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白鸽 作者:慕十文 文案: 也是和前一篇在一个背景下的小短篇 算是后续吧 交代了诺顿的事emm,但是主角并不是他们 救赎关系,更加详细地交代了当时的背景,设计到体制的框架设计 也是两个小人物(其中一个或许算吧 财阀遗子攻和温柔士兵受 写得有些仓促,后面可能进行修改(结局是甜的,开始想写虐,后面改过自新 所以还会有番外涉及到一些不够完善的主线人物(或者换个背景,因为战争什么的太虐了 春江还会继续(但是文风暂时变不过来嘤嘤嘤,等我理清主线剧情也会开始冲鸭!!! 亚当和紫罗兰收尾都很仓促,因为真的是一写就会陷在里面出不来,所以在以后可能会添加一些细节,或者是把一些情节理顺一点(当然结局是不变的 不希望他们是不完整的,所以无论怎样,既然有了这样两个人,就值得拥有完整的经历 内容标签: 年下 科幻 情有独钟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莱恩·贝利尔,亚伦·德里克 ┃ 配角:诺顿;理查德;那德尔;查尔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灾难中的救赎 立意:在灾难中的救赎 ================== ☆、第 1 章 米切尔站在旋梯上看着这个男人时,嗓子干哑。她穿着嵌着天鹅绒的长裙,上帝,那是天鹅绒,是这个时代相当于十克拉钻石的商品。通过了她的父亲——联军总司令多方辗转才从没被送去销毁重制做物资的物品里下了政治令拿下来的。还有她比所有驻地女性要华美一百倍的首饰,独有的紫色的眼瞳——“米切尔,你是我的玫瑰。”她的父亲威廉·阿斯托里总是这样赞颂。在这个愚昧的时代,她是唯一可以获得赦免令,独立于那套愚蠢的生育体系外的女人。 纵然不必履行这个义务,也有人为她的美貌和她父亲的名誉奔赴而来。米切尔喜欢玩弄男人的心,她在这方面很有心得,但对于莱恩·冯·贝利尔这样的,米切尔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莱恩很好看,带着远古的,她从所剩无多的书籍里可以窥探到的,人类中世纪的苍白的美。他很高,身形修长,穿着洁白的衬衣。尤其是他金色的发,闪动丛林里的落阳的美感。但同时又有些过分矫饰了,让莱恩看上去脆弱的和玻璃杯一样。 首先,这位儒雅的绅士——这个年代不需要绅士,如此在米切尔看来,他身上拥有的特质才更为稀缺——戴着假面,在她撞破了地下集市的秘密后,用着引诱的语调在她耳边道:“尊贵的女士,请您忘了这一切好吗?” 米切尔知道这个重要性,人类联军是严令禁止集市出现,更何况还是这样看上去就发展了很久的,有规模和秩序的。但她占了上风,就对猎物有些轻敌了,这才在第一次没有充分发挥主动性,问错了问题:“那么,”这位尊贵的女士忍不住说,“我忘不了,怎么办呢,先生?” 这不怪她,米切尔之前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都紧张地来哄她,甚至跪下乞求她的原谅。但莱恩,他身上有但薰衣草的香味,像是自然染上去的,皱眉摇了摇头,将假面取下了。 米切尔看着那同样的,稀有的紫色眼睛屏住了呼吸。这个男人嘴唇殷红,少年的稚气和青年的成熟很好的交杂在一起。他笑了笑,带着十足却不惹人反感的戏谑,像是真心在苦恼:“那怎么办才好,这位调皮的女士。”然后又作灵光一闪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逗得米切尔忍不住发笑,“那用记住我来代替这集市,敢问可有这等殊荣?” 他们的第一次交锋,米切尔就以忍不住的哑口无言败下阵来。 莱恩很神秘,他只告诉她一个名字,会在夜里轻柔地叩响她的门扉。在长久的别离后又补偿似的在某个夜里放上一支蓝玫瑰。他谈吐文雅,彬彬有礼却又风趣可亲,米切尔几乎要以为自己陷入了爱情之中。她甚至想过要如何鼓足勇气,放弃那条生育的特权。 然后,她就在集市里看见,莱恩揽着另一个女人的肩膀。那是一个黑皮肤的,看上去十分有活力的女人,米切尔发了疯,她在暗处看了许久,笃定是她勾引了莱恩,是个下贱的□□和□□。 但当她歇斯底里时,莱恩又皱着眉看着她:“米切尔,你失态了。” 米切尔只要一个解释,莱恩就给了她:“米切尔,或许是时候不到,又或许是别的……她也是个女人……” 米切尔花了很久才清醒,又或许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清醒。她依然忍不住会去看莱恩,但他笑着和人推杯换盏,从没有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这场交锋,莱恩是唯一能让她心甘情愿承认自己一败涂地的。 她有时怀疑莱恩身边人去了又走,他是否对其中任何一人动过真心。 莱恩倒是坦然,他得用大部分时间去操持这个集市,先是稳住了司令的女儿,又得收买驻地的女人——她们目前是驻地人口的大部也是顾客里的主力军。他的义务尽到了,在确定她不再抱有告密的愚蠢心思就停止花精力,转而投入到下一个关系的牵动中。否则,莱恩擦了擦沾到酒滓的袖口——解了扣子遮掩一下还是可以的——处理司令的千金,还是有难度的。 诺顿问他要不要找一个,莱恩说可随他妈的吧,现在他已经忙不过来了,没必要给家里添置一个碍眼的新家具了。 诺顿祝福他孤独终老,自己回联军训练去了。 莱恩在外人面前确实十足的礼貌,带着没落的贵族的风范。他其实不必这样,但幼年关住他的阁楼里只有关于机器战争爆发前一些宫廷的书籍。或许他们家族从前确实是贵族也说不定,但这年头,谁还谈什么家族呢? 这次宴会米切尔先离场了,莱恩留了神,却没有多管。他穿了黑色礼服,需要一个个应付过去的人很多。莱恩一边碰着酒,一边计算着这次的开销。种小麦的查尔斯估计是最不受欢迎的人,他大腹便便,利用人脉便利钻了政治令的空子,需要上交的粮食最少,也凭借这个在地下集市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而这里大多数都是凭技巧找的商机,钻空子的人难免会被瞧不起。 莱恩本来是想绕着他走的,但查尔斯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努力地挤到莱恩面前,大力摇着他的手。 “大……大人。”查尔斯擦着自己额头上冒出的汗,看懂了莱恩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赶紧后退了几步,讪笑着说,“这次好不容易避开那些巡逻兵……大人。” 莱恩实在忍受不了,但他的素养将不耐压住了:“好的,查尔斯先生,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我得去看看麦考利夫妇……” 查尔斯赶紧拉住他的手:“等等……莱恩大人,请您务必看看这个礼物。我用了几百地下币才从爱丽那买来的……” 莱恩自然知道爱丽是做什么的,他更加难以掩饰他的厌恶了:“请原谅,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看他要走,更焦急了,朝手边的人挥了挥:“快,带上来,让莱恩先生看看。”他有讪笑转向莱恩,“要是不满意,退掉也不迟。” 话都说到这里了,莱恩只得耐下性子等那人来。事实上,那人回得很快,查尔斯显然事先准备好了。他手上拿着一条锁链,后面拖了……上帝保佑,莱恩觉得那应该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浑身□□的人。他显然经过了很彻底的清洗,即使是红色的地毯也没有留下任何肮脏的痕迹。身上有鞭子的伤痕,血已经结痂了。红色的发垂下来遮住眼睛。莱恩在爱丽那里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是战场上的逃兵,名字被划入了死亡册里,走投无路了才加入这个营生,毕竟驻地里也有很多男人女人。知道内情的会称呼这类人叫无名者,因为联军已经没有他们的姓名。 这人在里面显然是上品,否则查尔斯也不会选他。这人之前是个士兵,经过高强度的训练,肌肉依然绷得很紧,全身像教堂里的雕塑一般。 莱恩走进了才发现他身上还有许多处理不掉的伤痕,有些是战场上留下的,有些则很明显是虐待过的痕迹。单单看,他应该在爱丽那里停留了不是一两天,查尔斯看他的眼神也是暧昧不清,显然早已经尝过了,或许是尝腻了。 “你为什么觉得……”莱恩挑了眉,那人呼吸很平稳,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眼睛甚至没有移动,只是盯着地毯的一端,“我会喜欢被……几百遍的东西。” 查尔斯看上去有些急了:“大人您仔细看,他不只是个人类,他是……” “改造人?”莱恩扬眉,这他倒是没看出来。改造人在集市确实是抢手货,他们容颜不会改变,身体自愈能力很强。即便驻地对改造人的存在依然讳莫如深,但总会激起人更强烈的征服欲。 “他是……坏不了的……”查尔斯挠了挠头,有些得意,仿佛他早就试过了,“说不定就是当初联军要找的那位,或者是爱丽赚了大运,谁知道呢?” “行了。”莱恩皱着眉头,他虽然见惯了但难免不忍心,更何况他看见了那个人刚被洗刷干净——鬼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又开始渗血。莱恩心疼他的地毯,也更想要减免清洗产生的费用,“将他带到阁楼里去吧。” 诺顿后来说这和找一个人没什么两样,莱恩也想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查尔斯倒是喜出望外,他一定没有料到莱恩答应地这么快,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相当于接纳了他。 莱恩没再看那人,他看着自己沾酒的袖口,索性将外衣脱下来盖在那人身上,示意带离的人能顺道将衣服处理一下。 莱恩看到衣服盖在那人身上的时候这人终于有了动静,他蜷缩着身体,尽量躲进衣服下,仿佛在这一刻才有了羞耻之心。莱恩不知他是不是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叫什么?”莱恩对查尔斯道,算是最后过问一遍这个特殊的礼物。 查尔斯挠了挠头:“……不知道……极品男……妓?或许吧,这是他在爱丽那里的称号,可真是个好招牌。” 莱恩在心里轻嗤一声,他挥了挥手,人群又散开,开始跳起舞来。 莱恩喝了多少酒,他从来不数——这相当没有必要。他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克劳德,他的父亲说这是远超常人的天赋,和他的紫色眼睛一样动人。所以莱恩微笑着送走了所有客人,结束了地下集市的年度集会,他还需要将访客中不合格的名字记下,随时防备他们投向联军。 至于诺顿,他显然是联军的一员,但他是另一个组织里的力量,与他的状况大同小异,莱恩只需要与他保持友好的往来关系即可。 “莱恩,若是有一天你背叛我,我不会惊奇。”诺顿的金发比他要浅淡些,更适合端着白酒,“但我是不会放弃你的,组织需要你的集市,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是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莱恩将诺顿的名字写在了纸上,却迟迟没有划掉,即使他是其中最不稳定的变数。他偏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和直觉。 账簿,贝利尔家有整整一房间的记录。战争让科技的研发转向了军事领域,削减了平民的分配。从前是有影视和手机,但现在为了保持驻地的战略安全,只给予最基本的白纸和钢笔。莱恩是向诺顿索要来的,他是军队里的人,做什么都要方便一些。莱恩忙到了很晚,他保持每天四小时睡眠,检查流水线和资金流通,还要监督哪些人或许有异心,地下集市打破了联军所有条令纲纪,连莱恩也疑惑初代贝利尔家族是怎么一手把它建起来的。其他人类驻地也有集市,但都没有如此秩序井然。 莱恩感觉到了时间,将轴卷放在桌上,起身回了卧房。他鼻子很灵,因此迅速地察觉到了房内的不对。一阵陌生的,带着旖旎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莱恩只在一瞬便想到了大厅里,那人匍匐在其上的地毯。 或许是旁人会错了意,阁楼离这里可不近,中间隔着长走廊。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可以看到床上静静躺着的人。那人甚至没有去动被子,身上还是那件外衣,蜷缩在一起,他没有睡着,莱恩觉得,但他看上去就像一团死物。 他觉得麻烦,查尔斯真是个大麻烦,他的脑子里永远装着常人无法跟上的思维。莱恩记得自己明确说过自己讨厌麻烦,更讨厌家里多了个会移动能碍眼的麻烦。但莱恩已经糊里糊涂地收下了,他显然不想负责,也对这人的去留没有兴趣—–虽然就他改造人的情况看来,他似乎只能呆在自己这里。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了他身上的外衣。莱恩觉得查尔斯在爱丽那里混了那么久,眼光倒是不差的。这人显然是个军人,拥有令人艳羡的体魄和紧绷的肌肉,都在腹部很好的收尾。比起寻常身娇体弱的妓子,他的确有更敏感的反应……或许吧,令人操起来更爽?莱恩想到了这个。 奇怪的是,他几乎没有反抗,却也没有顺从,就像一个罪犯在等待自己的宣判。莱恩毫不费力地托举起他的臀部,这人也是麻木地支撑在床上,摆出一个乖乖就范的姿势。 莱恩毫不犹豫地想送进去,这人是送来的,就是讨好他而存在的物品。他听到他压抑的喘息,痛苦地□□,没有爱抚,没有事先的准备,这一切都是莱恩随性而至,他甚至为了赶上正常的生物钟而加快了速度。床上的人被死死按住,这定然很不舒服,但莱恩没有听到他的一句怨言,他就像一个来回摆动的机器,麻木又漠然地容纳莱恩的发泄。 莱恩皱眉,这是一个最为方便的角度。爱丽绝对训练过他,用那里的男妓,或者是小姐。 虽然这依然很败坏人的性质,但不得不说,这是一种不同以往的体验。长年的训练让他对人的动作有惊人的反应能力,莱恩的每一次触碰都能遭到他的反弹。他矫健的肌肉像一匹野马,具出人意料的柔韧性。有时莱恩会觉得这是一件艺术品,而非单纯的,某个欠操的东西。 莱恩抬起他的双臀,那人感觉到,狠狠地颤了一下。莱恩瞥见那里有征服性的伤痕,他看了许久。那个人猜到他在做什么,就闭上了眼,妄图逃避这充满蔑视的打量。 莱恩手指划过那些伤口,他眯了眼。查尔斯有这癖好,这也是他被看低的原因之一。定然也有很多其他地下集市的人需要发泄。这人不是没有反抗过,他胸前有烙铁的痕迹。那双眼睛终于看向了他,从床垫上微微后移,又轻又快地瞥了他一眼,莱恩甚至看到了可怜的,催促的意味,比起被侵犯,他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伤疤。 莱恩不知心中漫上的是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但却是第一回有人敢给他塞人。把地下集市最肮脏堕落的一面直接摆在他的眼前。让他知道在他手里的究竟是个什么营生。 莱恩沉默地,将他放下了。 “你不是改造人。”莱恩用纸巾擦了擦手,“自愈能力还没有达到那个等级。” “听着,我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莱恩揉了揉眉心,“被人上了千百次,当成一个人偶一样玩弄,或许吧……与我无关。” 那人抬起头来,但是没有看向莱恩,但莱恩却凝视着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清颜色,无神地,有些冰凉地看向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他将这古怪的人抱起冲了凉水,顺带自己冲了身子。刚才的动作让两个人都有了反应。那件外衣莱恩显然不想要了,但这人死死抱着,莱恩怎么抽也抽不出来,索性就随他去了。掀开被子躺下,生物钟作祟,他开始头昏脑胀起来。盘算着明日的行程,身边多了个东西也显得不这么重要了:“自己去阁楼呆着……住下也行,反正都是收留废品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困倦时是涵养全无甚至咄咄逼人的,但瞌睡没有给他反省的机会,下一刻莱恩的脑袋沾着了枕头,转眼就睡着了。 他在迷蒙之际听到琐碎的,艰难移动的声音。这才想到他的伤口还没愈合,但他实在没有动力起身,就随他去了。 ☆、第 2 章 第一缕阳光照进卧窗莱恩就醒了。 经过必要的洗漱,莱恩烘烤完面包才想起阁楼里有个人。他推开门,阁楼空间本就狭小,那人还能紧紧靠在墙角,显得十分空旷。他觉得没有清理十分抱歉,在这种环境里任何伤口都容易感染。那件外衣还搭在肩上,天知道,莱恩想,这外衣从前是什么颜色。 他带来衣柜中不用的衬衫,对方的尺码于自己显然更大,他挑拣了有一段时间。最后只能从宽大的睡衣里找到合身的。索性在身高上两人差不多,否则莱恩就真想让他干脆就光着身子了。 “你叫什么?”莱恩拉开他的外衣,这人早就醒了,轻微地挣了一下。莱恩按住他的手脚,将衣服套上了。 “裤子自己来。”他扔给了他。 身后是窸窣的声响,莱恩在纸上写好了一天的事务。他回头仔细打量了这人,垂在额前有些长了的红色头发,绿色的猫一样的眼睛,他警惕地看着莱恩,从没有一刻卸下过防备。他比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的莱恩强壮不少,微屈着腿,手不自然垂在地上。 “……亚伦·德里克。” 隔了好一阵,莱恩才听到这样一句话。他的声音太哑了,几乎让他吓了一跳, 亚伦一直坐在地上,莱恩本想让他起来,但转念又意识到这并非是他自己不想起。莱恩比划了一下,看上去自己也不能扶他起来,便走回卧房拿了一管治疗外伤的药膏。 亚伦并不是完全顺从,莱恩靠近时他戒备地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边。眼神就像出鞘的刀剑,齿关在打着颤。莱恩算着时间,不打算与他久耗,将他翻过去,背对着他,亚伦闷哼一声,不断挣扎着。莱恩用双膝压住他不安分的腿脚,沾了药膏涂抹在那红肿的伤处。 药膏很凉,亚伦遏制不住地颤抖,他看上去很惊讶,竟忘记了挣扎。莱恩看到他的双腿内侧已经惨不忍睹,慢慢都是青紫的掐痕,鞭痕,甚至有咬痕。大腿,腹部,臀部都是被侵犯的痕迹,查尔斯显然努力做过清洗,但有些痕迹太重,怎么也无法抹去。 亚伦不断乱动,他很努力地想要遮掩。莱恩烦不胜烦:“我见过很多人……” 他忽然顿住了,亚伦也停下了。他的确见过很多人,人们即使在战争中也能玩出不同的花样来,虽然这有些像默认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他的确是,即便他从不会和他们做一样的事,但无可否认他是那个袖手旁观的人。亚伦显然也明白了,他停止了挣扎,眼里的光也慢慢熄灭,沉默地伏在地上。 “我自己来。”他说。莱恩几乎要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倨傲,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匍匐的奴隶站在了高处对他的主人宣告着不屑和轻蔑。但莱恩的确被刺了一下。 亚伦接过药膏后就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过话,他沉默地涂抹伤口,重视自己身上斑驳的屈辱。 但有些地方他够不到,亚伦索性放下了。莱恩看了看表,叹了一口气:“我来。”他不想等他的拒绝,拿起药膏便往亚伦够不到的方向蘸去,莱恩看着自己的手对比,才发现亚伦的皮肤有些小麦肤色,和米切尔当初的化妆品一个颜色,而莱恩不过夸了一句好看,她就再没有换下来。 莱恩很精细,也很照顾地放轻了力气,他面上是轻浮了些,认真做事却完美到了可怕的地步,而除却一些无谓的感情他对任何事都是认真的。亚伦只在初挨到他冰凉的手指的时候颤抖了一下,此后几乎没有感觉到痛楚。 “面包在桌上,刀叉也有,用完放回厨房清洗机里。”莱恩看着他这样,忽然啧了一声,意识到对方站不起来。亚伦依然沉默,像在用行动示意他可以呆在这里,并且不吃。 莱恩揉了揉额头。下这旋梯的时间太长了,他就近从厨房里拿了几片干涩的面包,因为没有烘烤还泛着麦香,倒了杯牛奶,一并摆在亚伦面前。他看上去太颓靡了,莱恩总是觉得如果不喂他些什么,回来将会看到一具死尸,为了节省处理尸体和申请坟墓的时间,莱恩决定还是要将他喂饱。 亚伦和他看到的其他人不一样,从那里出来的人,不是麻木了,便是一心求死。亚伦看上去的确一心求死,但他又有自己的意识和判断,像是强撑了一口气吊在这里。莱恩自以为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却在亚伦这里遇了阻——他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 查尔斯看上去荣光满面,莱恩的赏脸让他一下在社交圈打出了名气,往常看不起他的人也不敢小瞧他了。莱恩却见他就避着走,他实在不想再接人了,还需要委婉地点醒查尔斯,以示他并不是欲求不满闲得无聊的那类人,也从来没有踏足过爱丽的黑店里。 “五十地下币起资,贝利尔会义务提供必要的遮掩和保护,请确认加入,若有背叛,家族也将追杀到底。”莱恩看着源源不断涌来的人皱眉,这几年该死的战争让所有人都不是很好过,的确,但也不是非得在地下集市混日子不可,莱恩有些烦躁,这样的话目标就有些大了,容易被联军发现。他需要限制一下范围。 当以往只要一个约契就可以办成的事突然需要通过举荐和审核,有些人自然会有意见。但本就在地下集市里的人有持无恐,对此没有异议,而大多数情况下莱恩只要倾听他们的意见就可以了。他没必要解释原因,莱恩出生于贝利尔家族,是这规则的制定者,而非负责人。 “莱恩。”来人吹了个口哨,将军帽一扬,露出淡金的头发来,诺顿和他的父亲简直大相径庭,几乎所有联军驻地的人都听过诺兰上校的威名,但诺顿,他天赋的确出众,只是表现得像个地下集市的混子。或许也是他在这里受欢迎的原因,莱恩点了根烟:“诺顿。”他点了点头。 诺顿看上去很痛心:“堂堂地下集市总雇主,贝利尔家族的接班人,驻地有名美男子,竟然染上了这样的坏习惯。” “去你的,诺顿,平常酒也没少蹭吧。”莱恩吐出烟来,他眯着眼,看上去并不享受,却也不排斥,“我的名字没有那么长。” 诺顿坐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米切尔小姐可是伤心透顶,在风传你收了个爱丽的商品后。” 莱恩摇头:“关她什么事?”他又说,“我会派人盯着她,你也别松懈,联军最近风声紧。” 诺顿也摇头:“或许吧,我们是一条船的人。” 烟还在他们之间弥漫,诺顿闻到了淡淡的烟草香,这地方没有雪茄,不然这家伙早拿上了,有钱人不在乎抽什么,只在乎抽了多少钱。他听到莱恩有些微哑的声音隔着烟传来:“如果我想,也可以不是。” 诺顿耸了耸肩:“别这么无情。”他从莱恩的衣前口袋里抽出烟来,用便携打火机点了:“娘的,说是机器时代,怎么感觉生活还这么原始。” 莱恩扬眉:“打仗的时候给你蛋糕吃?指望正规配给的话你连米切尔都不如。” 诺顿还没点着那烟,就往旁边一衰:“别提那些狗!真是没有人权,就算要打机器人,也别先灭了人类自己吧!靠着早年的军衔就真以为自己是上帝了?” 莱恩好脾气地将那烟捡起来,扔进旁边处理机里面,他擦了擦手:“每一层管理都有自己的体系,特种兵制度建立了十几年,军人不够才去平民家里找,到现在不是还没有倒塌?时代不同,需要不同,打仗需要凝心聚气,就势必要强权者,你不是在对抗一个制度,而是在对抗一个时代。” 诺顿摆了摆手:“你总是这样说,又不是你在军队里,也不是你遭受了歧视。” 莱恩顿住了,他沉默了很久,诺顿也戛然而止,隔了许久,莱恩才开口:“对,的确不是。”他紫色的眼里有些怒意,这对在一个生意场里打交道的人是极为罕有的情绪,“因为我不能。” 诺顿沉默了:“抱歉,是我无礼。” “这次军火是国家配给,审核也变严了。”莱恩语气缓和下来,仿佛他根本没有动怒,诺顿又看到了平常温和,彬彬有礼的莱恩,这让他好歹松了口气,“谈谈正事,怎么私运出来吧。” “国家审核换了人手,不熟悉,也不是组织上的,所以供应可能要延误一两个月。”诺顿说。 莱恩看上去很不满意,但他还是微微笑着:“恕我直言,一……两个月?等到特种兵下一波人流回归和边区驻地能源供应削减,我们的客户可能会很着急。” 没办法,特种兵就是一帮惹是生非的种,驻地的居民都对他们深恶痛绝,加之最近入冬,各地能源需要公平配给,但边区实在有些顾不上,边防电网和警务设备虽然没有改变,但民众都人心惶惶,对地下集市的军备需求也增量了。 “该死,莱恩。”诺顿看上去也不想让步,“你不知道在军队换个人是多艰难的事,之前的人手都是好不容易请示来的,司令官那个老滑头随时都可能会发现……” 莱恩用手比了个暂停:“别人如何我不管,供给军备是你们的事,这毫无疑问。”他看向诺顿,烟已经燃尽了,紫色的眼镜清冽而锐利,“如果还有意外情况,我不得不重新评估你们的合作价值。” 他手里还有一杯红茶,这让人迷惑,莱恩先生好像永远也闲不下来:“诚信交易,也好在那时……让我也提供充足支持,礼尚往来向来是个好习惯,诺顿……下士。” 诺顿看上去有些难堪,不过他显然习惯了,当务之急是搞来莱恩要的军备,他不是组织的中流,这种事情需要上报,于是诺顿匆匆走了,完全没有他来的时候那么兴味盎然。 莱恩靠在沙发上,慵懒地舒展四肢,又是这种占据绝对优势的谈判。诺顿显然不是个很好的谈判员,莱恩的银匙在瓷杯里打转,抬眼瞥到了一个身影。 “怎么出来了?”他低头品着茶,老实说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假把式,大口灌从别的驻地里运来的伏特加才是他的本色。莱恩将领带往旁边一扔,这个上午至少没什么事了,“听到了多少?” 亚伦没有想过他会注意到他,于是他迟疑了很久,但既然注意到了,应该也能猜到:“……后半段,卖军火。” 莱恩突然抬头看他,亚伦在二楼的阶梯口,他看上去行动很不便,莱恩的眼睛眯着,像一只狐狸:“怎么看?” 亚伦没有回答,莱恩站起来,沿着旋梯走到他身边,亚伦虽然看上去比他壮些——或许是训练的结果,但莱恩的确比他高,这次是近距离比对。他看到亚伦眼神似乎在躲闪,摊开手了然道:“你觉得这是错的。” “军队的……”亚伦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沙哑。 “你知道他是个军人,即使并没有制服,你明白军火只有军队能供应,并且维护那个摇摇欲坠的联军最后一丝体面。”莱恩看亚伦很想反驳,但他没有给他机会。莱恩靠在他的耳边,“你身份不简单,并且不是改造人。”莱恩出手揉捏他的臀部,看他疼痛的眼神,“或许是个体面人,但现在谁在乎?”他的眼底的轻蔑一定再也掩饰不住了,要最后一击,把他朝嘲讽里,骨子里的最后一丝倔强击垮,“你又能怎样呢?” 亚伦想反驳,莱恩看出来了,他很想反驳,但他张了嘴又闭上,红发垂在额前,细碎的,遮住了他的眼睛,像是一团棉花一样。莱恩心底又起了一丝不忍,他抱起他,这才感觉到亚伦在轻微地颤抖。或许刚才能从阁楼里出来到这里,就是他的极限了。 他出来做什么? ☆、第 3 章 莱恩不知道,他看着亚伦,绿色的,无神的眼睛下垂,直直看着地面,他似乎不想动,莱恩抱着他,也没什么反抗。还好,亚伦比想象中要轻很多,又或许是他自己的力气比想象中大很多。莱恩有时候也会诧异他为什么不反抗,现在想来他或许是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可能,他平静地接受了必须出卖自己寄居在莱恩家的结果,甚至此刻自己杀了他亚伦也无所谓。 即便这与他无关,不过是只认识了两天不到的麻烦,他应当对这个不速之客表示应有的蔑视和愤怒,但亚伦本身不挣扎,也没有不识好歹的样子,这让莱恩没有生气的理由。 “你去客房吧。”莱恩转了个方向,“或许那里更像人呆的地方。” 亚伦还是呆呆地,没有说话的欲望。莱恩摇摇头:“你看你这样子……”爱丽说捡他,把他劝进这个勾当里都没怎么费劲,从第一天起他就像个木偶,很听话,却也没什么生气。莱恩“啧”了一声:“你就这么喜欢□□吗?” 亚伦愣了一下,他忽然开始激烈地抗拒,莱恩差点被他打到,亚伦刚刚一脚挨到地上,又被莱恩抱了回来。“放……”莱恩想他或许要说的是放开,但又住了口,似乎明白了自己并没有这么说的理由,他甚至不能有一点点的放肆。亚伦的肩膀抽动,像被人点了死穴,只激烈而又无奈地挣扎,如同一条抽搐的鱼。 “对不起。”莱恩说,带着十分有礼的诚恳。亚伦突然停了下来,和他开始挣扎一样毫无缘由,他看着自己垂下的手发愣,“或许你有苦衷。”莱恩觉得很平常,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缘由,但最后事情失败了,就把缘由上升为苦衷,换个词,一个意思,屡试不爽,“但无论如何都不该作践自己。” 但亚伦的确没有挣扎,相反,他变得十分安静。莱恩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改造人,这个词就是他机械机能的触发点。但看到亚伦骤然微红的眼角,他又不这么想了。 该死,他讨厌孩子,更讨厌哄孩子。虽然亚伦看上去比他要大。莱恩揽住亚伦的肩膀,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不这么想麻烦的收货人实在是仁尽义至了。他没说话,也没有随口一句甜言蜜语,莱恩用力握住他的肩,亚伦没有反抗,那碧绿的眼又复归沉寂之中。 客房是精心准备的,贝利尔家族从前以热情好客著称,事实上,在他之前依然有这个传统。但征兵后贝利尔家族成员锐减,再扛过了七年前的联军动乱,到了莱恩这里基本上客房已经空置了,开舞会不过夜已经成了地下集市新鲜美德。 客房看上去比主卧的规格还要大,亚伦看上去有些吃惊,他好歹进过莱恩的卧室。莱恩将他放在柔软的床上:“三餐在厨房自取。” 亚伦偏了头,有些茫然,却又该死的,木讷地接受,就像莱恩在他面前放了一盘不爱吃的杂菜,他有吃的必要,所以就面无表情地吞咽。莱恩揉了揉眉心:“听着,我不想收拾出一个卧室来,既然有现成的。二来,这里是从前死过人的房间,所以从前没人住,最后,死在阁楼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搬运起来会很麻烦,我讨厌麻烦。”莱恩觉得这句话已经不需要他再三强调了。 亚伦点了点头。 莱恩觉得别扭,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旧世纪的女仆,亚伦反倒才像那个被服侍的主人。但亚伦此刻乖乖地呆在他怀里,虽然同样都是没有反抗,但莱恩总觉得或许这一次他感到更舒服了。 “除了二楼左侧房间……那里原来是个储物间,不可以进,其他地方随意。”这是自然,莱恩虽然手握地下集市,但家里要说有什么值钱的倒也只能说是那张大沙发。贝利尔家族从前的一切都在新任家主后换了个面貌。如果不是多了个亚伦,这里根本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虽然旁人不说,但莱恩还是有所耳闻“贝利尔家族最后的幽灵”。 米切尔有时候会用这个绰号来取笑他,莱恩想到米切尔,他又有些需要烟了。这个女孩活泼,讨人喜爱,一看便是无忧无虑长大的,谁不喜欢?只是莱恩更需要一个这样的朋友,而非爱人。 亚伦点头,或许是莱恩沉默得太久,让他觉得自己不得不应了。 “外人会觉得你是我的人。”莱恩的眼睛像晕开的紫罗兰,“而你需要分清的,就是事实上究竟是不是。” 没错,他抗拒了,于是莱恩没兴致了,这很显然。亚伦觉得莱恩的声音里没有报复和威胁,而是冰冷地,如释重负地陈述一个事实。他看上去并不喜欢一切责任关系,也更讨厌负担,好像如果和亚伦发生关系,此刻他反倒会觉得懊恼。莱恩看着这个人,他没有特别的反应,就好像莱恩刚才没有开口。果然,这方面的事无论好坏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或许是对忽冷忽热司空见惯。 亚伦和一只猫一样蜷缩着,虽然他本就是如此。直到他走到床头,要将他放下的时候,听到亚伦一声低哑的“知道”。 莱恩并不是很懂,这世界上从没有任何一件事需要他思考这么长时间,但是亚伦似乎十分喜欢这样,以致有时莱恩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有些不满。 但莱恩知道,随着这一句话落下,这个曾经的士兵,或许是上将,鬼知道他从前是什么,他的尊严在莱恩面前彻底碾成了灰。 他擅长打交道,自然也懂得揣摩人心,他会端详每一个人的细微表情,但是亚伦,无论他有什么微弱的反抗,面上都是波澜不惊,好像已经没什么值得在意。那双碧绿的眼睛也丝毫不会像急于巴结的人那般讨巧地睁大,而是和他那红色的头发一同颓丧,像是要化为枯槁。 所以那晚就算操了,和上一根木头也没什么两样。 莱恩不知道,他有些把这个当成游戏的意思,只要亚伦不逃跑,他有的是时间试探他,将这个用躯壳伪装的人的心剖开,明明白白而又彻底地袒露在他面前。要让他除了蔑视和漠然外有别的神情,就像征服一头野兽,即使亚伦看上去和这个完全相反。 “亚伦。”莱恩看着他坐在床上,低垂着头,穿着他那身有些宽大的,深蓝的睡袍,耀眼而柔软的发垂在耳尖,微微勾起。他听到莱恩叫他,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只是蜷了蜷脚趾,有向后靠的趋势。 莱恩将将气全部吐在他耳尖,看亚伦敏感地缩脖子,却又被他环住脖颈,不容拒绝:“睡一觉吧。” 莱恩没有看亚伦的反应便走了。他看了看表,这奢侈的玩意在地下集市里永不过时。还在只过了三分钟。 亚伦呆呆地没有任何回应,半晌他突然向后仰,像在抗拒什么,又觉得愚蠢似的慢慢缩了回来。 莱恩空闲时从储物室里搬出了一个垫子,并没有花费很大力气,因为这是可以拼装折叠的类型,唐尼总是会进口一些奇怪的东西。在他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这个软垫便被运进了家门,她看起来打算用它好好休息一下,可惜这柔软的家具并没有让她熬过被肺痨填满的冬天。 他把亚伦从卧室抱出来,将他放到大厅的这个软垫上。他想美丽的艾丽梅之所以沉迷于此,就是因为这可爱的物事比平常床垫要厚重柔软,他将带着好奇和警惕表情的亚伦放上去的时候软垫向下凹陷了许多,等他全部放手,亚伦就陷了进去,他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莱恩的胳膊,另一只手撑在垫子上,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这里正对着半开的窗户,外面是前院的花丛,阳光在茂密生长的枝叶中透进来。没有人会在路过时越过重重植物向一个看上去废弃很久的屋子观望,这至少比二楼的房间要安全。 “卧房应该打扫了。”或许亚伦并没有制造任何垃圾,他明白,但莱恩这样开口了,亚伦看着窗外的阳光,没有反驳。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毫无意义的事,莱恩觉得这样他至少不必每天沉着脸,这会让自己的效率和活力提高一些,至少对于那些地下集市里的人,莱恩是希望他们能时刻活跃一些,创造更多丰厚的价值。 亚伦一开始对这样软绵绵的东西显然毫无好感,但莱恩过了几天来看,就发现到了早晨,即便还有些不舒服,他也会先莱恩一步躺在软垫上。有时候莱恩从楼梯上下来,从侧面只能看到红色的,像火苗一样的头发,这时候莱恩会忍不住笑出来,因为看起来亚伦就像被垫子吃进去了一样。 莱恩管得渐渐少了的时候,亚伦索性整天躺在软垫上,自己去原来的卧房里取了被子盖着,晚上也不回去。 莱恩觉得这样不行,因为他也很喜欢这个垫子,能为他白天的小憩提供必要的条件。但亚伦躺在上面,他就不好强行把他赶下来,哪怕他知道不用一句话,亚伦领会了也会乖乖回到床上,看个不看这个区域一眼的。 但莱恩觉得这样不道德,毕竟当初把他放上去的也是自己,况且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垫床。 于是这个房子的主人,这个垫子的主人,只能可怜地等着亚伦睡着,然后轻手轻脚,做贼似的偷偷躺在另一头,还得避免动作太大吵醒他。好在亚伦醒得晚,莱恩一般能先于他起来。 他从前从未近距离接触过亚伦,他看上去睡不好,总是蜷着身体,紧紧皱着眉,有时会大汗淋漓地做噩梦,发出不知所谓的声音。他做噩梦的时候会骂人,莱恩很少听见他清醒的时候甚至抱怨过任何人,于是梦里的他显得愈发不安。莱恩被他吵得不行,只能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背,第一次做发现有成效,到后来莱恩已经养成了习惯。 亚伦这次梦得太深,他感觉到自己在下坠,这或许是因为那个满是棉花的垫子的缘故,亚伦在梦里骂了一句该死,他隐隐预感到下坠后有什么,却也只能徒劳地挣扎,但是拜托,他实在是不想看到过去的任何人和事。过去能深刻入梦的事,都是不堪的,恶心的,令他恐惧和绝望的泥沼。 亚伦感到有人在拉自己,总之就是有外力在反向拉扯。他猛地坐起,却又不稳地摔了回去。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依稀的虫鸣声从月光里传来。亚伦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旁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又让他吓了一跳,亚伦几乎是迅猛地退到尽头。莱恩似乎醒了,亚伦不知说什么好,看上去是他占用了这个软垫,毕竟他并没有获得晚上的许可。但莱恩也不该在这里,他很显然有自己的卧室……亚伦看到莱恩伸过手来,有些慌张地向后贴紧了墙。 莱恩的手停在半空,他轻轻落下,拍了拍亚伦的肩膀,带着安抚似的。或许是亚伦并没有什么反应,莱恩觉得他睡稳了,就将手缩了回去——夜晚还是有些凉的。 亚伦愣愣地看了他很久,月光下莱恩闭着眼,与他原来躺着的位置隔着一定距离。刚才的触碰带着礼貌和安抚,就像是对一个做噩梦的人予以举手之劳。 亚伦犹豫地又看了他一眼,朝莱恩那边挪了一点,躺回了原来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第 4 章 第二日诺顿又上门了,他最近出奇的勤快。“莱恩,炮是没法供应了,只有一些换代遗漏的枪支,只能算我们走运——沙利特没有全销毁,他还是会做生意的——枪弹都完备,枪膛也是新的,可以吗?” 莱恩手里是地下集市总收入,还有必要的税和保护费,他皱眉看着诺顿:“驻地里谁需要炮火?枪支性能你们的人心里没数?” 言外之意就是质问诺顿为什么老往跟前凑了,他腾出时间不是来听废话的:“要做什么?五分钟以后集市交易日开始,我需要人手去维持秩序,所以需要和那德尔商量价格,不是来和你虚耗的,诺顿!” 莱恩很少发怒,但这几日他的烦躁却越发掩饰不住,诺顿也被吓了一跳:“嘿,歇歇,老兄。好吧……组织上问我……最近不是收了一个那什么……问你有没有……” 莱恩这次彻底忍不住了,他将账目往桌上重重一拍:“该死的,诺顿!我麻烦不够多吗?刚安置好了又来一个……贝利尔家不是开旅馆的!” 诺顿又被吓了一跳,他点点头:“安置好了……那就行,那就好,我该走了,莱恩先生,期待与您下一次会面将是愉快的。”说完他立马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捡起他随手扔的军帽往外快步走去,莱恩怀疑他最后用上了小跑。 莱恩揉了揉眉心。他的怒气渐渐平复了,觉得有些不对。诺顿虽然在交涉上愚钝,但处理事情是个聪明人,向来利索,否则也不会派他来和自己联络了。 他走上旋梯,刚才的动静似乎并没有把里面的人吵醒。莱恩没有贸然打开房门,他的礼节和脾气从来都是成双成对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亚伦回到了卧室里,或许是腻了软垫,谁知道呢?莱恩自觉做得滴水不漏,亚伦是不可能发现的。 “亚伦,亚伦。”他扣了扣门,没有人应声,或许是睡熟了。 莱恩想了想,离开了。 集市交易日是在星期日,莱恩这回不是舞会上的主角了,虽然只有他想,他也会是。莱恩用一个下午记牢了名单上的所有人和他们应该交付的钱款。那德尔的人不只是用来维护秩序,还是来摁住那些不愿交税的无赖。“怎么?一个家族还想代替政府了吗!” 想,在交税上,也能。 贝利尔家族从前是自己培养人手,但是现在只剩下莱恩一个人,显得有些单薄,他也没法在管帐和监视的同时还训练军队,更何况他自己还没有参加过军队。 “切,毛头小子,估计迟早会被那德尔踩掉。”上回走的人是这么说的,当时舞会上所有人都安静了,后来他是怎么处理来着?好像是让诺顿联系军队里的人,把他那个在服役的,名声显然继承了他父亲的儿子在战场上偷偷处理掉了。为了让这个看上去不像一场意外,莱恩还很贴心地将他的头颅邮寄给了他的父亲。 贝利尔家,除却非常时刻,还是十分体贴热情的。 那德尔……莱恩有些头疼,他是重要的合作伙伴,是非常有为的后起之秀,和贝利尔家百年历史比起来的确是后起,要是没有这么野心勃勃就好了。 “莱恩。”那德尔来了,他有四十多岁,却不怎么显老,头发梳在后头,眼前搭着眼睛,倒显得十分有礼,“听说你最近收了个玩具。” 莱恩咋舌,的确再光鲜的外表也无法掩盖一个人的本质。那德尔本就是边区驻地里出来的,起步合作伙伴就是特种兵里的混混,只不过他自己没有资格,这才在普通上不去下不来的军衔外又发展了自己的副业。 这种人什么都没有,白手起家的才是敢拿命去拼的,联军也不敢给他配姑娘,莱恩听说之前安排过,算是出生时的惯例,后来那德尔亲自上门,将那姑娘手腕拧断了。 疯子。 莱恩不想惹这种人,那德尔是需要被立即除去的。毫无疑问,如果他被逮捕了,那么这个地下集市被供出去只是他的心情问题。 他添了酒,和那德尔碰了杯:“不过添个乐子。” 那德尔的手在他脸上摸过,带着战场的粗糙,放肆而又油滑。莱恩微微向后仰,避开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带着蔑视和侵略意味的抚摸:“从前倒是没听说莱恩·贝利尔会有这样的私欲,记得我每一次邀约都被贝利尔先生以各种巧妙的说辞挡回去了。”那德尔看上去丝毫没有讽刺意味,但每个字都咄咄逼人,“不知下次贝利尔先生能否从他的男宠身上凑出空来,赏脸给小人一个满意的答复呢?” 果真麻烦,莱恩现在就想狠狠地揍查尔斯一顿,把他的鼻子打断。“时间安排冲突而已,若是那德尔先生恰好选准了时间,莱恩自然倾力招待。” “我太不幸了,每次似乎都撞上贝利尔先生忙活的时间。” “确实遗憾,如果集市事务不紧急,我会亲自通知那德尔先生的。” 那德尔眯着眼睛看莱恩,他的眼睛上挑,比他戴着的眼睛要嚣张得多,他笑着摊了摊手:“静候佳音。” “到时带上爱宠一起,让所有人明白那德尔先生是个慷慨大方的人。”那德尔吹了声口哨。 “一定。”莱恩应得不痛不痒。 对付这种人就需要这样,让他的拳头都打在棉花里。 “对了,莱恩。”那德尔的称呼忽然变得亲密,莱恩起了警觉,他稍微后仰,听见那德尔有些调笑意味地说:“即便男人在怀也不要纵欲过度,军队里出来的背景都不干净。” 莱恩愣了一下,他勾了勾唇角:“多谢提醒,那德尔先生。” 说不警觉是不可能的,但即便莱恩如何留心,亚伦好像每天也只是按时起床,拿厨房的三餐回到卧室,然后送回来,然后继续睡觉。他比人们所说的改造人还要像个机器人,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也没对什么透露出一星半点的兴趣。 莱恩将阁楼里的书取出来,他接受过驻地的早期教育——他看得懂那些书,因此不是联军在五周岁挑选的特种兵——但显然他只是草草翻了几页,莱恩怀疑他只是能认出来里面写了什么,至于内容一概忽略了。 他不可能传信,连纸卷在如今都十分稀少,除非是厕纸,用最劣质的材料合成,没有笔能在上头写字的。 亚伦似乎感觉到了莱恩的警惕,又或许仅仅是觉得他最近格外留意自己,于是出那间卧室的时间更少了,有时候连午餐也不想取。 “亚伦。”莱恩放下手头的工作,想着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再充任一个集市法官的职务去调解那些看上去几句话就能解决的纠纷了。他敲了敲门,里面依然没有人回应。 “我进门了,亚伦。”莱恩敲了三下,仍然没有回话,看上去里面的人默认了。 亚伦还是紧紧埋在被子里,莱恩坐在一旁椅子上,他的语气显然有些无奈:“告诉我吧,亚伦,从前你是做什么的。” 莱恩觉得自己有些蠢了,哪怕是付钱向人打听消息看上去也比这样来得有效。但亚伦这几天的状态让莱恩觉得自己在养一头生猪。哦,也是顺便顾及他的精神状态。但是他对他好奇,他很想知道他会怎么述说自己的曾经。 亚伦没有回话,莱恩将他的被子拉开,里面换了身黑色睡衣,但仍旧穿得潦草,凌乱,好像他穿得很仓促。红色的发乱成一团,碧绿的眼睁开了,直直望着前方,像是在思考。等莱恩粗暴地掀开被子,他愣了一下,这才悠悠地,将那碧绿的眼睛转向莱恩。 莱恩忽然想将他按倒,想看他惊慌失措,不过这种念头只发生在一瞬间,很快他就觉得是脑袋抽筋了:“说说吧,亚伦。”只要不是长篇大论的诉苦,莱恩坚信自己一定能听完。 “……或许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莱恩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但他看到亚伦转过头来,用明显不信的眼神看着莱恩,他似乎确实在努力思考。 “一个士兵……”亚伦嗓子很干,很显然,他也缩减了每天喝水的量。吐字也不是很清晰,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自如地交谈了。 莱恩觉得自己的想法显然是错误的,他为什么指望一个没受过严刑拷打的人主动袒露什么。亚伦的眼神实在无辜,他确实不懂莱恩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 “好……好,一个士兵,我知道这或许有些强人所难。”莱恩深吸一口气,“那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被以为是个改造人,或者,怎么沦落到这种境地来的。” 亚伦睁大了眼睛,他警惕又陌生地看着莱恩,好像看着一个在禁区外徘徊的野兽。 莱恩声音缓和了些,换了个问题:“那在这之前,你在军队里……” 亚伦声音冷了:“一个士兵。” 莱恩知道不妙,亚伦敏感,如果在用这样的态度试探下去,他们的交谈应该会停留在这里。这人软硬不吃,威慑也无所顾忌——因为他根本什么都没有。 “一个士兵。”他重复了一遍,试图让他安心。莱恩伸出手,摸了摸他红色的头发,“一个可怜的士兵,好的,亚伦,别这么紧绷着。” “我从前可想去参加军队了,但是没办法。”莱恩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撩开垂在亚伦耳边的,他自己的金色的头发,“贝利尔家族需要继承人,总有人参军,该死,也总有人留下来收拾这里的烂摊子。” 亚伦没有往后退了,他向被子里缩,沉默地听着。莱恩的神情是真切的遗憾和痛惜:“我八岁的时候就应该应征了,但是父亲前一天将哥哥送走了,我第二天才知道。” 从此,贝利尔家在联军的户口里只有一个孩子,他是去参军的安德烈,而不是莱恩,不是那个漂亮的,独特的,有着紫色眼睛的孩子莱恩,驻地里的人收到了莱恩肺热死去的消息,他被永远锁在了阁楼里。 除了他,再没有人会知道贝利尔家族的秘密。 “亚伦,我可真羡慕你。”莱恩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训练,训练,打仗,然后再训练。”亚伦突然开口,他碧绿的眼睛闭上了,带着些许烦躁不安,“你不会喜欢的。” “看书,睡觉,计算,看书,睡觉。”莱恩笑了,“你也不会喜欢的。” 亚伦没有吭声,莱恩继续问道:“军队里有很多人,阁楼里可是一个都没有。”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所以他的表情不能演得过火,地下集市即便是个鬼也知道他莱恩没什么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或许……”亚伦沉默了长长一阵时间,莱恩觉得他想到很多要说的话,但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有些疲倦,有些怀念:“他们很好。” 莱恩也同样沉默了很长时间,不过原因可能不尽相同,他也在怀念,不过在怀念他流失的时间。 但亚伦看上去的确很不舒服,莱恩突然的坦白让他觉得怀疑又怪异。于是莱恩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很高兴认识你,亚伦。” 亚伦没有回话。 但他点了点头。 莱恩发现他有个习惯,就是在窗户边看着来往走过的人,即便这个卧房的窗户出奇的狭窄,只能捕捉到行人的衣角和皮鞋,亚伦依旧乐此不彼。他现在无法出去,更无处可去,这间房子的其他房间根本就没有兴致去探索,最大的消遣就是窗子。 “请原谅,天明这个窗户是要锁起来的,让尽量少的人知道这个房子里住人。”莱恩拉下窗板,这个卧室顿时漆黑一片,“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厅中,那里光线充足。” 莱恩转头发现亚伦已经躺回了床上,他看上去依然疲惫。 莱恩想了想,把窗帘拉开了,光洒了进来。他看到亚伦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就着光眯了眯眼睛,又愣愣地看了莱恩一眼,最后转过身去。 莱恩低声笑了,走出了这间卧房。 ☆、第 5 章 晚上梅利亚会来家中,这个很有活力的姑娘是莱恩的老客户,她大约二十多岁,却在十几岁时带着一袋子小麦找到了莱恩:“嘿,美人。”她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头发草草捆起,棕色的眼睛有时候闪着太阳的光芒,身上满是泥土的气息,按理说莱恩不喜欢在整洁的家中接待这样胡乱的客人,但她身上天生有一种率真的美,让人不自觉地觉得亲切,“我没有五十地下币,但是想想这些小麦应该可以。等到联军那帮家伙配给下来,又不知道该饿死多少人了!” 真正让他彻底改观的是梅利亚在宴会——即使她很少参加,但有次莱恩还是有幸将她请来了——看到了查尔斯和爱丽那样的人后,她理解地向莱恩点头:“地下集市总会有他的不足。”她用了“他”,这是莱恩想不到的,“但总是有个慢慢完善的过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因为这句话,莱恩和梅利亚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发现生活和性格上的很多差距,于是一致认为或许单纯做朋友会比较好一些。 她这次来是谈谈小麦最近的收成问题,查尔斯和她无疑是竞争对手,她从前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即便莱恩认可了他的地位。但最近温控的电力被联军切断了,美其名曰调用给军中取暖补给:“莱恩,相信我,联军总让我认为人类迟早会因为能源枯竭而先一步灭亡。” “底层士兵哪里需要这么多能源,大概都是被那些高层军官挥霍了。”莱恩耸耸肩,他很耐寒,因此不怎么在意,只是吃饭会成问题。 “真是一帮混蛋。”梅利亚摇头,“莱恩,或许这个月的税……该死,或许可以推迟一些……” 莱恩点了点头,他知道梅利亚困难,但她一定会交上来,看人这点莱恩从不出错:“那不是税,是我们合同上约定的提成。好吧……我可以拖到下个月,说实话,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个月,或许得先避避风头。” 梅利亚有些犹豫,她看起来很不想说,莱恩大约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但是梅利亚绝不是一个喜欢干涉朋友私事的人。果然,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莱恩,听说你收了个军队里的人……这样不好,你和军队有来往,地下集市的存在不能暴露……或许你该把他送走,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太重要了,莱恩。”她的眼睛瞟了二楼,瞬间闭嘴,莱恩顺着她的眼神往上看去,只看到了房门折射出的匆匆进房间的身影。 他疏忽了,亚伦刚刚是在厨房,联军切断了供电,亚伦欲言又止了很久才对看着厨房发愁的莱恩建议他可以试试,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确实不好,莱恩叹了口气。 “梅利亚……好了,他什么也做不了,我自有把握。”莱恩看到梅利亚好想说什么,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耸了耸肩:“我可不是糊涂虫,贝利尔家族终生全心全意为地下集市服务。” 梅利亚很懂他的脾气,便没有再提,她谈了些这个以外的事,有驻地的夫妻争吵,还有布伦家的小孩收养了一只黄狗,说这个驻地处在边缘,随时有战争爆发的可能,她很担心诸如此类,莱恩通过她了解驻地人民的心理,也为地下集市的走向提供更多有效参考。梅利亚喝得醉醺醺的,去莱恩家她向来自备酒,因为——照她的话说,小口小口的葡萄酒实在太不爽快了,这下莱恩倒是有些发愁,他家唯一的客房给了亚伦,其他也有空房间,可是火灾过后家具也烧没了,这些年莱恩也忘了去置办,还有些木板床,那是用来招待查尔斯这样的客人的,对善良友好的梅利亚,他可不想亏待。 但是莱恩绝对不会让她在自己的床上歇息,虽然他从前也这么做过,这是他们那段糊涂的感情的开始,以朋友的身份来看就很尴尬了。 莱恩有了个主意,他抱起不省人事的梅利亚,这个爽朗的姑娘对朋友一直没有防备,他看到亚伦的房门没有上锁,便轻轻推开了。莱恩不想开灯惊扰了他,里头传来的均匀的,平稳的呼吸显示他已经熟睡。梅利亚被放在了亚伦的床上,莱恩已经很尽力地轻手轻脚。 亚伦似乎没有被惊动,雪白的被子一动不动,莱恩给梅利亚盖好被子走到他那一头,将亚伦抱起了。他躺在他怀里,老实说,亚伦不轻,从前莱恩抱着他也累的够呛,但这回实在没有办法,让梅利亚和亚伦躺在一起,莱恩已经可以想象世界末日的到来。 他抱着他,尽量不惊动,莱恩加快步伐穿过走廊,进了自己房间,才将亚伦放下了。莱恩开始当然是想让他到木板床或者客厅沙发上躺一宿的,但走着就发现这样太不像话了,厨房里还有红茶和面包的气息,显然这是他想出来的凑合一顿的方法。莱恩手有些酸,索性就近进了自己房间。 但愿他第二天醒来不要吓坏。 面包是烘烤过的,或者说,加热,锅下是一堆焦黑的木头,在现在这个年代,也只有他能想到这样的方法起火。莱恩看着就觉得艰辛,愈发觉得刚才的选择没有错,他解决了亚伦的面包,剩下一个或许是要给梅利亚的,但是他听到那番话后自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伸了个懒腰,老实说,如果亚伦愿意留下,倒是个不错的伴侣,他是指同住一间房屋的伴侣。安静,喜欢看书,懂得很多,整洁,会照顾自己,完美地符合莱恩挑剔的室友要求。 莱恩在大厅的软垫上呆了一晚上,这其实是他的私心,确实在这里他会更舒服一些。按照标准生物钟,他大约在五点左右起来,看到一个影子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亚伦?”莱恩揉了揉眼睛,“我差点想向你开一枪……” 亚伦直直坐着,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呆滞,他犹豫看向莱恩,身上还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莱恩这才想起昨天忘记将亚伦的鞋子一起拎过去了)。 “怎么了?”莱恩看他不回答,懵懵懂懂地向他点了点头,“昨天梅利亚的话别放在心上,她一向如此直白……换一身衣服,家里有客人。” 亚伦定定看着他,他想站起来,莱恩将他按住了:“我先为你拿双鞋。” 亚伦的睡衣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解了几颗,莱恩揣测是昨天混乱中哪里磕碰到的或者是拽松了。所以当梅利亚充满活力的招呼声在身后响起时,莱恩先把亚伦的衣服拽拢了,挡着梅利亚的视线给他一颗颗又扣上了。 “现在是早上了……这么久的吗?”梅利亚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又撇开头去。 亚伦的脸红了,他也撇开头不敢看莱恩:“你真是个天才,如果没有你我昨晚就该饿肚子了。” 梅利亚有些不满地说:“我可是实打实饿了一晚上啊,还留着吗?让我先充饥吧。” 亚伦有些局促,他似乎不适应这样的夸奖:“我先去换个衣服。”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真可爱。”梅利亚笑着打趣。 莱恩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莱恩顺带去集市看了看还有谁家需要推迟,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里外都被打理干净了。 虽然平常也有基本的扫地机器配给,但到底是军队淘汰下来的版本,地毯的有些角落打扫不到,莱恩虽然很懒,但是更怕脏,驻地又严禁雇佣劳动力,哪怕是那些歇业在家的女人(她们平常也是拍拍征兵广告,到集中地领基本物资分发和照顾麦地的工作)。 但这次他掀开,却发现地毯下的木地板很光滑,没有他往常见的一层灰了。莱恩有些疑惑,旋梯的扶手也可以反光,厨房的一切都更整齐了……只有他自己卧室的门,依然完好地紧闭着。 莱恩怀疑家里糟了贼,还是个很有涵养的贼。 “亚伦?”他试探叫了一声。 没人应。他向前走,看到餐桌旁有一道一闪而过的红色,“亚伦。”莱恩这回语气有些重了,于是那人小心翼翼地从餐桌后走出来。 他看上去很无措:“我只是……力所能及,或许……”他看到了莱恩的眼神,放下手里的布,“尽力了,可能做了多余的事请……请原谅。” 的确,他需要做些什么了,倒不是莱恩命令他做些什么,而是一个人还是整日闷在卧室里,长久才会出问题。 所以莱恩很快恢复了应有的风度,因为看上去亚伦真的十分慌乱。“抱歉,刚才看不到你,有些烦躁。”然后莱恩就发现亚伦又一愣,莱恩理了理,“如果你想的话,这的确对我很有帮助。平时有些顾及不到。”莱恩避开了亚伦可能是在还他人情,或许是唯一没有将他当成一个彻底的玩物的报答的事实,“多谢,亚伦。” 亚伦沉默着,他看上去不慌乱了,反而有些茫然。莱恩看着他还是那几身宽大的睡衣,终于良心发现,觉得有些突兀了。 “我让谢翡丽小姐给你订做了几件衣服。她接的是军队的单子,布料上也穿的更习惯。”莱恩将那亚伦不知从何处翻来的上世纪用的擦桌布扔入清洗机里,“下午会送来。你先去洗个澡。” 亚伦直直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他眼里的莱恩还是当初那个冷冰冰提醒他不要越界的人。莱恩看到亚伦又飞快地移开目光:“不……这件,就够了。” “你从这里走出去。”莱恩挑眉,“就背负另一个姓氏——贝利尔。” 对的,既然传闻在地下集市里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它又是某种意义上的事实,倒不如让它明面上坐实了,承认亚伦是贝利尔家的奴隶。只是这对亚伦来说或许有些残酷了,莱恩看他的表情,发现他正在发怔,不敢看自己。莱恩总觉得他的神情怔愣时眼光飘忽,本身就有暧昧不清的味道,莱恩怀疑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这种唯唯诺诺地顺从几乎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但莱恩发觉自己并不是很反感亚伦,这可能基于他大部分的退让都是有原则的忍让,如果任何人肆意践踏他的底线,他可以,如果有这个能力,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刀枪。 “或许以后我需要带你去见一些贵客。”莱恩冷冰冰地提醒,却发现亚伦眼里恍惚的神情迅速消失了,猛地抬头来看他,碧绿的眼中甚至带了乞求的神色。但那只是一瞬,转而便渐渐暗淡下去,莱恩发现他正在奇怪地颤抖。 莱恩以为他不愿意,刚想说不勉强,让那得尔吃点亏是谁都觉得喜闻乐见的事,但亚伦低下头,身上刚刚做家务时候的温情和希望又一点点消失了。他站直了。 “不要……见太多人了……” 莱恩以为他是觉得耻辱,一方面他自己也觉得那些不入流的话是一种折磨,他点点头:“不会的,舞会这种场合没必要出席,只有对方有要求”比如说没事找事的那德尔,“我才会这样做。” 亚伦低下头去,就像一瞬间被抽空了,又变成了一个支起他宽大睡衣的支架:“我想先歇一会。” 莱恩觉得有些不对,但他既然提出了要求,也只能挥手让他去了。 “下午出发。” ☆、第 6 章 莱恩有些意外,虽然衣服很正式——过于正式了,或许不该在军事订货那儿买——但或许是亚伦耀眼的红头发,掩盖了这身衣服原有的板正,反而有些不羁的风范。 这件衣服是白色的,袖口镶了金色的边纹,领口收得有些紧,于是莱恩让亚伦只系到第二颗扣子,奇怪的是,他看上去不怎么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你看上去不高兴,亚伦。”莱恩冲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让他别冷着一张脸了,“很好看。” 亚伦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并没有更好。 莱恩耸了耸肩,他也没有办法,亚伦这神情就像他请来的保镖——如果不是他自己比他还高的话。 到了那德尔那里莱恩才觉得十足的不妙。那德尔在驻地有一处很大的房产,当然,每个军人的分配都是一样的,只是他赚了钱也丝毫不想掩盖,将自己的房子修建成了别墅式的,院子里还有些雕塑之类的。莱恩觉得稀奇,却突然发现其中一具长得与自己十分相似。 亚伦也发现了,那是喷泉中央的,本来它手中的瓶子应该有水流倾泻而下,而现在似乎被主人刻意关停了,里面具有雕塑美感的,毫无遮掩的躯体全部暴露在阳光下。即便很有艺术性,但这对莱恩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冒犯。 这是直白的嘲讽,莱恩不过是地下集市的装饰,是他手里一个工具。 “走吧。”莱恩说,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听上去有些隐怒,“我也还他一个就是了。” 那德尔已经在门口迎接他们,他显然已经知道莱恩看过了那个雕塑:“花园有些小了,比不上贝利尔家的后院宽大,能容下多人。” 这太讽刺了,莱恩回头看了看亚伦,他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没料到那德尔会将矛头突然对准他。莱恩将他挡住:“但是那德尔先生装点很丰富,掩盖了它看上去很小而单薄的事实。” 那德尔微微一僵,侧身让他们通过了。亚伦通过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倒的确不错。” 莱恩拉过亚伦的手:“那德尔先生谦虚了,你也不比他差。” 亚伦轻轻叫了一声:“莱恩……”他觉得莱恩反驳那德尔很自然,但没必要为了他也咄咄逼人,那德尔显然没有莱恩能言善辩,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跟着我。”莱恩说。 他进来才发现这个邀约是个大麻烦,那德尔这个富有奇思妙想的老滑头有时候真的令人难以招架。因为此刻他抬眼望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第三位客人。 查尔斯坐在沙发上看到莱恩,热情地向他招手。 亚伦的手僵了僵,迅速地抽离。莱恩有些不满,却发现他退到自己身后。 这反应很正常,莱恩毫不怀疑他被送来时身上每道没有处理干净的疤痕都是查尔斯的杰作。这种恐惧和□□是深入人心,不可磨灭的。他有些后悔自己带了他来,可这的确本不该是他该挂念的事,但此刻他只想把亚伦打包带回去。 “莱恩先生,欢迎欢迎。”查尔斯上来和他握手,“军队里需要小麦,驻地的收成不好,但这样我的收成就好了。他们这些蠢材发现不了,每年闹旱我都能大捞一笔。” “注意安全,查尔斯。”莱恩皮笑肉不笑。 他还像才发现莱恩身后的亚伦:“这奴仆伺候得到位吗?” 莱恩被这个词扎了一下,亚伦就更不必说了,他忽然就明白了亚伦刚才把手抽出去的原因:“够了,查尔斯。这与你无关。”查尔斯显然不知这个问题冒犯了隐私,他道了声歉,觉得莱恩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分明是他把人收下的。 那德尔端着红酒走进来,他没有品酒的雅趣,或许这箱酒也是别人送给他的:“好了,查尔斯,在这歇会。我和莱恩有话要谈。” 他后头跟着一个青年,看上去很瘦弱,穿着纱衣,有些像东方人。眼睛和头发都是棕色的,就是皮肤很苍白,给人以一种柔弱的美感。莱恩觉得这或许是他的又一个爱好,那德尔将他留下了,对莱恩说:“我觉得或许地下集市和军队能有更长久的合作。”那德尔摆出了“请”的姿势,那是一间二楼的书房。 “亚伦……”莱恩想让他跟着,却看到了那德尔拒绝的眼神,“我提醒过,莱恩先生,我们并不代表整个军队的人。也不代表从前来自军队的人。” 莱恩再看查尔斯,发现他迷迷醉醉躺在沙发上,红酒和水一样下肚:“等等吧,亚伦。” 亚伦沉默地后退,他笔直地站着,站在离查尔斯很遥远的角落里。莱恩看向那德尔:“最好快一些,那德尔先生,我想这商谈会很迅速地成功。” 那德尔关上房门,他拿出纸笔摆在莱恩面前:“那要看莱恩先生了。” 莱恩很迅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几乎是心无旁骛地,计算每一笔花销,再和那德尔的支出做对比,将两方的收益进行对比,从而选出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莱恩,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做生意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那德尔拿着第三份被否决的提议,看上去很无奈。 “你的人手只在军队空余时间安排,还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和风险性,不能按照人数来计算薪酬,应该根据工作时间和效果。” “可这同样具有随机性,莱恩,谁来为他们的护卫工作打分呢?”那德尔拿出笔来删改。 “那就根据时长。”莱恩果断道,“我得走了,商量好了。” 那德尔拉住他:“时长的规定是小时还是分钟,军队调令可是随时调遣,如果不界定明确会引发矛盾。” “过半小时算一小时,不过不算。”莱恩皱起眉。 亚伦看着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男人,他挺着大肚子,看上去好像睡着了。身旁那个穿着纱衣的男人在收拾酒杯。 查尔斯忽然一振,一把扯过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开始还在挣扎,但查尔斯冲他耳语了一句什么,男人就停下了。 桌子上一片狼籍,查尔斯的表情都是恶狠狠的,身下一片鲜红。 查尔斯太胖了,他需要用力地挤进去,亚伦尝过那种滋味,毫无怜惜,他甚至可以听到破裂的声响,纱衣零落得到处都是。 “进不去了,大人,太挤……”亚伦听到了带着哭腔的哀求,被一声声猫一样的嘶叫盖过。 查尔斯起身的时候男人躺在桌上动弹不得,神情十分痛苦,却还要微弱地说:“对不起……大人,没让您尽兴……” 亚伦看到查尔斯的眼神掠过他。 “这太随性了,或许。”那德尔看上去更严肃了,“那价格怎样呢,是多少地下币?至少要五十一小时。” 莱恩暂时坐下了:“那会通货膨胀的,三十,最多。” “不可能,那些士兵都是上战场拼老命,下来还要干这些打杂活的。莱恩。更何况我们要处理那些告密者,这相当于是帮你杀人。相比而言,我们暴露的风险要更大。”那德尔摇头。 “你暴露我也暴露,风险对等。”莱恩冷着脸反驳,“或许是有苦功,但这并不排除是你们人员变动过大的弊端。那德尔,相信我并不是只能找到你这一个军队联络人,三十五,还要再加吗?” “莱恩,我在军队中层,没有人是比我手下能力更优良的。光是竞争力上就无可媲美。唬我不是个很好的选择。”那德尔尝着酒,“给查尔斯真是浪费。” 莱恩急于脱身,他有些乱了阵脚:“诈我也不是一个好选择。我可以继续购买你的人力,也同样可以向别人购入。” “你也知道,我可以让你的生意做不成。”那德尔忽然笑了。 莱恩立刻冷静下来:“我或许会继续购入,但只会保持一半的量,另一半会从别的地方想法子。如果那德尔先生还不退让,我也同样会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他受够了这委婉又无用的嘲讽方式,“联军叛徒可比一个没有姓名的人的下场要惨痛很多。” 这是一次失败的谈判,他发挥失常,那德尔也是,双方都暴露了自己的威胁性,莱恩觉得那德尔不得不杀,估计那德尔也是如此觉得。 “三十五,买整个,成交。”那德尔最后说。 “宝贝儿。莱恩有好好疼你吗?”亚伦尽量闭开伸过来的手,“我真是受不了了,离开你我才没法活,他们那些货色,没有一个比你叫得好听,也没有你耐打。” 查尔斯掐了几把,感受那熟悉的健壮有力,他光是想想就兴奋。 亚伦后退:“请您自重。” “刚才那头小鹿的主人可是把他扔给我玩,你觉得莱恩会拒绝吗?”他的眼神放肆在亚伦身上流连,“穿成这样,不过也是个□□。” 不知是不是有句话刺激到了亚伦,他咬着牙没有再动,感受手在他的四处徘徊,查尔斯的手指隔着一层布料试探,亚伦被他紧紧贴在怀里。 他可以反抗,以前都被爱丽用心地捆住了,但现在他可以反抗。但这一反抗,或许不是莱恩想见到的,而且反抗……也无法改变任何东西了。亚伦像从前一样,要求一块布遮住眼睛,这在查尔斯那样的人看来或许是异样的情趣,但这对他而言却是最后的体面。 亚伦被推到沙发上,查尔斯迫不及待地上前来,亚伦的双腿在颤抖,查尔斯已经不想忍耐了。亚伦闭上眼,浑身无力,感受着抵触如浪潮般涌来,如同等待凌迟的降临。 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仿佛又回到爱丽专门准备的房间的一片阴暗和颓靡的景象。他好像又要腾空掉落到万丈深渊里。那些把他拉入不可见底的泥潭的时间。 “查尔斯。”冰凉的声音,带着些警示的意味。亚伦骤惊,狠狠地吸气。 他难以置信地睁眼,莱恩从楼梯上下来,他似乎在尽量掩盖他的急促。查尔斯有些恼意地站起:“莱恩……先生,这不过是个奴隶。” 莱恩抱起亚伦,他感觉他在微微颤抖:“那也是贝利尔家的人,查尔斯先生既然自己送来了,是要反悔了?” 莱恩的眼神太冷了,紫色的,带着诡异的压迫和妖娆的嘲讽,让查尔斯打了个寒噤。 那德尔也从楼梯上下来,奇怪的是,他的脸色看上去同样阴沉。他只扫了一眼躺在桌子上衣不蔽体的人:“时间不早了,查尔斯先生该回去了。” “我们的生意,那德尔先生?”查尔斯难以置信。 “改日再谈。” 莱恩放下亚伦,他不看那德尔和查尔斯,但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那么容许莱恩也改日再来拜会吧。” 亚伦还在发抖,他被莱恩牵出去了。脸上的布没有拿下,回到贝利尔家中莱恩就停下了,他松开了他的手,亚伦以为他会发火,会向他大吼。因为他代表贝利尔,而他刚才居然忘了。贝利尔家族从来不会屈居于人下的,任人欺侮的。 “你以为我让你去,是做这个用的?”莱恩没有看他,亚伦想点头,但他看不到,所以他“嗯”了一声。 “所以你不高兴?” “……没有。”亚伦觉得莱恩怒意更甚了,匆忙弥补自己拙劣的谎言,“嗯。” 莱恩扶住额头,居然笑出声来:“亚伦,你可真是……蠢得十足。”他的怒火半点也没有平息,“不可以。” 亚伦有些疑惑,莱恩冷静了一点:“以后你做了什么事,我说不可以,就是禁止,是现立的条例,遵从海洋法系案例原则,我给你第一次宽容的机会,但是没有第二次,第三次……懂吗?” 亚伦不明就里,他迟疑地点头,莱恩将那布条扯了下来,这还是第一次亚伦从漆黑中醒来看到的不是一片狼藉,而是阳光洒在莱恩的脸上,他迎着光,显然很不满,只是微微眯着眼将那布条随手扔了,然后又揉着有些晒伤的眼睛。 “为什么?”亚伦问道,他还是头一回,碧绿的眼里装下了完整的莱恩。 “因为我觉得不行。”莱恩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被平白欺侮,我觉得不行。”该死,怎么总有人喜欢刨根问底呢?偏偏他也解释不清,可能是他添了麻烦,让自己必须给那得尔和查尔斯两个人一个答复,又或者查尔斯要是在那里侵犯了他,至少会让莱恩尴尬一阵? 是吗?莱恩疑惑地皱眉,他在意过么? 或许是为了他,让他姑且自作多情,又或许是为了贝利尔。但莱恩第一次让他签订了强制条款,头一回摆出了命令姿态。而这一切让他意想不到,是在这个时刻。 “有时候……”莱恩认真道,“我总觉得你并不是很想活下去。” 亚伦低下头,他不敢看莱恩,那双明亮的,悦动的紫罗兰,像雕刻一样的神情,阳光也照不出任何瑕疵。 他借着这个机会将过去回想,才仔细地思考莱恩的形象——他原来能顾着自己已经不错了,他不知道他站在这样的层次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本该对这样完全不带理解而又直白揣度的话语感到愤怒,但莱恩没有半点杂念,他是认真地抛出这个问题,像一个好学的学生等待教授的回答,只有这时他才发现从前自己仰视他,其实莱恩比自己要小很多。 亚伦也一直觉得他是个充满矛盾的人。在地下集市所有肮脏交易的顶层,他应当比谁都要熟悉这些勾当,但偏偏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亚伦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他,莱恩一向很忙,他定然对这黑暗的所有有所窥见,但不是完全。就像他每次应付别人浅尝辄止,玩世不恭的话一样,莱恩敢于打理这个集市,却从来不敢深入接触它。 但这已经是他的全部生活,莱恩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这样想,亚伦看着莱恩低下头思考的样子,柔软的金发垂在脖颈两侧,他很久没有在意了,显得有些长了,他忽然感觉有些心疼了。 “请你试一试,无论经历了什么。”莱恩见亚伦一直看着他,就瞥开了眼,走在了前面。 果不其然第二天查尔斯就忙不迭带着礼物上门赔罪了。莱恩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些电子的家具什么的,他为了在讨得莱恩的欢心可真是下了血本。亚伦站在二楼的旋梯那里,看上去他又重新想回到那个大厅的软垫上,莱恩在他走后又躺过几次,仍旧觉得不安心,于是他猜想或许多一个人在身边会更舒服些,但莱恩又想不到除了亚伦之外的人躺在上面。 查尔斯小心地打量他们两个,亚伦后退一步想回去,莱恩握住了他的手。 显然,他们在查尔斯心中的关系依然是非同凡响的阶段。莱恩这样做对自己是毫无益处的,那便只剩下一个解释,他在保护亚伦,以宣誓主权的方式。 他没去看亚伦,但是他好像没有挣扎。 ☆、第 7 章 莱恩,这段时间请提高警惕,我们已经向上面提请了。” 落款是诺顿。这是由街上一个小孩送来的,他本人亲自来的时间减少了,估计联军里的氛围要比这里更紧张。现在满大街都是反抗联军□□的传单,还有遍地的口号。 地下集市也不安宁,那德尔的人也不是吃软饭的,他们揪出了不少叛逃者,其中最为特别的是阿斯利安老人,莱恩记得他,他从父母开始就是地下集市忠实的店主。但是这次也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导致他的合伙人暴露入管教所,阿斯利安逃过一劫,但是没有逃过地下集市的集中审判。 这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大约有百岁了,出奇得长命。他是地下集市做正常营生的少数,当初就是为了让驻地所有孩子吃上甜美的蛋糕才和贝利尔家族签订合约。这些年陆续有其他甜品,但最受欢迎的还是阿斯利安年轮蛋糕。莱恩小时候最爱吃,圆形的,夹了多层的酱,如果不喜欢其中一层,可以还给阿斯利安老人,他总会乐呵呵地递给另一个爱吃的小孩。 驻地的人也很敬重他,因为他经常接济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 但总会有人看不惯,他们嫉恨他的生意,认为只是仗着时间长垄断市场。集中审判采用的是投票制,总有人买票,莱恩是听着那声枪响的。 阿斯利安看上去很平和,他说他活够本了,只是可惜牵连了那些管教所里的人,他们同样也是为了驻地人们生活得更好而奋斗的人啊。 莱恩看着他,竟然想到了亚伦,他好像也一贯平和,沉默地看着地下集市的乱象。 “或许是愧疚吧。”在吃完早餐后莱恩用餐巾擦了擦嘴,他们增加了一起就餐的次数,地下集市事务很多,莱恩有些心力交瘁。 他们一起做的事变多了,莱恩发现亚伦是会写字的,至少没有别的军人退化得那么快。于是他有时会把纸和笔给他,让他帮忙算账。最多都是一些数字的加减,也算不上什么机密。 莱恩吃得少,速度快,亚伦吃得更多,速度更慢些,这个间隔里莱恩会和他说些集市里发生的事。 亚伦也吃完了,他点头。忽然又问:“阿斯利安……他或许也不想继续了吧,那些一起的伙伴是被他害了,他可能无法原谅自己。”他一说完,又匆匆低头,像是惊讶于自己的发言。 莱恩鲜少听见亚伦对什么事发表评论,微微一愣,然后又摇头:“不会的,他的伙伴能够理解,最重要的是,他也能够理解自己,人不能忘记罪过,但不能永远背负它活着。”他和亚伦各自把餐盘放回了厨房清洗,亚伦靠在机器旁,像在发怔。他眼神闪烁着,是莱恩从未见过的神色,好像隐隐一些希冀,又被主人牢牢克制住了。 莱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按下了清洗键,联军给平民配给的果真是些垃圾,那机器在轰隆震动,要是在战场上,光这一下就足以把整个队伍的位置出卖了。 “总有人要把他们的理想进行下去啊。”莱恩微笑,阿斯利安最后看向审判最高席位的他,全场为数不多的反对票之一。 清洗机发出声响,莱恩忍不住抱怨,虽然他现在可以完全不用依赖配给存活,但是驻地还有很多人。 他突然感觉有人在凑近,回头却发现亚伦小心翼翼地,十分珍重地吻上他的嘴唇。 一触即放,莱恩只感觉到了短暂的温度。 莱恩看着亚伦,他低着头在旁边站着,拼命地看着那个震动的清洗机,翡翠般的眼睛里满是紧张,手开始撑在自己身侧,又突然放开,垂在腿侧又觉得别扭,最后扶住台沿。 “亚伦。” 没有应答,明明就近在眼前。 “你刚刚做了什么?” 还是没回复,但是耳尖通红,都快要和那火红的头发一个颜色了。 “……很抱歉,我……”他后退,试图脱离莱恩的指控,“当做没看到,对不起……”他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但莱恩揽住了他的腰。 亚伦不得不抬头看向他。莱恩准确无误地捉住他的嘴唇,那调皮的,不安分的,挑逗人的东西,窍开他的齿关,缠绕着,索取着。亚伦确实生涩至极,他只能后知后觉地回应,等到他似乎呼吸不上来了,莱恩才放弃品尝这甘美。 亚伦脸很红,红到了脖子,他喘着气,有些慌张和惊讶。莱恩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听他用力地呼吸,将他紧紧抱住了。 等到莱恩抬头,亚伦却主动吻了上来,他学得很快,模仿着莱恩刚才的动作,但很快被莱恩夺回了主动权,有时莱恩觉得他们其实在争夺,争夺在对方那里自己的领域。 亚伦捧住莱恩的脸,勾住他的脖子。莱恩被亲了好几回,终于受不了了似的:“好了,你赢了……” “莱恩。”亚伦却看着他,眼里泛着水光,将呼吸平复下来,“救我。” 莱恩挑眉,他隔了很久没听到下文,才明白这不是个祈使句,而是陈述句。亚伦看着他,一遍遍重复着,带着从灰烬中站起的力气,带着一点点拨云见日的生机,不等他的回复,也无需他的回复,他仿佛把一个定理倾吐而出,这件事实自成体系。 莱恩,救我。 莱恩救我。 莱恩揉着他的后颈,蹭着他的鼻尖,亚伦完全靠在了他身上,像是将他当做了一个支点。但他又这样紧紧地抱住他,莱恩只能尽力去回抱。 “亚伦,站起来。”他说。 亚伦没说话,但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莱恩揉进怀里,又或者想把自己容纳进莱恩怀里一样。 他点点头。 外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亚伦先放开了莱恩,莱恩脸色不善地去开门。诺顿急急地蹦进来:“该死的,莱恩,我整整敲了五分钟!” 他一见到莱恩,又一愣:“怎么了?刚起床吗?” 莱恩忍了很久才没有立即下逐客令。诺顿道了声歉后有些激动,他手里还握着一叠传单:“天!莱恩,你绝对想不到,米切尔居然支持我们!要知道,要知道她可是司令的……” 莱恩倒了酒:“可信吗?” “真是无情,亏得她还是你的老相好!”莱恩瞪了他一眼,瞟了眼楼上,亚伦进了卧室,看不清情况,“她也是看过地下集市的,也见过我们的理论,这可是个有胆色的女子。” 莱恩回忆了一下,点醒道:“她性格软,缺乏主见,不要让她接触过多。” “这还是知道的。”诺顿看上去很自信,“莱恩,要是不知军队里的,现在肯定是组织上的一把好手,我们就缺个会算账的!”莱恩正想出声讥讽,诺顿又左顾右盼道,“你的新欢呢?天,查尔斯把上回在那德尔那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他也只敢这样了。”莱恩不屑,“那德尔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但是是一把双刃剑。” “组织上也明白。”很好,诺顿没有再提亚伦,“那德尔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但他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现在局势还在控制中,他应该还在权衡。” “这是军队的事,他还不知道我们之间有合作。”莱恩想,但够聪明就能猜到,“我想,你们的合作不应该仅仅在于物资供应上吧。” 诺顿搓了搓手:“是的,这个还在考虑。因为在军队里战队是势均力敌的,现在内部突然分化了,出现了什么主和派,那帮软弱无能的家伙!那个什么……理查德?该死。” 诺顿从前说过这号人物,说是一见面就说他认识诺兰,让诺顿一下就对这个小他五岁的新兵出了拳头。 组织上之前派他来和莱恩交涉,总体来说思路清晰,很有条理,比诺顿年轻很多,但却异常成熟很多。但作为朋友莱恩还是更喜欢直率的诺顿一些。 “闹心!整天想劝说我,谁听他唠叨!”诺顿把军帽罩在指上甩,搭着腿坐着,“然后我们,被划分为主战派的可怜虫,他们想到的是先提议,那没办法,本来我们的想法是提议个屁,先打再说,现在只能配合他们,夹紧尾巴发发传单什么的。” “的确这样才好,要先看有没有回环的余地。”莱恩想了想。 诺顿摆了摆手:“这提议时间越长,联军那帮狗东西就有越多时间准备。到时候我们辛苦准备的都白费!” “莱恩,我们装备靠那德尔,物资靠你,左右受制于人,根本不能拖延。”诺顿摇头,看上去确实焦急,“现在在努力扩大队列,能多一分支持就算一分。” “别波及到亚伦。”莱恩忽然说。诺顿一下沉默了下来,氛围一时有些紧张,他又说,“他不是征兵一样的劳动力。” 诺顿松了一口气:“不会,莱恩,虽然最终决议还没有形成,但是我大概了解了。我们需要驻地的支持。” 莱恩一下沉默了,他的酒杯就在手边,但是没碰一下:“……驻地都是平民。” “现在联军支持的人数已经在下降了,组织身份也暴露了,开战是早晚的事。我们不需要平民挨枪子,只需要他们也支持,需要影响力!”诺顿越说越激动,“他们被压迫得还不够久吗?过期的设备,淘汰的产品,批发的食物,短缺的供给,莱恩,说得难听些,地下集市能发展到这么大,都是因为那些平民已经不得不另寻出路了!” 莱恩本该生气的,他是这个地下集市的主人,地下集市是贝利尔家族的尊严,他应该站在这一切的前面。但他发现诺顿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我可以尝试,但传单,杂志需要你们自己供应,地下集市的商人会分发,集市会免费提供阅读,但是发展到什么态势……我不敢保证。”莱恩脸色有些苍白,“我的底线是不能暴露地下集市的存在。” 莱恩看了看杯中酒,有些兴味地笑了笑:“你说所有人都知道贝利尔家负责地下集市的秩序,怎么就没人问地下币是哪里来的呢?” “什么?”诺顿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联军不会对平民开枪。”莱恩这样说。 诺顿很喜悦,他吹了声口哨,戴上了军帽,对莱恩行了军礼:“当然,平民是联军的基础,驻地是联军的后背,莱恩先生!组织感谢您的奉献。” 莱恩品了口酒:“你们会失败。”他几乎是笃定地说。 “但精神会不朽。” “不,我们不会失败。”诺顿坚定地回复。 ☆、第 8 章 莱恩还向那德尔购入了军火,诺顿的组织还需要自我消费,对他的供应难免敷衍。那德尔倒是很慷慨,他让莱恩不要介意上回的失礼,并且承诺在三日内运三车军火专供地下集市。 “我们也需要武装。”莱恩沉思,“诺顿那边有,那德尔也不缺,从前忽视了这个问题,集市现有的军火可以撑起一阵子,但是如果身份暴露了也是需要动刀兵的。” “我忽视了,地下集市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莱恩皱眉,他和爱丽说,“和那些早期的商贩一起,在封锁期也要想尽办法从别的驻地运来武器,现在形势危急,两方都不可信。” 爱丽不是个老女人,相反,她很年轻,大约二十五,也是从母亲那里接下来的生意。若说头脑自然灵转,样貌确是平常,吉普赛特征的脸带着些神鬼类的气息。她的手上有各类的首饰,一转动就哗哗作响。 “好,贝利尔只要能够保证其中正常的资金周转,我们也会竭尽全力。”爱丽似乎自以为很有风情,她向莱恩抛了个媚眼,“顺便再去战场上捞几个残兵,还能再赚一笔。” “爱丽,那些人是自愿加入的吗?”莱恩多提了这一句,爱丽愣了很久,才大笑:“不愿意,吃了败仗,残废了又能怎样呢?就算还不愿意,喂了药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莱恩,你该庆幸查尔斯帮你试了水,挑了这么上乘的改造人,要不是他要求,我自己都还没玩够呢!” 莱恩笑了笑,他从没觉得爱丽身上的味道那么刺鼻:“行了,你下去通知吧。” 他感到有些寒冷,驻地快秋天了。他从奔跑喧闹的孩子旁边走过,从麦地里走过,从转动的风车旁走过,莱恩原来是不走这里,他在地下修了小径,以免街上的人们对这个没有从军的青年投来疑惑的目光——除却这些地下集市的合作者,莱恩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出现过。但别误会,地下集市并不是在地下,它只是伪装在街上行走的人们里,在他们的衣袋里,袖口里随时会掏出各样的物品问你是否要购买。如果是大宗的就只会委派个人来,几天后商品就会偷偷地运到你家。 因为这样活动的人都有固定的范围和固定的人群,所以人们给它取名叫地下集市。 在地上却是地下,在光明却属黑暗。 莱恩数到第一百个门牌,这里是这里是新修整的地方,鬼知道联军是如何心血来潮的,原本一百号是间小屋,是驻地还未扩张以前的边界,用来放哨用的。现在因为改造拆掉了,只有门牌在新建起的房子之间的电线上可怜地被人钓着,像一个被遗忘的驻地旧日的见证。 莱恩将门牌取下,这是个铁质的长方体,他向外移动边角,里面是个空匣子。他抽出口袋里的纸和笔,写下3,放了回去。 这里是地下小径的出口,靠近交战区的边界,平时是绝对没有人过来的。 莱恩在原地踱步了一阵,确认自己的计算没有错误,转身走向小径。 莱恩回到家,他看到亚伦在阁楼里看书:“这是你从前呆着的地方吗?” 他从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脊背上。亚伦的后背紧实有力,带着皮肤的恰到好处的微凉的温度:“这是阁楼,那里也是。”他指了指一旁的,那个永远紧锁房门,在第二天莱恩就警示他不要进入的地方。 “亚伦。”莱恩叫了一声。 “嗯?”亚伦轻轻回应,他在看书,应得不是很专心,正因如此,才有了些慵懒又温柔的声感。 莱恩忽然理解了,他从前没有深入探究过,但他突然领悟到了初见亚伦时从他身上看到的颓唐和绝望。从他的习惯来看,亚伦是个体面,清洁的人,也不难推断他从前定然是个认真履职的军官或者士兵。至少比那些素养低到令人发指的兵痞要好。亚伦从来不主动做过分的事,纵然有时候莱恩觉得他会把自己憋坏,但他也明白亚伦实在太顾及别人的感受,他在做什么之前都会问一声莱恩愿不愿意。他想着把这样一个温柔,小心翼翼靠近的人的一切都碾碎扔进尘埃里,莱恩发现他无法思考下去。他只能紧紧环住这个人,像在取暖。 “嗯?”亚伦又疑惑地问了一声,莱恩摇头,他笑了:“你抱着书,我抱着你。” “嗯。”看来亚伦是真的在认真看书,莱恩好奇地探出头去,发现是一本介绍枪支类型的书,上面是莱恩从前做过的笔记,密密麻麻遍布全本。 “我还以为你在军队已经够了解了。” 亚伦摇头:“我们只是会分发枪支,只会分好用和不好用,从来不会认真记它们的名字。” “我是进货前了解的,总不能被白白骗了。”莱恩无奈地摇摇头,“上面的笔记是它们应有的价格,不是其他数据,不用认真看。” 亚伦笑了笑:“看得出来,其他书上的笔记都是价格,甚至还有些奇怪的东西也要明码标价。” 莱恩弯了弯嘴角:“没办法,缺乏经验,怎么知道哪些好用,哪些不好。亚伦先生要奉献一下助长我的学识么?” 亚伦耳朵红了,自顾去看书了,没有理他。 隔了很久他才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回身来摸莱恩的手:“或许,可以试试。” 莱恩看了他很久,他的指尖滑过他的腰腹,还能感觉到微微的抗拒和瑟缩,亚伦的退缩已经成为了本能,他环住他的腰,摇摇头:“等你准备好。” 亚伦这次红的是脸,他把莱恩抱住,小心翼翼地,什么也不敢做,也不敢动,生怕莱恩有了反应。 莱恩觉得他有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你从哪里学来的。”亚伦问道,他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沉默了。莱恩没有言明有多看中他,亚伦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底线,他一直想这或许是主人对俘虏的大发慈悲,是这位贵公子的一时兴起,毕竟他已经坐拥许多,亚伦甚至不敢拿自己同他的任何一天的账目上的数字作比较。因此他有些慌张,想让莱恩忘了刚才的失言。 他开始在这个房子里时,也能有看到女人来往,甚至男人,他们都可以算作莱恩那时名义上的伴侣,所以他尽量躲在卧室里面,以免挑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想到这里,亚伦微微缩了缩,让自己占的位置变小了。 莱恩回了声什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亚伦的头又埋下去了,不敢观察莱恩的神情。他笑了,有些无奈:“生意上有往来,难免的,谁让你不早点来?” 亚伦没有出声,莱恩吻他的前额,吻他的头发,吻他的耳尖,把他吻得抬起头来,最后是嘴唇,亚伦的唇很饱满,柔软,莱恩不小心嗑了一下,就得到对方敏感的□□。“不过和喜欢的,还是第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遗落了这句肯定,所以对之前暧昧不清的关系从没有明确的定义,莱恩看到亚伦突然看向他,猫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十足的欣悦,这还是第一次,从前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于是莱恩又重复了一遍:“喜欢的。” 亚伦小心地将舌尖探入,莱恩故意由他主动,于是这个接吻的新手有些无措地,生涩地找寻他的导师,他的猎物,莱恩开始还在后退,最后亚伦像是起了脾气,不依不挠地缠绕上来,用尽力气绊住莱恩,生涩十足地搅动,可悲的,莱恩只能想到这个词了。 莱恩摁住他的后脑,转换了战场,亚伦被迫退回自己的领地,他张嘴感受着莱恩无情地掠夺,最后莱恩在虎牙处流连了一阵,终于放过已经快喘不上气来的他。 亚伦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迷乱的眼神,脸颊通红地喘气。莱恩就靠在他的身上,他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变化。莱恩感受到亚伦僵住了,他有些犹豫地看莱恩,又不时闭上眼睛乞求似的。 “……我来处理。”亚伦不敢看,莱恩靠在了他的背上,他感受到他的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莱恩速度加快了,最后他长叹一声,完全靠在亚伦身上。 “亚伦,亚伦。”莱恩闷闷地说,“傻瓜。” 亚伦笑出了声。 “莱恩。”亚伦回过身来抱住他,在他的脖子上蹭来蹭去,红色的头发让人心痒。莱恩觉得他抱着他就像抱紧了一块浮木,他自暴自弃的时候不是想一个人,而是想和他一起沉下去。莱恩感觉到了这种近乎自私的依赖,但同样令人心动不已。 “我或许要出去一趟,得找找其他运送军火的渠道,这不够。”莱恩喃喃。爱丽,穆勒,查尔斯,伊利亚,总共有十三位有足够能力与外沟通的人,但要供给整个地下集市远远不够,如果这次他们那些造反的没成功,而他们又暴露出去的话,对贝利尔家来说会是没顶之灾。 “贝利尔家族的名声应该能换来些,还得叮嘱他们非常时刻不能使用——除却联军外不该有任何人配备枪支,必须要压缩一些交易量……”莱恩揉着眉心,“不行,这样稳不住他们,更何况还有那些传单……” “和那德尔合作……”莱恩缓缓地说。 “或许可以同时和双方合作。”亚伦说,他看向莱恩,目光深邃,“向双方献上诚意。” “我在减少我的威胁性。”莱恩长叹一声,他似乎卸下劲力来,弓着身子对着亚伦,“组织已经要用驻地,倒是不怕。那德尔和我们关系实际上很紧张,需要先发制人。” 他捶了捶腿,得出一个结论:“我得先解决那德尔。” 那德尔这次倒是没让莱恩多费心,他自己先来探访了。平常莱恩都会用太晚作为一种托辞,但这次他似乎很隆重,带着一些迟来的歉意和他身旁的仆人。莱恩看到那个东方面孔的人抬头向他看了一眼,那德尔注意到后转头向他说了什么,仆人就低下头去。 “对于上次不愉快的交谈,我很抱歉,莱恩先生,下次我定会让一些没礼貌的小人先回避的。”那德尔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向莱恩道。他的头发是浓郁的金色,精致地梳在了后头,眼睛是棕黄的,像丛林里的猎豹。他不是属于强壮一类的,甚至比不上亚伦,只是据莱恩观察他动作敏捷,一定也是不好惹的人物。 “没关系,我同样觉得遗憾。”莱恩礼貌性地笑了,但凡这里少一个人在他都不屑于这样以礼相待,但是亚伦在旁边看着,莱恩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持一下形象。 他又去看亚伦,他微微皱着眉看着那德尔,不会像上次一样回避了,看上去有些警惕,他知道那德尔在商业上相当于莱恩的敌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这是洛,是个东方人。”那德尔介绍,那个东方人笑了笑。亚伦见到他觉得尴尬,就瞥开了眼。莱恩点了点头:“很符合你的喜好。” 那德尔摇了摇头,莱恩很感谢他今天没有戴那个略显油滑的眼镜:“不,我永远爱金发美人,当然。”他眨了眨眼,“眼睛奇异的最好。” 莱恩感觉到亚伦向前移了点,他看上去很不满——没人可以忍受的,那德尔注意到了他,带着不屑地挑眉,莱恩本不在意,但看亚伦这样觉得有趣。他手放到亚伦肩上:“这位不用介绍了,我的伴侣,亚伦。请进,那德尔先生,感谢您不远万里来访。”他觉得亚伦又凑近了些,他几乎要贴着自己。 那德尔的笑僵住了,他点头,踏进了大厅里。 “亚伦,劳烦为我准备红茶。”莱恩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亚伦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那德尔,莱恩摇头示意不用担心。他低声说了句:“有事叫我。”就离去了。 莱恩低头笑了:“真是磨人。” 这只猫儿从前避着他还来不及,现在得了一个吻,就越发黏人,还冲着老虎张牙舞爪。莱恩揉了揉额头:“最近有些不平。” “你感觉到了?”那德尔拿了一块蓝莓馅饼,洛看了莱恩一眼,默默地准备递上另一块,“事实上,您是这个集市上最闲的闲人了。组织的人整天为营造声势焦头烂额,但是我并不看好。诺顿只是个帮忙的,他没接近核心,所以不会动摇。但是我可是老早就和他们老大打好了关系,清楚里面是帮什么乌合之众。” ☆、第 9 章 “倒也没有这么不堪,最多只是会交易些酒烟还有毒品,无伤大雅。”莱恩抽了根烟,他本想问老大是谁,但显然那德尔不会轻易告诉他,于是耸了耸肩就不问了。亚伦端着四杯红茶下来了,他摆在桌上,那德尔挑了挑眉:“我倒是不知,还有两位尊贵的客人将会参与到我们的对话中来。” 亚伦没有预料到,或许他从来没想过,他只是简单地按照人数拿了,但那德尔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说他,以及洛,都不该是这场对谈的参与者,甚至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他沉了声:“抱歉。” 他这声虽然是道歉,但是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倒是叫那德尔先愣了愣。莱恩皱眉:“洛也是贵客,亚伦也一样重要,请那德尔先生尊重我的伴侣。” “哈。”那德尔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用手撑住额头,有些阴沉,“伴侣……真是可笑,莱恩……” 亚伦在莱恩身旁,他们对面坐着,他牢牢盯着那德尔,顺带不安地握着莱恩的手。莱恩回握他,顺带掐了一下他的手心,亚伦触电般颤了颤,进而耳尖有些发红。洛求助般看着莱恩,转而又想伸手去安慰他的主人。 那德尔又抬起头来,神情还是如平常一般,他轻轻拍掉洛的手:“莱恩,我希望你只是玩玩,地下集市可不是玩笑。” 莱恩紧紧抓住亚伦的手:“这一点我比您更清楚,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 “你忘了,莱恩,你忘了。”那德尔的棕黄色眼睛锁住莱恩,“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我不这样认为,甚至不认为有这样一段您说过的荒唐的过去,那德尔先生,您兴许是认错了人。”莱恩有些皮笑肉不笑了。 莱恩看到亚伦疑惑地皱眉,他安抚似的冲他笑笑。 “贝利尔少爷,您需要什么?”那德尔语气有些急切了,他充满渴盼地,热切地看着莱恩,“需要保护?源源不断的税款?联军那帮蠢家伙不骚扰?我都可以做到,只要您一句话,地下集市可以迎来永久的和平安宁,这些人可以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莱恩,我早已提过联手,你需要为未来考虑。” 莱恩一直握着亚伦的手,他感觉到他每说一句,亚伦的力气就松了一分,红发的脑袋垂着,他开始或许是想用匙搅红茶,但他慢慢收回了手,莱恩感觉那德尔的那些带着挑衅和比较的话又让他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又想回到自己内心的囚笼里。 “首先,我不认为你我联手会有永久的和平,第一我们没有信任,第二永久是任何人力所不及的,其次,这一切的代价是要我任你摆布,而这违背了我的意愿和属于贝利尔的尊严,最后,我很相信我的伴侣,也相信我自己的能力,地下集市和贝利尔家族都不需要过度的扶持,但我感激您的心意,那德尔。”莱恩语气很轻柔而冷静,他是看着亚伦说的,看得亚伦也不得不抬头来看他,直到莱恩将亚伦说得又忍不住低下头去,恨不得原地蒸发。 那德尔沉默了很久,他盯着手里的红茶。洛静静看着莱恩,又看了看那德尔,他安静的眼中似乎流淌着悲哀,又像是乞求,乞求莱恩不要说下去了。 “洛……”那德尔的脸贴到了洛的掌心,“我们走吧。”他又盯着莱恩,“狡猾的,无情的小少爷,这样下去,猛兽会在集市里穿行,豺狼会出卖你的所有,欣欣向荣的集市会变成一片废墟。” 莱恩抿了口红茶:“您真是一位诗人。”他顿了顿,“但我相信一切永远在我的掌握之中。” “如果地下集市败落了,我会不惜重金打造一个黄金笼子给我的新奴仆。”那德尔近乎是贪婪地,冒犯地盯着他。 “在梦里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莱恩拦住了亚伦,他气息不稳,看上去怒意正甚,就差把那德尔肢解了,“但是在此之前,还是请那德尔先生多看看现实世界的景色吧。” 那德尔走后,亚伦沉默了很久,他抬头看着莱恩,带着认真:“莱恩,你想好了?” 好吧,莱恩承认,他之前的确不是很认真,也的确有些玩玩的意思。但这也确实是看过太多的人求财求名,他已经有些厌倦了而已。亚伦身体前倾着靠近,碧绿的眼睛小心地,试探地盯着他,身上还有沐浴后清爽的味道。他好像只要一个答案,如果被否定得话就会毫不犹豫地缩回去,默默地,自卑地满足于只是看着你。他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那种目光的注视,亚伦总是在他自以为隐蔽的时刻偷看他,开始只是警惕探究,什么时候察觉到其中的变化,莱恩自己也不知道。 他太温柔了,莱恩没见到他对任何人口出恶言,纵然他早已遍体鳞伤。 “毕竟我能做的很少……我对你而言……”亚伦没有得到莱恩的回应,垂下头来。 “是不可替代的存在。”莱恩接了他的话,看亚伦一下将头抬起来,有些惊异地睁大眼睛,似乎完全在意料之外,他看着莱恩,像是要把他吸进眼里。莱恩揉了揉他的红发,“我想好了。亚伦,是我的。” 他吻亚伦,将他力气都吻完了,亚伦努力地回应,他抱着他,感受那人微微战栗的呼吸。 “别怕,亚伦。”他安抚道,亚伦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眼里有一些惊慌和疲惫。 “不要……丢下我,不要骗我。”亚伦重复着,看起来刚才那德尔那番话对他打击确实不小。 “我永远不会。”莱恩笑得有些无奈,“即便是你先丢下我。” “莱恩,很高兴见到你。”米切尔伸手,莱恩在手背留下一个吻。 “令人荣幸又意外,米切尔小姐。”莱恩说,他让亚伦先回了卧房,“听说你和诺顿达成共识,真是令人吃惊不小。” 米切尔穿了淡白的纱裙,手里拎着小包,她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从前的欢呼雀跃。这在莱恩的意料之中:“我收到了信。你的……” 莱恩没有听懂前半句,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他在卧室。” 米切尔的紫眼睛牢牢盯住莱恩,她轻哧一声,跟着莱恩走上旋梯进了书房。她提着裙子走得有些慢,莱恩耐心地在前方等待。 “我或许可以帮助地下集市。”米切尔声音有些大了,至少莱恩是这样想的。但她既然说了,莱恩也停下来看着她。 米切尔做了个卷发,一直垂下到她饱满的胸脯,她迈进书房的门口:“或许,我是说或许。莱恩,那德尔一定不会轻易让步,他想要得到你,谁都看得出来。” 莱恩笑而不语,他揣摩她此行的来意,并计算自己的耐心。 “现在有个直接的法子。”米切尔忽然上前,她没有关上书房的门,“和我结婚,莱恩·贝利尔。” 莱恩隐约听到了摔倒的声响。 莱恩皱着眉,但他仍保持礼貌的微笑:“米切尔,冷静点。” 米切尔提高了声音,她也后知后觉地关上了门:“莱恩,只有我的父亲可以让你最快速地从中抽身,只要你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她看上去十分不理解,“若这在以前……”她似乎哽住了,“……你这个自私鬼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米切尔。”莱恩轻轻说了一声,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严厉了。 “我这是在帮你,莱恩!”米切尔看上去的确很焦急,“诺顿他们虽然很好,但这必然不会成功,他们没有见识过联军的真正实力,特种兵不是闹着玩的。” 莱恩挑眉:“你站在他们这一边?” 米切尔低下头:“总有人要做第一个,不能永远沉默下去。”她也是阅读过很多书籍的女性,在联军舞会上却只能永远做个微笑的花瓶,她也曾见过驻地的苦难,亲人的离别,“莱恩,我或许可以保下……诺顿……和你……” 她快要大哭起来:“诺顿他是个好人,而我爱你,所以我要加入,不然按照联军的例法,你们通通都会头颅落地。” 莱恩不知道米切尔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做出了怎样的思想改变,但她此刻看上去万分矛盾和痛苦,这是无法掩藏的。她已经不是当初偷偷溜进地下集市舞会的天真女孩了。米切尔抓住他的手腕:“莱恩,你想想……” “我爱你啊,莱恩,我想让你活下去。”她几乎是在恳求了,“这没有损失,他会放过你的。” “你很好,这毋庸置疑,米切尔。”莱恩静静地看着她,“他不会放过地下集市的,那是贝利尔家族的灵魂。” “无论你收到了谁的信,不要轻信,保持警惕。”莱恩摸了摸她的头,他看着这个女孩,她的确永远散发光芒,“结不结婚也改变不了什么,米切尔,他是个很好的父亲,同样也是一位很好的联军司令。” 米切尔呜咽出声,她还是紧紧抓着莱恩的手,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莱恩看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理解地说:“你来提醒我小心那德尔,是么?” 米切尔点点头。 “那么……”莱恩看她渐渐缓和下来,也慢慢松开了手,“告诉我谁给你送的信吧。” ☆、第 10 章 “亚伦,睡着了么?”莱恩轻轻敲了敲卧室门。门被锁紧了,莱恩拿着钥匙也开不开。 莱恩笑了一声:“亚伦,这扇门也可以在外面反锁的。” 然后过了很久,传来穿鞋,慢吞吞走路的声音,门把手至少被人扭了三下,亚伦才裹着被子从里面小心探出一个脑袋,眼睛看上去还有些迷蒙:“睡着了,怎么了?” 莱恩一把将门拉开,带着亚伦整个人摔进他怀里,他还裹着被子,双脚□□着踏上木质地面,冻得瑟缩在一起。莱恩将他虚抱起来,尽量维持住自己的愤怒,冷着脸将亚伦扔到床上。 “给你纸和笔。”莱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让你给她写信的?” 亚伦慌忙躲进被子里,只露出红色的一团头发。 莱恩气笑了,他把亚伦睡袋圈在怀里,使劲地揉,半刻没见他出来,干脆把被子给扯开了,亚伦用力攥着被子一角,和莱恩拉锯着,最后莱恩发现力气还是比不过辛苦训练的军人,他放弃地松手,亚伦倒是没有料到,往后一仰,出来了不少。 莱恩趁机把他捞了出来,亚伦的睡衣被拉得松松垮垮,有些可怜地看着他。 莱恩语气软了下来,但他依然觉得义愤:“你是觉得这个房子太大了,两个人也显得空旷?” 亚伦摇头,他努力想要辩解,却被莱恩堵住了嘴。莱恩这次太凶狠了,丝毫不允许他退让。亚伦红了眼角,任他疯狂地进攻。 “我知道你只是想给我找一条退路。”莱恩好不容易停下了,看着大口喘息的亚伦,“对别人或许有用,对我没用,亚伦。我得守着贝利尔,没有退路可言。” 亚伦脸色发白,他显然也没有想到米切尔的计策,书房那一声让他呆怔了许久。 “或许……这样也好,至少有希望……”他的声音干哑,他们或许本就不该有这么多牵扯,莱恩看上去总是很忙,让亚伦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莱恩的话让他一瞬失声:“我也得守着你,亚伦。” 这个承诺很轻,但是份量却很重。毕竟他的身份太敏感了,在规则的灰色地带,莱恩其实自保也有些吃力,但是仍然坚持会守护他,这其中的决心是无法估量的。至少亚伦这时以为他是全然不知,天真又执着地对他说这些话的。 亚伦不知道他对多少人说过,但有些誓言纵然只有轻轻几字,却仍如带蜜糖的毒药一般让人沉迷。更何况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对他作出这样的承诺。 亚伦抱了上来,他反将莱恩禁锢住了。亚伦看上去比莱恩要健壮很多,他的手臂也十足有力。莱恩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他皱眉拍了拍他的背:“亚伦,痛……” 莱恩的声音半是乞求半是戏谑,但亚伦一听见就触电般松开了,莱恩趁机将他压在下面,亚伦知道自己中计了,这只能怪刚才的条件反射了,他有些无奈地说:“莱恩……” “我小时候,母亲早早病死了,父亲脾气不好,把所有脏活都扔给我做。”亚伦用手遮住眼睛,“我是父亲的乖儿子,所以凡事都得听他的。可惜我不强壮,没有被征入特种兵,从检查的人走后他就天天殴打我,像是在发泄怒火。” “他死了,我也加入军队。”亚伦的手被莱恩拿开了,他发现他一直闭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头,“我以为那样就好了,我有很多队友,也有朋友,甚至也有……军队里的,短暂的恋人……”他偷偷睁眼看莱恩,发现他只是虔诚地吻着他的手:“然后呢?” 亚伦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传递军情的,在不同的营队之间,听上去很轻松……但是很凶险,得在机器人的领地里穿过,当时只有我学了密码暗语之类的,所以他们信任我……” “那一次……情报失误了,我带他们进了一个埋伏圈里……他们都死了……”亚伦说得很艰难,他使劲抽着气,像是要从一个噩梦里醒来。莱恩拍着他的背:“或许是情报本身错误。” “不可能。”亚伦摇头,他笑了,“虽然我不只一次自私地以为是这样,但联军的所有命令都是经过一层层核对的,那时候的检测设施也同样先进,不可能没有发现一大群机器人在眼皮底下埋伏。” “只可能是我记错了,那时候时间紧,我过于自信了,甚至没有把那一长串抄下来……”亚伦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的指甲在额角划开了血痕,“我总是办不好,什么都做不好……是我不好,蠢货,笨蛋,该死……” “亚伦。”莱恩抓住他的手腕,他让他无法再伤害自己,亚伦痛哭出声,就像长久以来的绝望和痛苦终于爆发,但他只是流泪,没有哀嚎,他依然觉得他不配哭,不配存活。 他甚至无法做到像阿斯利安一样坦然地死去,因为他觉得他不配拥有体面。父亲长久地蔑视和这次失败彻底刻进了他的灵魂里,让他永远地厌恨自己,让他将爱丽那里的酷刑当成了一种赎罪,让他堕落躯体和尊严,把自己碾碎。 可偏偏莱恩出现了,他给了他不一样的可能。让他时刻都在渴望更多,让他在背叛自己的赎罪的同时更加厌恶自己。 他有时候真讨厌莱恩,他对谁都这样彬彬有礼,所以才会对他这个罪人毫不吝啬地施以援手。 “亚伦,听得见我吗……”莱恩在他耳边低语,“你在否定自己,这一切都没有定论,真相没有揭开,是你先放弃了自己。”他温柔地,宽慰一般地抚摸他的手,抚摸他紧闭的眼,他的脸庞,“在没有定罪之前,任何人都没有权力给自己判刑。” 他永远理性,懂得先来后到地思考问题,所以他的话在地下集市里一贯有说服力。 “我送了信,给米切尔。”亚伦忽然说,他很疲惫,所以话也是轻轻的。 莱恩沉默了很久:“我知道。” 他亲吻他的额头,像一个神父亲吻一个忏悔的人:“所以呢,亚伦?你就不在我身边了吗?”莱恩又撑在他两边,”还是说,你想我按照你的意愿来?“ 莱恩看着那人茫然失措地看他,像是想仅凭目光就抓牢他,隔了很久,亚伦摇头,声音细若蚊吟:”不要。“他听上去像是哽住了,断断续续,莱恩发现他眼里有了惊慌,沉没在刚才的惊恐中,”不要!” 亚伦抓住莱恩,不停地,绝望地靠近,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冲破了这些天的克制,绝望麻木的假象,带着从他递给他衣服第一天就有的仰慕,带着迷茫徘徊时最隐秘的希望和渴求。他束手就擒,从此一切悲喜脱于赎罪,始于眼前。 “我爱你。”他要沉没了,要窒息。 莱恩将他双臂托起,将他带离水底,像是要覆盖过往的伤疤。亚伦感觉到了,他开始还有些惊慌,但莱恩有耐心地引导着,顾及着他最微妙的情绪。巧妙地让他避开所有不堪的回忆和触碰。他几乎是尊敬地,像一个后辈在向前辈细致地阐述欣慕一般。 “你比我大四岁,亚伦。”莱恩细腻地吻他,“却像一个无暇的孩子。”这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至少在上过战场的亚伦看来,他立刻摇头,像是很抵触一般。 “没关系,这并不是软弱。”莱恩没有停下,“相反,这是一种特质,在我见到了很多肮脏的人之后……”莱恩闭眼,他的动作近乎轻柔了,怕伤到亚伦分毫,“那是很稀缺的,亚伦,你是很珍贵的。” 说是无暇有些过分,但正是他观察到的从不过分掩饰的情绪,毫不偏颇的素养,在撕裂般的痛楚后还始终怀揣着温柔善意去看待世界的人,才是真正配得上无暇。 亚伦就像是他在泥沼里步行得精疲力竭,偶然发现的美丽的,反射着阳光的绿松石。 莱恩把亚伦提起,让他坐了起来。亚伦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又想寻找自己做错了什么,莱恩看他惊慌失措的眼神,笑了笑:“你来。” 亚伦从前都是被迫,莱恩定然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处处顾及他的情绪,甚至将主动权交给了他。莱恩亲他的脸时他才反应过来:“喜欢的话怎样都可以……”他看到亚伦似乎想问什么,笑得狡猾,“最后都是一样的,天使。” 亚伦心思被看穿,抿了抿嘴。但他还是俯下身,他抚摸莱恩的头发,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亲近过他,看他令人迷醉的紫色眼睛,看他面色微红,带着难以言说的吸引。亚伦已经忍不住了。 “太诱人了……”亚伦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只听到莱恩轻轻地说。于是他又倾身下来吻他,吻到想不了任何事,“亚伦,我的白鸽,我的天使。” 他不知道莱恩怎么想到这个形容,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笑意。他有时会稍微缓下来,像是心疼。亚伦享受着他的纵容和偏爱,好像把从前全部替代了,所有伤疤都能在对方的安抚下愈合。 奇怪的是,过往糟糕的经历让他一度失去感觉,让爱丽不得不准备充足的药剂。但莱恩的触摸的确让他有了反应,哪怕是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莱恩在拨弄他的头发,他看上去似乎很喜欢他的头发,莱恩曾说过它给人柔和的感觉,就和亚伦一样。想到这里,他狠狠一颤,亚伦感觉到莱恩看着他,看得亚伦想将自己藏起来。 “天使,太敏感了。”莱恩戏弄他道。 莱恩最后留下一个深吻。 “亚伦……我以后可以呆在这里吗?”莱恩摸着他的头发。亚伦努力睁眼,他有些犹豫地瞟了一眼旁边,那边的床头的跪角有一块凑近床沿,他从前没有在意,因为这个床够大。如果莱恩来了——他很担心他会被磕到。亚伦从前不敢擅自移动这个房间的任何东西,因为他知道华美的窗帘,楠木的柜子和各种调节温度湿度的设备都不属于他。 莱恩帮他移了柜子:“或者你去我那边,有什么区别呢?” 亚伦感觉到莱恩的手护住他的头,他刚才也是这样,小心又克制地触碰,亚伦感受到那种小心翼翼捧着的感觉。 “但我不想打扰你……”亚伦当然想去,他表现得就像恨不能要时时刻刻贴着莱恩一样,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爱你……”他从前很少说这个词,纵然是从前在军队里,因为他知道其中的分量,“该死的……”他忍不住嘟囔,“我怎么这么爱你……” 亚伦最后疲惫地睡着了,莱恩缓缓拍着他,让人忍不住起了困意。 在迷迷糊糊中他感受到了热气喷到自己耳边,莱恩同样有些倦意而显得模糊的回应:“我也爱你,亚伦。” 亚伦第二天醒来,莱恩倒了牛奶。厨房里是小麦面包的香气,窗外隐约有鸟叫声。贝利尔后院的橄榄树枝叶倒映在窗上,他的鹅绒被被揭开一角。 “昨夜已经帮你冲洗过了。”莱恩看他要起身,笑着说,“还换了被子床单,没必要担心。” 亚伦脸红了红,他想起昨晚的自己。有些不敢看莱恩。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敏感到这种地步,或许会像查尔斯那样皱眉,久了……亚伦忍不住低头,连他自己也会对自己感到厌烦吧。 “我很喜欢,亚伦。”莱恩看着他,放出网来,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捞进眼里,“没必要时时否定自己。” 莱恩盯着他,直到他点了点头,他才不舍地将目光从亚伦身上移开。“睡衣在洗浴室里,牙膏也挤好了。阁楼的钥匙在悬窗上。”莱恩穿上外衣,“我或许得去找诺顿谈谈。” 亚伦眼见莱恩出去了,揉着眼睛想下床,又看见门重新打开,莱恩急匆匆走进来,在他前额留下一个吻:“忘了这个。”然后他又快步走出去了。 亚伦感觉前额滚烫,他瞪大眼睛有很久才慢慢地回神,条件反射地点点头,然后后知后觉地又忍不住笑出来。 ☆、第 11 章 他从前不是没有听说过莱恩,那时他第一次沦落到地下集市的贩卖场,他觉得拥有这样一个地狱的人一定是什么恶鬼凶神。爱丽,查尔斯,任何一个来往的客人都会提到他,有褒有贬,大多都带着嫉妒。说是贝利尔家的小子,那德尔得势的时候,这种说法流传更广了。 查尔斯说将他送出去的那天,亚伦以为自己会得到比现在更惨的下场。 “他会收吗?”查尔斯盘算着,他收起鞭子,踢了一脚奄奄一息的亚伦。 “谁知道呢?谁不知道他的作风,趁早让米切尔断了对他的念想。”爱丽这样说。 “那是,竟然还和司令的千金玩,这小子是太不知轻重了。女人能管什么事?” 他迷迷糊糊地,觉得全身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意。查尔斯让人给他清洗一遍,将疤痕临时涂抹药膏,再涂抹润肤的东西,他被彻底清刷一遍,像对待一头待宰的牲畜。 昏昏沉沉中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戴上的锁链,被人扛进了一个看上去废弃了的屋子,但是开门的一瞬间灯红酒绿,像是另一个世界。 查尔斯之前也带他去过这种糜烂的盛宴,那里有各式各样的人,亚伦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躲过征兵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能躲过的都不是好人。每次宴会过后爱丽就得专门找人抬着他们回去,要修养足足两周。 但这次不一样,看上去他们是要将自己送走,这或许又是另一个地狱。 他会死,这种惶恐和释然直到那件外衣落到他身上才结束。 紫色的,奇异的眼睛,美丽的面孔,冷漠的神情,只是微微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仿佛不屑于停留。 他一直在观察他,莱恩不像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他长得极为好看,带着一种瓷器般脆弱的美感。他也不像传闻中那样风流,至少亚伦很少见过他往家中带什么情人。莱恩或许有过情人,但他似乎都意兴阑珊,不愿去谈。 但是他对亚伦很好,至少不糟。莱恩性格冷淡,对既成的事实却离奇地上心,比如说亚伦住进了他家里这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有时候莱恩带着好奇打量他,有时候是警惕的审视,有时候干脆将他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顺带准备好了餐具和面包。亚伦还是觉得审视更令他适应,因为他有充足的理由因此闭门不出。但莱恩照顾人就像工作一样无微不至——这可能是他的习惯,亚伦得强迫自己做些什么来回报他,即使这微不足道。 他很神秘,或许办公都在他眼皮底下并不能体现这一点,但亚伦觉得他有时候看上去不像莱恩,至少不像他展露给他看的那一面。莱恩主动谈到他被锁在阁楼里的时候,亚伦总算知道了他很少出门,修筑暗道的缘由,难怪从前在联军里几乎没人提起莱恩·贝利尔,他也是个没有名字的人,可悲的,亚伦竟然找到了他们的共同点。 莱恩很细心,不知道这是他的习惯还是什么,有同时确保一切都运行得有条不紊的能力。亚伦尝尝白天见不到他,晚上也只休息几个小时,或许吧,有时候亚伦夜里可以从门缝里瞥见灯光。所以他躺到软垫上来的时候,亚伦惊愣了一瞬,却也没有去打搅他。就像他无意间照顾好他一样,亚伦觉得他的沉默应该也算一种保护和回报。 莱恩第一次对他说看不到他感到烦躁,该死的,亚伦忍不住想,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勾人,虽然事实上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亚伦还是感觉到自己呼吸一滞。他经常这样说话而不自知,亚伦实在想以为他有什么别的企图的时候,莱恩无邪的,疑惑的紫色眼睛就先让他投了降。 他开始忍不住自己,一想到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就躁动不安。莱恩的紫色眼睛像要让他陷入其中,让他想到了薰衣草,想到耀眼的宝石,他在怀疑与信任间徘徊,在绝望和惩罚中对这样自心萌发的生机感到厌恶。 直到有一天,在轰隆的机器声里他清楚地听见那句人不能背负罪孽活着。 竟然是这个他在努力去排斥的人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在被所有人指责一通后,这个地下集市年轻的贵公子,本该是站在顶端施舍的人却认真地,设身处地地给予了他对于存活的理解,让他抓住了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 好像从前的一切不安和抗拒都有了解释,都变成了他的视线离不开他的理由。 即便自己也可能是他意兴阑珊不愿谈及的对象,也是生活闲余时可有可无的消遣,是他权势的证明也好,家里的摆设也好, 亚伦无力逃脱,也心甘情愿。 亚伦从悬窗上拿下钥匙,光照了进来。 他看到两把很相似的钥匙,应该都是阁楼的。本是径自朝二楼熟悉的门走去,但他顿住了脚步。 因为旁边还有一扇门。 从采光来看,那里应该是整个房子光线最不好的地方,一般是用来做储物用的。电灯的开关安装在了门外,门缝都被纸浆塞住了,只有门上一个可移动的门板,像是装门为里面与外面联络用的。 他用钥匙打开房门,那扇门被人重重的推过,底部有些下沉。门缝里的纸浆因为时间太久,被带得掉落下来,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所有的光似乎都停步在了门前。 如果莱恩曾经说的是正确的,那么他曾经被锁在了这个屋子里,在八岁时。 亚伦打开开关,里面灯丝已经严重老化,闪烁着微弱的,等同于没有的光芒。但亚伦还是能简单地看清这个屋子里的陈设,一个木桌和木椅,看身量是给小孩用的,然后是一个木板床。除此之外只有墙角,顶端的一个不足半平方米的空档,留出了外面一点向着阴面的,昏暗的天空。 太压抑了,亚伦仅仅是踏足这里,就几乎要被潮湿的空气所淹没,他还看到墙上有些斑驳,他走进些,不由得颤了颤。 那是一排排血痕,是人的手从墙上划过磨出来的。坚硬而凹凸不平的水泥墙——这里并没有得到如外面一样的粉刷——上面慢慢都是陈旧的鲜血的印记。 上面用钢笔的笔尖歪歪扭扭地刻着字,都是“恨”,从第一块墙砖开始落笔,伴随着血痕,一直满满刻到最后一块。 和这个房子其他光鲜的地方隔绝,亚伦明白了莱恩为什么不准许他进入,这个房间盛慢了悲伤和不甘,盛满了一个男孩对这个世界无力地呐喊。 “他没有权力。他不该……”墙上都是这样的字迹,“让我去死……今天是第一千三百天……让我去死……” “我很想念,今天做梦了……这是仅存的施舍,我太想念外面了,风车,人,麦地,该死的,还有联军行军的声音,炮火也好。”一个八岁的孩子这样一笔笔刻在墙上,他身后是无边的,要将渺小的他吞没的黑暗,“就这样炸死我也好,至少让我听到声音,一点点除了寂静以外的声音。” 有时候零碎的文字变得狂乱,是更加深刻的血痕,墙上甚至有些地方凹陷下去,地板上也是血滴。 然后便没有钢笔的痕迹了,看上去他尝试过用这个自杀,随后失败了,连记录这唯一打发时间的乐趣都被剥夺了。 然后是血,大片的血迹,他在用这种方式写字,亚伦这才注意到墙上有胶带和海绵的痕迹,看来这里曾经被贴满过什么防护的东西,因为墙体有一部分是干净的,但那也只是一小部分。 “我理解了,我理解了,父亲。”莱恩·贝利尔写道,他绝望又孤单地重复,“可为什么是我来承担?” “我只有三岁的时候,您就剥夺了我选择的权力。” 亚伦曾听莱恩提起过,贝利尔先生,这间屋子的上一任主人去世得很早。 这间屋子一片狼藉,和莱恩各处都要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风格完全不符,他刻意让它保留下来,又或许根本不打算再踏入一步。如果有可能,这里的现任主人甚至想把这间阁楼从这房子里剔除。 亚伦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个完整的莱恩,看见到了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所有的绝望和不堪。看见了那个阁楼上的幽灵,看到了那个八岁的孩子……和不可见光的十三年的囚禁。 “请救救我,”这是他在床底下看见的,这或许是孩子怕鬼最常躲的地方,他写下时一定没料到在这个黑暗中一呆就是十多年,他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没有吃完蓝莓馅饼的处罚,“父亲不理我,我怕鬼,请天使哥哥救救我。” 什么样的害怕和灰心,会让一个孩子放弃最为信赖亲近的父亲,转而去乞求一个从未出现,虚无缥缈的东西。 亚伦感觉心突然抽疼,像被搅在了一起。他眼里是专心看着账目的莱恩,是时刻微笑着保持礼貌的莱恩,是时时刻刻将贝利尔家族利益考虑在第一位的莱恩。 他并不是冷漠凉薄,只是十三年的黑暗让他把管理这个集市——也是他得以摆脱黑暗的原因,当成了唯一的光明,莱恩将自我完全的隐藏,把当初那个痛哭流涕的小孩永远锁在了阁楼里。 最后的角落,是重新用笔刻下的,一笔一画的,亚伦如今在账目上能看到的熟悉的字体,令人心碎的,悲伤地写道, “我曾向往光明。” “那帮蠢货,丝毫没有意识到那德尔是个老狐狸。”莱恩打开门,他伸了个懒腰。他看见亚伦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以为他又是在看什么书了。 他凑近,想蒙住他的眼睛,这是个孩子把戏,用亚伦的话来说,但莱恩永远不腻。这次好像失灵了,亚伦走神也没被吓着,他一把扯过莱恩,使劲抱在怀里。 “怎么了?”莱恩看着他,觉得好笑,没找着他怀里的书,人倒是莫名其妙地一直盯着他看,“我脸上有什么?” 亚伦把他扯到沙发上,一把搂住,嗓音有些沙哑:“天使哥哥来了。” 莱恩怔住了,他显得有些难堪,像是要发怒,但目光移到沙发边的钥匙,露出了懊恼的神情,又咬了咬嘴唇:“说什么蠢话,以为自己三岁吗?” 亚伦将唇贴在他的脖颈上,轻柔的,小心的,怕被他赶走,又怕弄伤他一样,对待一只随时会暴起出走的猫儿。莱恩想挣开,却又怕伤到他——即便亚伦远没有这么脆弱。 好的,该死的,他完全不会应对这种场面,亚伦,太笨拙了,没有谁会愿意□□裸把伤口揭开的,这个闯入阁楼的混蛋,小偷……亚伦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莱恩心里瞬间什么都不想了。亚伦把他抱在怀里,圈得很紧,却又不会太用力,就像想把自己当成一个抱枕送给莱恩。 “听,莱恩。”亚伦捧住他的脸,碧绿的眼睛清澈得像湖水,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莱恩很少听见他骂脏话,也从来没有说过谁一句不好,甚至对于查尔斯也是同样。亚伦拨开有些乱的红发,更加认真地看向莱恩。 “听,莱恩。”他凑近莱恩,重复。 “我只听到你的声音。”莱恩说。 他忽然哽住了,匆忙扭过头去。 就让我听到一点声音,除了寂静以外的声音……他在回应隔了几十年的呐喊声,痛苦又无力。 亚伦这样叫着:“莱恩,莱恩·贝利尔,小莱恩,莱……”他不厌其烦,像是这一切可以穿越时空,回到很多年前阴暗的阁楼里,让那个孩子的乞求得到回答。 “该死的,亚伦……”莱恩紧紧抱住他,揉乱他的头发,在他脸上又亲又咬,亚伦好不容易等到他停下来,才发现莱恩眼里含着泪水。他那美丽的,紫色眼睛微微眯着,金色的头发也乱了,垂在耳畔。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亚伦,生怕晚了他就不见了。 “天使,我的天使,你终于来了。”他重复道,亚伦捧住他的脸:“晚了,莱恩。我迟来了,很抱歉……” “刚好。”莱恩笑了,他亲着亚伦的前额。 亚伦颤了一下,但他没有往后缩,他犹豫了片刻,踌躇道:“或许没有资格,但……我来,来给你开灯,来给你光亮……可能时间不对,人也……不怎么样……” 莱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到亚伦埋下头去不敢看莱恩,他看上去有些难过,因为他说得都是事实,无法否认,他无法像地下集市一样为莱恩创造利益,甚至连那德尔都不如,他是个战场上没有名姓的幸存者,甚至已经遭受了屈辱玷污……天使应该是全知的,无瑕的,干净的…… 或许的确不怎么样,他称为天使,实在有些不自量力了。 莱恩这回是将他的情绪看得清楚,他柔声叫道:“亚伦,你会在我身边吗?当我陷入无尽黑暗中。” “无可怀疑。” “那么,就不要担心。”莱恩的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亚伦的不安渐渐消失了,他看着莱恩,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就好像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安慰莱恩一样,他甚至笨嘴拙舌。 莱恩挑眉:“那得抓紧,在下午会有一个舞会,我可不想你缺席,亚伦……”他捧起他的手,在上面烙下一个吻,“贝利尔……” 莱恩没有想到他会变得如此重要,至少在当初亚伦作为一个不见光的货物来的时候,他以为这个人不会停留太久,或许他会忍受不了离开,甚至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开始他要考量的就是清洗费用和多了一个人的日用品的费用。 “现在呢?”亚伦揉着眼睛,他精疲力尽了,声音也像小猫似的。 莱恩有时候觉得他真是可爱到了极点,不,是时常这样认为,亚伦不得不让人这么想,当他懵懂地抬头,用那双碧绿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莱恩看着亚伦埋在他胸前,半梦半醒地拱了拱,发出几声梦呓。 莱恩轻轻说,不知他能不能听见:“多了一些预算,得延长到百年以后,可能留给贝利尔家族下一任继承人一堆烂摊子。”他听上去毫无愧疚之心,“可以领养一个倒霉鬼来,偷偷的,避免被那些征兵的恶鬼带走。” “这次不关阁楼里了。”莱恩说,他看上去已经释然,“太暗了。” ☆、第 12 章 “那德尔先生。”莱恩皮笑肉不笑,他准备好了所有文件,“遵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月底应当不出意外会有一批军火运来。” 那德尔翘着脚坐在沙发上,他点了一根烟,往后一靠,话有些含糊:“怎么了,莱恩,地下和地上也要打起来了么?” 莱恩拿着一杯红酒,不是上好的成色,但现在更加动荡,仅有的运输道口已经因为战乱和联军内部斗争被迫关停了三个,确实,能有酒运进来维持这次舞会,莱恩也费了很大功夫,至少得通过很多门道:“我们只是自保,没有本事代替联军和机器人干架。”他皱眉,看上去对这次进的货很不满意,局势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如果你能顺利完成这次交易,相信我们以后可以拓展其他方面的合作。” 那德尔今天意外地顺从,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以为我们早有很多合作的契机,莱恩先生,只是之前因为一些偏见耽搁了。” 莱恩沉默了一会,再次重申:“希望在月底能看见那德尔先生的承诺。” 那德尔拿着快熄的烟头,轻轻碰了莱恩的酒杯,那星火一点即过,他带着眼镜,微微笑了笑,十足的文雅做派:“那是自然,与贝利尔家族合作向来是我的荣幸,如果能更近一步地往来……” 莱恩笑着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他没有再碰它的打算:“如果见识到了那德尔先生的名誉,自然不在话下。” 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无话可说。 “诺顿或许会来。”莱恩站起身来,他扶着旋梯的铜把手向下观望,“该去迎接客人了。” “他或许不来。”那德尔拿起那杯红酒,“三个人交易就有些多了。” 莱恩看着诺顿急匆匆拉着米切尔赶过来,他似乎骂骂咧咧的,不忘穿着象征身份的军服,在拥挤的人群里试图开辟一条道路。米切尔跟着他大笑,莱恩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米切尔脸上露出这样快活的神情。她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脚底的高跟鞋换成了平底的,比从前尊贵的模样要更青春动人。 莱恩松了一口气,诺顿从底下望见了他,兴奋地挥了挥手。只要再向前几步,他就能看见莱恩身后坐着的那德尔。 灯忽然暗了下来,早得到通知的人们戴上面具,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自己的舞伴。这是假面舞会,是莱恩一时兴起增添的趣味。只有诺顿不知原委,在原地高声叫着米切尔。 莱恩敲了敲扶栏,以宴会主人的身份安抚道:“假面舞会,不要出声。”他看到了谁,笑了一下,“找到自己的舞伴,来一场安静的舞蹈。” 莱恩夜视能力不怎么强,刚才是仗着站在二楼俯瞰的优势,现在混入人群中却有些迷茫,轻易地丢失了刚才锁定的目标。 他不适应这种场合,或许亚伦会害怕,对于舞会他恐怕又难以磨灭的阴影。莱恩有些懊恼让他来了,偏偏自己又定了不能出声的规矩。 他在黑暗中抓住了擦肩而过的人的手,那人走得很急,像是在匆匆寻找谁。莱恩本来是想做个弊,在那人手心比划寻找亚伦,但对方却实在没有耐心,只在用力地挣脱,无论在什么舞会里,这都是十分失礼和粗鲁的。莱恩能理解他,或许他的舞伴是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他试图解释,但对方挣扎得太厉害,好像在拼命克制自己。莱恩意识到了什么,他歪着头想了想,依然没有放开紧紧攥着的手。 音乐响起,他一把扯过他的手上了舞池,舞池上面不可拒绝,这是规定,他很不甘心,但还是处于礼仪接受了莱恩的邀请。莱恩几乎处处能察觉到对方急于结束这个舞蹈,步子全都乱了套,像一个小孩在踩地板,想故意引起自己的不满似的。 莱恩勾了唇角,他觉得更有趣了,非但没有退让,他还不时在他的腰侧擦过,在转换动作时拂过他的手背,那人被骚扰得烦不胜烦,莱恩在一个转身的时候终于自食恶果,被重重地踩了一脚。 “抱歉……我……”他看上去很慌忙地后退,慌乱到忘了规则一般,只想要踏出舞池。 太拙劣的拒绝方式了,莱恩忍不住笑,他摇摇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又将他拉了回来,开始下一个音乐的舞步。这个逃兵的耐心显然已经被莱恩烧了干净,他这次不容拒绝地推开他,冷漠地说:“够了,我需要寻找我的舞伴……” 莱恩终于忍不住了,他在他耳边啄了一口,在他惊讶到暴怒前说:“找谁,亚伦?” “……”亚伦说不出话来,他愣愣地看着莱恩,戴着一个没有表情的,略显滑稽的面具,似乎在惊讶和委屈,莱恩心一下软了,恭敬地伸出他的手,“可以开始吗,亚伦先生?” 亚伦没有回应,他就把他拉过来,莱恩直接进入高潮部分,亚伦不经常参加舞会,入军队前更是没有,即使不故意跺脚,他也只能笨拙地跟着莱恩的步子走。周围都是女士扶住男士的手,只有他们在灰暗的灯下,在舞台刻意营造的朦胧下穿着西装旋转。 亚伦跳的也是男式的步子,莱恩不得不做出了些改造,使整个舞步看上去协调。亚伦的肌肉很柔韧,他的舞步虽然生疏,但是重复下来也能很有样子。莱恩扶住他的腰,亚伦颤了颤,却没有说什么。 亚伦正要抬手,莱恩先将他往前轻推,然后拉回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了。莱恩没有松手,也没有继续跳,人群绕过了他们,他们在舞池中心相拥。 “我也在找人,这位先生……敢问我有荣幸同行吗?” “有。”亚伦哑着声音,他刻意压低声音,不让人注意到这里,他又迅速而小心地说,“我讨厌你,莱恩。” 莱恩拉着他的手不放,即使需要变换舞步,亚伦被他往怀里一带,莱恩有些委屈又有些玩味地说:“那可不行,天使哥哥,不要讨厌莱恩。” 亚伦没有反抗的力气了,莱恩的确很坏,坏到了极点。说得每一句话都杀人于无形,他乖乖地随着他的步调,纵然生涩也努力跟上他的舞步。音乐快接近尾声,他们在对调舞伴的环节都绕过了别人,莱恩永远能快速,抢在别人之前拉住他的手,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莱恩借着自己主办人的身份走了后门,装了监控或检测之类的仪器。 最后一个音落下,亚伦本要离场,至少他是这么打算的。男伴虽然不是没有,但毕竟还没有到摆到台面的地步,地下集市人多耳杂,他本也是趁着关灯混进来,现在也需要快些出去。毕竟这里爱丽和查尔斯都认识他,那天宴会上的人也有不少,他帮不上忙,却也不能给莱恩添麻烦。 莱恩一个回身,他手回拉,带着亚伦几乎是摔进了他的怀里。 亚伦听上去很茫然:“莱恩……不,请,放开……” 光渐次亮起,一点点,逼近他们所处的阴暗处。人群看到自己对面的人,莱恩看到爱丽牵着拉夫的手,笑得很开心,诺顿一脸惊讶地看着优雅行礼的米切尔,那德尔牵着一位较为脸生的小姐,查尔斯和风流的老约翰共舞,他看上去很羞臊并且急于摆脱。他们在舞池的正中央,莱恩紧紧抱住了亚伦。 所有酒杯和人们的欢笑夹杂在一起,声色再起,红毯在脚下铺开,高跟鞋,口红,西装,礼服,大烟,各式甜点,贝利尔家里古老而又华美的壁画和收藏。一切又回到莱恩的眼前,像是在短暂的偷生后,一切回到了起点。 “亚伦……。”他拉着他的手,看向光一点点拢过,像是找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光来了。” 他顾不上他的挣脱和请求,他们躲了太久,装了太久,久到莱恩已经快要习惯了黑暗,沉溺在不被外界窥视的苟且短暂的快乐中了,这不行,每一次逃避,他都感觉在这温柔的潮水,瞬间的快乐间离窒息,离最终的沉溺和死亡更近了一步。莱恩永远害怕亚伦微小的回绝,害怕这看不见未来的放纵。 “亚伦,我厌倦了伪装,逃避和等待,厌倦了和你一起抵抗众人的量刑,法律的裁决,我厌倦了在黑暗里的生活和爱……”莱恩感觉到亚伦狠狠地颤抖着,他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揣摩不透莱恩的意思,不敢去深究。 他知道从前莱恩要他大多数时间呆在家里是什么意思,也一直理解。他也明白横亘在他们之中的不仅是身份,猜疑和别人的挑拨,更是性别,是联军的铁令。如果只是玩玩而已,即便要在明面上假装不是伴侣,他也完全可以接受,他可以做莱恩隐形的伴侣。 但他完全没有想过莱恩会厌倦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活,也没想过自己面对这种情况该做什么。 但亚伦害怕了,他开始颤抖,自卑地,怯懦地,不知如何回应地颤抖,眼底的光彩也渐渐熄灭了。或许等灯光照来,就是如同审判庭的聚光,让他最后可笑的期望和体面也无处遁形。 莱恩拉过亚伦,看到对方紧张又无所适从地闭眼,在光划过眼前的一刹那,什么也没想,他低下头,揭开各自的假面,近乎虔诚的吻了上去。 那一瞬亚伦几乎要把莱恩推开,但是他紧紧抱住他,让他彻底溺毙在这个吻里。莱恩感受到他凌乱的呼吸,疯狂的心跳,苦涩的回应,亚伦似乎流泪了,不知是不是莱恩太具有侵略性,他迷蒙地发出声音,茫然地跟随莱恩的动作。 莱恩听到整个舞会一刹那安静下来,无数视线聚焦在他们身上,好奇的,无礼的,薄怒的,恐慌的,莱恩停止了漫长的吻,将脸贴到了亚伦的脸上。 亚伦微微喘息,他才睁开眼睛,用那碧绿的,鹿一样的眼仿佛是初生般看着这个世界。他看见了鄙薄和轻蔑,但这些与方才的慌张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莱恩看着他眼里一点点焕发光芒,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看着自己。 “好家伙。”诺顿看愣了,他感叹道。 “真是……痴情。对这样一个……男人。”那德尔弯了弯嘴角,丝毫没有了平时的巧舌如簧。 米切尔看着莱恩,莱恩在扫过她的时候她轻轻点了点头,拎起桌上的提包转身走了。诺顿急忙来看莱恩,莱恩只是做了个口型“随她吧”。 爱丽震惊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似乎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退,试图不要引起莱恩的注意。查尔斯从鼻子里哼气,看上去依然不屑。 “莱恩……”亚伦扯住了他的袖子,他想让莱恩看着自己,带着微微的,得宠似的放纵。莱恩低下头,那绿色的眼睛一直干干净净地注视着他,丝毫没有被外界所影响。他总是很温和,记忆中所最强烈的情感还在初次见面时他讽刺的眼神。莱恩也有些不满了,他搂着亚伦,捏了捏他的鼻子,看他皱着眉向后缩。 “还有更多美酒佳肴。盛会还没有结束,”莱恩礼貌地向所有人躬身,“尽情享受吧。” 无需言语,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话,灯光控制着调度和闪烁,光怪陆离,金杯红酒,人群又开始涌动,在客厅里交换舞伴。 莱恩没有要交换的意思,相反,他礼貌地向所有来人点头示意。“莱恩……”亚伦看着那些失望离去的人,有些为难,“或许该交换……” 莱恩的眼神停在他身上的时候,亚伦又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看上去有些责备的不满:“我也为难,放不开手……”他手紧紧揽住亚伦的腰,那里常年训练,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甚至显得有些纤细,被裤沿完好地束住,“再乱动,当心忍不住。” 亚伦又被他吓了一跳,真的不敢乱动。莱恩笑了,他托住他的手,当然不时有人向这边投来目光,但他不甚在意,亚伦也当作没有看见。他们好像立于尘寰之上,在时间之外俯瞰世间。 “方才蓝礼服的小姐,”莱恩一眨不眨地盯着专心踩着步子的亚伦,他的头顶有个发圈,和他的人一样可爱,“承诺终生的租用最贵的店铺换我和她结婚。” 亚伦不知有没有听见,他没有回应,但是交换舞伴时莱恩感觉他装作不经意地拽了自己一下,绕过了那个前来邀请的蓝礼服女士。 “还有那个金色头发的女孩,她送过我一支金玫瑰。”亚伦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一点。 “那个寡妇……”亚伦总算抬头十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够了,莱恩,如果不想我抱着你跳舞的话。” 莱恩伸出了手臂,亚伦红了脸,轻轻用双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又变回了跳舞的姿势:“好吧,我承认,这太难了……”换得莱恩的几声轻笑。 “我幸临此地。”莱恩轻轻开口,他看见亚伦紧张地跟着他的步伐,红色的头发在灯光下一如火焰,还有绿色的,带着些许喜悦却不敢显露的眼睛,“不避诸神审判,欲得良眷如许。” 他分不清亚伦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和诺顿之前说的一样,看上去无论对方如何卖力,他都难以心动,因为莱恩是个极度怕麻烦的人——“唯一能让你心甘情愿接受的,恐怕只有源源不断的钞票。”一开始好像的确如此,但后来亚伦,这个不自知的傻子,莽撞地打破了这一切的平衡,带着所有他不曾适应的变数和矛盾一鼓作气地闯入,不懂得适可而止地进了那个阁楼,不会明哲保身地藏拙,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还需要不停地剖白,不停地寻找。 “傻子。”莱恩看到亚伦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似乎是最近他骂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还让人不明就里,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这次直到人群全部散去了,他们还在大厅里,亚伦看上去很累了,他将鞋子脱下来放在柜子一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领带扯下来。莱恩在一旁帮他接住了,歪着脑袋看几乎毫无形象地瘫软在沙发上的亚伦,亚伦看到他盯着自己,又慢慢将两腿并拢了,然后小心地从沙发上坐起,规规整整地坐着,耳尖红透了。 他一定还想着刚才的事,但莱恩的注视扰乱了他的思绪,亚伦的脸也红透了,他向沙发里面挪了挪,想避开莱恩无孔不入的打量,出于训练规矩形成的习惯他依然坐得笔直,否则,莱恩猜想,他或许会缩在沙发的一角,把脸埋在膝盖里。 “亚伦·贝利尔。”莱恩突然开口,亚伦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支支吾吾地回应:“嗯……” “贝利尔。”莱恩笑了,“亚伦。”他依然记得亚伦第一次将名字告诉他的时候,尽管不是很好的回忆,但是没有人想到他将与他并列,至少,莱恩想,亚伦是认真的,那他们的名字就将并列在贝利尔家族的行列里。 亚伦低下头,他手不安地放在腿上,又叹了口气,又挠了挠头发,仿佛坐不住似的。但是眼神飘忽,看哪里都不敢看莱恩,好像看一眼就会黏在他身上。 莱恩心痒,搂过乖乖坐着的亚伦:“我和那德尔谈判的时候,你在和诺顿说些什么?” 亚伦愣了愣,看着莱恩这气汹汹的态势:“他向我打招呼,问了类似于天气之类的问题。” 莱恩亲着他的脸,亚伦的眼睫毛扑朔了一下,扫到莱恩脸上:“然后呢,你回了什么?” “不错,晚饭也丰盛,女人很漂亮。”亚伦感觉到莱恩停下来,有些慌乱到口不择言,“莱恩也很漂亮。” 莱恩听得很开心,但他面上不露出来,亚伦很少夸人,或许是性情使然,说出口都结巴,他难得听亚伦一句肯定。 “明天该和诺顿聚一聚了。”莱恩想到了什么似的,“或许该打探一下形势,我们不能被蒙在鼓里,街上都是该死的传单——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或许是理查德,我从前听说过他。是个温和的好人。”亚伦胡乱应者他的亲吻,莱恩顿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说:“或许,狗屁的组织和联军,谁知道呢?” 亚伦停了一下,继续说:“或许我可以和你去,莱恩,我需要透透气。” 莱恩停下来,他的手肘还撑在亚伦的两侧,紫色的眼睛没有聚焦,看上去怔愣着,直到亚伦又喊了两声,他才像是渐渐醒过来似的,一点点把眼神又放回了亚伦身上。 “当然,上午九点联军的驻防人员会换班,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遇到他。” ☆、第 13 章 “哦,该死的,莱恩。”诺顿摘了帽子冲他行了个军礼,理查德在他身后慢慢跟着,这个略显瘦削的年轻人也礼貌地朝他们笑了笑。这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组合,诺顿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往前快走了几步,拉开了和理查德的距离,“别总是让别人以为我们是一派的,软蛋!” 理查德似乎对这个称呼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对着亚伦点了点头,错过诺顿向地道口走去了。莱恩看着他抱着一叠文件走入地道,手里还习惯性拿着一只笔备用。说句实在话,他曾经确实动了聘用理查德做助理的心思,但因为地下集市保密性和不能通过正规程序问题只能做罢。诺顿摇了摇头,看上去十分惋惜:“我还想着,就算你不要,也别把他扔回来。” 诺顿避开了别人,他走到驻守地的背面:“天知道我为了能见你做了多少安排,你还非要带上家眷,真是会添麻烦。” 诺顿走到暗处,发现没人后从衣袖的缝里抽出一根烟来,从裤袋里摸出小型打火机,莱恩接了他一根,就着打火机点燃了:“既然你肯跟他谈了,只能说明现在到了和谈派不得不妥协的地步,很显然你们成功把联军惹着了。”他皱了皱眉,“这是你自己卷的?”几叠烟草,一张薄纸,莱恩还没见过这么草率的,“地下集市和联军的物资输入应该差不多,看来也不容乐观。” 莱恩将烟熄了,诺顿看上去有些痛心:“还是一句话,你们打归打,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这句话可不能对组织说,上头激进分子会以为你叛变的,莱恩。”诺顿深吸一口,他觉得也不是那么糟糕,“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组织是怎么针对那些问题人士。” 一个人走过来,莱恩拿起了随身的□□,诺顿紧紧按住了他的手:“别慌,别和一只鸟似的,这是组织里的人,约克,是我们这头的。” 那人耷拉着帽子,嘴里也有根自制烟,头发有些乱,斜着看了莱恩一眼,双手都插在兜里。他瞥见了亚伦,挑了挑眉,看上去有些惊讶:“我以为组织上……你不是……” 诺顿拦在了他们之间:“好了,约克,他被救下了,组织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别的驻地,其他的回去我和你说。” 亚伦沉默下来,他什么也没做,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似的,这让莱恩觉得奇怪,遵照他从前的性格,即便有什么过仇至少也会有所表示。他看了亚伦一眼,他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我记得我们的交易两个人足以解决。”莱恩觉得是这个组织终于发现了诺顿是个半吊子,以及这些年他从诺顿身上捞来的不少油水,这才派了个看上去[]难解决的人来对付他,“不过多少人也是一样,地下集市能为这次活动……”他尽可能斟酌措辞,“创造的利益始终有限,但是我希望重申我们之间的原则。” “行了,你们这些商人就是麻烦。”诺顿嘟囔道,“首先,不得泄露你我之谈判于他人任何,不可提及集市在这次革命的存在和作用,第二,维持正常的交易秩序和生活,做到保持人民生活消费如常,最后,做到不与那德尔之外其他军方交涉。好了。”诺顿像背书似的背完一长串,长舒一口气,“理查德那家伙可以原话给复述出来,我可不行。” “我来警示你,现在军方加强了管制,第二条承诺已经摇摇欲坠。”莱恩皱着眉,很是不满。 “地下集市的少爷。”约克阴阳怪气地说,他看上去也一样不满,“这是革命,不是小孩游戏,我们是革命者,不是什么上帝,怎么可能在动刀兵的时候还让那些百姓能自由地出来买这地底下的东西。” 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莱恩想,比诺顿还有流氓做派:“我们的谈判是建立在共有的利益基础上的,我本以为这是共识。” 约克不放过:“等革命成功了,好处少不了你的,”他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商人不是最会投资吗,怎么贝利尔家族的目光都如此短浅。” 莱恩眯着眼,几乎是有些不屑的意味了:“那这样约克先生未免过于高估自己的价值了,有些人只有让人怀疑的价值。” 约克看上去很生气,他瞪着莱恩,就差举起拳头:“该死的,一帮收人血钱的伪君子!吃钱的混蛋!还配和我们混为一谈?”诺顿打断了他,带着警示:“够了,约克。” 莱恩冷漠地看着,等约克终于消停下来才说:“看来组织的诚意到此为止了,我或许需要寻找下家,军方里可不止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需要外界的军事装备,尤其是在各驻地都统一调度分配的时候。” 诺顿赔着笑,显然他也觉得见了鬼了,组织上怎么派了一只跳动的蚂蚱过来。“莱恩,消气,他不懂里面的门道,地下集市的平稳是必要的,革命本身就是为了实现平等自由的权益,我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 “只是我们的宣传自然是要起到引起共鸣的效果,对集市有微小的影响也是在控制之内的。”他想了想,“近期联军的态度不是很好,所以可能会加快步调,应该很快能解决……莱恩,再等等,我们争取到了,他们的封禁就不会这么严了,说不定还会全部放开。”很显然诺顿正在努力让交谈回到正常的轨道,“约克有些话也是对的,长远的利益是不可计数的。” 莱恩点了点头,让诺顿稍微放下心来:“没什么别的问题,只是需要保障驻地人们正常的生活,不能让战火波及他们……革命,不应该以人民为牺牲品。” 约克笑了一声,显然是嘲讽,他依然觉得莱恩是紧盯着他们的钱袋不放,还非要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诺顿在一旁拦着,他不好说出来。 莱恩觉得再呆下去就有暴露的危险了,他向诺顿示意,带着亚伦想走。约克突然叫住了他:“哦,神父,仁慈的神父先生。”他紧紧盯着亚伦,“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非得呆在你身边,现在可以发发慈悲,让他归队了么?亚伦还是在服役中呢。” 诺顿脸一白:“约克!” 莱恩僵了僵,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约克,在看过这么多人之后,真是难以找到第二个这么让他讨厌的人来。他冷着脸:“关你什么事。” 亚伦还低着头,莱恩忽然有些醒悟他让他带着自己来的用意,莱恩沉默了一会,发现莱恩没有跟上来。 “你……要回去?”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他极力不让它显露出来。 “我……不想,莱恩。”亚伦的声音很哑,他说得小声,似乎这样就不必面对莱恩了,“但我想……莱恩,我也是组织的一员……莱恩,我不得不……” 诺顿没有说话,他们似乎约好了,莱恩想到了他们舞会上的交谈,哽住了:“该死,亚伦,你先回去,我和你说清楚……” “他说了他要回来。”约克一把拉过亚伦,他挑眉看莱恩,“你要怎样,用地下集市的手段来留人吗?可真是了不得。” 莱恩神色冷了下来,他看着亚伦:“你先和我回去。” 他早该发现的,从亚伦从阁楼上翻出那本该死的兵器书来就该发现,在他和诺顿多次接触的时候就该发现,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和其他人一样执着又顽固地信仰另一帮集权分子。 “你有偏见,莱恩……组织不是……”亚伦转过头去,“抱歉。” “再说亚伦给组织带来这么大的损失,上次我们差点就暴露了,怎么能够一走了之呢?”约克冷哼了一声,“亚伦可是罕见的情报员。” 话一出口,亚伦的脸色就白了白,约克说话无所顾忌,从来不会仔细考虑别人的感受。莱恩本想直接给他一拳,但是附近毕竟还在巡逻,他转向亚伦,脸色柔和了不少:“这么说你是一定要呆在那里的,对吗?” 他早该明白,承重的负罪会让亚伦每一刻的快乐都伴随着懊恼和自责,他像西西弗推着石头,在到顶点的快乐和循环往复的赎罪中矛盾痛苦着。如果他现在将亚伦强行带回去他自然不会抵抗,诺顿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了,约克?约克就是一坨屎,根本不必考虑在内,无论亚伦是不是犯傻和这个蠢货有过什么,莱恩都觉得他的短智让他没有任何威胁性。 亚伦脸色惨白,他紧紧咬着嘴唇,额前有细密的汗,莱恩几乎有一瞬以为他会冲上来拉住自己了,但亚伦鞋后跟紧踩在地上,他皱眉闭眼,摇了摇头。 他的唇被吻开了,锁紧的齿关被温柔打开,亚伦难以置信地睁开眼,他看到莱恩的紫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边专心致志地亲吻,片刻后莱恩才放手,亚伦红着脸,有些茫然。 “如果出了什么事,或者觉得足够了,就来找我。”莱恩摩挲着他的嘴唇,将他的头发别在耳后,“一百号门牌有地道,你知道在哪里。” 亚伦难以克制地呜咽了一声,莱恩最后抱了他一下:“行了,诺顿!”诺顿立马站直向他看来,约克狠狠唾了一口,“保护他的安危。” “这……”诺顿看上去有些为难,这很正常,亚伦属于情报类的,和他不在一个分署,约克也是情报类的,但是莱恩见了鬼才会信他,亚伦本身做的工作就是绕过枪林弹雨…… “要是他有事,我不敢保证我们的交易能否正常进行。”莱恩冷了脸。亚伦在微微颤抖着,莱恩看出来他在做极大的心理斗争,但他也知道以他的性子,如果没有一个结果,亚伦会一直耿耿于怀。并且他并非因为厌烦而离开,莱恩觉得这就够了,“记得回来。” 亚伦紧紧抱住莱恩,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地,浓烈地表达自己亲昵地抱过莱恩,除却上次误入那个小阁楼,亚伦并不是很会表达情绪,莱恩并不知道是他本性如此还是遭遇了太多破事,他叹了一声:“我很生气。” 亚伦抱得更紧了,看上去有些无助,莱恩拍了拍他的背:“但我更想让你做想要的事。”亚伦点了点头,“所以去吧,我的天使。” 亚伦碧绿的眼像一片丛林,像雨后抽出的新芽,莱恩再看下去就要心痒,只能将看上去依然不舍的亚伦先放开了。他转身要走,亚伦却抓住了他的手:“我爱你,莱恩。” 约克看上去有有些不耐了,诺顿也在催促,巡逻兵下一轮换班的时间要到了。莱恩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不是生死离别,亚伦。”莱恩在亚伦没反应过来前眨了眨眼睛,“我会偷偷来看你的。” 莱恩的身份在联军里不能泄露一分一毫,在接头都如此保密的当下,亚伦并非驻防人员,要想见面更是奢侈,但莱恩从来不许空头支票,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能做到。亚伦忍不住想摇头让他注意安全,但莱恩点点头,示意没问题。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约克忍不住嘟囔,被莱恩瞪了一眼。 “他要安全感,就给他。”莱恩说得毫不留情,“不然你来做什么,当抱枕吗?” 约克嗤了一声,但也知道只有莱恩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他好像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所以亚伦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稳稳地送到他的手里。约克一瞥,发现亚伦依然直勾勾地顶着莱恩远去的方向,又摇了摇头。 看上去这样随意又欠揍的话,好像真的只有他能说出口了。 ☆、第 14 章 “我不明白,有了亚伦,你好像就变成了一个闲人。”诺顿靠在窗户边上,懒懒地叼着草,他撩开额前的金发,“从前我要找你一趟,还得提前三天约好。” 莱恩将望远镜带来了,说真的,即使是信息时代,还是这样原始的设备最小巧方便。莱恩尽量将自己掩盖在窗里向外看。诺顿嗤笑一声:“第十军区,三点钟方向。” “多谢。”莱恩仔细地盯了一会,诺顿看到他的唇角慢慢上扬,莱恩是个难得的美人,没有谁会拒绝承认这一点,但诺顿见多了他皮笑肉不笑,这样真切的真是比钻石还稀有,“他和理查德站在一起。” “他是负责新军的,亚伦是重返者,当然要现在那里接受审核。他经历了一定程度的改造人改造,我们需要排除潜在威胁。”诺顿抽了根烟,“如果超过了标准,你的小宝贝会乖乖回到你身边的。” 莱恩知道一般人没有通过审核是要洗脑或者安插在形同虚设的组织部,处理一些条文事情,最低的底线就是不可脱离联军的监视,诺顿这样说定然是全部安排好了,因此莱恩感激道:“多谢。” “难得。”诺顿笑了一声。 莱恩又挑了挑眉:“从前也有人说军队里乱,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他向诺顿找了招手,“理查德也有男朋友。” 半晌没得到回应,莱恩才诧异地抬起头来,发现诺顿依然靠在窗户边,他站的位置和莱恩相对,可以把一切尽收眼底,因此即便不用望远镜,也能把下面搂搂抱抱的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耸了耸肩:“好像是这样的,他每周都有新人,换衣服一样。” 这本是嘲讽他的契机,诺顿竟然一改他往常的作风。莱恩不由得看了看他,但这淡蓝的,几近无色的瞳孔一动不动,看上去在想别的事情,应当是理查德无法吸引他的注意。莱恩也耸了耸肩,这毕竟与他无关。于是他定了神,专心致志地去看亚伦。 亚伦和那个军官衣服的沟通了一下,摸了摸脑袋,看上去有些诧异,莱恩被他的动作逗笑了,觉得他近看可爱远看更可爱,诺顿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和换了脸似的?” 莱恩伸了根指头示意他闭嘴,自己忍不住说:“他遇到麻烦了,得去看看。” 诺顿长叹了一声,他狠狠吸了口烟:“你就像个看孩子走路的父亲,省省吧莱恩,他好歹有胳膊有腿的,自己也会想办法解决程序上的这点破事!” “你懂什么?”莱恩不屑回道,他转了望远镜的角度,因为亚伦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认识起就没见你有过伴,上次一个会醉酒的要说了几句浑话你都把他揍个半死,诺顿,你是暴躁的蚂蚱,谁敢轻易碰你的触角?” 诺顿将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火星子顷刻被踩没了:“得了,你道理多。别把我和约克那个蠢货混为一谈,再说那人他妈就是个白痴,自己平时口头上咒骂同性恋,又回来说想□□,不看看自己那菜芽似的小身板!”他又点了一根,“都他妈一群混蛋!我可不是什么同性恋!” 莱恩挥了挥烟气:“别把我骂进去了。”他听到约克,眼前又看到亚伦,微微皱了皱眉,不知是要先捂住耳朵还是移开目光,无论如何不想让这二者有任何关联。诺顿看到莱恩沉思了一会,有些不情愿地问道:“他和亚伦什么关系?” 诺顿报复似的笑笑,他浅蓝的眼睛眯起来,仔细观察莱恩的反应:“老情人,老朋友,你更接受哪种说法。” 莱恩沉默了很久,才接受那个毫无涵养的人应该处于情敌位置上的事实:“眼光有待改进。” “这小子傻是傻,但做人大方坦率,人缘比较好。亚伦当初是他的训练官,但是太温柔了。”诺顿笑了声,“你也领教到了,他不适合做一个冲锋的军人,即便能力说得过去,但是军队里有谁把看上去软弱可欺的人当一回事呢?我们都是要上战场的。那时候约克先向亚伦告白,亚伦看上去很意外,懵懵懂懂答应了。”诺顿摇头,“没人认真的。” 莱恩眼神沉了下来:“他会认真。” “没错,他认真了。”诺顿抽了口烟,“偷偷看约克出勤,送他木雕,得了物资会去换一些烟和酒之类,当然是士兵私下里流通的,给约克。约克后来正式征兵,调去了别的军区,就直接断了联系。” “在这之前也有很多次争执,约克看不上亚伦温和的性子,经常听到他们在营队争吵。”诺顿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靠着抽烟,“所以也不用担心,你虽然是一个混蛋,但约克那家伙更是一个混蛋加白痴。” 莱恩依然沉默,似乎在消化诺顿给出的信息:“你不是一个军区的……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吗?” “军队里有伴侣是常事,但是正经要在一起的很少,偶尔有,难免有人说闲话。”诺顿耸了耸肩,“所以很麻烦,打仗就打仗,搞什么没用的东西。” 莱恩瞥了诺顿一眼,他松垮地穿着军装,帽子斜斜戴着,金发从帽檐处散出,淡蓝的眼睛慵懒地眯着,隔着烟雾,遥遥冲莱恩笑着,很矛盾,这种矛盾时刻在他身上体现,有时候诺顿像个大孩子,有时候又像一个成熟的男人,尽管在莱恩的印象里,诺顿貌似与他相差不了几岁,也不算小了。 “没事,按联军的惯例,过几十年以后就可以有个分配的伴侣了。”莱恩同样耸了耸肩,但是做出来没有诺顿那种味道,就顿住了。 “亚伦也有。”诺顿挑衅。 莱恩挑眉:“只要给钱,就会没有的。” 诺顿无奈地笑笑,对这种无耻行径不置一词。 亚伦好不容易才说服史密斯上将给他印章通过,将自己的档案重新录入主机,再费劲安排了空白期的行踪,他得说在驻地边缘流浪,被好心又细心的诺顿发现了,这才免于战火。史密斯上将对于这个不用任何记录的缘由始终半信半疑,但后来诺顿来了,这才做证通过。亚伦分配到旧区,旧区的事情比较少,都是在之前攻占下来的驻地边缘。但好歹是刚回来的士兵,纵然之前有一定头衔,也不可能冒险被分配到更重要的前线。 亚伦劳累了一天,他和各种人交谈过了,几乎用尽了所有耐心,才被安排到了一个临时住处。有两个新兵会和他住一个房间,他又去军需领了铺,在半大的房间里占了一处墙角。 那两个新兵看上去刚训练回来,没有力气和任何人交谈,倒头就大睡起来。亚伦免去了交谈的烦恼,稍微有些心安。 他开始想莱恩,洗完澡后躺回铺上,心静下来就很想。 亚伦以前绝对不会这样,他觉得自己着了魔,他先在一旁木椅上坐了一会,呆呆地看了一会墙,他其实什么也没想,但是他觉得是因为莱恩才会这样。对于一个刚回到营地的人来说,本来就没有很多朋友的他更显形单影只,但亚伦没有细腻到会因为这个觉得伤心。 他太想莱恩了,想他的声音,想他紫色的眼睛,想他临去的吻,想他纤长又冰凉的手指。亚伦紧皱着眉,他躺到铺上,对不起,神灵,对不起,莱恩,他默念了一句。 亚伦抑制住喘息声,他想缩到墙角去,却被人握住了肩膀。 “太坏了,天使。”低沉,小声,亚伦刚起的防备瞬间软化,莱恩轻轻围住他,亚伦要死死咬住嘴才能不发出声音。莱恩看到亚伦又羞又燥地低下头去,半点声也不出。他一定一点也不想让莱恩撞见这个场面。 莱恩轻柔又绅士,丝毫没有轻慢的意思,亚伦不知道他是怎么让人在这时候都想到这个词的,他将他的手拨开,若有若无地徘徊了一阵,亚伦仰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于是莱恩加快速度,亚伦浑身一颤,喉头滚了滚,莱恩捂住他的嘴,只让他在他手心发出一声细小的□□。 “莱恩……”亚伦转过来面向他,脸上带着红潮,“这里是军营。” 莱恩看着亚伦严肃地板着脸,终于投降:“我错了,我不该冒险。”亚伦的神色稍微缓过来,莱恩就一把把他搂过,按在怀里,把红发揉得乱糟糟的,“我不在,谁帮你解决?再说这也怪你,谁让你叫我想你。” 亚伦脸更红了,他努力挣脱莱恩的魔爪,看到莱恩有些委屈地抬眼就停止了挣扎,慢慢往莱恩怀里缩了缩,有些无奈:“我错了。但你不该冒险。” 莱恩亲了他的耳朵:“今天驻防的是诺顿,我很小心。”亚伦这才点了点头,像是允肯了他意外的举动。但下回就得另找理由了,莱恩想,他可真想天天看到他。 “亚伦……”莱恩很少有正常地呼唤他的名字,带着几分郑重,几分亲昵,亚伦颤了颤,红色漫上了耳尖,转过头去不敢看莱恩,莱恩看亚伦总算乖乖的,就把他整个捞在怀里,蹭了蹭他的耳朵,“我想要木雕。” 亚伦僵住了,莱恩很久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把他转过来,却发现亚伦眼神躲闪,他看向旁边的墙壁,看向天花板,但就是不看莱恩,带着愧疚和歉意地抿嘴:“抱歉,莱恩,已经过去了,我以为……你没必要知道……” “你不想说的可以不必说。”莱恩伏在亚伦身上,逼迫他看向自己,“但有人欺负过你,我就想知道。” “是我自己……”亚伦说不出话来,莱恩看着他的眼睛,专注地,认真地,以至亚伦一瞬只在乎他的眼神,忽略了其他一切。莱恩看着亚伦僵硬的笑慢慢收了回去,把莱恩拉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尽力了……”他说的不只是约克,还有军队里的其他人,那些永远无可认可和接纳亚伦的人,“他们总是躲着嘲笑,总是把特殊当作无聊的谈资……”亚伦能感觉到莱恩在收拢手臂,他拍着自己的背,像安慰一个孩子。 ☆、第 15 章 “亚伦……你笑起来很好看。”莱恩说,他的声音很温柔,惹得亚伦抬头看他,“你看书的时候好看,发呆的时候好看……也很好看。”亚伦匆忙来捂住他的嘴,于是莱恩就配合地没有完全地说出来,“你很温柔,从不会大喊大叫地发火,喜欢林间的松鼠,飞鸟,兔子……” “你喜欢白色,喜欢阳光,喜欢看来往的人。”莱恩把这一切都如数家珍,让亚伦低下头,埋在了他胸前,“而这一切我都探索了很久才发现。我的亚伦完美到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却一直只敢偷偷从窗户里往外看,不让我知道。” 亚伦有些愧疚,又似乎对莱恩锱铢必较的记仇感到好笑:“抱歉……下次不敢,一定告诉你,把我告诉你。”他说着又顿住了,这也是很久都没有人这么细致地观察和顾及他的感受了。从前他捧着心都没人屑于一顾,现在莱恩却小心地,像珍宝一样抱着他,说他看见他的灵魂。 “木雕。飞鸟形状的。”莱恩抱住他,不依不饶。 诺顿说亚伦在军队闲下来会自己在一旁捡了枯木雕刻打发时间。老科里从前是个维修工,或许施舍过他一些雕刻技术,又或者是亚伦自学的。他原本打算送给约克一只小狼,亚伦为了雕好一只狼特意跨越两个军区去寻找一个狼头标本,又自己在路过荒漠战场时找了一个遗骸,忙活了三天,却因为约克一句“娘们的玩意”作罢。 不可能没有影响,因为莱恩记忆里,亚伦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会雕刻,也从来没见过他用刀雕刻任何东西。 亚伦忽然紧紧抱住了他,莱恩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亚伦的呼吸有些凌乱:“飞鸟,兔子,熊,你想要什么我都刻出来,我都给你。” 莱恩亲吻他的嘴唇,亚伦张开嘴迎着,顺着莱恩,他的手在他的腰侧和肩上徘徊。他太着迷了,完全不忍心从他的温柔理解中抽身,都是莱恩,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好,他只是个普通的士兵,甚至一开始只是个普通的奴隶,他明明坐在很高的位置上,可以完全忽略掉一切,可以在一开始就拒绝掉查尔斯的殷勤,可以让他们永远不相遇。 可他偏偏抓住了自己,从冰凉的水底,到温暖的呼吸。 ”要亚伦。”莱恩笑弯了眼。 亚伦有些为难,莱恩又挑眉:“还有我,他们在……” 亚伦捂住了他的嘴,又往四周看了看,发现那两个人依然熟睡,才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不要脸。” 莱恩吻上了他的手心,得意地,跟挠痒痒似的,一点点沿着掌纹到指尖,吓得亚伦赶紧又松了手。莱恩看着他无声地笑,把亚伦拢进自己怀里:“听说你们联军有很多事做,养足精神,睡吧,亚伦。” 亚伦揉了揉眼睛:”你呢?”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不会被发现。刚才我埋在被子里,估计那两个傻子以为我是你。” 亚伦嘟囔了一句:“太乱来了,不可以冒险。”就阖了眼,莱恩看他刚才的确有几分勉强应付的样子,也没有接他的话。亚伦有时候会做噩梦,可能和那些经历有关,从前在房子里他可以直接抱着他睡一晚上……现在要减量了,只有半个晚上。 亚伦头发散下来,睫毛还在不安地闪动,像一只猫儿一样窝在他怀里。莱恩守了他很久,确信这一晚应当是个好梦的时候就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一角,穿了鞋子离去了。 诺顿换守时路过,莱恩向他打了招呼。诺顿既要给他们把风,又得注意驻地外的动向,累得不行,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理查德拿了军帽走过来,看来他是下一班。他在诺顿面前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行个军礼。诺顿也犹豫了一下站住了,莱恩看到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片刻,然后就不约而同地各走各路了。 军区很安静,没有灯光,只有检测仪在时刻运转,屏蔽器的工作状况需要时刻得到保障,除了驻守卫兵外,只有一些技术后勤部门的人在活动。理查德看上去很清闲,虽然他做事很严谨,但是他不紧不慢的态度总是会人以一种和平年代的错觉。莱恩和理查德是同路的,他不刻板,相反,还很风趣,至少在集市里会很讨女孩子喜欢。他们看着星星聊月亮,从生活到军事。 “贝利尔先生,这要是个和平年代,一切会比现在好很多。”他清澈的眼睛里映着整片星空的倒影,仿佛世界在他眼中安静下来。 “或许吧,都是一群人,谁知道呢?”莱恩很现实地说,“说不定你们反对的制度还会得到延续,毕竟现在军国主义倾向很严重,而且我打赌,会有一堆追随者。” 理查德很久没有回话,久到让莱恩以为他生气了,理查德才柔和地笑了笑:“莱恩先生,我可以这样呼唤您吗?”得到肯定后他继续说,“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加入这个组织,我一开始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就像大家聚在一起的团队。”他手上的军帽的四角星在月光下生辉,“或许主和是有点乌托邦了,但我同样不认为主站是最好的选择。” 莱恩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没有去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组织,不清楚它的运作机制,在他眼里只有谈判的人,没有派别之分。理查德好像知道他听不懂,理解地撇开话题:“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您和亚伦……要是这是和平年代,你们会是一对更完美的眷侣。” 莱恩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有些摸不透理查德在想什么,在组织所有的谈判者里,显然站在面前的人是让他最头疼的一个。 理查德走到了他的军营,他回头向莱恩说:“约克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和他相处太久,所以完全没必要担心,莱恩先生。” “还有,祝你们幸福。” 这还是他和亚伦在一起后收到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祝福,只是对象有些出人意料,理查德永远安安静静地,连在谈判时也像宣读法律那样一丝不苟,带着让人沉静的魔力,和诺顿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类型,所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带着异样的真诚,以及一些莱恩说不清的情绪。 莱恩这次还没来得及回话,理查德已经走进了门里。 驻地并没有平静,莱恩开始思考让亚伦回去的抉择是对是错,就如那得尔所说,天真的莱恩,战火燃烧的时候你可能连他的骨灰也得不到。他之前的选择是基于和组织的合作性质,毫不怀疑诺顿已经把他们公开的事穿回了情报部门,亚伦回去的军区处于组织的辖制之下,因此他也更放心。但是莱恩问询过了线人,亚伦的名字还没有正式写入军籍处,新入或特殊的人员里并没有他,关于这件事莱恩自然质问过诺顿,他一向是耸了耸肩说程序问题。 “亚伦毕竟在评判里有叛徒嫌疑,很难悄无声息地通过上级审核不声不响地把人塞进去。况且莱恩,他现在的名字是亚瑟·菲利尔,你知道经过上次失败后,有多少人想把始作俑者抓出来当众烧死吗?” “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他记错了。”莱恩淡淡地回了一句,“希望你们能保护好他的安全。那德尔那边我自有安排,不必操心。” 诺顿笑着摇头:“你犯糊涂了,莱恩。” 莱恩沉默了一下:“还有人员,你们的调动应该不小。能在这种情况下有这么快的人事变动.……”他托腮沉思着。诺顿接上:“的确有些棘手,这也证明组织的实力已经壮大到不容忽视的地步了。” 莱恩的紫色眼睛并没有动,让他看上去并不像在思考,而是在发呆。诺顿也沉默了,莱恩突然开口:“亚伦……他的事该瞒的就瞒着。” 诺顿松了一口气:“放心吧,贝利尔少爷。” “真耽搁事情。”莱恩揉了揉眉心,感叹道,他看到诺顿翻了个白眼,“那得尔……那边,你们还在合作么?” “当然,他是重要的支撑。”诺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命令是必须争取他为合作人,嗯,现在一切也都进展良好。既然组织上对他赋予这么高的信任,说明他也有一定的诚意。” “要我说,平民用不着这么多军火。联军针对组织,驻地的平民不会被波及半点才对。”诺顿看着窗外,他嫌这小窗口太不敞亮,皱眉啧了一声,“倒是组织上很缺军火,你知道,资费上主和主战各占一半,我们可是现在求着他们出钱。” “你想得太简单了。”莱恩不置可否地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对组织的忠心来自于哪里,足以违背军规和天职。” “只是看不惯联军那帮家伙罢了。”诺顿耸了耸肩。 “对了。”诺顿撇了撇嘴,“亚伦要我带话,说做好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你明白,他的语气我模仿不来。” 诺顿看到莱恩眼睛在听到“亚伦”的瞬间一下抬起来看着他,不过一会紫色的眼睛里便蓄满了笑意:“今晚谁轮班?” 诺顿对这种明知故问的行径很不齿,他耸了耸肩:“本来是老兵带着新兵。”他说“老兵”的时候无奈地指了指自己,“但是亚伦和新兵住在一起,组织想办法把他安排进去了,所以莱恩,你只需要乖乖在家坐着,罗密欧会自己上门的。” “我记起来了。”莱恩点了点头,这种轮班是一周一轮,每周都有固定的人,一般能负责守备的事都是非特种兵里战力很强的兵种,“今天是你和理查德。” 诺顿挑了挑眉:“那家伙……组织有些不放心他,让他先休息了。” 莱恩知道休息,实际上是暂停接触组织里的一切事物,一般在一个人有叛逃嫌疑的时候或是接到人举报会留期观察的情况,以理查德的智慧来看即便是叛逃也不会露出任何马脚,于是莱恩礼貌性关怀一句:“谁举报了他?” 诺顿轻笑一声:“还有谁?那天的男友。真是有够眼瞎的,应该是因为起了争执,组织对这次举报也没有很严肃地处理。”诺顿转着他的军帽,“一个个都是傻子,还非得腻歪到一起去。” 莱恩笑了:“话别说太满,诺顿。” 诺顿似乎想争辩什么,他话出口又咽回去了,只是摇了摇头。他有时候真的完全像诺兰,带着一种自己也不知由头的冲劲,和不可一世的傲气,活像一个见人就咬的疯狗(当然这点不像诺兰)。莱恩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好看,是那种锋芒毕露的好看,甚至是有时候会刺得人不舒服的好看。 诺顿抽了三根烟就回去了,莱恩觉得他其实把和他谈判当作一种享受,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喝酒抽烟不被监视。 地下集市最近人心惶惶,有一部分人开始动摇,他们指责莱恩不该买入太多没有必要的军火而将自己卷入乌烟瘴气的军队斗争之中。莱恩不得不将每天交易来的军火都配发在所有人手上他们才会安心,但是仍有人说他们不能一直指望拿着枪过活。“相信我,尊敬的先生们,你们一定不想拿着转轮和大炮碰上。”莱恩向他们倾身表示歉意,“而当人类战争打响,即便地下集市不被暴露,这对人民来说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上面要点火,人民要自保。” “我得回家那一趟交易清单,锁在抽屉里了。”莱恩耸了耸肩,为摆脱他找了个不这么高明的理由。 好容易说服蠢蠢欲动的人,莱恩已经很累了,他揉了揉眉心,从小路回了家。莱恩开门,扑入一个有着草地的清爽气息的怀抱:“莱恩,想死你了。” 亚伦埋在他脖颈前,他感慨着,看上去又有些郁闷,嫌莱恩长得太高似的,将他往下扯了扯。 忙得他都要忘了,他原来还有一个可爱的恋人。 ☆、第 16 章 莱恩将他反抱在怀里,嗅着他发间的味道,亚伦的头发剪短了,显得更加蓬松,绿色的眼睛依然干净,带着眷恋地看着他。莱恩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郁的爱恋,这个人已经无法离开他了,就这样在与诺顿匆匆招呼后跑了过来,在夜色中穿过一些草地,呼吸有些不稳地跑到房子前,躲在门后紧张又期待地等他回来。 “亚伦……”莱恩捉住他的唇,吻得亚伦喘不上气来。他们上次相见已经是一周以前,亚伦瘦了一些,他圈住他的腰,摸着他手上的骨节。好像在不停地,带着思念地探索,莱恩似乎有些心疼,紧紧握住他的手。 “嗯……莱,莱恩……”亚伦好不容易得到一个间歇,他笑了:“做好了……” 莱恩也停下来,他笑着看亚伦:“在哪里,我的雕刻小天才?我可一直在等着。” 亚伦红着脸将他领进了房间,看来他是早来已经准备好了。莱恩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的灯是亮着的,光洒在一个木雕上,又或者那不是一个木雕,他太有神了,让莱恩不舍得用任何物质的称谓来称呼。上面是两个人互相靠着,莱恩大约分出来了哪个是自己,亚伦对自己的身高还是很诚实的,他们坐在长椅上互相依靠,脚边还有空间,上面停着几只觅食的鸽子,莱恩左边是个小窗子,这可真叫他心颤了颤,他仍然记得那个小阁楼的任何角落,但这一切从亚伦的右边开始发生变化,变成了一片草地,一条路的开端,莱恩几乎想象到了前路光明坦荡的样子。 “……啊,谢谢,”他捧起这个小艺术品,轻轻又珍重地拿在手里,抚摸着,“太美了,亚伦……你可真是厉害……” 亚伦站在他身后,靠在他肩头一起观赏,他的语气很柔和:“我希望这一直是我们的样子。” “这不会。”莱恩摇头,他感觉亚伦抱他的手一紧,又笑着说,“我们会变老的,那个时候还得多添几条皱纹才行。” “你要吓死我吗……”亚伦轻轻说,莱恩被他逗笑了,“我的木雕小天才,希望能等到我们坐在长椅上,周围都是和平鸽的那一天,”他哼了一声,“人类已经经受不住打击了。先是工业开发,又是几次战争,现在到处都在损毁,流血,真担心这个星球也撑不住了。” 亚伦的手指划过上面精细雕刻的一草一木,他这次很认真,将粗糙的边也尽量磨平了。这些有随风摇摆动感的草木,都是他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感觉:“莱恩,这是……春天,只要我们坚持,希望一定会到来。” “我听说从前同性在一些地方开放的,”莱恩沉思,“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们或许已经去哪个地方移居,我不用躲躲藏藏,到处的人都自由贸易,政府会头疼一些税收保险的事,议会会争论不休,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张选票给哪个说屁话卖笑的竞选人。”莱恩将木雕放在桌子上,用一个玻璃罩子盖住。让他看上去就像真正的,拍卖会上的高档艺术品,“亚伦,你雕刻的一切,在公园里漫步,喂鸽子,在长椅上休息,在阳光下亲吻,都将是我们每天会做的事情。” 然而现实是他们必须遮掩,必须让彼此的身份掩盖在阴影之下,一周才能见一次面,莱恩住在外表看上去已经废弃的屋子里,亚伦必须替换掉真实的姓名。他们的身旁都是危险和战火,不停的出军指令和训练。森林里都是血迹和灰烬,地上随时有机器的碎片和人类的残肢,驻地的街道上经常有饿昏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联军不会管的,他们所能做到的,就是保证那些无论是住在屋子还是露宿街头的劳力在到达年纪后便加入军队,成为即将牺牲或有幸偷生的一员。 亚伦有些伤心了,他紧紧抱住莱恩,沉默地,无力地迎接残酷的现实。 “所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甜美的梦境,让我好看见希望,存在理想。”莱恩靠近他,碰了碰他的鼻尖,“我的天使。” “是不是我太没用了,莱恩。”亚伦的声音有些闷,他想着自己比他大了四岁,说起来应当是他保护他,但莱恩始终不遗余力地让他感觉自己包围在温柔里,有时候亚伦感觉只有见到莱恩才算获得了重生。 莱恩只得将他的双手拿起,反了个身子面对着他,亚伦碧绿的眼睛垂了下来,头发也耷拉下来,又不知在想什么了,愣愣地看着地面。莱恩觉得他太挠人:“亚伦,天使,回应我的天使。”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像沉入海底的一尾鱼,“将我从阁楼里带出来的天使,如果不是你,我甚至到现在也不会看那个地方一眼。” 他吻他,吻到他没有闲暇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亚伦闭上眼迎合。莱恩解开他衣服的扣子,那是一件军装下会搭配的最普通的白色的背心,肌肉线条完整流畅,每一处弯曲和收尾都无可挑剔的。亚伦却挣了一下:“关,关灯,莱恩……” “我想看看你。”莱恩的睫毛扫过他的脸,近乎蛮横地侵略进了他的呼吸,让亚伦的心跳彻底乱了:“不,关……” “这是什么。”莱恩的紫色眼睛暗了暗,将他外面暗色的军衣敞开,亚伦的肩膀到手肘有一处蜿蜒的伤痕,看上去是不久前留下的,伤口没有愈合完全,莱恩不小心碰到了,就看到亚伦吃痛的神情——这样看来,他方才一直在忍耐,即便有时莱恩不小心擦到他的伤口。 “亚伦。”莱恩仔细看着那道伤口,脸色算是彻底沉下来了。 “或许我该走了。”亚伦站起来,他扯过自己的衣服,莱恩一把拉住了:“想好了,下次再见该是下周了。” 亚伦沉默了很久,他一直朝着门的方向。莱恩这次轻轻一拽,他便脚下不稳地跌回了莱恩怀里。 “联军会让新兵上战场?”莱恩眼神很冷。 “或许吧,或许只是一种新型的训练方式?他们也去训练了。”亚伦像是不在意一般。 莱恩声音很沉,他的眼神有一瞬很凛冽,像猎人俯视猎物。亚伦侧过头,他尽量不看莱恩,因为他生气了,出于他们都心知肚明但是亚伦根本不敢去想的原因:“我会发现的,亚伦。”莱恩似乎有些悲伤,但是转而他又叹息一声,笑了出来,“别想太多,这是我们的重逢之夜,我或许该准备烛光晚餐,亚伦,我的错。” “我的错……”莱恩叹息,但是亚伦听出了几分厌倦和疲惫。 亚伦的心一冷,莱恩贴着他向前倾,缓慢地摩挲着,直到亚伦满脸通红,似乎思考不了别的事了。 亚伦发出了舒服的叹息,莱恩凑近他,感觉到那人微微战栗:“你时常这样做……在你受不了的时候,或者是想要的时候,连你自己也没注意到吧……”莱恩没说完便被推到了床上,亚伦心急地脱衣服,他在军中的锻炼一定不比任何人少,他简直像完美的艺术品。莱恩在他凑近的时候一把捞过,翻了个身将亚伦按住了。 “突然觉得有些危险。”莱恩眯着眼睛,看着亚伦,他的喘息很沉重,眼角垂着,偏要挑起来看莱恩,显得勾人。军队的裤子做得有些小了,毕竟是新兵统一配发的,亚伦感觉莱恩靠得太近,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 “别惹我,亚伦。”莱恩警告,他的呼吸喷到亚伦脸上,但对方眼中只有戏谑,不停地挣扎着。 “唔……”亚伦狠狠地吸气,莱恩没有容许他做任何准备。 “我……错了,我错了,莱恩……哼……”他的声音太柔了,莱恩太爱亚伦的接受的样子,他在这时才会主动地要求,而不是把一切都闷在心里。 莱恩把他的手按到了枕旁,亚伦紧紧抓住了莱恩的手,他脸上的红染到了眼角。这次莱恩像是惩罚,一直要他睁眼看着他,直到亚伦嗓子哑了,感觉动弹不得了才移开目光。亚伦溺毙在他的拥抱中,即使他依然生涩得不知给予任何回应。莱恩看他疲惫地合眼又睁开,便拍了拍他的肩:“你太累了,天使,休息一下。我带你去洗澡,之后送你回去吧。”亚伦仍然盯着他,眼里似乎有责备的意思,莱恩会意凑前吻了吻他颤动的眼睫:“是我的错。”他的嗓子也有些哑了,“不该太过用力了,不过诺顿提前告诉我了,明天的训练强度不会太大,毕竟你伤到了手,不是吗?” 亚伦张嘴,他想说些什么,清了好几次嗓子,才发出沙粒磨过般的声音:“混……蛋。” 莱恩不知道他究竟是在骂诺顿还是在骂自己,不过他知道亚伦确实没力气了,连语气都是轻柔细小的,就像从嗓子里挤出来,小鸟似的。 莱恩看了他很久,那些混乱的痕迹,他很小心没有在亚伦身上留下痕迹,倒是亚伦吻得他整个脖颈都是吻痕,看到他的大作,这位艺术家似乎终于恢复清明能够重新检阅自己的水平,看来水平不怎么样,否则艺术家也不会迫不及待地把头埋到胳膊里。 “亚伦,我明天或许会和那德尔谈谈,让他确保军火供应完备,要诺顿说,这完全没必要全部供给普通的百姓……嘿,但事实往往和人想得截然相反。”莱恩挑了挑眉,“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地下集市的条例之一。”亚伦愣愣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说这些。 莱恩勾了勾唇角,他这次笑得很浅淡:“我真的爱你,亚伦。” ☆、第 17 章 那德尔把花哨的眼镜摘下了,他冷冷地看着莱恩:“开始了。” 莱恩耸耸肩,看向窗外,他手里提着一罐酒,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应该是自制酒精酿出来的。外面是枪炮声和吵闹声:“这次是因为什么?” 所有的战争都因为简单得近乎弱智的由头开始,人们寻找借口时往往无孔不入,不择手段。这次的组织也不例外,即便他们里头的人大多孤高自许,自称为真正的民主人士,但历史证明,第一声枪声的响起,少不了此类的激进人士在背后助推。 “理查德叛变。”那德尔揉了揉眼睛,他看上去真的看不清,莱恩之前没有注意过:“你的眼睛怎么了?” “与你无关。” 莱恩被斥回来,也没有动怒的样子。他闷头灌了一口酒,觉得过分呛人:“很意外,我以为即便他不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也会是一个忠心的反对派。” “他暴露了改造人的存在。”那德尔注视着他,或者说是他手中那罐酒,“向联军总部,消息是从组织内部传出去的,自然也暴露了组织核心所在,理查德不是主战派,但他确实是一把致命的刀。” 莱恩沉默了一会,外面是飞扬的纸屑,传单在战火里被撕裂,依稀可以听见叛徒的叫骂声。这里不是前线,但却是组织的临时阵地,他们交锋的地方远在千米外,但战争的惨况却可以从挨家挨户紧闭的门户,街道上燃烧物的火焰和墙上的弹痕得以窥见一二。地下集市的人应该已经相互通知,这次战斗很突然,前夜还是悄无声息,只有一两只乌鸦的叫声,后夜的什么时候,炮火就卷席过来了。 “他们躲着了。”莱恩点头示意,他对那德尔穿越而来通知表示感激,“不躲着的,那也是自找的。”他看着一些在外的,躲避枪声的人。 “改造人的事暴露了。”那德尔紧紧盯着他。 “哦。”莱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看着那德尔的眼神带着兴趣,仿佛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怕吗?我不怕,这是他们自找的。理查德暴露了改造人实验,组织恰好趁势,民众对联军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他们不会忍受进一步的压榨,这是最好时机。” 他忽然想到:“为什么说是叛变?” 那德尔抽了根烟,静静地审视他:“这件事在驻地早已经有风声,理查德公布改造人实验是联军的指意,因为他们需要寻找当年的改造人,而这件事的迫切程度,已经远超对于驻地叛乱的担心。” “你不如说他们已经不把民众当回事了。”莱恩懒懒地支着头看着。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那德尔眯了眯眼。 莱恩像是定住了,他没有回答,就安静地,垂着头看着外面。窗户被几块木板拦着,他就盯着右下角的空隙,那里时不时有晃动的阴影,他大概就能知道有多少人走过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那德尔的耐心似乎到了尽头,“我要怎么样,你才能想起来?你已经发现了你就是……为什么还不能串联起来?” 莱恩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这一声彻底激怒了那德尔,他沉重地喘气,手紧握成拳。那德尔又沉沉地笑了:“就算这样,你也注意到了,你的宝贝在偷偷向组织告密的事,是吧?” 莱恩还是沉默了一会,他动都没动过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把所有枪弹买卖都泄露出去了!那个组织已经彻底掌握了地下集市的动向,你们就是任人拿捏的老鼠!”那德尔大吼,他以为他疯了。 莱恩把酒罐放在桌子上,他穿着居家的灰色宽松的衣服,躺在软垫上。金色的发藏在了阳光里,紫色的眼睛像水洗过的宝石:“从他开始看军火的书籍,我就已经警觉了。” “而他给米切尔写信,也是在提醒我他可以用相同的方法给组织传信,他会在我睡着时去查阅组织的信件以了解动向,直到最后回归,步步在计算之中。”莱恩看着自己的手,“他没有隐瞒任何东西,只是我一直甘愿接受而已。但是,我的天使,真的希望他有一刻是完全属于我的。” “大概是容忍了太多作恶和黑暗,他也是从这泥沼里走出来的,所以我可以算是罪魁祸首,能有片刻垂青已是万幸。” 他从来没有迷乱,莱恩一直很清醒,他一直把对于他们关系的思索藏在心底,单数潜意识哪怕是他自己对感情也有所怀疑,而他从前一直以为一往无前的信仰就可以让一切阴暗隐藏。莱恩一直这样以为,直到亚伦说他要回到组织。 “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奢望。我们都是计算出来的生活,计算出来的成功和结果,所以对于发生的任何事,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莱恩撇了那德尔一眼,看上去他并没有因为这种同理而缓和多少。 “你一直知道?”那德尔怒不可遏了,“知道他迟早会离开,知道他一直在出卖你?你知道这次这种愚蠢的宽容会导致什么后果吗?你知道组织打算做什么吗?” “你知道?”莱恩挑眉,反问。 “我不知道!”确实,那德尔即便在地下集市里很有声望,但他在军队中的级别却不是很高,最多靠偷卖烟酒获得了一些声望,他甚至没有加入组织,即便加入了也无法参与高层决策,“相反,这才是值得警惕的。在昨天所有有关组织的消息都切断了,哪怕是内部的人也再没有传过消息来。他们在密谋什么,很可能今天就是彻底爆发的开始!” 莱恩做了个“停”的手势:“他们利用民众的力量,但是他们并不代表民众,我说过他们迟早会失败。” “我只是在挑明你的处境,地下集市是你唯一的后背,如果这时候再发生什么……”那德尔坐了回去,他翘着腿,淡淡地把烟抽完了。他看着莱恩,有些入迷:“宝贝,你总是冷静得令人心动,也愚蠢得令人心急。” 莱恩接了他一支烟,点火。那德尔看他不紧不慢地样子,忽然反应过来道:“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他听见了脚步声,是联军的那种皮靴的脚步声,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就破门而入,带着急躁冲了进来。亚伦,穿着板正的军衣,几乎是带着小跑地冲了上来,他第一眼看到那德尔时愣了一下,再看到埋在烟里的莱恩,似乎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跨过了那德尔,把莱恩抱了起来。 然后那德尔看到莱恩偷偷转头向他绽放了一个奇异的笑容。亚伦没注意,他的红发落了一些灰,脸上也被炮火熏灰了,他看上去是偷从战场上跑出来的:“莱恩,快走。到安全的地方去!该死的,你怎么会还在这里,这是谈判的时间吗!”莱恩异常笃定他最后一句是冲那德尔说的,因此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等等,亚伦。”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了,亲了亲他气坏了的天使,那德尔的表情看上去百味杂陈。 “木雕……”莱恩装出委屈的眼神,果然亚伦受不了了,他的语气立马温柔下来:“下次给你雕另一个。” 那德尔冷笑一声,莱恩带着警示味道说:“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继续,那德尔先生。” 他明白莱恩想说什么,亚伦会来救他,即便他从前背叛他,或者说不是背叛,他们只是有各自的路要走,但他还是会在战火纷飞的时候来救他。莱恩被亚伦牵着跑,他们穿过街道,那里没有一个人,肯定会有人对于废弃的屋子还能跑出人来表示惊讶,或许情况已经到了他的身份完全暴露的时候,但是,神啊,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奔跑在阳光下。 “亚伦……”莱恩带着笑意看向在前面跑着的人,他似乎对于他还能笑得出来这点很惊讶,以至于完全不想回应。 莱恩有些不舍了:“你是组织里的人。”亚伦僵了僵,继续牵着他跑。莱恩也没有挣开,他跟着他,感觉呼吸很畅快,“伤是因为上了战场,不过是枪口对着自己人的战场。理查德为什么要背叛,你们内部发生了很多事,对不对?诺顿在哪,你们……” 莱恩一口一个“你们”,亚伦的气息越来越乱,他忽然就说不出话来,觉得莱恩距离他很远很远,好像对方捅破了他们长久以来保持爱意和和平的界限,好像下一刻他会松开他的手走向相反的方向。于是莱恩感觉亚伦拽着他的手又紧了一点:“公布改造人信息……联军这么狗急跳墙,是因为组织也发现了改造人是谁,对不对?” 莱恩的脚步越来越慢,他似乎并不想跟着亚伦走下去,或者说继续演这场谁也蒙在鼓里的好好先生的戏码:“你要带我去组织里么,亚伦?”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他自己也听不清。但亚伦顿住了,他猛地停下脚步,过了半晌,才很沙哑地说:“组织那边有人保护,很安全……如果不愿意,你……可以走。” “是你么?是你保护我?”莱恩笑了,他毫不退让地逼问,明明知道答案,“一个筹码而已,一个民主的组织,怎么会允许军国□□产物的存在?等到你们胜利了,需不需要我帮忙鼓吹一下你们对于改造人的拯救?” “不要这样说……”亚伦低下头,他忽然转身,紧紧抓住莱恩的肩,“我们去别的地方躲一躲吧,莱恩,谁也找不到,然后等事情过去了,他们会以为你只是出逃了……” 莱恩静静地看着他,直接点破:“我是改造人,所以你觉得我们之间其实是联军的阴谋。”亚伦低着头不看他,但莱恩可以感受到那种爱意被剥离的绝望和悲伤,“那德尔也是,以为单凭操纵更改的记忆,我就可以忘却曾经的感情……”莱恩笑得很嘲讽,“在你们眼中改造人是什么,不配拥有自己的情感,是厨房的刀具,是手上的枪支,还是一个复读机?是所有情感都复刻在了芯片中,所有理智都由输入的数据决定?” 他看着亚伦,让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绿色的,美丽的眼睛:“如果我是改造人,你能接受吗?” ☆、第 18 章 亚伦沉默着,他的眼睛没有看向莱恩,他看上去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了,所有的震惊,悲伤都已经是过去式,他安静地站立,等待一个或许他早已不视之为恋人的人的审判。莱恩最后退了一步,他肩垮下去了:“为了贝利尔,为了身后的人,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莱恩就像喝醉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水池,一头栽进无边的痛苦和清醒里。亚伦带着悲哀注视着他:“不能,莱恩。我或许……无法接受……”他皱眉,“我很乱,这是不彻底的爱……我不喜欢机械地……” 莱恩摊手,他眼睛里盛开着一朵紫罗兰,被眼瞳映射的,破碎的花蕊。他看着他的爱人,曾经的爱人:“如果我是改造人,你不会爱我。”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亚伦,这是不配称之为爱的。或许我们没有思考过多,太冲动了。况且你属于组织,属于想要砍掉腐烂的树根,铲除阴暗的泥沼的那群人,但是我恰恰依靠它而生。从一开始……”莱恩说得很慢,“但我真的努力过,我尊重你的选择。”莱恩想到的是每一个亚伦偷听他谈判的时候,他翻阅他的文件,或者和诺顿私下传递情报的时候,他那个时候即便心如死灰,却依然无怨无悔地为组织服务着,莱恩从前不懂这种执着,现在想来亚伦或许比诺顿还要更加坚定。 包括最后彻底的背叛。 莱恩摇了摇头笑了,像是自嘲:“我已经好不容易从阁楼里爬出来了,不想再回去了。”他举起了枪,对着亚伦,“放我走……” “然后,我也放你走……”莱恩有些无奈,但依然温柔,“我放过你,亚伦。” 亚伦看着他,沉默着。莱恩明白他在组织的身份绝对不止一个小兵那么简单,从诺顿透露的细节来看,无论怎样他的回归都太过顺利了,回归不久后正常的新兵还有操练时间,纪律良好,而他手臂的伤口显然是战斗留下的。莱恩感叹自己十分清醒,还会这样缜密地,处处留心地推断,只是从前这些推断的答案都埋在心里罢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回归以前的生活里去了,在偌大的房子里每天接待不同目的的来客,那德尔那边需要雇佣几个不怎么吓人的保镖,毕竟改造人身份泄漏了,说不定以后都需要换一张脸。莱恩计算得很快,或许要搬家需要一些费用,可以去别的驻地,前提是他能够平安穿过战地的枪林弹雨。 “莱恩……”亚伦上前一步,莱恩拿着枪后退了一步,亚伦停了下来。 “我很爱你,天使。”莱恩放下枪,转身回去了,“最后一声了,我的天使。” 他的天使不是眼前穿着军装的人,莱恩也知道,当他决心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天使是在沙发上呼唤他的人,是美丽的,安静的,在书架旁专注的影子,是他曾经安宁的空气和呼吸。 亚伦没有开枪,也没有任何阻拦,他的天使,这个称呼还回来,莱恩意思是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看着自己的配枪发愣,四处都是硝烟的味道和枪声,他好像在战场上彻底丢失了他的爱人。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赶上来:“上尉,您找到改造人了吗?” 亚伦沉默了很久,他看着手中的枪:“没有,已经逃了。” 太干脆了,即便是那德尔也不禁这样认为,他还在慢慢品着剩下的酒,就看见莱恩匆匆进来。他路过时还礼貌似地冲他笑了笑,到房间将账目全部丢进火里。那德尔眯了眯眼,还是摇摇头。莱恩走出门,手里拿着个木雕:“快走吧,这里马上要被组织的人塞满了。” “你去哪里?”那德尔拿着衣服追上来。 莱恩走得很快,他笑了笑:“哪里有路去哪里。” 那德尔显然要走的是另一边,但他还是紧紧跟着他:“莱恩,你留了后手。否则不会如此轻松。” 莱恩坦荡道:“留了。” “我的枪支今晚会送到。” “明白。”莱恩吹了个口哨。 “……美人儿,你是不是在难过。” 莱恩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别跟着我。”他停下了脚步,大有那德尔不走他也不动的架势,“如果没有你子虚乌有的幻想或者令人嫌弃的咄咄逼人,我们或许会成为朋友。”莱恩耸了耸肩,“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个小朋友会很失望的。” “所有人,哪怕是驻地的人都知道你是那个改造人了。小改造人……”那德尔很喜欢这么叫,带着一些莫名的趣味。又好像他想这么叫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了契机,于是忍不住叫个不停,“该死的,莱恩,我永远不会认错。从前你在培养罐里也是叫莱恩,哪怕你的眼睛被你父亲换成了紫色,我也不会认错。” “回到我身边吧,小改造人。” 莱恩有些烦躁了,他转身冲那德尔:“这是我最后一次重复,我不是改造人。”他看他又要斥责,顿时觉得恶心,“我该走了,以后有机会继续交易。”他摆摆手走了。他知道那德尔不会强留,他一向自诩耐心的猎手,只会安静地等待猎物入网。如果强行将莱恩留下来,对他来说是值得鄙夷和掉价的事。 莱恩沿着地道走下去,这里定然是暴露了。他走到惯常的街头地点,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没有人想到他还敢回来这里。他走到一百号停下来,那里在往常应该和平时一样挂着一封信。但莱恩这次得考虑考虑把自己挂上去了。 改造人失踪了。而且奇迹般的,驻地的任何角落,所有地下通道都被翻出,原本的废弃房子快被军队的刺刀翻成了马蜂窝,没有任何士兵汇报莱恩的行踪,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还有人传他其实在军队里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改头换面藏在了军队中,这个说法让大家都人心惶惶,直到所有人检测后才罢休。组织和联军互相都觉得对方已经抓住了改造人,风声很紧,基本上到了一点风吹草动就是下一次战争的时候。 亚伦大部分时间很忙,他负责密码这一处,而传递信息的方法毕竟人类使用比较多。他花了一天时间来全部复盘曾经的知识,戴着上尉的军衔在情报部门。他也确实曾经犯下了大错,但是组织上宽容了他,并责令他将功补过。 他有时候会想莱恩,也确实想知道他到哪里去了。组织或者个人情感,他已经无法分清,但他告诉自己是前者。 亚伦有时候会把自己代入莱恩来寻找思路,但是没有,莱恩没有对任何人表示过度的亲近,他一开始就告诉他自己没有退路,有时候亚伦想知道他是不是死在了某处。但是回去再看屋子的时候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莱恩把木雕拿走了,会寻死的人何必费心拿这个木雕呢? 当初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没有见任何人,把自己关了三天。所以现在什么都不想,事实上也是一种心理的自我防御机制了。 亚伦漫无目的地写写画画,试图找到破解密报的新思路。说实话,机器人把控所有人工智能,人类却被压榨到不得不使用最原始简单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这个社会的食物链被新出现的一级颠倒了过来,而事实上人类也可以说是自然界一种变异的个体,这原来是他用来安慰自己是个异类的思考,如今却让他渐渐觉得改造人和人类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分别。 但组织上说改造人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是联军黑暗的发明,是一举一动都受到牵制的机器,他是民主的对立面。 亚伦没有想这么多,他想的是他有整整七天没有见到莱恩了。如果没有意外,今天又是他们难得的再见面的日子。诺顿会为他们把风,他要在晚上带着喜悦和期待,去扑进温暖的怀抱和无边的温柔中。莱恩会撩拨他的头发,询问一些近况。 可是现在那里已经成为了废墟,莱恩珍爱的,整洁干净的一切都被灰雾笼罩,书柜上的书被扔进了火堆,软垫被埋在了杂物里,所有抽屉都被粗暴地拉开,所有人称呼他为“联军的产品、不幸的可怜虫、喝血的资本家”,亚伦大部分时间会叫他们闭嘴,但这样说的人实在太多了。 所以他渐渐理解,为什么莱恩会拒绝进入组织。 亚伦在组织里依然不怎么受欢迎,一来是他从前犯下的错误,二来依然是他的性格。但联军里很乱,组织里也延续了这样的风气。不断有士兵来找他,亚伦看着他们试探地靠近,但他们看着他的时候亚伦看到的是莱恩,他们触碰他的时候亚伦想喊的也是莱恩。 于是亚伦拒绝了,他依稀听到了“□□”,“贱货”这样的话,知道自己的过去或许已经被流传开,但他不想理会。 约克也来找他,想重修旧好的意思太明显。他觉得亚伦依旧是从前无条件顺从他的懦弱的傻瓜,但是亚伦也拒绝了。约克看上去很难以置信并且愤怒:“你不会还在想着那个机器人吧?”他的语调很尖,“可怜的亚伦上尉被一个只会迎合他的机器蒙了心,哈!你可以找一只狗,那是差不多的,可悲的上尉!从前就听说你被无数人上过,也没想过会被机器人上吧!” 亚伦见惯了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只是把怒火压了下去:“太低级了,约克。” 约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又骂了几句才离去。 约克告诉他莱恩不过是不过是联军的旗子,从前组织告诉他莱恩是地下集市所有罪恶的罪魁祸首,是驻地人民苦难的一部分源头。所以他才能在开始时毫不犹豫地传递信息,冒着风险去寻找关键资料。 但后来的确逐渐于心不忍,他发现莱恩好像和所有人说的不一样,他做事很细致,很努力地支撑贝利尔,纵然是个改造人,亚伦也无法在一切都是联军操纵的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 亚伦发现自己在知道他是个改造人之后,还是忘不了他。 理查德落到了组织手里,可笑的是哦,现在要用落到这个词了。联军的确都是一群吃人的魔鬼,理查德对于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透露那条改造人信息来打乱组织的阵脚。据说莱恩是改造人的信息也是理查德透露的,他说他曾经见过改造人,明白他们身上的一些特征。 什么特征?他没有说。但是当贝利尔的姓氏被翻出来后,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很快被放弃了,因为他全然不能提供其他有用的信息。在一次交战的撤退中他被遗弃了,诺顿逮捕了他,据说到现在还在他的手下看管。亚伦去看望了一次,理查德被打得血肉模糊,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诺顿对于叛徒从来都是铁血手腕,或许是他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亚伦纵然上过战场也不免觉得作呕。 ☆、第 19 章 理查德睁开了他的眼睛,那双一向干净,清亮的眼睛,仿佛还是路过时会礼貌问好的那个青年。他静静地看了亚伦一会,因为他现在很难说出话来。 诺顿在旁边守着,他有些不耐:“行了,够了,亚伦。虽然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口吐恶语,但是别被他迷惑了,这人狡猾得很。” 理查德似乎被他逗笑了,眉眼都弯弯的,像月牙。诺顿的铁鞭毫不迟疑地抽了下去,于是理查德痛哼一声,垂头收敛了表情。 但是亚伦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在暗示他来看他,又或者说穿达他知道些什么的讯息。指尖扣在铁链上是最简单的摩斯密码,但是诺顿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知识,联军教育系统的缺口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理查德张嘴,他似乎在说些什么。诺顿阻止了亚伦凑前去听,但是理查德纵使声音破碎,拉扯着声带,吐字也十分清晰:“我爱死你了,诺顿。” 话音刚落,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给满是血迹和上翻皮肉的身体多添了一道伤痕。诺顿这次用力更重了,理查德咳了一口血。他似乎觉得无趣,就没有再挑逗了。 诺顿第二次不在,亚伦来了。理查德看了他一眼,这次要比上次还很多,虽然嘴边还有血迹,但他已经能完整地说出话来了:“他去哪里?” 亚伦觉得他问的或许是诺顿:“第五军区,应该是在前线。”那也是边境,如果机器人在这时发动进攻,这会是最危险的地方。但诺顿不怕,他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理查德沉默了一下,他似乎在沉思诺顿会不会就此死在战场,亚伦觉得换一个更为温和的审讯员对他或许会好很多。但理查德咳了两声就进入正题:“改造人有一个特征,就是他可以改变对方眼中自己的相貌,至少是利用光影……这个我不是很了解,扭曲原貌。虽然还没有到完全认不出,但是第一眼是无法发现他是谁。” “这是在为我们找到他……提供线索吗?”亚伦不是很确定,“你可以找诺顿说说,或许他会放过你。” 理查德说话很费劲,他没说一句必须提足了气,因此有些他觉得不必回答的问题就略去了:“但是我……查阅当年的实验,所有改造人都确确实实改变了相貌……” 亚伦点了点头:“贝利尔家族的确参与其中了。” “不……”理查德喘了一口气,让莱恩有一种他下一秒就要崩塌碎裂的感觉,“相貌改变是发生在试验品参与改造后的应用阶段,也是在那个阶段试验室发生大火,所有改造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联军损失惨重,隐瞒了所有关于试验的消息……甚至对着内部。”他停了一下。 “改变后的火灾?”亚伦看到理查德虚弱地点头。 “联军清点时发现少了人,同年驻地很多家庭遭遇同样的火灾。”理查德不紧不慢地叙述,把一个尘封多年的事一点点揭开,“我找到他们的纠察记录,里面包括了贝利尔。” “知情者……”亚伦有些说不出话来。 理查德的声音很嘶哑,说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而我……咳,向上投递嫌疑人后反馈的莱恩的照片,是他幼年时的……和现在……” 亚伦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腔,他几乎想捂住理查德的嘴,碧绿的眼睛里被绝望填满。和现在什么?不要是一模一样,如果一模一样,证明莱恩的相貌并没有发生改变,证明他其实……并没有参与那场试验,也并不是……改造人。 最后理查德说:“还记得安德烈·贝利尔吗?我并没有在从军的档案里找到他的任何信息。” “不……” 亚伦要站不住了,他扶着墙,缓缓坐了下来。莱恩,莱恩,莱恩……金色的头发,永远骄傲而又美丽的贝利尔家的狮子,会在夜晚用紫罗兰一样的眼眸凝视他的人,会向他说爱,会告诉他怎么活下去的人。 就这样被他亲手推离了身边。 理查德不再说话,亚伦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是亚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那个被铁链束缚住的人牢牢地盯着他,似乎在无声地催促。再晚一点,就要赶不上了。 将他追回来吧,亚伦。 理查德有些累,外面炮声激烈,把手腕里藏的铁丝一点点拔出可不好受。他看着皮肉翻出,最后一片血肉溅出,他终于完整地抽出。 理查德有些想哼歌,但是嗓子或许已经彻底废了。于是他闭了眼,想先休息一会。 让他短暂的,忙碌困苦的生命得到那么一点神赐的安歇。 “莱恩……”亚伦拼命地跑,他穿过废墟,穿过枪声,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亚伦上尉漫无目的,像一个游魂一样游荡。不知是不是神的旨意,他穿过树林,穿过别人的家门,他忽然停了。 眼前郁郁葱葱,遮掩住了房门,但是一些散乱的脚印把枝叶折断了。他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破旧不堪,抬头依旧是二楼的走廊,中间是莱恩的房间,他平常这个时候会回来,会在房间里整理一天的行程。 他过去就是从门缝里可以隐隐窥见光亮,猜想或许是莱恩回来了。 现在他看到的是满地的纸屑,亚伦曾经看到的圈点的军火的书籍撕得只剩下封面。沙发被刀刺穿了,厨房里的刀具什么的或许被带走了,仅仅用了一天时间这里变成了废墟,就像他们的曾经。 亚伦坐了下来,他在大厅的地板上,这里已经没有地毯了,莱恩钟爱的地毯被拖走,或许在回收,或许被贪婪的人卷走。 他才发现这里不仅是“莱恩的家”的代名词,还是他向往过的安逸的生活,是他雕刻下来的希望。无论他是不是一个改造人,都无可否认地带给他最好的记忆。 或许在他安静地等他回来,在电力短缺时想办法生火,在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书,在他专心致志地做那块木雕时,他就该知道。 他有多爱他。 炮弹要用尽了,克莱尔中士大喊,第五军区即将要弹尽粮绝,但联军还没有停止攻势。诺顿忽然明白了他在这里的意义,第五军区实际上是一个掩护,他们的重点一直在第三区,但第五军区因为在边境而显得地理意义更大。而诺顿向来喜欢强攻而非防守,他会集中火力牵制到最后一刻,“没有人比他更能坚守到死亡”布鲁斯上尉这样夸赞。 周围是一片平地,却正因为如此,他们丧失了防守的所有优势。组织在这里的所有兵力集结,他们没有任何退路。 诺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周围有血腥味,有草地的泥土味,有动物被炸到树枝上的残枝,有只剩一口气的人最后的喘息。 他仰头,阳光刺破烟雾,划过他金黄的头发。诺兰上校,诺兰上校,他好像活在这个名字的阴影里。诺顿从三岁时就自己做了把剑玩,诺兰笑他不会做剑鞘,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收剑。 当对岸的枪声响起,诺顿大吼了一声,领着身后所有人冲入了敌阵之中。 “枪弹用完了!”有人大喊。 “为了公平,为了和平!”诺顿大喊,他依然在最前面冲锋,像跃动的火焰,鸣起的号角。他身上已经中了几弹,该死的,联军那帮家伙对自己人下手从不留情。不断有人在他的身边倒下。诺顿完全不在意地向前冲。 年幼时母亲告诉他父亲的事,还有联军特种兵高高在上的嘴脸。一开始他就拒绝了特种兵的征收,自愿接受三年后的第二轮招兵。他受的伤常常是最多的,但是从未要过任何功勋。在阳光下的人用不会接受黑暗的引诱,诺顿无法掌握这个组织未来的走向,也无法保证会击败联军。 他只能做到问心无愧,活得漂亮。 出血量太大了,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诺顿看见枪口对准了自己,他想这次他似乎没有闪躲的力气了。 已经结束了,诺顿这样说。但下一刻,他看见一颗子弹精准地打破那人的头颅,就像西瓜的汁水那样破裂,他听到轻轻的一声,淹埋在皮肉组织里。却像他无数次在战场上听到的一样。 那是一颗子弹。 “有枪运来了!”士兵开始欢呼,就像触碰到开关,气势如潮水一般涨起。诺顿听到了祷告,听到了“神灵的恩赐”。不断有子弹从身后射出,面前的敌人一一倒下。诺顿难以置信地向后看去,一挺挺机关枪在草丛中钻出,还有握着手枪的其他士兵接替从前倒下的那些。 诺顿懵懂,只能跟随着之前那些人匍匐在一旁,布鲁斯嘴里叼了一根烟,他得意洋洋地指挥着。 等到击退了联军,组织的人驻扎在这里,他依然在想,这些武器究竟是哪里来的。 晚上是庆功,这里是边境,不能太放肆,于是按照往常惯例的篝火不燃了,只是喝了些军队中流通的黑酒,但也不能太多,因为明天还有战斗。 布鲁斯坐在了诺顿旁边,他得接着轮番的劝酒,全身都是酒气。他说他的祖辈从前来自另一个半球,“那里离太阳他妈的太近了”,所以皮肤比较黑。没有人因此看不起他,因为他单挑能打败所有人,这里的人拼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和诺顿一样能打,最后升到了上尉。军队里的人大多数也不敢惹他,叫他疯狗上尉。 诺顿从前和他是战友,但分了级以后就更少往来了。布鲁斯大叫“喝酒”,坐在了他身边。 “老实说,我挺佩服你的。”布鲁斯在他面前晃了晃酒瓶,被诺顿拒绝了,“从前以为你和他们一样只是小白脸,没想到这么拼命。”他打了个酒嗝。 “这批枪是哪里运来的?”诺顿坐在石头上,他宁可回去再庆功,这里太黑了,随时会有危险。 “这就是神的眷顾了。”布鲁斯似乎很有精神,“那时候我在三区接到五区军火紧缺的消息,想着我们也抽不开身,这信息大约是叫我们去替你们收尸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又有士兵发现了军火,才发现有人偷偷交易,我立马调了兵去拦下来,这才赶到你们这里。” 诺顿疑惑了一瞬,战乱时期也是私下交易的猖獗时期,但像这样大量的贩卖仍然少见。他猛然想起什么,脸色白了下来。 “组织那帮混蛋都放弃你了,最后只有我带人找你。”布鲁斯看诺顿有些心不在焉,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该死的,还用我说出来么?” 诺顿站了起来:“该回去了,组织自有他的安排。” 布鲁斯一把将他扯回去,看起来醉得很凶:“他妈的,他们巴不得你去送死,还好我来了。”他将诺顿压住,“该死,差点你就死了。” “放开我,布鲁斯。”诺顿挣扎着想掀开他,但这个醉酒的人力气太大了,他不舒服地磨蹭着诺顿,“该死的,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 “不都是一样的……哼,宝贝……”布鲁斯的嘴吻过他的脸,他的手不安分地探了下去摸索,“真不错啊,宝贝……难怪要藏起来……” “该死的……”诺顿为没来由的侵犯感到愤怒,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滚开!”他用脚狠踹了他的腹部,布鲁斯显然吃痛,他脸色一沉,用了擒拿的招式,将诺顿按在了地上,又开始扯他的裤子:“用你自己来报答我,诺顿。” “滚!”诺顿的耐性已经到了顶点,他想或许一拳可以解决这个局面,或者说两拳,他觉得布鲁斯就是得了失心疯。如果是旁人这么做,他早抽枪了。 草丛里传来一阵声响,他们同时抬起头来,来人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看起来不像受了枪伤,倒像是剥了皮似的。他似乎察觉到了地上有人,慢慢举起了双手,有些惊讶地说:“好像逃错方向了。” ☆、第 20 章 趁布鲁斯愣神,诺顿一脚蹬开了他。诺顿上前把来人扑在地上摁住了,转头超布鲁斯说:“把这个逃犯铐回去,我什么也不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布鲁斯上尉。” 理查德轻轻叹了一声:“又见面了,真是冤家路窄啊,诺顿。” “诺顿先生。”理查德看着诺顿把自己铐在了墙上,“您可以别这么费劲,或者发发善心,绑松一点,这样明天你们全军覆没的时候我还有逃跑的余地。” “闭嘴!”诺顿冲他吼,他本来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不然我挖了你的眼睛。” “但是您没有这样做过。”理查德满脸都是血污,没说一句话就有血滴落到他的嘴里,“但是我的嗓子可能过了今天就没用了,跟您说说话也好。” 言下之意是过了今晚嗓子就没用了,这些我最后能出口的话您还是听听吧。理查德果然看到诺顿皱了皱眉,坐到一旁:“三句。” 理查德笑了笑,看上去在说诺顿先生真是大善人,但他显然很珍惜自己说话的机会。“您和您的父亲一样好。”他看到诺顿听完就想跳起来打他,但他忍住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理查德说了句“这实在不如您的父亲”一样。他只是听不得这种比较,无论是好是坏。 诺顿站了起来,似乎等他说完就马上走人。理查德接着说:“还是离这种狗屁组织远一点的好。” 诺顿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毕竟是临别赠言,理查德这回想了很久。久到诺顿有些不耐烦了,在原地踱步等他:“该死,你到底说不说。我该回去了。” 理查德笑了,他的笑终于有点虚弱的意味。从前他给人的形象一贯是呆板和彬彬有礼,但从审讯他开始诺顿就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肆意,洒脱,好像剥下了一层皮,又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 他或许不会明白,因为理查德也自以为和诺兰有牵绊,这些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的联系是理查德一直怀着偷来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的。现在好像他们之间只剩下一层联系了,就是普通的士兵和叛徒之间的联系。 诺顿莫名觉得烦躁:“我走了。” 理查德的声音像是支撑不住了一样垮下来,十分沙哑:“平安归来,诺顿。” 诺顿觉得意外的安静,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布鲁斯因为羞耻难当先回了三区,剩下的军火的确够他们支撑,但组织的命令是向前扩张,否则无法转移联军的视线。 别无选择,诺顿只能向前。 所有的士兵在缓缓移动,可是没有看到人,即便到了刚刚划定的停火线也没有任何联军的身影。他们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那里原来是个防守的哨岗,电网铺陈,足足二十米的围墙,还有排查检测的仪器。但现在门向他们敞开,外面森林清爽的风朝里面吹来,送来了鸟鸣和鲜花的芬芳。树林里静静的,只有风有时吹落几片树叶。 这样和谐的场景,却带着死亡的意味。 联军疯了……这是诺顿唯一能想到的。 打开一部分阻隔,让机器人可以随意进出。两小时前出去的士兵没有发现,证明这扇门是在两小时之间打开,而机器人联邦可以在半小时内检索出全球人类驻地的防守漏洞并制定精确的攻击方案。 他听到了枪声,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子弹就如雨点一般射穿他们的身体,或者在他们体内炸出火花。诺顿听到了哀嚎声,但是他们甚至无法瞄准敌人。机器人密集如雨点一般涌进来,很多诺顿从未见过的,甚至散发出麻痹神经的毒气。 也许组织从未计算过驻地有多少人,为了保护整个体制而牺牲几千个人的驻地,没有将领会犹豫作出决定。 他们以五区作为开端,亲手拉开人类大屠杀的序幕。 诺顿来不及反应便被淹没在后撤的士兵当中,他们有一些皮肤开始溃烂,有些眼睛被射穿,只剩下一个空洞,有一些在逃命过程中被机器人劈成了两半。死亡只在一瞬间,机器人毫不停歇地进攻,他们也有些伤亡,但是不足为计,铁皮碾过人类的躯体。 “没有坦克,和这些怪物打什么!”有人高声大喊。 可是他们能撤吗?他们身后是联军已经放弃的人,也有一生没见过战争的妇女,有做麦芽糖的老人,有好不容易安歇下来的退役军人,他们或许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门窗后,告诉他们很快就过去了,明天太阳又将升起。 就像从前战争来临时诺兰轻轻抱着他,讲一些自己编的没头没尾的故事,或者说儿子,外面在下雨。 拙劣的,温柔的,让所有人都安心下来的谎言。 “找人去关门。”诺顿咬了咬牙,“列文,你去。我们留下来拖着。” “诺顿,就算门关了,还是有很多进了驻地里。”有人推了一把列文,有些忧心地说。 诺顿笑了:“那就留给别的区的那些家伙,不然做什么士兵。” 他冲在前面,带着他们剩下的这些人,他甚至没有清点人数。哪怕最后只有一两个人,他也会冲到最后。子弹的痛感太密了,诺顿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觉得全身都要碎裂了,但他一直冲在最前。这已经不是反抗被统治的战争了,而是真正肩负了几百条人命。 哪怕他摔倒了,也会向前面举起枪支。 诺顿生来就是军人,军人以死为生,向死而生。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了,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弹,或许可以抢救一下。机器人踏过他们的尸体走进了驻地,列文的头颅被从原来的哨岗上扔下,门还是没能完全关上。不过好在,电网已经重新拦起了。 有个机器人走进,它或许是改进过的不知多少代版本,诺顿看见它白色的头盔样的东西转了转,明白它是在检索心跳。一个机器人检索一块区域,躲过了他或许就能活,可看上去他的运气不是很好。诺顿看着它举起手中的刀,觉得自己的一生或许就这样结束了。 他看到刀劈下,但是机器人的头盔也落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红色蓝色的线路。一个人拦在他面前,刀砍进他的腹部。 诺顿愣愣地,他看着干枯的,茶色的头发,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理查德捂着腹部,有些无奈地把他身边的一块墙的碎片搬起:“说了要平安归来啊,诺顿先生。” “你来了。”诺顿有些喜悦,“我得去和组织汇报这件事,联军就是一帮禽兽!” 理查德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淡漠:“你去。” 诺顿想扶他起来:“我们一起回去。这样也是一件功劳,或许组织会宽恕你的过错。” 理查德摇了摇头,他冲诺顿笑了笑:“我休息一下,你先走吧。” 诺顿想背着他,终于发现了不对,理查德斜斜躺着,但诺顿还是看到了一道很长的伤口从他的腹部一直蔓延到背部。理查德的嘴唇发白,眼神也逐渐涣散,但片刻他的脸色又有些红润,让他好歹能够睁眼看着诺顿。 “不……”诺顿看着伤口的血汩汩流淌,他想撕衣服上的布条来堵住,被理查德按住了手:“你帮我……”他听起来像是在撕扯他的声带说话,“给我爱的人传信。” 诺顿停了一下,他仍然在努力撕扯布条,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样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人的声音在颤抖,差点连话都说不出口:“哪个爱人,是那个狗娘养的举报的还是之前的……” 理查德笑了,他应当是出了幻觉,看到了他的爱人,诺顿这样想。他虚弱的,声音就像飞虫的翅膀拍打时一样微弱:“我的……太阳,我的希望。” “他是谁?”诺顿嘶吼,“他是谁!”理查德似乎在看他,又似乎越过了他,好像从前他们无数次对视那样,总是诺顿发现理查德在看他,然后对方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就像蜻蜓略过水面。 理查德再也说不出话来,但诺顿看到了眼泪,有些委屈,不理解,他苍白的脸,无力垂下的手指都在告诉诺顿他已经要奔向他的光亮,好像到最后一刻所有隐藏的秘密都暴露出来,即便他依然没有换回一个应答。 “嘿,诺顿。”这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理查德在他面前走过,他穿着新兵的衣服,显得有些瘦弱。诺顿扬了扬眉,向他点点头,金色的碎发在空中扬起。比诺兰还要张狂,带着十几年来不变的坚韧和意气。 像太阳,像希望。 “诺顿,你得反省反省自己。”过于熟悉的声音响起,诺顿惊诧地抬头,来人看着他乌黑的脸大笑,门已经在身后彻底关上,紫色的眼睛是促狭的笑意,“怎么这么狼狈不堪?”诺顿迷茫地睁大眼,看着他们把理查德运上坦克,那人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熟悉在于他飞扬自信的神采,陌生在于他站在遍地残肢上残忍的笑意。 “不过我也没比你好多少。”他身上有伤,诺顿注意到了,有些子弹擦破了他的皮肤,他的右臂绑着纱布。莱恩把诺顿从地上托起来,略带嫌弃地搬到了坦克里。 “其他驻地的援军。”莱恩眨眨眼,“不是我传递的信息,但确实是驻地传出来的。” 诺顿没有理他,有些呆楞地指着躺在担架上的理查德:“他能好吗?” 莱恩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耸了耸肩:“可是他挖了我的军火。” “是布鲁斯!”诺顿急忙说。 莱恩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他引导,布鲁斯这个蠢货能发现我们的交易?”他似乎有点想笑,“还以为他要把军火用在哪里?原来是给你送啊,诺顿。” 诺顿沉默了,他用手捂住他的眼睛。理查德浑身都是伤,关押他的地方到这里大约有几千米,他难以想象这样的人能穿越炮火最密集的三区和二区,最后穿过满是地雷的丛林,到达五区。他想起那天晚上理查德身上的伤就已经很重了,但他仍努力和他说话。 过了很久,诺顿都没勇气再看他一眼,事实上,诺顿再不能看他一眼。 莱恩到了较为安全的一区就将他放下了:“这里医疗队比较多。” “你会留下来吗……”诺顿抬头问,“亚……” 莱恩摇头:“我指路后就得回去,有缘再会,诺顿。” 诺顿觉得已经渐渐无法认出莱恩了,他有时像从前的他,有时又显得十分陌生。但那双紫色的眼睛没有变,是漂亮的,纯澈的眼睛。他去医疗队取出了身上的子弹,那个医疗兵告诉他需要静养,但他还是申请去了一区曾经的废弃的房子里静养。这里尽管门窗都碎裂了,但好歹曾经有多繁荣热闹他也见过,他可以躺在想象灯红酒绿的样子,想象偶尔理查德会和他一起出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怕他说错话,他其实不能喝酒,还要东躲西藏避开别劝酒。 其实后来诺顿见过他喝酒,在无关紧要的士兵集聚的时候,说一些没有任何人能听懂的话。 ☆、第 21 章 诺顿听到了房间里的声音,他走路有些吃力,但仍然警觉地上了楼,他看见亚伦在地板上,在那个曾经的客房里。亚伦听到他的脚步声一下就坐起来,看到是他后又坐了下去,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 “我……”诺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看见他了。” 果然,亚伦听到后立马转过头来。他紧紧盯着诺顿,想说些什么,但已经太久没有开口,嗓音都有些沙哑:“人……呢?” “走了。”诺顿说完这句话就看见亚伦低下头去,但他还是从地上站起来,想快步走,但因为腿麻了摔了一跤,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向外跑。诺顿有些不忍心:“亚伦,他或许不太想……组织截获了军火,如果驻地的人有损伤……” 亚伦站住了,诺顿看到他的肩膀在颤动。但亚伦还是走出去了,他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换洗了,身上有浓烈而刺鼻的酒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将信息传递出去,诺顿不得不佩服。亚伦走了很久,他跑了很久,不知在哪里,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和一架坦克擦肩,他迷惑地看着灰色的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也不知道心里的感受。酒精的量太大了,他想,已经麻痹了他自己。 亚伦蹲了下来,忍不住哭出声来。 坦克停了下来。亚伦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抬头。里面的人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亚伦也没有让路的念头。他拦在前面,过了一会,里面的人似乎有些无奈了,他看到一个人从顶端出来了,他站着,面无表情地俯视亚伦,声音轻柔:“让一下好么?” “莱……”他才发现自己很难说出话,莱恩的紫色眼睛没有一丝情感,他转头似乎要下去,亚伦才忍不住叫出来,“等……” “亚伦。”他的声音很无奈,就是如之前一般宠溺的无奈此刻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手脚冰凉,无力反抗,“很感谢你对驻地的帮助。”亚伦站了起来,他看着莱恩,眼睛红了,“遵照联军的援助规定,这里将不会有地下集市了。”莱恩耸耸肩,笑得轻松,“贝利尔家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再见,亚伦。”莱恩最后说,他的眼里似乎有些悲伤。 “不,求求你……”亚伦跌跌撞撞地想走上前,莱恩已经回到车里,坦克慢慢起行。 亚伦试着去追,酒精的作用上来了,他觉得脑袋像炸开了一样。亚伦认不清方向,他时不时摔一跤,但是很快爬起来继续追,追到视野里只有空荡荡的街道,“行了,亚伦”,有人喊住他。但亚伦不能停,因为他在追赶他的爱人,要是停下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要是停下…… 亚伦向前方伸出手,他究竟站着还是伏在地上已经分不清了。 其他驻地来救援了联军,他们显然低估了机器人的威力,纵然是先前放进来的一小部分,也足够转化形体,在任何地方发动大规模的攻击。联军没有料到这点,原来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了。驻地的人都被怀疑是机器人化形,被集中赶到一处。亚伦看到了爱丽,看到了查尔斯,看到了梅利亚,看到了一对扶着手的老夫妻,看到了曾经奔跑欢笑的孩子。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莱恩需要每个人都准备武器,但很显然已经晚了。 那德尔憔悴了很多,他的目光更阴毒了,牢牢锁住了亚伦。亚伦觉得很不舒服,避开了他的审视。他听说那德尔也找了莱恩很久,后来不知为何放弃了。再后来听说的是那德尔手下的人损失了很多。 查尔斯看了那德尔一眼,他忽然指着亚伦大声说些什么,他身边的士兵看了亚伦一眼,看上去有些尴尬。 指指点点的人更多了,亚伦刚醒了酒,他走近:“快,亚伦上尉!快跟他们说说!”查尔斯大笑,“你是怎么在我身下狗一样讨好我,怎么欲求不满地大叫。怎么要求我为你的脖子戴上锁链从后面上你……” 莱恩不在这里,那德尔自然是势力最大的,他只需要听从那德尔的命令就好了。 亚伦气得发抖,但很显然他需要强调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不反抗,因为你们的亚伦上尉于心有愧,他怕死,怕见到被他害死的几十条性命!” 亚伦双眼发红,他冲上去想打他,但是被拦了下来。 显然这些人很多是从前不知道内情的,他们沉默地,严肃地审视他,甚至是刚才审问的士兵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有些人还窃窃私语,说要在军队里来一场排查和整顿。也有人说不要相信查尔斯,说不准他就是机器人变的。 质疑声越来越大,查尔斯觉得不妙,想跑出去。但他愚蠢的脑袋没有想明白到底什么对他才是最可怕的,亚伦听到一声枪响和倒地的声音。亚伦看着查尔斯跑向了那德尔的方向,但那德尔没有任何表示,相反,他狠狠盯着他,露出了笑容。 “亚伦上尉。”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依照纪律进行排查。” 因为一个人看似污蔑的发言便要进行排查,亚伦知道这种排查,他需要人在牢笼里,三天不进食不喝水,直到排查结果出来。很显然组织仍然不信任他,查尔斯不过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助力罢了。 亚伦忽然觉得灰心,他或许根本就不该回来,从回到军队的第一天,莫民奇妙的排挤和敌意从未减少。但他又必须回来,因为他的肩上确实担负着人命。 他有些累了,不知道这个重量他应该承担到什么时候,但莱恩走后,他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饿了三天,嘴唇干裂,囚笼四周都是一片黑暗,亚伦觉得他可能会死在这里,酒精退去了,但他开始高烧,从第二天开始,亚伦想呕吐,但是肚子里空空如也,他只能吐出一些水,或许是胃酸。眼前是漩涡,要将他的大脑一起搅进去。亚伦四肢脱力,只能喊莱恩的名字,他最后实在没有力气,连名字也喊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亚伦流泪,他不知自己狼狈成了什么样子,就和从前父亲打了他一棍子把他关在黑屋子里。他又疼又怕,只能尽可能地缩在一个角落。这样能让自己环绕住,更安全。 现在这里没有角落,他只能想象他在莱恩的怀抱里。“我的天使”,“我的天使”,一直从未停歇的呢喃。 诺顿去接人的时候很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人,亚伦这几天的挨饿加上前些天醉酒,诺顿相信亚伦醉酒那几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他已经瘦得脱形,眼神涣散了。诺顿把他接回军中,感觉到他的骨头已经有些咯人,亚伦说不出话来,一直沉默着,诺顿说需不需要去找莱恩,他也不回应。 只有在安置的时候他坚持留在了废弃的屋子,诺顿看着空空的床板发愁,亚伦指了指地下室,那里有个弃用很久的独特的软垫。 等到亚伦陷在软垫里,他就一直呆在那里不出来,诺顿开始带了些药,然后送了几天餐饭,亚伦动了几口,就呆呆看着天空。 直到有天诺顿看他状态更好了,就告诉他当年的事,说当初并不是消息传递错了,而是本身指挥失误,是由总司令发出的命令,因此没有人敢去质疑。诺顿停了一下:“是莱恩和联军的交易之一,他要求查阅当年的档案。” 亚伦猛地咳了一声,他缩在垫子里,剧烈地咳嗽,咳出了眼泪来。他嘶哑地,带着哭腔说:“莱恩,莱恩……” 他不停地喊他的名字,悲伤地,后悔地,悲泣着喊他的名字。 诺顿之后去看他的时候,亚伦吃得多了一些,但依然很少:“西边五区还在排查,机器人当初进来的至少有一百个,现在只找到二十三个。”诺顿摇了摇头,“我的伤快养好了。会让人来照顾你。” 亚伦用眼神和他告别,因为诺顿的意思是他马上就要去西边了。但他还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养伤还需要几天。 诺顿耸耸肩:“没办法,我的爱人在五区。”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他啊,就喜欢往危险的地方冲。” 亚伦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能逐渐说出完整的话来:“祝你们幸福,诺顿。” “谢谢。”诺顿朝他扬了扬军帽,消失在了门外的阳光中。 亚伦静静地看着天,若说之前他还有人可以说话,那么现在寂静涌了上来,和压在心里的所有情绪一起翻涌,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亚伦猛地睁眼,看见那德尔近乎疯狂的眼,他狠狠掐着他的脖子,要将他杀死在这里。 “他杀了他,我杀了你,我们扯平。”那德尔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亚伦感觉他的指甲压进去的地方在渗血,但他无法动弹,多天少进食已经让他的身体状态近乎虚脱了。 “谁……”亚伦的声音骤然收住,那德尔加大了力道,他的眼前开始模糊。 “我要让你惨死在这里,让他尝尝这种痛苦。”那德尔抽出一把刀,亚伦想让他不要白费力气了,莱恩已经不会因为他而悲伤了。 他看到那德尔的动作猛地顿住,亚伦听到一声清脆的钢管的响声。亚伦想睁大眼睛看清楚,但那人用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莱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方停了几秒,看那德尔要挣扎着醒了,又反手补了一棍,这回亚伦看清了他紫色的眼睛,正皱着眉看着他。 “莱恩……”亚伦想起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于是又摔了回去。莱恩叹了一声扔了钢管,抱起亚伦。亚伦抓住他就像抓住一根浮木,死死抱住不放开,他小声地,自认为丢脸地抽泣。一遍遍喊着莱恩,莱恩只能拍着他的背,尽量安抚。 “怎么这么瘦。”莱恩抱着他转身,“走吧,这里不安全。” 亚伦感觉自己是又高烧了,眼前出现了幻觉,但莱恩身上的温度是真实的。他手脚并用地缠住他,莱恩招架不住,弹了弹他的额头:“走吧,这里不安全。” 亚伦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要他走,他又拼命摇头,贴在了莱恩身上。莱恩说还要和那德尔处理一些事,亚伦才慢慢地放开他,亚伦空洞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德尔,慢慢地走开了。 莱恩看着那德尔清醒过来,他看到莱恩,双目赤红,又想扑上来。莱恩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清醒点,不要像疯狗一样,那德尔。” “你害死了他!”那德尔大吼,他拿着莱恩扔下的钢管冲了上来,“你让他被撕碎了!” 莱恩硬生生接下一棍,他觉得自己很可能骨折了:“是谁害死了他?那德尔,可不是我要放他直接去面对那些机器人的。” “如果不是你。”那德尔红着眼,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你不早点说明真相,不让他直接和我说,我怎么会错过他?” 莱恩退了一步:“关乎贝利尔家的利益,安德烈和我都不会让步。你的威胁性太大……” “狗屁!”那德尔抽出刀来。 “疯子!”莱恩皱眉退了一步,“如果你出现不是和联军一起,安德烈或许会相信你。但是你一直站在联军这边……”他躲过了劈来的一刀,“那为了安德烈的安全,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死在你面前!”那德尔爆发出了一声莱恩从未听过的,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悲泣。 莱恩看着他的刀砍下来:“他是为你死的,那德尔。”那把刀在这句话后停住了,莱恩也停住了,因为亚伦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拦在了他面前,用病弱的瘦削的身体支撑着,他看着那把刀,声音很虚弱:“不能伤害莱恩。” 那德尔捂住了脸,他像发狂的野兽捶打地面。他揪住自己的头发,像一个疯子一样扯了下来,露出头皮。发出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亚伦仍站着,但是他显然还没有适应长时间站立,他的腿在颤抖,莱恩扶住了他:“你怎么还没走?”看到亚伦近乎无神的绿色的眼睛,他又摇头,“一起走吧。” 听到这句话,亚伦才开始慢慢挪动步子。莱恩实在心疼了,他抱起亚伦:“一身臭味。”亚伦立马缩起了身子,尽量不让自己挨近莱恩,莱恩叹了一声,“没怎么吃饭,很好,诺顿都告诉我了。”亚伦抬头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身上也很脏了,于是挣扎着想下来。莱恩抱得更紧了。 “我生气,亚伦。”莱恩埋在他的脖颈间,“你气死我了。” 亚伦被吓到了,他很安静,一动不动。莱恩叹气:“但是亚伦是为了组织,我为了贝利尔家族,有各自的路,我能理解。” 亚伦真的被吓到了,他发出了咿呀的声音,凑上前来亲莱恩,焦急地想说些什么。 莱恩笑得很淡:“先回去吧,我送你回军中。” 亚伦死死搂住他,他快要哭出来。莱恩熟悉这附近的路,是他们各自为了见面都走过的路,亚伦一直在挣扎着,但莱恩力气太大了。亚伦只能死死抱住他,莱恩到了地方松了手。他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把他的手掰开:“亚伦,好好吃一顿饭。” 亚伦摇头,他被莱恩放下了。莱恩去外面,招来了几个士兵。他跌下床沿,莱恩又回头将他带回了床上,但是很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手,以免亚伦抱住他不放手。 “上尉,好好休息。”莱恩向他行了个军礼,亚伦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但他连做这个动作的力气都没有了。 亚伦眼睁睁地看着莱恩转身离开。 ☆、第 22 章 第五军区的情报传来,整个联军都安静了下来。 无一生还。 总计排查了七十三个,大部分由联军上层从未听说过的士兵诺顿组织排查。剩下至少还有三十多个。诺顿于最后一次排查时于哨岗门旁遇袭身亡。 约克看着亚伦,他从上次不成样子恢复过来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现在看上去依然没什么精神,比从前要更沉默。 “我们得去五区,精神一点。”洛林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亚伦看着他手里的枪,他低头,很少笑了,用手拍了拍枪管上的灰。约克拍了拍他:“好了,该走了。很高兴你总算从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恢复了。” 亚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开了,约克吸了吸鼻子,没办法,自从上次组织里的人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人以后,亚伦就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但亚伦却不像从前那样渴望被认可了,有时约克觉得他并不是很想呆在这里,甚至不能忍受多呆一秒。 他们在五区排查了很多,主要是因为诺顿,那位伟大的——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同胞,他记录他先前行之有效的经验方法,让所有后来者收益。老实说,这很像主和派那种文邹邹的作派,但约克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的。 机器人依然不可小视,他们爆发的威力很强,有时候自爆能带走几个不谨慎的同胞。并且他们会使用围剿的战略,稍有不慎确实容易全军覆没。于是联军下令要他们分散战斗,亚伦被分到和约克一组时,只是皱了皱眉。 亚伦很小心,他认真时也很可怕。约克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走着说没什么机器人的时候,亚伦会仔细观察路上留下的痕迹,他的枪比约克的更加精准,有时候约克会不耐地催促他快一点,大多数时候亚伦不会应答。 约克走在前面,他们排查完了他们的区域,一切都很顺利。这片是属于另一个组合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排查后的范围。亚伦也松懈了很多,他将枪竖着拿,这样会比较省力,也可以缓解紧绷的神经。 约克走在他身旁,他观察四周:“可真干净,他们这里比我们那边要好多了了,该死,看看这片平地,也没有杂草和树什么的,有什么地方可以藏?” 约克走在前面,他爬上树去看路避免走丢,但对亚伦这样哪里都走遍的人是不可能的,他想让他不必这样,但约克嗖嗖又下来了,他抹了抹汗:“往前走吧。” 亚伦记得前面应该是向右转,他提醒约克,约克说自己大概是看错了。他又上树看了一遍:“往前,大道修在前边,应该是心路。” “五区是边境,没有人会在边境修路。”亚伦摇头,”而且脚下这条路也是从前没有的,这里以前可是山岭。” “见鬼。”约克停了下来,他皱眉,蹬了两下地面,“就是地面,是不是你记错了?” 亚伦端着枪觉得有些累了:“要我说,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一刻了,五区不是三区或者十四区,没有这么长的路。”他愣了愣,“而且我很肯定,我眼前的路是向右转的。” 约克忽然站起来:“往来路跑,快!” 亚伦反应很快,他依然留了一份警戒心。他很快向来路冲去,约克在后面推着他,他感觉到脚下在慢慢扭曲:“应该是神经毒素。”亚伦边跑边说,“机器人还没有发展到扭曲现实的地步,他们只能改变我们所看到的现实。” “不管他是什么。”约克喘着气,“我只知道他妈的跑就对了。” 他听到了枪声,那是带着□□的枪声,那是联军不会费劲去配发但是联邦机器绝对个体配给的。 “该死,什么东西!”亚伦感觉脚下有什么穿过,他猛地跳起来避开了,但是约克的反应就没有这么快了,他的脚踝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看上去他还是努力闪避了的,“向脚下开枪,妈的!” 他们开始边跑边向脚下扫射,但亚伦感觉到头顶有东西扫过,约克把他往下按,他看到了类似于长刀的东西。亚伦向下躲,约克推了他一把,眼前突然漫起迷雾,亚伦知道那是脱离了有毒气体的范围,他的感受不这么敏锐了。亚伦眼前逐渐清晰,事实上他用了一段时间,但是他想约克在身旁应该没事,但睁眼看见的是两具尸体。 很奇怪,像是有什么入侵了他们的身体,从内部把他们的皮肉翻开了,眼球向外凸起,嘴里的舌头被什么咬成了两段。亚伦没有找到约克,他向前走了两步,听到了地面的喘息声。 “约克?”亚伦叫了一声。 “快走,该死的。”约克的声音听上去很微弱,像是被什么包裹住了,“这些机器人还能化成虫子,这些蜘蛛,啧。” “我来帮你。”亚伦想踏上前,约克大吼了一声:“别他妈发傻,快走,找人来!这里两个人没办法!” 亚伦犹豫了一下,约克忽然笑了:“你知道吗,亚伦,我还挺想你陪我一起死的。” 亚伦没说话,约克嗓子里好像卡了血,他咳了几声,吐了出来:“但是我想人做了他妈的一辈子混蛋,死前不能还是个混蛋,墓志铭还想人写得漂亮一点。” 亚伦看不到他,但是感觉到了扩展的趋势,他向后退了两步,约克笑了,他忽然扯着嗓子:“快跑,亚伦!快他妈找人弄死这鬼玩意!”亚伦终于下定决心转头,约克像是放心了,他的声音都带着释然的味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亚伦?” “我接受训练第一天你是副教官,主教官很凶,但你不会,你一直在笑,就像这样,真好看。”亚伦想或许他做了个表情,“从那天以后在我做任何事的时候你都在笑,哪怕是现在,亚伦,在我眼里你还是在笑。”他不会表达,这个军队里公认的流氓混蛋只能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 亚伦听到他唱歌,约克喜欢唱歌,唱起歌来就安静下来,像变了个人。亚伦记得他喜欢唱依莱夫人的舞裙,他说这是他的胖胖父亲会哼给他听的。 亚伦转身走了,走出了那片雾,在联军派人轰炸那里之后,亚伦也没敢再去看一眼。 莱恩在另一个驻地安居,他或许会回从前的地方看看,但既然破坏成了那个样子,还有个疯子那德尔常常闹事,他又何必回去。冬天来得很快,这个秋天结束的时候也是那场战争结束的时候,他想着好歹安宁下来,死亡人数依然是隐瞒不报或者是谎报数字,莱恩没有兴趣,就关了电视。 他有时候会朝着那片驻地的方向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谁。他如今的地址留在了联军,当然这是出于战时需要。但很少有人会跨两个驻地之间往来,况且那边也没剩下多少认识的人了。 他想洛,或者是安德烈看着他的时候的眼神:“弟弟,当贝利尔家安定下来,我想我需要告诉他我是谁。” 莱恩并不懂这种默默的喜欢,他想的是可以利用一下。于是故意引导那德尔以为他是当初那个小改造人,他需要牵制住他,但那德尔似乎是站在联军那边,于是他不能拿哥哥的生命去冒险,所以他用贝利尔家族压住了安德烈,让他对自己的身份封口。况且联军改变了他们的相貌,这简直是顺风顺水,于是安德烈成了那德尔身边的洛。 当他被那德尔扔给查尔斯的时候,莱恩还是有些不忍,他听安德烈的哭声,听他压抑的绝望,那天他差点找他说了,莱恩轻轻说了一句:“他会信吗?”他或许觉得安德烈的悲哭还不够,“你在他身边多少天,他认出你来了吗?” 莱恩认为自己确实错了,他不知那时是怎么想的,他在关进阁楼得知真相后就对哥哥生出了莫名的怨恨,但安德烈也不容易,改造人需要接受身体上的改造。莱恩知道自己的情绪都会被安德烈的内在机制剖出来分析,因此觉得更不舒服。 但他或许不该这样,即便这样的确能为贝利尔攒取最大的利益。但当安德烈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莱恩还是想起了曾经哥哥抱着他给他说笑话,给他带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莱恩,小莱恩,外面有很多鸟儿,要哥哥给你抓一只来玩吗?” 然后他飞快地爬上树,在上面等了整整一天,然后才被老贝利尔揪下来暴揍一顿。 然后又要很久,莱恩才知道当初选人去做改造人实验的时候,安德烈争着要去,因为他觉得改造人实验听上去有些疼,莱恩可能受不了。“如果实验失败了是不是会死?”他一向调皮但实质上温柔的哥哥吐了吐舌头,“那我去吧,弟弟还要拯救世界啊!” 所以他实际上在想很多人,在想诺顿每次和他谈判都会把帽子甩在一旁,想理查德谈判时不紧不慢但温和的声音…… 他来到新的驻地,早在很久以前,组织搞得所有人人心惶惶的时候,他就和驻地外负责地下集市的另一家取得了联系,贝利尔家族负责秩序和管理,那么索尔森家则负责地下币的印发。他们要随时掌握地下集市的流通状况,所以是驻地间地下集市联系最频繁的一家。 莱恩只能在约定的一百好地点上传递信息。三是意味着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局势已经足够紧张,需要将流通量扩大三倍以防紧缩,同时顺带暗示他的处境,发出了贝利尔家需要帮助的信号。 现在他在新的环境,虽然也是贝利尔家的人,也有这一带地下集市的管制权,但他想他得重振旗鼓回去了。至于之前和联军的合约,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无奸不商嘛。否则再呆久一点,他就要沾染上这边粗俗的谈吐,不卫生的习惯和鲁莽的礼节。再呆久一点,索尔森家的哪个女儿又该闹事,莱恩可不想和她们结婚,于是一直谎称在原来驻地有个恋人。 说起来米切尔,从哨岗的门打开后她就失踪了,这也是其后联军行动溃退的原因之一。有人猜想她或许是偷偷跑上了战场后死了,又有人说她加入了组织,那通对外的信息其实是她传递的。 他有时也想亚伦。莱恩走了出去,外面在下雪,好在里面的供暖是充足的。他看到屋檐的一角窝着个什么,一只猫?他走进,看到一个人贴着墙,那人蜷缩在一起,头发已经结了冰茬,双眼紧闭,手指发紫,身上落了一堆雪。 莱恩猜想这是个流浪汉,他仔细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了雪掩盖下的一点红色。他愣了一下,接着是恐慌和愤怒,他抱起那个所谓的流浪汉,雪碎裂掉了下来,他的气息太微弱了,全身僵硬得像石头。莱恩将他放在了浴缸里,开始放热水,顺便扯下一块浴巾紧紧裹住他。 “亚伦,该死的。”他将他外面僵硬的衣服脱下,对方还很不配合,他闭着眼,还能不安分地挣扎,“亚伦,亚伦!” 他忽然停下了,发出了呜呜的声音。莱恩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上衣脱下了,莱恩往他身上浇热水,亚伦恢复了一些知觉,莱恩又去拽他裤子,但亚伦死死扯住了。莱恩觉得好气又好笑,在他耳边安抚道:“我是莱恩,亚伦,我是莱恩……你看看我……” 亚伦渐渐松了手,他仍然闭着眼,但慢慢靠近莱恩。不张嘴,却发出了莱恩的,软糯的音节,莱恩拍了拍他的背,他的气息依然微弱。 莱恩附身,亚伦的唇就像冰,完全没有任何温度。看上去他晚来一步,他或许就要让自己冻死在那里了。莱恩试着做了心肺复苏,亚伦才慢慢顺过气来。接着他把水温调高,把亚伦放了进去。糟糕的是他似乎无力支撑自己,莱恩放手后他会自己滑进浴缸的水里。莱恩只能踏进水里坐了下来支撑着亚伦,把他用毛巾紧紧抱住了。 “真是,乱来……”莱恩埋进了他红色的发里,亚伦似乎有感觉,他微微蹭了蹭他,传达他的歉意。从前一直避免去想的人就这样撞进了自己眼里,莱恩忽然觉得这样很好,抱着亚伦,不用管这么多,从前空荡荡的心填满了,莱恩觉得他在哪里都一样了,有亚伦陪着,这里也无所谓。 莱恩趁他晕过去,偷偷亲亚伦,亲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脖子,太想了,一点点,从前的被掩埋的情感都在一瞬爆发,直到亚伦有些不适地皱眉他才满意地停下。 “太瘦了。”莱恩抱着亚伦,完全可以感受到他憔悴了多少。 他不是个大气的人,所有的付出没有回报他自然是会生气的,但亚伦为他痛苦,他又舍不得了。想想既然在这样一个时代中,为什么不对彼此宽容一些呢?难道炮火下的土壤不可以生长玫瑰,难道灰雾中的天空就不配拥有鸟儿的鸣叫了吗? 就像驻地里永远鲜活生长的生命,会有梅利亚和米切尔,也会有查尔斯和那德尔,会有阿斯利安和千万人。他们在战乱中顽强地,以各自的姿态存在着。而莱恩眼前这个,是他觉得最特别的一个。 无论遭遇了什么,哪怕是将他碾入尘土,都可以抽茎发芽。亚伦一直以为是莱恩救了他,但在莱恩看来他自身永恒的温柔和坚韧就足以让他生机不灭,永远顽强地挣扎。哪怕莱恩离开了他,亚伦也依然会穿过无人区和交战地来见他。 他将亚伦擦干净,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将他塞进被窝里捂热,亚伦抽着鼻子,脸颊还有些红,但呼吸很平稳,看上去睡得很香甜。 莱恩躺在他身边,闭了眼。 第二天他先醒,亚伦睡的时间还是比他要长,他看着红色的头发乱乱的,像冬天的壁炉的火焰,温暖又撩人,等到太阳升起了,亚伦才不安地动了动,他睁眼,莱恩笑着看着亚伦,看他有些惊讶又慌张地往后缩。莱恩愣了一下,亚伦才慢慢地又蹭回来。 “天使?”莱恩摸了摸他的头发。 亚伦的眼中涌上了泪水,他呆呆地看着莱恩。 “天使。”莱恩又叫了一声。 亚伦猛地凑前将他拉到怀里,莱恩听他压抑的哭声,心都要裂开了:“天使,心疼死我了。” 他把亚伦抱起来,将他提到怀里亲,把他的眼泪全部亲完了,亚伦也胡乱地回应他的亲吻,他吻到了莱恩的额头上,莱恩笑了一声,把他紧紧抱住:“我的天使,亚伦。” 亚伦看着他发怔,莱恩看了他一会明白了:“还是不怎么能说话?” 亚伦低下头去。 莱恩吻得他抬起头来:“那我来说,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由于我是从头起家,所以暂时只能提供贝利尔夫人的美称。你要回来吗,亚伦·贝利尔?” 回应他的是亚伦亲吻他的脖颈,咬他的喉结。 “现在是清晨。”莱恩盯着亚伦,看他的脸逐渐变红,一直红到了脖颈,“不过我不会拒绝天使的邀请。” “……哼,嗯……”亚伦抱着莱恩,感觉他在小心地试探着,他瞥见了床头的木雕,那两个并肩的小人,窗外是鸽子的鸣叫,和清晨的阳光。 莱恩看着他,眼里盛开紫罗兰:“天使。” “嗯……” ☆、第 23 章 虽说是这样,但亚伦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就像从前诺顿能鲜明地感知到莱恩的变化——即使是为了掩饰悲伤而装腔作势——但莱恩能感觉亚伦也变了许多。 他不怎么和他说话了,其实是不怎么对任何人说话。亚伦的嗓子很哑,莱恩猜想他之前或许嘶吼过,或者是太久没有开口。找联军的人打听才知道在一次排查中他被五区军方送回了中心,从那以后就没有开口对任何人说过话。在莱恩打听到约克的事以后就更后悔了。 组织虽然最后溃败——一直没找到领头人,联军开始打算拷问亚伦,但是军医说他的心理状况不容乐观,被关在了医队的营房里。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抓住机会偷偷逃出来的。 那边的军医建议用刺激性疗法,让莱恩想办法使亚伦开口。但从见到他以后亚伦就一直在房内,不出门也不说话。 莱恩明白当诺顿和约克以及理查德离去后,亚伦在联军里认识的人就不多了,莱恩算是他唯一的依靠。 “亲爱的。”莱恩看着亚伦,他坐在床头,不知在看哪里,就是呆呆的不说话。莱恩想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时他也像一个木头,“我错了。” 亚伦回头看他,红发有很久没修剪,柔顺地垂在额头前。鼻尖有些发红,没有喜悦,愤怒或者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莱恩凑近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和我说话好吗?” 亚伦沉默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莱恩把他抱在怀里,亚伦还是瘦了很多。每天的餐食都足量,但亚伦只会沾一点点。莱恩猜想或许他在惩罚他,有些无奈:“你吃多少,我吃多少。” 这时候亚伦会多吃一点,但吃多了会忍不住呕吐,有厌食的症状。他的体重,血压和心率都在令人忧心地下降,莱恩只能每天控制量,慢慢地看亚伦吞咽下去。而且亚伦只会看他,即便家里有别的客人,莱恩向他们介绍亚伦的时候亚伦的眼神仍然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好像生怕一不小心他就不见了。 有一次莱恩晨起,亚伦也恰好醒了,他紧紧抓住他的手。莱恩想到他和亚伦再遇时他把亚伦留在营地的情形。莱恩心疼又无奈,他拍了拍亚伦的肩膀:“我去准备早餐,宝贝。”亚伦仍然紧紧拉住,莱恩起身时他也跟着一起起来,揉着眼睛跟着莱恩到厨房。 “睡醒了?”莱恩看亚伦迷糊地摇头,他只能带着他回到床上,一起躺到了太阳升起。 对于这种连体婴儿的行径,莱恩很无奈。但这或许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只要他离开得久了,亚伦就会陷入恐慌和无措之中,他会茫然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四下张望,有一回莱恩离开太久了,他就自己跑了出去在大街上游荡寻找,莱恩最后在一处长椅上找到了他。 亚伦坐着,他手里捧着那个木雕,四周有鸟鸣声。他坐在一边,另一边空荡荡的,好像为了等什么人。 莱恩摇头,他的心都要被搅碎了。他走过去坐下,亚伦还在摸着那个木雕,莱恩握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街上有来往的人,有孩子,还有一些伤兵。有一些人手上捏着淡黄的纸券,莱恩瞟一眼就知道那是地下币。这里的驻地相对更发达,因为更接近内陆而非边区,管制也更宽松。 “边区联军重新改编了,他们放宽了一些条例,甚至答应在中心建造一座公园。虽然地下集市依然不合法……”莱恩耸了耸肩,“谁还管他合不合法呢?特种兵限额放宽了,虽然没有取消掉这种等级,但是特种兵也要同步接受基础教育,同样在八岁进行训练……诺顿的理想,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 亚伦抬头看他,莱恩摊手:“他想要的是军队少一些混蛋。” 亚伦低头,莱恩不确定是不是看见他笑了。 叶子卷成的风车在莱恩眼前晃过,他看见了阳光,看见了笑容:“其实我很自私,为了驻地的人民这个口号或许是对容忍地下集市一切肮脏的补偿。我会让别人用生命来换我在阁楼里黑暗的那几年和隐姓埋名的痛苦……”他想起了那德尔痛苦的眼神,哪怕到现在依然觉得心悸,他想到了安德烈最后护住他的眼中的宽容和释然,想到了诺顿说他要去五区时难以掩饰的轻松和快乐,想到了理查德那句祝你们幸福,他忽然就想通了很多很多,“贝利尔夫妇……”他的口气很陌生,“开始配合联军的旨意是为了申请地下集市的合法性,但他们很聪明地发现了改造人的隐蔽性,没有人会容忍这样践踏生命的实验。于是他们利用安德烈,救出他,让他成为联军的弱点,成为其他家族口中贝利尔的秘密武器。” “他们太聪明,还用隐藏了多年的我来替换,以防止别有用心的人的暗杀,留了一步后手。”莱恩神情很淡,“不得不说他们很厉害,到现在我在索尔森家族眼中还是那个传闻中无所不能的改造人。” 莱恩笑了:“但是我又不是木偶,怎么可能事事如意?”完全偏离了,贝利尔家族暴露了地下集市的存在,相当于将自己的所有资本一并掷出,而莱恩亲手完成了这次自杀式报复。 “像爱丽,查尔斯那样,地下集市已经变质了,亚伦。”莱恩摸着他的头发,“它会慢慢腐化,像一块土地变成了沼泽,把所有人都吞没。” 亚伦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盯着莱恩,又泄气般低下头。 “我们回去吧。”莱恩看着前方,阳光,广场,风车,飞鸟。 亚伦猛地抬头,莱恩继续说,他看着眼前的广场,人们带着他们的亲人,爱人一起沐浴在阳光下:“我们回那栋废弃的屋子吧。” 亚伦抱住了他,他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莱恩拍了拍亚伦:“那里发生太多了,我知道屋子象征什么,他是我们的一切。”亚伦点头。 “我……”亚伦咳嗽,他尽量抬高自己的沙哑的声音,“我……没有……”莱恩凑近,他的嗓子像在漏风一样,但还是分辨得清,“我开始的时候……传递过情报,后面……就没有……”后面的没有他尝试了很多次才说出来,亚伦将眼泪死死憋在眼眶里,绿瞳孔旁满是血丝。 莱恩猜想他或许是在说在他们确定关系后亚伦就没有再传递过,他将他紧紧抱住:“我知道了,我的亚伦,永远不会伤害我。” “可是……你责怪我……我一直想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亚伦真的委屈了,他埋在他怀里,连话都说不完整,“为什么要,离开……” 莱恩知道当初转头就走实在是伤了他的心:“我怕再晚一点就忍不住把你抱回去了……亚伦,对不起,我的天使,我不会这样做了。”他蹭着他的鼻子,吻他的脸颊,“哭吧,亚伦,我爱你,哭吧……” 亚伦声音嘶哑,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哭了很久。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把握自己的命运,但是却能够清醒地做出选择。莱恩牵着亚伦回到了这栋房子,依旧是杂草环绕,但是窗户的木板都被拆下,里面也提前派人去清理了一下,完全复原了他的主人曾经生活的样子。 阳光照进了窗户里,每一间屋子都沐浴在光中。阁楼的所有痕迹都留着,但是因为陈旧有些发灰了。 莱恩站在台阶上向亚伦伸出了手。 “走吧,亲爱的,那些离去的人都在,他们一直在等我们回来。” ☆、番外 不涉及主线世界观,包含平行世界成分,慎用......) 亚伦有些苦恼,他皱着眉叉腰,从他的眼中难得看到了不安和某种算得上不欢迎的意味。 莱恩看他愣住了,笑着把他搂过来蹭了蹭:“亲爱的,瞧,我碰见了个缩小版的你。” 亚伦沉默了很久,他盯着那个紧紧抓着莱恩的手躲在他身后的小鬼,碧绿的闪动的眼睛,红色的,乱蓬蓬的头发。一身显然是大人衣服裁剪成的破旧的白衬衫,和他同样惊慌地对视,然后又迅速垂下脑袋。 “......这就是我,莱恩。”亚伦缓缓开口,虽然承认这个事实十分艰难,但是没有人会错认他自己的,“百分百,七岁或者八岁,在参军以前的样子……” 莱恩看上去十分惊讶,他拉起那个孩子的手,小亚伦似乎被吓到了似的抖了一下,莱恩便安抚地停了一阵,像是第一次一样又好好地打量了这个孩子。 “你叫什么?”莱恩确定自己是温和地笑着,才蹲下来和他对视。 小孩嗫嚅了一阵,他好奇地,惊讶却又胆怯地看着莱恩紫色的眼睛:“......亚伦,亚伦·德里克。” 莱恩转头和亚伦对视,亚伦也觉得不可思议地耸了耸肩。莱恩有些无奈地笑了:“这可怎么办,有两个宝贝要照顾了。” 亚伦有些不满,他扶着莱恩站起来:“嘿,我做了牛排,桌子上还倒好了红酒。” 莱恩轻笑了一声,看亚伦似乎更不满了才在他脸侧亲了一下:“是你照顾我,亚伦。” 莱恩想吻他,但亚伦侧过头,莱恩挑眉,又回身去看小亚伦。这个小家伙呆呆地看着他们,似乎并不明白刚才那些动作的含义。他有些无措地抓着莱恩的衣角,有些不想放手。 莱恩大笑着把他一把抱起来:“走吧,小亚伦,等亚伦收拾一下,我们就该一起去填饱肚子了。” 莱恩看着小亚伦绿色的眼睛好奇地睁大,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来回瞥过那些新奇的,电力的设备,却又紧紧地跟着他。 “就不怕我是坏人,这么乖就跟来了?”莱恩低下头看他,眼里藏不住笑意。 小亚伦摇头:“爸爸……生气,更可怕,让我不要碍眼。” 莱恩沉默了一阵,他从前听说这位的事,基本都来自亚伦的那句经常打我,后来再追问亚伦也是含糊其辞的样子:“他经常打你吗?” 小亚伦点点头,他撩起衬衫的袖子,手臂上有很明显的青紫。莱恩心一痛,他抱住小亚伦,对方似乎吓了一下:“我去拿药,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走。” 上次发现亚伦,他身上除了冻伤,还有刮伤和骨折,莱恩让他静养了三个月才在亚伦的催促下回到这里。看着懵懂地抬头看着他取酒精的小亚伦,无论这个可爱的天使是从哪里来的,一想到他以后或许还要经历一遍这样的事,莱恩就感到懊悔和想将他留下。 “痛……”小亚伦想缩回手,莱恩觉得此刻在他眼里自己或许和他父亲没什么两样了,“这个能让伤好得更快……”莱恩把他抱在怀里,“这样……别乱动,过不了两天就不会疼了。” 小亚伦好奇地看着,虽然有时他仍会因为疼痛皱眉,但都没有支声。他抬头看那双紫色的眼睛,看得入迷:“紫罗兰。” 莱恩听到这两声软糯的发音,稍微愣了一下,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小白鸽。” 亚伦瞪大了眼睛,他转头四处看,莱恩猜想他是想寻找镜子类的东西,片刻后他放弃了:“绿,绿色……”听上去有些犹豫。 莱恩笑了:“漂亮的,温柔的,小白鸽。” 亚伦听出来了这是在夸他的意思,红着脸低下头。莱恩看到他的脚尖局促不安地抵着。 “好了,最近不要乱动手臂。”莱恩将药箱放回去,他想不到更高明的处理方法,平时的知识也仅限于这样的紧急处理。给了一本书给小亚伦,亚伦将牛排端出来了:“拿着叉子,莱恩,这些很贵。”亚伦拿着三个盘子,艰难地保持平衡。莱恩接过两个:“这次去别的驻地花了一番时间,但是有幸见了所谓的高原,下次你与我一同去吧,亚伦。” 亚伦顿了一下,他将餐盘放下,里面是刚分好的食物:“啊......我,”他有些语无伦次,“我能帮上忙......我以为......”莱恩看亚伦紧张得要冒烟,“那些人还没有见过我,抱歉,我有些慌张......” “如果不是你用通讯机告诉我太想我了,我也不会这么早赶回来。”莱恩笑着亲他的额头,“别人都以为我藏了个美人……你如果不想可以拒绝。” 亚伦犹豫了很久:“我……想你。”莱恩从身后环住他,看着小亚伦似乎不在看这边,飞速地亲了嘴唇。亚伦的耳垂又泛红:“好吧。如果都走了谁记账?” 莱恩回来时看到房间里厚厚的一叠,亚伦缺少经验,不会区分主次,笔记全部写得分明,他看上去累坏了:“亚伦,真厉害。”他看到亚伦不自然地将眼睛瞟向别处,知道他不习惯强烈的夸赞,“可以花钱雇人,只要将数字抽出来给他们就行了,索尔森家也提供相关的业务。” 莱恩又开始吻他的脖颈,亚伦压抑着没有发出声音。亚伦很想他,这点莱恩知道。虽然经过长久的相处,亚伦身上关于过去的痕迹正在消退,也不会时常做噩梦,但每次莱恩隔了很久后出现,都能发现亚伦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像这样哼着歌准备午餐或者靠着他看书。 但是贝利尔家族有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完全失势,他又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东山再起,将原来的人手找回就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更何况是生意上的重新准备。回原本索尔森家提供的住处请求支援是必要的,于是他这段时间常常会离开亚伦。 “不足的资金是可以填上了,但要更多的办法,条件是得娶索尔森家的小女儿。”莱恩说完这句话,便感觉亚伦明显绷紧了:“不要答应,莱恩。”莱恩对于他的主动很满意,摸了摸他的红发:“我拒绝了,在基础已经打好的时候,这些帮助就有些多余了。” 从前亚伦处处被动,不敢明确表述爱意,什么都习惯似的埋在心里,经历上次的事以后他估计也认识到了这样只会一直把人推开,所以莱恩现在看到的是温和的,炙热的火一样的人,亚伦会含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喘息,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索要和占有。 莱恩听到亚伦闷闷地说了一声:“等一下……”他这才发现小亚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莱恩很不想放手,但是依然无奈地俯下身子:“好啦,这是牛排,会用叉子吗?”得到肯定答复后莱恩总算没有含糊过去:“这是拥抱,只能对很喜欢的人做。” 小亚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抬头问莱恩:“我可以对您这样做吗?” 莱恩笑了:“当然可以。”小亚伦小心抱上来:“我看到约翰的父母会对约翰这样做的。”莱恩将小家伙抱到椅子上,亚伦坐在他身旁,小亚伦也对他张开双臂,但他回避了。莱恩摸了摸他的头:“他还没准备好。” 小亚伦看上去有些伤心,但是很快就盖过去了,小声对莱恩说:“他不喜欢我,不喜欢的人会拒接拥抱。”半晌他又说,“我的父亲也是这样。” 莱恩有些无奈地看亚伦一眼:“他就是你呀,怎么可能会拒绝……”小亚伦低下头嘟囔:“有您就够了……” 他得到的爱很少,亚伦比较腼腆沉默,从来不算是讨喜的小孩,所以对于他来说,过多的疼爱反而会带来恐慌。莱恩从现在的亚伦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他拍了拍他的肩。亚伦现在不能接受也能理解,他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可以想见他也不是很喜欢过去的自己。 莱恩帮亚伦倒了红酒,将他垂在额前的头发拂到后边:“亚伦,看开一点。” 亚伦又睁着同样绿色的眼睛来看他,莱恩对这双眼睛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是同样的两双。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晚上给小亚伦安排住处,打算明天将他送回莱恩和他初遇的地方碰碰运气。“他不属于这里,不要让他产生留恋。”莱恩整理这几天的账目,“如果不能回去又要苦恼了,那个世界的我应该怎么办呢?” 亚伦递上这几天送来的墨水:“我觉得……很奇怪。” 莱恩沉默了一下:“如果我看见当初那个小屁孩,我也会奇怪,然后抽他屁股。” 亚伦笑了笑:“并不是不可接受,但是会想起当初。”他看了看门外,“那是阁楼旁的客房么?” 莱恩愣了一下,点点头:“那里大小比较合适,窗户锁住了,也比较安全。” “那里离这边很远。”亚伦看着小亚伦迟疑了一下才走进去,“他怕黑,不会说。” 莱恩把小亚伦拉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暗叹还是自己懂自己。小亚伦被安排在邻着他们房间的客房,也是亚伦从前的客房,告诉他晚上害怕可以开灯,小亚伦握着他的手好一会,似乎在尽力保留温度似的,忐忑地走入了新的房间。 莱恩回到卧室,看到亚伦坐在床上发呆,解了领带和领口的纽扣,过去把他搂住了:“你没告诉我怕黑。” 亚伦摇头:“以前的事了。” 莱恩看着床头的木雕陷入沉思:“从前我将你安排在客房,也没有留心去看,做噩梦也不知道……应该很煎熬……” 亚伦似乎不想回忆:“从前不熟……” 莱恩埋在他的脖颈:“你能走出来的,亚伦。”他感受他呼吸的频率,先是变快,像是听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然后慢慢缓和下来,像烧开了等了一会后的水壶,只会冒出均匀的平和的蒸汽。亚伦安静地呼吸,半晌他回抱莱恩:“我试试。” “如果不习惯也不要勉强,我会在身边。”莱恩心疼地看着他,亚伦已经在慢慢变好,当初失语的症状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退出军队,但是也开始在家中锻炼。迷上了书架上各种类型的书,即使从当初的洗劫下存留的已经不多。 “莱恩。”他叫,他就回应他,“嗯。” “莱恩。”亚伦靠近他,小心吻着莱恩的鬓角,动作让莱恩想到某些小型的啮齿动物。他的手不安分地游离,穿进衬衫的领口,朦胧地锁住紫色的眼睛。 莱恩托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回应他突如其来,又蓄谋已久的行动,亚伦毫不掩饰地抒发这几日离别的想念。 “哈……”亚伦凑近他的锁骨,手环在他的脑后,似乎有些累,想要将莱恩扑在床上,但莱恩的双手按住他的腰,将主动权牢牢掌握。 “嗯。”亚伦咬住嘴唇,莱恩猜他怕隔壁听见,便放缓了速度,变得更加磨人。亚伦眼里含泪,没多余的力气来瞪他,只是拼命地暗示他加快速度,但莱恩挑了挑眉,看亚伦忍不住咬牙小声:“快一点!” “啊!”差点没有防住,莱恩摸着他的后背,那里还是常年锻炼的肌肉,流畅得像海里一尾鱼,亚伦很配合,他喘着气,看上去有些过度呼吸,莱恩把控节奏,缓急都由他决定,有时亚伦猝不及防,但到最后谁也没有余力保持绅士风度。 亚伦疯狂地亲莱恩,过去带来的还有伴随的不安全感,这让他感到焦虑,莱恩像引他会现实世界的灯塔,哪怕在迷蒙的黑暗中也要不停靠近,好像这样才不会迷失。不会有该死的上帝或者天使之类操纵宿命的神灵把他丢回过去,告诉他这一切只是试炼的间歇,而非结局。 “我爱你。” 莱恩挑眉,然后他愣了一下,飞速将亚伦裹在被子里。亚伦还没反应过来,看到门被移开了一些,那个来访者似乎有些犹豫,又换做用手敲了敲门。 莱恩看了看自己,一片狼藉,于是也和亚伦一起躲到了被子里。亚伦笑了一声,似乎对这样偷奸的行为感到滑稽,莱恩将他乱蓬蓬的红头发又挠得更乱,才说:“进来。” 小亚伦探了个头:“对不起,先生,刚才听到一声惨叫……有人受伤吗?” 莱恩本想说没有,但小亚伦确实听见了,联系他以往的经历,怕他质疑,就编了一个谎:“刚才磕到头了,已经上过药了,正在休息。”说着还向小亚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用担心。”只是听到惨叫这个词,莱恩还是有些想笑,他低头看了亚伦一眼,发现他幽怨地瞪了自己一下。 莱恩摇摇头,披上一旁挂着的风衣,勉强挡住身上胡作非为的痕迹:“我送你回去,光脚容易着凉。” 小亚伦点点头,乖顺地拉住他的手。 莱恩送他到门口,就听到小亚伦很小声地说:“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别的人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您不要打他。”他这样说,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可能因为您说我们是一个人……现在看来我们好像真的是一个人……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就感到心脏不能跳动的恐慌。” 莱恩沉默地帮他擦眼泪,他又想亚伦了,只有几步路,就像上次出行一样强烈的思念将他吞没。他吻了小亚伦的脸颊:“我不会的,永远不会。”他报了个门牌号,“记得吗?” 小亚伦点点头:“是先生家的地址。” “如果能回去,就去那里。去找莱恩·贝利尔,无论哪个时空,那里有我。” 小亚伦用力点头,莱恩帮他盖好被子,点了一盏夜灯。亚伦很累,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床铺,好在坐在床尾,要清理的不是很多。莱恩一过来,就看见亚伦整一只趴在自己肩上,伸手才能扶住。 “再来?”他轻声问。亚伦用他仅存的力气狠狠剜了他一眼,莱恩笑着将他搂到床上,“今天忙坏了,下次来。”这才看他满意地慢慢闭上眼。 “亚伦。”莱恩轻声说,“不用怕。” 这次是亚伦先醒,莱恩没有想到,一般情况下他会睡到太阳升起,然后吃莱恩掐着点准备的早餐。 显然亚伦已经做好了早餐,莱恩看到大厅中无人,早餐也只剩下一人份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推开门匆匆出去,只穿着最寻常的衬衣,袖口的扣子也没来得及系紧。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当时初遇小亚伦的地方。 很危险,该死的。一旦被联军从前认识他的人撞见,一切都毁了。但是他来不及顾上那么多,那是一个很寻常的街角,有个……杂货铺,当时是谁叫住了他才让他看到小亚伦?好像是名女性,是……梅利亚! 莱恩从没有这么失态过,他冲到了梅利亚的店铺门口。现在还比较早,梅利亚是小麦铺,售卖小麦的食物。这里在街上就像普通的民居——实际上也的确是普通的民居,不过是退役的军官将这间空出的屋子租借给了梅利亚而已。 他看到了亚伦,他在向梅利亚打招呼。莱恩停了下来,他现在衣冠不整,有些灰头土脸的样子。亚伦听到梅利亚一声惊呼,向这边看过来:“天,莱恩……” 莱恩头一次想立马回到家里再也不出来,亚伦匆匆向他走来,将风衣脱下披到莱恩身上:“没看到床头的纸条么?” “起来的时候……不会回头看的。”莱恩简直想把亚伦的头发全部揉乱,然后把他扔回床上,“……那么早,做什么?”他的嗓音还有些沙哑,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洗漱就出门。 “带小亚伦回去……我想我需要送他一程。”亚伦帮他理了理头发,再把衬衫扣紧了,好歹有了平时的样子。莱恩这才发现他手边站着小亚伦,手中拿着一个甜面包,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该好好谈谈。”莱恩扶住额头,他看了看四周,巡逻兵正在换班,或许这是他跑了这么久还没引起骚动的原因,“小心点,梅利亚,他们过来就装作是普通的居民。” “行了,莱恩。这都多少年了,这点规矩怎么会不懂?”梅利亚将麦穗摆在门口,相当于店铺隐秘的标注。 莱恩看到巡逻兵好像要靠近了:“走吧,亚伦,到里面去说。” “抱歉,莱恩,好像让你担心了。”莱恩仿佛经历一场灾难,他眼中的茫然还没有褪去,亚伦一定是看出来了,不停地道歉安抚。 “是我想得太多了。”莱恩愣愣地说:“看到你和他一起不见,我以为……你想和他一起回去,回到……” 这回亚伦愣了半天,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莱恩,原来这就是你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的理由。对不起……”他像哄孩子一样说道,“我不会的,即便有这个准备,我也会拉上你的。” “你不会,你怕给我带来麻烦。”莱恩忽然有些赌气似的说。 亚伦笑了两声顿住了,无奈地摇头:“你可真了解我。”莱恩拉他一把,把亚伦拽在身边。梅利亚在一旁咳嗽一声,小亚伦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莱恩松了手,或许是晨起,迷迷糊糊地还没全醒,否则刚才那番话他是一定不会说的。亚伦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莱恩忍了很久才没揉回去。 “亚伦……先生想带我回去。”过了很久,小亚伦才作证似的说道。 莱恩点点头,似乎这个时候才有点清醒:“我知道。” 小亚伦犹豫地抬眼看了莱恩:“他和我说了一些话,是在安慰我。他说了和你一摸一样的话,还说我的未来或许有时候会不高兴,但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你,不,另一个莱恩先生。” 莱恩笑了:“他是你的莱恩,不该这样叫。现在可能只是个孩子,你可以也叫他小莱恩。” “他说你是礼物,上帝奖励给坚强的孩子。” “不,这是坚强的孩子给自己的惊喜。”莱恩看亚伦,他绿色的眼睛温柔的,像叶的末端,像起伏的森林,他沉默无声地倾诉他的入迷,他的爱意。莱恩忽然就松了一口气,没来由的,像是已经拿到一把钥匙,开不开锁已经无所谓了。 “谢谢你,梅利亚。”莱恩朝走进厨房的梅利亚说,“不用准备早餐了,我们马上要离开了。” 梅利亚刚刚取出一个餐盘,又点了点头,放了回去。 “小亚伦。”小亚伦伸出手,一只牵了他的,另一只牵着亚伦。他冲他们咧开一个笑容,像一个苹果,很烂俗,莱恩这样看待这个比喻,但是很完美,他的眼睛像顶端的一点叶子,和他小时候的画一样,带着一点绿叶的苹果才是完美的。 “准备好回去了么?”莱恩轻声问,“或许我可以将你留下,贝利尔也需要一个继承人。” 小亚伦摇了摇头:“那里还有我的父亲,虽然他总是打我,但他有时候还是会给我买面包和蓝莓馅饼,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那里还有……小莱恩,”他抓紧了莱恩的手,“我也想遇到自己的小莱恩。” 莱恩忍不住笑了,亚伦也笑了:“我们走吧。” “说句实在话,我还挺舍不得这个小家伙的。”莱恩靠在沙发上,亚伦坐在他身旁,身上盖着薄毯,很显然,他们为自己争取了休息一日,“好在我提醒了他,幼年时候的贝利尔少爷是个性情乖僻的坏小子。”莱恩有些出神,这会改变什么?他们的提早相遇。他想到了在树上朝他招手的安德烈,那时候阳光很刺眼,他只能看到哥哥勾起的嘴角和一声带着他会喜欢这只鸟儿欣喜和期冀的“莱恩”。 “希望能改变什么,这个经历真是神奇。”莱恩感叹。亚伦点了点头。 年幼的自己抬头看向他,亚伦才知道其实过去于他并没有毁灭性的魔力,那些已经远去的人其实不必憎恨。因为他从眼里只看到了一无所知和相信一切的纯洁。 或许人活到一定时间,真的是会变回去的…… “你让我感动。”亚伦说,“我想我不必执意改变你的未来。这么说或许有些自私,但是我希望你会有自己的选择。”他看着小亚伦懵懂的眼睛,“你要选择幸福。” 小亚伦半知半解,只是配合地点点头。他最后走的时候捏了捏亚伦的手指,悄声附耳说了句:“你很幸福。” 就像来的时候很突然,小亚伦踏入另一个时空中,转瞬就在面前不见了。 “真是个小精灵。”莱恩望了片刻后向亚伦说,“今天天气不赖,适合在家休息。” 亚伦笑了,他跟上莱恩的脚步,那里通往一百号门牌,通道通向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什么时候能出来走动?” “过段时间吧,等那些联军忘了我的脸,应该不久了。”莱恩拉住他的手,“回家吧,亚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