怪地看着林静含。 林静含老实回答:“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 “一座山呗,不知道在哪,但传说里头埋着宝贝。” “什么宝贝?” 何不知捋着短短的胡须,道:“你可听过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前外海外蓬莱仙山求长生不老药的传说?那常萤山的秘宝,传闻就是徐福求来的长生不老药和一卷不世功法。” 原来如此,这倒当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所以找这秘宝的人怕是不少吧。”林静含皱眉,若当真有此等宝物现世,只怕是会令江湖不宁,令天下不宁。 “你就算知道地方也没有用啊,传说徐福留下了两个童男童女守着那宝贝,他们结为了夫妻,世世代代都以守护秘宝为己任,且会仙法,寻常江湖人士可打不过他们。”何不知说到这段,就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了。 林静含知道了长萤山是个什么,也懒得再听,转头离开了衙门。 所以楚雪泽被发卖的那天,会不会是那派出的人真的寻到了常萤山,或是什么线索,才导致长明山庄一夜被灭门的呢?林静含留了个疑影在心头。 说回织云楼林静含目睹了眉若的死,她也怕楚雪泽将这些告诉自己,会遭到不测,是以有几分担忧他的安危,便每日一掷千金地在这里守着。 楚雪泽知道她为自己花销颇巨,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劝道:“小姐以后……还是别再来了吧。” 林静含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说道:“我确实是有事才来的,并非只是单为听你的琴。” 她查过了,眉若没有仇人,唯一能算杀身之祸的不过是和南春晏的关系,那下毒之人必然是与长明山庄灭门凶手有关,他可以扮成小厮,难说和织云楼背后之人无关。 但琴听了几日,再好听于她也是牛嚼牡丹,腻了倦了。 林静含忽地眼前一亮:“我来教你剑术吧?” 她早便看出来了,楚雪泽的身量身形都颇为合适,虽然不能帮他成为高手,但自保或许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惊了楚雪泽一瞬,他结巴问道:“真的,真的可以吗?” “这是自然,你不愿意吗?”习剑确实极考验毅力。 他赶忙摇摇头:“不不,我……我愿。” 听到了楼上不同寻常的动静,吓了老鸨以为他们在办事,火烧火燎的就要上楼来看,谁知竟看到二人正拿着两把剑在舞,花了大钱的客人在房中,为的竟然是教一个清倌舞剑? 她虽然不懂,但客人花了钱,只要不随意越界,奏乐也好,舞剑也罢,自然是由得林静含高兴。 第7章 长明之祸某处庭院之中,敞开的门外是木质的檐廊,正对着石子路和花园,猩红的芍药被黑夜吞没了妖娆,花枝跟人一样低着头。 “漏了一个人,是我的疏忽。”屋子内的幽暗处,有公子着端华雪衣席地而坐,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拿着刻刀在一根上等的梓木上比划,黑暗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但你到人前去杀人,还险些被抓住,实在是下我的脸面。” 话音还未落,在织云楼中毒杀眉若的小厮跪在屋外的石子上磕头求饶道:“公子恕罪。” “要抓你的是何人?” “或许……是个身量不高,面貌俊美的年轻男子。”小厮答得不甚明确。 “带下去,做几根笛子,送予他的姊妹。”那声音清润的公子说完这句话,更专注地对待手下的梓木。 小厮两侧忽现出两条黑影,将人架了下去,他很快就会被剔肉削骨,做成能吹奏乐曲的笛子,留给家中亲人做个念想。 “这阁里的人,一天天的,越发不济了,”这话锋,对的是屋内另外跪着的人,“刘城珏又出来了,你知道吧?” “公子恕罪,先前的人已经处置了,这次派新的高手,这次他绝没有生还的机会。”他微颤着在地板上伏低了身子。 “哼,”那公子冷笑了一声,“人人的罪都要我来恕?去吧。” 后头的话他虽没有,但跪着的那人已经是满身的冷汗,知道自己若是再失败了,公子绝没有留他的可能了。 公子放下了手中的刻刀,看着桌案薄薄的一张纸,可就是这张纸,要了整个长明山庄的性命。他心情极差,不仅是因为纸上谜语般的歌谣。 听闻林静含出山了,他奔去庐州青峰盟想远远地看一眼,谁知宗祠中的人竟不是她,虽料想她是去了苏州,但与她错过,实在是让人恼火。 织云楼里,林静含已经在静静地等候着了,她自然不会枯坐太久,早前又去找明修况打听情况,得知了织云楼背后的靠山不止一个,但具体都有谁,明修况并没有说得很详细。 但他安插在楼中的探子传出一个消息:织云楼每月中旬对账,若林静含能拿到,那循着账本或许能让她寻到幕后之人。 而且南夫人将楚雪泽卖了,竟是越过了老鸨去,直接跟背后老板交易的,她与织云楼必定过从甚密,或者说长明山庄与织云楼间关系难说不密切。 明修况听,又知道了其中可能有,沉吟片刻,说道:“织云楼明面上的靠山是刺史,虽然背地里有谁不知道,若是长明山庄之事因常萤山秘宝有关,那极有可能,朝廷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的话已经很明白了,朝廷或许会插手,光是长生不老药,就是历代帝王汲汲以求之物,天子富有四海,那东西自然也该是他的。 “再查下去,也许是虚惊一场,也许是牵连朝堂和江湖的动荡。” “现下一切都还是推测,若是当真危险,我自会斟酌着脱身的。”林静含虽然这么说,明修况却不敢信,只道了句“小心。” 楚雪泽清楚地记得林静含已经来织云楼,连续教了他一个月的剑了,虽然她说了不只是为了他而来,但他还是觉得受她的恩惠实在是太多了,是以他总想着何日才能报答了这份恩惠。 “别走神,腰马功夫是基础,使出的剑招有没有威力,看得就是这日复一日的基本功。”林静含做了人师父是半点也不含糊,虽然现下她的注意力也不集中,一直在等着外头的动静。 楚雪泽“嗯”了一声,他如今大了,自然不会像那些自小练童子功那般扎实,大多时候,但是林静含是为了他好,况且他也实在不愿自己这般羸弱哟,和她差得太远。 但好在他先前做惯了苦活,并不缺力气,如今就算是在睡前,楚雪泽也是要打一套林静含教的拳术的。 “不对,腰胯部不是这样用力的。”她说着就上手去扭正他的腰,楚雪泽穿着不厚的布衫,清晰地感觉到腰上那略微温热的手,按在了腰脊的位置。 他哽着嗓子“嗯”了一下,照她说的纠正了自己发力的点。 林静含如愿以偿地看着他劈出了正确的一剑,欣慰道:“你做的很好,果然很有天分。就是……” “就是什么?”楚雪泽提起了心,就担忧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就是腰太细了。”她两手掐在他的腰上,“才这么一点。”不过背倒是很宽,身量也高。 楚雪泽被她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热度转移到了两侧的腰上,却不知为何集中在了…… 他迅速退开,又钻进了内室了。楚雪泽掩着腹下不正常的感受,心中气恼,羞惭,希望她没有发现才好。 林静含看着他突然退开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走到屏风隔断前说道:“抱歉,唐突了。” 楚雪泽连忙摆手否认:“不……没有……不唐突,我只是……。”他只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更不敢说。 “你没事吧?” “没事,我马上就出来。”楚雪泽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胸腔中猛烈跳动的心脏,才慢慢地绕了出来。 林静含还欲探究:“刚刚我……” “没事,师父以后就这么教,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林静含只好不确定地应道:“好吧。” 有了这个插曲,林静含让楚雪泽舞一套基础的剑招给她看。楚雪泽日夜勤练,就是为了能将最好的一遍展现给她看,自然是信手拈来。 林静含越看越满意,又觉得可惜,若他打小便有机会习剑,只怕如今也能名动一方了。但这话说出来徒增伤感罢了,所以她只说了一句:“很好,你是我见过学得最快的,比我还快。” 楚雪泽摇摇头:“不,你才是最好的。” 林静含也不和他争论谁好谁差的事,只让他休息一下,看看天色,自己也该走了。 这是,门被轻轻地敲响,三急一缓,是她和明修况的暗探约定的信号。织云楼负责对账的人来了。 林静含端坐着,楚雪泽去开了门,是楼中的小厮,说是有客人来了,问这边是否好了,请楚公子过去弹琴作陪。 楚雪泽回头看林静含。林静含笑了笑,道:“正好我也有事,就先走了。” 楚雪泽颔首,想送她出去,却被林静含拒绝了,看着他抱着琴消失在了三楼的某个房间之中,林静含离开了这间房。 那个暗探递了一件楼中的小厮衣服给她,嘱咐道:“你的时间不多,小厮上了酒菜就要走,也不能站在外头,会有其他的小厮来巡视,撞上的话是会被揪住体罚的,且小心行事。” “好。”她又和他取了一些扮黑的药物。 林静含端着酒水迈进了房间,没想到身旁就是伴着冉冉檀香在抚琴的楚雪泽。这间房的构造不同于其他,进门就有屏风隔断了,看不见里面坐着的客人。 她一进来,就冲楚雪泽眨一眨眼睛,是刻意要他认出自己。 楚雪泽没想到林静含居然去而复返了,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也只好假作没有发现她,只专心谈着琴。 察觉到有人进来了,里头的谈话声就会自然地停下,林静含绕过屏风,将一壶酒放在了桌上就该出去,她只来得用余光看了一眼握着账本的人,其人连腮的胡子,面红肚圆长得富态,一身的暗蓝福寿纹绸衣,像是一个常年饮酒的土绅,由织云楼的老鸨陪坐着。 林静含上完了酒,就往门外走,似乎是要出去了。然而并不,她矮下了身子,将原本打开的门阖上了。 下一刻,她竟钻到了楚雪泽的琴案之下,让他着实是吃了一惊。 感觉到少女温热的背脊紧紧地贴着他的腿,一时之间心都跟着停跳了,一连弹错了几个音。他有些慌乱地朝屋内看去,幸好那两人没有察觉。 只是之后,原先清冷的调子,变得晦涩了些许,楚雪泽艰难地压下躁动的心绪,想要专注回琴弦之上,然而实在是难上加难,那缭绕的让人静心的檀香帮不了他半分。 林静含自然知道他的窘迫,但是事急从权,冲他列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楚雪泽朝下看着她出现的脸,这般看着……心头震撼更甚,又是连错了两个音。 然而林静含已然转头,又偷听起了屏风另一边的谈话。并没有注意楚雪泽的腿微微退远,避免和她触碰到。 然而可惜的的是,从他们的口中并没有谈到任何人的名字,只是每月例行的报账。 林静含察觉到二人的谈话已近尾声,不声不响地从琴案下怕了出来,躲进了一旁的帘笼之中。 二人话毕走了出来。 来对账的人看着楚雪泽问:“这就是最近楼里的金疙瘩?” 老鸨绽开脸笑:“回爷,是他,叫楚雪泽。”楚雪泽起身作揖。 那人皱眉:“怎么没个笑模样?” 老鸨:“冷美人也别有风趣呀。” “爷喜欢爱笑的,招财,让他笑。” “好的爷,赶明儿就教他。”老鸨笑着,把人送出了门,她知道这是爷对着清倌不满意了,要教训他的意思。 林静含听见人走了,才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只冲楚雪泽点了点头,就从窗户翻了出去,看那拿账本的人要往哪去。 楚雪泽独自在椅子上呆了半晌,修长洁白的手抚上琴弦,轻轻勾起了一个悠长的商音,缠绵婉转。 第8章 长明之祸第二日,林静含没有来,楚雪泽顶着两颊清晰鲜红的巴掌印,也没有出去接待客人。 昨日他弹了太多的错音,那人确实听出来了。老鸨认定他是个不堪事的,晚上就把人架着连扇了二十个巴掌。 她年纪上来了,看着多出色的皮相,只要不听话,都舍得下狠手教训,锐利的指甲染着鲜红蔻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下贱的种子,当外头的人都捧着你,装了个清高的公子,楼里你就能横着走了?弹个琴都给我做张做致的,且看看你离了人群几日还能不能起来,且看谁能带得了你走。” 他被打得有些晕沉,一语未发。老鸨让人泼了凉水,又指天指底地骂他是个“无后畜生”“泼贱人”一类的话。像是要把这些卑贱的称呼刻在楚雪泽的身上,让他即刻认清楚自己的处境。 骂道了半夜才放了他,楚雪泽一个人艰难地撑着上楼的栏杆,想要摸回自己的房里。 走到无人处,一双纤软的手扶着了他的手臂,楚雪泽模糊看去,是楼中的一个花娘,叫红嫣,细眉凤眼,好像很是受客人喜欢。此时她看着楚雪泽,眸中很有些关怀。 他抽出自己的手臂,甩得有些厉害,一时间晕眩起来,在原地踉跄了一下。 “诶……别乱动啊。”红嫣又想上去扶着他,一时间挨得更近,楚雪泽强打起精神,说道:“红嫣姑娘,自重。” 他又抽了手,红嫣也没太在意,只看着他的病容,心中又有心疼,又觉得他这病美人的姿态也是好看得紧,漂亮的面容上指印鲜红,显得残忍又颓艳。她伸手想碰一下,被他偏头躲开了。 不得不说,她早在看见他容貌的第一天,就控制不住地把人盯着,其他的姑娘想必也是这样。要不是碍于楼中的规矩,早就有一群姑娘争先恐后地找他偷欢了。 楚雪泽将人甩在后面,进了房间就将门关上了,确认身后的花娘没有跟上来,他才躺倒在了床上。 谁知没过多久,房间门就被推开了,红嫣居然去而复返,楚雪泽起身想要将她推出去,谁知她一个转身闪过,显然是和客人耍闹时练的好身手。 红嫣轻衣薄衫穿得少,让人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她举着一个小瓶子说道:“好哥哥,我给你带了药。”声音软如黄莺。 楚雪泽声音有些冷硬地说:“不用,请出去吧。” 她却不听,沾了药膏在指尖就要往他脸上擦去。楚雪泽面色冰寒,将她的手拍开了,红嫣一时没拿稳药瓶,滚落到了地上。 红嫣干脆也不弄这些温情的戏码,总归他吃过就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她直接蹲下了想要去扯他的裤子,嘴里一边说道:“好哥哥~你还没经过人事,不知道跟女人睡一觉有多舒服,不妨我舍了这身子,与你试一试,之后包准你天天找我。”动作之间,雪白的胸脯被挤荡得越发汹涌。 楚雪泽紧皱着眉将她的手撕扯开,想将人推远。谁知红嫣一个不稳,扑倒在了地方,薄纱外衣都滑下了肩头。 “哥哥,让红嫣帮你侍弄一番吧,你品到好处就再也不会说不要这两个字啦。”她趴在地上娇声说着,身子妖娆得像红磷磷的蟒。 “滚。”楚雪泽扭过头去,只吐出这么个字。 红嫣因他不解风情的再三推拒,脾气终于上来了,骂道:“还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妈妈说的真没错,你就是个命贱心高,怎么,嫌弃我是个妓子脏了,不乐意? 你不也是个卖的,真以为自己能躲一辈子?给你脸跟你睡一觉还不要,当世家小姐又能看得上你?以后还不是给钱了就要被上的命!” 楚雪泽不应,扯了布帘子盖住她,抓着人的胳膊往门口拖去。 红嫣一边被扯着一边骂:“入你娘的没气性的木头!趁早死了还能当柴火烧,光一张好脸有甚用,千人踏万人踩的贱命!” 叫骂声被关在了门外,也不管外头的或调笑或训斥,楚雪泽兀自回床上躺着睡去了。 翌日清晨,虽然说是在房中休息,他还是把林静含教的剑招从早练到了晚,她说的,勤能补拙。大抵也能弥补一下时间吧。 巧的是,连着来了半个多月的林静含,今天并没有来。不来也好,楚雪泽想着,自己现下的模样当真不想被她见着。 练完剑他就去洗了澡,出来后楚雪泽打开了窗户,任晚风吹了进来,他坐在榻上倚着窗棂,外头对着的是没有灯火的街巷,晚上正在热闹的街道在另一边。 楚雪泽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佛把玩着,昨晚老鸨说他是下贱胚子的话,花娘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话,他都没办法反驳,但又忍不住想,若他当真有个极尊贵的身份,会是个什么光景。 这个玉佛是他九岁的时候,从一个疫病死了的小孩身上摸来的,也是在那个地方,他第一次遇见了林静含。 他名叫楚雪泽,听着像是个诗书之家里出来的,但其实并不是。他家在北方世代务农,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起名雪泽,不过是他出生那日下了大雪,雪给麦子盖了厚厚的一层被子,昭示着丰年将至。下雪的恩泽,他没文化的老爹就给他去了一个村里最体面的名字。 九岁那年他被拐卖了,和一群或嚎啕大哭,或瑟瑟发抖,不明所以的小孩塞进了马车,进了一座城,关进了一处地窖里。 不见天日,逼仄的环境里关了十几个孩子。楚雪泽能闻到地窖里原来的有些霉菜味和土腥味。他们每天只有一餐,吃得是熬烂的菜叶子。 地窖了有一个小孩,一开始和楚雪泽是在同一辆马车的,穿得比所有的小孩都要好,身上衣料好像带着光泽,头上还戴了个小金冠,那大概是楚雪泽第一次知道金子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的小冠很快就被拐子扯了下来,还被摸干净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小孩子从没被这样粗暴的对待过,便开始呜呜地哭,没有想其他的一样张开嘴嚎啕大哭,看得出家教甚严,只是不知为何会被拐来。 当时刚过了元宵,天气还是很冷,楚雪泽看他冻得嘴唇青紫,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将人抱住了。 小孩被冻得受不了了,感觉到有人抱他,也只能将人赖着,寻些暖意。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地张开了嘴,吐出了一枚玉佩,是玉佛的模样。楚雪泽看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地窖里吃得不好,住得也恶劣。原先一群白胖的孩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早春来了,地窖里缺衣少食又不干净,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孩开始断断续续地生病,一会说好冷,一会说好热。 楚雪泽也和拐子说了小孩的状况,可根本没人在乎,他们才不会出买药请大夫的钱,那也容易暴露,引来官兵打拐。 最后他只能挨着那小孩,将每日的菜叶汤一点一点地喂给他,开始他还能吞咽,但是很快的,连喝汤也不能了。 生病的小孩极糊涂,只是迷迷糊糊地喊着“母后”,说自己是三皇字,叫李昭,再就是将他在皇宫里的日子,什么都讲,事无巨细,只要还能记得的都说了出来,好像不讲就没机会了。 那时候整个地窖的孩子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楚雪泽也不懂。他只会种地,不懂什么父皇母后的东西。但小孩日复一日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他也就把这些话记住了。 最后小孩还是死了,头天晚上他一直高烧不退,本来就病得没什么力气了,还在喊着“疼,全身都疼”的话,楚雪泽只能拿着他的手,又试着喂他喝已经冷掉的汤,却半勺也喂不进去。 没办法了,楚雪泽也累极了,只能抱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察觉到了他怎么也捂不暖的身子,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接着就是另外的几个孩子生病,都是同样的状况。有小孩挣扎着去拍地窖的门,却无人回应,已经三天没有人来送饭了。 孩子们一个一个地倒下,楚雪泽体魄虽好些,但也扛不住病了。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寻常的生病,是老人家口中的,能毁掉一座城的瘟疫。 又过了三天,地窖里已经有三个小孩的尸体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小孩们撑着病体,哭叫着拍打地窖的门,但仍旧是没有回应。恐怕真的是瘟疫,拐子们把他们丢下了。 楚雪泽没有和他们一样去拍门,没有吃的,他为了保存体力,只能让自己睡过去,只是不知道哪一次睡着了,就不会醒过来了。 再一次醒过来,活着的孩子只剩他和另外两个了,地窖里一片死寂,他听见了老鼠的声音,垂眼看去,一直老鼠在一个尸体上扒拉着。小孩子的手臂嫩,死了两天,肉一扒就烂了,腐落成一小滩。 他死了,也会变成这样吗? 楚雪泽昏沉的脑子动不了了,他撑着起身,踩到了一具尸身,摔倒在了地上,磕破了脑门,才终于略略清醒了过来,绊倒他的,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孩,那枚被他含在嘴里藏着的玉佛,从他的衣襟里滑落了出来。 或许很值钱,等他出去以后会用得上的,楚雪泽这么想着,拿走了那枚玉佩,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走到了那扇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的,积着厚厚污迹的地窖门前,他捡起了一块石头,缓慢地,轻轻地敲着门。 “笃,笃,笃……”不大的声音在地窖内回荡着,也敲醒了剩余的两个小孩,他们试探着爬了过来。 最后三个人开始接力地拿石头敲门,虽然他们病得几乎没有什么力气了。 一日后,又死了一个小孩。 敲门的工作没有停,但是,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楚雪泽看着那个躺在脏污地上的皇子尸体,已经腐了大半,他想着也许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师娘,里面好像有人。” 带血的石头滚落,这是他彻底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女孩子清凌凌的声音。 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带着惊喜的笑:“你醒啦!快来喝药吧。”女孩的脸上裹着一块布巾,看不到脸。 她端着药就要喂他。楚雪泽听着她的声音,知道就是她发现了地窖里有声音。他想接过碗却没有力气,只能喝着她一勺一勺喂过来的药。 “我叫林静含,你叫什么名字?” 楚雪泽想回答,但是女孩的勺子递得密,他愣是寻不到空隙开口。 但她一个人说得也挺自在的:“你们被关在地窖里一定不知道,广霍城起瘟疫了,这离我们住的山近,我师娘是医者,我跟她就下山来帮忙了。” “静儿!” 她听见了师娘略带警告的声音,吐了吐舌头:“师娘是来救人的,我是偷偷跟下来的,你不要学我不听大人的话自己偷跑哦。”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上一句话,但是这个姑娘却半点也不在意,她似乎很擅长自言自语。 转头看出去,刚刚说话的女人,头发包着碎花布,正守在药炉边看火,另一个还活着的孩子就躺在他旁边的小床上,还没有醒过来。 女孩喂了药,又要开始给他喂粥。楚雪泽饿了多日,他已经能抬手了,就接过了碗自己吃起来。 “你别着急,要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她嘱咐完就去喂那个还没醒的小孩,只是比喂醒着的困难得多,一不下心就漏了出来,她总得是不是拿帕子去擦。 楚雪泽一边喝粥一边看着,他在想,自己没醒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喂自己的呢。 喝完了粥他就想起身把碗给洗了,林静含赶紧过来按住他:“你先好好休息,不然浪费了我师娘的药。” 他只好又躺下了,“谢谢,”他对林静含说道,“我叫楚雪泽。”说完微微退回了被子里。 女孩见这个瘦小腼腆的男孩和她道谢,笑着回他:“不用谢,你的名字很好听。” 第9章 长明之祸又躺了一天之后,楚雪泽就能起身了,他身旁的孩子还在睡着,女孩的师娘出门救治其他人去了。 他先前穿的旧衣服已经被拿去烧了,如今身上穿的是洗得半旧的单衣,有股在衣柜底下放了多年的味道。 这里是一处很朴素的小院子,楚雪泽走出了门口,就看见那个女孩在坐着台阶上。她听见脚步声,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了背阴处的他。 “阳光很暖,你快坐过来晒一晒。”瘟疫不再横行,她在不外出的时候取下的布巾,享受这春日的暖阳。 阳光在她的发丝上扑满了金色,雪白的脸上也是柔金色的光,院墙上,一朵朵不知名的花自在地开着。她长得既好看,比村里的女孩都好看,跟神女似的。 林静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快过来坐啊,今天的太阳可好啦。” 楚雪泽闻言回神,缓慢地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坐在了离她一个拳头的位置。 果真如她所说,阳光真的好暖啊,热热地烘着衣服。他的手脚都忍不住地舒展,地窖里腐败,阴冷的气味好像在他鼻端彻底消散了。 “你今年几岁了?”她歪头看他。 “十一。”他说的是虚岁。 没想到她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那我比你大一岁了,你该叫我姐姐。” “……”他不想拒绝,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却不知道怎么喊出口。 “噗,”看着小孩别扭害羞的模样,林静含笑开了,“你看着真不像十一岁,怎么才这么一丁点大。” “我……还会长,我阿爹说到时候了我一年能长一尺。”他拿手轻轻比了个长度。 “我也会长,你跟得上我吗?” “阿爹说男孩子长得快,我应该很快就……” “那你也还是个弟弟。” 楚雪泽和她说不通,把接下来的话咽下了、沉默只持续了一会,林静含又逗他:“叫声姐姐来听听?” “……” 安静的时间有点久,她就想闭眼晒太阳了。 “姐姐……”声音小小的,还带着点卧床太久的哑。 “嗯!”她闭着眼感受着脸上的暖阳,笑着点点头。 楚雪泽见她没有睁眼,就时不时地扭头,看一下,再看一下。 晚上,师娘就回来了。她已经把治瘟的方法教给了所有的大夫,如今只是剩一些执行善后的事,所有她不打算再留。 “明天我和师娘就要回山上去了,你家人在哪里?等师娘晚上回来,你记得告诉她呀。”饭桌上,林静含和楚雪泽说道。 她听师娘说,孩子被关在地窖里话,就很有可能是拐子拐来的,治好了就该送回去给他们的爹娘。 她没有看到地窖里恐怖的情况,因为师娘可能猜到了里头的情况不太好,提前把她的眼睛遮住了。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楚雪泽恍惚了一下。这一年,广霍城瘟疫肆虐,死了半座城的人。楚雪泽不知道拐子有没有死在这场瘟疫里,他也抓不到那些人。 死在地窖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广霍城本地的孩子,他们本来在各自的家中,远离疫病,如今只能草率地和所有病死的人一起烧成了灰。 另一个孩子恰是在晚上的时候醒的,林静含就去照看着他了。 师娘看着楚雪泽问:“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我找人送你回家。” “黄药村。”楚雪泽答道。 “在江南道?”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好吧……”她又问了另一个孩子,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村名。师娘觉得有些为难,因为她们一早就要回山上去了,她也没有再带着两个大小子的想法。 但事情也很快就解决了,林静含看到长明山庄的人来施药施粥,就求着管事将他们收下了,她是郡王府的表小姐,长明山庄大小姐的好朋友,这自然只是件小事。 于是楚雪泽就成了长明山庄的一个仆役,每日干活,习琴。偶尔一两年的光景,林静含就会来,但他只能远远看着,大小姐不允许仆人近前。 那个和他一样活下来的小孩怎么样了呢?他也称了长明山庄的仆役,只可惜在灭门之中死了,到底还是没有活下来。 晚风柔柔吹拂进房间内,楚雪泽看着玉佛背面“礼昭承瑞,既寿且康”的几个字入神,若他生来就是一个皇子,会不会有和站她在一起的资格呢…… 看着玉佛沉思时,楚雪泽没注意到一个黑影从窗前掠过,直接从他手中夺走了玉佩。 这小贼身手极好,楚雪泽没来得及抓住,探身往外看时,那抢夺玉佩的小贼已经跃进了幽暗的巷子中。 那枚已逝皇子的玉佩就这么丢了,楚雪泽倒不见什么着急或是可惜的神色,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必平白生出这许多的魔障。 回到昨日,林静含从织云楼三楼的窗户翻了出去,正好赶上了老鸨将人送到门口,乘上了轿子往东城去了。 她跟踪着轿子一路到了一处叫芳纵园的地方,那人卷了账本夹在肘下就进去。林静含想进去看,却发现那高墙上都有人防卫,以她的匿踪之术,难保万无一失。 转头她就找到了世子表哥,顺便再找人仿制一本账册,以备不时之需。 “芳纵园是哪家的院子。”林静含撑在明修况的办公案几上问。 世子八风不动地坐着看卷宗:“明面上,是一个富商叫王元贵的。” 林静含如何能信:“那墙上全是高手。” 明修况将案卷翻过一页:“这就等你告诉我答案了。” “那我回去再想想办法吧。” “站住,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吗?”他在人转身离去之前问出了这样一句。 第二日,林静含就一口气帮着提点司办了两个差,靖朝不设宵禁,她晚上又穿上了捕快的衣服巡起了街。 世子表哥对于“物尽其用”这四个字的理解,当真要比她透彻上许多。 明严街向来是苏州的热闹繁华之处,城中高档的酒楼客栈,绸缎玉器店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再往前走,就是鼎鼎有名的织云楼和其他的一些青楼红馆。楼边依这秦淼河,画舫如云,数不胜数的才子佳人故事从此处流出。 但这些都与林静含无关,今晚的她只是大靖朝苦逼的打工人,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来人啊!抢钱啊!”人群中响起了妇人的尖叫声。 来事了,林静含快速地往声音的来处而去,正赶上窥见那个贼人钻进了巷子的半边身子。 林静含运去轻功在屋檐上飞步追上,那小贼才跑了两个转角,就被她一脚踹倒在地。 捕快皂靴踩在小贼的胸口上,她伸手:“钱袋叫出来。” 小贼知道自己碰到硬茬了,也不挣扎,乖乖地送上了钱袋。 林静含一看他这么配合,就知道他舍了这点小利,在护着大食呢。直接自己伸手搜了起来,这回他道扭了起来了,嘴里喊道:“别,别,别,官爷,没了,真的没了。” 她很快又摸出了一个枚玉佩。小贼赶紧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林静含把玩着玉佩:“哦,真的?” “真的真的,小人指天发誓。” “可这玉观音水头不错啊。”眼下之意是凭他,买不起。 小贼赶忙说道:“家母信佛,特意用嫁妆为我买的玉观音,护我平安。”说着就乞求的伸出双手,像是怕她吞了这份来自慈母的关怀。 “是吗?”林静含将那玉佩放在他眼前晃。这一看,小贼惊出了身冷汗,这哪是玉观音啊,分明是一枚玉佛,他抢了东西就塞怀里又去抢下一个了,打算回去再细看,谁知出了这样的漏子。 这是明摆着当着官爷的面说谎啊,要遭。 他解释道:“是……是昨日刚买的,我还来不及……哎哟!” 林静含又敲了他一记:“你再不说,我把你的腿卸了。”为防他不信,先踩脱臼了他的两条胳膊。 “啊——”小贼惨叫出声,之后当真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胳膊了,终于知道怕了,哆嗦着嘴唇道:“官爷,我错了我错了,这玉佩确实是我抢的,我再也不敢了。” “打哪抢的?” 这回他总算顺溜回话了:“织云楼,背街二楼左数的第二个窗户。” 那不是楚雪泽的房间吗?林静含皱眉,说起来,她今日没空去,也没有打招呼,待会就将玉佩给他送回去吧。 之后,林静含将钱袋子送还给了那个还在巷口站着的妇人,又把贼人扭送到了衙门,才朝着织云楼走去。 在风把湿发吹干之前,楚雪泽已经发了许久的呆了,窗外没什么热闹的风景,只有一家不大的露天酒肆,随着夜色渐深,人也只剩老板一个了。 头发全干了,他才回过神来,手搭在窗户上,要把内外彻底地隔绝开。还未完全关上,他就看见了一抹身影。 灵巧的身影轻松跃上了酒肆的挡风的板子上,又在酒招幡子上借力掂了一脚。 楚雪泽复又打开了窗户,就看见她近在眼前的脸,带着笑意的眼,手还扒拉在窗棂上。酒招幡子还在微微地颤抖,像把他的心绑在了上面。 “幸好你又打开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扶哪里。”林静含这话自然是在打趣,登上二楼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等看清楚了他的脸,她瞬间失了笑颜,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楚雪泽却看着她发愣,半晌只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林静含让他退开,翻身进了屋内,坐在榻上。人还在愣着,她就举起了手,一枚玉佛在他眼前晃悠。 “这是你丢的吧?”她问。 确实是从他手中被抢走的那一枚玉佛,楚雪泽点头:“是……” 林静含放在了榻上的小案上:“拿着吧,脸是怎么回事?” “没事。”他不去看玉佛,一直在看着她。 林静含小心地想触上他的脸,又想起他先前对于碰他的抵触反应,还是收回了手,问道:“怎么就没事,可是楼里的老鸨打的,涂药了吗?” 多美的一张脸啊,她每天光是看着就高兴了,怎么会有人舍得打呢。 楚雪泽看她抬起的手又落下了,眼睛黯淡了一瞬,摇了摇头。 “那你快搽药吧,看着伤都有一日了吧,怎么这般粗心。” 这话楚雪泽听进去了,他下了榻,在柜子里找出了药瓶,又回到了榻上,将药瓶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要她搽的意思吗? 林静含:“我来吗?” “嗯。”他撑在小案上探身过来,伸出了白壁微瑕的一张脸。 林静含看着眼前已经闭上眼睛的乖乖模样,他真的是又美又软,林静含在心中感叹:叫人没有办法拒绝。 她拔开了塞子,将药膏倒在手里,指尖沾了一点,一只手轻抬起他的下巴,将药膏轻轻地点到了他的脸上。 因为搽药,她的脸渐渐地凑近,微凉的药膏和指尖与脸触碰时,楚雪泽微微张开了眼,就看见了她微抿的唇,显出一份专注,还有一点担忧。他却只能想到唇若丹霞这几个字。 楼外的酒肆也关了门,街市也歇得差不多了,安静平和的氛围在二人之间蔓延。 一轮明月在天上高悬,穿过月光映照着窗边的两个人。 “我可以吻你吗?”他偷偷在心里问了这么一句。可他是下贱的青楼倌,他不配问出口。 第10章 长明之祸林静含一无所觉,专心地将药膏铺开覆盖他脸上的红痕,原本带着冷意的面容此刻眉眼柔和,在暖色的烛光下,美好得让人叹息。 搽好药,她的指尖离开,楚雪泽才完全地睁开了眼睛。 林静含找着帕子想将手上残存的药擦掉。楚雪泽拿出了帕子,却不递给她,而是包上了她的手,细细地擦干净了。 她乐得享受美人的服务,看着他垂眸专注的模样,现在的脸上还是红的,只是像被胭脂自然晕染出来的红。 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在他修长的眉尾划过,林静含如愿以偿地看着他的玉面更红,楚雪泽抬眸看他,眼里好似含着惊讶……和嗔怪。 调戏美人的感觉竟然这般好,林静含觉得自己真有些食髓知味了,她想把规矩或者唐突丢在一边,看看他能被逼成什么丢盔卸甲的模样。 压下心头的恶念,林静含问:“你被打,是因为我吗?昨日你的琴因我弹错了。” 楚雪泽知道她敏锐,也不打算瞒,只无所谓道:“被打了一下而已,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是我拖累了你。” “敌不过你对我恩情的万一。” 林静含看着他,反手将他的手拉住:“这事我会替你找回来的,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说完又从窗户离开了。 林静含的动作和话都很突然,离开得也突然。楚雪泽还没反应出来人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手上的余温告诉他方才的情况。 楚雪泽缓缓将手握住,外头已陷入了彻底的黑夜,看不见她离去的身影。 他要怎么说服自己别去想那些够不着的东西呢?连一句“留下可好”都配不上说。 这日春和日丽,苏州城的暖风熏得衣衫也鲜亮轻薄了几分。明挽珠的手帕交,住在城中的刺史小姐行及笄礼,老夫人带着林静含和明挽珠往贺。 明挽珠头天就挑好了一件鹅黄色的绢纱绣花长裙,兴冲冲给自己挽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元宝髻,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了门。 出了院门,看到从竹阙馆里出来的林静含,她的一下子心情就不美丽了。明挽珠可是知道连刺史府里的小厮都不这么穿的,如今看表姐穿得比仆役还灰扑的跟她们去赴宴,如何能忍。 看天色还早,明挽珠颇为强硬地扯着林静含到自己的霜晓院里,老夫人乐得看孙女拉了林静含去换衣裳,花颜韶年的,就该多多打扮才是。 明挽珠将自己的衣裙一溜地排开,大气说道:“选一身吧。” “这个吧。”林静含随手点了一件淡青色暗花细锦的。 明挽珠一时后悔没把这件最平平无奇的剔出去,但也帮她换上了,总比原先那身好。 宽衣解带的时候,明挽珠看着她,眼珠都有这些凸:“表姐,你的胸……什么时候这么……”可观了? “随便长长,再大就不方便了。”林静含无所谓道。 “腿还是很细,我比比。”她自信垫脚去……算了,不自取其辱了,能女扮男装的女人会矮到哪里去呢。 换好了衣服,明挽珠又拉着林静含坐下,眉笔比划来比划去,也不知道怎么在她好看的眉毛上留下痕迹,胭脂也完全没必要扑嘛,原本就肤如凝脂的。 然后,林静含就感觉自己的脸被亲了一下。 她无语地看着发花痴的表妹:“你在干嘛?” “让你亲回来嘛,有什么大不了。”明挽珠脸凑了过来。 林静含怒道:“我给你妆亲花!” “啊──不要!”明挽珠赶紧跑开。两人在屋子里打闹了起来。 等人坐在了马车里,老夫人看着打扮素净的林静含还是不满意,但总算比先前好多了。 老人起了聊兴,问林静含:“你的及笄礼从前是怎么办的啊?”她年纪大了,参加小姑娘的及笄礼太多,一时记不起来。 “我?没办啊。”当时林静含的娘都没了,她也跟着师父住在山里,及笄这东西,还真没人在意过,师娘也从未办过及笄礼,自然也不懂这一茬。 她这一说,老夫人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从庐州收到过给她办及笄礼的信笺。 一时间怒火上来,又骂将起了林云起。 “当初我就劝过你娘,那是个道貌岸然的,果然就藏着一个外室,你说说,外室!哪个正经人家瞒着主母,先头就取个外室的?还敢隐瞒郡王府。” 悄悄当初老郡王震怒之时,自己因为外孙女还帮忙拦了拦,如今想来,反正外孙女都出生了,杀了那对狗男女到好。 “那个外室的女儿可办了?”老夫人掀开帘子问外头随行的芳嬷嬷,她自己记性不好,让芳嬷嬷帮她把事情都记住。虽然崔蕊心被带回了青峰盟,老夫人一提起她还是那个外室那个外室地喊。 “一个笄礼而已,都过去了,外祖母就别生气了,我把她儿子腿打断了,以后当上青峰盟主,就把他们都打发到庄子上前。”林静含说话哄着老夫人。 “哼!到时候我也去一趟庐州,替你看看她们能起什么风浪。还有,你以后挑男人可得给我把把关。”外祖母说完,又看着明挽珠。 明挽珠赶忙点点头:“外祖母火眼金睛,给我挑个未来的状元郎。” “外祖母说的是。”林静含有些无力地赞同到。 知道说到她父母这些事林静含会不开心,但老夫人实在生气,只好喊着“我的乖儿,莫要烦忧”,将她搂进了怀里。 林静含依在了老夫人怀里闭上眼。 她心里极清楚,自己和娘不一样。托她的福,一说到男女之情,林静含闭上眼睛满目都是明芙蕖摔死在地上,蔓延出来的血。 明芙蕖把和林云起的感情看得太重,想得那般美好,才一时接受不了落差变得疯癫自戕。一次次拉着自己的女儿去死,那段日子,她已经看清了爱情是个什么模样。 刺史府门悬彩绣,早已停了许多马车,来的都是苏州城里的煊赫人家,连门口迎客的下人都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 沿着长道往里走,进了为刺史小姐办礼的庭院,更觉雕栏画栋,不愧是掌江南富庶之地的刺史大人。 一群女孩去了刺史小姐的院子。院子更是有如人间仙境,更有异香馥郁。林静含还颇为新奇地嗅了嗅。 明挽珠看她这模样,笑了笑说这可能是星萝花树的味道,整个苏州只刺史大人给自家小姐从海外运回来这一棵,培植起来更是艰难。这股异香,在其他地方怕是再不能闻到了。林静含只能感叹高门小姐的精致风雅。 吉时已到,迎宾、就位、开礼、直至笄者揖谢循序渐进地推进就用了一个时辰,这及笄礼才总算是完毕。 林静含私底下早已经哈欠连天,一想到自己原先也会这样办,当即庆幸大家都把她的忘了。笄礼结束,老夫人就要坐马车回去了,林静含自然也想要跟着走。 结果明挽珠拉住了她:“表姐,意娘求了刺史夫人,我们待会可以去晖园里玩啦,你一起去吧。” 意娘就是今日及笄的刺史小姐。在明挽珠口中,那晖园是苏州出了名的好玩去处。一步一景,有无数亭台楼阁的私人园林,里头还有兽苑跑马唱戏等好玩好看的东西。非重金不得进,身份低也是不让进的,实在是销金窟般的去处,刺史家疼爱女儿,才舍得花下重金给她做脸面。 林静含熬了一整个及笄礼,兴致缺缺,老夫人却说道:“静儿就陪着她去吧,省得她到处乱跑闯祸”于是,林静含就混在一群兴奋得叽叽喳喳的贵族小姐马车里,往晖园去了。林静含和这些小姐互相也只算知道名字,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当下就窝在角落里睡着了。 谁不在场就说谁的八卦,这个规矩放在睡着的人身上也行得通。 “你表姐睡着了……”有小姐在明挽珠耳边悄悄说道。 明挽珠不明所以:“对啊,怎么了?” “她今年二十二了吧,怎么还没成亲呀,定亲没有呀。” “这我也不清楚,郡王府这边是没有,庐州那边就不清楚了。” 有小姐感叹:“她这么好看,求亲的一定不少吧。” 林静含长得极美,是女孩子见了也会心生好感的模样,五官清俊冷感,偏偏又有着形状美好的唇,秋水般的眸子,真的把爹妈模样的优点都占尽了,就算现在角落里,也会吸引人不自觉地去看。 明挽珠摆了摆手:“表姐她很少出现在人前的,没什么人求亲。” “可今日我看到好几家的公子都在偷偷看着她呢,就连文娘心仪的那个……” “好了好了别说了。”明挽珠打断了她的话,不好意思地看了文娘一眼,又问大家去了晖园想玩什么。 被打断了话的小姐看见文娘不自在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对,讪讪一下,大家的话题又转到了别的地方。 先前声音再小,同坐一辆马车的文娘也是能听到,当下就被臊得面红耳赤的。她想争辩江公子和自己没关系,但却张不了口。 看着角落里兀自睡着的林静含,想着自己在镜子如何也看不出好颜色的脸,文娘拧紧了帕子。 第11章 拂衣阁宝马香车很快停在了晖园的门口,下了车的小姐们跟一簇簇鲜花一抹抹云霞似的,往园子里进。 和高门大户的宽正面脸不同,入了晖园便觉得铺面而来有一份清凉,各种奇花异数遮掩着条条□□,看不清要往往何处去。有管事的早已候在门口引路,越往里走景色越好,众小姐们经过了戏台,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鹿鸣声,还伴着清正雅和的琴音,让人心神舒缓。 看来鹿苑离此处并不远,只是不知道弹琴的是哪位大家。 意娘说道:“听这声音,隔壁像是织云楼的雪泽公子在弹琴。” 林静含也听出来了,看来楚雪泽今日是接了晖园的邀请,给来这里的客人弹琴。 马上有小姐调笑着问意娘:“你如何听出来是雪泽公子?” 这话激得刺史小姐瞬间气恼了起来,这话问的,以为她和那织云楼的清倌有什么首尾吗? 意娘冷冷说道:“不过是我兄长请了他过府做过宴席上的琴师,我听了一次他现下弹的这首琴曲罢了,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 那小姐被意娘冷眼瞪得有些哑然,意识到自己竟敢拿刺史小姐和青楼倌调笑,实在是失礼,于是忙道:“我觉得也是这般。” 意娘不理她,兀自往里走。听着的明挽珠倒是眼睛一亮:那引得林静含近一个月赖在织云楼的清倌就在隔壁? 她悄悄跟上意娘,问了一句:“那雪泽公子长得如何。” 意娘见是明挽珠来问,脸色也不再这么黑,答道:“雪泽公子美甚,只是可惜。”可惜了是这个低下的出身。 这一句话说的,明挽珠不去看看那“男狐狸精”长什么样是不行了。 一群姑娘在云阁里点了酒菜,乘风而饮,是在家里没有的自在。此处毗邻着鹿苑,视野也甚是开阔,能看到奔跳的梅花鹿,有通书画文墨的,另摆了几个桌案作画吟诗。 明挽珠志不在此,反而是一个劲地往另一个院子里瞧。只可惜了隔壁的园子被绿竹掩映着,楚雪泽正好就坐在竹林下弹琴,她怎么垫脚都看不着人。 于是她借口要去解手,带着侍女从席间离开了。林静含自然不能连她上茅厕都管着,自然就随她去了。 明挽珠走到了院墙下,听得琴声变得更加清晰,料定了从这里直接就能看见他。 明挽珠对丫鬟说道:“就是这里,你来撑着我。”她指着略高的院墙,意思很明显:她要翻过去。 丫鬟一脸苦意:“小姐,这这这,当真使不得啊,被老夫人知道了,被郡王爷知道……奴婢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明挽珠跺脚:“少废话,蹲下,出事了本小姐保你,不听话晚上让你守夜。” 威胁之下,丫鬟只能乖乖就范,蹲到了墙根底下。明挽珠身手不够利落,倒腾了半天,收才终于摸上墙头。 谁知这边厢她刚冒了一个头,楚雪泽还没看到,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箭鹤服,拿着长鞭的男子,他面色低沉,眉眼凌厉,肃厉的眼正盯着她,气势当真如阎罗王一般。 明挽珠认出了那是皇城司的衣服,当即吓了一大跳,就要从墙上跳下去,谁知被他手中的长鞭一扯,她就从摔进了院子里,白生生的双掌当即破皮了,手肘也痛得麻木。 明挽珠扁了扁嘴,就要哭出声来。 林静含左等右等不见明挽珠回来,心头升起了不大好的预感。云阁楼高,她走到栏杆边四处眺望,以期可以找到明挽珠的身影。 果然就在隔壁的院墙下看到了明挽珠,可她不知为何,此时竟扑倒在地上,面前一个黑衣男子,举起了手里的长鞭就要抽下去。 林静含心里一着急,直接翻过了栏杆用轻功飞了下去,可到底是怎么也赶不及了。 有小姐看见了林静含跳下去的场面,吓得惊叫道:“有人跳楼了!”登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的事,跑到栏杆上往下看。 看到人竟然毫发无损地到了隔壁,顿时松了口气,开始就林静含竟是个会武功的女子这件事,七嘴八舌地发出感叹。 就在鞭子要抽到明挽珠之时,斜里冲出了一袭青衣,用后背替她承了这一鞭。 楚雪泽被鞭子抽得闷哼了一声,也倒在了地上。那黑衣男子又举起手欲再抽下去。 林静含不再给他机会,已至近前,牢牢抓住了他的鞭子,男子想要抽出来,没想到竟是抽不动,此时放正色看她,鹰隼般的眼睛如刮骨的刀。 “就算你是皇城司的人,也不配随意抽打郡王小姐。”林静含半点不怕,更是疾言厉色,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 陆秉元身量极高,如一座黑压压的山,此时垂眸看林静含,满满的压迫感,他道:“这位郡王小姐妄图探听机密。” “机密由郡王小姐来探听?说到圣上跟前也不会被取信。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今日的事,就算了。”林静含表面和他打起了商量。 陆秉元思量了片刻,说了一句:“可。”便抽出鞭子离去了,也没追究挡上了的楚雪泽。 一旁的刺史大人早已起身,神色尴尬。他是苏州城内最先接到皇城司副使陆秉元到了苏州的消息,才攒了这个局,想提前探听副使来此的目的,没想到被郡王小姐搅乱了。当下也不想和这些晚辈说什么了,随着陆秉元离开了。 “表姐……呜呜,吓死我了,”明挽珠扑进林静含怀里擦干净鼻涕,“谢谢楚公子……楚公子长得真好看,难怪我表姐喜欢……呜呜呜”她眼见着这位原弹着琴的神仙公子过来救他,就猜出了这是楚雪泽,人是真的好看,但她也被吓坏了,话都说不利索。 “说什么疯话,你还敢哭,起来。”林静含将她撇给跑过来的丫鬟,“连个小姐都看不好,回去领罚。” 然后走过去扶起了楚雪泽,她低声埋怨道:“你何苦救她,让她吃些苦头才好。” 楚雪泽小声说:“姑娘家,还是别留下什么伤的好。” 林静含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可看着他脸色苍白地模样,实在让人心生不快。 陆秉元并没有手下留情,楚雪泽的衣衫被抽破了,鲜血很快染红了青衣。 其实,若不是明挽珠一边往后蹭一边说自己是郡王小姐,楚雪泽根本不会扑上前去救她,知道那时她的表妹,他就不想让林静含忧心。 楚雪泽受那一鞭,本就玉白的脸一下变得煞白,额头上也忍不住冒出了汗。很难想象这一鞭子若抽到林静含的表妹身上会怎么样。 林静含扶着楚雪泽趴在床上,朝明挽珠吩咐道:“这园中应是有大夫的,你让人去找来。” 明挽珠坐在一旁,打发了丫鬟去找,三人在房中一时无言。 不多时大夫就来了,他给楚雪泽诊了脉,只说没什么大碍,从药箱中拿出治外伤的药膏,让每日涂抹两次就好。 林静含还牵念着明挽珠手肘的伤,问道:“我表妹伤着了手肘,这药可能用?” 大夫知这是郡王小姐,不敢乱动:“这……怕是要正骨师傅看看。” 表妹的伤也耽误不得,她便让楚雪泽等她片刻,自己将明挽珠送出了晖园,也告知了其他家的小姐们。 明挽珠乘上马车后又探出头来:“表姐,你要替他上药吗?” 她角度清奇,看那漂亮清倌伤在了背上,知道他肯定不能自己上药,大夫又走了,不是让表姐给他上还能是谁?他们果然有奸情! 林静含瞪了她一眼:“与你无关。” “用这个吧,疗效更好。”明挽珠一缩头,讨好地从马车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罐子。 林静含打开看,确实郡王和世子那常备的药,药材金贵难得,也不会留下伤疤。 她收下了,说道:“回家跟老夫人老实说,顺道替我请罪,我没看好你,回去也是要领罚的。” “嗯……”明挽珠乖乖点头,末了又问了一句:“表姐你今夜不回去吗?” 明挽珠一脸的不敢置信加上激动,“你该不会真的成了人家的入幕之宾了吧”人她都看到了,长得真是好生神仙的一张脸,表姐这个好色之徒很难不想染指吧。 “你眼中我到底是怎么样的?”林静含头痛扶额,又多叮嘱了一句:“别跟外祖母乱说。” 明挽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一脸大明白地点头:“我晓得我晓得。” 林静含再回到楚雪泽休息的房内,他仍旧那个姿势趴着,身上青色祥云纹的锦衣已经破烂,是穿不出门了。 在床边坐下,她说道:“你没办法给自己上药,我来帮你吧。”说完也不等他拒绝,就将衣服直接撕了,楚雪泽只好不说话,任她施为的模样。 林静含就看见,一道有些狰狞的血痕从肩头到腰上,将原本凝润光洁的背劈分成两半,看得她也抽疼了起来。 视线到腰处,那日双手丈量之时就知道他腰细,今日真证实了这一点,往背看去,曲线起伏如玉色山峦。因为从前做活和练武的原因,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整副身子看在林静含眼里,只觉得骨肉均亭,如琢如磨。 往下看……被盖的好好的,但浑圆饱满,只怕手感也不会差。在林静含看不到的地方,楚雪泽将头埋进了枕头里,耳朵无声红了个通透。 “这药刚上了时候会有点疼,但是疗效很好,不会留疤的。”她收回视线,旋开了罐子,将药膏细致涂抹上,一边问:“疼吗?” “不疼。”他伏在枕上,声音闷闷的。 “你又因为我受伤了。”明挽珠是她的表妹,林静含自动将这件事看到了自己身上。 “不要和我如此生分。”楚雪泽声音低缓,接着又有些紧张地问:“林……我能叫你含娘吗?” 林静含不明白他话为何跳得这么快,但还是应道:“自然可以。” 说起来,除了在织云楼初遇时他喊她林小姐,之后都是公子或直接说话,原来想喊她的名字,需要犹豫这么久吗? “含娘……” “嗯?” “能帮到你,我是极开心的。” 林静含抬头看去,但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便自己一笑:“我会替你报仇的。”还有明挽珠的份。 楚雪泽道:“可我听说那人是皇城司副使,你不要去惹。” 林静含却不听,专注地涂着药膏,毕了还吹了吹,楚雪泽感觉到背上被轻缓的风吹起一阵凉意,腰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她将药罐放好,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有法子。” 楚雪泽闭了闭眼:“那你小心。” “嗯,你休息一下吧。” “你要去哪里?” “我哪也不去,在这里陪你。” 因是织云楼背后老板之一——刺史大人请过来的,现在也没人催着楚雪泽回去,林静含自然要在这里陪着他。 他还不能穿上衣服,林静含拿了两张薄被堆在了两边,在帮他挪好姿势的时候,手钻过腰下,将他微微揽了起来。 楚雪泽没有防备她竟这样,温柔的掌心抚在腹部,一瞬间便起了反应,幸好……现在是趴着的。 他扭过头蹙眉看她,眼中似带着埋怨,似乎在说:这人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 林静含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不妥,但那略微起伏的腹肌果真手感甚好,她心里发虚,露了一个“纯良”的笑给他看。 第12章 拂衣阁林静含靠着方塌上的一张小案,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楚雪泽睡不着,看她闭上了眼睛,便看她,能这般一直看她的时候极少,隔得也没有在长明山庄时这么远。 “疼得睡不着?”林静含仍闭着眼,问他。 楚雪泽惊了一下,收回视线转向床的内侧:“只是不困。” 林静含睁眼走了过来:“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她这话刚说完,楚雪泽点了头就要坐起来,林静含却压了他下来:“别乱动,这样也可以说。” 本就没盖住的被子从身上滑落,楚雪泽却说:“难受。” 确实,林静含恍然发觉他已经躺了一个下午,再看看背上的药膏已经干了,他将人扶了起来。 她拿了一件早置办了的衣服给他穿着,楚雪泽总算是端正的坐下了。 现下已至黄昏,没想到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林静含看他穿好了衣服才打开了窗户,檐廊外雨打竹叶,吵闹又安静。 “你今日的打扮……极是好看。”楚雪泽早就看她穿了一身青衣,虽妆发仍是素净,却如碧湖出清,柔冷动人。 “你喜欢便好,”林静含对自己的打扮不甚在意,“在长明山庄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从未见过你啊。”雨让心静,她闲聊的兴致也渐浓。 暮雨风凉,楚雪泽为她倒了一杯热茶,道:“大小姐并不让我们上前,所以含娘记不太清是很正常的。” 但她并不是时时刻刻与南怀音相伴,偶尔南怀音有事,林静含也可以在长明山庄的一些地方闲逛。 有一次她看到一个的仆役,竟是在习字,长明山庄要求人人会琴,但字却不必,看到这么上进的仆役,她闲着也是闲着,便看他在写什么。 “我先生说过,练字需写大,才练得出笔锋。”她的声音突然想起,吓了那小仆役一大跳。 原来他只有一张纸,在上面细心打了小小的格子,在格子里写字。 那仆役抬头,厚实的刘海几乎把眼睛要盖住了。他答:“回小姐的话,纸对小的来说,并不便宜,不知在沙地上写是否可行?”后半句也是诚心之问。 林静含了然,原来这人为了习字,竟是拿原本就不多的月银去买了纸墨,于是决意帮他一次,这才有了她给这仆役买了这大叠雪纸的事情。 想到这个,林静含问对面的楚雪泽:“你的字可练好了?” 楚雪泽听了这话,起身到书案边,提笔写下几个字,又走了回来。 “弟子这便将课业呈交于师父。”他双手恭敬拿着,好似恭谨的学生,逗得林静含也忍不住笑。 拿过一看,确实有了极好的笔意,“习字时仿的柳公的字,为何?” “柳公字在书肆中售卖,是翻开来的。” 林静含一时哑炮,又起了感叹,这般努力和才情,当有更大作为才是,若脱了这火坑,也能盼一个前程远大。 “对了,你家是在哪里的啊?”林静含想更了解一下他。 “黄药村……想来,在北方吧。”只是当他能分清南北的时候,没不得自由身去寻找了。 林静含撑着下巴看雨,喃喃道:“黄药村……总觉得名字有些耳熟。” “楚雪泽,黄药村。”他的话带着提醒,心里也不知是期盼她记起还是忘了。 “我想起来了!”她忽地转头,探身凑过来仔细端详他,“竟是半点不像了。”那时候在广霍城,这孩子瘦小又黑黄,难怪教她联想不到一块去。 她记起来了,“含娘……”楚雪泽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还说什么,自己的从前到现在铺开在她面前,能看到的都是狼狈。 “嗯,不应当是喊姐姐吗?”她挑眉,那些光景又重回了脑子里。 “你允许我叫你含娘了。”楚雪泽辩道。 林静含摇头:“但我更喜听那一声姐姐。” “笃笃笃——”门被敲响,接着进来了一个小厮,还带了一套衣服,也是青色的,看见屋中二人端坐在窗边,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老鸨着急地打发来看情况的。 小厮赔着笑道:“雪泽公子,妈妈来催您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林静含说道,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已转成丝丝细雨。 回织云楼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晖园的门口,林静含替楚雪泽撑着伞,她先上了马车,朝他伸出手。 极修长的一只手,握得住剑和鞭子,在微凉的细雨黄昏中带着些许暖意,楚雪泽放上了自己的。 林静含轻轻一拉,将人拽进了马车里,消失在了帘子后面。 昏暗的车中,楚雪泽不慎扑在林静含身上,即使小心撑着两侧,两人也挨得极近。林静含嗅到了他身上药膏的味道,还有一股松香,是他房里常熏的那种。 楚雪泽不知她为何故意拉他,“为何这样?”既然有疑问,就问出了口。 “好玩罢了。”这话又是任性。 “你总这样戏耍于我。”他话里好像含着指责。 “抱歉……”林静含终于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羞耻了,赶紧坐好。 她这般和山下村里小孩扯自己喜欢的小女孩的头发有什么区别,实在是既讨厌又过分还不自知。等等,喜欢……?她被这个词吓了一跳,随即又释然,美人谁会不喜欢,她只是个俗人罢了。 想是这么想,之后一路林静含就沉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在说话了。 这沉闷的情绪也被楚雪泽察觉到了:“可是生气了?以后随你便是。” 林静含又闭上了那双眼睛:“我只在想,我什么时候离开了苏州,该跟你这个朋友道个别的。” 她这突然的转变让楚雪泽始料未及,她,离开,朋友?一字一个打击,让人心头空茫,不知该如何回话,他知道林静含不是在等一个回答,而是告知,她有离开的计划。 今晚的月儿挂不上了树梢,马车穿过安静下来的街市,乘着细雨在织云楼前停下了。 带掀开帘子下车时,他转头用只有两个人问她:“含娘,我们……只是朋友吗?” 白玉的面颊在雨丝里显得清冷又落寞,问完这句,楚雪泽却不等答案,转身便走进了织云楼。 林静含看着他的背影进了门,也没说出一句话。她是个极果断的人,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知道:自己对他产生了兴趣。 可方才那一瞬间,她没能给出答案,她和楚雪泽……应该不算朋友。 林静含承认自己对他有极大的欣赏和兴趣,男女之间的。平日里也总有有意无意的亲昵举动,总想与他靠近些。可那有怎样呢,察觉到有一点喜欢了,就应该远离。 送楚雪泽回了织云楼后,林静含就回了郡王府领罚,为了防止老夫人心软,她没有请示自己去祠堂后边请了家法。 夜色渐深,闷闷的,扎实打到肉的声音在郡王府祠堂响起。 她和明挽珠说的自然不是玩笑,这不仅是罚自己的不谨慎,也是为了警告明挽珠切莫再任性妄为。 打完就哪也没去,打算回自己的院子睡了。谁知老夫人带着明挽珠早已坐在了竹阙馆里。 老夫人见人回来,又看她一瘸一拐的模样,如何不知道她自己去领了家法,心疼不已,连她没有及时回来的事都不想追究了,只骂道:“是挽珠胡闹,你打自己做什么。” “外祖母,我也没看好人。”答应的事没做好,林静含不想找借口。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女,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却是个极为可靠的姑娘,比男子还顶天立地一些。 当下什么也不想再骂,问道:“用饭了没有啊,乖儿。”林静含摇了摇头。 “祖母,我也没吃……”明挽珠弱弱地开口,不意外地被老夫人戳了脑门:“你去晖园吃西北风去。” 最后三人还是坐在竹阙馆里用了饭,明挽珠伤了的手打上了木板,现下要丫鬟喂着吃。饭罢,老夫人又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今日有人先救了挽珠?” 林静含答:“是织云楼的雪泽公子。” 老夫人脸上又起不愉:“就是你之前日日去瞧的那个弹琴的清倌人?” 林静含扮世子的事,在府里不是秘密,反正明修况已经成亲了,这桩事既不影响他的名声也不影响他讨媳妇。对于林静含,府中上下可以说是甚为纵容。 这时明挽珠赶紧开口了:“祖母,你都不知道,那个皇城司的人鞭子有这么粗,我看那个雪泽公子被抽得肉都烂了,血从这里到这里……青衣红了一大片。” 她这般说得老夫人心里果然起了后怕,对楚雪泽也多了几分感激,朝林静含说道:“我置备一份礼物,你送去吧。”林静含答应了。 翌日,林静含又去找了明修况,“陆秉元住哪里?”她依旧开门见山。 明修况昨晚回府就已经听闻了晖园里发生的事,虽然是明挽珠胡闹,但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对陆秉元也有些不满。 “你要去报仇?” 林静含不信他不生气:“你不想我去吗?” “你觉得自己打得过他吗?”明修况只是在担心她的本事罢了。 “不然我为何要问他住在何处。” 她都这么说了,明修况才答道:“陆秉元现下住的应是刺史大人为其准备的皎芦别馆。” “住处只他一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守卫不多,也不会挨他住。” “为何?” “陆秉元此人算得上是个疯子,他对自己的本事很有自信,而且愿意给人暗杀他的机会,让自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才能永不放松警惕。” 其实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陆秉元此湘来了苏州绝不是小事,昨夜明修况自然已经郡王爷细致论过。 如今苏州的大小官员,也都在心里揣测。 第13章 拂衣阁林静含也起了疑惑:“这样的人被派到苏州来,是为何事?” 明修况“若是原先,我和父亲也是不知的,但现在我们都可以猜一猜。” 明修况让她猜,恰恰说明了此事是已浮现的蛛丝马迹。“常萤山?朝廷知道得这么快?”林静含有些惊异。 “还不敢确定。陆秉元一到苏州,先是刺史接待,他又和织云楼有关,皇城司的耳目可算通天了。他这一来,不正说明长明山庄灭门的原因吗。” “你可有和你说过,长明山庄的南夫人,将楚公子卖出,”“我猜织云楼的势力只有两股,一处是刺史大人,连接这背后的皇城司和朝廷,另一处就是南夫人联络之人,且就是长明山庄灭门的凶手。” 明修况点头:“你说的倒是极有可能。” “果然有利可图才不会被忘记,朝廷来这一遭,不是为了让真相大白而来的。”林静含感叹道,纵使知道真相,灭门之冤,也无人去报。 他提醒道:“南怀音或许还活着。” 只是或许罢了,若能找到她,血仇太深,林静含反而不愿让她沉湎其中。她说道:“此事之后再论,我先走了。” 出了苏州衙门,正值日中,往常这个时候,林静含不是在帮明修况跑腿就是在织云楼里待着。但她今日既无差事又不想去织云楼。 昨夜楚雪泽的话已很明显,她不能装作不懂,可真要给什么答案,只怕会让他失望了。又想起老夫人曾经说过要给楚雪泽备一份礼物,兀自在一处酒肆当中沉思了起来:楚雪泽会喜欢什么呢? 到了晚上仍旧无月,林静含穿上了夜行衣,去了皎芦别馆。竹影重重,寒鸦噤声,林静含在树梢,看着下方沉寂的屋舍。脚尖一踮落在了地上,奔逸无声。 陆秉元察觉到了窗外有人的气息,一把匕首飞出,扎破了窗户,朝人面门直钉而去。 林静含偏身躲开,直接破窗而入,剑尖如星点,直取陆秉元的咽喉,他早已拿起了枕在头下的黑刀起身,一刀劈开了林静含的攻势,可惜她这剑只不过是试探,下一剑旋身反手刺向腰腹,又以极快的速度矮身躲过陆秉元的下一刀。 陆秉元本想砍下,就见腰处已暴露在了剑下,只能先急速地退开。到此时,陆秉元已经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棘手的对手。 “兄台何人?”他想套点消息。 林静含不答,连让他知道是男是女的机会都不给。携芳剑乘势追击,带着凛冽的杀意。 陆秉元只能毫无保留地应战,他的黑刀反射不出任何的光,在黑夜中更加危险嗜血,他的刀式已显出了暴悍之气。 林静含面色不变,灵巧的身形仿佛知道他的下一刀会挥向何处,剑比他更快地到达,让陆秉元觉得自己宛如是一个稚儿在与当事的高手对战。 陆秉元作为皇城司副使,多年来的生活可以说是命悬一线,如今节节败退的情况,当真是极为少见。并他却不显颓唐之色,刀意反而愈加炽烈。若遇高手,当越战越勇,才会有生的机会。 但只可惜,对面的人并不想要他的命。林静含习的望月剑法若真要人命,反而纯然没有杀意,现今不过是吓唬他罢了。 望月剑法有快、刚、迅的长处,却不是人人可练,她是剑道的天才,这一套剑法是苏一白为了她倾尽了心血而创的,他并不想将林静含单纯地教成另一个自己。 这套剑法最要的是洞察,能预判敌手的千百知招术,敌我对战,对敌方,当对手起了一招时,他的下一招就已经被林静含料到了。 比快更快,她的强横绝对是当世最惊人的。陆秉元有自信的资本,却不是在她面前。 刀光剑影之中,房中该烂该碎的早已烂尽了,却不见陆秉元去护着什么,料想到此处没什么情报,林静含便一心一意给他个教训。 剑锋在他眼前挂过,陆秉元只觉得面上寒意凛冽,却无痛意,尚还不知为何。 林静含遮在面巾下的嘴角一勾,目的已成,她也不再恋战,直接从破开的窗户跃出,下一息就离开了陆秉元的视线,在皎芦别馆之中消失了。 战斗很快开始,又很快结束了,陆秉元握着那几欲脱手的黑刀,虎口因过分用力又放松下来而微颤,看着屋内一片狼藉,胸腔起伏着,心绪澎湃难定。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去织云楼之前,林静含回郡王府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又去找了一次明修况,提醒他若是之后看到陆秉元躲着不见人,就伺机逼他现身于人前。 她说完比了比自己左边的眉毛,明修况猜出了她要作的妖,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林静含抱着礼物走到了那条秦淼河边,正看见老鸨在两个轿夫的抬着的轿中,悠悠地行到了石拱桥上,看着应该是去会了什么人回来。 她脑中浮现起了楚雪泽那张带着巴掌印的脸,又看着那老鸨自在得意的模样,只觉得心烦,随手地拾起了一颗小石头,飞掷了出去。 老鸨经过石桥,正悠然地欣赏着秦淼河中的游船画舫,想着要不要也置办一条,忽然感觉腰间一痛,整个人身子一歪,从轿子上摔进了秦淼河里。 抬轿的轿夫听到老鸨的痛呼,又觉身上一轻,意识到人掉进了河里,赶紧往下看去,果然看见那穿着桃红绮绿的女人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 身旁画舫的人也听见了声响,都跑出来看,因常有醉了酒倒进河里的,对比是见怪不怪了,谁知将人拉上来,才认出是大名鼎鼎的织云楼的妈妈,竟是还有对家青楼的老鸨在偷偷指着她在窃笑,让她大为光火。 林静含抱着一个包裹在织云楼的楼顶坐着,听着下头似乎用不起歇止的笙箫,她知道,现在这个时辰,楚雪泽应该是在为着哪位显贵在弹琴。 只可惜她为了备怀中这份礼,将钱袋都掏空了,还去找明挽珠那抢了一些,才凑齐这许多。今日是点不起他作陪了,只好做一会子的梁上君子。 夜深,楼里楼外渐渐变得安静,客人或离开,或是在别的妓子那里睡下了,楚雪泽躲过了几只手,抱着琴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屋内无灯,他转过身,就看见靠窗的方榻上坐了一个人,那身影一看便知是谁楚雪泽沉默不语,手却攥紧了,他想:这个人今晚来,是要给他一个答案的吗? 林静含有些尴尬地起身,说道“外祖母十分感激你救了明挽珠,让我给你送份礼,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带了这些来。” 她没有提昨夜两人分别前最后那句话,似乎是打算将这事忽略掉,楚雪泽想到这里,黯然地垂眸。 林静含将包裹放在了小案上打开,楚雪泽才将琴放好,点上了灯才走过来看,是两摞整整齐齐的书帖,都是历代书法名家的真迹,想要凑到这些,只怕花了不少的金银和心思。 “都是含娘准备的?”他眸光闪动,花了这般的心思,是不是说明…… “嗯,你都看看喜欢谁的字?”林静含说着便铺开给他看。 “遍都看过了,竟还是喜欢柳公的字,”楚雪泽抚摸着面上的一本书帖,缓缓说道,“但你送的,我都很喜欢,此生都会珍藏起来的。” 看他眼中有欢喜的模样,林静含总算是放下心来,接着她又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替你报仇了,我把那个副使的半边眉毛挂掉了,我还把这楼里的老鸨”往常她没有这么外化的情绪,今晚不过是为了掩盖心虚,神色都带了表演的性质。 楚雪泽这才了然,原来方才楼中乱乱地说着妈妈掉进了秦淼河里,原来是她的手笔。她记得他的事,这个想法让楚雪泽心头一暖,也升起了更大的期冀。 看着她有些似献宝的模样,楚雪泽漾起了温柔的笑:“为何?” “什么为何?”林静含不明所以。 “你为何如此在意我?为我寻仇,为我寻书。”他颇有些不甘心地问。 她解释道:“因为你也对我蛮好……” 楚雪泽看着她的眼睛:“含娘今夜来,只是为了这两件事?” 这次又没等她的答复,他说道:“我也要报答你。” 林静含不解:“你要如何报答?” 楚雪泽倾身过来,他刚从宴上回来,身上沾了浅淡的酒味。林静含和他四目相对,不明所以。 下一瞬他就贴上了她的唇,林静含呆怔地感受唇上传来的潮湿与温热。 他在亲吻她,温柔辗转,带着等待回应的无限期盼和柔情。 等她回过神来偏过了头,楚雪泽却不愿意放她,追着她的唇又贴了上来,还乘势与她唇舌交缠,水泽声听得人晕乎乎的,二人在这个吻中气息渐乱。 绵长的吻停下,分开,两个人的脸都染上的粉色和控制不住的微喘,她清楚地看见楚雪泽沉蓝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带着清晰的欲,只觉得眼前人更像妖孽。 “你若喜欢,我的整个人都是你的。”他拉过她的手,想握在心口上细细地倾诉与她听。 谁知林静含却推开了他,跳窗离去,只留下一阵寒风从窗外吹入,吹凉了房内原本旖旎的氛围。 楚雪泽看着空洞的黑夜,心也如坠暗井,呼呼地灌进了凉风。 他有些无助地阖上了眸子,终究是自己奢求的太多了。 第14章 拂衣阁林静含从晖园送楚雪泽回织云楼的那个晚上,楼中起了一点小风波。 楚雪泽问完了那句话就进了楼,不再看她的面容,似落荒而逃般,害怕太早就被她判了“死刑”。 经过一片纸醉金迷,莺声燕语的大堂,有见到他容貌实在出挑的,涎着脸来问睡他一晚要多少银钱,楚雪泽习以为常,不予理会,那醉酒的客人恼了,上来推了他的肩头一下,就被身旁的妓子娇笑着拉走了。 他将走上楼梯的时候,就听见了后院是和以往不同的喧闹,转头往后院空地看去,老鸨带着打手,正围着一个发髻散乱的姑娘。 老鸨熟悉的训斥声响起:“你个贱蹄子!居然敢把客人咬伤了,看你被睡八百辈子够赔?” “我……我今晚不想接客。”女子因为被打了巴掌,牙都有些松动了,声音含混。 “不想接客?你是小日子啊还是当真是大小姐啊,由得你接不接客!”她是最恨手下的姑娘小倌出状况的。 她赶紧声音发颤地说:“是,是小日子。” “小贱蹄子还给我装呢?”老鸨一巴掌又呼到了她脸上,“红嫣都告诉我了,你今晚约了情儿私奔,是也不是?” “不……不是,红嫣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女子的声音又慌又急,一听便知是确有其事。 又是一个蠢的,老鸨哼道:“在我这楼里吃好穿好还不满足,想去外头享福啊?你当人家真的看得上你?” “子元他待我是真心的,我拿我的命赌,妈妈你就成全我们吧,钱!钱我以后日日做工还你。”她急声恳求,赶着去奔赴爱人的怀抱。 “他的真心几斤几两?他给钱了吗你就跟人跑。”老鸨又让打手噼里啪啦地打起她的耳光来。 老鸨是见惯了这些天真女子被男人哄骗的模样的,当下也不再跟她多费口舌,打完了就丢柴房里去了,只留了一个人看着。 不知为何,从头到尾,楚雪泽都站在原地听了,老鸨收拾完人,就往楼中来,他方迈动了步子走上了二楼。 走到中道时恰好有跑堂的小厮往楼下走,还是个一贯在楼中消息灵通的。楚雪泽拉了人问道:“后院是出了什么事?” 跑堂小厮一看是楼中的红人,也乐意给他解惑:“后院妈妈在惩戒一个叫绿宜的姑娘呢,她今夜不想接客还把客人给咬伤了,妈妈自然大怒,后来红嫣就去告诉妈妈,说是绿宜今晚存了跟情郎私奔的心思,才不愿意接客,怕被拖着走不了。现下就成了这般……” 他说到绿宜要和男人跑时,也是一脸轻蔑,一个妓子还妄想做回良家妇,实在是异想天开。 楚雪泽道:“如此,多谢解惑。”跑堂的摆摆手就下了楼。 到走廊上的时候,有在二楼倚着栏杆没有客人的姑娘们闲聊着,说的正是后院被关着的那个妓子的事。这是如今楼里的新鲜事,人人都在注意着。 有杏黄纱衣的姑娘问:“绿宜盼的那个男人当真会在那等她吗?” “得了吧,人家那句话怎么说我们的?□□无情,戏子无义。你以为真的有人肯拿正眼看我们这些下九流的行当?”一个紫衣姑娘不屑说道。 另一个也附和她:“这话难听,但都得狠狠地记在心上。绿宜贵吗?那男人要是真心,赎她回去,妈妈也乐得放人,再挑好的进来,偏偏这份心也没有。” 紫衣姑娘又说道:“外头都说我们只认钱,没有真心,他们连钱都不给,谈什么真心呀,真心就是让我们冒着被妈妈打杀的危险去跟他们喝西北风呀。” 闲聊的姑娘都点头认同:“就是就是……” 谈话的声音渐远,楚雪泽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卧房,从窗户看过去,后院空地上的灯笼已经了,那幽暗的柴房门口有个高壮的黑影在守着。 房中摆了一把琵琶,是今日新送来的,老鸨存了让他学的意思。楚雪泽抱过了琵琶,随意拨弄了几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男子摆着琵琶且弹且唱的姿态,他做来实在太过媚气,若是被她看见,只怕也会看他不起吧。 楚雪泽摇了摇头,将琵琶放回了原处,预备回头想个由头拒绝了。 夜已经很深了,正是万籁俱寂,整个织云楼都沉在了梦乡里。守着柴房的打手也打着呼噜,一阵烟雾飘过,他睡得更加黑沉。 “嘎吱——”绿宜看着门被轻轻地推开,她看见一只修长的腿迈了进来,夜色昏暗,她看不清来人的脸。 “你和那子元是真心相爱的?”他开口,是风吹檐铃的清动,拂醒了绿宜的注意力。 “是!是!求公子成全,放我走吧,子元他还在等着我。”绿宜声音急切,她一晚上都在担忧着子元等不到她怎么办,所以一直没有睡过去。 “你如何得知他真心爱你?” “他记得我最爱吃的是糕点,他为我写的诗,字字情真意切,他说想娶我为妻,子元说话的那个眼神,我绝对不会错认的……”绿宜沉湎在美好的回忆了,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等反应过来,绑着她的绳子已经断了。 “走吧。”楚雪泽说道。 绿宜赶紧下跪磕头:“公子大恩大德,绿宜来世定当做牛做马报答。” “无需你报答,你最好如你所说的一般,和他相爱相守一世,若他是个负心人,你也……”不必回来了。楚雪泽没说完这句,转身就出了柴房。 他有些无理取闹地盼着这二人好,就当做是个证明,证明低贱之人也能得心中所爱,长相厮守。 清晨实在老鸨的怒骂声中到来的,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绿宜竟然不见了,柴房里只剩下碎瓦片和一截磨断的绳子,守门的打手挨了一个闷棍,现下才恍恍悠悠地醒过来。 楚雪泽看着院子里闹哄哄的一片,兀自练着剑,晚上有客人点他弹琴,屋中闹哄哄的一片,有喝多了娇娘在怀把持不住的,搂了人滚到一侧就办起了事来,穿着衣服在耸动的画面当真不忍卒看。 楚雪泽只淡定地谈着自己的琴,有意动的妓子柔腕缠上他的手臂,也被拂开了。 离开了那污浊的房间,回到自己房中时,他就看见林静含,原先冷淡的情绪一下有些惊喜和紧张,但仍强作淡然。 这日的晚上,林静含给他带来了礼物,是名家的字帖,楚雪泽吻了林静含,她却推开了他走了。琉璃触地,满目伤怀。 之后林静含就不再来了,楚雪泽每每听到屋外响起脚步声,都提着一份紧张,却俱不是她,本就沉默的人变得更加一眼不发。 绿宜消失了几天,她当真和自己的情郎私奔去过好日子了吗?楚雪泽观望着,等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一重失望之下,又是再一次的失望。绿宜的尸体在护城河里被发现了。打鱼人的网捞到了她,腰上还绑着一块石头,看起来是跳河自杀的。 很快就有衙门的人来问话,听说绿宜死前提到了一个叫张子元的人,就循着户籍找他去了。 消息传回来的很快,原来那个张子元说与绿宜私奔之事,不过是酒后的一句戏言,绿宜在他们约定的地方没找到人,就找去人家的家中去了。 谁知那男人正搂着自家夫人在睡觉呢。她被张子元的娘子羞辱了一番,张子元为了跟娘子表衷心还打了她耳光,之后她便离开了。 这般的结局,楼里的上上下下似乎都不觉得意外,果然如她们所说,入了青楼就是生来下贱,管它从前往后,都不配再被谁真心相待。管住自己的心是妓子们最该做的,小倌也一样。 彼时他正拿着琵琶,想拒绝,老鸨在对着楼中的全部姑娘骂着:“看见了吗?死了个心高命贱的”那些穿着轻浮的姑娘,脸上一日日带着妆,积起了笑纹,垂头听着她的训话,骂完了,她转头问楚雪泽:“你要说什么?” 他改了主意,问道:“我想问妈妈,除了琵琶,可还要学些什么?” 老鸨见他乖觉,气稍顺了几分,答:“若有余力,学着唱几句小调也是好的。” 他点头应是,抱着琵琶又走了。可那些话,这一日日的话,都在他脑海中回想着。他肖想林静含,就如那绿宜期望着张子元一样,却比她还不如,他们好歹相好过,自己呢? 他真想看一眼绿宜的尸体,好提醒自己,配不上就是配不上,贵家小姐和青楼倌过得从头到尾都是两种人生,从水中捞起月亮,谁见了不骂一句傻子,溺死了也是活该。 楚雪泽低头看着琵琶的弦,眼中忽的发了狠:可我亦如飞蛾扑火,至死也只愿在火中解脱。他一想到此后林静含要与他人携手,就控制不住的满目赤红,嫉妒溢满了胸腔。 争一把!一生悠长,现在就放手还太早了。 输了不过就是像那个女人一样去死罢了。若以后真的看到林静含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那他死了也好,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他一遍一遍地学着琵琶,恍然不觉双手早已鲜血淋漓。 那夜,离开了楚雪泽的唇,从二楼一跃而下的林静含,走得有些慌不择路,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比在刀锋之中游走,在生死之间时更加紧张。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推开他?这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林静含不想质问自己,也害怕楚雪泽会问她。 走得远了,再回头,织云楼二楼窗户的那点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片暖光之中,有他温软的唇,修长的手,和身上清净的气息。林静含按下那反复涌上来的记忆,转头走了。 之后,她没去过织云楼,不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楚雪泽,更重要的是,因为陆秉元突至苏州,让她起了一些别的想法。 陆秉元秘至苏州,来因尚且成迷。但他先见的是刺史大人,别人看来没有什么,但林静含在知道了刺史同织云楼的关联,这就很有指向了。 织云楼背后的另一个势力,她不知道,但刺史大人一定知道,所以芳纵园里的事,自然也不可能逃得过皇城司的眼睛。 林静含这几日日夜守在芳纵园外,只待心头猜测成真。若是陆秉元来了芳纵园,就说明此事当真与长明山庄有关。能吸引来朝廷插手,背后的利益不小,且极有可能就是常萤山秘宝。 陆秉元会来吗?林静含极其期待,为着这份期待,她显得极有耐心。 守到了第三日的卯时,甲胄碰撞的声音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林静含原闭眼假寐,听到这声响,心道:果然来了。 第15章 拂衣阁那是训练有素的皇城司禁卫,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是皇帝手下凶悍的狗,好使的刀。现在牵在陆秉元的手里,预备着彻底剖开面前的这个小院子。 他手一挥,就有亲从上前撞开了芳纵园的门,园中的高手也动了起来,内里似有人下了令,他们都杀扑了出来,和皇城司的人战在一处。 刀剑铮鸣,血肉飞溅,痛呼之声却不,像两条沉默的恶犬在撕咬。有周边的住户,早起的摊贩,看了一眼就哆嗦着都缩走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唯恐波及到自己这升到小民身上。 原先一派精致安逸的江南园林,现下变成了血迹斑斑的兽笼,困兽撕咬着目之所及的敌人。林静含冷眼看着,只盯着那突围而出的一个,她早已蒙上了脸,只等着浑水摸鱼的机会。 下面的人没有打多久,果然就有园子里在众高手的护卫之下出来了。林静含定睛一看,正是那日那账本的富商王文贵,此时他已不是商贾的模样,而是拿着一把春秋大刀,另一手掷出几枚金钱镖,刺向追出来的人。 陆秉元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到了这条从浑水中钻出来的大鱼,他拔出了黑刀,虎行了数步,砍了上来,王文贵身旁有人举刀去挡,没想到竟被他劈断了刀刃,连着半边的身子也被劈下。 剩下的人都冲了过来,陆秉元仍旧轻松应对,黑刀风驰云卷,来人尽匍匐在地。王文贵趁他们在拖着的时候,又飞射出几枚暗镖,见未伤到陆秉元,赶紧脚底抹油地溜了。 陆秉元哪里会让他跑掉,从容指顾的追了上前,他带的人不多,都在园中打斗,是以一个人也没带。林静含见二人追跑了出去,自然要跟上。 二人你追我赶,穿街走巷,那王文贵看着肥壮,轻功却十分不错,在高低的房脊屋墙之中穿行迅疾,身轻如燕,不见气喘。 然而再是奔命,陆秉元也一点一点地追了上来,即使他朝后头掀了几个竹竿,飞了几枚暗镖皆是无用。 那嗜血的黑刀已经对准了他宽厚的背心刺下,蒙了面的林静含轻功奔逸出尘,一脚就蹬上了他的黑刀,刀偏了半寸,扎入了王文贵身旁的瓦片之中。 她身上将人拖离了黑刀的范围,拖着他的肥膀子就往城外跑,想要借城外的树林摆脱陆秉元的追击。 王文贵尚在庆幸自己即将脱险,谁知来救他的人,转头就语气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账本可安全?”那声音,俨然是一组织派来接应他的人。 什么鬼东西,你是谁啊?王文贵一听她说这一句,一刀就要劈她,这根本不是教中派来之人。林静含问完这句就知道他要动手,赶紧撒了手退远了他,口中调侃道:“为何动手,你是背叛我教了?” 后头的陆秉元也追到了,停下脚步警惕看着前面的两人突起的“内讧”。 陆秉元认出了她的身形,面前这人,就是那天晚上剃了他半边眉毛的……杀手。他握紧了黑刀,审视着他们之间的交流,面前这人,和王文贵是何关系? 那王文贵虽然慌不择路,却没被她忽悠住,骂道:“什么鬼的背叛,什么鬼的账本,早就烧了,你根本不是我教中人!”说完抬手便几枚金钱镖飞来。 织云楼只是他们手下一个小小的产业,那账本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只有林静含想通过,是以当皇城司杀进来的时候,“王文贵”将所有账册一类的物事都付之一炬了。 林静含歪头闪过金钱镖,也不指望他能信,套出了这么一句话就从他们之间跳走了:“那你们继续打,我先走了。” 说完就在一旁看着,还用手示意他们快打,完全没有要收渔翁之利的意思。 此时场面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陆秉元和王文贵不知要追要逃,只有林静含,好整以暇地盯着陆秉元的眉毛看,见他竟然用眉黛画上了,她眸中戏谑明显,真不知是哪个妆娘有这样的好手艺。 陆秉元自然看明白了她的眼神,但他竟也不怒,能做到皇城司的副使的人,得养出了一幅沉得住气的好性子。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之际,林中另一头起了动静,林静含直接跃了高树,看着下头即将往这边来的动静,王文贵欲逃走,却被陆秉元留住了。她看着二人相斗,认真地记下他们的剑招。 此时起动静的那伙人也出现了,林静含看着打头的那个红衣少年,怎么又是他?再看后头,这人为何三天两头被人追杀? 洗剑城的少城主刘成珏,不过是这江湖中平平无奇的门派二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招惹了些什么。他爹不准他对自己的婚事发表意见,刘成珏觉得再待着洗剑城实在是憋屈,才无视了他爹的警告,跑来了苏州散心。 谁知现下又被追杀,看着跟从前的像是同一伙人,而且武功更高了。这次只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有个仙女剑客来救他了。刘成珏终于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谁知就见前面出现了二人,正在打斗,刘成珏心头升起了希望,连连喊道:“有杀手!杀人啦!”当下连一点洗剑城少主的体面都不提不起来。 王元贵在打斗之中见到来的这伙人,极力将陆秉元震退了,他惊喜地喊道:“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助我,杀了这个朝廷的走狗!”他显然认出了这些杀手。 那伙人也认出了教中的堂主王元贵,虽然还有杀刘成珏的任务在身,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人救出教中的堂主,都是一样的。 陆秉元见来的不是他的人,也不见有几分慌乱,挥刀又斩向前,杀意赫赫。被追杀的刘成珏被没了地跑,抽出玉尤剑准备出一口被追了一路的恶气。 当下一伙人很快又混战到了一起,林静含在树上看着,王文贵和追杀洗剑城少主的人,竟然是一伙的,情势当真是复杂。 见到刘成珏杀了几人之后,已是气力不继,林静含叹了一口气,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甩出一枚钩索,绕上了刘成珏的腰,将他扯上了树来。 刘成珏随乘势杀了几人,但他的剑几回被震了回来,虎口发麻手臂酸软,眼看就要出事,谁知腰上突然被一股力道一扯,他就到了树上,身旁有个蒙面的神秘人。 很快就有看到的杀手追了上来,林静含挥剑将人都杀了下去。 刘成珏还以为自己今天又要死了,转头看向身旁的蒙面人,然而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她手中的剑,是那柄在雨夜中显出寒光,照亮了她模样的长剑。 是她!又是她来救他了!刘成珏激动得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开口,脚下一滑,他险些又要掉下树去,林静含赶紧拉住他的手。 刘成珏赶紧稳住了身子,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脸登时像衣服一样红。待没有杀手再杀上来了,刘成珏清了清嗓子,羞涩道谢:“多谢少侠相救,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城珏定当报答。” 林静含正想张嘴报上姓名,却忽然想到,如今江湖上都知道她正在庐州祠堂里,还是不要暴露行踪为好,于是便点点头当做回答。 刘成珏见她不愿作答,心中分外遗憾,只能又问:“少侠为何在此处,可是知道追杀我之人是谁?” 林静含转头问他:“我不知道,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刘成珏摆了摆手。 “哦。”场面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林静含虽然性好美人,但是正事在前,是以对他少了几分笑颜,将他救了上来,但注意力仍在树下的王元贵和陆秉元之中。 刘成珏看她注意力都在下面,当下也不好再打扰她,随她一起向下看去。 王文贵有了真正的帮手,气势极盛,将他的春秋大刀舞得大开大合,跟陆秉元的黑刀对砍,以多打少,陆秉元终于显出了退势,王元贵就要乘胜追击,想要将他杀掉。 然而没等他得意多久,黑刀刀意越战越盛,几次大劈之后,王元贵的春秋大刀竟然被陆秉元震飞了出去,插进了地里,兀自颤动不止。此人武艺,可见超群。 忽然,又有一会甲胄兵丁出现在了林中。 是处理完芳纵园中事的皇城司禁卫就顺着陆秉元留下的踪迹追过来了。禁卫将余下的王元贵连同杀手团团围住了。 一时之间局势倒转,王文贵见反抗不得,又不甘被抓,就要自戕,被陆秉元一脚踹飞出去,撞在了一棵树上,又滑将下来,肥壮的身子摔在了地上,扬起尘土。 陆秉元的手下即刻上前,卸了他的下巴,扭断了手脚,将人绑了起来,余下的杀手或杀或抓,尽皆伏诛。 陆秉元看着先前林静含跃上的高树,哪里已经变得空荡无人。 林静含在看到王元贵伏法之后,第一时间就抓取刘成珏离开了。 回到了苏州城已是辰时,林静含一时之间思绪万千,陆秉元抓到了王元贵,会从他口中拷问出一些什么来呢? 皇城司本就是刺探情报的所在,审问犯人自然不在话下,但同样的,问出的东西就不是她能接触得到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搞清楚王元贵和他背后的组织究竟是何来头。 林静含当下就要去衙门找何不知。然而要走的时候,她的袖子却被轻轻地扯了扯,转头看身旁的少年,他俊俏的面容在晨光之中熠熠生辉。 二人现在在一处塔顶停留,整个苏州的风光一览无余,连同少年白皙面容下隐隐透出的红晕,微风拂过,少年声音清朗:“少侠,要去往何处,可能同行?” 林静含摇了摇头:“抱歉,确实有私事要办,你要去哪,可要我捎你一程?” 刘成珏哪里还好意思麻烦她,连忙说道:“不,不要,我认得路。” “好,那我这便走了。” “等等……少侠,我们还能再见吗?”他鼓足了勇气问出这一句。 林静含笑笑:“有缘自会相见。” 刘成珏看着少女利落的轻功,几下就离开了,一时间有些说不上的失落,第二次相遇,又被她救了,却还是对她一无所知…… 他暗暗恼恨自己的失败,但还是记住了她离开的方向,想着以后多去那附近逛逛。下一次!他一定可以问出这位仙女姐姐的名姓。刘成珏暗自给自己打气。 第16章 拂衣阁林静含在衙门里头找到了何不知,彼时此人正在用早饭,浑然不知这苏州城了出了什么大事。 林静含想起没吃早饭,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坐下问他:“你在江湖多年,是不是大多数人的剑招你都了解。” 何不知端粥的手停滞,为难道:“这……不大,不大认得齐全。” 林静含道:“我这就去和提点说这衙门里养了个大大闲人了。” “诶……”何不知按住她,这是世子的表妹,他跟她讲不了道理,“你说说,我还年轻记性好,我再想想。” “使一把春秋大刀的,还擅金钱镖的。” “这范围可大了,”何不知嗦了一口粥,“招式如何?” 林静含以筷为刀,将王元贵的招式都舞了一遍给他看。 何不知沉吟了半晌,问:“你是在何处遇着此人,有何过节?” 林静含皱眉:“他不简单?” “是他背后的势力不简单。”何不知说到这,声音都压低了。 “什么势力?”林静含也压低了声音探头过来听。 “那王元贵,真名叫王元,早年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如今只是拂衣阁的一个小堂主,管的也都是一些打理门下产业的小事。” 其实这些事寻常的江湖人还真不知道,何不知也是因为和王元一样在苏州久住,早年做无名小卒见过他,如今看王元成了一个商人,才对此人留了一个心眼。 加上何不知交游广阔,多方探问,这才得知了这一层秘辛。 “拂衣阁……那个□□?”她是有听说过这个门派。 何不知点头:“就是那个□□。” 林静含打小进了山林,这几日也没遇见个跟她普及江湖情报的人,当下只想再多问点消息。 “关于拂衣阁的消息,你知道多少?”她给何不知夹了一筷子腌缨子。 何不知看着她求知若渴的模样,带着嘚瑟道:“啧啧啧,你这青峰盟少主,当得不称职啊。” “快点说快点说。”林静含拿手肘撞他。 “拂衣阁是十年前才声名鹊起的教派,由前前任武林盟主蓝纵创立的,在那之前,江湖不义之士所聚集的教派是叫恒天门。” “前前武林盟主蓝纵?”林静含从未听过这名字。 “三十年前他曾是正道魁首少阳派的少主,被推举上了武林盟主之位,谁知恋上了恒天派妖女姬蓼,二人珠胎暗结,最后姬蓼连同整个恒天门被少阳带领的各派击杀于黑云崖。 蓝纵也疯了,杀了各派数百人,之后创立了拂衣阁,自此遁入邪道,少阳派也在那一次大战之中人丁凋敝,不久便也散了。如今江湖上的人,知道这两个门派的也少有了。” “那拂衣阁现任教主是蓝纵?” “蓝纵早就死了,现在的教主不知名姓,颇为神秘。” “拂衣阁厉害在哪里。”林静含对何不知先前的小心很是不解。 何不知举手,又放下,舞了半圈:“我这么问你,正道这么多门派,你选个第一的出来。” “我哪知道啊。”她能数出来的不超过十个,更谈不上了解。 “江湖上为这天下第一的名声也是众说纷纭,但说到作恶多端的□□,就只有一个拂衣阁,将那十二怨鬼,西域金轮教都远远甩在了后头。 正道门派,没有哪个单独拿出来,是拂衣阁的对手。”何不知笃定地伸出一根手指。 林静含粥也不喝了,:“那长明山庄之事,为何无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从前杀人灭门劫宝,都会告知苦主,嚣张至极,长明山庄灭得不明不白,而且凶手据线索看只有两个人,拂衣阁里高手虽多,能有此本事的只怕得是教主那一层了。所以江湖上都怀疑是长明山庄和哪个高手惹了仇。” “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林静含已经懒得一句句问了。 何不知双手一摊:“没有了。” “就没了?” “这已经很多了!半句漏出去,我都是要没命了的。”他手在自己脖子上凶狠一横。 “好吧,”正好林静含也吃完了饭,“拂花阁在哪里?” “蜀中黑云崖。” “再会。”她挥挥手回了郡王府。 这几日林静含都在芳纵园外守着,早已疲乏,回竹阙馆泡了个热乎乎的澡,彼时已是中午,她在院子的雕花躺椅上小憩,晾干头发。 林静含并没有睡着,而是还在想着拂衣阁的事情。若当真如何不知所说,能屠庄的只有拂衣阁主或和他实力差不多的人,莫非她只要找到那阁中教主便可? 蓝纵将拂衣阁建在了及险峻的黑云崖上,或许,她该亲自走一趟,南怀音若是未死,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这时有俏丽的小丫鬟走进了院中:“小姐,有人送了一封帖子。”她看着躺椅上阖眸的人脸色微红,无他,只是觉得表小姐这幅不染纤尘的静寂模样,当真像神女一样的好看。 林静含伸手了接过那封帖子,小丫鬟行过礼小跑着走了,在过垂花院门的时候还小跳了一下。 封面上的字迹林静含最近才见过,丰润劲朗,正是楚雪泽的。 看着帖子,她微微沉吟,从那晚打窗户离开之后,她就刻意不再去想这件事,让自己全心投入了芳纵园的事情中。 楚雪泽的心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但她却是绝对不该去回应的,不是对他的排斥,而是对一份感情的排斥。 但不管怎么说,她应该给他一个答案,即使是拒绝,也应该当面好好地说清楚。 想通了此环,林静含将帖子翻开,楚雪泽在帖子中请她到织云楼一趟。 他知道林静含在查长明山庄之事,所以这些日子细细回想了从前在山庄当差时的异样,想通通告诉林静含,看看还能有什么发现。 这还是他第一次找她,为的却不是自己,是想帮她的忙。林静含将帖子放下,心中甚是感怀。 当夜,林静含着起了男装,再次造访了织云楼。 她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楚雪泽正在临摹字帖,边上摊着一本钟繇的字,正是林静含送予他的其中一本。 他眉目舒和,鸦色的发丝半束半散,琼琚色云纹广袖长袍松松地挂在身上,一派自在无拘的神仙模样。 白玉纤长的手握着狼毫笔,在宣纸上一字字地细细临摹。林静含走得近了,能看见他腕上微青的血管,让人想抚摸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玉的柔润。 这幅写意自在的模样,像半点不将那夜的事放在心上,林静含原先微提的心也彻底安稳了下来。 屋中的桌子上早摆满了酒菜,酒被装在了成色极好的天青色汝窑酒器之中,看楚雪泽还在认真写字,半点没有要搭理她的模样。 林静含也不催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边喝别等。楚雪泽知她好酒,准备的和楼中常带了□□物的酒并不一样。 谁知酒入了口,就是极辛辣的味道,如一团烈火气势汹汹地往喉咙里烧。 “咳咳咳……”她没防备,被呛得不轻,忙放下酒杯,抬眼看书案边的楚雪泽,仍是出尘脱俗的模样,半点不为外物所惊扰。 他这是在作弄她吗?林静含狐疑,又觉得楚雪泽的性子不该如此。 看着桌上其他的吃食,林静含想起这一天才只在何不知处用了早饭,又拈起了一块模样极好的海棠糕吃。 “糕点好吃吗?”楚雪泽搁了笔看过来,长身玉立,一派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林静含不明所以:“甚好……” 他笑:“我做的。” “咳……”这次还好,她忍住了,管它谁做了,饿了便吃。 楚雪泽看她回瞪了自己,终究是忍不住扬起了笑,只是穿得不大规矩,雪白的脖颈和一小块胸膛晃着人眼,如此天人,在这私密的房内更显活色生香。 他拿着字走了过来:“你看我临摹钟繇的字如何?” “极好。”她只扫了一眼,答得敷衍。 楚雪泽说道:“他是个痴人。” 钟繇沉迷书法,为着看韦诞手中的一本《笔论》,却被三番五次地拒绝,捶胸呕血差点没命,韦诞过世后,钟繇终于掘了他的墓,得到了《笔论》。 世人叹他太痴,楚雪泽倒是能明白他的这份偏执。 这话没头没脑的,林静含听得不甚明白,楚雪泽已在坐在她身边,清冷的气息弥漫,他端起了酒杯,却是她方才喝剩的那半盏。 “诶……林静含正想出言阻止,谁知楚雪泽已面不改色的喝下了半杯残酒。 察觉到她的反应,他抬眸,二人眼神相撞。 楚雪泽舌尖勾回唇角的水迹,眼睛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让林静含有了一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那鲜红的舌尖只露出了一点点,又藏了回去。却让她不禁想起了他吻上来的时候,伸进了她的口中时灵活的模样…… “你的脸怎么红了?”他倾身过来看,低柔的声音就响在近前,盯着她的眼神像勾人的妖魅,哪还有方才清雅公子的模样。 勾引,这是勾引。林静含反应快,答:“许是酒劲上来了吧。”说完便偏身不动声色地远离。 第17章 拂衣阁不待楚雪泽再说话,外头有人敲响了门,林静含如临大赦地起身,抢先去开了门。 是楼中的小厮,端着一方精致的漆画宝盒,他说道:“这是昨夜的客人送予公子的礼物。” 林静含看向楚雪泽,他此时酒劲像是上来了,白皙的脸像敷上了粉色的胭脂,头偏向一边不说话,像在闹脾气。 没办法,林静含只好接过了礼物,门又重新被关上了。 “这东西要放在哪里?”林静含问桌边的人。 “随意。”楚雪泽淡淡道。 林静含转头,看到了她送的一堆字帖在书案的匣子里放着,她就想把这盒子也放进去。 楚雪泽看她过去,却说道:“不准把它跟你送的放在一起。”话中带着点任性,却又纯稚动人,看起来很重视她送的。 林静含听着也忍不住失笑,那酒只怕确实是太烈了,便笑问他:“那到底要放到哪里起?” “随便,丢出去都行。” 林静含只好随意地搁在了桌子上。 “你今天找我来……”她斟酌着开口,显然并没有忘记他在帖子里说的事。 听她开口,楚雪泽也收起了那些情绪,声线又恢复了清冷:“今日确实是为着告诉你一些关于长明山庄的事。” “你说吧。”林静含正襟危坐。 “我到山庄时,南夫人就已经疯了。” 这事林静含自然也知道,在她的记忆之中,南夫人从来就是一个不甚清醒的女人,却不知她为何而疯,好像某天突然睡醒,就变成了这样子。 楚雪泽极聪明,即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杂役,但那些下人中口口相传的事,他能听到的,都不会忘记。正如在广霍城的地窖中,那个小皇子死前一遍一遍说的话,他也全都记得。 “她疯了之后,就开始极力帮着自己的儿子争夺长明山庄家主之位,彼时当家的还是南老夫人,但是南夫人没有天分,所以下一任家主,无疑就是大小姐。”楚雪泽说道。 “长明山庄向来只传女子,更何况南怀音比起南春晏,天赋更是出众,南夫人没道理……”林楚雪泽:“是以大家才说南夫人这是疯了,不仅拥护起儿子来,还三番五次地伤害南大小姐,严重的时候,差点要了大小姐的命……” 林静含沉默,这些事,南怀音从未和她说过。 这要挟持亲儿去死的做派,倒是让林静含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明芙蕖,但南家的情况明显和林家截然不同,亲情爱情,为何有些女人一旦沾染了情这东西,便不再正常。 楚雪泽接着说道:“我只听过一次,他们说,有一次夫人又对大小姐下手,被老夫人责罚,她却发了疯语,只说大小姐不是她的女儿。” “你是如何得知的?”这话听进了下人的耳朵里,全院处死也不为过。 “南夫人说这话时声音极大,院子外的人也听到了,只是说了这话的人,后来意外坠井没了,我也是路过时听了一句,并没有人在意到我,之后也没人再提起。” “或许只是一句疯话罢了。” 他亦点头道:“确实,大小姐从小到大在山庄长大,大家都是看着的,和少爷的面容肖似,没有突然就不是的道理。” 听了楚雪泽的话,林静含心中纵然有万般的猜测,此刻也只剩沉默。 她只觉得,此刻要尽快找到南怀音,不管楚雪泽所说的猜测是真是假,南怀音都确实是和她共同长大的朋友无疑。 当年她亲眼看着明芙蕖在自己的面前摔死,尚是孩童的她在那一瞬间,再也张口说不出任何的话,大夫来诊治过,只说她喉咙无碍,只是失语了,却不知会不会好。 老夫人怜惜她,把她接到了苏州住,彼时的南怀音成了她的好友,时长来陪着她,或是接她去长明山庄小住,那时的南怀音年岁也不大,却耐得住想出去玩的性子,日日地陪她说话,逗她开怀。 在她们的照顾下,林静含才慢慢好了起来。是以,南怀音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朋友,与其身世如何,没有任何关系。 “含娘……”他又这般喊她。 “嗯?”林静含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楚雪泽点了点她后颈的位置:“你衣领上这处的线开了。” “是吗?”林静含看不了,伸手摸了一下,果然破了一个洞,丫鬟粗心没有发现,她便穿出来了。 “随它……” “我帮你缝一下吧。”楚雪泽不等她拒绝,就去取了针线过来。 没有办法,林静含便乖乖坐在他的身前,她能看到他分开在她两侧的腿,长衫下是雪白的裤子,楚雪泽的腿极修长,林静含看起来像是被他圈护了起来。 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林静含不知道要把眼睛放在哪里,又随手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速度慢下来,便能忍下那股辣喉感。 他很快穿好了针线,林静含感觉衣领被微微扯了一下,翻了出来,修长而冰凉的手理了一下她的碎发。 “我如今想来,那日被拖出角门的时候,回来的那一队人,和往常并不一样。”他一边缝着,仍和他说着话。 这话总算让林静含没有这么尴尬,她问:“有何不同。” “往常回来的人风尘仆仆,步履缓慢,显然是空手而归的模样,那日回来的队伍,虽然满面风霜,但步履匆匆,似乎是喊着去见老夫人。” 看来长明山庄早有了内应,而且地位不低。林静含却想得却更多,其他派人去寻秘宝的门派,未必没有,他们敢监视一个长明,就敢监视整个江湖武林。 林静含肯定说道:“他们找到了,常萤山的秘宝的线索。” 说话之间,楚雪泽已经将她的衣领缝好了,他探身到衣领的地方,咬断了线,远看着,却像在亲吻她的后颈。 他挨得很近,近到林静含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 楚雪泽并不关心什么常萤山的秘宝,“好了……”他收起了针线。 林静含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恢复一片淡然:“楚……雪泽,那日你亲吻我,是心悦我吗?” “……”她突然提起,楚雪泽沉默一会,清楚答道:“是,含娘,我心悦你。” 原来真是这样,林静含静默无言,只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冷静说道:“可我对你并无此意。” “是吗?”在林静含说“并无此意”的时候,楚雪泽就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这句话是无意识地接着她问出来的。 “是。”她转过身,认真看他。 忍着心口堵上来的窒息感,楚雪泽努力回望她的眼睛,想细细分辨,但里头……当真没有半分的情意存在。 他脸上褪去了血色,漂亮的眼睛也暗淡如死灰:“如此,我知道了。” 林静含按住泛起的不忍或是其他,不去看他的面容,说道:“那我,便走了。” 楚雪泽没有说话,她自推门离开了,衣袖消失在门隙,瞧着真的没半点留恋。 林静含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自己慌得连携芳剑都没有拿,深吸了一口气,她又回头了二楼,推开了楚雪泽房间的门。 谁知豁然就见大开着的窗户,楚雪泽整个人趴在栏杆上面,风吹起单薄的衣衫,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楚雪泽!”林静含冲了过去,将他扯了回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雪泽被拉得仰躺在了地上,手上拿着……那本钟繇的字帖。 他缓缓地解释道:“风把它吹到了窗台上,就快吹下去了,我才……” 原来不是要寻死。林静含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雪泽却说道:“担心我吗?放心吧,我不会死的。含娘今日要来,我舍不得今日死,何况我还没看够你,怎么会去死呢。”他的声线有些嘶哑。 林静含回头看那汝窑酒器中的烈酒,几乎没了,想也知道是谁喝的。 再一听他说的这些疯话,不禁气结,出口的话也不留情:“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去死了。” “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了一时,便想看一世。”他说着平日里不敢说的话,痴缠又大胆。 林静含却不愿再听,拿起携芳剑后快步离开了这间屋子,下了楼去。 夜色中的芳纵园,景色破败,假山走道上沾满了已经发黑的血迹,神秘公子的白靴缓缓步过曲廊,像是在闲游赏景。 公子问道:“王元贵被陆秉元抓住了?” “是……”答了话的下属脑袋和身子随即分了家,血溅到了到了身旁人的脸,却没人敢动。 “刘成珏还活着?”公子又问。 又一个人犹豫答道:“是……”不出意外的,答话的也直挺挺倒地死了。 没有一件事办好的,拂衣阁如何就养了这么一群废物。公子美若女子的面容上戾气横生,看在手下眼里更如修罗恶鬼。 这两件事确实办,照着拂衣阁的规矩,带头的人是绝活不下来的,连着近些的人都可能连坐,更何况是阁中人人谈之惊惧的公子手下办事。 但他们根本不敢动,也不敢跑,否则就是下了地狱,这位鬼公子也能给你揪出来,让你宁肯往油锅里钻。 “那首歌谣,王元贵也看过吧?”虽是无名小卒,但他仍记得清楚。 “回公子,他看过。” “看来朝廷很快就会知道了。”公子这话出口,跪着的人具是一寒。 他们费心夺来的消息,如今竟然失手没守好,当真是奇耻大辱,看来公子是绝不会放过他们了。 “无妨,让整个天下都知道也无妨,让他们去找吧,消息在谁手里不重要,东西会落我手里就行。” 看来依公子的意思,要将常萤山秘宝的线索散布出去,让整个江湖武林都知道了,与其和朝廷比谁先抢占先机,再悄悄找到宝藏,不如将这事变作整个江湖武林的狂欢,大家一起,凭本事杀个痛快。 “领公子命。”接了令的人消失在了园中。 想到接下来江湖上会出现难得的热闹,公子的心情总算稍好了一些。他无聊地拂过越过栏杆的芍药:“说罢,还有什么坏消息?” “公子,我们在苏州发现了林静含的踪迹。” 没想到他轻笑了一声,道:“这是个好消息,下去吧。” 公子此话一出,意味着在场的人,命是保住了,他们赶紧退了下去,芳纵园内,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很快就可以与她重逢了。“但愿见到我时,你是高兴的。”公子揉碎了一朵芍药,红色的花汁沾染上了他修长洁白的手,“我会让你高兴的。” 第18章 拂衣阁彼时的林静含,躺在竹阙馆的床榻上,左右翻身却睡不着觉。 织云楼中发生的事一遍一遍地浮现在了眼前,楚雪泽试图勾引她的模样,楚雪泽脸色苍白的模样,楚雪泽抓着那本字帖的模样……闭上眼睛就会想起。 她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生平第一次拒绝别人的心意,想不到竟是这般的不好受。 她不能再去想楚雪泽了,多的是比儿女情长重要的事情,当下林静含就决定,早早地前往蜀中黑云崖,只希望此程能顺利找到南怀音。 再之后,若常萤山的秘宝当真存在,她也不介意在其引起江湖纷争之时,试着去悄悄毁掉那于苍生无益的传说中的宝物。 只可惜理想丰满,现实却实在是骨感。 次日晚饭,林静含说明接下来的计划,就要先和席间的老夫人等人作别。 然而明修况却说道:“你拿我的名声去织云楼里挥霍,保证了会替我跑一个月的腿,如今还剩半个月。” 林静含和他打商量:“等我从黑云崖回来行不行?” 明修况不语,显然是拒绝商量。 “我这是去救人,很着急的。”林静含拍了拍大腿,大义凛然。 “这都两三个月了,再多半个月南怀音的处境也不见得有什么变化,况且,你觉得你能只身从那邪道教派里安生出来?”明修况说得不紧不慢。 明挽珠也附和道:“就是啊表姐,这么危险,要不你就不要去了吧。” 老夫人和老郡王也是一脸的不赞同,他们实在是想拦着林静含,但是又知道她不会听进去,也有得是法子脚底抹油偷溜。 虽然明修况这话说得无情,但林静含却明白,他这是在担心自己走的这条险路,想拖着不让她去黑云崖。 但林静含去意已决,知道明修况肯定不会松口,索性替他办完这半月的差,之后他也不会再有借口拦着她。 街口上近日巡逻的街道司司兵是个极俊俏的小郎君,每每她一出来,街旁楼上的小娘子都忍不住悄悄地探头看她,更甚至,有些男子也忍不住看那颜色极好的小郎君。 他们争相看的,正是穿上了街道司差服的林静含,明修况也不是天天有差事要她去跑,闲下来的时候就打发她巡街来了。 活倒不累,就是常有好保媒的大娘拉住了林静含的手,问:“小郎君可定了亲啊?我这有个好姑娘,配你这街道司的小子正正好!” 实在无奈,林静含只好说道:“承大娘的情,只可惜家中已经定了亲事。” 这话每隔两三日就要说一遍,可见在苏州城中,有着份街道司的营生,当真是不愁媳妇的,林静含叹道。 “定的是哪家的媳妇啊,你说说,大娘我说不准认识呢。”有大娘疑心重的,林静含就答:“是城西(东),身量甚高,人也周正。” 城西的大娘问便说媳妇在城东,城东的大娘问就说住城西了,她已经答得熟练。街道司管的就是街道洁净,占道经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应付起来也渐渐自如了。 这一日是林静含最后一日巡街,做了半个月的衙门官差,明天她终于是要解放了,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巡街经过城西,正好到了芳纵园附近,就看见两个衣着迥异的人在低声地说着什么。 背对着林静含的郎君长身玉立,穿着不俗,看着像是哪位世家出来的浊世佳公子。 此时他正在和一个褐色布衣的人在说着话,那穿着褐色布衣的人林静含正巧认识,是这城中游手好闲的懒汉邱四两,成日干些投机取巧、偷鸡摸狗的营生,早蹲了几次牢了也不知悔改,一看到他林静含就得提起几分探究。 这是又在诓骗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吗?这般想着她就要上前探问。 “邱四两,你在这做什么?”她上前问道。 那邱四两正花言巧语地和这刚到苏州的有钱公子说着话,见到林静含往这边过来了,心道不妙,这桩生意看来是要黄了,还是跑路要紧。 但林静含怎么会轻易让他溜走,反手刀鞘一敲,邱四两的右脚一软,膝盖直接磕在了地上。 那邱四两痛呼一声,直叫道:“冤枉啊。”这是他成日被抓形成口癖了,林静含压根不理会。 那公子对突变的状况不解,转过脸来看她,林静含便看清了他的模样,一张芙蓉秀色的脸,貌若好女,神色柔然带笑,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姑娘为何要打他?”公子轻皱着眉。 这人眼神也好,竟认出了她的女儿身,林静含仍旧神色自若,说道:“公子是刚来苏州城?这是城中出了名的地痞懒汉,无论他与你说什么,都是信不得的。” “原来如此,在下确实初到此地,多谢姑娘解围。”公子说着就要作揖道谢,面容仍带着温和的笑容。 林静含摆摆手:“是否解围还得另说,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在下,说自己是庄宅牙人,在下想在城中置办一处宅子,他就介绍了一处叫芳纵园的地方,说那园子精致堂皇,要价低廉,他有门路……” “芳纵园?”林静含不解,半个月前芳纵园的主人王元贵被抓了,园子自然也被封上了,后来皇城司的人把宅子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贴了封条就走了。 如今芳纵园是无主的院子,收归苏州衙门所有,就算当真衙门托牙人出卖,也不可能是邱四两这个地痞。 那公子又补了一句:“他说要带我去看那园子,若是喜欢就付五十两定金予他,他就不带别人去看了。” 原来如此,这邱四两怕是打算骗这份中人费,寻常的人会提起警惕去求证他是不是真的庄宅牙人,若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富家公子,没准真的会被他骗了。 林静含问道:“公子外出不带下人的吗?” “让姑娘见笑了,在下与家中起了争吵,出来得慌忙,也不想带着下人,只恐还被家人管束着。才至苏州,素闻此地人杰地灵,山水名胜不可胜数,是以想置办租住一处宅院长住一段时间。” 原来是个想证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能过得好的天真小公子,没想到才第一步就差点遭了暗算。 林静含解释道:“没事,公子若真想租住宅院,到城南水油街寻庄宅牙子的铺头就是了。” 那公子温声道谢,又问起林静含的名姓,林静含只答叫林含。 “在下段青荇。”他也报了名讳。 “段公子请自便。”她说道,完事又转向邱四两:“我问你,你这段时日骗了几个人?” 邱四两哭答:“回差爷的话,苏州城里的人我真骗不着,有钱的外来公子哪里是这么好遇见的,就骗了这么一个,还马上就让您抓到了,真的没有骗其他人啊,冤枉啊。” 林静含听他说的也在理,而且也没听到有人去衙门报案,就踹了他一脚:“走,再让我抓到你,就关你十年八年的。” 邱四两赶紧起身千恩万谢,转头钻进了暗巷里。 林静含想去芳纵园看看那大门的封条是不是还在,转身就看见段青荇还站在原地。 “段公子还有事吗?”她问。 段青荇睁着无辜的眼说道:“我不认路。”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仍是温柔带笑的样子。 当真是个富家公子,如此娇纵地就自己跑了出来,却什么都不懂。林静含试探说道:“我要去趟芳纵园,之后我再送你去水油街?” 没想到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想要去看一眼那个园子,若是真的喜欢,也不需要跑这么多地方了。” 林静含想要那园子先前住的可是拂衣阁的人,难说他们不会把自己的产业再抢回来,到时候看见这住在园子里的公子,可不得乱刀砍死啊。 她摇了摇头,和段青荇说清了园子的来历,他又是一阵感谢,只说一定要请她喝酒答谢一番。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到了芳纵园,林静含看到大门上的封条果然被撕开了,门还被推开了半边。 是谁进去了吗?林静含快步推门入内,段青荇也跟了进去。 芳纵园经过雨水的洗刷,已经嗅不到血腥气,一些黑色的印迹也让人联想不到是血溅在上面留下的。 花园里的芍药,蔷薇无人修剪,枝丫横生,开得张扬繁盛,又有茂林修竹,相互映衬。这园子占地不小,带着三进的宅院,还有一处临风楼阁,又在城中的好地段上,可见主家原先丰厚的家底。 看着段青荇也进来了,林静含问:“段公子不怕吗?” “差爷在这里,在下不怕,”段青荇说道,“这园子很漂亮,并不是凶宅。” 这人的性子还真是软乎。林静含心想。此时有人声从前头传来。 二人循声望向那曲径的尽头,很快走出了一个红衣的少年郎,发尾高束,带着镂金的腰饰,俊俏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稚气,直让人感叹鲜衣怒马,青春无限好。 此时他正急急地就要往园子外头走,后头有婆子扯着他,嘴里只叨叨:“公子,就算不想要这园子,我这带你进来看,也该付几两银子的辛苦费不是?” 刘成珏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听了那个婆子的话,心道确实该给个辛苦费,解了荷包就要给她银钱。 “你也是卖园子的中人?”林静含的声音远远地响起。 刘成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果真就看到了他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仙女姑娘,只是此时她穿着男装,但看着刘成珏眼中,仍旧是万分的惊喜,只觉美得不可方物。 林静含身后的段青荇自然看到了刘成珏那转瞬惊喜的面容,他一路含笑的脸变得微冷了下来,当真是个命大的…… “仙女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刘成珏喊完,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里对她的称呼如此直白地喊了出来,当即满脸通红,赶紧转过了身去。 是以没人看见林静含身后的段青荇,在听见那声“仙女姑娘”时,那如女子般秀致的面容上瞬间溢出的凶神恶煞。 第19章 拂衣阁这一声“仙女姑娘”喊得林静含微微尴尬,她冲刘成珏点了点头,就问那婆子:“你也是庄宅牙人?” “回……呃,回姑娘,我是。”婆子看出她的差服,老实答道。 “可这园子归衙门所有”婆子斟酌着回话:“姑娘,这是因为……” 林静含怒喝一声:“你还想扯谎?” 婆子被这一声吓破了胆,扑通跪在地上:“姑娘仁慈,我这是初犯,姑娘仁慈。” 林静含问刘成珏:“她与你说要多少的定金?” 刘成珏老老实实地答道:“八十两。” 这又是一个胆大的,张口就要八十两定金。 林静含目光投向那个婆子,想着先前的邱四两,不是还有多少人存着这骗人的心思,看来回头得告知衙门在园子外头贴个告示才行。 那婆子没能得手,拉到衙门去也不会有人处理这鸡毛蒜皮的事,是以林静含说教一番就将人放走了。 “你也要买这园子?”林静含问道。 “啊……不是!这园子要价不扉,我只是被带来看的,又恰巧收到家中急信,这才着急着走……”就算刘成珏是大派少城主,吃穿不愁,也不会随手就买个并不常住的园子。 “原来如此。”林静含又为刘成珏讲了一番这园子的内幕。 他点点头深表感谢,很快,刘成珏又问了从初遇就想问的:“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可否能问你的名字?” 少年和她说话时,强作着平淡的模样,但那因根本不敢看林静含而低垂的眼睛,将他的心意泄露了个干干净净。 才和身后的段公子说自己叫林含,此刻自然不能又改口告诉刘成珏真名,于是她依旧答道:“林含。” “林含姑娘是衙门中人?”刘成珏竟不知衙门也收女子,抑或是她男扮女装瞒过里里头的人? 林静含随口答道:“糊口的差事罢了。”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刘成珏也就没有再接着问。 这倒有趣,刘成珏竟不识得林静含,但偏偏又喜欢上了她。段青荇微微勾起了嘴角,正午日头高,竹叶的影子投在他的脸上,已看不清他带笑的神情,只渗出了丝丝寒意。 “这位是?”刘成珏看向林静含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公子,只觉得这人姿容甚佳,又和“仙女姑娘”同行,心头马上就起了几分警惕。 林静含说道:“这是段公子,他今日也险些被骗了。” “段青荇。”他温文行礼。 刘成珏回礼:“刘成珏。”看来他也是和林静含初识,刘成珏稍微放下心来。 “原来是洗剑城的少主。” “你认得我?”刘成珏听他说出自己的身份,猜测他会不会也是江湖中人。 “在下是江湖一玄门小派的弟子,久仰刘公子盛名。” 刘成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哪有什么盛名啊,江湖玄门……莫非就是那天衍门?” 段青荇点头:“正是。” “玄门之人可见天命,神秘避世,如今少有出世,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得见,久仰。” “久仰……” 林静含看他们之间没什么可寒暄的,也不好在园中久待,便和刘成珏说道:“林含还有事,先走了,刘公子请自便。” “好……是。”刘成珏讪讪点头,但心底却实在不愿就这么走了,他还想多打听一点林含姑娘的情况呢。 三人一起往大门走去,刘成珏试图答话,林静含却问段青荇:“那我们仍旧往水油街去?” “这园子甚和我意,便不必去水油街再请牙人相看了,得空自去了衙门过户便是,今日更想请林姑娘赏个薄面,让在下答谢一番。” 林静含心想:玄门之人果然不一样,竟能看中这又凶又险的园子。但这有不干她的事,她才懒得深究。不过美公子想请她吃饭,这事倒是不错。 “相逢不如偶遇,我受林含姑娘三次解救,不如让我做东,请二位用一顿便饭。”刘成珏企图横插一脚。 “哦?”段青荇看向他,“刘公子不是说家中来了急信吗?” “不过是常萤山之事,整个江湖都传遍了,没什么好着急的。”刘成珏满不在乎地说道,他爹强迫他的亲事,自己也不用这么上赶着回去孝顺,还是趁机和林含熟识一番是正经事。 “常萤山?”这个词引起了林静含的注意。 刘成珏见她感兴趣,喜道:“林小姐不知道?现在江湖上都传遍了,不如我们去酒楼坐下聊聊。” 林静含确实关心此事,很干脆地点点头。 红衣少年旋即扬起了开朗的笑颜,引人好感:“我听说春早楼的酒菜不错,不如我们就去那处?”林静含没什么意见,他又看着落下一段的段青荇,扬手道:“段兄一起啊!” 段青荇含笑点头,慢步跟上。手指在衣袖之中微微摩挲,他有些手痒,这刘成珏要这么死才会让他心里舒服一点呢? 路过一条热闹的街市,有人在拿黄泥和稻草塑财神观音一类的神像佛像。有已经干透塑形的,满满地摆在几排木架上,简单地绘上了五官。 林静含不经意看到,就想起了南怀音。从前她和南怀音逛街,看着这些泥草塑的像,南怀音总是会放上几个铜板,双手合十认真地祈愿,她笃信佛教,诚心到见佛即拜的程度。 她说,因为林静含不爱拜佛,自己就替她的份了,保佑她的失语之症早点好起来,以后日子都是平平坦坦,开开心心的。 南怀音容貌姣好,出门都会带着帷帽,是不染纤尘的大家小姐模样,和林静含随意地做派半点不像。看着那一木架的佛像,她眼前浮现了那个戴锥帽的少女在佛前虔诚的模样。 但很快林静含就回过了神,仍旧往前走去。 “段兄,你在做什么?”刘成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林静含看向段青荇,就见他又落后在了他们后面,站在街边的干燥土黄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闭目不语,放佛像的木架子上静静地躺着几枚铜板。 看到他在做什么,刘成珏叹道:“不愧是玄门之人,段兄当真是……极为虔诚啊。” 可林静含却不语,看着段青荇的模样,让她不可抑止地想起了南怀音。 段青荇拜完了佛像,三人继续前行。“段公子信佛。”林静含忍不住问道。 段青荇侧头看她,眼瞳仿若黑色琉璃,他温声道:“天下佛像都是佛祖的耳目,这话我是信的,见着便想拜一拜,将心里话说上一番。” 林静含有些迟疑,说道:“段公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段青荇眉尾轻扬:“是因为信佛吗?” “不……” “模样?” 林静含仍是摇头,接着说道:“只是一时的恍然吧。” 段青荇了然:“林姑娘带着怀念的语气,这位故人……可是不在身边?” “确实,”她神色不免暗淡几分,忽而又似想到什么,问道:“段公子是玄门之人,可能算出些什么……人的行踪之类的?” “若有那位故人的生辰八字,在下自然乐意效劳,试上一试。”他说道。 林静含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眼睛里溢出光彩,说:“有!段公子乐意帮忙,我实在是感谢之至。” 段青荇摆手只说不必言谢。 说话之间,三人到了苏州有名的春早楼,在二楼而由屏风隔出的包间中坐下,很快就有小二上来伺候。 刘成珏率先问了:“林含姑娘可有爱吃的菜?” 林静含:“我爱吃酸辣的。” 小二随即报了一堆辣味的菜名。 “东安子鸡,吉首酸肉,麻仁香酥鸭,这几道不错。”段青荇说道。 林静含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这人点的这些恰好是自己喜欢的……玄门之人,竟有如此神算吗? 段青荇察觉到林静含在看他,微微一笑,灿然生辉。其人眉若刀裁,鼻若琼玉,生得好个秀致出众的模样。 林静含直盯着人看,觉得不好意思,也笑了笑。 刘成珏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两人是今日才出见,为什么感觉他们如此熟稔?不行啊,自己绝对要抢占先机才行,刘成珏心中暗自打气。 菜很快就上来,摆满了桌子,春早楼上好的梨花白也启了坛,刘成珏倒酒相敬,三人共同举杯。 席间刘成珏就和林静含详细说起了常萤山的事。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刘无咎在给他的信中将这条线索说得详细,如今告诉林静含也无妨。 “这条线索,是打东边渔村里传出来的一首歌谣,”刘成珏记忆甚好,背起了那首歌谣:“同左齐达,达有三男,太悠挪卜,陈挪多吉,卡瓦喜达,逢来久见。” 这……实在有点没听懂,林静含和段青荇听完,皆是沉默。 刘成珏看出了他们的困惑,说道:“这是照着一个小故事编的,讲的住在同左的齐达,生了三个儿子,结果兄弟阋墙分居三地的故事。大儿子太悠挪到了卜,二儿子陈去了多吉,三儿子喜欢达地,他们很久都不互相拜见,只有偶然相逢。” 林静含有些纠结:“这么……无聊的故事,也能变成歌谣?” 确实,刘成珏初看信的时候也觉得不解,这首简单到无聊的歌谣里,怎么能藏着常萤山的线索呢。 但他还是将这故事的来历说了一遍:“原本是东边的渔村一直传着这个故事和歌谣,但是却不知到来由,后来有人登上了传闻中徐福经过的荒岛,岛上用小篆写着这首歌谣,落款便是常萤二字。” 林静含:“所以这首歌谣是徐福留下的?”那倒是有极大的可能性。 刘成珏也不笃定,只说:“听说那岛上确实找到了秦时的器物,斑驳的石头上,字迹看着也是有几百年了。” “这般传奇之事,若是真的,腥风血雨,恐怕只在朝夕。”段青荇似乎对常萤山秘宝也有耳闻。 “天衍宗对这秘宝没有想法吗?”段青荇在这关头出世着实有点巧,刘成珏借机问道。 段青荇举起酒到唇边,摇头:“天衍宗推演命数,并不擅武斗兵刃之事,常萤山秘宝只怕会引起整个武林的争夺。”言下之意,他们不会不自量力地去做了他人的脚底灰。 林静含问刘成珏:“这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刘成珏:“这……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之间江湖上传得纷纷扬扬的。” 林静含却忽然想起了之前王元贵被陆秉元带走了,拂花阁未必不知道此事。 且知道这首歌谣的,原先应只有屠灭长明山庄的拂衣阁,这消息也是捏在他们手里的,如今朝廷很有可能已经知晓,拂衣阁干脆让全天下知道,搅浑了水,不让朝廷静悄悄的找。 消息未必是假,也不能说一定是真的,如今拂衣阁的这一推,让世人的眼睛就都盯在了常萤山,到时候不管谁找到,都捂不住这个烫手的山芋。这般情况,她并不乐见。 这时,段青荇向刘成珏说道:“我已有意买下芳纵园,不如刘兄和我一道住在园中,也好坐而论道。”他笑得亲切温和,诚意十足。 谁料刘成珏却拜了拜手:“多谢,但不敢麻烦段兄了,家父催着,我这两日就要启程回洗剑城了。” 说罢又是深觉不舍,但他已经知道林含姑娘在苏州城街道司里办差,他早日赶回来,不然面前这个段青荇先他有进展就是了。 “如此,就预祝刘兄一路顺风了。” 可惜啊,又让他跑了。罢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杀了刘成珏才够痛快,且放他活泛几天。段青荇轻叹了一声。 难得和江湖中人往来,林静含又是和二人一阵闲聊,话罢天色已黑,便起身告辞回了衙门。刘成珏和段青荇二人也各自回临时下榻的了客栈。 刚踏进衙门的大门,就有捕快过来找她:“林姑娘,提点在等你。” 林静含问道:“可有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捕快说道:“刺史公子昨夜在别院被杀了,今日才发现尸体,如今别院里的人都在衙门中等候问话。” 刺史的公子与她何干?林静含不明所以,但还是快步去寻了明修况。 “你来了。”明修况的案前已经记录了一堆的卷宗,他开门见山说道:“刺史公子死在了别院的房中,当时楚雪泽就在房内。” 第20章 拂衣阁楚雪泽?这名字突然出现,林静含眼睛忍不住就看了下斜边。“是他杀了?”她试探着问道。 明修况摇摇头:“看起来似乎不是,凶手已经抓住了。” 林静含微微放下了心,上前问道:“是何情况?” “刺史公子蒋丘明昨日会邀友人在别院宴瘾,招了织云楼的乐人陪同,晚间将楚雪泽带回了房内,第二日他便杀死在了房中,别院中也死了几个人,楚雪泽身上有伤,倒在房内昏迷不醒。” “凶手是谁?” “越女剑派的一名叫柳霜月的弟子,她已经招供了,是为着追回被药痴弟子偷走的《千魇毒经》,杀到了别院之中,误杀了刺史公子。” 林静含问:“那……楚雪泽如今怎样了?” 明修况道:“尚在昏迷,还未问话,就在衙门的偏房之中躺着。” “我去看看他。” “去吧,顺便也看看这些卷宗。”明修况将别院众人的口供递给她,林静含接过了便往偏房那边走。 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楚雪泽是今天中午抬进来的,大夫粗略看过后,就没有人来过了。林静含点亮的灯盏,看向在床上静静躺着的人。 楚雪泽的额头被包上了纱布,仍有几缕血迹渗出纱面,脖子上有瘀紫的掐痕,一直蔓延到了衣服下面,手也擦破了。昏黄的灯映在他脸上,也暖不了那憔悴的苍白。 林静含又多点了一盏灯,她又去找了明修况要上次明挽珠给过的伤药,回到房内,拉起楚雪泽的手搁在被子上,把药细细地抹在伤口处。 他的手轻轻地动了下,“含娘……含娘……”有虚弱的声音从上方穿来。 林静含抬头看去,人并没有醒,他紧闭着眼睛,嘴唇翳动,能听出声音的沙哑,原来只是起了几句梦呓。 “含娘……”声音里满是委屈,有滚烫的泪珠滚落下来,林静含看着不对,抬手贴在他的额头上,竟然是发烧了。 “含娘。”楚雪泽仍喊着她的名字。 “我在……”她低低应了一声。 应完又将楚雪泽的衣领微微掀开,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青紫的瘀痕更显得狰狞,直蔓延到了锁骨的下面。 林静含皱紧了眉头,她想到明修况说楚雪泽是倒在了蒋丘明的房中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受了些什么罪。 上完了药她就谴人去抓了退烧药,接着林静含就着灯火,翻开了那卷卷宗,上面详细的记述了别院凶案的状况和几个蒋丘明友人的口供。 昨日蒋丘明请了几个朋友,在城郊的别院中饮酒作乐,宴席之后将楚雪泽带回了房中,之后众人各自在别院的客房之中休息。 织云楼妓子红嫣疑似撞见了闯入的药痴弟子,被他杀了,之后药痴弟子东跑西窜进了刺史的卧房之中。 柳霜月自陈是追着药痴弟子进了别院之中,在漆黑的房中,药痴弟子随手扯过蒋丘明替自己挡了到,在那之前,蒋丘明已经被药痴弟子砍成了重伤,楚雪泽她未看到,可能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而验尸的结果也和她的陈词符合。 如此看来,刺史公子当真是被误杀的,如今两个凶手,一个已经被杀死了,一个关在了大牢里,看来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案了。 看完了卷宗,她坐在床边,眼睛看向屋内的暗处,陷入了思考,她原是想明天就走了,若是这别庄的案子明天还没有结果,她怕是放心不下一走了之。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穿来了细微的响动,她看去,楚雪泽一睁开了眼睛看她,只是眼睫低垂着,看上去委屈又迷蒙,像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醒了,要喝水吗?” 他有些懵懂地点点头,林静含就上前将人扶起来,躺在靠枕上,当他茶杯握在手里,他才真的回过神来,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林静含被盯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上次告别得并不太愉快,犹豫了半晌,说了一句:“没事了。” 这话好像刺到了什么,楚雪泽紧抿着唇,低头将茶盏举到嘴边小口地喝。 林静含却听到了小声的哽咽,她掐起楚雪泽的下巴,将他藏在的脸抬起来,就看见了眼角的泪痕。 “发生什么事?” 楚雪泽却摇摇头,闭紧了唇不愿说话,林静含误以为他还在因为自己拒绝了他而生气,不肯把真相告诉她。 没办法,她起身出门让捕快跟明修况传话,只说楚雪泽醒了。 回来“威胁”道:“再哭,待会就有人来看了。” 他听了这话,赶紧那袖子抹了抹眼睛,搓得眼睛直泛红。 很快明修况就进了房间,虽然外头穿他与织云楼雪泽公子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交情,但这也只是二人第二次见面。 “行了,我这便问供吧。”明修况在方桌上摊开了一张纸。 楚雪泽想起身,却被林静含按着,他只好朝躺着明修况说道:“是,大人只管问便是。”原本清悠的声音变得嘶哑低沉,可见喉咙伤得厉害。 明修况问:“刺史公子死的那一晚,你也在房中,这是为何?” 才问第一句,楚雪泽就沉默了许久,明修况也不催他,只是双目中透着威严,似乎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都会带着怀疑,审视他话中可能出现的漏洞。 他抬眼看林静含一眼,说道:“是蒋公子将我拉到房中的。”这像是在重复明修况的话,只是眼睫毛如蝶翅般颤动着,泄露了他那不安的情绪。 “为何?”明修况想知道得更详细。 “红嫣说……说以后郡王世子早不来捧我的场了,蒋公子实在不必再拘着自己,于是蒋公子就……强拉了我……”楚雪泽在林静含面前说这话时,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羞耻的红,整个人头也低垂着。 他似想起了什么,忙抬头看向林静含,解释道:“不不不关你的事,不是因为你,我没道理总赖着你的,是刺史公子……太蛮横……你别放在心上。” 林静含听着他有些嘶哑的声音,更觉歉疚,但也只好点点头,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原本就是打着世子的名头才能护住他,如今但凡她离开一会,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刺史大人是织云楼的靠山,他的公子无视楼中的规矩,实在是不足挂齿,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位高权重的人强迫他呢,林静含不愿去想,将他赎出来的念头又上来了。 看这个问题问明白了,明修况又接着下一个:“在屋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问得让楚雪泽更加难以启齿,但他硬逼着自己,将昨晚房中的情况慢慢地回忆着,说了出来:“蒋公子将我拉着,我拉着出门,被他踢到了地上,擦破了手,接着就被拖到了房中…… 他正掐着我的脖子要往……榻上拉,忽然有人破窗而入,看黑影像是个男人,身上有极其浓重的药味,那男人见屋中有人,就砍了过来,当时我被拖在地上,蒋公子被砍到了,他松开了我,刀好像卡住了还是被蒋公子抓住了,没有□□,那男人手上没了凶器,就抓了我的头往地上磕…… 之后我就被磕晕了过去,其余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他缓慢地说着,单薄的身子比灯盏中的蜡烛颤动得还要剧烈些。 林静含伸手,避开了楚雪泽的伤口,将他的手紧紧抓住。 原本低着头的楚雪泽,察觉到了手上的温度,默默看向她,眸子里都是水汽,这次却没有落下了,但他又极快地扭头转向的床的里面。 林静含没有说话,只将他手拉得更紧。明修况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这和当时房中的情况确实对着上,当时楚雪泽趴在地上,后脑的头发确实有拉扯过的痕迹。 林静含问向明修况:“那柳霜月是如何抓住的呢?” “她中了临死药痴弟子撒出的药粉,晕倒在了地上,别院中的人来报案,我们赶去的时候,她还晕着,之后也是供认不讳。只说自己是为了追回《千魇毒经》,蒋丘明被拉去挡刀,她并不想杀他。” “《千魇毒经》是何物?” “据凶手招供,那是药痴十年前送给越女剑派掌门的一卷秘籍,记载了天下的毒药蛊术,在药痴死后,其弟子不满他的传授,认为他藏了私,就去越女剑派偷回了这本号称药痴此生毒蛊大成的《千魇毒经》。” “可找到了那毒经?” “药痴弟子的身上并没有找到《千魇毒经》,房中没有……”明修况说着,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补了一句:“楚雪泽的身上也没有。” 楚雪泽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他的情绪已然平复,只是眼尾带着不正常的红,看起来十分的虚弱,连胸膛呼吸时起伏的弧度都很细微。 林静含说道:“会不会是早被他藏在了别处,没有带在身上。” “确实有这个可能。”明修况点了点头,他抖了抖墨迹已干的口供,现在看来楚雪泽和那柳霜月,及现场的痕迹都对得上,他没有嫌疑了。 这般想着,明修况就干脆地走了,刺史大人痛失爱子,如今还在府中等着结果,他要早点把消息传过去了。 房中只剩楚雪泽和林静含两人。 第21章 拂衣阁“那……你好好休息吧。”林静含说罢起身,想了想,她又说:“以后……” “我,”楚雪泽的手动了动,企图握紧手中流失的温度,扬起唇角说道,“不愿成为你的负担,你不要难受,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便好。” 林静含看着躺在床上的楚雪泽,他苍□□致的脸在烛光之中明明灭灭,仿佛吹一阵风,他就像烛火一般轻易熄灭了去,可这样他还是在笑,林静含能感觉得到,他一点都不开心,一个男子被那样对待……她想安慰,却不知如何提起。 “嗯。”她点了点头,心中却像被堵了一团。他在拒绝自己的关怀,林静含有些失落的想。 “待会会有人端药上来,你发烧了,别忘了喝。”她不忘叮嘱一句,说完了话便出推门出去了。 楚雪泽收回了目送她的视线,看着漆黑的帐顶,已没了方才的伤心之情。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自己这么丢脸的一面呢。差点被男子强迫,这种事让林静含知道了,懊恼得让他想杀人。 他举起自己上好了药的手看着,这双手,也确实杀了人。 * 即使应了楚雪泽不用管他的话,在临去蜀中之前,林静含还是托了明修况看护这楚雪泽,让他在楼中能够安全无虞。 第二日清晨,楚雪泽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织云楼派来的人,他已经被问完了口供,自然不能再待着衙门里。 一路出了衙门,都没有再看到林静含的身影,她大抵又在躲着他了吧。 回了织云楼,老鸨正在大发雷霆,蒋丘明在织云楼里招了五个姑娘,连同一个楚雪泽,结果死了一个红嫣,伤了一个头牌清倌。 继绿宜之后,老鸨又无端损失了一个姑娘,这段时日楚雪泽也要养伤,耽误她赚钱,老鸨实在是半点好脸色都没有。楚雪泽淡漠地路过喧闹的大堂,上了楼。 受了伤,又有世子爷特意关照,这段时日楚雪泽都能在自己的房中歇着。他带去别院弹奏的那架古琴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楚雪泽将琴放在了琴案上,手轻抚琴弦,音调生涩了不少。接着,他的手伸到了琴下,从琴身中取出了一本书,上面写着《千魇毒经》几个字。 这是从那药痴弟子的身上拿出来的,他神色淡漠地翻开了这本秘籍,那日的种种细节再次涌上脑海。 前夜别院的宴席上,红嫣倚靠在蒋丘明的怀里,娇怯地侍奉着刺史公子饮酒。蒋丘明一饮而尽,眼睛却看着旁边静静奏乐的琴师,那清冷高洁的模样,勾得他眼中兴味渐浓。 红嫣顺着他的眼睛看去,就看到了楚雪泽,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刺史公子怕不是也看上那男狐狸精了。 想起先前楚雪泽将她丢出房间的事,害她在妈妈那吃了挂落,还被楼里的姑娘耻笑,红嫣看着他清高的模样,只觉得刺眼,心里升起了个恶毒的念头。 “世子爷可是半个月没有来楼里了呢。”红嫣艳红的指甲在蒋丘明的胸口打着圈圈。 “哦?”这显然引起了蒋丘明的兴趣,“他不是经常去捧雪泽的场吗?”还什么高山流水的传言,听得他牙酸,但他织云楼就是不放人,世子爷想见,还不是得乖乖花钱来青楼。 “世子爷好像是听琴听腻了吧,毕竟雪泽公子出身不高,谈不了什么诗书之类的雅事,那日我还看着世子爷拒绝了雪泽公子的示好,”蒋丘明看着那人,玩味地问道:“他和世子爷示好?这么说,雪泽喜欢男人?” 红嫣说道:“谁知呢,毕竟他可从不看楼里的姑娘一眼。”说罢俏皮地瞧了蒋丘明一眼。 “倒真是个……天生的下贱坯子。”不知是在说红嫣还是在说楚雪泽,但蒋丘明显然是起了意,又着人上了更多地酒,席间一时更是热闹。 红嫣借口出去了一下,在经过楚雪泽身边时,嘲讽道:“我看你这金尊玉贵的装像,能维持到几时。” 只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楚雪泽听着没有做什么反应。 在宴席末尾,蒋丘明醉醺醺地走过来,强拉了他出去的时候,楚雪泽才明白过来。 他想抽回手,结果红嫣说了句:“不愧是世子爷曾经青眼有加的人,气性还真是不小呢。” 这话倒激起了醉酒的蒋丘明的气性,作为明修况的同辈,他们哪会不被人拿来比较,但在世人眼中,他无论家世、本事、样貌、才华,统统比不上明修况,这如何不教人生气。 哼!不过一个小倌罢了,别说织云楼是他家的产业,随他高兴,爱要哪个要哪个,就是世子真的在意此人,那睡起来岂不是更有意思,他能耐自己何? “本公子今晚就想和雪泽到房中叙叙,雪泽你不给这个面子吗?”蒋丘明凑到楚雪泽面前,酒气熏人。 谁知楚雪泽一言不发,就要往院外走去。 这冷淡的模样着实让人生气,蒋丘明从仆役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住他。” 两个仆役一拥而上,将他压在了地方,蒋丘明走出厅外,说道:“我先走一步了。”示意那两个仆役带着楚雪泽跟上。 宴席上的众人早也喝得醉醺醺,压根不会在意楚雪泽被押到了什么地方去,没有人为他说一句话。 既然蒋丘明作为主人已经走了,余下的也搂着钟爱的□□回了客房□□度春宵。 一路上,楚雪泽都在拼命的挣扎,待到了卧房的门口,他更是紧紧地掰这房门不愿进去。蒋丘明终于恼了,之间将人甩在了地上,楚雪泽撞到了地上,有些动弹不得。 蒋丘明喝了酒,力气极大,上前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往房内拖,两个仆役也识趣地关门退下。 “蒋公子……”楚雪泽看见近在眼前的床榻,终于开口了。 蒋丘明醉眼迷蒙,听见他的声音,稍松了手:“雪泽你想说什么?” “放了……咳咳!放了我吧。”他话没说完,又被掐紧了脖子,蒋丘明嗤笑道:“当真是个不晓事的下贱玩意,老子睡你,是你的福气。” 他把楚雪泽压在了床上,楚雪泽挣扎着不肯就范,被浓重的酒气熏得恶心想吐,躲避着他的亲吻和抚摸,眼睛在漆黑的房中四处看着,希望能找到点什么。 楚雪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绝不可出事,绝不可以,就算是死,他想到了咬舌自尽。 不,含娘,他不能死,也不想死,他还有再见到林静含,多看她几眼,绝对不可以死。楚雪泽拼命地想着她,若是让含娘知道他被人这般,不!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 杀了他,杀了蒋丘明,含娘教过他剑术,他可以杀了蒋丘明。楚雪泽冷静不下来,心里乱乱地想,可是这房中没有剑,他要怎么杀了蒋丘明! 就在楚雪泽奋力想摸到一旁的瓷瓶时,有利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是谁?”蒋丘明转身,醉眼迷登地咋呼,还不待将人看清,就被当胸一剑刺穿,剑尖就在楚雪泽的眼前停留。 这屋中不知何时闯入了人,将蒋丘明给杀了。 那黑影抽出了剑,楚雪泽在这生死关头,反应极快地翻身远离,黑影看着果真杀了过来,也要将他灭口。 就在此时,窗户被撞开了,“我乃越女剑派柳霜月,为拿回门内秘籍而来,无关的人离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说完也不再管,朝那男子身形的黑影杀去,显然是认出了他就是盗秘籍之人。 那男人无暇再来杀楚雪泽,和自称越女剑派的女子杀在了一处,楚雪泽藏在角落中,一声不吭地看着。而被刺了一剑的蒋丘明还没有死透,挣扎呜咽着。 最后,房内的刀剑声以利落的剑锋刺破血肉的声音停止,是那女子将男子刺死了。女子并没有朝他过来,而是上前摸索着男子的尸体,拿出了一本册子模样的东西,谁知她就在此刻软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房内现在此刻躺了三个人,只剩了蒋丘明呼痛的声音,看了他得的那一剑并不致命。 楚雪泽缓缓起身,朝那倒地的女子走去,在他们打斗的时候,他就在快速地捋着思绪,那女子手上拿着的秘籍,会不会对他有用呢。 想变强,他想变强。这念头在死里逃生之后变得分外强烈。 楚雪泽起身朝那闯进屋的二人走去,可还没走近,就有人拉住了他的脚,他低头一看,是蒋丘明。 “雪泽,去喊人,快去喊人。”蒋丘明如今疼得只剩了气音。 “喊人吗?”楚雪泽说着,“好,我去喊人。”他重新迈出了步子,朝死掉的男人走去,拿起了他手中的剑,干脆利落地结果了蒋丘明。 “我帮你喊了地府的人,你可满意?”楚雪泽满意地看着他圆瞪着含恨咽气的眼睛。 拿到那女子手上的书册之后,他推门走了出去,却正巧碰到了往这边走的红嫣。 红嫣只是想来听一听楚雪泽被折辱的动静,以后好拿捏了他的短处去,谁知情况居然没照着她预想的发展,他居然就这么出来了。 “你怎么……”她正想问,就看见楚雪泽手中正在滴血的长剑,忍不住就想尖叫出声,却被楚雪泽一剑穿心,声音咕哝在了嘴里,倒在了地上。 楚雪泽放手,剑插在红嫣的胸口,随着她的身子落下。走到厅中,这里已经没了人,酒菜都被仆役撤走,打扫一净。楚雪泽的琴还静静地放在琴案上,他走了过去,将《千魇毒经》嵌进了琴身之中。 在回到红嫣死掉的地方时,她还倒在那里,没有人发现。楚雪泽随手抽出了剑,带回了房中,毕竟直接拿着去厅内,血滴落在那里就不好了。 将那把剑重新放回了那男子的手中,楚雪泽思索片刻,抓乱了自己后脑的头发,狠狠地撞在了墙上,随即倒了下去。第二日,房中的状况就被来伺候的人发现了,报到了衙门去。 楚雪泽坐着桌前,翻开了《千魇毒经》的第一页。药痴生前毒蛊两门的集大成之作吗?呵…… 林静含离开之前,去找了段青荇一趟,她虽然对天命这种东西不是很信,但当下毫无头绪,试一试也无妨。 第22章 黑云崖没想到段青荇与她约在了一处别院之中,只说是亲戚在苏州的产业。 看着他备下的一桌菜,林静含说道:“段公子准备的竟都是我喜欢吃的。”玄门中人连别人爱吃什么都算得出来的吗? “只是我也爱吃罢了,我和林姑娘的口味倒是投缘。”段美人临风一笑,衬得苏州城的景致都失色几分。 “倒是少见,时下都兴清淡饮食,从前我经常和友人一道出来,她也爱清淡的,只准我点一道辣口的菜,着实是霸道。”林静含觉得他亲切,话便放开了。 “是吗……”段青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经常她和一起出来的人,不就是南怀音嘛。 闲话少叙,林静含将写着南怀音八字的字条推到了段青荇面前:“段公子,劳烦你了。” 今天的段青荇仍旧穿着一件白衣,是偏窄袖的样式,称得人如芝兰玉树,风姿卓然。他含笑接过字条,就看见了那熟悉的生辰八字。确实是南怀音的八字,可惜,却不是他的。 “是林姑娘很重要的人吗?” 林静含点头:“是。” 段青荇的笑容加深了,伸出右手测算了一番,说道:“八字瞧着是长命之相,人应该是还活着的。” 林静含心喜问道:“可能看出人在何方,蜀中?” “这……不能马上就算出来。”段青荇听到她居然说蜀中,答道迟疑。 “大概要多久?” “很着急吗?”看到她迫切的模样,段青荇和煦问道。 林静含说道:“着急,这是我昔日的友人,家中遭逢巨变,我很担心。” “只是友人?”段青荇挑眉,那笑颜里暗含别意。 林静含强调:“是生死相托的友人。” “这样啊……” “段公子可否告知?”她又追问了一回。 “只生辰八字,怕是算不出来。”白衣公子垂下眼眸,轻轻撂了字条。 林静含却没有看出他的小小不悦,说道:“是我奢求太多了,知道她或许安全,我已是铭感五内,多谢段公子了。”林静含起身拱手作揖。 段青荇抬手止了她的动作,微凉的指尖触到了她的手,很快又放开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林静含想起他有意买下芳纵园,便关照道:“段公子若是心仪芳纵园,今日去问问正好,值班的是个好性的。” “林姑娘不在苏州了吗,为何不带着我去,那人看在林姑娘的面上,没准会多关照我几分。”段青荇可是为了她才来的苏州。 林静含答道:“我即日便要去黑云崖一趟。” “为何?”段青荇微睁大了眼睛,显然也知道黑云崖的凶险,“那可是拂衣阁的地界。” 林静含:“在那里,或许能寻得到她。” 段青荇却不甚赞同:“黑云崖实在危险,且……” “且什么?” 段青荇又拿起了那字条:“此八字不利西南,姑娘的故人,想来并不在蜀中。” “现下根本毫无头绪,既然和拂衣阁有关,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一趟。”她叹了一口气道。 “既然无法劝阻姑娘,姑娘将八字与我看看,或可为姑娘一卜吉凶。”段青荇伸出了他洁白如玉的手。 林静含想着算算也无妨,提起笔墨,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写了下来与他:“段公子请看。” 段青荇又算解了片刻,说道:“这趟,怕是会让姑娘失望。”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林静含也不见失落,道:“无妨,本就是了无音讯之人,若不到处找找,只停留在一处,我心不安。”天下之大,她早做好了准备。 “姑娘的故人若是知道,必会感怀于心的。” “那我这便走了,告辞。”林静含不想在拖。 “慢着……” 她回头:“怎么了?” 他笑问:“姑娘不算一算姻缘吗?”风清日明,都揉进了他的笑眸中。 算那玩意作甚?林静含就要摇头拒绝,段青荇却率先开了口:“姑娘的有缘人,就在此城中。” 段青荇已起身站在桌边,微风拂着他的衣摆,他笑着,说得温和而笃定。 这是玄门弟子?怎瞧着像月老或者媒人。 “是吗?随便吧。”林静含挥了挥手走了,“有缘人这种东西,那就随它有缘再见吧。” 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院中,可见这些时日的拖延已经让她不耐烦了。段青荇无言,执起笔又写下一串生辰八字,和林静含的放在了一起。 “我们……看起来真是天生一对。”他轻声说着,红晕爬上面颊。 蜀中黑云崖之行,确实如段青荇所说,并不顺利。黑云崖地势千丈,只有一条小道蜿蜒而上,人迹更是鲜少,林静含花了一日的时间走了上去,确实在崖顶找到了几座高塔佛殿,却没有半个人影。 寻遍了黑云崖上下,能遇到的也只是零星的几个依山为生的猎户百姓。难道拂衣阁的人知道她要来连夜跑了,还是不知什么时候搬家了?林静含甩甩头,百思不得其解。 黑云崖凿空的一处佛殿内“公子让你们不要对她出手?”一座宏大的佛殿中,只燃了几根蜡烛,显得无比昏暗,有一老僧打扮的男子歪斜在蒲团之上。 这些时日,下头拂衣阁的部众撤离了上来,他成日里见着来来往往的人,只觉得心烦,但凡是撞到他面前来的人,都被老僧随手解决了,血在殿里稀拉横流,他也不管,半点不见出家人的慈悲心肠。 高大的佛像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身上的金漆脱落了大半,露出了黑色的胎底,看来这僧人侍佛不诚,也不见勤加修缮。 下首跪着的人答:“回阁主,公子确实是这么说的。”半个月前,少主就传了信回来,说要整个拂衣阁的人避开林静含,就连在阁中的众人也要退避。 老僧怪道一声:“如此大费周章,莫非……那是我儿的心动之人?” 这话属下自然不知如何回答,那老僧却极其开怀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我这便去会会我的未来儿媳妇。”看来是肯定了自己没来由的猜测。 话刚说完,人就已经不见了,看来当真是寻林静含去了。手下暗暗心惊,阁主早已多年不出山,只守在这掏空的佛殿之中,如今竟为了一个女子出去了,看来心中将少主看得极重。不,阁主只是个纯粹的疯子罢了,他这怕不是去杀人。 林静含如今栖身在黑云崖的一处破败佛殿之中,这黑云崖倒是奇怪,不见寻常门派的楼阁屋舍,多的倒是佛塔佛殿之类的建筑,难不成这拂衣阁坏事做多了,才拜佛求个心安不成。 火堆哔拨地烧着,林静含慢慢转动着手中的树枝,上头穿着一块极肥美的兔子柔,这是她花了几个铜板和山中猎户买的,并着一点盐和胡椒面,吃起来滋味当真不错。 佛殿外乌云翻滚,又起了风,大有山雨欲来的感觉。这高崖少雨,林静含来了半月也不见下过什么雨,今日看着雨势倒是不会小。 如今找了半月也无收获,当真是让段青荇算对了,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琢磨着要不要再另寻出路才好。 哗啦啦的声音很快响起,殿外雨势极大,寒风卷着雨点往殿里飞,吹得火堆忽明忽暗,林静含没办法,只能去将那破烂的门勉强合上,又拿了张破香案勉强抵上了。 林静含重新坐回了火堆边,拿起烤得香滋滋冒油的兔肉正准备咬了口,谁知那大殿门忽然大开,有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一个穿着袈裟的老僧人,林静含看着他,那老僧浑浊的眼也在打量着她,当真是个漂亮的儿媳妇,难怪阿怀会喜欢。 他缓步走进来,说道:“山雨晚来急,搅扰了。”看起来颇为有礼,像是一个修行多年的高僧。 林静含嘴里说着“请便”,眼睛却观察到他半旧的袈裟竟然半点没沾雨水,当下提起了一分小心。 坐在温暖的火堆旁,老僧喃喃自语道:“这雨一下啊,我就浑身这也酸痛,那也酸痛,更是行了大半日啊,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 他嘴里呜呼哀哉,眼睛看向了林静含,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静含从善如流地递出了干粮:“老人家吃些?” “唉,干粮难咽,你这肉瞧着不错啊。”他深吸了一口肉香,花白的胡子跟着鼻子的动作一翘一翘的。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林静含眼睛看向殿外:“出家人如何食得荤腥?”拜托,她也啃了大半月干粮了好不好。 那老僧却说道:“我只是俗家弟子,可以吃。”拉赫是吗?可我看你身上檀香的味道都快腌入味了。林静含心中腹诽,嘴上又说道:“但今日是十五,照例,俗家弟子也是也斋戒的。” “无妨,我信的西域佛教,十五也能吃肉。”他指了指殿顶悬挂着的经幡说道。 林静含眼前一亮:“这么说大师是这里的僧人?原来这竟是西域佛殿的制式。不知大师在那个殿内修佛,也带我去看看。” 老僧一愣,随即心中哼道:小姑娘倒是刁滑,敢套他的话。他也不答话,不客气地伸手抢她手上的兔肉。 林静含手一缩:“敢问大师可知道拂衣阁怎么走?” “你去拂衣阁干嘛?” “寻人。” “寻谁?” 这林静含倒是不答了:“大师可知道路?”说罢还晃了晃手里的肉。 刁滑的小姑娘。老僧仍旧伸手去抢,嘴上说道:“拂衣阁早搬走了。” “搬到哪去了?”林静含躲着他伸过来的手。 让我想想,搬去哪好呢。“苏州吧。”老僧随口说道。 “吧?”林静含听出了老僧口中的敷衍,气愤地在兔肉上咬了一口,那兔肉还未凉,肉花滋滋地冒,美味在口,林静含心情方才好了一点,挑衅地看着那老僧。 没想到此举竟然激怒了他,老僧怒目圆睁,使钩成爪就要像她抓来,动作实在迅捷,林静含虽然避过了,但那手中挥出的烈烈罡风实在让人心惊。 这人一瞬间便动了杀心!她赶紧起身后退。 第23章 黑云崖老僧一掌拍来,见落空,又是一掌,在林静含身后的佛像上留下了深深的掌印。林静含赶紧抽出了携芳剑,当当当几声,是剑和他的手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这和尚,内家功夫,外家功夫都深不可测,以她现在的武功,绝对打不过,林静含迅速下了判断,当下狠狠咬了几口肉,丢到一边,完全认真了起来。 “你是拂衣阁阁主?”有此功夫的,照何不知所说,差不多也是阁主级别的,她便大胆猜上一猜。 老僧恍若未闻,只盯着她被她丢到角落的肉,他要的东西,居然被咬了,还被丢了! 老僧的疯劲轻易就被刺激得上来了,他想要杀了林静含,没看到血之前是不会停止的。 林静含左闪右避,剑招被一一拆解,但幸好她的速度够快,且战且避了一个时辰,这老僧还在发着疯般朝她杀来,竟完全不知疲倦。 瞅准了一个空隙,老僧一掌拍在她的胸口,林静含狠狠地撞到了墙上,陈年的朽木发出脆弱的嘎吱声。 现在她的整个胸腔像被铁匠锤下的那一块铁,被敲打出了肺里所有的空气,林静含嘴唇苍白,连呼吸也生怕会喘碎了肺。她摔在地上有些动弹不得。 老僧一步步走过来,眼中杀意毕现,林静含看着仍握在手中的携芳剑,自然不会轻易就范,强咽下一口血又站了起来。 此时惊雷闪电不断,从破开的大门中映照进来,伴着大风,早将火堆吹熄了,吹得她的衣摆飞扬,头顶三千经幡猎猎作响。耀眼的白光一下让佛殿亮如白昼,一下又如陷入恶鬼森森的黑暗地狱。 林静含乌发散下,嘴角流血,眼神却从未有过地凌厉起来,生死关头迸发出了顽强的神色,更加凄艳得让人心惊。 除了苏一白,她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林静含唯有凝神应对,剑尖朝下,便是望月剑法的最后一式日月不居,其招去势如破竹,却也耗费气血,一击之后,她也会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气力。 但就算她今日死在此处,也会从老僧身上咬下来一块血肉,祭奠自己一番。 谁知老僧忽然停了下来,滔天的杀意一瞬间消失不见,“不对,不对,我来不是为了吃肉,”老僧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是……我是来看我儿媳妇。”他好像终于“清醒”了过来。 儿媳妇?原来还是个疯子。林静含心知自己打不过,见他也不动杀招又问不出什么话,既然老僧不打了,她马上就琢磨起了离开。 林静含后退半步,他马上察觉了,闪身上来,掐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着,闪电带来的一阵阵白光让她的面容清晰显现,清冷又凌厉的五官承受这老僧的打量,他道:“好啊,好啊!是个美人,确实很衬我儿。” 他铁钳般的手抓着她的胳膊,接着说道:“此番和儿媳妇见着不愉快,儿子肯定不悦,不若我来帮一帮他。” 什么?林静含还不待细问,神思就被他原本浑浊的双眼摄住,老僧的眼睛变成了诡异的碧绿色,嘴里也在念念有词。 雨势瓢泼,林静含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越听越心惊,老僧念完之后,她马上挣开了钳制,冲出了殿内,大雨淋落在身上,她才觉得心思清明了起来,赶紧就向山下奔逃。 老僧看着奔逃的身影,疯癫又满意地想:儿媳妇去吧!大胆一点,放、浪一点,遵从你的内心,跟我儿子成就了好事,我就有孙子抱了! 慌不择路的林静含一路运起轻功到了山脚,今夜虽然凶险,但也确定拂衣阁就在黑云崖上。 那老僧很有可能就是拂衣阁中人。她大张旗鼓地找了半个月,看来他们是存心不教自己找到。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在蜀中的客栈歇了一日,仔细回想了在黑云崖上的状况,料定此行怕是难再有收获了。想到段青荇的卜言,林静含不觉有些懊恼,只能先回苏州再做打算。 林静含回到苏州已是一个月之后,走进了城门,就看见了段青荇的身影,正要乘上马车离去。 这么巧,林静含心中疑惑,上前喊道:“段公子?” 段青荇听了上马车的动作看向她,秀眉玉面烟墨色衣袍,仍是纤尘不染的模样。他其实这段时日并不在苏州城,只是知道林静含回来了,才到的,如今正好在城门碰见。 他微微颔首,面不改色地撒谎道:“猜到姑娘将归,这几日便在城门口出走动,不想真叫我等到了,当真是有缘。林姑娘蜀中一行可还顺利?” “段公子是在等我?”林静含微微皱眉,他竟关注着自己的行踪吗。 段青荇看出了她的疑问,说道:“只是几日前闲来无事卜出了个蹇卦,利西南,重逢之象,便猜着姑娘要回来了。看来姑娘此行并无所获,不若到我园中一叙?” 林静含带着几分将信将疑地点头,随他一道上了马车,下车时就看见了芳纵园的牌子,看来段青荇当真将此地买了下来。 园中照他的吩咐被整修一新,闹中取静,屋舍掩映在树上之中,园中的山石垒作陡峭假山,猩红芍药簇着假山在怒放,这般妖冶的的花,和这位公子清冷的气质倒有些不相衬。 她随着段青荇上了一处高阁,此处视野开阔,不仅能俯瞰这个园子,园外的市井风貌也能收入眼底,此刻是苏州风景最是宜人的时候,在这阁中坐着,煮茶看景,倒是极能消磨时光。 “请坐。”段青荇拂袖,邀她同坐在铺着上等杭绸的矮榻之上,又亲自动手,在盛着枣核炭的小炉上煮水沏茶。 “从蜀中一路奔波回来,想来吃得并不好,先用饭吧。”他边忙边说。 林静含想拒绝,但已经有小童端了托盘上来,一应开胃的菜色和一碗珍珠白米饭,分量不多,看来只是让她一个人吃。 段青荇看着她说道:“你看着比一个月之前瘦了。” 林静含没法,端起了饭先吃,三下五除二利落的解决了,段青荇又适时地递过沾湿的帕子,她接过擦了嘴,这才得隙问道:“段公子寻我来为何事?” 此时炉上的茶壶水滚,不消片刻,一杯芳香扑鼻的雨前茶放在了她的面前。林静含看着他,真觉得此人像是一位久待夫归,尽心照顾的妻子一般。知道自己想得岔了,她将想法甩出脑海。 段青荇不知她心中所想,答道:“只是担心姑娘不能愿意,想你一道再商量别的法子罢了。” “哦?段公子又法子?可愿再帮我一回?静含必当报答。”林静含听了他这话忙道,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毕竟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了无音讯的人,实在是不容易。 段青荇为难说道:“若是为着找人,段某只怕本事还是不够。” 但他很快又说:“天衍宗避世不出,林姑娘若是想见家师为你寻人,只怕要……”只到此处,他就闭口止了话头,有些难言的模样。 林静含似窥见希望,急问:“要如何?” “在下的师父,精于推衍一道,我身为弟子,能力与他相差有如天壑,师父曾有言,我可以出门游历,但不能带人回到天衍宗。” “我诚心求见也无用吗?” 他摇了摇头。 “但是,还是有办法的。”段青荇看向杯中茶水,轻咳一声。 “段公子且说。”林静含只催着他。 段青荇重又与她对视,眸光闪动:“实不相瞒,在第一次见到林姑娘的时候,就……甚为仰慕,家师亦说,若是……若是心仪之人,可带回与他看看。” 林静含听到他的话,微微愣住。 高阁有风,不时拂过二人的发丝,煮茶的热气在他们之间升腾,段青荇面上的红色,不知是不是热气蒸出来的,只觉得煞是好看,他缓缓投来一眼,林静含心中跟着波动几分。 一时间寂静在蔓延,林静含思绪有些变慢了,段青荇的意思是说,只有和他在一处,她才能去天衍宗的意思吗。不,他说仰慕,是喜欢她,愿意带自己去天衍宗。 “可我对段公子并无男女之情。”林静含缓慢地,斟酌着开口。 “是吗,实在是冒犯林小姐了。”段青荇听了她的话,桌案下的手无声捏紧,垂眸掩住眼中的失落,如一株晚昙收拢了原盛放的清辉。 林静含看着他芳华暗淡的脸,竟有些不受控制地伸了手,轻抚上他的脸。惹得美人落寞,当真是极大的罪过。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赶紧撤回,看着自己的手疑惑。就算她再如何贪好美人,又怎能如此失礼。 段青荇也早愣住了,脸上触之即离的温度叫他失神,当即心中又重新填满了喜悦,含笑羞涩问道:“静含这般,可是也对我有意?” “不,应该不会吧。”林静含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段青荇起身拉住她,似艰难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就算静含不愿与我一处,不如我们假作有意,我带你回去见师父吧。” 林静含摇摇头:“我如何能利用你,再欺骗你师父。” “或许那时,静含当真对我生出了情愫呢。”段青荇温声说道,抓着她手臂的手滑落,执起了她的手,塞给她一枚玉佩,“静含和愿意和我打赌。” 林静含失语,她看着手里的玉佩,想着至今杳无音信的南怀音,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若到时没有喜欢段青荇,与他说清楚再另寻他路也行。 “我,我再考虑一下。”林静含终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又将玉佩放回了他的手中,撤出了自己的手。 这时,茶香从背后盈满了空气,萦绕在她的周身。段青荇从背后搂住了她,轻声说道:“我等着静含的答复。”话说完不待她反应便放开了。 第24章 泽川山庄离开了芳纵园,林静含就回到了郡王府。明挽珠听到表姐回来的消息,自然屁颠屁颠地就往竹阙馆来。 林静含又躺在树下的摇椅上闭目养神,慢悠悠地晃着。 她当真考虑起了和段青荇在一块的可能,左右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就算之后不成良缘,他是男子,自己好说好散,想来算不得辜负。 明挽珠却没让她安静多久,她穿着一件粉色石榴广袖裙,坐着她旁边,像是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 “表姐。”明挽珠推了推躺在摇椅上假寐的人。 林静含微微睁眼瞧她:“怎么了?” “姑父让人送了信来。”明挽珠将信递给了她。 信是在林静含回苏州前几天送来的,因为联络不上她,只好搁置着,幸好她很快就回来了。 林静含把信拆开,明挽珠就不要脸地凑了过来:“什么,什么,写了什么?” 两个脑袋挨得紧紧的,林静含懒得推开她,两个人就一起看着。 看完信上的内容,明挽珠问道:“表姐,你要去泽川山庄啊?” “信你不是看了吗,还来问我。”林静含随手将信搁在了石桌上。信中林云起让她代表青峰盟去给泽川山庄庄主贺寿。 “可你才刚回来啊。”她不满说道。 林静含道:“离泽川庄主的寿辰还有些时日呢,这阵子我怕是都会待着苏州。” “那可太好了,表姐跟我出去踏青,结社吧。” 林静含干脆拒绝:“不去。” “唔……”明挽珠赌气地推了她一下,林静含不为所动。 “雪泽公子最近遇到了一点事情哦……”明挽珠看看天看看云,没来由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林静含听在耳中,睁开了眼看了她一下,又闭上了。 明挽珠睁大了眼:“你不想知道吗?” “我管这么多事做什么。” “可是雪泽公子好可怜啊。”明挽珠把下巴磕在她膝盖上,白净的脸也跟着话变得苦巴巴的。 “你一个大家小姐,怎么随意去打听别人的事?” “这哪是打听啊,是我亲眼看见的。”明挽珠不服。 林静含仍是那副无所谓的腔调:“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明挽珠刚想说,忽又回过了神,“表姐,你是不是在诱我说出来?” 林静含翻身侧躺着:“我没有。” 明挽珠也不藏着了,说道:“哼,你不在苏州,都不知道雪泽公子受了些什么欺辱。” 背对着明挽珠,林静含微睁了眸子,她虽然托了表哥关照楚雪泽,但也只能帮他在楼中安稳生活罢了,其余的确实也管不了太多。 那头明挽珠已经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了:“那日我们在晖园里攒局组了诗社,在径道上又偶遇了雪泽公子,他只是随意的往我们这边瞧了一眼。谁知那文娘见了,竟然上去和他答话……” 明挽珠说到这,扒在林静含的手臂上看她:“表姐,你在听吗?” 她轻轻应道:“你说吧,我在听着。” 得了答复明挽珠满意地继续说道:“那文娘问他是不是来找表姐你的,你不知道我周围的那些小姐们,那眼睛看来看去,不知道把你们之间想成什么样呢,结果雪泽公子只说了句不是,就要走,谁知道文娘的丫鬟拦住了他的去路,文娘还接着说。'林静含三不五时地去织云楼寻你,你们之间情意想必不浅吧。'之类的话。”明挽珠学着文娘的样子拿腔拿调地讲话。 “到这时候,我周围那些小姐们就彻底忍不住了,都在说不可能,小倌诶,林姑娘这般出身,如何看得上之类的话,表姐你都不知道雪泽公子当时那小脸苍白得,那般神仙的模样,受起委屈来着实让人心疼。” 林静含顺着明挽珠的话,好似就真的看见了被姑娘拦得进退不得的人,窘迫地站在原地,受着世家小姐们的打量,听着她们无意中的贬损的模样,当真,让人怜惜。 她开口问:“文娘如何知道这事?” 明挽珠很机灵地就想到了文娘和林静含之间仅有的联系:“我怀疑就是意娘及笄宴时我们在马车里说莫公子在看你的事,她怀恨在心,才一直盯着你的。” “莫公子是谁?” “是通判之子,少有才名,听说和文娘定了娃娃亲呢。” “就为了及笄宴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她便如此当场拦着男子去路?” “谁说不是呢,想来只是实在看不起雪泽公子的出身罢了,觉得可以随意欺辱。”明挽珠果断火上浇了一勺油。 毕竟见到一个强于自己的女子和一个低贱之人来往,嫉妒心重的人恨不得昭告全天下呢。文娘确实成功了,林静含从此之后名声不会好听,然而林静含并不看重这个。 原来又是因为自己,害他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只这一件?”林静含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还有呢,你不知道,雪泽公子是这城里的名人,如今又和表姐你,嗯,有了个故事,城里但凡他发生点什么事,就都传遍了……”最终,明挽珠在竹阙馆里待着,直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大体说的不过两件事。 楚雪泽帮一位家境贫苦的学童交了束脩,也不知那学童的娘亲从哪听了浑话或是收了银子,将楚雪泽曾帮交束脩的银子砸在了织云楼的门口,接着在人来人往的楼门口叫骂,说是别指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出息了会将他赎出去,哪个读书人家都不会供着一个年老色衰的小倌!趁早死了这条心,没污了读书人家的世代清名之类的。 再多的话,下人也不敢拿来脏了明挽珠的耳朵。一个青楼小倌,做一件善事也要被人怀疑用心,嫌弃银子不干净。 再另一件,就是在楚雪泽和林静含的事闹到了老夫人的面前,偏偏在这个时候,楚雪泽又递了帖子上来,在他第一回 帖子递进来让老夫人知道之后,早便勒令了门房不准再接织云楼的帖子。 这回因为流言,便不止是退回帖子的事,老夫人召了他进去说话,只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楚雪泽就走了。 明挽珠也是几天后才知晓,只能偷偷托了人去告诉楚雪泽,林静含现下不在苏州。他也只是说一句知道,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她不在的一个月,楚雪泽过得艰难,又或者,这俗世中所谓的下九流行当,没有活得容易的,即使是客人们一掷千金才得一见花魁,也不过是个贱籍,比之农户尚且不如。 林静含睡了半个白日,如今入了夜,自然是半点睡意也无了。她起身穿衣出门,当下苏州城已入了梦,只有一条街道在热闹着。 她如寻找着烛火的蛾子,不知不觉就往亮光那边。织云楼还亮着灯笼,只是大堂中的客人已经去了大半,只有一间房内穿来热闹的人声,不知是谁宴饮到深夜。 林静含刚进了屋内,浓烈的酒香和脂粉气就扑面而来,室内随意地坐着男男女女,但她一眼就看见了楚雪泽,他的模样实在是出众,和旁人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林静含着意地看了他的脖子,伤看起来是好全了。 她是低着头进来的,这间屋子的人本就进进出出的,林静含没引起半点注意,她随意找了个旷静的角落坐着,因衣着不显,妓子都不屑靠过来。 彼时楚雪泽正眉目懒散地执起一根筷子,在几个倒了酒的杯盏上敲击。他于音律一道天赋极高,凭着几只杯,一根筷,摸索一下,也能敲出一首轻快的小调。 楚雪泽今夜并不弹琴,但也偷不了多久的懒,就有妓子喊他弹一下新学的琵琶。 有醉客说道:“古琴大家竟还会弹琴呢,当真是多才多艺,一通百通啊。” 那妓子笑着说:“雪泽公子不仅会谈,他还会唱呢。”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起哄让他露一手。 楚雪泽含笑应了,很快就有纤纤素手的佳人为他端来琵琶。他接过抱在怀里,信手谈了起来,一首苏州小调流淌而出,悠扬的丝弦声清丽又委婉。 之后更让人惊艳的是,他竟然张了口,唱起了润软的秦淼小调,声色清动,神色却凛然高冷,只是这般落差,更显得勾人。 楚雪泽今日穿着银白的衣衫,衣袍曳地,端的是一副仙姿玉色,却又弹起了这般婉约的琵琶,委实纯澈又勾人,当下便是不喜欢男子的客人,也忍不住意动,真不愧是江南温柔乡里的魁首,织云楼里的头牌公子。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林静含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和别人一样,不知道她进来了。林静含冷眼凝着那且弹且唱的身影,风华绝代,只堪远望。 席间众人听他弹唱,安静无声,那些轻罗小扇,薄衣轻衫的姑娘们在他身旁围坐了一圈,皆带着痴醉的模样,帕子随着白腻的手臂摇晃,时不时拂到了他的身上,有姑娘挨得极近,他也不闪不避,坦荡随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在席间,在众人面前的模样,虽不如独与她在房内时衣着随意,活色生香,却也这般的引人遐思。 她忽然有些不高兴,酒喝着也甚是无趣,就起身出去了,独坐在外头屋顶上醒酒。这里仍可以看到那宴会的热闹,他对她的离去不理不睬。 第25章 泽川山庄但林静含的心尚还没有平静下来,楚雪泽将琵琶谈毕,说了一句什么,便走了出去,接着又有一个衣着富贵的男子出去了。 林静含生了一双好目,一眼就看出了那男子是追着楚雪泽出去的。 她睁眼看着眼前漆黑的夜色,茫然半晌,还是一掀衣摆跟了过去,果然就见楚雪泽被那男子堵在了昏暗无人的走廊尽头。 那男子在好言好语地说着什么,姿态甚是讨好,完全无视面前的人眼中浓重的厌恶。 “请荣公子自重。”楚雪泽的声音里好似凝着寒霜。 “什么自重不自重的,好人,你就与了我吧,我家财万贯,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那男人说着就扑将上来,肥厚的唇就撅起了要往楚雪泽玉净的脸蛋上亲。 楚雪泽推着他,却被他拧着腕子不当回事。若不是为了……他早就杀了面前这人。这又让他想起了别庄的那一夜,楚雪泽只觉得恶心至极,却仍假作无力反抗。 再等片刻吧,若她真的对他有片刻动容的话,一定会出现的。楚雪泽这般告诉自己。 若她不来,自己便要将眼前的人双手砍了,让他瞪着眼睛看它们化成脓水。他本应泛着秋水的丹凤眼中无声溢出了杀气。 就在二人正胶着对峙之际,林静含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声调浅淡:“郡王府可抵得上你的万贯家财?” 楚雪泽终于听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声音,松了皱紧的眉头。 被喊荣公子的男人转过身,眯缝着小眼,是一副疑惑的神情:“你是……郡王府的?”这话问的,显然是不信。 很快,一块令牌晃悠在了在他眼前。 荣公子那双小眼睛瞬间便睁大了,忙赔着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就走,这就走。” 他侧身绕过林静含,转身就要跑开了,林静含还记着他刚刚摸了楚雪泽的手,抬脚便送了他一程。 荣公子一个趔趄,脚步一点没停,仍回头笑着走远。 现下只剩了林静含与楚雪泽,他们对望着,二人俱是无言,林静含找到她今晚没来由的郁闷,心头更加烦乱,抬手掐上了他的脸。 这次楚雪泽倒是不再挣扎了,垂眸看着她,似乎在问:“你在做什么?” 林静含想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负气地捏红了他精致的脸,便转身要离开。 她把人彻底地拒绝了,自然没有什么要说的,而楚雪泽,又不是什么没脸没皮掉价的人,不应该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林静含这么想着,心里涌现出了懊恼的情绪,她头一回有些讨厌自己。 有温暖传来,是背后那人抱住了她。楚雪泽看她要离去的背影,再也站不住了。 “含娘,你别走。”他的哀求还是说出了口,即使老郡王夫人说他们永无可能,但楚雪泽根本不愿放手,他就是要把林静含抓着,谁也不能阻止。 林静含停了脚步,也没有拨开他的手,只是不说话。 “要了我吧。”楚雪泽声音凄婉地恳求她,听在林静含耳中不啻于惊雷。 “含娘若是不要我,我终究也是要烂在这污秽之地的。” “我不求一世了,再也不求……什么都不求,露水情缘也可,含娘,含娘你怜我罢……”身后的楚雪泽低声诉说着。 他清澈的声线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好像她只要说一个“不”字,就会摧毁了他所有的信念。 林静含也真的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又想起方才的场面,他好像在被屋中的所有人分享,又回想起她不在时楚雪泽的遭遇。 不愿再看他悠然自得地和其他姑娘相处的样子,不愿看到他落在尘埃中的模样。原来是这样,林静含才想离开那屋子的。 从前他时刻将目光投在林静含身上时,她觉得无所谓,她喜欢这美人,但拒绝他也并不觉得多艰难,以后若成了陌路,也只会遗憾罢了。 可今晚发现那些明显对他有着觊觎的人就这么轻易地亲近他,明明自己是可以轻易舍了他的,可现在看着,她当真不想让别人染指了楚雪泽。 那一刻,心中想占有他的念头空前地高涨。不知为何,她按不下升腾起来的念头。 但其实说到底,也是贪图这人的好颜色罢了。林静含极是唾弃自己。 听着楚雪泽一声声哀求她的话,她忽然不想再拒绝了。 林静含转身,和他对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中也是这般明亮,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水中倒映着漫天的星辉与她的形容。 真是个美人……林静含抬手轻抚他优美的下颌线条,接着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这已经是无声的同意。 楚雪泽一心盼着她的回应,不敢错过一句话,是以当她抱着他的时候,温软的身子贴着他时,楚雪泽还是愣的。 接着,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让他有些不敢置信,掐紧了自己的手,感觉到了痛意,才清楚地意识到,那长久悬挂在心头的明月,当着愿意落入他的怀里! 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林静含的肩头,接着,再将人搂紧入怀。楚雪泽闭上了眼,从此,他不愿再将她放开。此刻,即是一生之约。 林静含感觉到环抱着的人在微微地颤抖,抬头看去,一滴泪正好落在了她的脸上,楚雪泽慌忙扭开了脸,耳廓通红。 她叹息了一声,扳正他的脸,垫脚去亲吻这委屈落泪的白玉美人,无声地安慰他。 很快就得到了他更热情的回应,楚雪泽按捺不住涌动着喜悦的心脏,欢喜而热切地回吻着她。在昏暗无人的走廊尽头,两个投在走廊上影子难舍难分。 重新回到了楚雪泽的房间,这次她既没带钱,更没翻窗户,却无人来过问。 楚雪泽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说道:“楼里从前的妈妈,在几日前没了。” 即使说着这话,他脸上还带着亲吻后散不去的红晕,紧牵着林静含的手也不愿放开。 林静含有些惊讶,问道:“为何没了?” 他答道:“前几日突然无故就失踪了,等在某个暗巷子里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仵作检查是可能是犯了疯病。” 这几日由原先老鸨手下的管事看着楼里的生意,新的妈妈还没找到,所以才这般松散,由得林静含长驱直入。 二人仍旧在依窗的榻边坐下,林静含问他:“如今衙门在查着?” “应该是。”楚雪泽不甚在意地说。但自己做得足够小心,料想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如此林静含也不放在心上了,随意道:“怕是仇家什么的寻仇罢。” 毕竟那老鸨是个面狠心也苦的主,楚雪泽被她磋磨过,林静含着实是不喜她。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如今织云楼的老鸨没了,等新的老鸨来了,她不知前头秘辛,我再赎你,想必容易些。” 楚雪泽看着她兴奋的神色,笑着说道:“这事不着急。” 他现在是楼中的红倌,名满江南,想要赎他只怕要不少的银子,郡王府不容他,他自然不愿让林静含为难,而且现在他也不像从前那般任人摆弄了。 林静含点头:“确实,等到新的老鸨来了再说吧。嗯,这是什么?”她看着桌案上的一个汝瓷罐子。 楚雪泽心头微跳,端起罐子随意搁在往常收到礼物会放的那个柜子里,说道:“别人送的玩意而已,我不喜欢。” 从前别人送来的东西他也不愿让她看见,这般心思林静含倒能理解,便不再深究。 将汝瓷罐轻轻放进了柜子中关上了柜门,楚雪泽才轻舒了一口气,庆幸里面的蛊虫正在沉睡,没有闹出什么声响。 重新坐回矮榻上,楚雪泽随口说了其他的事情,转移了林静含的注意:“赎我倒在其次的,只是有更紧要的人,想求你一救。” “谁?” “含娘可知道这楼中的姑娘是如何来的?” “罪犯家眷,家贫卖女,或是青楼中姑娘生下的孩子。”林静含历数,织云楼中的姑娘大抵都是这么来的。 “但是之前卖到楼中的姑娘好像并不是这样,我听着后院的哭诉,却不像是被家人卖的,而是被骗的。” “拐卖良家子?”本朝律法严苛,青楼虽是合法存在的,父母也可以卖掉女儿,但绝对不能拐卖的。 “不,我听着后院的哭喊声,打二楼看去,就见后门里,新买来的那姑娘的娘亲在拍着门哭,看着不像是卖女儿的。” 林静含惊讶:“拐卖是有违律例的,何况这织云楼背后有刺史大人。” 织云楼是江南有名的青楼,自然是多的是眼睛盯着,林静含想不到刺史名下的产业,竟在触犯律例。 楚雪泽接着说道:“后来我寻夜偷偷去问了那位姑娘,她说他们一家原是要卖身进富贵人家里当丫鬟的,没想到人牙子就她们带到了此处,她娘亲又不识得字,傻傻的签了卖身契,这姑娘就成了织云楼的花娘了,而且老鸨分文不付。” “竟是这般……妄顾律法,”林静含皱紧了眉,“此事我会和世子表哥说的。” 楚雪泽也见过她的世子表哥,是个肃正的人。虽然不愿林静含和表哥相处,但估计着他们之间应是纯粹的兄妹亲情,便颔首应是。 林静含执紧了他的手:“你能去多问这一句,真的是救她于水火了。” 明明听明挽珠说,他先前还被帮助过的学童的娘亲辱骂,却仍持着这份侠义相助的品质,实在是极良善不过的人。 “没事的。”楚雪泽似看清了她眼中的心疼,摩挲着她的手安抚道:“我有你护着,在这楼中过得很好,但她们却没这运气,能帮得上的忙我自然愿意帮。” 接着他又斟酌着开口:“你这段时日……去了哪里?” 林静含并不蛮他:“去蜀中寻人了。” “还是南大小姐?”从织云楼再逢,他就将含娘对南大小姐的在乎看在了眼里。 “不错。”林静含点头,便细细和他说起了在蜀中的一些见闻,只字不提佛殿中遭遇的险境。 说了半夜的话,终于将这段时日的,当房中再次安静下来,林静含却没有说要走的话,楚雪泽自然也不会提醒她。 灯盏昏黄,只亮了桌上的一盏,二人就这么笼在这暖光中窃窃私语了良久,屋中的黑暗侵袭不到他们之间。 待静下来,灯下看美人,林静含品出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她的目光在楚雪泽的眉眼,润泽的唇瓣,直看到修长的脖颈,清晰的锁骨……她想做点什么,却不明白到底要如何。 她在楚雪泽眼中又如何不是呢,精致的冰雪面容在暖光中融化了距离感,眉眼温柔地看着他,就如在他这几年如影随行的美梦一般。 刚确定了心意的年轻男女只目光相望,就好似诉尽了情意。美人的眼睛大抵生得都是轻易就能动人的,楚雪泽是,她也是。眼神一碰撞在一起,就想靠近,接着再用双唇互诉情衷。 他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林静含唯一的记忆是柔软,但也仅此而已,如今甩掉了心中的顾忌,她便肆意起来。 林静含不拘小节,干脆坐到在他腿上,微微地端起了他的后颈,在他的唇上辗转亲吻,竟一点也不觉得腻烦,甚至,尚有贪念无处纾解。 楚雪泽眼睫微颤地承受着,抬起手在她的后背轻抚,轻咬着她的唇畔,像是无声的暗示。 林静含却微微退开,只有低哑的气音问他:“阿雪,要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听在楚雪泽的耳中,只觉得心口炙热,直蔓延到了全身。无法,他将她托得更高些,不让她发现自己和起先的不同。 她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清了他的那张极尽灵秀的脸,布满红霞,微张着唇,眼中尽是哀求。楚雪泽又在她眼中看到了那熟悉的恶意,她偏偏不满足自己的暗示,非要他说出来。 “含娘……”他软软地喊她一声。 “嗯?”她还在装傻。 楚雪泽气不过,直接揽过了她的腰,翻身欺上,他撑着双臂看她,眼中是永不熄灭的火。低头,舌尖侵入她的口中。 不知勾缠了多久,楚雪泽才结束这个吻,银丝却在昭示着他们刚刚的亲密,楚雪泽伸舌舔掉,眼睛微眯着,如同餍足的妖精。 林静含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男子。世人在她眼中大多以关系划分,而不是男女,就算是美人,也只是带着欣赏,而现在,她清楚的知道并在意,这是个男人,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迟来的醒悟。 闹了半晌,二人躺在榻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老夫人她,跟你说了什么吗?”她还是问起了这件事。 楚雪泽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又换作无所谓的模样,声线清润:“她只说含娘很好,我还不够好。” “虽然老夫人是我的外祖母,但她说得不对,你很好。”林静含侧身看着他,轻声安慰道。 楚雪泽知道她的为难,摇摇头:“含娘,我不会恼老郡王夫人的,她是为你好。虽然她让我放下你,但是我还是不能,含娘,我贪图这么多,非要把你拉下来,你会怨我吗?”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终究忍不住问了,却又害怕林静含真的动摇。 “江湖儿女,没有这么多顾忌,喜欢了便在一处,没什么大不了的。”林静含从不将世家小姐所谓的名节规矩放在眼里。 听了她这话,楚雪泽的眼中又重新迸发出了光芒,那整个晚上没有消下去的红晕更深,只重复她的话:“喜欢……含娘喜欢?” 林静含倒是承认得坦然:“自然是因为喜欢你,不然我亲你做什么。” “那含娘再亲我……嗯,一下。”他凤目中含着水汽,原本清润的声音像沁出了蜜糖一般。 林静含被他蛊惑了,大胆相问:“你喜欢我亲你吗?” “嗯。”他点了点头。 林静含抱着他窄瘦的腰,俯首贴上他柔软的唇。楚雪泽经了几次,竟是无师自通地来勾她,自此,深夜里只剩不甚清晰的水声,和喟叹。 那天晚上林静含还是走了,没有真的留一夜。楚雪泽将手贴在她曾躺过的,尚有温度的榻,只觉出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安心。 今生只是开始,他们会有漫长的时光相伴。 第二日一大早,林静含就去了芳纵园,她既然跟楚雪泽在了一处,自然就该回绝了段青荇的建议。毕竟他们才见过三次面,谈不上喜欢。 谁知应门的确是昨日的那个小童,只说段青荇现下不在苏州,还留了口信给她,说在太湖泽川山庄再见。 他竟然走得这么着急,林静含想起昨日在城门口遇见将要上马车的他,莫非本来昨日就急着走了? 然而林静含并没有猜对,段青荇是昨日刚回到的苏州,就为了见林静含一面,之后收到了手下的消息,便很快地又往东边去了。 既然还能在泽川山庄再会,林静含就没有托小童丢在口信,而是打算当面与他说。 之后林静含就赶去了苏州府衙门,明修况仍旧如往常一般处理公务,看到林静含回来也只是打量了她几眼,确定人好好的就不去理她了。 “表哥,我来告状。”林静含义愤填膺。 明修况八风不动:“外头登闻鼓,自己去敲。” 林静含放低了声音:“那就打草惊蛇了。” “你且道来。”他仍旧眼皮都不带掀的。 于是林静含将织云楼内强抢民女的情况与他道来。 “先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对一道的刺史来说只是个小罪名,真的掀出来也不能将他如何,反倒让他对郡王府起了忌惮。” 林静含“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若是表哥决心扳倒刺史大人,我自会替表哥奔走。” 如今的刺史大人与郡王府越发的背道而驰,颇有争锋。他在江南富庶地显然已是一只盘踞已久的大蠹虫。 林静含去泽川山庄贺寿之前,这一个月都待在苏州,明修况查案,自然舍得多用她。 是夜,有佩剑的锦衣公子站在秦淼河边,吸引了一众目光。公子生得眉眼精致,玉质天成。一艘艘画舫经过,妓子们的丝帕如翻飞的蝴蝶一般朝她招着手,只盼着和漂亮公子春风一度。 林静含也不羞怯,正了正自己的白玉冠,理好了行头,含着笑靥走进秦淼河上最大的一艘画舫,身旁的明修况一身黑衣倒是低调,在她后头也踱步上船。 据线人的消息,刺史手下有一走狗梁传明,专为刺史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恰巧他与一秦淼船妓是相好,今晚有消息是他会去见那妓子。 梁传明很有些功夫在身上,寻常不好对付,今日林静含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刺史发觉梁传明失踪之前拿到口供。 上了画舫三楼,就看见往来的姑娘们穿着各色的纱衣,船上悬着茜色纱幔,人在其中往来穿梭,有如进了天界瑶池一般,暖风伴着酒香,更是熏得人晕晕陶陶的,不知身在人间。 林静含在一处雅座上坐下,马上就有注意到她衣着打扮的船妓贴了上来。明修况亦坐在不远处,二人假作不识,只饮酒作乐罢了。 有能言善道的妓子和她闲谈:“公子头一次来?从前从未见过。”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煞是好听。 “头一回来,却不想这般运气,有如此美人相伴,不枉打扮这一遭,得姑娘看中。”林静含说完,任那被逗得娇笑的妓子躺在她的肩膀上。 为了装男人,她可是连喉结一类的物事都准备齐全了,当真不怕别人的靠近。三言两语之间便左拥右抱了起来,跟一旁安静喝酒,连对船妓也客客气气的明修况半点不同。 哪料到林静含装得实在太成功,竟连船上少有的小倌也靠了过来,林静含一视同仁,兴致盎然地与他说着话。 也不知谈了多久,那小倌看着神仙公子,越发兴起开怀,斟了一杯酒,含羞带怯地递了过来,是要喂予她喝的模样。 林静含正欲俯身饮下,谁知余光处似看见了熟人,抬头看去,就见楚雪泽站在不远处的纱幔后边,她不禁心头一跳,忘了动作。那人也不知看了多久,欺霜赛雪的脸上满是委屈,眉心紧促,想来情绪极是不好。 她一时僵住,不是如何是好,思虑一下,又缓缓坐回了位子上。那小倌见这漂亮公子探身过来又退了回去,一时不解,以为是不满他的服侍,忙更将手伸得远了一些,送到林静含的唇边。 没想到小倌举着的那杯酒没被漂亮公子喝下,反倒让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了去,他抬头就看见一双极漂亮的凤目,正冷冷地看着他,小倌怔愣,船妓们也是不解。 林静含见此尴尬境况,倒是打算解释,谁知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明修况的酒杯磕在矮桌上的声音,她看过去与明修况对视一眼,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一个穿着黑布大褂的中年男子,是瘦削有力的身形,能看得出常年习武的影子。他正被一个船妓倚着往画舫的一楼去。看来他就是梁传明了。 她赶紧起身,丢下酒钱,嘿嘿笑道:“家中表哥来抓我回去了,这便先走,改日再照顾念娘你的生意啊。”闲聊之间她早已记住了船妓们的名字。 那几人一听恍然,原来是瞒着家里人来尝鲜的小公子,便笑着摆摆手送二人离开。 楚雪泽看着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清冷:“表哥?” “我今夜是有正事要办的,等我待会再来寻你。”林静含来不及问他为何在此处,就想匆匆地循着梁传明离开的地方走了。 楚雪泽知道她办正事,自然没拦她,虽然生着气,却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说道:“小心。”林静含只来得急拍拍他的手。 林静含走后,楚雪泽回头看着离去的那几人,想到他们都挨过含娘的身,他剔透的眼瞳里仿佛要淬出冰来。 林静含下到一楼,这里的灯光暗了许多,分成了用屏风隔开的一个个的小间,她无声巡视过去,就在靠左侧靠河边的的隔间里看见了梁传明。彼时他已经和老相好温存起来了。 她静静观察了一番,发现有不少在办事的,上酒菜的小厮进去了,也没什么反应地继续,不见羞耻之态。林静含了然,去二楼拿了跑堂的衣服套上,端着酒菜又回到了三楼。 林静含蹲下将酒菜放在矮桌上,梁传明就在一臂之处,搂着漂亮的船妓,埋首在她的脖颈里香着。她出手迅疾如电,在梁传明脖颈处一捏,他身子僵直了一下,就软了下去,另一只手将捂住船妓想要尖叫的嘴,梁传明晕过去后,她一个手刀将船妓随手打晕了。 事情轻松就解决了,林静含吹响鸣镝,就有人上来静悄悄地上来将梁传明带走了,船妓则被林静含顺手藏到了矮桌之下,还盖了桌布遮掩。 梁传明并不会被带回衙门,而是送到了郡王府中。明修况见事情顺利,就回去着手审问的事情了,林静含却说自己还要留下。 方才的情况明修况也看在眼里,知道林静含这是要去找楚雪泽,眼中虽含着不赞同,却也没有说什么。 她寻了一圈没找到人,就随手拉了跑堂的问,才知道是,如今正在三楼中间的,这处和那些屏风隔起来不是,而是切切实实的一间屋子,漆做了大红色,上头是,想来进得起这间屋子的非富即贵。 画舫中到处是丝竹小曲的声音,遮盖住了清雅的古琴音,这时她静心去听,屋内传出来的正是楚雪泽的琴声。 林静含也不喝酒了,只坐在船头等着,听着里面的古琴声,她记得这一首是战前的叫阵曲,凛然有兵戈之气。不知里头的客人为何愿意让他弹这样的曲子,但能听得出他还在为方才的事情不快。 过了半个时辰,琴声才停了,从里头走出来两三个穿着富贵的男子,林静含认得他们,都是江南有名的盐商和米商,财大气粗,怪不得能进得这价值不菲的画舫红房,此番应是谈生意。 随后楚雪泽也走了出来,林静含却没有叫住他,而是从窗户翻进了屋中。 屋内装饰得也是金碧辉煌,桌上散放着酒盏,精致的菜肴也失了规整。楚雪泽站在门口相送几位富商,而后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林静含的身影,心中不禁有几分失落。 谁知他的手突然被人从背后拉住,扯会了红屋之内,他心猛跳一下,正待动手之时,就看到了那张带笑的脸,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林静含看着楚雪泽愣愣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忍不住亲了他一口,便不意外地看到他的嘴唇轻抿,眼瞳也含着欢喜。 “还生气吗?”她下巴戳在他胸膛,轻声地问。 楚雪泽不说话,眼神看到一边,林静含双手捧着他光滑瓷白的脸,又亲了上去,他果不其然开始回应着,还用手扶住了她的腰。 二人亲吻了一会,楚雪泽退开些许,说道:“嗯……有人会进来的。”他的嗓音已经变得暗哑,林静含只觉得撩人得要命。 “是吗?”林静含随口一句,又拉近了二人的唇瓣。 富商离去,果然很快就有跑堂进来收拾桌子。林静含转身就带着楚雪泽藏进了层层的帷幔里。 照亮整个画舫的烛火穿过帐幔,变得半明半暗,外间是收拾碟碗的声音,里面是两个情浓的人吻得难分难舍。 待跑堂的收拾完了桌子出去,楚雪泽承受不住了,捧着林静含的脸想要反客为主,林静含这回却主动退开了。 楚雪泽现在是坐在地上,靠着一根柱子,林静含则是趴在了他的怀里。他微微气喘的模样映在林静含的眼睛里,被自己看见。看着她不疾不徐的脸,楚雪泽又气闷又羞窘。 “含娘……”楚雪泽看着又作弄他的人,不满轻喊。 “还生气吗?”她第三次问他。 “倚红偎翠的感觉好吗?”他一说话,全是酸气。 她答得诚恳:“我帮衙门办案嘛,是正事。” 楚雪泽仍是没有松口:“办事就办事,为何让他们挨你这么近。” 林静含伸出手指轻轻地挠他的下巴:“好好好,下次我带一根尺子,量着不然他们挨近好不好?阿雪,要怎样你才不生气呀?” 楚雪泽听着着明显是逗弄他的话,也气不下去了,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再次以吻封了她的唇。 而外头不久前也起了一个小事故,有跑堂的端着滚烫的茶水,在往来人群中往来穿梭,不甚洒了,正好就烫到了一个小倌的手,那白细的五指很快就起了水泡,疼得揪心。但左右不是大事,也没几个人知道。 有了林静含的帮忙,明修况顺着梁传明这条线索查下去,并偷偷避开了刺史,当真掌握了刺史对此事知情且纵容的证据,几次百姓告冤也被他以权势压了下去。 但这些尚且不够,后来又是林静含听从了楚雪泽的建议,在梁传明的口供下查探刺史名下商铺的账册,果然统统没有缴纳商税。有了这些,明修况当即写了折子上报圣上。 随奏折奉上的是本朝大诗人做了一首诗,映射就是苏州刺史纵容手下强抢良家女子为妓,女子在青楼中孤苦黑暗一声,刺史的女儿却靠着其父迫害女子得来的钱财,闺房锦绣,庭植宝树。 诗句字字珠玑,将官家小姐和贫家女子的镜况差距描写得引人泪下,那刺史一家俨然是趴在平头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蟥。 这首诗在折子递上去后就在民间流传开了,一时间民怨滔天,朝廷也不得不为对此案做了从重的判决。 那晖园阻拦楚雪泽的文娘本名崔文秀,她爹是刺史手下的别驾,别驾又有“半个刺史”的称呼,自然是无可争议的刺史亲信,崔别驾在强抢民女案中亦是明晃晃的帮凶,竟将前来告冤的百姓安了罪名投入了大牢。 这次的人口拐带有地方大官员牵涉其中,自然是惹了圣上的震怒,不仅流放了蒋刺史,作为刺史爪牙的崔别驾更是一家被贬为了庶民。 而此时正值崔别驾家的小女儿文娘和通判莫家公子提起订亲之事,若是没有这个变故,只怕已是结成良缘。 但如今东窗事发,崔文秀和莫公子一夜之间成了云泥之别,通判莫家急着撇清,幸好还没到问名纳彩之事,便赶紧退了这桩亲事。 崔文秀成了庶民,失了和莫公子的姻缘,眼见这莫公子另娶他人,如何能不摧心折肝。她不知打哪里知道了是林静含和她的世子表哥提的查这个案子,某日,就在大街上如同疯妇一般拉扯着她,这又是从泽川山庄回来之后的后话了。 京城皇宫会宁殿的帝王暖阁内垂下了层层的纱幔,常年熬煮出的药味和着龙涎香的味道,在地龙的蒸烘下浓重得让人皱眉,只是居住在其中的久病之人不觉。 陆秉元穿着金线绣的箭鹤服立于殿中,朝着重重纱帐掩映着的暖阁下跪回话。 暖阁内的和元帝一身素衣道袍,衣料却是一年难出一匹轻云绸,动作间衣料扬动如轻云出月,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他午憩刚起,陆秉元只听得茶盏响动的声音,许久才听内室传出声音道:“你抓到的那个王元贵招了?” “回陛下,招了,但尚不得解,且……这条线索已经传遍了江湖武林。”陆秉元不敢隐瞒。 室内又是片刻的安静,“倒是有些聪明人,东西你能拿到就好。” “必将宝物呈于陛下。” 皇帝又叹了口气道:“听人来传话,皇后那边也不甚好。” 自从十几年前三皇子失踪,她思子心切,精神也越发的脱离了正常。如今日日在佛堂清修,今早又有小黄门来报,皇后发了噩梦,只喊着三皇子的小名,还用剪子伤了自己。 她已无法履行皇后统率六宫的职责,现今后宫诸事已交由慧贵妃掌管。 “三皇子之事已有眉目,据线索当年是被人带到了广霍城,卑职定当循迹找到三皇子,以安皇后娘娘的思念之心。” 只是这线索也更让人揪心,三皇子失踪那年正好广霍城起了瘟疫,死了半座城的人,谁也不知娇贵的天家皇子能否活得下来。 和元帝自然也是知道这条消息,似玩笑般说道:“我与皇后的心病,就都仰赖陆卿了。” 这话说得属实是折煞了皇城司副使,他的身子付得更低,头磕在的宝相花卉纹栽绒地毯上,说道:“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端明眼见着也老了,皇城司的事,大江南北奔波得多些,之后还是要依仗年轻人,”和元帝喃喃道,许端明正是如今的皇城司亲从官。 而后他又似反应过来,对外头说:“去吧,早归。” 陆秉元依言退下,如今和元帝和皇后的身子皆是不好,今日交托给皇城司的差事,一是常萤山秘宝中的长生不老药,再就是寻找三皇子李昭。都是事关帝王和宗室的大事,陆秉元肩头的担子之重不言而喻。 “陆副使。”才出了西长廊欲望应福门去,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陆秉元回头,就见一锦衣宝带的男子风尘仆仆地走来,他生得高大俊挺,脸上多了往日不会有的胡茬,正是被派去留地监军回来的楚王,和元帝第二子李旼。 陆秉元拱手行礼:“楚王殿下。” “真巧,陆副使是刚去见了父皇吗?父皇身体可还安泰?”虽然楚王待会也要去面见和元帝,但丝毫不影响他时刻记挂父皇的心情。 陆秉元答:“是,陛下康泰,是万民之福。” 楚王又问:“陆副使是刚打苏州回来?” 他只又答了个“是”,其余的并没有多说。 这时就有小黄门在一旁小心地催促道:“殿下,陛下正在会宁殿等着您呢。” 闻言楚王也不再多说,只道:“和陆副使同时办公差回来,也算有缘,平日里慕陆副使盛名已久,改日我做东,与副使痛饮一杯可好。”话说着,人已走远,尚朝身后的陆秉元摆手。 陆秉元也不答话,只又行礼恭送。 楚王转身,收敛了热情寒暄的面容,往会宁殿走去。面见完和元帝,回禀了留地屯军情况后,楚王就去了自己母妃慧贵妃所居的飞鸾殿。 “方才,陆秉元直驰出了京城。”慧贵妃见儿子进来,仍信手打着香篆说道。她今已三十多岁,正是女人最为秾丽,风华尽现之时,珠翠斓裙加身,更是尽态极妍,难怪二十年盛宠不衰。 楚王无谓一笑:“看来事情是有眉目了,只是不知是哪一件事。” 慧贵妃悠悠说道:“不管是哪一件事,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打香篆是个考验心性的活计,她下手极稳,香灰被压得平平整整,兴不起任何波澜。 第26章 泽川山庄慧贵妃是的父亲曾是国子监祭酒,家族声势虽然不显,却是一等一的清贵世家,底蕴深厚。她从少女时起就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当初被纳为后妃还叫不少人可惜,只觉文坛少了个女英雄。 后妃只需有德,顺从,便算尽了本分。可又有谁知道,这偏是她自己求来的呢。从文不过是呼号着世事,理政方能执掌乾坤。 楚王没有再继续说陆秉元的事,另提了别的:“儿臣方才去见了父皇,他较我去留地时听着康泰了不少。” “你父皇福泽深厚,自然长命百岁,有他做你的天,你干什么都是不需怕的。”慧贵妃这话早回得驾轻就熟。 如今的和元帝虽说是卧病,但他早年积威甚重,把朝廷里外治理把持得如铁桶一块,即使是身体之类的话,私下也是不敢乱说的。 但人老了到底精力不济,于朝政上渐渐出现漏子也是难免的,况且他还醉心着长生不老的事,儿子们要出头,自然得做些什么。 “怎不见母后养的狸花猫?”楚王左右看着,殿内空寂无人。 慧贵妃在千山翠釉色洗手盆中净了手,道:“跑出去哪玩了罢。” 楚王殷切地给母妃递了帕子,低声问:“如今可要着人去找?” “狸儿狡猾,贸然跟了去,以后它就不待那地了,静候着它回来吧。”慧贵妃美目和元帝耳目遍布,即使受宠如贵妃,得器重如楚王,都不敢贸然出手阻拦,恐让和元帝查出来。早年杀兄弟不眨眼的帝王,未尝不舍得对儿子下狠手。 “儿臣明白了。”楚王点头,只得将妨碍陆秉元的心思暂且放下。 “若是三弟能回来,中宫娘娘也能开怀,精神只怕也会好些吧。”楚王喟叹。 毕竟是耗尽力气,千盼万盼才生下来嫡子,就这么走丢了,当真是荒唐。 “小时候会走丢,只怕真应了钦天监说的,不好养大,须得多吹打几番,哪知这就吹到外头去了。他的宫室这么些年都置办着呢,皇后娘娘虽然糊涂了些,但一见着本宫,回回还知道吩咐这个。”她只是絮叨着,看不出有不满的神色。 母子二人话毕家常,楚王就出去了。他回身看了飞鸾殿那重檐宫宇,有琉璃宝光覆盖,檐下是遮阳的细篾卷帘,却承受不住雨打,宫女们唯有每日一换。 打小跟着他的小黄门,自然对楚王的心思最是了解不过,问道:“殿下,可要派人跟着陆副使,伺机下手?” 楚王自恃孝顺,自然不会忤逆母妃的话,他答道:“不必,将此事悄悄透露予大皇子的人,最好是能留下点证据。” 大皇子空有野心,内里却是个彻底的莽夫草包,不如就助他一把,彻底坏了父皇的好事。 “是。” 河东道天水坞这个常年被咸腥海风围绕的门派,如今已被血腥气吞没,最后一个人的鲜血喷溅在了地上,整个天水坞的人被屠杀殆尽。 惨叫的人声彻底平息了下来,公子手下的杀手如鬼魅无声立在四周院墙屋脊之上,封住了所有能逃跑的路。 此刻只剩下熊熊烈火焚烧的声音,和呼啦的海风助长着火势。 终于有人说话了,“人都在这了?”段青荇拂袖,将几根粘满了血的丝线丢进了火堆中。 藏在天水坞中的拂衣阁内应半跪应道:“回禀公子,天水坞已无活口,但门派外的人……识得不全。” 啧,看来又出了岔子。段青荇垂眼看他,眼神暗不见底:“我一个个问过去了,这里可没有你所说的,知道常萤山消息的人。” 只这一眼一句,就吓得内应胆寒,段青荇方才丝线如网,肆意杀人的血腥模样,任谁看了都不敢当即与他相对,即使这人长了一张温柔的脸。 他忙催动起脑子,急切道:“我记起来了!有个哑巴,有个不知打哪来的哑巴,我爹说他可以解开歌谣的秘密,就是他不见了!” 为什么要跑呢,耽误得他要晚点才能去找林静含,段青荇皱紧眉头,脸上全是不耐烦,显得有几分扭曲。 段青荇不耐问道:“你可记得他的模样?” “记得记得,他左眼下有一道刀疤裂到下巴,右脚跛了,剃了个光头,这些决计遮掩不了!” “倒是详细。”段青荇示意,周围的黑衣杀手领命消失,天水坞附近的船只都被毁掉了,那人只可能往内陆逃窜。 指派完事情,段青荇又道:“没摸清状况就敢让我过来,借拂衣阁的手替你自己报仇,韦丛杰,你的胆子够大。” 这话吓得韦丛杰肝胆俱裂,他是天水坞帮主韦致丰的私生子,从小被欺压糟践着长大,仇恨着整个天水坞,才会被拂衣阁策反。 今次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让拂衣阁替他报了这么多年的仇怨,如今上头的兄弟父亲具亡,他未尝不能重建天水坞。 结果当下就被段青荇拆穿了心思。 “公子……公子……”韦丛杰膝行向前,“我愿重建天水坞,唯公子马首是瞻!” 段青荇微微叹了口气:“只怕你,还够不上,不堪大用。”没有他得父兄,一个没本事的私生子,江湖上没有人认,就什么事都办不成。 说罢段青荇就转身踱步离开了,手腕脚腕连同脖子仿佛被人用丝线提着,自动开始扭曲变形,韦丛杰痛得整张脸肿胀变形,天水坞最后的一声惨叫在夜空中扯裂。 即使杀了这么多人,段青荇心中的戾气仍消散不去,只是不显露在脸上罢了。 本来他是连去苏州的空闲都没有的,但是手下跟他回禀时说阁主出了佛殿寻林静含去了,他才匆忙去确认她的安全。 回去质问了那老不死的,老不死的也只是说去看一眼儿媳妇而已,即使这样,他仍不能放心。 “看来要晚些去泽川山庄见你了。”段青荇望着灿烂的天星,在旷静的海边仿若伸手就能摘到,他入梦般抬起了手,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在远方的清皎女子。 等他足够强,就不用再忍受什么多的分别了,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处。 盛夏的苏州,白日里的人总是恹恹,织云楼的热闹时辰还没到,姑娘们难得的在房中歇着,并没有多少人走动。 林静含帮着明修况奔走了大半月,总算是收集齐了足够的证据,让明修况递了折子上去。之后的事就与她无关了。 去泽川山庄贺寿的行程左右就这两日了,她便打算多陪着楚雪泽。 她惯常有中午小憩的习惯,只是如今地点从竹阙馆的院子,移到了楚雪泽的卧房之中。 阳光被拒之窗外,屋内的两人分享着一方昏暗,一方冰鉴缓缓输送着凉意,盛夏让衣衫单薄,林静含连被子也不盖,在床上假寐。 楚雪泽知道她这半月来的辛劳,如今得空便赶来找他,让楚雪泽觉得自己在林静含心中确实有了些许分量,他自然觉得开心满足。 在陪着她吃完了饭后,他也不睡,而是照着楼中的姑娘伺候客人一样,轻轻地给她捏腿,还不时低声询问力道。再喂她一口冰荔枝,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林静含舒展了四肢,困倦慵懒地问他:“你去哪学的呀,是给谁捏过吗?” “看着楼里其他姑娘这般照顾人,那些人都很高兴,我就记下了,想让你也高兴,并不曾这般伺候着别人,”他看着床上慵懒迷人的女子,问道:“你呢,可让别人这般伺候你?” 他总是时不时试探她,以期得知自己才是那个唯一与她如此亲昵的人。 林静含微微睁眼,先看到的是绣着雪松纹的雕花屏风,微偏过头就是楚雪泽那张勾人的脸,她摸了一把他细滑的脸蛋,说道:“我在山中学了几年的剑术,头一回进的就是织云楼,之后哪回不是来找你的,你不伺候我,那就是没有过嘛。” 闻言楚雪泽果然浅浅一笑,凑近了她,林静含驾轻就熟地在他唇上香了一记,逗得楚雪泽眉眼处都是温柔,神情柔和至极,看得出是极为满足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楚雪泽,林静含总还觉得不够,只是亲吻,是不够的,似乎是什么催促着她,再贪婪一点,再放肆一点。 林静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了身子的,她贴近楚雪泽的耳际说道:“我想喝酒,楼里的酒。还有那些图册,我也想看。” 说罢就又躺了回去,眼睛里带着狡黠又得意的笑,任由残留的温热感炙烤着楚雪泽的整张脸。 楚雪泽初初闻言,心跳如鼓,呆呆地看着她,眸光闪动着惊讶,忍不住就想到了那件事上,难道说,含娘真的……想与他,做那档子事?他怕自己猜错了。 其实他何尝不想真的完全拥有林静含,只是太过珍贵的人,总是舍不得唐突了她。如今竟听出她好像真有那般心思,忙结结巴巴地问:“含,含娘的,的意思是……那个吗?”他问完,低头羞窘咬唇。 第27章 泽川山庄“你觉得呢?”林静含看着他含羞带怯的模样就觉得爱得紧,总是忍不住憋坏。 楚雪泽现在脑子已经一片昏昏涨涨,只含混倒:“嗯……含娘真的要那些东西吗?” 她点点头:“自然是真的。”看着这么个美人在身侧,自然想拥入怀中,和他一起做点坏事,想想谁能不激动呢。林静含敢想敢做,丝毫没将什么女儿家的矜持放在心上。 楚雪泽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面搁着的正是楼中花娘陪客常喝的暖情酒,还有几本图册。 屋中不算太亮,楚雪泽微微开了一点窗户,就有足够的光线透了进来。 “快进来,快进来。”林静含兴奋地朝他招手,像两个小孩要偷偷看什么父母不让看的东西。 他面颊微红着上了床,林静含又催促着放下床帐,楚雪泽一板一眼地照着她的吩咐做,只觉得此刻的每一句话,他只怕此生都要记在心里。 他看向床内视野一时间又变得有些昏暗,钟情入骨的人就在靠墙的一边,撒着发丝,身着单衣,等待着他的靠近。 楚雪泽将人从后面搂在怀里,偎着她的肩头,二人都是夏衣,彼此的体温贴合。林静含对着小桌子上的东西摩拳擦掌,似要做什么大事一般。其实她的心也跳得特别快,但却丝毫不见怯场。 她倒了一杯酒举到楚雪泽的唇边,他乖巧地喝下了,林静含忙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楚雪泽只老老实实地摇头:“没什么感觉。”毕竟是才喝下去。 听他这话,林静含也喝了一杯,只觉得普通,便兴致缺缺地搁置到了床外的凳子上,接着翻开那几本图册。 其实林静含在画舫的一楼就见过男女之事时的模样,但并未去细看,楚雪泽在织云楼里更是见怪不怪了。但二人对于其他人所做的无关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了解。 如今抱着尝试的心态翻开,自然会有满满的新奇感,一页一页翻过去,每一页都让人无声倒抽一口气,二人脑子皆在想着若是他们两个人这样一起……实在是太过羞耻…… 楚雪泽箍紧了林静含的腰,将脸埋进了她的颈项中,不知是不是羞的,林静含能感觉到他狂跳的心脏,正不知如何是好。 林静含自己也不好意思,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地问他:“害羞了吗?” “含娘……”楚雪泽呢喃一声,抓了她的手,是滚烫的热度。 林静含知道,楚雪泽有感觉了,不只是他的声音在告诉她,她微惊着起身,不自觉远离了他一点,转头看他凤目如丝的模样,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看来,那杯酒是有用的。 楚雪泽怕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她,忙道:“含娘,别怕,你不让,我不会的。” 床帐不算厚实,阳光穿过,将上头的花纹印在了楚雪泽的脸上,更衬得这人此刻如初初化形的妖孽一般,无辜动人。 她似被勾引了,宛如魔怔般道:“我如何会不让。”楚雪泽听得这话,瞳孔轻颤,手试探着,抚触她。 床帐又被放下了一层,密密实实地遮住了里面的情景,只听得几声交谈,似恼怒的声音,又似妥协的声音。过后,床便轻轻地晃动了起来。 摇了许久,终于事罢,安静了半晌才有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探出来。楚雪泽掀开床帐穿衣起身,又掩盖好里头的景色。 自去外头提了热水进来。然后将林静含抱起绕过屏风,她的衣裳随意穿着,楚雪泽精巧削薄的唇不时的轻蹭她的颊侧,满是依恋。 之后将林静含放在澡桶中轻轻地替她擦洗,她微眯着眼,往日清冷如雪的容颜如同寒潭入春,消融成了春水。楚雪泽看着林静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眼睛都不知往何处放。 他食髓知味,只觉得整副心神都挂在了林静含的身上,从前只是藏着掖着,如今林静含单只看他那双亮得让人心惊的眼睛,就能察觉到凤目中的万般情意,似在说着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亦是喜欢这感觉,但碍于织云楼里人多眼杂,二人才不再继续。 “含娘,你,你觉得和我这,这样可好?”他还是有点结巴,看着她,模样充满了期待和忐忑。 林静含笑着干脆点头:“嗯我觉得极好,还想多来几次。”话说出来她都觉得咋舌,自己可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但楚雪泽当真出乎她的意料,看着身形纤薄,没想到……咳咳楚雪泽心口一颤,声音都小了几分:“含娘,你别这样说,我怕我忍不住……” 不说便不说吧,看着楚雪泽莹白如玉的脸,整日就没平复过红晕,她拉了拉他的手,示意进来一起洗。 楚雪泽咬牙踟蹰,随即摇了摇头,真的进去的话,他怕把持不住,又痴缠上她。林静含是偷溜进来的,他是清倌,真的把人招来就不好了。 林静只好作罢,两个年轻男女贪欢之后,又回到床上相互依偎着轻声说话。 “后日我便要启程前往太湖泽川山庄,还是尽快替你赎身为好。”林静含把玩着他乌黑的发丝,只是苦恼的是现在织云楼没有能做主的人,她拿着银子都不知道往哪交。 楚雪泽搂着她,说道:“世子殿下的折子不是递上去了吗,刺史大人若是出事,届时织云楼也要倒,便不需这般多的银子了。” 他的体恤林静含自然明白,既然织云楼可能会散,她也得让世子表哥或明挽珠做好接应才好。 林静含只想将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届时若脱离的织云楼,便去我娘名下的别庄里住着吧。”楚雪泽半点不觉这似乎是外室的走向,仍是乖巧地点头。 “相较于这个,含娘,你要去多久呀?”他是半点不愿与含娘分开,但又暂时不知道如何才能跟着她去。 “对了,你还记得陆秉元吗?他两日前又到了苏州,只是不知为的什么,你别再撞上去了。”林静含不知为何突然叮嘱起他来,自己都觉得惊讶。 楚雪泽知道她从来不拘小节,现下是为着自己才这般谨小慎微地嘱咐,如何能不开怀,便应道:“好,都听含娘的,你回来之前,我哪都不去。况且上次只是意外,他怎会记得我这无名小卒。” 这倒也是,看来只是她担忧太过,林静含便打了个哈欠,拉着楚雪泽滑进了被中:“天色尚早,再睡一会吧。” “好。”楚雪泽含笑轻吻她的额头,心中却在想着,他要如何才能去泽川山庄呢。 马车行了十日左右就进了太湖的地界,林云起早就着人带着贺礼在此处等她,林静含要做的只是出面露个脸罢了。 行了几日的马,让人只觉得困倦,她便在路边的茶摊上要了一壶茶,一进到太湖,江湖人士就多了起来,三不五时就会看见路边佩剑带刀的,林静含一心低调,便戴了一顶嵌帘的斗笠。 如今在茶摊上舒展着四肢,喝着热热的乡野粗茶,方解了些乏累,同样的,在江湖人士聚集的茶摊上,也能听到一些江湖上的状况。 “诶诶!听说这回青峰盟来的是少主林静含。”这话题一起,就有人聚了过去。 “就是那个被称为的女少主,被剑痴张三变评为独步武林的那个?” “不错,我听说有很多人因为她进了祠堂没能打成,都来泽川山庄蹲着呢。” “还有人说她是空有虚名才害怕的躲起来,如今就等着她现身,好挫挫她的锐气呢。” 还真是多亏了这壶茶啊,才让她知道有这么多人对她的到来虎视眈眈,林静含轻嘘一口气,喝完了茶就上了马车驶离。 泽川山庄建于太湖之上,要弃车坐船才能到,泽川庄主朱问山有乐善好施的美名,江湖人称“济四海”,更是当年黑云崖中有幸活下来的一人,德高望重。如今逢六十大寿,各大门派皆派人来贺。 庄内早为贵客准备了下榻的客房。但林静含一想到那里头多的是等着比试的人等她,就觉得懒怠,掀开车帘就看到烟波浩渺的太湖,和远远矗立的泽川山庄。湖面如镜,倒映着泽川山庄的白墙黑瓦,有船和人在缓缓前行,如摇进了一幅水墨画中。 她最终决定在太湖边上的客栈里住下,到贺寿当夜再进去,她没这么多力气应付这帮子江湖人的好奇心。 林云起派来跟随她的是个功夫不错的少年,名叫林修,是个听话的小子,事情也办得利索,林静含很是满意。 听了她的吩咐就去找客栈了,回来知道便宜的客栈都被定了,只剩最好的一家,问小姐要不要。 原来还有很多没有请帖的江湖人士,他们身上银钱不多,便抓住了便宜的客栈里,林静含来的不早,只剩了大多数人住不起的一家。 林静含纠结片刻,只好答应了,林修便上马赶车,到了客栈,又和掌柜的订房间,搬东西,好一通忙活。林静含想帮忙都被他按在了凳子上,只说小姐路途乏累,先用饭才好。 林静含扶额道:“好吧,你忙完也过来一起吃。” “诶!”林修一笑,干净的五官溢出一股淳朴。 林静含方点罢了菜,就听得门口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少年意气风发地大步走进来,烈烈的红衣骑马装,蹀躞带勒出好看的腰身,俊俏的脸上带着喜意,看上去心情极好。 “掌柜的,要两间房。”刘成珏自己住一间,随从住一间,即使和陌生人说着话,他脸上也带着笑意。 要问刘城珏为何这么高兴呢,那当然是他回家苦苦哀求的他爹,死缠烂打,他爹终于勉强答应考虑撤了和青峰盟的亲事。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第28章 泽川山庄但刘成珏还有另一件心病为解决,那日他得知了仙女姑娘的姓名,谁知几日后去街道司找,却被告知司内没有一个叫林含的人,男的女的都没有。刘成珏扑了个空,到处也找不到她,心里别提多苦。 无法,他只好先回了洗剑城,他爹找他照旧是担忧他的安危,如今常萤山秘宝的消息纷纷扬扬,武林暗流涌动,这回直接是把刘成珏关了两个月。 刘成珏自然急坏了,更是寻死觅活地求刘无咎解除婚约,没想到竟然成了。 他现在是自由之身,就想会苏州守着,只等再遇心上人。结果他爹让他来泽川山庄贺寿,这个节骨眼上怎好忤逆,他只好来啦。 听闻青峰盟林静含也要来,刘成珏只盼着别遇见尴尬才好。 嫌弃泽川山庄进出都要用船,刘成珏觉得不甚自由,便任性地住在了湖边。 进的这间客栈占地挺广,黑瓦白墙,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情,回字型的结构,一个大大的天井里放了山石和莲花缸,还种了一棵银杏树,小桥流水,取意静谧。谁进来看这敞亮的地界,都觉得钱花得蛮值。 刘成珏定了两间房,就看见客桌上坐着的女子回过了头来,他看到那张清冷高华的脸,一时间又是惊艳又是惊喜,日思夜想的人怎的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急步上前唤道:“林含姑娘,你怎也在此处?” 林静含也是惊讶,谁能想到江南竟然这么小,她答道:“来给泽川庄主祝寿。” “真是凑巧,我也是,”刘成珏刚坐下,就有跑堂的给林静含上了菜,他方知道她等着吃饭呢,于是说道:“林含姑娘好久不见,这顿饭可否由我做东?” “刘少侠客气了,不如坐下一同用饭。”林静含摆摆手说道。 此举正中刘成珏下怀,他道:“蒙林含姑娘多次相救,不如就唤我阿珏吧,林含姑娘,这段时日你去哪了,我去街道司寻你,却发现你不在。” 林静含反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啊,没有,”刘成珏挠挠头,“只是无事,想找姑娘同游苏州罢了,没想到和姑娘错过了。” “其实我并不在街道司做事。”林静含想了想,反正迟早也要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自己的真名。 “哦,那林含姑娘是在哪里高就?”刘成珏忙问道。 林静含答道:“我真名就林静含,是青峰盟少主。” “哦……啊?”刘成珏直接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直愣愣看着她,好像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林静含。”她皱了皱眉,又说了一遍。 少年瞪着眼睛几乎收不回来,微张的嘴都忘了呼吸。林静含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挥了挥手见他还是没反应,便不再管他,自顾自用了饭。 林修收拾好了东西来吃饭,就看见在发愣的刘城珏,问道:“少主,这位是?” “洗剑城少主,不用管他。”林静含说道。 “哦。”林修乖乖端起饭碗。 刘成珏此刻内心一片兵荒马乱,她就是林静含,他的心上人居然就是未来的妻子!他先前还跟他爹说要退了这门亲事?! 这这这,他一时不知该喜该急,各种想法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这顿饭吃完了,刘城珏都没再说一句话,发呆着扶墙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了房间呆了半晌,他意识终于清明过来,赶紧找来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揪着跟他一起来太湖的随从,要他马上十万火急地吧这封信送回去洗剑城。 随从苦涩说道:“可是城主让我贴身保护少爷的安全啊。” “我的安全?你现在不送这封信,我的命就要没了。”刘城珏急得把他退出了客栈,“去!快去!”说着就把他挟持上了一匹马。 随从看他当真急切的模样,勉强说道:“好吧,但少爷千万别离了小铁。”小铁是另一个随从的名字。 刘城珏快把头都点掉了:“知道了知道了!记住啊!一定要送到我爹他老人家的手里!”马车走远,他仍挥着手叮嘱道。 回了客房,他直接扑到了床上,左右翻腾着,此刻只觉得心一剖两半,一半跟着快马回了洗剑城,一半在对面客房的林静含身上。 我要不要去和静含姑娘说说话呢?他趴在被子上犹豫。但是说什么呢,要是冷场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无趣啊,再然后又想起了二人是未婚夫妻,以后成亲了的美好事物来,激动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夏夜的雨来的急,在卖力地敲打着窗户。太湖常年漫着水汽,入夜又下起了雨,湿气更重。刘成珏呆听着雨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出了门。 “笃笃笃——”林静含听得门响,过来开门,就见到刘城珏,模样甚是神采飞扬,编成小股辫子的头发梳成了高马尾,带着金纹额带,配着一张清澈俊秀的一张脸,实在是风华正茂,看着打扮像是要出门一般。 他捧着一碗东西,明亮单纯的眼睛直看着她,微微结巴道:“下雨,雨了,太湖地湿,我给你端了一碗药汤。” 林静含嗅了嗅药味,确实如他所说加了些祛湿的药材。 “谢谢。”她勾起一抹轻笑,说着便想接过那碗药汤,又发觉到了他辫发已湿,看起来像是出去过。 没想到刘城珏并不递给她,说道:“烫,我帮你放在桌子上吧。” “哦,好……”她打开了房间门,请他进来。屋内的不知与他的一般无二,刘成珏偏生起了擅闯女子闺房的羞耻感。 刘城珏压下喜意,小心地将药汤搁在桌上,又张口准备说起他酝酿了半日的话头。 这是,客栈的大堂穿来了一阵喧闹声,如今也是入夜,又下着雨,不知是何人赶路竟这般急。 林静含住的房间在二楼,她走到过道上,往楼下看去,就见到了一伙人站满了客栈楼下,穿着黑色的箭鹤服,正是皇城司的人。 一群黑衣之中,站着的一位白衣公子就显眼太多了,林静含心神一动,那竟是楚雪泽,他为何会和皇城司的人在一块。 他恰好抬眸看来,与林静含目光相撞,还未来得急漾起惊喜的笑容,就瞧见了她身边的少年时,目光倏然转冷,只因隔得远,刘成珏毫无所觉。 陆秉元也在,正坐在堂内喝茶,楚雪泽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他朝二楼看来,点了点头。接着楚雪泽就来寻林静含,只是身后还跟着一个皇城司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林静含看着步履有些急切走来的神仙公子,问道。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他的面容像是被江南的烟雨洗过,沉蓝的瞳仁里也带着雾气,看着她,似带着不安和迷茫。 刘成珏左看右看,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认识。又一个情敌?段青荇的身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这容色极好的公子眼里的绻缱情意,真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对林静含有意思。 但是没法,看他们确实有话要说,刘城珏只好假装潇洒的告别离去,顺道不忘嘱咐林静含趁热喝了药汤。 楚雪泽目送着刘城珏离去,问道:“含娘,他是谁?” 林静含道:“进来说吧。”楚雪泽迈步进去,身后的皇城司兵也跟了来。 “我想与她独处。”楚雪泽斜眸睨他,是不容商量的模样。 皇城司兵犹豫:“可是……” 楚雪泽打断了他的踟蹰:“若真不放心,再叫一个人守着窗户就是了。” 那人也不敢太过冒犯他的样子,点了点头朝楼下示意,接着就守在了门口。 林静含听这对话,楚雪泽像是被皇城司给监禁起来了,万般谜团,只看眼前这人会不会为她解开。 楚雪泽方才就看到了桌上的碗,焦急地拉着林静含的手问:“含娘可是生病了?” “不曾,这是刘公子送与我暖身的。”林静含感受到他的手因夜雨而冰凉,又覆了一只手上前,才问道:“你如何与陆秉元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了我身上的玉佛,就说我是皇子,但我半点不记得了。”他乖乖作答。 陆秉元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找到了他,还当真在他身上找到了代表着三皇子李昭的玉佛,楚雪泽自然说这是自己的,其余的事因年少在广霍城生了一场大病,便俱都不记得了。 眼前的皇城司副使杀人不眨眼,若说是别人的,他怕是不会有命在。 楚雪泽垂眸,他记得在广霍城的时候,自己曾说过家住黄药村,但当时林静含照顾另一个孩子去了,所以并没有听到。若是她师娘与她说了,他也有法子应付。 林静含并未起疑,但从未听说过和元帝丢失了皇子,想来是皇家秘辛,便只问他:“那他该送你去京城,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我并不知他为何会在此,但是昨日我们遇到了杀手,他应该是不放心手下的人护送我,自己又不能即刻返回京城,才将我带在了身边。”楚雪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如今泽川庄主大寿,聚集了半个武林的人,陆秉元本就承皇命找常萤山秘宝,看来帮皇帝找儿子的差事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如今皇子找到了楚雪泽身上,剩下的就是常萤山的事了。 “你,当真是皇子吗?”林静含看着他,一时有些扭转不过来。 “他应该还不确定,只是看了玉佛就觉得我是。”楚雪泽抓紧了她的手,眸中的不安清晰可见。 “若是,倒还好,若不是,他们会将你怎样?” “我也不知道。”但极大的可能是会被灭口。 林静含觉得不能让楚雪泽的命随意捏在别人的手里,在他的手心写道:“你上京之时我会悄悄跟着你,若是出现异样,我就带你走。”这句话,是不能让外头的人听见的。 楚雪泽自然没有不应的,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好”字。二人就这般说定了。 “方才那个就是刘公子吗,含娘与他熟识?”楚雪泽目光又放在了那碗药汤上。 林静含觉察不到他拈酸的心思,说道:“他是洗剑城的少主,今日凑巧遇见。” “还特意为你端来了一碗汤,你们是从小的玩伴?”楚雪泽的手指触碰上碗壁。 林静含不解:“不是,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这碗汤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只是有些凉了,喝着难免有腥气,不如,我帮含娘倒了吧。” “好吧……” 楚雪泽倒掉了那碗汤,他回头看去,林静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随手搁了瓷碗,笑着说道:“夜已深了,含娘敢了一天的路也累了,我服侍你安寝。” 第29章 泽川山庄刘城珏回到房间后,将房门开了一道缝,偷窥了许久,见楚雪泽终于离开了林静含的房间,方才送了一口气。 接着就看见他手里拿了一个空空的碗,不正是他端过去的那一碗? 刘城珏追上了他,跟着楚雪泽的皇城司兵马上拔刀,刘城珏退后一步,楚雪泽转身看到他,与拔刀的人说道:“这位刘公子看着没有恶意,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请问公子名讳?”刘城珏问道,如今再仔细看这白衣公子,只觉得清隽又妖娇,颇像引人堕落的妖物,让他心里提着警惕。 “在下楚雪泽。” “这碗,她是喝了?她喜欢吗?”刘城珏问完又觉得自己犯傻,这是要来和情敌显示自己对林静含的关心吗? 楚雪泽微微歪了头,轻笑道:“啊,没有,我倒了。”他微眯着眼,教人辨不清情绪。 !!!刘城珏指尖颤抖地指着他:“你……你怎么把我的药汤给倒了?” “抱歉,我看着凉了,含娘喝了怕是要闹肚子呢。”楚雪泽仍旧笑着说道,“而且,闻起来有一股糊味,看来厨房的人没有做好呢。” 刘城珏急得不知道说什么:“不,不是,我……” “刘公子若无事,我便先去休息了,明日还约了含娘一道泛舟太湖。” 含娘?他叫她含娘?他很想说:“你离我未婚妻远一点!” 但是不行,先不说刘无咎是不是真的和青峰盟说了取消亲事,原本他们之间的亲事也只是两家有意而已,还没提上日程,他若贸然说出来,实在太不要脸了一点,万一没成……不可能,只要他诚心诚意,这事一定会成的! 他拳头攥了许久,想要再说什么,就看见面前已经没有了人,走廊空荡。可恶!刘城珏咬牙,他今晚就把所有的船凿穿,看你们拿什么泛舟太湖! 刘城珏说到做到,当真冒着雨去拆了停泊在湖边的小舟的船板,回到屋内又是翻覆了半个时辰才睡去。 第二日一早,楚雪泽起身后就去敲了林静含的门,二人相携下楼用早饭。 林修虽然不明白少主为什么会巧遇这么多人,但也闭嘴没问。 刘城珏一晚上没休息好,眼下两团青黑,折损了张扬的少年气,打开门,就看到并肩走过来有说有笑的两人,脸色更是不好。 楚雪泽似才看到他,笑道:“刘公子,今日朱衣宝带,整个人当真是英武不凡啊。” 他说得一脸真诚,还带着喟叹,当真是为刘城珏的通身气度所折服的模样。 刘城珏打小就知道自己的长得好,跟朵水仙花似的,自傲到不行,如今与心上人日日相对,打扮上更是精细到了发辫上缀什么珠子都要思虑半天。 “君子自当正衣冠,美资仪。”他挺了挺胸膛说道。 “不像我,从未见过世面,也不会打扮,只能这般散发劈头,不着华彩。” 刘城珏再见他的第一回 ,早吩咐了小铁去打听楚雪泽的身份,着实为他的小倌身份吃惊的好久,这般想来,青峰盟的少主觉得和一个小倌没什么可能,只不过是楚雪泽在痴心妄想罢了,他便自信满满。 此刻听他如此夸赞自己,越发看不起眼前之人:“楚公子谬赞了,在下不过因拘着少主的身份,代表了洗剑城的脸面,楚公子不必效仿,如今这身看着便很好。” 此时林静含终于开口了,对楚雪泽说道:“你长得好,无需过多矫饰,走吧,用早饭去了。”刘城珏的话让林静含觉得他在有意针对一般楚雪泽的出身一般,语气已有微微的不悦。 只可惜刘城珏还不知自己的话中有什么问题,便见气氛怪异了几分。 楚雪泽则一脸触动的看着林静含,轻声说道:“含娘说得是。” 从头到尾,林静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还不是对他说的,刘城珏只觉得不快,不满又转移到了楚雪泽的身上,哼!先让你得意!刘城珏看他们下了楼去,眼睛像是要把楚雪泽的背瞪出个洞来。 陆秉元已在堂中坐着了,看着二人一起走下来的模样,迟钝如他,竟也看出了几分情意绵绵的模样楚雪泽的身份现在存疑颇大,那枚玉佛他只说这是自己打小带着的,但是儿时的记忆随着一场急病丢失了。陆秉元办差多年,见过谎话无数,此刻竟也辨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皇家血脉又不能严刑拷打,如今被不知根底的人追杀,他只能先拖着,亲自带楚雪泽回京城请示圣上再说。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如今最清晰的线索。当下一切尚无定论,他对楚雪泽既无恭敬,也没有随意拘押了他去。 林静含拣了靠天井一侧的桌子,一夜雨后,银杏树叶被水洗得翠亮,树下的棕色的山石看着更加光滑了几分,被雨打落的叶子在流水中打着旋儿,整个天井的景色颇为好看。 “一人用饭未免寂寞,我和大家在一处吧。”刘城珏说着就挤了过来。 甚至陆秉元也一声不响地坐了过来。桌子四面一时坐满了人,林修和小铁只能坐到了陆秉元先前的桌子上。 陆秉元打量着林静含,直言问道:“皎芦别馆那晚的黑衣人是你,捉拿王元贵时出现的也是你?” 无怪他能猜出来,在第一次见到林静含的时候,他就找人查了她的来历,陆秉元熟知百家武功,却认不出黑衣人武功的来路,恰好刚从剑圣门下出山的林静含就有这个本事。 况且那日的黑衣人功夫俊逸,却只为剃他半边眉毛,想到白天他差点抽到明挽珠的事,他就明白了。她救王元贵时的行事作风又轻狂随意,很难不联想到一个人的身上去。 林静含也不辩解,挑眉看他:“陆副使为何来太湖?” “贺寿。”非敌非友,便不再多言。 “是吗。”林静含更没指望能在他嘴里听到实话。 二人简单言语两句,其他二人皆有些不知所云,但都知晓不好问。 刘城珏主动为林静含盛了一碗粥,说道:“这粥熬得不错,林姑娘尝尝。”确实如他所说,稠粥加了猪骨熬得软糯,上头撒着细碎的葱末,看着就很开胃。 林静含正想接过,楚雪泽的手就伸了过来,笑道:“正好我也想喝粥,刘公子不介意吧。” 刘城珏傻眼,这人……也太失礼了。他看向林静含,眼中都是控诉,然而在林静含看来,一碗粥而已,楚雪泽想喝就喝了,她另拿过了一屉小笼包。 刘城珏看着他心安理得的模样就生气,又想起昨夜楚雪泽说的话,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们不是要去游太湖吗,什么时辰去呀。”他等不及看一下这人败兴而归的模样了。 “嗯?”林静含看向楚雪泽,不明所以。 “我们并不去游湖。”楚雪泽摇头轻笑,仍旧斯条慢理地喝粥。他如今正被监视着,陆秉元怎么会允许他跟谁出去玩闹。 他,他竟然耍自己,想到自己半夜像个傻子一样去拆船,刘城珏一口气顺不上来,猛地站起身,狠狠地瞪着楚雪泽,说道:“你,你这个青楼……” 动静大得让陆秉元扭过来头看向他们。 林静含冷声道:“刘少爷是要在这里耍少主脾气吗?”这话已经很不客气,她早察觉到二人没来由的针锋相对,自然会站在楚雪泽一边的。 刘城珏今早三番五次被呛,林静含话里话外又在说他无理取闹,他顿时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再狠狠瞪那假装“无辜”的楚雪泽一眼,当下一甩衣摆就跑了出去。小铁只好放下饭碗也跟了出去。 此时却生了变故,楚雪泽忽然扶着自己的肚子,喊道:“含娘……”他的头上渗出了冷汗,如梨花带雨。 林静含被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住他,扯过他的手把脉,说道:“不像中毒。”但看他变得煞白的脸,如春花凋残,显然存着十分的痛苦。 “这粥……”他手微颤的指着剩下的那半碗粥,那本是刘城珏递给她的。 “林修!去把刘城珏追回来。”林静含丢下这句话,就将楚雪泽带回了房。 从头到尾,陆秉元除了惊讶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看着他们上楼,他只是派了两个人去跟着。 大夫来看过,也看不出什么来,幸好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楚雪泽就渐渐好转了过来,林静含舒了一口气,又把了脉,并无异常,看来只是一些让人腹痛的药物。 刘城珏就在房中站着,看着林静含着急的模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刚跑出客栈,就看到林静含身边的随从追了出来,还以为是她觉得抱歉想喊自己回去呢,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到了楚雪泽躺在床上的模样。 这……这人刚刚不还好好的,这不会是在讹自己吧。刘城珏心里存着忐忑。 还未想明白,林静含就起身朝他走来,忽然地抓起他的手,刘城珏没防备,她又挨得这般近,一时间呆滞在了原地,面色泛红。 谁知林静含将他的手举到了眼前,在衣袖出抿出了一点白色的粉末,声音如冰雪簌簌落下:“刘少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在怀疑他?刘城珏本瞬间冷了下来,僵着面容答道:“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是他!他诬陷我!” 林静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看到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楚雪泽,他双眼懵懂,只带着疑问喊道:“含娘,过来。” 林静含自然不信刘城珏的话,她就在现场,从未见到楚雪泽的手挨到刘城珏的衣袖,何况楚雪泽只会几招自己教他的剑法罢了,又如何能躲过在座众多习武之人的眼睛陷害他,刘城珏这般推诿,实在是无稽之谈。 当下她的声音已是平静:“青峰盟与洗剑城是世交门派,我不想和刘少城主起什么冲突,还请少城主不要戏耍阿雪,以后也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话如一把巨锤抡在了他的心上,震得刘城珏心碎。 另一边,段青荇循着逃窜之人的蛛丝马迹,发现那人竟是在往太湖的方向走,他的笑意越深,看来是想去找“济四海”?端看那朱庄主会不会济他们。 第30章 泽川山庄最后是刘城珏摔门而出,楚雪泽彻底地清醒了过来,看着林静含微微含怒的面容,宽慰道:“含娘,我没事的,那刘公子想来只是有些顽劣罢了。” “再顽劣也不该这般作弄人,惹是生非。”林静含说着上前再次查探了一番楚雪泽的状况,确认他真的没什么问题。 那边的陆秉元得知楚雪泽没出什么事,也就没有过来看,但是他派来跟着的人一步也没有离开。 二人就在房中一直待到了夜幕降临,刘城珏至跑出去后就没有再回客栈,也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 看着屋中伫立了一日的皇城司兵,林静含问道:“兄台可否出去?” 那人一板一眼地答道:“副使让我看着楚公子。” “他没事了,你门外待着去。”林静含干脆说道。 楚雪泽也道:“你先出去吧。” 谁料那人扭过头,无视了二人的话,看来跟昨晚那个不一样,这不是个好说话的。 忍无可忍,林静含说了一句:“我们办事你也要看吗?” 这话说得着实是虎,那皇城司兵愣了下,似没反应过来办什么事,林静含的手直接在楚雪泽白皙的胸膛上摸了一把。 他惊得退了一步,接着赶忙出了去,还走远了一些,想了想又招了一个人来,让他去报告副使。 陆秉元听着这事眉毛都没动一下,只说道:“看好四周,随他们怎么玩。”然而事实上,他有些微微吃惊,没想到楚雪泽和林静含竟然发展到了这一步,想起晖园的那一鞭,难道林静含并不是为明挽珠报仇? 只是如今知道楚雪泽有这个后盾,想要拿捏他只怕会有点麻烦了。 房内,楚雪泽忙拉了拉她的手,羞得满脸赤红:“含娘,此话怎么乱说。” “我没乱说,你害什么羞,嗯?”林静含脱了靴子上了床,抬起他的下巴,楚雪泽因着白日的事,面上仍笼着一层苍白,嘴唇了失了些血色,但模样仍旧好看得紧。 “明日就是泽川庄主大寿,我要去贺寿,你呢?”她问的其实是陆秉元的打算。 “陆秉元应该也是要去的,但我就不知道了。” 自陆秉元来,林静含总觉出一点山雨欲来的势头,便塞给楚雪泽一个鸣镝,说道:“若有危险,吹响此物。” 他接过,说道:“你不必为我太过担心,我没你想的这么柔弱。” “是吗,”林静含说完了正事,此刻房中无人,语气又带起了不正经,“是谁弱得做那事都在哭?” 楚雪泽被这话打得猝不及防,脸红道:“不是……那是因为……” 林静含低头亲吻他的唇,再离开时,唇上显出花瓣般的颜色,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像水头极好的玉,让人忍不住反复摩挲。 好个骨肉均停,眉目如画的美人,她在心里叹着。那个吻,惹得楚雪泽眼中的碎星燃烧如明火,勾得人沉浸其中,眼波流转间,轻易就撩动起了她的情绪。 手指揉过他微张的唇,那唇动了动,轻声念出她的名字,像是在祈求什么,她又亲了上去,满足了他的渴求,楚雪泽回应得一如往常那般热切。 林静含吻着他,手顺着他腰脊上,如愿以偿地触到了他绯红的耳朵,淡粉的剔透的脸。她已察觉到了他不稳的气息,吻罢这一回,就看见了比之先前更招人的脸,是很不错的表情,让她根本藏不住想将人揉碎的心思。 接着她更加大胆,碰到了他,楚雪泽微微抖了一下,眼中的火气更甚,直盯着她,似乎要把她吞进眼睛的幽深里去。 “我坏吗?”她问。 “不,含娘……含娘很好。”他朝圣般,倾身在她嘴角吻过。 “这样你都不生气?”楚雪泽都是被弄得一颤,此刻早已有些糊涂,仍是摇头。 她在他耳边问道:“你还想要继续对不对?” 他睁大了泪茫茫的凤目看她,说道:“含娘怜我。”声音像是在燥热中撒了一把糖,防不住瞬间就能勾魂。 林静含眼看着他起了意,退到一边,笑着说道:“这样你都不生气?” 楚雪泽眼见着她竟远了,便欺身上前,他的脸蹭着她,像是在撒娇,内里的意思怕是,继续,别停…… 林静含只觉得,和楚雪泽这般的纠缠,倒是比喝酒听曲舒服不少,当真是人间一乐。 “正事”时,楚雪泽问道:“含娘,这般可好?” 她总得夸他一番,这人便笑得羞涩,直将她的腰箍紧了,更加卖力。 “含娘……含娘……”他一声声唤着,在纾解的那一刻,真是要了命了,林静含怕动静太大,只能起身封住了他的嘴。 云收雨住之后,因着自己表现好,他吹起了枕边风:“含娘,以后不和刘公子说话了好不好?” 奈何这“风”没吹动,她懒洋洋地问道:“为何?” 楚雪泽从背后搂着她的腰,控诉道:“含娘,他看你……”那种像看着他所有物的眼神,让人想挖掉那双眼睛。 林静含对于他的独占心思不解:“看我的人多了去了。” “是我小心眼了。”他看到了林静含眼中的不愉,干脆认错。 很多时候,他对林静含的情绪察觉得分外敏感,她喜欢自由,自己便不能显得对她干涉的太多。 “好了,别为无关紧要的人心烦。”林静含扭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记,伏在他的胸膛上睡去。 楚雪泽小心拥着她,又想起她还没擦身,便下了床去拧了帕子,细细地把她擦拭干净,他从不留在里面,但仍怕她不舒服,林静含迷迷糊糊地任他施为,要睡不睡的档口,难得得显出了几分娇气。 他唇角一直带着笑意,眼神温柔得让人惊讶,此时月色入户,他穿着雪色的单衣,如月下谪仙,却不爱世人,只专注地看着林静含一人,他轻触她的眉眼,道了一句“好梦”。 客栈一片静悄悄的,有马车在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个年轻的公子,虽生得女相,却没有半点的脂粉气,任谁也不会将他错认为真的女子。 来人正是段青荇,他眼见着人泅水往泽川山庄而去,却没有当即渡船,而是在湖边寻了一个客栈住下,无巧不成书,住的正是林静含等人留宿的这一间。 盖因他爹贸然去找林静含的事,今日才传到他的耳中,气得他当下便处死了十几人。而且苏州流传起的林静含和雪泽公子的逸事,因他未在苏州久待,竟也错过了,正好就遗漏了这么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倌。 两件事一齐推到他面前,段青荇只觉事态有些出离了他的预料,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林静含,问清楚她对那日所提之事,是否有意愿。 刚刚落脚,段青荇便派人去寻林静含的踪迹,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去找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回禀道:“公子,林小姐就在客栈之中。” 段青荇心头一喜,起身问道:“哪一间?” 手下抬眼望他,有些犹豫道:“林小姐是和一名男子在一间房内……” “你说什么?”这一声宛如从阴司穿来,阴寒彻骨。 那人还未来得及重复一遍,血就已溅在了门上。段青荇胸膛剧烈起伏,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身边的桌案顷刻之间被拍碎,她和别人!她和别人! 他要去杀了那人! 巨大的声响自然听进了别人的耳中,客栈内住着的诸人纷纷醒来,林静含听出了这声的异常,起身穿好了衣服出门查看,就见一鬼面人破门而入。 鬼面人杀意汹涌倾泻,直朝楚雪泽而出,林静含抽出携芳砍断他的去路,说道:“阿雪,走。” 楚雪泽见此变故,虽然惊异,却不害怕,问道:“含娘,你可能对付?”手中已捏起一枚银针。 一声“阿雪”,一声“含娘”,听得鬼面人煞气暴涨,眼也猩红得吓人,一枚自他手中丝线射出,在黑夜中完全隐去了踪迹,哪料楚雪泽却是看见了,偏身躲过,那线是绿莹莹的,这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鬼面人见他躲了这一击,更想将人杀死,林静含又怎会让他如愿,看着楚雪泽的动作,料定是鬼面人动了什么手脚,携芳化作银辉说来好笑,这是他第一次见林静含动手,对的竟是自己,一时觉得荒唐又可笑,罢,便看看这十年她和剑圣学了些什么。 鬼面人抽出一柄长剑,便和林静含打了起来,楚雪泽只在一旁凝神看着,一旦林静含落了下风,他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出手。 林静含虽然没落下风,但鬼面人的剑意狠辣,角度刁钻,也不是轻易好相与之辈,她剑锋过处,寒似玄冰,那鬼面人却像毒蛇,天生的冷血,不惧寒气。 此人必不简单!一时间让她想起了黑云崖佛殿中的老僧,面前这人未到老僧的火候,但却能让人看到将来的可能。 因这变故,客栈乱成一团,陆秉元看着出事的房间,正是楚雪泽所在的房间,怀疑是京城派来追杀的人,他也赶到了。 见又有人至,鬼面人知道此时想要杀了楚雪泽,已是没有可能,未免就待暴露了身份,他一剑震开了与林静含的距离,说道:“我还会回来的。”声音如八十老叟。 离去之时还看着楚雪泽,如看死人一般,接着便破窗离去,林静含到窗边看出去,没有任何人影,已是消失不见。 林静含反应极快,想起先前那一声巨响,赶忙冲到了那间房内,门上溅着血,她进去就见到了嘴角带血的段青荇躺在地上,似是昏迷已久的模样。 其余诸人也跟她一起过来了,林静含将段青荇抱起,就去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只是脉象微弱,因心口受了一掌所致。 她喊道:“段公子,段公子。” 这法子竟然奏效了,段青荇微微转醒,看到竟是林静含,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静含……方才有人,要杀我。”只是说完这一句话,他便又再晕了过去,手却紧紧抓住了林静含的。 楚雪泽站在林静含看不到的地方,看着躺在她怀中的人,有控制不住的隐秘杀意在眼中翻滚。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刘城珏带着小铁在外闲晃了一日,终于稍稍消散了郁气回来了,见到客栈内的狼藉,忙抓过一个伙计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31章 泽川山庄林静含将段青荇抱上了穿,解开衣襟一看,就见一个漆黑的掌印在他胸口,边缘呈现狰狞的紫色,她叫林修去拿了带来的救心丹给他服下,之后再看情况。 其间楚雪泽一直静静站在一旁,陆秉元倒不等着,只让手下等人醒了告诉他,他对这偷袭之人也存了疑。 等林静含忙完了,楚雪泽才问道:“这位公子是?” “天衍宗段青荇,我与他……认识。”林静含想起和段青荇之间的约定,停了一下,但仍旧只这般说。 认识,那犹豫的神情自然落在了楚雪泽的眼里,又想到段青荇拉着她手的模样,可不只像认识。 刘城珏昨日跑了出去,找了一间酒馆喝闷酒,小铁找了半日,知道天黑才找到他,见少爷平安无事,一时松了口气,看着少爷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不忍。 小铁在他旁边坐下,宽慰道:“少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你懂个屁,她只是被那个男人骗了,本少爷怎可轻易舍了她去。”他嚷嚷得大声,小铁忙捂了他的嘴。 见少爷竟然对那林家小姐钟情至此,他低声说道:“那少爷又何必执着于一时的失意,林小姐和你有婚约,此刻不过是被小白脸蒙蔽了,少爷只须静待便是。” 刘城珏却是半点信心也没有:“可她不喜欢我,就算知道了婚约,说不定像我从前那样,也想着反悔……” 小铁说道:“林小姐应该不会不愿意。” 刘城珏又灌了一口酒,嗤道:“你如何得知,她可不像是听从父母之命的样子。” “父母之命不听,师命她也能不听不成?”小铁神秘兮兮地说道。 师命?这又和苏一白有什么关系“林小姐为剑圣前辈教导所出,咱们城主对剑圣前辈有恩,若是林小姐知道这一层,必定是会同意的。”小铁嘿嘿笑道。 “我爹……对剑圣前辈有什么恩?”他傻愣愣问一句。小铁就靠在他耳边细细道了来。 “这样,她就真的愿意了吗?” “这是自然,林小姐必定是个孝顺的,不然少爷回去的时候,说说剑圣前辈的好话,看看林小姐是何反应。” “好,我这便……便去。”刘城珏起身,脚步有几分踉跄。小铁真怕他把事情搞砸了,忙拉了回来,说道:“少爷还是醒醒酒再去吧。” 刘城珏这一醒就醒到了天亮,听说伙计客栈进了刺客,就怕林静含遇到什么不测,一路往二楼走,就见两间房的大门皆是洞开。 他在其中一间看到了林楚二人,还有躺在床上的昏迷的段青荇。他庆幸林静含无事,便问道:“段公子怎么了?” 虽然先前不欢而散,但他问了,林静含依旧答道:“来了一个鬼面人,伤了段公子。” “哦……”刘城珏傻傻点头,又问:“那他没事了吧。” 林静含:“暂时无事。” 刘城珏眼珠子有些不安地转了几圈,支支吾吾问道:“那林姑娘,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同你说。” 这话惹得楚雪泽也看向他,林静含也没多说,点点头就起身走了出去,徒留楚雪泽在那生闷气,明明昨夜还让林静含别再理他。 走到屋外,林静含问道:“刘少城主有事吗?” “我是来道歉的,我不该跟林小姐的……的朋友发脾气。”他嗫嚅道,俊脸带红。 林静含不置可否:“只是发脾气吗?” 刘城珏又着急了,指天道:“我发誓那药真的不是我下的,那本是给你的,我怎么会伤你。” 林静含这么一想倒确实是,他没什么理由要害自己。 看她没有说话,刘城珏又道:“我们两家说来也是世交,我真的想和林小姐做朋友,所以才来和楚公子吵架的。” “你该向阿雪道歉。”她纠正道。 刘城珏深吸了几口气,心中默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道:“我也会和他道歉的,那……林小姐还生我的气吗?林小姐不看僧面看个佛面吧,我爹和剑圣苏一白前辈十几年前一同行走江湖,是过命的交情,林小姐就原谅我吧。” 他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并安慰自己:没关系,哄心上人的事,就不算丢人这话引起了她的好奇:“我师父和你爹认识?”苏一白并不是喜欢“话当年”的性格,是以林静含对他的事迹知道得不甚明白。 “这是自然。”刘城珏便将二人当年的英雄事迹说了几件,她听着便信了。 少年这副模样和他说的话确实打动了林静含,她只好说道:“正如你所说,我们两家是世交,又有师父的交情在,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太好了!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我能喊你的名字吗?”他一开心起来便有些得意忘形。 他开怀而笑时,显得神采飞扬,轮廓又俊逸分明,林静含瞧着倒觉得可心,既然他愿意去跟阿雪道歉,自己也就不在意了,便点了点头随他。 少年的欢呼声搅扰得房内都听得见,楚雪泽脸上如同落了霜雪,双眸平静无波,白玉雕就的手却在袖中攥紧了。 这时林修过来找林静含再清点一番贺礼,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泽川庄主寿宴当日,按照惯例,这宴会是要开上三天的,但她也只打算在第一天出现。 刘城珏目送着林静含离开,才带着笑意走进了屋内,才看到楚雪泽,他就笑不出来了,嘴角僵了僵,说道:“昨日,抱歉。” 楚雪泽不咸不淡得说道:“不敢,刘公子身份尊贵,脾气大些也正常,不像我,幸得含娘垂怜,才能有机会见着你们这些个大人物。” 刘城珏面容扭曲了一下,又压下火气,道:“你就说你受不受吧。” 他眼睛看向另一边,回道:“楚某不敢不受。” 刘城珏道过歉了,才不管他态度如何,待会林静含来也好交代。 二人在屋内安静了几息,刘城珏上下打量了一下楚雪泽,只想着不能再让他得意下去,说道:“我洗剑城与青峰盟乃是世交的门派,楚公子可知道?” “那又如何?” “我们两家,是有结亲打算的。” 楚雪泽猛地转头,眼神锁住了刘城珏,却是一言不发,白日谪仙化了地狱恶鬼,神色阴郁的吓人。 刘城珏打了个突:“你……你不服也没有办法,我们门当户对,你”三个字从楚雪泽的嘴里挤了出来:“你!做!梦!” 正巧段青荇也睁开了眼,这话恰好传进了他的耳中,一时之间,楚段两人如同厉鬼一般,带着森森地杀意望着他,屋内气氛下降至冰点。 段青荇的丝弦在指尖摩挲着,楚雪泽的手也摸到了一枚带着剧毒的银针,一时三刻,就能让刘城珏毙命当场。 刘城珏见他们眼神吓人,知道自己踩到痛脚了,还欲再辨,这时林静含走了进来,看到段青荇醒了,说道:“醒了,可觉得哪里难受?” 刘城珏丝毫不知道自己有一次死里逃生,看着来人马上收起了原先得意的嘴脸,笑得纯良:“静含,楚公子原谅我了。” 林静含随意地点头,又看向段青荇的伤,比之前好一点了。 “静含,我有话同你说。”段青荇被拍了一掌,原就女气的脸带着几分虚弱,更显可怜。 林静含想到之间的约定确实需要说明白,就对其他二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 楚雪泽沉默起身出去了,刘城珏道:“我也要清点下贺礼。”也出去了。 “静含,那日的事……”他缓慢的说道。 林静含很快开了口:“段公子,我考虑好了,还是算了吧。” 他急得撑起了身,假作不知:“为何?” “我已和他人有情,不敢隐瞒段公子。”林静含诚恳说道。 “那个他人,就是方才的楚公子?”段青荇冷声问道,叫做嫉妒的火蛇在舔舐着他。 林静含并不想将她和楚雪泽的关系宣扬,道:“段公子不用知道。” 他拧紧了眉,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问:“你不在乎那位故人了?” “在乎,只是我不能骗段公子。”林静含垂眸看着他盖身薄被上的花纹。 “好,我便再退一步。”段青荇盯着她的脸。 她抬眼看来:“段公子要如何退?” “楚公子有的,我也要有。我经过的时候听到了……”一想到二人同塌而眠,段青荇又有些抑制不住杀意。 “我不明白段公子的意思。”林静含是聪明人,现在只能装傻,她就算好色,也不想行此不义之举。 “静含若是许我,我就能帮你找到南怀音。”段青荇看出了她的犹豫,诱哄道。 林静含仍然没有说话。 段青荇碰了碰她的手,没有被躲开,他的沿着手臂而上,用力一拉,林静含被拉上了床,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唇堪堪触碰到她,未及深吻,林静含便扭头避开了。 “你不愿?”他锁着她的肩膀,问得不甘心。 “此事,不过段公子一面之词。”她的意思很明白,是要见着实在的好处,但其实,也有拖住段青荇的意思。 她不可能背叛楚雪泽,要么和他虚与委蛇,要么到时候和楚雪泽分开,左右现在不行。 听了此话,他才撤下了失望的神色,笑道:“那静含便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那便再说吧。”林静含下床,整了整被他揉乱的衣衫。 她刚要起身出门,手就被拉住了,转头就被吻住了,段青荇扣住了她的后颈,不让她躲开,将人压下,锁着她的腰肢,吻得肆虐。 分开时,就看见他的眼睛总算恢复了点在苏州时的温情。今日重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眼神危险了很多。 林静含擦着嘴道:“段公子受了伤身手还这么好,真是让人惊讶。” 这话既骂他风流,又对他受伤一事存了疑。 谁料段青荇凄然一笑:“玄门弟子后活不长久,见着喜欢的姑娘,拼上这条命也是不亏的。” 第32章 十二怨鬼林静含看着他这番惨淡的模样,实在无法共情,倒是被提醒了鬼面人的事,问道:“现在段公子该和我说说,那鬼面人的来历了吧?” “我也不认识。”段青荇收了落寞,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被他咬得微肿的唇,心情总算好了几分。 林静含毫无所觉,说道:“那就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他编起谎话来眼睛也不眨,只说:“我漏液至此,才准备歇下,那人好似提前藏在了房中,对我心口就拍了一掌,我摔在桌上,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这掌法段公子可认得?” 他摇头:“我刚从天衍宗出来,不认得这掌法,也没有仇人。”言下之意,那鬼面人的目标不是他,他只是被误伤罢了。 “段公子为何来太湖?” “来寻你的,想要个答复,再带你回去见师父。” 林静含明白了,这段青荇也是个不老实,但世人多有秘密,她没兴趣个个都去窥探。 谈话陷入了僵局,这时有人敲门,林修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我们得登船了。” “那我先走了,段公子不去吗?” “我说了,我是来寻你的。” “那你好好休息吧。”林静含说罢毫不留恋的出了门去。 出了门就看到刘城珏也正要下楼,身后的小铁抱着贺礼。 “一起吗?”刘城珏开心地问道,他的意思是同乘一舟赴宴林静含没有拒绝,和他下了楼,刘城珏心情极好,果然如小铁所说,提起他爹跟苏前辈的故交,她马上对自己亲近了许多。楚雪泽没跟林静含游成太湖,自己这不轻轻松松就成了吗。 此时陆秉元还没动,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段青荇重又躺回了床上,泽川山庄他自然也要去的,只是如今有鹬蚌相争之势,他不如就当个收利的渔翁。 之后陆秉元的人也来问了一遍鬼面人之事,段青荇照旧只说不知,那边信不信与他半点不关心。 得了这个空隙,不如去杀了楚雪泽,比起刘城珏,这人才更让他切齿含恨。 楚雪泽自回了他的房间里就再没出来。屋内能听到他们离开的声音。 今日大晴,他靠在榻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日光从窗下,一直攀到他的脸上,他睁开了眼睛,瞳仁被太阳照的剔透如琉璃。 一条碧绿带银纹的小蛇攀爬上的手腕,呲着信子。赫然就是千魇毒经中记载的名叫银花碧影的毒蛇。 “乱花渐欲迷人眼,”他伸起食指,蛇首盘桓而上,与他对视,“我们为含娘吹散他们吧。” 段青荇卧于床上,一些细小的窸窣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抬掌在床榻一拍,离开了此处,丝线脱手,如钢针一般扎进他方才躺过的地方。 几只毒虫被扎穿,虫液溅射出来,嘶嘶冒出白烟,这些虫子带着腐蚀性。 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小倌,却未想他的胆子肥成这样,竟想用些毒虫就杀了他,未免托大了。 忽然,他的胸口突然抽疼,段青荇一扯丝线,几只毒虫被扯到了面前,其中一只和别的并不相同。显然,那些带毒的虫子只是掩饰。 拉到近前,有微微刺鼻的气味,他心口的掌印更似火烧一般,这只怪异的虫子竟能加重伤势,还当真是新奇。 将虫子丢到窗外,说道:“查清楚这虫子的来历。”窗外有人接过,应了句“是”便离开了。 接着他又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料想怕不是楚雪泽遣了陆秉元上来,想要乘机杀了他,段青荇按住心口,跃出窗外,足尖轻点,消失于太湖之中。 湖边高处筑了一座八角小亭,段青荇就于此处俯视着脚下的太湖。 “哼!”他拂袖气闷,为了骗过林静含,段青荇对自己是真的下了狠手,原先还没想好要怎么杀了楚雪泽,他倒上来招惹。 如今再扮做鬼面人去杀他,自己必定会被猜出来,到时候在林静含那边就不好瞒着了。 况且他身边还有个陆秉元,要怎么名正言顺地杀了他呢?他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太湖。 半晌,他勾起唇角,笑得诡谲,倒是让他想到了一计策,但只可惜,会看不到他死时的样子了。 楚雪泽听到段青荇消失了的消息,起身朝他房间走去,掀开床上的被席,就连木板上有几个极细小的洞。 手轻轻在其上抚过,呵……果然是他。 陆秉元将一切看在眼里,也知道了段青荇就是那鬼面人,便问道:“他为何杀你?” “魔怔了吧。”楚雪泽回头,微笑着对他说道。 陆秉元无言,这个疑似三皇子的人,得知有高手要杀自己,不慌乱也不害怕,实在不像普通的青楼小倌。让不禁他疑窦更重。 “你果真失忆了?”陆秉元眉头压下,审视的目光像钢刀刮过皮肉。 楚雪泽应得轻声慢语:“副使大人不必试探,我确实失忆了,会的也是些保命的旁门左道。” “好,我将离去办事,你既能自保,就保住自己的命,别想着跑,我如何都能再找到你的。”陆秉元丢下这一句,大步下了楼去。 风送行舟,林静含和刘城珏对客栈几人的斗法无知无觉,乘上了泽川山庄迎送客人的小舟。 万里晴空,澄净如洗,小舟载着林静含、林修、刘城珏和小铁四人往那湖中山庄而去。 “朱庄主将房子修在湖中,倒是一年四季都像住在仙境里一般。”刘城珏叹了一句。 林静含半点不解风情:“种不了树,冬天风大,夏天热蚊子多,湿气重,有什么仙境可言。” 这种房子想要住得舒服,就得日日熏香驱虫,冬日起炕夏用冰,花草侍弄起来都比别处娇贵。费的就是那一船船的金银和下人的血汗。 刘城珏也不争辩,双手撑着脸看她:“静含可有想过,会在什么样的地方终老?” 他现在思路打开了,整个人也不执着和那两人斗气,而是把心思放在讨好心上人这,争取早日把他们远远甩开。 “苏州就挺好。”亲朋俱在,气候宜人。 他接着追问:“那可想着住什么样的园子?” “我的竹阙馆就很好。”她住惯了,若以后不住郡王府,在哪原样复刻一个就成。 刘城珏听了,悄悄把这话记在了心里。直到上了泽川山庄的小渡口,他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泽川庄主朱问山今年六十了,膝下只得一子,儿子有一个孙女叫朱颜华,花容绮貌,今日更是盛装打扮,身穿芙蓉百鸟花褶裙,乌发用金崐点翠玉笄的挽起,更显鲜妍娇媚。 她知道今日洗剑城少主要来贺寿,早早就待在了挨大门的一处高阁上看着。任谁见了,都知道她对刘城珏有意。 谁知好不容易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刘城珏,就见他身侧竟伴着一位女子,衣着单调素净,发饰只有一根单调的木簪,只有长相还有几分说道,但长得也太冷了些,半点不讨喜! 但二人有说有笑地上了渡口,刘城珏竟然还抬手扶了她一下。朱颜华气得捶了一记栏杆,转身问身边的侍女:“那个女人是谁?”急得声音都有几分尖厉。 婢女知道朱小姐脾气不好,忙道:“小姐……奴婢也不知道,但看她身后也跟着人,待会礼宾应会报她的名字。” 今日泽川山庄进出的人很多,大门口设了礼宾接待,还会高唱来贺寿之人的名姓,和礼单。 还没进去,就听得里边人声鼎沸,杯盏相碰,菜香酒香越过了墙头飘散出来。刘城珏递过请柬,礼宾躬身接过,高唱:“洗剑城少城主刘城珏到贺!进天增岁月寿屏一扇,徽墨一方……” 念罢就有候在一旁的小厮领客人进去坐,刘城珏却不动,只说要等着林静含一起。 在高阁上偷看的朱颜华更加不高兴,酸的指甲直抠在木栏杆上。她倒要看看,这个得了城珏青眼的女人是个什么来头! 礼宾又接过了林静含的请柬,翻开欲念,林静含忽然听到耳后传来利刃破风之声,迅速偏身闪过,顺手拉开那个礼宾。 看向礼宾原先站着位置的墙上,插着一枚形状诡异的骷髅镖,尾端兀自颤动不停。 林静含回头看去,原先晴朗的太湖不知何时升腾起了雾气,那厚重的浓雾之中影影绰绰显出几个人影,伴着声声厉鬼哭嚎。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刘城珏也被变故惊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难看,这显然就是就未出世的…… 这时有认得的,惊恐地喊了出声:“是,是西域十二怨鬼!!” 一时间大门出骚动起来,消息正在迅疾地往庄内传去。 林静含听到这声,还抬手认真数了数,却没有十二个。 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披头鬼,我抓到了这个!”原来是又有一鬼无声出现,手里还抓着一个人。 被喊披头鬼的那个正在嚼着一只人臂,嘎吱有声,他停嘴斜眼看去,就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女,正在散发鬼的手里挣扎。 眉眼和朱问山有几分肖似,正是躲在阁中偷看的朱颜华。“你倒捡到了好东西,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城珏哥哥救我!”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慌忙的喊着。 第33章 十二怨鬼朱颜华将刘城珏喊了出来,虽然不大熟,但仍是他喊道:“朱姑娘!你先莫要乱动,我们一定救你!” 她只一个劲的喊着:“城珏哥哥!” 刘城珏面露尴尬,他虽是想行侠仗义,但十二怨鬼名头太响,只怕此刻有心无力。 那几个鬼也嫌她吵,作势就要掰断她的胳膊,吓得朱颜华哎呀一声,彻底闭紧了嘴。 清灰面皮,眉长若须的一鬼,目光在门口的人群中逡巡,他看披头鬼嚼得香甜,也想找个可口的午饭。 忽然,阴寒的目光锁住了林静含,就是她,方才躲开了自己的骷髅镖。习武之人,面皮白嫩,味道一定不错! 林静含觉察到他的窥视,回望过去,神色不变,看来是不大明白十二怨鬼的血腥恐怖之处。 “青皮鬼,你也甭浪费时间,进去找朱老儿拿了偿还,再大吃一顿也不迟。”散发鬼见他还站着,喊道。 “说的是。”青皮鬼目光紧紧盯着人不放,随着其他几鬼飞掠入了泽川山庄。 此刻湖边停靠的几十条小舟齐齐爆炸,有想逃命的,此刻也只怕是欲济无舟楫罢了。 他们自众人头顶飞过,提着朱颜华就要杀去找朱问山。 余下的人仰头看他们进了院墙,里头果不其然传来一片惊叫。外头欲的看着小舟被炸,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林静含问刘城珏:“这怨鬼什么来头?” 心上人有问,刘城珏自然尽力应答:“他们是早年被剑圣苏一白杀得躲到了西域去的十二个为非作歹的恶人。他们聚为一处,江湖称西域十二怨鬼。” “我师父?”林静含又是讶异。 “不错,幸好他们方才不知道你的名姓,不然只怕放着朱庄主,就找你来了。今日来了六人,分别是披头鬼、散发鬼、青皮鬼、长舌鬼、挖眼鬼和掏心鬼。他们各擅奇技又武功高强,很不好对付。此番一下就来了六个,只怕大事不妙。” 刘城珏解释完,又问林静含:“我们现在要如何?使了轻功去搬救兵?” “你轻功好吗?” “一,一般,飞不动我就游过去。” 林静含道“那你就去吧。” “你不一起吗?”刘城珏看她。 “不,我要入庄。”林静含预感到此事不好解决。 刘城珏上前一步:“那我也跟你一起。”见他神色坚定,林静含也不再拒绝,对林修说道:“你去搬救兵。” 林修自是不愿:“可是小姐你……” 林静含打断他:“我要是应付不过来,你就能护着我可吗?” “是,我这就去,小姐尽力拖住,莫要和他们硬碰。”林修无奈答应。 随即林静含、刘城珏并小铁三人也进了庄内,泽川山庄以坚实的石砖打底,辅以桐油柚木筑屋,风吹不动,水打不晃。 庄内不乏花木,都是用小舟运来的泥土木头,整座山庄看着没有苏州的园林精巧华丽,造价却绝对不低于。 甫一进门,就见着酒席摆满的山庄,红布挂满水榭回廊,鲍鱼翅肚摆了满桌,可见此次寿辰的重大。 到许多人却软倒在了地上,杯盏倾洒,有些人还好着,正一个劲的往庄外冲,场面混乱不堪。 小铁怪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刘城珏想到太湖起雾的变化,难得聪明了一回:“这湖中雾气……只怕有问题。但为何我们无事?” “只怕是酒。”林静含小声说道。在庄内的早已推杯换盏几轮,可能因此遭了算计,没饮酒的才急着往外跑。 怨鬼们的这一招,一下子废了大半的武林人士。 刘城珏点头说有道理,二人逆着人潮,往怨鬼的方向追去。 朱问山此时本在中庭饮宴待客,他相貌儒雅,面目慈祥,颌下还是黑须,可见是个生活顺遂之人。 喝过了几杯酒,朱问山听着上前祝寿的众人的奉承,正是志得意满之际,昨夜又听得一个极好的消息,到了耳顺之年,却越发虎步龙行,精神矍铄。 渐渐地,却觉得笑得越发力不从心,脚踝发软,心叫不妙,他们还是追来了!忙封住自己的天枢,肝俞二穴,转身退进了密室之中。 六个怨鬼拉着一个朱颜华上了中庭,这是一处开阔的地界,有几处水廊勾连。款待的是各大派来的弟子,此番中招的也是不少。 披头鬼一脚踏碎了朱问山原先坐着的位置,散发鬼狂哄一声,震耳欲聋,挤挨着的席面砰砰摇动,桌椅酒菜连带着人都滚进了旁边的湖水之中。 “朱问山那小子在哪里缩着了?给爷爷出来!”披头鬼断喝一声,将朱颜华掼到了地上,直接摔折了她的一臂。 娇生惯养的小姐,绣花针都没穿过,当即痛叫一声,汗如雨下,打花了一张脸。她只瑟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朱颜华的父母朱鼎河、朱夫人见状,赶忙上前护住女儿。朱鼎河左右看不到父亲,只能担起大局:“各位前辈,贸然闯入泽川山庄,所为何事?” 掏心鬼见不得他说话都装模作样,利爪就要掏穿他的心口,朱鼎河是习武之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拉着妻女推了数步,又抽出佩剑直扑掏心鬼咽喉。 掏心鬼自不会怕,躲也不躲,脖子直接夹住了他得脸,在空中倒转过身,竟然直接就扭断了他的剑,利爪掏心而去。 其他几鬼只是看着,此时入庄的三人已经赶到了中庭,看着场上的情况。 这时又有一柄剑横插而入,将那利爪架开,随即翻转剑柄,拍退了掏心鬼。 掏心鬼也不再打,退回七鬼之中。林静含认得那救场之人,正是她在庐州城遇见的张三变。 “好呀,又有帮手,这才有趣嘛。”掏心鬼笑道,嘴角不知被谁划破了,直咧开到耳际,一边脸像是缩水了一般,令人见之生惧。 “看来朱少庄主没喝什么酒啊,没想到少庄主连喝酒这方面也不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长舌鬼指着朱鼎河哈哈大笑。 朱鼎河怒视着他,脖子瞬间被气得粗红。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啊?”林静含不解。 “朱少庄主早年受了些伤,之后外界便传他子嗣艰难。”刘城珏身为男人,倒是能体会几分他的苦处。 那几个鬼也不再浪费时间,只说:“朱问山再不出来兑现承诺,我们就把整个泽川山庄的人通通杀死。” “他们倒是托大,这没中招的还有不少人呢。”刘城珏嗤道。其他人也是窃窃私语。 很快就有人问:“朱庄主欠了你们什么承诺?” 长舌鬼道:“三十年前,他在黑云崖求我们救下他,承诺他生下的亲子会给我们分而食之,这么多年了,可让我们等到了,没想到他竟然躲起来了,实在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三十年前朱问山方三十岁,只有一子,谁知之后多年,直至唯一的夫人病逝,也不曾有嗣。 “胡说!朱庄主有济四海的贤明,如何会与你们有约定,况且他早已六十,多年了不曾有新子,你们不过是寻衅罢了!”庄内门客喊道。 长舌鬼爱说,听得这话半点不恼:“他与庄内侍女有了苟且,那女子十月怀胎,如今已经分娩,若是朱问山没有孩儿,如今又做何躲了起来?” 谁知方才还在席间推杯换盏的朱问山,此刻已是消失无踪,且长舌鬼说得有鼻子有眼,只朱问山出来对峙一番便知,为何忽然不见? 各派之间忽然起了骚动,莫非那怨鬼说的是真的。 众鬼也不在辩,只让最擅长觅踪的散发鬼在庄内寻朱问山及那侍女的踪迹,剩下的和庄内的人玩一玩。 “这样吧,给你们一个活路。只要有一个人出来,赢了我们五鬼,整个山庄的人就都能活下来,给你们三次机会。”披头鬼大方说道。 谁知连喊三声,都没有人应答。 长舌鬼烦了,又一跃上前,再被张三变挡下,掏心鬼和他甚有默契,从斜旁抢了朱颜华,掐着她的脖子回到原处。这原是声东击西的一计。 他萎着半张脸,实在吓人,凑到朱颜华身边说道:“你来选一个。” 朱颜华被掐着脖子,根本叫不出来,掏心鬼松手,她就摔在了地上,吭哧喘着粗气。 掏心鬼一脚过去:“快说!你想让谁救你?” 她双手撑地,朝着人群中看去,就又见着了那个和刘城珏相携而来的女人。如今自己处境凄凉,怎么能看得林静含好。 “她……我要她来打。”朱颜华指着林静含说道,最后她被打死,这实在怪不到自己身上。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得一个素衣女子,如冰雪磋就的,眉峰凌冽,却有江南的秋水神韵,她原是隐没在人群中的,甫入了他人的眼中,美得叫人心惊。 “林静含,是你。”张三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叫出了林静含的名字,未想一石惊起千层浪。 “什么!她就是林静含,青峰盟的少主?” “传闻中剑圣的弟子,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啊……” 今日本就有不少人想在席间见一见林静含,没想到临到出事也不得见,现在倒叫朱颜华指了出来。 “苏一白!!!你是苏一白的弟子?”披头鬼问出这话时几近破音,尖锐刺耳,掏心鬼只觉得脸上刀口隐隐作痛,众鬼皆是毒恨,就想齐齐上前撕碎了她。 林静含看着滔天杀意朝她涌来的,伸手挡住了想要上前的刘城珏,他太弱了,这样出头不过是送菜。 “太,呵呵,这可太好了!我要杀了你,啃碎你的骨头!我要,呵呵,我要把你的肉带回去,跟兄弟们分享一番。”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双眼赤红泛血,竟是要哭出来一般。 周遭言语纷乱,林静含倒是面色平静,直接上前一步,应了战。 掏心鬼又动了,利爪黑黢危险,直擦,林静含剑柄一挑,内力精纯,点到掏心鬼手心之中,瞬间痛得他几要惊叫出声。 他还未退,林静含的剑招就追上来了,直看得人目不暇接,攻势既刚又猛,一看就是要速战速决。没想到这就是剑圣的弟子,实在是……天纵英才! 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能夹断朱鼎河佩剑的脖子,就被携芳一剑贯穿。 中庭无人出声,静得不似在生死之间,掏心鬼挂在了携芳上,林静含一剑挑着,分毫不动,更是没说半句话。 刘城珏见她轻松应付的模样,又想起了那个雨夜,她救自己的时候,剑锋划破夜色,萧疏肆意,从此再不能让他移开目光。 众鬼为这变故所摄,那敛尽月华的一剑,名叫携芳,只怕又要成为他们新的噩梦,但人不能在同一处地方扑跌两次,何况是鬼。 眼神交换之间,那升起太湖毒物的青皮鬼开始悄悄动手了。 朱颜华自从指出林静含应战时就一眼不错地看着刘城珏,自然看清了他眼中的着急关切,此刻只觉得烧心,美目阴毒地瞪向场中的林静含。 挖眼鬼眼见着他们少了一个人,也不伤心,低头看着朱颜华眼中的怨恨,笑道:“我们少了一个鬼,就那你充数吧,就叫红骷鬼,你看如何?” 朱颜华如何不知他的嘲讽,但她敢怒不敢言,既想着如何求生,又想让林静含死,心如入了滚水,沸腾一片。 第34章 十二怨鬼林静含微微倾斜携芳,掏心鬼的脖子顺着剑锋慢慢滑落,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最后终于滑脱了剑尖,倒在了林静含面前,此幕当真是血腥无比,在场的江湖人士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但余下四鬼早已见惯了比这更血腥的场面,也不甚在乎同伴的性命,死的早只能说明他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们只盯着在场中气定神闲的林静含,越看,越觉得苏一白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时间朱问山也不想找了,只想将此人杀了。 “快把散发鬼给叫回来。”局势因为一个女子的出现已经隐隐出现了逆转,长舌鬼低声说道。 周围的人还在为林静含惊人的实力升起杂乱的议论,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十二怨鬼之意,竟然这么简单就死在了一名年轻女子的手上,而且她使的剑术谁也没见过,根本不是青峰盟的剑法,得此人上阵,看来此番他们有救了。 刘城珏却没有放松,只看着那几鬼的低语,担心他们下黑手,想要上前张嘴提醒,林静含丢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张三变就在不远处,送朱鼎河夫妇退回人群,朱颜华还在挖眼鬼的脚下踩着,他们只一个劲地求张三变救下朱颜华,毕竟这是泽川山庄的独苗了,张三变只说尽力。 这个江湖为人称道的武痴,受朱家金银之恩,此番泽川山庄有难,他自然主动出现。 “林姑娘。”他上前,也她站在了一起。 林静含也不在意他为何帮自己,只说道:“他们说只能一个人。” “速战速决不好吗?”张三变的意思是既然能打过,就不需要遵守怨鬼定下的游戏规则。 事实上掏心鬼不过是他们之中最弱的一个罢了,方才林静含为求速战,掏心鬼又低估了她,才死得这般干脆。但怨鬼合力之后,就会变得难以对付,这也是苏一白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原因。 林静含并不托大,张三变要帮忙,她自然是乐意的。 但那长舌鬼颇为狡猾,见他们二人要联手,又将朱颜华从地上掐了起来:“两位是不想要朱小姐的命,还是不想要在座诸人的命了?” 他们并不是傻子,就算打不过没有中毒的人,但其他人的性命还捏在他们的手里,端看林静含会不会就范。朱颜华惊恐的眼睛瞪着林静含,原本就是自己将她点出来的,她如何会愿意救自己。 “你还是下去吧。”林静含叹了口气说道。 张三变无法,只能说一句:“林小姐,小心。” 他下去后的一瞬间,其他三鬼一拥而上,朝着林静含扑来,衬得她尚算高挑的身形也变得娇小了几分,似乎就要在猛烈的攻势下被碾得粉碎。 而青皮鬼则结果了朱颜华,又拉响了一束信号烟花召唤散发鬼。 太湖边上,陆秉元看见所有的船只全炸了,知道泽川山庄必定是出了事,只是尚不知与何事有关。 陆秉元赶来太湖,本是打算在江湖人士齐聚的朱问山寿宴上探听得知一些,结果忽然得知了天水坞被灭门之事,这件事还没有传遍江湖,直觉告诉他这和秘宝有关,顺着追查,果然就查到了一些事情。 在太湖边日夜值守的皇城司人自然看见了泅水的天水坞残党,立刻去报了陆秉元,彼时段青荇忽然出现在客栈之中,很难让人相信他与天水坞之事无关。 虽然船只已毁,但这自然难不倒皇城司,很快又有数艘小舟被放入了太湖。 陆秉元只站在湖边,说道:“去看看泽川山庄现下是什么状况。” 很快就有探子来报了庄内情况,是十二怨鬼与朱问山的旧事,和常萤山之事无关。 “看来时辰还未到,人人都想做那黄雀,我们再多等一会也无妨。”陆秉元凝神静气,步履稳健地回了客栈。 楚雪泽看着又回来的陆秉元,目光投向了平静的太湖之中,此时不知为何起了一层薄雾,整个山庄遮掩其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陆秉元看起来原是打算渡湖的,是什么阻碍了他。楚雪泽这般想着,心中意识到有几分不妙,起身探出窗外,就看见了那些被炸毁的小舟,神色一时陷入了焦灼之中,泽川山庄内,只怕是出了什么事,陆秉元此刻做派,似要瓮中捉鳖的模样。 此时,一双眼睛在湖底下悄悄的出现,透过水波荡漾的湖面,仍能看出探出窗外的那人,一张湛然若神的脸,湖风卷起的发丝,显出几分顾盼之色。 剥下他,剥下他的皮,套到自己的身上,那一定美极了……那双湖下的眼睛显得炽热又疯狂,心也在狂跳着兴奋地叫嚣。待那人消失在了窗边,他仍旧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只是他身边竟有皇城司的人,要剥了这美人的皮,只怕还要再蛰伏一阵。狂乱的眼睛缓缓消失在了湖底。 然而陆秉元回来并没有久待,接到了手下的消息又很快出去了,只留了几个人看着楚雪泽。他从窗户看去,就见一行人的小舟缓缓驶向了迷雾中的泽川山庄。 段青荇迎风而立,不再是原来貌若好女的样子,而是易容成了一个美髭须的中年男子,只是声音仍旧年轻:“如今庄里是什么状况。” 属下便将林静含独当怨鬼的事禀告于他。 他缓声问道:“谁做的?” “是朱颜华将人点了出来。” “走吧,好戏该开场了。”段青荇自小亭跃下,翩然而去。 客栈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楚雪泽看着房间外头紧紧守着的皇城司兵,银花碧影在地面上游曳。 “我该去找含娘了。”楚雪泽轻声说道,“去吧。”银花碧影随着他的驱使,游向的门口。 “等等!”楚雪泽喊住它。 一阵不同寻常的水声响起。楚雪泽扭头看向窗户,正伫立着一个披满了水草的黑影,辨不清是人是鬼,此时门口的兵丁马上发现了异常,闯了进来。 黑影没有退去,反而是翻身进了屋内,只瞬间就将那几个兵丁拆头卸腿地杀了,浓重的血腥味马上弥散在了房内。 楚雪泽见到黑影的身手,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几枚毒针脱手而出,看也也不看,马上抽剑往房门口奔去。 谁知那人躲也不躲,任由毒针扎进了皮肉之中,直抓楚雪泽而来,他抬剑挡开,使得是林静含教他的剑法。 “剑术倒是有几分像样,”黑影小小惊讶了一下,“只可惜还太嫩了。”二人过了几招,楚雪泽就被黑影按在了地上。 “陪美人玩够了,这回该办个正事了。”黑影说道。 “是吗?”几只蛊虫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黑影的身体。 谁知黑影任蛊虫噬咬,接着便抖落了爬上来的蛊虫,说道:“我这可是套了不少层人皮,你别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了。” 随即又叹道:“声音也是极好听,只可惜不能像皮一样剥下来了。” 毒针扎不穿,蛊虫也咬不透这人的身体,楚雪泽凝眉,神色立时严峻了几分。 银花碧影就盘踞在不远处,见主人出了事,蛇信吐了不停,黑影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根本就对楚雪泽的毒不在乎了,放任了银花碧影不管。 然而银花碧影蛇却和寻常的毒蛇不同,它的毒液滴在了地上,很快就逸散在了空气中,有血腥味伴着,吸入了也无知无觉。 谁知那黑影吸入了毒雾,只是反应迟滞了几分,又笑道:“这玩意倒是和青皮鬼的毒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啊。” 青皮鬼?楚雪泽为了林静含,将江湖上的事能打听到的是都记下了,正好,这人莫不是西域十二怨鬼?思及此,楚雪泽神色更是冰寒,此番只怕难以脱难。 他的手指摸着林静含交给自己的鸣镝,然而又想到了此时泽川山庄的状况,他已决意不成为含娘的负担,彻底歇下了吹响它的心思。 “敢问阁下是西域十二鬼中的哪一位。”楚雪泽的眼睛如倒映了月光的深潭。 剥皮鬼只是嘿嘿笑道:“你这皮我很喜欢,与我如何。” “原来是剥皮鬼前辈,前辈喜欢我的皮子?”楚雪泽刻意放柔了声音,显得茫然又恭敬。 那鬼没了耐性,就要上手,楚雪泽紧着说道:“若是我挣扎不休,只怕这皮也不会好看的。” 剥皮鬼自然知道,他原就打算给楚雪泽下了麻药,就地剥皮的。 “我乖乖不得,任前辈取皮便是,下了药的皮只怕死僵,不合前辈的意。”楚雪泽说道。 他若是愿意配合,剥皮鬼自是乐得不用药,但真有这样的好事?“美人,你可是有所求?”剥皮鬼问道。 楚雪泽声音轻颤:“只想知道前辈要用我的皮子多久,只盼前辈腻了,能将皮子归还与我的坟茔。” 剥皮鬼不喜欢的皮子只会丢掉,哪里还会在特意送回来,但也随口应道:“我答应你。” “如此,请前辈动手吧,”楚雪泽声音哀痛,接着又叮嘱了一句,“前辈请下手轻些。” “这你放心,我一向最钟爱美人皮,定会剥得完美。”剥皮鬼将他压住,撕开了后背的衣服,划下极细的一刀,很快就有血珠渗了出来。 那边厢,银花碧影的毒液依旧滴着,楚雪泽狠狠咬紧了牙,目光中藏着狠厉。他喘着粗气,感受背后那只手的速度,只等着银花碧影的毒更加深入剥皮鬼,让他的动作逐渐迟滞缓慢。 剥皮鬼在刀口上小心的按下,将一指刺入皮肉之下,慢慢地,将皮肉和血肉分开。 清晰又尖锐的痛意,引得楚雪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痛得任谁都恨不得就地晕死过去,但是他不行,他要挺着,保持住清醒,否则这一闭眼,他就真的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泽川山庄那边升起了一枚信号烟花。 剥皮鬼看见了那信号,登时气急败坏,语气十分不满道:“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真是一群废物啊。” 这一瞬间的走神,和他明显变慢的动作,给了楚雪泽机会,他抽出腰间深藏的一把淬毒短匕,迅速地扎在了剥皮鬼的胸膛,用力一划,割出了一处豁口,终于看见了有鲜血涌出。 那些抖落掉的蛊虫又重新出现,争先恐后地要往剥皮鬼的伤口上钻去。 剥皮鬼眼见美人突然动手,情势极变,只怕不好得手,山庄那边有出了状况,两相权衡之下,他干脆地又翻出窗外。 很快就听得落水之声响起,楚雪泽根本顾不上疼痛,怕起身到窗边往下看去,就将剥皮鬼带起的一串涟漪,去向正是泽川山庄。 含娘必定有危险!他瞬间意识到这件事,如今泽川山庄中只怕不简单,方才的怨鬼、陆秉元、还有鬼面人段青荇……此时的太湖上,已是群狼环伺。 楚雪泽随手往背上洒了一些药粉,忍着剧痛下了楼去,如今客栈中也没有了活口,几个看守他的皇城司兵已经被剥皮鬼杀了。走到湖边,根本没有可以渡湖的小舟。 但岸上还有一艘,想来是陆秉元留给守在客栈的皇城司兵向他报信用得,楚雪泽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奋力地将小舟往湖中推,背上的伤口鲜血更加汹涌,染透了整个后背。 第35章 十二怨鬼三个恶鬼扑过来的画面实在太过凶残,就说算方才见识到了林静含的厉害,现在也有些不敢信她真的会赢。 林静含只是速度更快,剑势更强,望月剑法运到了极致,斜阳映照,剑光越舞越盛,直比日光,几乎晃花人眼,三鬼不是草包,虽擅奇门,在功夫造诣上也是出众,只是比之天纵的奇才不及。彼时林静含一挑三,招招连绵不绝,竟也稳住了局势。 让人有点明白为何当年苏一白会被称为剑圣,徒弟尚且如此厉害,师父又会恐怖到什么程度呢。 携芳横举过脸,压下的眉比剑更锋利,眼中没有半分慌乱,只是静肃无言。她灵巧的身形以各种危险的角度腾挪在三鬼的杀招之中,在短兵相接之时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观看的人根本不管喘气,眼睛也直楞瞪着,害怕错过哪个瞬间,会忽然就有人死了。曾经从庐州传出张三变对林静含“独步武林”的评价,众人只是将信将疑,如今看来,竟是保守了。 青峰盟的少主,不单比之同辈杰出,在武林之中只怕难逢敌手。 张三变看着林静含那奇崛诡俊的望月剑法,比之庐州城外,此时只怕展露更多,一时更是热血沸腾,紧握着手中的剑想与她再战一场,只是如今他深知自己还不是对手。 披头鬼见武艺当真有些难当,退离战局,气入丹田,运起积年的功力,怒吼出生,震得人也退了半步,耳膜嗡嗡鼓噪。 周围的人也忍耐不住,纷纷捂住了耳朵,林静含眉色更是紧锁,知道他们要各展所长了,但唯有一一应战,所幸这一招用来,其同伴也有影响,林静含窥见空隙,连数挥出几剑,攻向挖眼鬼。 挖眼鬼使的一根毒刺软鞭,舞时如灵蛇,挥时如铁棒,阴毒无比。林静含一剑从鞭尾直追而上,刺出他的肩头,挖眼鬼惨叫一声,却不得解脱。 林静含单手抓在他肩头,翻跃过身将长舌鬼直接甩向了披头鬼,披头鬼接住挖眼鬼,才刚放下,眼前就是携芳的剑尖,双目原瞪,已是躲闪不得,幸而长舌鬼拉住了林静含的脚,披头鬼才免于丢了性命,但是挖眼鬼已受了伤,三角一势微微溃塌。 然而这时散发鬼和剥皮鬼也到了,见势果真不妙,万千黑发如钢针一般,朝林静含齐齐射来,剥皮鬼速度极快,隐在水中偷袭,劈之又不见血,众鬼环攻之际,林静含的身上开始出现了伤口。 炸药在周遭轰隆一片,将中庭炸低了几尺,有湖水哗啦啦地倒灌进来,兼之劈头鬼的吼功全力发作出来,林静含踩在水中,只觉得耳朵暂时失了聪,既要小心长舌鬼的炸药、散发鬼的头发、又要小心水中的剥皮鬼,局势一下扭转,变得危急。 此时青皮鬼站在山庄的最高处,看见了中庭的战势,加快了动手的速度,昨晚要布能盖住整个山庄的毒雾,原就废时间,现在要换成着毒雾杀人,也要废不少时间。 本是不打算用这招,兄弟几个把人杀光就完了,谁知出了个苏一白的弟子,如今只能以此稳住胜局。 林静含也不打算乖乖被他们围住,而是猛然逼近长舌鬼,与他缠斗起来,长舌鬼的炸弹扔不出来了,只能出手和她打斗,散发鬼碍于长舌鬼,也不能随意施为。 而且吼功已对林静含无效,披头鬼也打了过来,牵制了一个长舌鬼,倒又逼得他们使出了武艺,林静含作为剑术天才,从来就不会只用莽力,打架要动脑筋,这也是苏一白教她的。 见势不好,青皮鬼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楚雪泽终于将小舟推下了水,上了船后也不敢耽误,拿起小桨奋力地向泽川山庄划去,此时日上中天,阳光晒在被撕拉开的皮肉上火辣辣的刺痛,他强迫着自己忽视,机械地重复着划桨的动作。 在船上之时就看见庄内果然出了事,许多人挤在小渡口处,神色紧张地看着划船而至的他,为他的容貌所惊艳,又为着他的伤口感到诧异。 楚雪泽并不理会,待终于上了岸,整个人已经像水洗过了一般,脸色也比雪要苍白几分。有人很快登了他摇来的小舟离去,他也不管。 进得庄内,是一地的狼藉,前院已经空了,听得人声,像是都聚在了中庭。他正想迈步而去,就见到了庄内的高处,站着一个皮肤清灰的诡异男子,抓着个华服的少女。 真正吸引了他注意的是他的手法,见太湖起雾时他就觉得不正常,这雾气为何只笼了一座山庄,显然就是青皮鬼的毒雾能有此效用,只是现在还不是毒雾,所以渡口上才有这么多人还活着。 《千魇毒经》记载了天下的毒蛊之术,青皮鬼的看见本领自然也有记载,楚雪泽早将全本熟记于心。如今他在屋顶的动作,赫然就是要布起毒雾。 含娘还在山庄之内,她不能出事!楚雪泽这般想着,可他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一半,如今是风吹都能倒的模样,要如何阻止他? 咬了咬牙,他狠心起指,在自己的几处穴道中点下,很快便呕出一口污血来,这是《千魇毒经》额外记载的一条秘法,是为药痴保命之用。几处穴道点下,可使内力暂时大涨,只是代价极大,会折损使用者的寿命。 先前剥皮鬼出手太快,楚雪泽没来得及使用此法,现下只是庆幸,若是提前使了,只怕现下没有力气阻止这人暗害含娘。 他持剑飞身上了屋顶,挥剑砍向青皮鬼的手。那青皮鬼毒雾布置已至半程,耗费许多心力,此时忽见一把剑出现在面前,忙缩了手,引得毒功反噬,踉跄退后几步,吐出漆黑毒血。 他抬眼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白衣已成血色,却不知为何还不逃走,反而来找死。青皮鬼被惹怒了,几枚骷髅镖飞出,楚雪泽矮身险险躲过,仍是被擦伤了肩膀。 镖上带了毒,他驱动能解毒的蛊虫爬上肩头。青皮鬼见此人竟有异术,便直接打了上来。 楚雪泽将林静含教授的剑术舞得纯熟,只是上缺乏实战,虽然有暴涨的内里,打起来仍有滞涩之处。 青皮鬼自然也看出来的,恼怒他打断了自己,下手越发狠辣。然而楚雪泽心性已非常人,冷静应战,败退了十几招后,逐渐找到了对敌的感觉。 然而突如其来的内力震得他骨骼更是咯吱作响,血肉和内脏无处不痛,已是汗如雨下,手腕抖簌,楚雪泽唯有不断的催动暴涨的内力,打向青皮鬼,叫他也受伤不小。 但强撑过了一刻,内力退去,青皮鬼抓住破绽,将他打倒在了屋脊之上。被打断了的布毒,已是没有办法再进行第二次了,青皮鬼只能气急败坏地揪起楚雪泽,朝着中庭而去。 朱颜华就这么被丢在了屋顶上,她自己没有下去的本事,只好大声地呼救。 “青皮鬼,可办好了?”挖眼鬼见人来,马上问道。 “没有,叫一个臭虫毁了。”青皮鬼冷冷答了一句,将人丢下,楚雪泽呛了几口水,咳嗽了起来,又有血被咳出来。 挖眼鬼喃喃:“那这可麻烦了啊。” 林静含看着青皮鬼丢下的人,一时怔愣,楚雪泽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一脚借力蹬上长舌鬼的胸膛,朝青皮鬼而去,他本就受伤,惊得退后几步,唯恐成了携芳的剑下亡魂。 林静含趁机将楚雪泽捞起,飞掠到了远处,这是她第一次退出了战局。半跪在地,她轻轻抚开楚雪泽的发丝,不发一语。 “含娘……”他轻喊一句,只是林静含已经听不见。 她抱住了楚雪泽,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还是这般虚弱凄惨的模样,一张脸苍白得几近透明。 迎着她询问的神色,楚雪泽没有回答,他已是累极了,乌发贴在颊侧,沉蓝色的眸子累得半阖。 剥皮鬼忽地从水中钻出,指着楚雪泽激动地说着什么。 林静含摸到楚雪泽背上翻起的血肉,又看见剥皮鬼从水中现出身形,隐隐猜到和这个来迟的怨鬼有关。 “你不要有事……”楚雪泽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知是不是看懂了他翳动的唇,林静含点了点头,楚雪泽终是扛不住,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林静含将楚雪泽抱起,走到刘城珏的身边,说道:“帮我照看好他,这是药。”刘城珏自然是听清了剥皮鬼的话,知道了楚雪泽背后的伤是怎么来的,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慌忙接过药,让小铁将人扶住。 她交代完事就转身回来,周身真气蒸腾,将衣服都烘干了几分。林静含的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自然不会错过这点小小的变化。只觉得林静含这模样平白增了几分危险,比之方才更渗人。 那几鬼早失了轻松的神色,见林静含杀气骤起,不敢藏私,一齐朝她杀来,携芳剑挥过半圈,如同划出一片死域。 躲藏在密室中的朱问山也不好过,陆秉元的人撞碎了石门,亲自将他及躲在其中的人揪了出来。 段青荇化作的中年男子,在人群中站着,看到林静含暂时没有危险,但也迟了陆秉元半步,着令所有人围住山庄,谋划这从陆秉元的手中抢人。 螳螂的比斗之外,黄雀已蓄势待发。 第36章 十二怨鬼前一夜的泽川山庄庄内正在热火朝天地备着明日要用的酒菜,忙到现在也没歇了灯火,处处皆是喜气。 朱问山坐在正堂之中,阖眸饮着一盏香茶,听着管事的汇报各项事情。不仅是寿辰之事让他快怀,和他有染的一个婢女也有了身孕,如今即将生产,六十岁还能有得生,谁能不叹一句龙精虎猛。 但这事他却不打算声张,盖因他答应了十二怨鬼只要救他,就奉上初生亲子给他们享用,当时为求活命,又想着自己已有儿子,不生也罢,才敢许诺。 谁知儿子就这么出了意外,自打独苗朱鼎河受伤一来,朱家小辈就只得朱颜华一个,也是个不堪用的,如今又有香火,自然得谨慎些对待。 这时,有小厮来报,有人泅水到了门外,自陈是天水坞的人。朱问山微微皱眉,他和天水坞帮主有旧,但外头的人听着并不是旧日传信之人,莫不是有什么变故,他这心情正好,可不想管什么烂摊子。 虽是这么想,但朱问山嘴上并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而是打算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也不失他“济四海”的美名。 进来的是一名魁梧刀客和一个跛脚之人。 这刀客他认得,正是天水坞帮主门下的悍将刀落风,他一进来,就单膝跪地道:“我天水坞被拂衣阁屠灭满门,求朱庄主收留我等暂避!” 朱问山惊得自太师椅上起身:“你说是谁?” “是拂衣阁!韦丛杰勾结拂衣阁屠了我天水坞!”三十好几的魁梧男子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哽咽。他身边的跛子倒是没什么反应,仍旧直愣愣站着。 朱问山只觉得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可不敢惹拂衣阁,当下就想赶快将人推出去。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问道:“就你们二人跑出来了?” “是……整个天水坞,只我们两个活口了。”刀落风自然不能说帮主还有一个私生子养在庄外,鲜有人知。 朱问山身形忽动,手掐向跛子,刀落风惊了一跳,迅速起身想拦,朱问山已经得逞。那跛子还像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他,不知这老人为何忽然动手。 只这一下,他就知道这个跛子不会武功,朱问山捋了下髭须,问道:“他是谁?” 刀落风着急说道:“他就是一个跛子加哑巴,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自己逃命已是艰难,为何带着他?” “这……”刀落风带他出来,自然是寄希望于能靠他寻到常萤山秘宝,再让帮主的私生子重整天水坞。这自然不能告诉旁人,但他是个耿直的刀客,没这么多弯绕,找不到什么解释,只能哑口无言。 “既然刀兄台有所隐瞒,我泽川山庄也不敢接着烫手的山芋,刀兄台请走吧。” 朱问山抬手说道。 “这……”刀落风哑然。他们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又累又饿,出去只怕就活不成了。刀落风走到门口,咬了咬牙,又走回来,将跛子的事说了,只是隐去了帮主私生子之事。 后在朱问山的威逼利诱之下,二人约定了平分常萤山的秘宝。 察觉到寿宴的情况有异之时,朱问山就想躲进了那间藏着刀落风和跛子的密室之中。 在此之前,他看到外头的不同寻常的雾气,这显然是西域十二怨鬼中青皮鬼的手段,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知道自己将有孩子之事。 朱问山儒雅的脸上满是冷硬之色,他去了偷偷养着婢女的院子,那女子已是怀胎十月,转头见老爷来了,还来不及笑,就被掐住了纤纤细脖,没挣扎几下就死了,被朱问山投下了井。 没有办法,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他不能留下任何证据,现在就算怨鬼将那许诺说了出来,无凭无据,他只要咬死不认,谁又会怀疑一向有善名的他呢。 在听得密室外轰轰撞门的声音之时,朱问山面色更显凝重,外面的人是如何寻到这间密室的。然而陆秉元并不会回答他,石门很快出现了裂隙,知道轰隆倒塌的时候,皇城司的高手随即冲入。 室内,朱问山和刀落风认出了箭鹤服,一齐动了手,只跛子躲在角落,一声不吭地蜷缩着。 然而任他朱问山、刀落风再是英雄,在这般窄小的密室里,遇见了皇城司的玄铁网也是难避,只能在网中直骂朝廷走狗卑鄙无耻。 陆秉元半点不理会,看向角落里的人,说道:“去,将那人提来。” 人很快提到了他的面前,陆秉元看着这个线报中说能解开秘宝歌谣的人,只可惜是个哑巴,也不会写字。 他说了一声:“带走。”皇城司众人随即退出了密室。 出去之前,陆秉元让人先扮成了自己的模样,从一侧将外头蹲守的人引走。他既要先人一步,又不想做那只螳螂。 段青荇自中庭回来,就见两伙人已经打了起来,处于其间的“陆秉元”虽然拿着黑刀,但是并不出手,一派冷静的模样。 段青荇看着,声音有些阴寒地问身边的人:“你们没看出来进去和出来的人数不对?” 听得这话,下属冷汗如雨:“这……或许是在密室内折损……” 段青荇随手一挥,一根丝线朝“陆秉元”击去,他的黑刀当即被震落下来。 幸好还有聪明的,来报:“公子,又有一队从密室中出来,往西南角走了。”那是庄内的一处偏门,门外恐怕停的就是皇城司的小舟。 段青荇随手杀了身旁蠢钝的下属,对来报的说道:“你领人,追。” 得上位者大喜,应道:“是。” 陆秉元没想到拂衣阁的人反应如此之快,中道就被截住了,他带来太湖的人分成了三拨,早明白正面拼斗不是对手,这才提前动作,声东击西。 小舟行路缓慢,必定会被追上,他当机立断,舍了小舟,蒙住了那跛子的头脸,往中庭而去。 中庭战事依旧,此时六鬼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被身形鬼魅的林静含打乱的配合,一一击破。 她似不会累的傀人一般,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携芳剑逐渐变得寒气逼人,众鬼的招式更是如绑上砖一般,在林静含眼中变得沉重缓慢。 同时她也教了六鬼一个道理,不是以多打少就占优势,几鬼一时间你敲我的头,我挖你的眼,被林静含逗得团团转。 打着打着,林静含稳稳站在正中,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并非没有受伤,却似无所觉,上前挥剑斩下了青皮鬼的头颅,喷溅的鲜血染红了灌进来的水。 一旁几鬼见了,终是怕了,忙慌地又是求饶又是恕命,林静含在披头鬼不再怒吼的时候,耳朵已经渐渐恢复,但她像听不见一般,挥剑又是斩了剥皮鬼。 余下的几个,她懒怠再去动手,朝着刘城珏他们走去。楚雪泽仍在昏睡着,林静含领了他就要走。 刘城珏喊住了她:“楚公子伤势太重,此处离洗剑城近,城内有名医。” “那便叨扰了。”林静含抬手,请刘城珏等人一起走。 几人打到了黄昏,在场的武林人士体内的药性渐渐退去,已经有不少的人站了起来。 他们没有退走,只看着林静含,若是她无法对付,便会一拥而上将那些恶鬼斩杀,一泄心头之恨。如今见她赢了,又没有全部杀光,反而是要离去的模样,就想上前效劳。 谁知一伙穿着箭鹤服的人忽然出现,他们手中掳着的正是消失了半日的朱问山,还有一个,有认识的说出了他的名字,“天水坞刀落风。” “爹!”朱鼎河和朱夫人拥着从屋顶救下的女儿,叫道。 所有人的注意全在忽然出现的皇城司和朱问山身上,陆秉元早已丢了箭鹤服,带着跛子混入了人群之中。 余下四鬼根本没有物伤其类的心情,见朱问山被人抓着出来了,长舌鬼叫道:“朱龟孙,你的孩儿还没临盆吗?” “老夫不知你在说些什么,”朱问山虽然被抓着,仍是嘴硬道,“老夫只是被朝廷的走狗抓了才没能出现,任由你们这群恶鬼在此抹黑我的声誉。” 正如朱问山所说,他在江湖上善名已久,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都有几分相信朱问山的话,知道这怨鬼是存心挑衅。 长舌鬼嘿嘿一笑:“我们只问你的孩儿,你却说起了抹黑你的声誉,朱老狗,你怎么能想到一处去的?” “你……”朱问山气结,他内力雄浑,当即震碎束身了玄铁网,刀落风也出了来,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找寻着。 朱问山将身旁的皇城司兵打落,才理了理衣摆道,“一群小人做派,老夫自然能猜出你们的诡计。” “嘿嘿……”散发鬼笑道,“我方才找你去了,在一处水井内,看见一将临盆的女人。” 听得此言,朱问山的脸色当即黑了下来,朱家人也皆是震惊,不知庄内为何多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实在是朱问山将此事瞒得太好了。 散发鬼说道:“她喉咙上的伤口……”朱问山当即一掌拍出,叱道:“西域邪孽,莫要含血喷人!” 怨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打不过林静含,既她不再出手,他们又有何惧。一时间又打斗了起来,庄内的打手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一齐加入了战局之中,一时间中庭人头乱滚,血肉飞溅。 陆秉元冷眼看着,这网本就困不住朱问山多久,他能出来,将局势搅合得越来越乱才好。 林静含见此事早已脱离的善恶之分,懒得再看,只带着人就要离去。 段青荇被溜了一圈,脾气自然不会好,看到中庭的一片混乱,料到陆秉元在搅动浑水,以助自己带人离去,他抬手道:“让人围住整个山庄。” 他自站在高处,看着底下混战的人,目光搜寻几圈,就看到了即将离去的林静含,和她带着的人。 “放林静含等人离去。”他又补了一句。那人命大没死也好,留待来日他亲自动手杀掉。 陆秉元带着跛子在混乱的人群中低调而行,跛子行得慢,许多越到了他们的前面去,然而大门处却又传来的惨叫声,看来拂衣阁的人没有这么轻易被蒙蔽。 太湖外头收到消息的皇城司兵,立刻动手在太湖上用小舟连起了浮桥,陆秉元只有一出来,就能迅速遁走。只是如今,他孤身带着一个人,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出去。 但还有一个人有本事,他目光锁住了前方林静含的背影,还有她带着的楚雪泽。这个女人,她有本事离开。 “此人与常萤山秘宝有关,带他出去。”陆秉元不着痕迹地靠近,将跛子往林静含身侧一推,迅速丢下了这句话后离去。 只有林静含听到了这句话,她眸光闪烁一刹,默不作声地将人带着。 陆秉元离去后,没走多久,就听见了丝弦破空之声,黑刀出鞘,翻身将其斩断,身旁的人躲闪不及,被斩伤的有不少,登时又掀起一片濒死的惨叫声。 段青荇追身而至,看着他黑刀大开大合的模样,周身并无要保护之人,顿时怒极,这人又摆了他一道!他如何能想到陆秉元竟敢将人推给林静含保护。 罢罢罢,左右还在庄内,将他杀了,省得阻碍自己,思及此,段青荇身形更似鬼魅,一柄软剑并着夺命的丝弦,陆秉元已是险象环生。 林静含转头,就见陆秉元与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打斗在了一处,看着那人身手,竟是有几分熟悉,电光火石之间,她忽地想起了客栈中的鬼面人。 常萤山、朝廷、拂衣阁……和陆秉元在庄内抢夺她身旁的跛子的,恐怕就是拂衣阁的人!可这拂衣阁的鬼面人为何要杀楚雪泽…… 林静含思绪一时有些混乱,只待到安全处再行理清,随即带着人不再停留,预备杀出山庄,岂料一路并无人相拦。 出了山庄,一条浮桥早已布好,看见是皇城司的衣服,她也不客气,直接将阻拦的人全都踢下了浮桥,一路扬长而去。 第37章 洗剑城段青荇和陆秉元已过手了百余招,泽川山庄内的人不得而出,重新赶来皇城司兵和围住山庄的拂衣阁众战在一起。 庄内又是几股势力交战,混乱至极,一时间太湖上宛如一座人间炼狱,鲜血染得湖水都发红了,比那悬挂的红绸都浓烈几分。 但段陆二人皆如在世修罗,面不改色地继续打着,只是从头到尾,陆秉元都没有带着任何人走,段青荇忽然反应起什么,问道:“林静含一行出去了几人?” 当即又人答道:“五人。” 段青荇气极反笑,道:“你还真把人推给她了。”他下手越发快狠,陆秉元并不言语,黑刀紧握在手,无半点生死一线的慌张。 几日后的洗剑城楚雪泽醒来时,正值清晨,起身掀开薄被,四顾无人,身上的伤已得到了妥善的包扎。 这是一处内外相隔的套间,屋内陈设简单大方,望向窗外,是一处精巧的庭院,庭植奇花,竹径曲长,能听见鸟鸣,和风吹竹林的簌簌声。 银花碧影在窗边探出,而后又极快地转身隐没入了花丛之中。 这时有一小童端药进来,见着他起身了,笑道:“公子醒了,可觉有哪里不适?” 楚雪泽摇了摇头,问道:“含娘呢?” 小童将药碗放下,道:“公子问的是林小姐吗?她被城主请去了。” “城主……这里是何处?”楚雪泽看着他,脸上苍白得吓人。 小童不明白这位神仙样貌的公子为何听了这话反应会这么大,但还是答道:“此处是洗剑城。” 听得这话,楚雪泽的脸色更是落寞,刘城珏那日说他和含娘……如今到了洗剑城她又被城主叫了去,莫非…… 晨光照进屋内,他却如冰雪雕救的琉璃樽一般,察觉不到半丝的暖意。 彼时林静含正和刘无咎立于洗剑池边,此处地势极高,一块巨大的黑石上刻着洗剑池几个字。 脚下的草叶都覆盖着薄霜,人呼出的气能形成白雾,若是冬日,应是能看到雪的。洗剑池散着寒意,林静含和刘无咎衣衫都算单薄,却身形舒展,不见瑟缩之态。 池内清澈见底,趁着无数剑客的佩剑,有不少甚至称得上名动天下,他们退隐江湖之时,会将手中同伴生死的剑葬于此处。 “我记得你师父的剑就抛在了西南角。”刘无咎指点着说道。 林静含顺着看去,问:“陪了他半辈子的东西,为何说不要就不要了?”她按着携芳剑,从未想过会将它放进这冰冷的池子里。 “苏兄是看惯了生离死别的人,便珍视平淡的欢喜,我记得那日他直接扬手把剑丢了进去,转身就走了。” 确实……林静含想起她离开的那日,不舍的也只有师娘,“伯父当时也在吗?”她看向这面目慈和的前辈。 刘无咎捋着胡子笑道:“我幼时便和他相识,说是至交好友也不为过,自然是在的。” “那伯父能和我说说他以前闯荡江湖的事吗?” “哈哈哈哈,当然可以。”刘无咎慈爱地看着这个后辈。这么一说,就说到了午后去了。 和刘无咎、刘城珏一道用了饭,林静含就要回去看楚雪泽的状况。 目送着林静含离开,刘城珏着急地问道:“爹,那事……你与她说了吗?” 饭后,有下人送来热茶,刘无咎刮着茶沫说道:“没有。” 刘城珏急得站起来:“这是为何啊爹!是不是林伯父……” “不是,只是议亲来回一趟尚需时间,哪是一说,没敲定的事就和人姑娘说,也实在是失了礼数。” 他又讪讪坐了回去:“原来如此……” “静含确实是为武学天才,且心性冷静,你与她能结为连理,我也安心,以后多生几个孩子,洗剑城和青峰盟都有人继承……”刘无咎絮絮叨叨说着心里的想法。 这话听得刘城珏心热,当下也没在多言,他爹能这么说,大抵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他尚担心另一件事。 “若是静含不愿意……怎么办?” 刘无咎摆摆手:“不会,她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当年苏一白的妻子性命垂危,我用洗剑城的迷药相救,苏一白欠我一诺,她会应的。” 有了这话,刘城珏是彻底放心了。 半路上就听小童说楚雪泽醒了,林静含甚是高兴,转过洗剑城大大小小的屋舍回廊,就进了接待客人的风扬院。 这里的铺就的都是木质地板,她刚从洗剑池下来,靴子上踩了不少黑泥,院中无人,她便脱了靴子走进去了。 进屋就见楚雪泽坐在了桌旁,面前放着一碗药,他却在发呆。这是洗剑城内的名医开的,用以治疗楚雪泽所受的内伤,极是要紧。 林静含从后头揽住了他,就察觉到他比先前瘦了不少,问道:“为什么不喝药?” 楚雪泽见是她,眼中就是禁不止的惊喜,又为着林静含的亲近,而勾起了一抹笑来,说道:“在等药凉一点。” 林静含皱眉:“已经凉了。” “你去哪了?”他转移话题。 问这话时,楚雪泽的心紧紧揪促着,害怕真的会听到她无所谓地说出自己和刘城珏有婚约一类的话。 “去了洗剑池,看看我师父的剑。”她答幸好不是,听到这话,楚显见地放松放松了下来,林静含抱着他,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醒来没见着你,有点担心。” 林静含耐心解释道:“我守了你许久也不见醒,就应了刘伯父的邀约去了,没想到竟是错过了。倒是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原是要剥了我的皮,但见了什么信号,就把我带去了泽川山庄,中途我挣脱逃了,又遇见另一个……”楚雪泽声音里透着几分虚弱。 林静含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我给你的鸣镝,为何不吹?” “我……来不及。”他搪塞道。 “下次一定要马上就吹,明白吗?”林静含认真地嘱咐道。 听她这么说,楚雪泽冷凉的眸子中泛起了暖意,笑着点了点头。 她举起药碗:“现在喝药吧。” 楚雪泽乖乖地接过,一饮而尽,林静含没想到他喝得这么干脆,那碗药的味道,就算是她远远闻着,也觉得极苦。 美人自然是苦得蹙眉都好看,眼见着他又点了点自己的唇,像是想讨一颗糖吃。 林静含如他所愿,亲了一口又离开,“真苦……”说罢轻佻的眼神眼神看着他。 楚雪泽半点抗拒不了,雪俏的脸总算是显出了几分血色,欺身又重新吻住了她的唇,伸臂将林静含拥住,一个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林静含难得乖觉,作出一副小女儿的模样,搂着他的脖子任他辗转相贴。 吻着吻着,楚雪泽就察觉到她碰到自己小腿时的触感不对,低头看去,就发现她的脚没有穿鞋。 楚雪泽弯腰抓住她乱晃的脚,便觉得凉意能沁到心里去,楚雪泽皱眉问:“为何不穿鞋袜?” 林静含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头,亲了亲说道:“鞋脏,被我踩脏了地就不好了。” 他想将她抱下来,道:“我去端盆热水。”谁知林静含却贴着他不松手,一脚蹬开他的手,说道:“你有伤呢,别去。” 楚雪泽被她晃得又坐回了凳子上,无奈地抱紧了她,防止她摔下去。 “这样便好了……”林静含轻声说道。 从桌子底下望去,楚雪泽穿着一双雪白的长靴,贴合着他修长而笔直的腿,靴子上用银色的丝线绣了暗纹。 林静含光洁的脚踩在上面,能感觉到花纹的凹凸,她不安分,脚丫一个劲地往他靴子里钻,和他磨蹭在了一起,让人忍不住意动。 “含娘,莫要闹我……”楚雪泽才知道她说的好,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我没有闹你啊。”她声音带着无辜。 “这,便随你吧。”楚雪泽修长的手指捏在她的腰间,指尖微颤。 院中无人,午后的阳光爬进了屋内的地板上,外头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林静含还是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在床上,不也是这般钻我的,不服?” “这,这怎么一样。”楚雪泽听着她的荤话,耳朵烧得厉害。 林静含见他羞,自己就不知羞了,调侃道:“是不一样,你过分多了,明明是你做的坏事,还哭呢……” 这话激得楚雪泽将她打横抱住,起身就往内室走去。 林静含脸上带着讶异:“你还受着伤呢,可不兴白日宣银的啊。” 哪知楚雪泽这回强硬得很,说道:“且让你看看,我这回还哭不哭。”他不像往日般羞怯,明澈绝俗的脸显得高不可攀,浑然不像是要带她去做那下流事的模样。 在她看来甚是可人,然而可人归可人,好胜的林静含并未让他如愿。未几,就听见了楚雪泽强忍的哭意的声音:“含娘,快让我……”这声音听得人都酥了,只有林静含这冷性的还舍得作弄他。 “哼,还想跟我斗。”是她得意又疲惫的笑声。 “你……你怎可这般……”楚雪泽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 “诶!你这样也不行……!”听声音她像是被按倒了。 林静含微眯着眼看去,只看得到乌黑的发丝,楚雪泽抬头回望,已变成了雌雄莫辨的妖孽,他轻敛唇角的水泽,妖娆魅惑得叫人忘了呼吸。 林静含复又闭紧了眼,直到深深地呼出了悠长的气息。 第38章 洗剑城楚雪泽很喜欢她现在受不住的模样,脚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蹬着,又不会用力。 这一刻,他好像掌控住了她,这种感觉让人着迷…… 林静含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勃发的情绪,越发被作弄得像浪中飘荡的小船,没了往日一剑破万法的锐利气质。 楚雪泽终于起身,爬上与她相对,就要去亲她,结果林静含下意识地推了一下。 “你嫌弃自己吗?”楚雪泽笑着睇她,说罢也不再强迫她,而且轻轻吻她的颈。 不知怎么的,林静含发现,他现在有点野,眼睛里也出现了挑衅,像带着钩子似的,不过这又是另一种风情。 等室内终于重归了安静,林静含环抱着楚雪泽劲瘦的腰,不可避免地就摸到了他背后已经结痂的伤口,后知后觉此人还受着伤,方才还这么卖力…… 迎着她略带埋怨的眼睛,楚雪泽温声说道:“不疼的。” 林静含斥他:“伤我从前比你受得还多,我知道疼不疼。” 楚雪泽不再言语,高挺的鼻子依赖地在她的额际蹭了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端药的小童在来送饭,他不知道内间睡着两个人,就径直推门进了外间。 听得声响,楚雪泽将林静含小心地掩住,微微掀开帘子往外看去,那小童见帘子动了一动,说道:“楚公子午睡醒了,可要起身用饭?” 楚雪泽轻咳了一声:“好,你且放在外头,我待会起身就吃。” “楚公子刚醒,大夫嘱咐了只能喝粥,三日后方可用些荤腥,公子可要我扶你起来?”说着就往内室走。 看着楚雪泽向后放着的护着她的手,林静含恶作剧的心思又上来了,她的身子又贴了上来,楚雪泽要开口阻止人过来,察觉到身后温热的身体,差点舌头打结。 “不,不用进来了。”他忙道。 小童听着声音,疑惑起来:“楚公子,你没事吗?” 楚雪泽道:“没事,我只是……咳咳,习惯不着衣物午睡……”她的手还在乱动,楚雪泽反手抓住。 “啊,哦,原来如此,冒昧了,那我先出去了。”小童说着,快步往外走。 待人关门出去了,他顷刻转身将“坏人”压住,问道:“含娘,为何招我?”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敏锐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楚雪泽的危险。 她眼珠溜到一边:“开个玩笑……” “看来含娘还不想休息。”他作势要动,林静含忙将人推开,她方才只是兴起闹他,可不想再来了,说道:“不要了。” “不用忧心我的伤。”楚雪泽说着就要动作。 “不,我错了,不闹你了。”她这难得哀求反倒引得楚雪泽的凤眸越发幽深。 静默半晌,他松开了手,起身将她抱去了净室。而后二人一同用了晚膳,林静含就要走了,她自然不住在此处,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如今大半日不见人,林修只怕会担心,她得回去一趟。 “林修他还管着你去哪吗?”楚雪泽使起了青楼小倌的小性。 “别闹,我让他去打听些事了。”林静含像个眠花宿柳的公子,在他嘴上香了一记,便离去了。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就见林修在院子中站着,她只要一回来就能看到。 “你回来了,打听得怎么样?”林静含看着少年老成的嫩脸问道。 林修那日出了太湖,自觉客栈中的皇城司兵不可信,就往洗剑城去了,等他带人回来时,正好碰到他们杀出重围,顺利地将他们接应回了洗剑城。 他作了一揖,将这些天小姐着他打听的事一一道来:“织云楼倒了,天水坞被灭了满门,刀落风就是从那逃出来去了泽川山庄,泽川山庄元气大伤,庄内水井确实出现了一具怀胎的女尸,朱问山名声一落千丈,陆秉元不知所踪,七个怨鬼具亡。” 消息颇多,林修也是打听起来颇费了些时间,如今排在林静含面前,更是一团乱麻。 但好事是,如今楚雪泽是自由身,陆秉元也不能带他去京城了,且看他想住在何处,自己送他去,再置办一处宅院就是了。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林静含转头看去,就见穿着赭色锦袍的楚雪泽缓步走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她脱下的鞋子,已经擦洗干净了。 “你走得急,竟然连鞋子也不穿。”他埋怨道。 林静含倒是无所谓,她习武身体好,又不怕感冒,说道:“辛苦你走一趟。” “来找你,不是辛苦,是高兴的事。”楚雪泽说着,半跪下,将她的脚置在膝盖上,细心地为她穿好了。 林静含也不推拒,面色自若地随他动作。楚雪泽低头像在侍弄着珍宝,整个人如无暇美玉熔铸而成,伺候人也是分外的赏心悦目。 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放在哪个大男子身上都不会如此,他却是甘之如饴的模样。 林修一直知道他家小姐和楚公子关系非比寻常,却不知到了什么程度,如今见二人如此亲密,想到盟主的意向,心头不禁担忧。 林静含转头对林修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他不会违抗小姐的命令。 “他就是你着急回来见的人?”看着人走远,楚雪泽拉起了她的手,一起往她的住处走。 “织云楼倒了。”她说道。 听闻此事,楚雪泽倒不惊讶,只点了点头:“我也没什么东西留在那里。” 今日胡闹了半晌,她才想起说正事:“客栈中伤你的人我已经杀了,当时客栈内……没有其他人吗?” 楚雪泽答:“陆秉元带人走了,只留了几个人守着我,然后那剥皮鬼就来了。” 她记得客栈内还有一人,便问道:“那段青荇呢?” “含娘,你可有想过,段青荇或许就是那鬼面人?” 就是截留陆秉元之人,也是拂衣阁头领,可他,是段青荇?那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林静含不解:“你如何就认定?” 楚雪泽自然不能说自己以蛊虫试探,只道:“直觉吧,以那鬼面人的功夫,不像是会躲在暗处杀我,拂衣阁更没理由杀我,鬼面人杀我不为仇不为利,为地可是一个情字?” 楚雪泽站定,凤眸映满了她:“含娘,那段青荇对你有意,是也不是?” 林静含愣了一下,说道:“他确实说过,但那也不能说明……” “剥皮鬼本应和其他鬼同行,为何会折到客栈去,下次再见,含娘不妨试他一试。”楚雪泽不欲再多聊那人的事。 他的话林静含却不能忽视,没错,为何剥皮鬼特意去了客栈,肯定是有人告诉他,刚好失踪的段青荇……出现在山庄中的鬼面人,和段青荇出现的时间完全错开了,这让她不能不会怀疑。 若段青荇就是鬼面人,拂衣阁的头领,那他也很可能长明山庄灭门的真凶…… 想起他曾为自己卜卦寻找南怀音的下落……一时间,林静含心中滋味莫名,他到底想干什么,段青荇这人身上的谜团越发笼得她看不清。 可她必须看清,南怀音的线索已经断了许久,如今能再续上,段青荇那边,她必要小心应付。 进了屋内,这房中和他那屋的陈设差不多,却见屋内出现了一人。 楚雪泽带着疑惑的目光朝林静含看去。 她解释道:“这是泽川山庄中,陆秉元推给我带出来的,说是和常萤山秘宝有关。” 只是这人是个哑巴,又不会写字,林静含就先把他放着了。 哑巴跪坐在门口,看着他们进来,有些木楞楞地鞠了一躬。 楚雪泽看清了他的脸,是个光头,左眼下一道疤直裂到了下巴,猛然看到会有些吓人。 “吃饭了吗?”林静含问他,哑巴只是茫然。 她做了一个端碗扒饭的手势,哑巴恍然,摇了摇头。 “那你先吃饭吧。” “他和你住在一处?”楚雪泽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 林静含点头:“又不是一间房,有何不可?” 他扭头干脆道:“不可。” 她也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和他掰扯“那就将他送到外头去,待会他吃过饭你就去带他走。” 听闻此言,他才又笑了起来,拥着她叹道:“含娘,你对我真好……” 林静含不明白,不过是把哑巴送出去,怎么就称得上好了。 “含娘,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他痴痴地问了一句。这句话问完他直觉不好,可已不能收回。 她不耐:“你过来送鞋,说完了段青荇,可还有其他事吗?”楚雪泽的话中深意,她明白,却不想去做什么承诺。 楚雪泽明眸转瞬黯然,手也有些无措地放下了:“没事了。” 林静含见他失落,安抚地亲了亲他微凉的唇角:“去吧……” 楚雪泽听话地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她始终只把自己当做一段露水情缘吧…… 他既沉湎于这份感情中,又时时如走危索,小心地揣测她的情绪,所以太过明白了,男女之情在她这里,不过是排解寂寞无聊的东西,她永远不会如自己这般,视她如生命。 明明白日里尚觉得此生足矣,现下倒似全身都结了冰一般,一步步迈得艰难,关节磨撞得嘎吱声像掉着冰碴子,折磨着他的耳朵,不知不觉,细密的冷汗出现在了他白皙精致的额头上。 是他贪想太多了吗?本就是个下三滥的人,能有份回忆已是不错,可是,若是命没有了,留着份回忆有什么用呢。自己的悲欢喜乐,都只有由她赋予。 林静含,是他的命。楚雪泽呼吸像被攫住了,他紧抿着花瓣色的唇,胸膛起伏,凤目中流露出狠戾。他活着,他们就得在一处,死了,也要在一处。 想明白之后,他好像释然了,举止恢复了平静,抬头望着今夜的月亮,轻声说道:“我向你起誓。” 将那哑巴带回了风扬院,楚雪泽就听见小童说:“楚公子,少主在屋内等你。”他口中的少主自然是刘城珏。他只点了点头,将哑巴交给小童安排,就迈进了屋内。 次日,林修递给林静含一封信,上头的署名是段青荇,信中只字不提客栈内的事,只说他有了南怀音的消息,约她于洗剑城旁边的会仙镇一见。 思虑片刻,林静含仍是决定赴约,且试他一试。 第39章 洗剑城一进去,就看见了刘城珏那张充满少年意气的脸,他似憋着什么,脸色并不很好看。 他心情不好,楚雪泽倒是好了些许,暗自猜测是不是他所说的婚约之事黄了。 然而并不是楚雪泽想的那般美妙,洗剑城是刘城珏的地方,白日里林静含在楚雪泽的房中待了多久,自然有人告知于他。 刘城珏见他进来,先发制人道:“想必楚公子也能猜出来,我和静含已在议亲了。” 楚雪泽面带嘲讽:“她不会答应。” “她会!”刘城珏斩钉截铁。 “她不喜欢你。”楚雪泽一语中的。 刘城珏闻言气结,争辩道:“等我和她成了亲,她有一生的时间喜欢我。” 楚雪泽摇头:“含娘性子自在随心,你妄顾她的意愿,她永远不会喜欢你。” 刘城珏被他堵得气结,又说起别的事:“以后离静含远一点,今日让她在这里待这么久,实在是没有礼数。也别喊什么含娘,惹人误会。” “你知道她在我屋中待了许久,不是更应该知道了吗,我与她已有夫妻之实。”楚雪泽垂眸看着他,眼神像看着无关紧要的尘埃,让他琼玉般的脸上生动得气人。 刘城珏被这句话撞得一蒙,夫妻……之实?他在什么!静含怎么会,她怎么会与他?一股不知是怒是羞是恼得热气直冲上了刘城珏的脑子,他霍地逼近楚雪泽,试图在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可是没有。 踉跄地退后退后几步,虽然听人说林静含在他屋子待了许久,他隐隐有望那方面想,但又觉得自己怎可将人想得……江湖儿女虽说是不拘小节,但这也太过奔放了些。 刘城珏不信林静含会主动与他做那事,怒道:“是不是你勾引的她?” 楚雪泽倒是坦诚地认了:“便是我勾引的又如何,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刘城珏着实是气急了,指着他斥道:“好笑,你只是一个下流的娼妓!她是大家小姐,永远和你配不到一起去,她不过是一时被你迷惑了。” 听着他话里话外地指着他骂娼妓,楚雪泽面色不变,说道:“如今你已经知道了,你待如何?” “如何……哼!你以为我会撤销婚约吗。做梦!”刘城珏整张脸都涨红了,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但却不让他如愿,“便是你们有那般……以后她也统统是我的,你还是回你的青楼去接客吧,少做这档子暗娼!” 刘城珏心中早已又苦又辣,楚雪泽这一句话实在是诛心,他丢下着一堆话,气急败坏地走了。冲出了风扬院,他也没了力气,跌坐在回廊上,呆滞地坐着。 听闻林静含和楚雪泽是那般的关系,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他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已经被厚实的云层遮住了,很快有雨点落下,将地面打湿,雨势渐渐变大,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了一条条的细线。 他想起初次遇见林静含时也是雨夜,少年惊鸿一瞥,就此让她进驻了心里,第二次相见,只能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是美极了,里头暗藏着整个江南的灵山秀水,引人沉沦。 他抽动着鼻子,嗅到寒凉的雨气,还有打湿了的花叶草木的气息,和她的气味一样。 “哼,不过就是睡过,有什么大不了,我就是喜欢她,怎样都喜欢!我们以后是夫妻,还会有很多小孩,气死他!”刘城珏气鼓鼓地嘟囔出这句话,起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样,都不放弃吗……”楚雪泽,对于那一句“暗娼”半点触动也无,不用他骂,自己也在心中唾弃了自己无数回了。 楚雪泽比谁都明白,以他现在的身份,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以现在的本事,他也没办法将她永远地圈禁在自己身边。 他能得她青睐,学得也不过是青楼里勾人,讨人可怜垂爱的法子。以色侍人如何长久,可若是连皮相也无,那他拿什么勾着她呢。 雨势极大,便是有人在旁边说话,他也听不太清,转头,是那个小童,他把那哑巴带去安顿好之后又回来了。 晚风吹着雨往他的身上打,“楚公子,你刚病愈,还是注意别吹风呀。”小童说道。 楚雪泽充耳不闻,只道:“那人现下住在何处?” “就在东南角的小间。” “风大,我去看看他被子够不够。”楚雪泽丢下这一句,就往他说的地方走。 进了屋,哑巴似乎是刚吃完饭,楚雪泽看着他面前的菜,有菜有肉,鱼都吃完了,细细地剥出了完整的一条鱼骨,其他的倒是没用多少,一道重口辣味的菜更是动都没动一下。 林静含并没有告诉其他人这哑巴的来历,所以刘无咎等人并没有多重视他。 这哑巴说是天水坞里的,但是谁带他就跟谁走,半点不反抗,更像个无门无派的人。 他见人进来了,又是鞠躬,礼数十分地周到……且怪异,楚雪泽看着他,忽然溢出了些许的笑意。 美人含笑,自然风华万千,哑巴看得有些痴愣,就见楚雪泽指了指外面的雨,又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 哑巴懂了,忙摆了摆手,意思是被子够厚了。 看着他的动作,楚雪泽流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自然是有把哑巴看得痴愣了。 “你听不懂中原话是不是?”他笑着说道。哑巴听见了,眼神有些疑惑。 看来是了,那跪坐在门口便迎客的习惯,不耐辛辣,这个跛子,原来是个扶桑人。 那首流传了整个武林,藏着常萤山秘宝线索的歌谣,他自然也听说过,楚雪泽示意他今夜安睡便出去了。 他走在回廊上,凉风吹得他越发的清醒,一个计划在他心里慢慢成了形,开怀之时,宽袍广袖晃出些许轻快的弧度。 两日后,是林静含和段青荇相约于会仙镇的日子,林静含这两日过得倒是安静,楚雪泽只窝在风扬院里,刘城珏也没有像楚雪泽昏迷时那样来缠着她。 她也不用找什么借口,直接出了洗剑城。 会仙镇是个繁华热闹的小镇,背靠着洗剑城的庇护,当地的衙门也是治理有方,此处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如今也不知在过什么节日,人流如织,灯市入暄,林静含上了镇上最好的会仙酒楼,这里已经是满客了,但报了段青荇的名字后,很快就有人将她带到了一处雅间门前,接着就退了下去。 林静含左右看了看,谨慎地推门迈了进去,屋内只燃了一盏灯,甚至比不上外头的亮光。 雅间内并不是她以为的段青荇,而是一个身着淡紫色襦裙的女子,她听见了开门声才转过身来,手中还拿着一盏兔子灯。 林静含呆愣住了,南怀音?没错!那是南怀音的脸! 她找了她这么久,此番忽然出现在面前,引得林静含惊疑不定,举步不知是否应该近前。 兔子灯暖暖的黄色光晕映照她柔美的面容,钗环也漾出了暖光。“静含……”她开口,是林静含熟悉的语调。 “你是谁?”林静含退后一步,仍是不敢信,分明是段青荇约她到这里的,他人呢。 “你我分别至多不过两年,还要我说你身上有几颗痣吗?”她将兔子灯撂在桌上,一举一动,都是她熟悉的那个南怀音。 林静含这才放下了怀疑,上前捧着她的脸细看:“真的,真的是你!阿音,这段时日你去了哪里?” 南怀音见她眼中真切的担忧,便也揽着她的腰,眸中闪现处处泪光:“你莫担忧,这段时日,我是躲在了别处。” 她当即埋怨道:“你藏在了何处,为何不来寻我?” “你莫恼,当时不知道你出山了,我便藏身在了天衍宗内,是段公子,他为了我出来打探江湖上的情况,我才知道你在寻我。”南怀音轻抚她颊侧发丝,将事情缓缓道来。 听了南怀音的话,林静含恍然,原来她当真是误会段青荇了吗,他和拂衣阁真的没有关系,看来只是巧合罢了。 她喃喃道:“那真是,多亏段公子了,他今日为何没有来?” “他被召回了天衍宗,所以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同你道别,所以托我来和你说了。”南怀音答得滴水不漏。 “原来如此,阿音,长明山庄……凶手可是拂衣阁。”林静含犹豫了一下,问道。 闻言南怀音暗下了眸子,内里像潜藏着无尽的悲痛,咬牙点了点头,当即又道:“我会报仇的。” “有我在,我会帮你的。”林静含拥紧了宽慰她,二人如从未分别般的亲密。 “伤心的事暂且不提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了,又逢着风宵节,我们且把盏共饮吧。”南怀音将她拉到桌前坐下,酒菜早已布好。 南怀音斟满了酒,递到她的唇边,林静含就着她的手喝了,这显然是极其的信赖,最后还扶着南怀音的手,饮尽了这一杯。 手被温热的触感包裹,引得南怀音目光如浮着碎冰的湖,粼粼颤动。她喝完了,便冲南怀音笑,一派开怀模样。 “见到我,静含很开心吗?”南怀音幽幽问道。 林静含笑道:“自然开心,我便是为你出来的,你全须全尾地活着,是天大的好事。” 林静含酒喝得极多,似乎是醉了,南怀音,或者说段青荇,看着那杯盏中的酒液,轻轻一笑,又看向那醉得满面红晕的女子,眼角留情。 重见至交好友,知道她没事,林静含这段时日以来的担忧全都卸下了,不知不觉便喝多了,直揽着人不愿意撒手,段青荇知道她是彻底地醉了,只怕现下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 她扯着段青荇喃喃地说着儿时的事,段青荇的食指轻柔地在她面颊上刮过,轻声安抚着她,纤薄的唇似有若无地轻触着她的发丝。 屋内唯一的一盏灯被吹灭了,林静含与南怀音同从前一般,躺靠在一张床上,她仍在絮絮叨叨,段青荇安静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以作回应。 他就这么从背后抱着她,这时候的林静含乖乖的,也不会推拒,像放任藤蔓纠缠着的树。 从前二人一起午憩的时候,他也喜欢这么抱着她,林静含觉得实在是黏糊又奇怪,推拒了他好几次,但睡了没多久,他又贴了上来,如此反复,便懒得理他了。 阳光正好的时候,穿过树隙落在她脸上的光影,成了他这一生难得的好时光,待到她睡熟了,自己便会轻轻地,轻轻地贴上她柔软的唇畔,少女安睡着,无知无觉。 林静含喜欢午憩的习惯便是那时候养起来的,黑暗中,他望着被圈在怀中的人,便如从前一般,在入睡之前,在她的唇上偷偷印下了一吻。 第40章 洗剑城想到手下的消息说,刘无咎已经和林云起提了亲,段青荇心下便暗火奔涌,他贴着她的面颊,似在询问道:“不如我们今夜就成了好事,可好?” 可惜林静含已饮多了药酒,沉沉睡去,毫无所觉。他望着伊人的睡脸,又自顾自轻声笑道:“吓唬你的。” 可说完这句话,段青荇的脸又冷了下来,林静含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说到底是在黑云崖中了蓝纵的噬心秘术,才会放大了心中的情玉,轻易就许了别人。 在客栈知道此事时,他简直如万蚁噬心一般,怒极气极,连计划和状况也不顾了,就要去杀了那人。 他报复性地咬了咬她的耳垂:“怪你,怪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去黑云崖,才会遇见那个疯子。” 痛感让林静含翻了身,嘟囔着什么,段青荇仍旧喃喃自语:“你不认?认不认我都要杀了他。” 他舍不得对林静含怎么样,但那个小倌,他绝不会放过,便是搓骨扬灰,抽筋剥皮,也不能解此恨。 段青荇慢慢地起身,热度与她剥离,充满了不舍,忽然腰间被扯了一下,低头就见她的手正抓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舍不得我吗?”他又笑了起来,搂起林静含的纤腰,倾身吻她,揉碾着她温软的唇,“是你招我的……” 直到她的唇瓣微肿,段青荇才轻喘着离开,抵着她的额头说道:“我要走了,我讨厌和你分开。” 说完这一句,又给她的唇涂上了一层药,段青荇才离开,房内只余林静含在安然酣睡。 “阿音……阿音!”林静含的手挥了个空,让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屋内空荡无人。 窗外已是日头高悬。她恍惚抬手遮着晃眼的光,怀疑昨晚遇见的南怀音,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林静含起身,觉得唇瓣干涩,舔了一下,有微甜的味道。 蒙昧之际就看到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她捞起来看,上面只写道:家仇深重,不愿带累挚友,我自会报仇,来日若残命得留,便再来寻她。落款是南怀音。 阿音为何要走,自己难道不能帮她吗,一个人报仇只怕艰难。林静含又是失落又是担忧,心内几番思量间,走出了房门。酒楼内的小厮也没有多问,放任她离开。 林静含刚回到洗剑城,就听门口的守卫说城主在找她,嘱咐她回来了就去万仞厅找刘无咎。 到得万仞厅,刘无咎坐在巍峨的正堂上,一派庄严正式的模样,刘城珏站在一边,脸上却有些无措和忐忑。 林静含对当下的氛围有些不解,但仍是行了晚辈礼,问道:“刘伯父唤我来此,可是有事吗?” 刘无咎笑道:“贤侄女啊,我和你爹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打你们出生开始,被琢磨着,两家也门当户对的,不如就来个亲上加亲,如今你们也大了,端的是郎才女貌,我与你爹提了亲,你爹说要问问你的意见,你要同意了,这件好事便也成了。” 闻言,林静含的心沉了下去,“他确实得问过我的意见。”她垂眸看着地面,神色不复方才的温和,而是变得有些冷淡,让一直观察着她神情的刘城珏心里打了个突。 “古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老弟让你做主自己的亲事,我虽觉没有上了年纪的看人准,但到底是他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我家小郎,对贤侄女颇为……仰慕,一片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啊,不知贤侄女意下如何。”他拍了拍刘城珏,示意他上前。 林静含还真如他所说的看向了刘城珏,察觉到她的目光,又换刘城珏低下了头。诚然,他的皮相上佳,心思也天真良善。 林静含是个好美人的个性,但可惜,美人她当下已有了一个,实在不想行那朝三暮四之事,不如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件事。 “刘公子,”林静含直视着他,认真道:“我有一事要与你言明。” 刘城珏气恼自己扭捏的作态,努力地端起男子气概,挺起了胸膛道:“你,你说……” 她说道:“我已与……” “等等!你别说……”刘城珏忽然察觉到她要说的是与楚雪泽的事,这件事他已打算不再回想,如今若她在刘无咎面前提起,他爹只怕不会再促成这桩亲事。 林静含凝眉:“你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后悔!”他咬着牙应道。刘无咎看着二人打哑谜,也不说话。 “即便如此,我只怕也不能同意这桩亲事。” 刘城珏呆立原地:“为何?” 她直言道:“我并不喜欢你。” 这话一出,不只是刘城珏面上失了血色,刘无咎一脸的不赞不赞同,听着林静含冷静,又无情的话,他心道:这恐不是我儿的良人。 但无法,昨夜他就已问过刘城珏:若是林姑娘不喜欢你,是否还要勉强? 彼时刘城珏沉默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自古情深不寿,刘无咎见他如此沉迷于一位女子,也只能叹口气。 “贤侄女,这件事,还是请你再思虑片刻,可好?”刘无咎脸上仍旧带着慈和的笑意。 林静含难得提起耐心,再次推拒道:“抱歉了伯父,实在是……” 刘无咎却不听,而是转向刘城珏:“珏儿,你先出去吧。” 刘城珏苍白的唇微动,喊了一声:“爹……” 刘无咎拍拍他的脑瓜:“爹和贤侄女有话要说。” 刘城珏脚步沉重地出了万仞厅,有些焦灼地在厅外等着,一刻钟之后,林静含从万仞厅走了出来,看了他一眼,便走了。 他被看得心慌,匆忙跑了进去,就见他爹仍在喝着茶,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 “爹,这件事,如今是怎么样了?”刘城珏喉咙有些干涩地问道。 刘无咎道:“她答应了,你现在去把管事叫来吧,该开始商量准备聘礼的事了。” “这就……成了?”刘城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我用曾救过她师娘这桩旧日情分挟持她……唉,到底是失的仁义。”刘无咎无奈摇头叹道。 听着刘无咎的话,刘城珏一时间哑然,若不是如此,只怕林静含是不可能答应和他的亲事。 这般强求来的缘分……会有好结果吗?不,不,只要他付出一颗真心,十年,二十年也好,他们总会夫妻和睦的。刘城珏这样告诉自己,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 林静含没想到刘无咎居然还有后手,对她师娘的救命之恩……这不过随意求证一番就能知道的事。 牵扯其他的事,她自然可以拒绝,这师父师娘被她视为最亲近之人,他们的恩情,万死难报,如此,洗剑城的婚事应下来也无妨。 左右她都要成亲,跟谁成亲她并不很在意。只是……此番要怎么和阿雪说呢。 她走在去风扬院的路上,却在院子门口站定了,没有往里走。人生里头次,她有些踟蹰不前。 “小姐,不进去吗?”林修见她走神,说道。 林静含眸光微闪:“罢了,无事。”便转身离开了。 林修看着情绪与和往日十分不同的小姐,心里有了思量,他迈进了风扬院的门。 院内幽静,走得深了,就能听见楚雪泽低声的念书声,他声音极其好听,字句清晰地传来,陪着旷静的院子,有清泠舒缓的感觉。 林修是在东南角的小屋子找到他的,屋内还有从泽川山庄带回来的那个哑巴,二人坐在书案前,楚雪泽像是在教哑巴认字,听见脚步声,齐齐回头看向门口。 “今日,洗剑城与我们家小姐提亲了。”林修开门见山地说道。 楚雪泽听了这句话,半晌没有答话,“含娘不会答应的。”他说着,缓慢但坚定。 林修接着道:“她方才来了风扬院,又走了。”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林静含已经答应了,只是在犹豫怎么和他说,“楚公子,你和我家小姐不合适,莫要带累了她。”他说出了最后一句。 一个两个,都在跟他同样的话。 楚雪泽将那本抓得变形的《千字文》丢在桌上,将哑巴吓了一跳。 他沉蓝眼眸里升腾出厚重雾气,花瓣般的唇微微勾起,看着哑巴说道:“教你中原话还是太慢了……” 哑巴听不懂,有些疑惑地歪头看他,不明白这个神仙公子为何又怒又笑的,莫非是嫌自己学得太慢了吗。 楚雪泽缓缓起身,踱步往外走,找到了院内侍候的小童,换上了和煦的笑面,问道:“洗剑城内可有书阁,我想找些书看。” 小童答道:“有的,楚公子可以请林小姐带你去。”书阁也不是寻常谁都能进去看的,但林小姐得城主特许,带一个人进去看书不是什么大事。 林静含听到楚雪泽来找他的时候,心里登时有了点紧张,怀疑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但那公子仍是一副沉沦在恩爱中的模样,见到她便要来蹭蹭,贴着她让她带自己去书阁找书看。 她自然是应下了。 楚雪泽浑然无觉地在一排排高耸的书架之间穿梭,他不知在找什么,寻的书很杂,有药学、地方志、水经一类的,这些不算洗剑城武学机密的书,是可以带出去看的。 他最近变得爱笑了许多,但不知是不是书阁中的光线昏暗的缘故,林静含只觉得他的笑意分外模糊。 “含娘在发什么呆呢?”他修长白皙的指屈起,轻敲了她一下。 林静含下意识摇头:“没,没有什么。” “和我在一处就这么无聊吗,晚上陪你喝酒赏月如何?”楚雪泽低声在她耳边提着商量的语气,继而勾起她的腰,将人拉近,如往常一般要与他温存。 看着那张极美的脸越靠越近,林静含下意识地想闭眼,片刻后便能触到他的唇,楚雪泽喜欢先亲她的唇角,试探着轻咬唇瓣,见她不会拒绝,才会深入。 但是……她抵住了他的胸膛,阻住了他的亲近,她已经有了决定,手一用力,便将人推开了。 “含娘,为何推开我?”楚雪泽因着她的动作,心早坠到了阴暗不见底的深处里去,嘴上仍是委屈地问道。 第41章 洗剑城“阿雪,我有话要跟你说。”她微凉的声音在书阁响起,将二人之间的气氛冻结,只有灰尘在阳光下转动。 “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忙,先回去了。”楚雪泽转身,抱起了放在一旁的书,往书阁门口匆匆而去。 她快步跟上:“阿雪……”手想拉着他的衣袖,确是落了个空。 楚雪泽快步走着,回廊、竹林。花影如走马灯一般快速退去,进了房门,终是散了力气,那堆书从手中滑落一地,他也跌坐在了地上。 他紧紧地绞着双手,竟然,她竟然真的要舍弃了自己去。楚雪泽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手用力地抓着心口的布料,血色快速地褪去,像喘不过气来一般。 “只是一些难免的磨难和阻碍罢了,”他安慰自己,只要他的计划顺利,从此以后那些说错话的人,终会付出代价。 这样想着,楚雪泽终于从那股窒息感中稍稍解脱了出来,他垂眸信手从一地的书中随意地挑了一本,那是一本扶桑话书册。 知道天黑下来,楚雪泽都闭门不出。 林静含见他离开了,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便独自出门饮酒去了。 听到婚事敲定后,刘城珏心情复杂地过了一日。 傍晚小铁又来禀报楚雪泽和林静含这一日的行踪了,说完又有些担忧道:“虽然林小姐答应了婚事,但她还是和楚公子走这么近,只怕是有些旧情,难忘啊。” 刘城珏问:“她还没有和那楚雪泽说吗?” “林小姐的神色像是要说,但是又极犹豫,只怕是不忍心,舍不得?”小铁试探性地说了这么一句。 刘城珏当即一拍方案:“该说的话我也说了好几回,只那楚雪泽一直执迷不悟,当真烦人。”只怕要换林静含去叫他死心才会有用。 “到底是青楼小倌,多的是勾缠人的法子,偏偏我们公子又是这么光风霁月的人物,不似他那般媚求女子,才会落后一步的。”小铁开解道。 随即他的眼珠转了几圈,说道:“他跟着林小姐,不过是仗着一副痴缠样,不若……到时带着林小姐一道起揭破,看林小姐还瞧不瞧得上他。” 刘城珏听罢皱眉:“这样,怕是不妥吧。” “表子无情,他青楼出身,那事早见了不少,更不可能干净,林小姐不过是被他蒙蔽罢了,那副贞洁烈男的样子不过都是装出来的。”小铁做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架势开解他。 “那……试试?”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诶!小的这就去办,等林小姐见到他的丑态,必能意识到公子的好处。”小铁不忘奉承一番,便下去找人了。 天黑了下来,楚雪泽屋内的灯还没有点亮,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楚公子,该用饭了。”声调软糯,听起来是个女子。 楚雪泽凤目沉沉看去,就见窗上映着一个女子袅娜的身影。来了个新把戏吗?哼,楚雪泽低头不去理会。 屋外的女婢名叫青蓉,她见屋内没有人应声,以为没人,就退了出去,结果小铁硬说那公子就在房中,又将她推了回来。说实话,做这档子事,青蓉是极慌怕的。 今日小铁来说的时候,她是万般不愿,毕竟清白是女子最重要的东西。但小铁却说,她若不愿就马上发卖到青楼里去,若是从了,给的银子也够后半辈子吃用了。无法,她只好从了。 再接着敲门,楚雪泽这回听了,明白他们只怕不会简单放弃,便去点亮了灯盏,将门打开。 青蓉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就见到了小铁口中的楚公子,虽然早听说风扬院里住进了俊美出尘的公子,但这与她原是没什么干系的,如今一见,比她见过的在城主书房中收藏的观音画像还要好看,是清隽又淡漠的玉人。 想到待会或许二人……她的脸便控制不住地涨起了热气。 楚雪泽看着面前尚算清秀的女子,和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说道:“劳烦姑娘送饭,小叶呢?”小叶是日常在着院中侍候的小童。 “他,他别管事喊去了,便让我来帮忙给,给楚公子送晚饭,我我叫青蓉。”青蓉紧张,说话也结巴。 “原来如此,青蓉姑娘请进吧。”这公子声音也好听,温柔浅淡,又字字清晰。 楚雪泽将门让开,青蓉端着饭菜迈了进来,在饭桌上摆好。 他坐下端起饭碗,却见青蓉还没有走,礼貌问道:“青蓉姑娘,请问还有事吗?” “啊?哦,这碗汤是大夫嘱咐熬的,让公子趁热饮下,对伤势有好处。”青蓉指着一个白瓷碗,快速地说道。 原来如此,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楚雪泽已是心如明镜,刘城珏就算有婚约在身,对他还是这么不放心吗,真是让人发笑。 青蓉就见那公子温柔地道谢,纤长好看的手端起了碗,她一眼不敢错,就见他漂亮的脖颈滚动几下,确实是将药汤喝了下去。 楚雪泽将碗放下,见她仍没有离去的意思,问道:“青蓉姑娘是要等我吃完了收拾碗碟吗?”青蓉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一碗东西药效起得很快,楚雪泽还未再端起饭碗,就觉得面前的景象模糊了些,他想站起身来,没站稳退了一步,气息逐渐乱了起来。 青蓉看着这玉人染上了暖色,冷淡的神情变成了暖热的懵懂,她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咽了口口水,她的口还是有些干,问道:“楚公子,你怎么了?” “没……没事。”楚雪泽强撑着说道。 青蓉满脸担忧的要上前扶他,却被楚雪泽拂开了手,他扭头,神色有些冷冽地看着她:“青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青蓉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眼珠子乱转了几圈,一咬牙,心一横道:“我扶公子去床上休息一下吧。” 会仙镇上,林静含又进了那间会仙酒楼。 有跑堂的还认得她,毕竟是清晨才走的,傍晚又来,客人长得太出众,他不记得都不成,赶紧上前问道:“小姐又来了,可还要……” 林静含清淡丢下一句:“只上酒便是。”说罢拣了一个空位坐下。 “好嘞!”跑堂的精神头十足地应了声就下去了。 几坛酒很快被拍开封泥,送了上来,林静含胡乱喝了几盏,尚不觉得顺心,就忽地听见了鸣镝声,她猛地抬起头,这是楚雪泽有危险的声音! 当即甩下一锭银子出了会仙酒楼,往洗剑城飞掠而去。跑堂的这头听见声音,那头追出门就已不见了人影。 半刻钟后,刘城珏怕她赶不上好戏,派来的小厮就来了会仙酒楼寻她,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循着鸣镝的声音,林静含又回到了风扬院,她救人心切,直接一脚踹开了楚雪泽的房门,就看到一个女婢正拉着楚雪泽往床铺而去,快拖到半程了。 楚雪泽那脸上红得不正常,气喘出来也不甚均匀,她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是谁做的?”林静含肉眼可见得生气了。 楚雪泽见她终于来了,心终于安下,断断续续说道:“是她,端了那药来。” “谁指使你来的?”林静含看着方才一直拉着他的青蓉,凌厉之气尽显。 青蓉被她的杀意吓到,慌张讨饶:“啊,小姐恕罪,这药,我也不知道啊。” 林静含皱紧眉头:“不知道还要我恕罪?” 青蓉不敢供出指使之人,这屋子也不敢再待了,转身就要跑出去,这动作还想装无辜,林静含直接提住了她的后领,道:“今日不说清楚别想跑。” 可楚雪泽也忍耐得十分辛苦,他们下的药极是霸道,“含娘,救救我……”他满脸潮红,手却苍白,徒劳地在半空中抓着,摇摇欲坠。 林静含听到他的声音,却有些不敢回头,她知道他要什么。 这人,这药,摆着这里,她如何还不明白要怎么解。 可是,她已经答应了和洗剑城的联姻,也有心要与他明说,这时候还和他做这种事,实在是不妥。 她甚至想,要不就让手里这个女婢……不不不,她忙不这想法甩出脑子外头去。 林静含直接劈晕了青蓉,丢出门外去。 转头就要对楚雪泽道:“我去叫大夫……”可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身后,在她天人交战之际,将人锁在了怀里,炙热的唇舌在她脸上肆虐。 楚雪泽亲吻着她,随手关上了门,“含娘,给我解药。”他只说了这一句,声调喑哑,摧折着人的理智。 药力折磨了他许久,他折磨了她许久,林静含一时间有种错觉,他好像在掌控着她,自己的每一声,每一次晃动,都是在他的计算之下的。 床事之上,林静含头一次不只是感觉到疼痛,舒适快活,还有隐隐的被压制住了。但她只是安慰自己,或许是药力的作用,他才会凶狠了一些。 床不知道晃动了多久,他终于枕着她的肩膀,歇了下去,尽管此前林静含已经很多次嘶哑的开口说够了,他倒是任性不听。 她垂眸看着他的睡颜,睫毛鸦黑,唇形饱满,饮花啄露般的人,床上又实在是勾人,大概睡几次都不会腻的。可惜,这事变得不应该了。 林静含先起了身,将内室的小轩窗打开,吹散了面上的燥热,平复了一会的心绪,转头,床上的男子也起身了,正在低头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掩去身上的痕迹。 “我要成亲了,我们是时候断了。”林静含的脑子又一刻的空白,这句话无意识地就说了出来,待得反应过来,也没有后悔,反而松了口气。 楚雪泽系衣带的手一顿,神色隐在暗处,林静含也不敢去看。 他再抬头,却没有质问,声线倒是平静:“左右还没有成亲,往后几日还是需要我的。”只是这话实在卑微又自我。 林静含抬眼,就看到了他眸中的水光,她想上前,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道:“我不愿沉湎于情爱之中,往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楚雪泽不知听没听进去,自顾自上前说道:“往常都是我伺候你沐浴,今日自然也一样。”说着就要上前将她抱起。 林静含却推阻了他的手,只留下一句“我话已言明,改日送你回苏州。”便转身出去了。 只剩了楚雪泽一人,和彻底冷寂下来的屋子。 他直起了僵硬的身子,转头看着她打开的那扇轩窗,外头正对的是一丛修竹,有徐徐凉风吹进,他慢慢走到了窗边,看着外头幽暗的夜色。 接着,楚雪泽又将刚穿好的衣服解开了,玉白的胸膛迎着凉风,就这么吹了一夜。 第二日,林静含就接到了消息:楚雪泽患了风寒。 她匆忙赶来看,大夫正在收拾起药箱,她上前询问病情,大夫只得:“心气郁结于心,又吹了凉风,治病先治心,莫要让他伤怀才好。” 林静含想起了昨夜被她打开的窗户,和她说的那些话,一时间愧疚溢满了胸腔。 这时,一只冰凉苍白的手轻轻拉了拉她,低头看去,就见楚雪泽苍白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含娘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美貌却易碎的人,善解人意却被她这般伤害,让林静含更加反思起了自己的过分。 第42章 洗剑城楚雪泽又说了一句:“是我让含娘为难了。” 林静含刚想说是自己的原因,他却又已经开口:“等养好了病,我就回苏州去……在此之前,含娘可否,多陪陪我。” 她的话在喉头滚动了半晌,尽数咽下,说道:“好……” 屋内燃着袅袅檀香,沉郁而不浓重,林静含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给楚雪泽念着一本地方志,她打小就不爱看书,如今被他因着自己的疏忽生病,才这般迁就于他。 一本书念下来,真是比在山中一日日练剑还要无聊疲惫。 “太阳有些大,晃眼睛。”楚雪泽缓缓说了这么一句,漂亮的眼睛就一直看着她。林静含如何不知道,他就是在报复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才这般肆意差遣自己。 她走过去放下窗户,便不再动了,书也丢到一旁去,正好今日的读书就停在这里吧。 “含娘,我有些热。”楚雪泽话说着撑起了半身,衣裳便滑落了半边,显出昨夜的种种痕迹,林静含冷不丁见了,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哪道痕迹是她如何留下的…… 这景色看得林静含意动,再看向他,就明白了他眼中的挑逗,无奈道:“你都生病,怎么还……不好好穿衣服,”说罢叹了口气,如斯美人,她以后是不能再消受了。 楚雪泽以为她这声叹气是嫌自己放浪,轻鼓着腮帮子又将衣服捞了回去,乖乖躺好。 这时又有个老大夫又提着药箱过来诊脉,不是先前治风寒的那位,而是洗剑城里的名医,指的是楚雪泽先前在泽川山庄受的内伤。 老大夫诊完了脉,又问了楚雪泽几句,才说道:“楚公子这内伤虽然好了大半,但仍需将养,最好服用玉合补身汤,只是现在这汤药,缺一味新鲜的红蝎草。” 红蝎草林静含认得,这个季节,在洗剑城附近的深山或许可以找到。大夫说的这事,算是正中她的下怀。 “那便有我去采回来吧,”她及时说到,完了偷睇楚雪泽一眼,又补上一句:“别人去我不放心。” 说罢讪讪一笑,出了门去。楚雪泽在她出去之后,面上轻松的神色彻底消失了,他如何能不知道,含娘这不过是寻了个借口躲着他罢了,便是只剩这几日了,也不愿陪他吗。 林静含出了门去,就见刘城珏正可怜巴巴地站在风扬院的门口,看到她出来了,想上来说点什么又犹豫了,踟蹰无辜的样子倒是惹人生气。 她没空档去找“幕后黑手”,谁料他心理素质太差,倒是自己出来了,林静含上前开门见山道:“那女婢是你找来的?” 她果然是知道了,刘城珏心里的那一丝侥幸也消失了,赶紧说道:“是,是小铁提议的,我错了,静含我错了。”他当即将小铁卖了,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林静含却不听他狡辩,声调严厉道:“同意的人是你没错吧,他身体本就不好,你怎可下这种虎狼之药。” “我错了……”刘城珏急得额头渗出了汗,“我只是心急,你总也不跟他说清楚,我才忍不住……” “这还没板上钉钉吧,刘公子是管教起我来了吗?” 他着急地摆手:“不是,不是这样的,我都已经这样让步了,静含你不要这样……”这话说出口,宛如哀求。 林静含冷冷问出一句:“刘公子大度,若是我跟你成亲之后,能不能也大度地容下阿雪呢?” 刘城珏被这话惊得呆愣,不是作何回答,林静含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分了,只匆匆说一句“抱歉”就离开了。 他们的声音不小,在屋内的楚雪泽一字不漏地将话听进了耳中,而那老大夫,不知是耳背还是见识多了,没有什么反应。 院外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刘城珏也没有进来,老大夫看完了病就离开了,楚雪泽望着床帐,想起陆秉元现在会在何处呢,他在洗剑城的事不是秘密,想来应该很快就会寻过来了。 “看来得加快点速度了。”他喃喃说了一句,忍着风寒给头带来的昏沉起了身,往东南角的小房间走去。 哑巴正跪坐在地上,身前放着矮桌,他拿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字,见楚雪泽来了,便拿起一旁写好的纸予他。 楚雪泽接过来看,上面是一串陌生的扶桑字,他将字默记于心,笑道:“看来是成了。” 知道他听不懂中原话,楚雪泽又接着用扶桑话笑着简单地说了一句“多谢。” 哑巴听到这一句,慢慢地,也咧开了嘴笑笑。然而楚雪泽拿到了那张纸后,并未离去,而是翻开他找的扶桑话书册,指着屋内的陈设,试图一个个用扶桑话念出来。 哑巴听到了更多的乡音,虽然有些蹩脚,但也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神情兴奋,又是点头又是摆手,和楚雪泽竟然也能交流了。 二人就在这一人说话,一人做动作间,度过了一个还算愉快的下午。 林静含自然不是贸然就进了深山,而是跟了一个经验丰富、常年进山采药的老人,不如只怕她一进去,十天半月都可能找不到。 老人听闻她要找红蝎草,笑着说山里是有的,生长的就那几处地方,他都记得,这个时节也是红蝎草能达到药用价值的时候。 “只是,通常找完这几处地方,就要三五天过去了,”老人看着她一个姑娘,心觉她怕是吃不下这苦,“不如老汉我自己进去了,找出来给小姐算了。” 林静含知道老人自己采了出来给她,只怕要价更高些。可她本就不是为了采药而来,便说道:“老伯放心,我是习武之人,最能吃苦,且引路费多给你一半。” 老人听了便也不阻拦她了,跟着老人一起进山的,还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身子骨敦实,长相伶俐,走起山路来也是十分的利索。 走在深山里,四周都是茂密高树、荆棘、草丛,即使是日头高悬,也觉得十分荫凉。 走了半日,看久了绿树也无聊,林静含随意和老人聊道:“老伯,这是你徒弟还是孙子啊?” 小孩听到说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小眼睛黑黢黢的,但没说话,随即又转身去翻过一个山坎。 老人答道:“他啊,啥也不是,不过是我在城里临时雇来的。” 林静含不明白:“雇他来干嘛?” 老人说道:“这个时候有种药材,卖得很贵,只是要新鲜的童子尿浇灌,长起来才肥硕,老汉我家里的孙子要上学堂的,没这功夫,也吃不来在山里待几天的苦。” 林静含一剑砍开拦在面前的荆棘丛,问道:“什么药材这么奇怪?” “这药叫肉灵芝,你猜是做什么的?”老人忽然语气神秘。 “活死人肉白骨?”林静含胡乱应付。 老人摆摆手:“诶!是壮阳的,富商老爷们都爱买回去补身子呢。” 还有这种东西,林静含仔细想了想,楚雪泽应该是用不上,但若是某一天……他真用上,那童子尿再到嘴里…… 嘶——林静含被自己的想象惊得抖了一抖,原来有钱人也是有“苦头”要吃的。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小小年纪就敢一个人出来啊,家里人不管?”行了一里路,她又问起那个小孩。 小孩又转过了看了她一眼,继续赶路,就在林静含以为他不会回她的时候,那小孩开口了:“俺叫张小,娘没了,俺出来寻俺哥。” “你哥走丢了?” “他做大侠去咧。” “哦,大侠?那应该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你且说说,没准我认识。”林静含还挺乐意助人为乐的。 张小马上答道:“他叫张三。” “是吗?这倒是没听说过。”她只听过张三变,还是在泽川山庄他出手时,听周边的武林人士喊的。 林静含说道:“我认识个叫张三变的。” “没准真是我哥,你说说他在哪,我去看看是不是。”张小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你可以去太湖泽川山庄问问。” 张小点点头认真记下:“好滴,我知道咧。” 接着他又问道:“你也是耍剑滴?”张小一开始就看到了她腰上的携芳剑。 她点了点头,小孩又道:“那耍一套我看看。” 噗——这话太理所当然,林静含还没意识到就已经笑了出来。 老人也笑骂道:“这是洗剑城里的贵人,你倒是不客气。” 张小问:“洗剑城很厉害?” “洗剑城不厉害,厉害的是我。”林静含抬着头,一点不掩饰的自傲。 “行走江湖,凭的是眼力,你要到江湖上去找你哥,就得会看人。”老人说得语重心长。 “你教教我呗。”张小又是不见外的一句,逗得林静含和老人哈哈大笑,惊得树上的野雀都飞起几个。 “倒是有几分好学之心,也不见外。”林静含也不觉得冒犯,当真给他舞了几式,“如何?” “俊!”张小竖起了大拇指。 有人相伴,着三天过得倒是比在黑云崖上快多了,林静含如愿采到了红蝎草,肉灵芝也得了浇灌。 眼见着老人给张小结了钱,三人就在山口处分别了。 林静含先回自己的住的地方洗漱修整了一下才去风扬院,却不见楚雪泽的影子,便问了在院内的小童。 小童乖巧答道:“楚公子和少城主在明悟崖那边,像是要说什么话。” 林静含寻了过去,走过一处高高的回廊,正好能看见明悟崖那边的情况,刘城珏和楚雪泽却是在哪里,二人似乎是在争执什么,旁边还跟着她从泽川山庄带出来的哑巴。 深渊带出的大风呼啦啦刮过,二人衣衫飞扬。这时变故突现,四周出现了一群黑衣刺客,将他们团团围住,林静含心里一惊,直接使出轻功飞过去。 第43章 洗剑城段青荇早便想进洗剑城,或杀了楚雪泽刘城珏,或带走韦丛杰口中的哑巴。但他的人和陆秉元的人已经在私下交锋多次,谁也没能在对方之前进去。 洗剑城毕竟不是长明山庄或天水坞之流的小门小派,可以轻易地围派屠杀,如今又有陆秉元阻着,想从里面抓人,实在是要多费工夫。 但既不能轻易进去,等他们出来也是一样。只几日后,倒真让段青荇拿住了机会。刘楚二人竟然真的出了洗剑城,出现在了防备薄弱的明悟崖上,连林静含带走的那个哑巴,都跟了出来。 只是还有个陆秉元和他抱着一样的心思,也带着皇城司的人上了明悟崖,两队人马一时间将三人围住,气氛剑拔弩张。 今日早些时候刘城珏是被楚雪泽叫出来的,还有一些疑惑,听见他居然主动约了自己,心中只觉得不安,思前想后就把小铁也带上了,以防备这个青楼小倌又对他下什么黑手。 待他们在明悟崖见面,却见楚雪泽带着那个哑巴来了。 “带他来做什么?”刘城珏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防备,这不会是个武林高手,来帮他的吧。 楚雪泽漫声道:“他不过是在屋内被关得久了,让我带出来看看风景。” “哦……”虽然他这么说,但刘城珏并没有放松。 接着楚雪泽开门见山道:“含娘已经将事情和我说了。” 刘城珏同时开口,带着几分戒备问道:“你约我至此,不会是心有不甘,想把我……杀,杀了吧?” 楚雪泽愣了一下,没料到这少城主如此看得起自己,笑了一下,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正如刘少主所言,我只是一介娼妓,怎有能力杀得了江湖大派的少主呢。” “哼,你知道就好,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刘城珏只觉得他拐弯抹角,必定有诈。 “能做的我都做了,既然含娘的心意已决,我不日便会启程回苏州。”他说这话时,并不见明显的伤心之意。 刘城珏听完,尚不敢信:“你,真的就这么放手了?”从前他那机关算尽,心机尽显的样子还存在刘城珏脑子里呢。 楚雪泽将目光投向远山的浮云,幽幽叹道:“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纠缠着含娘,将二人的情谊毁了吗。” 看来他真的想明白了,刘城珏压抑着开心道:“你能明白自然是好事。” 未等他开心多久,楚雪泽勾着唇角补充道:“虽然含娘不喜欢你,甚至说得上讨厌,碍着师门的恩情才勉强同意,但是她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忤逆,想来以后就算分隔两地,也会互相念着彼此的。” 果然,这个……他肚子里就没什么好水! 刘城珏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楚雪泽话中的嘲讽之意,可他说的又是事实,刘城珏不知该如何反驳,手指着他,气得微微颤抖。 小铁倒是忠心,帮着回道:“林姑娘只不过是被你这狐媚做派蒙蔽了,我们少主拉她出泥潭,日子久了,她自然能看明白,将你抛之脑后!” 楚雪泽眸中的嘲讽没有半分收敛,似乎要说出更气人的话,但是未待他开口,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不明身份的人,这些人分成了两派,一派为首的带着鬼面具,手下穿着褐衣,一派却全尽是黑衣蒙面,阵营明显,只是不知两边目的是否相同。 如今突现刺客,刘城珏被眼前的状况吓住了,楚雪泽亦有几分惊讶,但也能想明白,拂衣阁怎可能轻易放弃,如今他的计划,只怕又多了几分风险。 楚雪泽看向另一边带头的蒙面人,那人常年皱着眉,眼神寂静无波,正是皇城司副使陆秉元,只见他微微点了头,似乎是安排好了一切。 拂衣阁的人自然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马上就动起了手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除了那个哑巴,其他人格杀勿论。 刘城珏有小铁护着,且打且退,尚算安全,楚雪泽和那哑巴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所幸黑衣人在刀剑即将砍到二人的时候,都能及时挡了回去。 段青荇带着鬼面,先是出手逼回了即将退出混战的刘成珏和小铁二人,才出手朝楚雪泽和哑巴而去。楚雪泽有些武功底子,躲避起来尚算自如,如今段青荇带着杀意而来,便变得凶险起来。 这是林静含终于赶到了,一眼就看到了在太湖遇见的鬼面人,是拂衣阁的人,另一伙蒙面人暂时看不出身份。 此时鬼面人正直追楚雪泽而去,林静含赶忙飞身上前,架走了他将楚雪泽脖颈上的剑,有她加入战局,鬼面人只能放弃取楚雪泽的命,将林静含引远。 林静含只想速战速决,将这人杀了,也算搓搓拂衣阁的阴谋。鬼面人察觉到她剑下杀意,微微惊愕,忙运起全力抵挡。 刘城珏和小铁则是对上了陆秉元,二对一勉强打成了一个平手,陆秉元看准了时机,一个振刀打掉了刘城珏手中的剑,又追了横劈,刘城珏忙退后躲闪,就撞到了楚雪泽和哑巴二人,二人被逼到了崖边,本就摇摇欲坠,哑巴笨拙,一个站立不稳率先摔下了崖去。 楚雪泽尚能勉强站稳,谁知陆秉元又再刺来,刺伤了刘城珏的左臂,横刀将二人从明悟崖边震落。 那边厢林静含正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却是晚了一步,她慌忙朝崖边飞去,也不顾鬼面人刺来的利剑几近扎入她的肩头,鬼面人看着她离去,忙收了剑势,由着她去追。 就算她赶上了,自己也会出手杀了楚雪泽。鬼面人冷眼看着。 这时洗剑城内察觉到了明悟崖这边的异常,派出来的人终于到了,两方人马见人到底是掉了下去,也尽皆退散。 林静含不顾一切地跑来,却只来得及抓住了刘城珏的衣领,急忙喊道:“抓住他!” 楚雪泽就在他下方,然而刘城珏伸手,却只抓了个空。 林静含只看得到楚雪泽身子下坠,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脸上显出几分错愕,再然后,整个人就被崖下的浓雾完全吞没了。 看着人直直地坠下去,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方才,楚雪泽在说什么?他的嘴唇动了下,是喊她的名字吗?还是在怪自己没救他? 底下空茫茫一片,她犹自没有收眼,待到赶来的人提醒,她才将手中的人拉了上来,然后就坐在原地恍惚着。 刘城珏看着她吓人的脸色,急忙解释道:“我是想抓住他的,可是我晚了一步……” 可林静含却没再听,忽地揪着他的衣襟问道:“路在哪里?” 刘城珏看着她豁然靠近,愣道:“什么路?” “到崖底的路在哪里?” “小,小铁知道。” “到我去找。” 崖底,是一片阴暗的地界,空气潮湿,长着许多的藤蔓,攀附着乱石。很快,林静含就找到了哑巴的尸体,摔在崖底,稀烂得辨不清原样。 林静含见过不少死尸,可如今看到哑巴的尸体,只让她觉得发冷,更不敢再去细找,万一……阿雪也这般…… 林静含只觉得腿像灌了铅一般,心中又是极端的后悔,若是她在跳下去一尺,就能抓住他,为什么,就因为这一尺,就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洗剑城里的人也出来帮忙找人了,很快,那边传来了小铁的声音:“楚公子找到了。” 林静含忽地冲出一句:“他没事吧!” 小铁的声音像是低得听不见:“林小姐节哀……” 刘城珏从未见她脸色如这般苍白,犹豫的开口开口:“要不然就别看了吧。” “看,我要看。”她拔起腿,往那处走去,他和那个哑巴一样,甚至比他更严重,就连那张仙姿佚貌的脸也没能剩下,只能靠着衣服依稀辨认,正是他今日穿出门的那一件竹纹青衣。 林静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将人收殓的,又是怎么回的风扬院,院中一句幽静,回到楚雪泽的房内,还能看出生活过的痕迹,他好像就是日常出了一会门,马上就会回来。 又是先前的那个小童端着一个白瓷药盏,问道:“药汤熬好了,楚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喝啊?” “啊?哦,他不会再回来喝了。”林静含轻声说道,不知为何,她没办法说出那个“死”字。 小童默默无言,又将药盏端了下去,由她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 “公子,那二人都已经死了,该怎么办?”拂衣阁的人退下明悟崖后,又悄悄跟下了明悟崖底。 段青荇捏碎了手中的鬼面具:“你看清楚了他们真的都死了?” 属下说道:“确实是那哑巴的尸体无疑,楚雪泽摔得面目模糊,尚不能确信。” “盯着陆秉元那边,我不信他甘心就这么空着手走了,那姓楚的算得上诡计多端,倒不一定真就死了。”段青荇说着摸向腰间,心中倏然一惊,挂在腰间的那枚玉佩不见了。 官道上,一辆低调的马车在皇城司兵的拱卫下,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楚雪泽面色苍白,穿着一件雪色银丝的衣袍在车上卧着,他原先穿的那一件青衣,套在了一个陆秉元找来的一个身形与他相仿的死囚身上。 他这林静含进山这几日提前和陆秉元取得了联系,为的就是这一出金蝉脱壳的计谋。 第44章 洗剑城风扬院内,林静含兀自呆坐在房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日。 刘城珏在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后,也来到了风扬院,站在门口朝里看着,就看见一个女子在床边的脚踏上坐着,伴着一室的静寂。 他从没见过林静含这副模样,自打认识她,或淡然,或肆意,或沉稳……就是不见她这般消沉的模样,楚雪泽看来确实对她很重要。 刘城珏坐着房前的台阶上,又陪着林静含守了半日,直到天际擦黑,他才进屋去将灯盏点亮了。 林静含见有人进来了,霍地抬头看去,就见是刘城珏,愣了一会,又似意识到了什么,仍旧低着头。 刘城珏见状有些不忍,想说些什么,这时那院中的小童站在门口张望,见到少城主,马上请示道:“少主,可要用饭了?”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床边的林静含,说道:“你一天没吃饭了,用些吧。” 林静含不言不语,小童倒是走进来了布菜了,屋内只剩了碗碟碰撞的声音,刘城珏见她不动,端了一碗粥过来,说道:“不吃饭要闹出毛病的。” 可回应他的只有空气,刘城珏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方才小铁给了我一枚玉佩,是在明悟崖上找到的,想来是楚雪泽的,你若是乖乖用饭,我就拿来给你。” 听到了楚雪泽的名字,林静含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来看他,却不说话,也没有接过他手中的碗。 刘城珏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去取了玉佩,拉过她的手,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 林静含神色有些失望,是一枚方形的白玉,上头雕刻着奇怪的纹样,而楚雪泽仅有的那一枚玉佩雕的是玉佛的模样。 这不是楚雪泽的玉佩……等等!玉佩,楚雪泽的玉佩!她慌忙起身在屋内翻找着什么,惊了刘城珏一跳。 他问道:“怎……怎么了?” 林静含喃喃自语:“没有,他的玉佩不在这里。”那就应该在身上,这么想着,她快步地出了门,向停放着楚雪泽尸身的西院走去。刘城珏也赶紧跟了过来。 西院无人居住,有几间屋子便用作了临时停放尸身的地方,如今哑巴和楚雪泽的尸身就放在了这里,林静含原是打算带着回苏州安葬的。 如今她站在盖着白布的尸身前,总算是有了勇气认真仔细地一探究竟,尸体上也没有任何的玉佩,会不会是掉下悬崖的时候就丢了呢? 纷乱的猜测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心跳急速,自觉的屏息屏息,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具尸体。 不是,他不是楚雪泽! 楚雪泽的身体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具尸体不应该骗过她的,怪她关心则乱了。 这个认知如同照进她阴霾心中的一丝亮光,可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不,或许不是他骗自己,而是他被人劫持走了。 真相来得太快,林静含只喃喃念出一句:“他没有死……” 刘城珏听见了,瞪大了眼睛,楚雪泽没有死?他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没来得及细想,林静含就问他:“阿雪和你为何要去明悟崖说话?” 刘城珏老实答道:“他说是哑巴在屋子里关久了,便带出来看看风景,顺道和我说一点话。” 林静含追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这……”刘城珏咬了咬牙,慢吞吞说道:“就说了他要回苏州了,但是你们仍有情谊这样的话。” 只这一些,林静含判断不了他失踪的这桩阴谋有没有自己也参与其中。但是,她始终不愿相信那个柔弱的楚雪泽有能力给自己安排这样一出,他没有动机。 林静含又走到另一边,一把掀开了盖着哑巴的布,这具尸体倒真的是他。她还记得陆秉元将此人推给自己的时候说过他是解开常萤山秘宝的关键若说那褐衣人是拂衣阁的人,那黑衣人如何就不能是陆秉元的人呢,难道他是做好事才将人推给自己的吗? 原先以为陆秉元要么死在拂衣阁手中,要么逃出来,会光明正大地找她要人,却不想闹出了今日这一出。 如今哑巴死了,常萤山秘宝的线索难道就此断了? 林静含问道:“哑巴先前是住在哪里的?” 刘城珏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他如何会关心这个哑巴住哪里。 林静含不发一言,又离开了,闹得刘城珏满头雾水,但见她不复方才的消沉,他心中也轻松了几分,虽然她说楚雪泽还活着……活着就活着吧。 林静含问过了风扬院中的小童,才知道原来她又推开了哑巴住的那间屋子,屋内简单而整洁,扫一眼就能看清全貌,空气中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林静含走向唯一放了东西的一张矮方案上,翻开上面的纸张,就见到纸上写着一些不认识的奇怪字符。 又再翻看其他的东西,再没什么可疑的了。陆秉元所说的解开线索,难道就是这些奇怪的符号吗。 她忽然想起来楚雪泽曾经去过书阁,找了不少的书册,她又回去一本本翻找,找到了一本扶桑文书册,书内的文字正与哑巴写的字相似! 原来那个哑巴是个扶桑人! 林静含忽然意识到,徐福当年去往蓬莱的方向,也是如今扶桑国的方向,那歌谣会不会原来其实是古扶桑语呢? 而且楚雪泽能带哑巴出门看风景,想来日常和他来往应该很多,所以楚雪泽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常萤山的线索。 一下子太多的猜想挤进了脑中,林静含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糊涂了,只怪她先前对此并不在意,才会忽略了这么多的细节。 来的两派的人中,究竟是谁带走了楚雪泽呢? 陆秉元那边可以先不管,但若是阿雪落在了拂衣阁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她又拿起了那枚方形白玉来看,看久了,总觉得有一丝眼熟,这花纹倒是有像了她在黑云崖佛殿中见过的,印着西域佛教纹样的经幡。 第二日,刘城珏就接到了林静含要走的消息。 刘城珏跑到洗剑城大门口,就见林静含已经拉着一匹马准备离去了,他忙问道:“你要去哪?” 林静含本不欲说,但是想到万一自己出个什么不测,有个人知道自己死在哪里也好,她师父虽然说不会帮她报仇,但没说不会帮她捡尸啊。 于是她答道:“黑云崖。” 那不是拂衣阁的所在,万分的凶险?刘城珏急道:“能不去吗?” 她摇头:“恐怕不能。”她昨晚没睡,辗转了一夜,总有预感,要再去一趟黑云崖,或许就能拨散眼前的迷雾了。 况且南怀音与拂衣阁有仇,她若在黑云崖潜伏着,或许能遇到南怀音,助她一臂之力。 “那我陪你去。” 又是摇头:“恐怕不能。” 刘城珏知道自己只怕会成她的拖累,垂头丧气地说道:“那我们的亲事……” 林静含答道:“我已经应下了。”言下之意是之后的准备虽洗剑城和青峰盟怎么谈,她不关心了,说罢这句,她就骑上了马,往西面去了。 马车一路向北奔驰,车内的楚雪泽还在昏睡着,陆秉元请了岐九黄来看,其人是当事神医,连和元帝也颇为推崇,只是他不愿在宫内拘束,而是在江湖行走,顺道找他已经嫁人的小师妹。 岐九黄只稍看了看,道:“碰着头昏迷了,又偷用秘术强提内力,损耗了身子,可大可小,能活多久看他运气了。” 陆秉元听完眉毛都没动一下,只说道:“能在面圣之时醒过来就行。” 这倒好办,岐九黄在奔驰的马车内运笔也是稳如泰山,一张药方就出现了,又有下属接过,已最快的速度熬了药上来,一碗下去,只半日,楚雪泽便悠悠转醒。 看见陆秉元和一个灰衫断须的男子,楚雪泽便明白自己是成功脱身了,如今应该是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不久之后就要面圣,等待他的将是万般的试探,若露出一丝破绽,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楚雪泽不得不赌这一把,成了,他便能成为大靖朝的三皇子李昭,洗脱掉从前。 陆秉元见他醒了,什么也没问,转身出去了。岐九黄不爱骑马,只得这一辆马车,他便依旧窝着。 岐九黄倒不知他救的这人是何身份,反正除了找小师妹的下落,他也不想去关心什么。 楚雪泽坐起了身,饮了一杯茶,倒是跟岐九黄搭起话了,此人在青楼中虽有冰雪公子的美名,但实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着意讨好一个人时,昳丽的脸上也透着亲和感。 知道自己是被面前这人救醒的,他便笑问道:“在下楚雪泽,蒙神医救治,不胜感激,敢问前辈名号?” 岐九黄也没这么多戒备,长路颠簸,他爱聊就聊呗,听罢笑了一声,道:“不才岐九黄,当不是神医之名,让你醒过来可不是救你,不得休息强行清醒,不过是更加损耗你的身子罢了。” 楚雪泽也不见恼怒,笑道:“看来我是活不长了。”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 “你用秘术,你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只是《千魇毒经》是个好东西,我拒绝不了。”楚雪泽直言说道。 听到《千魇毒经》的名字,岐九黄的兴趣倒是起来了,问道:“你见过那书,不是被药痴送给他的老情人了吗?” 见这大夫果然对那书有了反应,这天就好聊下去了,楚雪泽道:“有幸见过。” “里面果真记录了这世间所有的毒蛊之术?”他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对致病的毒蛊也多有了解。 “确实如此。” “都有什么?” “倒是不方便说。” “哼!”岐九黄又嗤一声,不说算了,我也不感兴趣。 “哦,那前辈对何事有兴趣?”楚雪泽徐徐问道。 “我为何要告诉你。” “路远颠簸,闲聊罢了。” “不聊了!”岐九黄懒得再看他,楚雪泽也没再强行搭话,马车内安静了下来。 良久,岐九黄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千魇毒经》中,可有寻踪觅迹之术?” 楚雪泽答:“倒是有。” 岐九黄一下子激动了:“真的,那失踪了十几年的人,能不能找到?” 楚雪泽却摇了摇头:“不能,但岐前辈不妨将线索告知与我,或许我在哪见过呢。” 岐九黄见希望落空,翻了个身懒懒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她早已失踪,只是十几年前广霍城起了瘟疫,她才出山了,只是当我赶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他口中所说的,救治了广霍城瘟疫的人,不就是含娘的师娘吗,楚雪泽脑中浮现了那个在小院里熬药的女人,他倒没想到这么巧。 “我便是从广霍城的那一场瘟疫中死里逃生的人,岐前辈口中的女子,我见过。” 岐九黄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紧盯着他。拉赫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京城,驶入宫禁,宫道平整空旷,但多地是人在各个角落悄悄地看着。 马车停下,岐九黄倒是没下来,楚雪泽跟着陆秉元继续走着,一盏茶的功夫,就站定在会宁殿前,掌事太监见人来了,便进去禀报。 未及,殿内打开,有药味并龙涎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二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正殿内,和元帝正在批改奏折,见人来了跪下,才放下了折子。 他修的是道法自然,即使见着可能是自己亲子的楚雪泽,也不见有什么悲喜之色显现于面上,只问了陆秉元几句他的情况,陆秉元具一一答了,说完又呈上了那枚玉佛。 “礼昭承瑞,既寿且康,这确实是昭儿的玉佩。”和元帝说罢,将目光投向楚雪泽。 这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只是身子看着像不太好,听皇城司的先前送回来的消息,说是在途中撞到头受伤了。 被一国之尊仔细打量着,任谁也不能云淡风轻,楚雪泽听到一句“抬起头来”,便乖乖地抬头,只眼睛不看圣颜。 “看着朕。”又一句,楚雪泽放抬起了眼帘,入目是一个四五十岁男子,眉眼间仍旧俊朗,穿着宽大的素色道服,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陆卿说你失忆了,幼时的事,可是具都不记得了?” “回陛下,原是不记得了,但是被撞了头之后,从前的事倒是想起来了几分。”楚雪泽恭谨回到。 这话不止和元帝惊讶,旁边跪着的陆秉元也看了过来,楚雪泽承这二人的目光,面色自如。 “那你想起了些什么?” 楚雪泽道:“想起了祈宁殿八月的丹桂树被人打了去做桂花糕,我也偷吃了一块,皇后娘娘说我有御膳房的不吃,何苦去吃那宫女太监手里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有一只虎头纸鸢,飞得却不如小妹妹的花衣燕子的纸鸢高,我就将她的藏在了床底下……” 他只一件一件地说着,都是些零碎的小事,但是孩子,也只会记得这样的事。 和元帝听他说起这些细碎的小事,记忆也渐渐复苏过来,他和皇后少年夫妻,得了这个嫡子,许多昭儿发生的小事在床笫之间都会讲起,也是那时最能感受到为人父母的心情。 他良久没有说话,殿下二人也低头跪着,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最后,和元帝叹道:“去看看你母后吧,她这些年因你的事,精神不大好,往后应是能开怀了。” 这一句,算是承认了楚雪泽的身份,从今日起,他便成了李昭。 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现在尚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此中还有种种凶险不言自明,试探绝不会怎么简单就结束的。楚雪泽垂眸敛目,跟着陆秉元出去了。 待到陆秉元和楚雪泽出了殿外,和元帝问道:“撞到了头才想起幼时之事,岐九黄,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岐九黄从一侧屏风走出来,作揖道:“回秉陛下,医书对此多有记载,三皇子这也非个例,端看陛下的意思。” “如此,倒是好事,想来皇后的心病也能解了。”和元帝说完这句话,依旧低头去看奏折。 第45章 黑云崖出了会宁殿,陆秉元就自顾自地离开了,他是皇城司的副使,不便进入后宫,为楚雪泽引路的是那个进去通秉的掌事太监,叫海福的。 他身子敦实矮小,行动却很是灵活轻快,能看得出是习武之人,海富脸上攒起喜庆的笑意,道:“三殿下走这边,皇后娘娘还不知道三殿下回宫了呢,想来怕是要高兴得不行。” 楚雪泽道:“劳烦海福公公了。” 海福忙摆手说“折煞了”,眼睛不着痕迹地在楚雪泽身上停留,三皇子殿下幼时就长大玉雪可爱,如今长大了更似天人一般,仅是,虽是在民间长大,但也称得上进退有度,不知道是在哪家富户中长大。 他自然不知道,面前的翩翩公子,原是青楼中的红倌,只是如今已是皇家人,先前的遭遇自然就成了秘知道的人越人越少越好。 “这宫中几十年也是不变的,殿下自小就跑来跑去地玩,这一草一木,殿下可还有印象?” 楚雪泽自然品出了其中试探的意味,也不惊惶,李昭在死前一遍遍说着的那些话,他清晰地记在了脑子里,如今仿佛是借着他的嘴,再缓缓地道来:“我曾记得闻祥殿那有块地砖突出了些,将我绊倒了,皇后娘娘就帮我打了那块地砖,这条路也很熟悉,,皇后娘娘告诉我总有三十棵树,但我那时只能数到五棵……” 海福听了,心中对于楚雪泽的那些怀疑也俱都放了下来,若不是本人,怎可能说出这么多的细节呢。 二人且走且聊,海福更觉得这位三殿下不仅举止得宜,言语更是温雅,进退有度又不过分自薄,果然不愧是凤子龙孙,就算没有养在宫中,那也是不差的。 忽然,楚雪泽站住了脚步,目光越过重重的琉璃瓦,看向广场那边的几根蟠龙柱。 海福顺着他“殿下怎么了?” “那几根柱子小时候见着,只觉得高耸入云,我还在最大的那一根底下刻了个三字,如今看来,竟然也不觉得高了。” 海福呵呵笑道:“是殿下长高了。” 二人感慨完了,又继续走着,路很远,楚雪泽见着越发朴素的环境,心里在想着待会见到这位皇后娘娘该如何应对。 海福冷不丁地在一间屋舍前停下了,轻轻叩门道:“皇后娘娘,陛下遣奴才将三皇子殿下带来了。”很快,就有一个老妪过来开了门,她便是皇后身边的曲嬷嬷。 曲嬷嬷喊了声“海公公”,一眼不错地打量着,能是陛下着海公公带来的人,莫非他真的就是小殿下。 海福也不说是与不是,只道:“陛下让殿下来见皇后娘娘。”曲嬷嬷忙让开让他们进去。 这是一间佛堂,屋内是常年燃放着檀香的气味,正堂摆着一副巨大的观音画像,在曲嬷嬷的引路下,就穿过了里头回廊,见到纱帐掩着的抱厦,那里供着一尊玉质观音像,观音前跪着一个带冠的女修,正在虔诚地念佛。 海福站在回廊这头便不再过去了,曲嬷嬷将楚雪泽带了进去,皇后就不见人,有些呆愣地转身。 只听见那边的只言片语,不知是什么触动到了皇后娘娘,她带着激动的哭腔喊道:“我儿!当真是我儿回来了!昭儿啊!让母后看看你……” 余下的海福也不再多听,见皇后娘娘接纳了殿下便好,他还要赶着回会宁殿。 楚雪泽的言行举止自然也是传到了和元帝的耳中,他派人去那几根蟠龙柱矮处看了,确实有划痕,痕迹也有些年头了。此番,他倒是确信楚雪泽便是他的嫡子李昭了。 想到他先前在织云楼的经历,事关皇室颜面,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和元帝对着外头回来的海福道:“就说三皇子幼时,钦天监算出有木獬冲日,三皇子仁孝,自请以身挡灾,独自在皇觉寺带发修行,如今方才回宫,封为豫王。另外,叫陆秉元来见我。” 这些年三皇子失踪的消息知道的人少,大体都是不知内情的,就连皇后娘娘的长居佛堂也是以身体不好为托辞,才将六宫事交予慧贵妃打理。 这可是天大的恩荣啊,待和元帝拟好了圣旨,海福双手高举接过:“领圣人令。”便下去找礼部的人准备去了。 飞鸾殿中自那辆马车进了宫闱,传送消息的人就开始往殿内跑。 最后听到海福领着圣旨去了礼部的消息,谁都明白,这事算是一锤定音了,大靖朝至此迎回了帝后嫡子。 慧贵妃让人撤了面前放凉的汤盏,说道:“得空就去看看你的弟弟吧。” 楚王打从听着一趟趟地消息起,就一直没说话,这番才应道:“孩儿省得。” “你嘴上应着,心里却总不愿意听我的话。”慧贵妃心情不佳,嘴上更是暗自指责,说的便是他引大皇子去暗杀李昭之事。 楚王道:“母后让儿臣什么都不做,如今这局面,岂知不是当初坐以待毙引来的。” 这话让飞鸾殿内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殿内只留了慧贵妃从家中带进宫的亲从,听了这句话,原本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慧贵妃清楚,他们虽是母子,却有各自的野心,她想要一个强悍的儿子夺位,又盼着儿子登上皇位之后,能成为她手中可以摆弄的傀儡,这实在是一个矛盾。 只是,冲突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她忽地“噗呲”一下,摸着楚王的头道:“母妃年纪大了,看着我儿有主意,又是开心又是伤心的,怕你嫌弃母妃愚钝。” 听见这话,楚王的神色也柔和了下来,道:“母妃是巾帼才女,儿臣不敢企及。” 闻言慧贵妃柔柔笑道:“如今你弟弟回宫,母妃也不便过多关心,你要多照顾一下他,没事就多和他处处,带他熟悉一下宫中诸事。” 楚王满不在意道“这是自然,他是皇后娘娘所出,应是个好性的。” “亲子回来了,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在佛堂久待,当真是六宫之福啊……母妃也能好好歇歇了,你出宫后,可得多给我寻些孤本来看才好。”慧贵妃道。 “树苗能不能在风雨中长成参天大树,便要看阳光雨露如何,有没有人去折断它。” 大靖二十五年,和元帝降下旨意,迎三皇子自皇觉寺回宫,赐封豫王,而久居佛堂的皇后娘娘也开始重新掌管六宫。 皇后与亲子分别日久,陛下更是允许豫王暂不用像别的皇子一般出宫建府,而是长居宫中陪伴,豫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一切,远在蜀中的林静含一概不知。 她一路快马到了黑云崖,她已经能猜到,那块白玉必是鬼面人与她交手时不慎遗落的怕鬼面人察觉,更是加倍小心地隐匿了踪迹。 黑云崖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见到待过半个月的熟悉景色,印象最深的还是佛殿中的一战,那是她出山后唯一一次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林静含心中已做好决定,见到那老僧就先跑,以自己现在的本事,碰上他纯粹是送菜。思及此,林静含在黑云崖的山林中穿梭得更加小心。 没想到真的歪打正着,上下走了两个时辰,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声响,比野兽的动静更加大一些。林静含小心地循声而去,就看见了一伙人,正抬着一根铁柱,往山阴面而去。 林静含心道果然让她遇见了,看来上回没有见到人,不过是拂衣阁有意避开罢了。她无声地更在那一伙人后面,一路穿花拂叶,见识到了这山中藏着的诸多密道。 不知何处在枝叶掩映中竟有个拐弯,不知哪个的水帘中又会出现暗道,若不是林静含跟得紧,只怕就要怀疑他们原地消失了。 最后,那伙人在一处石门前站定,抬起铁柱,开始一下接着一下地撞门,巨大的声响撼动了整个山林中的鸟兽,呼啦啦地惊起一群飞禽。若不是跟了过来,站在外头会以为这座山发了地震,得找个地方躲着才是要紧。 撞了不下百下,他们已经有些气喘,带头地摇了摇头,说道:“这门实在不是靠撞能撞开的,还是回去禀告公子吧。” 其余的人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便朝着原路返回了,跟在后面的林静含站在高树上,则被茂盛的树叶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待那伙人走后,林静含跳下树,走到了方才他们轰轰锤砸的石门面前,然而近看并不是石门,而是一块不知道有多厚的青铜门,她拿出玉佩,和青铜门上的花纹一样。 听他们方才说话,是公子派来的,这里到处是拂衣阁的地界,为何在自己的地方还要砸门呢?这块鬼面人丢失的白玉,莫非就是开门的钥匙,有了这般的猜想,她上下查看有没有钥匙孔。 然而整扇门虽然缀满了花纹,却没有能放玉佩的凹槽,林静含便觉得是自己想错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找不到线索,她便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考虑着其他的出路,白玉佩在手里一甩一甩,她撑着脑袋什么也想不出,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的草木。 青铜门周围簇拥着茂密的植物,各种各样,不可尽数。这一看,倒让她发现了一丛蛇居草,顾名思义,是蛇类喜欢盘踞的地方,这草在山中很少见。 蛇类常守宝,鬼使神差地,她拍了一道掌风过去,蛇居草摇晃不止,显出了底下盘踞的几条青碧色小蛇,小蛇被惊醒,正朝着她斯斯吐信,然而,真正吸引了林静含注意的是蛇腹下的一块金属凹槽,原来真的在这里。 她将那几条小蛇挑飞出去,玉佩直接,严丝合缝刚刚好! 青铜门一开始毫无动静,林静含等太久了又想要抠出来,这时,轰隆隆的声音响彻整片山,青铜门缓缓动了起来。 带开了个可容一人进入的缝隙,林静含闪身溜了进去,这么大的动静,只怕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内里是一片广阔的洞穴,并非一片漆黑,高高的穹顶上有天光洒落,生长着奇花异草,中间有一座小塔,叠涩出檐,修得精巧,天光打在琉璃瓦上,倒真似有佛光普照一般。 若是……忽略上头悬挂着的干尸的话。 如此妙境,那小巧佛塔上,却每一层都挂着干尸,整齐地倒吊着,形容各异,肢干齐整,不知因何而死,实在是诡异又吓人。 “段哥哥,你来啦?”一道轻柔幽婉的声音自塔中传来,但是又很快发觉了来人不是“段哥哥”。 “是你!”那声音变得凶戾和不可置信。 林静含听到声音是从塔内传来的,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塔上有一妙龄女郎俏立,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静含如何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出声喊道:“阿音?” 第46章 黑云崖南怀音显然是认出了林静含,但她并没有应她,反而还有些慌乱地躲进了塔中。 林静含恍然以为她眼睛出现了幻觉,不然南怀音为何会避开她,赶忙追进了佛塔中去,想要问个清楚。 佛塔有四层,占地不广,只有狭窄的楼梯上下,里头的墙内嵌有夜明珠,视物还算清晰,林静含从一层开始往上,每一层又能一览无余,处处是有人生活在这里的痕迹,而且显然是久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南怀音一直在这里,那在会仙镇与她相见的人又是谁,林静含脚步更加匆忙,直接追到了第四层。 果然见到了南怀音,她没料到林静含来得这么快,正打算送出一只信鸽。 林静含直觉不好,她怕不是要喊拂衣阁的人里,毕竟南怀音好像是自愿关在这里的。她拿起一枚石子直飞出去,将南怀音手中的信鸽打落,口中问道:“阿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怀音对她满是防备的模样,右手挥出,林静含根本没想到南怀音会朝她出手,塔内空间狭小,丝线毫无疑问地刺进了她的肩头。 当感受到了清晰的痛觉,南怀音却没有停手时,她才拔剑应战,二人从四层一直打到了狭窄的楼梯上。 不,这显然不是阿音……与她交手之后,林静含的心中愈加确信,面前之人虽然使的也是长明山庄的武功,却和她认识的南怀音实力差距极大。 明白了这一层,她下手干脆利落,很快就将人制服了,又押回了佛塔的第四层,这里显然就是这个南怀音日常居住的地方。 将人摔在地上,林静含冷冷问道:“你不是南怀音,你是谁?” 那女子瞪视着她,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你想长什么样原不关我事,但你认识我,你一定见过我吧。”林静含凑近了与她对视。 女子不服气道:“只是见过,你凭什么就抓我。” “你先伤我的。” “你先进来的。” “不说杀了你。”林静含不是来和她争辩的,吐出这句话后,便垂眸睨她。 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着实冷酷,是当真下得去手的样子。那女子缩了缩脖子,眼睛四处乱飞,犹犹豫豫说道:“我叫玉簪……” 林静含无情地吐出一句:“撒谎。”当她没有看到梳妆台上的玉簪吗,随口扯的名字也想拿来糊弄她,这人看来是常年关在这佛塔之中,远离人世,连说谎话都不会。 可是,那玉簪却有几分眼熟,林静含走过去拿起玉簪,越看,神色越发凝重,女子趁机起身,想伸手去扳桌上的油灯,林静含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她,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南怀音?” 玉簪在她手上捏得几欲断裂。 谁料那女子仍是不答话,反而想抢过快被她捏断的玉簪,口中心疼呼道:“别碰段哥哥送我的东西!” 胡说,这分明是南怀音妆匣中的一枚白玉透雕发簪,如何就是她的段哥哥送给她的东西! 林静含揪起她的衣领问道:“你的段哥哥是谁?” “是……他是……”林静含懒得再听她扯谎,抽出一把匕首就朝她的眼睛直刺下去。 女子吓得脱口而出:“他是段青荇!”刀尖应声在女子的瞳仁毫厘之处硬生生停下了。 段青荇,这个名字说不清是不是在意料之外,会仙镇上,南怀音口中就出现了段青荇的名字,如今在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口中,也有一个段哥哥。 鬼面人,段青荇,南怀音,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在织云楼中,楚雪泽曾经说过一句话。 “南夫人没有发疯,她说南怀音不是她的女儿……只怕是真的。”她喃喃念道。 林静含想要触上她的面庞,又缩了手,神色迷茫又恍惚:“莫非……你真的是南怀音……” 莫非,她认识的那个,从来就不是南怀音…… “那个我认识的南怀音,是拂衣阁的人,对不对?”林静含这一句,宛如大梦初醒一般,说得无力。 意识到林静含猜出了真相,南怀音心口一跳,有些害怕起来,若是让段哥哥知道秘密是从她这里泄露的,那他一定会责怪讨厌自己的。 林静含早就被一层层的真相冲击得有些疲惫了,无力地问道:“塔外吊着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南怀音已经知道她的厉害了,老老实实答道:“那是段哥哥为我下的一场雨。” “雨?” “苏州多雨,可我一直待在这里面,很久没有见过雨了,段哥哥心疼我,就帮我营造了一场红色的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时,特别好看。”南怀音说着,神情完全沉浸在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林静含倒是听明白了,却只觉得恶心,嗤道:“心疼你,还是为了让你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随时为他所用呢?” 她将南怀音的双臂掰折了才松手,任由她再次滚来到地上,走到窗边,一张晾干的尸体,五官早已糊作一团,仔细看,能看到身上密密麻麻的放血针孔,尸体就这么挂着没人收走。 窗户应该是经常开着的,扭头就能看到狰狞的尸体,也亏得她敢心无芥蒂地住在这里,估计南怀音还觉得这是定情之物呢,原来这累累的尸骨不过是一场雨,当真是一对疯子! 南怀音被林静含掰得惨叫一声,又被她的话惹怒了,凶道:“你……你如何懂我们二人之间的情意!” 能津津有味地看着将人放血而死的戏码,林静含对她的怜惜半点不剩,冷冷说道:“是吗?你口中的段青荇,从苏州到太湖,可是多次向我表明心意,莫非,我们认识的不是一个段青荇?” “不,这不可能!”听了这话,南怀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撒谎,他怎么可能会说喜欢谁呢,肯定是你弄错人了!” 也就只有自己一心一意对他,才能换来他的好,偶尔愿意为她带回一枚发簪,一场雨,他如何就会和别人主动求爱,南怀音死也不信,她日日在塔中盼求的人,是最冷情凶嚣的厉鬼,绝不会将谁放在心上。 林静含看着她抖抖簌簌的模样,还欲再说,却不知为何天地忽然旋转,下一秒她就倒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段青荇接着了她软倒的身子,神色极其差劲,在玉佩丢失之时他还在安慰自己,总不可能刚巧有人捡到,还有勇气来黑云崖。 但为防出错,他还是第一时间派人想来,没想到青铜门实在太厚实,一时撞不开,倒给了林静含指引,千丝万缕的线索,让她一路寻到了这里。 南怀音见段青荇出现了,当即大喜,叫道:“段哥哥,她骗我,杀了他!杀了她!” 没想到段青荇反手给了她一巴掌,道:“是你伤了她?” 南怀音被他这一巴掌打蒙了,脖颈僵硬地又转回头看他:“莫非,她说的都是真的?”话未说完,俏目中已含了泪水。 段青荇懒得和她解释,抱着林静含就要离开。 南怀音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段青荇如此回护别的女子,惹得她心神大恸,马上就扑将上来,要把林静含撕扯下。 段青荇早因她的纠缠厌烦不已,左右林静含已经知道了,南怀音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这般想着,他抬起了手。 掌风落下之时,被一只手轻轻拿住了,接着就看到了那佛殿中的怪僧,也是拂衣阁主,蓝纵。 怪僧倒也不疯了,只叹气道:“被你杀得就剩这么一个了,给我留个念想吧。” 段青荇半点不怕他,坦然道:“长明山庄胆敢生出异心,死有余辜罢了。” 想到他说的“念想”二字,又出言讥讽:“念想?你看着我这张脸,没有念想吗?” 这话奏效,蓝纵的面色顷刻灰败了下来,说话也气若了不少:“我,前几年……精神不大好。” 蓝纵听话得闭了嘴,他虽武功早已独步天下,平生杀人无数,疯癫过了半生,但唯一拿这个儿子没有办法,是他亏欠了他。 段青荇也懒得再杀南怀音,将人拉开甩到一边,抱着林静含独自离开了。 林静含再醒过来时,只见面前好似有几百盏的灯火摇晃,她晃了晃头凝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一盏青铜灯树。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不知用的是什么药,溢出一股冷香。 “醒了?” 她循声望去,就将一人正席地坐在檐廊下的地板上,庭院中肆意盛放的蔷薇,衬得他脸上的鬼面具诡谲颓艳。 林静含被他戏耍至今,早已藏了满腔的怒火,压着声音说道:“段青荇,别再藏头露尾的了。” 段青荇被拆穿了也不在意,拿下脸上的鬼面具,露出了他雌雄莫辨的一张脸,施施然问道:“你可知道拂衣阁之名的由来?”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林静含默默念出这句,方才恍然领悟,原来不是长明山庄,而应该是藏名山庄才对。 二者必然联系甚深,只不过是一个是正道,一个是邪派,从未有人将它们联想到一块去。 段青荇看她神色,就知道聪明如她,已经才出来了,笑道:“不错,长明山庄本就是蓝纵在创建的门派,隶属拂衣阁,我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 第47章 黑云崖段青荇想着既然说了,不如一次性解了她的惑:“三十年前,黑云崖一役后,蓝纵成立了拂衣阁,少阳派虽然散了,余下的人仍追随他的人,成立长明山庄,从此一黑一白两派,就都握在了他的手里,只可惜三十年过去了,不是那一辈人,自然就会生出异心,他们有了常萤山的消息,却压住不想上报,我便带人,杀了个干净。”他说这句话时,平常的好像只是从枝头摘下了一朵花。 “这么多年来我认识的南怀音,都是你假扮的?”林静含之所以从不怀疑南怀音的女子身份,不过是因为她们曾一同温泉沐浴过。 现在想想,只怕和她一起洗澡的,就是佛塔中真正的南怀音。 “你莫要生气,这些年我对你这么好,你偏记得我骗你的事做什么。”不错,在段青荇看来,当真是在林静含身上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她不该与他生分。 林静含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你让这一切都变得很荒唐。” 她虽然不拘泥黑白之分,但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门派,还是她的至交好友做下的这许多恶事,她要如何说服自己再如从前那般看待他。 “所以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她睁眼,偏头看他。 段青荇起身,赤脚走在地板上,一步步越发逼近了过来,林静含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走到床边坐下,抚着她因乱动而纷乱的发丝,轻声说道:“到我拿到了常萤山秘宝,把所有东西都握在手里的时候,我就会向你坦白一切。” 林静含肩头的肌肤露在空气中,自然看见了男人的眼中,他容貌秀丽,却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上人横陈身前,他又未近过女色…… 感觉到了他眸中幽深的意味,林静含觉得十分的不自在,但她现在基本是任人鱼肉的状态,也只能强忍下来,提着其他的事情,以期望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已经掌管了拂衣阁,还算不得大权在握吗?” 段青荇看穿了她眼中的小挣扎,没有作答,而是含着笑意说道:“拂衣阁阁主是谁,你知道吧。” “你方才不是说了,是蓝纵建立的,我在佛殿中见到的那个怪僧是现任阁主吗?”毕竟何不知先前和她说过,传闻中蓝纵已经死了。 段青荇笑意愈深,听着她一个一个问题地往外蹦,半点不怕自己的样子,但他很有耐心,也乐意答复她:“他就是蓝纵啊,也是我爹。” “不是说蓝纵已死,若他是你爹,那你……” “我是在三十年前黑云崖大战中,从我娘姬蓼肚子里爬出来的,当时所用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蓝纵也是认为,结果我自己爬出来了。”段青荇说道这句,秀丽的脸都笑得有几分扭曲。 “可你看着不像……”林静含惊异地盯着他的面容,只觉得他风华正茂,不过弱冠,如何也不像三十岁的样子。 段青荇看着她疑惑的眼睛,只觉爱极,轻轻刮了一下她的眼睛。冰凉的手指从眼眶上刮过,林静含便嗅到了他手上的冷香,和她伤口上的味道一样。 “我爹前头发了疯,在我长到十七岁的时候,他说我这时的样子,最像我娘,简直长得一模一样,便喂我吃了秘药。” “那药很是邪性,从此我就定了型,再也不会长了,但也注定活不到三十五岁的,我起先说自己短命,并非诓你。”他一直在笑着,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林静含听了他的话,默默无言。 段青荇却拉了她的手道:“不过没事,只要我拿到了常萤山的秘宝,我就可以长命百岁地陪着你,等你死的时候,我就陪你一块死。” “我未必想要你陪着。”她脱口而出道。 此时段青荇不再笑了,神色沉郁地盯着林静含:“不要我要谁?姓楚的还是姓刘的?除了我你谁都不能喜欢,你轻易与了姓楚,不过是被蓝纵的秘术摄了心魄,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两情相悦,这事我还未找他算账。” “随他摄不摄的,如今就算你说了,我也不后悔。”林静含一脸的无所谓,反正她睡起来挺舒服的。 段青荇与她相识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个不拘名节不受束缚的,当下也只能压住怒气,讨好道:“我知道你不过是图个开心,我未必就比他弱,我也能给你快乐。” 林静含扭头:“我不稀罕睡你,也没心情。” “你莫非要为谁守节不成?姓楚的可是死了的。”他沉下了脸色,若说林静含先前和楚雪泽不清不楚,他尚能安慰不过是阴差阳错,若她真的喜欢上了什么人,那滋味才叫难受。 她皱眉道:“谁告诉你楚雪泽死了。” 她的在意切实地惹恼了段青荇,他讥讽道:“哦,我说错了,他没死,不过是死遁去做他的大靖国皇子罢了,这般你还念着他?” 这倒是实话,林静含想起自己那一日的失神,当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般,一个两个都是骗子,让她不禁想起了刘城珏,这样一看他还算是实诚的。 在她走神的时候,段青荇已经翻身上了榻,问她:“在想别的男人吗?”手也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走。 手蜿蜒如蛇在爬行,让她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无奈,林静含只好说了一句:“你在我眼里,只是我的好姐妹。” 这话成功地让段青荇停下了手,脸有些突然地贴近她:“是不是姐妹,待会你就知道了,我虽然没有做过,但有些习武的底子在,想必不比旁人差。”这个旁人,说的显然是楚雪泽。 他说着手上又动作了起来,只是丢失了灵活,有些温吞将她的衣裙挑开,室内只有衣衫剥落的窸窣声。 察觉到衣衫渐薄,林静含虽然浑身无力,但仍奋力想退开,身子谁知牵动了伤口,“嘶——”她抽了一口气,在还算寂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往日她受伤未必会有这一句,多少有些演的成分。 段青荇当真停下了手,看着她,领口已经被他扯开了,露出了起伏的肚兜,这么多年了,他不就在等真正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吗。 罢了,往后还有很长的时间,第一次就强迫她,没什么意思。他这么安慰自己,硬生生停下了。 林静含见到自下往上看去,就见段青荇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又翻身下了床榻。 脱离了段青荇的笼罩,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去没料到他又倾身上来,按着她吮吻,手甚是不规矩地她的腰间揉捏着。 “没那么容易就放过你。” 林静含咬了他一口,他便生生受着,吞下了所有血沫,最后,林静含觉得没什么意义,便随他去了。 “有感觉吗?”他离开她的唇,认真问道。 林静含木着脸答道:“没有。” 段青荇那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上又浮现出笑意,说道:“看来我还要再练练。”说罢更加放肆。 最后,段青荇还是没动她,将锦被拉上盖住她的肩膀,道了一句“好眠”。便闭上了眼睛,看架势是要和她一块睡觉。 林静含感受着腰间卡着的手臂,很是不舒服,但也懒得再惹怒他,就当是睡在树上吧,她心态极好,天快亮的时候,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林静含睡醒的时候,段青荇就不知所踪了,她试着起身,发现竟然可以动了,只是四肢仍旧酸软,只怕连豆腐都劈不开,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药。 推开滑门,迎面就是一片花团锦簇的庭院,花信烂漫,却是妖艳的芍药占据了主调,一汪清明如镜的小湖,被天空映成了蓝色,岸芷汀兰,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林静含坐在昨晚段青荇坐的位置,能看见远处山峦耸翠,此处应是还在黑云崖中。 这时有一黑衣人从走廊的尽头转出来,手中端着饭食,林静含知道,这是到时间给囚徒放饭了。 林静含问道:“你家公子去哪了?” 来送饭的人极为规矩,对于林静含的询问并没有回答,像个木偶一样一板一眼地放下了饭就走了。 他走时林静含还着意看了下他的四肢有没有丝线提着,结果确实是个真人。 吃了午饭,太阳渐渐往西斜,这处小院布置得和她的竹阙馆倒差不多,梧桐树下放了一张躺椅,林静含百无聊赖地上面躺着,既在想着怎么出去,又在想着出去后去哪好。 思绪飞远,冷不丁的,就察觉到有一双手搂住了她,睁眼就看见了段青荇,他强势的挤上了躺椅,和她一块躺着。 “我不喜欢这样。”林静含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段青荇却完全不在乎,闭着眼睛懒懒说道:“不喜欢这样喜欢哪样,对你小意温柔的那种?我偏不,休想让我做谁的替身。” 林静含懒得理他,想要起身,由他自己躺去吧,但她没什么力气,被段青荇牢牢地按在了怀里,动弹不得。 “我们从前便是这般午憩的,我很怀念……”他挨得很近,嘴唇说着话,时不时蹭到她的脖颈。 “你硌到我了。”林静含冷漠地直言不讳。 段青荇愣了一些,闷笑出声,胸膛贴紧了她:“我忍一忍,你也忍一忍。” 林静含被这种任人鱼肉的状况怄死了,怒气冲冲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左右不会坏了你的武功,放心吧。”他说完这一句,就不让她再说话,日头昏寐,在段青荇眼中,二人仿若回到了从前。 第48章 黑云崖风吹落了梧桐叶,纷纷扬扬地落在二人的身上。林静含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段青荇凝着她的面容,往日那些血肉狰狞的日子好像退远了,若这样就过了一生,该多好。 “那哑巴死了,你知道吧。”他声音也放轻了。 “不死,落在你手上,也是早晚的事。” 段青荇搂紧了她,微颤着声音道:“他是常萤山秘宝的线索,如今线索断了,你说我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她转过头,果然见他眼中带了笑意,那害怕的声音是装出来的。段青荇见她转过了头,二人挨得更近,呼吸相闻。 他微动了一些,想贴上她的唇,却被林静含伸手捂住了嘴,他也不恼,抓着她的手亲吻,激起了林静含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舍得我死吗?” “你有自己的造化。” “若有机会,你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她只想远离,便当南怀音真的死了吧。 段青荇看穿她的想法,咬牙道:“你别想远离我,咱俩得一辈子在一起的。” 林静含笑出了声:“怎么,等五年后,你还想拉着我陪葬不成。” “”“只有我给你陪葬的份。” “这随葬品我可以不要吗?” 他搂着怀中人,只觉得熨帖:“放心吧,为着你,我也舍不得死,虽然哑巴死了,但也不代表那线索全都没有了。” 林静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想到了楚雪泽,他和哑巴相处得最多,诸多的蛛丝马迹表明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如今楚雪泽去了京城,想必他知道的线索,也会为陆秉元所用了。 段青荇是想吃住和林静含都在一块的但她只说了一句:“段青荇,你了解我的性格吧。”这话真的让段青荇歇了心思。 不错,他和林静含相识十几年,她看着随意和气,但极其讨厌被人逼迫,操纵束缚,他把人关着已经惹她厌恶了,若是再逼迫她别的事,只怕这辈子林静含只有讨厌他的份了。 “让我不动你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 “什么?” “对我如从前一般。” “当初我背离了师父的命令出山,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段青荇沉默,他知道,是为了南怀音,在林静含眼中,师父师娘是最要紧的人,她为了自己离开师门,却原来是个骗局,他不值得这份好。 那日之后,段青荇来得就少了些,转眼之间,林静含在这院子中就住了一月有余。 林静含的师娘是神医之女,从小就给她调理身体,所以林静含虽然算不上百毒不侵,但是寻常的药也不太能让她中招。 如今在拂衣阁里,被下了药的饭喂多了,渐渐四肢也没有一开始那般酸软无力。 段青荇并没有收走她的携芳,而是放在了房中的落兵台上,她后来悄悄地去提了一下,已经能牢牢握住剑柄了。 虽然和从前没法比,但是没力气有没力气的打法,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一个逃出去的机会。 最近一次段青荇来的时候,絮絮叨叨地和林静含说了许多话,都算得上是无关紧要,不过是在安排她吃住上的小事,但林静含敏锐地感觉到,他要出门了。 “你要走?”她开门见山地问。 段青荇的话顿了一下,再次为她的洞见暗暗吃惊,却也没有瞒她:“不错。” 他派去查哑巴底细的人回来了,向他禀告说那哑巴似乎是打海上漂来的,照方向来说应当是扶桑一带。联系上徐福歌谣的传说,段青荇马上意识到歌谣应该是由扶桑古话翻译而来的。 “去哪里?” “通州。” “原来常萤山秘宝在通州吗?” “还不能确信,但已经在盯着皇城司的动作了。”既然说开了,段青荇也坦然地和她讨论起来。 “你说楚雪泽会不会来呢?” “与我无关。”她神色淡然。 “我猜他不会,羽翼未丰的皇子在皇宫之中只怕举步维艰,况且他的父皇母后定也舍不得,真想进去杀了他啊……” 林静含懒得听他拈酸吃醋的语气,起身就回了屋内,段青荇见她当真半点不在意的模样,稍稍愉悦了一些,又跟着进去将人搂抱爱怜了一番。 能在她清醒的时候亲近,对段青荇来说如食罂粟,可他又不能太过火,怕林静含真的厌恶他。杀人如麻的恶鬼脖颈上像被上了项圈,偏他兴奋地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摇尾乞怜。 “等我回来。”最后,他亲了亲林静含的脸,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直到人彻底走出了庭院,林静含才捏紧了手,方才她差点就要动手了,但一动手就会暴露,未免前功尽弃,她只好忍着他的动手动脚。“混蛋!”她低低骂了一声。 此去通州要十日左右的路程,为了防范她前头才逃出去,后头就有人及时地给段青荇通风报信,林静含足足忍耐了五日才动手。 “啊——!”原本安静的庭院中传来了女子的痛呼惊叫声。 守在外面的黑衣人闻声赶快冲了进来,公子不准许他们随意监看里头,谁也不知道里面起了什么变故。 推开门就看见屋内是淋漓的一滩血迹,窗户洞开,林静含怕是被什么人闯入屋内掳走了。黑衣人迅速分为两路,一路沿着窗户循迹而去,一路在院内前前后后地搜寻。 事实上,屋内的那些血是她提前放的,窗户也是提前开好的,甚至细心地印上了一个鞋印子。 林静含站在小池塘中,痛呼了一声就藏进了水里,甚至怕来不及压住荡漾开的水波纹,还带着个柜子一起跳下来,造成打斗丢出柜子的假象,而且柜子引起浑水,将她掩藏在水中。 察觉到岸边没有了人,她迅速钻出了水面,如今庭院外围应是没有了看守,林静含小心地躲过搜寻的人,悄悄地出去了。幸好这不是一间套一间的大院,出去不愿就看到了山林,她迅速跑了进去。 进了深山后,林静含按住了手臂上刚放了血的伤口,朝着和黑衣人相反的方向奔逃,她记得这个方向有一间山中猎户造的小木屋,里面可以暂时容她休整一番。 她如今气力不济,运起轻功消耗得更快更快,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还要一边细心听着有没有追兵。 目光在茂密的草丛中搜寻起来,快速地拔了几棵止血的草药,运气甚好,还有一只野兔跑过,携芳剑扎出去,今晚的吃食就有着落了。 走到天将混黑的时候,山林中也逐渐变得蒙昧,小木屋终于出现在了眼前,然而里头却已经亮起了火光。 林静含放轻了步子,小心地靠近着,就听见里头传来警惕声:“谁?”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确定不是追兵,林静含站在屋外客气道:“天黑路远,可否借地休息一宿?” 小木屋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小门“嘎吱”打开,就看见了一张清秀的脸,正是见过两次的剑痴——张三变。 “是你!”张三变也十分的意外。 林静含苦笑道:“可否容我进去休息一下。”张三变抬手作请。 靠近火堆,林静含也不客气,信手剥起了兔子,还左右扫视猎户有没有留下调料一类的东西,可惜没有。 张三变细心打量着她,问:“林少主为何在此?” “找人。” “没找到?” “不找了。” 林静含抬眼看他,问:“张大侠又为什么在这里?” “大侠不敢当,叫我三变即可,是泽川庄主请我往拂衣阁寻刀落风下落。”那日拂衣阁的人没有抓住哑巴,就把刀落风带走了。 她从善如流:“三变兄是泽川山庄的门客?”经怨鬼一闹,泽川山庄元气大伤,在江湖上的风评也一落千丈,没想到朱庄主对常萤山秘宝还没死心。 “初入江湖时受银钱之恩罢了。”他似不愿多说。 “那你不用去了,他们应该是查出来了什么,刀落风应是凶多吉少,里面有个人你也打不过。” 她这话说得直白,张三变也未觉得冒犯,问道:“林少主也打不过吗?” “打不过。”林静含坦然道,天外有天,认怂不算丢人。 但张三变受人所托,不好空手而归,这时林静含刚好开口了:“你送我回苏州,我就告诉你一点消息。” “林少主为何需要我护送?”张三变看着她被山野荆棘挂破的衣衫,猜想她应该是一路走过来的,而没有用轻功,“可是在阁中遇见了什么事?” 林静含知他看穿了,答道:“封了几成功力,多你一个人多一份力嘛。”只要蓝纵不出来,这张三变对付追兵应是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他又道:“为何不是回庐州?我可是听闻林盟主生了重病。” 她已经拿树枝穿起了野兔,闻言慢慢抬起头:“什么病?” 看来她竟不知,张三变老实答道:“这倒不大清楚。” “那就回庐州吧。”她淡声说道。 张三变护送她回庐州,她告诉他泽川庄主需要的消息,二人这样说定了,没有在木屋之中久待,休息了一会便,趁着夜色离开了黑云崖。 路上,林静含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有弟弟吗?” “为何这样问?”张三变的声音裹着夜风飘来。 “我在山中碰到一个小孩,叫张小,他说他在找叫张三的哥哥,在江湖上当大侠。” “黑云崖的山中?” “洗剑城旁边的山中。” 张三变没在说话,良久,他又开了口:“没有,我没有家人。” “那就糟了,我以为他找的就是你,让他去泽川山庄问了。” 第49章 青峰盟待回到庐州青峰盟,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站在门口,张三变却没有进去,只问:“你说的线索是什么?” “常萤山在通州,哑巴是扶桑人,余下的你们自己去解吧。”林静含说完抱拳,两人干脆告别。 林静含大步走去看林云起的情况,大半年过起,林云起的病已经压不住了,如今躺在床上,初现天人五衰之兆。 她不喜医术,但跟着师娘出门,也见过许多垂死之人,林云起的双颊泛起黑色,和她见过的许多命不长的人一样。 林云起听见了开门声,微微睁了眼,看到来人,用气音说道:“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啊,一下子你就走了大半年了。” 他这么说起来,林静含才恍然自己离开师父师娘已经大半年了,这半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倒是比几年都要丰富些。 林静含扬眉:“我前头多少年不回来,你怎么这时候才说。” “快死了,才觉得看你看得少了。”林云起看着她。 她掏了掏耳朵,显然是被这话刺得发麻:“照你的意思,这丧事要在喜事的前头办?” 他笑笑:“我大概能撑到你成亲之后吧。” 这么黏糊的爹她还真没见过,实在不想搞什么父女情深的戏码,林静含又不阴不阳地补了一句:“这倒可以,整个江湖都在传你活不长了,我这不回来给你冲喜了吗。” 和洗剑城的婚事,林云起听说她答应了之后,现在看来却有诸多不满,他虽不清楚,但还是劝慰道:“刘城珏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性好,虽然没什么武学天赋,但你是要成为盟主的人,不需要太强的夫婿。” 林静含随意找了凳子坐下:“大夫看过了?” 林云起动了动嘴,这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是崔姨娘端了药进来了,她原本嘴角还带着柔和的笑意,见林静含竟然在,一时间没收住表情,笑意冻僵在了脸色。 三人之间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崔姨娘重新撑起了笑意:“哎呀,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了,当真……当真是让人惊喜啊。” 她笑,林静含也笑:“就刚刚,才在商量着等我做了盟主,送你们去哪个庄子住比较好呢。” 崔姨娘好不容易撑起的笑又破碎了,她指着林静含,涂了蔻丹的手晃得人心烦:“老爷还在这躺在这呢,你,你你你是咒他不成!” “又不是要他死才能做盟主,你儿子想做盟主难不成也要等他死。”林静含嘴上功夫竟也半点不弱。 林云起闭眼听着她们争论自己死不死的事,没被气死真是内功深厚。他撑起了身,摆摆手让崔姨娘把药碗递过来一口饮完了,说道:“她在跟你玩笑呢,出去吧。” 崔姨娘接过了药碗,瞪了林静含一眼,扭着腰就走了。 “这病治不好,撑了一口气罢了,”林云起道,“你回来了也正好,你的婚事我也只能盯着了,还有很多东西要你自己关心,让蕊心去做想必你也是不喜欢的。” “找个合适的日子拜个堂不就成了。” “你可以,人家洗剑城也不会答应,回来累了,去洗漱休息一下吧。”林云起话说完就又躺下了。 林静含问明白了也懒得再留起身往外走了。 “哦,对了,刘城珏那孩子也来了,你没事就带人出去走走。”林云起说道。 林云起得了病,刘城珏作为准女婿自然是要来探个病的,况且还有很多婚事的细节要和岳父讨论。 她应了句“知道了。” 林静含回到她从前住的房间,她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又睡了一觉。 其实走到半程她的武功基本已经恢复了,但是为了避免张三变又想跟她比武,就懒得说出来,由着他一路送到了庐州。 如今身体无碍,又没有什么人要找,她就打算待着庐州成了亲再做打算,什么楚雪泽段青荇南怀音之流的,与她无关,可以的话,青峰盟少主这个名头她的不想要了。 但一切从她离开师门的时候起,就没得反悔了。 刘城珏住在青峰盟的客院里,他一日三次地回去看望林云起,比林静含自己这个亲生的都有孝心。 他知道林静含回来了,却没有贸然来寻她。林静含睡醒了起身无事,练了一会的剑,又去看林云起的情况,大夫在诊脉问病。 刘城珏和林古柏就在旁边立候着,林晚容常年生病,大多时候是没人见过她的。 林古柏的腿伤都已经养好了,见她来了,当着林云起的面恭敬地喊了一句“长姐”。心道却道:这人平日里不尽孝,到老头子快死了才出来白捡个盟主之位,当真是鸡贼! 站在他旁边的刘城珏倒是红了一张脸,轻轻喊了一句:“林小姐。” 她统一的回复只有点点头,站在一旁一块听着大夫说话。这病确实是没得救,只能好好养着才能活得久一点。林静含垂眸看着桌上的一只青花茶盏,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等探完了病,三个后辈就往门口走了。 林云起开了口:“中秋佳节,外头有花灯游街呢,和城珏去看看吧。”这话是对林静含说的。 林云起看得出来二人没什么情意,但既然两人要成亲,培养一点感情也是好的。 不出意料,林静含点了点头。刘城珏听到见她居然答应了,有点不敢置信,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她。 林静含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这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如荧荧发光的小太阳一般,心思好像一眼就能看穿。 如今她也没什么挂碍,想到那些个心思深沉的男子,倒是觉得眼前的这个清稚可爱了不少,既然以后要过日子,那现在也没什么好抗拒的。 “庐州城哪条街热闹?”她随后问道。 刘城珏欢喜又有点紧张,捏着衣袖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这时一道出来的大夫开了口:“杨柳街那边一整条街都是花灯呢。” 看着刘成珏说道:“那天黑后见吧。” 另一边,林古柏快步地跑咏霞院去找他娘去了,如今老头子身体不济,林静含又回来了,他们娘几个是火烧到眉毛了。 自打昨天从林云起屋中出来时起,崔姨娘在自己的院子里就一直在考虑着对策。 看到儿子过来了,崔姨娘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看那丫头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林古柏不解:“什么不会袖手旁观?” “有法子的话,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老爷死的。” “娘,没这道理啊,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我可没看出来她哪里孝顺。”他现在的腿啊,一想起她来就隐隐作痛。 “女人最是心软,如今你爹要是死了,对我们绝对没有好处。” “她再心软,爹眼看也是不行了,要我说不如直接……”林古柏比了个做掉的手势。 崔姨娘却按住了他的手:“儿子,你可听说过常萤山秘宝?” “这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啊,但那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忙着争家产呢。 “听说那里头有长生不老药,可以让林静含去找啊。” “林静含眼看就有盟主之位做了,她怎么会去啊。” “她不去,你指望谁有本事去抢这个宝贝啊。”崔姨娘耳目灵通,林静含在泽川山庄以一战七怨鬼之事早就传进她的耳朵了啦,当时只觉得此女棘手,现在一想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我听说各大派都盯着呢,凭林静含一个人,能成什么事。” 崔姨娘戳他头:“只要她有本事带回来,你伺机将里面的绝学练了,到时候还怕她不成?就算带不回来,她乐意奔走这一趟,不说凶多吉少,好歹也能让她来不及承继盟主之位啊,这可是一箭双雕之计。” “反正我不觉得她会为着这个不着调的传说去救老爷子。”林古柏仍是固执道。 “信不信总要试试,你就算现在做掉她,将来没什么大本事,照样守不住家业,总之这些个日子你也没必要去给她找不痛快,赶紧唤起她的孝心,让她去找宝贝要紧。”崔姨娘也不跟他多说了,只一个劲琢磨着怎么撺掇林静含去找宝贝。 天色渐暗,又心急的孩子,早就拉着大人的手往杨柳街去,青峰盟在庐州城边,离杨柳街有些远,他们打算骑马过去。 今日刘城珏打扮得十足风流,红色窄袖蟒袍,鸟兽金绣纹添了几分贵气,乌黑长发高高束起,在黑夜里即使看不到他烈烈的红衣,也能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 林静含如今终于起了欣赏他美貌的兴致。察觉到她的打量,刘城珏高扬的头不自觉就低了下来,盯着地面。 只是,仆役拉过来的马却只有一匹,林静含有些无语,问道:“其他的马呢?” “老爷说,被骑出去了。”仆役答道。 算了,林静含翻身上马,又朝刘城珏伸出了手。 她今日难得地穿了女儿家的衣裙,在马上铺陈开来,能看见上头精致的绣花,刘城珏挪着步子上前,红着脸将手放了上去,林静含往上一拉。 也不知是谁故意的,刘城珏长腿一跨,就坐到了林静含身前,她往前伸手摸着缰绳,像是把人搂在了怀里,少年宽肩窄腰,身形高挑,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是要这样子骑马的吗?刘城珏脑子忽然有点打结了。 显然林静含也察觉到了不妥,她直接将刘城珏往后扯了,飞身坐到他身前去,动作是干净利落又潇洒。 现在,变成了他将人围了起来,低头就能嗅到她沐浴后的发香,刘城珏不知要不要抓住缰绳,那样会不会失礼。 “愣着干什么,驱马啊。”林静含抬头看他。 这个角度,刘城珏能看到她精致分明的眉骨,鼻梁和下巴,还有修长的脖颈……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好,好……” 马走了起来,带动得林静含的背一下一下地撞在刘城珏的胸膛上,他身子坐得笔直,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第50章 青峰盟两人在安静的街上慢慢地策马,也没有要尽快去到杨柳街上的想法,刘城珏手脚畏缩,不敢乱动,林静含也一言不发。 刘城珏试探着开口:“你,你走了一个多月。” “嗯。” “我一边在准备婚礼的事一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出事,又担心你回来了就会改变主意。”少年人忐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林静含也诚恳说道:“我的主意没变过,我只是为了师娘才答应的。” 这话说出,刘城珏好久没有说话,哒哒地走在走在路上,走过了一条街,他才讷讷道:“我知道,我知道,若是你实在讨厌我的话……” 他想说,要不就取消婚约吧,可是他舍不得,又将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没必要,你都准备这么久了,就这样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你……” 林静含转头看他,接着又看了一眼,道:“我接受你了。”反正也是个美人,看着舒心,她也不想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太僵。 这话不啻于仙音,让刘城珏盛着心脏的整个胸腔都热烫了起来,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是因为在蜀中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改变了注意的吗?” 他虽然开心,但因为林静含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有些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找到了真相,觉得不值。” 这话听在刘城珏耳中如同哑谜,就在两人低语之时,已经能远远看到杨柳街那边的光亮。 走到街口,刘城珏率先下了马,他犹豫了一下,抬手,目光热切地看着她。 林静含自然不需要人扶,但是她不想拂了刘城珏的好意,便将手放了上去。少年的手骨节修长,手心很热,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一派青涩稚嫩的模样。待她下了马,刘城珏很自觉地就松开了手。 他们将马匹拴在了帮忙看马的小贩处,当有节日的时候,总有这样的人以帮人看马赚点钱。 二人投进了热闹明亮的杨柳街中,随着人潮且走且看。即使是黑夜,但暖黄的光线照在刘城珏俊美的脸上,林静含仍然可以看见他脸上因为激动和无所适从而产生的红晕。 “这次来庐州带的也是小铁吗?”她忽然提起这一句。 他忙摆手:“你不喜欢他,我带的另外的人,以后,以后也不听他的话了。”先前给楚雪泽下药的事情引起了林静含的讨厌,他现在想想还在后悔。 林静含点点头没在说话,随意地看着街上各种样式的花灯,有会转的、会走的、能发出声音的……这么热闹的日子,也有趁机做点别的小生意,面具、脂粉、头饰、小食应有尽有。 刘城珏为防止冷场,又不知道她感兴趣的东西,每看到一样东西,都会问问林静含喜不喜欢,然而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第一次跟女子相处,却有处处碰壁的感觉,刘城珏一开始的兴奋变成了窘迫,在这样的时候,他忽然又怀念起小铁来了,若是他在,一定能给自己出出主意。 林静含自然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但她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从街头走到街尾,很快就将花灯一一看过了,说来她在会仙镇也见过满街的花灯。当时南怀音也提着一盏花灯,不,那是段青荇,想到这人,她心情就变得不好。 长街灯尽,人声被甩在了背后,再转回头慢慢踱步,是这半年来难得的悠闲,“不如找一家酒楼用饭吧。”林静含说道。刘城珏攥紧了挨在她那边的手,点了点头? 他们进了街上最好的一家酒楼,现下热闹,连临窗的位置也没有了,看不得美景也是一种遗憾,让他一直盯着林静含看,他又不敢。 等着菜上来的时分,两人又是面面相觑,酒上得快些,他们便极有默契地开始饮酒。等酒过了三巡,刘城珏心里的紧张终于稍稍松缓了下来。 “关于婚事的准备,”他开口道,“我和你说一说,你看有什么是需要改的吧。” “都可以,随你。”林静含浑不在意,偏偏刘城珏放松了下来,从嫁衣到礼单一一俱问了一遍,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氛围还算不错,这时有卖小东西的姑娘偷偷进了酒楼,看到他们的衣着不俗,样貌也很为好看,自然地就凑了上来,小声问道:“公子,中秋安康,可要给夫人买一只珠花?” 刘城珏听她喊“夫人”,酒液一不小心就呛进了嗓子眼里,他急得满脸通红:“不,不,不是夫人。” 小姑娘心思活络,见自己喊错了,忙找补道:“见二人都是神仙一般的样貌,就忍不住认成了神仙眷侣,还请公子见谅。” “没事,没事,她,静含她不喜欢戴珠花。”他说道,方才她的街市上就已经问过了,叫静含的时候还偷偷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欢喜。 林静含往小姑娘的匣子里看了几眼,见到一片花花绿绿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是皮影。”小姑娘答道,随即拿了出来刘城珏眼睛亮了亮:“我要这两个。”他指着一个书生和一个捕快模样的皮影。 终于有生意进项,小姑娘高兴地取出来递给他,说道:“承惠十个大钱。” 刘城珏刚付了钱,就有跑堂的看到了,忙上来把小姑娘请了出去,免得她搅了客人吃饭的兴致。 “怎么想起了买皮影?”她执着酒盏问。 刘城珏笑着看她,手指摆动,手下的皮影小人像有了生命一般在桌子上走动起来。见她兴致盎然地看着,刘城珏清了清嗓子,少年人原先的语调清脆温柔,模仿的声音却活灵活现。 一会是书生温吞文弱的声音,一会是捕快冲动雄浑的声音,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碰到了一起,要查一桩凶杀案。 “这出戏我从未听过,说的是什么?”事实上,林静含从小就没听过什么戏。 刘城珏有些害羞地说道:“这是我从前自己编的一个小故事,套了黄梅戏的唱腔,讲的是书生和捕快一起解决各种奇怪案子,只是就写了这么一折。” 林静含没想到江湖公子竟然也有这般的爱好,书生写文总逃不脱男女情爱升官发财之流,他却可以别出心裁地写查案戏。 “为何不继续写了?”她笑着问。 “因为我爹说玩闹误事,让我潜心习武……”结果他连武功也没怎么精进,说到这事,他又低下了头。 “我觉得很好,我师父也常说因材施教,若不是我适合习武,他也不收我呢。” “真的吗,你若喜欢,我以后就给你写!”刘城珏激动说道,误事算什么,她喜欢才是要紧。 她仍旧笑着点头,然后和他说起了自己给明修况当差时发生过的奇案,刘城珏也很感兴趣,时不时问一两句,席间的气氛变得越发融洽起来。 朱颜华只觉得今年当真是诸事不顺,祖父大寿出了岔子,为老不尊的做派让整个泽川山庄成了江湖笑柄,心爱的城珏哥哥又即将成亲,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从泽川山庄一路追去了洗剑城,没想到城珏哥哥反而去了那个贱人的家中。 她一气之下原本就想放弃了,却没有料到娘亲竟然送了一封信来,言及如今泽川山庄元气大伤,唯有攀上洗剑城,才可让泽川山庄不至于就此落寞下去。 心中劝慰她,即使刘城珏已有亲事,但尚未成亲,江湖儿女也不讲究这么多。于是,朱颜华咬了咬牙,干脆跟到了庐州。 一路奔波劳累,又遇到了中秋佳节,处处热闹非凡,只衬得朱颜华更加形单影只,她找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跑堂的见她衣饰华贵,又跟着两个丫鬟,殷勤地将人请上了二楼。 绣鞋堪堪买上楼梯,就看见刘城珏和林静含在不远处的酒桌之上相谈甚欢。 通州一处刺史的别院内陆秉元转过垂花门,就看到帝后嫡子,当今的豫王李昭正赤足踩在院中的相思纹地毯上,倚着琴桌专注地看天边的明月,一旁的博山炉里燃起袅袅的香,银花碧影蛇在花丛间游弋,“如今是中秋了吧。”他看着天边的月亮说道,声音淡远。 陆秉元常年奉帝令在外奔波,不在意佳节是否来临,只听得外头热闹的人声,说了一句“应该是”。 虽然楚雪泽是唯一知道秘宝藏匿位置的人,但他到底刚被寻回了皇宫,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服了帝后,让他出来跑这一趟差事。 他以嫡子之尊回宫,楚王之流不可能不对他出手,可时至今日,也没见对楚雪泽造成什么麻烦,陆秉元自然不会小看了他。 他走上前来,问道:“歌谣解出来了吗?”即使面对圣眷在身的豫王,也是一派公事公办的神色。 楚雪泽将琴案上写好的一张纸拿给他,手竟然比宣纸还要苍白几分,岐九黄的药终究是伤身。 陆秉元接过,上头墨迹还未干,漂亮的瘦金体写着几句:通州北,裕山南,日起松荫,河下宫殿。 这便是从那首歌谣翻译而来的,常萤山秘宝藏匿的准确方位。 陆秉元拿到了消息,也不久待,就要出去安排人手出发了。 走到院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楚雪泽的身形比之在织云楼时更加瘦削,碧纹银花从草地盘桓到了他的身边,皎丽精致的脸,沉蓝的眼睛浸都透在了回忆之中,此刻他如同锦衣加身的骷髅,瞧不见生人气。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半道从民间寻回的皇子,还做个青楼里的小倌,他好像天生就是富贵堆出来的玉人,高贵、颓废、脆弱、又隐约掌握了上位者的杀伐。 “豫王殿下可要一同去?”陆秉元问道。 他的眼睛缓缓地转了过来,吐出一句:“自然。”他的身体是不适合颠簸的,但是为了能亲手拿到东西,他硬是瞒了下来,亲自走这一趟。 “那稍后便来请殿下。”说完匆匆离开了。 楚雪泽依旧又看着天边的月亮,“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惟愿只分别这一次就够了。”他的指尖细细地触摸着一只鸣镝,“一定会的。” 这时,别院中跃入一个黑衣人,跪地道:“豫王殿下,事已办妥,人往庐州去了。” 这是皇后给他的暗卫,皇后母家是世代为大靖朝戍边的武威将军府,手下的暗卫也是个个精锐,如今的暗卫令牌握在了楚雪泽的手里。 他一直派人盯着洗剑城和青峰盟,知道他们正在筹备联姻之事,如今连林静含都回来了,可见婚事迫在眉睫,可楚雪泽又怎会让刘城珏如愿呢。 他此生穷尽心机,不可能放手任林静含嫁给别人。思及此,他沉蓝的瞳仁中是掩不住的杀意。 林静含和刘城珏回青峰盟的路上没有共乘一骑,而是拉着马走着,刘城珏回忆起今晚朱颜华来了之后的景象,只忍不住扶额。 她一来,便一口一个城珏哥哥,坐在了他们这一桌,刘城珏不知道此女为何如此执着,神色都有几分惊骇,看在林静含眼里,确实像有几分心虚。 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似方才热烈,只有朱颜华一句句和刘城珏倾诉着自己这一路的劳累,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碍于礼节,刘城珏也不好轰她。 回去的路上,林静含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你和朱小姐是青梅竹马?” “不不不,算不得青梅竹马,只是幼时见过几次。”他急忙摇头。 那时候朱问山与刘无咎交好,两派离得不远,他就常带着朱颜华来拜访。而朱颜华见着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哥哥,自然喜欢和他玩。 某日,朱问山曾经玩笑般的和刘无咎说:“不然就给两个人订个娃娃亲。”但刘无咎已经与林家有了心思,便道:“等孩子们长大再看。”长辈自然知道这是婉拒。 偏偏那时的小颜华却听见了,就当了真,眼见的刘城珏越长越好,心中的女儿心思萌发,才一心想着嫁给她的城珏哥哥。 偏偏刘城珏本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静含你,别多想。”他现在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想着林静含会不会退婚。 “我不会多想,你别担心。”既然无事,婚事如常就好,她只是怕坏人姻缘罢了。 两人刚迈进青峰盟的大门,就听见里头一阵喧闹,崔姨娘尖利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来人啊!老爷吐血了!” 第51章 青峰盟林静含马上朝声音的方向快步而去,刘城珏也紧随其后。进了林云起的房间,就看见林古柏端着铜盆,林云起正扶着他的手在吐着血,血腥味和药味浓重得吓人。 崔姨娘正准备冲出门去喊大夫,冷不防就撞到了林静含。 她神情冷峻:“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老爷他吐血了。”崔姨娘揪着绢帕掩面哭泣。 林静含神色中带着质疑:“怎么就突然吐血了?” 这是在怀疑她?听到这话崔姨娘拉下绢帕,激动了起来:“你这话问的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老爷吐血是我们害的吗?药都是按大夫的吩咐煎的,人也小心地服侍着,结果平白还遭你诘问,那不如人人都像你一样出去玩闹好了,也不用蒙受这冤枉!” 崔姨娘这话确实说得堂堂正正,她是照着时辰熬的药,趁热端了过来,还没说几句热乎话呢林云起突然就脸色涨红呕起了血。如今因为林云起的病,她连中秋家宴都没来得及好好吃,又怎么甘心被这小丫头质疑。 林云起将血吐了干净,结果林古柏递上的茶盏漱了漱口,才虚弱地开口道:“此事和蕊心无关。” 他面颊上泛着黑色的死气,呼吸和话语都变得缓慢,胡须花白毛糙,再也不见当年“儒侠”的风采。 “抱歉。”林静含看着林云起片刻,才朝着崔姨娘说道。 崔姨娘哼了一声,将头甩到一旁,林静含也不在意。众人聚在屋内,等着大夫来看。 老大夫诊脉时依旧紧皱着眉头,干这行的好像常年都衔着忧虑,她师娘也是这般。老大夫将药方又是添添改改了几笔,说道:“病入膏肓,就会开始吐血,都回去吧,多休息,勿多思。” 既然是正常的呕血,林云起现在也该歇下了,他们没什么待在这里的必要。林静含率先迈出了房门,刘城珏紧随其后。 “要我说你回来又能做什么呢,既不是大夫,也不想着照顾人,难道是等着老爷去了好继承位子,说出去可真是难听!”崔姨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就是在等着继承位置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老爷定你为少主,你却盼着他死,果然是个白眼狼,明明能就救老爷的,你能救老爷的,为何不救!”她哭喊着就要上来扯她。 林静含轻轻甩了手,那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姨娘就被她甩到了地上,林古柏见状赶紧上前扶起他娘,怒斥道:“你竟敢!” 但是林静含的眼神实在是寒意摄入,他说了半句又吞了回去,道:“那是我爹也是你爹,当年也是他从你娘手里救下你来,你这几年从未孝顺过他,就不能最后为他再想想办法吗。” 崔姨娘赶紧帮腔道:“就是,我听说常萤山秘宝里有长生不老药,你就去找一找嘛。” 林静含控制不住笑出了声,连林古柏也打起了感情牌,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天下之大让我上哪找去,只怕我去找来了,他自己都成神仙了。”她被这对母子搅弄得心情不好,说话也不会好听。 “你一定知道的,泽川山庄那档子事有你参与,回来的时候你也和那个剑客说了常萤山的线索,你就是知道,别是想等老爷怎么的死了,你再去找来,呼风唤雨为非作歹吧!”崔姨娘又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一段。 “林静含仍是冷笑打听得这么这么清楚,怕是筹谋多时了吧。” “我不跟你说什么筹谋不筹谋的,你为人子女,就该遵一个孝字,如今有法子救你爹,你偏不救,传出去江湖上谁不说你冷血。” “那便去说吧。”她丢下这一句,依旧往前走着,崔姨娘还想再追上来。 “蕊心,不许再说了。”最后还是林云起憔悴的声音阻止了她,他拍床板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我有自己的命!” 外头已经没有了热闹的人声,中秋的氛围早已经散尽了,所谓的团聚,无人得见。 秋意乍起,吹得院里头空洞洞地响,只剩两个人肩并肩走着,刘城珏看见刚才那一遭,安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你呢,你会觉得我冷血吗?”她忽然问刘城珏。 “我?不,不会!静含不该被她激了几句就出门追寻那种海市蜃楼的东西,若天下的人生病了,都要他们的子女山南海北地找那些传说中的神物,那就太过荒唐了。”刘城珏说完,还细心地回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没有。 可我偏偏知道在哪里。林静含看着他沉默半晌,笑道:“我知道。”说完二人就分开了,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 林静含还没有推开房门,就看到她的教习师父站在不远处,像是等了她很久。他是幼时教她青峰剑法的师父,说来好笑,林静含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爹娘在一块的时间还要多。 林静含对他敬重又爱戴,那时候她天赋高,学剑快,教习师父宠爱她,常常会牵着她出门去买糖葫芦,其他的小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粗糙的大手和红红的糖葫芦,是幼时在青峰盟难得的好回忆。 在林静含眼中,这差不多是父亲一样的角色。 林静含喊道:“乔师父?” 教习师父本名林乔,他在青峰盟内躬身了一辈子,如今胡子也已经花白了,眉间的皱纹更深,不知是不是人老了都这样,让林静含怀疑自己老的时候也会这样成日紧皱着眉头。 “小姐,我来,是求你救救老爷吧。”乔师父说着话,直接跪了下来。 林静含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奈何乔师父像快沉铁一般坠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要我如何救?”她问。 “老爷是为撑起青峰盟才如此殚精竭虑,以致药石罔效,我,我实在不愿他大业未成,就这般死去,他是可以救的,他是可以救的啊小姐。”乔师父低着头,也不说法子,只一声声地求着她。 然而林静含却冷静说道:“生死有命,长生不老药之物我从来是不信的。” “小姐求你了,只有你能试试了,我知道这些年是因为夫人的事你才不愿意回来,可老爷当初也是没有法子的,他是有错,可当年为了从夫人手下保住你也是费尽了心神,从始至终,青峰盟少主之位也从来是为你留着的,他或许对不起夫人,但对小姐你,确是在三个人中最下心思的,偏偏小姐总不愿意归家,可就算如此,他也苦心在江湖上维护小姐的名声,况且,况且老爷实在是于我有恩,我实在不能眼见老爷就这么凄苦地去了……”老人上了年纪,连求情也变得絮叨。 她知道乔师父一向老实憨厚,又在林云起手下干了一辈子,自然事事以他为先,为了林云起的命求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试试吧。”最终,她无奈地说道。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磕头,被林静含制止了。 进了卧房,她没有半点的困意,点亮了烛火坐在书案前,想着风扬院中的蛛丝马迹,她写下了那首歌谣。可惜她并不会古扶桑语,仅凭自己,解不出来。 喧闹了一日,青峰盟内终于是安静了下来,林云起的院子也一片漆黑,此时却有一个人趁着夜色来到了他的房前。 “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想来小姐会愿意去的。”乔师父隔着房内对屋内的林云起说道。 屋内没有灯火,想来是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但良久之后,传出来一句:“知道了,你去吧。” 乔师父叹了口气,离开了林云起的院子,在漆黑的夜色中走过回廊,穿过前院,就看见了前方出现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是刚刚才见过的林静含。 乔师父慌忙问出一句:“夜深了,小姐还没就寝吗?” 黑影没有说话,两人错身而过之时,林静含的声音方响起:“就当是还恩了。”说完也不再留。 乔师父转身喊她:“小姐……” 她站住步子,说道:“这世上我在乎的人不多,但这半年来,看清的人也不少,也好,往后便知要对谁好了。”林静含眼中无波无澜,乔师父哑口无言,羞惭地低头。 刘城珏昨晚将林静含说的案子誊写下来,想着再加以改编,如此一忙就是大半夜,四更天才歇下。第二日也不敢睡太久,一大早就醒了,结果就从随从那里听到了林静含要出门的消息,急忙追出门去,只看见大门处空荡一片。 他忙去拉过了一匹马,就要问林静含往哪个方向去了,将守卫搞得一头雾水。 “你怎么在这里?”林静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刘城珏转身就看到了她,“你没有走?”他的眼睛里绽出惊喜,但她背着的包袱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林静含看他大清早独自拉着马,问道:“你是打算骑马追我去吗?” 他支支吾吾:“我……是,是想问你为何突然要走。”莫非是要逃婚不成。 “要去通州一趟,正要走呢,刚好,这马给我用了。”她拿过他手中的缰绳。 刘城珏急急上前:“我也跟你去。” 林静含断然拒绝了:“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见她神色坚决,刘城珏也不敢坚持。 “你千万要小心,万事自己为先,”他小心地叮嘱道,接着又羞怯地补了一句:“那我们的婚事……” “等我回来就成亲吧。”林静含说完这一句,一拉缰绳,骏马前蹄扬起,打了个响鼻,朝着通州的方向奔去。 他看着绝尘而去的马,心中怅然若失,只希望这一去,回来别改了心意才好。 第52章 常萤山楚雪泽随着陆秉元在裕山秘密找寻了许久,但是秦时距今已过千年,要找到松树、河流并不容易,此事只能循序渐进。 从裕山下来,回到别院时,他的脸像是雪濯似的,苍白脆弱,楚雪泽扶着椅臂坐下,为了确定位置,他驱动了太多毒虫,如今已是支撑不住了,但这事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时有暗卫无声上前,禀告道:林静含已经到了通州。 楚雪泽心中一动,猛地站了起来,脚下的步子又生生止住,镇静了容色,他问道:“含娘因何而来?” 手下将青峰盟内诸人逼迫请求林静含来找常萤山秘宝的事一一道来,说完又提到:“林小姐如今就在通州城内,正到处找懂古扶桑语之人,可要阻止她?” “不必。”说完,他抿嘴沉默了下来,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听闻林静含在通州,他实在难以抑制想去见她的心情,他们已经分别几个月了,想到此处,楚雪泽心中涨漫起委屈,他想将人搂住,细细地和她诉说这几个月的思念。 可她应该是半点不在乎的吧,这个狠心的人,即便自己再委曲求全,也没有过松口,自己在她眼中已是个死人了,可也没见她有半点的犹豫,转头就要欢欢喜喜地成亲去了。当真是个…… “负心人……”他咬牙低声念道,太过激烈的情绪让他止不住地咳嗽,眼尾微红,让清隽的面容染上了秾丽。 可是……既然她查出了常萤山在通州,是不是也查出来他的假死呢。毕竟假死一事仓促,细节处实在粗陋。他从不怀疑林静含的聪慧,但是此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她当真生气……那便生气吧。楚雪泽眸光变冷,那日她说二人就此断了,她行事果决,自然轻易就能将他舍弃了,自己又何必怕她生气呢,左右等他成事,不管林静含愿意不愿,从此她只能皈入他的怀中。 林静含看着城门上偌大的“通州城”三个字,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她快马急行数日,早已倦怠不堪,只想寻了一个客栈好好梳洗休息一番。 却没想到城中的许多客栈竟然已经满客了,她便问起掌柜:“通州城的客栈一向这般紧俏?” 掌柜的好说话,答道:“也不是,只是最近来了很多外地人,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林静含想着,莫非是常萤山秘宝之事已经传扬开来了,想来也不无可能,只拂花阁与朝廷相争,那方多一点心思,况且她也将线索告知了张三变,难说泽川山庄之人没有推出谜底,如今通州城,潜在暗处的人只怕不少。 这时,客栈的二楼传来了声响,一个小孩子从房中跑了出来,但很快被追出来的男人捂住了嘴。林静含定睛一看,小孩竟然是她曾在山中遇见的张小,他不是往太湖去找他大哥了吗,怎会出现在此处。 “你在做什么?”她断喝一声。 小孩看到是她,眼睛一亮想喊她,却被那个男人死死地捂住了嘴。 听到她的声音,房中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泽川山庄庄主朱问山。 他垂眸往下看,很快就认出了这位武林新秀,在他的泽川山庄一人独斗七鬼,一战成名的青峰盟的少主。 朱问山拱手道:“先前林少主独斗七鬼,朱某实在感谢,听闻林少主将与洗剑城刘少主即将成亲,届时朱某定备下厚礼往贺,只是喜事将近,不知林少主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此啊?” 口上道贺,心里却狐疑,当初通州的消息就是她告诉张三变的,莫非这人也有心思不成。 林静含懒得答他,只问:“庄主为何抓着个小孩子?” “这个嘛……这是我侄子,我亲自送他归家罢了。”说着拍了拍张小的肩头,“我们去找你大哥,是吧。” 他这话出口,男人就松开了张小,张小挣扎地看了一眼楼下的林静含,点了点头。 听他这话,看来张三变真是他大哥,只是不知张三变为何当初没有承认,但各人有各人的思量,她懒得追究。 “既然如此,那我就另找其他客栈投宿了,再会。”林静含随意抱拳离去。 朱问山凝眉看着她出去,若是这人也对秘宝有意,那拿到宝贝,就又变得难上加难了。 任谁都看得出彼此的猫腻,也罢,多的事林静含也不想多管,寻了半日,在另一家略简陋些的客栈住下了。 收拾齐整她就下楼向掌柜的打听起来这城中的书院,或是大儒住在何处。得到了在城北的回复,便策马往那边去了。 没有法子,哑巴留下的字和那本扶桑书册她实在是看不懂,只能找找这里有没有会扶桑话的读书人了,若是没有,就只能去走南闯北的行商那里去问问了。 读书人清高,又有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讲究,林静含求见几次遇阻,也不再客气了,直接扮成了黑衣人,一遍一遍地从大儒屋顶降下,拿着携芳剑问他们会不会扶桑语,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认识。 没有办法,林静含只能把目光转向行商的一边,行商们就好相处多了,走多了道眼神好,看着她握剑的样子就有问必答,结果倒真是柳暗花明,有个常走水路的行商,说知道城中有一个人,据他所知,只有那人会扶桑语。 林静含终于觉得松快了几分,赶忙问道:“兄台可否帮忙引荐啊。” 行商答得十分爽快:“这个好说,我写张拜函,你拿着去就可以了。” 作为酬谢林静含付了行商十两银子,拿着他的帖子往城南的别院去了。远远地就看见了别院气派的大门,上前拍了拍,很快有一个相貌体面的男子前来应门。 林静含暗暗赞叹,连开门的也是个会武功的,这间宅子的主人只怕不简单。 应门的人问道:“这位小姐,请问有何事?” “我,嗯,有人说这有人懂扶桑语,我就来了。”说着她又扬了扬手中的拜帖,“我还有拜帖。” “给我看看。”应门人伸手,林静含递过,他仔细看了上面的字,点抬手做请:“姑娘请进。” 林静含迈入了门槛,跟着男子一路朝里走去,过小桥穿曲径,见了内里的芳园景物,才觉得那气派的门也算得上朴素了。暗叹那行商怎么认识这样的富贵人物。 男子带她到了一处院子就停了下来,让她自己进去了。林静含小心地进了院子,景物一骤改换,外头繁华着锦,院内却清冷旷静,只藤萝的掩映下铺着一张相思纹的地毯,孤立着一张琴桌。 一间屋舍也不广大,深褐色的木料显然经历过风雨,打理得细心细心,显出光洁莹润的质感。林静含心道这莫非是这家里不受宠之人所居之处。 “姑娘既来了,就请进来一叙吧。”一道平和温软的声音自屋中传来,却有些难辨男女。 林静含向开了门的屋内看去,就见到层层的帐幔,和背后隐约端坐着的人影,从身形来看是个男子。 她进了屋,柔逸的帐幔隔着二人,林静含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形,脸是看不真切的,因为他带上一张面具。 一时间林静含有些怀疑他会不会是段青荇,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此人,况且段青荇已经无需这般作弄于她。 “公子知道我要来?”林静含在帐幔前的梨木镌花围椅上盘腿坐下。 楚雪泽看着一步步靠近,即使只是一个身影,也早已被他描画了数万遍,此刻唯想拥住她,亲吻她,侍奉她……听她再含她阿雪。 可是,他现下只能竭力按捺住心中灼热的悸动,信口扯谎道:“我听闻了几位城中大儒的经历,便想着你总会找到我的。” 林静含有些尴尬,说道:“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帐幔那头问道:“姑娘找会扶桑语之人,所为何事?” “想请公子译出纸上字句。”她说道。 “拿来与我看看。” 林静含拿近帐幔,就看见一只两根手指自帐幔中伸出,将纸张拿走。即使只是这一点,也能看出其人骨节修长如玉,形状美好。 “可能译出?”她问。 “能译。” 她喜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只是,不知姑娘可有酬谢?”能看到那身影随手撂了纸,撑着脸在看她。 “不知公子想要什么答谢?” 他似乎在思索,手指轻敲鬼面,道:“不若,春宵一刻?”声调上扬,含着撩人的意味。 林静含听到这话,心中不愉,没料到这是个登徒子,但她并没有当即发作,只是皱着眉道:“我已有未婚夫婿,还请公子慎言。” 楚雪泽听见这一句,手在桌下攥得死紧,有血珠渗了出来也不曾松开,他涩声问道:“姑娘可钟意你的未婚夫婿?” 她答得很快:“若不中意,怎么成亲。” “大抵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不巧,我的亲事从来是我自己做主。” 帐幔内久久没有说话,“既然如此,看来姑娘不愿,那请回去吧。”那纸又从帷幔间被掷了出来。 此刻,林静含只想拔剑直接抵住他的咽喉,想吓那些大儒一样吓唬他,但不行,从应门人开始,她就该知道此处戒备必然森严,贸然动手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53章 常萤山林静含拾起他掷出来的纸张,也不再多说,起身就要走了。 楚雪泽见她真就要走,慌忙半坐起身:“等等……”话中暗含着乞求,明明是她来求自己的,怎么还先走了呢。 林静含回头,料峭的眉骨带着霜意:“公子还有事吗?” “通州城内除了我,无人能通扶桑语,你当真要走吗?” 林静含冷笑道:“我倒是想问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取信于你,左右此事不慌忙,我自慢慢往东找去也使得。” “当真不慌忙吗?”楚雪泽眼神粘着她的影子。 “你难道知道些什么?” “这些日子,自然不止姑娘一人来找我解过这首歌谣。”帐幔那边的声音又变得散漫,“想来他们已经去了歌谣中所说的地方了。” “那就是那东西跟我无缘了,随它去罢。” 楚雪泽见她当真不为所动,说道:“姑娘不去也好,那地方凶险。” “谁说我不去,只是不现在去罢了。” “你已下定决心?”楚雪泽问她。 “自然。” “既如此,不如我退让一步,也不用辛劳姑娘到处跑。” “如何退让?” “姑娘承我一诺,可好?”他重又将声音放得温柔。 这倒是有商量的余地,林静含重新坐了回去,“可以,但是太离谱或者有背道义之事我可不做。”反正离不离谱她说了算。 帐幔那头也没在讨价还价:“这是自然。” 既然谈好了,林静含将纸再次递过了帐幔。 楚雪泽低头凝视着她莹润的指尖,轻轻推了回去:“不必,我记得。” 林静含察觉到他推自己的手,凉得吓人,这人若不是冰雕就的,就是生了大病,心里不禁啧然。 那头声音又响起,“你且记好,歌谣中说的是,通州北,裕山南,日起松荫,河下宫殿。”楚雪泽一字不漏地念出这几句,并没有欺瞒她的打算。 林静含在心里默念三遍:“我记住了,多谢,这边走了。”得了答案也不多待,再次起身。 “且等等。” “又有何事?”林静含心道此人事情真多。 “你我不通性命,但请姑娘予我一个信物。” 真麻烦……林静含随手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拿着这个去青峰盟,自然能找到我。” “之前就说了,不单姑娘一人来找我解过这歌谣,姑娘寻去,万望小心。” “你在担心我。”她回头,眸光潋滟。 楚雪泽咳了一声:“别让欠我的一诺落空了才好。” 林静含步出门去,挥手道:“我的命,我自然会看紧。” 恰好有风撩动帐幔,楚雪泽微微侧身,终于真切地看到了她离开时的背影。 他恍然忆起秦淼河画舫之上,也有层层帐幔遮掩,可他们确实紧紧挨在一起的,美好得让他想起天长地久几个字。 若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愿意不计代价地助你,他细细地抚摸着玉佩的纹理,亲吻上面还残留着的温度,眸光变得深沉如海。 她的气息远去,银花碧影从楚雪泽膝上漫爬而上,呲着信子歪头看他。 他伸出手指,在银花碧影头上拂过,柔声说道:“就去跟着她吧,别让她出事。” 银花碧影返身下了他的膝盖,朝着屋外游去,像它的名字一样,碧影一闪,隐没在了花木之中。 林静含脚程快,虽说是秦时歌谣,但幸好通俗易懂,歌谣中的裕山之名也承袭了下来,没有更改,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方向。 裕山的南面,确实有山,但却是连绵的山,覆盖着漫山遍野,深深浅浅的黄色绿色,别说找日出能照到阳光的松树,连河流都不知道有几条。 在来时她就已经仔细考虑过这歌谣中暗含的秘密。 日起松荫之处,说的应该是一颗巨大的松树,但寻常树木又怎能活过千年,所谓的河下宫殿,那河流也早已干涸,不知掩盖在哪片茂密的树丛之下了。 她想起在黑云崖的经验,不是早就有人来了吗,想来不用她自己找,可是自己要怎么抢过来呢。 “乔师父,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林静含拍了拍后颈,跃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银花碧影在湿润的泥土中爬行,循着她的气息也悄悄进了重山之中。 陆秉元和段青荇都在南面的山中,找寻真正的常萤山所在,双方都是人多势众,自然早晚都能找到,但谁也不愿看到对方捷足先登,他们互相提防又互相监视着,已经爆发了多次的冲突。 在楚雪泽刚离开裕山会别院的时候,偏巧手下的皇城司兵来报,通过砂石的比较,似乎是找到了那条干涸的河流。陆秉元当即前往,他洞察力惊人,找到了这片山中适宜松树生长的位置。 然而此时,拂衣阁的人也到了。 段青荇立在树梢,仍旧戴着他的鬼面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秉元,笑道:“辛苦副使找到这个地方了,接下来找东西的事,就交给我吧。”说罢身如鬼魅,剑锋直取陆秉元命门。 透明的丝弦如同蛛网张来,处处弥漫着杀机,皇城司兵若是一不小心碰上,就会肢块分离,血溅当场。 这么大的动静没逃过林静含的耳朵,她过去查看,果然就见陆秉元和段青荇又打在了一起,四周也是兵荒马乱,林静含悄无声息地躲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情况。 她很快就看到了那杀人的丝弦,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长明山庄灭门那日,正厅门口的丝弦,只怕不是南家人阻敌所用,而是他缠在门上,断绝他们的生路用的。 从长明山庄到天水坞,这人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她看着段青荇诡谲的身影,眸光渐冷。 看着他们不要命的打斗,林静含明白此处只怕就是所谓的河下宫殿的所在,只是不知道要从哪里进去了,历经千年,不会入口都已经被埋起来了吧。 此等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时候,林静含可不愿放过,她身法很快,避过了在激斗的拂衣阁众跟皇城司兵,悄悄遁入松林之中。 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林静含在松林之中的地面上摸索,一边还要小心地避开众人的眼睛。今日运气甚好,很快她就摸到了一处坚硬的石块,拍开上头的泥土一看,上头雕着秦朝时期的纹饰,她心头一喜,看来找对了。 顺着往下挖,林静含发现这不是石块,而是石柱,只是经过了沧海桑田,被埋在了深深的土层里,也是她今日运气逆天,才能找到这处,只是不知道入口被埋在了多深的地下。 刀剑相撞的声音和惨叫声掩盖住了她挖土的声音,终于整个石柱露了出来,林静含长出一口气,上手拧动,接着就是地面震动,惊动了正在对打的陆秉元段青荇二人。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段青荇朝旁边丢下一句,很快有拂衣阁的杀手循声望去,马上回禀:“公子,有人找到了入口。” 两把兵器撞在一起,二人双双退开开,又都朝松林而去,砍落了遮盖眼睛的松树,就看见俏丽的一个身影立在林中,地洞的门已经在她身后打开。 地面上的泥土因为打开的石门滚滚落下,落进了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封闭千年的河下宫殿现世,只是不能谁能先进去。 陆秉元身形比之段青荇更快,黑刀浑然如索命凶剑,要取这潜入者的性命。 林静含见黑刀劈来,自不会怕,提前携芳剑从容应战,但接着段青荇也出手了。 她来得急,遮脸的布料绑得也很潦草,一对二,才过了没几招,布巾就从脸上滑落。林静含也不在意,反正从剑招也能认出是她。 她的面容显现,段青荇怔愣了片刻,然而手下已在张弓搭箭。 段青荇离开黑云崖后不久,就收到了林静含逃跑的消息,他走不开,只能派人顺着她,知道她是回青峰盟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了,依旧照计划留在了通州。 却没想到竟然在通州看到她。“住手!”他喝令手下,拂衣阁杀手训练有素地放下了□□。 那边厢,陆秉元也想先解决这个闯入者,才不去理会来的是谁,知道自己不是林静含的对手,他命手下将人射杀另一边的皇城司兵箭雨没有停,林静含挥剑砍断来箭,箭雨纷纷落下,陆秉元也追了上来,冷硬的面容在箭镞后出现。 黑刀和携芳剑撞出火花,她肩膀不慎中了一箭,她一掌拍开陆秉元,丢到了想要上前的段青荇身上,阻止他靠近,接着就一脚将石柱踢回了正位。 此时石门开始缓缓关闭,林静含已一夫当关之势站在地洞口,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修罗之势,将企图上前的人一一砍杀。 待到地洞只剩了一条缝隙时,她咬牙砍断了石柱,在众人目光还在石柱上时,身形摇晃了一下,顺势倒入了石门之内。 林静含只觉得自己滚下了一个斜坡,也不知道滚了多久才到底,接着就嗅到了一股花香,彻底的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她隐约看到眼前的人影,那是一个带着几分天真稚气的少年,正伸出手在她眼前晃。 第54章 常萤山林静含是被一阵阵涌来的刺骨寒意激醒的,视野中一动一晃的,迷糊了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人背着,她挣扎了一下,摔落到了地上。 背着她的人转过身了,可惜地下太黑了,看不清他的面容。黑影直接挥手,嵌在墙上的夜明珠忽然亮起,林静含方看清了眼前人,是个容色清澈的少年,瞳剪秋水,正歪着头认真打量着自己。 “你醒得好快啊……”落伽有点惊讶地看着她,那股花香有迷神的效果,能让人睡个一整天,没想到在迷宫之中她就醒了。 “你是谁?” 听了这话他好像忽地有点小兴奋,向这个闯入宫殿的人,有些郑重地介绍起自己名字:“我叫落伽,”想了想,他又问:“敢为姑娘芳名?” “林静含,你是这山中的……童男?”她警惕地打量着他,不是说徐福留了一对童男童女看守秘宝吗,难说他们没有吃长生不老药活到现在。 落伽奇怪:“什么童男?我快至弱冠了,才不是童男!”他白净的脸鼓了起来。 林静含只觉得驴唇不对马嘴,只问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啊,我住得离这近,听见有动静就跑过来了,然后就看到你倒着了地上,这才像背你回去治治伤。”落伽老老实实答道。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 “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的?” 林静含脑子转得很快,说道:“外面很多人,我是被他们打下来的,你能送我出去吗?”这话半真半假,她可是把石柱都砍了,若是只有这一条路出去,那就真要糟糕。 “是吗?可是我娘说进来的都是想要偷东西的。”落伽黑溜溜的眼睛带着怀疑,“不过东西被我爹娘守着,谁也偷不到的,我还是先带你去治伤吧!” 他的话跳得很快,眼见着他又要上前背她,林静含忙抬手:“我自己可以走。” “好吧,那你要跟紧了。”他起身,示意林静含跟上。 她跟上了这位名叫落伽的少年,也不忘左右观察着四周。 这里好像是一处迂回曲折的迷宫,除了他们这处亮起的夜明珠,前后都是黑洞洞的,且寒气逼人,她方才就是被寒气冻醒的。 落伽带路也不忘和林静含闲聊:“你在外头是做什么的呀?” 她随口答道:“没什么正经事做,算个剑客吧。” “是个女侠?”他忽地转头看她,眼里带着兴奋,“好厉害!” 接着又叽里呱啦地问了好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林静含心道:这孩子是不是关在这地底下被闷坏了。但既然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她自然有问必答,两人也算相谈甚欢。 其间,密道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落伽还试探着来拉她的手,一双小手很是细嫩,但是……林静含还是有些不习惯和陌生人如此亲密,改为了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带着光亮的出口,也不知落伽是怎么认路的。 一处了迷宫,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这里不知道离裕山多远了,但仍然在地下,稀奇少见的花草浆果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像一处山鬼所居住的秘境。 落伽带着她走一条小道,衣裾拂过花丛,惊起了成群的萤火虫飞起,林静含细看,才发现处处都闪着萤火虫的荧光,是这处地底世界主要的光源,莫非这就是常萤山名字的由来吗。 落伽看着愣愣的林静含,只觉得这个外来者可爱,在漫天萤火的眷顾下,比他话本里画的绝世美人还好看,还是个潇洒的侠客,流了这么多的血也不哭。 他随手摘了一些止血治伤的药草,回到了自己的竹舍之中,林静含也站定在了这间小小的竹舍前,从窗户就可以看清里面的布局,床,书架,桌子。显然只有一个人住。 林静含坐在窗下的小凳子上,正好和在窗内桌子上捣药的落伽面对着面。 “你爹娘呢?”她还记得他方才说的,东西是由他爹娘看守的。 “他们住在别处,离这有点远,我只有长大……只有我娘守不动了才轮到我去。”落伽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小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林静含撑着脸看他用木盅子捣药,随意扫了一眼书架,就看到了几本医典,看来他是会医术的,只是占了大半柜的,却是话本子,就连桌子上也倒扣着一本刚看到一半的。 皆是本朝的文字,看来他们并不是彻底的与世隔绝。“你认字?”她问。 落伽点头:“我爹教的,他怕我一个人住无聊。” “你喜欢看话本啊。” “我爹说要让我明白人情世故,所以给我带回来的都是话本故事,他说世间认字的都在对无聊的四书五经,我又不用功名,只要不被人骗就好了,四书五经我倒是看过几页,真的无聊,为何懂这些的就是人才啊……” 林静含只问了这一句,落伽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实在对人提不起提防的模样。 落伽嘴上说着,手上不停,往被捣烂的药草里加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说道:“药好了,你进来……把衣服脱了吧。” 说完他还咳了咳,试图端出大夫的威严。 林静含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说道:“多谢,我可以自己上药的。” “啊,哦,是吗,那给你……”他把木盅子塞给她。 见他如此干脆,林静含暗道是自己多想了,又问:“可否借内室一用。” “可以。” 落伽看着她将门关上,又将窗户上的帘子放下了,带着笑意的俏脸缓缓地垮了下来。 他坐在台阶上双手撑脸,嘟囔道:“怎么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呢……” 他左看右看,女侠落难掉入秘境,遇见救命恩人风流倜傥,孤男寡女一块治伤,这般那般……接下来不是心意相通,情愫暗生,成亲生子吗? 落伽不由得叹了口气,再抬头,远远地就看见他爹竟然往这边来了,一定是洞口那边的动静惊扰到了他们,他娘才叫他爹来查看情况的。 他慌忙起身推门闯了进去,就见到林静含衣服已经脱到了腰上,只穿着肚兜,正拿着药浆往肩膀上涂。白莹莹的一片,他从没见过,落伽白净的脸登时就漫上的红色。 林静含被他的闯入惊了一下,但也没有失态,她迅速穿好衣服,见他进来只看着自己发愣,语气冷冽地问:“怎么了?” 他才愣愣说道:“我爹来了。” 闻言林静含迅速往窗外看了一眼,直接拉过了落伽上床,扯过棉被将二人严严实实地盖住。 落伽冷不防触到她柔软的肌肤,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在被子里傻傻地看着她。这么近看,只觉得女子脸蛋无暇,冰妍玉丽。 果然话本诚不欺他,这不就是芳心暗许,投怀送抱了吗!落伽心中乱乱地瞎想。 竹屋外,一个中年汉子站定了,试探地喊了一句:“儿子,在睡觉?” 林静含凑到落伽耳边小声说道:“应声……” 温热的气息喷得落伽耳朵痒痒的,他傻傻问道:“应什么……?” 这一声没有刻意压低,落伽他爹听见屋内果然有人,竹制的门直接被踹开了。 松林内,段青荇和陆秉元看着砍断的石柱,关闭的洞口,两伙人面面相觑。 还是段青荇先开了口:“陆副使,我看这石壁颇厚,不如另寻入口?” 陆秉元却不答话,而是抬起了手,又手下上前。“去找火药,炸开。” 段青荇负在背后的手攥紧了一下,林静含还在里面,若是伤及了她……但他转念一想,那箭镞没有涂毒,且只中了肩膀,在最后一刻掉入洞中只怕是故意为之。 她如今应该已经在洞中找寻了,也就没有开口阻止。双方人马一时息战,各自提防着。 层层枝叶之后,张三变也早就悄悄地盯着这一边,他本不愿意再牵扯到常萤山秘宝中的。 但他的弟弟,张小一路寻去了泽川山庄,张三变拿到通州的消息后就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朱问山拿了线索还不算,更要他去把秘宝抢到手。 流浪江湖的人,为防仇家寻仇,都是自称没有家人的,何况是他这种没有根基的,如今,他果然因为家人被朱问山钳制了,不得不走通州这一趟。 目睹了松林里的变故,无声地退出了裕山,回到通州城内朱问山下榻的客栈中。 朱问山听张三变说完裕山那边的情况,眉头紧锁。 陆秉元、拂衣阁、林静含……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打得过的,想要从这些人手中拿到宝物,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他们如今要找到足够的火药炸开洞门,应该要不少时间吧?”他沉吟许久,问道。 张三变答:“那石门坚厚,通州又非屯兵之地,即使是皇城司的人要足够炸开石门的炸药,只怕还要时间。” 朱问山咬了咬牙,说道:“那就把常萤山秘宝现世的消息告诉整个江湖武林,不日,必有大批高手蜂拥而至,我们且坐山观虎斗。” 当下也唯有指望更多的人来分散两方的实力,将皇城司和拂衣阁拖垮,或许还有一争之力。 领了命令的人很快就出去了,一旁被挟持着的张小看这张三变,喊道:“大哥。” 朱问山也不捂他的嘴了,虽张小开口说话。 张三变转头,他还没有问过张小,为什么一个人跑这么远的来找他。 “你找我做什么?不是说了,我无事便会回去吗。”他声音平铺直叙,没有起伏。 张小喉头梗了梗,说道:“俺们娘没了,要来找大哥回去扶牌位……”后面的几个字,已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张三变瞳仁紧缩,按紧了剑柄,若堕雾中,尚迷昧着不知张小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问山的声音却在旁边响起:“孝道为大,看来张大侠要尽快办完手上的事,尽早回去给你娘扶灵才是啊。” 第55章 常萤山落伽他爹一脚踹开了木门,就看见被窝在拱动,他一步步警惕地往床边靠近:“儿子,在睡觉呢?” “嗯……啊,是啊爹爹。”落伽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然而他爹已经不信了,手扯住被子想要将掀开,然而彼时林静含衣襟松散,她急忙将被子扯住,他爹扯得脸都红了,那被子仍旧紧紧盖着人,但已经能看出里面躺着的不止一个人。 “他娘诶!进来人了!”他也不迟疑,高声地往外喊着。 又破空之声传来,似乎是什么人直接瞬移了进来,速度快得然林静含暗暗吃惊,没得她相好对策,那床刚刚还在被扯来扯去的被子被撕成了碎片,露出了被中的二人。 落伽他爹不小心看到了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啊!”的一声捂着眼睛就跑出了门外去。 林静含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妇人立在床前,面容和落伽又五分相似,她正神色怔愣地看着床上的景象,一时似乎有些接受不了。 “娘。”落伽喊了一声,迅速地爬下了床,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儿……成长了?”她盯着落伽直看。 “啊?”落伽听不明白。拉赫林静含忍不住了,开口道:“都是误会!” “外来者,你为何在我儿子床上?”她的双目如同利剑射了过来。 这……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道:“我受伤了,令公子救了我,刚刚我在敷药,听见有人来了,我一时慌乱躲进被子里。” 落伽他娘问儿子:“她说的是真的?” “是。”他点了点头,眼睛清澈见底,并没有撒谎的意思。 “傻儿子你懂什么啊,外头的妖女惯会骗人。”他娘才不相信,她五指并拢朝林静含抓来,身法诡异,林静含眼见着她的动作缓慢,却躲闪不开,瞬间就被擒住了。 五指尖尖正好抓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她忍不住地皱眉,连落伽也轻嘶了一声:“娘,你轻一点。” “你少心疼她,”她厉声呵斥道,“此处是禁地,外人不得进入,且将你关着,日后再行理论。”说罢就将人给扭送到了一处洞窟之中,拿铁链锁了起来。 处理完之后,落伽他爹才问道:“孩他娘,我们要怎么跟她理论啊?” 落伽他娘突然问他爹:“他爹,你会杀人吗?” “啊……我咋会杀人呢,山鸡野兔倒是杀过。”落伽他爹吓了一跳。 落伽他娘说:“我也不会杀人……这里上千年都没人来过,我虽会绝世武功,但从未杀过人。” 这一寻思就犯了难,“如今外头的门也坏了,你说那些人还能进来吗?” 既然没办法杀人,那不如…… 夫妻俩又回到了落伽居住的竹屋之中。落伽看他们回来,迎上来担忧地问道:“娘,静含姐姐没事吧,她还受着伤呢。” 他娘问:“儿子啊,你觉得她漂亮吗?” “很漂亮的。”落伽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她吗?”他爹紧追一句。 “这个,我还不知道呢。”落伽歪着头。 “那正好,你这几天和她相处一下,多去看看多,要是喜欢,也省了你爹之后下山找媳妇的功夫了。” 这样吗?落伽十分乐意地点了点头。 徐福留下的那双童男童女为了繁衍结为了夫妻,但是之后的配偶,都是由父母在山下找的,而领受了守护秘宝重担之人,此生是不能下山的。 落伽想,自己能提前遇见,总比他爹随便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强多了,自然是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见到儿子没有反对,夫妻俩一时之间也轻松了下来。 很快,林静含就见到落伽出现在了山洞了,她肩膀上的伤口又被撕裂开了,落伽是来给她上药的。 林静含本来想说自己来,但她现在已经被铁链牢牢地困住了,也就没再浪费口水。 落伽端着捣药的木盅子跪坐在她面前,活像一个乖巧的小媳妇。“我来帮你上药吧?”他小声试探着说了一句。 林静含也没这么多讲究了,点头示意他随意。 落伽小心地撕开她肩膀处的衣裳,又拿一块帕子轻轻地擦拭了伤口周围的血迹,才把药浆细致地抹上,一边抹还一边吹气。 林静含的肩头察觉到一阵凉意,低头看他嘟着嘴吹自己的伤口,忍不住说道:“不用,不痛。” 落伽坐正回原处,笑着说:“真的吗?你好厉害。” 上完了药他就离开了,林静含想说服他放了自己,但又想他怎么会因为认识一天的人忤逆爹娘的意思,便歇了心思。 过了一个时辰,落伽提着一个小篮子又过来了,篮子里放着一些野果子,她还是没法动,还是落伽一个一个地喂她吃。 就这个几日下来,林静含觉得自己像他养的一个小宠,但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看得开,就没什么心理阻碍。 这几日,落伽也在偷偷地瞧着她,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最后,他羞涩地朝他爹娘点了点头。 他娘激动地拉着他爹就来了锁着林静含的洞窟。 林静含听见有两个人进来的动静,抬头,果然是这夫妻二人,落伽并没有跟来。莫非是,她的死劫到了? 没料想,白衣女人倒是落落大方地介绍起自己来了:“外来者,我叫落梅,这是我夫君唐棠。” “啊?”林静含怀疑自己听错了,杀人留名,是要她带到地府去吗?还有,糖糖是什么鬼。 落梅却不理会她的反应,接着说道:“如今你已毁了我儿子的清白。” “啊?”她又是不解,这事先前不是说清楚了吗。 落梅又重复了一次:“你毁了我儿子的清白,现在他在寻死觅活的,你只能嫁给他了。” 寻死觅活,她看着那少年这几日挺有精神的啊。 虽然听不懂,但她还是拒绝道:“只怕不行,我已有婚约。” “我先前都问过我儿子,他说你把开门的石柱都砍断了,断然是出不去了,那劳什子的婚约既然履行不了,那只能嫁给我儿子了。” 林静含低头不说话,这对夫妻拿她当愣子哄呢,那石门明明就没开过,落伽的书是本朝文字,他爹肯定是经常下山的,一定另有别的通路。 可另一条路,凭现在的她,能找到吗。 若是答应成亲,将来她或许有机会接触到秘宝,就算不行,也能像这个唐棠一样,知道出去的路…… 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气节,她师父曾经说过,剑客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生,这就是剑客的气节。 但是……我没有气节这种东西。林静含冷静地想,然后点点头道:“好。” 见她同意了,落梅和唐棠都有些开心,落梅忙上前拍断了铁链,这徒手分金断石的内里,看得林静含不禁眼神微眯。 她热情地将儿媳妇扶起来:“哎哟,地上凉啊,你还受着伤呢,可别落下了病根。忘了问了,静含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岁。” “啊……”落梅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大了,竟然还没成亲。 唐棠忙在旁边说道:“没事,没事,女大七八岁,丈夫不受罪啊!哈哈哈哈……” 洞内一时洋溢着快活的气氛,和洞外迥然相异。 陆秉元和段青荇已经僵持了几日,趁着皇城司去收集火药的功夫,拂衣阁也没闲着,由段青荇坐镇在洞口,另派了一些人去寻其他的入口。 然而就这几日的功夫,常萤山秘宝在通州裕山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现下整个江湖的人都在往这边来,妄想着能长生不老,能天下无敌。 他们守在这片松林出,已经杀了不少妄图闯入之人。但源源不断的人终究不能除尽,况且探子回报,如今山下的人已经纠结成众,各大派的能人异士也到了通州,只怕不久这片松林就要成为炼蛊之地了。 楚雪泽仍旧端坐在别院之中,饮着一杯香茗,听暗卫回话。知道林静含已经进了密洞之中,外面杀得怎样都与她无关,他布起局来更加安心了。 “银花碧影也跟着她进去了呢,有它带路,想必其他东西进去也不难。”楚雪泽看着盏中澄澈的茶汤,神情越发放松。 他问下头的暗卫:“江湖武林即将群起攻入裕山的消息,可也传到拂衣阁那边?” 暗卫回道:“虽折损了一两个人,但消息已经传到了,也确认那人是听到了的。” “那就好。” 夜是深夜,裕山深林原是人迹罕至之地,晚上只有昏鸦走兽的嚎鸣,现如今却有林立的火把燃起,引起的几处山火也无人理会,一众武林人士朝着皇城司和拂衣阁所守着的松林冲来。 陆秉元和段青荇二人面色不变,手中黑刀扬出劈波斩浪的气势,腕部丝线在深夜难以觉察,瞬间切割过无数的血肉。 如今这般乱象,已经不是哪一方能拿着东西全身而退的模样了。只看谁能在今晚的厮杀中最后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有一雄浑的声音震荡着整片山林:“三十年前黑云崖杀得还不够痛快,今日且用你们的血,祝我儿长乐无极!” 众人听到大骇,难道这声音的主人当真是江湖传闻中,死去已久的拂衣阁首任阁主蓝纵? 第56章 常萤山人未到,声先至。在场有不少当年参与黑云崖事件的大派,听到了蓝纵的名讳,瞬间有些后缩,若真是他来了,只怕这架讨不了好。 却更有不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人士嗤道:“不说传闻他已死去多年,这个只怕是个狐假虎威的,就算还活着,也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头,我们在场高手不少,还打他不过吗?” 这一番话颇有稳定军心的效果,到底还是秘宝的诱惑力太大,如今江湖久未露面的人都纷纷出现,更是证明了这里真的藏了宝贝。 然而有人在听见蓝纵的声音后,却已悄悄招起了手,示意后退,他就是陆秉元。那些收集到的炸药留了一部分在原地,皇城司兵迅速离开了松林,隐没入了黑重的深林中。 段青荇听到蓝纵来了,却皱起了眉,他向来讨厌极了此人,疯疯癫癫只会坏事,所以他行动从不和这个阁主商量。他不来,自己未必就不能拿到东西。 蓝纵出现在,仍旧是那身陈旧的僧袍,胡子凌乱,眼睛浑浊。有年纪大的看到这个老僧,绝对认不出来这是当年那个曾经风华鼎盛的武林盟主。 旁边的段青荇虽然白衣沾血,但气定神闲,玉立在残肢断臂之中亦不损容色,和他实在格格不入。 “此处不需要你。”段青荇开口。 “你要去找东西,不需要你在这里费这些力气,我来干干脏活。”蓝纵对着儿子实在低眉顺耳,段青荇因他早年的疯癫受害,如今清醒些了,他便万事以儿子开心为重。 听罢,段青荇不再说话,蓝纵身如鬼魅,无剑无枪便杀将上前,却在不少的高手中来去自如,只杀出了一片血雾。当初的少年天才,武功没有因为堕落而倒退,反而变得邪性毒辣,招招致命。 不过确实,他来了,段青荇就有功夫腾开手去做别的事情了,他下令将皇城司散落的火药收集起来,全部堆在了洞口。 河下宫殿之中,听不到山外的打斗声,林静含在落梅的热情搀扶下又回到了落伽的屋中,那少年坐在门口是台阶上,看见他们回来了,眼睛亮晶晶的。 林静含还想问他,自己污了他清白的这个说法是怎么回事呢,但碍于人家爹娘在这,她也不好问出来。 “好了,以后这就是你媳妇了,你们要过得和和美美的,和我跟你爹一样。”落梅笑着拉过落伽的手和林静含的手放在一起。 唐棠也含情脉脉地抱着落梅,一时间,他们好像是甜甜蜜蜜的幸福一家。 落伽羞涩地点了点头。 林静含却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她试图拖延一下:“可成亲不是要三媒六聘吗?” 落梅却一摆手:“哎!三媒六聘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没这么多繁琐的规矩。” 林静含瞪大了眼睛:“那要如何?” “不如何,以后你们俩住一起就好了。”落梅干脆地说道,她还要回去守护秘宝,不好离开太久,说完就要走了。 林静含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叹气,罢了,现下只能徐徐图之。她扭头看着身旁的少年,清秀可爱,正开心地拉着她的手在晃,两人宛如过家家一般。 落梅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大声说道:“对了!我儿子还小啊,有些事情还不适合现在做,要控制自己啊。” 林静含听完只想扶额。 走在旷静的密殿走廊中,落梅唐棠夫妻二人还在商量着事情,落梅嘱咐唐棠下山买些被褥,女子的衣服水粉一类的东西,还有落伽房中的那张床也要钉得大一点,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唐棠也认真地记了下来。 “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地宫之中突然多了许多的虫子。”落梅逖听遐视,听见了许多小虫爬动的声音。 “是吗?”唐棠也竖起耳朵去听。 这时,就听见石门那边有连续不断的轰隆声作响,山石都震动得落下来不少。落梅才恍然大悟:“是不是有人在那边炸门,才惊动了这么多小虫子?” 唐棠点头:“很有可能。” 林静含和落伽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料定是陆秉元或段青荇中的哪个拿了炸药炸门,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落伽倒是天真,问道:“是又有人要进来了吗?” “是危险的人。”她不自觉地说道,“你会武功吗?” 落伽点头:“会的。” “那就好,若有变故,保护好自己。” 另一边落梅迅速去查看祖祖辈辈守着的一间金室,内里灌注了上百斤的青铜,任谁也抬不动,炸不飞,再三确定东西放着不会被人带走,她才出来,往石门那一头去。 出了秘宫,经过了落伽的住处,落梅远远地冲儿子说道:“带着你媳妇,给你爹退到秘宫中去。” 接着她像想起了什么,又上前点了林静含的几处大穴,说道:“难保你和外头的人不是一伙的,我先封住你的武功,之后再给你解开。” 林静含自然知道她担心自己对她的丈夫儿子突下毒手,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只点了点头。 落伽拉着她着急忙慌地跟唐棠进了这家人世代守护的秘宫中,里面比先前落伽先前待她走的迷宫还要复杂,外头的人要进来,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别院之中,一切都照着楚雪泽的设想进行着,他面前放着一个蓝瓷浅底的水盆。 青年微微俯身,清隽入骨的面容倒映在水中,眸光看着那种不断爬动的母蛊,任它搅乱了水面的平静,模糊了他的面容。 “还没找到吗?”他看着荡开的波纹喃喃自语,“应该快了。” 静处林立的暗卫警戒着整个别院,如今通州城因为混乱非常,陆秉元尚不知道能不能办好皇上交代的事呢,院中的三皇子,还有兴致弹琴,线音清幽动人,玉人静心端坐,淡出了凡尘。 一曲终了,修长如玉的手按住琴弦,楚雪泽说道:“走吧,上裕山。” 裕山上的情况暗卫已一次次地紧密通传进来,任谁都知道上边堪比修罗地狱,这是皇后刚寻回来的嫡子,可是绝对不能出了差池的。 暗卫头领犹豫了一下,想要张口劝止,却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浑身震颤抽搐不止,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青绿的脸上尚带着惊恐疑惑,就已经寻不到呼吸了。 楚雪泽早已经在这一批暗卫身上下了蛊,能跟他出来的人,当然要紧紧拿捏在自己手里。 “走吧。”他重复了一遍,清雅的声音如晚风吹动檐铃。 落梅一个人穿过了迷宫,就那堵厚重的石门已经被炸开了一半,有人正在清理这堵在门口的碎石,她一挥手,打向旁边的石壁,花香味的迷烟弥漫,那几个人才刚嗅到异样,就软倒滚落了下来。 然而这迷药只能对付几个人,落梅听见,外头的人绝对不下百数,血腥味冲了进来,浓重又恶心。她有些犹豫,但仍是定了定心声,走出了洞口,如今已经不能犹豫,这杀戒,只能开了。 林静含被点了几处大穴,如今又被落伽拉着,跟着唐棠在迷宫一样左转右蹿,落伽也没进过几次秘宫,还得由他爹带路。 这里不像外头的迷宫昏暗,而是有长明灯照亮前路,墙壁上全是秦时的鱼纹、花纹、龙凤纹,人走过带到灯烛晃动,花纹看得她眼前发晕。 “你们有没有听见有虫子爬动的声音?”落伽听着那些节肢在地上爬动的声音,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唐棠说道:“是有,你娘说应该是炸药的震动带出来的。” 说道他娘,落伽小脸担心地皱起:“阿爹,娘一个人出去真的不要紧吗?” “我也担心啊,可她让我带着你先走。”说到这,唐棠也是满脸忧愁。 林静含见父子俩愁眉苦脸的样子,宽慰道:“你娘很厉害的,外头那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放心吧。” “没错,阿梅很厉害的,而且就算打不过,她也能跑,她跟我保证过的。”唐棠拍了拍胸口坚定地说。 听了他们的话,落伽终于稍稍放下了心,接着他又问:“东西没人守着,真的不要紧吗?” 林静含在此,唐棠也不愿说得太详细,只道:“你娘去看过了,她有分寸的,快些走吧,前面就到了。” 三人就一齐安静了下来,在走道中迅速地穿行。 洞外,正如林静含所言,落梅杀了一人之后,就不再怕了,站在洞口,谁来杀谁。段青荇见到洞中出来一个白衣妇人,料想她定与徐福当年留下了童男童女有关,是守护秘宝之人。 他想要上前与她一战,却被蓝纵挡在了一边:“你不是她的对手,我拖住她,你进去。” 段青荇看着二人打斗,明白那女子确实有惊世骇俗的功力,而蓝纵也将她引走了。他也不再看,抬起脚迈下了石洞之中,很快,就走到了迷宫之中。 走了几个转弯见到死路之后,他也不惊讶,袖中的丝弦如同活物一般,替他试探着往所有的道路走去,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唯一的通路。 裕山山脚,不少人看着蓝纵撕人吹灰不费,死了几个大派高手之后,他们已不再自信,许多人对秘宝没了想法,只想保命,都争相往山下跑。 只有一顶玄黑轿子在不起眼的小道中上了山。 “哦,金子和青铜吗?”楚雪泽坐在轿中,也不知在和谁说话。他扭头看着外头迅速后撤的景物,重重树影投在轿子上,投在他莹白如玉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张牙舞爪。 他稍稍思考了一下,笑道:“这些东西,只怕是耐不住腐蚀的吧。” 第57章 常萤山就在看见出口之时,一根丝弦飞快地朝拉着林静含的落伽后脑射来,他耳听得破空之声,拉着身旁两人躲过。 三人回身望去,林静含微惊,没想到段青荇居然来得这么快! 段青荇温秀如女子的一张脸上,没有半丝笑意,看着落伽和林静含仍牵在一起的手,收回丝弦,说道:“看来你在这没什么事,哦不,倒是又一桩好事。” 林静含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嘴上自然不甘示弱:“今日除了看到你,其他的确实都是好事。” 这话成功地刺痛了段青荇,他长剑在手,说道:“那我就来替你试试,这新欢的本事。” 落伽将他爹和林静含推到一边,林静含站立不稳,还是唐棠扶了她一下,落梅的点穴功夫不仅封了她的武功,就连肢体都有些僵硬。 段青荇见林静含并没有动手,身形也不似从前稳健,有些惊讶:“你的武功呢?” 林静含退开站稳,道:“与你无关。” “可别分心。”那边落伽也说了一句话,是对段青荇说的。他的招数和落梅如出一辙,无刀无剑,修长的手生出寒霜,已是刀枪不入。 段青荇和落伽打着,竟然不分胜负,丝弦,长剑,腿脚功夫一齐上阵,快如虚影,显然双方的实力都是不俗。 看着两人在打着,唐棠凑到林静含旁边紧张地问道:“这人就是你在外头定了婚约的夫君?” “不是。” 唐棠瞪大了眼:“是你另一个相好?” “不是。” “那他为啥说这拈酸带醋的话?” 林静含解释道:“他从前是我的姐妹。” “江湖还有这种秘术呢?”唐棠眼睛瞪得更大了。 林静含没想到落伽年纪轻轻的,武功就这般纯熟,实际上有落梅这个娘盯着,所习的武功又是千年传承,相当霸道,他如今的本事已算普通。 而一旁两人的对话也传入了打架的两个人耳中,落伽忍不住“噗——”地笑了一下,段青荇恼羞成怒,丝弦斜飞着朝唐棠而去,就要让他闭嘴。 林静含反应到了,若是没意外,唐棠只怕要命丧当场,这家人是因为她才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她实在不愿意看无辜之人出事。 唐棠看眼前一黑,他就被林静含挡住了,丝弦又一次穿肩而过,还是先前她受伤的地方,林静含暗道一声晦气,这膀子真是多灾多难。 “阿音!别伤害无辜的人!”她喝道。 这一句是无意识之下喊出来的,成功让段青荇愣了一下,可就是这一瞬间愣神的功夫,一银纹碧绿的蛇影疾如闪电,段青荇只觉得脚上一痛,挥袖成风刃往脚下劈去,那碧影就甩到一旁,快速爬走了。 楚雪泽让这银花碧影跟着林静含,又肩负着其他的事情。 它倒是懂事,欺软怕硬,知道斗不过落梅,林静含被关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反而在这个时候出来使了暗招。 同时落伽看到了时机,一掌拍在他的心口,段青荇当即咳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便动弹不得了,那秀面上也迅速地浮现出青紫之气。 洞外,落梅和蓝纵已打得天地变色,周围除了他们二人,再不见什么活人。 落梅开了杀戒之后,便没了顾忌,招招致命。蓝纵也不是好相与的,三十年前便独步武林不逢敌手,到了暮年,更是通了西域鬼魅摄魂之法,与他对战,寻常都没有出招的机会。 双方都没有兵刃,拳脚之间却藏着无尽的暗锋,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撕裂斩杀。 战了两个时辰,两人都受了伤,眼中满满都是要将对方杀掉的念头,招式没有了先前狠厉,但谁也不先示弱,唯恐对方一鼓作气。 可就在这时,四周突然炸起了烈雷,山林间又是轰隆一片,惊飞了无数的飞禽走兽,炙热的火浪让二人都撞推开来,谨慎地看着眼前的变故。 没有人出现,还有无数的火箭炮弹在往这边投掷,几乎要将此处夷为平地的模样。是陆秉元退而复返了。 落梅无心再战,她退回了石门之后,蓝纵看她走了,暗道自己儿子还在里面,不知现下如何了,也跟着跑了进去。 待进攻停了下来,陆秉元的皂靴又重新踩上了这处土地,火药将松林烧成了一片焦土,即使点着火把也看不清周遭的情况,无数的尸体被烧熟了,人肉让焦煳的气味中带着肉香。 陆秉元静静地看着那漆黑的洞口,倒不觉得自己已经事半功倍了,要如何进去对付里面藏着的人,找到圣上要的东西,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秘宫走道内,段青荇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但是谁都没有上来补上一刀。 落伽和唐棠不会,林静含更不会,她垂眸看着他,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但自己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段青荇作恶太多,这是他自己的造化。 成了一个废人头一次林静含感觉不错,至少她不会一遍遍地问自己,有能力救为何不救,这曾是她的好友,可也是个天大的骗子跟恶人。 从前林静含会纠结,但她现在只是个没本事的废人罢了,她可以安慰自己,她有心无力。 落伽看到林静含抢身救下了自己的爹,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又是愧疚,若不是他娘封住了林静含的武功,她未必会受伤的。 他急忙冲上前去查看林静含的伤势,丝弦虽细,但是伤口整个被贯穿了,只怕疼得钻心。 “我们快出去找地方安顿,给她治伤吧。”落伽着急地说。 唐棠也着急地点头,三人继续朝着洞口走去。 最后两盏长明灯的尽头就是出口,入眼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外头仍然是黑夜,有草蟋的声音在林中此起彼伏。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落伽问他爹。 唐棠轻声说:“你娘要我们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走吧。” 那边厢落梅迅速地穿过迷宫,往秘宫而去。 她快步地走进那间黄金屋,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僵愣当场,金屋竟然已经被腐蚀洞穿,就连里面灌注的青铜,也蚀穿了,里面装着东西的小木盒不翼而飞! 旁边是无数虫子的死尸,恐怕就是它们的汁液溶蚀了金屋。 “原来……原来那虫子不是炸药引出来的……”她喃喃自语,心中万分悔恨自己的愚蠢。守护前面的秘宝就在她的疏忽之下丢失了。 落梅僵立在原处,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千年来,从不曾来过人,从来不曾,只是这一次,就这一次,我竟然守不住。”她只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抬掌欲从天灵盖拍下,可想到她的丈夫和儿子,她生生停住了手,他们如何了,可安全逃出去了?就算是死,她也想先确定他们的安全再向祖宗谢罪。 这么想着,落梅又往唐棠往日出秘宫的那条道走,快到尽头时,就见前面卧了一个人,落梅吓了一跳,向前一看,幸好,不是唐棠也不是落伽,而是先前进了石洞之人。 这人竟然追到了这里,而且看来是中了毒,没什么活路了。 落梅并没有停下,越过他出了洞口,往和唐棠约定好的方向去了。 蓝纵则顺着他儿子留下的线索一路穿过了迷宫,又慢慢地摸索进了秘宫的密道中。 结果就看到了他的儿子倒在了地上,蓝纵忙上前查看,就见段青荇面色青紫,呼吸已经弱不可闻。 蓝纵心神大骇,眼中带火,是谁伤了他的儿子,若让他知道,必要对方十倍百倍奉还! 但是无论如何愤怒,当下要紧的是先救段青荇。 他果断地封住了段青荇的穴道,他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的呼吸,呈假死状态。 蓝纵抿紧了唇,花白的胡子威扬狰狞,为了段青荇的命,他是非拿到长生不老药不可了。 轿子停在了高处一块凸起的山石上,楚雪泽掀帘子缓步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看着松林处的火光。 “陆副使还在那处?”他问。 “是,应是在考虑进入石门之中。” 楚雪泽漫声道:“先让他慢慢找着吧。” 有暗卫上前细心地摆好了一张太师椅,他敛衣坐下,只静静地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楚雪泽往地上看去,一片蠕动着的黑漆漆的东西在往这边涌来,带头的,是刚咬了段青荇的银花碧影。 “回来了。”他躬身伸手,银花碧影乖巧地从他指尖缠绕攀爬而上,三角脑袋轻轻蹭了蹭他昳丽的脸。 “她受伤了吗?”楚雪泽皱紧了眉,沉蓝的眼睛里,那份漫不经心早已消散。 那小蛇嘶嘶的也不知在说着什么,黑色蠕动的群虫拥着一个小盒子在他脚边。楚雪泽又轻轻拿起了那个小盒子,打开,并未宝光乍现,也没有暗器伤人。 江湖上人人觊觎的至宝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小木盒之中,不过一卷羊皮,和两枚丸药。 楚雪泽雪长的指尖轻轻拿起羊皮,陈旧腐败的气息迎面,展开细看,上面写满了小篆,确实秦时文字。 他安静地看着,羊皮卷上的字并不多,寓意却实在无穷。他令人点起了防风的灯盏,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上面的字,至于那两颗人人垂涎的长生不老药,根本分不到他的半点眼神。 一灯如豆,在山林中燃起暖黄的光,下面的争端杀戮似乎已与他无半分关系。 半晌,楚雪泽掩起了羊皮卷,丢回了小木盒之中,说道:“去把陆秉元叫上来吧,就说东西找到了。” 暗卫领命而去。 楚雪泽这时才看向木盒中了两枚长生不老药,此药当着如传说所言,能让人长生不老吗? 可惜他没半点兴趣,拈起一枚包好了后,他挂在了银花碧影的身上,说道:“乖,再为我跑一趟,把这个给含娘送去。” 他早便说过,只要是她想要的,自己都会给。 第58章 常萤山这是一处天然的洞穴,隐隐能听到滴答的水声,潮湿又寒冷。 落伽一路背着林静含过来,将她放在了正中间一块天然的大青石上。唐棠早已经在路上摘好了草药。 这一处是早就准备好的避难地,掩藏在层层密林之中,难以发现,唐棠早已在洞穴里备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他从石壁上挖空的凹槽中找出药盅,往洞穴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处天然的泉眼,将药材和器皿洗干净,唐棠利落地捣起了药。 落伽看着躺在青石上的紧闭着眼睛的林静含,她的嘴唇苍白,身体止不住地轻颤。 落伽察觉到她现在身体的虚弱,忙也爬上石头,避开她的伤口,将人小心地搂在怀里,缓缓地给她输送着内力。 终于,怀中轻颤的身躯平静了下来,那边唐棠也将弄好的药递给落伽,自己去洞口蹲着去了。 此时林静含已经清醒了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看见落伽正小心地解开她肩头的衣服,看着那一处模糊的血肉,正忍不住地皱眉。 “疼吗?”他轻轻地问。 林静含懒得答他,落伽涂药之后,照旧吹了吹伤口,药浆更加清凉,倒是舒缓了许多痛苦。 唐棠独自坐在洞口,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树丛发呆,他实在是担心落梅的安危,但还要顾着儿子,只能深深地叹气。 却没想到,树丛晃动,走出一身白衣,唐棠“嚯”地站起了身,惊喜地喊道:“阿梅!” 可落梅见着他,只是担心稍降,脸色仍旧比衣服还苍白,当真也和行尸无异。 唐棠看着她神情不对劲,担心地问:“怎么了?” 她气弱如鬼魅:“秘籍和长生不老药……都不见了。” “什么!”唐棠瞪圆了眼睛,“可知道是谁拿走的?” “不,不知道,是个擅使蛊虫的人。”落梅喃喃道。 唐棠倒没在秘宫中见到这样的人,“要不要待会问问静丫头?”他试探着问道,“没准她认识。” “静丫头……对!林静含,就是因为她打开了石门,才让人有机可乘的,没准她就和那使虫的是一伙的,里应外合!” 落梅顷刻间就将自己说服了,不管怎么,若是没有林静含贸然闯入,那些虫也寻不到通路进到秘宫之中。 “她在里面是不是?”落梅带着满身的戾气冲进洞中去,就要找林静含分说个明白。 唐棠头一次见妻子生出这么大的火气,根本阻拦不及,只能小心地也跟了进去。 落伽给林静含上好了药之后,仍旧抱着她缓缓地输送着内力,忽然听见外头起了争吵声,双双往外看去,就见落梅大步生风地走进来。 落伽眼睛一亮,高兴地说道:“娘你没事,太好啦!” 林静含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她气场不对,像是蠢蠢欲炸的炮弹一般,忙提起警惕。 落梅不理会儿子,掌心生寒,就要擒住林静含纤长的脖子,落伽一惊,忙伸手阻止了她,后面的唐棠见势不妙,也忙开口:“阿梅,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失了守护着的秘宝,落梅终究是冷静不得,怒道:“究竟是不是你,勾来了外人,偷走了东西?” 林静含一下就明白了过来:“秘宝丢了?” 唐棠上来双臂锁住落梅,答道:“一个擅使蛊虫的人偷走的。” “我不认识此人。”林静含否认道。 “那也是因为你来了,才引来了别人。” 林静含可不想背这个黑锅:“我来之前,那些人已经找到了松林,摸到石门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只是抢先一步进来了而已,石门不管是谁开的,那东西你守不住,就是守不住。” 话说得不错不错,落梅却不吃这一套:“你敢说你进来不也是为了偷东西?” “论迹不论心。”林静含仍旧冷静说道。 “是啊,阿娘……”小声地开口开口,“刚才有个坏人差点杀了阿爹,是静含姐姐舍身相救,她没偷东西,还救了人,我们不要伤害她好不好……” 落梅没想到还发生了这事,扭头看了看唐棠:“真的?” 他马上用力地点点头,说道:“是啊,刚刚要不是静丫头替我挡住,我就不能站在这里了。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我们亏欠了她啊。” 落梅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说道:“静姑娘,是我错了,感谢你救了唐棠,救了我们一家。”若是唐棠出了意外,她只怕会比现在痛心百倍。 可东西丢失已成事实,照祖宗例,她该自裁谢罪的。 林静含从头到尾观察着落梅,见她眼睛杀意消失了,自然也没有她眼中的决绝,忙劝阻道:“不必言谢,见你没事,落伽和唐伯父都很开心,还望莫要再做傻事才好。”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父子俩马上意识到落梅是想自杀,忙一齐抓住她的两只手,死活不让她动弹。 落梅看着丈夫和儿子,心中凄然,说道:“我如何有颜面活下去。” 林静含坐正了身子,劝解道:“徐福早就死掉的,他对你来说跟话本里的人差不多,虚无缥缈的,何必为了所谓的祖宗,反倒让最亲的人伤心难过一辈子呢。” “对啊,阿娘,我们是活人,却要生生世世拘在地下,若所谓的祖宗就是这样,那不认也罢,他们还能从地里冒出来打我们不成。” 唐棠自然也附和:“就是就是,咱们一家就开开心心活着,谁能把我们怎么样啊。” 落梅眸光闪动,眼见着是被劝动了,唐棠接着又跟她拉到一旁,慢慢地和她畅想之后的日子,他们可以买一个院子,种菜养鱼,儿子可以有更多的朋友,还能每天晒太阳,看落雪…… 终于,落梅释然地点了点头,她一辈子都被迫守着那间金屋子,唐棠描述的生活实在是鲜活又美好,让她有点舍不得死了,只想去人世间体验一番。 落梅做下了决定,整个人也松泛了下来,她赶紧上前解了林静含的穴道,又是一阵感谢,林静含只摆手说不用。 “你呢,你要和我们到山下住吗?”落伽墨黑的大眼睛落在她身上。 林静含说道:“不了,我是青峰盟的少主,又有婚约要履行,实在不能……” 她的话落伽自然明白,静含姐姐答应与他,不过是因为以为再也出不来了,如今他们都在外头,她自然不可能也不该背弃婚约。 说来还是他们一家骗了她,还逼她…… 林静含看着沉默的落伽,想要安慰什么,但还是作罢,她做事从来干脆,实在不必挥洒太多的温柔给无缘之人。 恢复了武功,林静含已经能自如地站了起来,虽然肩膀仍旧钻心地疼,但是她也不愿久待。 落伽又去凹槽中找了一件长袍给她披上,说道:“夜风寒凉,你若是赶着走,就请多穿点衣服吧。” 林静含没有拒绝,穿上了那件衣服,一家三口将她送到了洞口,她拱手作别。 “以后,我能去找你玩吗?”落伽忍不住问道。 “自然可以。” 他才笑了起来:“那后会有期。” 林静含点了点头,转身下山,还未走远,就听见了一阵轻灵的歌声,声音不大,顺着晚风吹到了她耳畔。她没细听,就走远了。 唐棠看着儿子独自坐在洞口,又唱起了当年他唱给落梅的情歌,叹道:“唉,终究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落梅也一直在看着儿子,没有说话。 林静含在山道上走着,她受了伤,并没有走太快,而是缓缓踱步,这时,树丛之中传来声响,她忙警惕地看去,就见一条小蛇探出了脑袋。 这蛇底色碧绿,带着银色的花纹,实在有几分眼熟。 她略一思索,这不就是咬伤了段青荇的那一条吗,看起来不像是无主之物。 落梅说拿走秘宝的是使虫之人,不会就是这蛇的主人吧。 银花碧影在她面前盘桓了一下,抬起身子,林静含就看见了挂在它身上的小包袱,珍珠大小,莫非,是给她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银花碧影一动不动,任由她解开拿走了东西,才慢悠悠地又钻回了树丛中。 林静含直呼神奇,解开小包袱,就看见里头是一颗黑色的丸药,包袱上写着“长舌不老药”几个字,没有落款。 这……是怎么回事?她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这东西当真就是长生不老药?给她的谁是谁?真大方还是有诡计? 然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恰好路过,盯住了她。 蓝纵目力惊人,竟然直接就看到了那纸条上的字迹,那就是长生不老药!那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蓝纵看着那独自站着的小姑娘,他在黑云崖上见过,武功称得上是不俗,自己现在受着伤,只怕一时难以制服。 段青荇现在是假死状态,一刻也拖不得,必须尽快会黑云崖的冰窟中躺着。 他只能暂时歇了抢药的心思,亲自带段青荇回黑云崖。 蓝纵谨慎地派了几个人盯住了她,为防林静含半道将药吃了或是给别人吃了,等他将人安置好,再行抢药。 林静含来这一趟,本来以为什么也没拿到,没想到竟然白得了一枚“长生不老药”,虽然存疑,但是想到林云起吃不吃都是死,死马当活马医,丢进他嘴了就知道了。 这么想着,她将那枚丸药收好,下了山就离开了通州城,往庐州青峰盟去了。 第59章 常萤山林静含一路策马回了庐州城,一路上也看到不少从通州离开的江湖同仁,在谈论的都是常萤山的秘宝归谁所有的事。 她途径茶肆,下马休息喝了一杯茶,听到的也是有关通州的消息。 隔壁茶桌的武林人士正说得热火朝天。 “要我说,那蓝纵竟然没死,宝贝可能就归拂衣阁了,天可怜见的,这眼看就是要魔高百丈啊,拂衣阁任意作威作福,以后怕是要生灵涂炭咯。” “这也难说,我走得晚,看有另一伙人朝着那山腰之处投掷火药炮弹,那个猛啊,蓝纵说不定早死在里面,被黄雀打了呢。” “我也看到,那衣服我隐隐约约见过,像是……皇城司的。”有在京师行走过的江湖人说道。 “拂衣阁和朝廷,嗬,这回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我等的本事了。” “谁说不是呢,你们都不知道那越女剑派,连掌门都搭进去了……” 一路言语纷繁,都在猜测着宝贝落在了谁的手里。有在泽川山庄见过林静含的,没想到她竟然也来了通州,凑上来问道:“林少主,此行可有收获啊。” 林静含想到袖中的药丸,只神色失望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翻身上了马离开了。 众人目送她离开,有看不惯她的人嗤道:“哼,特特跑了这一趟落个空,装什么神仙呢。”女子一战成名,却也有人看她不起。 却有人说:“诶,这么大的宝贝谁不得来看一眼,瞧瞧自己有没有机会呢。” 裕山以南,楚雪泽静坐在太师椅上等陆秉元上来,忽然自暗处亮起一点剑芒,朝他刺来。 他自坐着,八风不动,早有暗卫出手截住剑锋,如猎鹰杀将回去,其他人也一齐上了。 来的人就是张三变,朱问山处心积虑,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往松林死路上送,而是也来了这高处蹲守,结果就见得一顶黑轿子上来了。 没想到来人竟然越过了所有人去,直接拿到了秘宝,如此良机,朱问山自然不会放过,让张三变杀出去,将那小木盒抢过来。 楚雪泽玉指轻敲木盒,看着眼前这一片乱象。 大内暗卫,剑术虽然不及张三变,但一齐围剿上来,他也应付吃力。 朱问山眼见张三变不敌,自然是心焦,他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各大势力都在觊觎的东西,这是他离这宝贝最近的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看着独自坐着的楚雪泽,朱问山咬了咬牙,把张小丢到一边,朝楚雪泽杀去。 朱问山五指成爪,拼着全身武艺,招式极快地朝楚雪泽而来。 楚雪泽听得声音,转头看着朱问山,微微一笑,超尘拔俗。他如何不知这几人躲在一旁,蛊虫散去,张来成一张密网,这片山林有几个人,他一清二楚。 自然也知道,陆秉元已经到了。 朱问山见楚雪泽动也不动,断定这只是个回蛊术而不懂武艺的人罢了,如今保护他的暗卫已经被张三变引走,杀他夺宝,易如反掌。 他不禁心中狂喜,然而手离楚雪泽一尺之地时,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去,黑色的刀尖破开他的血肉出现。 楚雪泽看着朱问山跪倒在他面前,背后是陆秉元那张无波无澜的脸。 “使来得及时及时。”他笑道。 陆秉元道:“殿下没受惊吧。” 楚雪泽摇头:“倒是没有,那边还有一个。” 陆秉元转头,就看见那个已经身中几刀的张三变,最后,还是陆秉元出手,了解了这个江湖剑客的性命。 黑刀又一次贯胸而过,然后张三变一点点被抽离刀身,倒在地上。 被朱问山丢在一边的张小大喊一声:“大哥!”冲了过来,有暗卫举起了刀。 “住手,”楚雪泽道,“让他收尸吧。” 张小没有被拦,扑跪在了张三变的面前,只呜呜哭着喊他的名字。他才刚找到的大哥,结果就为了自己死了。 暗卫皆将刀放下,陆秉元也不在意这个,又转身走到他面前。 “三殿下。”他的意思很明显,楚雪泽叫他来,说的就是秘宝找到了。 楚雪泽举起那方小木盒:“这就是父皇要的东西。” 陆秉元接过小木盒,并不打开,也不问真假,只说道:“那我们便启程回京面见陛下吧。” 楚雪泽起身又做回了轿子当中,一行人马就这么下了裕山。 山野之中,只生了张小呜呜地哭啼声,张三变尚睁着眼睛,脸扎在草地上。 他带着对剑术的崇敬背井离家,受了泽川山庄的接济,却也受着钳制,贫家子弟,只能凭着可怜的天赋和卖身,才能有一点习武的机会。 行走江湖多年,得了剑痴的名号,自有人闲谈时问起家人,他只是说自己是孤家寡人,无根浮萍。人在江湖,本就身不由己,再多家人,只是徒添拖累。 为此他不常归家,也尽力避着看他阿娘企盼的眼神。结果,倒是让他猜对了。 弥留之际,他的魂好像又飘回了家乡,那个黄土垒成的小破院中。 他哗地打开院门,入目一片空荡破败,满地枯叶没人清扫,被太阳晒得干脆,走进去,沙沙地碎在脚下。 搭的草棚垒的灶台都结上了蛛网,房门脱落了半边,空洞洞地显在他眼中。这时,他娘从屋中走了出来,看着大儿子,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 他问阿娘:“今年娘收的榆钱,是要做饼还是要做粥啊?” 阿娘死了有一年了,张小手臂重重地压着眼睛,还是答道:“做,做的饼子。” 可娘却说:“娘嚼不动了榆钱饼子了,所以还是做粥。” “粥也好,我喝过,我喝过就好,我记得那味道,很好……”张三变咕哝着这句话,终是咽了气。 林静含日夜赶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青峰盟内。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竟然回来得这么快,快步地穿过回廊,她问身后跟着的人:“老头没死吧。” 身后人忙应道:“回少主,盟主还……健在。” 林静含大步推开了林云起的房门,林古柏大夫崔姨娘等一众人俱在,见她回来了林静含将小蛇给她的那枚丸药丢了过去,大夫接过。呆呆问:“这是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她看向林云起。 “只有药?”林云起仍旧病弱,勉力支撑起身看着那枚丸药。 林静含懒得理他,敷衍道:“不错。” 林云起问:“怎么证明这药是真的?” “不知道,反正吃不吃都要死的话,你闭眼往嘴里一丢就完了。”林静含才不关心他信不信,转身回房洗漱去了。 另一边林古柏和崔姨娘在疯狂地交换着眼神。 大夫犹豫地说:“盟主,这药……”他听着两个人在打哑谜,大小姐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了,也不知道这黑漆漆的丸药是何作用。 “把药放下,你们先出去吧。”林云起有些疲累地说道。 林古柏把门带好关上,陪着崔姨娘走回了枕霞院。 “那臭丫头真的这么快就把长生不老药找回来了?”林古柏惊疑不定地说道。 “没想到她这么快,我们还来不及对老爷……”崔姨娘咬牙捶手。 眼下没什么时间筹谋了,林古柏阴狠说道:“要不现在趁我爹还没好起来,去杀了——把药抢过来?” 崔姨娘直觉不行,林云起死了,还有个不好惹的林静含呢。 还没等他们拿定章程,主院的方向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接着就听到一声“有刺客!” 林古柏忙按住崔姨娘,自己抽刀冲了出去,崔姨娘在后头大叫:“你自己要小心,千万别出事啊!” 主院的动静很大,林云起手上捏着药丸,正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有人破窗而入,持刀朝他杀来,林云起虽然卧病在床,但也算一代豪杰,强提了气翻身避开,抽出床内长剑还手,丸药还紧攥在手里。 然而还有接二连三的刺客不断从涌入,林云起勉力应战,试图退出屋子。动静惊动了整个青峰盟,救援的人已经到了。 林古柏和林静含是同一时间到的,林云起早已经是穷弩之末,见人来了,终于松了口气,心里也下定了决心,要把手中的药吃下。 有了林静含救场,林云起终于有了空档,将药举起张嘴。 然后,他眼前一黑,就被一张巨掌擎住了脸。举起的手,还有脸都被巨大的力道捏碎,炸开一朵不大显眼的血花。 蓝纵扯断林云起拿着药的手,将血肉模糊的尸体随手丢在了地上,就转身离去了。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林云起倒在地上,已经是彻底断绝了气息。 一时间,“爹!”“盟主!”喊声乱乱地响起,炸开在青峰盟内。 只有林静含看到了快速离去的蓝纵,一脚拈上墙头,执剑追入了夜色中去。 “站住!”看到僧袍,林静含大喊。 蓝纵听到了,是段青荇喜欢的那个丫头。 他还赶着回去救他的儿子,脚下不停,只说道:“儿媳别急,带我回去救了儿子,再遣他来找你!” 说罢,夜色吞没了僧袍。 林静含已经追不上了,她站住了脚。 儿子……段青荇? 第60章 黄华洲林静含回到青峰盟,就看见崔姨娘扑在林云起的身子上,一个劲地哭叫着老爷,林古柏也在擦着眼泪。 她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哭叫,说不清什么感觉。突然便想起了那一年,她娘明芙蕖挟着她,跳下高阁的时候。 林云起扑上来抓住了她的衣领,她就这么看着明芙蕖掉了下去,在地上摔成了一朵血花。现如今他也倒在了地上,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杀死的。 很快就管事的上来问她:“可要现在将盟主抬入棺椁?” “啊?”她侧头,有点没听清。 管事的有小心重复了一遍,生怕她生气的模样,但盟主的身后事也确实需要有人做主,既然她是少城主,自然是问她。 这回林静含听懂了,是要让她主持丧事,这意味着如今整个青峰盟,就由她做主了。 崔姨娘和林古柏自然是不服,拉扯着上来细数她为人子女的种种“不孝”但他们没什么实权,更没本事,在派中不被信服,众人还是对林云起的交代马首是瞻。 林静含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成了青峰盟新任盟主。 她对丧事一概不懂,但是派中掌事被林云起管得很好,都是能人,凡有事来请奏她,林静含只需要点头即可。 丧事来的人并不多,因为最近丧事很多,通州一役,死了不少的人,哪个门派都要挂上几条白幡。 倒是苏州郡王府的人来了,林静含知道,这是郡王老夫人知道她开始主掌门派了,怕她受人欺负,才来给她撑场面。 崔蕊心和她的两个庶弟妹林静含并没有动,对崔蕊心在背地里的一些小动作,她敲打了几回。 多了就只觉得这些烦心事实在恶心,见好就收这几个字崔蕊心是不知道怎么写的。 林静含下了最后通牒:“要位置,就叫你的废物儿子打赢我,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送你们去岭南。” 那里好像还有一处青峰盟的产业。 这招总算奏效了,她的耳朵安静了不少。 刘城珏在林静含去通州不久就回了洗剑城,实在是朱颜华百般纠缠着他,还是在青峰盟的地界,已经有些不大好听的谣言起来了。 朱颜华一路追着,直到听到朱问山的死讯才匆匆回了泽川山庄。 知道她回来,刘城珏还来信和她解释,但是林静含也不甚在意。 在办林云起丧事的时候刘城珏又来了一次,他恭敬地上了三株香。 林静含作为新任盟主,也是长女,站在一旁看着。 刘城珏也看着她,眼睛很安静,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问:“吃饭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城珏俊挺的眉毛皱了起来,担忧地问道:“想吃什么?” 她认真想了想,说:“肉汤面。” “好,我晚上悄悄地过来。” 晚上,他们一起在燃着烛火的灵堂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面,刘城珏给她扶正了耳畔的白花。 几个月后,林静含坐在正堂前,看着手中的信笺。 拂衣阁暴行由来已久,天下武林意欲除之而后快,如今拂衣阁又得常萤山至宝,恐起练成神功,宜早将此大祸拔除,特请天下英豪共参武林大会,讨伐拂衣阁…… 再往下看,就是细数的拂衣阁桩桩件件的罪行,连同林云起遇刺之事也写入信中。 “林云起林盟主被拂衣阁暗算,实在是引起了武林公愤,此次武林大会,意在共讨拂衣阁,也是林盟主你为父报仇的好机会啊。”来送信的是江湖有名的说客。 在黄华洲办吗,林静含将信丢在方桌上,目光沉沉:“我去。” 她想起了被夜色吞没的那一袭僧袍,若只是一味退避,剑客便失了锋芒,这次死活不论,她要尽全力和蓝纵打一架。 武林大会在如荼地筹办筹办,另一件事才是真正在大靖朝掀起的极大的风波。 当今圣上和元帝子嗣不丰,早先就虽然不知为何软禁了一位大皇子,之后又从皇觉寺迎回了三皇子,还有一位已经能亲政,为圣上分忧的二皇子。 早有传言和元帝身体欠佳,今年在外巡查之事多由二皇子楚王代行,可见是器重有加的,将来继位也是大有可能,毕竟听闻三皇子豫王也是个病秧子。 却不想楚王竟然心急至此,意图谋反篡位。 楚王的兵几乎是攻入了和元帝所居的会宁殿,幸而有皇城司副使陆秉元护驾,又有豫王及时搬来皇后娘家救兵,方平了这场谋逆。 帝王怒极气急,当即下令斩杀了楚王,其母妃慧贵妃迁居永巷。 而立下大功的豫王,则被立为太子。 当下,楚雪泽坐在马车之中,垂眸看着那张传遍了武林的信笺,一旁的东宫侍从双手递呈各地官员所上贺谏,他却懒得分一眼过去。 侍从看着华骨端凝,面如冠玉的楚雪泽,恭敬问道:“太子殿下,这些贺谏可要全拒了去?” 这一声,才让他回过了神来,太子殿下,他如今是太子殿下了吗,倒是和“雪泽公子”听起来没什么不同。 听着尊贵,却没什么用处,只有看不清状况的楚王,才会想着去争这种东西。 楚雪泽登不上帝位,也不想登。 几个月前,他和陆秉元回宫,将从裕山取得的秘宝呈给和元帝。 和元帝服下了那枚丸药,倒是身体确实好了起来,日日早朝不出辍,后宫竟也出了好消息,是以和元帝对楚雪泽更是信赖亲近。 只是这到底能不能让他长生不老,谁也不知道。而那卷羊皮,则被暂时存在了东云阁中。 楚雪泽设法将和元帝服下长生不老药的消息告知了楚王。 楚王眼见着和元帝当真一日好似一日,自己继位的希望渺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妄顾慧贵妃所言,决意谋朝篡位。 楚雪泽也顺势借了楚王之手,将东云阁少了个干净。 马车做得宽敞精巧,走在官道上,并不见多少颠簸,楚雪泽又拿出了那只鸣镝,垂眸抚弄着,说道:“不必理会贺谏,我们……先往黑云崖去吧。” “是,殿下。”侍从不会多问太子为何改变主意不去黄华洲,伏身之后便退出了马车。 很快,车队调转了方向。 从庐州城去黄华洲的路并不算近,林静含坐上了马车,在路上还遇见了洗剑城的车队,看来刘无咎也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林静含倒从没见过刘无咎出手,但当年能和苏一白齐名,想来本领不俗。 洗剑城的车队很长,车队和青峰盟的并驾在一起,骨碌碌的马车声就没有听过。林静含很快见马车的帘子动了动,接着刘城珏的脸就露了出来。 他知道她在车里,但那一刻眼睛里还是绽出惊喜,问道:“我可以过来吗?” 林静含点了点头。 他开心地在她身边坐下了,二人本来早该成亲,却被一连串的事情一推再推,如今林静含只打算守个短孝,出了孝期就该成亲了,只是不知道师父师娘会不会到场。 刘城珏开口,打断了林静含的沉思,说道:“此次武林大会,你要小心。” 只一句话,就引起了林静含的注意:“为何?” “天下武林齐聚黄华洲,本是为了讨伐拂衣阁,只是有消息说,还未到黄华洲,各派就有不少高手或失踪或遭了毒手,为防恐慌,此事还未传开。” “都有哪些人?” “明心寺大师父,横日宫宫主,分筋错骨手江无害……”刘城珏一个个细数过来。 “是拂衣阁先下手了?” “这就不知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林静含点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莫独自一人乱跑。” 刘城珏听到她关心自己,笑着说好。 马车行进了几天才到黄华洲,这里是当阳派的地界,武林盟主岳其东的所在。 在当阳派宽阔的广场前下了马车,刘城珏就和林静含说道:“那边就是现任的武林盟主”顺着他的手看去,远远就见一个身形魁梧,正当壮年的短须男子,在和老和尚在说话,二人皆是有愁云压在眉宇间。 刘无咎也上前去了,三人不知在说什么,半晌,就往他们这边看,刘无咎还招了招手。 刘城珏扯了扯她的衣袖:“爹在叫我们呢。” 林静含只得上前拱手,老和尚念了声佛号,岳其东说道:“这位便是青峰盟新的盟主吧,当真是少年俊才啊。” 岳其东看着五大三粗,待人接物却极为温和有礼,林静含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说话亲切又不套近乎,是个进退有度的长辈。 但也能看出,三个武林前辈的心情都不是太好,眉间都浸着几分严肃。另一个是叫无因的和尚,是明心寺的方丈,也是出事大师父的师弟。 在此之前,各派高手的离奇死亡和失踪的消息被收集了起来,都是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互相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只是……武功高。 所有人都在暗暗猜测着是不是拂衣阁下的手,若能无声无息地做到这个地步,让这场武林大会还未开始,就提前覆上了一层阴霾。 第61章 黄华洲虽然战事未开就损兵折将,但讨伐拂衣阁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经过一日休整,第二日众人聚集在了当阳派的练武广场,林静含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已经式微的泽川山庄,拂衣阁看来已是犯了众怒,江湖人人仇恶。 刘城珏也看到了朱颜华,还害怕地往林静含身侧躲了躲。 岳其东站在广场正中心的圆台上,开头先说了感谢各位江湖同仁到场之类的场面话,接着就说起了进攻黑云崖的事宜。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三十年前诸派在黑云崖损兵折将,那处已经为江湖武林忌惮,少有人去了,看也并非没人。 接着,岳其东将眼神看向了下面,停在了林静含身上,说道:“让我们请青峰盟的林静含林盟主来说一下黑云崖上的情况。” 这话瞬间就引起了议论。 “她竟去过黑云崖?” “林盟主为何去黑云崖啊?” 林静含面色不变,昨夜她就已经和岳其东通过气,黑云崖上地势险峻复杂,又有机关暗道,易守难攻,若不提前了解,只怕打上去都要损兵折将。 倒是刘城珏在费劲地解释:“静含去黑云崖是为了救人……” 那旁的朱颜华却落井下石,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要成亲了,你当然帮她说话了,她对黑云崖了解得这么清楚,都称得上是来去自如了……” “你……”刘城珏怒瞪她,“静含武功高强,自然能来去自如!” “那你说救谁啊,她去救谁啊?” 下头依然在窃窃私语,但这些话分毫没影响到林静含。 她迈步走向高台,不做任何解释,只将黑云崖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说来,还特意点到蓝纵精通的一门虽然对她有几句碎语,但情报却被各派接受了。 照着林静含所说的,岳其东又和各派掌门讨论了上山的路线,但就在讨论哪几排作为先锋时,出现了分歧。 有说泽川山庄、青峰盟、越女剑派这些苦主应为头阵,也有说唯有盟主所统领的当阳剑派实力可与拂衣阁正面冲突。 一时之间虽然不至于争吵,但气氛已经紧张了起来,谁也不愿让步,毕竟冲在前面就意味着最大的伤亡。 然而,他们并没有机会吵多久,山门那边就传来了剧烈的骚动,很快就有人冲来喊道:“拂衣阁打来了!” 林静含在高处看得分明,底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拂衣阁此次只怕是倾巢而出了。 在场群雄也不分先后了,纷纷抽出兵器应战,战事蔓延极快,耳边刀剑碰撞声犹如打铁,岳其东等各派掌门也纷纷下场,眼见着第一个冲入的拂衣阁众,被砍成了血泥。 很快,涌进越来越多的人,水入滚油一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当阳派笼罩在了血雾之中。 而在山门的之上,站了一个鬼面人影,他缓缓揭下面具,露出那种宛如女子的秀颜,正是段青荇。 他信步朝内走,就看见林静含与刘城珏站在一处,将上前的人通通砍杀,血迹肆虐,她好像跟他是一类人了。 太过危险的目光,林静含似有所感,看了过来。 二人遥遥相望,她心下吃惊,段青荇果然没死,想起了蓝纵从林云起手中抢走的那一枚丸药,如今看来果然是长生不老药。 段青荇身形微动,穿过了拼杀中的人群,没有任何刀剑擦碰到他的衣角,气息沉稳,武功显然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察觉出了一股危险的感觉,不待他到身边,对刘城珏丢下一句“看顾好自己”,直接刺出携芳剑动了手,身躯在半空中划出利落的弧度。 段青荇运掌相迎,掌间裹着微微内力,也携芳剑锋相撞,竟不见血,望月剑法舞动如寒夜暴雨,他却游刃有余。 无弦无剑,登时让林静含想起了一个人,段青荇他爹,蓝纵。 “你对你爹做了什么?”她这一问,直觉敏锐得可怕。 她和他说话了,段青荇心动,却忍不住叹气:“我也不知道。” “他在哪里?” “你找他做什么?” “杀父之仇,自然要报,”说完她长眉一凛,“他杀人夺药,救的不就是你吗?”言下之意,她爹是因段青荇而死的。 他秀致的面容几度扭曲,猛然冲上前,脸几乎碰到她,笑道:“不用去找,他死了,我替你报仇了。” 林静含后跃推开,眼中带上惊骇:“你杀了他?” “是……也不是,”段青荇说到他爹,更狂乱了几许,“是他说自己不想活了,要去找我娘,让我取了他的功力。” 原来如此,是便宜他儿子了。 林静含半点不怜悯这疯癫的一家人,口中话语并不留情:“那算不得替我报仇,父债子偿,你的命且给我!” 这话伤人,段青荇也不太正常了,狂躁渐起,冷笑一句:“你跟我走,若干年后,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我要你就地抵命!”携芳剑挥动如月华割破空气。 就在此时,混乱的山门处,忽地又涌入了一群黑甲禁卫,如利剑切入了混乱的人群,沉重的甲胄兵步履沉沉,不分场合地杀了起来,只想把广场上的人屠戮殆尽。 段青荇回眸快速看了一眼,不再和林静含缠斗,退到了屋脊之上,冷眼看着发生的变故,仿佛在绞杀的人中没有拂衣阁的人一般。 林静含连忙去人群中扯出刘城珏,又刘无咎在他身边护着,但身上也已经添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刀剑争锋尚乱着,就有一乘华盖软轿缓缓抬上了广场,四角挂着金铃,轻轻地晃着。有看得懂形制的,认出了是皇家的轿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轿撵停下,黑甲军围护在轿子周围,众人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到了那处,但也防范着其他人。 轿帘微动,是被一只瘦长白皙的手撩开,银绣长袍和轿帘擦碰在一起,那从轿中出来的人,面容清隽至极,恍若谪仙。 他缓步走下,雪白的长靴踩在了沾满血的地上,教人不忍见那秽物沾染了美人。 楚雪泽撩起眼往上看去,去黑云崖扑了个空,却没想到段青荇带人来了黄华洲,省了他再多奔波。 “本宫,奉旨剿匪。”美人轻声开口,比轿檐的铃铛清动。 这群人,没有正道邪道之分,在朝廷眼中,都是匪类。 黑甲军再次屠杀起来,无人护在他身侧,那金尊玉贵的人却不见半分慌乱害怕,只是穿过了,眸光定定落在了林静含的身上。 他果然没死。林静含懵然,心底不知滋味。 屋脊之上的段青荇见不得二人的对视,眼睛已是猩红狂乱,如离弦锐箭,要取了楚雪泽的性命。 却见他衣袍携风带雪,不见半点杀意,轻描淡写挡下了段青荇的杀招,最后衣袖落下,段青荇也单膝跪倒在了地上,背脊不住颤抖,此人竟然已强大至此!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触及他的天灵盖,段青荇本能察觉到一股危险,这人从前绝没有这么厉害,只怕是……那本朝廷带走的秘宝! 他还不能死在这里,这般做想,无数丝线绞向那只诡异的手,在还未触到楚雪泽肌肤时又被寸寸震落,而段青荇也消失在了原地。 目睹了全部过程的林静含,只觉得今日诸事,件件出乎意料。 无人妨碍,他又看了回来,转身走向了她,似乎想和从前一般,去拉她的手。 一柄剑刺向了他,楚雪泽左手长指似玉,又似精钢,夹住了刘城珏的剑,无论他如何使力,都抽不出自己的剑。 楚雪泽凤目微眯,就是这人,妄想和含娘成亲……背在身后的右手迅疾出手,朝刘城珏的喉管而去。 “楚雪泽,住手!” 那只手生生停住了,楚雪泽看向了林静含,心中突然起了委屈,她现在就这么在乎这个废物吗。 可他太了解林静含了,若是在她面前杀了刘城珏,只怕她更难回心转意。 楚雪泽只能压抑下杀心,危险地看了看了刘城珏一眼,随手将他拍飞了出去,刘无咎赶忙飞身去接。 楚雪泽想去拥住她,林静含的剑却抵上了,他乖乖不动,嘴角牵出浅和的笑意。 “含娘,我回来了。” 他沉蓝的眼睛里漾出久违的温柔,让林静含有些许的失神。 不知他何时动的,人影破碎,在她面前出现,手掐上了她的面颊,携芳被破开,直直刺入地面,剑柄仍颤动不止。 面上笑着,手上却不放松,掐着她的脸说道继续说道,“我来和你说,那日你说断了,我不同意。”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念了许久,也恨了许久,现在终于可以拒绝她那日的话。 说罢,当着江湖众人的面,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 林静含抬手要打他,却被抗拒不了的力道擒住,手背到了身后,被他更深地拥紧,近到能看到他长如羽扇的睫毛。 等他亲够退开了,又控制不住的再轻轻咬了她红肿的唇一下。 “我终于,也能掌控你了。”楚雪泽说出这一句,脸上的笑容变大,带着靡丽的癫狂。 终于不用再怕她轻轻的一句,就能将自己推离,不再怕她不想见他,自己就要听话地默默离开,再也不怕了。 林静含被这句激到,修长的眉皱成了一个川字,怒道:“既然要装死,就死得远一点。” 楚雪泽却笑道:“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恶心!” 恶心就恶心吧,楚雪泽只将她抱着,半点不看后面的他造就的尸山血海,这是他失而复得的至宝,绝对不会再弄丢了。 第62章 黄华洲“走吧。”楚雪泽找到了要走的人,已经是心满意足。 “站住!”刘城珏撑起了身子,“你要将我的未婚妻带到哪里去?” 这话着实是在楚雪泽的雷区上蹦跶,他不怒反笑:“这婚约如何来的,你”“那也是她点了头的,你现在搞这些装模作样的排场又有何用,还不就是个……” “刘城珏,闭嘴!”林静含厉声何止他,楚雪泽先前的身份不能暴露在这里。 不仅是她,刘无咎也慌忙地捂住了刘城珏的嘴,他看得出那轿撵的形制和寒光凛凛的黑甲军,来人定就是东宫太子,洗剑城只怕惹不起这个麻烦。 “含娘怕他说漏嘴,是在担心我吗?”他低头看着怀中犹在挣扎的女子,眼里流露出愉悦。 林静含回瞪:“我只是怕你杀人灭口。” “无妨,这里的人左右全都是要死的,他说不说无关紧要。” “他们没做恶事,莫造太多杀业。” 他凑近她耳边说:“那就看含娘渡不渡我了。”二人已如情人依偎许久。 “停手,走。”她干脆地说道,就算她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但其中尚有林修等青峰盟的子弟。 楚雪泽立刻笑盈了眼,拉着林静含的手就要往轿撵那边走。 却没想到,又有人冲了出来:“这人显然和你有私情,是不是你跟他里应外合,让人杀了进来,还有先前拂衣阁的那个头领,一来就找你说些情话,林盟主,情人不少啊!今日这债,该算到你头上吧。” 说话的正是朱颜华,她一整天都在盯着林静含,偏偏又命硬,留到了现在,当下绝不要让她轻易离去。 林静含听她在这含血喷人,正想开口。 没想到楚雪泽却认真严肃地答:“含娘的情人只有我一个。” “你要搞臭我的名声是吗?”林静含不在意的东西,青峰盟主却在意。 楚雪泽听了,又善解人意地加了一句:“是我错了,含娘不是我的情人,是本宫的太子妃。” 一时之间,周遭的议论声又嘈杂了起来,朱颜华没想到他竟是这个身份,脸色青白,又是害怕又是嫉妒。 这不解风情的女人,不就是脸能看一点,凭什么但凡好看的男子她都要勾缠到手。 楚雪泽看朱颜华那张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刘城珏,了然地笑道:“你如此在意,可是对刘少城主有意?” “与……与你何干!”朱颜华见那美人忽然和自己说话,说话都支吾起来。 他仍旧笑着:“不若本宫做主,赐婚于你和刘少城主,成了这桩美事如何?” 朱颜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又是想点头,又是犹豫,只怕这太子实在作弄她好玩。 “别拦着我!”刘城珏奋力扒开他爹的手,“太子明目张胆夺人之妻,一国储君就这个做派吗?” “是本宫与含娘两情相悦在先,刘少城主以恩情要挟成亲,逼她离开本宫,又算得上光明正大吗?” 楚雪泽语出惊人,没想到两派婚事中间还有这般内情,岳其东听得忘了此时正处生死之间,方丈也默念了一句佛号。 一场大战变成了扯皮抢女人的戏码,现在不用楚雪泽拉她走,林静含自己都想遁地逃去。 她压住了楚雪泽,站出一步,盯着朱颜华说道:“若是我招来人,你们今天尽要死在这里,你是觉得我没本事堵住整个江湖的嘴?珍惜你这条命。” 最后他们还是走了,从血腥的广场进到了轿中,将外面的嘈杂声隔绝。楚雪泽如她所要求的,放过了广场上的所有人。 离开之前,林静含对着林修说道:“把青峰盟的弟子好好带回去,若哪门哪派伤了你们,都给我记好了。”林修点头应是。 至于另一边在眼巴巴看着的刘城珏,为免给别人再添谈资,林静含没有再看他。 “所有的事情……一团糟。”林静含倒在迎枕上,一臂掩着眼睛,轿子被轻轻地抬起,一晃一晃地转身。 “含娘在因我在烦恼吗?” 楚雪泽想去碰她的手,却被拍开,白皙的手很快红了一大片。 “不只是你,我想回山里去了。”她说完这一句,又觉得自己懦弱,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毫无担子的人,她挑起了青峰盟。 没想到楚雪泽却很激动地说:“那我们就回山里去!” 林静含挪开了脸上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回哪片山里,太子殿下?” 他眼睛里盛着碎冰:“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含娘莫再为我不辞而别的事生气了。” “你那不是不辞而别,我们也只是露水情缘罢了,散了就无须记挂。” 林静含说完,还以为他会反驳,但楚雪泽不再说话了,他将脸背到了一边,轿内安静了下来。 林静含接着说道:“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不死个干净。” 他又转过了身,眼尾微红:“含娘可有为我伤心,不对,含娘该知道我没死对不对?” 进了这里,他褪掉了那层尊贵睥睨的太子身份,又变成了对她予取予求的青楼小倌,柔软脆弱。 林静含不答,忽略他委屈的神色,问:“你的武功是怎么回事?” “我练了那里面的功法。” 他不说是哪里的功法,但是林静含却知道其中的暗示。 “看来东西是被朝廷拿走了,你去通州了?” “我还把里面的药给你了。”楚雪泽讨好地说道。 “那条蛇是你派来的?楚雪泽,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她单手擎着他的衣领。 “没有了,含娘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莫再生气了好吗?” 林静含俯视着他乞求的眼神,谁看见这双漂亮的眼睛都得心软。她在想,这个人做错了些什么呢。 骗了她?这不算罪过,是自己抛弃他在先的,彼时他软弱可欺,自己才是那个恶霸。 去通州?他去不去,朝廷一直找下去,迟早能去到那里。 把长生不老药给了她?这更算不上,甚至说得上自己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林云起意外身死,怎么也怪不到他身上去。 “我不生气了,”她忽地说道,“我走了。” 事情已经说明白了,她撇下楚雪泽,掀开帘子就要离家开,身子没有移动半寸,楚雪泽半跪着,两只手压着她的手臂,她动弹不得。 “含娘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吗?”他眸光变得幽深沉静,如缭绕着云雾的深崖。 她不语,只看着他。 楚雪泽枕在她的腿上:“就是为了在你想走就走的时候,能留住你,能跟上你。” “你的意思是要困住我一辈子?” “为何你我就是困?”他和刘城珏有何不同,刘城珏才是那个拿恩情困住她的人,楚雪泽捏紧了手。 “你是太子,娶来就是太子妃,我去宫中,不如埋了我。” “我只是你的阿雪,你归隐山林,我就陪你!”他言辞恳切。 林静含却不信,这是费了他多少心机夺来的,能说不要就不要? 何况……她双臂往上使劲:“那也晚了,我要成亲了。” 轿子已经出了山门,八人抬的轿子,稳稳当当地走在路上,忽然轿子激烈地晃动起来,抬轿的黑甲军被左右不稳。 里面原先说话的声音已经停了,传出了拳脚相向的声音,最后,轿子轰然落到了地上,轿子顶被掀飞了出去。 二人也随着顶盖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地上,楚雪泽仍然紧紧抓着林静含的手。 “我想走。”林静含一字一句地说。 “赶着回去成亲?做梦。”他又硬气了起来。 “你没办法一辈子困着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静含见他真有这个心思,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但现在又被钳制着,只觉得怄气,扭过头去懒得再看他一眼。 路还要继续走,轿子没了,那就骑马,将人困在怀中,楚雪泽牵起了缰绳,继续上路。 他倒是遵守了诺言,一路上轻声地和她说着分别以来的遭遇。 清润的声音在耳畔轻声细语,林静含看着前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最后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楚雪泽扶稳了她,在鬓发处轻轻落下一吻。 林静含在此醒过来,是在温暖的浴池里,热水在慢慢冲刷着疲惫,背后仍旧靠着楚雪泽,拿着布巾在帮她擦洗。 她抬起手想阻拦,被他抓住,送到唇边轻轻地磨蹭着。 他轻浅开口:“我记得你欠我一诺。” “什么时候?”林静含没半点映象。 “在通州的时候,我帮你解了歌谣。” 林静含猛的转身,就看见了楚雪泽莫名的神色,眼睛撇向一边,眼尾全是红色,察觉到水下的变化,这人…… 他轻咳了一声,水下的手默默将她的腰拉近。 她才不管这男人起了什么感觉,掰过他的脖子:“你那时起就在算计我?” “我只是怕你生气,留了点后手。”他眼神无辜。 林静含已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冷漠地想要远离他,原以为这是朵孤苦小白花,结果一路走来,心机竟要比段青荇深沉许多。 楚雪泽追上来,将林静含的腿抬出水面,细致殷勤地拿布巾擦着,口中说道:“陪我在宫中住半个月可好?” 第63章 东宫宫中都在传,太子从民间带了一位侍妾回了东宫,从此椒房专宠,夜夜春宵。 然而,事实却是,“滚到地上去睡。”这话是对赖在床榻上楚雪泽说的。 被赶的人目光楚楚,色若春晓:“含娘,我身体不好,地上凉。” 滚蛋,这话放几个月之前她信,现在楚雪泽毫不费力就能压制她,看着身强体壮的,林静含明显不信了。 枕头被她摔在了地上,楚雪泽乖乖地下去抱住,咬着花瓣般的嘴唇,委屈地看向她。 林静含懒得去看,盖上被子就要睡觉。 “你明明都答应陪我在宫里住半个月了……” “我没答应要给你睡在一起。” “我们从前也睡在一起的。” “现在不想了。”从前不过贪图他的好颜色,现在看清了人,只觉得不应多加纠缠。 他捏着枕头:“那你想跟谁睡?” “自然是我正经的未婚夫君。” “你跟他睡了?”楚雪泽攀上床沿,目光危险。 林静含听明白了,这是在试探她,“你管得着吗?”她拍了拍他的脸,眼神充满了挑衅。 “若是真的,我这就去杀了他。”楚雪泽神情冷肃,不似作伪。 她冷笑:“你怎么不连我一块杀了。” “我舍不得生含娘的气,但是碰了你的人不能活着。”他说完起身快步往外走,衣袍划出锐利的弧度。 殿门被拉开些许,林静含说了一句:“回来。”他转头,侧脸如画,苍白漂亮。 他不动,“我让你回来。”林静含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楚雪泽摔下殿门,外头侍候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人又重新爬上了床,也不管她的挣扎,将人密密实实地抱住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我好想含娘啊。”洁白瘦长的手在她腰际打着圈,带着不明的意味。 林静含垂眸看他,衣带渐松显出锁骨,眼中闪动琉璃,他对于如何勾引自己,实在是得心应手。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起楚雪泽的下颌,入手的细腻柔滑,毫不意外。 这动作取悦了他,“含娘,你喊我一句夫君好不好。”楚雪泽晃了晃她。 她笑了,只干脆两个字:“滚蛋。” 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就范,楚雪泽唇瓣在她脖颈处若即若离,“嗯……你喊我夫君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不听。” “事关郡王府的。”他说的,自然是她舅家。 她果然沉默了下来,脖颈间传来湿润热气,他在轻轻啃咬着。 看人安静了下来,楚雪泽诱哄地亲了亲她的唇:“你叫我,叫我就告诉你。” 林静含不耐烦了,将他按在了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轻轻吐出一句:“夫君。” 楚雪泽听见了,压不下的嘴角只能抿起,耳廓瞬间红了起来,连带着整个脸,更显得活色生香。他眸中的碎星闪烁:“再叫一次”然而没有如愿。“说正事。”她道。 他翻身埋进被中,态度也很明显,再叫一次。 林静含压抑下怒气,凑到楚雪泽仍泛着红的耳廓处,“夫君,告诉我吧。” 楚雪泽背在身后的手,极快地勾住她的腰,将人带倒,狠狠地吻住了她,舌尖强势地侵入寻找她的舌,紧密地勾缠在一起,凶猛又缠绵。 亲吻漫长,一只手却在自己身上,他满足完自己,才轻吟着离开。刚刚埋到被中不只是催她,也是因为,他来反应了。 林静含黑了脸,扯远紧贴着自己的黏腻的衣衫,一拳将人打了下去。 她的耐心已经耗尽了:“说,郡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楚雪泽捂住胸口咳了几下,才可怜兮兮地说道:“陛下在密查帮助过楚王的贵戚,怀疑苏州郡王府牵扯其中。” “胡说,他们远在江南,如何会参与谋反之事。” 楚雪泽静静看着她:“这是要是有的话,他们会和你说吗?” 言下之意,林静含只是郡王府的一个表小姐,谋反之事又怎么会让她知道。 虽然是这样,当林静含不觉得郡王府会和楚王搅和到一起。 “真要出事,我就去劫法场。”她直截了当说道。 看着她这模样,楚雪泽又笑了:“你当真爱护短,放心,有我在,就不会出事。” 林静含也不知信没信,楚雪泽又机灵地攀到床上去,咬她的耳朵:“过几天他们就到京师了,你可以见见?” “你让我来京城陪你半个月,为的就是这件事?” “我总归是为了含娘做打算的。”他攀上她的身子。 这人……林静含修眉蹙起,看着他覆盖过来的阴影:“你先别动!还没有……呃。” 楚雪泽不知何时扯落了她的衣衫。 腥膻混着冷香,味道变得更浓烈奇怪,最后,林静含又去了一趟净室,楚雪泽自己坐了一会,也跟着进去了,毕竟他的衣服也脏了。 太子不近女色,宫中一直在传恐是不能人事,如今居然带回了一位侍妾。 众人都以为这是太子改了性情,一时之间,不单皇帝皇后,下边的各类人都向东宫进献美女。 热热闹闹地站满了一个院子的莺莺燕燕,个个窈窕丽质,尽态极妍,就算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都是纤音入云,好听到不行。 “林姑娘,太子殿下说,这些女人他应付不来,交给你处置。”传话的太监尽力按捺住额角的汗,清楚地传达了太子的话。 林静含睡至三竿才刚起床,不见了楚雪泽的身影,一推开门就看见这幅春景,着实是开了眼界,这比织云楼还热闹啊。 她有些不明不白:“交给我处置,我如何处置?” “太子殿下没有说,大概就是,随意处置。” 这太监其实心里门清,太子这手笔,不就是怕这位姑娘吃醋,才全推来这里,昭示自己清白的。 看来太子对她真是用情至深,旁人看都不敢看一眼。太监只越发恭敬。 这样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朝院中美人们问道:“你们来这里说要做什么的?” “自然是伺候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殿下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她沉吟片刻,又说:“这样吧,谁想伺候太子殿下,就得凭本事。” 林静含问了一圈,有会弹琴的、会唱曲的、会跳舞的……不一而足,还是得她自己来统一一个章程。 林静含在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院中努力扎马步的美人们,百无聊赖地撑着头。 当然,若谁的动作歪斜下来,她就会马上指出来,争取像她师父一样严格负责。 “这样,这样真的能见到太子殿下吗?”香汗淋漓的美人质疑她。 林静含茶杯一放:“这是自然,没有一个好的体魄,如何伺候太子殿下。” 她这话说得直白,院中的美人登时脸红了的有大半,她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姑娘,未经人事,自然容易羞涩。 “那,太子是需要好几个人伺候吗?” “一个就够了吧。”林静含回想,也没这么多活。 一旁的太监看着,帕子抹下了满满一头的汗。 晚上,楚雪泽没有来,林静含乐得安静,正打算睡下,突然太监急急地跑了过来,说是太子传召。 她不明所以,由着太监带路,去了楚雪泽的书房。 刚迈进门就看见了一个轻纱薄衫的姑娘倒在了地上,惊恐地在喊着:“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却没想到,楚雪泽表现得比她还惊惶。 “含娘,你来了,她差点毁我清白。”楚雪泽手指轻颤,指着下边那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毁你清白?”林静含绕到女子的正面,“你不是今天马步扎得最好,最久的那个吗,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女子咬牙委屈,她今天拔得头筹,自是静心做了一番准备。 想着芝兰玉树的太子,竟对侍妾的体力还有要求,她不禁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女子跟随着太监来到书房,竟不知,殿下喜欢在此处宠幸,但她是从小被调弄大的,应是能应付。 太子坐在书案后面,没有抬头,女子看着他恍若神人的面容,面上染上羞涩春情,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玉臂抬起,尚来不及搭上殿下的肩膀,竟直接被他拍了出去,整个人在地毯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林静含转头看向楚雪泽:“怎么了?她就是今晚伺候你的人啊。” “是……是你让她来的?”楚雪泽盯着她,脸上都是错愕和受伤,“可我,我只是你的人啊……” 这话让她怎么答,什么只是她的人,这跟伺候他有什么关系。 她又低头仔细看看,才反应过来女子不是太正派的穿着。 所以他今日送来的那一整个院子是侍妾吗?林静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你出去!”他这话是对下面的女子说的。 她忙收拾收拾,麻利地跑了出去,太子殿下一定是撞鬼了,她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门在林静含背后彻底关上了,楚雪泽绕过书案,朝她一步步走来。 “我只把自己当做是你的人,含娘却可以冷眼看我和别的女子亲近,是吗?” 这,自然不是,谁也没这么□□吧,她只是以为那就是单纯伺候他的,但她这话还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 在看他,就见楚雪泽眼睛都红了,眼眶盛不住眼泪,滚落了下来。 一如他们在织云楼走廊的那个晚上。 第64章 东宫眼泪点点落下,他还在上前:“含娘,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从前是青楼里的婊.子,现在呢,你还是半点看不上我。” 这话从何说起,林静含步步后退,想说不是,却被扯住了手腕,拉到了书案上,哗啦啦的书册奏折倒了一地。 背后的人脸埋在她的后颈处,轻轻地呜咽着。 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人。 林静含叹了口气,心软了,她终于发觉了,自己对楚雪泽总有一种出乎意料地宽容。 可没等她道歉,让人从她身上下来,就被他咬了一口,后颈一痛,她下意识地想骂人。 “你住手……嘶……”她察觉到裙衫覆盖处的凉意时,也察觉到了楚雪泽的意图。 楚雪泽压低她的腰,明知故问:“住什么手?” 林静含咬着牙说不出话,楚雪泽的手指修长,动作温柔,只是怎么也不暖,像寒冰一般,凉到了心里去。 他抬起手,林静含转头看他,就看见楚雪泽将那两根手指送到唇边仔细舔舐,唇色鲜妍,眼尾红红的还留着先前的眼泪。 他眼睛微眯着看她,带着无数细密的钩子,轻笑道:“滋味甚好。” 林静含被这眼神烫了一下:“你怎可,如此下流!” “很多都是含娘教我的,或者说,是一起探讨的,学生还未给先生交上束脩,这就满满补给先生。”他说完,倾身送了去。 林静含不出意料地绷紧了肩背,这是因他而起的反应,让楚雪泽沉迷,只想看到更多,心头的月亮,在为他颤抖。 将心上人的腰肢锁紧,勾起她纤细修长的一条腿放在书案上,身体完全打开了,他入得更深。 这是个很勤勉的学生,伏在书案上昼夜未停。 这还不算,楚雪泽动作之间,眼神触及到了什么,笑了一声,轻轻拈起落在桌角的一封信。 “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信纸被打开,他声调愉悦,“刘无咎替他儿子送信去青峰盟退了亲,我这边也收到一封。” 林静含原本头磕在书案上,听到这消息,抬头冷冷看着他,这番算她对不起刘城珏,刘家要退亲她也无二话。 但是这罪魁祸首凭什么顺意,她用力将人推开,回身掐住了他的脖子,努力忽视了腿上了淋漓:“我看中了他,就算退了亲,我也能去把人抢回来。” 楚雪泽没忽视她眼中暗火,脖颈被掐紧,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仰头微张着唇,任由她收紧了五指。 要在这里将他掐死吗?林静含犹豫着,慢慢松了手。 五指印下斑斑红迹,楚雪泽却还是笑着,即使眼角咳出了眼泪,她下不去手杀他,这个认知让他快乐极了。 “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出去,含娘,你是我的了……” 声音沙哑了许多,动作却利索,又将她按住了,抱起往寝殿带去。 “我只答应了留半个月。”她挣扎着。 他不认:“宫中半个月,之后就寻个好去处,相守一生。”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尽皆低头,无人敢乱看。 林静含彻底生气了,看着明红的帐顶,那床晃动了一天,将她的耐性磨完了,再加上刘家退亲之事,只觉得心口纠着一团乱麻。 她道:“楚雪泽,我不喜欢这样,别摆布我。”声音里藏了疲惫。 楚雪泽闻言,松口起身,在她的脸上咬了一口:“从来都是你摆布我,拿捏我的悲喜,含娘,这一点也不公平。” 林静含知道他这嘴亲过什么,就算唇形再美,现在看着也滋味莫名,推远了他的嘴说道:“我没有强迫你。” “你有,我若不乖顺,我若任性妄为,你就能轻易抛下我。” 林静含又怒:“既然不开心,一拍两散就是。” “开心,和你一处,我怎么都开心,可我不安稳,含娘,我不够你无情。” 说完这一句,他灭了灯盏,将林静含抱起,二人往浴池而去,漫漫长夜,赤足无声,水声随着波纹荡漾远去。 郡王府只让明修况和明挽珠进了京城,名头是贺的是太后六十岁千秋。 兄妹俩进宫见过了皇帝太后,明挽珠就被太子请到了东宫。 她如何也没料到,她的江湖盟主表姐,居然出现这里,明挽珠是被宫女请过来的,还未见到太子,若是知道曾经的青楼清倌变成了当朝储君,只怕更加震惊。 “表姐,你怎么在这里?”她扑将上去,仰头看林静含。 林静含也没想到楚雪泽居然让明挽珠来看她,她现在对郡王府的情况一无所知,忙问道:“你们进京是为何?” 明挽珠老实回答:“给太后贺寿啊。” “一家都来了?” “就我和兄长。” 看来郡王府牵涉楚王谋逆一事,明挽珠并不知情,就是不知道明修况是否清楚了。 若是此事一个处理不好……林静含左思右想,还是想去找明修况“表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东宫呢。” 她随口糊弄:“我来探亲。” “探的哪路亲,太子?还是太子宫中的侍妾?我听说太子带回来一个女子,不会就是表姐你把,你不是有亲事吗?” 她连珠炮似地问,林静含只想掰开她的脸,让她哪来回哪去。 明挽珠努力靠头过来:“表姐,你要不要和我去逛逛京城啊?” 她难得来京城一趟,还没认识上能一起逛街的世家贵女。 她也要能出去才行啊,知道所谓的半月之约,不过是楚雪泽玩弄的小把戏之后,林静含就已决定不再给此人好脸色他也察觉到了,竟也和段青荇用了一样的招数……思及此,怒火又在林静含心中悄悄积攒。 低头看着扒住她不放的明挽珠,她说道:“你不能白来一趟,表姐送你点东西吧。” 楚雪泽白日里不在东宫,太监总管听凭她的吩咐,她没准能抓住这个疏漏出去。 外头都在传,明挽珠入宫一趟,就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送了她好几抬的礼物,只怕将来的太子妃的人选也要着重考虑她了。 林静含藏在了装绸缎的柜子中,被一晃一晃地抬着往外走。 明挽珠没想到她表姐居然是被太子□□起来了,她走在离开东宫的路上,眼睛滴溜溜地转,是不是瞟一下那个柜子。 左转右拐,周遭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柜子被平稳地放在了地上。 又等了许久,林静含才头顶住盖子,从撑开的细细的一条缝,是陌生的一处。 她直接起身,才看清着屋中的布局,然而终究是失望了。 楚雪泽坐在靠窗的榻上,在细细调弄着琴上的一根弦,其人白衣如雪,收拢了一身月华。 他幽幽开口道:“你想见明修况,和我说便是。” 林静含彻底掀开了盖子:“我想去哪里,不必跟谁说。” “门在那边。”他下巴示意。 林静含跨出柜子,去开门。 “明修况住的驿馆现在已经被皇城司暗中盯住了,我可以以太子问话的名义将他请到东宫。” “什么时候?” “开心的时候。”楚雪泽凤目斜睨她,眼里都是曼丽撩人的风情。 真不愧是曾经的织云楼头牌清倌,举手投足都是勾引,林静含站着不动了。 他将琴随意搁置一旁,过来轻轻拂过她的手,把门重新合上,又将人拦腰抱起。 “你若不愿,尽了挣脱了出去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没关系的,她也是享受的,只要他克制一点……林静含这么安慰着自己。 柜子里进了一个雪色身影,又带了一个人倒在他身上,柜子合上了,让人脸红的动静却肆意传了出来。 翌日,明修况自驿馆来到了东宫。 “你为何会在太子宫中?”他不知江湖事,自然有此一问。 “说来话长,郡王舅舅可有牵涉入楚王案?”二人一个问得比一个直接。 明修况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了这桩密事,想来是太子告诉她的。 “只是一封旧信,原也没什么大事,只恐陛下有些生疑。”他简略说了一遍。 这事说来也是无稽,郡王早年入京,和楚王有几分交好,来往信件之中楚王玩笑似的提起送自己的女儿,不足三岁的小郡主去苏州,借着灵山秀水养一养。 这信落在了陛下手中,难免不让人觉得这是楚王早有反心,想提前将儿女安排出去。 而郡王如此得楚王信任,自然危险。 原来如此,竟只是这信中的只言片语,就将郡王府推到了危崖之上吗。林静含只觉帝王猜忌太过。 她只问一句:“你见过太子了吗?” “见过了,想不到啊……”他摇摇头,忍不住惊奇,“你还挺会挑的,随便招惹的人就是流落民间的三皇子。” 林静含懒理他的调侃,问道:“他说他化解郡王府之事,可能取信?” 明修况不说信不信,只提醒:“太子能挤掉楚王,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你要小心。” “楚王已死,朝中皇子只他一个,没必要再对付郡王府啊。” “你可知,大皇子起复了。” 林静含摇摇头,她连大皇子是谁都不知道。 “先前大皇子面上因养私军,被囚禁于永安亭,现下查清是楚王栽赃,重回皇宫。” “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此次楚王信笺之事,寻常也能过去,现在却被细挖了出来,难说不是……”余下的话他不再说。 这事出来前,楚王已死,大皇子困于永安亭,能做这事的,不是皇帝就是太子。 若是楚雪泽,那或许为了辖制她,当真如此的话,就是她拖累了郡王府。只是现在暂不得而知。 明修况见她不再言语,叹了口气,说道:“这宫中暗潮汹涌,怕是又要生变,若有机会,你不要多留。” 第65章 东宫明修况走后,天突然下起了雨,未点烛火的寝殿变得昏昏然,淅沥的雨声让思绪更沉。 她自然也想跑,但是知道楚雪泽可能就是陷害郡王府的幕后黑手,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法一走了之。 但他还是让明修况来见自己了,是否又能说明,他问心无愧呢。 走在屋檐下,风雨不侵,庭院中名贵娇弱的海棠花倒是可怜,被雨打得烂红。 去了书房没看到楚雪泽,问起太监总管,才知道太子现下在浴池中沐浴。 浴池里蒸腾着暖湿的水汽,人影朦胧,楚雪泽确实在池中,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过头来,只问:“明世子走了?” “走了。”林静含答,眼睛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 楚雪泽的身子肌理分明,白皙如玉,不壮硕也不干瘪,只是纤薄。 这段时日虽然二人也算坦诚相见,她看得不少,但她从没有仔细看过他的后背。 没想到那里竟留下了这么大一块的疤,平白让人可惜一身脂玉似的皮囊,多了道难看的斑痕。 林静含还记得这伤是怎么来的,她坐在池边,闲聊道:“背上的疤,是在太湖时,被剥皮鬼伤的吧。” 楚雪泽没想到她要说这个,回首道:“是。” 他溯游过来,将她的鞋袜脱去,林静含的足泡在了舒适的温水里,他仔细地擦拭,揉捏,手法得宜力道适中。 如今该是被万人伺候着的,伺候起人来倒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林静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踢着他的小腹。 “在洗剑城的时候没有养好?” 楚雪泽低头侍弄玉足,摇摇头。 “真可怜……”林静含勾过他的发尾,轻轻扯了扯。 那人还是乖乖的,只抬眸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给她暖脚。 那时候他因自己的疏忽生了风寒,她去深山采了红蝎草回来,二人就分别到了如今。 洗完了澡他们就回到寝殿中去了,楚雪泽穿着薄薄的中衣,在铺着一床锦被。 那截窄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林静含兴致忽起。 将人推在床上,她坐在他背上,扒开蔽体的中衣,伤疤清晰地显现:“我帮你盖住它可好。” 埋在锦被中的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眼尾扫过妆台上的胭脂和色粉,她忽然想起了来时的路上,那从被雨打过的海棠。 起身走过去,楚雪泽回头,看她拿起那些女子物事,耳际绯红。 是上好的画纸,可惜她不是一个好画师,红红绿绿画了一片,这白腻的一块玉,成了节日小摊上画着拙劣彩绘的玩意儿。 毛笔蘸了颜色,在他背脊肩胛处游走。 “世子表哥说,是你查出了那封旧信,真的吗?”笔尖还在走,她的另一只手,却将彩粉放下了。 人的背部有一处致命的所在,手法得当,能一击毙命。 若是想,林静含能轻而易举地杀了楚雪泽,因为他对她半点防备也没有。 楚雪泽埋在被中,看不清神色,声音也不再清冽,压着嗓子说道:“陛下有耳目通天的皇城司,这事躲不过他的。” 不说是也不是,重要的是皇帝会知道,和谁告诉他的没有关系。 但是,真的没有吗。林静含又重新端起了彩粉。 她画完背上犹觉不够,便沾了茜色的彩墨,将他翻过身来,这回坐在了腰上,抬起他本就精雕细琢的脸,细细地在脸上勾画。 他睁开了沉蓝的眼看她,原先皎白如月色的人,被茜色颜料沾满了俗世人间的靡丽,看得人身子都酥了半边。 “倒不像个清倌。”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确实不是,如今的楚雪泽,是大靖朝的储君,青楼小倌几个字,正常人听着都觉得像在嘲讽他。 可惜楚雪泽不是个正常人,他晕红着一张脸,糯糯开口:“我便做含娘一个人的艳妓。” 这话低俗,下流,听进耳朵里确实十足的兴奋,说出这番话的人犹不满足,纤长的指尖勾住她的衣带。 真是!十足的□□做派! 狼毫和色料都抛出了床帐,林静含咬住了他的唇,将人推倒。榻暖帐香,且先快活一日。 太后的大寿出了意外,明修况意图借贺寿之机刺杀和元帝,被太子殿下当场斩杀。 明挽珠也被皇城司当场捉拿,拘禁了起来,前去苏州捉拿郡王进京的大军也已经到了路上。 这些事,不知是谁悄悄递了消息进东宫,告诉林静含的。 现在谁不知道,她是太子最宠爱的,娇藏在东宫的侍妾。 但是知道东宫侍妾和郡王府有关系的人却少之又少。 林静含捏着那张悄悄送进来的字条,凑近了烛火,看着它慢慢烧成灰烬,火烧到了末端,她还没有知觉。 如今消息闭塞,谁都能用她来做文章,若是轻易就相信,只怕会铸成大错。 林静含不想信,但是自太后大寿之后,楚雪泽就不在东宫出现了,所有的一切慢慢透露着诡异。 “太子呢?”林静含问管事的太监。 管事太监脸上浮现出为难:“这……太子殿中或是在为陛下办差吧。” 她又问:“明世子死了?” 这句竟比前一句更让管事太监为难:“这……” 她一步步上前:“是太子杀的?他现在是要去苏州,将整个郡王都屠灭干净是吗?” 太监没听这一句,匆匆地往外走了。 林静含呆呆站在原地,所以,世子表哥真的死了吗?整个郡王府也要被牵连进去…… 想着外祖父外祖母,明挽珠……她试探了一下丹田,仍旧是一丝内力也没有。 她现在是个废人,连劫法场的能力都没有,她要怎么办。 夜半,又一封密信送了进来:三日后,太子与东宫宴请大皇子。 林静含压下眉头,原来楚雪泽是在东宫的,只是自己见不到他罢了。 三日后,舞女如云般地进了东宫,鼓瑟丝弦的轻音似有若无地飘了过来,那边不知是怎么样的一番热闹。 林静含一路避开人,摸进一间宫室之中,里面是等待着献艺的舞女,恰好有临场了要解手的出了门来的。 她没了武功,手脚仍是利落,劈晕了那名落单的舞女,换上了她的衣裳。头发随意地挽了挽,跟着她们来到了宴会之上。 宴席上只坐了正上的楚雪泽,和左边的大皇子,大皇子旁边还跟了一个随侍。 见舞女们进来了,大皇子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楚雪泽倒没往这边看。 丝竹再起,舞女们翩翩作舞,招袖如云,美不胜收。只可惜其中出现了一个异数。 林静含也没有办法,她实在不会跳舞,但一直藏着也不是她的目的。 倒是大皇子恼了,喊道:“停停停,你在跳什么呢?” 楚雪泽方看了过来,才发现林静含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舞女的薄纱舞裙半遮半露,他当即有些不悦。 “含娘,为何在此?”他问。 她不应,大皇子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哦?这就是太子宫中藏着的那位美人?倒是英丽。”他端着酒杯,眼睛肆意打量着林静含。 “让皇兄见笑了。” “唉,想来是太子多日不曾怜爱佳人,让她念得慌了,才上来寻你的吧。” 楚雪泽只笑着摆摆手,家中丑事不足为道。 大皇子话锋一转。笑意莫名:“来都来了,不如就请含姑娘,单独献艺,为我们舞上一曲?” 楚雪泽没来得及开口,林静含却不推辞:“好啊。” 说罢左右看看,拿起了在架子上摆着的细长金杖。 她确实不会跳舞,接过那金杖也是歪头看了片刻,只能依着柔美些剑招挥动着金杖。 楚雪泽不错眼地看着她,眼眸中翻涌着墨色,这如何是别的男人能看的,就连大皇子的随侍都不经意地一直看着。 她漫不经心舞着,眼神恰似无意间落在上首的楚雪泽身上。 且舞且行地到了他面前,美人身姿纤纤却柔韧,曲线极是美好,他见过,在床榻之间。 林静含垂眸睨着他,眼睛里含着细微的挑衅意味,看得楚雪泽心口发烫,想直接扯落她到自己怀里。 她倒是自己坐了下来,酒案摩挲着裙摆,修长的腿渐渐有些遮不住。 楚雪泽伸手,将她拉到怀中,遮掩住那几许春光,佳人娇唇艳红,仰首看他,似在索吻。 他被蛊惑了,欲不顾场合地低头痴缠,却有刀锋刺进皮肉的声音响起,楚雪泽低头看,一柄匕首……扎入了他的腹中。 同一时间,蛊虫从颈后爬出,林静含突然发觉自己的武功回来了,而携芳剑,就在酒案之下。 她睁圆了眼睛看他,楚雪泽早知她会这般…… 楚雪泽到底盘算的是什么! 这时,几道快到看不清的丝弦朝楚雪泽而去,他极快地起身,将人挡在了身后,长袖甩落那丝弦,腹下血迹斑斑。 大皇子摔落酒盏,喊道:“太子宠姬是刺客,快快将她拿下!” 林静含被楚雪泽挡在身后,从肩膀处看去,目光一凛,大皇子的随侍竟是……段青荇! 第66章 结局段青荇不知何时蛊惑住了大皇子,潜入了宫禁之内,现下楚雪泽受伤迎战,情势险峻。 楚雪泽按住腹部伤口,勉力应战,林静含看着殿中变故,握紧了携芳剑,都是仇人,她到底要先杀谁。 想不出结果,她只能按兵不动。 楚雪泽虽然受伤了,速度却没慢下来,白玉般的手形如鬼魅,无声无息间就到了段青荇身前,那掌风凌厉,含了数家高手内力,掌及骨肉,人拆肉散自不必说。 谁知段青荇早有准备,一根丝弦灵活坚韧,卷过一人格挡在身前,定睛一看,正是大皇子。 大皇子虽有武功,却身手松散,忽被不明之力扯住,只见天地腾挪,还不知为何,生生受了一掌。 登时间,脓包的大皇子四分五裂,炸开一片淋漓血肉。 见段青荇毫不在意大皇子之死,就知他此番不是为的皇家争斗,只是为寻仇杀人。 血在二人之间拉起了一道帘,帘洋洋洒洒落下,段青荇的内力裹挟着热浪朝楚雪泽死穴攻去,楚雪泽内力更加强横,抬臂格挡,凌厉内力震荡得整个大殿帘幔飒飒舞动,门窗乱响。 一场打斗,只是几个瞬息之间,外头守卫听到响动,就要进来了。段青荇见没能速杀了楚雪泽,此时若不离去,只怕会被围困在此。 楚雪泽腹下的血一直不断在流,却不知何时才能流干,只是气势依旧不弱,内力雄浑,虽如野狗一般撕咬缠斗,却让人摸不到他的死穴。 段青荇见久不得手,今日只怕不能收下楚雪泽性命,便朝林静含而去,他想带她走。 “跟我走。”他踏步到上首,想去拉未动的林静含。 谁知女子身形忽动,一柄携芳带着锐意锋芒刺向他,段青荇身形极快,忙偏身闪开。 后背暴露在楚雪泽面前,被他追至一掌,五脏震动,段青荇当即呕出一口鲜血,浑身钝痛。 “你的武功……”段青荇瞳孔颤动几瞬,知道此番是带不走她了,外头援兵已到,已容不得他犹豫。 他深深看了林静含一眼,几道丝弦开路,段青荇夺路离去。 楚雪泽也到了强弩之末,玉山倾塌,他轰然倒在了地上。 有将士欲上来查看太子伤势,却被他喝退了。 “都滚出去!”这话是楚雪泽说的。 守兵看着殿内的血腥场面,犹豫了片刻,又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这时有一暗卫走了出来,半跪在地上。 楚雪泽强撑着身体,虚弱吩咐道:“你先易容成大皇子的模样,拖延片刻。” “是……”暗卫领命后也退了出去。 说完话后,楚雪泽终于脱力,倒在了地上,鲜血浸透了衣衫,只剩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还活着。 林静含一步步走下来,走到他的身边,剑尖在楚雪泽脖子的地方停住不动。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她。 “是你杀了世子表哥?”她执着剑,岿然不动。 楚雪泽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面容漂亮又扭曲。 她不再说话,定定地站着。最终,携芳在空中划出银辉——“静含,住手。”是明修况的声音。 林静含猛然回过头,明修况自内殿走了出来。 她脖颈僵硬,不知是否是在梦中。快步上前,手按在明修况的下颌仔细察看,确实是明修况,不是易容。 那他没有杀……她想去问楚雪泽时,他已经闭上了眼。 “那封信,确实不算清白。当年祖父以北地换得江南居,父亲是不愿意的,先前圣上身子不好,楚王做大之时,我爹就有意做楚王助力,如今楚王已死,事情败露。” “太子替我向圣上进言,说郡王府所作所为是太子示意的,为此,太子承担下了帝王的猜忌,又在太后寿宴上演了一出将我斩杀的戏码,露了消息让大皇子知道你和郡王府有关系,诱你对太子下手,让大皇子以为可以有机可乘,事后,因为下手的有你,刺杀一事也尽可推到郡王府身上……” 明修况缓缓将前情一一道来。林静含听着,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时,腿脚已有了一点麻木:“我去看看他吧。” 楚雪泽被抬入了内殿治伤,身为“刺客”的她,戴上楚雪泽手下的暗卫送来了□□,对外只说刺客跑了。 但大皇子也是,她也是,都瞒不了多久的,皇帝的人已经行动起来了,最多再托一晚,假扮之事就会暴露。 走入内殿之中,空旷的房间只点了一盏灯,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 一个老头在榻前忙忙碌碌地包扎着,见有人进来了,笑道:“嘿!小丫头,你这一刀,成功又让他短寿两三年,嘿嘿嘿。” 林静含走上前来,楚雪泽仍旧昏迷着,唇色浅淡,一张脸苍白到透明:“他伤得很严重吗?” 岐九黄说道:“本是不严重的,但身子早破败了,修修补补的,活个十年吧。” “因何破败?” “曾经用秘法强提内力所致,算算时日,大半年前吧。” 大半年前……林静含低头细想,楚雪泽确实受过一次伤,在泽川山庄的时候,剥皮鬼所伤…… 不对,是青皮鬼将他丢下来的,那时候青皮鬼不在。 越想越多的纰漏,林静含额头上慢慢渗出了汗,青皮鬼为何不在,他……他擅使毒,见打不过就去布毒了。 可……可最后毒没起来,而是他,拎着楚雪泽下来了…… 她睫毛簌簌抖动:“只是大半年前,他强提了内力?” “也不止,回京之前,他滚落山崖,为了让他提前醒过来,我……陆秉元给他灌了些虎狼之药,本就病着不得救治,伤上加伤,如今内力气血一齐损耗……嗯?” 岐九黄弯腰在楚雪泽胸膛按了按。 “怎么了?”林静含霍然倾身来看。 “他这些时日受的暗伤也不少,又没能及时救治,什么神经病啊,有伤不治。”岐九黄气得直翘胡子,暗伤……她看看位置,似乎都是,她打的……她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问问:“能治好吗?” “老夫尽力一治,活个三五年吧。” “只有三五年了吗?” 岐九黄摇头晃脑地说道:“要是有长生不老药,或可一救。” “长生不老药……”这让林静含又呆愣在了当场。那药,已经给她了,他已经给她了。 林静含觉得头有点痛,药,给了她了,看情况和元帝了吃了一颗,还有多的吗?她该去哪里找。 还有郡王府的事……这人为什么就是不告诉她,林静含讨厌死了这种亏欠人的感觉。 “我带他去找我师娘,你不能救,我师娘能救。” “哈!”岐九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师娘是什么人,这天下,我说不能治的人,神仙也救不了!” 林静含不信:“我师娘是药王谷出身,她一定能救。” “你说什么,”岐九黄忽然像被掐住了喉咙,气焰落了下来,“你说你师娘是药王谷的?” 林静含不再说话,警惕地看着这个奇怪的老人。 岐九黄手指了指她,不说话,半晌,又转过来:“好,你说你师娘能救,我陪着你去,要是她真能救,我就服她。” “我师娘已经隐居,不见外人。”说什么也不会带岐九黄去找。 之后,任他怎么说,林静含终是没有松口,岐九黄念念叨叨了许久,终于走了。 她独自守着一盏孤灯,坐在床边。 “怎么还在?”干哑的嗓音在空寂的宫室响起。 林静含扭头,就看到楚雪泽那双沉蓝的眼,正看着她。 他接着说:“你该快点走的,等天亮了,事情也瞒不住了。” 这让她怎么走,她一步也走不了了。 “楚雪泽,你真的是想让我走吗?”她低头问他。 “叫我阿雪。”他手指微动,想去拉她。 林静含看见了,满眼复杂地握住:“阿雪,你想让我欠你多少?” 察觉到她的手放在手心上,楚雪泽知道,这一次,他成功了。 “欠到足够你愿意赔我一辈子。” 林静含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握紧了他的手。 他笑着说:“不用担心,我的一辈子已经没这么长了。” 当夜,东宫起了大火,太子李昭与侍妾皆死在了大火之中。 马车一路往南而去,夜风哗啦啦地刮着车帘,林静含在前面驾车,楚雪泽静静地躺在了马车内。 忽然,前方一棵大树直直栽倒,截断了去路,林静含拽紧了马,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 她急忙进去查看楚雪泽的状况,再出来,携芳剑已经握在手中。 黑夜中,横岔的大树上站了一人,衣裾无风自动。林静含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段青荇。 她猛然转身,此战定要全力以赴,一念之间,身形腾挪之间已到段青荇近前,剑势凌厉要命,直取死门。 察觉到林静含凛冽的杀意,段青荇且战且退,只从喉间挤出一句:“你要杀我?” 林静含不语,今日谁也不能阻止她带走楚雪泽,段青荇此前也受了重伤,自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望月剑法越舞越疾,无数寒芒朝段青荇而去,似要将他包裹在白日之中。 段青荇心思灰败,她果真对自己再没了一点情谊。 确实,早在裕山,她便能冷眼看自己倒在地上,自生自灭,现在为了别人杀他,又有何奇怪呢。 他长手化作爪形,攫住林静含下颌,目露诡光,林静含剑势忽停,神情也呆滞了下来,与他四目相对。 一道锐箭破空,射向段青荇,他不得不偏身闪过,林静含猛然回神,抓住空隙,剑锋刺入他胸膛之中。 力道让段青荇身子向后抖动了一下,他却没有倒地,林静含想将剑抽出来,却被他拉住了“我活不成了……你想救他吗?”段青荇顺着剑锋缓缓靠近她,将人抱在了怀里,林静含不动,听他说着。 “长生不老药让我吃了,拿我全身的血去炼了,就能救他。” 段青荇抚摸着她的面颊:“你摆脱不掉我的……” 楚雪泽放下弓箭,缓缓下了马车,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林静含转头,抬起了手阻住他过来,又定定看向段青荇:“你继续说。” “你选了他,我再没什么要说的了,等他喝了我的血,就当我一直一直陪着你。” 林静含说道:“我只会爱楚雪泽……”他吻了上来,堵住了她的话,也沾了她一身的血。 楚雪泽终于还是走了上来,将他拉开,段青荇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两道身影,在旷野里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