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作者:周弯弯 晋江2019-09-完结 文案: 顾子朝,本是我计划中的长篇《烟花会》的男主角,奈何《烟花会》因个人原因流产了,所以他这个最悲惨男主一直没能坐实,只能从和《烟花会》有关的零星片段得知他大概的人生经历。在《白露》中,舒凯乐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能想象他那样一个人,一个伸手就能摘到天上星辰的人,只能在家中等待心爱的人死讯的感觉吗?”,这亦是我每每想到他独自承受那段痛苦的日子真是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这些年,我给了很多人一个结局,唯独顾子朝一直不敢写。我不晓得要怎样下笔才算对得起他,因为在他心中,南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逾越的一座山,连想一想都要掉眼泪的。可我终究还是提笔了,过了这么多年,还是给了他一个我认为最合适的结局。在写的过程中,我其实十分忐忑,害怕颠覆他这个人原本的样子,直到写他与舒凯乐把酒谈天的那一段,他们聊了很多琐事,与南妮无关,我突然觉得这就是生活,不忘记过去、也不辜负未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顾子朝&魏霜,白露《白露》见。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霜,顾子朝 ┃ 配角:马园园,夏晨峰,陆柏友 ┃ 其它: 第1章 魏霜是在九点零九分赶到社里的。 她左手拽着28寸的行李箱,右手挎了两大袋子甜品糕点,在灯市口杀出重围后一路狂奔而来,满头大汗、青丝凌乱的出现在办公室时,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坐魏霜对面桌的马园园塞了一嘴的麻酱烧饼,正喝着豆浆想一道咽下去,抬头瞥见她这副狼狈模样,连忙放下豆浆,快步走去迎她,边接了她手上的袋子,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别急别急,主任今儿闹肚子,在厕所蹲了好半天了,你迟这么一小会儿他不会知道的。” 魏霜此时口干舌燥的,根本顾不上说话。她把行李箱推到办公室的角落,然后三步走到自己桌前,一屁股坐在了去年入夏时社长私人送给大家的藤制靠背椅上,歇息了几秒,才拿起马园园买给自己的豆浆,狠狠吸了一大口。把还带着些温温感觉的豆浆咕噜咕噜顺进胃里,她终于觉得稍稍舒爽了些。 马园园笑嘻嘻的清点着魏霜带回来的美味吃食,随口问道:“不是应该七点就到西站了吗?怎么弄到这么晚?” 魏霜将空豆浆杯子扔进门后的垃圾桶,又拿起麻将烧饼,咬了一口吃下后,才说:“晚点了二十几分钟。” 马园园算了算,七点半在西站坐地铁,那绝对是人山人海。她叹道:“我的天,那你一个人带着这么多东西是怎么挤上地铁的?” 魏霜睨了她一眼,说:“哪是我挤上地铁的?我分明是被人挤上地铁的。为了保护你这两大袋子零食,我差点前线阵亡了。” 马园园连忙窜到魏霜背后,殷勤的帮她按摩起肩颈胳膊,并说:“你辛苦,你辛苦。下了班上我家吃晚饭去,我让我妈做红烧肘子给你吃,好好补补。” 魏霜眯了眯眼,抬起手捋了捋刚才被细小的汗珠们黏在额前的碎发。虽然刚进入秋天,谈不上有多凉爽,但早晨的风穿过开始泛黄的高大树木和有些老旧的玻璃窗,夹杂着点点寂寥的气味有一丝没一丝的吹进屋里来,让她那颗原本跳动的有些厉害的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打开左手边的抽屉,将一直还在挂在身上的小包取下来放了进去,然后才慢慢说:“轰隆了一晚上,几乎没怎么闭眼,我现在就只想念我的床。” 她这么一动,马园园不得不停了按摩的手,问她:“谁让你不坐飞机呢?” 她笑了笑,说:“这几天有台风过境深圳,我要是坐飞机,估计现在正在宝安机场吃泡面呢。” 两人没聊几句,隔壁办公室的姚姐在楼道里喊大家开会。 出版社这楼是多年的老房子,六层高,没电梯,办公室有朝南有朝北、有大间有小屋。魏霜刚进社里的时候,与编辑部四个性格各有怪异之处但又颇有才能的男同事挤在六楼离厕所最近的屋里。要说学习受教,那两年的时间,她在他们分派的奇奇怪怪的任务和烟熏雾绕的环境中确实颇有长进,也与他们建立了一定的感情,但她毕竟是个爱整洁的年轻女性,所以当主任提出给她换一换办公室的时候,她差点想举双手双脚来表示赞同。新换的办公室在五楼,离熙熙攘攘的楼梯口有一段距离,离偶尔飘出异味的厕所也有一段距离,十来平米的房间只放置了两张尚算崭新的办公桌,一张属于小她两岁、刚入社的美术编辑马园园,另一张则是她这个半旧不新的文字编辑在苦干了两年后得来的。 马园园世代居住在帝都,家中颇有些根基,为人性格开朗,没什么心机心计,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与魏霜面对面办了两日公,就拉她去吃麻小、喝啤酒。吃到一半,马园园直白的问魏霜:“听说社长是你叔叔?” 魏霜当即被小龙虾里的辣椒汁呛到了,猛咳嗽了一阵,灌下去半罐啤酒才将那股难受劲缓过来。她顶着涨到半红的脸否认这一小道消息。 马园园对此半信半疑,毫不顾忌的说起:“我们家男孩多,尤其到了我这一辈就我一个女孩,我爷爷奶奶特别宝贝我,听说我找了出版社的工作,就着急忙慌的打听社里的情况。反正是绕了些关系,找到了咱们的社长,就是想给我把工作环境弄的干净简单,人际交往不要过于复杂。咱们社长说,单独的办公室只能副主任以上才享受,然后又提到了你。他说你是他侄女,人品好、能力强,计划把咱俩安排在一起办公,能相互学习、相互促进提高。怎么?你不是他侄女啊?” 魏霜不愿辩解太多,只好改口说:“不是亲侄女。” 马园园认可了这答案,笑着说:“我琢磨着也不像是亲侄女。要是亲侄女,哪能一开始把你丢到六楼呢。” 魏霜只嗯嗯两声,不再延续这个话题。 凡事有果自然有因。关于她在社中的地位为何突然飙升的原因,曾在一段时间内引起大家的广泛议论。有人觉得她是行大运遇到贵人赏识,毕竟也是外国语大学的高材生,过五关斩六将才被招进社里的,有人认为她是攀上了某个厉害人物而开启外挂人生,否则在这人才济济的几层老房子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南方姑娘实在难有出头之日,也不乏有心思简单的人,觉得只是换个房间办公而已,总不能让社里的头号美人成天和一帮不修边幅的中老年男人抢占那间不太通风的办公室里的新鲜空气吧。 对于种种传闻,她从不回应,一如既往的勤恳工作。 她实在喜欢这间办公室,只需抬头轻轻往外一瞥,春天能看到翠绿的嫩芽,夏天蝉在耳边鸣叫,秋天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整条小路,冬天还能隐约眺望到被白雪覆盖的紫禁城。 远在深圳的父母和姐姐魏琳常劝她辞掉这份工作,回到深圳既能与家人团聚,薪金待遇也要好上几倍,可她从来不松口答应。去年初冬,魏琳到北京谈生意,一落地就嫌太冷、嫌干燥、嫌空气不清晰。她领着魏琳去吃涮羊肉,两姐妹喝了点酒,魏琳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深圳,她想了很久,最后傻乎乎的说:“舍不得我的办公室啊。” 魏琳自然是不信的,又气又怜的睨她:“我看你是舍不得他吧?” 她的心咯咚一下,漏跳了好几拍,接不上话去反驳,只能将脑袋埋到铜锅后边。 魏琳唉声叹气,隔着火锅腾腾升起的热气,问她:“那邵启华有什么好的?” 她愣了一愣,随后抬起头,端正了身姿,格外认真的撇清关系:“我承认,当初我留在北京确实是受了他的影响,可我和他分手三四年了,他孩子马上都两岁了,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沉浸在一段湮灭了的感情中拔不出来的人吗?” 魏琳偏说:“我看你很像。” 她嘟起嘴,撒娇的说:“我就是挺喜欢这里的,等那天不喜欢这里了,我就回去。” 魏琳笑骂她:“你想的简单。我可跟你说,你三十岁之前不回去,就不要回去了。” 她当时笑嘻嘻的说:“那我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考虑。” 一年听起来算长,可日子过起来就跟飞似的。 这次周末回深圳给妈妈过生日,一家人齐齐整整坐在桌前吃饭,自然又要说到这个事。 魏琳提醒她:“再有两个月,你就三十了啊。” 她只是嗯嗯声,反正不表态。 马园园也同她聊过这个问题。 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新婚不久的马园园想给她介绍对象,对方的情况还没说全,她就打断了,表示自己目前还不想恋爱。 马园园拉扯着嗓子问她:“那你想干吗?孤独终老啊?” 她有意无意的拨弄着桌前那一盆小小的铜钱草,低声说:“我就是想过一阵子简单的日子。” 马园园瞪她:“一阵子?你这一阵子得有一年了吧?”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株翠绿的铜钱草上,不答腔。 马园园一副很铁不成钢的口气:“我的魏大编辑,咱们女人是最经不起时间打磨的,纵然你才色双全,也难敌身后不断涌上来的小姑娘们呐。别人可能不知道,我可是看在眼里的,自打你和那位分了手,就每天醉心于工作,成绩是步步高升,但把自己的终生大事耽搁了,难道社长会赔你一个如意郎君吗?” 她心有所动,把铜钱草放置到窗台上,随后抬眼看着马园园,说:“让我再缓缓,再缓缓。” 马园园逼得紧:“缓多久?你给个时间。两个月够不够?两个月不够,三个月也行。三个月之后你必须去相亲。不然你只身留在这北京城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回深圳,至少能阖家团圆。” 马园园说到做到,三个月后,和老公王泉一道拉扯魏霜去相亲。 王泉比她们大上几岁,家庭条件与马园园差不多,是刘家上上下下都认可了的姑爷,他单位与她们出版社只隔了一条街,走路五分钟就能到。今晚介绍给魏霜的优秀男士吴征就是王泉的同事。 在去饭店的路上,马园园把吴征夸得天花乱坠,简直就是宇宙第一完人,别说魏霜不信,连极力想促成此事的王泉也都听不下去了,打岔说:“媳妇儿,咱能不能稍微接点地气,你把吴征塑造成一个神人,会吓到魏霜的。” 马园园反驳道:“你还说我?你在吴征面前不也把魏霜夸成是四海八荒第一仙女吗?” 一个神人,一个仙女,坐在一张桌前吃饭,被嘴快和话多的马园园两口子一折腾,也免不了凡人相亲的尴尬。 翌日,马园园问魏霜:“吃顿饭,你去了四次洗手间,是不是对人家不满意啊?” 满不满意先放在一旁不说,昨晚吃的是新鲜麻辣的川菜,对她这个地道的广东人而言,实在算不得美味可口。她喝了许多杯果汁解辣,自然也去了许多次洗手间解决个人问题。 第三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魏霜遇到了舒宝乐,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舒宝乐在洗手间外等她。 舒宝乐立马迎上前,笑着说:“真的是你呀。刚才匆匆一瞥,还以为看错了呢。” 魏霜突然见到舒宝乐,有些意外,反应也有些迟缓,但人家热情,她总不能傻呆的杵着,也回以笑容,并明知故问:“你也来吃饭。” 舒宝乐指了指包间的方向,说:“几个姐妹聚会。” 魏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看。 舒宝乐又问:“你和朋友来的?” 魏霜嗯了一声。 舒宝乐似乎很有兴致:“咱们有阵子不见了,你还好吗?” 这样的问题,也只能这样回答。 “挺好的。” 一般的问候其实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可舒宝乐偏不,还要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坐坐吧?” 她答:“好。” 舒宝乐仿佛是高兴了,笑着说:“那我联系你?就这几天。” 她再答:“行。” 魏霜与吴征没有后续故事,反到是舒宝乐如约找了上门。 是星期五的下午。 舒宝乐带了一大堆下午茶直接杀到了出版社,马园园忙着分发饮料甜食给编辑部的人,留下魏霜单独和舒宝乐在办公室。 舒宝乐是直爽性子,开口便解释说:“本来是想约你吃晚饭的,可后天就得去南宁,家里安排的饭局都吃不完了,所以只能这会儿来找你。” 魏霜点了点头,没想着深究舒宝乐为何去南宁。 可舒宝乐接着又说:“我们家孙海博调去兰州了,我陪他一起去。” 魏霜又点了点头,添问了句:“孩子也去吗?” 舒宝乐说:“我是不想让孩子去,毕竟那里的条件不太好,可孙海博想把他们带在身边。” “孩子跟着爸妈挺好的。” “先带着看看,实在不行再放回来当留守儿童。他们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闲赋在家,巴不得有孩子在。” 魏霜笑了一笑。 舒宝乐看着魏霜在笑,不自觉的顿住了几秒。 魏霜仿佛是不太喜欢被舒宝乐盯着看,敛了笑容,抬手去拿茶点,说着这茶点近来很红,北京的几家店排起队来总是成长龙,反倒是回深圳更容易买到。 舒宝乐拢了拢思绪,重新笑着说:“其实今天我来是想给你介绍个活儿。” 魏霜微微抬眉。 舒宝乐问她:“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们社想拓展出版物的类型,不再局限于文化社科、民国逸事和人物传记,还想签一些当下的青春都市文学,对吧?” 话题拐到工作上,魏霜认真起来,说:“我们确实在拓展这一块业务。” 舒宝乐告诉她:“我呢,有个好朋友,她之前一直是和民信出版社合作。她最近觉得和民信合作的时间太长了,没有什么新意,所以想换一家出版社。” 魏霜礼貌的询问:“我能不能问问,你这位朋友出过什么书?” 舒宝乐呵呵笑:“她出的书可就多了,一打以上,笔名是成簌簌。” 魏霜又惊又喜:“成簌簌啊?是好几本小说改编成电视剧的成簌簌?” 舒宝乐笑问:“我这好朋友还行吧?” 魏霜喜上眉梢,说:“如果她能和我们社签约,那就太好了。” 舒宝乐坦言:“我是来不及亲自安排你们见面详谈了,我把她的联系方式留给你,只要不出意外,她会跟你们签约的。” 魏霜诚意致谢:“真是太感谢你了。” 舒宝乐嘿嘿一笑,脱口就说:“你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在离开北京之前,能帮你牵上一条线,我感觉自己总算没有辜负我二哥的期望。” 想来是舒宝乐的实话,但听得魏霜意兴阑珊。 马园园在编辑部几个办公室转了一圈回来,见屋里只余魏霜一人,便蹙起眉头询问:“咦?人呢?你那朋友去哪儿了?” 魏霜双手托着下颚伏在桌前发怔,没理马园园。 马园园猜问:“这就走了啊?她是谁呀?怎么这么大方请大家喝下午茶?来办事的吗?” 魏霜眯了眯眼,有些发蔫儿的说:“顾子朝的表妹。” 第2章 今日开会的重点是参加下周天津书展的事。虽然编辑部不直接承办此事,但常理上得出上一两个人协同作业。 原本定下的小芸姐因前两日突发病痛住了院,此时还在等着排期出来做手术,书展的事不得不撂挑子。主任思来想去,在会上点了魏霜的名,让她接替小芸姐完成这项工作。 魏霜委婉的拒绝:“主任,我下周想休年假。” 主任询问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不等她答,又说,“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你看能不能缓几天再休假。参加书展的几位作者,跟你都比较熟悉,派个生面孔去跟他们协调,我还真不太放心。况且之前社里参加天津的书展,每次都是你去的。做熟不做生,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繁琐的大事。” 她从来不是强硬的性格,上头分下来的工作几乎不推辞,眼下又正赶上她为社里效力快满五年的节骨眼,这身份认证到手了才能获得在城中购房的资格,所以即便心里有些不情愿,她还是受领了这一任务。 马园园的关注点并不在魏霜的心尖上。回到办公室,她朝魏霜连番发问:“你要休假?打算去哪儿玩?和谁去啊?怎么不约我呢?” 魏霜头都大了,只是实话说:“我就是不想去天津而已。” 马园园不懂:“为啥呀?” 魏霜没再接话。她不想去天津书展的原因很简单,办书展的地方能清楚的看到永乐桥上那座巨型摩天轮。 她从小就喜欢坐摩天轮,但凡去了有摩天轮的城市,定要坐一坐,还必须是晚上去,看城市夜景、望天边星辰,一点都不害怕悬空的感觉。 她十八岁上京读大学,入校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便连哄带骗的拉着同学韩思羽到天津,就为了坐永乐桥上的摩天轮。韩思羽是东北姑娘,看着人高马大,实际胆小的不得了,摩天轮的舱门一关,刚上升了不到两米,就吓得鬼叫鬼叫的。白天坐摩天轮本就没有夜晚那么浪漫,加上韩思羽全程像八爪鱼一般黏在魏霜身上,到了最高点更是鬼哭狼嚎的喊妈妈,让魏霜既好笑又好气。接下来的几年,她一直计划着再去坐一回永乐桥的摩天轮,晚上去、自己去,绝对不带韩思羽,但总不能成,拖着拖着渐渐把这事忘在脑后了。还是两年前的春天,社里在天津办书展,地点就在永乐桥附近。她终于捡来了一个现成的机会去完成心愿。 那日的书展,开始的时间比预计完了半个小时,结束的时间又比预计完了一个半小时。她匆匆忙忙的收拾完场子,又匆匆忙忙赶去永乐桥,几乎是踩着点跳进了摩天轮的座舱。 就这一个踩点,让她第二次见到了顾子朝。 魏霜初识顾子朝,说起来,还是因为她那背信弃义的初恋邵启华。 她与邵启华是校友,他比她大两届,她修习德语,他主攻葡萄牙语。在美女如云的外国语大学,她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自打踏进校门,追求者们前仆后继。韩思羽最爱炫耀自己有个闺蜜叫魏霜,也最爱告诉那些排队给魏霜送情书的本校、外校人:“今日份的名额已经用完了,请明天赶早。” 在芸芸众多的追求者中,有权贵出身的世家公子,有商贾富翁的翩翩少爷,也有书香门第的涵养子弟,可魏霜翩翩给了出身平凡的邵启华一个青眼。 韩思羽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她十分不看好这段姻缘,并断定邵启华是个凤凰男。 结果还真被韩思羽言中了。 就在魏霜研三快结束,为了留在北京而四处投简历找工作的时候,邵启华向她提出了分手,原因是有个本地高官的女儿相中了他,想招他为驸马。他那时已在丰台一个闲散部门当了四年的一级科员,调回市里无望,提升仿佛也无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枯燥生活压碎了他的初心,也压垮了他和她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感情。 准备去德国游学的韩思羽问失恋的她要不要同去,她有点动心,但动了心的翌日就收到了出版社的回复,通知她去面试。 其实那时她并没有多想留在北京,比起干燥灰蒙的北方,她更喜欢湿润清亮的南方,不过她还是去面试了。 面试的主考官是现今社里的二号人物,他问她明明学的是德语专业,为什么想进入出版社工作。 她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去的,直白白的说:“我投了一百多份简历,只有二十份简历的去向是与我的专业息息相关。” 她被出版社录取之后才知道像她这种刚入社的编辑工资少得可怜,但干满五年后能获得本地身份,所以前来应聘的人大多是家里不缺钱,但想着长长久久扎根在这皇城里的青年。 扎不扎根皇城,她没往深里想,扎头工作,她到是很实心。只是那工资数实在没眼看,付完房租水电基本就寥寥无几了。爸妈担心女儿吃不饱穿不暖,魏琳担心妹妹过的拮据,每月都变着法子接济她,她没好意思总依靠家人,工作后的第四个月开始零零星星接些翻译的私活。 最热心帮魏霜介绍私活的人是本科毕业后立马嫁人生子的赵竹筠。 赵竹筠也是个美人,可与魏霜同班,四年来不得不屈居第二。与要爱情不要面包的魏霜相比,她从来都是把面包排在第一位,成为富太太后时常请同学胡吃海喝、炫耀人生。 得知魏霜的境遇后,赵竹筠向她狠狠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之意,然后拍着胸脯表示会帮她介绍多多的活儿。 韩思羽与魏霜视频聊天时,说赵竹筠这是故意显摆,又叮咛她不要理会,还说:“你姐姐姐夫开的那厂子一年交税上千万,你去赚这点小钱做什么?” 她到没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只说:“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让姐姐养一辈子吧?” 由此,魏霜接零星私活的名声渐渐在同学朋友圈里传开。她读书时本就是拔尖的学生,能力是没什么可怀疑的,加上姿态大方得体,模样更是让人赏心悦目,来找她的人络绎不绝,周末成了她赚外快的好时光。 接到给顾子朝当两天随身翻译的活是农历新年后的第一个周末。 赵竹筠照例给她打电话讲明对方的情况和要求,她一一记下后,笑说过两日请赵竹筠吃饭。 赵竹筠仿佛是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了坦白实情:“其实这次的活儿不是我帮你揽的,是那个谁,哎呀,就是,就是邵启华。他听说你接活儿,就找上了我,让我代他帮你搭个线。本来我不想理他的,可对方的价位实在太可观了,两天就抵你辛苦几个周末的,所以我就答应了。咱跟谁过不去都行,就是不能跟钱过不去,对吧?” 她安安静静听赵竹筠把话说完,突然觉得赵竹筠其实是个挺仗义的人。她笑着回答说:“对,不能跟钱过不去。” 接下这活后,顾子朝的秘书陈洁马上同她联系,确认相关事项,并告知她是因为公司原来负责此事的人家中突逢变故,才不得不临时找外援。 她充当临时外援的次数挺多的,所以并未特别在意。 翌日一早,陈洁来接她,两人一同去机场。路上聊起来,她才得知,他们公司此去三亚的人多达十个,说是与德国人谈生意,实则是半工作半度假,而她此番的金主早已在三亚晒太阳了,需要她好好表现的场合只有今日的晚餐和明日上午。 她觉得这活儿挺好的,高高兴兴上了飞机。 她正式与顾子朝见面,是在酒店的泳池。 她们抵达酒店的时候已是中午一点半,休息时间,陈洁说下午再领她去见顾子朝,然后给了她一张房卡。 单独居住,她十分高兴,看到日光下的美丽泳池,她更高兴。只恨没带泳衣,不能畅游在暖洋洋的水中。不过不能下水,在水边晒晒太阳驱驱北方的寒气也是好的。 日光实在暖,她躺在泳池边的长椅上,往脸上搭了条丝巾遮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是耳边隐隐约约听到陈洁的声音才缓缓醒过来。她先伸了个懒腰,然后拿掉脸上的丝巾,从长椅上坐起来,想去看陈洁是在和谁说话,然后就看到了顾子朝。 他应该是刚游完泳不久,头发半干的样子,因为短,一点都不显得凌乱,身上披了灰色的浴衣,没有露出过多的肌肤。他的五官甚是好看,只不过目光投向她的时候,让她觉得有些不自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魏霜一直认定自己之所以能吸引顾子朝是因为长得好看,男人都偏爱拥有美丽皮囊的女人,像顾子朝这种万里挑一的钻石王老五凭什么就得是个例外?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她分外爱惜自己的容颜,哪怕是额头边角冒了个小小的火气疖子也要忧心三五日,但凡与他见面,至少要花上大半个钟头在镜前梳妆打扮。 可后来她才明白,他之所以被她的容颜所吸引,只不过是因为她像那个人而已。但她误打误撞在永乐桥上的摩天轮与他同乘一个座舱,同看一片夜景的时候,还并不知晓那些故事。 她那时只是觉得与他有缘,或许,他那时也觉得有缘吧。 第3章 和顾子朝谈恋爱的事,魏霜一直没跟家里人说,她觉得自己上一段恋爱失败的很彻底,所以心中暗暗发誓,下次恋爱不到结婚的程度坚决不广而告之。 她只跟远在德国的韩思羽通了这消息,连马园园都是误打误撞知晓的。 是在一个下暴雨的清晨,拦车实在太困难,所以顾子朝才会破了例,忽视被她同事发现的可能性,亲自送她上班。 别的同事到是没撞见,可倚在窗前吃包子的马园园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等魏霜一进办公室,马园园立马扑向她,激动的追问:“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刚才送你来的那个人是不是顾子朝吗?” 她头发上沾了些细碎的雨滴,本是在抬手拨弄的,听得马园园突然提到顾子朝的名字,又惊诧又尴尬的,吱吱呜呜说不出个话来。 马园园见她脸红语塞,更是断定了刚才看到的人就是顾子朝。马园园大呼:“天呐。怎么办、怎么办,我感觉一颗□□在我面前爆炸了,我简直要被炸飞了。不行不行,先让我冷静一下,冷静冷静。我有点凌乱,实在太凌乱了。” 她被马园园表现出的异常反应弄糊涂了。虽然被撞破恋情是有些尴尬,可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她边走到自己桌前落座,边蹙起眉头半笑着问:“你这是怎么了?” 马园园着急地问:“魏霜,你块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呀?” “顾子朝啊。你是怎么把他弄到手的?” 她哭笑不得:“什么弄到手啊。你用词能不能含蓄一点?”旋即又反问:“你认识他?” 马园园嘻嘻笑起来,说:“我当然认识他啊,只不过他九成九不认识我。” 她抬头看着马园园,寻思着马园园家与顾子朝家可能是旧识。 马园园突地靠到她面前,疑声问:“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吗?” 她一本正经的胡猜:“难道是外星人?” 马园园噗嗤一笑,旋即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名字。 她当即就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原先轻松的心情一下子没了踪影,喃喃说:“我以为他就是个生意人。” 马园园见她真是一副刚刚才得知实情的模样,忍不住好奇:“你们认识多久了?” “半年。” “半年了你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她抬眼看着马园园,嘴上说是,但声音就已经是底气不足了,更别说一颗心越悬越高。 马园园又问:“他们家当年那些事几乎是满城皆知。你不知道吗?” 她摇摇头,有些机械的发问:“什么事?” 马园园理解的表示:“不怪你不怪你,你那时既不是圈中人,年纪也还小,不知道是情有可原的。何况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再怎么轰动,到今天也只能算是一桩旧闻。” 她眉头蹙得深了,口气也着急:“到底什么事啊?” 马园园还不放心,说:“我跟你说了,你回头不会再去问顾子朝吧?你要真去问他,我可不敢说了。” 她更心慌了,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马园园十分谨慎的将办公室的门掩了掩,然后才细细声告诉她:“他是顾家长子嫡孙,也是唯一的男性血脉。当年他爷爷病重,顾家放出话来,谁要是能在老爷子闭眼前为顾家传宗接代,无论男孩女孩,只要生下一个就能得九位数的奖励。” 她很诧异,怀疑起真实性:“假的吧?” 马园园接着说:“当然是真的啊,我认识的好几位姐姐都争相往顾子朝身上靠呢。那奖励在当年已经相当诱人了,更诱人的是怀上了顾家的血脉,那可是几辈子都不用愁了,况且顾子朝一表人才,能跟他共度良宵又不吃亏。只不过老爷子的心愿没成真。我听说顾子朝雇了八个壮汉保护自己,还对外宣传,谁要是敢上他的床,就把那人扔去荒山野岭自生自灭。他呀,明明是个风流公子哥,可不知道为什么,自那时候起,就生怕被人染指呢。” 她知道马园园没有撒谎的必要,可这些事就跟许多别的京城故事一样带有传奇色彩,突然要按在她认识的顾子朝身上,真是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马园园唤醒陷入沉思的她,特别想探究:“所以你快告诉我,你究竟是使了什么妖术成为顾子朝女朋友的?又是使了什么绝招让他亲自开车送你来上班的?” 她心情复杂的很,满脑子都糊住了一般,自辩也只能说:“我能有什么妖术。” 马园园到是格外开心似的,絮絮叨叨说着这城中的往事。 她一句没听进去,过了好一阵,才又问:“他跟他家里的关系是不是不好?” 马园园坦言:“高门大院的事儿,我哪能统统都知道啊。反正那段时间肯定是很紧张的,不然不至于那般争锋相对吧?”又问她,“你们不是谈着恋爱吗?难道从来不讲家里的事?只是看看月亮,数数星星吗?” 她与顾子朝二月初相识,三月底重遇,四月中旬第一次共进晚餐,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确定恋人关系,细细算来,牵手成功也才刚刚满了两个月而已。他工作忙碌,应酬也多,半数时间都在外地。天上的星星数不胜数,他们见面的次数到是两个巴掌就能数的完。 昨晚顾子朝之所以留宿她家,是因为他出差回来给她带了许许多多的时令水果,多到她根本拎不动,而她租住的房子没有电梯,所以他来回爬了三趟六楼,又因晚饭前吃了感冒药,到这会儿又累又困,她去泡杯茶的功夫,他就靠在沙发上眯着了。 她想着让他休息一下,就把屋里的灯都调暗了,自己也不乱动弹,免得弄出声响吵醒他。结果他这一眯眼就眯到了半夜,她也倚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他想把她抱到床上去休息,可刚一碰到她,她就醒了。 夜深人静,四目相对,暧昧不明的灯光将彼此映照进了眼底里,满室都是温柔。 魏霜一直清楚的记得,那晚的第一个吻,是她主动的。 魏霜也一直清楚的记得,那晚的自己,满心都是他,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后来她向顾子朝提出分手。 恰逢在汉堡工作的韩思羽归国探亲。 两人在街边撸串喝酒。 韩思羽问她考虑清楚了没有。 她以二两的白酒量灌了小半斤二锅头下肚,此刻只感觉天旋地转,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听了韩思羽的问话,边笑边哭的说:“我只能分手。” 韩思羽长叹一声:“你跟一个过世的人较什么劲呢?” 她大声的嚷道:“我才没有跟宋南妮较劲。” 其实她是跟自己在较劲。 魏霜得知有宋南妮这么一号人物是在她和顾子朝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自从在马园园那儿得知顾子朝的家世后,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她从前只觉得虽然顾子朝身家确实傲人,但自己综合起来也不差,配一对大概也能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的,可天上突然砸下来一个重磅事实,她感觉与他之间在瞬间就相差起了十万八千里。毕竟富贵人家尚且可以努力努力,权贵门第她就是真的高攀不起了。 思想出现滑后,她疑心顾子朝只拿她当情人玩伴,等新鲜劲一过,打发她一张支票,感情不感情的,自然都是虚谈。 她有些沮丧,且不想被他用支票打发,所以很快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说什么那晚只是擦枪走火,她不会放在心上,也谢谢他前些日子的各种关照,自己在这偌大的京城虽然形同蝼蚁可也不愿意给人当情人玩伴。 她说的一板一眼,他听的眉头紧蹙,最后,他问她:“你不想和我谈恋爱?” 她心里是难过的,但她忍住了难过,还故作轻快的说:“我是不想过阵子你来和我谈给我多少分手费。”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忧心,毫不犹豫的承诺:“只要你不提分手,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充盈着闪动的光,他是那么的认真,一点撒谎哄骗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恳,他陆陆续续带她认识了他的亲人和好友。 每一个人都待她很好、特别好、好到夸张,跟她原来设想的重重困难完全就是南辕北辙。她感觉自己真是幸运极了,不但有一个对她千依百顺的顾子朝,还有一个对她喜爱有加的未来婆家。她猜想,大概是顾家见顾子朝年纪确实不小了,她的家世条件比起顾家传宗接代来,根本不是问题。 那些日子,她就像是生活在云端,幸福得着不了地。 可云再大再厚,终会渐渐散去。 那个圣诞节,北京城大雪漫天。 陆柏友做东,请了许多朋友一起玩乐。 多数人都喝了酒,还有些喝的特别多。 魏霜正逢生理期,肚子疼、腰也疼,洗手间跑了好几趟。一个不小心就听到有女声在外补妆的时候说起。 “那个魏霜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就是因为长得像那个谁,顾大公子才会对她这么好嘛。” “像谁啊?” “宋南妮呀。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这事是禁忌,万一让顾家的人知道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我就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两个女声消失很久后,她才从洗手间出来。 顾子朝见她脸色不好,同陆柏友打了招呼说先回去了。 那晚城中堵车堵得很厉害。 她缩在车里一角,他想她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揽臂把她搂在怀里。 他没喝太多酒,身上的酒气并不重,他的身体很暖,她很贪恋。 天空一直在飘雪,一片又一片,全都飘进了她的心里,冰凉冰凉的。 第4章 红烧肘子不想吃,中午马园园召唤了王泉一道请魏霜到出版社附近吃火烧。 魏霜二十几日不见王泉,觉得他的肚子又圆了些,比起马园园一百天的孕肚,有过之。 这家火烧,年岁久、名头大、味道好,地处繁华路段,周围各大部委机关林立,从不缺客人。 王泉按照马园园的吩咐,早早去占了座、点了菜,等她们二人一到,立马就开吃。 魏霜到是喜欢这家的火烧,皮松软、肉入味,往常来这里,火烧一上桌,铁定是要立马拿起来狠狠咬一口咽到肚里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但今日她确实兴致缺缺,心不在焉的左一口右一口,好半天也没能吃完一个。 马园园嫌这饭吃的不热闹,嚷嚷着让王泉讲笑话。 王泉苦着一张脸问马园园:“笑话一时想不出,讲点别人的是非行吗?” 马园园一双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可嘴上却要说:“我们是那种爱听是非的人吗?” 王泉顺着她,笑道:“你们当然不是啊,但我听了一耳朵,憋着怪难受的,你就让我讲讲,行吗?” 马园园满意的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讲吧。” 王泉得了指令,便说起来:“我们院的范黎钰,你们还记得吗?” 魏霜看了王泉一眼,没作声。 马园园摇头:“不记得了。” 王泉提醒她:“你不记得了?范家的小女儿呀,你大表姐跟她是同学。去年开春咱们在这儿吃火烧,遇到过她,你还说她化妆化的很精致。” 马园园在脑袋里搜寻了一阵,想起来范黎钰是谁了,问道:“她咋了?” 王泉说:“她和我们副检察长结婚了。” 马园园的眉头蹙到了一块,追问:“哪个副检察长?” 王泉说了个名字,又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是非。副检察长丧偶有几年了,范黎钰又是单身,他们在一起没有触碰道德和法律,只不过副检察长比 范黎钰大十三四岁,不知道范家能不能同意。” 马园园算了算,说:“她和我大表姐是同学,今年也得三十七八了吧?到了这个岁数,范家兴许会同意的。”她说着,扭头看了看魏霜,见人家没啥动静,于是催着王泉,“哎呀,你看你说的这个是非,男女主角魏霜都不认识,换一个、换一个。” 其实魏霜是认识范黎钰的,还同桌吃过几次饭。 顾子朝的朋友们从不在她面前掀他从前的桃花故事,唯独有次人人都喝高了,絮叨着彼此的陈芝麻烂谷子,正好那日范黎钰也在,夏晨峰就说起二十年前范黎钰倒追顾子朝的趣事。 范黎钰性格开朗,也不扭捏作态,借着酒劲笑哈哈的说:“想我十八岁的时候也是一只娇嫩欲滴的玫瑰花,追求者不往多了吹,两三个总还是有的,可我偏要舍近求远,眼巴巴的追着顾子朝跑,追了十几年了愣是没追上,如今三十六岁了,就更入不得他的眼了。” 这玩笑话真假参半,席上的人都笑作一团,连魏霜也含笑睨了顾子朝一眼。 范黎钰顿了一顿,等大家笑声过了,又接着说:“我呢,现今算是明白了,这顾子朝啊,不像一般男人永远喜欢十八岁的小姑娘,他呢,一生就只钟情一个款。”她向魏霜座位的方向抬了抬手,脸上仍是堆着笑,说,“魏小姐,我真羡慕你。” 陆柏友这时反应极快,接上 范黎钰的话尾就说:“小钰,你看,你单着,我也单着,要不咱俩凑合凑合?” 范黎钰轻轻瞥了陆柏友一眼,笑说:“我可不跟你凑合,我已经有对象了。” 热点一下子就转移到范黎钰的对象是谁这个话题上。 顾子朝凑到魏霜面前,问她:“想吃点什么主食?” 她说:“菜心粥吧。” 那晚,她喝了三碗菜心粥才把一直想要浮上来的酒气压下去。 那晚,是她第二次听到有人想要提及宋南妮。 那晚之后,她开始悄悄的打听有关于宋南妮的一切,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可一个月过去了,仍是没有什么收获。 她想过放弃的,毕竟人人都有过去,顾子朝就从未问过她邵启华的事,那她为什么就不能不去追寻他的昨天呢?宋南妮是什么人,和他有过什么爱恨纠葛,如今在哪里,是否嫁人生子,这些问题她统统不要理会就好了。反正现在她才是顾子朝的女朋友,即便她确实和宋南妮有那么一些些相似,可她就是她。 得知宋南妮早已作古的消息是在她已经放弃探究宋南妮是谁的三个星期后。 还是去天津的书展,还是在永乐桥的巨型摩天轮上。 她在摩天轮上坐了一个多小时,觉得还没过瘾,转第五次的时候,遇到了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 小男孩大概是很喜欢摩天轮,进了座舱后,一点都不惧怕,自己爬上座位,挨着她。 她觉得这小男孩很可爱,于是夸他:“哇,小朋友,你好勇敢呀。” 小男孩仰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喊:“姑姑。”随后回头,拉着他爸爸的衣袖:“爸爸,是姑姑,是姑姑。” 那男人本在与妻子说话,闻言后扭过头去看她。 因地方习俗,有些小孩管未婚的女性叫姑姑,她遇到过不少这情况,并没有特别在意。她想着摩天轮转一圈二十分钟,既然有缘同乘一个座舱,认识下,聊几句也不错,于是朝那对夫妻笑了笑。 谁知那两人都一副怔住的表情。 小男孩朝他妈妈喊道:“妈妈,是不是姑姑?是姑姑对不对?是照片里的姑姑吧。”小男孩扭头冲着她反问:“你是我姑姑吗?” 那男人仍是怔着,女人到是回过神了,轻轻瞪了小男孩一眼,温柔的说:“阳阳,别闹啊。”旋即又看向她,赔起了不是,“不好意思啊,小孩子认错人了。” 她心中升起一团疑云,双手不由得握紧了起来。 叫作阳阳的小男孩不肯罢休,非说:“就是姑姑呀,照片里的姑姑就是她呀。” 女人面露尴尬的朝她笑了笑,随后将小男孩拉回到自己身边,说:“阳阳,妈妈跟你说过了,姑姑很久以前就去天堂了。咱们把姑姑的照片摆在家里,是要永远记得她、怀念她,这个姐姐不是你姑姑。”女人边说着边看了男人两眼,见他仍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纹丝未动,于是又对她说,“真是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从没见过他姑姑本人,平时都是看照片,刚才见到你,就误以为你是他姑姑了。你长得和她确实有些像。” 她不自然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问了句:“是吗?”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小姑子也很喜欢坐摩天轮的。” 她感觉喉咙有点发涩,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一些,她很想挪一挪身体,或者侧一侧头去看玻璃仓外的景色,可她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女人大概是看到她有种亲近感,多说了些:“可惜她去世前这座摩天轮还没完工,所以她去世之后,每年的今天我们都会来这里。” 她问了句:“今天是她的生日?” 女人摇了摇头,低声说:“忌日。” 她缓了两口气,又沉吟了一分钟,最后试着询问:“有她的照片吗?我挺想看看我和她有多像。” 还不等一直沉默的男人和犹豫不决的女人开口应答,阳阳抢先说道:“我爸爸手机里有姑姑的照片。” 她抬眼看向那男人。 摩天轮已经转到了最高处,五颜六色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映照进来。他掏出手机,低头在相册中翻找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紧张而激动的情绪,这种情绪飞快的传送到了她的心里。 男人找到了照片,将手机递给了她。 照片一共有三张,都是用手机翻拍的老相片,像素并不是特别清晰。 她细细看了许久,然后把手机还给了男人,轻飘飘吐了句:“确实很像。” 她没再说话,也没再与男人女人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只是在最后,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小朋友,你姑姑叫什么?” “我姑姑叫宋南妮呀。” 从摩天轮下来后,她在桥头干巴巴吹了很久的冷风,然后给顾子朝打了六个电话。 第六个电话,是陆柏友接的。 陆柏友抱歉的告诉她,晚上几个哥们吃饭,把顾子朝喝多了,自己正陪着在医院打点滴,又问她在哪里,能不能过来照顾照顾顾子朝。 她说在天津,陆柏友立马找人将她接回了北京。 她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顾子朝的点滴早已经打完,此时躺在单人房的床上,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不时抬起手臂挥那么一两下,又睁眼看了一看她,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她以为他是想喝水,于是倒了半杯温水走去床边。她刚一俯身,就被他长臂一捞,扎进了他怀里。 他满身都是酒气,熏得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他却一点都不肯松手。 她想挣脱开他的钳制,可突地听到他在呜咽。 他舌头打结,吐词不清,细细的哭声也特别难听。 她看不见他的脸,她第一次听到他哭,也第一次听到他说:“我好想你。” 这四个字,就像四把钢刀,硬生生的插进了她的心里。 明明没有指名,也没有道姓,可她知道他想的是谁。 后来她与他分手,顾家上下出动了七八拨人来做她的工作。 舒宝乐因与她关系交好,被众人寄予厚望,可也被她一句话就打发了回去。 她说的是:“他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那年她也二十有八了。明明应该已经过了憧憬唯美浪漫爱情的年纪,也不是不懂再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会归于平淡这个道理,在这偌大的城中,能嫁给顾子朝这种家世显赫、才貌俱佳的男人,哪怕只是个替身,任谁看了也会觉得是一大幸事,她非得涂人家的真心做什么呢? 可她就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第5章 虽然魏霜午饭没怎么爽快吃,可工作的时候却是扎实又认真,电脑前敲敲打打两个小时不休息。 楼下财务结算室的张姐捧着一大盒甘草水果登门拜访的时候,她起了身正准备去趟洗手间。 张姐五十来岁,身材高大壮实,往她们办公室门前一站,光线几乎都被挡完了。 魏霜只得往回退了两步,笑着唤了张姐一声。 张姐笑盈盈走进屋来,问:“这是要去哪儿啊?”又说,“先吃点水果吧,刚买回来的,新鲜着呢。” 马园园嘴馋,立马上前接过那盘水果。她叉了块蜜瓜给魏霜,自己挑了块芭乐吃,问道:“张姐,这么大一盒,花不少钱吧?” 张姐忙说:“提钱多生分呐。你俩尽管吃,千万别客气,反正我是不打算拿走的。” 马园园又吃了口橙子,满嘴的汁,含糊的叹:“这怎么吃得完呀?” 张姐笑着说:“水果不占肚子。” 魏霜叉了块奇异果给张姐,说:“张姐,您实在太客气了,隔三差五给我们送好吃的,回头我和园园一定得请您吃顿饭。” 张姐接了奇异果,却不着急吃,而是着急说:“我才真是不好意思呢。上回我家那小子犯了事儿,要不是你帮忙,我们哪能捞得出来呀。说了好些次要请你吃饭你不吃,送东西你也不收,我就只能弄点这水果零食来表达谢意了。” 马园园听了犯糊涂,待张姐走了,便问魏霜。 “张姐儿子犯啥事了?” 魏霜有意回避:“没啥事。” 马园园噘着嘴抗议:“我还以为咱俩无话不谈呢。” 她只好说:“哎呀,人家的家事,我张大嘴巴往外说多不好啊。” 马园园不肯罢休,又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了捞人的本事啊?” 她反问:“你还不知道我几斤几两啊?” 马园园顿了顿,本想不探究了,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试着问她:“你找他了?” 她将叉子随意的叉在一颗青提上,摇头说:“没有。” 她确实没找顾子朝,她找的是夏晨峰。 在与顾子朝分手大半年后找他的好友办事,这确实让魏霜感到异常的为难,所以她老老实实同张姐坦白了自己办不成这事,可张姐不信,举出诸多她一出面就能解决困境的例子,认定她不是办不成而是不想办,然后铁了心似得,早也求、晚也缠,就差打个铺盖睡到她家门口。她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找夏晨峰。 夏晨峰二话没说就把这事给办了。 她想着,求人办事办成了,请人家吃顿饭是基本礼数,所以就挑了个周末请夏晨峰和海一去吃粤菜。 谁知会撞上顾子朝。 他们在餐厅门口正面相遇,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打招呼。 进入包厢后,魏霜和夏晨峰的老婆海一齐齐看向夏晨峰。 夏晨峰哭笑不得的解释:“这绝对是巧合,绝对是巧合。” 巧不巧合的,反正顾子朝坐在他们隔壁包厢已是既定事实。 夏晨峰去隔壁敬酒的时间里,海一也与魏霜喝了不少红酒。 那顿饭从七点吃到快十点。 夏晨峰最后被人搀扶着出门,海一不放心魏霜自己回,要拉她上车,让司机先送她。 醉得跟烂泥似的夏晨峰这会儿到是格外的清醒,死死拽住海一,挥着再见的手对魏霜说:“我们跟你不一个方向,就不送你了。” 魏霜知道夏晨峰什么意思,但那晚她并没有坐顾子朝的车。 她打了辆出租车,他的车在后面跟了一路。 司机师傅是特能调侃的本地大叔,见过各种场面,对这样的情形判断无误。 “姑娘,后面那辆车是你男朋友的吧?” 她否认:“不是。” 司机大叔可不信她的话,笑着说:“闹别扭归闹别扭,可到底还是关心你安全的嘛。” 她头靠着座椅,慢条斯理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说:“师傅,您随便开吧,我想看看路灯。” 初春的城市已不再是光秃秃的凄景,苏醒的生物们在暗夜中悄悄的疯狂生长着,偶有那么一两只含苞的小东西,想趁着无人注意时扎进谁的心中,然后狠狠生下根。 那晚,她坐着出租车在城中毫无目的的游荡到凌晨两点。下车前,她看了一眼出租车上的计费表,然后告诉司机大叔去找后面那辆车要车费。 回到家后,她靠坐在门脚,哭了一整个后半夜。 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最伤心,是他从来没有挽留过她。 其实魏霜昨晚在从深圳回北京的高铁上遇到了顾子朝。 过境深圳的台风不仅让她放弃了飞机,也让顾子朝和他的两个得力臂膀选择了动卧。 如此这般凑巧的买到了同一个动卧包厢,真是让彼此既惊诧又尴尬。 顾子朝随行的那两人见此情形,借口去买饮品后再没有出现过,在那狭小的包厢里唯一横在两人之间的就是她的28寸行李箱。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捡好凌乱心情,然后告诉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一夜才刚刚开始,总不能过于小家子气的闷声不吭,毕竟他们当初是和平分手,分手以后他也暗中多番关照,既是在这个情形之下遇到了,说上那么三两句话才算是得体的表现。 结果她一开口,他也开口。 “你出差?” “你回家?” “嗯。” “嗯。” 异口同声的问,又异口同声的答,真是越发的不自然。 列车徐徐开出站台后,车速逐渐提高。 她是下铺,未免和他正面对视,她脱了鞋,躺坐在床上。正好魏琳打了视频过来,问她发车了没有,她说刚发车,魏琳又说:“你这次回去以后,一定要认认真真考虑好到底是留北京还是回深圳,如果非要留在北京,那我们就要开始准备买房子的事了。” 姐妹俩说的是粤语,他并不是完全能听得懂,但她也不想和魏琳说的太多,只简单嗯了声。 魏琳哪晓得这边什么情况,接着说:“按我的意思,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就不应该留在北京,深圳会越来越好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也会越来越好。” 她又嗯嗯了两声,然后说信号不好,就挂断了。 不知为什么,当着他的面与家人说了几句关乎她今后生活的事,让她有点发麻的心虚。她把手机调到静音,然后放到一旁,又从装糕点的袋里翻出一盒蝴蝶酥和两个冬瓜芝麻馅儿的饼递给他。 他欣然接受了,并表示:“晚饭太赶,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 她想着这些东西干巴巴的,吃着噎人,又翻出一瓶绿凉茶给他。 他扫了扫她放在小桌板下的两个大袋子,半笑着问:“你带这么多零食,是打算通宵从这里吃到北京吗?” 她看了他两眼,不敢再多看,目光飘到别处,口气随意的解释:“带给园园的。” 他撕开了冬瓜芝麻馅儿饼的包装袋,咬了一口,咀嚼咽下后,问:“她还好吗?” 她说:“怀孕三个多月了。”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断定:“看来她的妊娠反应很小,这个时候胃口还这么好。”想了想,又说,“她真是挺能吃的。那顿满汉全席,每个菜她都认真吃了几大口,我从没见过比她更爱吃的女孩。” 那顿满汉全席,是她与顾子朝关系很稳定之后,他主动提议的。邀请的人不太多,都是她平日里关系不错的朋友和同事。 他问她吃什么菜,她到是随便的,可马园园特别激动,说顾子朝请客,那得来顿最丰盛的,非满汉全席莫属。 她随顾子朝所赴的饭局不算太多,但顿顿精致,可像满汉全席这样的阵仗也是生平第一回,真正是大开眼界。 被邀请赴宴的赵竹筠喝了三两酒下肚后,拉着她笑说,她与顾子朝能成,自己得算半个红娘。 赵竹筠算半个红娘,另半个自然是邵启华。 说来也怪,她与顾子朝谈恋爱的日子里,一次都没遇到过邵启华,反而是独身后遇到过两回。一回是在商场,她和马园园在折扣店淘宝,马园园和邵启华的老婆看上同一双短靴,谁都不肯退让,僵持到店家打烊,那回她和邵启华都假装不认识彼此。第二回是在地铁上,赶上出行高峰期,两人中间挤着四五个大学生,除了打声招呼,再没能多说上什么话。 韩思羽为此一直心气不平,说她没能在最风光的时候去前男友跟前扳回一局。 被邵启华劈腿的最初那些日子,她确实心有恨意,想自己这般花容月貌、不求面包求真情,却眼瞎跟了个负心汉,白白浪费了几年青春,可时间一长,恨不恨的,就淡了。后来与顾子朝分手,她一点恨意都没有。 韩思羽问她:“爱的反面是恨,你连恨都不恨他,是不是压根没爱过他?” 她不答,只觉得,爱的反面才不是恨,爱的反面是不爱,是淡漠,是不在乎。 可她对顾子朝没有反面。 与马园园和王泉介绍的相亲对象相亲失败后,顾子朝的表哥舒凯乐来找过魏霜。 当初她拼凑宋南妮和顾子朝的故事,顺道拼凑出了这个故事的第三个角色,就是宋南妮的初恋,舒凯乐。作为故事中宋南妮的挚爱,舒凯乐在宋南妮死后远走新疆喀什,一改往昔玩世不恭的形象,成为戌边卫国的好男儿。 魏霜认识舒宝乐的时候,就知道了舒凯乐这个人,但当时他的身份单一,是比顾子朝稍大一些些的表哥、舒宝乐的亲哥哥而已。从没有人主动在她面前提舒凯乐,她也未曾特别在意过这个常年驻守在祖国边疆的人物。即便在她后来对舒凯乐这个人有了较深入了解,她也没见过他本人。直到上个月,休假回京探亲的舒凯乐来找她,她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在宋南妮心中把顾子朝比下去了的人。 舒凯乐约她在出版社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她想过拒绝,但好奇心总是占了上风。 他长的与顾子朝不像,与舒宝乐也不像,可能是常年生活在被风沙侵蚀、烈日暴晒的环境中,他的五官看上去十分坚韧,身姿气质也和寻常的世家子弟很不一样。 他们面对面坐着。 他端详了她一阵,随后笑了一笑,心情仿佛是从紧张到松快了,他说:“他们都说你像她。但我看着也不是那么像。” 她有点厌倦别人把她和宋南妮作比较,口气恹恹的问:“舒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于是单刀直入的表明:“我是来给顾子朝这个倒霉鬼当说客的。” 她闻言,起身,想要离开。 他叫住她:“来都来了,你就不想听听当年的故事吗?” 她有些冷冷的说:“关于你们当年的事,我大概是知道的。如果你没有。” 他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为什么最后陪在南妮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顾子朝吗?”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最后陪在宋小姐身边的人自然是她最重要的人。” 他发了会儿怔,随后喃喃道:“最重要的人。”随后笑了笑,那表情明显是在自嘲。 她见他这样,不由得站着没再离开。 他诚恳的请她坐下,说起:“她敬爱的哥哥、疼爱的侄女,都是她重要的人。当然,我也是她重要的人。” 她鬼使神差的听了他的话,重新落座。 他问她:“顾子朝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她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能委婉的回答:“别人提起过你。” 他笑的有些难看,说:“看样子,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在嫉妒我啊。” 她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抬眼看了看她,表示:“有个秘密,我守了很多年了。我答应过南妮,永远都不告诉顾子朝。但最近我经常想,我不能告诉他,并不代表不能告诉你吧?”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残留的一丝狡黠,她想,他少年时,定也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吧。 他徐徐说起:“所有人都以为南妮心里的人是我,所以陪她走完人生最后那段路的人是我而不是顾子朝,我当然也很希望她心里的人是我,可惜并不是。当年她知道自己病重无救,不希望顾子朝在她死后走不出伤心地,所以选择欺骗他。她跟他说,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其实她爱惨他了。”他语速很慢,也有些动情,虽然明显不愿意承认,可他最终还是说了,“对南妮而言,最重要的人,由始至终都只是顾子朝,但他永远不会知道。” 她缓了很久,才问:“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告诉顾子朝吗?” 他摇头否认,而是说:“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顾子朝是这世上最惨最倒霉的大蠢蛋。他不但失去了陪伴南妮走完人生路的机会,也有可能再一次失去爱人。” 她心里淌出许多难过的情愫,她低声说:“他并不爱我。” 他长吁了一口气,悠悠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跟顾子朝好好说话了,我很少回北京,回来也不一定能见到他。如果在家庭聚会上遇到了,我们从不提当年的事。南妮的死,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来说,都是这一生无法挽回的遗憾,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出现造成她人生更多的悲剧,更因为他没能陪她走到最后。你或许有听说过,也或许不知情,当年他为了让她在走之前见到她哥哥减刑出狱,答应了姥爷马上离开她。你能想象他那样一个人,一个伸手就能摘到天上星辰的人,只能在家中等待心爱的人死讯的感觉吗?” 不知是他说的动人,还是她听得动情。她眼底里泛起了点点湿润的液体。 他最后问她:“魏小姐,你觉得,像南妮一样活在顾子朝心里一辈子和平平安安与他看完这一生的细水长流哪个才是爱?” 第6章 顾子朝并不太爱吃甜食,可他细嚼慢咽的吃完了一整盒蝴蝶酥和两个芝麻饼。 魏霜以为他是真的饿了,于是又翻出杏仁奶酥和陈皮红豆膏给他。 他没要,指了指自己的胃,告诉她:“都快顶到喉咙眼了。” 她将零食放回袋里,继续抱膝缩坐在床上。 两相沉默,到是他的电话铃声拯救了这一室的寂静。 可他没接听,而是拒绝了来电。 她不由得猜想起他不接电话的原因。烦人的工作?缠身的杂事?还是某个关系暧昧的女性朋友? 他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似的,主动说:“是陆柏友他们几个。本来约了晚上打牌的,结果刮台风,跟他们说改了动卧回去,牌打不成了。他们非不信我。” 她很清楚在城中想结识他的人一抓一大把,但他真正的朋友圈子就那么固定的几个人。她与他好的日子里,偶尔会陪着他与他们一起打牌。他们在牌桌上说话比较随意,有那么一两次叶至谦说漏嘴,提到他从前最爱去夜总会消遣,出手阔绰,是各路美女们争相献媚的对象。她自然能想象得到他年轻时不可能像如今这般清心寡欲,所以只是一笑置之,反而是陆柏友十分刻意的狠狠睨了叶至谦一眼,还刻意把自己搭进去说事:“我以前也最爱去夜总会,出手也阔绰。” 向来专注打牌,甚少吱声的文景松也跳出来挤兑叶至谦:“我记得你有段时间都把夜总会当自己家了吧?” 叶至谦见形势不妙,乖乖举白旗投降。 她当时不明白为何陆柏友那样急匆匆的想要将这个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后来才晓得顾子朝就是在夜总会遇到宋南妮的,也是后来才晓得她与宋南妮还是校友。 顾子朝说自己是爽了打牌的约,那便是了,他没有必要骗她,也从不会骗她。 他解释了自己为何挂断来电,又问她:“你经常坐动卧吗?” 她说:“想在家吃晚饭的话就会坐动卧,时间比较合适,睡一觉就到了,不耽误第二天上班。” 他问:“应该没有绿皮火车那么吵吧?” 她想起他睡觉一直轻浅,虽然动卧是高科技产物,但毕竟是在轨道上飞速运转,跟装了隔音玻璃的卧室肯定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如实的告诉他:“只是稍微好一点点而已。” 列车驶入一条弯道,原本放置在桌板下的行李箱因为惯性滑向了他那边,撞在了他的膝盖处。 她连忙直起身子,想要把越轨的箱子拉回来。 他却先一步起身了,双手抬起箱子放到了他的上铺,然后回过身问她:“放上面可以吗?” 她好像压根没办法说不可以,于是委婉的问:“那他们怎么睡?” 他不答反问:“箱子里装的什么,这么轻?” 她说:“煲汤料之类的,不重,但很占地方。” 他蹙了蹙眉,突地笑了一下,说:“我仿佛闻到了榴莲煲鸡的味道。” 她先是一愣,旋即也笑了笑。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没有喝老火汤的习惯,但饭桌上若有汤亦会喝上两口。有回家庭聚会,舒宝乐张罗着去市郊的农家乐玩,那里环境悠然自得,菜色也新鲜好味,他吃了半只烧鸡,说了两次那鸡的肉质好,舒宝乐一听,临走非要塞两只宰好了的鸡给他们。他压根不会做饭,她的厨艺也只够勉强不饿死自己,思来想去,这两只鸡唯一的下场就是煲汤,既营养又省事。她问他吃不吃榴莲,他说不排斥,于是就有了榴莲煲鸡。他是拧着眉毛喝下那两碗汤的,活生生一副嫌弃又想尝试的模样。 这已是两年多前的事了,可那画面,魏霜却记得很牢,牢到随时都能在眼前重播。 她渐渐收住了嘴角的笑,心情慢慢沉了下去。她有意不去接他的话,从包里翻出洗漱用品,然后下床、打开包厢的门,往车厢连接处的洗手台走去。 她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洗脸刷牙,又在过道里站了小半个钟。她想把此时的情形告诉谁,可翻开通信录,也不晓得能与谁说、怎么说。 十点半,她返回包厢,他不在。 她看着他刚才坐过的、此时已是空荡荡的床铺发了会儿怔,然后关了灯,背对着门躺下。 韩思羽曾说,她与顾子朝分手,分的藕断丝连。到不是他们还有直接的往来,只不过她总能偶然的从各处听闻到他的近况,也时不时会有他的亲人朋友在她面前晃荡的想让她知道,他与她一样,仍是孤身,甚至连她社里的头面人物也曾透露他对她的暗中关照从未停止。 他就像她头顶那张迟迟没有落下的网,这网并不是无边无尽,也没有确定收拢的时限,他从来都是不急不缓的,甚至允许她逃,只是她自己总也迈不开脚。 是她没用。 是她常常躲在被子里流眼泪。 是她时时只能偷偷的想他。 是她放不开这段感情。 此刻,在黑暗中,她的眼泪随着飞驰的列车散落在了一路向北的轨道上。她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也忍不住的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顾子朝是在魏霜已经哭完、情绪平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回来的。 包厢里黑漆漆的,他借着走道的灯看到她纹丝未动的背影,便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他刚才去餐车同余一航和徐锡跃坐了会儿。 他没有提魏霜,他们也就当作压根没遇到过她。 那二人聊天南说地北,他大多时候只是听听,有时干脆连听也没听进去,光是人杵在那里。 十一点半时,一直叽叽喳喳的徐锡跃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叫徐锡跃回包厢睡觉,徐锡跃连连摇头,旋即向乘务员买泡面,说自己精神好得很,只是肚子有点饿。 余一航借此请他早些回去休息,又说自己与徐锡跃下了大注,谁先睡着了谁的钱包就要遭殃。 他当然知道他们的用意,所以不多勉强,留下二人在餐车大眼瞪小眼。 从餐车回包厢,两分钟的脚程,他在中途又停顿了一些时间,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看着小小车窗外飞逝而过的两三星火出了神。 今晚遇到魏霜,真是纯属巧合。 虽然他每次到深圳,会想起她,但城市那么那么大,两个并不在此地生活的人要在此地遇上实属万难。刚才看到她坐在包厢里,他是真的很惊诧。他下意识怀疑这是不是家中有人刻意安排,但转念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他是临时改乘动卧,而她也不可能会接受他家中的别扭安排。 所以大概还是缘分吧,就像他们在永乐桥上的摩天轮重遇,是老天爷安排下的。 其实他在三亚第一次见到魏霜的时候,立马就给远在福建的发小尹家年打电话,激动得前言不接后语。尹家年听了半天没懂他的意思,不得已问:“你到底在说啥?” 他在泳池边急切的踱步,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不远处正跟陈洁说话的魏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时就是不能把话说清楚明白,听得尹家年这样问,脱口便出:“南妮回来了。” 尹家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才出声:“子朝,我知道你很想南妮,可她早就死了,不可能再回来。” 他抱着手机僵在原处,好不容易活络了一会儿的心霎时结了冰。 第一个将宋南妮的死讯告之他的人是他爷爷的秘书,冯帆。 他那时同顾老爷子做了保证,为了让宋南妮见到宋彬安然无事,自愿不再见她。他在家中老老实实静坐了大半个月,无论艳阳高照还是刮风下雨、闪电打雷,他没离开过家门半步。起初顾妈妈还为自己的宝贝儿子终于迷途知返而感到高兴,可见他日日这般,一颗心悬得更厉害了,生怕他做出什么自损的事,于是屈尊降贵的去请他平日里关系好的几个朋友来家中做客。他谁都不见,连最疼爱的小堂妹顾子珺来了,也被他推出门外。 冯帆敲他房门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 他正坐在书桌前修理一台三十年前的老收音机,零部件拆了一桌子。他没心情应门,干脆不吱声。 过了一阵,冯帆又敲了敲门,隔着门板告诉他:“宋小姐刚刚过世了。” 他几乎是瞬时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打开门就抡起了拳头,把冯帆狠狠打倒在地。 冯帆比顾子朝稍大几岁,他的身手矫健得很,平日里三两个顾子朝都不见得能近他的身,可那晚他没还手,作为一个局外人,他有自己不得不执行的命令,也有自己的恻隐之心。 从那夜起,没人敢在顾子朝面前提宋南妮死了的这个事实,他也一直假装她没死。 但宋南妮毕竟是死了的,任何人都回天乏术。 与魏霜在三亚一别后,他并没有找过她,他告诉自己,她是他对南妮的思念幻化而成的一个泡影,非要抓在手里肯定会破灭的。如果不是在摩天轮上的重遇,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去打听她的事。 上个月舒凯乐回京,家庭聚会上,他与他照例相互简单的问候,照例喝了两杯小酒,本来也应该是照例各回各家,但舒凯乐突然提议去撸串。 舒凯乐离京多年,对城中好吃好喝的地儿早已生疏,他带舒凯乐去了家人气很旺的湘西小串店。舒凯乐举着十二串精致的烤牛油粒,直摇头,笑叹:“这分量要在新疆,肯定被客人砸店。” 他立马加了一百二十串烤牛油粒,又笑问:“还想吃点啥?” 他们自幼在一起玩耍,自幼相互看不惯、凡事都要较劲,饭桌上若只有一个鸡腿,必定得一人一半,折腾二三十年,从来分不出个高低输赢。后来因为宋南妮,更是闹到差点连兄弟都没得做,如今四十岁了,彼此都成熟了,也能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和和气气的聊会儿天。 那晚的画面到是牢牢印刻在顾子朝脑中的,可他与舒凯乐到底聊了些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可能真的都只是生活中的琐事,跟南妮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7章 刚过五点,马园园就开始盼着下班了,她在并不宽敞的办公室来来回回踱步子,嘴里碎碎念念些什么。没过一会儿,她手机响了,是王泉来了,让她下楼。 她笑嘻嘻请魏霜帮自己打掩护:“如果。” 魏霜见她心思早就飞走了,自觉接了后边的话:“如果主任来找,就说你在洗手间。” 马园园一走,办公室顿时清静了。 魏霜抬手看了看表,五点十二分。 她起身去倒了半杯温水,喝了两口,然后端着杯子走到窗前,小心翼翼的往窗外的林荫道看了看。 即将进入下班高峰期,这条路上的车流渐渐多了起来。 昨晚顾子朝回到包厢的时候,她并没有睡着。 黑暗中,她努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不想让他听出自己的异常。 耳边全是车轮摩擦轨道的声音,在那个安静的环境中尤为清晰。 她感觉他并没有躺下,可能是一直坐在床沿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扯的很长很长,她不知道是几点钟了,精气神在这一刻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她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毫无征兆的,低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是三个既寻常又难得的字。 “对不起。” 她当然一夜未睡着。 清晨发现列车晚点,他说送她,她却说塞车赶不及上班,要去挤地铁。 他陪她挤了地铁。 在那节人爆满的车厢里,他们靠的很紧。 从灯市口地铁站突出重围后,他问她:“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她没有立即答复他。 他很快又说:“我来接你。” 她抬眼看了看他,他的目光让她感到一股自然的暖意。 那天舒凯乐问了她一个问题,永生铭记和细水长流哪个才是爱情。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她答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爱情,亦或者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是爱情? 此时,她已不想成为顾子朝永生铭记的人,她只想同他朝与暮,朝朝与暮暮。 作者有话要说: 节气系列都是短篇,一般就是在当下节气的24小时之内把他们的故事说完,受篇幅和时间的影响,很难将故事中的人物完全展现出现,不少时候都得靠意会。每个小短篇都有一个小主题,《小寒》写的是成长,《谷雨》写的是猜测,《小暑》写的是等待,《大暑》写的是欢乐,《处暑》写的是初恋,而《白露》相对而言比较复杂,它更像是未完成的《烟花会》的一个番外。我尽量让《烟花会》中出现过的人物在《白露》中也出现,说到底,也是时隔多年后填完自己心里的坑。虽然一开始就认定了魏霜会和顾子朝重修旧好,可写的时候也不知该让他们怎么和好,毕竟让顾子朝去同魏霜说爱之类的话,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后来想想,其实魏霜等的也就是他朝自己迈开第一步。世上的爱有千万种,有些人真的就是既想守住自己的自尊又害怕真正的失去,而魏霜恰恰就是这一种。 也许不尽如人意,但这就是他们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