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重生 作者:蒋姿 文案 前世被亲生女儿拖累,好不容易逃离了被人算计的婚姻, 却又为了保护女儿重新入局,最后为了女儿把自己也害死了。 重活一世,总算明白了自己女儿就是只白眼狼, 既然女儿这么想要父爱,那么就早早让他们父女团聚吧, 至于她自己?当然是不奉陪了。 ↑↑↑↑ ↑这是一个把自己活成了传奇的女子, 可是也在这传奇里占了一席之地的姜凝笑不出来, 因为她就是前世那个贪慕虚荣今生被生母抛弃了的女儿。 带着悔恨重生回到过去,一睁眼,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历史似乎变了样,她前世的经历对于今生没有半点指导意义, 不管怎样,还是先把自己母亲找回来再说吧…… 本文又名《重生女找妈妈》《人人都爱姜遥》《重生在被别人重生过的世界里》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凝,姜遥 ┃ 配角:文景,施容,元度,元晅,姜玥,姜涔,贺沁,贺征 ┃ 其它:重生女找妈妈反套路反转 第1章 001 惊雷 天色暗沉沉的,下着一场沉闷的雨,明明不过才午时,却更像是日暮时分。 乌云黑压压的,仿佛将天地之间的距离都压低了,云间时不时有冷光闪现,又转瞬即逝,随后便是接着那一声声的闷雷,让被这阴雨天气折腾了几日的人,心中更显得烦闷起来。 有时候,甚至期望着来一场惊雷,好让这世间,都清醒一些。 这场雨,虽是将暑热消解了几分,但似乎没几个人会因为这事而欣喜的。 小小的客店临着河道,因为这三日的雨河水猛涨,如今客店内进了水,掌柜的正吩咐着店中的伙计往外扫水,却又刻意轻手轻脚的,不敢闹出动静,怕惊扰了客人。 这样的天气,外边也没什么行人,偏有一道身影自远处而来,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伙计看出来人正是客店中贵客中的一个,虽然看着是个奴仆,但到底是管事一类的人物,不容小觑,连忙迎上去:“客人从哪里回来?快些进来吧,小心脚下。” 掌柜的也迎了出来,致歉道:“如今这儿……的确是有些脏污,客人勿怪。”他神情忐忑,是真的怕这客人恼了他们换了住处,虽说他们这客店是这小镇上最好的,但这些客人即使是仆从身上的衣料也是极好的,难保客人们不会嫌弃。 中年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在淌着水的蓑衣,退后一步摇了摇头:“我便不进去了,麻烦伙计帮忙,去将夏嬷嬷唤下来。” 掌柜的连忙吩咐一个伙计上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走了下来,见着中年男子,她没有出来,只隔着窗站着,面带询问:“姜福,如何了?能走得了吗?” “夏嬷嬷,”被唤作“姜福”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前边出了山崩,道儿尽皆被堵死了,一时半会怕是不能上路的。” 夏嬷嬷眉头皱起:“绕行呢?” “也行不通,”姜福还是摇头:“除非行水路,可如今这情形……走水路也并不安生。” 那嬷嬷叹了口气,姜福看了看楼上:“姑娘这几日如何?” 嬷嬷摇了摇头,姜福亦跟着叹气:“姑太太这也真是的……毕竟是自己骨血……何至于突然就——” “姜福,慎言!”夏嬷嬷出声呵斥道:“姑太太是主子,做事哪容得我们下人置喙的!” 在别人跟前,他是管事,但是在夏嬷嬷跟前,姜福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夏嬷嬷也不好说什么,只吩咐道:“再继续出去探探路……总这么耽搁着可怎么行。”看着姜福应了,重新走入雨中,夏嬷嬷这才回到了客店的上房。 说是“上房”,其实也不过。就是齐整干净了些,至于里边的一应物什,也都是他们自备的,否则就以这偏僻小镇无名客店,他们也委实不敢委屈了床上的那人。 虽然方才呵斥了姜福,可是夏嬷嬷自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叹气起来。 如果不是这场莫名的暴雨,他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床上的人身量未足,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按理说正是豆蔻一般的年华,只是本来水润的双颊因为这些日子里受的罪,似乎清减了几分。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小主子,见她这般,夏嬷嬷也是不太好受,伸手探了探床上人的额头,见没有发热,夏嬷嬷面色也未见好转,顺手再帮她把被角掖好,夏嬷嬷怔愣着盯着她的脸,轻轻一叹:“罪孽阿——” “奴婢只望着……姑娘日后不要怪老奴……”夏嬷嬷不敢再看她,把目光别到了窗外:“主子的吩咐……奴婢又如何能够违背呢。” 左右她一时也未醒,夏嬷嬷拿出针线,想要消磨一下工夫。 床上的人眉头微微皱起,只是夏嬷嬷没有看着自然是没有察觉,此时外边突然有一道白光从天际贯穿至地上,夏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吸引了注意力,更是无暇顾及床上的人,把脸朝向窗外,一脸的愁容。 一声惊雷蓦然响起,即使明知道闪电之后会有雷声,也还是被这震天响的声音吓了一跳,感觉大地都在战簌起来,没关上的窗也带着余韵嗡嗡作响。 雨点一声声下得更大了,打在屋顶墙上声声作响。 夏嬷嬷放下手头的活,起身过去将窗子关上,一回头,发现床上的人坐了起来,顿时被下了一跳,声音都有些发抖:“姑……姑娘,你醒来了。” 姜凝眼神怪异地盯着站在窗边的老人,神色还有些迷茫,半晌才开口道:“夏嬷嬷?” 夏嬷嬷神色慌张:“姑娘醒来了,可有什么不适?可饿着了?奴婢吩咐人给姑娘送些吃食上来吧?用过了之后,奴婢喂姑娘喝了药再好好歇息歇息吧?” 她这一连串的问话,让姜凝有些头疼,手指轻轻抚着额角,姜凝还是有些没回过神:“夏嬷嬷,我这是……死了吗?”否则怎么会见到已经死了的人。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夏嬷嬷作势“呸”了一声,口中念叨着:“童言无忌、神佛勿怪。” 姜凝这才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方,又看向夏嬷嬷:“这里是何处?也未免……太过简陋了些。” 若是楼下那些个掌柜伙计听得她这样说,只怕是要气得吐血,可这一点上夏嬷嬷似乎是与她有同样的感觉,不免心中有愧:“委屈姑娘了,只如今我们在行路中,突然遇着这样的天气,一时之间也难找更好的宿处了,姑娘且再将就几日,等这雨停路通了之后,我们便出发,再不让姑娘受这等委屈了的。” “行路?”姜凝眉头蹙起:“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夏嬷嬷避开姜凝的目光,不敢回答。 有丫鬟端了吃食上来,夏嬷嬷又旧事重提:“姑娘用些吃食吧。” 又问其中一个丫鬟药熬得如何了,得到准数之后又对姜凝道:“用过之后,姑娘再把药喝了,不必多想。” 姜凝盯着那两个丫鬟——她怎么可能不多想!她这一醒来,便接二连三的见了这么多死人,要是不多想,那也未免太心大了些。 何况……听到夏嬷嬷提起“药”时,姜凝总觉得心口堵得慌,捂住胸口,姜凝看了夏嬷嬷一眼:“我这是生的什么病?” 夏嬷嬷心慌意乱的样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姑娘且放宽心……” 姜凝挣扎着下了床,往梳妆台那边走去,一个丫鬟连忙过来扶她,姜凝看了看自己镜中的模样,眉头又蹙起……自己这样子,也未免太年幼了些。 姜凝把目光投向一旁夏嬷嬷留下的针线——准确来说,是那根针上。 夏嬷嬷轻声道:“姑娘才刚好,不必劳神——” “姑娘!”夏嬷嬷突然声调上扬:“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夏嬷嬷的惊呼声中,姜凝把那针尖对着自己指尖扎了一下。 夏嬷嬷与丫鬟连忙过来,十指连心,疼自然是疼了,姜凝却笑了。 夏嬷嬷一边帮她拿干净的帕子包住了手,一边抹泪:“姑娘何苦这般伤着自己。” 姜凝任由夏嬷嬷忙着,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盯着自己镜中的模样,又看了看自的手:“夏嬷嬷,现在是什么日子?” 夏嬷嬷不明所以:“五月十九。” 姜凝皱眉,又不好问得太突兀,想了想只能道:“我是八月的生辰……还有几个月,我便年满……多少来着?” 夏嬷嬷笑了笑:“姑娘可是睡迷糊了,八月之后,姑娘便满十五了。” 十四……姜凝嘴角微微上扬,不管如今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她回来了,回到上辈子选错了路的一年之前,这一次,她不会再选错了的。 姜凝笑得舒心,即使还是有些疑惑也按捺下去了,朝夏嬷嬷笑着问道:“母亲呢?我要去见她,快带我去见她!”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找那个世上对自己最好、最宠她的母亲了。 夏嬷嬷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姜凝看向她,心中一股不安如外边涨起的河水一般,难以消散:“怎么了?” 然而她还是安慰着自己:“母亲怕是在歇息,我这般冒冒失失去打扰也不好,夏嬷嬷你让个人过去看一看,母亲若是醒了,我再过去——” 夏嬷嬷只是低着头不敢接话。 姜凝到底是察觉出不对劲了,走到窗边往外眺望,神色怔忪,想起夏嬷嬷之前的话:“行路……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 夏嬷嬷避而不答:“姑娘还是先用些东西吧——” “夏嬷嬷!”姜凝声调上扬:“你是打算瞒着我什么!” 夏嬷嬷吓了一跳:“姑娘……怎么突然换了个性子一般……” 姜凝顿时心虚,然而该问的也还是得问:“我都这般了,夏嬷嬷也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我若还是如以往那般……谁知道夏嬷嬷是不是起了什么坏心思……想着将我拐带往何处呢!” 这话便说得过了,夏嬷嬷连忙跪下:“姑娘,奴婢万万不敢做这种事的!” 姜凝低头:“那你告诉我,我们如今是要去何处?” 姜凝面色凝重,不怪她怀疑夏嬷嬷别有居心,她的母亲……姜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心她一个人行路的,如今姜凝想见姜遥夏嬷嬷却支支吾吾的,肯定是有问题。 夏嬷嬷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姑太太吩咐奴婢等人……带着姑娘……去京城——” “不可能!”姜凝脱口而出:“母亲断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没有人比姜凝更了解,姜遥对她的疼爱看重,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姜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舍得把姜凝送走的。 何况……贺家找来,明明是在明年自己及笈之后,又怎么可能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你们能坚持看到41章之后吧,会有新的体验的 第2章 002 大梦 姜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却仍存了一分期冀:“去京城……京城最近有什么事吗?” “还是说,曾祖父或是姜家有什么事?”姜凝安慰着自己,去京城也不一定只是因为贺家,姜家也在京城……虽然这些年里,姜遥一个人带着她住在外边,但姜遥毕竟还是姜家的女儿,与姜家依旧还是有来有往的,以往虽然没有亲自前往,但是情分却是从未断过的…… 然而夏嬷嬷的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姜凝的臆想:“姜家……无事,姑太太吩咐奴婢等人送姑娘去京城……也不是去的姜家……是……去的贺家……” “不可能!”姜凝还是不信:“母亲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定是你们别有居心在说谎!” 姜凝起身:“母亲在何处?” 她顿下脚步,看向夏嬷嬷:“母亲她……没有跟着我们一道?” 夏嬷嬷只低头不敢言。 “是了,母亲没有跟着,所以不是母亲的主意,是你们这些人自作主张将我拐带了,”姜凝神色着急:“不行,母亲如今只怕是急坏了到处寻我呢,我要回去找她!” 她说着便朝着门走去,不说她一个姑娘家要如何走,如今外边还下着雨,夏嬷嬷哪里敢让让她就这么出去了,当下也不跪了,连忙过来拦住她:“姑娘……这是姑太太的意思。” “母亲的意思?”姜凝还是不信:“母亲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的!” 夏嬷嬷依旧只是低着头。 姜凝重复了一遍:“母亲怎么可能会将我送往贺家!” 贺家那就是个吃人的牢笼,姜遥那么疼爱她,怎么可能会将她推往贺家! 夏嬷嬷神色不安:“姑娘这又是何必呢?那贺家……毕竟是姑娘的父族,贺侯爷,毕竟是姑娘的生父——” “生父?”姜凝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拿着帕子捂住口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夏嬷嬷连忙起身帮她顺气,姜凝看着帕子上的血迹,伸手捂着依旧疼得难受的心口:“他是谁的生父?是贺沁和贺渊的生父,与我何干,我姓姜,不姓贺,他是我哪门子的‘生父’!” 夏嬷嬷一边抚着姜凝的背一边朝着那两个丫鬟呵斥道:“胧月、明月!是谁在姑娘跟前乱嚼舌根子的!” 胧月与明月连忙跪下请罪,只是都言不是自己。 姜凝愣了愣,想起这两个丫鬟上辈子跟着自己进了贺府,最后却香消玉殒,心中着实有愧,眼下姜凝见嬷嬷迁怒她们,立刻道:“夏嬷嬷你怪她们作甚?没有人跟我说了什么……我是、我是自己知道的。”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其实也不怪夏嬷嬷多想,若换了是今日以前的姜凝,或许真的是一概不知,姜遥将她保护得太过,十五岁以前,她连自己生父姓贺都不知,又怎么可能会听到“贺家”二字便有如此大的抵触。 贺家…… 姜凝如今听到这两个字,便觉得人生仿若一场大梦,贺家于她而言,却更像是是一场噩梦。 姜遥遮掩的工夫再好,总也不可能真就把姜凝养成个傻子对世事半点不知,即使没人敢在姜凝面前乱说话,可是姜凝又如何察觉不出,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自己和姜遥的“家”,是异于常人的。 她没有父亲,她随母姓,她与姜遥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她幼年时,也曾问过姜遥,自己的“爹爹”是谁——她听身边的丫鬟就是那么唤她们的父亲的——她问姜遥自己的父亲是何人,姜遥不答,却只是问她从何处听到的这称呼,待听说是一个小丫鬟无意中说漏嘴之后,后来姜凝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丫鬟。 那以后,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任何有关于父亲的字眼。 她渐渐地便不再问起,但不代表她就真的对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彻底绝了心思——别人都有,为何偏偏是她没有?她知道,那个身为自己“父亲”的人在姜家的别院里是个禁忌,是不能被提起的,可是越是不能提,她便越是给自己臆想出一个父亲来,他会是个好父亲,他会疼爱她,她所有能想到的长处都赋予他,他是她这世间最想见的人。 她孺慕他,崇敬他,她想见他。 正是因为她将他想得太好,所以前世——是的,大概是前世吧……当听说自己的“父亲”找来的时候,她便义无反顾地、不顾任何人劝止地去了。 甚至为此……差点与母亲姜遥恩断义绝。 想到姜遥,姜凝心中那股怨气多多少少还是消散了些,余下的,便是满心的愧疚与懊恼自责。 是那时候的她太傻,沉浸在自己父亲来找自己的喜悦里,就完全没想过,他若真对自己这个女儿上心,又何至于不闻不问十余年? 也不对,其实她想过的,只是却完全想岔了——姜遥为了她好,阻止她去京城,她却觉得是姜遥害得他们父女分离多年,姜遥是那个阻碍他们父女天伦的罪魁祸首——如今想来,姜凝也觉得自己就是只白眼狼,她当时居然连姜遥都恨上了,就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所谓的“父亲”! 他若真在乎自己这个女儿,何至于连亲自来一趟都不肯,却只是派了个老嬷嬷过来,偏姜凝被鬼迷了心窍,信了那嬷嬷口中为他辩解的所有的话,却将十月怀胎又养育了自己十五年的母亲视作了仇敌。 她带着满心的期盼去了京城,沉浸在自己臆想中的“父女天伦”里,即使目睹自己的“生父”已经再娶、那个所谓的“妹妹”只比自己小了半岁也未曾多想、即使有怀疑也被贺征几句话便糊弄过去了——她的确是傻得可以的。 姜遥疼爱她,从不肯让她知道人间疾苦人心险恶,她轻易就被自己那所谓“继母”与“妹妹”俘虏,对她们掏心掏肺,恨不得将所有的底都兜给她们。 不得不说,贺征的确是个好父亲,可是那份“好”,从来不是给姜凝这么一个外姓的“女儿”的,他可以为了做戏为了稳住姜凝,跟姜凝扮演父慈女孝的戏码,可其实他眼里,只有贺沁和贺渊那对姐弟,才是他的骨血,至于对姜凝……不过只是敷衍罢了……毕竟,他们需要姜凝—— 三朝元老,天子之师,便是姜凝口中那个“曾祖父”其实该称作“曾外祖父”的人,作为帝师姜涔的孙女、也是姜家长房唯一的女儿,姜遥从来不是籍籍无名之人,当年她与贺征和离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儿,也并不是无人知晓,姜凝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可为什么贺征过去十五年里都没有想起过这个女儿,却突然想要认回姜凝了呢? 因为贺沁太过招摇,招惹到了不该惹的、连贺家都得罪不起的人,人家看上贺沁,可偏偏贺家对贺沁早有主意,怎么可能让贺沁的登天之路断绝?姜凝虽然也是贺征的女儿,但是当年姜遥和离之事闹得太过,后来生了女儿也不姓贺而是姓姜,所以在外人眼中,并不把姜凝算作贺征的长女,后宫的指婚,本就是给贺沁的,可偏偏贺家不舍得贺沁,所以想起姜凝这个“长女”来,巴巴地接她回府,目的本就是李代桃僵想让姜凝替贺沁出嫁。 可偏偏前世,姜凝看不透,还以为自己得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父爱与亲情。 能求得指婚的人家,哪是那么简单便能敷衍糊弄过去的,对于贺家换了人这事,对方自然是震怒非常,贺家自认为有理,毕竟当初指婚时只说的是将贺家长女嫁之,姜凝的的确确就是贺征的长女——而随后而来的宫变,贺沁入了东宫,那家暂时对贺沁无计可施……姜凝的存在便成了这世间最大的讽刺。 姜凝被姜遥千恩万宠多年,哪里见过那诸多的丑恶,到底还是姜遥不忍心,舍出面子搬出姜家来为姜凝求情,害得姜遥失了面子不说,还害得姜家惹了东宫的猜忌—— 毕竟,贺沁那时候……最得东宫“宠爱”,何况……姜遥年轻时……曾与后来的新帝……如今的宣王殿下谈婚论嫁,若不是因为嫁了贺征,这宫墙中住着谁,还未可知——由不得人不猜忌。 姜凝不想回想太多前尘旧事,她只知道,最后姜遥死了,姜家倒了,连她自己,也没落得下什么好下场,贺家却半点无损,她死去的时候满身尘埃,而她那个所谓的妹妹却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刻—— 风头正盛的贺沁,亲自来送姜凝最后一程,嘴上说着姐妹情深,其实却从未将姜凝当作过“姐姐”,她自认自己是侯府千金大小姐,却因为姜凝的存在,“倍”受委屈,若非事出有因,她一辈子都不希望姜凝踏足贺家,可偏偏她需要姜凝做拿挡箭牌,所以委屈自己叫姜凝一声“姐姐”,每至夜深人静之时,便要因为这称呼心口闷得不能自已,而最后,她终于还是除掉了自己这个“姐姐”,从那之后,她便可以安心入睡了。 可恨自己这个傻子,自己傻乎乎钻入别人套中,对贺沁掏心掏肺知无不言,真把贺沁当成自己的“好妹妹”,结果却是被自己这个“好妹妹”摆了一道,葬送了一生。 姜凝的一生太短暂,短暂到……都看不到贺沁最后会沦落到什么下场……虽然她也知道,贺沁或许……不会有什么坏下场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她姜凝一样,蠢而不自知的。 或许也不是不自知,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就像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姜遥居然真的……打算抛弃她了。 第3章 003 回程 无论如何,既然她如今回来了,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她两度为人,也算是看透了人心世事,明知道哪些是陷阱诱惑,断不会让自己再走错路的。 贺家……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去的。 夏嬷嬷重新命人呈过来的药碗,姜凝捂着心口:“夏嬷嬷,这药,从今儿起不必再给我熬了。” 夏嬷嬷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姑娘,你这是?” 姜凝抬头看她:“前些日子,每次我用过这药之后,便睡得特别熟。” 夏嬷嬷点头:“这药是安神的,姑娘有择席的习惯,用些药,至少能睡得安稳些。” “只是睡得安稳吗?”姜凝不信,心底的声音在告诉她这药绝对有问题:“夜里便也罢了,白日里总不能也这般昏昏沉沉的。” 夏嬷嬷还想劝,姜凝只是摇头:“是药三分毒,我想夏嬷嬷不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可是这一路醒来,我竟是没有半分清醒的时刻,眼下好不容易稍缓一些,夏嬷嬷却又打算给我喝那药?是不是因为一个睡得死沉的人,更容易摆布呢?” 夏嬷嬷听出她话里意思不太对,连忙跪下:“姑娘,奴婢等人绝没有那等心思!” 姜凝也做不来恶人,叹了口气:“那药是哪来的?” 夏嬷嬷不敢起身,小心翼翼地道:“姑……太太临行前交给奴婢的,让奴婢这一路上……给姑娘服用。” “母亲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姜凝不明白,不过也知道从夏嬷嬷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因此只是道:“你把药交给我,之后回程时,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回程?”夏嬷嬷愣了愣:“不是去京城吗?” “怎么,如今母亲不在,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姜凝按压住心口:“也对,毕竟你们都做得出给我下药让我一路昏睡过来的事,再来个抗命不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姑娘息怒,奴婢不敢——”夏嬷嬷吓得给姜凝跪下了:“只是姑太太有令在先——” “你们总说是母亲要把我送到贺家的,可这么大的事我怎的不知?”姜凝死死压住心中那急欲喷涌而出的莫名情绪:“我怎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你们拐带了我呢?我凭什么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姑娘莫说气话,奴婢万万不敢做出此事的,”夏嬷嬷急忙辩解:“去贺家之事,的确是姑太太亲口说的,就连那药……也是姑太太给的。” “是与不是,回到别院之后,我自会亲自问过母亲,”姜凝还是不信:“你出去与他们吩咐一声,我们明日回程。” 夏嬷嬷还是有些犹豫,姜凝复又道:“怕什么,母亲若是问起,我自会说清楚的。” 夏嬷嬷这才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姜凝又问起药的事来,夏嬷嬷打量了一眼,低下头将一个药包拿出来,姜凝看了看,里边是一包淡黄色的粉末,已经用了大半,夏嬷嬷解释道:“姑太太原本给的药是一个月的,只是因为大雨阻了行程,奴婢怕到时候没法子撑到京城,故这几日酌情减轻了些剂量。” 姜凝愣了愣,眼帘低垂,眼睛幽深不见底:“一个月……” 一个月,恰好是姜家别院所在的俞州到京城所花费的时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爱女如命的人狠心将自己的女儿抛弃,甚至不给她任何清醒着反悔的余地——如果不是这场大雨阻了行程,如果不是夏嬷嬷私自减少剂量,如果不是她姜凝今日醒来——可能一切都是木已成舟回天无术了。 还好,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她回来了,一切还是可以改变的。 让夏嬷嬷退下,姜凝盯着手中的药包许久,本想开了窗将这些药撒出去的,可是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收回了。 将药包贴身收好,姜凝捂着心口,看着窗外无垠的黑暗。 “别急,别害怕,”她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在安抚别人还是安抚自己:“你想知道的,终究是会明了的,只要找到她。” - 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天公作美,做出决定的第二日,天便放晴了,他们本就是行路,收拾起来也轻快得很,姜福还有些疑虑,悄声问夏嬷嬷:“我们……真就这样回去?不去京城了?姑太太若是——” “母亲若是问起,我自然会说是我的主意。”夏嬷嬷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凝从楼上下来听了一嘴便替她答了。 “姑娘。” 姜福和夏嬷嬷见到她下来都站直了身子,姜福更是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夏嬷嬷上前一步:“姑娘怎么下来了,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奴婢让人给姑娘送上去便是了,何必劳动姑娘亲自走一趟。” “用过早膳便出发吧,”姜凝不想多说:“横竖都是得下来的。” 夏嬷嬷连忙命人去张罗,自己则是跟着丫鬟拥着姜凝坐到了僻静的角落,刚坐下,那边早膳也送了过来,夏嬷嬷服侍着姜凝:“姑娘今日胃口如何,想吃什么?” 姜凝没什么胃口,随意点了一样自己平日里不怎么用的,夏嬷嬷连忙要帮她盛,姜凝待她盛好之后才开口:“夏嬷嬷,这碗是你的,你先用吧。” “姑娘,这于礼不合,”夏嬷嬷有些惶恐:“奴婢不敢造次。”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礼数,”姜凝摇了摇头:“你用过之后,我再用。” 夏嬷嬷愣了一下:“奴婢昨日已经把东西都给了姑娘,并无私藏。” 姜凝不置可否:“夏嬷嬷不要多想,你一路跟着我也劳累坏了,我只不想让你继续累着而已,你先用。” 夏嬷嬷情知说不过姜凝,只好点了点头:“谢姑娘体谅。” 姜凝心中一叹,她其实也知道就算还有药,夏嬷嬷不可能在所有吃食里都下了药,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罢了,看着夏嬷嬷用了半碗,这才让丫鬟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 这一次行程之后,夏嬷嬷与她之间必然生了嫌隙,以后只怕是不能再用夏嬷嬷了。 不过这样也好,夏嬷嬷年事已高,不管此次回去之后结果如何,夏嬷嬷也不再适宜在姜凝身边操劳了。 前世夏嬷嬷跟着姜凝去了贺府,最后却因小人谗言挑拨离间而令姜凝对她生了猜忌,最后让她含冤受屈,而姜凝却熟视无睹。 这辈子,就让夏嬷嬷好好待在俞州颐养天年吧,这似乎是姜凝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说起来也的确是为难夏嬷嬷了,明明是姜遥与姜凝两母女的事,偏偏让夏嬷嬷在其中难做人,她听谁的话都对也都不对,端的是左右为难。 姜凝本意并不想这么对夏嬷嬷,然而却也明白,强硬起来是唯一能说动夏嬷嬷的法子,夏嬷嬷是个忠仆,虽然都是主子,可是在夏嬷嬷心里,姜家大于姜遥,而姜遥大于姜凝,如果姜凝还是以前那个好说话的姜凝的话,姜遥的命令是远远大于姜凝自己的意愿的,哪怕夏嬷嬷自己其实对于姜遥的所为也有些不解,可是不妨碍她听姜遥的话。 如果姜凝不改变的话,就真的只能一路浑浑噩噩任人摆布扔到贺家了。 而贺家,是姜凝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贺沁她爱招惹谁便招惹谁吧,只是这一次,她自己闯出来的祸最好是她自己去收拾干净,而她姜凝,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毕竟,她姓姜不姓贺。 贺家成也好败也罢,通通跟她没有关系。 反正……天下即将大乱。 第4章 004 旧账 姜家祖籍在夏州,族人大多留在夏州,京城留有几房,其中长房也即姜涔这一房最为得势,作为姜涔唯一、也是最疼爱的孙儿,姜遥当年与贺征和离之后,没有留在京城也没有回到夏州,盖因京城是事发之地,流言甚嚣,而夏州又太远,虽然是族人,可是毕竟隔房,姜家也不敢让姜遥离得那么远,怕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力不能及。 当然,姜凝与姜遥住的姜家别院在俞州除了俞州离京城不远外,也因为当年姜凝年幼,姜遥不忍带着姜凝长途跋涉,又因为姜涔昔年曾在俞州出任,恰好置备了一间别院。 姜凝与姜遥在俞州一待便是十数年,当然其间也回过京城,毕竟在姜遥看来,当年那些破事,事事都是贺家理亏,该避让难堪的不该是她姜遥,而应该是贺家,不过既然贺家厚颜无耻不以为意,依然活得好好的,那她自然也不会做那夹着尾巴逃走不敢回去之辈,毕竟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从某种程度而言,姜遥是个豁达的人,但同时,她也是个计较的人,她对贺征本无情意,所以得知真相之后便不拖泥带水和离不纠缠,可是不计较不等于原谅,所以她绝不允许姜凝认祖归宗,所以,她从姜凝的世界里,抹去了贺征。 她带着姜凝回京城,贺家也在京城,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姜凝面前提起贺征。 当然,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因为她有个好父亲。 只可惜,上辈子她到底是被贺征钻了空子,她防备得太过,可这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姜凝被她关在笼中,一旦高墙被撕开一个口子,翅膀还没长硬,便已经想飞。 适得其反,说的大概便是这种情况吧。 京城姜凝其实并不陌生,陌生的是……这一次姜遥居然放她一人撞进去,似乎也不怕她会遇到什么人不怕别人会对她说什么。 夏嬷嬷还说,姜遥命她们将她送“回”贺家——姜凝无论如何都不信,她不信姜遥会做出这种事来,曾经对此事避之而不及的人突然变了性子,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不管出了什么事,如今的姜凝都愿与她一同面对,而不是糊里糊涂往贺家那个大坑里跳。 — 对于自己住了十余年的姜家别院,姜凝总是有别样的感情,她上辈子大多数时光都是在这别院中度过的,一草一木,都熟记于心。 比起京城那座御赐的府邸,这别院自然是少了许多气派,但是却也多了些精致。 姜遥是个雅致的人,从她侍弄的别院可见一斑,按理说像姜遥这样的情况,在一些所谓的“正派”看来,是很离经叛道的,她唯一一次屈从于礼教,大概就是当年嫁给贺征了吧。 不管她当年为什么嫁贺征,时人大多数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成亲了,那么便该认份,纵有千般不耐,忍忍便也过了,可姜遥偏不,她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在贺家过得不快,又得知了一些过往的真相,无论如何都不肯装聋作哑的认了命,非要将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宁愿独自带着女儿过活也不愿待在贺家。 当然,这些事姜凝本不该知道的,之所以知道,都是拜贺沁所赐。 贺沁为什么那么恨姜凝,便是因为姜遥当年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她生姜凝的时候,贺沁的母亲已经显怀了,以姜遥的骄傲,这自然是一件很伤面子的事情,她当然是受不了不愿再与贺征过下去的,可是在和离之前,仗着正室的名分,当然,也仗了些姜家的势,让贺征将贺沁的母亲阮氏纳为妾室。 贺征与阮氏当然不愿——明知道姜遥会与贺征和离,如果阮氏真成了妾那么以后便扶正无望了,以妾为妻,从来都是不修门楣的罪过,贺征要是真敢这样做,那么以后的仕途基本上也是无缘了。 虽然贺家本就是边缘人,本来贺征也没什么前程,尤其是在算计了姜遥之后,更是被众人唾弃,有些卫道士虽然嘴上说着支持他娶姜遥,但是一旦涉及仕途,便都一致觉得贺征难堪大任。 阮氏心怀别的念头不愿为妾,贺征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青梅”,直接的结果便是让贺沁身份尴尬——即使一年后阮氏如愿嫁贺征,贺沁的身份却始终无法正名,虽然众人都知道贺沁是贺征亲生的,可是从年龄上来算,贺沁不可能是贺征与阮氏的女儿,她明明是亲生的,但是却只能算是贺征与阮氏的“养女”,她若是追究下去,便是在向众人诏告阮氏未婚时便私通贺征——如是,那么阮氏那正房夫人的位置,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们能做的,便是吃下这哑巴亏,“委屈”贺沁由亲生女儿变成养女。 其实姜凝不觉得贺沁有什么好委屈的,虽然名义上是养女,可是毕竟是自己女儿,难道贺征还亏待了她不成?甚至因为这“养女”的头衔,贺征尤为偏疼这个女儿,他一心想要弥补贺沁,甚至不惜于算计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姜凝实在不明白,贺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即使是养女,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依然是贺征最疼爱的女儿,外人眼里她依然是贺家的长女,更何况她还拥有上辈子姜凝求而不得的父爱,姜凝想不通贺沁为什么那么恨自己。 当然,而今她也不会再深究贺沁的心思,曾经乞而不得的父女亲情,早在明白自己在贺征心中永远比不上贺沁的事实里灰飞烟灭,曾经的濡慕,而今只余满满的嫌弃。 她唾弃自己那个表里不一精于算计的所谓“生父”,更唾弃那个居然为了这么个卑鄙小人而伤透姜遥的自己。 就算不知道那些前尘往事,谁对她好她也该心中有数,而她居然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亲情”,置她与姜遥十数年的相依为命于不顾,只要想想,便觉得自己是被烂泥糊了心。 何况而今的她,早已经在贺沁那里得知了当初姜遥嫁贺征的真相。 不管贺沁多么不平,也不管她为了粉饰贺征的形象如何诋毁姜遥,从贺沁的口中,她们那所谓的“生父”,其实不过是个十足的龌龊小人罢了。 在姜凝看来,害得贺沁变成贺家“养女”的罪魁祸首是贺征是阮氏,贺征与阮氏当年既然情投意合,互相嫁娶便是,若当初他们一早成就了姻缘,便也没有这后来的许多事了。 可他们偏不,一个为了继承家业设计算计了姜遥,娶了姜遥又不肯安于现状要与阮氏暗通款曲,一个为了“成全”“情郎”陷害无辜,又在贺征婚后与他藕断丝连,最后事情不可收拾,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过,反而怪姜遥不体谅。 可他们凭什么要姜遥体谅他们? 姜凝无缘得见姜遥少时风采,但姜家几个舅母口中,姜遥曾经那般受尽宠爱,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她曾受众人艳羡、争相结交,她本该有美好姻缘,却因一时疏忽被算计,一步一步,逼得她不得不嫁贺征。 而贺征得到了娶姜遥所带来了利益之后,还要怪姜遥阻了他仕途——他也不想想,如今的宣王殿下不管当年多不受先帝重视,毕竟也是先帝的骨血,贺征他一个无官无职的无名鼠辈,横刀夺了皇室姻缘——如此妄为之人,谁敢用他 然而,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他只会觉得,是娶了姜遥,才给他招致的祸事。 所以,便有了贺沁。 当然,这也还是算姜遥的错,姜遥嫁是嫁了,可又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人有好脸色,所以都怪姜遥待他冷淡,所以他才会去寻阮氏寻求温存。 他们毁了姜遥一生,却怪姜遥坏了他们姻缘,因为嫉恨,所以有必要的时候,不惜毁掉姜凝的一生。 他浑然忘了,姜凝也是他的骨血。 或者他根本没忘,只是因为姜凝是姜遥的女儿,所以连存在都是罪过,若能为他最心爱的女儿挡一挡,那么利用一下哄骗一番倒也无妨。 姜凝只恨自己上辈子看不透,而看透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大,是她无法承受的。 好在,如今种种推翻重来,她总算还是有机会弥补一切。 一切都还来得及,待她回到姜家别院,她便好好与姜遥一起生活,再也不离开姜遥再不做任何会令姜遥伤心失望的事。 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吧 第5章 005 人去 姜凝一回到别院便往她们母女住着的小院跑,全然不顾身后人不停地呼喊劝阻。 归心似箭莫过如是吧,这一路上若不是夏嬷嬷拦着,她又的确是因为之前那些药而身子无力的话,她恨不得自己驰马回姜家别院。 然而姜家别院里,没有姜遥的踪迹。 别说是人了,连有关姜遥的东西,都不见了。 姜凝找遍了别院的每一个角落,嬷嬷丫鬟提着裙摆跟在她身后,好不容易等她停下来,夏嬷嬷才追上她,气喘吁吁:“姑娘这到处都乱糟糟的,您这般乱跑,若是磕着碰着了,奴婢该怎么跟姑太太交代啊!” 姜凝苦涩一笑——姜遥还会在乎她会不会磕着碰着吗?怕是不会了吧。 姜遥莫名其妙突然决定将姜凝送走,而且送到的是她从来不愿意姜凝接触甚至听到的贺家,姜凝以为自己醒来之后一切都可以挽回,好不容易回到姜家别院,却发现姜遥已经人去楼空了。 她甚至不知道姜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遥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她,就这样一走了之,这是姜凝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她不由得开始担心——姜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件事一定牵扯到了姜家,否则就算是托孤,姜遥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姜凝托付给贺家。 有什么事令姜家变得不安全而唯有贺家能置身事外呢? 姜凝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京城以后将会发生的事了。 皇城易主,本就身处漩涡里的姜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反倒是贺家那种本就是边缘人的人家,毫无利用的价值,最后安然保全了,上辈子听闻便是因为无人可用,所以最后连贺征这种无才无德之人,都被启用了。 姜凝心中柔软——她就知道,姜遥不可能抛弃她的,即使因为某些原因而做出了这样的牺牲,也一定是为了她好,为了保护她免受人间疾苦。 可是姜遥到底还是低估了贺家,她将姜凝送往贺家,也许便是想着不管怎么样姜凝都是贺征的女儿,就算姜遥与贺征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贺征毕竟是姜凝的生父,不会对姜凝太残忍。 姜遥自己爱护女儿,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虎毒不食子,可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些人,真的是连自己骨肉也舍得伤害的。 姜遥也许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她想保护姜凝的举动,其实反而是把姜凝推进了狼窝。 她或许想保全姜凝,可姜凝若真是进了贺家,最后只怕是被利爪撕裂,尸骨无存。 姜凝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也不会回贺家的。 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罢了,姜凝能往这边想,是因为她自己重活两世,可是姜遥呢,她未必真的就是这样想的,如果她们母女的想法不谋而合,那么姜遥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姜凝要知道的,只是姜遥到底知道了什么。 姜凝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姜家别院变了许多,她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荡然无存,整个别院有些近乎萧条的感觉。 虽然只有她们母女两个主人住在这别院中,但是姜家从不想委屈了她们,也怕她们孤身在外有什么不便,别院中丫鬟奴仆充足,从来没有半点怠慢。 即使远离京城,姜遥与姜凝在别院中的日子,从来都不会冷清。 然而这次回来,除了姜凝身边带着的人之外,别院里只留下了几个守门户的粗使嬷嬷,以往这些人都根本不会到姜凝跟前。 姜凝又想起,以前自己在姜家别院里,三个嬷嬷、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贴身跟着,可是这次姜凝将她送走,身边却只有一个夏嬷嬷还有两个小丫鬟,胧月和明月两个小丫鬟虽然姜凝倒也是记得,毕竟是最后跟姜凝一道去了贺家的人,可是真要算起来,这时候她们两人应该还没到她身边。 她们两人是上辈子姜遥不得已送姜凝到贺家时配备的一众丫鬟奴仆中最不起眼的两个,最后却成了姜凝贴身丫鬟,因为阮氏与贺沁在她耳边说姜遥的坏话,说姜遥是想要掌控姜凝所以才往她身边塞那么多人,说姜遥是不相信贺征所以才安排了那么多眼线——那时候身边的人的确防备着贺征,不让他们父女多接触,贺征“遗憾”且“失落”地在姜凝面前感慨了几次之后,姜凝便相信身边的人都有姜遥的帮凶,都是想要断绝他们父女天伦的坏人,便将身边常使唤的人都遣回了姜家,最后身边只留下了夏嬷嬷和胧月明月三人。 夏嬷嬷是自己不肯走,她年纪又大,搬出姜家来,阮氏贺征奈何不了她,姜凝便留下了她,不过后来也受挑拨疏远了夏嬷嬷。 夏嬷嬷再有资历,在贺府独立无支,纵然有心帮姜凝,却也无力做什么,何况姜凝这个她名义上的主子正被猪油蒙了心,根本不管她的处境。 最后夏嬷嬷被阮氏寻了错处,姜凝就算念着旧情想保下她,却也已经被阮氏拿捏住,无力回天了。 胧月和明月两个丫鬟处境比夏嬷嬷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她们最后留在姜凝身边,是因为姜凝对这两人生疏得很,而贺家不敢做得太彻底,所以就留了两个不成气候的小丫鬟在姜凝身边,当作是给姜家最后的“面子”罢了。 就算贺征不济,毕竟是姜凝生父,姜凝想要认祖归宗姜家也不好阻拦,姜家的确因为姜凝到底留下了“自己人”所以按捺住,只是他们又怎么知道,就算这两个不显眼的小丫鬟靠得住——她们的确尽心尽力陪姜凝到了最后——可是姜凝根本靠不住。 他们一时的隐忍退让,因为姜凝的疏远,姜凝与姜家便隔了天堑,姜家再也无法得知姜凝的消息。 后来姜凝也再也没有得到姜家的帮助,也许那时候姜家便对自己死了心吧,当然,更多的原因也许是姜家那时候自身难保,有心无力。 这一切都是姜凝自作自受,她也怪不了任何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上辈子她亲眼看到夏嬷嬷与胧月明月死去,这辈子一睁眼,居然还是她们三个陪着她,姜凝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分。 姜凝已经记不起自己身边前拥后护是什么情形,而今想来,的确是恍若隔世。 幸好……自己这辈子不会带着她们仨进贺府。 夏嬷嬷小心地上前来:“姑娘,我们还要在俞州别院待多久?” “先等母亲回来再说吧。”姜凝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姜遥不在别院,那她究竟去了哪里?她遣散了奴仆,到底是何缘由,姜凝无从得知。 夏嬷嬷神情小心:“那姑娘,奴婢着人去寻其他住处,暂且先住着等吧。” 姜凝不解:“这是我与母亲自小的住处,自然是住这里的,别的地?我们还能去哪里?” 夏嬷嬷无奈只能坦诚道:“只是这别院已经易主,每几日便要有新主人入住了,我们在此处,毕竟不合适,何况奴婢也怕外人冲撞了姑娘。” 姜凝呆住:“怎么回事?” 顿了顿,又问:“夏嬷嬷你一早便知道,对吗?” 夏嬷嬷摇头:“奴婢是今日才知道的。” 见姜凝不信,夏嬷嬷又道:“先前姑太太命奴婢护送姑娘,那时候姑太太并没有将产业变卖的意思,奴婢也是刚问过留下来的人,奴婢与姑娘一走,姑太太便找了中人,没几日便寻了买家。” 姜凝倒也明白为什么那么快——姜家别院被姜遥侍弄得很好,俞州城里,有的是喜爱这别院的人,以前是因为姜家的缘故无人敢问,如今既然姜遥自己要出手,自然有应者。 她只是没料到,姜遥居然真的舍得,这毕竟是她们母女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她居然说卖便卖了。 那么,一定是如之前所想的那样,一定是出了大事了,这事情牵连甚广,连俞州也受了波及。 姜凝将那几个仆从唤过来:“你们可知道母亲之后去了何处?”既然等不到姜遥,那她自己去寻她吧。 一个仆妇摇了摇头:“奴婢等不知。” 姜凝低头:“别院中那么多人,出行自然是醒目得很,怎么会没有目的地呢?” 那仆妇又道:“其他人被姑太太遣回京城,但是姑太太自己并没有在那一行人中,轻车简从,奴婢等人也不知道姑太太欲往何处。” 姜凝呆住:“京城……” 如果那些人目的地也是京城的话,那么也算同道,可惜回来时他们两拨人居然没有遇到。 唯一的可能,是姜凝出发后没多久,他们也出发了,恰好姜凝被大雨困住那些日子里,他们不顾艰难,已经先走一步了。 夏嬷嬷询问道:“姑娘,可想好了要在俞州等姑太太?奴婢也好立即着人去寻。” “不必了,”姜凝摇头:“我们收拾收拾,回京城吧。” 夏嬷嬷看了姜凝一眼,没说什么。 姜凝明白她的意思,她们本来就是要去京城的,是姜凝执意要回来,而今又变了主意——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去京城呢。 可在姜凝看来不是,她们之前去京城是姜遥要将她送往贺家,而今却是她自己要去的:“我们回去拜见曾祖父。” 还有就是,询问其他被送往京城的仆从姜遥的去处,姜遥留在别院的这几个人毕竟不常用,问起来事事不知,看来唯一知晓姜遥去处的,要么是姜家的长辈,要么是她们母女曾经贴身的仆从。 “我知道这一路行程劳累嬷嬷了,”姜凝低头:“但既然这别院已经易主,我们便也不好多呆,先回京城……再从长计议吧。” 第6章 006 长路 姜凝她们本就在行路中,回来时也没来得及安顿下来,如今再出发,除了累些外,倒也便宜。 姜凝也知道自己反复无常无事找事,也心疼跟着自己的人,这一次回京城,便不好再赶路了,总得让身边的人稍稍休整,否则的话,人疲马倦容易出事,毕竟从俞州往京城这一段路还是不算短的。 何况如今正值酷夏,本就不宜长途跋涉。 姜遥命夏嬷嬷护送姜凝去贺家的时日是四月底,然而因为大雨阻了几日,所以实际上她们之前只行了一半路程,且为了避开洪水,她们当时偏离了路线却又刚好被困死在那个偏僻小镇上,恰好与后边那拨人错过了。 这一次行路因为不打算疾行,姜凝也着人询问过,得知之前那拨人的确是往京城而去,姜凝稍稍安心,惟愿姜遥也刚好在那拨人之中——虽然她也知道这可能只是个愿想而已。 直至今日,她依然没有姜遥去处的任何消息。 而天公似乎又不作美,眼看着天色又将会有一场暴雨,姜凝纵然心急,这一次依然还是无法前行。 这一次的洪水,比上一次更来势汹汹。 姜凝无奈,明明离京城只有半个月的行程,偏偏前方仿佛千难万阻,不让她上前一步。 这天气的异常,姜凝是有记忆的,她本来计划着,自己就算再休养生息,把原本一个月路程走到两个月,只要能在八月之前回到京城回到姜家,那么一切都来得及,可是不得已等了数日,还未见洪水消退,姜凝便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按时回京了。 何况……洪水之后,必然会有些动荡,原本觉得十分安全的路途,如今已然不是坦途了。 姜凝与李管事还有夏嬷嬷商议了一番,决定改道,绕个大圈的话应该能恰好避开洪水以及洪水之后的乱象,只是这样一来,行程便不可避免的延长了,但还算是在姜凝可接受的时限之内。 姜凝没多考虑,第二日便命人启程,绕道澄州去往京城。 幸运的话,能在八月初左右赶到,至多迟上几天而已。 八月十八是她的生辰,然而她急着去京城不是为了她的及笄,她是想阻止她的曾祖父,让他免受牢狱之灾。 姜凝记得,自己及笄前后这一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 虽然她没有亲历过,虽然她被姜遥保护得很好,不代表她就是不食人间疾苦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一年夏天,遇上了数十年难遇的暴雨,暴雨过后是洪涝,洪涝之后是颗粒无收,饥饿容易让人铤而走险,所以之后是民乱,民乱之后是死亡与更多的饥饿,虽然她们所在的俞州幸运地并未受到天灾的波及,但毕竟离事发之地不过半月行程,不断涌入的灾民并不少。 她上辈子随着姜遥为灾民施粥、以及后来跟着贺征回京途中所见所闻,印象深刻。 而后还听闻差不多时候,南边还发生了地动,也是死伤惨重。 因为这种种天灾,人们在无尽的悲伤恐惧之下,只能想到的是天子失德,所以上天降灾难以示警,便有百官建议天子下罪己诏—— 恰好,当今的确有些无德之举,只是当今毕竟贵为天子,又颇有些桀骜,从不肯对任何人低头,这次也一样,加之某些姜凝无法详知的缘由,反正到最后天子不仅没下罪己诏,反而是将朝上的老臣下了狱,这其中,便有姜凝的曾祖父、姜遥的祖父、天子之师、当朝太傅的姜涔。 姜涔并不是百官之中要求当今下罪己诏声浪最大的那个人,他只是百官之中最能杀鸡儆猴之人——连天子之师都获了罪,其他人便都闭了嘴。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说当今半句不是,朝中表面上一片“祥和”,背地里,却是暗潮汹涌。 只几年工夫,皇城便易了主。 姜凝知道,姜涔最终无事,待新君即位,姜涔作为三朝元老,最终还是被起用了,可是姜凝也知道,就是这几个月的牢狱,让姜涔留下了病根,每次变天便病得难受,十分遭罪。 姜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劝住姜涔不要掺和进去,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在一个为官数十载的人面前妄议政事。 但是,那毕竟是她的曾祖父,她母亲的祖父,如今姜遥不知在何处,可是若是姜遥知道她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不做不试图去阻止的话,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吧。 别说是姜遥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姜凝首先便无法原谅自己。 - 绕道之后,果然路途变得顺畅许多,姜凝细算了一番,确定能来得及,便命人按着寻常的步伐往京城而行。 澄州离京城有十几日路程,他们绕了一圈,终于回到绕道之前的差不多的起点。 不过也总算是看到曙光了。 夜里安寝之前,夏嬷嬷过来寻姜凝,自从姜凝醒来后,与夏嬷嬷多有疏远,夏嬷嬷似乎也有所察觉,平日里并不经常在姜凝跟前路面,姜凝见了她,倒也有些惊奇。 同时也有些不自在。 只有姜凝知道,自己的不自在是为何。 她并不是因为夏嬷嬷听命于姜遥给自己下药这事耿耿于怀,她只是……心有愧疚,无眼见夏嬷嬷,毕竟夏嬷嬷上辈子也算是因她而死的。 夏嬷嬷神色小心:“奴婢知道姑娘最近不待见奴婢,只是有一事奴婢不敢让其他人来告诉姑娘,只好自己过来了,姑娘听了之后若是生气,回头奴婢自去领罚。” “不必,”姜凝脸色也有些不自在:“嬷嬷有话尽管言说。” 顿了顿,解释道:“我并没有生嬷嬷的气。”毕竟夏嬷嬷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夏嬷嬷看了姜凝一眼:“白日里,奴婢听闻成郡王殿下正在附近……好像是有什么差使。” 姜凝愣住,想了一会才想起,成郡王元度就是那个与自己自小有婚约之人。 姜凝不免有些心绪复杂。 姜凝与元度的亲事,是在多方博弈之下定下的。 姜凝身世复杂,即使姓姜,也毕竟不是姜家的女儿,不堪配宗室。 但是姜凝与元度的婚事,是当今赐婚的。 可既然姜凝的身份不堪配宗室,那么这赐婚自然也不是恩宠,是羞辱。 是当今对元度的羞辱,或者说,是当今对昔日最有望登大宝之位的成王殿下、其皇兄的羞辱。 曾经的成王殿下,听闻曾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先帝还在位时,成王殿下一度是被立为储君呼声最高之人。 然而彼时先帝正值盛年,身在帝王家,一个皇子声望太高,并不是一件好事。 成王最后没能成为储君,甚至丧了命。 巫蛊之祸,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大忌,虽然成王坚称无辜,所有证据也显示其无辜——可是却依然劝服不了一个本就忌惮皇子的“父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被权势蒙蔽的双眼的帝王身上,根本不可能留有半分亲情——最是无情帝王家,利益相关,成王即使无罪,也是罪该万死。 然而先帝可能还是留了一丝温情的吧,成王被处死之后,先帝御体便急转直下,冥冥之际倒也似乎领会了什么,所以善待了成王的遗脉,元度彼时仍是幼子,承袭的是其父成王的称号,然而当今即位之后,寻了个由头将其贬了一级,之后又以“长辈”“恩宠”为由,为元度赐婚。 彼时,姜凝还未足岁。 彼时,成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当今宣王殿下曾经的未婚妻——姜遥刚与贺征和离。 贺家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与皇室抢亲,之所以铤而走险,不过是利益使然,或者……强权所驱。 只可惜他们到底低估了姜遥的烈性。 姜凝从未见过元度,除了他们身份有别外,姜遥并不希望姜凝嫁元度。 她看得透,她知道这婚姻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她带着姜凝远在俞州的时候,这赐婚已经诏告天下,当今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更不在乎她愿不愿意。 当今是个疯子。 偏偏他还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找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姜遥与宣王殿下曾有婚约,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是让姜遥的女儿嫁宣王殿下的侄子,也算是再续前缘。 但任谁一细究下去,都是满满的恶意。 姜凝与元度的婚姻,从来都不是“天作之合”,也不可能是“天作之合”。 姜凝摇了摇头:“夏嬷嬷你告知我这事是为何?” 夏嬷嬷声音低低:“姑娘他日若是回了贺家……身后有更多保障……身杆也更硬些。” 这是要她去与元度套近乎……姜凝摇头:“这事不必再提,你退下吧。” 夏嬷嬷不甘心:“姑娘?” “我不会去贺家的。”姜凝知道夏嬷嬷是为自己着想,她或许隐隐猜到姜遥打算抛弃姜凝,担心姜凝在贺家孤立无援,所以觉得姜凝应该趁机会与元度处好关系,元度再不得势,也是宗室,有这么一门婚事在,夏嬷嬷可能以为贺家会有所忌惮。 可是姜凝知道,贺家不会,虽然姜凝也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贺家不会,但是贺家当年连宣王殿下都得罪了,如今元度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已,还是个闲散、受当今厌弃的郡王——但这些不是贺家不胖元度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贺家早就暗地里勾搭上了元度。 元度就是后来的东宫——最后纳了贺沁。 姜凝始终相信,就姜遥不是真的打算就此不管她了,她不会去贺家,不会让自己再身处泥泞,至于元度——无论他以后会如何,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反正他们的婚约……迟早都是不再做数的。 她还是不要到他跟前碍眼为好。 第7章 007 不意 其实按着姜遥的主意,姜凝本不该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桩婚约,只她虽然觉得姜凝不适合嫁元度,但元度此人的存在不比贺征那般讳莫如深,所以有次在姜家家宴上,舅母无意中失言提起这赐婚,姜凝便也记下了这事。 姜遥的态度是,只要不提贺征,其他的事姜凝问起,她便也不瞒着,并且直言有机会仍是要解开这场婚约的。 姜凝知道这婚事的年纪是十二岁,对所谓的婚姻并无想法也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但是姜遥既然说了让她不必在意元度这人,姜凝便也不上心,所以元度此人,在她看来,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没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违抗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 她只是没想到,后来元度会成为她生命中存在感如此强烈之人。 十五岁及笄,被贺征找上门来,不管不顾跟着“生父”回了家,提及她与元度的婚事,好不容易与“父亲”相认的姜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知晓姜遥的打算之后,他们对她说,姜遥不愿意她嫁元度是因为觉得她不够好,配不上皇室宗亲,她的母亲,觉得她一个因辱而生的女儿,配不上自己“旧情人”的侄子,他们对姜凝说,姜遥嘴上说着为她好,其实心里恨透了她,觉得她一无是处,嫁给元度只是辱没了他。 一开始姜凝是不信的,可是他们不断在她耳边这般说着,渐渐的,姜凝便也真的开始怀疑起来,到最后不止信了这些话,还拿这些话质问姜遥…… 姜凝永远无法忘记姜遥那时候的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此时想起,姜凝都觉得自己简直是只白眼狼,姜遥养育她十五年,她却因才认识几个月的“亲人”便否定了姜遥对她的关护。 可是那时候姜凝没有因姜遥的色变而醒悟,她将姜遥的神情,当成了心虚,她宁愿去信外人的挑拨,也不相信与她相依为命十五年的母亲。 她陷入对姜遥的怨怼中,无论姜遥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怀疑姜遥的目的,后来姜遥真的对她死心了,也许是姜遥做了什么吧,反正,最后姜凝与元度的婚约取消了。 她其实都没见过元度的人,更不知道他品性如何,可是贺沁总在她跟前说,她那时候不知怎的,也就对元度上了心。 可她与元度的婚约已经没了。 而那时,宣王已经成为新帝,宣王无子嗣,元度作为他兄长唯一的子嗣,被立为了储君。 姜凝更恨姜遥了。 当然,那时候姜遥已经不理她了——虽然她是临死之前,才知道在她以为姜遥不理她的时候都为她做了什么,可是当时毫不知情的姜凝,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姜遥根本不爱她,姜遥剥夺了她拥有父亲的权利,也剥夺了让她拥有一段人人艳羡的婚姻的机会。 她一心觉得若不是姜遥从中作梗,她该是后来母仪天下之人,却全然没想过,她有没有可以匹配那位置的能力。 其实姜遥也许并没做什么,这婚事,是元度自己不要的。 曾几何时,他虽也为皇室后裔,却只能在当今手下苟延残喘,他明知道成王之死有冤情,可是什么都做不了,他在京城,只是一个质子罢了,一枚牵制握有重兵的宣王的棋子,当然,也成了宣王牵制当今的棋子,当今不敢杀他,却也能想尽法子辱他,与姜凝的婚事,便是其一。 曾经他弱小无法反抗只能接受,在他终于有机会有权势的时候,自然是想挣开当今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的,解除与姜凝的婚约,也是其一。 偏偏夏嬷嬷不明白。 其实姜凝也理解,在夏嬷嬷看来,如今姜遥已然是放弃了姜凝,如果姜凝不找新的凭恃,在贺家绝对无法立足。 元度再不济,一个皇室宗亲的身份,总还是能震慑一二。 可她不明白的是,姜凝不会自找死地去贺家,而且姜凝并不觉得姜遥会抛弃自己,上辈子姜凝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之事,姜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而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姜凝相信,姜遥还是那个一心为女儿着想的母亲。 上辈子她欠姜遥的,这辈子她打算还给姜遥,这些东西里,包括了亲情,也包括了绝对的信任。 经历过生死之后,如今姜凝已经明白了谁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上辈子其他人都是在骗她,唯有姜遥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理由仅仅是因为她是姜遥的女儿,至于其他的,比如说她的生父,姜遥虽然计较,可是不妨碍姜遥对姜凝的感情。 上辈子姜遥不想让她嫁元度,这辈子她会是个听话的女儿,她不会嫁元度,若有机会,她要亲自解除自己与元度的婚约,所有姜遥不愿意她做的事,这辈子她都一一遵守,她绝对不做任何姜遥不愿意看到的事。 然而这些原因,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人言说。 面对夏嬷嬷的担忧,姜凝也无法跟她解释,最后只能道:“天色不早了,嬷嬷也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我们先回到京城才是要紧事。”就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节外生枝了,即使这所谓的“外人”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也不值得她为他停留多一刻,哪怕她知道他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境遇。 夏嬷嬷情知劝不住,点了点头:“那奴婢在外边守着,姑娘有事便吩咐一声。” 姜凝也不再多言,她们如今走了一条人生地不熟的路,只能住在驿站里,驿站里的条件,由不得她继续任性抗拒夏嬷嬷靠近。 姜凝择席的毛病并没有因为劳累便不药而愈,她听着夏嬷嬷因沉睡而没了声响,自己确实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后半夜的时候,姜凝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想叫醒夏嬷嬷以及隔壁的丫鬟,不过到底是不忍心,凝神听了一会,外边又安静下来,姜凝舒了口气,又有些烦恼自己似乎有些草木皆兵,还差点因此而扰了夏嬷嬷她们睡眠。 她们跟着她奔波劳碌,她还是不要太没事找事的好。 毕竟……如今姜遥的心思无从猜测,如果姜遥想要姜凝认祖归宗,那么,姜家的仆从,姜凝一个“外人”,其实是没身份驱使的。 她们陪她这一遭,仁至义尽了,她没资格要求更多。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总是容易想得更多,总是容易变得恐慌不安,就连她一直以来坚定的事情,也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姜凝努力不许自己再瞎想,起身想要喝口水压下那些令人胸闷气短的念头,却在脚落地的那一瞬间,看到外边突如其来的光亮。 还有种种乱中有序的声响。 这一次不是她的错觉,外边真的有声音,而且,人数还不少。 姜凝小心翼翼走到窗边,看到外边远处举着火把严阵以待的人,不知道要干什么。 姜凝莫名又开始担忧起来,退后不敢再看下去了。 李管事被惊醒,着人来叫醒夏嬷嬷与姜凝,夏嬷嬷连忙披衣进来,看到姜凝已经醒来正坐在桌边,连忙告罪,姜凝止住她,让她出去问李管事是什么回事。 胧月与明月也醒来了,过来凑在姜凝身边,低声安慰姜凝,可是姜凝却知道,她们声音里有强压着也还是泄露出几分的恐惧,她们双手努力平稳安抚这姜凝,可是却也止不住颤抖。 她们也在害怕,也在不安。 夏嬷嬷终于进来,小声跟姜凝汇报得到的消息:“听闻是在抓捕什么人……旁边都已经搜过了,待会只怕是要到这里来的。” 在夏嬷嬷出去的工夫,姜凝已经打理好自己,夏嬷嬷看了她一眼,命胧月拿出斗篷给姜凝披上,不安地一同等待着,希望外边的人搜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不要到这里来。 然而她们的祈祷似乎并不奏效,不一会儿,她们便听到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声音,他们就堵在门外。 李管事在外边解释着:“不是小的不配合郎将做事,之前小的们的住处,官爷说要搜,小的也没什么二话,只是这房中实在是不行——这里边都是女眷,我们姑娘也已经安歇了,搜查这里无论如何都是与礼不合……不若这样吧,小的让嬷嬷与丫鬟自行搜过,若真有什么发现,必然告知郎将如何?” 外边似乎是李管事口中称作“郎将”的人声音粗旷:“笑话,你们自己搜,韩某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窝藏了犯人!”说着便命人上前。 李管事拦住他们:“我们当然不会做窝藏犯人之事!” “我们是姜家的下人,里边的人是姜家的表姑娘,”李管事只好报出姜家的名号:“姜家不会做这等事的!” “姜家,是哪一个姜家,哦是那一个姜家啊,”韩郎将声音不见放低:“如此说来,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姜家的表小姐倒也是出名得很,”韩郎将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可是姜凝还来不及品味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接下来的话却也由不得姜凝多想了:“恰好,我们是奉了成郡王的命在此追查一个逃奴,既然里边的人是姜家表小姐,想必也不会不明白其中的轻重吧?” 夏嬷嬷她听到这里边有元度的存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姜凝知道,元度在京城一直是不被重用——与其说不被重用,倒不如说根本不会被用的存在——而今却不知是因何缘故突然领了一个差使,然而在办这件差使的时候却办事不利……姜凝能想到这事后续肯定不好解决,当今一定会找借口继续打压元度。 她想与元度取消婚约,可是不应该在这种不利的情形之下。 姜凝想了想便起身,由夏嬷嬷她们陪同着出去,夏嬷嬷扶着姜凝站立在一旁,对韩郎将道:“你们可以进去,不过这虽然只是临时住处,毕竟是我们姑娘所居,你们不要弄得太乱。” “韩某省得的,”韩郎将目光在被斗篷遮得严实的姜凝身上停留了一会,吩咐其他人:“你们进去看一眼便出来,不要碰到任何东西。” 那些人听命,进去了一小会,出来告诉韩郎将:“里边并无异常。” 韩郎将将目光移向姜遥,问夏嬷嬷:你确定此人是你们姜家的表小姐吗?” 夏嬷嬷因韩郎将打量姜凝的眼神而恼怒:“你什么意思!” 韩郎将拇指与食指掐着下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从一开始你们这所谓的‘表小姐’就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我们怎么知道这人真的就是你们口中的‘姜家表小姐'呢何况据说姜家表小姐居俞州,俞州往京城无论如何不是这条路,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们根本不是姜家的人,这人也根本不是什么姜家的表小姐,这人恐怕就是我们要找的逃奴!” 夏嬷嬷气得发抖:“那你们要怎么才相信!” 姜凝明白,眼前的情形,如果对方执意纠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信的。 只怕是来者不善。 韩郎将倒也没多加刁难:“我们追捕的逃奴是个男的,如果你们表小姐开口说话,的确是个女子的声音,那我们便也退了。” 姜凝突然觉得,今夜的事,只怕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收场的,但对方既然那么说了,如果姜凝还是不开口,那便真的不好办了,所以姜凝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开口:“你们到底要如何,直说了吧。” “看来的确是女子无误了,失礼失礼,”韩郎将的语气可没有半点因为失礼而抱歉的意思:“不过听闻声音也是可以伪装的,只是开口还是难以令人置信,不若表小姐摘下斗篷上的兜帽,让我们看一眼,如真是女子,我们便真的撤了。” “放肆!”夏嬷嬷气急:“你们莫不是真欺姜家在澄州无人便敢如此欺辱!” 韩郎将一脸毫不在意:“不过就是看一眼,何必这般反应,依我看,你们就是在欲盖弥彰做贼心虚。” 他说着挥一挥手,他身后的人都向前一步,那情形,别提多有压迫感了。 姜凝原本是不在意露脸的,可是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绝对不能露脸,她已经退让了一步了,可对方非但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起来,如今她却是不能再听从他们任何要求了。 然而此时她们也不能说任何拒绝或是搬出姜家的名头来刺激他们的话,毕竟如今她们身处险地,任何不慎,害的是她们自己。 就算姜家知道她们遇难之后严惩这些人,可是她们恐怕也没命活着回到京城告状。 姜家在澄州毕竟没什么根基,她们在澄州若是发生了意外,或许消息根本就不会被传到姜家耳中。 死了也是白死了,只怕姜家连她们怎么死的,都无从得知。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韩俢你过分了,”在沉寂之中,终于有人开了口,姜凝微微抬头,看到一个年岁不足弱冠的男子排开众人上前来:“元度再不济,也是先帝的皇孙,皇室的宗亲,你们将孤支使开自己跑这来欺辱孤的未婚妻,是否有些大逆不道?” 第8章 008 元度 姜凝身子往旁边避让,躲到夏嬷嬷身后,避开元度的视线——她万万没想到,到底还是与元度撞上了。 明明之前已经计较好,明日一早便走绝对不会在此地多逗留,却没想到,有人不想放过她,进而羞辱元度。 郎将其实不是什么很高的官职,但一个小小的郎将便敢如此妄为,背后一定是有什么深入的原因,或者说,有什么足以支撑他这样做的人。 姜凝甚至不知道,这份恶意是为她而来的,还是因元度而起的。 或者是……两者兼有之。 韩修不仅没有退,反而上前一步:“郡王殿下不去抓该抓的人,跑到这里来……英雄救美吗,韩某倒是不知道,原来郡王还有这等气概。” 随着他的话,他带来的人一致发出嘲讽的笑声,姜凝不敢抬头,想来也知道,自己那个“未婚夫”此刻心情定然是不美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跟元度或者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贪慕虚荣,他贪生怕死,不同的是,她上辈子贪慕虚荣即使是鬼迷心窍但也的确是真的发生过的,而元度的贪生怕死,有几分是在做戏在麻痹众人,也许只有元度自己知道了。 反正,上辈子就连姜遥一开始也被骗过了。 自己的女儿莫名其妙多了一桩婚约,只可惜姜遥知道的时候,已经诏告天下木已成舟,即使背靠姜家,姜遥也没有肆意妄为去与皇权作对的权利,她也曾想过也许这样也好,那毕竟也是与自己有渊源的人,如果他值得托付,姜凝不是不可以嫁。 可她没有期望太久,后来成郡王元度的软弱,众人皆知。 姜凝与元度,都是人间的笑柄。 姜遥再怎么强势,姜家再怎么得势,人心的恶意,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所以上辈子姜凝才那么渴望贺征,她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也拥有一个父亲的话,她就会和别人一样寻常,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正常。 可是她身世本不寻常,有些东西即使能够隐藏能够压制,一个眼神一句私语一声窃笑,都能让人万念俱灰。 她从小活在姜遥的保护之下,可是一旦走出姜遥为她打造的壁垒,便会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暗箭。 就像此刻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姜凝离开了自己惯常的路径,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了姜遥的庇护,她就只是个只会躲在夏嬷嬷身后发抖的累赘。 今天过后,哪怕她不死,也会成为元度肉中的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上辈子姜凝与姜遥就姜凝的婚事有过两次讨论,在姜凝离开家前的那一次,姜遥不同意是因为元度是人尽皆知的软弱,在那样一个强权之地,那样的软弱只会连累身边的人,姜遥不可能让姜凝跳进深渊,后来他终于得势,不再“软弱”,姜遥依然觉得他不是姜凝的良配,可是姜凝求她、咒骂,她最终还是妥协了答应姜凝她去见他—— 那之后,姜凝便再也没有姜遥的消息,他们都跟她说,姜遥死了,因她而死的。 即使这辈子姜遥也许还好好的,姜凝也绝对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逼迫姜遥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有些错难以弥补,就算重来,也无法释怀。 先帝多疑,当今是个疯子,如今的宣王后来的新帝是个情种,这皇家的男子,没一个正常人,眼下这些嘲笑现在的成郡王的人,不会知道这以后会成为储君的男子,是不会对那些曾经胆敢看不起他的人仁慈的。 姜凝等了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吧,他们终于停下来,似乎是寻了乐子之后觉得心里舒坦许多,韩修仿佛施恩一般:”昔年姜氏女姿容绝丽,只可惜……如今时过境迁,只怕佳人也已经容颜老去,本来还想着看看这小丫头承继了她母亲几分容貌,不过既然郡王殿下想自己看,那韩某便也不打扰了,毕竟郡王殿下还是先帝的皇孙,陛下的侄儿,这皇室宗亲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 他下令让身后的人退下,自己留到了最后:“不过毕竟外边还有人要抓,殿下可别沉湎太久,顺带提醒一句,殿下可得小心,可别重蹈了宣王的覆辙。” 等到韩修带人散去,原地便只留下了姜凝与元度,以及他们身边带着的人。 姜凝从夏嬷嬷身后稍稍探头,想要看看元度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可惜黑暗里所有的光都太暗淡,他的头微低,她只能看到他面上的阴影,想要探知他的想法,却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解决事情的经过有些尴尬,姜凝还是从夏嬷嬷身后走出来,行礼道:“小女子见过郡王殿下,谢郡王殿下相救之恩。” 元度不开口,姜凝不敢抬头也不敢起来,许久之后才听到他似乎是嗤笑了一声:“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笑姜凝。 他也没打算解释,转身便要走,姜凝心中一急,连忙起身追上几步:“殿下请留步!” 元度停下脚步,神情冷淡。 姜凝迟疑了一下,不顾夏嬷嬷劝阻上前:“郡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度的神色依旧毫无波澜:“姜……姜凝是吧?你可知道,自己此刻所为十分不妥?”即使说着批判的话,面上却是看不出好恶。 “小女子知道,”姜凝心中给自己鼓气:“只是既然遇见了殿下,有些事,小女子觉得还是让殿下知道心中有数才好。” 元度也不急着走了:“何事?” 顿了顿,又道:“最好真是要事。” 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姜凝知道,只是既然有机会,还是得与他把话说清楚为好,姜凝可不想让他觉得她渴求这一桩婚事,反正都豁出脸面叫住他了,今日若是不解释清楚,以后更是有口难辩了。 “今日之事,实非小女子所愿,让殿下受牵累了,小女子心中委实难安,”姜凝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女子知道,殿下对这婚事也是十分不情愿的——” 元度突然笑了一声:“也是?” “自然,”姜凝觉得不安,还是努力把话说完:“殿下请放心,小女子会想法子令殿下解脱、不再受此事所扰的!” 如今姜涔还没有得罪当今,姜凝打算回去劝说姜涔告老辞官暂避几年,等事态平静下来再出山,这样的话,想必就能避开那牢狱之灾了。 而如果姜涔在辞官的时候,能顺带提及姜凝与元度的婚事的话,凭着姜涔伴君多年的情分,或许还是有机会的,就算不成,姜凝也会想其他的法子。 而今告诉元度,是想他明白,这婚事于他俩而言都是困扰,而她姜凝绝不会拖累他,更不会缠上他。 元度身子逼近,一直低着的头抬起,姜凝终于看清他的样貌,却也因为他身上的气息退后几步,等到退无可退,姜凝才惶惶开口:“殿……殿下?” 他面上依旧是平静,只是这平静与之前大相径庭,之前的平静是古井无波,而现在,是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潮涌动。 姜凝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元度身子欺近,挡住姜凝的退路,姜凝偏头看见夏嬷嬷她们要追过来,却被元度身边的人拦下了。 元度声音轻轻的:“看来——最想摆脱这婚姻的人,其实是你啊。” 姜凝不敢答话,元度脸靠近,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一直以来都想退婚,还是因为今夜被人羞辱觉得丢脸了,所以迫不及待想要退婚。” 他到底还是在意之前那些侮辱的,姜凝虽然害怕,还是撑着开口:“你我二人的婚事本就是一场误会,与今夜之事无关,我近来一直想着这件事,就算今夜没有遇上,也要找机会替殿下解脱的,只是既然遇到了殿下,觉得还是与殿下知会一声为好。” 元度的笑容突然变得清晰且令人不安:“这么说来,你是一直都看不上我了?” 姜凝确定自己做错了——她既然知道这人记仇,那么就该明白,以他的骄傲,怕是不会允许姜凝开口解除婚约,即使他也极端讨厌这婚事的羁绊。 但是想一想姜凝又摇头,不管她开不开这个口,元度一定是会记恨她的。 被这么一个人记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姜凝赶忙摇头:“小女子不敢,是小女子知道自己无德无才,配不上殿下。” “你倒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姜凝从他语气听不出他是否被她的自贬而取悦到了,毕竟他没有退开,姜凝不安却又无处可退,他的手抬起,撑在她脸旁的墙上:“真想解除婚约?” 他的脸凑得太近,姜凝不敢大力点头怕碰到他,也不敢指责他如今的举动有违礼数,只好重复之前的话:“小女子福浅命薄不想拖累殿下。” “既然你这般替我着想,我突然觉得,娶了你也不错,”他看着姜凝露在外边的脸瞬间,心情似乎还是不怎么好:“怎么,你我是未婚夫妻且你我身份有别,与我说话却一直遮掩着脸是否太过失礼?” 他说着话,突然一把扯下她半遮住面容的兜帽,姜凝瞪大了眼,不明白他突如起来的举动是怎么一回事,元度的手突然摸上姜凝的脸:“你该庆幸,你父母给你生了个好容貌,让我觉得你之前的话也还是可以原谅的。” 姜凝抬手拉住他的手腕,惊惶不安:“殿下?” “怎么,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的脸难道我看不得吗?你不让我看,是想给谁看?”元度声音发冷:“你急着解除婚约,难不成心有所属了?” 姜凝连忙摇头,元度笑了笑:“不是心有所属,那就是看不上我了。” 他径自下了结论,姜凝无可辩驳,元度又问了一遍:“真的想要解除婚约?” 姜凝点头,元度反而平静下来了,姜凝拉不开他的手,他的手指在姜凝眼睛旁描绘着:“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眼睛,竟是瞎的。” 瞎了就瞎了吧,姜凝知道自己的确就是瞎了眼,如果他这样说能让他好受一些,就随他去吧。 元度强迫她与他对视:“你知道,这时候退婚,你会错过什么吗?” 姜凝眼珠动了动:“我知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与元度解除婚约会失去什么,但她不后悔,因为那些本来就不属于她的——就算不解除婚约,也不会是她的。 那些所谓的尊荣她不想要,也知道他不会给她,此刻他这样问,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元度收回眼神,身子稍稍退后却没有避开身子让姜凝可以退走,他低头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之后突然开口:“有趣。” 姜凝不明所以,元度已经放开她,眼神幽深莫名:“姜凝是吧?我如今倒是有几分想娶你,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别在我们成亲之前便死了。” 姜凝不知道他这话说威胁还是有其他的意味,他也不给姜凝问清楚的机会转身带人便走,想要追过去,夏嬷嬷她们已经赶过来扶住她也拦下了她的意图,姜凝只好看着元度的背影离开,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 丫鬟们重新收拾好了屋子,夏嬷嬷扶着姜凝回床边坐下,心中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还是说出口:“殿下他……与传言似乎不太一样。” “夏嬷嬷!”姜凝止住她的话:“今夜之事,吩咐他们不要泄露半句出去。” 夏嬷嬷神色凛然:“是,奴婢省得的。” 又不由自主为姜凝高兴:“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姑娘总算——” “夏嬷嬷!”姜凝不想让她把话说完,因为姜凝心中很清楚——经历今夜这一遭之后,她更不想嫁元度了,她不想蹚他们那趟浑水。 不管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她要的,只是与他无关的生活。 她要的,只是姜遥而已。 “有关于成郡王之事,以后都不许再提,”姜凝软了语气:“折腾了这半夜,嬷嬷也睡吧,明儿我们是一定要走了。” 第9章 009 逃奴 将门窗紧闭,回去重新躺下,姜凝还是睡不着躺了一会,想起今夜之事,还是心事重重。 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她的叹息到一半的时候生生顿住,她似乎在房内听到了其他声响。 姜凝吓得直起身子,也不敢下地,声音发抖:“谁!” 她知道韩修那些人借口搜查是假,但是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躲在自己房中。 “夏嬷嬷!”姜凝小声呼唤着夏嬷嬷,然而夏嬷嬷并没有回应。 夏嬷嬷年迈,又闹了这一宿,眼下只怕已经撑不住熟睡了。 姜凝不敢太大声,怕把外边巡守的人也叫进来,韩修与元度刚离开,如果她房里冒出人来,那就有口难辩了。 只是这里也不能呆下去了。 偏她不敢下地。 她知道那人正躲在她床下,她怕自己一伸脚,便被人抓住。 “我不管你是谁,不过请你尽快离开,”姜凝声音发抖:“虽然不是我本意,可是我毕竟误打误撞帮你逃脱了被抓到的惩罚,希望你念在这分恩情上,赶紧离开,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把人叫来,但你不能留在这里,请你快走!” 姜凝等了一会,床下却又没了动静,可是姜凝知道这次真的不是自己多想,对方不肯走,姜凝也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有继续睡下:“如果你不走,那我只好叫人来了。” 夏嬷嬷睡在外间,门外还有守夜的仆妇,再往外还有巡守的仆人以及驿卒,只要她声音再大些,总会有人听到。 虽然一开始将动静闹大不是她本意。 韩修之前已经带人搜过一遍,如果韩修走后自己房中闹出了人,那么纵然是韩修办事不利,他肯定也要倒打一耙说是姜凝阻挠他搜查所以才给了歹人可趁之机。 他一定会小题大做反咬一口。 何况其中还牵扯到了元度。 她想与元度解除婚约这事不假,可是解除婚约有的是法子,坏自己名声是最下也是最得不偿失的法子。 床下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姜凝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跳下想跑出去叫人,谁知脚一着地便被一只手抓住了,姜凝吓到大叫,因为脚被抓住动不了,身子控制不住便向前倾倒。 还好,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可即使如此,还是摔得够呛。 “姑娘?”夏嬷嬷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姑娘怎么了?” 姜凝听到她起身的声音,也听到她的脚步渐渐靠近,姜凝想要开口呼救,嘴却被一只手堵住了。 先前那只手的主人放开了她的脚踝,此人身形敏捷,姜凝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无法出声了。 来人的身子压制住姜凝,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让人退下。” 是个男子的声音。 姜凝没有回应,对方有些心急:“我不想伤人,等危险过去,我自然会走,但是如果我被发现了,在别人来抓住我之前——” 他另一只手移向她的脖子,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若是他松开手,姜凝只怕还来不及呼救便已经送了命。 夏嬷嬷终于走到了门边,姜凝听到门被推动的声音,只可惜没推开——自从她醒来后,身边不敢留人,而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心中不安,将门从里边闩上了——结果倒是害得自己陷入这尴尬而危险的境地。 她房内有个男子,还正被官兵抓捕,这两个事实随便哪一个都是件很难的事情,更难道是,这两个事实居然合而为一。 夏嬷嬷推不开门,声音更是不安:“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别吓奴婢!” 她口中念叨着要去叫人,姜凝不知道真叫来了人打开门之前自己会发生什么,感觉到脖子上的手稍稍用力,姜凝想了想也只能赌一赌,连忙点头算是答应对方的条件,那人迟疑了一瞬,放开了捂住姜凝嘴巴的手,好不容易通气,姜凝抑制不住轻咳了几声,感觉到脖子上几乎能感知到对方手指上的薄茧,姜凝赶忙开口:“嬷嬷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有些缓不过来,嬷嬷你去歇息吧,别进来了。” 夏嬷嬷声音担忧:“奴婢似乎听到姑娘摔倒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姜凝摇头,随即想到夏嬷嬷看不到,解释道:“只是太黑没看清一时没站好,已经没事了。” “有没有受伤?”夏嬷嬷闻言更心急:“姑娘还是让奴婢进去看看吧。” “不必了,我没事的,”姜凝可不敢让夏嬷嬷进来,不想多一个人深陷险地,何况如今的情形,就是她想让夏嬷嬷进来,也没有办法,她身边的人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的,姜凝只好努力劝服夏嬷嬷:“嬷嬷放心吧,我真的没事,只是如今也有些困了,不想再动,嬷嬷也去睡吧,你今夜也受累了,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呢。” “既然如此,奴婢便不扰姑娘了,”夏嬷嬷叹气:“听姑娘的,我们明儿一早便走,早回到京城早安心,这一路上,实在是太折腾了些。” 听到夏嬷嬷走回去的声音,听到她重新躺下,直到外边又变得安静起来,姜凝才推了推自己身上的人:“好了,你让我做的我做了,你是不是该履行承诺离开了。” 那人沉默着,许久才哑声道:“你们的目的地是京城?” 姜凝不答,他又问道:“你们能进到城里?” 姜凝觉得这问题太傻,不想回答,可想了想自己如今性命在别人手下,也不好激怒他,只好还是沉默。 可对方执意追问,姜凝到底忍不住:“京城虽然较之其他地方稍稍严苛些,但只要验明正身,无甚大事的话进去也并不难。”言下之意,进不去是对方的原因。 那人沉默许久,起身将姜凝拉起来,手却还是抓着姜凝的手腕不放,姜凝也不敢开口命令他松开。 “我并不是他们口中的逃奴,也没做什么有违法纪的事,”他莫名其妙跟姜凝解释起来:“今日之事,委实是个意外,是因为逃无可逃了才躲入姑娘房中,本来有人进来时也以为必死无疑了,谁知道他们却只是轻轻放过了。” 因他并没有其他伤害的举动,姜凝稍稍安心,随即叹气:“可那之后你便该走了。” “的确是不应该再逗留的,然而屋内一直都有人没机会悄悄走,”他迟疑了一会道:“不过我倒是庆幸自己留下了。” 姜凝皱眉,听他又道:“姑娘你别误会,诚如姑娘之前所说,虽不是姑娘本意,但姑娘的确是救了我一命,我若是恩将仇报,那我岂不是真成了那该死之人。” 他顿了顿:“我想求姑娘一件事。” 姜凝摇头,他知道对方不是无缘无故问她目的地:“我不能帮你,而今外边那么多人在抓你,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今夜的确是被我‘窝藏’了,之后我还为你行方便带你进城——谁知道你是去做什么的,万一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到时候追查起来,我定会受你牵连,我的家人也会受牵累。”她不能拖累姜家。 “你太看得起我了,”他摇了摇头:“姑娘放心吧,我想进京城,只是为了见一个亲人最后一面,不会做什么连累姑娘的事的。” 姜凝叹气:“为何就偏是我呢?” “如果我能够自己进去,也不愿意再麻烦姑娘一遭,实在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了,”他声音低沉:“虽然之前那些人出言不逊,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虽不知姑娘身份,但想来混在姑娘的随从之中,应该是有机会成功的。” “我不能帮你,”姜凝还是不愿意,因为对方此刻尽量在跟自己解释了,姜凝觉得对方应该也不算是太坏的人,可也不一定就是好人,毕竟一个好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被这么多人追捕:“我答应你不喊人进来抓你,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其他事免谈——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京城?他们为什么要抓你?这些事我不想知道也不会引祸上身,你还是请便吧。” “他们并不是想抓我,”他挣扎了一下,决定告诉姜凝实话:“他们是想杀我。” 第10章 010 交易 姜凝低头——如此,她更不能插手了。 “但我可以保证,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之事,他们为什么想杀我,我也想不明白,尤其是——”他止住话,想了想道:“我自小由老仆抚养,不知自己身世,最近老仆过世,临终之前才提起一些旧事,提及生母病重多年只怕时日无多,我想悄悄去见她,谁知还没进能靠近京城便被人一路追逃至此,我自小跟着老仆流离在外,对母亲其实没多少记忆,但我知道,我能活到今日还是因她的缘故,而今她……我若不能回去见她一面的话,便是大不孝,但我如今已经几乎没逼到无路可走,姑娘若是也不愿意帮我的话——” 姜凝听他提起自己母亲,心中有些动容,却还是不放心:“你只提及自己的母亲,其他人却不提,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们是想杀你,可是那些人里,有宗室子弟,可想而知其中牵涉多深,我不能蹚这趟浑水。” 她想了想,对于对方身份并没有什么头绪,但是很清楚这事自己不能插手:“你隐瞒了太多事,我不能帮你,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家的。”就算要死,也总得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的。 他似乎不愿意提:“我只是偷偷回去见母亲而已,与我是谁家的人并没有关系。” 当然不是没关系的,如果她知道对方是哪家的,她或许能判断出大概是什么事,能更清楚的下决心要不要帮他,可他不愿意提,姜凝只好换了个问法:“你想让我帮你,至少让我知道你姓甚名谁吧。” “单名景,景行行止的景,”他似乎斟酌着:“姓……文。” 姜凝叹气:“你还是没有对我说实话。”她知道这姓氏不是真的,她虽然在京城待的时日不多,但是她知道京城没有哪一个文家的后人,值得这般大张旗鼓地追捕。 姓是假的,只怕名也是假的。 似乎察觉出姜凝的不乐意,他连忙解释:“非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这其中事连我自己也不甚清楚,而我隐约知道的那些又不能告诉姑娘,我若说了,只怕姑娘更不愿意帮我了。” 姜凝叹气:“其实你说不说我都无所谓的。”因为不管他说不说,姜凝都不想多管闲事。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不肯放弃:“如果姑娘帮我这一次,有机会我定会报答姑娘的。” 姜凝并不会因为他的承诺而心动:“我想要的,你给不了的。”她如今唯一想要的,只是找到姜遥而已,可是这件事,她知道他一个陌生人帮不了她。 他呆住,声音低落:“我明白。” “我如今不名一钱,不管承诺什么,听起来都只是空话罢了,姑娘不信我,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此情此景,也是我冒犯姑娘在先,换了是我,也会有所怀疑”文景声音失落:“虽然我不太清楚姑娘的身份,也明白事情不简单,而今姑娘想要的我给不起,但我想一定会有些我力所能及之事吧?姑娘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定然不会推辞的!” “先前的承诺依然算数,他日我若有机会,还是会报答姑娘的恩情,”文景声音郑重:“在那之前,姑娘尽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 姜凝愣住:“随意做出这样的承诺,是很危险的——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品性如何,万一我狮子大开口让你做你不愿意之事呢?” “我知道,但是我愿意,只要姑娘肯帮我,”他低头:“能让我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成全我为人子女的孝心,这本就是天大的恩情。” 姜凝心中一滞,想到自己一心想找姜遥,而文景也不过是想去见自己母亲而已,她现在没办法见到姜遥,若是真能忍心让他们母子也不得相见,那她也未免太冷酷无情了些。 罢了,就当作是行善积德吧,她做些善事,上天或许会念在她有心悔过的面上,让她找到姜遥,与姜遥重续母女之情。 这辈子一醒来便发生了那么多事,的确有可能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惩罚姜凝,因为她上辈子做了太多不好的事。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弥补,可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如果她能改变,如果她是个好人,也许她就能见到姜遥了。 “姑娘!” 外间夏嬷嬷带着疑问的声音突然响起,姜凝吓了一跳,生生止住了话——是否他俩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还是被夏嬷嬷听到了。 如果夏嬷嬷知道她屋内有人,肯定会喊人过来,那么就算她想帮他,也没办法了。 “姑娘小心。” 夏嬷嬷又说了一句话,姜凝等了一会,没听到她起来叫人的声音,一切又归于平静。 她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姜凝舒了口气:“我想起你可以为我做什么了。” 文景不说话,等着她下文,姜凝却转了话题:“他们那么多人……你说他们是想杀你,那么你是如何逃脱的呢?” 文景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姑娘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之人,不会伤害姑娘的。” 姜凝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只好把话说清楚:“我是问你身手如何。”如果他们只是想抓他,他能逃脱姜凝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是想杀他,他想逃脱的话必定会更难。 “说实话我也并不清楚,”文景并没有给姜凝想要的回答:“我能逃脱,更多的是靠运气与洞察先机吧。” 因为知晓他们真正的意图,所以在他们想动手之前逃开,因为某些莫名的直觉,选了姜凝的屋子避开了抓捕,因为察觉姜凝身份不简单,所以固执地想劝说姜凝带上他。 他说自己是靠运气和直觉,姜凝却是不全信的,就算有了运气与直觉,大多数人也是抓不住机会的——比如她自己,上辈子的她运气一开始也算不得太差,可是生生把自己的好运都给作没了,等到醒悟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姜凝沉默,想着外间的夏嬷嬷,还有这一路上跟着她的人,他们都是姜家的奴仆,虽然而今她不知道姜遥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姜凝可以察觉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似乎变得极其之尴尬,回到京城后会发生什么她无法预料,可是她身边的都是姜家的人,如果姜遥不要她了,那么她在姜家必然是无地自容,姜家的仆从,她只怕是不能再用了。 而她活了这么些年,所有的一切都仰赖姜遥仰赖姜家,失去了姜遥失去了姜家她便一无所有了。 她没有任何可为她所用之人。 如果姜家听了姜遥的话,将她扔回贺家的话,只能是羊入虎口。 她会被贺家啃得渣子都不剩的。 “你说你想报答我,”姜凝终于重提正事:“我的确有一件事想让你为我做的。” 文景等着她继续说,姜凝迟疑了一会,虽然觉得自己无理,可还是开口:“我护你到京城,你去见过你的亲人之后,你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你待在我身边,护我三年。” 文景没有接话,姜凝不肯给自己胆怯的机会:“你我都不希望最坏的事情发生,所以,令堂会没事的。”否则的话,以他的孝心,只怕要守孝三年,而三年之内能发生太多的事,姜凝等不起。 她是真的亟需一个可用的人。 “承姑娘吉言,”文景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可是姑娘,我真的不是他们口中的逃奴。” “我知道也相信你,”她甚至知道他身份定然也不简单,毕竟一个逃奴是不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地追杀的,她其实知道,把这么一个人留在身边其实也是一件冒险的事,可她必须赌一把,否则她就会陷入孤身一人的境地:“所以我没打算让你签身契。” 既然猜到对方身份不简单,那么她便不能太过分了,别生生把恩情折磨成恨意——一个元度、未来的储君记恨她已经让她有得受了,还是不要树敌太多的好。 如果不是无人可用,其实她也不想逼迫文景的。 “如果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吧,”姜凝等不来他答应,心下也明白是自己强求了,但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我会想办法带上你的。”她还是想成全他的念想,就当作是行善吧,至少这样的话,日后他想起她来,不会是记得她曾见死不救。 她已经变了,曾几何时,她何尝需要顾虑太多,想到便去做了,从不考虑后果,而今却变得小心翼翼汲汲营营,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却又明白她必须改变。 “既如此,那我也答应你,”文景下定了决心:“等我见过她之后,我会回到你身边,护你周全。” 他顿了顿:“反正我如今也无处可去。” 姜凝沉默,如此,他们也算天涯沦落人了。 “既然我们达成了一致——”姜凝低头:“你是不是该松开手了。” 文景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住姜凝的手,赶紧松开。 姜凝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你该走了。” “外边的人还是没有退,我等五更万籁俱寂的时候再走,”文景不动:“何况我们还有许多细节需要盘划盘划。” 让他待在自己房中明日直接带走肯定不行,在路上闹出什么阵仗也太显眼,姜凝叹气,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上文景,似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这事情除了他俩知道外,还必须让第三个人参与进来。 两人将事情敲定,姜凝已经十分困倦了,只是房内有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安然去睡。 文景劝她:“姑娘你放心安歇吧,时辰到了我自然会走的。” 姜凝摇头,继续强撑着:“我等你走后,还要把门窗关好呢。”可不能再让人进来了,谁知道下一个“误入”的,还会不会是个“好人”呢。 她如今必须得十分小心——元度临走之前那番话,现在想想完全就是在威胁她,看样子,他等不及日后功成名就,现在就想对她下手了。 姜凝完全理解,毕竟她知道自己什么德性,这也是她想要身边有个文景这样的人的原因,她必须得保护好自己,不是为了跟元度成亲,她必须……活着找到姜遥。 第11章 011 信物 姜凝不肯去歇息,自然是信不过文景,文景其实也知道,只是这时候却也走不了,两人僵持着无话可说,别提有多尴尬了,文景想打破这气氛,无话找话道:“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姑娘十分爱惜的?” 姜凝摇头,她对于身外之物似乎并无太大的执念,唯一看重过的,好像也只有小时候姜遥为她求的一个玉坠而已。 那玉坠的品相并不是最好,可是据说能保她平安,上辈子贺沁看上了它,缠着姜凝想要,姜凝那时候初回贺家,对贺征、自己生父的一切都好奇,想听贺沁多说一些贺征的事,虽然不舍,但还是送了贺沁。 贺沁却并不爱惜,到手之后便随手赏了人,姜凝想要回,但始终没能如愿。 贺沁说送出的东西便是属于别人的了,别人怎么处置,都跟姜凝没关系了。 她张着眼睛看着姜凝,眼中带雾,仿佛姜凝若是将东西要回去,便是故意针对她,便是想让她出丑。 贺沁长相很有欺骗性,到处姜凝便是被那张温婉无害纯洁无辜的脸骗得团团转。 即使察觉到不对,偏偏贺沁是自己的“妹妹”,姜凝又顾忌着贺征,便只得作罢。 姜凝当初没能意识到,贺沁其实并不是想要那玉坠,贺沁只是单纯地膈应她而已,谁叫她一回去,便分去了贺征的“宠爱”,只是那时候姜凝到底还有些用处,贺沁不敢做得太过怕她察觉,便也只能在种种小事上给姜凝添堵。 姜凝其实不信一个玉坠真能保护一个人,可奇怪的是,她失去那玉坠之后,厄运似乎便真的一点点降临了,当然,姜凝也知道,这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无论她给没给贺沁,结果其实都一样的,她上辈子过成那样,跟玉坠没关系,是她自作自受。 姜凝将玉坠掏出,细细摩挲着——好在这一次,她不会再将它给贺沁的,不是怕招致厄运,只是不想把有关于姜遥的东西,让贺沁那般辱没—— 她努力想要维系着所有跟姜遥有关系的东西,手中却突然一空,挂在脖子上的玉坠被人取下,姜凝心急想要伸手夺回,却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她起身想要将玉坠抢回来,然而文景身量比她高,他把手举起姜凝便无论如何都拿不到玉坠,且因为争抢的动作而导致两人身子贴近,她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身子,他身上的体温让姜凝回过神来,明白自己举止十分不妥,连忙退后不再试图抢回玉坠,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又一次没保住姜遥给她的东西。 “虽然姑娘说会帮我,但我始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姑娘居然真的愿意这样做,”文景自觉理亏,不过还是攥紧了手中的玉坠不愿意归还:“既然这东西是姑娘心爱之物,而今我拿着它,那么姑娘定会有所顾忌,想来姑娘定然不会食言的,我保证,事成之后会还给姑娘的。” 姜凝呆住,声音哽咽半是气恼半是委屈:“你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呢。”而今姜遥给她的玉坠落到他手中,姜凝顿生恼意,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该心软答应帮他——本就是吃力不讨好之事,还被人怀疑了! “我知道,”文景低头:“可我也听到了,外边想抓我的人中,有一个是姑娘‘未婚夫',我没办法放下心来——我怎知姑娘而今这些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为了麻痹我,有机会便向别人通风报信呢,那毕竟是姑娘的未婚夫,是姑娘将要与之共度一生之人,我怎么相信姑娘会为了我一个陌路人而不惜瞒过自己未来的夫婿?” “既然不信,那你将东西还我然后自行离去吧,”姜凝顿时心冷,朝他摊开手:“我原本是念着你对令堂的孝心有心帮你的,可你如今此举,却让我觉得你不是可信之人——只是一句怀疑,你便将我珍爱之物抢走,你说你是想求个安心,我怎知你不是不安好心想借此机会败坏我声名呢?毕竟外边还有个据说是我未婚夫的人要抓你,我怎知道你不是因为恨他便想着通过羞辱我来报复他!” 想起韩修之前所为,姜凝更是感觉屈辱:“你们也就只会欺负弱女子罢了。”他口口声声说信不过她、怀疑她的目的,无非就是想羞辱她,何必拐弯抹角! “不是,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文景徒劳解释着,姜凝却不肯理他,沉默了一会,将一物放至姜凝手心,还带着体温的东西落在姜凝手上,姜凝瞬间察觉不对:“这不是我的玉坠,我只要我的玉坠,你别以为随意拿出别的东西我便能将此事揭过了,我的玉坠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是无可取代的。” “我给你的东西对我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它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没有了这玉玦,我甚至不知道见到母亲时我是否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文景声音低沉而郑重:“我能不能与母亲相认,决定权在姑娘手中——希望姑娘能再信我一次。” 姜凝感觉手中的东西有些烫手,想还给他:“既然如此重要,那你自留着吧,我的你也还我——何况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这东西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拿出来?” “因为我还想让姑娘相信我,因为我必须得进到京城里,”文景伸手握住姜凝的手,让那玉玦安然待在她手心:“我知道姑娘定然觉得我之前说的话没有一句实话,只怕觉得连我名姓都是在欺骗姑娘——姑娘不妨看看,我的名便刻在这玉玦上,至少这一点,我绝对没有欺骗姑娘。” 他说着松开手,姜凝闻言摩挲着玉玦上的字,虽然黑暗中看不到,但字的确是真的,心中了然:“所以姓是假的了。” 文景顿时无言以对。 “并不全然是假的,我这些年一直都是以这名姓示人的,至于我本来姓氏——”文景叹气:“若是我能说,我也不想对姑娘有所隐瞒——但有些事,说出来也是徒惹烦恼罢了,我并不想扰了姑娘心绪——我也怕姑娘知道实情之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帮我。” 姜凝试探着问道:“你本姓……不会也是姓元吧?”毕竟能让元度如此在意的,除非国姓,姜凝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她努力想摆脱与元度的婚事,可不想再与这个姓氏扯上任何关系了。 “不是,”文景摇头:“姑娘太看得起我了。” “罢了,不姓元便好,”姜凝不想多想了,她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牵扯进皇室的秘闻之中:“只要你不姓元也不姓萧,那么便也由着你吧。你只需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便好。”反正他们也只是有这三年交集而已,三年之后便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何必管那么多。 文景有些心惊:“为什么不能姓萧?姑娘是不是听说过什么?” “难不成你听说过什么?”姜凝不想说,反问道:“你关心这个作甚?难不成你——” “不是,就算文不是我真姓,我也不可能姓萧的,姑娘且宽心,”迟疑了一会,解释道:“我只想知道姑娘讨厌什么,以免以后犯了姑娘忌讳。” 姜凝不想提:“这跟你没关系。” 文景点头:“我明白,姑娘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问了的。” 姜凝想得出神,突然听文景问道:“有一件事我有些好奇——为什么是三年?” 姜凝回过神来:“你不必知道。” 之所以是三年,是因为她上辈子便是死在了三年后。 “如果你觉得三年太长……”姜凝有些不安:“我们还是可以商量商量的。”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所要求的其实是有些挟恩图报了,本就是帮人一把的事情,却要求别人用三年光阴来偿还,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 “不是,姑娘误会了,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的,”文景摇头:“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是三年。” “放心吧,三年后你便解脱了,”因为只怕那时候她已经死了,也无力再要求他什么,姜凝捂着心口:“不过也许用不了三年,你便自由了。” “你向我保证,三年之内尽你所能护我无虞,”姜凝等到他应了,又道:“但是若这三年里……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么我们的约定便提前结束。” 文景沉默,半晌才道:“姑娘这样说,难道就不怕我为了自己的自由加害姑娘吗?” 她当然想过,只不过是愿意赌一把看看自己看人的直觉罢了:“如果真是那样,想来是我命该如此吧。”其实她看人从来不准,比如贺征和贺沁,她一开始便看不清,如果这一次她还是看走眼了,那么她便该明白,自己不能寄希望于任何人。 姜凝声音怅惘:“我还是想相信你的。”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正确一次,因为如果她一如既往地错了的话——她会忍不住去想……自己在对姜遥了解,也是错的。 她长久以来所坚持的、或者说逼迫自己坚持相信的,是不是与她所想的南辕北辙。 她想要通过另外一个验证,来证明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她想要证明自己对姜遥的认知是正确的。 即使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姜遥不会不要她的,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却越发不自信起来,种种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姜遥已经不爱她了——她只是自欺欺人不肯相信而已。 姜凝喃喃道:“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一定要让她相信,她不是一错到底的。 文景迟疑了一瞬:“姑娘放心吧,至少这件事,我是可以答应姑娘的。” 姜凝不置可否,有些昏昏欲睡脑子浑浑噩噩的没工夫细究他话里潜藏着什么意味,努力保持清醒,但实在撑不住了,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下,却又不想让文景知道:“我不想说话了,你也别说了,待会你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别一声不吭便走了。” 第12章 012 追溯 姜凝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如之前那般伏在案上,而是躺在床上,身上盖了薄被。 她瞬间起身查看自己身上衣物,好在是完好无损,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屋内有其他人,试探着呼唤文景的名,确定没有人应答,姜凝还是不放心,下来将屋内都查看一遍,才确定文景已经走了。 姜凝拿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玦看了一眼,不同于昨夜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虽然摸着的时候隐约觉得是,也没有此刻眼见为实来得真切。 玉玦上的确刻着一个“景”字,至于是不是文景真名,姜凝一时不会就此下了定论的。 她气恼地将玉玦摘下——就算他没骗她,也无法抵消他将姜遥给自己的玉坠拿走的罪过,何况如今她的玉坠在他手上,他的玉玦在她手上,看着仿佛是他们交换了信物——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就变成了她与文景私相授受了。 姜凝推开窗,想随手将玉玦扔了,却又生生打住——不管是真是假,可文景既然说这是他与母亲相认的信物,如果真被她扔了害得他们母子不能相认,她罪过似乎也不小。 再说了,她的玉坠还在他手中,迟早都是要换回来彼此物归原主的,若到时候她拿不出,只怕姜遥给她的玉坠也再要不回来了。 姜凝闷恨不已,觉得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想要找个地儿将不属于她身上的东西藏起来,却发现无论如何她并没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好地方——藏得再严实,也总还有被发现的危险。 “姑娘?”夏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醒了吗?” 姜凝应了一声,夏嬷嬷在外敲门道:“姑娘开了门让奴婢进去帮姑娘打理吧,他们都在等着了。” 是了,昨夜她便嘱咐了他们今日要早起,他们不能再在路上多耽搁了。 何况还有其他事要解决。 姜凝找不到可以安然藏住玉玦的地,无奈只得重新将玉玦挂回脖子上,将玉玦藏在衣内,这才过去给夏嬷嬷开门。 阻止夏嬷嬷让丫鬟进来的意思,姜凝坐下让夏嬷嬷帮自己梳头发,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问出口:“当初母亲让嬷嬷将我送回贺家,有没有提过我回贺家之后,嬷嬷如何安置?” 夏嬷嬷的手顿了顿:“姑娘问这个作甚。” 姜凝低头:“以前我身边的那几个丫鬟,都去哪了?” “她们要么是被姑太太放了身契,要么随着其他人一道回京城了吧,”夏嬷嬷叹气:“姑娘怎么突然想到问起她们来了?” 因为她已经逃避了太久,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掩耳盗铃下去了:“母亲她……是不要我了吗?”她一直不敢明着问夏嬷嬷,因为她心底其实知晓答案。 “怎么会呢?”夏嬷嬷连忙道:“姑太太怎么会不要姑娘呢?姑娘不要瞎想,是不是谁在姑娘面前乱嚼舌根了?姑娘千万不信……姑太太对姑娘如何,别人不知,奴婢可是一清二楚,姑娘是姑太太心尖尖上的人,怎么会不要姑娘呢?” “没有人说什么,如今我身边还有谁呢?”姜凝苦笑:“连跟着我多年的丫鬟都不再跟着我了,我再迟钝,也能明白一二的,母亲她……就是不想要我了。” “姑娘不要因为姑太太将姑娘送去贺家便胡思乱想,”夏嬷嬷劝慰道:“也许姑太太此举有别的深意呢?” “有什么别的深意?”姜凝摇头:“嬷嬷你别和我一般自欺欺人了,如果真有别的打算,母亲她可以与我商量的,再不济,至少也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可是嬷嬷你知道我去贺家之后该如何吗,你也不知。” “嬷嬷你别骗我了,”姜凝低头:“下月十八,我便及笄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嬷嬷你便与我说实话吧,母亲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奴婢也不知,”夏嬷嬷叹气:“姑娘可记得,三月的时候,姑太太感了风寒?” 姜凝低头,内心羞愧——她并不记得这事了,毕竟那于她而言,是几年之前的记忆。 夏嬷嬷在等她的回答,姜凝却只能摇头:“自上次醒来之后,我便自觉忘记了许多事……有些事一时也想不起来。” 顿了顿,又道:“也许是那些药的缘故吧。” 夏嬷嬷果然面带愧色,不敢看姜凝的脸:“姑娘不记得……奴婢也是明白的……姑娘是不愿意记得罢了。” 姜凝等着她的下文,听夏嬷嬷声音怅惘:“姑太太病好之后,仿佛跟变了个人一般,以前……姑太太多宠爱姑娘啊,简直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可那之后,姑太太便不怎么愿意见姑娘了,偶尔见着了,也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姑娘……说实话,奴婢从未见过那样的姑太太,奴婢从小看着姑太太长大,又看着姑娘长大,即使当年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姑太太面上从未有过那样的神情……” 姜凝不安地追问:“什么样的神情?” “奴婢也说不清,”夏嬷嬷努力回想着:“总之便是陌生又复杂得很,但是奴婢没办法知晓姑太太的想法,只知道姑娘去找姑太太却总是吃闭门羹,后来姑太太便撤了姑娘身边的人……姑太太本来的打算……是找外人将姑娘送到贺家的,奴婢不放心,才求了姑太太让奴婢跟着姑娘——” 姜凝不解:“嬷嬷是母亲的乳母,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呢。 “正因为奴婢是姑太太的乳母,所以才明白姑娘对姑太太有多重要,”夏嬷嬷长叹:“姑太太是被病魔迷了心窍,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如果那时候姑娘出了什么意外……姑太太想必是悔之莫及,奴婢不能让这样的憾事发生,奴婢必须保护好姑娘——” 上辈子,夏嬷嬷她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最后死在了贺家吧,姜凝不明白:“可就算这样,母亲她就答应了嬷嬷?那明月和胧月两个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姑太太是什么想法,倒是记得姑太太的神情,还有姑太太对奴婢说的话,她说奴婢一定会后悔的,等奴婢后悔的时候她也帮不了奴婢了,”夏嬷嬷摇头:“奴婢是不会后悔的,奴婢只是怕姑太太有朝一日会后悔,姑太太沉思了许久,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既如此,便成全你们最后的主仆情分吧’,然后便答应了奴婢的请求,接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了胧月明月两个丫头,将姑娘交托与我们三人。” 姜凝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却又毫无头绪,最后只能无奈道:“嬷嬷你该听母亲的话的。”夏嬷嬷跟着姜凝……会死的,胧月与明月……也会死的。 “等回到京城之后……嬷嬷与其他人……便留在姜家吧,”姜凝声音轻轻的:“母亲对嬷嬷……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我也不想……再看到嬷嬷出事。” 夏嬷嬷没听到她后边的话,仍旧坚持:“奴婢要跟着姑娘、保护姑娘。” 她沉声道:“奴婢不能让姑太太抱憾终生。” “姑太太姑太太!”姜凝狠心道:“嬷嬷你满心满眼想到都是母亲,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会尽心尽力护我?毕竟嬷嬷你是会听母亲的话而对我下药的人,你现在口口声声说母亲一定会后悔,所以你想要保护我——可是如果……母亲她并不会后悔失去我呢?” “如果……过去十五年的母亲才是真正被迷了心窍的呢?”姜凝反问她:“如果现在的母亲,才是清醒的呢?” 也许曾经的姜遥只是被名为“母爱”的东西冲昏了头脑丧失了理智,而今终于清醒,认识到姜凝是她一生的污点,姜凝越想越不安:“嬷嬷,我不敢信你。” “其实奴婢知道的,”夏嬷嬷叹气:“而今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姑娘不会如此防备奴婢的,奴婢知道,姑娘这样是被奴婢伤了心,可不管姑娘信与不信,奴婢都是要保护姑娘的,哪怕……姑太太亲口跟奴婢说,奴婢也不会信的,奴婢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姑娘的,即使姑太太也是一样的……奴婢不能让姑太太铸下大错。” 姜凝知道自己劝服不了夏嬷嬷,但至少得到承诺可以暂时相信夏嬷嬷,然而她只是叹气:“可是夏嬷嬷,你凭什么保护我呢,嬷嬷年事已高,胧月明月年纪尚小不堪用,算起来不过是老弱妇孺罢了,嬷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能保护我?” “不管姑娘信不信——”夏嬷嬷叹气:“至少让奴婢等人先送姑娘回京城。” “嬷嬷觉得,凭我们这些人,真能走到京城吗?”姜凝摇头:“这离京城还有一段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我们谁都保不住。” 夏嬷嬷神情无奈:“姑娘想要什么?” “说实话我信不过嬷嬷,”姜凝面有愧色:“可我也知道,如今我只能相信嬷嬷,所以,我想要试着再信嬷嬷一次。” 夏嬷嬷叹气:“姑娘想让奴婢做什么?” 姜凝看着她:“我想让嬷嬷帮忙将一个人悄悄藏在我们一行人之中。” “姑娘?”夏嬷嬷压低了声音:“可是——” “昨夜那声响——”她神色不安:“那歹人可伤害姑娘了?” 姜凝摇头:“他不是什么歹人,而我答应了要将他带走。” “不行!”夏嬷嬷神色慌乱:“奴婢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人跟着姑娘!姑娘是被他胁迫了吗?他在不在此处?” 姜凝摇头:“他不在此处。” 夏嬷嬷稍稍安心:“不如我们去找郡王殿下……姑娘放心,奴婢不会让那歹人知道的,奴婢悄悄的——” “嬷嬷!”姜凝打断她:“嬷嬷是想让别人知道我昨夜与一男子共处一室吗?” 她叹气,故意道:“果然,母亲让嬷嬷留在我身边不是没有目的的,只是嬷嬷狠不下心来——所以想借助成郡王之手吗?” 夏嬷嬷欲辩解,姜凝道:“嬷嬷我们都清楚,我与成郡王有婚约。” 夏嬷嬷叹气:“奴婢明白其中深浅——只是无论如何,姑娘不该冒这个险——” “我愿意冒这个险,”姜凝叹气:“我与他立了盟约,我帮他一次,他护我三年。” 夏嬷嬷怔怔然:“姑娘信他吗?” 姜凝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残忍:“我愿意信他。”说来可悲,她连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夏嬷嬷都不敢相信,却偏偏愿意相信一个连样貌都没有看清楚的人。 姜凝知道自己的确就是在冒险。 “既如此,奴婢便陪姑娘冒这险吧,”夏嬷嬷似是下定了决心:“奴婢听姑娘的。” 第13章 013 暗度 扶着姜凝出去的时候,夏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悄声劝姜凝:“要不把人放在奴婢那边吧,毕竟男女有别,若是让人知道了——” 姜凝摇头:“只要嬷嬷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的。” 姜凝可以相信夏嬷嬷的话,相信她的确是要保护自己,可是将文景放在夏嬷嬷马车上——姜凝知道,夏嬷嬷一定会将文景供出去——而她这样做,也是出于对姜凝的保护。 可是这样一来,姜凝便失信于文景了。 以文景逃过那么多人追捕的本事,姜凝相信即使被夏嬷嬷出卖,他依然能逃出生天,只是这样一来,无端端给自己招了一个新敌人不说,元度知道了,未必不会多疑,总之是两边不讨好。 夏嬷嬷未必不知道,但是她信不过文景。 姜凝也未必信文景,但是事已至此,已经不能回头了。 平常是胧月与明月与姜凝一辆马车,夏嬷嬷自己一辆,今天怕胧月与明月两个小丫鬟发现,夏嬷嬷让她们去了另一辆马车上,自己跟着姜凝一起。 昨夜黑灯瞎火的,姜凝并没有看清文景的样貌,今日才算是将他的人与脸对应上了。 不过她也没多看,确认了是他之后便与夏嬷嬷坐到尽可能远着他的角落。 文景已经换上了仆役的衣服,虽然粗糙,他似乎也没什么不满的情绪。 他们本来的打算,便是让文景混在随从之中回京,但是首要的事,是要能带着文景出城。 早间令人去查探,毫无意外地得知,城门那里加强了守备,出城的人都需要严查。 姜凝偏头看了一眼低头静默的文景,心中微微一叹——如此看来,自己的确是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烦。 元度他们看来的确是对文景势在必得,也许正如文景所说的那样,他们不只是想抓他,他们是想要他的命。 按理说这事应该不算小事,只可惜上辈子姜凝许多事都没有经历过,并不清楚外间事态如何。 如果她能知道上辈子元度是为了什么人,不顾掩藏锋芒也要追杀之便好了,可惜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约莫就是这个时日之后,元度便被当今“重用”了。 当然,不妨碍她明白文景是一个□□烦的事实。 偏偏如今她骑虎难下,明知道艰难,却也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一步是一步。 马车徐徐而行,果然出城时他们一行被拦下了。 李管事与守门的兵士商议着,姜凝却是握着夏嬷嬷的手不说话。 文景虽然也沉默着,但是姜凝能感觉到,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首当其冲的便是姜凝与夏嬷嬷。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听到有陌生的声音走近,要求查看车上的人。 车上三人沉默着,其他马车上已经被查验过了,那些人正往他们这里而来。 文景身子绷紧,姜凝心也悬到了嗓子眼,然而瞥见文景的戒备,下意识伸出手臂手心按压在文景肩膀上,一边嘱咐夏嬷嬷:“嬷嬷,你去与他们说。” 文景的肩膀僵硬,但是在姜凝的声音里,总算是软和下去了。 夏嬷嬷担忧地看了一眼姜凝的手,点头应是,半开车门下去:“放肆!我们家姑娘其实你们随意想见便能见的!” 那兵士倒不曾被吓到:“这老嬷嬷你说的什么话,我等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何必为难?” 姜凝推了文景一把,命他藏好,想了想,将身上的斗篷取下,状似无意其实恰好掩住了他所在,自己身子移到窗边,听车外夏嬷嬷与他们的对话。 李管事递给那兵士一个荷包,那人不做声的笑纳了,却还是不肯让他们过去:“也不是小的刻意为难,只是上边有命,绝不可错放,大家都是讨生活的,嬷嬷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等就看一眼便行。” 可是夏嬷嬷如今正心虚,并不知道车内的情形,哪里敢让他看?不由得色厉内荏:“女子清誉慎之又慎,岂能让你们这些外男见了?老奴可以以性命担保,车上就老奴与我家姑娘二人,如此,可否放行?” 那些人执意不肯,后边有人要出城,外边有人要进城,一时之间这么多人堵在一处,不一会儿便怨声载道起来。 而夏嬷嬷与那兵士仍旧是互不相让。 “怎么回事?” 听到外边有另外的声音响起,姜凝不由得心中一沉——又是韩修! 问明发生了什么事,韩修颇为不满:“这搜查之事,本就是本职,何必与他们多废话!直接搜了便是!” 夏嬷嬷连忙拦在车前:“不可!” 感觉文景又蠢蠢欲动,姜凝压下他身子,扬声问道:“不知郎将是出自何人麾下?宇文家、沐家还是萧家?” 文景又安静下去,姜凝等了一会,听到韩修道:“这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姜凝点头,随即想到对方也看不到,又道:“可如今这天下兵权避不开这三位将军,无论郎将行事如何,最后必然都会追溯到三位将军身上,而曾祖与三位将军同朝为官,郎将昨日说要搜查驿站,毕竟是要事,我也并未多加阻拦,但是郎将昨日出言冒犯,今日又刻意为难,很难不让人觉得郎将是在徇私刻意为难——我倒是想知道,郎将如此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是否是真欺我姜家无人!” 她本就窝了一肚子气,昨夜夜深人静,她不敢说什么过激的话怕惹恼了此人最后连累自己性命,可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若是再让韩修放肆,不止受辱的是她,姜家也会蒙羞。 她并不愿意仗姜家的势,毕竟她不知道回到京城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在姜家立足,可是她不能让别人通过她去侮辱姜家。 何况如今她心虚得很,绝不能让人知道,她车上真藏了个男子。 她不想将姜家牵扯进来,可悲的是她必须拿姜家来威吓韩修,她也只有通过姜家的名头才能保护自己。 不管韩修是出于个人恩怨还是被人授意,再怎么说也得顾忌姜涔的面子——她在赌韩修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胡来。 何况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她与韩修的冲突,到时候就算她出事了,韩修也逃脱不了干系。 韩修仍不肯放弃:“我等奉命巡查,姑娘既然也是官宦之后,自然该明白这其中轻重,我想姑娘也不希望犯人逃脱吧?” 姜凝冷笑:“郎将的意思是我窝藏了逃犯了?” 不等他回答,姜凝又追问道:“还是郎将觉得是姜家会包庇犯人?” “姜家世代忠良,曾祖父为官多年,侍奉过三代帝王,门生故旧如云,”这也是姜遥当年“离经叛道”却依然能带着姜凝好好生活的原因,换了是旁人,只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姜凝努力不去想姜遥如今如何了,只是沉声问道:“而郎将如此一再相逼,我看可不像是公事公办,倒像是公报私仇——敢问郎将,我、或者姜家,究竟何处得罪了郎将?” 姜凝顿了顿:“还是说——萧家需要通过辱没我一个弱女子,来打压姜家?若真如此,那么萧家也不过如此了!” “姑娘慎言!”韩修有些惊慌:“韩某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姑娘何必攀扯!” 姜凝了然:“如此看来,是我猜中了。” 是不是攀扯,而今姜凝反而明了了,虽然文臣武将多有不和,但是而今三位将军里,沐将军自身难保,宇文将军沉疴多年,唯有萧家势头正盛,也只有萧家才会想着通过击倒姜家,来让自己声望更近一步—— 这不是姜凝随口污蔑,萧家有反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可惜姜凝知道,自己的话不会有人信的,点出萧家,只是想让韩修适可而止罢了,她觉得此时此刻,就算萧家有野心,应该也不会做得太明显。 韩修沉默良久:“既然姑娘敢担保车上并无其他人,看在姜家的面子上,某暂且相信姑娘。” 他吩咐人给姜凝一行放行,姜凝刚想舒口气,又听外边有人道:“且慢。” 姜凝皱眉:“殿下?” 的确是元度,他声音平静:“韩郎将是外人,行事的确是有些掣肘,姑娘为了声名着想不愿他搜查我也明白,只是如今事关重大,若有错漏的话——” 姜凝气极反笑:“如此,殿下也认为小女子窝藏了人吗?” “那倒未必,”元度声音仍旧平缓:“但是此人形迹诡异,性子狡猾,谁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藏身于某处,万一有所遗漏,到时候伤害了姑娘怎么办?” 姜凝沉默了一会:“可否烦请殿下轻移尊步,近前几步说话。” 让文景躲好,确定文景身形不会被发现,姜凝手下示意他不可妄动,听到元度到了车外,姜凝半掀开帘子,声音压低:“小女子原以为,殿下并不想要这姻缘,而今看来,倒是误会了殿下。” 元度没接话,姜凝自嘲地一笑:“不管殿下如何看待这婚事,它毕竟也是御赐的姻缘,在旁人看来,小女子与殿下,是不分彼此的,辱及小女子便是辱及殿下,小女子本道殿下会明白其中的轻重,可没想到却是高看了殿下。” 她知道元度的脾性,她也不愿意招惹他,可如今却是元度不愿意放过她,她面上带笑,心中却是苦涩异常:“陛下若是知道殿下对小女子这般看重,一定十分‘欣慰’,想来也不忍心让此事再耽搁,一定会想让殿下与小女子尽快完婚的。” “殿下如此厚待,小女子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恨不得能够为殿下做些什么,”姜凝叹气:“只可惜小女子车上并无殿下要找的人,小女子倒是希望殿下真能在小女子车上找到别人。” 就算元度是她的未婚夫,可毕竟没有成婚,若是姜凝真让元度上来搜查,不管有没有找到人,事情传出去之后,姜凝的声名还是不保——当然,这想来倒是当今愿意听到的事。 当今应该不会介意元度未来的妻子,有一个糟糕的名声。 昨夜元度说了那些令人疑惑的话,可是姜凝并没有像夏嬷嬷那样被骗过了,她知道元度不想娶她也不会娶她,他觉得姜凝有趣,但是这分“有趣”不值得让他牺牲自己的婚姻大事。 他他日会荣登大宝,他的妻子,绝对不能是身世有污点的姜凝。 但是如今的他没有做主的权利,在当今看来,姜凝名声越差,越是他的“良配”。 元度声调微微扬起,声音倒还是没什么波澜的:“我已确认过了,姑娘车上并无他人,姑娘可以走了。” 姜凝放下帘子:“如此,谢过殿下了。”她觉得如此一来,元度应该不会像昨夜那样,希望她“好好活着”了吧。 夏嬷嬷沉默着回到车上,马车继续前行,行了一会,确定安全之后,姜凝才让文景出来。 文景低着头:“多谢姑娘。” 姜凝不接话,她知道自己与元度的对话文景应该是都听到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她竟然还是招惹了她最不想招惹之人,她希望文景能够明白他自己是个麻烦然后主动求去。 什么三年的约定,她怕是没命守约了。 然而等了许久,姜凝也没有等到文景口中说出她想听的话来,反而听到他问:“姑娘似乎极为厌恶萧家……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姜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文景避开她的眼神,声音有些局促:“也许我能有机会帮姑娘呢?” 姜凝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她轻笑了一瞬,又觉得自己此刻这般容易被认为是嘲笑,赶紧敛了笑意,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凝滞的文景,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这事谁都帮不了我。” 第14章 014 未然 姜凝不愿意多说,文景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才道:“他们如今放过我们了,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在城内找不到人,就会想起这一遭,一定会追过来的。” 姜凝点了点头:“如今你已经出了城门,想来也是安全了——不如你我就此分道扬镳,你先行一步,他们若是追上来,我便与他们说没见过你便是了,他们找不到人,也只能作罢。” 文景看了她一眼,不再开口。 姜凝瞬间泄气,她知道,想让文景自己离去怕是行不通的,然后她也很清楚——元度回过神来发现她居然骗了他的话——想想也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不可能太平了。 做人真的不能行差一步,否则的话,就算想回头也是无路可走了。 姜凝看了文景一眼,叹了口气。 “而今官道是绝不能走了,”文景看了姜凝一眼:“最好的法子,是抄小路,走近道,在他们追上来之前,我们先到了京城,只要入了城,便安全了。” 姜凝摇头:“我们这么多人,不管走哪一条路,都是注定引人注目的他们想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只消找人询问一番,总能知道我们去处,何况我不相信有什么小道比官道更安全。”她带的人虽然少,可是加起来也有数十人,要悄无声息的掩人耳目还要尽快回到京城,姜凝觉得不可能。 “恰好我知道有这么一条道,”文景点头:“的确不能这么多人一起,兵分两路是一个好法子,其他人按着既定的行程走,姑娘与我悄悄离群,先行一步回到京城。” 姜凝不接这话——她知道文景建议的不无道理,可是最大的问题是:她不相信文景。 何况她与文景孤男寡女,要是真一起上路了,被人知道了,只怕要被人认为是私奔,如果再出了什么意外,她没能回到京城,那么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想与元度解除婚约,可是不该拿自己性命和名声来赌。 “这来历不明的小子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夏嬷嬷拉住姜凝,声音压低:“姑娘切莫被他哄骗拐带了。” 文景听到了夏嬷嬷的话,也不恼:“我知道仅凭几句话便让姑娘信我也不太可能,但我想姑娘应该清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姑娘安然无恙。” 是啊,他想去京城,如今她暂时是他唯一能找得到的途径了,他需要她护他入城,她也需要他逃离元度的怒火。 她不信文景,但是文景和元度只能选一个的话,那还是文景吧。 彼此利用的关系,总比虚无缥缈的婚约来得实在,何况她的“未婚夫”……不提也罢。 “不可!”夏嬷嬷打量着姜凝的神色,赶紧阻止:“姑娘不可随意轻信他人!” “这人出身来历如何,姑娘可知?因何而被追捕,他可曾提过?”夏嬷嬷半点不敢松懈:“姑娘,切莫以身试险。” 她说的,姜凝都懂,可是如今除了跟他走,也没有更好点法子了。 元度醒悟过来,不会放过她的,她必须尽快回到京城,并不是京城有多好,而是元度在京城有诸多顾虑,就算他想做什么,也只能按捺住。 至少两年之内,她还是能保全自己——只要她到了京城且不再出来。 两年之后,一切便难说了。 姜凝摇了摇头:“嬷嬷——” 夏嬷嬷看了眼姜凝的表情,叹口气:“如果姑娘执意如此,那奴婢自然是得跟着姑娘的。” 姜凝低头:“我原想着,有嬷嬷留下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应对。”她不跟着姜凝的话,就算出了什么事,至少还能保全性命。 夏嬷嬷摇头:“奴婢不放心让姑娘你一个人走,姑娘还是带上奴婢吧,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有奴婢跟着,姑娘也好自证。” 姜凝呆住,是啊,没有夏嬷嬷的确是不行,她这么一走,就算安然无恙到了京城,若是被人有心为难的话,她百口莫辩。 夏嬷嬷知姜凝是同意了,又道:“虽说轻车简从,但也觉不能怠慢了,除奴婢外,姑娘身边不能少了人服侍,胧月与明月是一定要跟着的,此外还需两个粗使的仆妇,至少四个护院,可即使委屈姑娘得与奴婢或者丫鬟挤一挤,也至少需要两辆马车,那么需车夫两名,若是想连夜赶路的话,还需得有人替换,那么——” 姜凝并不了解这些,因此夏嬷嬷说着,她便也听着,并不反驳,然而文景却是连忙打住:“嬷嬷到底知不知道‘轻车简从’四字是什么意思?” 夏嬷嬷不以为然:“这已经是奴婢能想到的最极简陋的随护了。” 文景无奈:“带着这么多人,想掩人耳目都难。” 夏嬷嬷哼声道:“那你说说,当如何?” “我本来想着就我与姑娘的话,两匹马便足够了,姑娘若是不会骑马,那我带姑娘也行,”他看见夏嬷嬷眼睛里的怒意,赶紧道:“但的确是想得不够周到,马车是一定要有的,嬷嬷若是跟着也行,丫鬟就不必了,至于其他的——随行的安危我会负责,嬷嬷有什么粗重活也可以让我代劳,车夫也不必了,我会驾车——总之人越少越好。” 夏嬷嬷还是不太放心文景:“人太少了,我家姑娘自小身边就没缺过服侍的人,奴婢年迈,很多少也做不了,其他人可以不要,但是两个丫鬟是一定要带的。” “我们只一辆马车,两个丫鬟还是有些太过了,”文景还是不太赞同的样子:“本来丫鬟便是可有可无的——” 夏嬷嬷瞪他:“休拿你来比姑娘!姑娘身边岂能没有人服侍?” 文景沉默,让步道:“那一个丫鬟吧。” 夏嬷嬷还是不答应,文景赶忙把姜凝拉过来:“姑娘,你来决定吧。” 姜凝一时没防备,手便被文景握住了,在夏嬷嬷伸手要打掉文景的手之前,姜凝不着痕迹地抽回,将手腕藏回袖中:“我们如今是要避人耳目,人太多的确是容易引人注目,加之行路不便,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嬷嬷你……与胧月跟着好了。”她也得慢慢适应身边没有服侍的日子了——夏嬷嬷总提她以前如何,可是姜凝想的却是以后如何。 如果姜遥不要她了,那她之前所有的东西只怕再无法保留,之前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在那天到来之前,她总得试着自己生存,而不是万事都靠嬷嬷与丫鬟们。 只是凡事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真让她立刻不要丫鬟什么事都自己做,姜凝自认做不到,夏嬷嬷也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的。 姜凝既然开了口,夏嬷嬷也不好反驳,与姜凝商议要找什么借口离开,最后决定是以为家人祈福的名义离开几日,其他人继续前行,不必等他们。 明月留下也还是有用处的,他们换了辆更轻便的马车,让明月待在姜凝现在的车上,佯装姜凝还在——她们几个要走开的事情只告诉了李管事,知道的人太多,怕会引起人心的动乱,有明月佯装姜凝还在,也是安抚人心的法子。 趁着夜里众人投宿时,姜凝与夏嬷嬷还有胧月趁夜离开,本来夏嬷嬷还有些怀疑,不过见文景真的会御车,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握着姜凝的手不敢入睡,生怕出什么变故。 姜凝一路上并不怎么开口,心中其实也是忧思不定的——她希望文景是错的,她希望元度不会想到,是她哄骗了他,让文景逃出了天罗地网。 她不想给自己树立元度这样的敌人,可如今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从她决定帮文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要得罪元度。 她与她的“未婚夫”,不管是哪前世还是今生,都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幸好,她也未曾对元度有过期待。 - 他们之前所在的小城,走官道的话与京城是五日的路途,文景日夜赶路,能不停宿便绝不停下来,夏嬷嬷有些受不了这劳累,好在三日后他们总算是到了京城。 这一路上如此焦急,看样子文景的确是十分急切的想要去见他的母亲吧。 姜凝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姜遥。 她心中清楚,姜遥不在京城,却又奢望她就在京城,她想象着姜遥就在京城等她,跟她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误会,她想听到姜遥说她还是姜遥的女儿,从来没有变过。 她想要的太多,在看到城墙的那一刻起,却突然害怕起来。 走进这座城,进了姜家的府邸——等待她的,会不会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她心中惶恐不安的时候,城门的守卫已经查验过他们的身份,放了行。 文景在外边问了一下姜家怎么走,程嬷嬷过去给他指路,姜凝在车内双手交握,心中却是忐忑不已,坐立难安。 即使如此,姜家也还是到了。 以前她与姜遥回来的时候,姜家早早便开了门迎她们进去。 今日姜家却门关紧闭,似乎不欢迎她。 姜凝觉得自己的预感可能成真了——姜遥一定是说服了他们,他们知道姜遥不要她了,所以他们也要将她拒之门外。 夏嬷嬷下了马车去应门,文景走到窗边:“姑娘,我就送到这里,等我忙完了自己的事,再来寻姑娘。” 姜凝无暇顾忌他,文景想说什么,夏嬷嬷已经回来,姜凝偷偷看去,看到姜家的府门一点一点打开,心始终是提着的。 进得府中之后,文景问夏嬷嬷拿了姜家的铭牌,这才跟姜凝告辞离开。 夏嬷嬷扶着姜凝下来,夏嬷嬷心中大石落下:“总算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有姜家舅母身边的丫鬟跑过来迎她们,一脸惶恐:“表小姐怎么突然便回来了,也不事先着人说一声,夫人小姐都不知道这事,今儿一早出城上香去了。” 姜凝心中不安,只是也不是担心姜家舅母与表姐姜玥的时候,要见她们不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见到姜涔。 “曾祖父今日可曾应卯?”姜凝急切地想知道:“可知道他何时会回府?” 那丫鬟愣了一瞬:“太爷前些日子跟陛下辞官,陛下恩准了,如今太爷正在府中,已经着人告知太爷,说表小姐回来了。” 辞……辞官了? 这次换姜凝呆住了——她原本的打算是想劝说姜涔辞官,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姜涔居然已经辞官了。 她与元度的婚事……看来是得另外想办法了。 第15章 015 无缘 姜凝其实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在姜家到底是属于什么位置。 她的身份是客非客,是主非主,姜凝姓姜,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是姜家正经的主子,她不像姜遥或者姜玥那般,是名正言顺的姜家的女儿,很多事情姜遥姜玥可以做,可是姜凝不行。 可是若是姜凝把自己当成客人,却又显得过分疏离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以前有姜遥在,她可以随着姜遥的嘱咐行事,可如今姜遥不在,她不免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姜遥一直都是她的主心骨,是她可以安然依附于姜家的原因,如果姜遥不要她了,那么于她而言无异于是釜底抽薪,她失去了立身于姜家的根本。 姜涔去年已过了七十大寿,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姜涔如今也算得上是高寿之人。 他年轻是与姜凝先曾祖母情意甚笃,然而夫妻二人子息单薄,只得了一子一女,然后来二人疼爱的幺女因病早夭,姜凝先曾祖母因此而忧心过度,不久之后也亡故了。 那之后姜涔便没再娶,将姜凝先祖父抚养长大,先祖父后来亦生了一双儿女,听闻姜遥的样貌像极了姜涔那个早夭的女儿也像他过世的妻子,许是出于移情的心思,姜涔自小疼爱姜遥,因着他的纵容与护佑,姜遥少年时过得十分逍遥恣意,鲜衣怒马,交友广阔,姜凝无缘得见姜遥曾经的光彩,但是她知道,曾经几乎所有与姜遥同龄的女子,无一不想成为姜遥。 姜凝的舅母施容,也曾是那其中之一。 施容常对着姜玥与姜凝感叹,惋惜她们竟没有当年姜遥三分的风采。 她心里,姜遥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惊艳了俗世的少女,无论姜遥后来经历过什么风霜。 姜凝能感知道别人的轻视,同样也能感知别人的善意。 对她心怀善意与心疼的人很多,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姜遥的缘故,只是无边无际的善意里,偶尔那么一两道不怀好意的窥探,总是格外显眼而已。 她活在姜遥的荫庇之下,一旦离了姜遥,就什么都不是。 _ 姜涔辞官于姜凝而言,是个又喜又悲的事情。 悲的是她原本想着借姜涔辞官一事想求姜涔替自己求个人情解除与元度的婚约已然是不可行了,不过倒也没太失望,毕竟那也只是她一个想法而已,就算姜涔真的去求,其实姜凝也不确信当今是不是就真的会给姜涔这个面子。 喜是因为如果此刻姜涔已经辞官,那么中秋时百官联名要求当今下罪己诏之事想来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话,当今拿自己曾经的师长杀一儆百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她不敢说得太绝对,她担心姜涔即使辞官,也依然担心朝堂,若是同僚相求,姜涔想必还是会干预——还有就是,当今那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谁能料得到呢,万一他就是想拿姜涔做筏子儆示天下呢。 姜涔活到这岁数这地位,太招人眼。 姜凝不敢掉以轻心。 姜涔辞官后的心绪似乎颇为不错,以往姜凝对这个“曾祖父”的印象,大多数来去匆匆,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公文邸报见不着人,难得这次见着姜涔居然是在悠闲地品茗。 姜凝与姜涔并没有太多的接触,此刻站在一旁,颇有些拘束。 他语气倒是柔和:“阿凝,怎么想着回来了?” 姜凝身子僵住——她果然似乎是不应该自作多情回姜府的。 姜涔沉默了一会,叹口气:“阿凝你别多心,这府中永远都会有你的容身之处的。” 姜凝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自从醒来之后,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和姜遥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可是她不敢去想不敢哭,她怕自己一旦想明白了之后会溃不成军,所以一再自欺欺人的骗自己,然而此刻听到姜涔的话,她心中的不安已经是确认了——姜遥真的是不要她了,而这事情,姜涔显然是知情的。 因姜凝不安,怕被身边的人知道了实情会对她变了心思,所以她进来见姜涔也没把人带在身边,姜涔许是也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姜凝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 姜凝努力收拾了情绪,不让自己在姜涔面前失态,强忍着哭腔开口道:“曾祖父,母亲她也回来了,对不对?” 姜涔莫名其妙的辞官,想来与姜遥脱不了干系。 姜遥是怎么说服姜涔的,姜凝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得知,她只是非常忐忑:“母亲她……有没有说过……如何处置阿凝?” “阿遥说贺家毕竟是你的父族,长久以来让你们父女分离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打算将你送回贺家,”姜涔叹气:“阿遥能想通,我也颇为欣慰,只是不赞同她不管不顾擅自替你做主的想法,阿凝你过半个月便及笄了,也算是一个大人了,这种大事,本来就是应该问过你再决定的事情。” 姜凝期期艾艾地道:“如果阿凝……不愿意去贺家呢?” “那也由得你,”姜涔点头:“我说过,这府中永远都会有你的容身之处的。” 姜凝还是不安:“可是母亲呢……她会不会——”会不会因此而讨厌姜凝。 “阿遥自小是由我教导,大多数时候我与她并无什么分歧,唯独在对你的养育一事上,我与阿遥始终是说服不了对方,我虽然偏疼阿遥,但也不会纵容她犯错,阿凝你若是不愿意去贺家便不必去,这座府里,我还是能说了算的,在我看来,你和姜玥一样都是我的曾孙女,”姜涔摇头:“姜家也没有将自家孩子交由别人养活的道理。” 他说“自家孩子”,让姜凝又感动又心虚,张口却哽咽住了:“可——”可她身上留着贺征的血,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在世人看来,父系的血脉才是一个人身份的凭证,哪怕她姓姜,也改变不了她是贺征长女的事实。 所以后来贺家才能李代桃僵,让姜凝替贺沁去受苦。 姜凝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小心问姜涔:“我听闻舅母身边的丫鬟说曾祖父您……辞官了?” 姜涔点头:“这次阿遥回来与我分析了一番当今形势,我也深以为然,而今求去,暂且还能求全,再迟些,唯恐生变。” 姜凝呆住,是啊,伴君如伴虎,姜涔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今的脾性的,只要有理有据,姜遥想要劝说他,并没有姜凝心中想的那般艰难。 当然,姜凝所有的心思都被一件事所牵引了——“母亲她的确是回来了,对吗?” 她心中有无限的期盼:“母亲她……可还在府中?” 姜涔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长叹一声。 姜凝虽然觉得心上被浇了一盆凉水,可还是不愿意放弃:“我听说舅母与表姐今晨到城外上香去了,母亲她也一道去了对不对,所以她才不在府中。” 姜涔看着她,一脸的不忍与怜悯:“阿遥她三日前便离了京,你舅母与姜玥出城上香,为的就是替她祈福,望她安好。” 姜凝呆住,自己赌对了一次,姜遥的确是回京了,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又一次与姜遥错过了。 她有些不甘心:“曾祖父可知道母亲她欲往何处?” 三天,也许她不眠不休,像来时的路上一样紧追不舍,还是有可能追得上姜遥吧。 只要她知道姜遥的去处。 然而姜涔却只是摇头:“阿遥她自来便有主张,即使是我,也不知道她要往何处欲意何为。” 他不敢看姜凝一脸的失望,转了话题道:“再过半个月,便是你十五岁生辰,十五而笄,既然你在京城,不如便让你舅母替你筹备及笄礼吧。” 姜凝还是有些期冀:“母亲她……会回来主持及笄礼吗?” 姜涔虽然也不想让她失望,可却也只能摇头:“阿遥她虽然没告知要去何处,可是却也提过,短时之内,不会回京。” “及笄礼时没有母亲作为主人,这及笄礼又有什么意义呢?”姜凝声音哀戚:“我等母亲回来为我行笄礼——” 她突然变得坚定起来:“我应该亲自去寻母亲回来!” 她正要跟姜涔告辞,姜涔开口阻止她:“你知道阿遥去了哪里吗?” 姜凝顿时泄了气。 “阿遥我不担心,但你毕竟还小,天下之大,你若是不知道她去了何处,茫然去找也不过是大海捞针,”姜涔叹道:“你在府中安然等着吧,也许她会回来呢?” 不待姜凝开口,姜涔又道:“往年过年时,阿遥便带着你回来团聚,也许你再等几个月,她就回来了呢,万一你前脚刚离京,她后脚便回来了呢?那岂不是又错过了无缘得见?” 姜凝想了想,咬牙点了点头,想起一件事来,不放心的问:“母亲可有提过阿凝与成郡王的婚约当如何?” 姜涔似乎也把她当一个大人,并不瞒她:“阿遥的打算是若你不愿意去贺家,便设法让你与成郡王尽快完婚——” 姜涔摇头,叹道:“我并没有应下此事,觉得还是得问过你的意思——” 姜凝赶忙道:“我不愿意!” 姜涔点头:“你不愿意便也罢了,只可惜我如今已经辞官,即使未曾辞官想要说服陛下收回成命也并不容易,只苦了你了,需得多等几年再寻契机了。” 姜凝微愣:“曾祖父……也不希望阿凝嫁成郡王?” “我常在京中又时常伴随陛下,与成郡王也算多有接触,成郡王此人……并不像外界所传闻的那般……”他叹气:“然而,也不是良配,阿凝你不愿意,我反而安心了。” 姜凝也跟着叹气,是啊,元度本就不是良配,何况如今她还得罪了他,她若真的嫁了元度,等待她的,谁也说不清会是什么。 姜凝顿住——她可能不该留在姜家,她怕元度会因她而迁怒姜家。 许是察觉她神色不对,姜涔又询问了一番,姜凝知道这种事不该对姜涔有所隐瞒,以免姜家根本不知道却无辜受到牵连。 她隐去了文景之事,只把自己遇到元度的经过告知。 姜涔摇头:“如此,你更应该安心待在府中。” 姜凝迟疑着不敢应,姜涔沉默了一瞬,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远方:“阿凝,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便是当年屈从于权势与世俗流言牺牲了阿遥,所以后来阿遥要和离要离开京城要生下你,我们都听从她的,你生下来便姓姜,那自然是我们姜家的孩子,我们家的孩子,断不能再让外人给欺辱的。” 第16章 016 随从 施容与姜玥原本是打算三日后方归的,然而因为姜凝突然回来,姜涔以及姜凝的舅舅姜适并姜凝的两个表兄姜玘与姜玿皆是男子,不惯后宅之事,两个表兄暂未成亲,姜家并无其他女眷,所以第二日的时候,姜凝便见到了表姐姜玥与舅母施容。 姜家取名并没有区分男女,所以上一辈是姜适姜遥,到了姜凝这一辈从玉,然而姜凝的名字并不随着自己的表兄与表姐,仍是与贺家这一辈一样从水。 然而姜凝的名又与贺家贺沁与贺渊又有那么一点区别。 听闻当初姜遥是想让姜凝与姜玥他们取差不多的字的,理由倒也是现成的——她与贺征和离,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与贺家有任何的瓜葛,改名异姓,也算是一个开端,何况自己的曾祖父名字便是从水,不让姜凝随了贺家的排辈也是为了避姜涔的讳——那时候姜家已经听从了姜遥要让姜凝姓姜的决定,若是姜凝取一个类似的字,容易让人以为姜凝与姜涔是一个辈份的。 然而姜涔没答应,他对于这种事并无太多避讳,且那时又想着不必做得太过——姜凝的姓氏已经改了,总得保留一点有关于她生父的关联——哪怕只是一个名呢。 姜凝并不知道当年他们经过了什么讨论,反正最后他们各自妥协了一步,姜凝姓姜,取名从水,但是为了与姜涔有所区别,最后取了“姜凝”二字。 姜涔说在他看来,姜凝与姜玥一般无二,皆是他的曾孙女,可是姜凝其实很小便明白了自己与姜玥的不同——姜家的下人称呼姜玥为“小姐”,对姜凝的称呼却是“表小姐”,听闻这是姜遥要求的。 姜遥是在隐晦的表达在姜凝一事上的异议,她想要姜凝跟姜玥一样,想借此证明即使出嫁和离,她依然是姜家的一分子,可惜当年姜涔没有意识到她的小情绪,让姜遥生出了不安,所以用旁人对姜凝的称呼来宣示自己的不乐意——只可惜姜家没怎么养过女儿,姜涔意识不到姜遥的心思,等意识到有心弥补的时候,所有事情已经约定成俗难以更改了。 姜家的下人已经习惯了称呼姜凝“表小姐”,外人也都知道姜凝姓姜但是又不是姜家的女儿,有些事已经再难更改——即使姜家自己改了,在外提起时,也还是得通过一字之差来区别姜玥与姜凝,后来索性便听之任之了。 姜凝知道姜家待自己好,所以她从来未曾与人说起过——就这一字之差,让她活得多么小心翼翼。 姜玥年长姜凝一岁,两人之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龃龉,但向来总是少了几分亲近。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姜凝羡慕姜玥,羡慕她父母“双全”,羡慕她有父兄庇佑,而姜凝自己,却只有一个人,曾经她至少还有姜遥,而今她连姜遥也失去了。 姜玥也羡慕姜凝,若没有姜凝的话,她本该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儿,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关心,可是这世上偏偏有一个姜凝,那样的身世,自然是分去了家中大部分的关注,就连她的母亲施容,也因为姜遥的缘故对姜凝更偏疼一些。 但即使如此,姜玥也只是羡慕而已,不像贺沁,直接演变成了嫉妒。 姜凝并不亲近姜玥,但其实心底还是以姜玥为模板,她想着既然姜玥都能接纳自己,那自己应该也能接纳贺沁——结果,却只是她自作多情了。 施容回来见到姜凝身边只剩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鬟,心疼坏了,想要帮她配齐人手,又怕姜凝用着不习惯,想着将姜凝以前的丫鬟召回来。 姜凝身边以前那些人,被姜遥遣散得差不多了,然而还是留下了几个可用的——虽然也已经四散了。 姜凝没有答应,一是将她们一一找回来太麻烦,二是……既然姜遥不想给她留着那些人,她也不想强求,她不想违逆姜遥,即使姜遥此刻并不在她身边,她也还是想着,是不是她顺着姜遥的心思,姜遥就会原谅她,就不会想着将她扔回贺家、也不会想把她嫁给成郡王——即使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姜遥如此狠得下心来。 施容想将自己身边的人匀给姜凝,姜凝知道施容身边的人都有用处,不敢给施容添麻烦,言说自己还有随从过两日便到达,婉拒了施容的好意。 然而明月一行人,足足拖了七日才到了京城——而他们之前估摸着,他们最多晚到三日。 “姑娘与嬷嬷离开后不过半日,奴婢等人便被成郡王赶上了,”明月低头,身子还在颤栗:“郡王说要护送姑娘一程——奴婢记着姑娘的吩咐,不可让人知道姑娘已经先行一步,怕郡王发现端倪,便借口推辞,然而郡王坚持,奴婢怕多说多错,便不再言语,谁知郡王又非要见姑娘——这事情便兜不住,郡王追问姑娘的下落,然而奴婢实在不知,只能将姑娘与嬷嬷前去祈福之事告知,郡王似乎并不信,然而还是着人往周边的庵堂寺庙殿宇寻了一番……一无所获,又将我们一行人审问了一通,这才将我们放行。” 她努力将事情经过告知,姜凝却也知道,这事情的经过不会是如此平和简单:“可有人受刑?” “这倒没有,”明月双目通红:“许是看着姑娘与姜家的面子,并没有太过。” 即使没有受刑,这么被当成囚犯审问也不会好受的,姜凝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心中有愧:“你也受了惊吓了,这几日不用你服侍,你先好生歇养。”她知道明月与胧月年纪小不经事,能做到这般,已经很好了。 既然姜遥将她们给了自己,那她便留着她们吧,反正她而今也无人可用。 又吩咐胧月去给其余的人打赏当作抚慰,顺带让夏嬷嬷去寻了大夫入府替他们诊治一番——这些人都是老实人,又一贯有姜家做凭恃,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可别被吓出病来。 夏嬷嬷回来的时候,看见姜凝还坐在她出门前姜凝便坐着的位置连忙过来宽慰道:“姑娘别多想,兴许郡王只是担忧姑娘,怕姑娘一路上不安全,真心想要护送,结果发现姑娘不在,但是姑娘出事所以才如此呢” 姜凝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气——她们何必自欺欺人呢,作为仅有的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她们心中都很清楚事实并不是如此。 元度就是醒悟过来了,追上他们是为了文景。 也许一开始只是怀疑,可是当发现姜凝不见了,那便变成确定无疑了。 如今她的确是不能暂时不能离开京城了,最好是连姜家的门也不能出——虽然知道自己肯定惹恼了元度,可是一时之间,她还没做好承受这些的准备。 若是之前能借由姜涔辞官解除了他俩婚约还好,可是被姜遥这般釜底抽薪,她如今连解除两人婚约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早知道便不该帮那小子了,”夏嬷嬷叹气:“当初便该将人就地放下的。” 姜凝可没这么乐观——别说她们劝说不了文景,就算真的将文景劝服让他自行离去,等到元度追上来,即使姜凝没有跑,元度找不到文景,并不代表他就会放过姜凝了。 他既然追上来,那就是认定了姜凝与此事相关,不管有没有抓到文景,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了,并不需要事实的证明。 姜凝倒是庆幸自己先跑了一步,否则让元度逮到——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明月他们得以保全,其实还是因为姜凝不在,因为姜凝不在,所以才要顾忌姜家,因为没有证据,即使知道是姜凝带走的文景,也只能将他们放行。 若是姜凝没来得及跑,她相信自己再没机会逃了,他们是未婚夫妻,即使没有证据,也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留下姜凝。 等着她的,也许是比对明月他们更漫长的审讯,无论她如何辩解,元度都不会信的——而她的确是有事相瞒,当然,就是她说实话,他也未必就会轻易放过她。 他不会、或者说暂时还不敢杀她,可不代表他不会折磨她。 夏嬷嬷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没想到竟真让那小子猜中了。” 她看着姜凝:“姑娘真打算让他跟在身边?” 姜凝不答,夏嬷嬷又道:“姑娘真的信他?” 姜凝摇头,其实她是不信的——连血脉至亲的姜遥都抛弃她了,这世间,她又还能信谁呢。 “此人毕竟是个麻烦,而今他走了,奴婢倒也安心了,”夏嬷嬷叹气,还是有些担忧:“他若是真寻来怎么办?” 姜凝摇头:“放心吧,他不会回来了的。”她对他已经没有用处了。 “这样也好,”夏嬷嬷还是不安:“说起来,他为何执意要进京?” 姜凝知道为何,却也不好说别人的私事,也不想多提:“不必理会他,横竖以后是再见不到这人——” 姜凝突然顿住,夏嬷嬷似有察觉:“姑娘怎么了?” “无事,”姜凝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先去歇着了。” 回到屋内,姜凝从衣内将那玉玦扯出来,摩挲了一会,叹口气——她那时候心太乱,忘记将两人东西换回来了,看来以后还是会再见到那人。 不过也不一定—— 说是相认时很重要的信物,即使姜凝忘了,他自己也该记得讨要的,可他一声不吭便走了,说明这东西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他根本就是忘了。 他一开始也许就是在骗她。 只可惜了她的玉坠,只怕是再也要不回来了。 第17章 017 萧家 姜凝沉闷了两日,施容心中担忧,然而也不知道如何宽解,只好让姜玥多陪着她。 恰逢萧家老夫人六十大寿,施容便打算带着姜玥以及姜凝一道赴宴。 姜凝听闻是萧家,沉默了一瞬,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了。 施容有些心疼:“阿凝你总这般闷在屋里也不是办法。” 姜凝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低下头不语。 “我知你回来是要等阿遥,可是她这一去,至少也得几个月方归,你总不能因为等她便连自己的日子都不过了,”施容还是想劝:“就算要等也不在于这一时,你与我们同去萧家吧,权当是散心了。” 顿了顿,施容又道:“也不至于你出门一小会,阿遥回来了又走便错过的。” 是啊,姜凝其实也明白,姜遥是去是留,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所顾忌,她想回便回,不会刻意趁着姜凝不在的空隙回来——如果姜凝一直等着却等不到她的话,只是因为她并没有归来而已。 这些姜凝知道,可是她不肯出门也并不是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元度如今怕是恨死她了,姜凝不敢保证自己出了姜家的府门,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还有,世人或是同情或是不屑轻视的目光——姜遥从来没有单独留下姜凝一人,而今姜遥一个人远去,只怕有心人已经能猜到:姜遥可能已经抛弃这个女儿这个累赘了。 更何况……是去萧家,上辈子姜凝……便是身陷萧家,最后死在了萧家。 眼见施容还想劝,姜凝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自己只是一味的拒绝的话,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只好找了个借口:“舅母,我不是不肯出门,我只是不想去萧家。” 施容等着她下文,姜凝却不敢把最直接的原因说出口,只好提起之前韩修刻意刁难的事情来:“韩郎将是萧将军麾下……我有些害怕。” 施容愣住,过了半晌叹气:“韩六此人所为……更大的可能是出自私心,阿凝你也别多想,萧家与你曾祖父虽然文武不合,但是也不至于拿小辈来较真的。” 姜凝点头,她当然知道,自己虽说算不上“籍籍无名”之辈——虽然似乎也不是一个好名声——但到底还只是一个小人物,犯不着让手握重兵的萧将军刻意来对付自己。 离贺沁招惹上萧家……似乎还有些时日呢,如今也没听说贺沁与萧家有任何关联,贺沁没有因为萧家的缘故而想起自己来——自己而今也不可能再被贺家欺瞒去李代桃僵,其实自己这辈子根本没有招惹萧家的可能,的确可能是她想多了。 可即使如此,她对萧家那座府邸还是恐惧得很。 就算韩修所为不是出于萧家授意,也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姜凝有心弄明白:“韩郎将与姜家有什么龃龉吗?还是说韩家与姜家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 施容本不想回答的,只是见姜凝真心想知道,叹了口气:“韩家那样的人家,但凡子孙有一点出息,也不至于出不了头,韩六此人却是因为性子的缘故,被各家厌弃了,也就是萧家还念着一些旧情,让他不至于无所事事而闹出更多有辱斯文的事罢了。” “然而就算有心帮扶,这人却是个扶不起的,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升过一官半职的,眼见着也许还会降职——”施容摇头:“放任下去,也许有朝一日可能还会拖累萧家。” 她说了一通,姜凝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施容本不想说,可是也不忍见她茫然无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昔年阿遥风头正盛……爱慕者如云,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只是毕竟阿遥又是自小便有婚约的……大多数人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也就是韩六此人,有些无所顾忌——” 施容突然顿住,姜凝也瞬间领会——无所顾忌的,远不止一个韩修,还有贺征,姜凝的……生父。 不同的是,韩修当年所为或许是出于爱慕,且并没有得逞,而贺征却是得逞了,而他之所以成功,也许便是因为他根本就对姜遥没有半分情分,所作所为,皆是受利益驱使罢了。 因为他不爱姜遥,所以对于姜凝这个女儿也是没有丁点情谊,姜凝唯一的作用,便是为他与他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女儿做那趋吉避凶的挡箭牌。 幸好姜凝如今已经对他死心了,不可能再受他蛊惑——她已经不再期待所谓的父亲了,她所有关于父亲的想象,已经被贺征亲手摧毁了。 “其实这些旧事本不该与你说的,”施容叹道:“可再过几日,阿凝你也及笄了,也算不得小孩儿了,有些事也该有些主意了。” 她顿了顿:“听你们曾祖父提起……阿凝你有心与成郡王解除婚约?” 姜凝点头,心中有些忐忑——施容问起这事,是否是表示不同意还是觉得她多事担心会给姜家招来麻烦? 施容似乎对于这事情并没有多关心,也许是姜涔已经与她分析过了吧,施容关心的却是其他事情:“阿凝你也快及笄了,我们总不希望你一直这般耗着,既然决定了要解除婚约,便也该开始相看相看,总好过几年之后才开始考虑这些事,谁知道你们要耗上几年呢,到时候才想起着手的话,只怕就太晚了。” 姜凝沉默,她是一定要与元度解除婚约的,可是与元度解除婚约之后该如何,说实话她从未考虑过,她如今也没什么心思考虑这些。 只是听施容的意思,姜凝有些担忧:“舅母心中……可是有人选了?” 施容想了想,摇了摇头:“只是在看着罢了,并没有定下。” 姜凝有些不安:“虽说我与郡王殿下的婚事是一定不成的,只是如今我俩婚约毕竟是陛下钦赐的,若是出了什么事的话,只怕说不过去。” 以她对元度的了解——若是元度知道她还没解除婚约便想着寻“下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本就觉得姜凝看不起她,如果被他抓到现行,那姜凝便是百口莫辩了。 何况……这其中还有当今这个疯子的存在呢,当今毕竟是天子,是容不得别人质疑他的,姜家动作做得太大的话,或许会惊动他。 她会给自己招惹来一个天大的麻烦的,她更怕因为自己事情,当今或者元度会牵连姜遥甚至迁怒姜家——上辈子姜家的落败,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元度或者当今的手笔呢。 施容点头:“放心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先悄悄说定了,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不会泄露分毫的。” 姜凝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今日施容一直在劝说她去萧家,且一直在为姜家说话,是不是她相中的人家……其实就是萧家? 她心中忐忑,口中干涩:“舅母……说定的人家……是萧家吗?” “本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该与你说的,只是这毕竟是你的终身,不该瞒着你,”施容点头:“萧家次子比你年长两岁,模样性情倒也还好,虽是庶出,但阿桐——萧夫人一直待他如若己出,想来以后萧家该是由他承继,他这出身虽有些缺憾,但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姜凝明白她的意思——萧家次子是庶出,或许不会太介意姜凝的出身,他们或许各有短处,但合起来,却是恰好。 姜凝知道施容不会是因为想害她所有才选了萧家,一定是真的觉得那人还不错才起意的,可是姜凝多活了一世,总算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萧将军的野心。 即使几年之后,萧将军的野心也隐藏得很深无外人知晓,可是姜凝知道,所以不愿意。 何况……姜家于她而言,是个令人恐惧的所在。 姜凝身子发冷:“舅母,我不想嫁萧家。” 施容想要询问缘由,姜凝却不能说,那些事太骇人听闻,说出来没有人会信的——姜凝嚅嚅了半晌,最后只能道:“我不喜欢萧家。” 施容似有遗憾:“罢了,你如今年纪也还小,与成郡王的婚约又还在那里,的确不好操心太急。” “你不愿意便罢了,”施容叹气:“横竖还早呢,舅母慢慢替你相看着便是。” 姜凝听着她的话,心中其实是很难受的——她的终身要靠施容来操持,施容一定是知道了,姜遥不会再管姜凝任何事了。 姜凝鼻子发酸,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其中的深意,却还是忍不住眼睛发酸。 “按理说,上边有兄长未成婚,后边的人总不好越过次序去,”提起萧家次子,姜凝还是有些忍不住想探知一些事情:“一直以来,听闻的都是萧家次子的事情,萧家长子却是鲜有人提起——” 姜凝紧张得揪着自己的手指:“听闻……萧家长子身患恶疾无药可医,萧家将他深藏起来……是真的吗?” 施容面色松动:“原来阿凝你怕萧家是因为听了这些无稽之谈啊。” “那些不过都是外人无端猜测罢了,信不得的,”施容摇头:“萧家长子……并不是身患恶疾才消失于众人面前的,他是走失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算起来也有十余年了,”施容叹气:“可惜了,那倒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可惜命里有此一劫——其实萧家一直都在找那孩子,只是这么多年了,也遍寻不到一点消息……大家其实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他应该是找不回来了,否则之前我们也不会觉得说萧家次子以后会承继萧家了。” 姜凝没想到施容一猜即中,张了张口,又无话可说。 半晌才又开口:“舅母,我不要嫁萧家。” 不管是萧家哪一个儿子,她都不想嫁,她不要再与萧家有任何关联了。 第18章 018 变却 姜凝自己不愿意去萧家,但是施容要去,她却是拦不住的。 虽然施容也没有明说,可是从她言语之中,姜凝可以探知施容与萧家的夫人应该是交好的,姜玥一直在京城,自然也有自己的圈子,这样的场合,有时候也是小姐妹之间的聚首,若是因为姜凝的缘故不能成行,那于姜凝而言也是一种罪过。 然而姜凝一人留在府中,还是觉得坐立难安,生怕会出什么事。 她心中放心不下,让人留意着施容她们的消息,结果施容没等回来,倒是听到有人进来传话,说是姜凝身边的人求见。 姜凝心中疑惑——她身边的人,如今也只剩下夏嬷嬷与胧月明月两个丫鬟了,哪里还有其他人——李管事那群人虽然也护送了姜凝一程,但是说到底,他们也并不是姜凝可以使唤的人。 虽然不解,姜凝还是带着夏嬷嬷与胧月过去。 远远见着一个背影,身上依然着着离开时的那身仆役的衣服,姜凝皱眉——文景怎么又回来了? 随即又想起,他所谓的“信物”还在自己身上呢,而今来寻,应该只是为了索要物什而已。 她也没必要留着别人的东西,既然他来讨要,那便还了他罢,顺便把姜遥留给她的玉坠讨要回来,以物易物,他们便两清了。 心下有了计较,只是她与文景的交易也不好为人所知,姜凝命夏嬷嬷和胧月不必跟着,自己私下去与文景商议。 这地方空旷,何况是见个“下人”而已,倒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夏嬷嬷虽然心中有疑虑,但也知道劝不住姜凝,便点头停下了,只面上却仍是担忧得很。 唯有胧月浑事不知,被夏嬷嬷支使去与姜家其他守着的仆妇闲叙去了。 姜凝趁着没人注意,将偷藏在脖子上的玉玦取下攥在手中,快步上前几步。 听到她脚步声,文景回过头来:“姑娘,我回来了。” 姜凝原以为,文景还着着这身衣物,是因为忘记了重要的信物,寻亲之途不顺导致,然而如今见着他正脸,发现他面色并没有她所以为的经历过挫败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倒也不是幸灾乐祸乐得见到别人的不幸,只是若是他寻亲之事顺畅,他仍要回来——就有点让人摸不清头脑了。 虽然不明所以,姜凝却也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了,将手中的玉玦放在案上推向他:“既然你来了,正好,这东西便物归原主了罢。” 文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案上的东西,没有伸出手:“姑娘?” 姜凝有些生气:“你让我将你带进京城,这事情我已经履行了,你将你的东西拿走,顺便将我的东西换回来,你我之间也便一笔勾销了罢。” 文景不动,只低下头:“姑娘答应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了,然而我答应姑娘的事,才刚开始——” 他说的是之前约定的三年之事,姜凝无奈:“你该知道,之前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的。”而且她随后便后悔了,就因为一时想岔了,害得她将姜遥给她的玉坠也失去了。 文景点头:“我知道,只是既然我答应了,就没有背信弃义的道理,姑娘既然做到了姑娘对我的承诺,那我自然也该履行我的。” 姜凝无言以对,问起他寻亲的事情:“我观你神情,较之之前已是松快许多,你可是已经与令堂相认了。” “多亏了姑娘帮忙,”文景点头:“我才来得及见到母亲与她相认。” 姜凝叹气:“我之前听你说起过,令堂身子不好,既然如今相认了,你该承欢膝下尽孝才是,而不是为了之前的戏言凭白耗费三年与家人相处的光阴。” “多谢姑娘关心,母亲身子已无大碍,先前那般,只是因忧心我安危而起的,”文景看了姜凝一眼:“我与母亲提起过与姑娘的约定,母亲也觉得既然姑娘帮了我,我便也该做到答应过姑娘的事,她也并不希望我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姜凝无奈,只好把话挑明:“如此说来,你不必这玉玦便能与令堂相认,之前那些话,只不过是诓我罢了。” 姜凝眼眶微红:“这东西或许没有你说对那般重要,可我那玉坠于我而言,确实是不可替代的,你——” “我并没有欺骗姑娘,这玉玦于我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文景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只是有时候母子亲情,并不是靠这些外物来维系的。” 他这话或许是随口一说,姜凝听来却是十足的讽刺——她可不就是想要抓住所有有关于姜遥的事物,想要维系自己仍旧是姜遥最为疼爱的女儿的假象吗。 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姑娘且将东西暂且收起来吧,”文景稍退几步:“待我完成了答应过姑娘的事,自然会向姑娘讨要回来的。” 姜凝情知自己说不过他,可还是不愿意把这么个麻烦留在身边:“如今你既然已与令堂相认,那么总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家子弟了吧?成郡王与……萧家,为什么要对你穷追不舍?”姜凝出现在那里是个意外,可隶属萧将军的韩修出现在那里绝不是意外,如果韩修一开始并不是针对她而来的,那么唯一的答案,就只能是文景了。 “之前那些事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了,但是还没办法证实无误之前,我也不敢妄下论断,我知道姑娘在顾虑什么,”文景声音低低地,不敢看她:“我能告诉姑娘的是——我并不姓元,亦不姓萧,还有就是……姑娘且宽心,姑娘担心的事很快便会过去的,我既然答应了要保护姑娘,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反倒令姑娘身陷险境,那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完好地履行与姑娘的约定。” 他把一切说成是报恩,姜凝便难以反驳他的话,半晌才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的。”虽说三年之约是她自己开口的,可说实话她也没真期待文景做到何种地步,而今他非要如此,反而令姜凝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她还想说什么,听到有人喊说施容与姜玥回来了,便也顾不上那么多,转身便要走,文景喊住她:“姑娘?” 姜凝顺着他的示意看了一眼案上的玉玦,知道他不肯收回去,自己若是不拿走到时候被人看到了问起也是一件麻烦事,又没空与他多言,只好抓了玉玦便走。 文景默默跟在身后,姜凝无暇理会他,带着夏嬷嬷迎上去:“舅母怎么了?” 施容面上含怒,姜凝不放心,又问了姜玥:“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快之事?” 姜玥点头又摇头,不知道如何跟姜凝细说:“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何愠怒。” 施容回过神来,强忍着怒意:“阿玥与阿凝你们先回去吧。” 姜玥拉着姜凝的手想与她一起退下,姜凝不放心:“表姐你先回去吧。” 姜玥迟疑了一下,看了施容一眼,叹口气告辞,姜凝为施容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呆立一旁,不敢开口。 施容虽然恼怒,察觉到姜凝害怕,到底不舍,收敛了怒意,只是看着姜凝,却还是有几分悲从心来的感觉。 姜凝隐约觉得事情可能还是与自己有关:“舅母可是因为之前提起过的那事而生气?” 施容本想开口,然而看见姜凝身后的夏嬷嬷等人,一眼看见了文景,转移话题道:“阿凝,夏嬷嬷身边的小厮是谁,看着似乎是没见过的。” 施容主理姜家,下人均归她管辖,姜凝倒是没料到她一眼就看出文景不是姜家的下人,心中吓了一跳,又不好明言更怕文景多嘴,连忙道:“他是阿凝身边的随从,刚从俞州跟过来的,舅母没见过他也是寻常。” 她怕施容看出什么端倪,回头吩咐道:“夏嬷嬷,你将他带下让人给他安排个差使吧。”既然他要留,便暂且留着他吧。 夏嬷嬷也知道姜凝与施容是有话要说,且那些话不该有其他人听去了,也没多言,只带着文景与胧月退下了。 文景想开口说什么,到底还是止住了。 姜凝稍稍心安,施容犹自看着文景的背影发呆:“虽没见过,但又觉得那小厮模样看着有几分面善。” “不过既然是阿凝身边的随从,也许是以前见过他什么亲戚罢,”施容摆摆手,不愿多提:“阿凝我不知你为何要推拒舅母给你多配些下人,但你身边总不能一直无人可用,既然是你用惯了的人,那便留着吧,夏嬷嬷年迈,你那两个丫鬟一团孩气,你身边多个人也好。” 她不追问,姜凝自己也不愿主动提起文景的事情:“舅母先前因何而气恼?” 顿了顿,又道:“是在生阿凝的气吗?” 施容叹气:“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姜凝默然:“表兄们与表姐从来不让舅母操心,如今也只有我的事能让舅母烦心的了。” 施容叹口气,还是不怎么不愿意说。 “若是事情真与阿凝有关,舅母便告诉阿凝吧,”姜凝乞求道:“否则若是别人在我面前提起,我却不知,岂不狼狈?” “不会有人在你面前提起的,”施容握住她的手:“这事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的——我连阿玥都没告诉呢。” “既然无人知道,”姜凝抚着她的手:“舅母就不要再为这事烦心了,否则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舅母如此劳神,阿凝会寝食难安的。”她而今本就觉得自己有些“寄人篱下”,若是再多事,唯恐被人嫌弃。 “这事与你无关,我没生你的气,”施容安慰她,怕她不信,也有心想要一吐为快:“我是在生阿桐的气。” “阿桐”似乎便是萧夫人闺名,长辈的事,姜凝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施容却已经开口:“其实一开始,我也没考虑过萧家,原是阿桐自己起了心思主动跟我提起的,我想着那孩子虽不是她所出,毕竟也是她养在膝下,也算知根知底——本来已经说好了的,因你婚约尚在,不好对外挑明,旁人若是问起,便说那孩子要先立业再成家,好歹拖上几年——今日宴席上,有人借故提起那孩子婚事,其他人便罢了,我气的是阿桐居然从头到尾都不曾出言阻止!” 如此说来,萧夫人是有心对这婚事反悔了,姜凝叹气——其实她也明白,萧夫人先前属意姜凝,也许是因为姜家,也有可能是因为姜遥,而今姜遥不要姜凝了,姜家什么心思暂且不管,可她若是萧夫人,也要变了心思的。 这亲事不成,也不是坏事,姜凝心中松了口气,虽有些感慨,还是不忘安慰施容:“舅母本来便也答应过阿凝暂时不提这婚事的,如今萧家无意,舅母应该开心才是——至少不必让舅母去开这个口,不该再为难才是,阿凝也不希望舅母因为我的缘故,与萧夫人生隙。” 姜凝知道施容为什么生气,比起旁人,施容更在意的是“阿桐”的态度,因为那是她闺中好友,她们曾经如此亲密,即使她们的夫家政见不合,也未曾影响过她们。 然而如今,她的“阿桐”,背叛了她们的约定,背叛了她们的友情。 一生顺畅的施容,依旧还活在十几年前,却从没想过,人心是会变的。 只是姜凝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劝她。 她与姜凝一样,都无法走出一些过往,比如说——姜凝明明心中有数,却始终不肯承认,姜遥已经不是原来的姜遥了,还是一心想要寻回姜遥。 “阿桐”也早已经不是施容当初的“阿桐”了,一个人的际遇,所处的位置,是足以改变一个人的,“阿桐”有无数个反悔的理由,只是施容难以接受而已。 她与姜凝一样,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19章 019 流言 明月他们之所以晚回了两日,是因为元度非要“护送”他们一程,借口倒是现成的——她姜凝与元度本就有婚约在身,而今外边不太平,作为“未婚夫”,他护送自己的“未婚妻”也无可厚非。 即使他知道,姜凝并不在其中。 而他们本就有其他事情在身,故此姜家其他的随从相当于是被拖累了行程。 姜凝知道,元度根本不信夏嬷嬷说给明月的那些说辞,之所以没戳穿,大概还是想着姜凝自投罗网,他或许也没想到,姜凝居然真的先行一步回京了。 这一步行得固然是巧,但是姜家、尤其是姜凝带的那些人并没有人能轻易做到,姜凝的确是逃了一劫,同时也是暴露了自己。 所以在得知元度回来后,姜凝颇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出姜家府门一步。 她原以为自己估计要畏缩一段时日,然而元度回来后三日,她便听闻当今当着群臣的面斥责元度办事不力,被罚在府中自省三月,不得外出。 虽然很不应当,可是姜凝听到这消息,委实是长舒了口气。 夏嬷嬷听着外边的流言却是担忧不已——外间传说,成郡王元度被当今厌弃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得到当今青眼委以任命,结果成郡王却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果然是不堪大任的,也难怪当今十余年对其不管不问,元度此人本就是不尚才的,根本扶不起来。 关于成郡王无能的流言,本就没有止息,如今更是愈演愈烈。 姜凝知道夏嬷嬷忧心什么,她不知道姜家并不想要这婚事,在她看来,元度是姜凝终身所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元度式微,作为元度以后的“妻子”,姜凝嫁过去,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 何况……夏嬷嬷是知情人,自然能猜到元度不是贸然出京,更不会是偶然出现在澄州,也并不是为了姜凝而去,姜凝在那里是个变数,元度出现在那里,却是个定数。 他当时应该是在执行皇命,然而他们封死了城门,却最终被姜凝撕开了一个口,将他们想要的人给放走了。 是姜凝导致了元度被当今厌弃的结果。 夏嬷嬷担心的是元度会发现是姜凝带走了文景,姜凝倒是不担心——她知道,元度很清楚,就是姜凝让文景逃出了生天。 俗话说“债多了不愁”,姜凝对于得罪元度一事,已经淡然了,反正她不管如何,她的存在,已经是对元度最大的羞辱了,再多添几条罪状也不过是死罪“斩立决”与“秋后问斩”的区别而已—— 当然,姜凝还是希望自己能够避一避的,而不是如此安分的等死。 她还要去把姜遥寻回来呢,在那之前,她想活着。 姜凝承认,对于元度被罚闭门思过一事,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上辈子约莫就是这时候,元度办成了当今交代他的事情而得以重用,他借此契机悄悄收编了京城的守备,最后在宣王带兵前来的时候与其里应外合,皇城成功的易了主,元度由一个不受待见的闲散郡王,成为了后来的储君。 姜凝为何对元度如此忌惮与抵触,因为上辈子姜遥便是在答应姜凝去找元度求情之后便没了声息的,姜凝怀疑姜遥的死,与元度脱不了干系。 姜凝今年十五,姜遥未到十八生下姜凝,而今也不过三十余岁,而宣王元晅只比姜遥年长两岁,即使后来成功上位时,也未到不惑之年,按理说,也算盛年,可是元晅无子,所以元度这个侄子,才有机会成为东宫。 当年先成王巫蛊之祸,牵连甚广,到最后,宣王元晅与当今元昭,成为了先帝仅存的两个皇子,而元晅是唯一成年的皇子。 俗话说国赖长君,先帝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元晅年轻气盛,姜遥出事后,先帝认为姜遥不堪为皇子妻甚至以后母仪天下,自然是不愿元晅娶姜遥令皇家蒙羞,因而向姜家施压,令姜遥与贺征尽快完婚。 元晅被软禁在宫中,再见天日之时,姜遥已成他人妇。 元晅是个痴情的人,然而在帝王家,“痴情”其实是最没用处的品格,然而先帝到底还是低估了元晅的情深,元晅本就因先成王之事与先帝生了嫌隙,又有了姜遥这一事——父子俩几近决裂。 先帝拿他无法,又怕留他在京城会做出有违伦常之事,便寻了一个由头将其发配至云州。 群臣都觉得自己能揣测君心,相信先帝此举只是为了磨砺元晅,等过几年元晅想通了,自然会是以后新帝——只是没人料到,先帝根本等不了“几年”。 第二年七月,先帝御体有恙,少子元昭侍疾,博得了一个“孝心”的美名,然而即使元昭如此尽心尽力,先帝病体还是每况愈下,于两个月后的重九驾|殡归天。 元昭即位,便是当今。 以元晅对姜遥的痴情甚至不惜与先帝决裂来看,宣帝并不是一个有大野心的人,加之云州与京城路远,有心人又刻意瞒报,总之从先帝病倒到驾|崩,宣王元晅从未出现。 元昭即位之后,做了几件事,一是将先帝斥责元晅不孝的遗诏昭告天下,以证自己即位之名正言顺顺便打压那些仍对元晅抱有希望的老臣;二是以天子之令,命元晅长镇云州——“非诏不得回京”,否则视为谋逆;第三件事,则是擢升了一直教习自己的“恩师”姜涔,并在姜遥与贺征和离后,为元度与姜凝赐婚。 当初姜遥一事之后,姜涔便领了命教导皇子,而未成年需教导的皇子,也不过元昭一人,元昭此举看似是“恩宠”,其实却是将姜家架在火上烤。 他对姜家越是“宠信”,越让人怀疑姜家是不是一早便与元昭有所“勾结”,有人甚至怀疑起当初不让姜遥嫁元晅,是否也是姜家在向元昭示好。 姜家彻底站到了元晅的对立面,所以前世后来宣王即位,也不可能再重用姜家。 当然,即使是厌弃姜家,姜遥也依旧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元晅无子,盖因其对姜遥的痴情,即使姜遥已经嫁人生女,可是元晅后院始终空置,昔 年他受制于先帝,甚至被逼迫离京,可是后来他身登大宝,后位空悬,而姜遥早已经与贺征和离—— 如果让元晅与姜遥再度重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很多人都不希望元晅与姜遥相遇,因为这其中涉及到了皇家尊荣。 而其中,最不愿让此事发生的,大概便是元度了吧。 元晅无子,并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愿意生,因那世间女子都不是姜遥,可是……若那人是姜遥呢? 姜凝料想元度不敢赌,不敢让姜遥见到元晅。 能够从姜遥的死亡中得利的,只有元度一人。 虽然姜凝无从得知姜遥的死因,可是她知道,这里边少不了元度的手笔。 那是她的杀母仇人啊——即使这一世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可是姜凝做不到心无芥蒂。 姜凝让夏嬷嬷将文景重新带到跟前。 文景低着头,他们进来之后,姜凝便让夏嬷嬷退下了,本来是真的有事,然而看到文景,姜凝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信不过元度,可是对于文景这样一个横空出现的人,说实话她也是防备得很。 更何况她始终无法从文景口中探知元度与萧家为什么要他的命。 可悲的是,即使知道文景不可信,姜凝也别无他法——她如今实在是无人可用。 “既然你非要留下,那便留下吧,”姜凝叹气:“只是我在姜家,也委实用不上你。” 文景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姜凝叹气,重复了一遍:“这府中,实在是用不上你。” 她顿了顿:“但你在府外,倒是能帮我几分的。” 文景抬头看她,姜凝避开他目光:“我有一些私房体己,我需要你为我在京城寻一处宅院——倒也不必太大……能安身立命即可。” 这也是她支开夏嬷嬷的原因……这些事暂时不宜让夏嬷嬷知道,夏嬷嬷知道了,整个姜家都知道了。 她信姜涔与施容还待自己如常,他们若是知道她想替自己留后路,只怕会伤心。 可是姜凝又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虽然他们还肯认她……可是姜遥已然是不要她了。 等姜遥回来,若是把话说开了,姜凝必将在这府中无地自处。 到时候她不好待在这府中,又还能去哪呢? 难道真的只能回贺家,向贺征贺沁摇尾乞怜? 她做不到的。 姜凝觉得自己矛盾得很,她希望能够见到姜遥,她不信姜遥会不要自己,又怕姜遥真的不要自己,早早给自己寻好后路——她到底还是怕了。 可笑的事,她一无是处,连这铺好退路的银子,也还是来自姜遥也还是姜家。 文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复问道:“姑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姜凝想了想,点了点头:“你在外边的时候……多替我留意……成郡王的消息。” 虽然元度一时之间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可姜凝总得对元度有所防备。 文景抬头看她,想问什么,却又闭了嘴,许久才道:“姑娘也听说了……那些流言了?” 若只是元度被禁足的话,姜凝自然是听说过,可是看文景的意思,又似乎不止于此。 姜凝看着文景,等着他下文,文景迟疑良久,方才叹道:“外边人提起成郡王被禁足一事……姑娘也牵涉其中。” 姜凝微微一怔,随即了然——难怪夏嬷嬷提起的时候,还有些支支吾吾的,原来如此。 那些流言里,并没有提到文景,只是说元度为女色所误,生生怠慢了陛下吩咐的大事——只怕以后,都没有再起的机会了。 姜凝叹气,果然是不能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思,一不留神,这火便又烧到自己身上了。 元度只怕……愈发恨透了她。 第20章 020 死生 今年是个多灾多事之年,这个秋天,也可称得上多事之秋了。 虽然姜涔闭门谢客,联名上书让当今下罪己诏之事依然还是如期而来,陛下盛怒,发作了一群大臣,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哀嚎不已。 没有了姜涔做那出头鸟,当今这次可谓是“雨露均沾”,所有上书的臣子,无一幸免。 姜凝并不关心这些,在她心里,只要姜涔不参与到这件事中、只要姜涔不被当今迁怒,那便足以。 其他人如何,她并不在意。 前世姜涔替他们受过——如今这些苦,也是他们该生受的,本来就是他们该受的。 当今虽然暴戾且性情不定,但是算起来,也并不至于昏庸愚昧——自然也受不得别人说天下灾祸皆是因他而起之类的话,偏偏那些人,非要上去摸他的逆鳞。 当今不开心了,自然有人不好过,听闻当今召成郡王入宫,姜凝舒了口气——当今还能找到人发泄便好,只要那人不是姜涔,是谁她都无所谓的。 虽然那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听闻成郡王元度是被人抬着出了宫的,姜凝也没有生出派人去“慰问”一番的心思,心中倒是雀跃得很——元度这下只怕是真没功夫理会她,她也不必再每日龟缩在府中了。 她让文景找的小院已经找好,总得去看一眼。 支开了夏嬷嬷,姜凝只带了明月与胧月出门,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回去之后万万不可将事情告知夏嬷嬷,让她俩发誓了一通,姜凝才稍稍安心。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般麻烦——可是她又不是全然相信文景,总得要身边带着人心里才踏实些。 那处小院地段倒也极好,小院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姜凝倒是满意,唯一所虑的是她虽然不懂京城的物价,但是想想也知道,在这个地段这样的小院,想来并不轻易可得,她之前给文景的那些,只怕是不够。 她本意也没打算真的寻到这么一处如此合心意的小院的,而且她本来的意思也不是买下——毕竟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在京城待多久,如果姜遥不要她,那她死皮赖脸待在京城不走也没意思。 她心中有疑惑,然而文景拿出的文书地契房契一应俱全,她也看了那买卖的文书,上边提到的价钱的确是比她给文景的数还少了一些,虽然事实俱在,姜凝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文景便道:“这宅院本是秦州一个商户幼子所有,那人花了大力气买了官想在京城做官,奈何先前那事,被发作的人里,就有那卖官之人,那商户之子生怕自己买官一事暴露,不敢再在京城多待,匆忙要走,这小院也一并贱价处置了,我知道姑娘本意是先赁下一个住所,然而我想着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姑娘平日常居府中,赁下住所又不住空置着也是可惜,还得记着支付赁金也是麻烦,倒不如买下来,虽然一时不住,但是有个地儿心中也安心些,虽一时挥霍了些,但是倒也省了许多后续的麻烦。” 姜凝想想倒也是这道理——再说了,如果姜遥真不要她了,她便也无处可去了,俞州的别院已经是被姜遥卖掉了,届时她又不好赖在姜家。 若是她无家可归,其实去哪里不也都是一样的吗。 “姑娘若是觉得这买卖不划算,那我们想法子将这小院转手便是,”文景低着头:“这事的确是我擅作主张了,姑娘若是实在坚持,回头我们重新找也成。” “罢了,就这么着吧,”姜凝摇头,有一件事却是要问清楚的:“这小院到底花费了多少银钱,你与我说实话吧。” “买卖文书上写得分明,便是那么多了,”文景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故意曲解道:“姑娘可是疑心我私自扣下了姑娘的银钱?” 姜凝噎住:“我并非这个意思。”这小院实在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是怕他在其中贴补了。 虽然她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姜凝并不想如此占人便宜。 然而文景不打算认:“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虽然买下这小院并未用光姑娘给我的所有银钱……但是找中人等还是花费了一些,所以账面上难免有些对不上,姑娘若是恼怒,也是情有可原。” 姜凝无言以对——再让他说下去,就显得她特别不近人情特别苛刻了。 罢了,反正这小院于她而言也算是白来的,到时候她离京的话,再还他好了,她出的那些银钱,就当作赁金,反正本来的用途也是如此的。 既然决定留下这小院,姜凝便也不再追究,随意看了一会,便打算打道回府,出来太久,又是跟着文景出来的,只怕夏嬷嬷又该担心了。 虽然同在京城,但是京城那么大,这小院与姜家委实有一段距离。 连日来的雨,让河道里的水暴涨,路也被冲坏了一些,颇有些不好走。 他们行了没多久,马车便停下了。 前边闹哄哄的,姜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明月下了马车,不一会儿回来与姜凝报备:“是萧家夫人。” 顿了顿,斟酌着言辞跟姜凝解释来龙去脉:“萧夫人今日途经此处,恰好有人从河中打捞起一具尸首,本来没什么的,但是萧夫人看了一眼,便下了马车,抱着那尸身不肯撒手,听她哭诉,那似乎是已经失踪了许久的萧家长子。” 明月跟着叹气,似乎很是同情惋惜,姜凝却是愣住——萧家长子……果然还是死了。 姜凝心中翻涌,百味杂陈,不知何处才是由头,一偏头,发现本来在赶车的文景也正看向人群中的萧夫人,神色似有异样,忍不住问起:“你认识萧夫人?” 文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姜凝不怎么信他:“我看你神情中颇有关切,还以为你们是旧识呢。” 文景仍是摇头:“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迎着姜凝不解的眼神,文景轻声叹道:“我方才想着,若是我也出了事,她……我是说家母,想来也是会如此伤心欲绝,甚至只怕是有过之而不及——一时之间,思绪纷杂,有些感慨。” 他说着说着,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移向人群之中的萧夫人。 姜凝一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是可惜了。” 她看那萧夫人的哀恸不似有假,虽说姜凝有些疑心,按理说萧夫人与萧家长子也有十余年未见,如何仅凭一眼便能认出那尸首是自己儿子的,但是将心比心,用母子连心做理由也未尝不可。 虽然她讨厌萧家,也讨厌萧家长子,但是她对萧夫人是同情的。 她的孩子无端失踪多年,好不容易得见,却已是天人永隔,她如此不顾及形象近乎癫狂地不顾周围人目光抱着她孩子的尸首痛哭,想来只有真正肝肠寸断至此才会浑然忘我。 然而姜凝的叹息并不仅仅因此——她知道,萧夫人……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前世姜凝嫁萧家的时候……萧夫人已死。 而她的死因……便是因为丧子。 姜凝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想起那些不好的过往,然而思绪一起,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施容不明白,她对萧家为何那般抵触,那是因为施容不知道,她前世嫁的便是萧家。 不是萧家次子……是萧家长子。 她嫁入萧家的时候,萧夫人已故,萧家长子……自然也是早就死了的。 想来就是死在的这差不多的时候。 其实也算不上是“嫁”,只是冥婚而已。 所以贺沁才会那般惊惧,不惜让贺征认回姜凝,不惜与贺征一起哄骗笼络姜凝让姜凝替嫁——任是谁,也不想嫁一个死人的。 可笑姜凝被所谓的“亲情”迷了眼,居然真的以为贺征是一个好父亲,居然相信贺征待她好真心为她着想,为她择了个“良人”。 哪里是“良人”啊,分明是一个已经早已经凉透的人罢了。 她没有等到姜遥来救她,她最后死在了萧家。 是殉葬,当然不是她自愿的,可她愿不愿意,有谁会听呢。 若是萧家把她弄死了殉葬,无知无觉的她或许不会如此愤懑,可是萧家不是,她们给她下了药,封死在棺中。 竟是活殉。 她醒来听得到棺木外边有人声,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可是外边的人置若罔闻。 后来她没了力气,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只能无力地躺着。 棺木之中,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但是活人的话,只她一个。 她摸过去,只摸到了一具骸骨。 她那所谓“丈夫”或者应该说是“亡夫”的骸骨。 他们在棺中,一死一生,最终同归于虚无。 说起来,她连萧家长子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他活着的时候她没见过他,她嫁他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死了,她殉葬的时候他只余一具骸骨,还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姜凝浑浑噩噩下了马车,往萧夫人所在走去,她倒要看看,那个死了也还要祸害了她上辈子的祸首到底长的什么样! 然而到底还是没能如愿。 那尸身已经在水中泡了太久,尸体发胀,面目全非,臭不可闻。 姜凝倒也明白为什么没人上前拦住萧夫人,不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了。 没人敢上前。 姜凝其实也受不住那气味,然而还是掩了口鼻上前,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看那尸首,只看向萧夫人:“逝者已往,生者如斯,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她固然是恨萧家,可是也不忍心看一个“母亲”如此哀恸,也许正如文景所说的那样,物伤其类吧。 也不知有朝一日她身死的时候……姜遥会不会伤心。 何况……这人是施容口中念念不忘的“阿桐”,能劝便劝一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姜凝你一个重生的人说“人死不能复生”真的好吗? 我知道你们都看出来了← ← 第21章 021 萧易 萧夫人这事情,闹得很大。 不过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这事情没一点水花,那倒反而奇怪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一个上得台面的人——萧将军的夫人、宇文老将军的女儿,一言一行,难免引人注目。 萧家,沐家,宇文家,掌握了朝廷绝大多数的兵权,本来三人是相互制衡的关系,只是前些时日沐将军身死之后,平衡已被打破,沐将军无后,他遗留的势力被萧家和宇文家瓜分殆尽——然宇文家后继无人,宇文老将军又年迈,毕竟有限,所以如今萧家已经隐隐有起势。 如此一来,萧家自然也是备受瞩目。 偏偏这个时候,萧夫人来了这一出,自然是给了人攻讦的借口。 萧夫人经历丧子之痛,仿佛什么事都看淡或者说不在乎了,没几日,姜凝便听说萧夫人与萧将军大闹了一场,带着萧家长子的骨灰离了萧家。 也许是因为尸首腐坏得厉害,萧夫人最终选择将尸体焚毁……听闻萧将军与萧夫人争执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此——时人讲究入土为安,轻易不火葬,否则被认为是挫骨扬灰,是一件极其严重的惩处,萧将军不同意火葬,据说是“不忍心”。 倒是大多数人认为是萧夫人不对,觉得萧将军那般才是拳拳爱子之心——,对此,姜凝只想嗤之以鼻。 她见过萧夫人那般失态的模样,她觉得萧夫人爱子之心不似有假,至于萧将军——人都死了,却只在乎形式,相较之下,高下立判。 他们夫妻的拉锯最终以萧夫人胜出,萧家长子化成了灰烬——姜凝重活一次,除了姜遥抛弃她这事以外,总算是再次遇到一件与上辈子不同的事,而且勉强可算是“好事”的变故。 不过也许在她重活的那一刻,许多事情已经悄然改变了吧。 对于姜凝而言,这是她重生以来,唯一觉得稍感安慰的事情。 这样一来,就算以后她还是嫁萧家,至少不必再与一具尸骸躺在一处死去。 当然,她是不会再入萧家那个火坑的。 - 中秋过后,断断续续下了半年多的雨,终究是停了。 虽然各地都受了灾,但是当今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然而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或者根本就是为了享乐,当今命一众官员带着家眷随行秋猎——当然,指的是没有因为受了杖刑而起不来的那些官员。 姜适——姜凝的舅舅,刚好在其列。 本来这事与姜凝并无关系,然而陛下命内侍来姜家传了口谕,让姜凝也随行,姜凝虽然不愿,但是也不敢违逆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加之探知元度还在养伤无法出府,便十分忐忑的跟着施容与姜玥她们出发。 围猎场离京城并不远,不过两日的路途,然而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在家中——当今又是一时兴起来得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准备好,难免诸多不便。 然而无人敢言,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还敢去触碰当今的逆鳞。 姜适是文臣,与秋猎颇有些格格不入,姜凝对于当今点名让自己前来一事在行宫之中惴惴不安了几日,但当今又似乎浑然忘了这事一般,姜凝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 当今是个奇怪的性子,自己绝不会下场,但是喜欢看别人猎捕,前几日众人还有些拘束,到了后几日,便演变成了各家子弟相互争逐一较高下。 这其中的佼佼者,是萧家次子,萧易。 萧易是萧将军宠妾所出,听闻当初即使萧家长子仍在,萧将军也是更看重这个次子,后来长子丢失,萧将军更是关爱次子—— 这次子名字倒也是取得好——“易”者,取而代之也——萧将军只怕一开始便是打着让次子承继的心思。 如今萧家嫡长子已死,萧易继承萧家,只怕更名正言顺了。 萧将军想让他出风头,也情有可原——非嫡非长,总得有些过人之处才能求得当今恩赏。 其实以萧将军的野望,这萧易是否能承继萧家,未必需要听候当今的允许,只是如今萧将军毕竟是在蛰伏之中,偏偏又拥兵自重,便也只好做出有求于当今的样子,以麻痹众生。 如今局势,还不到萧将军显露野心的时候。 施容是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听闻当今赞赏了萧易一番,轻轻哼了一声,当作没听到。 想来是对萧夫人反悔姜凝与萧易的婚事一事,仍是耿耿于怀得很。 她也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如此,姜凝不好劝她,偏头看了一眼扮作小厮跟来、此刻正侍立在一旁的文景一眼。 他眼里带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然而生生止住了。 姜凝轻轻一叹——她早就看出他不是屈居人下者,她看得出他想要出头,却不知他为何甘愿蜗在她身边——若真是因为她当初那番话,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与施容告辞一声,姜凝带着明月与胧月退下打算折回暂居的院落,经过文景身边时本不打算叫住他打扰他兴致,然而过了一会,姜凝见他仍是跟过来了。 姜凝叹了口气,也不急于回去歇着了。 找了一出僻静处,姜凝唤住文景:“你若想去便去吧,不必顾虑我。”他在她身边,是出不了头的。 文景避开她目光:“我不明白姑娘什么意思。” “我知你非池中物,也不想做那困住你不让你展翅的牢笼,”姜凝将话说开:“我看你明明就想去一显身手,为什么——” “姑娘看错了,”文景低头不看她:“姑娘过于抬举我了。” 姜凝只好再度叹气。 正想离开,却听到有人正往这边来,姜凝避也不是,迎也不是,一时之间,有些踟蹰。 人太多就是有这样的坏处——永远不可能做到如在京城时的那般严防死守,多走几步,指不定便遇上谁了。 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 姜凝凭着他的衣着,认出他便是萧易——先前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楚容貌,只是记住了他的衣着。 她上辈子也没见过萧易。 此刻瞥了一眼,倒是一副好样貌,只是看着稍显文弱,不似将门之子。 姜凝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既然遇上了,也不好再避让,只当作偶遇,朝对方行了礼便打算告退。 横竖对方并不知道她是谁,也看不到她的脸。 刚走了几步,身后人突然开口:“姜……姑娘?” 姜凝皱了皱眉头——萧易是如何知道她的? 姜凝不想胡乱猜测,干脆问出口:“萧二郎知道我是谁?” 萧易眼神微动:“姑娘知道在下?” 姜凝有些懊恼,然而既然如此,便不好改口装作不知,那样就太矫情了:“今日萧二郎大出风头,想不知道也很难吧。” “如此说来,”萧易点头:“姑娘是曾注意到在下的了?” 姜凝皱眉:“萧二郎有话不妨直说。”她讨厌人拐弯抹角且言语之间隐隐带着调戏。 “姑娘记得在下——”萧易沉默了一瞬,语带试探:“可是因为先时两家曾起意……我俩婚姻之事……虽然后来这事似乎没成,但是在下想知道……姑娘对此事……是如何看待的。” 一直低着头的文景抬头看了姜凝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姜凝不怒反笑:“萧二郎听谁胡诌的?” 萧易似乎每料到姜凝做此回应,愣了愣:“姑娘?” “自古婚姻从来不是小事,萧二郎逾矩了,”姜凝很久离得远,闻言推后几步:“众所周知,我与成郡王殿下自幼便有婚约,萧二郎且不可胡言乱语,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只怕谁都讨不了好!” “姑娘有所顾虑,在下也明白,”萧易并不因她的话而气恼:“但若是……姑娘无需顾虑呢?” 姜凝冷静下来,萧易这番话语焉不详,换了别人未必会明白其中深意,姜凝却是懂了,可即使是懂,她不能也不敢戳破——萧易比起萧将军来,到底还是差太多了,她倒是没想过,萧易如此沉不住气,想来到底是年轻气盛。 然而她始终不明白,萧易怎么就盯上了自己呢。 明明她没有见过萧易——总不能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施容与萧夫人的约定,就此对她上了心吧。 不过是一桩没成的婚事而已,要说他真的就愿意接受这婚姻,说实话,姜凝并不信——也未曾有半分动摇——她是绝对不会嫁萧家的,无论是长子还是次子。 “还请萧二郎慎言!我与成郡王殿下的婚约是陛下指婚,世间难得——”姜凝睁眼说瞎话,就差指天发誓了:“我对这婚事极为满意,从未曾生出二心,请萧二郎莫要无端揣测、毁人姻缘——这不是君子所为。” 她说着便再度告辞,带着丫鬟与文景离开,不理会萧易听了她的话会如何想——反正就算她不想嫁元度,也万万不可能嫁萧家,和嫁萧家比起来,说实话她反倒宁愿嫁元度! 然而她还是恼萧易莫名其妙跟她说这些扰人心神的话。 她倒是没想到,先前施容与萧夫人的约定,居然有外人知晓——如今有了萧易这事,姜凝不得不忧心……是否有还有人知道了这事。 不管有没有,她也只有拿元度做由头,佯装自己对这婚事十分满意,不可能生出别的念头来——尤其不能让当今知道,她不满这一桩婚约。 如果萧易不是真的对她有意的话……会不会是元昭故意找人来试探她……毕竟,指定让自己来参加围猎又不闻不问,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看样子……她得去找机会派身边的人去慰问慰问……她的“未婚夫”成郡王元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到文景到底姓什么了吗 第22章 022 颠覆 姜凝倒是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遇见贺家那些人。 他们一家四口,居然也在随侍秋猎的人中。 其实一开始姜凝并没有注意到贺沁,可是同行的姜玥突然顿下脚步,拉着姜凝往回走:“阿凝,我有些些东西落下了,你陪我回去拿。” 姜凝不疑有他,正听话地往回走,却在一转身的瞬间,看见贺沁与阮氏的身影。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姜玥一向是细心的人,并没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她这样说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姜凝避开阮氏与贺沁而已。 长居京城,就算姜家与贺家无甚往来,可是姜玥肯定是认得贺沁的。 姜凝心念只是一瞬间,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上辈子没有见过萧易,“这辈子”也理应没有见过贺沁才是,她不该认得贺沁,因为姜遥从未让她与贺家有任何的接触。 乍然见到贺沁,姜凝心中一片惊涛骇浪,面上却是有如死水,毫无波澜。 她任由姜玥将自己拉离,并没有生出想要上前一决高下的心思。 因为她太明白了——在贺征心中,自己永远比不上贺沁——她很清楚,也早就死心了。 — 贺沁的生辰是在腊月,只比姜凝晚了几个月。 这几个月之差,足以窥见当初贺征对婚姻是何等的不尊重。 其实重生以来,姜凝一直都在想,自己以后遇到贺家的人会是何等的心情——如今他们都在京城,再怎么刻意避开,迟早也是会遇上的。 只是她还没做好准备,就这么触不及防的遇见了。 离上辈子贺征来找自己——足足早了四个月……算起来恰好就是自己与贺沁相差的月份。 贺沁招惹上萧家,应该是在贺沁及笄左右——大概就是往后几个月的事情。 想到此节,姜凝皱了皱眉头——她何必对贺沁的生辰记得如此清楚! 姜凝的生辰在八月十八,于今年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彼时当今正因为“罪己诏”之事盛怒,各府中都小心翼翼不敢张扬,原本姜家打算姜凝及笄大办的,也没办成——一是姜凝不愿意,二来时候也不对。 即使没能大办,可是各家的礼姜凝还是收到了——唯独贺家的礼,她没见到。 她倒也不是真的想收礼,可是那毕竟是她的生父——不相干的人都记得她的生辰,贺征却记不得,心中总还是有些不快——以前她在俞州,还可以劝慰自己说是因为路途遥远,可如今……她明明就在京城。 即使在俞州,姜家每年的生辰贺仪也从未断过,唯独贺家,一次都没有。 罢了,她也不想多想。 秋猎十余日匆匆而过,重九之前,他们终于再度启程京城。 马车徐徐而行,施容带着姜玥姜凝坐在车内,姜玥透过窗纱看着外边的风景。 姜凝却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施容叹口气:“阿凝你不必太拘束,难得出来,透透气也无妨,何况从外边也看不到里边,不必担忧。” 姜凝摇了摇头,还不待说什么,施容想了想又失笑:“我差点忘了,阿凝你是会骑马的,又时常往返京城俞州,不像阿玥,难得出来一趟。” 姜玥回头,朝施容撒娇:“母亲,我也想学骑马。” 施容摸了摸她的手,声音怅惘:“我也是想你学的。” 可是不行,而今风气对女子不甚友好,女子轻易不可抛头露面,女子便该谨言慎行小意贤淑,许多事情都不能做。 骑马这等事,自然也不该是一个大家女子所能做的。 姜凝不知道这许许多多的规矩因何而来,仿佛自己一出生,便活在这次许多限制之中。 她于同龄人,是一个异类……因为她的母亲是姜遥,姜遥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所以她会许多寻常女子不会或者根本不学的事情。 比如说骑马。 对于大多数人家而言,姜凝算不上一个淑女。 她与京城闺秀格格不入,其实也有这个原因——上辈子不懂事,还曾因此埋怨过姜遥,她曾经想要迎合大众,做一个中规中矩的人,如今却是想着——只要姜遥能回心转意,别说是骑马,让她做更出格的事情都可以。 姜玥还在与施容软磨着,施容想了许久,终究是答应了:“等明年春日,天气和暖了,我们到京郊的别院里小住,没外人的时候再教你。” 施容抚着她肩膀:“我也是想你会的……到时候春光正好,你与阿凝一道策马踏青,想来也是能有几分惬意的。” 姜凝回过神来——施容觉得明年那个时候……自己仍是会在京城吗? 说实话,姜凝自己都不敢确定。 不过她没将这些说出口,只是问施容:“舅母……你不反对吗?”毕竟骑马这事,不该是一个淑女能做的事情。 顿了顿,姜凝又问:“舅母……是你亲自教表姐的吗?” 施容点了点头,姜凝顿时瞪大眼睛——她倒是没想过,看着柔柔软弱的施容……居然还有那样潜藏的本事? “怎么,不像吗?”施容本来因为姜凝的惊讶而失笑,不过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低落:“不过我也有十数年没再骑过,也不知技艺是否已经生疏。” “是因为我与大哥二哥的缘故吗?”姜玥闻言抱着施容的胳膊:“是因为我们令母亲过度操心了吗?” “不是因着你们的缘故,”施容声音轻轻的,似乎在回忆着:“其实生了阿玘与阿玿之后,在你们俩出生之前,也还没这么严苛。” 她声音里带着怀恋:“有时候想想,你们这一辈日子其实是过得乏味得很,不像我们那个时候……我们那个时候,没有如今这许多莫名其妙的约束……像骑马这种事,不拘男女、不拘文武……只要想学敢上,终究是能学会的,到得春日,约上三五闺中好友,相约踏春赏花,夏日游湖纳凉,秋日登高望远,冬日煮雪品茗……每有诗文盛会,无有男女之别,只以才华为要;就连每年春秋围猎,也不禁止女子参加——阿遥当年……比起男儿,也丝毫不逊色——” 提起姜遥,施容蓦然噤口,不肯再往下说。 姜玥心向往之:“可恨我晚生了几年,竟无缘得见。” 顿了顿,姜玥又有些不安:“是因为生我时伤了身子的缘故,所以母亲许多事不能做吗?” 施容生姜玥时是早产,虽然最后母女平安,然而施容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身孕,想来是那之后便伤了身子。 施容怜惜地摸了摸姜玥的脸:“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只是世风一夕之间便变了……无论如何都怪不了你……我心中对你们倒是愧疚得很……恨不能让你们早生十几年……也不至于像如今活得这般乏味。” 姜凝愣住,将目光从施容与姜玥身上收回,默然不语。 如今世风的确是有些怪异,施容口中那些事,道起来看似寻常,然而在姜凝姜玥这一辈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虽然规矩也不至于就让女子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想要做许多事,都是不被允许的。 倒也还是可以有小姐妹之间的来往,但是来往也仅局限于各家府上,像施容口中的情形,却是想都不能想的。 姜凝无法想象,自己出现在围猎场上的样子。 施容说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但是足以让人窥见当初的盛景。 那是一个比如今更好的时代,男女之大防没有像如今这般,姜凝之前一直不明白,宣王元晅怎么就会对自己的母亲如此钟情,在姜凝看来,所谓婚姻事,无非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婚前也没见过几面甚至没见过面,寻常往来也是中规中矩没有半分差池,毫无旖旎可言——比如她跟成郡王元度,哪怕他们之间的婚姻没有如此多的博弈与勾心斗角,哪怕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寻常未婚夫妻……她也无法想象元度会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模样,将元度这个未婚夫换成任何人,姜凝也还是无法想象。 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男女,要说深情,姜凝总是有所怀疑的。 而今听了施容只言片语,倒也明白了为何宣王元晅会对姜遥念念不忘—— 那时候男女之间还不像今日这般严防,何况元晅与姜遥本就有婚约,想来是见过面相处过的——姜凝无缘得见姜遥昔年的风采,但是想来那么一个女子,自然是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她生在那时,想来也会对姜遥印象深刻,谁能不爱姜遥呢,她曾经是春花秋月,她曾经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具象。 可世间偏偏就有那种人,恨不得将鲜花摘下、恨不得让乌云蔽月。 而那些人里,偏偏有一个是姜凝的生父。 察觉到姜凝的低落,以为是自己冷落了姜凝的施容,将她一把揽回怀中,一手抚着姜玥,一手摩挲着姜凝:“这世道……只怕我们也无力改变或者逆转,你们嫁人之后,总会遇到更多的限制……我惟愿你们还在家中的时候,快意一些也无妨。” 姜凝原本想起身,然而听到施容语气之中的怅惘,终究是没有起来。 她一直以为,施容如此惦记看重姜遥,是因为她们是姑嫂,是因为她们闺中时便已经交好——然而如今想想,也并不仅仅是如此。 她惦念的,是她少时的光阴,是那个女子也可以无拘无束,而不必被人说三道四的年代。 而姜遥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姜玥担心是因为生了她的缘故施容才无法惬意而活,姜凝却知道——根本不是姜玥的缘故,而是因为姜遥—— 姜玥的生辰在十二月初六,姜凝生辰在八月十八……两人之间的间隔,恰好是一个孩子足月生下的时日。 施容是因为姜遥出了事,才动了胎气早产生下姜玥的。 在她生下姜玥前后,她的世界,便天翻地覆了。 所有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在她所说的“一夕之间”改变了,一开始她们或许没有察觉,等到她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她不只是怀念姜遥,她怀念的,是那已经回不去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跑到后边虐了两章姜遥,神清气爽继续回来先虐姜凝← ← 第23章 023 狭路 姜凝再一次见到元度,已经入了腊月。 他这几个月显然过得并不太好,不过姜凝的愧疚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随即便抛诸脑后了。 元度好不好,并不是她在乎的事情,她不明白的……是元昭这一出,又是为的什么。 萧易这几个月……对她似乎殷勤得有些露骨。 如今男女之间来往限制颇多,至少没有施容口中以前那般,但即使如此,萧易“心悦”她之事,也还是传扬出去了,也算是闹得沸沸扬扬。 如果是上辈子的姜凝……遇到这种事——然而上辈子毕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姜凝无法想象曾经肤浅虚荣如斯的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可如今的她,着着实实地感觉到了困扰。 她不觉得萧易会像对外宣称的那样,只因为在秋猎偶然见了她一面,便“心生爱慕”,所谓穷追不舍,皆是出于“情不自禁”。 情之一字,说实话姜凝两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可是她知道真假,何况她有前世的经历……萧易对她,不过是算计。 她看不透的,只是元昭对于此事的态度。 她与元度的婚约,尽人皆知,而如今萧易对她的“心思”,也同样是尽人皆知。 也许换了是以前的自己……有那样一个“无能”的未婚夫,突然之间,出现一个称得上是“才俊”的男子对自己大献殷勤的话……肤浅如曾经的自己,或许真的会因此沾沾自喜,甚至移情别恋。 她一直都很缺乏关爱,姜凝知道,否则的话,当初怎么会因为贺征三言两语,便信了他,甚至为了他不惜与姜遥决裂。 贺征那般算计她,或许便是看准了她,萧易或者说萧家甚至元昭这般算计她,或许也是觉得他们能看透她。 如今的萧易——的确是比元度更好的选择——这几个月里萧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之前萧夫人便因为萧家长子葬仪一事,与萧将军争执了一番,带着亡子骨灰回了娘家。 在深思熟虑一个月后,萧夫人决意与萧将军和离。 为了此事,两人甚至对簿公堂。 这自然是引起轩然大波——似乎是自十数年前姜遥与贺征和离之后,又一例女子要求和离的事件。 而今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无论是萧夫人还是当年的姜遥,无论她们自身如何,开口提出这种事,都是难为世人所容的。 当年姜家正是因为如此,被众人口诛笔伐,如今的萧夫人也是如此。 何况……萧家风头正盛。 寻常的官员不敢接这活,两人和离一事,最终闹到了元昭跟前。 即使闹到元昭跟前,这事本也没有和缓的余地,因罪己诏一事大失了面子的一些官员,伤才刚好,便又如苍蝇逐臭一般,逮着这事纠缠不休。 而元昭放任这些人各自据理力争,不做任何的表态。 最后是已经老迈的宇文老将军拖着病体出面,跪求于殿前,众人才息了口。 宇文老将军戎马一生,征战无数,到老了,一生伤病,平日里都在静养,再次出面,居然是为了儿女之事。 他既然开口相求,外人便也哑了口——如今沐将军已死,宇文老将军再有什么不测的话,萧家便真的一家独大了——元昭虽然暴戾,但为君多年,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出,元昭只怕也是有意打压打压萧家,因此在这事上最终松了口。 元昭既然发话,萧夫人与萧将军和离,自然便也成了定局。 然而风波并未因此平息。 萧夫人——宇文桐不知何故,执意要与萧家彻底决裂,将已经过世的萧家长子改换姓氏,仿佛不愿意与萧家再有任何牵扯。 而萧将军回击是将萧易的生母扶正——以妾为妻这事,自然又让人寻了由头,当然也许是看出元昭对萧家起了离心,所以免不了又是一番弹劾。 有人觉得萧将军昏了头,姜凝却叹气——有时候自秽其身何尝不是明哲保身之举呢,如果被一群人盯着,那还不如自己竖起一个靶子任人群起而攻之,也好过被人发现一些不该发现的事。 反正萧家也并不惧那些弹劾——内帏不修于一个武将而言,只是个瑕疵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罪过——功高震主、拥兵自重才是。 无论如何,而今的萧易,已经是萧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已经不需要亲近姜凝来讨好前萧夫人或者姜家——他却仍对姜凝“痴心一片”。 所以萧家的事情远没有平息,甚至还把姜凝牵扯入内。 萧易是男子,闹出这样的“风流韵事”无伤大雅,可是却是将姜凝推往风口浪尖上——或许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着肤浅虚荣的自己,抛弃了懦弱无能的未婚夫,琵琶别抱。 姜凝已经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真那样做了——下一个被人群起而攻击的,便是自己,以及姜遥一定会被姜凝牵累,背负上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她不想连累姜遥,她不能让姜遥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如今她已经是骑虎难下——她与元度的婚约……怕是一时难以解除了,如果她或者姜家敢提起,即使她真的不是“移情别恋”,旁人也不会信的。 姜凝叹了口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元昭不会动心思将她纳入宫中或者直接替她与萧易指婚来羞辱元度,毕竟如果是姜凝自愿的话更伤人——她如今能做的,无非就是守住本心而已。 虽然……她的“本心”也不是要嫁元度。 “本来好好一个孩子,也不知怎的,就变得如此,”施容对姜凝叹气,半晌又道:“如此说来,想必我是误会阿桐了。” 这几个月,姜家因为她的缘故,也并不安生,姜凝低头:“是我为府中招来了麻烦。” “别胡思乱想,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是无妄之灾,”施容将她揽入怀中:“只是这样一来,你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了。” “我明白的,”姜凝点头:“舅母放心吧。” “你我是放心的,”施容轻轻一叹:“只是今日只怕宴无好宴……我怕你吃亏——” 姜凝依旧点头:数日之前长公主给姜家送了帖子,邀请姜家表姐妹赏梅,眼下正是事多之时,姜凝也明白只怕是来者不善——长公主喜欢“热闹”,想来也不是只请了她们,定然还有其他人。 偏偏她们不能拒绝——再说了,就算躲过了这一次,总还会有下一次,她又不可能永远躲在姜家的后院之中,不往外踏出一步—— “成郡王虽与陛下不对付,但是与长公主还算亲近——”施容看丫鬟为姜凝着好衣衫:“萧家次子只怕也会在列——” 姜凝安慰道:“舅母放心吧,男客与女客毕竟是分开的,我们不会与他们遇上的。”再说了,那两人会不会遇上、遇上了又会如何,她是不关心的——左不过就是给流言添一些新料而已,这几个月下来,她也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只可惜我不能陪着你们,”施容却不似她这般想得开,嘱咐姜玥道:“阿玥,你要照顾好阿凝,多带些人。” 姜玥在一旁应了,施容这才不放心地送两人上了马车,看到驱车的人并不是府中惯常使的,而是文景,眉头微皱,然而终究是没说什么。 长公主别院在城外,途中还是需要费些工夫的,姜玥见姜凝浑不当回事,不由得叹气:“阿凝你少居京城,往常姑姑也不愿意让你接触那些人,所以有些事你可能不知……” 姜玥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长公主性情……不拘小节……阿凝你还是得小心一些。” 姜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到了地儿,看到待在长公主身边的元度,方才有些明白了。 元昭与元晅是一辈人,长公主与元昭是兄妹,自然也算是“长辈”,可说起来,元昭如今也没到而立之年,长公主自然也算是年轻——这也是为什么没有请施容这样的“长辈”参加赏花宴的原因。 虽然说男女有别,可论起来,元度是长公主的“侄子”是晚辈,带在身边也无可厚非。 姜凝心知自己今日只怕是必然要与元度相见的——今日这出戏,长公主请了那么多人,可是不过都是幌子而已,姜凝知道目的是自己。 就是不知道这一出到底是谁的主意了。 姜凝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等着长公主召见,长公主却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正当姜凝自以为逃过一劫——长公主却命人到男客那边请了萧易过来。 姜凝总算明白之前姜玥说长公主“不拘小节”是什么意思了。 姜凝偷偷觑了一眼元度,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是姜凝心虚得很,跟姜玥说了一声,退到外边想喘口气。 姜玥不放心地陪她稍退,姜凝远远看见内侍引着萧易走来,身子微避,躲到了梅树之后。 长公主无所顾忌,但是各家的姑娘却不敢随性,也如姜凝一般避开了——毕竟要是传出去了,到底是于名声有碍,只怕还会连累家中。 不过姜凝倒是看到还是有些人偷偷打量着萧易。 姜凝叹了口气——有一件事姜凝一直觉得奇怪,京中各家子女虽然成婚不会太早,但是大多数都是一早便有婚约,比如姜玥,自幼便定下了顾家的,而萧易这样的身份……虽说是庶出,但是时人多以父系论出身,就算不是萧夫人所出,毕竟也是萧家“唯一”的血脉,这么多年来萧易本就被认定了是萧家唯一的继承人,可是萧易长了这么多年,没有婚配委实是一件奇怪的事。 真正会因为出身问题而可能导致难以婚配的……放眼看去,也只有姜凝与贺沁而已。 然而姜凝多年前就已经被元昭指婚元度,所以唯一一个会因为出身而被人所诟病的,大概只有贺沁了。 姜凝刚想起贺沁,一回头,便看到了贺沁—— 如此看来,今日这宴,果然是一场“好”宴。 戏子纷纷登场,就是不知道看戏的人……到底是谁,又是排了什么戏码。 第24章 024 歧路 姜凝只是顿了一下,眼睛便瞥向别处,当作没看到贺沁—— 或者说,当作不认识贺沁,毕竟……她应该是从来没见过贺沁才对。 上次在围场,姜玥也正是以为她没见过贺沁,才把她拉走的,她们不怕她认出贺沁,她们是怕有人来到她跟前,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姜遥对贺家的严防死守,姜家虽然有些不赞同,但是依然执行得一丝不苟,而姜玥的心里,姜遥的命令根深蒂固。 若是前世,姜凝一定不会听姜玥的,只是眼下她并无任何反对,任由姜玥将自己拉回了相熟的、又识相的小群人中。 姜凝偏头看了一眼刻意用身子挡住贺沁身影的姜玥,不由得心中一软,拉着姜玥坐下,自己直接背对了贺沁的所在,与身边的人闲叙家常。 好在,贺沁自己并没有过来与她相认的心思——想想也不奇怪,如今贺沁对她无所求,自然是避之不及,又怎么会自己找上门来,让外人有机会借姜凝的存在鄙夷她呢。 她们“姐妹”彼此避让,偌大一场宴,藏在各自的圈子里,彼此都没有交集,就算有那想挑事的,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顾忌身份,就算真有那豁出去不要脸就想看姜凝或者贺沁乐子的——贺沁那边姜凝不了解,姜凝这边,但凡有一丁点端倪,姜玥便已察觉,没有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能够出口伤人。 姜凝情知姜玥是把施容的嘱咐贯彻执行了,怜她劳累,有心早早离席,奈何借口难寻——这毕竟是长公主的邀请,不好失礼,何况……她也怕长公主会突然记起今日为何邀她赴宴。 不过似乎……长公主并未忘记她。 听闻长公主有请姜凝,姜玥皱了皱眉头,刚起身,长公主身边的侍女便道:“姜小姐留步,长公主只请了姜家表小姐一人,说是说些体己话,外人不好旁听的。” 姜凝长公主不熟,何来的体己话可言,姜玥想了想,正吩咐跟来的丫鬟都与姜凝一起去,那为首的侍女又道:“姜小姐这是信不过长公主了?” 这就有些诛心了,姜玥的确信不过,然而这话不好说出口,那侍女狐假虎威恩威并施了几句,姜玥仍不放心,姜凝心知是祸躲不过,不想姜玥被长公主迁怒,只好安慰道:“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姜玥还想说什么,姜凝已经点头:“表姐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姜玥只好松手。 姜凝在人群之中扫视了一圈,没发现贺沁的身影,原本的担忧反而去了三分。 如果长公主要见的是她与贺沁,但是不必担心一些别的事情了。 长公主这个别院很大,姜凝跟着侍女走了很久,走到了一处水榭中,侍女躬身退下,说长公主一会便来,让姜凝稍等,姜凝心中虽然不安,不过也没法子。 只好按捺着性子等候。 等了许久,却连半个人影都未曾看到。 又等了半晌,天突然飘起雪来,姜凝觉得长公主应该不会来了,便想起身回到宴席上去,视线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先前带自己过来的侍女,叹了口气,回想之前来时的路——得亏她还是长了点心眼。 然而这别院的路多且复杂,姜凝毕竟对这别院不熟悉,走了一会,便有些迷糊。 虽然远远似乎还能听到宴席上的丝竹之音,但是路途,却似乎并非坦途。 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感觉自己身后有异响,似乎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花木的叶子发出的声响。 然而姜凝回头,却依旧见不到人影。 但这并没有让姜凝安心,反而是将心提起—— 她想都没想,也不顾自己是不是选对了路,只径自往前跑。 其实想想她今日的确是有些大意了。 她就不该来这个地方,就不该与皇家的人有任何的牵扯——当初姜遥便是被元昭设计,失身于贺征——难保今日长公主对她不是同样的陷阱——如果她今日出了事,即使是被陷害的,但是定然被人咬定了是她不安于室与男子在此幽会……流言会如何不堪……姜凝完全能预想得到。 她不能授人以话柄,不能让自己重蹈姜遥的覆辙。 她这一跑,身后的人似乎也急了,姜凝听到有人追逐的脚步,情急之下回头看去,却只是看到了那人的衣角——似乎是宫中内侍的衣服——但是即使是内侍的衣物,也无法令姜凝安心——谁知道这是不是那人的易装?甚至于……就算是内侍,她也无法自证清白,反而会越描越黑。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姜凝想寻些小道甩开来人,结果刚跑几步,便被横生出的花枝绊住。 眼看着便要摔倒,姜凝心中哀悼自己今日怕是要完,那一瞬间思绪万千,想到今日之后自己的命运便悲从心来——若真的……出了事,她只怕是难以活下去了,倒也不是在乎贞洁什么的……主要还是不想复刻与延续姜遥与自己的悲剧。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给姜家带来怎样的困扰——不过无论如何,死了也比因为自己而令姜家受人胁迫的好。 她的出生是一个悲剧,她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唯一能做的,大概是让所谓的悲剧在自己这里止步。 姜凝心知自己必死,反而觉得坦然,千头万绪在心中闪过,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甚至还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面朝下摔倒。 姜凝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腰间的手。 虽然认了命可不代表姜凝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余光瞥见花枝上的雪,不顾冰冷抓起一把便往身后人面上撒去—— 来人抬手挡住脸,还记着将她身子扶正,声音从袖后传来:“姑娘?” 这声音略微有些耳熟,姜凝愣了一瞬,那人已经将手拿开,姜凝呆住看清楚他的模样之后心中又是气怒又是委屈,想伸手推他然而终究是收回手,声音仍旧还是带了几分惊魂未定:“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文景,虽然说他是她带来的人,可是在进来之后,只有丫鬟能带在身边,其余人都留在了最外围的地方,何况这里几乎是别院深处,文景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看了看文景身上的衣物,姜凝更是皱眉:“你这是——” 文景不自在地稍退两步:“不放心姑娘,所以借了一身衣物进来。” 姜凝听他说“借”,但是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这“借”字只怕有诸多虚假,她心中对于文景这样的行为略有微词,但是一是文景此人虽然跟着她,但是算不上她的仆从,他如何行事本就无需征求她的意见,二则他毕竟打着是想保护她而为——她若是说什么反而显得她刻薄与苛求,因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不再理会。 两人相对站了一会,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 虽然来人是文景而不是别的任意一个人,的确是令姜凝心下稍安,然而此地毕竟也不是久留之地,只是方才慌不择路,如今回头看去,只觉得每一条路都是歧途,看了文景一眼,姜凝其实是没抱什么希望的:“你可认得回到宴席上的路?” 文景摇了摇头:“此处我也是初次进来。” “我只记得过来的路,”他略有歉意:“如果回到先前的位置,我们原路返回的话兴许可以,只是——” 只是她刚才乱跑,让他也偏离了记下的路径——姜凝明白,微微叹了口气。 “姑娘等等我罢,”文景抬了抬头:“我往高处看看,也许能找到出路。” 姜凝看了看不远处的已经落光了叶子的大树,点了点头,想了想嘱咐到:“你小心些。” 文景眼里莫名带了些笑意:“姑娘放心吧——” 姜凝退后了几步,低下头:“树上有雪,只怕有些湿滑,又无任何遮蔽……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引来了人可不好。” “姑娘不必忧虑,”文景的声音有些发闷:“我会小心行事的——姑娘且再退后一些,我怕积雪落下会伤着姑娘,还有就是万一来了人,姑娘也好躲开一些。” 姜凝刻意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不自在,估算了一下距离,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不过倒也没真的先找地儿躲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出门时虽不透彻但是在冬日里已经算是晴好的明亮已经在不知何时悄悄褪去,天色渐渐有些暗沉,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她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在树上的人影上,树上的叶子早已经落尽,只余些枝桠遒结,远远看去,仿佛那人身上笼着一层迷雾—— 她原本就看不清他,如今却是更看不透彻了。 其实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更远处的人想来不会发现文景的踪迹。 文景在枝头上望了许久,终于有要下来的迹象,姜凝盯着他的身形,想要看出他的来历,却还是毫无头绪。 文景原本心无旁骛,莫名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见她正看着他,突然脚下一滑踩空了,眼看着便要落下—— 姜凝想都没想便冲向前,然而没几步便又停下脚步。 预想中的坠落并不存在,以为要坠落的人借了个力,稳稳当当立在了地面。 姜凝还来不及想他那样是不是故意的,也没心思理会想自己为什么会上前——因为文景最后那一下的行为,让整棵树都晃动起来,树枝上本就积压着雪,如今刚好踏入树冠范围的姜凝便中了招。 被这冰冷一刺激,姜凝也清醒了。 连忙将身上的雪扫落——幸好是雪,若是雨的话,只怕会更狼狈。 知道自己闯了祸的文景也赶忙过来,想要帮姜凝掸雪,因姜凝退后几步,手尴尬地收回来,声音轻轻的:“姑娘,对不住。” 姜凝虽然心中有些气恼,但也不好责怪他,只好道:“看清路了吗?” 文景点了点头,姜凝便道:“那你带路吧。” 文景朝她伸出手,姜凝却只是低头将手笼在手中:“你在前边带路吧。” 文景默默收回手,顿了顿,叹气先行一步。 姜凝见他身子半偏着关注身后,也不再多嘴,只默默跟上。 姜凝注意着脚下想着事情,文景却突然停下脚步,姜凝一不留神便撞到了他身后,捂着鼻子退后一步:“怎么了?” 文景回过身来,不敢再伸手查看她如何了,只好面带歉意,同时压低了声音:“姑娘我们走错路了,我们换条道走吧。” “你先前不是看清路了?”姜凝不解,不过也不自觉压低声音问他:“你为何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们并未走错,”姜凝下了结论:“前边是谁?” 她趁文景不备,身子绕过他,隔着花木便看到了前边的两道身影—— 看清那两人究竟是谁之后,姜凝心中的大石反而落定—— 今日铺垫了那么多,重头戏原来是在这里。 第25章 025 相逢 姜凝安安静静看着前边那两个人,可巧那两个人她都认识,之前她还在想,以贺家那般边缘的地位,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上辈子贺沁是怎么招惹上萧家的,如今看那两人的情形,姜凝只有“原来如此”的感慨。 前边那两个人,一个是萧易,一个是贺沁。 贺家与萧家终于搭上线,姜凝并没有什么担忧,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萧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会去提醒贺沁——毕竟提醒了贺沁也未必会信——她倒是想看看,这一次没了姜凝做那替死鬼,贺沁以及贺征要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想想便是件“有趣”的事。 虽然心中想笑,姜凝面上却是没什么表露,文景小心觑了她一眼:“姑娘我们还是走吧?” “为什么要走?”姜凝回头看他:“前边不就是正确的路吗?何必舍近求远?” 文景看了前方一眼:“可是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姜凝其实也没想跟那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可是文景既然要拦,她就忍不住反问:“一个是我所谓的‘爱慕者’,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怎么,就因为这样,我就得避让?” 她说着作势要上前,文景赶忙拦下她,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听夏嬷嬷说——姑娘你该是从未见过贺家那一位的才是——” 姜凝顿时心虚,停下脚步,半晌才喃喃解释道:“人生一世……哪能真的就万事不知呢。” 想了想又道:“我倒情愿我万事不知的。” 如果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愿自己只是那个懵懂无知还对贺征抱有期盼的姜凝——也仅仅是期盼而已,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见到贺征,她宁愿活在一个求而不得的梦境里,她不希望梦醒来——因为她知道,贺征并不是一个好父亲,至少对她而言并不是。 文景呆了呆,似乎心有戚戚焉般:“倒也是。” 他这样姜凝倒是仔细看了他几眼,想问什么,又觉得没什么立场问出口,也明白问出口他也未必会回答,踟蹰了一会,回过神来,萧易与贺沁已经不在原地,许是走了,姜凝便上前几步:“我们回去吧。” 听到她说“我们”,文景眉眼舒了舒,应了一声跟上。 虽然之前跟文景说她无需避让贺沁与萧易,不过一路行来,并没有再遇上那两个人,姜凝心中反而安定——嘴上说着逞强,其实她也并不想与那两人有任何瓜葛。 却未曾想,没遇上贺沁萧易,却遇到了元度。 这一次,姜凝是真的想绕道走了,然而刚想动,从亭中走出一个身着王府侍服的中年内侍:“姜家表小姐,郡王殿下有请。” 姜凝低头——元度这是要见她……只怕是要兴师问罪了。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姜凝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文景,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物,低声道:“你先离开此地吧。” 元度要找的人毕竟是她,没必要把文景也拖进来——谁知道元度会不会对文景不利呢,毕竟元度曾经带了人想要追杀文景……也是因为追杀文景不利,所以才会被元昭迁怒,闭门思过养伤了月余。 还是尽量不让元度看到文景吧——一是为了他的性命着想,二则吗……尽量避免让元度想起,文景能逃脱,她在其中也出了一份力。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似乎不美——她觉得还是不要火上添油的好。 她原想着,好在文景换了一身内侍的衣服,当做是长公主的内侍,跟在姜凝身边只是个引路人,此刻退下,也不算太显眼。 然而文景并不打算走:“我与姑娘一道过去吧。” 见姜凝看他,文景低声解释道:“他……来者不善,总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应付……我跟着姑娘,万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用。” 见姜凝还在看他,文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姑娘放心吧……我穿成这样,他未必会起疑……再说了,先前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他未必会知道我是谁。” 姜凝还是有些迟疑,那边那内侍已经有些不快:“怎么,姜家表小姐这么大的面子,郡王殿下都请不动吗?” 姜凝知道这时候再退已经是来不及,让文景走也会显得太过刻意,只好先行一步,声音压低:“一会你低着头,不要出声。” 文景应了,姜凝才稍稍安心,过去的时候,见到那内侍的神情,心知元度身边的人对自己也是颇为不屑与不满的,也并未多加理会,虽然心中不怎么乐意,还是跟元度解释与道歉一番:“虽然殿下与小女子有婚约在身,但是私下里见面毕竟于礼不合,故此有些迟疑,所以耽搁了些,还望郡王勿怪。” “迟疑?”元度似笑非笑:“你是怕孤会对你如何呢?” 她倒是不怕元度会对她“如何”,她是怕他一怒之下要了她性命——毕竟就算他俩发生了什么……对他们两个而言,看起来似乎还是他吃亏一些——他本就不愿意娶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不想娶也得娶了。 姜凝不理会他似有双关的话,只是关心在乎的事情:“不知郡王殿下所请,是为何事?”早点说完早点走,跟元度待在一块,让有心人看见了,难免有闲言碎语,她可不想到时候让人逮着机会促成他俩尽早完婚——再说了,文景还在一旁,还是得防着万一。 元度看了她一眼:“对于萧二郎之事,你可有话对孤说?” 姜凝愣了愣,随即明白,虽然他们两个对这婚约都不情愿,然而先前萧易所为还是令元度觉得颜面受损,不过眼下这情形,元度似乎又不像是因为她先前无所为而找她问罪的样子……姜凝沉默了一会,心中有了定论:“原来萧家是殿下的人。”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许多以前看不清的事情便也算是拨开云雾了—— “既然殿下介意此事,那为何现在才出手,”姜凝低头:“还是说——殿下与其他人一样,也想借此事试探我?” 既然跟元度试过协商取消婚约无功而返,这次姜凝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小女子对殿下如此一往情深、矢志不渝,殿下是否颇为动容?” 听她这样说,文景不免看向她,元度身子却是稍稍后退,姜凝轻轻一笑,元度的反应她早有预料,倒也不伤心,但是面上却还是要做足的:“殿下这般,着实是令小女子感觉受伤了呢。” 元度看了她一眼,神色无差:“孤这般,不正合姑娘心意吗?” 他是在提醒姜凝,当初取消婚约之事,是姜凝先开的口,姜凝知道他介意,就算他不想娶他,可是他不想娶和他不想嫁是两回事,姜凝已然明白,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该是由她来开口,好在而今尚还有补救的机会—— 姜凝捂着心口:“殿下误会了,殿下是小女子终身之所托……殿下在小女子心中明参日月,小女子亲近殿下尚且不及,又怎舍得敬而远之呢。”姜凝感觉自己双颊有些发烫——果然说谎是要遭雷劈的,就算天雷未至,她也快要被自己的虚情假意恶心死了。 察觉到一旁文景的视线,姜凝自觉丢脸,可是这戏还是得硬着头皮演下去,她觉得自己都受不了,元度应该更甚,正希望元度会因为嫌弃她而远离,谁知元度突然欺身过来:“原来姜姑娘对孤这般‘深情厚谊’——所以之前在澄州,姑娘那般原来是欲擒故纵吗?” 他突然地靠近,让姜凝吓得退后了了一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此举颇为不妥,正想解释,文景已经挡在了他俩之间,他背对着姜凝,姜凝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不过语气似乎并不太好:“殿下请自重。” 元度还不待说什么,候在亭外的内侍已经尖锐地开口:“放肆!你是打哪冒出来的,主子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姜凝一是怕元度怪罪文景多事,二是怕元度认出文景来,赶忙将人拉开,对元度陪笑道:“殿下切勿动怒——小女子代他向殿下赔罪了,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 “无妨,不过是不懂事的奴仆而已,”元度摆摆手,本来正欲过来的人便也止住,元度看了 文景一眼,好似并未看出什么,只是问姜凝:“这人是姜姑娘的人?” 见姜凝点头,复又问道:“怎么着了身内侍的衣服?” 姜凝无奈,她怎么忘了,文景如今是一身内侍的衣服,只是也很明白,如果文景不是她的人,就凭刚才所为,便足以令元度要了他的命,姜凝倒也不是懊恼自己失言,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是小女子家中奴仆,因放心不下小女子故来寻——”至于为什么换了身内侍的衣服,姜凝还是想试试能不能不谈,要是元度执意问起,她再想借口好了。 元度又看了文景好一会,目光转向姜凝:“既然是姜姑娘的人,念在他护主心切的份上,孤便放过他好了。” 姜凝连连道谢,元度嘴角轻轻扬起,看着姜凝的眼神变得幽深,声音也柔和下来:“你我毕竟是有婚约在身,这点面子,孤还是要给的。” 眼看他的手又要伸过来,姜凝连忙借着感恩又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做戏可以,来真的可不行……要是让人知道她跟元度这般“亲近”,她以后可洗不清了。 元度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也并不恼,看着姜凝依旧眼神温和:“你我毕竟是未婚夫妻,何必这般客套,反而显得生分了。” “听闻姜家皆唤你‘阿凝’,孤——我也这般唤你吧,”元度面上含笑,状似亲昵:“你也可唤我的字,承钧。” 也许是他看穿了她谦卑下的不驯,或者是对于她的作态不满——虽不明所以,姜凝也的确不愿意委屈自己:“那小——阿凝谢过殿下了。” 不管他是出于何意,不必在他面前扮作纤柔恭顺的模样,姜凝也是乐于如此的——天知道,每次她自称“小女子”时,牙都快酸掉了——不过她很清楚,凡事都有个度,过之而犹不及,唤元度的字,那便属于逾矩了……再说了,她也不想跟元度那般“亲密”。 “我听说你一直在寻姜——”元度原本可能是想直呼姜遥的名,然而顿了顿,看了姜凝一眼,又看了文景一眼,改口道:“岳母大人。” 姜凝皱起眉头——他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然而她来不及考虑太多,因为元度很快便又开了口—— 他说—— “我知道她在哪里。” “或者说,”他轻笑:“我知道他将会出现在哪里。” 第26章 026 祸引 她辗转许久,可是就连姜家人就连姜涔也无从得知姜遥究竟去了何处,她早已经对从别人口中知道姜遥的去处这件事不抱希望,突然从一个基本上算得上是毫不相干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姜凝激动之余,反而疑神疑鬼起来:“殿下是如何得知母亲去向的?” 不怪她不信元度,元度与姜遥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来往的人,姜凝的去处连家人都未曾告知,又怎么会告诉元度? 再说了,姜凝与元度的婚约,始终是两家的心结,姜遥不可能把自己去向告诉元度——即使她离开之前,希望将姜凝这个麻烦甩包袱给元度。 元度的话怎么看都像是个诱饵,姜凝明明知道不可信,但是还是忍不住抱着万一的可能:“母亲她如今在何处?” 元度并不打算给她个痛快,做出一副受伤模样:“怎么,阿凝你觉得我在骗你吗?” “不是不是——”就算是,也不可能承认,姜凝连忙道:“我自然是信殿下的——” “我知道你其实不信,不如这样吧,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元度刻意吊足了她胃口,半晌才道:“三天后,岳母大人往姜家送的年礼便会到达京城。” 姜凝眼睛顿时发亮——也就是说……姜遥终于要回来了? 元度轻笑了一声:“然而,岳母大人并不随行。” 姜凝顿时泄气,然而还是有些希冀:“兴许她一起回来了呢。” “她为何不回京城,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或许阿凝你自己是心知肚明得很,”元度盯着姜凝的神色,心情似乎颇为愉悦:“我得到的消息是——她今年不会回京。” 姜遥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远离了京城……姜凝的确心知肚明——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姜凝神色黯然:“原来殿下也并没有什么好消息。”说白了,元度根本不可能知道姜遥在哪里,不过是想戏弄她罢了。 姜凝神情恹恹,懒得再与元度虚与委蛇,正打算告退,元度又开了口:“然而我知道,岳母大人的年礼,是从何地出发的。” 姜凝内心其实不想理他,然而还是捧场,反问道:“殿下知道?”她觉得元度根本不知道。 元度看着姜凝,轻轻吐出两个字:“云州。” 云州? 姜凝愣了一瞬,随即懊恼——是啊,云州,她怎么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她早该猜到,姜遥有可能回去云州才是! 第一次得到了确切的信息,姜凝此刻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她要赶紧回去,立刻离开京城去往云州,也许就能见到姜遥了。 她正要跟元度告辞,元度却拦下她:“你我毕竟是未婚夫妻,怎么……阿凝你不愿意多留一会?” 多留一刻,她与姜遥相见的机会便会少了半分,姜凝是真的不愿意再待了:“虽有婚约,但你我毕竟还未成婚……这般私下见面,还是颇为不妥——” 元度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阿凝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尽快成婚了?刚好,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若过几日我便秉明了陛下,将你我婚事尽早操办起来?” 姜凝不信他真想娶她,说出这些话必然是在意有所指,可是他既然这样说了,姜凝便落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她并不期待他们的婚礼,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也不敢表现得很期待—— 她必须小心翼翼,就像捧着一碗盛满了水的碗,不能有丝毫的偏向,只要稍有不慎,必定是覆水难收。 姜凝心中斟酌着欲开口,元度却是盯着她:“似乎对于她在云州……阿凝你一点都不意外?” 姜凝愣了愣,元度又道:“之前见到萧易与贺沁在一处你似乎也并不意外……阿凝你似乎知道许多事——” 他顿了顿:“许多不该是这个时候的你应该知道的事。” 他这是在试探她?姜凝心中不定,直觉告诉她应该逃—— 手足无措地退后几步:“殿下你看……天色已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元度上前几步,拦下她去路:“你一定在想……你如今出发前往云州,或许还能见到她,你心中急切,我能明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到了云州,京城离云州有三个月路途,你到了云州之后,她还会在云州吗?就算她还在……你就一定能见到她吗?” 就算姜遥还在云州,也不会愿意见她的……何况也许她追到云州的时候,姜遥已经离开了云州——姜凝心中不是不清楚,然而还是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在京城死守着……万一因为她的缘故,姜遥再也不回京城了怎么办? 她赌不起。 然而仍旧是不肯示弱:“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知阿凝你心中必然有疑虑,比如说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去处,”元度似乎并不生气:“我不仅知道她现在在何处,我还知道她明年六月会出现在何地——” 虽然急切想知道姜遥的消息,然而姜凝还是觉得他的话不太对:“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预料得出另外一个人未来的动向? 迎着姜凝的目光,元度有恃无恐:“因为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也一定会去那个地方。” 他仔细观察姜凝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看样子我似乎高估你了——你知道的事情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么多。” “也对,”元度不置可否:“以你的性情经历,就算有什么奇遇……所能改变的也终究是有限——” 姜凝脑中仿佛响起一声惊啸——元度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奇遇”?两世为人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奇遇”?他今日一直在试探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不过也许是我高看你了,”元度耸肩:“你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也许不过是侥幸而已——这世间已经有一个姜遥,不可能连她的女儿也异于常人……不过是巧合罢了,再说了,你终究不是姜遥,就算给你机遇,你也成不了任何事。” 姜凝抬头看他——他对姜遥的称呼似乎变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元度退后几步:“你又要重蹈覆辙——只能说明你只是个俗人罢了。” “不过看在你是姜遥女儿的面子上,我还是愿意给你个机会的,”元度回身坐下:“你大可以回去验证我之前说姜遥并不会回京这事是不是属实——这世间除了我之外,无人能预测姜遥以后会去哪里,除了通过我,你无从得知能在哪里找到她。” 姜凝莫名觉得这些话可信度似乎很高,然而还是不放心:“你会告诉我?”如果他愿意说,此刻为什么不说? “当然是是有条件的,”元度不看她:“你也不必腹诽——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是不需付出代价便能得到的不是吗?” 姜凝警觉:“你想要什么?” “现在说这些还言之尚早,”元度仍旧没有抬头:“我给你时日考虑,三个月吧,你一定要在四月之前考虑清楚——因为再晚一些,就连我也无法揣摩姜遥的心思了。” 姜凝心中很矛盾,她知道自己不能相信元度,可是事实却也如元度说的那样……除了信他,姜凝也没有别的途径知道姜遥的动向……她想去云州寻姜遥,又怕到云州时姜遥已经不在那里了……同时心中又存了些许希望——也许元度的话半真半假,三天后姜遥给姜家的年礼会到京城,同时回来的还有姜遥呢? 姜家毕竟是姜遥的根……姜凝再怎么说也是姜遥亲生的……姜凝还是无法相信姜遥就真的如此狠心,抛弃了她不说,甚至会为了姜凝此生都不再回家。 就算元度在“三天”上说了谎——毕竟也到了年关,姜凝相信,姜遥始终还是要回来的。 见元度并不理会自己,明白他不会在此时揭晓他所谓的“答案”,姜凝心中此刻求他也无用,还不如先回去派人打听打听,看看姜遥是不是派了人往京城来。 她带着文景向元度告退,元度终于回头,盯了文景一眼,似笑非笑:“这就是你从我眼皮底下救走的人?” “殿下说笑了,”姜凝连忙否认:“我怎么可能做出违逆殿下的事情——” 元度盯着她瞧,姜凝心中虚得很,元度却好整以暇:“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追索此人——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并不知道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搜查那人,但是今日我身边这人只是姜家世仆,从小便跟在我身边服侍的,并不是殿下要找的人,”既然承诺过,自然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出卖文景,姜凝小心地扯谎,不过还是有些好奇:“当初殿下在追寻的……究竟是何人?” “你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人到底是谁?”元度深深看了姜凝一眼:“也对,如果你知道他是谁,断不可能将他留在身边的……毕竟……你又不是眼下这个初初及笄一事不知的姜凝。” 姜凝心中涌过惊涛骇浪:“殿下你——” 然而元度并不给她问清楚的机会,起身便带着人离开:“放心吧,我不会再追究以前的事情,也就是说,他的命……我暂且放过了。” 他背对着他们,声音悠远又似乎带着看戏的愉悦:“说实话,我倒是想看看你们俩这孽缘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更想看到你知晓他身份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语气留恋,走得却丝毫不拖泥带水,留下姜凝与文景呆立在原地,待得元度已经走远了,姜凝才回过神来:“你究竟是谁?” 文景低头:“姑娘不要听他挑拨离间——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是谁?仇者是谁?”姜凝默然苦笑:“那可是我未婚夫啊。” 如果她的未婚夫元度是“亲者”的话,那么他反而成了那挑拨离间的“仇者”,文景呼吸一滞,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凝努力让自己平和下来,然而发现无法忽略元度的话,总是想要得到一个回答:“你到底是谁?” 文景沉默良久,问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姑娘为何讨厌萧家?” 姜凝语塞,不想回答却又生疑:“你问这事作甚?难不成……你是萧家的人?” “你跟萧家沾亲带故?萧家哪一房的子侄?”姜凝顿住:“看你年岁与萧二郎差不多……难不成你是萧家那个……长子?” “怎么可能!”文景神情慌乱:“那人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是他!姑娘怎么这般胡思乱想!我不是他!不可能是他的!” 他反应如此剧烈,姜凝倒也不疑,毕竟姜凝也觉得把一个活人跟死人联系起来是有些晦气,当初她是亲眼见到萧夫人——前萧夫人抱着那尸首的情形的……她那般悲戚总不会有假——姜凝努力说服自己,萧家长子已经死了,死得就只剩下一把灰了,她不该草木皆兵的,万一正如文景说的那样,元度不过是在挑拨离间呢? 姜凝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依旧不会告诉我你什么来历?” 文景张了张口,似乎有些为难,姜凝叹气,不愿逼他:“你不想说便罢了,你若觉得我没必要知道,那我便也不问了——” “不是的,”文景有些着急:“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姑娘的……只是如今……如今时机并不太对——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跟姑娘坦诚的——” “没必要,先前是我苛求了,”姜凝摇头,轻轻一叹:“你我之间不过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而已……我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你的事情你也不必非得告诉我,横竖不过三年……你我便分道扬镳再无瓜葛……要是你愿意,现在走也是可以的,只要你把母亲给我的玉坠还我,你要去哪里都随你——” 文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姜凝声音怅惘:“以后这样的问题我不会再问,你也不必想着如何扯谎骗我……有一件事你我一定要说清楚——你可以有事瞒着我,但是你一定不能骗我。” 姜凝想起贺征,声音低沉:“我讨厌别人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027 软肋 文景低头:“我并非存心欺瞒姑娘——只是有些事此刻来说毕竟有些不合时宜。” “其实我不介意你有事瞒着我,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姜凝顿了顿:“但是有些事你不愿意说便罢——但是千万不要为了搪塞我而生编乱造——” 其实她前世对姜遥的怨言,并不是因为姜遥瞒着她——哪怕她一辈子都活得浑噩无知呢,也好过对贺征对“父亲”这两个字生出无谓的期待。 她怨的是——姜遥到底是没能瞒住她一辈子。 姜遥只是不愿意她知道贺征的存在,但是也并没有为了让姜凝死心而诋毁贺征——虽然如今想来,姜凝宁愿她当初那样做了——也许那样,姜凝对贺征不会有任何血脉亲情的遐想,也就不会轻易就被贺征笼络欺骗。 姜凝只是瞒着她,从未骗过她——贺征却不一样,他一开始,就想要骗她去给他心爱的女儿做那替罪羊。 虽然姜凝其实也不是太赞同姜遥这样的做法,但是有一个贺征做比衬,姜遥到底还是高尚太多,在面对其他人时,也忍不住拿姜遥做比较—— 所以就算她知道文景有所隐瞒,也能够理解,他有些事不愿意说,姜凝也不强求——姜遥瞒了她十五年她都能释怀,又何必跟一个不相干的文景斤斤计较? “我也不求你能瞒我一辈子,”毕竟纸包不住火,姜遥都瞒不了她一辈子,何况是别人:“只是这几年里,你不愿意说的大可以不说,但是一定不要对我撒谎——”虽然,就算他真撒了谎,她也未必能察觉,即使察觉了,对他也没什么办法——他又不真的是姜家的仆从。 文景喉间动了动,郑重道:“我会找机会跟姑娘坦白的。” 姜凝不置可否,她又不是非得知道。 回到宴席上,看见文景默然退了下去,姜凝也不多管,只一心去找姜玥。 姜玥坐在人群中,一脸担忧,见她回来,面色才稍霁。 姜凝抬头望向长公主的所在,她朝这边看了一眼,见姜凝回来了,似乎也没太大的反应——姜凝便明白,今日发生的一切,长公主都是知晓的。 元度是陛下子侄,也是先太子遗孤,所以才会被陛下忌惮——长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胞,却与元度狼狈为奸……姜凝想不透,可是很清楚自己不能低估元度。 姜玥低声问姜凝发生了什么,姜凝想了想,轻轻摇头——这些事不好说出来让家人担心。 她记挂着元度透露给她的信息,一心想要离席回府,姜玥心下忧虑,也有要走的心思。 托人向长公主告辞,长公主却唤了她俩过去,姜凝和姜玥心中不安,到了长公主跟前,才发现那里还有一个人在候着—— 姜玥拉着姜凝不让她上前,姜凝看了一眼,认出那人的背影是贺沁,心知她与贺沁迟早都是要见面的,该来的始终躲不过——再说了,此刻走了,难免会得罪长公主。 长公主似乎不太乐意掺和这种事,让她们见了面,只留了一句:“你们姐妹难得见面,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长公主既然不在场,姜玥也不愿多待,拉着姜凝便要走:“阿凝我们回去吧。” 姜凝看了贺沁一眼,点了点头。 “姐姐——”刚转身,贺沁似乎终于沉不住气,追过来想拉姜凝的手,被姜玥挡住之后,一脸委屈地站在那里:“姐姐,我知道你认得我的。” 姜凝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贺沁应该不愿意认她的,此刻这声声“姐姐”听来,却是十足的讽刺——可是上辈子贺沁叫她“姐姐”是因为有求于她,如今贺沁前脚正与萧易亲亲我我,本还不到要用姜凝的时候,这“姐姐”二字,姜凝委实是不敢当。 贺沁拦下她俩去路,对着姜凝神情看似十分委屈:“我知道,先前姐姐看到我了——” “姐姐生气,做妹妹的也明白,”贺沁径自道:“毕竟那萧二郎曾经与姐姐——” 姜凝摆手:“你别胡说,我与萧二郎没任何关系。”她可不想也不敢让任何流言流出。 “可是外边人们都在说——”贺沁点了点头:“姐姐毕竟有婚约在身,妹妹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姐姐着想——” “打住——”姜凝打断她的话:“别为了自己行为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所作所为都是你自找的,别做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毕竟抛开姜凝所知道的一切来看,萧易的确算得上是“良配”,贺沁自己动了心思姜凝无所谓,可是非得把事情扯到姜凝身上来将自己“横刀夺爱”的行为合理化,姜凝就不乐意了。 她不愿意跟萧家跟萧易有任何关系,贺沁非得上赶着去招惹萧家姜凝无所谓,可是不能打着为姜凝“分忧”的名义——那会后患无穷的。 “路是你自己选的,人是你自己挑的,不必为自己找诸多借口,”姜凝反握住姜玥的手,看都不看贺沁一眼:“你只需知道,我姓姜你姓贺,我跟贺家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你这声姐姐,我当不起,也不想当——你我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出了任何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必攀扯我,”姜凝顿了顿,真心实意地祝福道:“恭喜你得此良缘,若真能成就好事,请柬不必送往姜家,反正姜家跟贺家没有任何来往,也不会给贺家随礼。” 虽然贺沁跟萧家扯上关系,姜凝觉得大快人心,但是想想还是有些不忍:“只是凡事需得多加留心,尤其是婚姻大事,交换更帖时,可得仔细,小心所托非人。” 她这些话,倒是肺腑之言,倒也不是对贺沁怀有所谓的血脉亲情,只是不想看到萧家阴谋得逞,虽然她不知道萧家为何一心要为那个死去的长子婚配,可是她的确不愿意看到有人掉进火坑——这与那个人是不是贺沁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显然贺沁并不领情,姜凝叹了口气,言尽于此,有些人非是不听她也没有什么法子——她再说下去,贺沁也只会以为她是嫉恨嫉妒。 姜玥沉默地跟着姜凝往回走,半晌才问道:“阿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没说清楚,可是姜凝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姜玥看了她许久,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姜凝握着她的手:“表姐……这事情你能帮我保密吗?” 姜凝想到施容:“我不想让舅母担心。” 姜玥思索了许久,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是带着姜凝离开。 - 虽然对元度的话半信半疑,姜凝还是抱了一分希望,回到姜家便求了姜涔派出人探知消息——总不能真的就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要不是施容他们不放心她,姜凝本打算自己去的。 然而三天后姜家的确等来了姜遥的年礼——只是姜遥也的确不在这一行人之中。 护送年礼的姜凝倒也识得的——毕竟是跟着她们母女多年的老仆——昔日在俞州服侍她们的仆从,一部分被姜遥支使着回了京城,一部分跟着姜凝,后来姜凝回到俞州又带回了余下的人,这最后一批,便是护送年礼的这些人了——也就是说,姜遥将身边的旧人尽数换过一遭,如今她身边只怕已经没了姜凝熟悉的面孔…… 姜凝忍不住难过——姜遥竟对这个女儿如此芥蒂,因姜凝在京城,她竟真的就此不回京……甚至连任何可能会在她面前提起姜凝的人也尽数换了。 姜凝询问了姜遥身边的人,得知姜遥的确是到过云州,也正是在云州将人遣送回来,尔后轻车简从离开了云州。 也就是说,即使姜凝此刻日夜兼程赶往云州,也不可能见到姜遥的——姜遥已经不在云州了,而她的去处,依然不为人所知。 难道……真的要去求元度? 姜凝倒是想求——哪怕元度可能会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只要能得到姜遥的消息,她也可以无所谓,然而临近新年,元度那边也忙得很,至少姜凝求见了几次,元度也没有松口见她。 她知道,元度这是故意在吊她胃口,长久的等待,对于姜凝而言是一种折磨,但是对于元度而言,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偏偏姜凝得陪着他,满足他看戏的心思——毕竟而今她有求于他,毕竟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告知她姜遥究竟会去何处。 这些日子静下来的时候,她有将元度那天的话细想了一遍,结果却是得出了一个任何人听来都十分荒谬、但是姜凝知道完全有可能、因为姜凝自己也有着同样的经历的结论——元度他可能跟姜凝一样,是两世为人。 而且听元度的意思……拥有这样经历的,并不只是他俩,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姜遥。 如此,倒是能将许多事情串联起来了。 姜遥为什么抛弃她,姜凝过去一直都想不透,明明姜遥那么在乎这个女儿,怎么一夕之间说变脸就变脸,她从不希望姜凝与贺家有任何瓜葛,可是却是她亲自命人将姜凝送往贺家。 因为她对姜凝已经绝望,她既然知道自己后来是受了姜凝的牵连而死,恨极了姜凝也是情有可原——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被姜凝牵累至死……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作为被抛弃的那个人,姜凝还是希望能够找到姜遥,跟她道歉对她坦诚,向她证明自己已经变了,她不再是以前的姜凝,她改了,她可以听姜遥的话,只听姜遥的话,不会再做任何忤逆、违背姜遥意愿的事情,她想要祈求姜遥的原谅,因为她明白这世间只有姜遥才会毫无保留地对她好,只有姜遥才是她的血脉至亲—— 这世间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姜遥,虽然她知道这一切知道得太晚,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也失去了太多,可她还是想要姜遥知道,她有多在乎姜遥,为了姜遥,她可以做任何事。 即使姜遥对她的好已经收回……即使她很明白,姜遥并不打算再给她机会了。 至于元度——她更是得小心提防了。 她曾经因为自己在文景这件事情上摆了元度一道而沾沾自喜,如今想来却是心有余悸——她很清楚,元度上辈子便是因着这个契机而被元昭看重,姜凝不相信自己那些伎俩能骗得过元度,她相信只要元度愿意,他可以完全不顾姜家不顾姜涔直接上门抓人,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姜凝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元度是为了自己这个所谓的“未婚妻”而让步,从他言语中来看他真正忌惮的人,其实是姜遥。 她不知道元度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但是她死去的时候,元度还活得好好的——在他害死姜遥之后,他依然还是活得好好的,那么元度应该是在她死了之后才死的。 那是元度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储君,可是他最终还是死了——而如今他紧盯着姜遥的动向,甚至知道了姜遥的秘密……可他似乎并不打算置姜遥于死地,是因为姜遥如今对他已经构不成威胁?还是因为他不敢再动姜遥? 姜凝觉得是后者,她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元度上辈子的死因——他既身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够要他命的人……除了如今的宣王后来的陛下之外不作他想,想来他害死姜遥之事终究败露,宣王是个痴情的人,断然不会允许一个杀害自己心爱女子之人继承大统……即使那个人是他亲侄儿他也不会原谅。 元度最终没能登上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他因杀害姜遥之事事发而死,这便能理解他如今为何对姜遥如此忌惮却不敢轻举妄动,他很清楚姜遥是宣王的逆鳞不敢轻易去碰,但是又不甘心,所以放任姜凝活着,或许是想要拿捏姜遥的软肋为他所用。 只可惜…… 姜凝轻轻一叹,元度只怕是要失算了呢。 或许别人都以为,无论如何她们都是母女,即使一时有龃龉,血脉亲情也不会断绝——姜凝却从姜遥的不归中明白……姜遥这一次,似乎非常坚定。 只怕姜遥是真的抛弃她了,为了摆脱她这个累赘,她连孝心都不顾了—— 只是姜凝有不得不找到姜遥的理由,所以她还是有求于元度,只能受元度掣肘牵制——直到他愿意见她并将姜遥的所在告诉她。 第28章 028 父亲 贺沁与萧易这事情,似乎进行得挺顺遂,年后不久,便听闻萧家遣了官媒上贺家提亲,阵仗闹得挺大——本来姜凝也不该知道这些,只是那两个人,一个曾是对她“一片痴心”的爱慕者,一个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事儿啊,想不知道还挺难的。 当然,姜凝对于所有向她投来的“关切”目光,都表达了对这婚事非常诚心的祝福。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两家祸害能够就此相亲相爱彼此祸害下去,只要不牵扯姜凝自己,她这祝福真的是比任何人都实诚。 这其中并不会因为贺沁是她的“妹妹”而减损分毫——说白了,上辈子贺家和萧家是如何勾搭上的,姜凝无从得知也不关心了,可是这辈子她既然身在京城,前几个月她与萧易还闹出那样的流言蜚语,即使这样,贺沁还能面不改色地与萧易搭上线还趁机想到姜凝跟前炫耀……那么,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只要不牵扯自身,姜凝都懒得理会了——她与贺沁与贺家,到底还是缘薄得很。 姜凝希望萧贺两家的事情尽早定下,她也好安心去找元度寻求真相,然而两家在互换了更帖之后,却没了下文。 要是别人家议亲,哪怕一年半载都没回复姜凝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这两家没了后续,却着实是令姜凝不安。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两家的婚事没有任何波澜,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萧家似乎也挺急的,听闻一直追着贺家想要答复,然而贺家似乎变得自矜起来,对外说贺沁年纪尚小,不宜早婚……似乎是想要拖延。 姜凝心下腹诽——要是真记得贺沁年纪小,就不该让她去招惹萧家——然而又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萧家是火坑,她不想别人跳进去,可是贺家偏偏要自己跳进去她成全了不就好了,干嘛要多嘴! 她预感到是自己先前随口一说的事情应了验,她只是没想到,萧家居然真的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萧家给贺家的更帖,根本不是萧易的,十有八、九是那个已经过世的萧家长子的的。 萧家一开始想要结的,就不是萧易的婚事,他们一开始想要的,便是与萧家长子的……冥婚。 她不知道萧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明明从之前的风言风语里,也看不出萧家对那个走失多年好不容易归来但还来不及认祖归宗的长子有多在意,怎么就突然想着怕他孤单要给他说一门亲事,甚至不惜借着萧易的名头引来不明真相的人掉入陷阱之中——可要说萧家这是出于父子之情手足之谊,反正姜凝是不信的,她虽然不明萧家所图为何,但是是从心里鄙夷与唾弃这样的行为的,若是萧家一开始表明了是要给故去的长子结亲……虽然大多数人家不愿,但是保不齐也许有那么些见钱眼开或是趋炎附势的人家为此自甘下贱攀附,但是萧家一开始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将萧易摆在明面上,让人误以为萧家是要为萧易说亲,这就属于骗婚了。 萧家一开始就没有表明要替长子结冥婚的意图,打着萧易的名号相看了许多人家,甚至萧易还表现出过对姜凝明目张胆的“爱慕”,姜凝便知道,萧家不满足于随随便便就替萧家故长子说一门亲事——即使是冥婚,他们也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是又担心真的就此结亲太过树敌,所以便找了出身足够,但是又偏偏有那么一点瑕疵的人:不幸的是,姜凝和贺沁刚好满足了萧家所希望的两个条件。 不同的是,姜凝这一次努力避着他们,贺家却依旧上赶着掉坑里——其实也不难想象,毕竟贺征已经被元昭厌弃了太久,贺家顶着一个侯府的名头,其实在京城也不过是个边缘人,什么话都说不上,有机会攀附如日中天的萧家,当然顺着竿子往上爬。 虽然她觉得这是贺沁贺家活该——但罪魁祸首,毕竟还是萧家。 元度春节时又惹怒了元昭,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姜凝不顾“险阻”不顾流言,每日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登门求见,元度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回回给她吃闭门羹,姜凝也不恼,每日如常,总得让人相信,她对元度的的确确就是痴心一片。 不管是元度因此腻烦了她或者是元昭觉得她太想嫁元度了所以不会“成全”她,姜凝都觉得是自己赚了。 对于她而言,暂时也不期望元度会痛痛快快告诉她想要的答案,她如今的举动,就像是一个并不怎么热爱自己职责的的小吏,日复一日地应卯而已,只不过她应付的是自己并不真正放在心上的未婚夫,所作所为是为了姜遥——就像有些小吏其实并不喜欢处理各种各样的杂事,然而为了五斗米折腰一样。 幸运的是,她的“上官”并不搭理她,所以她每日只需到郡王府托人投个拜帖,元度正在闭门思过,当然是不敢让她进去,她只需做完这一切然后再回府便是。 不管怎样,随着萧贺两家的婚事闹将出来,姜凝又每日这般做戏,如今倒也没人再记得几个月以前,萧易与姜凝的所谓流言蜚语了。 就算还有人记得,如今姜凝对元度如此“痴心不改”,也没有人会觉得她会因为受了些诱惑便抛弃元度——关键是,她也不敢啊。 元度如今“无暇”理会她,姜凝照常递了拜帖,等了一会,如常等到元度身边的内侍出来告知说元度如今正在自省不宜见客,姜凝如往常一样,做出一脸失落——失落倒也有几分是真的,毕竟她一方面不想真的见到元度,但是另一方面又希望元度能给她个痛快,每日这般做戏,她也觉得自己恶心,可是偏偏不得不演下去——默然了一会,才低声命文景打道回府。 自从姜涔辞官之后,虽然朝中还有姜适,姜家其他偏房也有为官之人,但是少了姜涔这根顶梁柱,在外人看来,姜家毕竟是落寞了——何况之前“罪己诏”之事,姜涔置身事外,也的确惹恼了一些人,如今姜府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门可罗雀”了,今日却似乎又热闹起来了,姜凝原本想悄悄从偏门回去,只是又有些不放心,让文景驱车凑近了些,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似乎是欲往姜家送礼的,只是偏偏送礼的人,是贺家。 姜凝想起一件事来——似乎是不满于贺家的推诿,萧家最后直接元昭秉明了此事,元昭一贯是热衷于做“成人之美”之事,哪有不应允之理,因此很乐见其成地给两家赐了婚。 然而那赐婚的旨意颇为含糊,上边只说了赐婚萧家子与贺氏长女,并没有指名道姓——上辈子也正是因为这样,两家都钻了空子,一个用死去的长子替代了次子,一个用异姓的女儿替代了心爱的女儿。 姜凝经历过,知道这其中有大做文章的空间,曾经隐晦跟施容提及过,施容那时候还安慰她,说应该不至于此——毕竟萧家换了更帖之事,也只是姜凝的猜测而已,贺家并不敢对外张扬,施容自然也无从得知——不过看如今姜家给贺家吃闭门羹的举动,想来施容还是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贺家上门,并不是空手而来的,倒也抬着许多礼,几天之前,就在元昭赐婚后,萧家便往贺家送了纳吉礼,那时候姜凝正从郡王府门外归来,路上看了一眼,因为是当今赐婚,自然有御赐之物,让人想不记住都难——而如今那些聘礼,都抬到了姜家。 贺家打着什么主意,一目了然。 姜凝全身发冷,虽然早有预料,但是事情真真切切重演,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贺家登门送礼的老嬷嬷,姜凝也是认得的,当初“千里迢迢”跑到俞州“接”她之人,便是如今拿着萧家的聘礼堵着姜家正门的人—— 贺征的乳母,赵嬷嬷。 这也是个擅长做戏的人啊。 上辈子她不在京中,萧家与贺家的事情更早便定下来了,想来那时候贺家也发现萧家在更帖上动的手脚,又不敢明着与萧家作对,最后又是想到了李代桃僵之法——萧家求亲,只说是萧家子求亲,萧家长子已逝,留下的自然是萧易而已,任是谁都会觉得,萧家为萧易求亲,那么贺家自然也可以照此办事,既然萧家用死去的长子替代了次子,那么贺家自然也可以用姜凝替代了贺沁——虽然对于外人而言,贺沁虽是名义上的养女,但毕竟是名副其实的贺征的长女,陛下赐婚的“贺氏女”,当然是将已经改了母姓的姜凝排除在外,可是既然萧家钻了空子,贺家当然也不甘人后,要说贺氏长女,死人姜凝改了姓,可是她生辰毕竟比贺沁早了几个月,他们咬定了“贺氏长女”就是姜凝,也无人能挑出错来。 姜凝听着赵嬷嬷在姜府门外哭诉:“我们侯爷心心念着大小姐,命老奴带着礼登门,姜家如何能够这般狠心,连最起码的待客之礼都不顾,成心想让他们父女不能相认——” 姜凝想起上辈子的时候,便是这个人,在她出行氏拦下了她的车马,当街对她哭诉,说贺征这十几年来,没有那一日是不念着她的。 她那时候也是傻,别人这么说,她便也这么信了,就没想过,贺征要是心里真有她这个女儿的话,又怎么会过了十五年,才会想着要认她。 夏嬷嬷在一旁有些担忧:“姑娘?” 姜凝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对赶车的文景道:“我们从后门绕回去吧。”如今走偏门只怕也不安生了。 马车慢慢驶动,姜凝想了一会,心中还是苦涩得很——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也许能够改变许多事,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因为她出现在京城,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缘由,萧易和贺沁没能像上辈子那样更早的时候定下了婚事……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搅和到了一处。 她以为她提醒了贺沁,贺家也的确是比上辈子更早些时候发现了萧家的意图——可是她改变不了元昭的赐婚,也改变不了贺家父女想要拿她代嫁的心思。 她就不该对贺家抱有任何的仁慈。 说什么父女亲情,都是假的,只有贺征和贺沁,那才是真正的父女亲情,她只不过是一个虽然令他们不快,但是能够将贺沁救离苦海的替罪羊而已。 拿萧家的聘礼当做是贺征对姜凝这个“女儿”的补偿,也亏贺征做得出,姜家要是一个不察让贺家得逞,那么明日外边都会知道,被元昭赐婚的“贺氏长女”不是贺沁,而是她姜凝。 至于姜凝与元度的婚约——贺征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因为除了顶着一个“长女”的名分以外,姜凝从头至尾,都是姜家的人,得罪元度的,也只会是姜家——赐婚的是陛下,收下聘礼的是姜家,只有贺家是无辜的,既不得罪各方,又保住了贺沁,还把贺家摘得清清的,好一个一箭多雕的想法。 姜凝觉得,自己上辈子——的上辈子,大概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否则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所谓的“父亲”。 第29章 029 贺家 甫一回到如今居住的小院,姜凝便看到有人在等着自己。 是施容与姜玥。 姜凝顿时有些心虚与不安,行礼之后小心翼翼道歉:“是我给府上添麻烦了。” 施容愣了一瞬,长叹一声:“怎么会呢,你别多想。” 施容看了她一眼:“你方才从哪里回来的,可曾听到外边说了什么?” 姜凝点了点头,施容又问:“阿玥说你认得贺家的人……什么时候见过的?” 姜凝看了姜玥一眼,见她不敢看自己,其实姜凝心中一早也明白,姜玥知道了,那一定瞒不了施容,但是此时被施容说破,还是有些愧疚于自己居然一直瞒着施容这些事:“这事情是阿凝不该瞒着舅母的——只是有些事毕竟不好说出口。” 施容沉默良久:“既然你知道……那你是你们打算?” “我不去贺家,”姜凝心慌:“舅母你不要赶我走!” 施容呆住,随即将她揽入怀中:“瞎想什么呢,这就是你家,没有人要赶你走。” 姜凝身上还带着从外边进来的寒意,刚碰着施容,便听她哆嗦了一下:“怎么身上这么冷?”不过却也没有推开她,只吩咐嬷嬷丫鬟准备手炉。 姜凝被她臂膀环抱着,眼睛发酸:“可是母亲她……”姜遥一开始就想把姜凝送还给贺家,是姜凝自己死皮赖脸的赖在姜家,她过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天姜家便听了姜遥的话,将她收拾收拾送“还”给贺家。 她很坚定自己不是贺家的人,奈何事实就是——她就是贺征的亲生女儿。 她姓姜,她认为自己是姜家人,可是偶尔还是会觉得自己只是借住在此——何况因为她的缘故,姜家上上下下都在意的姜遥连家也不回了,这个新年,姜家过得极其之乏味,除了姜涔致仕的原因外,姜遥的缺席占主要原因。 而姜遥为什么不回来——主要是姜凝的原因。 她害怕自己会被姜家厌弃,那样的话她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阿遥她……会想通的,”施容抱着她,轻拍她后背:“别胡思乱想,是阿遥自己一时想不通,没有人怪你——” 或许真的没有人怪她,可是她怪自己。 姜玥眼见着她们半天说不到正事上来,有些无奈:“母亲,我们来找阿凝,是有事要与她商议的。”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些事,但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们便也不问了,”施容小心觑着姜凝的脸:“不管是以前阿遥不愿你跟贺家有接触、还是如今矫枉过正一般想送你去贺家……我与你舅舅还有你们曾祖父都不甚赞同——” “但如今你已及笄,也算是个大人了,”施容轻叹:“有些事,也该你自己做主了,我们知道,你前些年还是很想见贺家那些人的,虽然现在你嘴上说不见……但心里只怕还是有些念想只是怕阿遥生气所以才不敢袒露——” “那毕竟也是你的生父……”施容无奈:“你若是想见,我们便安排你们见上一面……阿遥那边你不必担心,事后我们会替你解释的。” 姜凝连连摇头:“我不要见贺家任何人!” 施容只当她是在怕姜遥生气:“放心吧,我们会替你说服阿遥的。” 姜凝摇头,她不是怕姜遥生气,她怕的是姜遥乐见其成,姜凝心中苦涩:“舅母怎么突然便想起这事了呢?” “还不是外边那些人闹的,”姜玥叹气:“母亲心软,听了几耳动了恻隐之心,本想命人开了府门进来的,好说歹说才劝住了——跟她说这事情毕竟与你相关,理应先问过你的意思才是。” 姜凝听罢心有余悸,感激地看了姜玥一眼:“多谢表姐了。”要是没姜玥拦下这一遭……姜凝觉得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谢,”姜玥摆手:“我只是觉得年节已过,这时候过来,比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要不安好心罢了。” “舅母你心中良善,往往将人想得太好,”就像以前的她一样,姜凝苦笑:“可若那个人心里真的有我这个女儿,又何至于十几年来都不闻不问?” 顿了顿声音更加苦涩:“舅母知道门外那些是什么吗——是萧家给贺家的聘礼。” 施容惊呆了一瞬,也回过神来了,顿时气极:“贺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欺君罔上不成吗!” “倒也不是欺君,”姜凝无奈中又有些愤怒:“毕竟陛下赐婚,说的是贺氏长女。”元昭未必不知道,贺家这个“长女”的意思模棱两可,可以是贺沁,也可以是她——元昭给出这样的旨意,本来也就是想看戏而已,甚至于元昭可能一开始便知道萧家想要议亲的就是那个死去的长子,所以才会给出这模模糊糊让人有机可乘的旨意。 甚至于如果元度真的知晓后事的话,他一开始便知道这一切依旧会发生,不肯见她——可能还是想考验她,看她能不能过这一关……就算她不能过,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损失,反而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且更令元昭对他放松警惕。 他乐见其成,姜凝却不能真顺着他的意来。 姜玥不解:“上次见着贺沁时,她不是喜不自胜吗,怎么会?” 姜凝轻轻一叹:“上有兄长,何谈婚嫁?萧家一开始想说和的,便不是萧二郎的婚事,而是萧家长子的。” “怎么会?”姜玥惊异,随即发怒:“欺人太甚!” 施容想了想,气得浑身发抖:“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姜凝呆呆看着施容气得起身离开,想要追过去,姜玥拉住她,装作不经意道:“阿凝,我近来得了新书帖,正好拿来与你一道临摹。” 姜凝眼光还追着施容,姜玥只道:“放心吧,没事的。” - 姜家到底没给贺家开门让他们有机可乘,不过姜凝不放心贺家,第二日出门前特意让人查看过,得知贺家已经被轰走了,这才稍稍安心。 虽然因为睡不好很困,不过姜凝还是从后门出发往元度府前应卯——她可不敢半途而废。 元度一如既往地不肯见她,姜凝也习惯了,吩咐打道回府,自己坐在车内,才有闲暇思索跟贺家有关那些事。 昨日姜玥许是怕她想不开,陪了她一日,夜里又找了借口说两人许久没有一道说话,非要与她一道歇息——姜凝知道她们是怕她想不开,也不戳破——毕竟她们也没问姜凝那些事情都是从哪里得知的——那些事……连姜涔姜适都不知道。 她们怕她想不开,哪里知道,她其实早就看透了。 只是她到底不习惯身边有人,半宿睡不着,天快亮时,才勉强睡去。 马车行得平稳,姜凝呆坐了一会,因昨夜没睡好的困意又来袭,头有些发重,横竖回府还有一段路途,索性身子靠在夏嬷嬷肩上闭目小憩片刻。 夏嬷嬷扶着她,身子突然一震向车壁倒去。 姜凝本来已经快睡着了,被这么一吓心有些慌慌的,夏嬷嬷扶正她身子,让明月守着姜凝,自己起身去看发生了什么,嘴上嘟囔着:“这林五赶车赶了这么些年,还没一个小子利索。” 姜凝知道夏嬷嬷说的是文景——今日他有事告假,所以换了人。 夏嬷嬷还没走几步,马车突然又跑起来,害得夏嬷嬷身形不稳跌倒,姜凝与明月连忙去扶,夏嬷嬷大声喊着林五的名,却无论如何没有回应。 因是在京中,谁也不会觉得会出事,她们并没有带多少人,然而护送的家丁,也似乎消失了踪迹。 姜凝直觉不对,好不容易过去拉开了车门,见赶车的并不是姜家的仆从,而是换了人,哪里还不明白。 也怪她大意,她以为天子脚下无人敢乱来,却忘了有些人根本就是无法无天或者说有恃无恐的。 只不知道是萧家还是贺家。 姜凝刚想问出口,然而还没来得及便觉得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色深沉之时。 屋内点着灯火,姜凝眼睛看了一会,稍稍安心——幸好,还只是在贺家。 虽然不管是贺家还是萧家都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在贺家,至少还有转圜之地。 若是在萧家,只怕就没机会了。 这是贺家“特意”为她准备的屋子,姜凝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认得出来。 其实这屋子普通得很,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在俞州别院或是在姜家的住处,只是上辈子贺征说贺家一直为她精心留着布置着的,那时她不仅信了,还感动得一塌糊涂——其实明明就是随意腾出的一间屋子,许多东西置办不齐……也就那时的自己被“父爱”糊了眼,一间破屋子,也当成了仙境。 姜凝看向守在床边的赵嬷嬷,见她似乎睡着了,姜凝动了动手脚,想要起身。 赵嬷嬷被惊醒,见她醒来,顿时落泪:“大小姐可算是醒来了,侯爷、夫人他们可担心坏了——” 她一叠声让人去请贺征阮氏过来,姜凝觉得自己还是头疼得难受,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更是气恼:“我不认识你,少来攀扯,快放我回家!” 赵嬷嬷泪眼模糊,声音哀切:“这就是大小姐你的家……这才是你的家啊……” “可怜的孩子,”一道柔弱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了,连自己家都没见过不认识——” 姜凝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阮氏,以及她身边站立着的—— 贺征。 她的父亲,她所谓的……生父。 第30章 030 不配 说实话,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姜凝很清楚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跟贺征见面的,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她到京城已她到京城也有半年,这期间,大大小小的年节都过去了,贺家与贺征从未有过任何的声息,她也以为也许直到自己离开京城也未必会见到这所谓的父亲——然而她终究还是来了——姜凝宁愿他一辈子都不出现。 有些事情虽然早就有预料,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气恼失望——她的生父,就是这么一个人啊,在他心里,他的女儿只有贺沁,至于姜凝,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必要的时候,只是贺沁的垫脚石。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父女亲情。 姜凝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然而一开口却忍不住发笑——笑自己曾经对贺征居然抱有幻想,然而笑着笑着,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了——当初她居然就为了这么个人,伤透了姜遥的心。 “看,这是难得一家团圆,喜极而泣了,”阮氏上前想拉住姜凝的手,状似关切:“我可以唤你阿凝吧?” 姜凝仍旧是笑,嘴上却道:“凭你也配?” 贺征眉头一横:“姜家还有姜遥就是这样教你的?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了吗?怎么对长辈说话的!” “长辈?凭你们也配?”姜凝倒是没想到,贺征一开口便是指责自己:“两个当街掳人的人贩子,本朝律例,拐卖人口是为重罪,我劝你们放我回去,否则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人贩子,阿凝你想哪去了,我们是一家人啊,”阮氏拉了拉贺征的手:“侯爷你说句话啊——你可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年头,拐卖人口还懂得扯谎了是吧,”姜凝冷笑:“我未出生便丧父,你这所谓的‘父亲’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吧?” 贺征微恼:“姜遥委实可恶,居然撒这样的谎!” “你没资格说母亲的不是,”姜凝对于贺征之事,从未说谎,她只是不提而已——只不过对于姜凝而言,贺征这个父亲本就是如同一个死人一般,毕竟也只有死人才能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十数年,姜凝叹气:“你若是觉得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孝,那我回家之后保证早晚三炷香祭奠你在天之灵——至于你,就不必出来诈尸了。” “你——”贺征被她气得不轻,怒而甩袖:“我就知道,姜遥那种性子,生出的女儿也不过是有样学样,这般忤逆不孝,真不愧是姜遥的女儿。” “我说了,母亲如何,你没资格评价,”姜凝看着他:“一个死人,就该紧守一个死人的本分,若是滋扰人间,那便是恶鬼怨灵,是要被做法消灭的。” 阮氏眼见他们剑拔弩张,赶紧过来打圆场:“阿凝你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吧?放心吧,这不是梦,你是回到了你的家,我们是你的亲人啊。” 这对于她而言,本就是噩梦,姜凝冷了脸:“我说了,你不配唤我的名。” 贺征眼看又要生气,阮氏连忙扯着他的手,转向姜凝赔笑脸道:“既然阿——大小姐你不爱听,那我便不叫了。” 又扯了扯贺征的手:“侯爷你说说话啊,你们毕竟是亲生父女。” “姜——阿凝,”贺征十分生疏地改口,在阮氏的劝诫下,似乎终于想起不该惹姜凝,努力做出一副慈父模样:“我是你父亲啊——” “你这表现退步了许多啊。”姜凝有些感慨,上辈子她见着贺征的时候,贺征的慈父演的可还没这般虚假尴尬,大概是上辈子准备的时日充足,这辈子属于赶鸭子上架,便过分露怯了。 贺征愣了一瞬,被阮氏轻轻掐了一下,眼睛便含了湿意:“阿凝你怨我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些年来我也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你一定在心底怨恨我对你不闻不问,殊不知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贺征将哭未哭:“你毕竟是我亲骨肉,我怎舍得与你分隔……只是你母亲、姜遥她不许——” “谁准你在我跟前说母亲坏话了?”姜凝打断她他:“十月怀胎生下我的是母亲,抚养我十余年的是母亲——你凭什么在此挑拨离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几句话便受了蛊惑?” 她上辈子已经犯过这样的错了,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犯,姜凝懒得跟他们周旋了:“有什么目的直说吧,虚情假意的,除了令人作呕生厌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贺征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尴尬地僵在那里,阮氏连忙打圆场:“大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哪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想亲人团聚共享天伦罢了——这毕竟是你家,你安心住着,你们父女失散十多年,难得相见,正是该好好相处相处,弥补这些年错失的光阴才是。” “没兴趣,看一个狗苟蝇营之人做戏我只觉得恶心,”既然他们不肯说破,那姜凝只好自己挑破了:“若是你们觉得施舍我一点所谓的父爱便能让我感动头脑发热答应代替贺沁嫁萧家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们,那是异想天开。” “你——”贺征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甩袖:“这还由不得你!” 他这耐性跟上辈子比起来,真是差太多了,上辈子至少还肯装模作样一番,这辈子这般沉不住气——他怎么不多装一会,多装一会,也许姜凝就——也还是不会上当。 “你最好还是放我回去吧,”姜凝好言劝道:“你们闹出那么大的阵仗,我家中肯定能知道是你们搞的鬼,只怕如今他们便要上门来要人了,曾祖父虽已致仕,但朝中人脉还在,这事情闹大了,对你们并无好处。” “不知好歹!”贺征面色仍旧是不太好:“姜家倒真是厉害,将你教得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认了!” “父慈女孝,父慈女孝——想要孝女,首先得先是个慈父,”姜凝反驳道:“你也不必明里暗里骂我不孝,先扪心自问一下——你配吗?” 贺征气得拂袖而去:“我就说过,姜遥生的女儿性子定然和她一样,脾气又臭又硬!偏你们不信!” 到门口处又顿下脚步:“不管你愿不愿,总之你别想再回姜家了,也别想出了这府邸!” 阮氏心急,连忙追着过去,似乎要再劝劝贺征,姜凝冷冷看着阮氏出了门之后,那扇门便在自己眼前关了起来——看来他们不仅是不想让她回姜家,也不只只是想要将她关在贺府,只怕连这扇门都不想让她出了。 把她关上几日,把她折磨得疯了或是死了,到时候他们便能如愿了——反正新郎是个死人,新娘是不是活着的倒也无所谓了。 姜凝看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立刻抹泪:“大小姐真的是误会侯爷了,侯爷嘴上不说,可是老奴跟在侯爷身边这么多年,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侯爷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大小姐,只是每次想要去见,却连门都没能进啊。” 姜凝瞥了她一眼:“你家主子都放弃温情这一招了,你还在做戏,不觉得太假太过了吗?” “我累了要歇息了,你出去吧,”姜凝见她不动,皱了眉头:“滚出去。” 赵嬷嬷被她这么一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肩膀哆嗦了一下,连忙道:“老奴在门外候着,大小姐有吩咐尽管叫我。” 姜凝知道外边有人守着,自己一时也走不了,目送着赵嬷嬷开门出去又把门带上,外边有人小声问道:“嬷嬷怎么出来了,夫人不是吩咐了在里边寸步不离吗?” 赵嬷嬷声音很低:“我待会儿再进去吧——刚刚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一位来了。” 外边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姜凝叹了口气,开始考虑自己如今的处境来。 她相信姜家不会放弃自己,可是虽然她嘴上有恃无恐,心里却还是有些发虚——如今姜家也已经大不如前了,姜涔不再为官,之前又得罪过一批官员,元昭又态度暧昧,就算真把贺家掳走自己之事捅破,姜家其实也不占理——贺征毕竟是姜凝生父,只这一点,姜家便很难有正当的理由救她回去。 可是说实话,她想不到姜家还能用什么旁门左道把自己救回去——她想象不出。 难不成自己真要被困在这贺府,待到贺沁与萧家成亲之日,李代桃僵? 姜凝心中忧心忡忡,有些恼自己之前还是有些太冲动了——也许她应该陪贺征做做戏的,也许他们放松了警惕便不会对她严加看管——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吗。 只可惜她一见着贺征便失去了理智,她到底还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哪怕是做戏,也还是会觉得恶心——她的父亲居然是这种人! 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姜凝索性起身过去将门从里边关上——虽然不愿意,但是如今跟贺征“和解”似乎是唯一的机会,就算再不愿也得去做——但是这种事情毕竟需要勇气与准备,她如今还没准备好,先睡一觉等明日再说吧。 - 毕竟身处“敌营”,姜凝睡得并不踏实,赵嬷嬷还是谁几次欲推开门,发现姜凝做的事情之后,叫了几声,姜凝嫌她吵,斥责了几句,赵嬷嬷便不敢吭声了。 然而似乎还是不老实,姜凝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又有人推门的声音,姜凝头疼得难受,刚想说什么,便听得门那里一声巨响,姜凝吓了一跳,原本就没多少的睡意顿时消失殆尽,起身想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 屋内等还没熄灭,姜凝一走出去,便看到了文景。 见她出来,文景松了口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姑娘你没事便好,我还以为——” 以为她从里边关了门是想自寻短见吗?姜凝看了他一眼,虽然平日里看他不顺眼,但是此时见到熟人还是有些安心的:“你怎么来了?” 文景低头:“姜家仍旧在与他们交涉,我担心姑娘,所以便打算过来看看。” 他又看了姜凝一眼:“姑娘似乎……没有受苦,那我便安心了。” 顿了顿又道:“也对,这毕竟是姑娘亲人,想来——” 哪是什么亲人啊,分明是豺狼虎豹,姜凝见他似乎真的只是来“看”她一眼,眼看着看过了便要走,有些莫名:“我们不走吗?” 文景愣了愣:“我以为姑娘你并不赞同这样的行为。” 她大多数时候的确是不赞同文景处事的方法,可是如今她身陷险境,哪里还计较那么多——能逃便是最大,还管他什么行为是否正当。 文景点了点头,拉了姜凝的手往外,姜凝看见外边无知无觉的赵嬷嬷等人,看了一眼文景,文景连忙道:“她们只是被打晕了。” 其实他也不必解释那么多,姜凝叹气,文景又跟她商量道:“正门外虽然有姜家的人,不过路途太远,容易被人发现——不若我们走后门吧?” 这人又是怎么知道贺府后门在哪里的,若是平日姜凝肯定要多想几句,只是今日并没有工夫想这些:“你决定便是。”只要能离了这府里,那条路不是走。 两人都不再言语,姜凝任由他带着自己避开了人从后门除了贺府,倒得外边,却并不代表着就此安全。 姜家离贺府毕竟太远,这个时候,哪怕是绕到前门去找到姜家的人也很难办到——从后门到正门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夜里还会有兵士巡逻——若是被逮到了也说不清,就算真的避开了巡逻找到了姜家人,也无法保证能够回姜家,而守在贺府外边,还是不太安全。 文景带着姜凝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里离宇文府更近些——不如我们先去那里?” 姜凝没说话——姜家跟宇文家,又没有什么来往,她不觉得宇文家会愿意收留她。 “这么晚了,不好叨扰吧?”姜凝轻轻摇头:“再说了,他们也未必愿意帮忙。” 文景沉默了一会:“姑娘我先前给你的玉玦……你是否还随身带着?” 姜凝听他提起这事,不由得微恼……她也只能随身带着了,要不被身边人看到了,指不定要问是从哪来的了。 姜凝轻轻应了一声,将玉玦取下交给文景:“还你。” 文景握住了玉玦,似乎并没有把姜凝的玉坠交还给她的意思,姜凝闷闷地跟着文景摸着黑往前走,走到宇文府后巷一扇门外,文景扣门扣了很久,才有人带着睡意开了门:“谁呀——” 那看似一个管事的人面上本来没什么好脸色的,待得文景将玉玦推过去之后,他立刻变了脸色:“是——” 文景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你安排安排让我们稍住一晚——” 顿了顿又道:“悄悄的,不必打扰他们。” 那人连忙应了,带着他俩往一处偏门走,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开了门,先前那人与开门的人耳语了一番,后边那人便赶忙去安排了。 虽然夜已深,客房还是很快便准备好了,文景将玉玦还给姜凝的时候,姜凝没有收:“你把我玉坠还我吧。” 文景将玉玦塞到姜凝手中:“姑娘我们既然约定了三年,到时候你再还我吧。” 至于姜凝的玉坠,他提都没提——姜凝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弄丢了。 她有很多事想问他,但是又没立场问,文景被她看得心虚:“姑娘你先安歇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31章 031 阿狸 姜凝天还未亮便起来了,昨夜天色太晚,贸然上门求助,顾及着主人只怕已经歇息了,所以没有拜见,今日却着实不能再失了礼数了。 再说了,她也睡不着。 一整日脑中的弦都紧绷着,当时也是心急,所以也没空多想,现在放松了,才想起文景昨夜的举动其实怪异得很。 姜凝掏出那玉玦,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玉是普普通通的玉,除了刻着字以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姜凝叹口气,收起玉玦。 外间有人候着,姜凝一开门,那人便醒了,跟姜凝行礼,一边伺候姜凝净面,一边道:“天色还早,姜小姐应该多歇一会的。” 姜凝问了对方名姓,摇了摇头:“岑嬷嬷,是我叨扰了。”不仅唐突登门求救,还劳累岑嬷嬷伺候,姜凝觉得有些羞愧。 “姜小姐客气了,”岑嬷嬷连忙道:“说起来是我们府上礼数不周才是——因将军此时不在京城,府中便也用不上什么人,本该找些手脚利索的丫鬟服侍姑娘的,但一时也找不到人,只能让姜小姐对着老婆子这张老脸了。” 姜凝连忙道言重:“是我劳累了岑嬷嬷才是。” 岑嬷嬷看了她一眼,面上透着欣喜:“本来该近身守着的,不过听……那位说姑娘不喜人近身服侍,所以只能守在外边,可有扰着姜小姐了?” “那位?跟我一道来的那位吗?”姜凝喉间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与府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岑嬷嬷没什么防备:“他就是我们——” “岑嬷嬷!”文景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岑嬷嬷的话,看向姜凝的时候又若无其事一般:“我估摸着姑娘可能醒了,给姑娘送早膳过来。” 岑嬷嬷连忙过去接了东西,嘴上很是不安:“怎么能让您亲自做这种事呢,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便是——” 姜凝看了看岑嬷嬷,又看了看文景,心中虽然对岑嬷嬷被打断的话有些介意,然而对着文景的时候,反而不想问了——她自己以前说过不会问的,如今有点像是出尔反尔。 “岑嬷嬷你先退下吧,”文景叹了口气:“这里有我便是了。” 岑嬷嬷疑惑了一瞬,不过还是听话退了出去,姜凝看着岑嬷嬷走远直到她的身影到了墙后看不到,才轻轻叹了口气。 岑嬷嬷对他的礼遇,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文景与这府上关系……并不简单—— 想起他跟在自己身边干的是什么活,姜凝顿时沉默了——宇文家要是知道姜凝拿他当下人使,不知道岑嬷嬷是否还会对她如此礼遇。 文景也不说话,等她用完了,才开口道:“已经派人往姜家传信了,等他们接到消息,应该就会来接我们了。” 姜凝看了他一眼:“你还要跟我回去?” “当然,”文景点头:“我们之前说好的不是吗?” 姜凝默然——她当然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非要跟在她身边当听人使唤。 文景也沉默,许久方才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我知道姑娘你有疑惑——姑娘你若想问不必通过别人,直接问我吧。” “你到底——”姜凝刚想问出口,然而还是打住了:“算了,我说过我不会逼问你的。” 文景张了张口,有些安心又有些失落的样子,与姜凝一道都不再开口。 “也不知道贺家那边如何了?”姜凝想起贺征,还是有些怅惘,却又有些欣慰——她很确定,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贺征需要所谓的父爱了,她终于对“父亲”这两个字死心了,她确信自己不会再为了贺征去伤害姜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该高兴的事,如今想起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有些事虽然早就知道结果,然而再度经历的时候,那种撕裂的感觉仍旧是不好受。 昨夜没空想这些事,如今想起,方才感觉心口那里疼得难受。 文景握住她的手:“姑娘?” 姜凝想止住眼泪,然而越是想要阻止,眼泪便越是止不住,姜凝不想跟人诉苦,但是却阻止不了自己:“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啊!” 姜凝越想越委屈:“这世间没有比他更狠心的父亲了吧?” 文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道:“有的,有比他更狠心的。” 姜凝才不信:“根本没有!” 想想还是有些不甘心:“你说有,那你告诉我是谁?” 仿佛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做比较,她心里便能舒坦一些似的。 文景沉默了许久,姜凝自嘲道:“我就说了没有的——这世间最狠心的父亲,唯独让我给摊上了。” “从前有一个人,他平步青云却始终心中不快,因为他有着大野心却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文景声音沉静:“有一天他遇着一个江湖术士,那江湖骗子告诉他,如果他舍得用自己亲生儿子献祭,他便能如愿以偿——” 姜凝呆住,抬头看了文景一眼。 文景避开她目光:“这种事情,也只有疯子才会信,不巧的是,那个父亲刚好就是一个疯子。” “他为了自己不能诉诸于人的欲望,听信了那术士的蛊惑,又怕直接杀害自己的孩子会引人侧目,便命人佯装拐子拐走了自己的孩子。” 姜凝止住眼泪:“后来呢?” “那孩子命大,侥幸逃过一劫,然而经此一遭,便也没了自己的家,一个人背井离乡远离亲人长大,”文景顿了顿,草草结束了这个故事:“然而后来他仍旧是死了。” 文景看了她一眼:“心里好受些了吗?” 姜凝沉默,反省自己因为觉得悲惨就想听别人更惨的事情有些不太好,然而还是觉得被安慰到了,嘴上却是道:“虽然你这故事是编的,但我的确好受多了。” “对啊,只是胡编乱造的故事,”文景自嘲一笑:“能让你消气,总还算是个可取的故事。” 顿了顿,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的确也只是故事而已……因为事实更曲折离奇。” 姜凝叹了口气:“其实也不全然是故事,我倒是知道有一些事能与这故事对应得上的。” “你跟萧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知道这其中的隐情的?”姜凝没有看他:“难道你就是故事里的那孩子?” “怎么会!”文景矢口否认:“我与萧家没有关系!” “姑娘说笑呢,那人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是他呢?”顿了顿,又觉得不太有说服力,补充道:“非要说没关系也不恰当……我是认识他的。” 姜凝低头:“那么你跟宇文将军呢?” “宇文将军生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且无血脉承继,唯有女儿嫁到萧家育有一子,”姜凝抬头看着他眼睛:“我看先前那嬷嬷对你分明是当你是主人,你真的不是萧家那个人吗?” 文景与她对视着,终究是避开她目光:“我不是。” “姑娘想多了,我只是……府上一个远房亲戚而已,”文景低头,也不知道是说给姜凝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不是他——他已经死了。” 姜凝看着文景的脸,想要再问什么,岑嬷嬷声音在外边响起:“姜小姐,外边有姜家的人登门,说是来接姜小姐的。” 姜凝便没空想其他的,走到岑嬷嬷身边:“宇文将军虽不在府中,但此番叨扰仍是不安,嬷嬷能否替我向将军捎一句话,谢过府上收容之情——” “姜小姐客气了,只是将军如今的确不在京城,我们也不好做主,”岑嬷嬷看了文景一眼,低下头:“不过如今我们家小姐在府中,有心想要见见姜小姐。” “如此,替我引见吧,”主人有请,却之不恭,虽然那人可能跟萧家有关,可是毕竟帮了自己一把,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那样未免太失了礼数:“正该当面道谢才是。” 岑嬷嬷点头在前边带路,文景突然有些踟蹰:“姑娘?” 姜凝回头:“什么事?” “无事,”文景又有些犹豫,许久才抬起头:“姑娘,回去之后……有些事情我想要跟你说。” 姜凝点头:“那回头再说吧。” - 姜凝是第一次有机会打量宇文桐——曾经的萧夫人。 上一次见着她的时候,是在那样狼狈的情形下,那时候她正哭得伤心,姜凝也不好打扰她。姜凝想起她那日的悲切,又觉得自己之前把文景与萧家长子是同一个人的想法似乎的确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萧家长子应该是真的死了——身为母亲的悲痛总不会有假,那具尸身已经成了那样子,宇文桐还能丝毫不顾地将其抱住……除了母爱,不作他想。 她在打量宇文桐的同时,宇文桐也在打量她,自从见礼姜凝道谢之后之后,两人便都没有再开口,姜凝有心告退,不过毕竟承人恩惠收留,不好失礼。 宇文桐身子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好,整个人瘦得可怕,显得她怀中抱着的橘□□儿有些太过臃肿了些。 宇文桐看着姜凝,面色倒是和善:“那日多谢你的手帕。” “不必不必,”姜凝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自己,连忙道:“是我该谢谢……夫人才是。”想起她与萧将军已经和离,姜凝不好提那一茬,便隐去了姓氏。 那只猫实在是胖得太抢眼,姜凝心中窘迫,眼睛不由得又落到那猫儿身上。 宇文桐轻轻摩挲着怀中猫儿的皮毛,仿佛在摩挲自己孩子的头发一般,见姜凝看着她怀中的猫儿,似乎有些开心:“这猫儿名唤阿狸。” 姜凝有些尴尬:“是个好名字。” “我看你似乎喜欢猫儿,”宇文桐爱怜地道:“我将阿狸送你如何?” 姜凝看了看那只大胖猫,连连摆手:“多谢夫人了,只是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非君子,但也不能做这种事来。” 宇文桐有些失神:“我那孩子……乳名也唤阿狸。” 姜凝顿时愧疚:“夫人节哀。” “叫什么夫人啊,”宇文桐轻轻摇了摇头:“我与阿遥情同姐妹,你若是愿意,喊我一声姨母便是了。” 姜凝愣了愣,倒是没想过宇文桐与姜遥意思旧识,不过想起施容与她以前也十分亲厚,她认识姜遥倒也不奇怪,既然如此,也算是长辈,何况她如今沉溺在丧子之痛中,姜凝也不好违逆她,便轻声应道:“姨母。” “诶,”宇文桐应了一声:“总算听到你这样唤我了。” “像,真像,”宇文桐盯着她的脸:“你跟阿遥长得真像。” 提起姜遥,姜凝难免有些失落,随口问道:“姨母与母亲认识多年了吧?” “是啊,”宇文桐声音有些向往:“我与阿遥自小便认识了,虽然说我们两家一家是武将,一家是文臣,本来该是没什么来往的,可是阿遥是那种跟谁都能和得来的人,这京中,不认识阿遥的才是少见吧,那时候,好像阿遥跟所有人都要好,但我私底下觉得,我跟阿遥还有阿容才是最亲密的。” 姜凝听她说“阿容”,也并不知道是谁,可是所有有关于于姜遥的事情,她都想要知道,便也不急着告退,想要从她口中听到更多姜遥的事情。 “后来我们渐渐大了,依旧还是时常聚在一处,阿容后来成了阿遥的嫂子,她们成了姑嫂,更是和睦得很,”姜凝愣了愣,回过神来原来阿容是自己舅母的名讳,抬头见宇文桐面色柔和:“一开始我还有些吃味,那时候我刚生了阿狸,阿遥还未出嫁,我便想着以后阿遥要是生了个女儿,我们两家便定下娃娃亲,这样的话,我们便是亲家了。” 宇文桐突然沉默,姜凝也明白她为什么沉默——后来姜遥出了那样的事情,宇文桐当然不好再提儿女婚事了。 “可我还是想跟阿遥结亲家,只可惜我还来不及跟阿遥提起这事,陛下便给你指了婚事,”宇文桐十分惋惜:“再后来,阿狸……走失之后,我便也断了这念想。” “倒是没想到,你们倒是有缘分的,”宇文桐面带喜色:“我如今将什么事情都看淡了,唯一的期盼,就是阿狸能过得好——我若将阿狸托付与你,你会好好待他的对不对?” 姜凝听着她口中唤着的名字,虽然心里怜惜她因为丧子而有些错乱,用死去孩子的乳名给猫儿命名,最后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还是猫儿,但更多的却是令人浑身发抖的惊惧:“您……您说……您一直希望我嫁给你的……孩子?” 宇文桐声音轻柔:“是啊……本来以为没机会……本来以为已经死心了的……没想到,还是能有变数的——” 姜凝吓得退后:“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想了想又怕惹恼了宇文桐,如今在姜凝看来,眼前这个人已然是疯了,她怕刺激了她,连忙补充道:“改日有机会……再来拜见……拜见姨母。” “出了这样的事,是该早些回去,”宇文桐不疑有他:“去吧,否则阿容要担心了。” 姜凝甫一踏出宇文桐的小院,眼睛便发红了——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萧家会要与贺家结亲如今想想,萧家的目的只怕一开始便是姜凝。 什么贺沁,全都是障眼法,萧家自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姜凝。 而这些全是源于宇文桐的执念——她想要姜遥的女儿嫁给她儿子的执念。 即使……她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 姜凝越想越怕,她想到自己两辈子的悲剧,原来都只是源于院子里那个据称于自己母亲情同姐妹的人,便觉得这世界荒诞而可怕得很。 她忍着不哭,让人给自己引路,好不容易看到姜家来接自己的人,看到施容在马车内等着自己,便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忍了很久的眼里,到底是止不住。 马车行起,施容抱着姜凝:“阿凝别怕,我们回家。” 姜凝声音哽咽:“舅母你为什么不进去呢?你们不是自小便相识吗?” 施容愣了愣,没有回答,姜凝想了想又难过:“舅母……我们以后再也不提任何跟萧家有关的人和事了好不好?我不想听到萧家任何事……就算只是跟它有关的也不想听。” “不提不提,”施容抱着姜凝:“我们再也不提了,谁都不许再提!” 马车顿了一瞬,又很快继续,姜凝由一路窝在施容怀中,到姜家时,总算是平复了心情。 下了马车想要往回走,想起之前文景说有事要告诉她,便叫住他问是什么事。 文景抬头看了她依旧发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姑娘不是一直想见成郡王吗……他着人过来传话、说三日后见姑娘。” 熬了这么久,元度终于肯见她,姜凝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暂时忘却在宇文府上的不快——她终于能得知姜遥的去处了吗? 文景看了看她发光的眼睛,低垂了眼帘:“姑娘回去歇息吧……我先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狸:喵喵喵?(翻译-发生了什么?) 抓个虫 第32章 032 明州 天色渐晚,姜凝从屋内出来,夏嬷嬷连忙道:“虽然日头快落了,但到底还是有些暑热,姑娘近来身子不好,可别病着了,先回屋去吧。” “无妨,”姜凝摇头,咳了一声:“他们还没回来吗?” “约摸着也快了,”夏嬷嬷夏嬷嬷话刚说完,随即莞尔:“看,这不是回来了吗。” 姜凝眼睛殷切地望向文景,然而见她对着自己轻轻摇头之后,神色又变得黯然起来。 他们如今身处明州的吉良县,明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个不起眼的州郡,远离京城,既无丰饶物产,也没有地缘优势,这百十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横看竖看,都不值得一提,其下吉良县更是一个丝毫不值得注意的小县城,然而据元度所说,姜凝会出现在此地。 姜凝一行半月前便到了这小县城,元度没有给出确切的时日,姜凝只能估摸着自己大概要等一个月——虽然她可以晚些出发,可是她不敢,她害怕自己会因为一日之差便与姜遥错过,紧赶慢赶,总算在六月之前到了吉良县。 他们住在客店里,每日向人打听近来可有陌生面孔来到此地——然而询问了这半月,除了他们一行以外,这整个县城内也没什么生面孔——这地方本也不是什么名地,也没什么外人慕名而来。 姜凝不放心,让文景与其他人往更远的地儿打听可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有关姜遥的消息——姜凝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元度给骗了。 元度当初说得模棱两可,只说姜遥六月会出现在吉良,但究竟是哪一日,他却没有直截了当告诉姜凝——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可如今六月也已经过了好几天,姜凝觉得如果姜遥真要来,总不该到如今还没有半点声息。 文景见她失神,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忧,明日我再往城外问问,兴许能得到好消息呢。” 姜凝叹气,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看了文景一眼,姜凝又避开目光:“辛苦你了。” 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风雨无阻地登门,终于“打动”了元度——其实更可能的是元度烦了她,所以才会格外开恩。 姜凝那时候做好了元度会要她做一些令她为难的事情的打算——比如说,让她答应贺家答应代贺沁出嫁、比如说让她离开姜家的护佑……然而元度的条件简单而令人不安——他要求她一定带上文景这个人。 越是简单的要求,仿佛越是藏着深不可测的阴谋,就像平静的湖面之下,也许有诸多暗流涌动,姜凝很清楚这一点,可是这要求她无法拒绝——这毕竟是她唯一有可能见到姜遥的机会。 姜凝那时候是有疑问的——为什么偏偏是文景? 她当时问过元度文景究竟是什么谁到底是什么来历? 然而元度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你居然不知道?” 姜凝当然不知道,元度似乎还嫌不够挑拨离间:“他居然没告诉你?” “他既然自己不说,我也不好替他开口,否则就违背他的初衷了,”姜凝想起元度那时候的话似乎有些语焉不详:“但是说起来,你们两个能凑到一处,我倒是意外得很。” “你急于与我撇清关系,似乎是知道什么,但是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元度声音带着令人觉得压抑的笑:“就比如说,你若真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那个人在身边,也不可能连姜遥究竟为什么一定会在六月出现在明州吉良县一无所知——” 姜凝那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元度透露出来的地址所吸引了,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途中——她当然知道元度可能会令自己深陷险境,然而对于姜遥,她没有任何迟疑——她必须找到姜遥。 事后想想,越发觉得元度那些话里值得玩味,她可以认为元度是在挑拨她与文景,可是还是忍不住往那边想——文景可能是元度的人,所以他才会最终放过了文景,跟姜凝这个“未婚妻”的插手没有半分关系,也许他一开始就是在和文景做戏,否则那么多路,文景为何哪里都不躲,偏偏躲入她房中? 他将文景送到姜凝身边,一定是居心不良,让她带着文景,也许是想监视她。 想到此节,姜凝长叹一声——当初她离京时并不想带任何人,然而施容既然劝不住她,但也不可能放心,还是安排好了人手。 结果是出发的时候,姜凝看到夏嬷嬷、明月胧月还有文景也在随行的人中。 她对文景到底还是带了几分戒备与礼遇——他毕竟不是姜家的奴仆,与宇文家似乎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跟元度又似乎扯不清道不明。 姜凝愈发看不懂文景这个人,又很清楚如今寻找姜遥之事还得仰赖他带领姜家的侍从行事,他在这件事上也足够尽心尽力,让姜凝觉得自己质疑他都有些过分。 文景见姜凝神情有些怔忪,连忙告辞道:“姑娘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姜凝点头,明白自己若是带着偏见,的确不好再见他,文景刚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起来虽然没有找到人,但是今日一整天都感觉有些怪异。” 怪异? 姜凝神情一震:“有何怪异?”这十几日来,每日都是平平无奇,才是姜凝觉得最奇怪的地方……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县城,如何就是元度断言姜遥一定会出现的地方,如今文景说有“怪异”,姜凝似乎窥见了姜遥来到这里的可能。 “不知姑娘有没有发觉——”文景顿了顿:“今日周围似乎有些太过于安静了些?” 姜凝摇了摇头,她原本以为文景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然而眼下他说的话看起来并无任何价值。 姜凝看着文景,想要看他突然说这些话是无话找话还是确有其事,然而看了一会,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夏嬷嬷看了文景一眼,起身挡在他俩之间:“姑娘累了,你也下去吧。” 文景张了张嘴,依言退下了。 夏嬷嬷回头看向姜凝,低下头:“姑娘对文景,似乎太宽纵了些……有些事让他告诉奴婢或者明月她们给姑娘传话便是——姑娘何必亲见他?他毕竟没签身契,算不得姜家的奴仆。” “是啊,”姜凝点头附和夏嬷嬷的话:“毕竟他不是姜家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好对他一视同仁。 夏嬷嬷忧心忡忡:“姑娘与郡王殿下的婚事——” 提起元度,姜凝顿时神色恹恹:“好端端的,提起这事作甚。” 夏嬷嬷更是担忧了,换了个话旧事重提道:“姑娘对文景似乎太过看重了些。” 姜凝觉得莫名其妙:“嬷嬷有话便直说吧。” “临行前,夫人告知奴婢,说姑娘有心想解除与郡王殿下的婚事……”夏嬷嬷十分不放心:“姑娘若是不愿意与郡王殿下成亲,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姜凝看了夏嬷嬷一眼,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一茬,然而还是有些怅惘:“嬷嬷指的是萧二郎吗?” “不是不是,姑娘误会了!”知道任何有关萧家的事不能提,即使是姜凝自己提起夏嬷嬷也有些自责:“不该让姑娘想起那些不快的事。” 姜凝叹气:“我累了,你们也去歇息吧——明日还有得忙呢。” 夏嬷嬷看了姜凝一眼:“是奴婢多想了,姑娘并无这样的心思。” 姜凝看向她:“什么心思?” 夏嬷嬷摇头,替姜凝整理好床褥:“往后文景有事,奴婢替姑娘传达了吧。” 姜凝点了点头,任由夏嬷嬷服侍她躺下,知道姜凝如今不喜人在跟前服侍,夏嬷嬷帮她放下帐子,替姜凝熄灭了灯火。 她轻轻告退,姜凝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冲动:“嬷嬷?” 夏嬷嬷顿住:“姑娘何事?” 她有那么一刻想要开口让夏嬷嬷留下,像小时候那样陪伴自己,然而终究还是打住了这样的念头。 姜凝摇了摇头:“嬷嬷你说我会见到母亲吗?” 夏嬷嬷想都没想便回答:“姑娘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姜凝心中苦涩,却莫名想要得到一些肯定:“嬷嬷你说……母亲她会原谅我吗?” 夏嬷嬷依旧没有迟疑:“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呢……姑太太若是见到姑娘,定会既往不咎一切如常的。” 姜凝轻轻叹气:“嬷嬷这般笃定……说到底还是因为嬷嬷也不清楚母亲与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事,这母女之间的情分总还会在,”夏嬷嬷声音轻轻的:“姑娘不要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姜凝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然而这些话本就是姜凝想听的话,她也坚信如此,如今夏嬷嬷也这样说心中总算是安定了些。 夏嬷嬷替姜凝掩了门,姜凝躺在床上,却依旧还是有些睡不着。 夏嬷嬷提起她与元度的婚事,让姜凝想起那日她离开郡王府时,元度突然凑近她:“姜凝,你还记得自己是我未婚妻是吧?” 姜凝不敢惹他:“当然记得,铭刻于心不敢有半分遗忘。”因为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跟他脱离关系,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与他继续纠缠。 她以为元度问起这件事是终于打算给她个痛快,然而元度只是看着她:“那你可要记得再深刻一些。” “身为我的未婚妻,只要我不想解除婚约,那你一辈子都只会是我的未婚妻,”他别开脸:“出门在外,你可得好好记着自己的身份,可别做出令我蒙羞之事来。” 姜凝当他是在表达对萧易之事的不满,连忙点头,心里却在腹诽——元度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不想解除婚约,他也不会娶她,但是她一辈子都会带着“成郡王未婚妻”这个头衔,直到她死去。 “这几个月以来,我突然感觉其实你对我还是有情的,先前说解除婚约,想来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戏码罢了,”元度轻笑:“你对我这般情真意切,我倒真想跟你成婚了。” “但前提是你得活着,”姜凝听到他这样说,就知道此去明州绝非坦途,偏偏她还是不得不去,元度端详着她的脸:“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娶你。” 他顿了顿,重复了一遍:“姜凝,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要是活着,可未必还回得去,就算回得去,也定然不会嫁他…… 姜凝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被元度的话挑起恐惧——元度那样说,也许只是故意诱导她令她不安罢了。 她知道元度不安好心,那句话似乎在暗示她必死无疑——可她不得不来,又觉得也许这里根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许不过是元度想要看她被他耍得满天下乱窜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今夜似乎的确是有些太过安静了些。 客店的店家养了一条狗,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但凡有人经过,便吠叫得厉害,虽然姜凝他们的住处离得远,但是平日里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今晚却没半点声息,难道是今晚无人走动? 姜凝窗外有棵大树,平日里时常听得鸟鸣声,今日一整日却一只鸟儿都没见到。 仿佛真如文景说的那样,有些怪异。 有怪异或者怪事发生……说明元度不是在无的放矢,明州吉良县六月……姜遥或许真的会出现在此地也不一定…… 姜凝希望自己这一次不是白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033 地动 姜凝做了个梦,在梦里,她是一只蚂蚁,身在一片树叶上,那树叶对于人而言很小,还没巴掌大,但是对于蚂蚁来说,却已经足够大。 树叶漂浮在水面上,相对于树叶而言,水面太宽阔,一望无际,除了树叶以外的地方,全是充满着未知与不安。 姜凝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去。 她似乎只能随波逐流。 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风浪,那片承载着她生命的树叶随之飘摇动荡不安,姜凝想要逃离,可是树叶之外全都是水,一踏入便是深渊。 她知道这片树叶便是她安身立命之所,她祈求着风浪能够止息,她希望能尽快脱离这片水域上岸——然而随着一个大浪拍来,姜凝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姜凝睁开眼睛,梦里的不安与颠簸的感觉似乎还在,让姜凝几乎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身下的床在动——不,不是,是整个大地都在震簌,姜凝听到了架子上物品落下摔碎的声音,听到架子桌案倒地并且移动的声音,身下的床也跟着动,姜凝想要起身,然而双脚双手仿佛灌了铅一般抬都抬不起来,仿佛在梦里的蚂蚁被浪拍打之后,所有的躯干都不属于自己了。 人在天灾人祸面前,其实比蚂蚁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终于明白元度那句“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是什么意思了——他用姜遥的名义亲自诱导她到了这里,他是要她再也回不去了。 姜遥也许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就算姜遥来了,她也见不到姜遥——因为她已经死了。 让她不远千里亲自赴死……还是借着天灾的机会,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倒也是好手段,姜凝相信,日后若是有人问起自己的死因,元度绝不会承认是跟他有关,她与他见面时,身边并无其他人,连文景也被留在远处,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外边天色微熹,本该正是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的时刻,姜凝却醒来了,醒来却无法动弹,她看见看见屋顶震动,看见墙壁一点一点出现裂痕,她看见这屋顶即将土崩瓦解,姜凝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 “姑娘!”姜凝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也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辨别对方是谁,便被一阵大力从床上拉了下来,身上带着薄被子并不能减轻分毫力道,姜凝被摔得清醒过来,四肢也恢复了力气,回头看过去——刚才她躺着的地方已经全是瓦砾碎屑。 若是刚才晚了一瞬间——姜凝心有余悸,看到来人是文景,连忙抓着他手臂起身。 大地依然在震簌,鞋子已经不知道到哪去了这时候也不是找鞋子的时候,姜凝的脚踩在地面上,平日里坚实平整的地方仿佛变作了汹涌的水面——比水面更凶险,因为如今地上多了许多碎石砾,她仿佛从遍布荆棘地路上逃亡,不管往哪边跑,都逃不了的感觉。 不断震簌的大地让他们站立都有些困难,脚下仿佛无从着力,还要防着随时可能会来的、无处不在的危险,平日里很快便能走完的路途,即使他们努力想逃,双脚却如同带着镣铐行走在初冬刚结了冰却又汹涌的冰面上,担心自己随时会掉落水中,举步维艰。 房内太危险,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再难,也得走出去。 两个人搀扶着,好不容易走到原本应该是小院的地方时,随着大地再一次动荡,他们两人因站立不稳跌倒,身后坚持了许久的房子在那震动中,轰然倒塌。 姜凝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想起其他人:“夏嬷嬷!” 她看向四周,希望看到夏嬷嬷他们已经逃了出来,然而目之所及,除了她和文景以外,唯有一地狼藉。 所有的房屋都便成了废墟,大树连根栽倒,就连地上也出现了裂痕。 姜凝回身向着废墟走去,扒开碎石瓦砾断木,想要找到夏嬷嬷他们—— 文景拦下她:“姑娘这里还是不太安全,我们暂且离开这里,等地动平息了再做打算吧。” 姜凝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大地又震动了一下,虽然没有之前几次那么强烈,但还是让人站立不稳,原本已经是断壁残垣的房子仿佛被人用手从外边按压一般,破坏得更彻底了。 “可是夏嬷嬷他们不能等,”姜凝不想哭,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虽然泪水模糊了视线,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是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是我害了他们——” 她以为这辈子已经改变了许多,她以为自己不去贺家,夏嬷嬷他们就不会再被她连累而死——却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又一次害死了夏嬷嬷。 她明知道元度动机不纯,她明知道元度要置她于死地,她要寻死自己寻死便是了——又何必让这么多人为她陪葬! 她是罪人,她是彻头彻尾无用之人——亏她两世为人,居然不知道明州会发生地动!她为什么要再活一遭呢?她就该死在上辈子,她就该死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她要是那时候就死了,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被她害死了。 姜凝满是伤口的双手掩住了脸——人在生死面前,真的是太弱小无力了,也许连蝼蚁都不如,连抗争都做不到。 文景将她手拿下来,低头帮她清理伤口中的碎屑,姜凝看着他的头顶,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用力抓住,姜凝忍着疼痛别开目光:“你走吧,不必管我了。” 文景没有说话,连头都没抬,姜凝叹了口气,又看向他头顶:“在这之前,我还想着也许你是殿下放在我身边的耳目——” 文景终于抬头,想说什么,姜凝却避开他目光:“如今想来,殿下一开始也没想过放过你……他让我把你带在身边,便是想着一举两得将我们两个都除掉——如此说来,倒是我连累了你了。” 文景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找不到可以包扎的东西,将身上外衫褪下递给姜凝,姜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 文景见她不动,抬起她的手替她将外衫穿上,姜凝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衣物单薄得很,却还是有些担忧:“那你怎么办?” “我是男子,倒也无妨,”文景替她着好衣物:“姑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如今这时景……更不能着凉了才是。” 他将之前被姜凝丢弃的薄被找回来,看了看姜凝的脚,拿出匕首划了两条布条下来,将姜凝的脚抱在膝上,先是想帮她把脚上沾的东西擦掉。 脚这种地方,对女子而言也算是私密,姜凝想要把脚收回来,文景却不让她动,将她的脚用布条绑好:“如今条件简陋,暂时只能如此了,姑娘且将就将就,姑娘若是不自在,我们先把鞋子找出来。” 她的随身衣物,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姜凝摇了摇头,那些都只是身外之物罢了:“救人要紧。” 文景点头,放下她的脚,割了比较干净的里衣的衣角给她把手给包上:“这里太危险,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姜凝摇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文景看了她一眼:“那你小心些,别让自己再受伤了。” 姜凝点头,忍着疼痛与他一道清理眼前的废墟。 人们在这一阵阵震动中醒来了,渐渐的,便听得哭喊求救的声音四起,他们顺着声音找去,从砖石瓦砾断木之中,合力救出了一些随从的人。 有些人受了重伤,有些人虽然伤着了但还能动弹,姜凝留下两个人帮忙清理眼前的房子,其余的人让他们往城中搜寻,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存活。 越来越多的人被救出来,越来越多的尸体被发现——这场地动在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到来,太多的人在梦里便被巨兽吞噬了性命。 这其中……包括跟着姜凝的两个小丫鬟,明月和胧月,她终究是又一次害死了她们。 如今虽然还有一些轻微的震动,但是比起早上那一波已经是减轻了许多,不过半个城都几乎变成了废墟,没有完好的房屋——就算有,也没人敢住。 他们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安置伤员,这县城虽小,可是他们这些人一日之内能搜索的地方还是有限得很,还有太多的人等着他们去救。 让年轻力壮的男子继续去寻找被困的人,受了轻伤的男子以及妇孺留下来照顾重伤员以及准备食物——救人的同时,一些能用的上的东西也被人们翻找出来了——虽是夏季,但夜里仍旧需要一些避寒的东西,粮食也是必须的——总不能好不容易逃了命却死于寒冷与饥饿。 而且此时此刻最缺的是大夫,可是城中几家药馆医馆也未能在地动中幸免于难,里边的大夫学徒也死了许多,前些日子给姜凝看病的大夫也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否已经遭了大难。 好在人们终究是救出了一些药材,幸存的大夫与医馆学徒每日奔走于生病以及重伤员之中,治病救伤。 姜凝的手脚重新清理过上了药,虽然还隐隐作痛,而且她之前的病就没好,总觉得脑子有些昏沉沉的,只是这种时候,姜凝不想因为自己一点小伤小病便麻烦别人,只能自己暂时忍着。 一个药馆学徒替姜凝送来了夏嬷嬷的药,姜凝谢过他之后回到帐中,将夏嬷嬷的头微微抬起令其枕在自己腿上,给她喂药。 夏嬷嬷还活着,他们扒开废墟时,在桌案的空隙中找到了她,然而不幸的是——夏嬷嬷一条腿已经是保不住。 不过她至少还活着,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喂了几口,夏嬷嬷也醒了,她声音嘶哑:“是奴婢不好,劳累姑娘还得伺候奴婢,姑娘受苦了。” 姜凝摇头:“嬷嬷别说这些,我自小是嬷嬷照顾大的,如今嬷嬷病了,我做这些也是应当了。”何况……是她的原因,才让夏嬷嬷遭此厄运的。 夏嬷嬷看了看自己的腿:“奴婢如今这模样……委实不该拖累姑娘。” “嬷嬷说什么呢,”姜凝叹气:“若不是我非得要来这里……也不至于令嬷嬷受伤……也不至于害死了明月他们——” “姑娘别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夏嬷嬷安慰道:“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得到……这些事跟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她要是不来这里,至少不会害了身边的人。 “先前我一直希望母亲她真的会在这里,我会在这里等到她,”如今想想,也许只是元度想要借机除掉她而已:“如今我反而庆幸……也不希望母亲会在这里。” 提起姜遥,夏嬷嬷不免叹气,仍不忘安慰姜凝:“姑太太会想通的。” “姑娘不该自怨自艾想着是自己害了众人,姑娘该明白的是——”文景从外边进来:“不管姑娘来不来这里,这是天灾谁也无法避免,正是因为姑娘身在此处,正是因为姑娘带来的人,更多人得救了,这不是姑娘的错。” 姜凝不接他的话,抬头见他一脸疲惫,还是关心搜救的情况:“外边怎么了?” “又救出一些人,然而如今……找到的还活着的人少了许多,”文景面色凝重:“过了夜……只怕就更少了。” 等待越久,生命流失甚至死亡的可能越大,姜凝也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给文景倒了杯水,姜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干裂的唇:“要不你休息一下吧——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停下来过。” 文景摇头,接过姜凝递给他的水:“我怕来不及。” 他说着又要出去,结果没走几步突然倒下,姜凝吓了一跳,连忙去叫大夫过来。 那几个大夫对于一直在帮忙救人的文景是心存感激与关切的,听闻他出了事连忙匀出一个大夫过来,过来诊了脉才稍稍安心:“只是太累,让他歇息一会吧。” 姜凝觉得心跳还是难以平静,让人帮忙将文景带回帐中躺好,看见他脸上的脏污,便打了水替他擦擦。 怕他还有其他症状,姜凝拿手试了试他额头,似乎并没有发烧—— 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文景的手突然抓着她的手贴向他面庞,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姜凝以为他有想要的东西,连忙凑近了听,总算听清了—— 他说—— “你的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暖和。”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姜凝连忙收回了手,呆坐在一旁,夏嬷嬷一直在看着他俩,然而这一次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第34章 034 疫症 文景睡了一个时辰便醒来了,天色也不早了,姜凝念他劳累了一天,如今她身边带着的丫鬟已经不在了,夏嬷嬷又有伤病在身,其他人还忙着搜救,也无人可用,姜凝嘱咐了一声,不等他回应,便出去替他拿饭食。 回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帐内两人似乎在说着话,但是姜凝靠近的时候,却又没声息了,进去之后,姜凝察觉到文景与夏嬷嬷之间似乎有些不自在,随口问了一句,那两人却又异口同声地否认,姜凝便也不理会,将吃食拿给文景。 文景很快用完,姜凝收拾了碗筷打算把东西还回去,文景迟疑了一瞬,跟着姜凝一道出来,顺手接过姜凝手上的东西。 姜凝觉得不太自在,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你自己还回去吧,我回去看夏嬷嬷了。” 文景拉住她的手,随即又松开:“姑娘给我带个路吧,我并不知晓应该放回何处。” “可好些了?”姜凝不疑有他,想了想还是劝他道:“你也不必太拼命——再怎么说,也得先照顾好自己才是。”方才他真是吓坏她了。 “姑娘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文景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姑娘这是天灾,不是人力所能预料与控制的后果——与姑娘来不来此地没有任何关系,姑娘大可不必为了这事而自责——姑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姜凝叹了口气:“你不会明白的。”她的确是自责,她知道这次地动与自己无关,可是她恨上辈子的自己,闭塞视听,对天下事所知甚少,她知道南边发生了几次地动,可是她连那些地方都是哪儿都不知道,她恨自己一无所知,她恨自己能做的太少,她若是一开始便知道这场祸事的话,或许会想办法疏散了城里的人,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可是她偏偏一无所知,还傻傻地跑到了元度预料到的陷阱中。 元度此刻只怕以为他俩已经死了,正在心中窃喜吧——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他们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怕是会失望得紧,恨他俩命大,死里逃生。 两人将东西还回去,正要再回到帐中,突然有人叫住了文景:“郎君先留步。” 姜凝和文景停下脚步,文景挡住姜凝的身子,回身对来人道:“不必客气,唤我文景便好。” “文小郎君可否移步一二?”来人是个大夫,姜凝记得他姓程,是除了先前给姜凝诊治病情的葛大夫以外,这城内医术最好的人,只听程大夫朝着文景行礼:“有些事需要与郎君商议一二。” 文景有些为难,姜凝便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去便是。”左右也并不远。 文景拉住姜凝的手,看向程大夫:“是为何事?” “事关重大,”程大夫抱拳道:“我们看那些正在搜救的人大多数都是听郎君话的,只怕有些事需要郎君发话才可,所以想请郎君过去商量商量。” 文景沉默了一瞬:“不必客气,我也是奉命行事,我与他们都是我们家姑娘的人,诸位若是有事差遣,也该经过我们家姑娘同意才是。” 他示意程大夫在前边带路,拉着姜凝的手跟着过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有许多人在等着了,姜凝本来还有些心虚胆怯,但是文景不松手她也不好在这时候跟他闹脾气,好在进去之后发现里边并不都只是男子,还是有一些女子在场的——这些人约摸便是城里幸存的人里能说得上话都人家了——都这个时候了,便也不必太在意男女之别了,救人才是最紧要的。 看见他们进来,为首的人向文景鞠礼:“多谢郎君今日带人出手相救。” 文景避让开,让姜凝受了那些礼:“不敢当,这些都是我家姑娘吩咐的,我只是听命行事,诸位要谢,便谢我家姑娘吧。” 那些人便又向姜凝道谢,姜凝一是没遇见过这种阵仗,二是心里发虚,连忙道不敢当。 众人重新落座,程大夫提及每当大灾过后,最应该提防的是疫症,而防治疫症,重在处理尸体,所以那些青壮年明日需得分出一些人将死难者尸体火葬。 文景沉默了一会,并不自动请缨接过这些事:“这些你们决定便是,我们毕竟是外来的人,不好插手这些……但是我们不小心遇难的人我们同意这样的处置方式,我们的人明日会继续搜救,这些事便拜托各位了。” 时人讲究入土为安,焚毁尸体等同于是将人挫骨扬灰的行为,所以当初宇文桐选择将萧家长子火葬才会引来诸多非议,而如今在座的人都清楚如今这样处理尸体是最合适的方式,偏偏没有人敢出这个头,便想忽悠了他们这些外来者,想让他们做那执行者,想让他们去承受遗属们的悲怨。 在场这些人年纪都已经不小了,至少都能当她与文景的父辈甚至祖辈的年纪,却在这种事情上,想要他们这些外来者、小辈担责。 那些人见文景不揽过这事,又想起姜凝来:“姜姑娘,你看——” 姜凝摇头:“他的话便是我的意思,我们毕竟只是外人,又是小辈,一切听各位长辈行事便是了,明日若有需要,各位长辈尽可差遣。”这些人都是人精,想把最不讨好的活扔给他们做,万一引起民怨,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些外来者。 两人起身向众人告辞,如今天色太晚,已经不适合搜救,两人重新回去,文景在外边停下脚步:“姑娘你歇息吧。” “你也去休息吧,”姜凝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必在外边守着。”毕竟他只睡了一个时辰而已,再撑着,只怕熬不住。 文景摇了摇头。 姜凝顿了顿,不好再说什么,掀开帘子进去了。 - 其实灾难发生之前,姜凝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是低烧一直没好,这一整天突逢大变担惊受怕的,第二日起来,感觉头昏昏沉沉的,摸了摸额头,感觉不出什么区别——但是似乎比前几日更严重了些。 姜凝也没空理会这些——如今大夫与药材都紧张得很,没必要为了自己的旧疾多事,强忍着不适安排了明月他们的后事,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火的缘故,姜凝觉得头更难受了。 上辈子她入了贺府之后,身边的人便被贺家想了各种借口支开替换,明月两个小丫鬟和夏嬷嬷虽说是坚持到了最后的随从,但是说实话姜凝那时候与她们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即使听说了她们都死讯,也只是略有悲戚而已,很快便被贺征贺沁因为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 她一直都是个十分凉薄而又失败的主子——这辈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她明知道跟着自己会有危险,却还是放任这些人跟着自己不远千里来到一个人不生地不熟地方,让他们身死异乡,甚至尸骨无存。 姜凝没有哭,她觉得自己不配替这些人流泪,因为她才是害死这些人的元凶。 她甚至连多看一会都难以坚持,多待一刻便觉得那些火是在炙烤着她的心,仿佛那些死去的人对她的问罪。 吩咐其他人待结束之后将遗骨收好到时候带回京城,姜凝便忙不迭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不知道是天气出了问题,还是姜凝自己身子不适,总感觉身上又冷又热的,她想要回去照顾夏嬷嬷,然而眼见着帐子便在前方,眼前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 姜凝醒来的时候,程大夫正在替她诊脉,姜凝见他一脸凝重,不免担忧:“怎么了?” 程大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向文景:“是与其他人差不多的症状。” 顿了顿又道:“看样子我们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姜凝皱眉:“什么事?” 程大夫终于看向她:“姑娘倒下之后,陆陆续续有其他人也跟着病倒,都是与姑娘相似的症状——只怕瘟疫到底还是防不住。” 夏嬷嬷面色焦急:“我家姑娘只是有些暑热不适而已,绝非大夫所说的瘟疫,我家姑娘不可能染上瘟疫。” “但姑娘的确是第一个出现这种症状的人,不得不防,”程大夫又转向文景:“为防万一,我们打算开辟出一片地方专门收容此类的病人,郎君也可将姑娘移到那边。” 夏嬷嬷警觉:“大夫可有救治的法子了?” 程大夫坦言:“暂无,我们会找出方法的。” “那我们不能将姑娘送到那样的地方去,没病也会生出病来,”夏嬷嬷摇头:“我们自己会照顾好姑娘的。” 程大夫看了夏嬷嬷的腿一眼,没吱声。 “嬷嬷说的对,”文景看了程大夫一眼:“姑娘由我们自己照顾便好,大夫若是不放心,从现在起我们便尽量不与其他人接触,每日吃食由我们的人自己准备,这样的话程大夫总该放心吧?” 程大夫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退出去了。 姜凝叹气:“他说的也有道理,万一不幸我真的染了瘟疫……岂不是连累了你们?” “姑娘一直就是小毛病没好全而已,哪里就是瘟疫了!”夏嬷嬷摇头:“这小地方大夫的话如何信得?先前那个什么葛大夫,给姑娘看一个小症候怎么都看不好,据说还是这城中最好的大夫呢!那程大夫话里的意思,打量着别人听不出来呢,不就是想说这瘟疫是姑娘引起的吗,如今居心叵测有违医德,我们怎么可能把姑娘交给这种人救治!” 姜凝低头:“没准真是我引起的呢!” “姑娘说什么胡话呢!”夏嬷嬷声调微扬:“真是瘟疫,我们一直跟在姑娘身边,怎的我们却没事?” 姜凝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们点了点头:“好吧,这事听你的,只是嬷嬷身上有伤,还是得小心些,我换一处地方吧。” 夏嬷嬷不同意:“姑娘身边总不能没人照顾——” “嬷嬷你安心养伤吧,”文景插话道:“我照顾姑娘便是。” 夏嬷嬷跟姜凝异口同声道:“不可!” 姜凝道:“我能照顾自己的,万一真是瘟疫……总不太好。” 夏嬷嬷却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怎么使得。” “可如今并无其他人可用,”文景看了夏嬷嬷一眼:“若是让嬷嬷跟姑娘一起,确定是嬷嬷在照顾姑娘而不是姑娘要照顾嬷嬷吗?” 夏嬷嬷哑口无言,如今姜凝身边也没别的丫鬟,她沉思许久,为难得很:“虽说你我两家是旧——” 文景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她:“嬷嬷!” “到底是男女有别不似儿时了,”夏嬷嬷无奈妥协,然而仍不忘警告:“切记不可逾矩!” 但是想想还是不放心:“姑娘与奴婢也都不必挪位了,暂且挤一挤吧。” “姑娘别担心,奴婢活到这把岁数了,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再说了,奴婢坚信姑娘绝不是染了瘟疫,奴婢不怕,”夏嬷嬷见姜凝还是不怎么赞同,又道:“还是说,姑娘嫌弃奴婢如今是个废人了?” 姜凝连连摇头,夏嬷嬷便道:“既如此,这事暂且就这么定了吧。” 文景看了她俩一眼:“我出去吩咐其他人,你们先歇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035 屠城 姜凝的病又持续了几日,姜凝几乎要担心自己这么烧下去是不是会把脑子给烧坏了——她脑子本就不灵光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更不能用了。 就在这几日里,外边的“瘟疫”突然如潮水一般漫延泛滥,甚至开始出现了死者。 恐惧如阴影一般在每个人心底滋生,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死去的人。 说来奇怪的是,除了姜凝以外,姜家跟来的人并没有人染上这疫症,至于姜凝的症状,虽然并未见好转,可是也并没有加重的迹象——她甚至没有再服药。 夏嬷嬷的伤是外伤,他们后来找人并清理的时候,把自己带来的一些东西给翻找出来了,其中有些能用的伤药,本着尽量不麻烦程大夫等人的念头,他们这一行人自姜凝自我隔绝之日起,便不再与其他人多接触,虽然每日依旧派人协助搜救,日常饮食用药,都是自行解决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姜家这边除了最初来不及逃生而罹难的人以外,后来便再也无人折损。 而他们之外,却因“瘟疫”死了许多人。 姜凝、夏嬷嬷和文景一开始怀疑过是不是饮食上出了错,只是他们虽不在一处准备食物,但用的水都是同样的,说实话其实并无多大差别。 姜凝注意到那些染了疫症的人,都是伤者——死去的人,也是从最伤重的人开始的。 虽然说伤口没有处理好导致发炎发热甚至导致死亡的病例并不少见,也符合世人所理解的“瘟疫”的症状,但是姜凝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一开始她真的怀疑是自己的原因引起了这场瘟疫,可是随后几日与文景夏嬷嬷长久的相处,他们却没有半点征兆——姜凝便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错。 夏嬷嬷也奇怪得很:“自来到此地之后,奴婢与姑娘日常用的都是一样,没道理姑娘染了病奴婢却没有……” 夏嬷嬷突然顿住:“有一样东西……只有姑娘用过——” 姜凝愣了愣:“葛大夫开的药。” 这一行人中,唯有姜凝身子骨最差,初来的时候,请葛大夫给看过脉开了药方,然而这病几日不见好,夏嬷嬷便觉得葛大夫医术不行,换了个大夫看诊,后来的地方跟葛大夫诊断是一致的,开的药并无太大差别,姜凝的病也未见好转,夏嬷嬷本想再找个大夫的,可随即地动便发生了,姜凝和夏嬷嬷便也忘了这一茬。 如今想起来——虽然第二个大夫开的药看似和葛大夫的药差别不大,可姜凝的确感觉自己症状有所缓解,只是那低烧持续不退,实在是不明所以。 “这次他们救出的药材,大多数来自于葛大夫的药铺,”文景想了想:“明日让人去查看查看,看看是否有异样。” 然而查出的结果并不乐观——所有所有感染了跟姜凝类似症状的人,全都是伤者,全都有用过药——而因为药材紧缺的缘故,有药便是先紧着重伤者,如此一来,重伤者的症状比其他人更明显更强烈,甚至出现了死亡。 那些受了轻伤不曾用药或者是没有受伤也没有其他病症的人,无一感染了此类的症状。 这次的疫症,很可能不是瘟疫,而是药材出了问题。 想通这一点,虽然有些介意程大夫之前所说的话,姜凝觉得还是应该便他们的猜测告知其他人。 姜凝在程大夫眼中毕竟是染了瘟疫之人,因此这事情姜凝不便出面,夏嬷嬷腿脚不好不能出行,所以只能由文景去与他们分析要害——这些药有问题的话,便应该销毁了所有可能有问题的药材,发生了地动这么大的事,明州州城以及其他州县不可能没有人救援,总会有新的药材送来—— 姜凝突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唤了一个随行的侍从过来:“从地动发生过了这么多日,可有州城内的官员前来?” 那人摇了摇头,姜凝又问:“那这几日可有军队过来帮忙救助?” 得到的回答并不令姜凝满意——这么多天过去了,不止没有更高的官员过来主持大事,明州虽然不是什么要塞之地,但是各地的守备也应当是齐全的,没道理出了这么大的天灾,却等不了丝毫的援助。 姜凝嗅到了一丝不寻常——难道在她离京这几个月里,这天下已经易了主变了天,外边的军队都在忙着争权夺势无暇他顾了不成? 她起身走到帐外——文景已经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还是说这些人太难以说服,所以需要费更多的口舌。 的确是难以说服的…… 姜凝看着黑暗中向自己走来的人,后退了几步。 “不会有人来了的,”一个姜凝并不认识的长者走出来:“地动第二日,便生了瘟疫,军队在城外三里之处驻扎,如果我我们能治好了这瘟疫,他们才会来救我们——如果不能,他们会屠城,将瘟疫扼杀于此地。” “这不是瘟疫,”姜凝虽然觉得压迫,然而该解释的仍得解释清楚:“如果是瘟疫的话,染病的不该只是这些人,你们也该染病了才是。” “居心叵测,自己染了瘟疫,不肯与其他人一道被隔绝起来,只怕是想要拉着更多人陪葬吧,”有人高喊着:“还想让我们烧掉那些救命的药材,其心可诛!” 姜凝望过去,黑暗之中看不见人们的脸,只听到无数悲愤的附和声,群情激奋,仿佛在给她定罪。 “这不是瘟疫,”姜凝仍然坚持着:“文景应该有跟你们说清楚的——” 姜凝顿了顿:“文景呢?” 姜凝声音发抖:“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是你的人,妖言惑众想拉着整个城为你陪葬,”有人的声音满是气懑:“我们怎么可能听信他的话!” “当初是他带着人将你们从断壁残垣之下救出来,你们的命都是他救的,他若是想你们死,何必这么麻烦,当初直接见死不救便好了,”姜凝觉得这世道悲凉得很:“你们怕死,你们怕自己染上‘瘟疫’,然而我们告诉你们,这不是瘟疫,你们却不信,你们只信自己想信的,你们已经疯了。” 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们连是非都已经不分了,姜凝觉得可笑:“所以你们出现在这里,是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染了‘瘟疫’的人呢?” 四周突然静默下来,第一次说话的那个老者走出来:“他们给了我们三日,三日之内,如果瘟疫得不到控制的话,所有人都得死,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想请姑娘移步一下,与其他人待在一起。” “与其他人待在一起,然后呢,”姜凝觉得讽刺极了:“你们觉得,把所有染病的人一起处理了——这瘟疫就会消失了吗?” 那人叹气:“我们也别无他法——那里面,也有我们自己的亲人啊。” “对啊,那里面,也有你们的亲人啊,你们真是舍得,”姜凝眼睛发酸:“那里边有你们的父母、丈夫、妻子、儿女、兄弟、姊妹——他们明明可以获救的,他们明明有机会活下来的,却死于你们的恐惧、愚昧与顽固之中。” “人们怎么会放弃自己的至亲呢,”姜凝始终想不明白,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你们做这样的决定时,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心安理得……多年之后想起自己曾做过什么,是否真的感觉问心无愧。” “我做不到,”所以她才会到这个地方来,她以为来到这里是个和解的机会,却没想过,自己其实从来就不曾有过机会:“我想要跟你们说,人这一辈子,一定不能做出伤害自己亲人的事情来,也许当初在行事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可一旦某一天你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的时候,你会无比的厌弃自己,甚至恨不得去死。” “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小姑娘吃过的米都多,用不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给我们说教,”他们这样说着,围着他们的圈子又缩小了一些,姜家的侍从挡在他们与姜凝之间,那长者停下脚步:“姜姑娘,我们感念你带来的人救过我们的命,我们并不想伤害他们也不想跟他们作对,但是如果他们执意要拦——我们的人总比他们多。” 这近乎是威胁了,姜凝想了想,并不愿意见到那样的场景:“是不是我跟你们走,你们就不会为难我的人?” “如果姑娘配合,自然是皆大欢喜,”那人承诺道:“若之后无人再患病,当然没有人会为难他们。” 她死了,一切皆大欢喜是吧,姜凝苦笑:“好,我跟你们走,但是有些话我要嘱咐身边的人。” 那人点头,却并没有后退,姜凝知道是不放心她,如今也懒得理会他们了,径自回到帐中:“嬷嬷。” 夏嬷嬷看着姜凝,只是一个劲落泪:“是奴婢不好。” “嬷嬷你不必自责,”姜凝握住她的手:“嬷嬷你一定要好好的,回去之后若是见到母亲,帮我向她递些话——” 她不让夏嬷嬷说话,因为有些话如今不说,只怕也没机会说了:“其实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把你们带到这个地方来,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故,我一直想要找到母亲,是因为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跟她说清楚,我却没想过,其实从我醒来的那一天起,注定我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以后你见到母亲,告诉她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犯了错得到什么结果都是活该都是咎由自取,唯一不该的是牵累身边的人,”姜凝松开手:“母亲她恨我,我完全理解,因为我比她更痛恨自己,我不求她原谅我,她不必原谅我,因为连我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夏嬷嬷想拉住姜凝的手:“姑娘!” 姜凝没有回头,起身走到帐外,却被姜家的随从挡住了去路,姜凝叹气:“你们让我过去吧。” “临行前,夫人吩咐过要把表小姐完好的带回去,”一个随从道:“我们只是下人,表小姐不必为了我们便向这些人妥协,若表小姐出了事,我们有何颜面回去见太爷老爷与夫人?” “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也断不能将表小姐交给这些人!” ““诸位不必如此,诸位毕竟是救过我们性命之人,”那老者又道:“不要令我们背负忘恩负义之名。” “你们本就是忘恩负义之徒,这名还不敢背吗?”文景从人群外挤进来:“你们这些人,能在这里张牙舞爪,是因为我们姑娘心善不忍袖手旁观,没有我们姑娘吩咐,谁会管你们这些人死活?你们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恩将仇报,说起来要怪我们姑娘眼拙,居然没看出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不值得救的白眼狼!” 那些人静默了一会,那长者叹气道:“我们谢过姑娘大恩……然而——得罪了。” 姜凝来不及说什么,便被文景拉着往后,夏嬷嬷拖着不便的身躯爬出来,看见文景,瞪着眼:“你带着姑娘走!” 那些人已经欺近了姜家的随从,随时都可能打起来,姜凝不愿意走,先前说话的随从道:“表小姐你躲远一点吧,怕待会打起来不小心伤了表小姐。” 姜凝摇头——本来可以不必打起来的。 夏嬷嬷推着他俩:“姑娘走吧,有什么话要跟姑太太说的亲自去说,奴婢怕自己传错了话,不能代劳。” 姜凝摇头——这话听着似乎太不祥,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然而文景只顾着拉她向前,不知何时是谁在附近藏了只马儿,她扶着她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姜凝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朝着人圈冲了出去。 姜凝想要回头,然而跑动带起的风刺得眼睛发疼,只能恨恨地掐着文景的胳膊:“你若不回去的话,我……我会恨死你的!” “恨就恨吧,”文景似乎很无所谓:“反正我瞒了姑娘许多事,姑娘若是知道真相也会恨死我的。” 姜凝呆住,文景顿了顿:“姑娘放心吧……那些人应该不至于泯灭了人性……他们不会事的……就算真打起来了,他们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姜凝沉默,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得前边有人道:“来者何人!是谁胆敢出城来!” 姜凝愕然——居然真的有人在城外守着,防止人从城内逃出来——不会是真要屠城吧?可是瘟疫根本不存在啊! 刚经历之前那一遭,姜凝明白自己只怕也说服不了这些官兵,正想着要不要试一试的时候,文景已经带着她越过了那些障碍。 身后只安静了一瞬,随即沸腾起来,姜凝听到有人追击的声音,甚至看到身边有箭飞过—— 那些人是铁了心不让疫情扩散到别处吧。 姜凝知道不能停下,便也不打扰文景——如今逃出去才是要紧事,一旦停下,他俩的命就都没了,这些人可比城内那些人冷情得多。 他们是一定会置他们于死地的。 “我们没办法说服他们,”知道姜凝安静下来了,文景稍稍安心,但还是跟她解释道:“我们去找个能治好你的病的人——” “我当初真该跟着霍大夫学医术的,”文景叹气:“那么也不至于遇见这种事束手无策。” 第36章 036 是梦 得益于地动后到处都不好走,他们好不容易才甩开追兵,此时东方既白,一夜未睡,本又在病中,姜凝感觉自己症状更严重了些,然而如今不该是提这些事的好时机,姜凝便也没多说什么。 更何况,她不是很想跟文景说话。 虽然她也知道,那种情况下,文景带她走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想想将夏嬷嬷等人抛给那些想要她死的人,姜凝还是愧疚得很,尤其是她也明白,自己如今就算回去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就像文景说的那样,找一个能服众的人来说服众人——虽然她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但如今这似乎是唯一的法子,她只希望那些人真如文景说的那样,不会丧心病狂至此,姜家那些随从毕竟救下了那座城许多人,希望他们念在这份恩情的份上,放过姜家那些人。 文景之前说,是因为姜凝吩咐,他们才会去救人,可是姜凝想想,自己其实并没有这样吩咐过,她那时候只是在感伤内疚,觉得发生天灾可能也是自己的错,救人之事,是文景私自决定的,随着救出的人越来越多,姜凝心中的愧疚才稍稍缓解——那么,他们自发的救人,是因为不想她自责所为吗?到底是谁先察觉出她的不安呢?文景吗? 说起文景这个人,姜凝其实一直都是抱着怀疑与批判的态度的,毕竟他们初见面时,就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主要是姜凝十分强烈的不快,在姜凝看来,文景是个没什么底线也时常不顾及任何礼数之人,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莫名其妙的“承诺”甘愿待在她身边三年,怎么想都觉得怪异得很,姜凝想起那日他说有许多事瞒着自己……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决定不问。 两人骑行了数日,姜凝不说话,文景似乎怕她问起他到底瞒了她什么,也不怎么敢开口,两人如今每日朝夕相处,气氛倒是比以前更尴尬。 虽然没有追兵,“瘟疫”的消息似乎也没往外传扬开来,不过他们还是小心得很,除了必要时为了采买干粮经过一个小镇以外,其余的时候,都是往荒郊野外走的——一是怕追兵,二是担忧……万一姜凝的病真会感染别人,虽说文景一直离姜凝很近也没什么征兆,但小心些总没错。 走在荒郊野外意味着餐风露宿,姜凝自小娇生惯养的,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本就病着,之前又受过惊吓,之后几日都没歇息好,强撑了几日,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姜凝睡梦中感觉自己身子仿佛被火烤着一样,以为自己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翻了身滚到了一旁的火堆之中,想要起来,却发现身子仿佛被烤焦了一般动弹不得,想要出声,却发现似乎因为太久没说话,喉咙舌头已经生疏,只能发出细弱的、毫无意义的轻吟。 看样子这次明州之行,元度早就知道了她肯定是会死的,不是死于天灾,便是死于病痛——反正元度似乎不想让她活着回去。 可是……她想活着回去,她想活着见到姜遥。 她努力着、想要缓解自己的不适,好不容易发出更大的轰鸣,随即却从喉中感觉到了腥甜,那是血的味道。 姜凝心中骇然——她似乎听人说过,少年咳血,命不久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时日已经无多? 姜凝眼睛发酸,以为自己这样默默无闻死在荒野之中时,终于有人靠近:“姑娘,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要死了,她终究会死的,姜凝眼泪滑落,努力睁开眼看向来人,黑暗之中,摇曳的火光里里,似乎看不真切—— 但是,那似乎是姜遥,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母亲。 “姜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嘴上嘟囔着:“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虽然觉得“姜遥”的声音似乎有些怪异,但是姜凝觉得那就是姜遥,手上突然有了力气,连忙握住“她”的手——这手感似乎不太对——但姜凝觉得这应该就是姜遥的手——始终不肯撒手。 姜凝想要起身,“姜遥”连忙扶起她,姜凝松开“她”的手,自己双手捧着“她”的脸,两个人额头相贴:“你以前是这样看的。” “姜遥”的脸本来是凉的,却在下一刻突然有些发烫,以为是自己将病气过给了“姜遥”,姜凝的手顿时有些瑟缩:“你是不是也病了,怎么比我还烫。” “姜遥”的声音似乎有些打结:“姑……姑娘?” 姜凝觉得很难过:“你叫我姑娘?” 她觉得异常委屈:“连你也叫我‘姑娘’——” “姜遥”似乎不明白,语气带着疑惑:“不叫你姑娘那叫你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姜凝心里发苦:“否则以你我的关系……怎么会是如此生疏的称呼?姑娘姑娘……你是打算一辈子不认我了吗?” “姜遥”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阿……阿凝?” 姜凝终于心满意足,将头埋在“姜遥”颈间,“姜遥”身子僵硬了一瞬,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抬手抚上她后背,声音轻轻的:“阿凝……你是不是记起了……我们以前是……见过的?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姜凝根本没听“姜遥”说什么,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在梦里,你不要我了……我满世界去找你,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你……但是其实你一直都在……你只是……不愿意再见我而已,你只是……不要我了而已。” “姜遥”身子又变得异常僵硬,想要松开姜凝却发现姜凝死死箍住“她”,“她”没办法动弹,只好试着安慰姜凝:“怎么会呢。” “对啊,怎么会呢,所以那些都只是梦,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不信它,我才不会信它——”姜凝止住眼泪:“我们是母女,我们只有彼此,就算我犯了错,你会生气,可是你最终都会原谅我的……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对,”似乎知道姜凝在等这个答案,“姜遥”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沉默了一会似乎又不太放心,也不敢让姜凝继续这样下去,抚着她后背道:“阿凝……不要多想了,睡吧。” 姜凝仍是不放心:“你不会趁我睡着了再丢下我一个人对吗?” “不会,放心吧,”“姜遥”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她”说:“你还有我啊。” - 姜凝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里姜遥抱着她,一如儿时那样,姜遥还答应她,永远都不会离开她——醒来的时候,天地之间果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梦里不知身在梦中,还以为现实才是梦境,沉溺其中,差点醒不来。 如果不是心底那个声音,仿佛一个个沉重的巴掌拍在脸上——只怕真的会就此一睡不醒了吧——她几乎就要放弃抵抗了。 醒来又有什么用呢,前路茫茫,她依然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姜遥,她不知道姜遥是否会原谅她——她知道姜遥或许不会原谅她。 还不如就活在梦中呢。 姜凝起身,额上的湿布滑落下来,姜凝看了一眼,伸手将其握在手里。 “阿凝,”身后有声音响起:“你醒了?” 姜凝不明白他对自己称呼为什么变了,可是也懒得计较,只是点了点头。 文景打量了她一会,眉眼似乎轻松了许多:“我们夜里便能到了……阿凝你还能不能坚持?” 因为离得太近,姜凝几乎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水汽,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等姜凝打理好自己,文景收拾好了其他东西,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自在:“阿凝你今日自己骑马吧,我在下边牵着便好。” 姜凝看了他一眼,文景别开脸:“放心不会耽误的。” 姜凝便不再多话。 姜凝是会骑马的——这还得益于姜遥以前教过她……想起姜遥,姜凝的心又不由得下沉,许是因为正病着,许是因为晨间碰了凉水,本已经有所缓解的症状又开始回来,行了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姜凝便感觉眼前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执着缰绳的手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她固执的不肯求救,意识终于沉入黑暗之中。 并没有摔落在地的感觉,而是落入了一个臂膀之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看不见了,耳边听到的,是反反复复无数遍的她的名—— 阿凝阿凝阿凝…… 姜凝想要回应,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后来那些声音终于平息,耳边听到的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是马蹄急奔的声音。 后来这些声音终于又停了下来,姜凝听到一道苍老又气若洪钟的声音道:“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文景小声跟那人解释这什么,姜凝想仔细听,可是脑子里全都是轰鸣听不真切,唯有那老者的声音无比清晰:“当年小友将你托付给我,我让你跟我学医你不肯,每日就跟着你家糟老头子般的老仆学些舞刀弄枪没用处的本事,连是中毒还是瘟疫都分不清,后悔了吧?” 中……中毒? 姜凝呆住,她一直以为,元度让自己去明州吉良县是借天灾之手除掉她,之后的瘟疫或者说药材的事故都只是巧合——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原来一开始便是人祸,从她到达那里的那一刻起,她不是死于天灾便是死于人祸——她的确是最开始便接触了这所谓的“毒药”的人——元度一开始就没想着让她活着回去。 “这毒好解也不好解,一个月前小友便拿了它来给我看过,解药我也制出来了都给了小友,可是问题是——”那老者似乎不太高兴:“你们要解药便去找小友便是了,何必来找我,难不成要我抢小友的病人?” 文景依旧压低了声音跟他解释着,老者却不买账:“这话说的,要是你我就救了,可这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小丫头凭什么我就要救了?” 文景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老者似乎终于松动:“真的?” “算你们运气好,我的确留了两副解药,给你,”那老者声音稍低,可是还是听得见:“这副是煎了喝的,这副是放在热水中让她泡着的。” “当然是你自己去做了!”文景不知说了什么令老者动了怒,声音很是不满:“是你自己说她是你——” 那老者声音终究没说下去,过了一会,姜凝听到有人走近自己,在自己身边坐了许久,才开口道:“阿凝我——” 文景的声音终究没继续说完,姜凝却感觉有手似乎要解开她身上的衣物,想要拒绝,可是不仅手脚不听使唤,就连意识也彻底沦陷到黑暗之中。 姜凝最后一刻还在想——那老者口中的“小友”到底是谁呢? 是那个要害死所有人的葛大夫,还是…… 第37章 037 真的 姜凝睁开眼,外边的天是亮的,将她如今所处的地方照得清清楚楚——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坐起身子。 正发着呆,文景端了药进来:“你醒了?” 姜凝点了点头,别开脸,文景将药放在桌上,颇不自在地道:“那你……喝药吧。” 姜凝没看他,低头去看那药碗:“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文景顿了顿:“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姜凝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我身上的衣服——” “是我旧时的衣服,我穿着有些短了,但你身量却正好,”文景微红了脸:“虽说这也不太合适……但一时之间,也只能如此了。” 姜凝抬头瞥一眼他面上可疑的红晕,她的眼睛并没有停留太久,略过去,打量了这屋内的摆设:“这里是哪里?” 文景试了试汤药的热度:“应该不烫了,阿凝你先把药喝了吧。” 姜凝点头,走到桌边坐下,正要喝,抬头见他正看着自己,不免多看了他一眼,文景被她那眼神看得不自在,连忙别开目光。 姜凝将药喝完,文景便要收拾了东西离开,姜凝叫住他:“你还没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呢。” 文景停下脚步:“这里是楚州,霍大夫的药园。” 霍大夫,应该就是那老者的声音了吧,姜凝想起在吉良县城外,他有提起过霍大夫这个人,当初程大夫那些人只觉得是瘟疫,霍大夫却看出是中毒——按理说这霍大夫医术该更胜出一筹,可姜凝却没听说过霍大夫的名头——当然,也有可能是程大夫与葛大夫同流合污知道实情而不说破,所以这霍大夫的医术仍值得商榷。 不过这些以后再问也无妨,眼下最重要的是:“这药园里有多少人?” “霍大夫不喜与人来往,以前这药园子里就霍大夫,跟着我的老仆还有我三人,”文景看着窗外青山:“后来我家老仆过世,我也跟着离开,就只留下了霍大夫一人。” “所以如今这药园里,加上你我,也只有三个人了?”姜凝见文景点头,示意他将东西放回桌上:“你把东西放下,过来说话。” 文景依言将东西放下,依着姜凝的意思,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 姜凝低下头不看他:“你想不想娶我?” “啊?”文景似乎被她的话吓得起身,有些语无伦次:“阿……阿凝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你觉得是玩笑啊,”姜凝抬头看他:“也就是说,你从来没考虑过要娶我了?” “倒是我看错你了,”姜凝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好歹是会负起责任的,原来并不是。” 文景面色微红:“阿凝你的意思是——” “你自己说的,这药园里没有其他人,那我身上的衣物——”姜凝瞥了他一眼:“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我——”文景噎住,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终究止住,半晌鼓起勇气问道:“阿凝你与成郡王的婚事到、到底——” 姜凝面色一僵——她一直觉得,自己跟元度迟早都是要分道扬镳的虽然总在做戏,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和元度相看两厌,注定走不到一块——可是别人不知道啊,文景此刻这样问,就等于是在斥责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作多情贪得无厌见异思迁水性杨花…… “我逗你玩儿的呢,”姜凝觉得也没必要跟他解释自己跟元度的关系,不过提起元度,惯常说的谎话便非常顺畅地说出来了:“我对殿下一片痴心,矢志不渝,天地可鉴。” 文景脸色灰败:“我知道。” “我以后是要嫁给殿下的,容不得半点闪失,”姜凝觉得此刻自己有点像只乌龟,稍有风吹草动便将身子蜷缩回厚重的龟壳之中,仿佛那样便能让自己身披铠甲无往不利:“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事情,你看到过什么,最好忘了,日后不许跟任何人提及!” 文景有些莫名其妙:“我看到过什么?” 姜凝语塞,随即恼怒——难不成非要她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吗? 她起身往回走:“我累了,要歇息了,你走吧。” 文景不放心,跟过来:“阿凝你为什么生气?” 姜凝不想理他,见他似乎问不出答案便不打算走,更生气了,正打算说什么,突听外边有声音响起:“小霍大夫,你可在里边?”并不是霍大夫的声音,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姜凝呆愣住,半晌压低了声音质问他:“你不是说没其他人了吗?” 文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回她:“李婶并不住在这里,因怕霍大夫一忙起来便废寝忘食,所以我走之前请了李婶每日过来给霍大夫送饭——我跟霍大夫都是男子,毕竟有些不便,这次也托了她照顾你。” 被称做“李婶”的妇人等不到文景的回答,也并没有闯进来,只是又道:“阿凝姑娘可醒了?似乎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了,我想问问阿凝姑娘胃口如何,可有什么想吃的?” 听着声她很快便要进来可是此时姜凝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误会了什么,有些没脸见人,拉着文景摇头,声音很低却也很急:“不要让人进来!说我不在!” “阿凝不在这里,她出去了,”虽然情急且不明所以,文景还是顺着姜凝的意思说了,也许是说谎的缘故,他脸色有些微红,强撑着回答李婶的话:“阿凝身子还没大好,禁食油腻荤腥辛辣,李婶你做些清淡的便好。” 李婶应道:“那我去准备了。” 姜凝听她声音不再响起了,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颇有些埋怨:“你为何一开始不说清楚,害我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她半天不说到点子上,文景有些不解,视线落到她身上的衣物时突然福至心灵:“阿凝你之前是以为是我替你换的衣物?” 顿了顿,他低下头:“如果是我的话阿凝你——” “既然不是就不必做这些假设,”姜凝又要赶他:“你走吧。” 文景起身要走,外边霍大夫的声音又响起:“文景,那丫头真出去了?” 文景看了姜凝一眼,回道:“真出去了。” “她不在正好,”霍大夫道:“我有些话要问你。” 文景赶忙道:“霍大夫您等我一会,我这就出去了,我们在外边说吧。” “罢了,我怕人听去了也不好,”霍大夫似乎不太同意:“我进来与你说吧。” 姜凝还在这里,他要是进来就知道他俩在说谎了,文景面上焦急:“霍大夫,如今这里毕竟是阿凝住着,多有不便,我出去与您说吧!” 他说着便走出去,然而霍大夫的声音已经很靠近,文景出去将门掩上,在厅堂那里拦下了霍大夫:“霍大夫我们去您那边说吧。” “来都来了,再回去多麻烦,”姜凝觉得自己不该听人私语,不过只隔着一堵墙和门,还是能听到外边有人落座的声音:“这次回去,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谢霍大夫惦记,都见过了,”文景声音不高也不低:“一切都还好。” “我看着应该也还好,”霍大夫语气听不出什么心情:“否则你怎么会有心情游山玩水谈情说爱。” 文景似乎很急:“霍大夫!我没有做这样的事!” “的确也不该这么说,毕竟婚姻大事是人生大事,”霍大夫话锋一转:“什么时候成亲?” 文景声音更急了,似乎是极力想要撇清什么:“霍大夫您别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怎么就是玩笑呢,是你说她是你未来的妻子,我才答应救人的,”霍大夫似乎不太高兴:“怎么,你是在骗我吗?还是说不想请我饮这杯喜酒?” “不是不是,霍大夫您也是知道的,我家中情况复杂,我至今也不敢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再说了,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哪能说定就定下来了……”文景解释了一通,终究是放弃了:“霍大夫,是我说谎了——说是说谎也不太对,我心里的确是那样想的……可是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她跟别人定亲了。” 霍大夫沉默了一会,吐出两个字:“活该!” “心里记挂着一个姑娘,出了一趟门就带回了别的姑娘,”霍大夫似乎颇为幸灾乐祸:“虽说我也没见过之前那个小丫头,人家也未必知道你看上别人了,但你如今栽了,我还是挺为她高兴的。” 文景声音压得低低的,然而姜凝还是听清楚了:“没有别的姑娘,自始至终都是一个。” “是她?”霍大夫似乎十分意外:“那怎么会——” - 那怎么会如何,霍大夫没说下去,姜凝听到他走开的声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 文景推开门:“阿凝?” 姜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文景迟疑了一瞬,走到姜凝跟前,有些忐忑:“你都听到了?” 姜凝看了一眼四周,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没出声。 文景也觉得尴尬:“阿凝,你若生气我也明白,毕竟是我先瞒了你太多事。” “是挺多的,”以前姜凝不问,但事到如今不闻不问也未免太掩耳盗铃:“我先前听李婶唤你‘小霍大夫’,霍大夫唤你‘文景’,所以这的确是你的名,那你到底姓什么?” “小霍大夫是附近人家随着霍大夫叫的,霍大夫懒得跟人解释纠正,我以前倒是说过几次,说我并不懂医术万万不可叫我大夫,然而他们不听,便也由着他们了,”文景低头:“至于名——这些年一直用着,自然也算是真名了。” 顿了顿,他似乎刻意想要避开一些话题,转而提起了别的事:“说起来,这名……最开始便是你先叫的。” 姜凝沉默了一瞬:“我们以前见过?” “何止见过,我在俞州借住了半年,住的是姜家在俞州的别院,”文景看着她:“你真的一点都没印象吗?” 姜凝闻言很努力地去回想,结果还是摇头——她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如果有,她应该记得才是,可是她记得的,只是姜遥而已。 文景便有些泄气:“那时你我年纪都还小,你不记得也是寻常。”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姜凝低头:“我们第一次见时,是意外还是——” “你觉得那是初见,我却当它时是久别重逢,”文景看了她一眼又别开目光:“说是巧合或者意外也算不上,我是听说你在那儿所以才去的,我本来是想着看一眼就走了的。” 姜凝有些怔忪——如此说来,也许从她踏入澄州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别人——或者说元度预设的棋局里,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元度下这盘棋的目的到底何在。 姜凝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是殿下的人?” 文景摇头:“我怎么可能听命于他。” 姜凝叹气,其实想想,也许他和她一样,都只是元度手中的棋子而已,只是不明白元度将他俩凑在一处,到底想看什么戏。 想知道结果,顺着元度的意思走下去就知道了—— 姜凝看着文景:“你真的不想娶我吗?” 文景看着她,没说话。 姜凝偏头一想:“你先前说,我们小时候便相识,霍大夫说你心里一直念着我——所以当初你离开,是不是因为——” “不是、不是——”文景赶忙解释道:“我对你……只是把你当做妹妹而已。” 末了似乎是要说服她也说服自己似的,强调了一遍:“真的!” 姜凝抬头看他,重复他的话:“真的?” 文景目光闪躲,仍是回答:“真的。” “也好,先前我还担心,你对我好是不是对我有意,”姜凝故意道:“既然你跟我坦白了,那我以后把你当表哥他们一样看待便好了。” 文景呼吸一滞,意识到姜凝把他当姜玘姜玿一样意味着什么,还没彻底理清其中的头绪,头已经低下来与姜凝额头相贴:“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或许也不是现在,可能更早一些,”文景双手抚上她的脸,两人鼻尖相抵:“可能是前几日,也可能是我们重逢的那一刻——反正不是了。” 他的手心和脸上的热度,姜凝觉得很舒适,没打算推开他,他却在两人双唇即将相触的那一瞬间生生止住,稍稍退后一些看着姜凝的眼睛:“阿凝你跟我说实话,你……你与郡王的婚约……到底是怎么想的?” 姜凝在这一瞬间真的是羞恼异常——这个问题,他若是晚一点问,姜凝不会这般生气,可是他偏偏要在这时候问——姜凝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偏偏不想如他的愿:“我对殿下一片痴心,矢志不渝,天地可鉴。” 姜凝等他反驳或者反问,然而他只是黯然地收回手:“我知道了。” 他知道——知道什么? 姜凝眼看着他就这么走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就不多问一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了在问还是问了再亲,真的不是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是关乎人生的大事。 感觉现在越来越艰难了,明明什么都没写,就被待高审了半天 第38章 038 擦肩 姜凝这“病”病了一个月,也养了一个月,其实她所中之毒并不算太重,至少没有后来那些伤者那边毒发得来势汹汹,大概那时候葛大夫还是太过小心谨慎怕酿出大事,剂量很轻,几乎不让人察觉—— 虽然剂量很轻,但是毕竟是毒且中毒日久,姜凝的身子比后来那些人恢复得更慢。 姜凝醒来之后,因放心不下夏嬷嬷他们,曾想回去——然而霍大夫和文景不许,霍大夫说姜凝如今的身子状况还没大好,若是途中又病了只怕就危险了,文景自然不肯让她涉险要不愿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去,最后便托了附近的村民帮忙前去明州打探消息。 霍大夫的药园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人,但也不算什么避世的隐秘所在,离着一二里便有村落,恰是李婶所在的村子,再一二里便是一个集镇,倒也不算太偏远——虽然说比起京城、哪怕是之前的县城来都已经是远远不如,不过胜在清净。 周围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与身世,虽说也有好奇,但也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霍大夫在这住了二十年,文景在这住了十年,他俩没特意跟人解释,旁人便觉得文景是霍大夫的子侄后辈,倒也一直没深究过他的身份,也难怪当年他会离开俞州——姜家到底是树大招风,姜遥又太受人关注,即使是远离京城的俞州,也不是一个躲避的好去处。 其实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离吉良县并不远,当初姜凝跟文景是抄的近道险道,如今他们走大路,算上因为地动而损毁的路阻,二十日左右也应该能来回一趟了,然而姜凝等到八月,她的病早就好了,才等到托的人归来。 山中不知岁月,这小村落甚至这个小镇也都不是什么四通八达的要地,当再听到外界的消息时,姜凝觉得仿若隔世。 元度这一次倒没有骗她,姜遥的确出现在了吉良县,就在姜凝离开后第二天。 姜遥出现的时机非常及时,她到的时候,那些人正准备点火烧死那些染了“瘟疫”的人,她带来了更多更好的大夫,她劝下了那些人多等几日,让他们查明真相—— 最后的“真相”一如之前姜凝跟他们说的一样,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瘟疫。 许是被人投毒这种事情说出来会惹得人心惶惶,最后他们对外的解释跟姜凝一开始说的一样,是药材受了污染影响了药效——这一次,没有人有异议。 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换一个人来说,便是至理名言,姜凝来说,便是胡言乱语。 那个人是她的母亲,姜凝觉得与有荣焉的同时,又觉得格外的讽刺。 姜凝没想过,重活以来离姜遥最近的一次——结果居然是擦肩而过。 就算她现在追回去,也是见不到姜遥的——根据传来的消息,姜遥在那些人回来的前几日,已经离开了吉良县,具体去向未知。 那些人在吉良县多留了几日,是为了帮姜凝探听夏嬷嬷等人的消息,然而似乎没得到一点线索,姜凝无法得知,倒是听说元度也曾出现在那里。 他几乎是随着姜遥脚后跟进入的灾区。 他与姜遥不一样,姜遥去那里是带着大夫去救人,他是带着军队。 一来便雷厉风行处置了明州上上下下的官员,理由当然是救灾不力,他行事太过果断,颠覆了一直以来人们对他的印象——他如今似乎已经不在蛰伏,开始变得有恃无恐——如此当机立断不服者便斩的气魄,倒也格外有用,至少无人再敢生事,灾后重建的事宜得以有条不紊的进行。 他到来的点儿掐得太好,一改昔日的颓势,仿佛隐隐之间,人们对他的评判便悄然改变,他不再是昔日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室废物,而是成为能独当一面的栋梁。 这一场地动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他也很好的利用了这次的灾祸——既博得了大名声,也趁机将明州的兵权拿下了。 明州不是战略要地,但是它与交州楚州接壤——楚州富庶,有其做后盾则粮草无碍,交州为要塞,是除了云州与长州以外,兵力最重之地。 同样是两世为人,另外两个人都从这场无可避免的祸事里火中取栗,唯有姜凝,差点死在那里。 姜凝相信,如果她真的死在了那里,对于元度而言,会是更大的好处。 无论姜凝是死于地动还是死于瘟疫,甚至是死于之后的暴动——最好是死于之后的暴动——对于元度而言,死去的姜凝比活着的姜凝更有价值,毕竟,她是他的未婚妻啊,他的未婚妻死于兹,他仍能毫无芥蒂地去救助那些人,这得是多大公无私的高尚情怀,如果姜凝死了,他的名望必然比现在更高——可惜姜凝让他失算了。 他诱使姜凝身赴险地,就是想借着天灾人祸之手除掉姜凝,他给姜凝预设了必死的结局,想利用姜凝的死将自己利益最大化,可惜姜凝太不上道,居然跑了。 姜凝心内叹气——元度如今能够离开京城,是否意味着,元昭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控制,还是说,京城已经易了主? 她离开京城已经半年多,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楚州明州离京城太远,天高皇帝远的,消息太滞后了。 酬谢过替她找人的村民,姜凝叹了口气,起身往霍大夫的药园走。 路途并不算太远,所以不需骑马而行,毕竟那样的话有些太过显眼了。 姜凝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丘,本来想要回去的脚步轻轻转了一个弯。 山并不算高,不过百余丈,但是并没有修好道路,只有人们踩出的、杂草丛生的小路,小路蜿蜒而崎岖,姜凝花了一个时辰才登上封顶。 心里估算着吉良县与京城的方向,可是一眼看过去看到的只有延绵无尽的山峦起伏,还有远处的云雾,楚州多山丘,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出路。 她与姜遥之间,仿佛就像这样,隔着千山万水,永远无法相见。 姜凝不想哭,然而有些事一旦开始深思,悲伤便如被人戳破的水囊,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好不容易平息了清洗情绪,想下山的时候,才觉得犯难——上来的时候只顾着往高处走,如今要回去,看着那些路,哪一条都不像是下山的路。 而且下山的路更得小心谨慎,稍不留神便容易脚滑,姜凝正抓着树枝想要下一个陡坡,突然听到文景喊自己的声音,脚一滑没站住整个人便踩着草下到了最下边。 他似乎没找到自己,姜凝看了看手心被勒出的红痕还有手臂上的划伤,愣了一瞬,才想起要回应他的声音。 姜凝正准备起身,文景从前边过来:“原来你在这里,我以为——” 姜凝看了他一眼:“以为我走了还是想不开?” 文景不答,把手伸给她,姜凝没受伤的那只手递给他让他拉自己起来:“放心吧,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的……也不是在这时候。”死这种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再怎么说,她也必须见到姜遥,否则她连死的想法都不能有。 姜凝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累——她的人生好像除了姜凝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摇摇头不愿意再想,然而只迈了一步,便感觉到了疼痛——刚才似乎扭到脚了。 姜凝有些懊恼,然而也不能说因为这点伤便留在这里,正打算不理会,文景低头看了一眼,松开手:“我背你回去吧。” 姜凝不怎么愿意,最险的路虽然已经过去了,但离霍大夫的药园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不过她撑撑还是能走的,他又不真是姜家的下人,不好这么麻烦他。 姜凝想拒绝,然而文景已经背对着她,带着不可拒绝的意味,姜凝愣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想在这日头下与他因为这种事而彼此说服半天:“你要是觉得重,便把我放下来,我能走回去的。” 文景应了一声,背着她往回走,好在一路上遇不到什么人,总算没那么丢人。 不过文景似乎不太好受,姜凝特别不放心:“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能走回去的。” 文景摇了摇头:“无妨。” 姜凝看了看他发红的耳朵,手不由自主伸过去:“我肯定很重,你累得耳朵都发红了。” “没有很重,”文景轻咳了一声:“阿凝你别乱动。” 姜凝碰到他耳朵的手指尖缩了回来,蓦然想起,文景不是姜遥不是夏嬷嬷也不是明月她们,他是一个男子——虽然之前她为了试探他问他想不想娶自己,可是那时候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她是在这一块才察觉到,文景是一个男子,是与她还有她们都不同的。 姜凝的脸微微发烫,想要掩饰自己刚才行为的不妥,安安静静地不再乱动,又觉得他们之间安静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吗?” 文景点头,姜凝却实在想不起来:“可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多少,也许你告诉我,我兴许还能想起一些呢。” 文景顿了顿,便跟姜凝说起一些事情,然而姜凝越听越迷糊,却也不好打断他。 好不容易回到霍大夫的药园,文景将她放下,打了井水替她敷着,又寻了药过来。 姜凝盯着他的头发,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情,文景低着头突然道:“阿凝我也听说了……你以后还是别去找她了吧。” 姜凝愣住,等到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声音轻轻的:“可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文景似乎没听清:“什么?” 姜凝没再回答,文景顿了顿:“你明知道——” “我听李婶说,镇上中秋时特别热闹,他们会放很多天灯特别好看,”知道他要说什么,姜凝连忙打断他的话:“虽说不是在家中,可是我想去看看。” 文景叹了口气,抬头看她:“好。” - 这镇子毕竟太小,再怎么热闹,也是有限的,姜凝活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在俞州还是在京城,都曾见过比这更大更热闹的场面。 但也仅仅是见过而已。 那时候,她身边总是跟着许多人,不管去哪里,他们一定是小心翼翼团团围住,生怕她被人磕着碰着了。 而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羡慕那些热闹,可是如今身处热闹之中,才发觉,其实她更想要的还是姜遥而已。 再怎么热闹的场面,没有了姜遥,始终是残缺的。 姜凝随手拿了一个糊好的灯问文景:“就这个了怎么样?” “你决定便好,”文景没什么异议,只是有些紧张:“阿凝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姜凝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鬼鬼祟祟跟了他俩一路的那两个人,装作没看到,将铜钱递给卖灯的人,拿了灯回头对文景道:“我们随他们一道去放灯吧。” 他们挑了一处高台,姜凝扶着灯,低头看文景将火点上,抬头看过去,别人的灯已经飞起来了,此情此景,虽然没有姜凝想象中的热闹,但倒是意外的好看。 无数的明灯悬浮而起,仿佛无尽星河。 如梦,似幻。 姜凝将手松开,他们的灯也跟着轻轻离开地面,一点一点上升,最后汇入那无尽的星河里,成为其中一颗流火。 姜凝的眼睛一直追着它,可是到了最后,终究是失却了它的去向。 总会有更多的灯火加入,它终究淹没于茫茫天空,待到油火烧尽,无处可寻。 就像姜遥与她,曾经相随,终究离散。 她的目光不可能永远追随它,就像姜遥也不可能一辈子纵容着她。 姜凝固执地仰着头,以为这样的话,眼泪就能一直待在眼眶里,可是没用,还是会满溢出来,还是忍不住。 前年今日,她与姜遥在俞州,去年今日,她与施容姜玥在京城,今年今日,她与文景在楚州——明年今日,她又会在哪里,身边还能有谁呢。 姜凝接过文景递给她的帕子,低头看了一眼高台下与周围人明显格格不入的那两个人,没有擦眼泪,而是对文景道:“我才没有哭呢,就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你帮我吹一吹吧。” 文景不疑有他,借着周围的灯火,扶着她的脸凑过来。 姜凝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整个世界仿佛变得很慢很慢,他的脸在这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似乎看起来格外的顺眼与亲切,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原本只是想借着他替她吹眼睛都动作,让下边的人多想的,不由自主往他面颊上轻啄了一下。 这怪异的触感让姜凝一愣随即清醒,文景身形顿住,十分意外:“阿凝?” 他也看了高台下的人一眼,还是有些不确信地看向姜凝:“阿凝你跟他的——” 姜凝想起他上次便也是因为这个问题而裹步不前,这一次不打算让他把问题问完了,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文景不再开口,只是这样看着姜凝,姜凝心虚地收回手,想要低头闪躲。 他的手没有收回,所以姜凝也没办法躲开,姜凝听到他长叹了一声,目光吝于再分分毫给不相干的人,姜凝看着他的脸再度欺近,然而并不是打算替她吹掉眼里并不存在的沙子,而是落到了她的唇瓣上。 只是一种更为奇怪的感觉,姜凝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身子仿佛踏在虚空之中,周遭一起都已经不复存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周围无数的灯火。 闭上眼睛,似乎依旧还能感觉到星光璀璨。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姜凝睁开眼睛,高台下那两人已经失却了踪迹。 文景也回过神来,见她在找人,有些不情愿但是仍是道:“你若是想去找他——” 姜凝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吧。” 她不必去找他,因为她知道——他终究会来找自己的。 从她看到跟着那些人回来时,还跟着一些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时,她就知道,她一定会再见到元度的。 不过,她倒是没想过会这么快见到元度,看样子外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件无论是对于元度还是她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事。 第39章 039 归去 虽然是行夜路,然而其实从镇上回到药园里并没花多少工夫,这还是文景特别小心翼翼的情况下,但是回到药园的时候,天色仍是不早了。 稍作打理之后,姜凝本想入睡的,然而见文景不在房中,出去看时,见他站在外边。 外边月华正好,他站在那里却似乎并不是在欣赏月色,更像是在全神戒备着什么,姜凝走到他身后:“回去吧。” 文景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阿凝没事,你回去睡吧。” 姜凝听着远处的虫鸣声,摇了摇头,与他站在一处,也不说话。 文景叹了口气,拉着姜凝的手:“回去吧。” 姜凝也不抽回手,就这么跟着他一道往回走。 走到姜凝住的屋前,文景正打算松开手,姜凝反握住他的手,文景不解:“阿凝?” 姜凝双颊发烫,想了想找了个似乎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有点害怕——” 文景没有试图挣脱的意思,闻言想了想:“那我守在外边,你去睡吧。” 姜凝微恼:“外边冷,你进来吧。” 似乎听出她不太高兴,文景没再多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踏进屋内,本来想在厅堂处停下的,然而姜凝不松手,他只好跟着进了内室。 虽然别有用意,然而这事对于姜凝而言也还是太出格了些,姜凝本想退缩,然而瞥见文景站在那里,到底于心不忍:“你上来吧。” 文景叹气:“阿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姜凝沉默了一瞬:“我知道。” 这三个字似乎有些出乎文景的意料,随即反驳道:“阿凝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姜凝是真的恼了:“算了,你走吧。” 文景愣了愣,叹了口气将身子低下,在姜凝靠过来的时候僵硬了身子,特别无奈地戳穿她:“阿凝你不必如此的。” 姜凝没作声,文景握住她的手:“阿凝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不必为了跟他置气便这般不爱惜自己。” “我不是在置气——”她从来不是要跟元度对着干,相反的,她是顺着元度的意思行事而已,何况——姜凝顿了顿:“你不愿意吗?” 文景叹气:“阿凝,我怕你后悔。” “我知道——”姜凝很清楚,她是一定会后悔的,元度这般极力撮合他俩,一定是不安好心,但是至少这一刻——她不想去想太多。 文景愣了愣:“阿凝,你不想嫁他吗?” 姜凝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这个问题:“这很重要吗,你何必一定非得要知道答案。” “这很重要,”文景低头:“如果你想嫁他——我就算不愿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让你会被人攻讦的事情来。” 姜凝微愣:“我原以为你是行事无忌之人的。” 文景顿住,似乎想起当初是他先去找她的,目光稍稍闪躲:“我知道阿凝你一向觉得我没什么底线——可是这事情就是我的底线……其他事情我可以依你,可是——” 姜凝抬头:“如果我不想呢?” 文景不是太明白:“阿凝?” 姜凝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不想嫁他呢?” “真的?” 他抬眼那一瞬间,姜凝几乎能感觉得到他有如实质的喜悦,原本想说这只是个假设而已,可是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回答:“真的。” 他眼里的笑意弥漫开,姜凝身子稍稍退后,还是想让他上来,然而他叹了口气:“阿凝,你若是害怕,我在下边守着便好,你睡吧。” 姜凝看着他,文景不敢看她:“阿凝,你别诱我犯错。” 他将手递给姜凝,身子坐在床沿:“虽说有些艰难,但是想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阿凝你再等等……会有办法解决的。” 姜凝叹口气,将薄被递给他,依着他的意思躺下嘴上轻轻道:“其实也用不上你……我自己能解决的。” - 姜凝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外边静悄悄的,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般危机四伏。 一如昨夜他们趁夜回返时一样,文景一直担心会发生意外,可是姜凝知道,不会有任何意外。 曾经她若是死了,对于元度而言是莫大的好事,可如今元度亲自来找她,说明现在她活着对于元度更有益处。 姜凝对着远山出神,等到日头渐起,见霍大夫要忙着翻晒药材,便也跟过去帮忙。 霍大夫叹了口气:“你要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姜凝微微愣住,有些事她一直心存疑虑却不敢问出口,因为生怕答案是自己不想听的,可是如今自己即将跟元度回京,有些事不问只怕便再也没机会了。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问起一些其他的事:“当年文景来到这里,是母亲托霍大夫您收留的他吗?” 霍大夫应了一声,姜凝叹气:“这么说他的确是曾在俞州住过了,之前我一直以为他要么是记错了,要么是在骗我。” 霍大夫没吱声,姜凝又道:“可是我真的不记得这事。” 许是姜凝的话太零碎,霍大夫没有想要应和的意思,只是沉默不语。 “文景说我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也是寻常——可是我自小没什么玩伴,若真有那么一个人,我理应是记得的才是——我连更久远一些的事情也还是记得的,但是我偏偏不记得我见过文景,”姜凝低头:“前些日子,我问了他一些过往的事——我听了之后却觉得更迷糊了,因为那些事原来我是记得的,只是我记得跟我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霍大夫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霍大夫您懂医术,”姜凝叹气:“这世间有没有什么药,是能把人的记忆给换过的。” “没有这种药,”霍大夫似乎来了兴致:“我倒是没遇到过你这样的症状,你再与我说得仔细一些。” 姜凝却不愿意再提了:“霍大夫你之前说的‘小友’——在吉良县发生地动前一个月便来寻你研制了药的那个人……是否跟我一个姓?” 霍大夫叹了口气:“你既然早就知道答案,何必非得再问别人呢。” 姜凝沉默——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摇了摇头,姜凝还是固执地问道:“霍大夫口中的‘小友’,就是家母对吗?” “我刚来的时候,您明知道我在,那些话本来就是想说与我听的,”姜凝低头:“我们从未谋面,文景说您平日万事都不挂心,但是您会为了我一个不相干的出头——我知道不可能全无来由,唯一能想到的关联,也只有母亲了。” 霍大夫点头:“我与小友是忘年之交。” 姜凝默然,顿了顿又问:“母亲她懂医术吗?” “不算太懂,只是些皮毛罢了,”霍大夫摇头,顿了顿又道:“我与小友相识多年,但是依我对她的了解,她只是想救人而已,她跟我求的是解药,而非毒|药。” “我知道,”姜凝点头:“话说这解药本就是您制出来的,名与利却都是别人的,霍大夫真的无所谓吗?” 挑拨得太明显,霍大夫气得不想理她。 姜凝顿了顿:“去年的时候,母亲是否托人跟霍大夫您求了药?” 霍大夫点了点头:“只是让人昏睡的药而已,吃不死人的。” 姜凝幽幽道:“是啊,吃不死人的啊。” 不等霍大夫回答,姜凝听到远处的声响,放下手上的东西:“叨扰了霍大夫这么久,如今总算是要回去了。” 姜凝抬头看向霍大夫:“霍大夫,您是大夫,您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霍大夫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祸害遗千年。” 姜凝摇了摇头:“没那么久。” “我知道霍大夫您对我的病症好奇,”姜凝顿了顿:“只可惜您治不好这病,我也就不麻烦您了。” 霍大夫也不拦她:“你让我治治,兴许能治好呢?” “治不好的,至少您治不好,”姜凝低头:“我知道谁能治好……我自己去找她好了。” “我先前不明白,文景那古怪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如今想想,约摸是随了您吧,”姜凝叹气:“他不应该离开这里的。” 霍大夫也跟着叹气:“可是他已经出去了。” 姜凝走到药园的大门处,文景早就听到动静守在那儿,不过并不想给外边的人开门的样子,姜凝从他身边绕过去,刚想开门,文景突然喊了一声:“阿凝?” 姜凝迟疑了一瞬,还是拉开了门。 门外自然是元度以及他带来的人,还有很多听到动静跑来围观的村民,元度没有下来,只是掀开帘子看着她:“阿凝,我来接你回去。” 姜凝点了点头,不敢看文景,径自朝元度那里走去。 文景似乎有些不信:“阿凝你——” 元度似笑非笑:“阿凝你是愿意跟我走还是留下呢?” 姜凝看着他,反问道:“殿下希望我留下吗?” 姜凝看了一眼旁边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内侍,昨夜便是这人跟在元度身边,亲眼目睹自己跟文景干了什么事的人然而姜凝只看了一眼便不理会,转向浑若无事的元度:“殿下似乎大度得很。” “那是自然,本来应该让阿凝你多玩些时日的,”元度看了姜凝一眼,又看了看文景,颇有些惋惜的样子:“可惜了。” “本来想告诉你他的身份的,”元度上下打量她,十分遗憾:“只好等下次了。” 他当然遗憾了,姜凝知道他想看什么样的戏,本来也曾想过遂了他心愿的,她也曾想过破罐子破摔不要给自己留有退路——虽然她很清楚就算昨夜发生了什么,今日元度依旧会来接她,而她也还是会跟元度走的——既然元度都不介意,她其实也大可不必顾及元度都面子。 可是文景不愿意,她便不该再拉他陪她让元度消遣。 这本来就是她跟元度之间的事,没必要牵扯太多人,不管文景是谁,他都没必要横亘在她与元度之间白白牺牲。 “没有下次了,殿下最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姜凝没有回头,自嘲地笑,说给自己也说给文景听:“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便舍弃将来可能的荣华富贵?”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只有殿下能给,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殿下应该也很清楚才是,”姜凝看着元度:“所以,殿下不必再试探我了。”也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了。 第40章 040 定局 姜凝回到京城那日,万人空巷。 当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姜遥。 那一日是姜遥被册立为后的日子。 在她离开京城半年多的时日里,京城果然还是如前世一般易了主——虽然比她预想的还要早很多。 元昭倒行逆施,终究是惹来百官众怒,大概是这一世没了姜涔那个替罪羊,更多的人都体验到了元昭的残暴不良,于是纷纷倒戈,宣王元晅登上那张皇位座椅的路,似乎比上一世更顺遂一些。 大概是被元昭折磨了太久,当年姜遥出事之后,元晅想要依旧迎娶姜遥,那些恨不得哭天抹地以死相逼的所谓捍卫礼教的臣子,在元晅登位后想要册立姜遥为皇后时,非常识相地选择了沉默。 也许是元昭将这些人“调理”得太好,也许是因为元晅作为如今唯一有资格与你能能力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也许是因为对元晅多年未娶而有所动容,也许是念在姜遥如今的声望,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这一次所有人都对元晅娶姜遥立她为后之事包容——所有礼仪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些都在姜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 楚州毕竟离京城太远,她与姜家的人又断了联系,后来跟着元度回京,元度也并未向她透露出分毫。 她猜到元度去找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原因。 元度这一路行得很疾,在接到姜凝之后便回京,一路上未曾有半刻停留,原本至少要花两个多月的行程,硬生生被他缩减至一个多月。 他这一路上都没有过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姜凝虽然受罪,但是也并不反驳——一是知道自己反驳元度也不会理会,二是她也想尽快见到姜遥。 然而在距离京城一日之遥的地方,元度却又将姜凝留下了,他走得匆忙,倒是让人过来安抚了一番,说是先替她回京城看看情形,看看姜遥到底在不在京城,尔后会来接她—— 姜凝并不信他,眼看着京城就在眼前,她却止步于此她是不愿的,然而随后便发现——一旦她想走,便有人拦着她。 那些自然是元度留下的人。 姜凝越想越不放心,直觉京城只怕是出了大事,第二日借口骑马随后不管不顾地离开了营地,身后那些人只是想把她追回去,却又不敢伤害她也不敢太过紧逼怕把姜凝身下的马儿惊扰了伤到她一般——这些人对她有所忌惮,不管是出于元度的吩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事情不会太简单。 虽然那些人不敢步步紧逼,姜凝仍是在午后时分,才看到了京城的城门。 她骑的马被拦下,姜凝原本不明所以,等待盘查的时候听人提起,才知道如今宫城已经易了主。 进城的盘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苛,她以为是因为新君即位的缘故,后来才知道,今日是新君册后大典。 今日城内不能骑马,姜凝将马放了,进城随着人群走动,她想要回姜家,她想要见姜遥,然而处处都是人,处处都在戒严——她连姜家都接近不了——即使说出自己的身份,也没人信,只会惹来嘲笑——今时今日,想要攀扯的人太多了。 姜府至皇宫的路都被帷布障住,帷布之外,是无数的兵士,重重关卡,确保万无一失,可是即使这样,依旧挡不住看热闹的人们,即使他们看到的,最多只是布幔而已。 姜凝就在这人群之中,她的家就在帷障之后,可是她回不去,今日的主角是她的母亲,可是没有人会信——是啊,谁会信呢,姜遥大婚之日,她的女儿居然不在跟前, - 姜凝不想说谎,如果是前世,若是姜遥再嫁的话,哪怕对方是皇亲国戚甚至帝王,她应该是会反对的,这些与对方是谁无关——她怕的是姜遥再嫁之后,对她的关爱会少了。 那时候的她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妄想过姜遥与贺征破镜重圆——根本不顾姜遥与贺征的婚姻原本就是一场强拧的灾难,想到的只是自己,只是自己那些自私自利的自我满足。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她是真的为姜遥高兴——不是因为那人是当今的陛下,不是因为对方身份尊贵,而是感念于对方痴情,欣慰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不会反对,当然她也没什么资格去反对——她衷心祝福姜遥,然而还是有些感慨:在姜遥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她却缺席了。 她隔着人群看着远处的帷障,那重重帷障遮蔽了视线,帷障前是重重护卫的兵士,人们明明看不见,却依旧兴奋不已。 姜凝只能看到姜遥的仪驾的华盖,这是一年以来姜遥和她最近的一次——她追着那华盖的方向而去——明知道自己穿不过重重人海,明知道凑到那些护卫面前也是过不去的,明知道她跨不过那些帷障——可是她还是想过去。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姜遥。 她看着姜遥的仪征远去,始终没有追上,她看着宫门大开,她看着宫门又闭上——她与姜遥似乎注定相隔。 册后大典并不是普通平民百姓能看到的事,然而人们还是等了许久才离开,姜凝在人群中一动不动,身边人潮涌动最终散去,姜凝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暗沉的天色,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所抛弃了。 曾经姜遥就是她的全世界,然而终究被她一手推开了,再回首,已经是回不去了。 宫门内各项仪式也许正在进行着,宫墙外的也很热闹,今日新帝大婚,京城无宵禁,普天同庆,姜凝茫然在张灯结彩的街市走着,京城的繁华,比之楚州那个小镇胜之太多,然而姜凝的心还是如那夜一般凄凉。 她身边跟着的是元度的人,他们到底还是找到了她,不过倒也没为难她,只是守在她身边不让她被人冲撞了。 姜凝根本不需要问元度在哪里——这样重要的时刻,作为元晅侄子,未来最有可能继承那个位置的人,他当然会在大典的现场,他当然有资格全程参与,而且是就近参与。 他离姜遥,比姜凝这个女儿都近,文武百官都能目睹姜遥的大礼,唯独姜凝不行。 她也不用问元度的人能否带自己进宫,因为她知道那不可能——元度千里迢迢把她带回来,本来就没想过让她适逢其会,他故意将她留下,就是想要她错过姜遥的盛事而已。 她终于站到姜府门前,守门的人见到她都十分意外,将她迎进去,一问起家中其他人,果然一个都不在——没有人可以带她去参加自己母亲的婚礼。 她在这一场盛事里,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她回到之前住着的小院,也许就在今日之前,姜遥曾经躺在这里——然而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俩终究还是错过了。 她将头埋入被褥之中,想要触摸姜遥身上的热度,可最终摸到的,只是已经冷了的被褥而已。 她本来想要躺在姜遥曾经躺着的地方,然而这似乎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又想着也许姜遥并不希望自己碰她碰过的东西,姜凝叹了口气,让下人给自己收拾出客房来。 洗去身上的风霜,姜凝重新躺回陌生的床上,不让人近前服侍,努力跟自己说不能哭,今日是姜遥的大好日子,她应该为姜遥高兴才是,怎么能哭呢——然而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姜凝原本想等姜涔或者施容回来的,可是等了很久,终究是因为太疲惫睡过去了。 第二日姜涔他们才回来,姜凝求施容带自己去见姜遥,然而施容只是抱着她不说话—— 姜凝有什么不明白呢——是姜遥不肯见她。 一入宫门深似海,姜遥若是不想再见到姜凝,宫城的确是最好的地方了,只要她不想,任何人都不可能带姜凝去见她,她终于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姜凝无计可施之时,元度倒是见了他。 姜凝恼恨他故意让自己与姜遥错过相见的机会,连一贯的虚与委蛇也懒得奉上了:“殿下似乎得意得很。” 元度并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过自己两世为人的事实,姜凝想了想:“我原本以为殿下并不赞同这婚事,然而如今殿下却似乎比我更在乎这婚事——殿下既然是两世为人,那么前世的殿下……最终没能如愿以偿吗?” “殿下为什么死了呢?”姜凝终究还是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前世家母的死——与殿下有关是吗?” 元度不答,姜凝却已经了然:“人生若是能重来,想必大多数人希望的都是避开以前走过的弯路以及所犯的错误——” 姜遥是,姜凝是,那么元度自然也是。 “前世殿下所做的事情终究败露,以陛下那个性子,定然容不下你,”元晅那样一个痴情种,怎么能接受容许别人伤害姜遥——何况是杀害她,姜凝看着元度:“即使殿下是陛下亲侄子——也不行。”他曾经无能为力,眼看着姜遥嫁与旁人,他隐忍了十数年,未曾娶妻,当他登上那个位置的时刻起,定会想要弥补之前的遗憾——然而姜遥死了。 姜凝莫名想笑:“汲汲营营,机关算尽,自作自受。” “我能理解殿下为了达成所愿,选了跟前世完全不同的路,”他本该是比她更难接受姜遥嫁给元晅的人,然而如今想想,姜遥的婚事如此之顺利,他在其中出力不少,其中包括了阻拦姜凝回京——因为姜凝是姜遥婚事的唯一变数,可是姜凝不明白的是:“既然殿下不想让我破坏这婚事——那么何必带我回京?”虽然她并不会反对姜遥的婚事——也没资格反对,但是依着姜遥如今与她的关系,任由姜凝在千里之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吗? 姜凝的存在,毕竟还是太扎眼了些。 她是姜遥一辈子的污点,是姜遥无法抹消的过去。 不让她回来——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这世间能得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本来应当只有一个,能知晓后事拨乱反正未雨绸缪——这是像我这样的人才能拥有的能力,”元度终于开口:“然而你这样的人也能重来……实在是令人意外得很。” “皇后那样的人便也罢了,毕竟命格贵重,也算是可用之人,还是能成一些事的——不过终究也只是我的踏脚石而已,”元度看着姜凝:“可是你这样的一无是处的人——凭什么?” “你这样的出身,本不配与我相提并论,我曾经想过要结果了你,然而想想还是留着你罢——”元度凑近她:“其实你也不算是毫无用处——留着你也无伤大雅,至少看着你,我能坚信自己一定是真命天子,就算你是两世为人那又怎样,就算你改变了你身边之人的命运那又如何……”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身边那个不该活着之人想要什么——然而我的乐趣在于将别人所想所求掐断,不是天命所归之人注定应该求而不得——”元度伸手摸向她的脸:“你们甚至不配做我的对手,只能供我看戏取乐而已。” 姜凝避开他的触碰,复又问道:“既然殿下觉得我不配——那么何必千里迢迢将我带回来?只是想要看我错过然后痛哭流涕吗?” “你一贯在人前装模作样,仿佛你对我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元度面色发冷:“然而我猜——我们初见时,你说想要取消婚约才是真心话。” “那是自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以前看不上殿下,现在也还是看不上。”即使他将会是这个朝廷的主人,她也依旧对她心怀芥蒂——因为上辈子就是他害死了姜遥。 “你看不上我,我又何尝看得上你?”元度看了她一眼:“像你这样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人……根本不配站在我身边。” “殿下到底还算是神智清明,”姜凝好心劝慰道:“其实这张脸看久了也是令人生厌得很,殿下可不要因小失大为了根本不存在的美色误了大事。” “的确是令人生厌得很,”元度看了一眼,神色鄙夷:“但总算还是可看的。” 姜凝心中惊慌不定:“殿下?” “罢了,至少还有一张脸能看,”元度似乎做出极大的牺牲:“即使你面容真的丑陋不堪又如何——谁叫你投了一个好胎呢。” 姜凝更慌了:“殿……殿下?”不是来取消婚约的吗,怎么感觉不太对? “你该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即使一无是处,可是你是皇后的女儿——”元度的手终于碰到姜凝的脸,却没有半分亲昵的意思:“做好你的本分——你我有婚约在身……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清楚。” 姜凝愣了愣,随即明白自己与元度的婚事只怕是没办法解除了——她是姜遥的女儿,新帝爱屋及乌也情有可原,元度也是他疼爱的侄子,是他以后的继承人,让元度娶姜遥的女儿……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最恰当不过了—— 姜凝愿不愿意,不在任何人都考量里。 姜遥愿不愿意,姜凝都能理解——然而她更怕的是,姜遥有些根本不在乎她嫁给谁。 这婚事反正是成了定局。 姜凝不愿意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 “殿下明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然而始终不肯成全,”他明知道她想见姜遥,却一次次让她俩擦肩而过,姜凝心中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既如此,我凭什么配合殿下?” “就算我真做出什么事,”姜凝抬头看他:“殿下也毫无办法吧?” 他放任姜凝活到现在,想看戏的同时把自己陷入笼中——他如今已经不可能再杀姜凝,虽然姜凝没有姜遥重要,可是姜凝毕竟是姜遥如今唯一的骨血,姜凝死了,同样会令元晅对他心生猜忌——他会重蹈覆辙。 “殿下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可以依着殿下的意思安分守己不生事——”姜凝看着他的眼睛,想通了一切之后自然是有恃无恐:“殿下总得让我如愿以偿一次——否则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她可以肯定的事,就算她做出什么不堪之事,元度无可奈何,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俩彼此对对方都是情深得很,陛下不可能愿意看到他们两个“有情人”难成眷属。 第41章 041 四问 姜凝以前还因为文景换了内侍的衣物混进长公主的别苑而心中腹诽过,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做了同样的事。 可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两个月以来,她试了各种各样正常的途径——可无论带着她的人是施容还是元度——到最后她都会被人拦下,她始终未能见到姜遥。 今日是除夕,白日里元晅召见文武百官进行朝宴,夜里按理说应该是与后宫后妃举行家宴——然而元晅后宫空虚,除了姜遥以外并无他人,皇室人丁也凋零,元昭在位十余年一无所出,同辈只余元晅与长公主二人,在往下一辈,也只有元度一人而已——许是觉得太过冷清了些,或者是为了让姜遥高兴,元晅召了姜家众人入宫家宴。 元晅的旨意是邀请姜家“所有人”——然而前来宣旨的内侍却恭喜了姜家所有人,唯独没有姜凝——姜凝明白,是姜遥依旧不肯见自己。 让施容将自己捎带进去,也只是如以前几次一样被拦住留下,姜凝不想让施容为难,便去寻了元度。 姜凝低着头跟在元度身后,虽是“家宴”,可是必要的繁复的礼节依旧不可少,姜凝呆呆看着终于出现在她视线里的姜遥,脚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近乡情怯,不敢上前。 她找了姜遥太久,追了姜遥太久,如今眼看着心心念念的事情得以实现,却恍惚身在梦中,不敢踏出一步,怕梦被惊醒。 虽然人少,但是毕竟还是男女有别,施容与姜玥与他们离着很远,姜凝跟在元度身后自然也是在男眷这边,她先前低着头,姜涔和姜适都没怎么注意她。 姜玘姜玿与元度行礼时,姜遥正从往殿上来,姜凝眼睛追着姜遥,晃了神,突然听到姜玘喊了一声:“阿凝?” 姜凝回过神来,对上自己曾祖父、舅舅以及两位表哥的视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姜玘的声调并不高,然而前方的姜遥仿佛听到了一般,停下脚步,眼睛往这边望来。 她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了姜凝身上——她怎么会认不出姜凝呢,姜凝毕竟是她的女儿,即使姜凝今日换了一身极其可笑的装束。 姜凝有很多话想说,然而千言万语,在面对姜遥的这一刻,却词穷了——她不知道要跟姜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只能痴痴看着姜遥,想要从姜遥身上、眼里看出哪怕一丝的温情。 然而姜遥很快收回了目光,连多一眼都不肯给她。 姜凝上一次见到姜遥,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前世,那时候姜遥正为她操碎了心而她却全然不知,还逼着姜遥去为她求情,那时候的姜遥容颜憔悴,可是姜凝知道姜遥仍旧是在乎自己的。 那是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姜遥。 再后来,她听说姜遥出了意外,再后来,姜凝自己也死了。 就在前一刻,姜遥的神色还是轻松自如的,她的容颜比姜凝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艳丽,离开了姜凝之后,显然她日子过得十分舒心惬意——是啊,再不必为只会惹她生气的女儿操心顾虑——曾经姜凝便是加诸她身上的重重枷锁,离开了姜凝,便如笼鸟归山林,自是自在。 然而那分自在在看到姜凝之后便消却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累,还有一丝几乎不为人察觉的鄙夷。 姜凝心中一滞——姜遥显然是知道自己一直在追寻她,她从来不肯见自己,起初姜凝以为她只是在生姜凝的气,然而那一丝鄙夷让姜凝明白——姜遥觉得姜凝一心要找她,不是因为她是姜凝的生母,而是因为她如今的地位。 然而姜凝无从反驳——毕竟她曾经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是她一点一点将姜遥对她的关爱消磨殆尽,是她一步一步,将姜遥推离的。 姜遥不肯原谅她,她完全能够理解,毕竟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心头千头万绪,然而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姜凝看到姜遥与元晅说了什么,眼看着姜遥便要离去,姜凝知道自己不能让她走——有些话这次不问,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问出口——姜遥不会再给她任何接近的可能的。 她冲出去拦在姜遥跟前跪下,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挤出了两个字:“母亲——”言未尽,已经是泪如雨下。 她与姜遥之间仍隔着许多人,姜遥顿下脚步,脸上的神色是十分的不耐,她连多一眼都不肯给姜凝,姜凝挡住她去路,她便想绕开走。 姜凝呆住,随即跪走着再次拦住姜遥,姜遥终于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暖意:“你这又是何必。” 姜凝长跪行礼:“母亲。” 姜遥沉默良久,终究开口:“我如今已不是你的母亲,你好自为之。” 她终究亲口对姜凝说她不要姜凝了,姜凝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真正听到的时候,依旧感觉心上被人重重插了一刀,疼得难受。 明明很疼,疼得快要死去,却依旧不肯死得不明不白:“可我想知道为什么?”曾经姜遥那么疼爱她,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她了呢。 姜遥似乎并不愿意多谈:“没有为什么。” 越是说没有为什么,那么一定是有什么,姜凝其实很清楚为什么,她只是不明白,回不过神来,无法接受而已。 眼见姜遥又要走,姜凝连忙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看在我们母女一场的份上,您替我解答了我的疑惑吧——我知道如今您讨厌我、不想看到我、也不想我再缠着您——我保证……您告诉我答案之后……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您了……我会如您所愿死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姜遥停下脚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似乎是同意了她的请求,等着她的问题。 姜凝顿了顿,将自己几个月以来的疑惑问出口:“当时在吉良县……您知不知道我在那里。” 姜遥沉默了一瞬:“知道。” “我明白了。”姜凝心中苦涩,霍大夫说姜遥是为了救人,可是如今姜凝终于明白,姜遥想救的人里并不包括她,想要她死于一场意外的并不只是元度——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没想到听到自己早就知道的答案,原来还是会让人觉得难过。 “第二个问题,”姜凝努力止住眼泪:“是不是只要我做错了,无论我怎么弥补,您都不会再原谅我?” 姜遥看了她一眼:“是。” “第三个问题,”姜凝忍住又要奔涌而出的眼泪:“有些错我还没来得及犯——也许我也并不会犯——但是您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做并且不会原谅我?” 姜遥迟疑了一瞬,然而仍是点头:“是。” “我懂了,”姜凝终于忍不住心内的悲痛,这两个问题,一个是替前世的姜凝问的,一个是替今生的姜凝问的——姜遥的答案她听明白了—— 其实她早就明白了的。 姜凝颓然瘫坐于地,低着头不再发问,姜遥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要走—— 低着头都姜凝突然笑了,笑声里还带着哭腔,听起来诡异而又凄凉,姜遥正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姜凝突然开了口:“这样也好,这样再好不过了。” 姜遥顿住脚步,有些诧异地看向姜凝。 “多谢皇后娘娘,”姜凝突然对着姜遥行跪拜之礼:“姜凝那个傻子——她终于肯去死了。” 姜遥呆住,看着姜凝:“你——” “你们都以为我是姜凝吗?”姜凝又笑,眼里泪水未干,神色看起来别样的违和:“我怎么可能是姜凝呢,姜凝她早就死了啊。” 姜遥身子退后一步:“你——” “姜凝早就死了,死在俞州到京城的途中,死在明州的郊外,”姜凝眼神变得呆滞而癫狂:“她……早就死了啊。” 姜遥身形不稳,需得身边的人扶着才能站住:“那你——” “我不是姜凝,我怎么可能是姜凝呢,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魂野鬼罢了,”姜凝笑得绝望而诡异:“我想要占据这具身子,可是姜凝她太讨厌了,姜凝明明死了,却还依旧是阴魂不散,她明明知道答案——她明明知道自己被抛弃了,却还逼着我满世界去寻找那个早就抛弃了她的人,想要我替她问出她早就知道的答案,我不答应,她便扰得我不得安宁,她便想拉着我跟她一起死。” “不过替她走这一遭也还是有好处的,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魂消魄散,死得透彻,她再也不能烦我了,”姜凝抬头:“这身子,终究是我的了。” “皇后您的表情为何这么奇怪,您一心想要姜凝死,现在她死了,您不该开心才是吗?”姜凝起身:“我不是姜凝你不应该觉得意外才是啊——因为您也并不是您自己啊。” “您不是姜凝的母亲,”姜凝见她欲开口,连忙摇头打断她:“姜凝记忆里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能包容她,永远都不会抛弃她——” “虽然我不是姜凝,可是我想替姜凝问最后一个她本来想问最后却没问的问题——”姜凝的手指向元度,声调扬起让大殿上所有人都听得清:“姜凝想要知道,皇后您是否知道,那个人曾经想要置您于死地,甚至是动了手?” 元度气急:“姜凝!” 元晅亦跟着震惊:“明衡你——” 姜凝根本不理会那对叔侄之间会如何,她只是看着姜遥,笑得苦涩:“您果然知道。” “这大概就是姜凝不肯问的理由吧,”姜凝看着姜遥笑:“您能够接受一个曾经真正杀害过您的人,却不能原谅自己的女儿,不愿再给自己的女儿半点机会——” “差点忘了,您不是姜凝的母亲,当然能够接受那个人了,当然不会给姜凝任何机会了,”姜凝摇头:“可是我却做不到,虽然我不是姜凝,可是姜凝若是知道我以后要跟她的杀母仇人一起成亲——只怕得气活过来,我可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她指着元度:“这个人,姜凝讨厌他,姜凝恨极了他——” “什么破婚约,”姜凝看着元晅,眼神里没有半分胆怯:“这个人我看不上,宁死也不嫁。” 她回身对姜遥跪下磕头:“这一拜,多谢皇后生养之恩。” 她起身,再度磕头:“这一拜,从今往后,恩断义绝。” 她沉默地磕了第三个头:“最后一拜,愿皇后福寿安康,千岁无忧,心想事成。” 长跪之后,站起身来,深深看了姜遥一眼,转身便走。 姜遥在身后喊道:“等等——” 元度也同时命人:“拦下她!” 姜凝看着身前挡住她去路的人,丝毫不惧,背对着他们,只是看着姜遥:“还有最后一句话,我替姜凝说了吧。” “姜凝说,生为您的女儿,她得到过世间太多的善意,也承受过诸多的恶意,”姜凝笑:“可是她没有后悔过生为您的女儿。” “但是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姜凝眼泪落下:“她不想再做你的女儿了。” 她转身面对那么冷冷的兵刃,没有半分退缩:“你们动手吧,反正姜凝也不是第一次死了——她在俞州到京城的途中丢了命,在明州死了心,就在刚刚,被灭了魂——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留着也无益,不如一道埋葬了吧。” 身后元度还在叫嚣着什么,姜凝听不清,姜遥说了什么,姜凝也听不到,只知道那些人终究还是退下了。 她只听到了施容的声音,她说:“阿凝,你去哪里?你回来。” “我不是姜凝,我不是姜家的女儿,”姜凝摇头,头也不回:“舅母,我为什么不是您的女儿呢?我多希望我是您的女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看到这里了,能不能收藏一下呢 第42章 042 姜璃 元晅即位,次年改元,年号熹和。 元晅即位之后,启用旧臣,前朝太傅姜涔重新入仕,是为中书令。 熹和元年正月,姜涔曾外孙女——当今皇后姜遥前夫所生之女“贺凝”离京途中,失足落水,不知所踪。 姜家倾尽全力搜寻,却在三月之后,寻到一具女尸,女尸面目模糊难以辨认,身上衣衫也不是“贺凝”当日所着,然而昔日“贺凝”身边一位跛脚老奴辨认出女尸脖子上的玉坠为贺凝身前所爱惜之物,确认女尸的身份。 因贺家不肯承认“贺凝”身份,最终仍是姜家出面将其厚葬。 死讯传回京城,听闻皇后姜遥因此事哀恸过度,卧榻一月有余,因姜遥在民间声望颇高,市井坊间难免唏嘘,然而也少数人质疑贺凝的死因——毕竟正月里是阖家团圆之际,贺凝却孤身一人出现在外,是否别有内情。 同情也罢质疑也罢,这事终究还是消散了,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废帝元昭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总得重新收拾整顿,贺凝的故事再曲折离奇,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总会有更新鲜的事情取代。 熹和元年六月,姜涔长孙姜玿成亲,皇后姜遥作为其姑姑,并没有亲临道贺——据说是与姜适的夫人、其嫂子施容不睦——不过却是命人赏赐了厚礼。 然而这场婚宴的主角并不是姜玿这一对新婚夫妇,而是姜玿幼妹、姜适与施容的次女、姜玥的孪生妹妹姜璃。 之所以如此,盖因姜家这些年以来,人们只知姜家长女姜玥,没有人听说过、也没有人见到过这个所谓的“次女”,这人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姜家对此自有一套说辞——言及姜璃出生时体弱,有高人为其批命,言其若是养在父母跟前,注定早夭,若想活命,除非让人将其带走,十七年不得见其生身之父母,亦不得让外人得知其存在,方能保命。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姜适与施容本不舍得,然而眼见刚出生的女儿愈发羸弱恐命不久矣,只好含泪应允,让家中老仆替姜璃寻了人家寄养。 如今十七年过去,姜玥与姜璃去岁腊月便年满十七,姜家终于寻回这个女儿,因担忧有变,不敢声张,半年过去见姜璃与父母相认亦无碍,才敢将姜璃接回府中,父女、母女、姐妹、兄妹、祖孙分隔十余年终能相见,借着姜家大喜之际,遍请亲友同僚,取双喜临门之喜。 姜家一直瞒得死死的,众人见到姜璃才知道这一段过往,虽然仓促,不过各家夫人皆有表礼相赠,唯一奇怪的是,出身姜家的皇后姜遥似乎对于此事并不知情,万般赏赐里,并无一样是给姜璃的。 不过联系到施容自正月里便与姜遥有些疏离——倒也可以理解。 当然,也有些曾经见过“贺凝”的人在嘀咕着——这姜家的姜璃,模样倒是有几分肖似死去的“贺凝”。 前来替姜遥恩赏的有姜遥身边的老人,自然比旁人看得更清楚,回宫之后便禀报了姜遥,姜遥第二日便命施容带“两个”女儿入宫觐见——然而一如既往地,施容以筹备婚事太过劳累为由,谢绝了姜遥的“好意相邀”,姜遥再请,施容便索性因为操办婚宴太过劳累“病倒”了无法觐见,姜遥退而求其次,让姜玥带着姜璃入宫,然而施容以要两个女儿要为自己侍疾为由,替她们推了此事。 如今旁人谁不对姜遥趋之若鹜,也只有施容敢这样对姜遥了——偏偏姜遥也不生她的气——要气的话,这半年也早被施容气了无数次了。 施容这一“病”,未免病得太久了些,姜遥到底是坐不住,摆驾姜家,非得要亲眼见到姜璃才肯罢休。 不过到了姜家也没能见到姜璃——据施容的说法,姜璃病了,怕把病气过给姜遥,所以不让她俩相见。 姜遥早有准备——明知道施容在装病,为了戳穿她,姜遥可是将太医也带来了,如今姜璃病了也好,正好让太医给她看一看。 施容深深看了姜遥一眼,叹了口气妥协道:“也好,让太医给阿璃看看也好。” 说着便给姜遥带路,去了姜家一处偏远的小院。 毕竟出身姜家,姜遥对于姜府的布局还是很清楚的,那处小院位置并不算好——看起来似乎姜家并不是如外界所说的那样那般重视这个女儿——若是的话,怎么姜璃住的地方比姜玥住的地方差了那么多? 到了地儿,施容本来只想让太医进去的,只是还没开口找话拖住姜遥,姜遥便已经进了屋内。 一开始想着这里位置偏远,只怕简陋得很,进去之后发现虽然外边看着不显,但是里边的布置倒也不差——显然姜家对这个女儿还是上了心的——然而下一刻见到躺在床上的人,姜遥便顿住了。 外人说姜璃长得有几分像姜凝,她之前派来的嬷嬷说姜璃简直跟姜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姜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姜璃”,床上的人分明就是姜凝! 她自己生的女儿——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她怎么可能认不出?哪怕床上的人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又瘦了一圈—— 她想说什么,然而也跟着进来的施容先开了口,忙不迭地请姜遥带来的太医过去为床上的人诊治了。 姜遥低头看床上的人,她额角有薄汗,面色苍白有病容——施容倒是没说谎,她的确是生了病。 先前觉得她是故意装病想避而不见的念头,突然有些心虚起来。 “太医,”施容神色焦急不似有假:“我家阿璃到底如何?” “只是中了暑而已,还好不太严重,”太医回来跟姜遥复命,又对施容道:“让她饮些淡盐水,注意通风,不要让她再受热便好了。” 施容千恩万谢,让人按着太医的吩咐行事,回头对姜遥道:“我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也不太利于阿璃的身子,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姜遥点了点头,正好她也有很多话要好好问问她这个嫂子——她刚想退出去,床上的人突然开了口:“母亲——” 她声音很低,仿佛小动物受了伤发出的哀鸣,姜遥正要应答,离得更近的施容已经弯下了身子过去握住她的手:“阿璃,我在这里。” 姜遥的脚步顿住,手尴尬地缩回,有些复杂又有些玩味地看着那两个人。 姜璃睁开眼睛:“水。” 施容连忙将人扶起来,让人把水递过来,亲自喂她喝下之后,眼睛不错眼地盯着她:“有没有好一点?还有哪里难受吗?” “母亲,我头疼,”姜璃苦着脸:“全身上下都疼得难受,没力气。” “会好的会好的,”施容安抚着她:“你好好歇息,睡一觉也许就好了。” 施容扶着她打算让她继续躺下,姜璃却抓了抓施容的袖口:“文景他什么时候回来?” 施容面色有些无奈:“阿玘午后带人过来。” 面对她的眼神,施容叹气:“你先好好歇息,回头会让你们见面的。” 顿了顿又道:“就今日——下不为例。” “母亲,你们别再为难他了,”姜璃求她:“若实在不行……我还是跟他回去吧——” “不许再提这事!”施容语气稍重了些,似乎吓到了她,施容无奈:“好了,不拦着你们见面了……不过你现在先把自己身子顾好再说。” 姜璃点了点头,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施容连忙保证,仍旧劝她:“你先睡一觉,有哪里不舒服的告诉丫鬟她们,想吃什么让她们去弄——” “我没什么胃口,”姜璃摇头,正准备听施容的话躺下,眼神不小心瞟到姜遥,身子瑟缩了一下,小声问施容:“母亲你带了谁过来啊?” 她小心翼翼偷眼打量了姜遥一番,对施容道:“看着似乎有些面熟,但前几日似乎没见过的。” 施容顿了顿,低垂着眼帘:“这是皇后。” “那我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失礼了,她会怪罪母亲吗?”姜璃紧张地起身,下来跟姜遥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姜遥盯着她,想要从她身上看出破绽,然而唯一能看出的,就是她很怕自己。 这分害怕到底是为何,姜遥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探寻一下—— 然而施容心软:“阿璃自小生活在外边,没见过什么阵仗,皇后你别吓她。” 姜遥收回目光,看向与自己自小一块长大,后来甚至嫁了姜适成为她嫂子的施容,自半年前以来便对自己这般态度,不由得叹了口气——施容明知道那是她姜遥的女儿,却骗她说那叫“姜璃”是施容的女儿,而“姜璃”也一副不认得她的模样,让姜遥心中郁郁。 然而她还是让姜璃起来了。 安抚姜璃好好休息之后,施容回头看向姜遥:“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姜遥看了姜璃一眼,点了点头,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总得要问个清楚明白。 走出那小院,将众人屏退只留下她们二人,两人走了一程,姜遥终于开口:“那分明就是阿凝。” “皇后看错了,”施容面色沉静:“她叫姜璃,是阿玥的孪生妹妹。” 姜遥有些生气:“你那些话骗别人便也罢了,连我你也不肯说实话?你我是闺中挚友,你还是我的嫂嫂——我会连你到底生有多少个孩子都记不清吗?除了阿玥以外,你就没有其他女儿了,那分明就是阿凝——你何必骗我?” “你我曾经要好,但我如今已经是看不透你了,”施容叹气:“也许你也并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了解我——你连我当年生的是一对孪生姐妹都不清楚。” 施容看了她一眼:“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夫君问祖父——” “你们串通一气,我问他们又有何用?”姜遥清楚得很:“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明明就是阿凝!” “阿凝?”施容笑了一下,神色哀伤:“阿凝已经死了啊,我亲自带人埋葬的她——” 姜遥若有所悟:“原来你们那时候便——” “你若非要这么想,那也由得你,”施容长叹一声:“三个月前,我是真的以为阿凝死了,一个月前,我发现她还活着,我第一个念头便是感激上苍,到底还是把她还给了我们——” “而你作为她的生母,知道她活着的那一刻想到的却是欺骗,你觉得是我跟她合伙来骗你——”施容摇头:“也对,毕竟听闻她生病的时候,你首先想到的也不是关心,而是觉得她在装病躲着你——” “你想多了,如今她没必要躲着你,”施容神色哀伤:“你先前见着她的时候,没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姜遥稍稍愣住,施容看着她:“她根本不记得你是谁了。” 姜遥不信:“怎么可能,她明明——” “她明明那么怕你,对不对?”施容落泪:“我也没想到,她连你都不记得了,唯独还记得怕你——你倒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呀?” 姜遥语塞,仍旧是不信:“她怎么可能忘记了呢?” “你以前跟我说起过一件怪事,”施容却提起了旧事:“你说阿桐家的孩子曾经在俞州借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阿凝与他十分要好,可是后来你不得不送那孩子离开,阿凝十分不舍,哭了一天一夜,哭得惊厥过去了,第二日醒来,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你试着跟她提起那孩子,她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一般,再细问下去,发现阿凝记忆里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她全都还记得,只是把那个孩子都替换成了你。” “那时候你只当这是件怪事告诉我,阿凝再没提起那孩子,你便也不再跟她提起,就这么过了这么多年,”施容眼神悠远:“我再次遇见她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这件旧事——突然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凝那样的性子……即使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但是到底还是敏感的,”施容叹气:“她害怕被抛弃,小时候那次是她第一次觉得被抛弃了——她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所以将跟那孩子有关的记忆都换成了你,因为她下意识里,你永远都不会抛弃她。” “可是最后连你都抛弃了她,”施容神色悲戚:“她十几年来,所有的记忆——无论真假所经历的一切全都跟你有关,就算她想要替换也无能为力——她除了忘记,还能做什么呢?” “她当时为什么出走,是因为你如今的身份,她的存在始终太过招眼——”施容低头:“都说是失足落水,你见过她留给我的遗书,你再清楚不过——” 姜遥嘴硬道:“谁知道这是不是她金蝉脱壳之法呢——” 施容抬头看她,失望地摇头:“难怪她只能选择去死,你对她实在太苛刻了——” “她能活下来殊为不易,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她忘记了你忘记了我们所有人,你应该清楚,做你的女儿,她是活不下去的,你容不下她,别人也容不下她——阿凝已经死了,如今在姜家的是姜璃是我的女儿,我想她活着——”施容看着她:“你放过她吧。” 第43章 043 姑姑 不管施容怎么说,姜遥还是无法相信姜凝居然会忘了她这件事—— 然而她也很清楚施容的性子——施容自小便心性烂漫了些,心里存不住事,就比如说既然姜家决定了隐瞒姜凝的身份,那便该三缄其口无论谁问起来——包括姜遥问起她也该矢口否认才是,反正姜家是她的家人,就算她知道姜家在欺瞒于她,她也无可奈何,然而多问几句,施容便忍不住对她不打自招了。 施容这样做,倒不是因为怕她——只怕是心中对她还是有些怨怼的。 从除夕那夜开始,施容便已经对她心生不满了——越是到如今,她身边阿谀奉承的人越多,施容这样的人才越是难得,可越是如此,姜遥便越是担心施容会被人骗了。 “她一个小孩儿,又能骗我什么呢,”施容叹气:“皇后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她是真的忘了你呢。说到底,还是你对她偏见太深了。” 姜遥摇头:“这种说忘记便忘记的事,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我不知道你跟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想你们之间定然是有过什么我们无法知晓的事情,”施容反问:“我还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能会抛弃她呢——比起你会抛弃她这件更荒诞无稽的事情来,失忆这种事,反而显得寻常平淡得很——毕竟有过先例的不是吗?” 说起“荒诞无稽”,姜遥自觉有了说辞:“她当初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是她自己说她不是阿凝、是她自己亲口谁她只是无父无母占据阿凝孤魂野鬼——” “她那样说你便这么信了,说到底是你愿意相信那个她口中所陈述的‘事实’而已,她不是阿凝她不是女的女儿,你抛弃她自然便是合理的、就算你要杀她也可以当做是为了阿凝报仇、就算她死了也是应当的——她这么做这么说,无非是想让你心安,不想让你承担抛弃、害死自己女儿的名,然而在你看来,这些都成了她更加不可原谅的理由,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她怎么办你才肯放过她?”施容神情哀戚:“她还说你也不是你呢,但我知道,虽然你性子变了许多,可你依然还是你——如果你依然还是你,那么她自然还是她。” “不过也对,她当然不是阿凝了,她本就无父,连你都不要她,可不就是无父无母了吗?她终究是死了,葬在荒郊野外,可不就是成了孤魂野鬼了吗?”施容声音低低的:“阿凝她已经死了,如今你看到的那个人,她叫姜璃。” “你知道她为什么叫姜璃吗?”施容抬头:“说起来,这名字还是她自己取的呢——” 她见姜遥要开口,连忙打断:“你先别忙着下定论,不要觉得在很早之前我跟她便计划着今日这些事——” “琉璃似玉,终究非玉,在我们看来,不管她姓甚名谁,哪怕她姓贺,也还是我们家的孩子,可是因为你的缘故,即使她姓姜,她也依旧不是姜家的孩子,哪怕玩笑间给自己取一个名,都还是藏着不确信与自卑,认为自己只是一块似玉的石头,”施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璃’通‘离’,现在想想,只怕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你不要她了。” 姜遥呆愣住,许久才道:“但是我依旧不信她是真的忘记了——她是我生的,我再了解不过了,她根本就没忘记。” 施容想说什么,然而两人已经回到姜凝如今住着的小院,她已经醒来了,姜玥在一旁陪着她,两姐妹背对着她们,不知道在说着身什么。 不等施容开口,姜遥先喊了一声:“阿凝?” 正在听姜玥说话的人身子凝滞了一瞬,很快转过身来。 姜遥意味深长地看了施容一眼。 施容叹气:“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在我们没找回她之前,文景便一直这么叫她,她也相信那就是她的名,回来之后,我们告诉她她乳名唤做‘阿宁’,因为我们希望她一世安宁——你非要拿这来做证据,其实证明不了什么……”施容叹气:“就算之前文景不叫她‘阿凝’,这毕竟是她用了十几年的名,哪怕忘记了自己身份但是还有有些许印记留下也不无可能,哪怕是下意识觉得有些耳熟呢也无不可。” 说着话间,姜玥带着姜凝过来,姜玥似乎有些紧张,姜凝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姜玥跟姜遥行礼:“见过姑姑。” 姜凝回过神来,跟着一道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姜遥让她们起来,看着低着头的姜凝,仍是有心试探:“你跟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姜凝抬头看了姜遥一眼,又看了看施容,最后看了看姜玥,低头沉思了一会,姜遥本来等着她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哪知姜凝沉默了半晌,抬头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姑?” 姜遥身子僵住——她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对于她而言,威力如此之大,先前姜凝称她为“皇后”,她还可以认为姜凝只是在使性子,可是她居然叫自己“姑姑”—— 姜遥不明白:“你怎么能叫我姑姑呢?我明明是——” “皇后!”施容适时打断她的话:“你别吓着阿璃!” 姜遥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想起,自从除夕之后,施容便再也没有叫过她“阿遥”了。 施容依然还是会对她直言不讳,可是施容不会再叫她“阿遥”了。 她的女儿,对施容的称呼是“母亲”,对她这个生母——姜凝是她的女儿,可是她的女儿居然喊她“姑姑”! 即使知道姜家在姜凝这事情上有意欺瞒自己——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么一瞬间,有种自己仿佛被众叛亲离的感觉。 “我明明是你的母亲”那句话被施容生生打断,施容突然扬起的音调似乎有些吓到姜凝,她瑟缩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姜遥的脸色:“如果皇后娘娘不喜欢,那我不这样称呼便是了。” 姜遥呆住,呆呆地看着姜凝——施容说的没错,姜凝怕她,不管姜凝是不是真的忘记了,可是“害怕”这个反应,不会有假。 姜凝就是在怕姜遥。 就跟以前一样,只要她不喜欢,姜凝便再也不敢,只是这一次,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可是“母亲”、“姑姑”、“皇后”之间的远近亲疏太过分明,“姑姑”便是横亘在两个称呼之间的巨大沟壑,即使“姑姑”两个字,也是有千差万别的——如果那是一条河,姜玥那声“姑姑”,姜玥是在河的这一边,姜凝也喊“姑姑”,却是在河的那一边,她伸手试探了一下,发觉河水太冷或者是水流太急,便又退回了“皇后”那里,再不肯上前一步更遑论是淌过这条河了。 她是真的怕姜遥。 姜遥突然就很想笑,她不想听姜凝喊自己“姑姑”,可是更不想听姜凝喊自己“皇后”,她看了施容一眼,见施容正专心安抚姜凝,并没有帮她的打算,只能自己来:“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如果你真的不愿意——” 如果真的不愿意再叫她“母亲”,姜遥口中发涩:“那你就跟阿玥他们一般吧。” 姜凝小心看了她一眼:“是,皇后娘娘。” 姜遥呼吸滞住,明知她只怕不肯再上前一步,还是不死心想要怂恿她跨过来:“我见着你便觉亲切——不如你做我女儿吧?” 她以为姜凝会答应,谁知姜凝眼中更是惊慌:“可我有自己的母亲,又怎能再认别人?” 她的母亲明明是自己,可是自己却是她话里的那个“别人”,姜遥越想心中越是酸涩:“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你并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姜遥的呢? 姜凝抬头看向姜遥,眼睛里仿佛有星光:“不是吗?” 姜遥以外她要迷途知返,然而她却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我也觉得不太像。” 姜遥皱了皱眉头,感觉不太对:“如果他们不是——你要如何?” “既然不是,我自然也不应在这里待着了,自是要回家的——”姜凝神色轻松,转向施容:“等文景过来,我便跟他回去了——” 施容赶忙道:“你姑姑她与你开玩笑呢,你当然是我们的女儿了——别说什么回去的话,这就是你家,你回哪儿去?” 姜凝有些回不过神来,神情也有些低落,施容看向姜遥,面上是不赞同的神色:“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皇后下次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让姜玥留下劝姜凝,施容与姜遥走到外边,施容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只要自己伸出手,她还会跟以前一样跟你走,甚至于因为你如今的地位,她会更迫不及待……可你应该也看到了,她如今对你、对我、对姜家,都还是生疏得很——我不愿意让你见她,怕的便是如此,你会是让她更远离这个家的原因,她如今对这个家并没什么归属感,稍稍一推,她便会退得远远的——我不想让她再流落在外,你不接受她没关系,只求你别打扰她便好,我们会坚持她如今的身份,尽量不会让人联系到你身上的——也不会让她到你跟前碍眼的。” 姜遥低头,喃喃道:“你说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执着与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你也不可能再认她——那些顽固守旧的卫道士可不会容许她作为你的女儿活着……对你而言,‘死去’的阿凝比活着的她好——她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努力割裂你们的关系——”施容顿了顿:“她只能是姜璃,否则她除了死之外,只能一辈子流落在外……那两条路太凶险,我不想让她走——不是我不信任文景,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虽然她自己可能不在乎,但我们还是想让他们明白,姜家始终还是她的后盾。” 今日她反反复复都听到那个名,姜遥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文景到底是谁?” “他不就是——”施容本来想说的,不过迟疑了一瞬,叹了叹:“罢了,你还是不要知道他是谁吧。” 第44章 044 挑剔 姜凝头枕在文景膝上,手上拿着一本书册看着,文景手上也有一本书,一手拿着一手护着不让姜凝从栏杆上掉落下去,等看完了一卷,发现姜凝已经枕着他的膝睡着了。 姜凝不喜欢跟前跟着太多人,他们如今人在外边,那些人也都离得远远的,文景看得累了,将手中东西放在一旁,盯着姜凝看了好一会,看其他人都在忙着没怎么注意这边,偷偷弯了身子,头朝着姜凝那边凑近,腾出手替姜凝整理稍稍乱了的头发,到底还是忍不住,唇朝着她额头贴近—— 远处似乎有人咳嗽了一声,文景做贼心虚,连忙坐正了身子,当做无事发生。 他正襟危坐,远处的咳嗽却还未停下——那人似乎只是呛着了,并不是在盯着他俩。 姜凝嘴角微微上扬,拿书本挡住脸,声音轻轻的:“胆小鬼。” 文景低下头,隔着书册解释道:“我怕她们去跟施姨告状,她若是生了气,我们以后再见便难了。” “再说了,”文景声音低低的:“我也怕你恼了。” 姜凝将书册微微拉开,眼睛刚一露出便对上他的眼,瞬间又将眼遮住,脸上发烫,嘴上嘟囔着:“我何时恼过你。” 文景仔细想了想:“倒的确是没有的。” 他抚着姜凝的额角:“但以前只你跟我——而如今——”他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 姜凝也跟着叹气,拿开书册想要起身,文景扶她坐起,姜凝坐在他身侧,低头看着栏下的花木,神色郁郁,又长叹了一声。 自从回到姜家,她叹气的次数比以前明显是多了许多。 “可是觉得烦闷了?”文景有些不放心:“还是说陪着我太无趣了?” “没有的事,”姜凝朝他靠近,将头靠在他肩上:“就是想回去了。” 文景虽然意动,然而也无奈得紧:“施姨要是听你这么说,又该伤心了。” 提起这事,姜凝不免又失落了几分。 “我也不想让她难过,”她叹气:“但我是真想回去。” 她转过身子面对文景:“你想不想我回去?” 文景没有答——想是自然想的,可是他不能这么做:“施姨不会允许的。” “我们偷偷回去吧,”姜凝凑近他:“就一会也好。” 文景低头看她的脸,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姜凝将手臂攀上他肩膀:“就一小会。” 文景还在犹豫,姜凝的脸凑近,往他啄了一下:“你真不想回去吗?” 文景愣了一瞬,故意道:“有些事又不是只有回去了才可以做——现在也可以的。” 他作势要亲她,姜凝偏不让他如意,脸向后退开:“是可以,但是你不敢啊,你怕大哥二哥知道了,又找你麻烦。”先前他们不得见,便是因为姜玿姜玘恼他拐带了姜凝——好一顿教训。 “谁说我不敢了?”文景将她拉回来,姜凝也不躲,手臂搭在他肩上,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文景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脸,眼看着两人便要贴近,他眼睛往姜凝身后瞟了一眼,又顿住了。 姜凝眼里带笑:“就说你不敢了。” 文景身子微微僵住,视线收不回来,姜凝心中疑惑:“你在看什么?” 她说着便要回头,文景连忙双手拦着她不让她看向身后:“没在看什么。” 姜凝不信:“肯定有什么——” 她好奇心起了,想要看发生了什么,然而文景不让她动:“真没什么。” 姜凝不信,想要挣开他的手,还是想看看身后到底有什么,文景情急之下,双手捧着她的脸,唇便凑了过来。 姜凝呆愣住,任由他亲吻舔舐她的唇瓣,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也忘了计较之前的事了,好不容易等他松开,姜凝眼睛左右瞟了瞟:“你——” 身边的人并没有减少,他怎么突然便敢放肆了呢。 姜凝双颊发烫,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心疼:“完了,她们一定会告诉大哥二哥的——”姜玿和姜玘肯定不会放过他,姜凝文景两个能不能再见面倒是其次,姜玿与姜玘只怕要气得教训文景。 “他们两个寻我麻烦,你倒是开心得很,也不想想这事儿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也是没心没肺得很,”文景无奈地笑:“如今这情形,可比他们两人知道了还要糟糕。”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文景索性放开了:“反正在这府中待着也是无趣得很,我们到城外骑马散散心?” 姜凝点头,想了想又道:“之后顺便回去一趟?” “上次走得匆忙,窗子似乎忘记关了,这些日子侥幸没下雨,万一下了雨可怎么办?”姜凝细数着一些十分琐碎的事:“那些花花草草,也不知有没有人记得打理、给它们浇水修剪……” 文景本想说会有人做那些事,然而终究没说,只是点头:“我们回去看一眼便回来。” 低头看了看姜凝身上的衣物:“阿凝你回去换身适合骑马的衣物吧。” - 一路上不让姜凝往身后看去,将她送到姜府二门外,看她进去了,确认她的身影被高墙挡住看不到了,文景深吸一口气,跟着丫鬟往一处厅堂走去。 刚才他突然愣住,因为树影之后突然走出几个人,其他人倒都无所谓,可是为首的那个人是姜遥,她身后是施容——这两人一个是姜凝的亲生母亲,一个如今是姜凝名义上的母亲,无论惹恼了哪一个,他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只不过如今他似乎两个都给惹恼了。 入内向那两个人行礼问安,即使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得到空气中的凝重。 他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姜遥回应:“起来吧。” 文景起身,不过并没有抬头。 姜遥语气疲累:“你就是文景?” 她听了施容的劝,不再去纠结或者试探姜凝是不是真的忘记了,然而回宫之后没几天,到底还是忍不住——知道施容不可能听命带姜凝进宫,她只好悄悄自己来了。 姜凝并不在她的小院里,也不在施容或者姜玥那里,她旁敲侧击问了一遍,最后得知姜凝正与文景在一起—— 她想都没想,便让人带路—— 她先前便反复听施容听姜凝提起这个名,不是没有过好奇的,但是施容说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越是这样说,越是让人不安与好奇,回去之后想了想,也不明白这个名字这个人意味着什么——然而隔着树丛看到廊下那两个人,姜遥便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施容说她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看到那两个人相处的情形,真的是令人火大气恼得很。 明明看到她跟施容了,当着她们的面就敢亲姜凝——那要是没人的时候,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更气人的是——她看得清楚明白,还是姜凝先主动的。 她记忆里,姜凝不是这般胆大的人。 除了曾经在贺征一事上违逆过她以外,大多数时候,姜凝其实胆小怯弱得很——绝对不会做出如此不顾及礼数的事情。 这样一想,对文景便是诸多挑剔、百般不顺眼起来——要不是这个人,姜凝也不会变得如此奇怪,更别说听之前施容与姜凝的话,姜凝每次想走,必然会提及这个人。 对于一个公然拐带自己女儿的人——姜遥自是没什么好气。 姜遥气得说不出话来,施容只好开口:“要走了吗?” 文景却并不是过来辞行的:“阿凝心情不太好,我陪她到外边散散心。” 施容面色无波:“多带些人。” 文景摇头:“阿凝会不自在。” 施容抬头看他,姜遥也想问到底不自在的是谁,她料定施容不会答应这种事,然而施容沉默了一会:“黄昏之前记得要将人送回来。” 文景也沉默,半晌道:“好。” 姜遥有些不敢置信:“阿容?”怎么可能放心让姜凝跟他单独相处? 施容朝她摇了摇头,不让她继续说,姜遥却忍不住:“不许去。”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文景低头:“但有些事,我是有分寸的。” 姜遥才不信——有分寸的话,还会当着她俩两个长辈的面亲姜凝吗? “先前之事是个意外——”文景顿了顿:“说是意外也算不上,我是为了不让阿凝知道你们在身后才为之的。” 她们是姜凝的长辈,他却不想让姜凝见到她们?这理由,对于姜遥而言,其实牵强得很。 “我知道自己行为不妥,你们生气也是理所当然”文景点头承认错误:“但是不要在阿凝面前发火——有什么话,冲着我说便是了。” 施容连忙道:“别多心,让你过来就是问几句话,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 姜遥看向她:“阿容!”怎么可以如此容忍他放肆。 文景其实一直没怎么看姜遥,之前说话也是跟着施容说的,如今听姜遥这样说,终于抬头看向姜遥:“我跟阿凝是会成亲的,在我看来,我与她之间并不算失礼越界。” “这婚事是怎么回事?”姜遥难以置信:“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施容摇了摇头:“这事情,要看阿璃自己的意思——我们最好不要阻拦……否则阿璃只怕又要走了。” “她为了一个外人,便要忤逆长辈吗?”姜遥越想越不放心:“这人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她知不知道?阿凝不懂事,阿容你怎么也不劝劝?” 施容叹气——她劝过了,所以如今劝姜遥也不要管。 施容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追究,姜遥还是不放心:“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他是什么人什么来历什么身份?这些事难道不应该问清楚明白吗,怎么可以将阿凝随意托付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 文景还没开口,施容便开口替姜遥解惑:“他是阿桐家的孩子。” “萧——”姜遥愣了愣,仍是摇头:“那也不行!” 姜遥摇头:“这婚事我不同意。” 施容叹气,似乎早料到如此,也不多说什么,只希望日后有机会再劝她——眼下的情形并不合适。 文景却抬起头直视姜遥:“恕我直言——” “您不同意,是因为对我有疑虑——”文景看着她:“还是要因为只要是阿凝的选择——你都不会同意?” 姜遥呆住,看到他眼里虽有恭敬但也有不满,她在他目光下居然后退了一分,文景低下头,长叹一声:“其实现在想想,让阿凝回姜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有点后悔让阿凝回来了,”文景叹气:“我先前不愿意让阿凝看到你们,不是怕你们说阿凝什么——我只是不想让阿凝见到皇后而已。” “阿凝她不记得您,但是上次见到您之后,夜里便做了噩梦,”文景低头:“她当初已经放下了一切,她没想过要回京城也没想过要回姜家,我违背了她的意愿带她回到京城回到姜家已经是对不起她了,不想让她再受昔日的人或者事所影响——若您实在无法接受她如今的身份,我再带她走便是了——你们就当她从来没有回来过,你们就当她已经死了吧。” 姜遥气极:“你凭什么替阿凝决定这么重要的事——” “不要去问她这事情不能问她!”施容连忙阻止,随即想起一件事,问文景:“你怎么知道她做了恶梦?” 文景没说话,施容这次到真的生气了,然而生气了半晌也只挤出一句话来:“下次别这样了。” 姜遥想说什么,外边守着的人却突然开口:“二小姐。” 姜凝的声音响起:“文景呢?” 文景便向她俩低声告辞,姜遥隔着窗纱看那两个人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对施容叹气:“阿容你为何如此纵容他,就算他的阿桐家的孩子,也未必就是良配。” “跟他是谁家的孩子没关系,”施容摇头:“他是最后跟在‘姜凝’身边的人——这半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要不是他帮着劝,阿璃不可能回来……” 姜遥怔愣住,半晌才道:“阿凝这半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施容不答只是看向那两人的方向——这事情,除了姜凝以外,也许就只有文景知道了吧。 姜遥声音迷惘:“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找到阿凝的呢?” 第45章 045 相认 姜家能找到姜凝,完全是意外。 姜凝出意外的消息与姜凝的遗书同时到达京城,姜家即刻派出人前往,然而出事之地距京城有半个月行程,一来一往之间,一个月过去了,哪里还有痕迹可寻? 即使如此,姜家依旧还是尽力找寻,谁也没想过,居然真在下游打捞上一具女尸。 那女尸身上的玉坠,一同前去的夏嬷嬷一眼便看出是姜凝过去从不离身的那一条。 姜家之前还心存侥幸——如果一直找不到人,或许还能劝说自己,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姜凝使的金蝉脱壳之法,也许有一天,能在别处见到姜凝。 谁也没想过,再次相见,已经是天人永隔。 如今想想,那具尸首已经辨认不出样貌,唯一能勉强证实的,大概是那就是具女尸,她身上的衣物并不是姜凝所有的,除了玉坠之外,也没别的可以验明正身的东西——施容却更是哀戚:姜凝除夕出宫之后,并未回到姜家,她没收拾任何的行李,如今那具尸首衣着普通,想来姜凝离京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处理好姜凝的后事之后,夏嬷嬷与施容便回了京城。 那日两人提起姜凝,提着提着,便说起姜凝以前爱的吃食,尤其是某家的点心——虽然并不是祭拜的日子,但既然想起这些事,便想着用一些她爱的吃食祭拜一番。 夏嬷嬷跟在姜凝身边最久,虽然如今腿脚不便,但这事情不想假手于人,便打算亲去。 施容派了人跟着夏嬷嬷,那家的点心也算破有名气,一贯卖得好,他们今日临时起意,出门出得晚,到那里的时候,前边一个小丫鬟模样的人刚好将最后的点心包圆了——特意出门结果却空手而归,夏嬷嬷难免有些失落,盯着那小丫鬟手中的点心,百感交集。 许是她目光太过醒目太过哀戚,让那小丫鬟觉得手中的东西有些烫手,问了夏嬷嬷的话,听闻她的用意,于心不忍,便将点心分了一半与夏嬷嬷。 夏嬷嬷非要拿银钱谢她那小丫鬟不愿意接受,便走了。 夏嬷嬷原本打算回府,但是突然想起姜凝以前买的宅子似乎便在附近——虽然姜凝千叮咛万嘱咐让丫鬟不要告诉夏嬷嬷,但那两个丫鬟哪里敢瞒着这么重要的事?虽然姜凝不让夏嬷嬷跟着,可是夏嬷嬷是偷偷跟过来过,是知道那地儿的。 想起那宅子,夏嬷嬷便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文景,自从姜凝离开京城之后,文景便也没了声息,夏嬷嬷想着姜凝以前便说着要把那宅子过给文景,收拾姜凝遗物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现那宅子的房契,想必是离京之前便交给了文景吧,姜凝身边的人并不多,当初文景一直跟在姜凝身边,想必也是个有心的——夏嬷嬷想着,多一个祭拜姜凝也好,然而文景的来历一直成迷,夏嬷嬷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便想着去那宅子碰碰运气,就算文景不在那里或者是宅子再度易了主,再看一眼姜凝以前待过的地也好。 快到目的地时,没想到又看到了之前的那个小丫鬟。 夏嬷嬷本来以为那小丫鬟是邻居,可是却是见她敲开的是姜凝以前买下的宅子的门——不由感慨这宅子不知辗转之间换了几个主人,也惋惜只怕是不能遇到文景了,正打算打道回府,那扇门开了,夏嬷嬷一见到那人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怔忪在原地—— 那个开门的姑娘,长得好像姜凝啊…… 不对,夏嬷嬷毕竟跟了姜凝十几年,又怎么可能认不出——那个人分明就是姜凝! 夏嬷嬷惊呆住,直到长得很像姜凝的姑娘与那小丫鬟把门掩上了,才回过神来,连忙下了马车前去应门。 那两人似乎并未走远,不过却似乎是警觉得很,只微微开了一条门缝,小丫鬟隔着门问夏嬷嬷是谁。 夏嬷嬷不敢在姜凝跟前放肆,所以没有强行推开门,只是隔着门问:“你家姑娘是不是姓姜?” 那小丫鬟摇头:“嬷嬷你找错人了,我家姑娘不姓姜。” 夏嬷嬷不信,想了想又道:“那你家姑娘是不是姓贺?” 那小丫鬟仍是摇头:“我家姑娘也不姓贺,嬷嬷你真的找错人了。” 夏嬷嬷不死心,对着站在小丫鬟身后、长得很像姜凝的姑娘道:“姑娘是奴婢啊,你不认得奴婢了吗?” 一直在发着呆的姑娘终于回过神来,闻言看了夏嬷嬷一眼,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慌张:“小月,快把门关上!” 唤做小月的小丫鬟听话把门关上,夏嬷嬷再拍,那门便紧闭着不肯松开了。 夏嬷嬷只好在门外求着:“姑娘奴婢知道那是你,你便给奴婢开个门吧——” 她喊了许久,那叫小月的丫鬟才复又回来,依旧没有开门,只隔着门道:“嬷嬷你真认错人了,我家姑娘不是你要找的人。” 顿了顿又道:“你把我们姑娘吓着了。” 夏嬷嬷便不敢再敲门。 但是又不放心就这么离开,让人速速回去将地址告知施容,自己守在门口,想等里边的人出来。 等了许久,那门终于开了一下,发现夏嬷嬷仍在门外,连忙又把门关上了,夏嬷嬷连反应都来不及。 直到施容赶来,那扇门也未曾打开。 有施容在,夏嬷嬷便又去敲门,小月无奈得紧:“我们姑娘说了,不管是谁,都不开门。” 施容没见到里边的人,因此不似夏嬷嬷那么笃定,犹自有些不太确信:“真的是阿凝吗?” 夏嬷嬷点头:“奴婢不可能认错人的。” 然而那门始终紧闭着。 再后来,夏嬷嬷便看到了文景。 顿时又确定了几分:“那是以前跟在姑娘身边的人——这世间再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里边的人定是姑娘无疑了。” 施容连忙命人拦住文景。 文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 这就是不否认的意思——施容哪里肯走?既然确定了里边的人便是姜凝,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文景低头:“她已经不记得你们了,见了也无益,你们还是走吧。” 施容不肯回去:“她是我们家的孩子,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拦着不让我们相见?”之前夏嬷嬷提过文景是跟在姜凝身边的随从,在施容看来,这简直就是恶奴强占了主人的行径,又怎么可能对他好声好气得起来——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只要文景再有任何拒绝,便命人抓了他见官。 罪名自然是拐带之罪。 文景看了看施容带来的人,叹了口气:“让您见一见倒也可以,但是——不要太多人,千万别吓着她。” 施容没说话,算是应允了,文景便上前敲门,小月过了一会才过来,还是同样的话:“我们姑娘说了,不管是谁,都不开门。” 文景顿了顿:“是我。” 小月便给他开了门。 进去问明姜凝在哪儿,施容本想自己先过去的,然而到底不比文景熟门熟路始终是落了一步。 她终于见到那个夏嬷嬷说长得很像姜凝的姑娘,只一眼便明白夏嬷嬷是对的——那分明就是姜凝。 姜凝抱着一个包袱坐在庭院中的石椅上,身子瑟缩着惴惴不安,眼睛发红带着湿意,像极了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施容小时候养过一只玉雪可爱的兔子,后来因为受惊死掉了,那一瞬间施容突然觉得姜凝就是那只兔子,顿时不敢上前,怕自己会惊动了姜凝。 姜凝对于他们到来都没什么反应,文景上前一步:“阿凝?” 姜凝回过神来,看见是他,连忙起身伸手拉住他胳膊抱住他:“你回来了?” 文景点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姜凝埋首在他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慌乱得很,我们换个地方吧——不,我们还是离开京城吧,去哪儿都行。” 文景下巴抵着她的头:“好,我们这就走。” 他说着便要帮姜凝拿东西,施容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连忙开口:“不行!” 姜凝从文景胸前抬起头,从文景肩膀上露出头,怯怯地看了施容一眼,然后抬头用眼神询问文景。 文景稍稍让开,让她们两人相见,不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给她们引见。 施容过去推开文景,一把抱住姜凝忍不住落泪:“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怎么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知不知道我们差点以为你死了?” 明明那么多埋怨的话,最后却都变成了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凝的手臂尴尬地摊开着,推开她也不是,抱住她也不是:“夫人……您可能……认错人了。” 施容微微松开,细细打量了一下姜凝的脸,眼泪又止不住,复又抱住她:“你分明就是阿凝,我不会认错的!” 然而越想越心疼:“你脸都瘦了一圈……肯定是吃了很多苦。” 她哭得太伤心,姜凝似乎被她感染:“夫人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被你勾起来了。”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施容眼泪始终止不住,到最后姜凝到底是收拢手臂抱住她,反过来安慰她。 施容哭了很久才停,虽然不抱着了,但是一只手还是拉着姜凝的手不松开,另一只手摩挲着姜凝的脸,还是觉得她消瘦了许多,心中难免生气,看向一旁的文景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人找回来了,对于她认为的拐带了姜凝不让姜凝回家的罪魁祸首,施容并不打算留情,吩咐跟来的人抓了文景报官,回过身来对姜凝又缓了颜色:“阿凝别怕,我带你回家。” 然而姜凝挣脱了她的手,跑过去挡在文景跟前,施容拦都来不及。 施容怕文景挟持了姜凝,心中焦急:“阿凝你回来!” 姜凝不肯动:“夫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们别伤害他。” 施容这才意识到,姜凝对她的称呼一直有些不太对劲。 文景将姜凝拉到身后,对姜凝摇了摇头:“阿凝放心吧,没事的。” 转头面向施容:“能否借一步说话?” 施容愣了愣,点了点头,姜凝却不放心,抓着文景的手不放,文景低头:“阿凝放心吧,她们是你的亲人,不会伤害你的——” 姜凝还是不松手,文景回头看了施容一眼:“也不会伤到我的。” 施容朝姜凝点了点头,算是承诺,姜凝这才松开手。 确定不会有人——尤其是姜凝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两人同时开口—— “阿凝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夕那夜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顿住,文景先开口:“如您所见的那样——阿凝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怎么会?”施容不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文景低头:“所以我想知道——除夕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阿凝觉得生无可恋,唯有一死。” 施容身形僵住:“阿凝她——” “她当初离开京城,就没想过要活着,”文景叹气:“如今这样……倒也还好,至少不记得以前那些伤心事,便也忘记了自己寻死的理由——我知道不该让她就这么跟着我,但是她是真的不能回姜家……对于姜家而言,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何必让她回去再逼死她一次呢。” “您让我带阿凝走吧,”文景求道:“阿凝她已经回不去了,她说过她不能再做姜家的女儿了——如果你们非要她回去,会害死她的。” 施容想起那夜姜凝与姜遥的对话,明白文景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对的,姜凝与姜遥之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以姜遥如今的地位,姜凝的存在必然是尴尬的,但是—— “就算不回姜家,她也该由姜家来安排,我会安置好她的——”施容摇头:“我不能让她跟你走。” 她记得夏嬷嬷说过文景的身份:“你一个奴仆之身,怎么可能护得住阿凝,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话唬得阿凝一心向着你……但我是阿凝的长辈,我不能让阿凝跟着你受苦受罪——” “施姨,”文景抬头看着她:“我能护得住阿凝的。” 施容有些讶异:“你叫我什么?” 文景顿了顿,终究还是对施容坦白:“外祖家姓宇文,我如今用这名,是因为小时候我与阿凝初见时,她念错了我的姓名——便一直这么将错就错当做自己的名姓了。” 顿了顿他有些不放心:“阿凝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至今不知道我的身份……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坦白……我希望您能暂时替我保管秘密……我总会对阿凝坦白的,但不想让别人来揭穿,让阿凝觉得我是在骗她。” 施容呆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难怪我之前见你时总觉得有些眼熟——原来如此……” 顿了顿又道:“那也不行,我还是不能让阿凝跟你走。” 施容朝着姜凝走过去:“这种事,还是得问过阿凝的意思……不管你是谁,反正不可能让你决定阿凝的去处。” 文景无奈跟在她身后,两人回到姜凝身边,姜凝原本一直不安,见到他们回来才稍安。 施容见姜凝又抓住了文景的手,心中隐隐有些忐忑,然而还是和颜悦色地问道:“阿凝,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姜凝看向文景,施容也略有些威严地看着文景,文景有些紧张,不过还是跟姜凝道:“她的确是你的亲人。” 姜凝低头沉思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放开文景的手:“我们还是走吧。” 文景朝施容点了点头——既然施容之前说问姜凝的意思,如今姜凝既然做了选择,那么自然是让姜凝跟着他走了。 施容不肯罢手——她有种莫名的感觉,如果让姜凝就这么走了,只怕这辈子便难再见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突然出尔反尔,文景也有些无可奈何,然而他们的确也没有明确约定过如果姜凝选了他便让姜凝跟他走,因此也很落下风,也很清楚,他跟施容起了冲突,到时候吓到的仍旧是姜凝,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无能为力——无论如何,施容毕竟是姜凝的长辈。 姜凝松开手,过来握住施容的手,施容原本以为她是改变了主意,谁知她开口便是:“夫人——” 施容心中哀恸:“你叫我什么?” 姜凝迟疑了许久,不知低声说了什么,跪在施容面前:“您让我走吧。” “不行,我不能让你走,”施容也跟着跪下,她抱着姜凝:“你就是姜家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让你继续流落在外!我不准你就这么流落在外!” 姜凝呆住,回头看向文景,施容见状更是伤心,也朝着文景道:“我不管你是谁,但你但凡对阿凝有半分真心,便不该让阿凝就这么无名无分不清不白地跟着你——你们这样算什么呢?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对阿凝好,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能护住阿凝——你只知道带阿凝走,可是你又能为阿凝做什么!” 文景听懂了施容的意思,对上姜凝的视线:“阿凝,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你的母亲。” 第46章 046 将离 元度命人拦下姜凝,口中喊着就地格杀,然而姜凝并不惧,或者说,她不在乎了。 金属制的武器,最能伤人的地方,都泛着寒冷的银光,姜凝连姜凝眼睛都没眨一下,径直迎着走过去,身后姜遥的声音慌乱而不安:“住手!” 身前那些人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退后了些,元度再度出声,然而最终被元晅斥责,姜凝身前的人再度远离,姜凝身形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她依然还是要往前走。 不知道是姜遥还是施容喊了她的名,姜凝不想停下,索性便跑了起来。 这几日一直在下雪,然而她前方的道路似乎被洒扫得很干净,并无积雪,她前边其实有很多人,可是当她经过的时候,都默默让开,最后,无形之中为她指出了一条通往外边的路。 这一条路,姜凝跑了很久,跑了这么久,身子本该发热的,可是却只觉得冷。 冷到了骨头、冷到了心底,四肢僵硬,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无法自如地掌控,身体仿佛一只没有知觉的木偶,被无形的线牵扯着,只知道向前跑。 她以为自己走不出那宫墙,可是最终还是看到他出口。 没有人敢拦她,察觉她意图,他们甚至连门都替她开了,姜凝一脚踏出宫门,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天漆黑的夜空,瞬间感觉天地苍茫,而自己无家可归。 她的生母都不要她了,她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茫茫然走了一会,眼睛耳朵仿佛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直到一件斗篷盖到身上,才仿佛魂魄归了位,然而身子仍然迟钝,呆呆地看了看跟过来的人。 身上的斗篷还带着前一任主人身上的余温,文景替她将斗篷拢好:“阿凝,怎么了?” 当初她要跟着元度走,文景一时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跟元度已经走远,后来的行程里,他一直跟着他们,只是元度带的人太多,他也近不了身前。 那日她回京,追不上姜遥的銮驾,最后人群散去,除了拱卫着的元度的人以外,便是在圈子之外不远处的他。 姜凝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他自行回去,陪伴他的母亲了吗? 文景没有回答,借着夜灯看了看她的脸:“你哭了吗?” “没有的事,”姜凝摇头,挤出笑容:“风太大又太冷,迷了眼睛而已。” 又劝他道:“难得佳节,你也有自己的亲人,你回去吧,没必要因我而误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 姜凝顿了顿:“不值得。” 文景顿了顿:“我先送你回家吧。” 姜凝笑容发涩——家?她已经没有家了。 然而她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宫城离姜家有一段距离,一路沉默,马车将姜凝送至府门外,姜凝才开了口:“毕竟不是府上的马车,不好进去,就到这里吧。” 她看了文景一眼,再度劝道:“你也快回去吧,大好日子,你的家人也在等着你呢。” 文景摇头:“我替你去叫门。” 姜凝拦下他:“我自己可以的——这毕竟……是我家——你快回去吧,耽搁了这么久,只怕你家人也急坏了。” 她并不知道他家到底在哪里,然而还是吩咐车夫将文景送回去——他总会自己告诉车夫目的地,或者这车夫本就是他自己的人。 文景看了她一眼:“你会进去吗?” “当然,”姜凝点头,声音发涩:“要不我还能去哪儿呢。” 文景犹自不放心,然而还是听了她的话,姜凝看着马车走远,回头看了一眼府门外的灯笼,忍住了眼泪——姜遥都不要她了,她跟姜家最后的联系便也断开了,她不可能再“回去”,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死赖着不走,只会让姜遥更嫌弃她,只会让姜遥觉得她是舍不得姜家荣华富贵—— 她已经……没有家了——她早就没有家了,从姜遥决定放弃她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家了——厚着脸皮赖到今日,终究还是得走了。 姜凝最后看一眼姜家的府门,姜家的人——所有人都在宫城之中,唯独她在这里在门外,她从来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姜家人,这里始终不是她家。 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府门、高墙、屋顶——这些其实从来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虽然也姓姜,但是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只是一个“外”人而已,姜遥是姜家的女儿,她却不是,她是姜涔的曾“外”孙女,她是姜适的“外”甥女——她与姜家唯一的联系,是因为她是姜遥的女儿,姜遥都不要她了,她怎么可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回”姜家呢——姜家从来都不是她家啊。 她摇了摇头,终究没有勇气上前应门,后退着,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她曾经以为自己属于过的地方。 今夜京城无宵禁,街市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热闹得很,姜凝一路却没什么心思。 之前买下的宅子在深巷之中,有人居住的宅子,门口都挂着灯笼,想必里边也正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时候,唯独那个宅子,什么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像是没有住过人一样。 的确也是没怎么住过人的。 姜凝拿出钥匙,将门打开,一眼看去,看到的只是黑暗。 回身想要把门关上,结果却是被人拦住了,姜凝吓了一跳,借着邻居的灯光,看出来人是文景,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便跟着她的不过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放他进来了——他在这里也正好,正好有些东西也该还他了。 虽然不住人,但是里边备着的东西是齐全的,姜凝看着文景将灯一一点亮,发了一会呆——莫名之间,觉得这似乎也像是一个家了。 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抛开这奇怪的念头,到屋内翻了翻,将房契地契找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没看到文景,不过宅子并不大,很快发现门开着,姜凝过去的时候,看到他在门外,对面似乎是一个丫鬟——只不知道是谁家的,那丫鬟将手上的食盒递给文景:“夫人让奴婢传几句话——夫人说,来日方长,相聚总有时,不必计较这些虚礼,您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万万不可让自己落下遗憾——但是夫人先前与您说过的事,可千万别逾越了。” 文景点了点头,提了食盒回头,见到姜凝站在身后,不由得面色微红:“阿凝。” 那丫鬟见到姜凝,似乎没什么意外也没什么探究的念头,只是朝姜凝行了一下礼:“见过姑娘——”接着便向他们二人行礼告退。 文景回来,将门重新关上,似乎怕姜凝问起,赶忙先开了口:“阿凝你今日想必没用过什么吃食,我让人备了些,你好歹尝一尝。” 他将食盒打开,食物还带着温热,然而姜凝实在没什么心情,文景有些担心:“是不是不合胃口?还是凉了,我再去热一热吧。” 姜凝摇了摇头,不让他去忙,将准备好的东西从桌上推向他,文景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知道,这宅子其实我给你那些银钱是买不下的,想必你之前也添补了许多,一直想着要将它还给你,如今也正是时候了,”姜凝顿了顿:“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文景不肯接:“阿凝?” 姜凝又旧事重提:“虽说你家人说了不介意,但是想必还是希望你能回去陪他们的,我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文景愣了愣,看了她一眼:“你脸色不太对,我不放心你。” 姜凝挤出笑容:“放心吧,我没事的。”她不会在京城在这里做什么的,她答应了姜遥,会死得远远的,怎么能在离姜遥这么近的地方出事,会让姜遥受人怀疑的,再说了,既然原本就打算将宅子还给文景,又怎么可能让这宅子变成了凶宅——她总不能死后还给别人添麻烦。 想到姜遥,姜凝眼睛又有点发酸,怕被看出端倪,连忙起身回屋:“我困了,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姜凝其实没睡多久,或者说她根本没睡,天还没亮她便起身了,点灯呆坐了一瞬,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想想还是不适合,这里她虽然少来,但是衣物倒也是备着的,姜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想了想,又收拾出两身衣物,将平日里备下的银钱也收拾了——毕竟她要去的地方离京城很远,总要带些盘缠才好上路。 随意疏了个头发,这才出了屋门。 文景在外边候在,看到她的模样有些不放心:“你要去哪里?” 姜凝没有回答,出去的时候看到昨夜的房契等东西还在原地,过去将东西拿起来要塞给文景,又嘱咐道:“我走后便再也不回来了,有些东西来不及带走的,到时候你丢弃了也好烧毁了也好,都随你处置……对了——” 她将钥匙也递给文景:“夏嬷嬷那里还留了一份备用的钥匙,到时候锁你记得换了。” 文景皱眉:“你怎么——”似乎跟交代后事一样。 姜凝见他不收,想了想拿出自己装银钱的袋子:“这下的确太麻烦了些,你若觉得不够,那我再添补一些吧——” 她没有独自出过远门,以前事事都有人打理好,并不清楚要留下多少才合适:“要不我给你一半吧。” 文景没出声,她便有些纠结:“那要不再——” “不必了,”文景吓得将房契地契等东西收下:“阿凝那些你都留着吧。” 他收回了这些东西,姜凝终于稍稍安心,其实她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再添补一些的,可是想着路途遥远,担心万一身上的银钱走不到她要去的地方,只能作罢:“我会承你这份情的。” 虽然她似乎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文景终究是不放心:“阿凝你要出远门?” 姜凝点了点头,文景讶异:“今天?” 姜凝还是点头,顿了顿想起一件事:“你知道马市在哪里吗?” 文景点头,然而却又道:“阿凝你要买马吗?这个时候马市只怕也没什么人的。” 姜凝这才想起,毕竟现在是年节里,又这么早——看样子,她只能走着去了。 文景不放心:“阿凝你到底要去哪里?我与你一起去吧。” 姜凝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你该好好陪着家人才是。” 文景顿了顿:“阿凝你不是要找马吗,我让人给你找一匹过来吧。” 姜凝本想拒绝,但是没有马真要走路去的话,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便点了点头。 姜凝没买过马,试探着询问行情,文景不肯告诉她,只是道:“阿凝你若实在觉得不安,你只需告诉你你到底要去哪里便是了。” 姜凝愣了愣,半晌才幽幽道:“我要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我本来就应该在那里的。” 第47章 047 太迟 对于姜凝而言——最重要的地方并不是她从小生活的俞州姜家别院,本来应该属于的地方也并不是贺家——姜家别院早就换了主人,贺家从来都没有接纳过她——这两个地方,无论哪里,都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她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普普通通,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镇。 小镇毗邻河道,但是并不在俞州与京城必经的路上。 文景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问了姜凝,姜凝也只是摇了摇头。 他们是初一那日随着要往城外上香的人群一道离开的京城,虽然受了些盘查,不过倒也没遇上什么阻碍——想来也是,新年头一日,宫里要忙着祭天祈福,哪里有工夫理会姜凝。 她终究还是没能劝下文景,后来便也作罢。 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这些日子姜凝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虽然很多事情她避而不答,但想来文景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为什么到这里来,不会有人知道,就算姜家或者姜遥要找她,也不会想到这个地方的——当然,他们不会找她的,尤其是姜遥。 正是年节里,镇上唯一一家客店居然还开着,虽只有掌柜在,但开着,总算是一件好事,免去了投宿之苦。 那掌柜记忆似乎挺好,他俩入住时多看了姜凝几眼:“姑娘看着有几分眼熟,以前来过小店?” 姜凝摇头否认,让掌柜收拾出两间房来,她一间,文景一间——本来想着让文景住得稍远一些的,然而这客店实在太小,加之文景不放心,最后还是让他住了姜凝对门。 姜凝住的,仍旧是她以前住过的屋子。 只不过这一次出门毕竟是太简单匆忙了,没带着丫鬟嬷嬷,自然也没带着合用的器具,只能将就着客店里的被褥等物——至少比起前几日,偶然错过宿头餐风露宿来得要好。 他们到来的第二日是元宵,姜凝睡得不好,一大早便起来了,寻了掌柜买了些笔墨纸砚,说是要写家书,并且劳烦掌柜到时候帮忙交给驿站,到此时此刻,钱财已是身外之物,自然是重酬让掌柜应下了此事。 之后便是借口游玩,试着熟悉周围的环境。 姜凝记得这个小店是临着河的,出了客店没多久,便看到了河道,河道宽约十余丈,虽不是雨季,但水流仍是足的,离着客店不远,还有一座码头,是一条延伸至水中的木制长堤,这小镇不是什么要塞之地,所以来往船只并不多,不过虽然三三两两,但也并不萧条。 姜凝在那里站了一会,迎着文景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往回走。 文景的担忧,在姜凝看来完全是多余的——再怎么着,她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出什么事吧,那样未免太显眼。 小镇今日有上元灯市,文景觉得她不开心,力邀她一同前去,姜凝想起去年中秋,摇了摇头,闭了门开始写信。 是给姜家——准确来说,是给施容的诀别信。 虽然早就想好了要做什么,但是也应该知会亲人一番,告知他们自己究竟去了哪里,劝慰他们往后珍重,不必挂怀自己,也不必找寻自己——因为死后,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被水流冲向何方。 一如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她死后,也不该再留一丝痕迹。 这信姜凝写得极其之艰难,虽只是寥寥半张纸,却似乎耗费了她半身的力气,明明说好不要哭,明明信上也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自己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却终究是忍不住。 落款时,姜凝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写了“贺凝敬上”。 她曾经想要抛却这个姓氏,想要极力撇清自己与贺家的关系,可是姜遥不要她,她怎么好意思再顶着“姜凝”二字,到最后,还不是不得不承认了,自己其实就是贺家的孩子,跟姜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她也知道,就算是贺家,也一样容不下她。 此时已近夜半,姜凝开了门看了看,对门的文景屋内仍旧亮着灯,她一开门,对面门便也开了,文景站在门那里看向她:“阿凝你要去哪里?” 姜凝摇了摇头,低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睛:“我屋内茶水用完了。”她说着要走过去,文景拦住她,想问什么,终究没问,声音涩然:“重新烧一壶茶水也要等好一会,且太烫了也不好,我这里茶水还温着,我夜里不饮水,我拿给你。” 他说着便回屋,不一会儿便提了个茶壶过来,姜凝不想拒绝以免他疑心,刚想要接过,文景已经握住她的手往她屋内走去。 姜凝吓了一跳,随即想起那些废弃的纸张都已经被她扔到小火炉里“毁尸灭迹”了,便也坦然。 这屋子不大,文景将茶壶放下便看到放在桌上的信,看了一眼,又看向姜凝。 姜凝不敢看他,嘴上只是道:“我离家这么久了,总要给家中报个平安。” 她怕文景再问,抽回自己的的手:“我喝过水便睡下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文景不再说什么,姜凝推他出去,关了房门,回头看了一眼文景送过来的茶壶,突然想起自己其实一直都没对他交待过什么她回到桌案前坐下,想提笔却又似乎无话可说,心口莫名酸胀得难受,摸去的时候,便摸到了胸前的硬物。 是文景的玉玦,当初换了之后,怕被人发现,便也就这么一直贴身收着,仿佛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她几乎忘了,这东西原本就不是她的。 姜凝将那玉玦取下,摩挲了一会上边的字,叹口气将它塞入信封里,想了想,还是给文景留了个便签——“物归原主”。 余下的事,便不想多说了——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越解释反而越牵强,还不如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她忙完这一切,便将灯火熄灭,悄悄走到门那里,隔着门缝,看到不一会儿文景屋内的灯光也熄灭了,又摸索着回桌案边坐好——她不敢去睡,怕自己一不小心睡过了。 夜色一点一点加深,终究彻彻底底安静下来,姜凝估摸着文景那边应该也睡着了,这才起身,也没有点灯,只是稍稍打理了身上的衣物,轻手轻脚开了门往外走。 客店的门关着,好在是从里边关上的,姜凝也能打开,轻轻掩上门,姜凝便朝着白日码头的方向走去。 夜风病寒彻骨,月已西沉,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也正是到了彻底告别的时候,姜凝仰头看了看夜空,感觉很多事没有交待清楚——不过也感觉不必再交待什么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听到知道的。 她站到码头的边缘,朝着水面伸出一只脚,正想要倾身向前,身子突然被人用力环抱住向后,她与那人一同倒在码头的地上,来人的身子翻过来不让她起身,头抵着姜凝的额头,声音慌乱不安:“阿凝!” 除了文景,还能是谁呢。 惊吓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姜凝想起身,然而四肢都被他压制住无法起来,不由得心中长叹——这便是她不想让文景跟着她的原因,她怕文景会阻拦她。 文景声音慌乱:“阿凝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凝摇了摇头,假装没事:“我看月色正好,出来赏月。”毕竟以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看不见文景的脸,但是能感觉得到文景在盯着她,也知道他根本不信她,文景顿了顿:“阿凝,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除了这样,总还会有其他的法子的?”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姜凝叹了口气:“你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啊,”文景声调略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今日察觉不对劲……如果我没跟过来……如果我晚了一步——” 那些如果,本来就是她所期盼的事情啊,姜凝叹了口气:“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呢?” 文景略微收紧了手臂,没有回答。 “我刚刚在那里,许了两个愿望,一愿皇后与陛下此生恩爱到白头,二愿姜家上下身子康健无病无灾,却总觉得自己还遗漏了什么,现在想想,是遗漏了你,”姜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待我走后,你便回家吧,这本该是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却让你跟着我奔波劳累……我走后,你便不必这么累了,好好回去与你的家人相聚……你不要学我,曾经拥有时肆无忌惮,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我希望你与你的亲人能够好好的,永远不会生出嫌隙。” 文景顿住:“除夕那夜……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与家人起争执了?是……皇后?” 姜凝哑口无言,文景又道:“你们是母女,有什么话,说开了便好了——何至于此?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真出了意外……她会如何?” “便是什么都说开了,所以便只能如此了,”他不提姜遥还好,一提姜遥,姜凝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不要我了。” “怎么会?”文景不信:“是不是你误解了?” 姜凝苦笑不答,文景又道:“即使如此——也不至于此的。” “若换了别人的确不至于此,”姜凝指了指自己心口:“可从小到大,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她给予我的……一旦她不要我了,我的存在便没了任何意义、连我都名姓都没有了意义——我已经不是姜家的女儿了,我已经不能再做姜家的女儿了,我连家都没有了,除了这样,我还能如何呢?” “但你是你,她是她——”文景不同意:“就算离开了她……你也没必要如此的。” “你不明白,”姜凝闭目:“她是水,我是鱼,鱼只能活在水里,现在连水都没了,你让鱼怎么活?” “换一处水域便好了,”文景摇头:“你说我不明白——但这样的类似的情形我是经历过的,我也曾经以为天塌了了无生趣……但我后来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你也行的,哪怕你试一试呢?” 姜凝想了想,然而仍是无解,只能摇头——除了姜遥,她真的找不到任何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了。 “那你试试我呢?”文景不死心:“你想想,我们之前有过约定的——哪怕你先缓一缓,等我们把三年之约完成了也行啊——你总不能让我背负一个背信弃义之名吧?” 姜凝知道他是在使缓兵之计,然而提起这事,姜凝也想起来的:“你的玉玦我放在——” 文景从怀中掏出那玉玦想要递还给她:“说好三年的,如今这东西我不收。” 姜凝没接那东西,转而提起她的玉坠:“我想看看母亲给我的玉坠。” 文景看着她不说话,姜凝顿了顿又道:“也许我看到它便会改了主意呢。” 文景这才掏出玉坠交给她。 姜凝倒是没料到他也是贴身收着的,手中握着的玉坠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姜凝把手松开,就着月色最后看了一眼姜凝给她的东西,许久之后笑了笑:“这东西于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之前的约定也就此作罢了吧……我把属于你的东西还你,从今往后,你不必记着这件事了……也不必就因为这个承诺,便陪着我奔波劳累。” 她说着便要将那玉坠抛入水中,文景眼疾手快按下她的手腕,那玉坠终究是脱手而出,向着头顶的远处落去,姜凝听到它落地的声音,也听到文景的声音:“阿凝,你应该知道我跟着你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约定的!” 姜凝沉默了许久,换了一声长叹:“说到底,还是我自己造的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姜凝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应该死在这里的……我不应该回来的,当初我要是死在了这里,之后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我不会去澄州,便不会遇见你,不至于一时莫名其妙跟你约定什么,”姜凝苦笑:“这样的话,你也不必跟着我满世界跑,不至于大过年的不能与家人团聚……不至于让你被殿下嫉恨上了。” “我不该去招惹你的,”姜凝想起那些过往便有些自责:“我跟殿下较劲,是我与殿下两个人之间的事,委实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 “你何其无辜,本不该被我波及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无人可用所以趁机要挟你做的——”姜凝自嘲地笑:“看,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连我都亲生母亲都受不了我抛弃我了,总有一天,你也会厌烦的。” “好在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姜凝落泪:“我先走一步,这样的话,那样的事便不必再经历一次了——那样的事,一次就够了。” “阿凝,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的,我不会走的,”文景不肯:“阿凝你想想,这世间除了那个人,总还有其他可留恋的人或者事,比如姜夫人……哪怕是我呢,你试试也好,你试试我吧!” 姜凝摇头——连她的生母最终都抛弃了她,寄托于一个外人,太不真实了——虽然她的确有过一丝动摇的,可是,终究敌不过恐惧。 因为她太清楚了——她不值得被这个世界所爱啊,否则的话,怎么会连姜遥都不要她。 文景不肯放弃:“你想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如果你就这么死了,难道不会遗憾吗?” 姜凝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吧。” 文景噎住:“这种答案,你得自己去找寻吧。” “其实我隐隐有些预感,但是我不敢去想,”姜凝苦笑:“你现在不告诉我也好——我总觉得,我要是知道了……会更受不了的。” “可我也还有很多事想要知道的,”文景继续道:“比如你与皇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成郡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萧家……这些我都想知道,可你若是……我找谁去问啊?” “这些事情其实跟你没多大关系,其实知不知道都是无所谓的,”姜凝摇头:“有些事还是糊涂一些更好。”就像她一样,也许不去问姜遥,浑浑噩噩过着,还能将就着,可是既然问清楚了,既然明白姜遥的确是不要她了——便也没了得过且过自欺欺人的理由。 她已经没有了继续活着的理由。 文景不肯让她起来,姜凝眼看着天色渐渐发白,心中焦急,只能换了法子:“其实想想,你说的也没错——我想试一试。” 文景看着她,似乎不怎么信她:“真的?” “真的,”姜凝推他:“我们回去吧。” 文景起身要拉起她,姜凝感觉自己全身僵硬:“我先缓一缓。” 文景有些愧疚:“我太重了?” 姜凝点头,顿了顿道:“我缓一缓便好了。” 她回头看了看被扔在远处的玉坠:“你替我捡回来吧——那毕竟是母亲给我的。” 文景回头看了一眼:“待会回去的时候顺手再收回来吧。” 姜凝偏头看着他:“你是不是不信我?” 文景被她看得不自在,估量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你在这里等我。” 姜凝点头,文景这才起身,姜凝看着他走远了,幽幽地道:“我是真的很想试一试——但是我不敢了。” “太迟了,”她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文景:“下辈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倒叙的意义,知道他们最后都活在,这些便都只是经过而已 第48章 048 忘却 文景来不及拾起地上的玉坠,也顾不上拾起地上的玉坠,连忙跑回码头的边缘,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姜凝的身子落入水中,文景想都没想,便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姜凝呆呆地看着他跳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游向自己,心中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可她只是摇了摇头。 河水太冷,身上的衣物太重,吸了水之后更重,像铅块一般,想要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里。 可她始终未曾挣扎,任由自己坠入黑暗。 意识在黑暗与冰冷之中沉浮,最后的记忆,是文景反反复复喊着她名的声音,那声音仿佛黑暗中的星光,试图牵引着她,可是光芒太过羸弱,终究淹没。 醒来的时候,意识仍旧昏昏沉沉,有重物压在自己身上,四周很暗,仿佛密闭着的箱子,姜凝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姜凝手脚掂量了一下身边之人的身量,突然一个激灵,一把推开身上之人,半坐起身子,背后已经是冷汗涔涔。 “阿凝?”身边的人似乎也醒了:“醒了吗?” 他们起身凑近,额头与她相抵,声音欣慰:“烧总算是退了。” 姜凝推开他,身子向后退去,文景怔愣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先前……本来是想感知你身上的热度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似乎怕姜凝生气,连忙又道:“下次不会了。” 姜凝没说什么,他起身下去将灯点亮,姜凝呆呆看着他回来,见他面色有些疲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 文景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一次……的确是我换的了。” “冷天的衣物太过厚重,吸了水之后不利于我们回到岸上,我自作主张将它们丢弃了,”文景低头跟她解释着:“之后……也实在找不到人……也来不及,便只能如此了。” “但我保证只是换衣物而已,”文景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即使不这样,我们终有一日也要成亲的,”文景抓住她的手:“但既然已经如此……等我们回去之后——” 姜凝突然抬头,醒来之后终于开口说出话:“不回去。” 文景愣了愣,想起了什么,心酸地点头:“好,你不想回去……那我们便不回去好了。” 顿了顿,他有些疑惑:“你手怎么这么冷。” “好不容易烧退了,着凉了可不好,”他看了看她被汗湿衣衫以及额角的发:“我去给你打些温水过来。” 他很快便回来,将盆子放下,很自然地走过来要解开姜凝的衣物,见姜凝看着他,手尴尬地缩回去:“阿凝,既然你醒了……那你自己来吧。” 他转过身子:“我在外边候着……你若是有事……便喊我一声。” 姜凝看着他出去了,的确感觉身上不大自在,褪了衣衫打理了一番,听文景的话找到了换洗的衣物,这才走到屋外。 文景在院内摆了些食物:“阿凝你昏睡了太久,只怕没力气,先用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姜凝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致,又抬头望了望夜色,看不出什么端倪:“这里是哪里?” 文景扶她坐下,替她将碗筷准备好:“这里已经入了胜州的地界……想来水流太急,我们被裹挟了挺远的一段。”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姜凝料想事情的经过不会这般平淡无奇,偏头看了他一眼:“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文景有些紧张:“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文景低头看她:“从这里往俞州更近些,如果你想回去看看的话,那等你再好一些,我们便回去。” 姜凝对于“回去”这两个字似乎异常敏感,想都没想便道:“不回去。” 文景又道:“我们还有些东西落在了之前的客店里,如果你不想回俞州,那我们回去取了东西回京城也行——” 姜凝仍旧是同样的回答:“不回去。”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便丢了吧,”文景顿了顿:“不过阿凝如果这些地方你都不想回去……那你想去哪儿呢?” “楚州?”他试探了一下,见姜凝摇头,想了想道:“我之后可能要去长州拜见外祖父——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去长州?” 姜凝终于没有再摇头,可是似乎也没有答应的意思,她偏头看着文景:“你到底是谁?” 文景喉间发涩:“阿凝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阿凝是我啊,”他伸手探向姜凝的额头:“你是不记得我了吗?” 姜凝低头看着碗中的东西:“我是问你是什么人?” 文景让姜凝正眼看向他:“阿凝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那你记不记得我的名姓?”文景越想越慌:“那你记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姜凝看着他,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文景起身:“不行,我得去请大夫过来诊治诊治——” 想了想又觉得不行:“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先吃吧,吃完之后待会我们一同去似乎更快一些。” 姜凝无言以对,替他盛了吃食:“你也先用些东西吧。”她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低下头不想理会他的样子。 文景呆呆地接过,手上却没动,依旧忧心忡忡:“之前大夫没跟我提起还会有这症状。” 姜凝用完了,他也没动几口,姜凝无奈,伸手拿过他的汤匙喂了他一口,文景浑浑噩噩就着姜凝的手吃了一口,才如梦初醒:“你吃饱了,那我们去找大夫吧。” 姜凝拉着他的手臂命他坐下,又喂了他一口,文景突然笑了:“阿凝你担心我?” 姜凝别开脸,没有回答。 文景终于安安静静用完了,收拾了碗筷,与姜凝一道净了手,这才拉着姜凝往门的方向走去。 姜凝疑惑地看了看他们如今住的地方,文景连忙跟她解释:“阿凝你没来过这里,想必是不认识的。” 天色已经很晚,不过这偏远小镇似乎并没有宵禁,文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执着姜凝的手,灯光印在脚下,姜凝偶尔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嘴唇动了动,但始终没说什么。 这个时候,医馆都已经关了门,好不容易将门敲开,里边的老大夫估摸着睡眠正鼾被人吵醒火气有些大:“谁呀,这大晚上的!” 文景将姜凝挡在身后:“孔大夫,是我——这两日有找您看过诊的。” “可是你家小娘子病情又加重了?”那大夫语气和缓了些:“你等等,我回去收拾收拾药箱——” “不是不是,”文景摇头:“她醒来了,烧也退了——” 孔大夫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既如此,你火急火燎三更半夜找过来是为了何事?横竖我明日要去复诊的,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见着了再说?” 文景将姜凝拉出来:“醒是醒了,状况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不过似乎添了些别的症候。” 孔大夫点了点头:“进来吧。” 孔大夫回去将灯点上,文景熄了灯笼拉着姜凝入内,孔大夫准备好了之后让姜凝坐下,问文景:“什么症候?” 文景声音发涩:“她好像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孔大夫没说什么,让姜凝把手递给去切了一会脉,然而这脉象似乎不太好——毕竟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让姜凝把手收回,孔大夫便指着文景问她:“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姜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文景,摇了摇头。 孔大夫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姜凝又看了一眼文景:“之前他叫我‘阿凝’。” 孔大夫问:“那你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姜凝低下头,没有回答。 孔大夫叹口气,让姜凝换了只手给他重新切脉,然而似乎仍然毫无头绪的样子,见文景在一旁担忧,便对他道:“可能是我医术不精,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她这症状是怎么一回事。” 文景呆住:“那该怎么办?” “虽然我没遇到过,不过倒是听过类似的病症,”孔大夫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头部受了撞击——” 文景想了想很笃定:“没有——”姜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孔大夫顿了顿:“受了寒或者说受了什么刺激也是有可能造成这种症状的。” 文景便没再开口,半晌才道:“能不能治好?” “反正我是不能的,”孔大夫叹了口气:“听说那些得了同样症状的,可能三五天、可能三五个月、可能三五年会自己便好了,不过也可能三五十年甚至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的。” “顺其自然吧,”孔大夫只能这么建议着:“或者你带她去她熟悉的地方也许能想起来呢,比如回家——” 姜凝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不回去。” 孔大夫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文景呆愣了一会,拿出诊金谢过孔大夫,过去拉着姜凝告辞。 一路沉默着回到之前的住处,文景将她送回屋内,呆立了一会:“罢了,不记得也好。” “我们不回去,”他安抚姜凝,旧事重提:“阿凝你跟我去长州吧。” 姜凝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文景呼吸一滞:“为什么?”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姜凝看着他:“万一你是拐子呢?” “我怎么可能是拐子呢,”文景好气又好笑:“阿凝你不跟我走,你要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姜凝低头:“但总好过迷迷糊糊跟着你吧——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知道你是谁,”文景无奈:“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姜凝怔愣住,低头:“我好像并不想知道。” 文景愣神,声音有些苦涩:“我明白……我知道你下意识里只怕不愿意想起来。” “你不愿想起来也没关系,”文景眼睛微湿:“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什么目的地走。” 姜凝抬头看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又似乎在问他凭什么,文景口中干涩:“我不能让你走,因为……我之前便跟你说了,我们以后是要成亲的——” “我们从小便相识了,还——”文景小心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避开她目光:“还自小便定了婚约——我们是未婚夫妻,你要是走了,到时候我到哪儿找人成亲啊。” 姜凝看着他:“我不记得有过这事……无凭无据的,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是在骗我呢?” 本来就是在说谎,被姜凝戳破,文景其实很心虚,然而还是嘴硬道:“当然有凭证了。” 姜凝一脸不信的样子,文景走过来捧着她的脸,两人额头相抵:“你记不记得我们曾这样?” 姜凝嗤笑了一声:“这能证明什么?” 文景愣了愣,嘴唇朝她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这样呢?” 姜凝摇头,文景不死心:“总该有点印象的——”他说着含住她唇瓣加深了这个吻,姜凝莫名不敢开口也不敢乱动,但是他放在她面上的右手突然顺着脸颊向下摸向她的脖子甚至还探入她衣领之内—— 姜凝想要推开他,文景却自己松开了,他手指挑着她脖子上的络子,将上边挂着的东西递到她眼前:“你看,这是我们订婚的信物——上边还有我都名呢。” 姜凝看了那玉玦一眼:“我怎知道是不是你趁我睡着了偷偷给我带上的。” 文景哑口无言,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阿凝你便信了我吧。” 姜凝呼吸一顿,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文景仿佛等待被审判的人一般,等着她回答,姜凝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我还是觉得你是在骗我——” 文景眼神有些暗淡,姜凝看了看他,低下头:“但是我又觉得……我愿意信你。” 文景提着的那颗心终于稍定,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也只是道:“那便好……天色不早了,阿凝你先歇息吧……等你病好之后,我们便出发……如果你不想去长州,那么你想去哪儿告诉我也成。” 姜凝低头,依言回去躺下,文景帮她盖好被子便要离开,姜凝拉住他的手,文景有些不解:“阿凝?” “你陪着我吧,”姜凝低垂着眼帘:“我想再确认一件事——” 文景不安:“什么事?” 姜凝顿了顿,眼神飘忽:“想确认你之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文景连忙道,不过却并没有听她的话躺上来:“但之前真的是意外……我们成亲之前……我不会再越雷池一步的。” 姜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姜遥:我说什么来着?(有时候真的要相信一个母亲的直觉) 第49章 049 试探 他们去长州这事,到底是没能成行。 虽然孔大夫说任其自然,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就此什么都不管,姜凝身子稍好了些之后,文景便带着她慕名去寻别的大夫诊治,只可惜这断断续续的,花费了一月工夫,仍旧是没什么头绪。 反倒是姜凝受了不少苦——舟车劳顿加上心情郁郁,复又病倒了。 两人便只能暂时找了个地方稍住下来,安心养病。 如是,又过了一个月。 这日文景出去给姜凝抓药,回来时除了药之外,手上还多了封信。 姜凝瞥了一眼,毕竟是私事,也不好多问,从他手上接了药便退开,留他一人安心看信。 文景看了信之后,便有些失神,好几次对着姜凝,却只是欲言又止。 倒是惹得姜凝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夜里安寝之前,到底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他。 文景沉默良久:“母亲希望我们俩去长州之前,能回去见她一面。” “这倒是应当的,毕竟是路途遥远,况且你也有好些时日没回去了,”姜凝点头:“算算也有几个月了——你回去吧。” 文景愣住:“阿凝……母亲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回去。” 姜凝顿了顿:“回去……是回的哪里啊?” 文景语塞,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是回的……京城。” 姜凝一直对“京城”二字似乎抵触得很,闻言连连摇头:“你自己回去便是了。” 文景叹气:“阿凝,你不跟我走吗?” “你们母子相聚,我跟着掺和什么呀,”姜凝敛目:“再说了……我好像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她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地方,文景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实情,但是是知道这事情的,闻言更是无奈,也很不放心:“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没事的,你放心吧,”姜凝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对青玉镯子:“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文景莫名担忧:“可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姜凝另一只手摩挲着镯子:“我只是……不记得,又不是不良于行……更不是三岁小孩儿不能自理……没关系的。” “如果我暂时离开了,”文景盯着她低着的头:“等我回来,你还在这里吗。” “大概是……在的吧,”姜凝咽了咽口水,似乎要令他安心一般,抬头看他:“我又不记得别的什么人……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当然是会等你回来的啊。” 文景也直视着她,直到姜凝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别开目光,才叹息道:“阿凝,我想你跟我一道回去。” 姜凝却不肯接腔。 文景抓着她的手不松开:“阿凝——” 姜凝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那……能不能……不去见……”她迟疑了一下,一时之间似乎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文景的母亲,“令堂”二字,听起来毕竟还是显得太生疏了些。 最后只能折中一下:“能不能不去见伯母?” “为什么?”文景不太理解:“你们终究是要见的。” 姜凝沉默了一会:“我觉得我可能不太会讨长辈欢心。” “不会的,”文景安抚她:“母亲她很想见你的。” “我不敢,”姜凝摇头:“我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几个月里,你一直没有回去承欢膝下,反而是陪着我漫无目的的求医问药,我要是一个母亲的话……定然会嫌弃这样的姑娘有疾多事牵累人,肯定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的。” 文景想说她俩其实见过,但是想想上次两人相见似乎不欢而散——准确来说是姜凝情绪似乎不太对,一时之间便也不敢说,只好道:“你想多了,母亲她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顿了顿又道:“要不也不会给我们定了亲不是吗?” 说到定亲这两个字,毕竟是有谎言的成分,文景口中发干不敢看姜凝:“你若一时还没做好准备……那先不见也是可以的——但我想你至少要跟我回京城,留你一个人在外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等忙完了京城的事,”文景顿了顿:“你想去哪儿都由你。” 姜凝低头沉思很久:“保证不让我见她?” 文景点头,姜凝还是不放心:“你不会嘴上答应着……回头偷偷安排我们见了吧?” 文景怔愣了一瞬:“我保证。” 姜凝这才下定了决心一般:“那我们便回去吧。” - 施容那日说:“我不管你是谁,但你但凡对阿凝有半分真心,便不该让阿凝就这么无名无分不清不白地跟着你——你们这样算什么呢?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对阿凝好,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能护住阿凝——你只知道带阿凝走,可是你又能为阿凝做什么!” 文景瞬间便明白了施容的意思——因为施容的忧虑正是他一直所担心的。 姜凝如今的确很亲近他,似乎也相信他们的确有婚约在身,但是每当文景想要进一步——比如说跟姜凝商量去见自己母亲——其实就是为了在长辈操持与见证之下将婚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可是一旦他有透露出丝毫意向,姜凝却始终不肯松口。 姜凝三不五时流露出想要他入睡时也陪着她这种奇怪的举动,文景觉得这是一种信任与依赖,但同时也可能是源于不安——然而与此相矛盾的是,他有种预感,就算他没有因为母亲的嘱咐拒绝了她这样的要求就算他顺着她意思陪她、就算一时把持不住发生了什么——姜凝只怕仍旧不愿意跟她回去见长辈把婚事敲定。 他觉得问题还是因为姜凝不记得自己过往、忘却自己身份所带来的不确定感。 所以当施容给出台阶的时候,他便就坡下驴了。 如果姜凝因为自己身份不明的缘故而抗拒婚姻,而施容、姜家愿意为她构造出一个身份的话——她应该就能安心了吧,然而姜凝似乎仍在抗拒。 文景觉得如果不是身份的原因——那便是记忆的原因了。 其实他带她回京城,除了长辈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听闻姜遥召了霍大夫进京。 京城名医总比他们之前遇到的多,可是京城这种地方,大夫却不能随意去看的——在外边无所谓,一旦京城有人知道姜凝是失忆而不是死了的话,难免后患无穷。 而后来姜凝变成了“姜璃”,那这个秘密便更不能让外人知晓了。 他本来就想带姜凝去楚州找霍大夫看看的,可是楚州毕竟太远,去一趟也不容易,一是怕耽误工夫,二是怕姜凝如今的身子受不得如此的舟车劳顿。 霍大夫既然要来京城,那便再好不过了。 然而只是听说霍大夫要来,文景却一直没得到确切的信息说他究竟到了何处。 不过姜遥第二次因为姜凝的缘故回姜家不久,他总算是见到了霍大夫—— 但是却是姜遥带了人过来的。 文景隐隐有些不安,他的确想让霍大夫给姜凝看看,但是并不希望姜遥掺和进来——他觉得姜遥别有用心,他为此十分不安,仿佛做了一件错事一般。 尤其是施容对于此事极为抗拒:“阿璃之前看过那么多大夫吃了那么多苦药……治不好便治不好,横竖她这样也很好……干嘛非要治?” 然而姜遥很坚持:“讳疾忌医可不好,看看又何妨。” 文景虽然觉得不安,但是想想如果能治好姜凝的病——与其说是病不如说这更像是心疾……如果姜凝能记起以前的事……哪怕只是一些有关于他的事也好,至于那些令她难受到只能寻死的事……还是不要记起的好。 他想陪在一旁,姜遥似乎也有此意,然而霍大夫一贯脾气乖张,说了问诊的时候身边不能留人,把他俩都支开了。 霍大夫不许人近前,便将两人安排在了亭子里,他们可以看到霍大夫和姜凝,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文景不安的候在一旁,施容似乎比他更忧虑,姜遥面色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一小会工夫,霍大夫那便便有了动静,姜凝起身似乎是在跟霍大夫告辞,文景看见霍大夫回返往这边来,姜凝仍旧呆呆站在那里,心中的慌乱便如一个漩涡一般几乎要将人吞噬。 然而他到底是没有动——他想要从霍大夫口中得知姜凝到底还没有机会想起。 姜凝呆站了一会,似乎看了这边一眼,然后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文景想要过去,可是霍大夫已经到了近前——还是听听霍大夫怎么说吧。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姜遥便已经出声:“如何?” 霍大夫摇了摇头:“这种症候棘手得很,我也不是神仙,不能妄下定论,总不能开了她头颅看看是不是吧。” 姜遥似乎有些失望:“那假如……她是真的忘记了,有几成几率能治好。” “世人都以为,记忆是记在心里的,但其实不是,”霍大夫指了指自己的头:“其实是记在这里的。” “若想知道实情,也许开了颅骨能看得更清楚吧,”霍大夫叹气:“既然病因在脑中,要治,自然也是治脑了。” “我未曾遇到过这样的病症,倒是有兴趣得很,小友你若是愿意,便把她交给我吧,”霍大夫似乎真的很感兴趣:“让我试试也无妨……就算治不好,也算是练手了。” 姜遥重复之前的话:“有几成几率?” 霍大夫摇头:“不足一成。” 姜遥有些怔忪:“这样啊……” “这一成不是说一定能治好,而是说开了头骨而不死的几率,”霍大夫顿了顿:“以一成为准的话,这一成里大概也也只有一成的几率能治好,剩下九成大概是能活命,不过要么手脚不能动,要么脖子一下不能动,要么就是整个人只能那么昏睡着不能动。” 施容面色难看,到底是忍不住:“皇后当年我便说了,这人性子古怪视人命如草芥,绝不是什么良医——我承认他的医术高明的确救过不少人,但是真要算算死在他手下的人也不在少数……当初你便不应该救他,如今我也绝对不允许他拿阿璃的命来冒险的。” “姜夫人这话说得委实是有些难听了,”霍大夫摸了摸胡子:“当初这小丫头也在楚州待过一些时日的,临走之前问我她还有多少寿数……然后自己告诉我她大概时日无多……她如今可不就是跟死人一样吗,既然是死人,那让我死马当活马医了又何妨,兴许还能救呢——就算救不了,也算是让我多了些经历,下次遇着同样的病症,也许我便多了一成把握呢。” 文景认识霍大夫十年,倒是第一次听说他的过去,不由得呆住,施容却是气极:“阿璃现在好好的,除了不记得什么不好的症状都没有!你凭什么说她是死人?你凭什么处置她的性命?” “我是阿璃的母亲,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能她的性命做这般豪赌,”施容看向姜遥:“别说是九成会死……哪怕是九成的几率能治好,只要不是十成十,我便绝不允许拿她的命来冒险,就算是你我也不许。” 姜遥一直失神着,此时才稍稍回神,刚想说什么,有丫鬟跑进来:“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她跑出去了……她骑着马,奴婢们实在是拦不住——” 文景闻言顾不上告辞,上前一步:“去把马给我带过来,我去追她——” 姜遥一个激灵,喃喃道:“她这是……心虚了吗?” “皇后!”施容气极:“我不知道你为何执意认为她是假装自己不记得了——但是把她逼走,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葛大夫:不要骂我,我现在是个好人 昨天太困了π_π 第50章 050 放过 赶紧吩咐让人跟上姜凝与文景,施容这才回过身,问刚刚进来的丫鬟:“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鬟十分不安,先跟姜遥行礼,这才对施容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小姐回屋后,面色有些不太好,奴婢问了一下,但是二小姐说无妨想一人静静,奴婢们只当是二小姐困了,也没大在意,谁知过了一会,二小姐突然便要往外走,奴婢们要跟着 然而二小姐不让,因为不放心,便一直跟着二小姐,二小姐自去牵了马——原本说要拦的……只是没拦住——” 姜遥道:“她一定做贼心虚了、她一定是知道自己事情败露知道瞒不下去了所以怕了畏罪而逃……否则的话,她为什么要逃?” “皇后!”施容气得音调拔高:“你能不能别说了。” 她转向霍大夫:“她当初从你那里离开,说了什么?” 霍大夫便将当初姜凝跟元度离开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姜遥沉默着,施容却是愧疚不已:“只怕那时候她便心存死志……可恨我居然没看出来。” 施容垂目:“我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不管她做错了什么,她已经用一条命还了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何执着于要去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确认了又如何呢?你要定下她的罪吗?你要再杀她一次吗?” 姜遥身形不稳:“我从来没想过要杀她。” “可是你那么做了,不止一次,”施容看向她:“当初她便说了,她不止死了一次……每一次里,都有你的原因。” “杀人诛心,”施容叹气:“但她把心都挖出来给你了,如今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不原谅她没关系,反正她如今是我的女儿,跟你也没有关系了,你能别再往那里捅刀子吗?” “她是真的忘记了,”施容看姜遥要反驳,没给她机会:“我知道你不信,你觉得她是做贼心虚畏罪潜逃——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你这样给她定罪,是否太过于苛刻了呢?” “从她离开京城的那刻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就已经不再是你的女儿了,”施容让霍大夫退下,只余她们两人时,才继续开口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何如此生气、知道你为何不信她——你自小备受宠爱,无人敢让你吃亏,唯一一次吃亏,也许便是因为贺家,也许你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对她这般狠心——” “不是的,”姜遥反驳道:“当初我既然选择生下她,并且一个人抚养她——她与贺家便再无关系——” “可你当初想将她送回贺家,”施容打断她:“贺家什么情况,她不知道,你不会不清楚……可你仍旧想送她去贺家。” 姜遥无言以对,施容接着道:“如今你一心想‘揭穿’她,是想认回她吗?” “她本来就是我的女儿,”姜遥看向她:“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根本不存在‘认回’的说法,她一直都是——” “她是你生的,所以你便能决定她的一切了吗?”施容反问:“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所以她只能遵循你的喜好安排,你如今如此恼怒,是否是因为她脱离了你的掌控——你觉得她不再在乎你了,你觉得自己被她抛弃了,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刺痛她,想要证明你才是她的母亲——可是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抛弃她的。” “她是你的女儿便生来便是罪过吗?”施容叹气:“你选择生下她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上呢?” “我不是想指责你,我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你,”施容看着她:“可是她长成如今这样的性子,你真的难辞其咎。” “你说她是知道自己被揭穿了所以畏罪而逃,先不说‘罪’之一字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些,”施容叹息:“她如今是惊弓之鸟,你只看到了她的惶惶,却看不到她身上的伤,更忘了这伤是你给她的——她为什么要逃,就算不记得了,不代表伤口就不会疼了,她对这个家本就没几分归属感,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吓她,一旦她被你吓着了,你便觉得她是心虚……她就不能是不安吗?” “纵然她有千般错,她受的苦也够了,”施容摇头:“你没必要再对她穷追不舍……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说到底还是我错了,那日我不该让夏嬷嬷出门,这样也许就不会遇到她,夏嬷嬷让人回来告诉我时,我就该坚信是夏嬷嬷老眼昏花认错了人,我不该听了夏嬷嬷一句话便过去确认,不该一眼便认出她来,不该认她,在她想跟阿桐家的孩子走时,便该让她走了便是了,”施容笑:“我为什么要认她呢,当她早就死了让她死在外边不是很好吗?” “她从未想过回来,是我撒了谎是我让整个姜家都陪我圆这个谎的——你怪我怪所有人都没关系,但这一次,她的确是清白无辜的那一个,最不该承受你的指摘。” - 姜凝这一跑便出了城直到马儿累了不肯再跑,才下了马。 文景赶到的时候,她正对着河水发呆。 他心中一紧,生怕姜凝又想不开,连忙从身后环住她:“阿凝——” 姜凝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文景连忙收紧了手臂:“阿凝!” 姜凝不再动弹,半晌才道:“你还来做什么呢?” 姜凝鼻子发酸,声音不由得带了几分鼻音:“你也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 “没有的事,”文景摇头:“阿凝我们回去吧。” 姜凝摇头:“我不想回去了。” 文景低头贴着她的脸:“阿凝,那是你的家人。”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呢,也许根本就不是呢?”姜凝声音哽咽:“反正你们根本就不信我……反正你们都觉——” 姜凝顿了顿,努力收起情绪然而还是无力:“我不该回去的——我不该一时贪心的……我当初就被不该跟着你的……我那时候要是走了,兴许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我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奢望自己还能有一个家呢……我走到今日,全是自己活该——”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我不跟你回去了,我知道那里根本就不是我家……我知道我本来就该什么都没有的。”姜凝再度试图挣脱:“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要他们了,我也……不想要你了,其实上次你跟我说那是我的母亲……我就已经连你都不想要了的——” “可是我又舍不得——”姜凝含泪:“我明知道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想要拥有……虚造出来的泡沫,总会被戳破或会湮灭的,偏偏我想不透……我还以为我能够拥有的……结果假的到底还是假的……永远都不可能成真的。” “阿凝,不全是假的的!”文景收紧手臂:“霍大夫都跟你说了什么?不管他说了什么——你别听他胡说!” “他说了什么?他说的不全都是实话吗?”姜凝突然笑了,笑容悲戚:“他说的不就是你们心中所想的吗——你们都觉得其实我根本就没忘记……你们都觉得我是骗子。” “没有的事,”文景摇头:“说到底是我思虑不周,霍大夫这个人医术虽好,但行事一向有些离经叛道不按常理——我料到他手段异于常人……我以为他会有办法……却没想到他也无能为力也没料到他会兵行险着……反而让你受了惊吓。” “是我不好,”文景抵着她的头:“阿凝我保证以后再不逼着你去看大夫了。” 姜凝身子僵硬:“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与之前那些大夫的说法大同小异,”文景摇了摇头,不打算跟姜凝提起霍大夫那近乎“疯狂”的治疗方法,他与施容一样,都不敢冒这个险:“是我贪心了……阿凝你如今这样已经实属难得……我却还不知足……委实不该。” “记不记得……”姜凝喃喃道:“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万一原来其实我是个坏人呢……万一发现原来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不配呢?” “阿凝我只是想你记起我罢了。”文景声音愧疚:“以后再不做这种事了……再不逼你想起以前的事了……我们听大夫的,顺其自然吧,哪怕一辈子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是我着相了,我们还有那么多年呢……何必在乎那些过去呢。” - 姜遥与施容等了很久,才有人回来禀报说找到了姜凝与文景两人,并且两人已经回来了——只是没回姜家。 还没说他俩去了哪里,施容却是懂了,命人套了马车,打算自去接姜凝。 她拒绝了姜遥跟着——毕竟姜遥已经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何况姜遥要跟去,毕竟还是太招摇了些。 然而姜遥非要跟上,非要跟她挤一辆马车,施容也没法子。 姜凝和文景离开后,那宅子还是有人守着,这次倒没吃闭门羹,上次见过的那名叫小月的丫鬟给她们开了门。 小月跟她们说姜凝睡着了,两人便都放缓了脚步,过去见到姜凝时,才发现不只是姜凝在,文景也在。 文景半斜坐在床沿,眼睛低垂着,姜遥原本想发火,毕竟文景一个男子出现在姜凝房中,还是有些出格了些,然而施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姜凝,她便生生止住了。 姜凝睡着了,双臂环在文景腰间,头枕着他胸口,眼睛还红肿着—— 察觉她俩靠近,文景睁开眼,刚想起身,然而一动,姜凝收紧双臂——姜遥长叹一声,示意他不必起来。 施容嘱咐文景说她就候在外边,姜凝醒了知会她一声,回头示意姜遥跟自己出去。 “阿遥,”半年多了,施容终于再一次唤姜遥的名,而不是生冷僵硬地喊她“皇后”,她看着身后的屋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过去这么多年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今时今日如何——我是否从未求过你什么?” 姜遥点头,她与施容之所以能来往这么多年,施容甚至成为她的嫂子,便是因为她们之间从未掺杂过什么,这也是为何如今施容屡屡因为姜凝的事而指责她,她也未曾疏远了施容的原因。 “那这次算我求你了,”施容叹气:“我还是想让她回家……阿遥你就放过她吧。” 姜遥噎住,也回头看着身后的屋子,没开口,施容又道:“你今日已经出来太久了,也该回去了……你如今要忙的事那么多,委实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再操劳……那毕竟是我的女儿,我自己处置便是了。” “她当初说下辈子不想再做你的女儿了,如今对她而言,与下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施容叹息:“既然已经是下辈子了,你就放过她吧。” 施容是在赶她回去,施容这是怕她继续吓着姜凝,姜遥张了张口,终究是点了点头。 第51章 051 相看 元度如今年已弱冠,按理说早该娶妻,然而当初他与皇后与前夫所生之女“贺凝”有婚约,后来贺凝意外身亡,这婚事便就此作罢。 贺凝死讯传回京城时,元度曾对外言说虽然贺凝未曾过门,将素服禁饮乐三月——以示哀悼。 外人对其所为褒贬不一,有些人认为他至情至性,也有些人认为他这是在向姜遥示好。 经历元昭一朝,皇室宗亲所剩无几,如今元晅、长公主加上一个元度,几乎是皇室硕果仅存的几位了,而元晅多年未娶,如今虽有姜遥,但对于二人子嗣之事,外人不敢妄加非议——元晅相较于元昭而言,已是仁慈太多,但毕竟也是有逆鳞的,而今身处高位,更是不能批逆龙鳞。 然而那些大臣们心下自有计较——国赖长君,元晅已年近不惑,即使再有子嗣,也还要等上十数年才可担当大任——这也是当初这些人选择了元晅而非元度的部分原因,而今元晅在位,元晅之子与元度之间,难免又会有一番比较——然而元晅至今无子,那么众大臣所思,便只有元度而已。 原本礼部所备,今年正月初一祭祖拜天时,元晅对对外宣旨,立元度为储君——然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此事最终搁置了。 如今元度并非太子,而是承继了其父成王之位。 外界传言,因元度与姜遥生了龃龉,导致元晅也对元度生出了不满,不过念在血脉亲缘,没有彻底厌弃。 无论如何,元度依然还是众人眼中那个日后唯一能承继大宝之人。 如今他年岁亦不小,贺凝已死,他的婚事却不容耽搁,也该有所安排。 这事情原本该由姜遥安排,然而姜遥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了,最终是由长公主负责的。 恰逢兰花吐馨,长公主便借由赏兰之名,邀请京中各家大臣家中未曾婚配之女,明为赏花,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为元度相看的意思。 姜家姜玥自小订婚,这事本来与姜家也没什么关系,然而姜家也收到了帖子,却是给姜凝——也即如今的姜璃的。 姜家对这个邀请反应平淡,也没打算赴约,长公主倒是殷勤得很,遣了府上内侍专门到姜家接人——然而姜家借口姜璃偶感风寒大夫说了不宜出行,回绝了长公主的盛情。 那些人离去之后没多久,姜遥便又来了,施容对她的突然到来是有些不解的,姜遥却顾不上她:“阿凝为什么没去,我听闻她病了,是不是很严重,可找了大夫不成?” 施容有些莫名其妙:“去哪里?” 随即了然,叹气道:“你怎么离了席?” “如今外界都在传说你与成王不睦,”施容有些担忧:“之前你还推了此事,如今出面,便是不想让人胡乱揣测——若是让人知道你中途离场,只怕是觉得你不给成王面子,到时候不知道又怎么编排呢。” “嘴长在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由着他们去便是了,我也不必给谁面子……我是听丹阳信誓旦旦跟我保证阿凝一定会去,所以才答应露面的,”姜遥顿了顿:“阿凝她……是不是因为听说我会去,所以才不去的?” 丹阳是长公主尊号,不过一直以来,从元昭至元晅,两朝也只她一个长公主,外人提起她便直接称之为“长公主”,这称号倒是不常有人提起,施容叹气:“谁都知道长公主这赏花宴究竟为何,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阿璃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言下之意,跟姜遥并没有关系,也不是姜凝的意思,不让她去,只是姜家的意思罢了。 姜家到底还是在防着她,姜遥有些委屈:“阿凝现在在何处?” 然而此时正“生着病”的姜凝并不在自己屋内好好待着养病,一问起,却又是在文景那边。 到了姜家给文景留的客院那里,仍旧是扑了空。 问起留下来服侍的人,听闻两人又出去了,姜遥忍不住看向施容:“你就这么任由他俩这般?” 施容倒是面色平和:“无妨,横竖他总会把人送回来的。” “到底——”姜遥想说什么,然而施容看了她一眼,她顿时没什么底气,只是喃喃道:“也还是太危险了些。” “放心吧,那孩子虽然偶有冒失,但总体而言,心性不坏,”施容叹气:“他跟着霍大夫这么多年,性子没变成霍大夫年轻时那样……已经算是难得的克制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说实话……他到底还是受了点影响的——如果他当初没去霍大夫那里,只怕性子会更好一些。” 姜遥不敢接这话,半晌才道:“只是因为那里最远最安全罢了。” 施容看了她一眼:“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你也不好这般拂了长公主面子,还是回去吧。” 姜遥摇了摇头:“等他们回来再走。” 这一等,便等到了午后。 姜凝进来时,两人正下着棋,姜凝那一声“母亲我回来了”的声音响起时,姜遥不免有些愣住,然而未等她有所回应,施容已经起身应了。 七月的天气依旧有些炎热,姜遥隔着帘窗看看施容替姜凝擦拭面上的薄汗,又命人将备着的消暑的食物瓜果拿过去,听施容问她:“今日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姜凝回答施容的话:“就往花市走了一遭,买了几盆秋兰。” 说着话间,丫鬟已经搬了个花盆进来:“二小姐放在何处?” 姜凝不做决定只是看着施容:“母亲你说摆在哪儿比较好?” 施容亦看着她笑:“放在厢房的窗上吧,这样的话,每日醒来便能看到我家阿璃特意送的花儿了。” 姜凝眼睛发亮,施容吩咐丫鬟把东西摆好,回头要留姜凝用些东西,姜凝却摇头:“不了,我还有一盆要往姐姐那里送去呢——待会我见了姐姐,与她一道过来陪母亲吧。” 施容便问:“阿玥也有啊?” “家中人人都有的,”姜凝道:“曾祖父、父亲的书房,还有两个哥哥的,我让文景去送了,母亲和姐姐的,自然是由我送的——我自己也留了一盆,。” 施容摇头,点了她鼻子一下:“这府上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让他去送——是不是想着这样的话,你曾祖父他们便能对他宽容点了?” “没有的事!”姜凝脸红:“我知道他们是在磨炼他……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那便好,”施容故意道:“我回头与阿玘说,不要拿人手软,要更铁面无私一些。” “那还是不要了……”姜凝对着手指:“偶尔对他不是那般严苛也是可以的。” 施容看着丫鬟们的动作,回头看姜凝:“你喜欢这些花儿,没能去长公主的兰花宴,会不会惋惜啊。” 姜凝摇头:“倒也没什么惋惜的,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到时候是看花还是被人看啊。” “我知道母亲你们在顾虑什么,”姜凝顿了顿:“是我自己也不想去的。” 施容有些犹豫:“也许是我们想多了,未必就——” “文景他也不想我去啊,”姜凝故作叹气道:“文景说,我长得这般好看,去了那儿,只怕把花儿都比下去了。” 施容笑:“这么臭美的姑娘,是从哪儿长出来的啊。” “我长得不好看吗?”姜凝不依,凑到施容跟前:“他们说我长得像父亲,母亲你是想说父亲长得不好看吗?” 施容愣了愣:“你别说,这几个孩子里,还就属你长得最像他了。” 她看姜凝看着她,脸色一红:“不是说要给阿玥送花去吗?快去吧。” 姜凝这才告辞着出去了,姜遥从里间走出,施容看了她一眼:“你们兄妹样貌相近,说起来,她容貌最像你。” 姜遥沉默着,方才看姜凝与施容说话,她本来想出来的,可是突然之间,就不敢出来了。 她俩对话其实并没什么意义,只是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施容问起她之前的事:“你平日里不曾糊涂的,怎么今日突然觉得我们会让她出现在那种地方呢?” “还是说……”施容有些担忧:“你还是想让她嫁成王?” 姜凝未曾回答,施容又道:“她当夜说的话你离得更近,应该听得比我们更清楚……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让她再跟那人有任何牵扯的。” 施容有些不放心:“还是说……如今你需要她嫁给成王?” “恕我直言,若你是为了缓和与成王的关系,”施容不怎么赞同:“阿璃不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的事,”姜遥摇头:“我没有这样想过。” 施容不解:“那你为何想让她出现在那里任人相看?” “跟别人没关系,只是我想看她罢了,”姜遥声音低低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们都不肯让我见她……所以丹阳说她会去,我一时便也没多想……” “元度我是不在意的,也不可能任由阿凝再跟他扯上关系的,”姜遥低头:“我原本想着,丹阳这场宴,你们都不在,我——” “让你见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施容问:“难道你还想认她吗?” 姜遥不答:“她毕竟是我生的,我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 “她又不记得你是谁,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施容重复之前的话,回头看窗上的花:“你以前说她生来凉薄,不会关心人,我倒是觉得她其实是懂得的……只是以前你事事都替她做了,她没什么机会而已……到最后,只好把自己命给舍了。” 姜遥的视线也跟着过去,半晌不说话,施容顿了顿:“成王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或许不是很清楚,但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如果让成王见到阿璃,”施容看着姜遥:“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让他俩遇到的,”姜遥仍旧摇头:“她一出现,我便将她带走,绝不会让元度见到她……绝不会让他有机会拆穿的。” “可能你觉得让阿璃出现在那里没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她出现在那里,便代表着我们同意了阿璃也是任由他选择的——”施容看着姜遥:“你觉得以成王的性子,仅仅是揭穿这事这么简单吗?” “虽然那只是句逗趣安抚我的话,但话说得倒也没错,”施容神色担忧:“她长得好看——尤其是她长得像你的女儿……那个死去的‘贺凝’,仅凭这一点,便足以大做文章了。”而偏偏,她本来就是。 “如果你和以往一样不肯认她不肯见她,她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用处,事情反而简单了,”施容叹气:“可你如今这般……我敢说,只要她出现在那里,不管成王有没有见到她,到最后,成王看上的人,一定是她。” “阿遥,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吧,”施容看着她:“你跟我保证——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利用阿璃的婚姻对人妥协。” “我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姜遥叹气:什么时候起……我在你们眼里竟成了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第52章 052 养虎 姜遥与施容在厅上见文景,姜遥远远看他过来,眼神里难免多了几分挑剔与审视。 文景到近前行了礼,姜遥便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打算何时回萧家?” 文景愣了愣:“从未想过要回萧家。” 姜遥拧眉:“所以你打算与阿凝一直这般厮混着?” “我算是明白阿容为何不敢信你、一定要阿凝回姜家了,”姜遥盯着他:“如果阿凝不回姜家,你是打算让她当妾……还是外室?” “我知道,因为我之前所为,你们对我难免有些不满,但我从未有过轻辱阿凝的念头,”他叹了口气:“萧家当年便是因为某人纳妾而导致后宅生乱,于此我是有切身之痛的,因此我从未想过纳妾——” 姜遥低头:“假若阿凝不回姜家,而之后阿桐或者萧朗要你娶了别人呢?你或许没想过纳妾,可是你似乎也没想过说阿凝不跟着你——如果阿凝一直跟着你,而你最终娶了别人的话,我不觉得你会甘心放阿凝走,到那时候——” 姜遥顿了顿:“若阿凝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只能跟着你——而你又娶了别人,你要如何处置阿凝呢?” “不会有这样的事的,”文景摇头:“母亲自己经历过……断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那些话本也就是母亲嘱咐我的,她不会出尔反尔……再说了,以母亲与您俩的交情……无论如何,母亲也不会做出折辱阿凝的事情来。” “至于萧家,那并非是我与母亲所能掌控的,”文景眉头皱起,叹了一声:“这也是我不会回萧家的原因之一。” “那是以前,那是阿凝未曾回姜家的情形下,可是如今阿凝已经回了姜家,”姜遥低头:“若昔日你们都没什么身份便也罢了,如今阿凝既然回了姜家,你再这般……便有些委屈她了。” “我懂您的意思,您是说阿凝既然回了姜家,那么她的婚姻理应是找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您觉得我应该回萧家应该认祖归宗,否则便是配不上她——”文景声调略微上扬:“您真的觉得,这是阿凝想要的吗?” “不管她想不想要,做长辈的总该为她考虑长远,她年纪小,又——”姜遥声音顿住,半晌才道:“其实我知道阿凝为什么要跟着你……但你若是因为她不计较便不思进取,那未必就是对她好。” “那您觉得我回萧家便是对阿凝好吗?”文景抬头:“您是否知道,以前阿凝说过——她绝不会嫁萧家?” 姜遥看了他一眼,文景又道:“虽然我无法得知阿凝为什么对萧家如此抗拒……但种种原因之下,无论是为我还是为阿凝好,我都不可能回萧家的。” 姜遥闭目:“但你们不是都说阿凝不记得了吗,那她应该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吧,你如今还是可以回去的。” “我跟阿凝保证过我不是萧家人,不管她记不记得,这毕竟是我承诺过的,”文景不太能接受姜遥的建议:“您是想让我对阿凝食言吗?阿凝现在不记得,可也许哪天她便想起来了呢,到那时候,您让阿凝怎么办?” “她记不记得,你也依旧是萧家之子,”姜遥神情纠结地看着文景:“你回不回萧家,你的身份都无法改变……如此看来,你委实不是阿凝良配。” 文景呆住,万万没想到姜遥径自下了结论,他想辩解,然而似乎不知道如何辩解,半晌才将之前问过的、但没有得到过回答的话又问了一遍:“您不同意将阿凝交给我,是因为对我有不满意的地方,还是因为只要是阿凝的选择,您都会反对?” “我以前的确对你不满,你该明白为什么——因为你,阿凝差一点流落在外,但要不是你,也许阿凝……真的就死了,这两件事相互抵消,所以即使我对你仍有疑虑,也不会拿这事来说什么,”姜遥坦诚:“我的确不信阿凝的选择,因为事实证明,阿凝的选择一定会被证明是错的,而如今既然明知道她以后一定会后悔,我怎么敢让你娶她?” 姜遥看了他一眼:“她至今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文景点头:“我之前想过坦白,但是如今想想……反正我不回萧家,反正世人眼中萧家长子已经死了,再刻意说破,反而平生事端。”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愿意阿凝回姜家,之所以让她回来,也不是为了贪图姜家什么……与您更没什么关系,”姜遥只是他忌惮着不想让姜凝回姜家的原因,文景叹气:“我愿意让阿凝回姜家,是因为我发现姜家或者说您能够给她的东西……那些身外之物,我敢说,我也能给她,你们担心她身份不明我不会明媒正娶——但其实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个新的身份,一双父母——” “你是打算骗她一辈子吗?”一直没开口的施容突然插话,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捉摸不透,还有几分心有余悸:“幸好你没这样做。” “阿凝当初说,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她就是因为曾经想要看得太清楚了,所以活得难受,所以才想去死,她也说过,她讨厌人骗她,我也不想骗她,但是不知不觉间,谎言一个接着一个——撒了一个谎,只能由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不由自主地就到了这一步,”文景低头:“其实我想过要坦白的,但那时候我感觉我要是说了,只怕就是给她加了一道催命符,而且我还想着也许不告诉她,或许还能让她留有一丝好奇——只是没想过,这事情的分量到底还是不够。” “她如今愿意糊涂,就让她糊涂着吧,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横竖我心里有数便是了,”文景看向施容:“我曾经以为我能给阿凝一切,但是那天遇到您,我便知道就算我能给阿凝虚造出父母籍贯,但我也无法给阿凝一个最真实的‘家’,我与她会成亲会有自己的家,但是我一个人填补不了原本的空洞——” 他是因为施容才答应让姜凝回到姜家的,文景复又低头:“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是对于我的身份,我与母亲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不会辱没委屈了阿凝的。”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遥叹气:“就算你能瞒一时,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你知不知道,阿凝若是知道你是萧家那一位,她不可能会嫁你的。” “但是她现在不知道不是吗?”文景抬头:“你们也不会告诉她的不是吗?” 姜遥看向他:“你是在威胁我吗?” 文景摇头:“没有的事。” 他长叹一声:“只可惜我一直不知道阿凝为何如此排斥萧家——以前没机会问,如今就更没机会了。” 他看见姜遥神色有异,稍稍迟疑了一下:“您知道?” 施容亦看向姜遥,姜遥怔愣了一会,摇了摇头,似乎不打算说,过了半晌才开口问他:“你对于萧朗所图谋之事,到底知晓几分?” 文景愣了一瞬:“我不敢说自己完全不知,但是我自己并不相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话,也没有那样的念头,若您不放心的话,我跟阿凝成亲之后,我会带她离开京城——您有生之年,我们绝不会回来。” 姜遥还未说什么,施容顿时急了:“这我不同意。”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阿凝找回来的,”施容不赞同:“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跟你走了?” 文景跟施容讨论起婚事来:“我知道姜家的规矩,女儿要留到十八之后才会出嫁,到了腊月,阿凝与大姑娘便都年满十八了——” 施容气急:“那只是对外的的说法,实际上阿凝几岁你心里不清楚吗?她下个月才满十七!” “这么说来,只是再等一年而已,”文景似乎安心了许多:“反正大姑娘的婚事也要操持许久,我也不是太急,怕太劳累了施姨,刚好明年八月吧,让施姨也能休养些时日。” 他这哪里是在为她着想,分明是自顾自决定了,施容越想越气,忍不住道:“阿桐真是的,平日里都不好好说说这孩子吗!” 文景低头,如今姜凝的婚事说到底还是要施容松口,因此即使她因埋怨自己而迁怒宇文桐他也不好说什么:“母亲也希望我跟阿凝早点成亲……你们放心吧,母亲她也会好好待阿凝的。” 施容又责怪姜遥:“果然是跟霍大夫一个臭脾气!” 姜遥看着文景:“你如此急着要成亲,是不是——” 施容也看过来,双手微微握紧,仿佛生怕文景敢说“是”,文景苦笑了一下:“我倒是想要把事情说得危言耸听一些,也许这样你们就不得不早点将阿凝嫁我了……只是这种事毕竟事关阿凝,我不能信口开河说谎。” “虽然我觉得我与阿凝迟早要成亲,即使……也无妨,但是母亲不许,”文景低头:“母亲说,就算我与阿凝迟早要成亲,有些事也只能等到婚后,毕竟筹备婚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姜遥愣了愣:“她倒是有心的。” 不让文景纳妾,是不想宇文桐经历过的事情重演,不让文景与姜凝过早有逾越之举,是不想让姜遥的事情重演,姜遥点了点头:“既然她有教导过你,那我自然承她的情……你与阿凝的事……只要阿凝自己愿意,我便不会拦着。” 姜遥沉默了许久,提起之前文景说起的事:“我与陛下不是萧朗那个疯子,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你放心吧,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骂完了萧将军是疯子,似乎想起那个“疯子”正是堂下之人的生父,姜遥揉了揉额角,似乎是头疼得很。 她再度确认了一番:“你知不知道萧朗为何想让阿凝嫁萧家?” 文景忍不住多想:“这与阿凝不愿意嫁萧家的原因有关吗?” “既然不知道,那便别想了吧,”姜遥摆摆手,问起其他的事来:“你两个舅母何时回京?” 文景有些惊异,然而还是回答道:“要准备的事太多,约莫要到年底吧。” “太久了,”姜遥摇头:“如今阿凝的存在已经被元度知道,只怕他会蠢蠢欲动,早点将你们婚事定下来也好,免得不长眼的人惦记着。” “今年九月的秋猎,陛下会选一些出类拔萃的子弟予以重用,”姜遥看着他:“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阿凝或许也不在意,但是我希望你去,而且是拔得头筹——否则就算你以后回去,没有任何名头平白无故冒出头,也难以服众不是吗,且先当做是历练好了。” “你跟着程校尉那么多年,”姜遥叹气:“他能教你的,你应该都会了吧。” 她见文景抬头,自己看向施容:“怎么,要不你真以为那只是你家一个老仆人?你身边要没人护着,我哪敢把你往霍大夫那里送去啊。” 这是回应施容责怪她把文景扔给霍大夫的话,姜遥想起旧事,叹了口气:“要不是当年他自毁前程,留到今日不说可以比肩宇文老将军,至少是超过萧朗的。” “我仍然不觉得你是阿凝的良配,”姜遥抚着额头:“我也知道,你如今觉得我左右不了阿凝的婚事,所以并不在意我——” 文景连忙道:“不敢。” 顿了顿又道:“九月的秋猎,我会去的。” 姜遥点头让他退出去,施容有些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姜遥摇了摇头,有些羡慕地看着施容:“有时候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 “我如今倒是情愿阿凝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惜——”姜遥叹了口气:“虽然我不信那些什么所谓的预言,但是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感觉自己在养一只老虎。” “这只老虎最后会不会咬到我跟陛下身上我不知道,”姜遥有些怔忪:“我只希望他不会咬到阿凝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老虎当然是指文景 阿狸:我不是只猫吗? 第53章 053 替代 施容本来希望姜遥离开的,然而姜遥借口许久未见到姜玥,非要往姜玥院中去一趟,施容无奈只能陪着她。 然而姜凝并不与姜玥在一块。 姜遥有些讶异:“怎么就你一个人?” “母亲着人过来说往前厅去了让我们不必白走一趟扑了空,”姜遥虽然没有问明,姜玥还是听出了她真正想问的话,回答道:“阿璃与我待了一会,用了些点心,刚离开没多久。” 姜遥敛目:“她们来传话的时候,有没有说我也在。” 姜玥摇头:“我们从不在阿璃跟前提起这些。” 姜遥噎住,以前是她想尽法子不让姜家把姜凝带到她跟前,如今风水轮流转,姜家上下想尽了法子不让她见到姜凝。 姜凝回到姜家之后,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相见”——两个人面对面着的时候,只有一次。 她看了施容一眼,心知询问施容的话,施容定然还能找出无数个理由搪塞她阻止她见姜凝,索性便也不问:“我看她给你们的花都很好,倒想看看她自留的那一盆长得如何。” “阿遥!”施容根本来不及阻拦,姜遥已经往前去了,施容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好带着姜玥跟上她。 对于姜家的府邸,姜遥自是熟悉得很,姜凝如今住的地方她虽然少来,但也算是熟门熟路,然而看到那扇门时,却又停下脚步。 阻止了身边的人通传,姜遥站了一会,施容才赶过来:“阿遥,回去吧。” 如今姜遥身边的人也多是从姜家带出去的旧仆,对于施容直呼姜遥闺名这事并不多言,甚至于对施容突然上前拦住姜遥的手也不会有任何的阻拦。 施容情知今日拦不下姜遥,只能抓着她的手祈求她:“你不要吓她。” 姜遥低头看了看施容的手,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在你眼里到底成了什么人啊。” 她点了点头,有人上前推开门,姜遥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里边的丫鬟见到姜遥都有些惊慌,虽然礼数不缺,但是声音都听得出是刻意压低了,姜遥心中有疑惑,回头看了施容一眼:“人不是走了吗?” 施容点了点头,文景的确是告退了,此刻应该不在此地,但保不齐文景嘴上告辞,回头又跑来见姜凝,因此也不是很放心,问丫鬟:“阿璃呢?” 丫鬟声音依旧压低:“二小姐正在小憩。” 施容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也明白她俩终究是要见,总这般躲着也不好,因此便往姜凝厢房走去:“我去看看她。” 她跟姜遥摇了摇头径自过去,姜遥顿了顿,还是跟过去了。 施容快步到姜凝床沿坐下,声音轻轻的:“阿璃?” 姜遥迟了一步,便没有近前,回头打量屋内的摆设,尤其是案上新摆的花盆。 姜凝似乎是真睡着了,睁开眼尚有些迷迷糊糊的,声音里也还带了几分睡意:“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隔着帘帐,姜遥想应声,施容却已经开了口:“过来看看你。” 顿了顿又道:“出去累了半日,可是困极了?” “嗯,”姜凝声音似乎没有彻底清醒:“母亲你忙完了?” 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母亲你没为难他吧?” “你又知道我们是去见他了?”施容又叹着气,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先起来,母亲带你去见一个人。” 丫鬟从姜遥身边小心翼翼地经过,进去服侍姜凝洗漱,过了一会儿,姜凝才重新梳洗着出来了,看见背对着的姜遥,脚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然而施容摇了摇头,姜凝便没退回去,近前一步向姜遥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姜遥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半晌才道:“起来吧。” 姜凝起身,怯怯地到姜玥身边站着:“姐姐。” 姜玥握了握她的手:“阿璃没事的,姑姑就是过来赏花罢了。” 姜凝偷偷看了姜遥一眼,没出声。 “我先前在阿容还有阿玥那看到你送她们的花儿,长势倒是极好,”姜遥似乎真的只是过来看花的一般,并没有在姜凝身上投注太多的视线,只是盯着案上的秋兰:“我还以为你自己留下的这一盆会更好呢,不过看起来似乎稀疏寻常得很。” 这话看似寻常,但是细细一品似乎又不寻常,施容先皱了眉头:“皇后!”她嘴上又改了称呼,声音微怒,似乎是在警告着姜遥若是再说什么可能会引人误会的话,从今往后只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再见到姜凝了。 姜遥呼吸一滞,回头见姜凝怯生生站在姜玥身边的样子,叹了口气。 “阿凝,”她唤着姜凝的名:“你是不是怕我?” 姜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又连忙摇头。 其实她知道姜凝为什么怕她,然而此时此刻突然不想戳穿了,转而提起之前的事:“你是因为上次我带过来的霍大夫而生我的气吗?” 姜凝愣了愣,仍旧摇头:“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会,姜遥明白这其中的差别:“所以你还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姜凝低头:“母亲跟我说了,她说您只是在与我开玩笑而已。” “对,你们姑姑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施容连忙上前,眼睛看了姜遥一眼眼神里有祈求也有威胁,低头对姜凝声音却还是柔和的:“她就爱开这般的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 姜遥低垂了眼睑:“对,我那日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她知道施容为什么突然愿意让她见姜凝了,施容只是想让她说出这句话,以安抚姜凝的心而已。 姜凝没说什么,不过似乎松了口气,姜遥不再看她们“母女”,回头看着案上的花盆:“你往家中各个人房中都送了花?” 姜凝点了点头,姜遥顿了顿:“家中每一个人都有……你是否遗漏了谁?” 姜凝想了想摇头:“曾祖父、父亲的书房,两个哥哥房中、母亲和姐姐那里……应该没有遗漏的了。” 姜遥等了许久,姜凝依旧没有点到她的意思,忍不住道:“那我呢?” 姜凝呆住,不知道怎么回答,姜玥上前一步:“姑姑你如今不住在府中,阿璃不知道您今日回来,倒也不是故意遗漏的。” 她的确不是故意遗漏,而是如今她心里“家人”的位置,早就已经不是姜遥了,姜遥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介意这一盆花:“既然家中每人都有——” “是我不小心遗漏了,”姜凝低头:“我回头寻了好的,到时候再送给皇后娘娘。” 姜遥只盯着案上的那盆,不说话。 施容劝道:“你若真喜欢……” 她迟疑了一下,到底是做不出把姜凝送出的转送姜遥的事情:“我回头命人给你寻了更多更好的,给你送过去。” 姜遥只看着眼前的这一盆——她要的又不是那些——她要的,是姜凝送给“家人”的心而已——无论是姜凝之后再送还是施容转送,到底还是缺了一点什么。 “这花不能送给皇后娘娘,”姜凝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连忙低头:“这花是随着那几盆附送的,不值当什么,而且还是株病兰,实在不适宜送人,更不适合送您。” “怎么留了这么一盆在自己屋内,”施容很是担心:“可是因为带的银钱不够?” 姜凝摇头:“我有月银,曾祖父、父亲还有母亲时不时命人送了银钱过来——平日里两个哥哥甚至姐姐还有嫂嫂也总塞给我说是零用的银钱——倒也是尽够的。” 银钱够的话,就是说不存在不得已所以买残次品之事了姜凝低头:“我就是……在角落看到它……觉得投缘,便带回来了。” “我喜欢的未必就合别人眼缘,”姜凝摇头:“皇后娘娘您若是喜爱秋兰,我到时寻一些品相好的送您——这株品相实在是不行。” 姜遥莫名想起文景的话,他那时候问姜遥说是不是只要是姜凝的选择,她都不会赞同——姜遥摇头:“不是的,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的。” 她看起来似乎对于这一盆情有独钟,姜凝却还是摇头:“花匠说,这花不小心遭了雪,又被石块砸坏了,重新移植之后总是病蔫蔫的似乎养不好——这花我自己养着便罢,送人的话实在是寓意不祥。” 她无论如何都不肯送,姜遥和施容却听她的话却呆住了——经历过苦难,移栽之后还是有些水土不符——她哪里是在说那兰花,她说的分明就是她自己——难怪她非得把这花搬回来,原来是同病相怜。 施容先回过神来,对姜遥道:“阿璃说的没错,这花的确不太适合你。”她是真怕姜遥又把这“花”给养死了。 “我觉得寓意很好啊,”姜遥看着姜凝的头顶,似乎有些倔强地坚持:“我就想要她啊。” 姜凝没有抬头,半晌才无奈道:“如果皇后娘娘您实在想要它,那我给您便是了。” 姜遥这才喜笑颜开,虽然姜凝给她她,只是一盆花而已,她却觉得至少有了可以转圜的余地,她语气比之前轻快了许多:“你肯割爱把它给我,我也不好失礼,我好像还没给你见面礼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给你什么,这样吧,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一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哪怕是她,也是可以的。 姜凝却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怎么会没有?”姜遥不信:“你再想想?” “真的没有,”姜凝还是摇头:“我如今有母亲,有父亲,有曾祖父,有两个哥哥,有姐姐……还有文景——” “我如今什么都有了,”姜凝点头:“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姜凝念了那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她——就连她口中的“母亲”,指的也是施容不是她,姜遥终于知道先前堵在心口的那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酸酸的,疼疼的,胀胀的。 在她把姜凝推开之后,终于有一天,姜凝也不要她了。 姜凝如今的生活里,已经没有她了,“家人”二字对于姜凝而言,包括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她了——所以一开始送花的时候,根本就没把她算在内。 她以为姜凝松口把那盆花给她是一种和解的信息,原来只是她“以为”而已。 姜遥有些不甘心:“不会的,总还会有想要的啊。” 姜凝依旧摇头:“真的没有。” “我拿了你的礼总不能不回礼,”姜遥顿了顿:“阿玥这些年生辰、节气我也都有礼的,你……我好不容易见着你,也……该把之前这些补上……其他的……阿凝你与我说,只要你开口,我都能给你的——” “多谢皇后娘娘,”姜凝朝她拜谢:“只是我如今过得很好,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或者说贪心的念头,我很知足。” 她们两人离得很近,然而却像是隔着无尽的深渊,姜凝不肯过来,她想过去却穿不破那重重的茧,姜遥有些失神:“哪怕一件……阿凝哪怕你说出一件呢。” 姜凝沉默了许久:“皇后娘娘您为何一直唤我‘阿凝’呢?” “那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姜遥失口而出,被施容看了一眼,连忙找补回来:“那是你乳名不是吗……别人不也这样叫的吗?” “母亲、姐姐还有家中其他人都不这样唤我的,”姜凝摇头:“皇后娘娘,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姜遥连忙道:“别说一件,十件百件……只要你说,我都可以的。” “没那么多就一件而已,”姜凝小心翼翼抬头看她:“您能不能……不要再叫我‘阿凝’了啊?” “为什么?”姜遥不理解:“别人……文景他不是一直这么唤你的吗?” “他不一样,”姜凝摇头:“他这样叫惯了,的确是难以改口——” 姜遥想说,那她叫得更惯——毕竟她这样叫了十几年呢。 “其实我也可以让他改口的,”姜凝沉思着:“但不管他叫我‘阿凝’还是‘阿璃’,我都知道那是在叫我……但是您这样唤我,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成了谁的替代……母亲他们都不这样喊我的——因为那个名是表妹的,而我不是表妹。” “表妹的事……我也很难过,”姜凝复又低头:“但是皇后娘娘,我不是她,也不想成为她——我不能满足您这个心愿,我不想您把我当成她。” 姜遥久久不语,半晌才道:“我知道——” 是她太过自信了,她以为只要自己张开双臂,姜凝就还会跟从前一样扑到她怀中——就好像她从未将姜凝推开一样——可是现在不会了。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始终坚信,姜凝根本没忘记,可越是这样,姜凝的选择就越刺痛她。 姜凝曾问她,是不是只要姜凝做错了,无论姜凝怎么弥补,她都不会再原谅姜凝。 那时候她的回答是——“是”。 现在她根本不用问姜凝——是不是就算她后悔了,无论她如何示好,姜凝也不会再握住她的手——她大概能想到姜凝的回答,答案不会是“是”,而是“不敢”。 姜遥止住想要涌出的眼泪:“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当然是要答应你的——” “但是,”姜遥不甘心:“你能不能……对我也换个称呼啊?” “皇后娘娘——” 姜凝似乎想说这于礼不合,姜遥连忙道:“就是这样——你能不能不要再——” 顿了顿,她见姜凝还是迟疑,试着劝道:“至少在没外人的时候——” 姜凝终于点头,看了看姜玥,学着姜玥的称呼:“姑姑?” “好,”姜遥知道,这是极限了,她不能也不敢再逼姜凝了:“阿璃。”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4章 054 笃定 马车在文景跟前停下,文景认出这是姜凝常用的马车,以为是姜凝,止住脚步,朝车内道:“阿凝?” “二小姐不在车内,车夫下来跟文景行礼:“二小姐担心郎君骑马受着风,吩咐小的送郎君出行。” 文景摇头:“不必,你们回去吧,这几日我不在城中,姜家其他人也不在,阿凝身边总不能再没人,你们小心服侍她便是了。” 那车夫早得过姜凝的指示,不敢回去:“二小姐说了,让我们务必跟着郎君。” 顿了顿又道:“车上的物什,二小姐准备了好几日,郎君还是莫要推辞了,不仅小的们不好回去跟二小姐交差,郎君也未免辜负了二小姐的好意。” 文景还想说什么,瞥见车帘那里动了动,帘子稍稍掀开,看见里边人是谁,文景摆摆手不让车夫再说,下了马上了马车,跟车夫吩咐道:“先回姜家吧。”这才入内,看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姜凝扯住他衣角,声音刻意压低:“我不想回去。” “先前不是说好的吗?”文景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就几日而已——最多半月我们就回来了。” “你们都去了,”她语气有些哀怨:“留我一人在府中多无趣啊。” “正是因为我们都不在,”文景拿施容跟姜凝说的差不多的话回答她:“所以才更需要你留在家中啊。” “少来骗我了,”姜凝才不信:“你们都说得好似非我不可一般……但家中事本就有章程,即使我们不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文景还想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下,外边传来施容身边嬷嬷的声音:“车内是郎君吗?” 文景想接话,姜凝突然凑近他身上伸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开口,车夫已经回了话:“车上是郎君没错,我们是奉了二小姐的命去接郎君的。” 文景拉开姜凝的手,脸朝着窗的方向:“金嬷嬷——”不过倒是没掀开帘子。 嬷嬷似乎有些担忧:“郎君可曾见到二小姐?” 文景想回答,姜凝双臂环住他肩膀,双手伸到他脑后迫使他低下头与自己对视,眼带祈求,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把自己就在这里的事说出。 因为这般,他们两个人身子贴的很近,甚至好像稍稍一低头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一般,文景本来想拉开她,然而手却落在她腰间,长叹一声对外道:“金嬷嬷,我先前见到阿凝了,她对于我们把她一个人留在京中之事隐隐不快,散心去了。” 又看了姜凝一眼,有些无奈地妥协道:“我有让人跟着她,不会出事的,金嬷嬷你回去与施姨说一声,让她不必担心放心出发吧,阿凝过一会就回去了。” 金嬷嬷似乎挺相信文景的,表示知道了回去复命,文景看着姜凝,叹口气吩咐车夫:“不去姜家了,我们直接出发吧。” 姜凝还在看他,文景被她看得不大自在,轻咳了一声:“怎么了?” “骗子,”姜凝轻吐这两个字,文景心虚想要解释,姜凝却又不看他了:“我明明就跟你在一起,你还骗嬷嬷说我不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文景稍稍心安,也有些无奈:“明明是你让我这么说的。” “我就想着你随口搪塞几句而已,倒没想到几句话就把嬷嬷应付过去了,”姜凝瞥了他一眼:“你一定时常骗人。” “没有的事——”文景张口想要解释:“阿凝我——”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 姜凝却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从他身上下来,把茶具拿了出来,替他倒了茶,又拿出装了各类瓜果点心的食盒,见他不动,净了手拿出干净的帕子托了送到他嘴边。 他不忍心姜凝手累,伸手接过,交换之间,两人手指难免会碰到,姜凝缩回手,脸微微发红:“待会你若是烦闷了,我可以陪你下棋玩双陆或是其他的也行,你若是想练字,笔墨也是备着的,常看的书也带着了,怕你看腻了觉得无趣,还让人到书肆里寻了几本新书——我嫌琴筝太占地儿了,而且行路上也不太适合,便只带了箫笛……” 文景笑着看她把准备的东西都展示给他,末了见她一副快夸她的表情,嘴角噙着笑:“这些倒无所谓的——” “什么叫无所谓?”姜凝明显不太开心,毕竟她可是忙了许久的,姜凝含嗔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了。 文景将她拉到身边:“我知道你有心,但是下次不必这般劳神,你不必做这些事……对我而言,这些东西都不及你——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会烦闷?” 姜凝轻哼了一声,还是不太开心:“你先前还不想我跟着呢。” 文景环着她的肩:“其实我还是担心,但是想想,好像又没什么好担心的。” “本来就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姜凝不以为意:“就算别人发现了,我装作丫鬟,别人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 文景低头,才发现她身上衣物不对:“好像明白你是怎么避开她们的了。” 顿了顿,还是不太赞同:“阿凝,把衣物换回来。” 姜凝看了他一眼,文景很是担忧:“万一真有谁故意把你错认为是丫鬟就不好了——” 她以为她换了一身装束便会变得寻常,然而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寻常”,然而有姜家庇护,甚至是因为姜遥的缘故别人对她或许还稍有忌惮,若是换了丫鬟的衣物,被人将错就错,无论是有什么坏心思到时候也都有说辞—— 姜凝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看文景,最后低头看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没说什么。 这车内虽然还算宽敞,但其实就那么点地方,文景先红了脸:“等到了地方,我把你送到施姨她们那里你再换回来也行。” 文景突然笑了笑:“我想起我们重逢时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也是扮作她身边的小厮,也是在马车内躲过了找寻——如今想想,倒有些感慨。 他很少在姜凝面前提起以前的旧事,如今也是点到为止:“看你准备这么细致……我倒是明白为什么以前……嬷嬷总觉得我委屈你了。” 他将夏嬷嬷姓氏隐去,毕竟如今夏嬷嬷并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嬷嬷。 姜凝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下文,文景却避开她目光不愿意再提了,偏头说起其他的事来:“昨日我见过施姨,与她商议起婚事的事情……” 他长叹一声:“她说……要多留你两年。”也即等他身上的事解决了之后,他与她最多也只是定亲而已,真正成亲估计还要等很久。 姜凝不敢看他,心虚地瞟向别的地方,文景愣了愣,有点不太确信但似乎又很笃定:“阿凝……那其实是你的意思对吗?” 姜凝紧张地想要起身:“我先去找母亲和姐姐了。” 文景不让她走,将她拉回来:“阿凝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一直以为,你也是想早点成亲的。” “原来竟不是吗?”姜凝不答,文景追问道:“为什么呢?” 姜凝低着头,半晌才道:“我想多陪陪母亲。” “我俩成亲之后——”文景声音轻轻的:“你也还是可以陪她的。” “那不一样的,”姜凝摇头:“母亲算是很开明的长辈了,对嫂嫂也很好,但是嫁了人之后跟嫁人之前,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你一直不愿意见母亲……”文景似有所悟:“阿凝你不想早点成亲……是因为害怕吗?” 姜凝不答,文景却是确认了,不免有些郁郁:“你害怕成亲,却不怕跟我独处甚至有时候还——阿凝我有时候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就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姜凝沉思了一会,偏头看他:“你又不会伤害我。” 文景噎住,不太自在地别开眼:“阿凝你为何这般笃定呢?” 姜凝张了张口,然而又止住了,半晌才喃喃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那也不一定……”见姜凝看着他,文景咽了咽口水:“凡事还都有个万一呢——” 姜凝怔愣住,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头起身要走。 文景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阿凝!”结果因为太急,一时没控制好力道,两个人都被拉扯着向后倒去。 姜凝跌坐在他怀中,回过神来时还是想走,文景禁锢住她:“阿凝你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能当真的。” “我没生气,”姜凝顿了顿:“没生你的气。” 文景小心觑了她一眼:“可你明明就是……”在生气。 “我没生你的气,”姜凝低头:“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我这人行事有个很大的弊端,我容易依赖别人,不管是你,还是母亲——”姜凝顿了顿:“还有曾祖父、父亲和兄姐他们,仿佛我根本没办法一个人存活——” “所以当初你说的那些事,其实我并不是——全然相信,你们说那是我的家人,我……也是有疑虑的,但是我还是选择信了,”姜遥声音发涩:“可万一……我选错了呢?也许我从来就没选对过呢?” “你说的没错,凡事都有万一,我却觉得只要是我选的……那么可能都是错的,”姜凝抬起头看他:“即使你说那些话,但是我现在还是信你不会伤害我……可是以后呢,未来那么长,人的心都是会变的,我怕到最后……还是证明我是错的。” “不会的,”明明本来好好的,非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坑,文景一脸扼腕,松开手臂,去握住她的手:“你还是可以信我的、你的家人你也是可以信的。” 姜凝想要起身,想想还是有些郁郁:“你自己都说了——你可能会伤害我——你要我怎么再信你!” “我说的和你所理解的,似乎不是一回事,”文景有些慌了,拉着她不让她走:“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像这样——”文景将她拉近,一手环住她腰身不让她逃开,一手抚着她的脸,唇从她额头落下,再一点点往下,最后停留在她唇边,见姜凝没有避开的意思,他却不敢了,脸稍稍退后一分:“阿凝你要是再不阻拦我的话……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姜凝抬起头,唇瓣却不小心划过他的唇,说来奇怪,两人更亲近的举动都有过,这次不过是点到即止,姜凝却红了脸,趁着文景也失了神,连忙推开他躲到角落里。 文景也不大自在,身子稍稍退后,声音晦涩:“阿凝如果你不想早点成亲的话……以后不许再撩拨我了。” 姜凝恼:“我何时曾——” “你从不曾拒绝我俩之间任何亲昵的举动,”文景低头:“之前你还邀我留宿——” “我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姜凝羞恼:“是你居心不良想歪了而已!” 文景叹气:“阿凝,这种事情换了任何人都是会想歪的,我也只是寻常人而已——而且我对你……本就有别的心思,这我不否认。” “如果是我误解了,你不是这个意思,”文景看着她:“那你是何用意?” “我是想确认——”姜凝想说的话咽下,别开脸不看他。 文景皱眉:“确认什么。 “没什么,”姜凝有些泄气:“你说是便是吧。” 顿了顿,姜凝看了他一眼:“我以后不做这种事了。” 第55章 055 明衡 姜凝说不再做令他误解的事,似乎是说到做到一般——余下的行程里,再不肯多近前一步,文景与她说话,她只拣些“不引人误解”的话回答,到了猎场的行宫外,不等他开口,姜凝便起身要下去。 一路上虽然外边车马之声喧嚣,但是还是能感觉到车内文景在与谁说话,此刻看见是姜凝,车夫看了一眼姜凝身上的衣着,抹了把汗:“二小姐。”说罢便不敢再看她。 姜凝点头应了,文景跟着下来:“姜家其他人都到了吗?” 姜家其他人的车驾在更前边一些,然而此时要过去,车马皆是不能,文景吩咐人拿了姜凝的东西,自己拉着姜凝往前走。 姜凝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不能挣脱,便罢了。 姜家毕竟是姜遥的娘家,元晅那里自然也是极为重视,寻人稍问了一遭,便知道姜家那边已经安置好了,文景便领着姜凝往那边走去。 姜凝一路上都低着头不发一语,如今快到了地方,还是没回过神来。 有人高宣成王殿下驾到,文景看了姜凝一眼,拉着她往道旁避让。 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元度此时此刻来拜会姜家是为了什么。 元度的舆驾在姜家暂居之地停下,似乎不敢放肆,元度下了马车,命人去给姜家投递拜帖——尔后老老实实站立在外,似乎只当自己是子侄拜见,而不是皇亲国戚召见姜家之人。 有姜家的仆从接了拜帖,也知道轻重,力邀元度一行先入内,然而元度负手而立,元度身边的内侍便道:“殿下说了,今日不论身份,只是以子侄之礼求见,没有自恃身份未得允许便入内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元度是在为难姜家。 姜家毕竟是外戚,若真这般驳了元度的面子,只怕也会有人觉得姜家是恃宠而骄,竟然对元度——未来的储君摆出排场,没有亲迎便罢,居然还要让元度拜见。 姜家才刚落脚,虽有陛下关照然而也还没彻底安定下来,这时候委实不好招待“客人”,元度这时候求见,明摆着是想让姜家失礼。 可是元度不肯进去,一个老仆也无可奈何,只能回去禀报。 元度等得有些不耐烦,眼睛四处转悠了一下,便看到了文景。 顺便还看到了被文景藏在身后只露出只半只肩膀的姜凝。 他刚想动,那老仆已经去而复返:“殿下实在对不住,我家太爷、老爷以及两个少爷被陛下召去了,如今只有夫人以及小姐在,实在不宜招待殿下——请殿下先回去,回头太爷回来,将亲自向殿下赔罪。” 元度一直在看着姜凝,面上似乎并不恼,他身边的人却早已经按捺不住——让元度吃闭门羹,他们当然会生气了。 他们如疯狗一般狂吠似乎要咬人,元度摆了摆手:“姜家毕竟是皇后的娘家,不得失礼。” 他走到文景跟前——他本来是要走到姜凝跟前的,然而文景往旁边一步,彻底挡住了他看向姜凝的视线。 元度抬头看了一眼文景:“是你。”声音里似乎并不意外。 “姜凝——”他对着文景身后的人喊着姜凝的名字,顿了顿,又看了文景一眼:“阿凝。” 文景皱了皱眉头,担心会出事,然而姜凝一路上都在浑浑噩噩地想着事情,元度出现她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叫她姓名她也没回应,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关注元度。 文景舒了口气:“殿下认错人了。” 元度看着文景:“你是何人?” “只是无名小卒而已,”文景低头:“不劳殿下挂记。” “无名小卒?”元度轻蔑一笑:“倒的确是不配让孤记得的。” “孤看上你身边的丫鬟了,”元度轻笑:“给你一个讨好孤的机会——将她献给孤,孤便饶了你失礼之罪。” “殿下说笑了,”文景继续挡在姜凝身前:“在下何曾得罪过殿下?” “就算真有得罪,”文景低垂着眼帘:“那也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不必牵扯旁人。” “让你献你便献,那么多废话干嘛?”元度身边的人按捺不住:“殿下让你把身边的丫鬟献出,是抬举你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般‘抬举’,你们自己享用便罢,”文景摇头:“殿下若是无事,请容我先行退下了。” 他将姜凝挡在身后,想带着姜凝退下,元度身边的人拦过来:“一个丫鬟罢了,殿下看得上是你莫大的荣幸——” “殿下恕我直言,”文景低头:“殿下应该好好管好身边的狗,否则若是咬到不该咬不能咬的人——到时候丢脸的是殿下。” “不该咬不能咬?”元度依旧只是轻笑:“你说的是你……还是她?” “也有可能是我,”身后姜遥的声音响起:“明衡,你太让我失望了。” 见到姜遥,虽然她此刻微服在身,众人包括元度还是向她行了礼,文景拉着姜凝也在其中,姜遥越过元度看向他俩,神色稍缓:“都起来吧。” 看了一眼周遭的人,姜遥叹气:“你来此地,本就是想要拜见我,如今我你看到了,你也该回去了。” 其他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副“了然”的脸色——先前以为元度是想寻姜家的不是,既然姜遥在此地,倒也明白为何元度之前不敢造次……并不是想让人以为姜家恃宠而骄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是他的确有所忌惮。 元度与姜遥不睦,于朝堂之上,不算是什么秘事。 他先前所为,并不是为了为难姜家,而是想求见姜遥——如此一来,他此刻来此地,倒似乎不是为了为难姜家,更像是想讨好姜遥。 元度面上阴晴不定,似乎没料到姜遥会出现,姜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到底是给他几分面子:“既然来了,便入内吧。” 她看了看文景与姜凝:“你们俩也进来吧。” 施容焦急地在门后等着,见到姜遥,因有太多外人在,不似平日那般随意,规规矩矩行了礼,随后把姜凝拉到身后。 门被关上,隔绝了不必要的窥探,元度的视线却始终追随着姜凝,此刻见了施容,故技重施:“姜夫人,孤看上了你家那个小丫鬟,你将她舍了给我吧。” 姜遥怒:“明衡你——” 施容摇头:“殿下此言差矣,就算是家中一个丫鬟,也不是殿下想要便能要的——何况这是家中小女,还望殿下自重。” 她说罢转向姜凝:“下次不许这般贪玩了——就算要出去,身边也该带着丫鬟随从,准备充分了才行——这衣服是怎么回事?你身边的丫鬟是怎么照顾你的……怎能胡乱给你拿这些衣物呢?”语气责怪,更多却是做给元度看的,倒不是真生姜凝的气,也不是有心有怪罪丫鬟。 文景接话道:“这事是我的不是,阿——阿璃她衣衫被茶水打湿了,然而我家中并无姐妹,只能委屈她暂换了丫鬟的衣物。”他平日里坚持喊姜凝“阿凝”,今天一定在场,他倒是适时改了口。 “无事,”施容点头,跟姜凝道:“阿璃你回去换身衣服吧,阿玥在后头等着你——这里还有客,母亲待会再去看你。” 姜凝稍稍回神,看了文景一眼:“那母亲我先回去了。” 元度随着她的视线,也看了文景一眼,若有所思。 姜凝向姜遥与元度行礼告退,元度视线转回来盯着姜凝,等到她身影消失了,才回过头来,面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就是传说中的姜家二小姐姜璃?” “是,”施容点头:“所以殿下所为,委实是有些轻佻失礼了。” “那倒也未必,”元度眼睛微微眯起:“先前以为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虽然喜爱,然而碍于身份,只能委屈收用——既然是姜家二小姐,那便再好不过了。” “明衡,你以前字‘承钧’,‘明衡’二字,是陛下为你取的,”姜遥哪能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出言打断他:“‘明衡’二字,是陛下对你的寄望,是希望你懂得失,知分寸,而不是希望你好高骛远得意忘形狂妄自大。” 她不提元度的字似乎还好,此刻提起元度的子,元度眼睛便变得有些幽深。 元度的字都是别人取的,“承钧”是废帝元昭取的——说来奇怪,谁都知道元昭看不上元度,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继承大统,即使元昭自己也无子,元度可算得上是皇室最后的血脉——但他偏偏为元度取字“承钧”,承是承继,钧是国政,一个不可能承继大统的人,元昭却偏为他取字“承钧”,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羞辱的手段。 而真正考虑让元度继承大统的元晅,给元度的字是“明衡”,“衡”是衡量之意,其实两个取字是差不多的意思,明衡却没有承钧那般□□裸——元晅依旧希望元度能继承大统,只是在那之前,希望元度能懂得如何权衡利弊执掌天下。 不过看样子,元度似乎并不能体会元晅的良苦用心。 “若真是天命所归,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无论是我还是别的人甚至是陛下,都不能阻止或是改变什么,”姜遥有些疲累,然而仍是提醒元度:“但有些注定不属于你的,你不该窥伺觊觎。” 元度低头轻笑:“可如果……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呢?” 他看向姜遥:“皇后别告诉我,连你都不知道那是谁吧?” 姜遥面色不变:“那是姜家次女,我的侄女。” “姜家的二小姐姜璃?”元度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皇后是想告诉我——连你都看不出那个人分明就是姜凝吗?” “你既然知道她叫姜璃,那你便该记清楚别弄混了,”姜遥看着他:“如今你能拥有的,是我与陛下还愿意给的——可我们不想给你的,你最好不要太惦记着。” 碍于元度是元晅最亲近的血脉,许多事情行事上的确是有些掣肘,然而在姜凝这事上,姜遥却不肯让步:“元度,你很清楚那个‘度’在哪里,想来不必我再提醒你一次吧。” 他前世便是因为伤害姜遥而被元晅厌弃的,元晅的底线是姜遥,他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到底不甘心,转向施容:“姜家这是有意欺君吗?” 施容还未开口,姜遥已经回道:“你以为这事情陛下会不知道吗?” 元度愣了愣,抬头看了姜遥一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想来明白其中的轻重,的确不敢再触碰姜遥逆鳞,只能告退。 元晅也知道姜凝的身份,意味着他到元晅跟前揭穿姜家揭穿姜遥并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元晅觉得他是故意针对姜遥——元晅顾念着血脉亲情没错,元晅有心让他承继大统没错,可那一切都前提,是他绝对不能再表露出对姜遥的敌意,否则元晅一定会再度厌弃他的。 他虽然注定是这天下的主人,可如今毕竟还不是,姜遥说他不懂权衡利弊,可是他的确是懂的——所以他眼下只能退走了。 临走前,倒是有意无意多看了文景几眼,只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抓了一下虫,顺便改了几个bug(比如把霍大夫打错成葛大夫等) (姜遥的忘年交、文景当年借住地的主人,上次来给姜凝“看病”的大夫,是霍大夫,葛大夫是早就被处理了的炮灰) 第56章 056 所求 元晅初即位,按理今年不该如此大张旗鼓,然而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元昭在位十数年,虽然残暴,但毕竟积威日久,如今虽为废帝,但还是留有余势,朝中关系根枝纵横,即使元晅有自己多年亲信之人,可是一个王爷与一个皇帝对比,如今元晅依旧会面临人手远远不够用的掣肘。 这场秋猎,其实也是为了考验选拔朝中年轻子弟为元晅所用,技艺倒是在其次,重要的在于考量心性——彼此争夺之下,更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品性,这也是为何秋猎会举行的原因之一。 这其实是帝王示好各家以及在小辈中培植势力的途径,这些原本与元度这样的人是没多大关系的——他出身在那儿,不管是进是退,无需他人评判,全凭帝王喜欢——无论是元昭还是元晅喜好,不不必在这种场合表现自己——说白了,以他的地位,当个看客便好,加入其中只会引起各种各样的变数。 然而今年元度似乎不打算安安静静看个看客,他在人群之中看了文景一眼,又看了看姜家的所在——因姜家与姜遥的关系,姜家离得也挺近——姜凝原本在走神,被姜玥轻轻推了一下,回过神来听见元度道:“……若元度拔得头筹,不知可有什么嘉许?” 他毕竟是元晅亲侄,虽然姜遥与他略有龃龉,但亲缘毕竟还是在的,倒也不会当众驳他面子,替元晅问道:“明衡你想要什么?”他们的确也想知道元度为何会突然想出风头。 他还想要什么呢——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他还想要什么呢?总不能说想要元晅提早退位,将天下拱手让他吧。 元度看了姜家女眷所在的帘帐一眼,回头面对元晅:“求一桩姻缘如何?” 姜遥顺着他的视线收回眼神,面容微变,看了元晅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元晅顿了顿:“若明衡拔得头筹,朕会替你说合。” 这就是不会直接赐婚的意思了,元度微微抬头看了姜遥一眼:“如此谢过皇叔了。” 本朝尚武,朝中不拘文武,各家子弟都会骑射——毕竟这也是君子六艺的要求,不过按着往年的例子,这种场合最终还是武官家子弟容易冒尖,比如上一次的萧易。 文臣家的子弟大多数都只是陪衬,但是每一次仍是会有文臣的的小辈参加——诚如之前所言,这种场合考校的未必就是技艺,心性也是考验之一——参加了未必就能脱颖而出,然而怯战首先就被人看轻了。 这本就是一滩浑水,元度加入,更是将这坛水搅得更浑了些。 皇家就他一个独苗,这种场合刀箭无眼,他若是有什么闪失也是不好的,因此别人虽然也带了随侍,但远没有他那般招摇,姜凝和施容倒是没说什么,姜玥却有些气不过:“不要脸。” 姜玥会如此,除了姜凝的原因以外,也是因为今年姜玘下了场。 姜玘这人不爱出风头,所以往年都没有参与这些事——今年想要插手,是因为听说文景要上,他便有心想给文景添些阻碍的——总不能让文景赢得太轻易。 然而元度下场,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元度到底想要什么,姜玘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记得姜凝说过看不上元度不会嫁元度——虽然姜玘自己如今对文景仍有极大意见,看见元度之后仍是像文景点了点头。 文景亦朝着姜玘点头——姜玘难得对他示好他当然要把握住,何况他也的确不想被元度抢了风头,毕竟他之前答应过姜遥的。 元晅让众大臣猜测谁会是其中佼佼者,众人当然说是元度——除了元度以外,有人猜是萧易,也有人猜是姜玘——当然也有存了讨好姜遥顺便讨好元晅的意思。 总之人选都在这三人之中,倒也没什么悬念的意思。 “阿玘也很好,不过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姜遥却轻轻摇了摇头:“也许会有黑马也不一定呢。” 她自己也看了姜家的帘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的结果倒的确应验姜遥的话——姜玘固然是耀眼,然而到底还是稍逊一筹,当然是不是真的技不如人还是有心成全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萧易倒也是不负众望,虽然是落在了姜玘后边,但也算是实至名归——谁能料到姜家世代文官,偏偏就出了姜玘这么个怪胎呢。 然而最夺人眼球的依旧不是姜玘,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文景。 有人不免好奇:“这人是打哪冒出来的?” 萧朗倒是不像其他人那般好奇,只是盯着文景:“这个人——” 姜遥看了萧朗一眼:“这人与萧将军倒也有些渊源。” 萧朗看向姜遥,虽然没有直视,但的确是等她下文的意思。 施容有些紧张看了姜凝一眼,握住她的手不说话。 姜遥垂目:“萧将军的夫人——哦不对,是萧将军以前的夫人出身宇文家,这孩子便是宇文家二房的遗腹子,论起来,可不就是与萧将军颇有渊源吗?” 萧朗凝眉:“据臣所知,宇文家无后。” “萧将军这样说——”姜遥笑:“难不成是在说我在说谎吗?” “臣不敢,”萧将军虽然告罪,但其实并没有多少让步的意思:“但是宇文家的确无后……臣毕竟曾经是宇文家姻亲,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他看了文景一眼:“这孩子——” “这孩子是宇文家二房遗腹子,”姜遥坚持道:“当初宇文家两位少将军死因蹊跷,萧将军作为姻亲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宇文家二夫人情知有人想令宇文家绝后,所以佯装小产,实则离京之后生下了这孩子,萧将军毕竟是男子,哪里能想到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做到何种地步,再说了,萧将军毕竟是外男,哪里就能理得清别人内院之事——萧将军连自家后院都还理不清呢。” 萧朗退后一步:“皇后教训得是。” “萧将军言重了,我倒不是有心教训萧将军的意思,”姜遥顿了顿:“只是刚好想起这一茬罢了。”随后顺口夸了萧易几句,便也罢了。 元晅适时道:“既然是宇文家的孩子,那也算是家学渊源了,如此结果倒也不意外。” 他看了元度一眼:“明衡,你可服气?” 元度低头:“服气。” 方才结果出来,其实很明确了——文景与姜玘合作无间,配合默契,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但是元度仍旧占据了身份的便利,紧随其后,萧易再次之。 但是之前人们为了不让元度太过于丢脸,又不能做得太过非说元度压众人一头,所以说元度与文景并列第一,元晅此时问这话,便是要他接受事实,但是还是给他留了面子,不当众褫夺他名次。 “先前明衡说若能拔得头筹,便让朕许他一个心愿,”元晅看了四人一眼:“你们四个都是当中的佼佼者,朕也不厚此薄彼,这样吧,你们都说说自己有什么心愿,朕且听一听,看能否帮忙。” 他先问文景,姜遥对文景点了点头,文景却不看她,低头沉思了一会:“长州苦寒,祖父年事已高,又身有痼疾,希望陛下能够恩准,令祖父回京颐养天年。” 先前姜遥虽然说了其身份,如今元晅却还是例行问了一遍,文景顿了顿:“先父宇文公长晏,家母齐氏。”长晏是宇文老将军已故次子的字,齐是宇文家二夫人娘家的姓,这就验证了之前姜遥说的话——宇文老将军年岁辈分在那里,倒不必特意提及他了。 之前为了宇文桐与萧朗和离之事,宇文老将军以己身相求,虽然得了元昭的应允,但是随后元昭便以长州需用人为由,将宇文老将军调往长州,至今未归。 不过因此躲过了皇城之事,倒也算是幸事,只不过却是令其父女分离了。 萧朗听到“先父”二字时面色凝重,然而到底是没发作。 姜遥有些失望,元晅倒是感叹:“你有这孝心,朕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他随后看向姜玘,姜玘倒是没什么所求的:“臣这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若陛下先记着这事,等臣想起了再向陛下讨要这恩赐可好?” “你这孩子就是疲赖,”元晅笑了笑,倒也不恼:“别想太久,太久了朕若是忘了,可就不认了。” 他终于看向元度:“明衡,你所求又是为何?” 经历这些事,原以为元度已经不再执着,谁知他稍稍停了一瞬,仍是开口:“元度前日偶然瞥见姜家二姑娘——” 姜遥心中发急,语气冷漠:“明衡,你太失礼了。” “皇后教训得是,”元度点头:“元度也觉得失礼,然而姜家二姑娘容貌肖似元度那个‘亡故’了的未婚妻,元度对贺氏女一直未能忘情,这一见之下,难免动怀。” 姜遥不许元度提,元度偏偏要提,而且还拿姜凝的样貌说事,大有揭露姜遥秘密的意思——他似乎并不信元晅也知道姜璃就是姜凝一事,有心刺探。 元晅微微皱眉:“明衡,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你既然求了,朕自然也会应允——朕会替你问过姜家的意思,若姜家愿意,自然是皆大欢喜,若姜家不愿,你也不许心生嫌隙。” 只是帮忙“询问”,却并不允婚,元度眸色幽深:“谢过皇叔。” 最后轮到了萧易,萧朗对萧易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姜家女眷的所在,萧易上前一步:“按礼臣子不该与成王殿下相争,但是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顿了顿:“臣也想求娶姜家二姑娘——” 姜遥瞪了文景一眼,刚想说什么,姜玘却上前一步:“我看他们都有所求,如我说不出什么来,倒显得我异类了。” 元晅看着他舒口气:“阿玘你想求什么,不会也是求姻缘吧?你是看上了谁家姑娘了?” “姑父说笑了,”元晅叫他“阿玘”,姜玘便以“姑父”称之:“我觉得吧,婚姻之事,还是两厢情愿为好,我若是看上了谁家姑娘,绝对不会跑来求姑父……说是帮忙,仗着长辈出面,难免还是有些仗势欺人,我可不干这事。” 他一番话把元度和萧易都给损了一遭随后叹气:“但是我的确有事儿要求姑父帮忙的。” “姑父你也是知道的,家中大哥成了亲,妹妹明年要出嫁,我一人夹在其中,其实倍感压力,”他叹口气:“然而婚姻之事到底是一辈子之事,臣不愿妥协,也不想家中小妹也妥协,所以想求陛下一件事——我的婚事,还有家中小妹的婚事,让我们自己做主,任何人——包括陛下,都不会替我们作决定。” “阿玘你有这心思,朕自然是应允的,”他看了元度一眼,没看萧易,而是看向萧朗:“萧将军朕也会替令郎询问姜家的意思,但是朕不会偏向谁,无论是明衡还是令郎,允不允嫁端看姜家的意思——姜家选了你们其中一个或是你们两个都不选……你们都不能有异议,明白吗?” 元度和萧朗萧易上前:“臣明白。” 第57章 057 探望 施容的两个儿子里,与文景最为熟识的,是姜玘。 姜玘在姜家,也算是个异类。 姜家世代皆是文臣,到了姜玘这里,偏偏喜欢舞刀弄棒,姜适与施容也拿他没办法,几个将军里,以沐将军麾下最为简单纯净,姜适与施容索性便将他扔到沐将军麾下历练——后来沐将军无辜枉死,其下势力大多数被萧将军收编,姜玘不喜萧将军的行事风格,便赋闲在家。 姜玿与姜玘是孪生兄弟,姜玘只比姜玿晚出生半个时辰,然而如今姜玿已经娶妻,姜玘因为早年定过一门亲事,后来女方早夭,之后姜适与施容几次跟他提起婚事,他却总是推拒,因此如今还未成亲——连定亲也没有,这也就是他说他夹在姜玿与姜玥之中为难的原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姜家就他跟文景熟识的原因了——因为也就属他最有工夫多管闲事了。 以前姜凝的身份虽然尴尬,但是在姜家两兄弟看来,姜凝跟姜玥其实也没多大区别,甚至因为姜凝身世堪怜的缘故,更偏疼姜凝一些——因为除夕那夜的事,姜玘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失言使姜凝过早暴露打乱了姜凝计划所以才导致后边一系列的事情,姜凝离家出走他本就心中有愧,后来好不容易找回人……姜凝又成了那样子,甚至可能因为文景姜凝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执着地认定是文景拐带了姜凝的姜玘对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他虽只比文景年长一岁,但是毕竟已经在军中历练了好几年,打着磨砺文景的旗号,没少敲打文景——至少是让他累得没力气找姜凝,自然也就没办法再将姜凝拐带走了。 两人最为熟识也是最不和睦——姜玘觉得文景是拐带姜凝的罪魁祸首偏偏姜凝又时时记着这人、文景觉得姜玘是多管闲事公报私仇偏偏姜玘如今是姜凝的兄长不能得罪——两人自然是互相看不顺眼还都拿对方无可奈何。 这种关系下,文景受了伤,姜家最适合来“探望”的,也只有姜玘了——也只能是他,姜适姜涔是长辈,姜玿跟文景又不太熟悉,其他人都是女眷,当然不适宜出现在此地。 姜玘带了小厮进来,让小厮将药放下,打量了文景几眼:“我就说你没什么事吧,那些血也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偏偏阿璃不信非要我来看你!” 回头便跟小厮吩咐道:“出去跟二小姐说一声,说人没死呢,让她宽心。” 顿了顿又道:“你们先护送她回去吧,我这里无妨,留一两个人便好。” 那小厮点头要退下,文景叫住人:“等等——” 他转过脸面对姜玘:“阿凝在外边?” 姜玘没理他,只朝着小厮点头示意他退下,文景连忙道:“你让她进来……让我俩见一见。” 姜玘微恼:“你别太过分——你这里哪里是她一个姑娘家能来的地方!” 文景也生气:“你既然知道她是姑娘家——怎么好让她在外边等着?我这虽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但到底容易被人看见——你让她在外边……万一她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知分寸吗?要不是她放心不下求着我带她过来看看,你这里我根本不会带她过来,如今这样已经是让步了,”姜玘警告他:“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文景当然知道这要求过分,然而自那日两人分别之后,姜凝便再不肯见他,如今既然知道姜凝就在外边,离得这么近却见不到,难免有些不甘心:“阿凝你是不是在外边?” 外边并没人应答,姜玘顿了顿:“你别浪费唇舌了,是她不愿意进来——否则的话,她若是想见你,又岂是我能拦得住的?” 文景不信:“她人都到了外边——怎么就不进来?” 姜玘声音凉凉的:“要问你自己做了什么惹恼了她的事我怎么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姜玘颇有些欣慰:“你再多惹恼她几次,兴许她就没那么在意你了,等你再出什么事故的时候,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更好了——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重新帮她找个好人家,刚好,外祖施家的表弟才学样貌都还不错,又知根知底的,我觉得倒是比你好许多——” 文景憋闷地看了姜玘一眼:“如今她是你‘亲生’的妹妹,施家便也是她的外祖家。”时人讲究中表不婚,所以再怎么知根知底,也不会有人把姜凝与姜玘凑成一对,如今姜凝与施家任何一个子弟也都无可能。 他有恃无恐,姜玘却有些恼:“就算不是施家,别的人家也是可以的——只要她愿意离了你,有的是可供她挑选的人。” 文景沉默了一会,看了姜玘一眼:“我原以为当初你出头是替我解围,原来是等在这里。” 当日他若不站出来,姜遥想必就会把文景与姜凝的婚事公之于众,结果却被姜玘打断了。 “要不你以为呢?”姜玘点头:“你自己都不急,我何必如你的意?” “阿凝是不是因这事生我气的?”文景沉默了一会:“你让阿凝进来让我跟她解释一下吧。” 姜玘才不理他呢:“走了,告辞。” 文景盯着他,突然痛呼了一声,声调故意扬起:“姜仲瑜就算你看我不顺眼,念在我如今受了重伤的份上,犯不着对我下如此重手啊——” “无耻至极,”姜玘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冷眼看他做戏,嘴上忍不住讥讽:“你这苦肉计也太假了,根本不会有人信的——” 他话没说完便生生止住了,因为姜凝的声音响起:“二哥你不要为难——” 姜凝的话也没说完,因为她看到姜玘和文景之间的距离了,许是知道是自己关心则乱误解了姜玘,姜凝脸一红:“我先回去了——” “阿凝!”文景哪里肯让她走:“别走!” 姜凝不肯看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姜玘叹口气,吩咐小厮先出去,看着姜凝:“罢了,既然来都来了,人见也见了,要说什么便说清楚吧,也省得误会越来越深。” 姜凝还是低着头:“没事了,二哥我们回去吧。” 文景只是看着她:“阿凝……” 姜凝脚步顿住,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姜玘无奈,只好继续劝:“阿璃你放心吧,我在这呢,你不必怕他,有什么话便直说,他要是错了却不认,自然有我替你出头。” 姜凝摇头:“真没事,我们回去吧。” “仲瑜你先出去吧,”文景看了姜玘一眼,复又看向姜凝:“让我跟阿凝单独谈谈。” “你别太过分了!”姜玘一听文景要支开自己便觉得他别有用心,刚想发火,回头瞥了姜凝一眼,放缓了语气:“阿璃你们是不是有些话要私下说?” 姜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姜玘叹了口气,看了文景一眼:“别以为把我支开你便能为所欲为了——要是让我知道你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气阿璃——我可饶不了你。” 回头对姜凝缓了声道:“阿凝我就在外边,他若是欺负你,你喊我一声便是。” 姜凝点了点头,姜玘想想还是不放心,指了指文景:“你就在那里待着不许动。” 回过头来手指在在姜凝脚下不远处虚画了一条线:“阿璃你不要靠近他——这人委实不是什么温驯良善之辈,别又被他骗了。” 姜玘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门带上,嘴上还是要嘱咐一句:“阿璃我就在外边,有事便叫我一声。” 姜凝点了点头,文景目送着姜玘出去了,眼睛回过来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姜凝,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物,稍稍安心:“你今日作这般打扮,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姜凝今日没穿自己平日的衣裳,也没有扮作丫鬟,不过倒是着了一身男子的衣衫,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文景想了想:“倒是想起以前你着我衣衫时的模样了。” 姜凝看了他一眼,文景又有些惋惜:“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凝愣了愣,低头复又不说话。 后知后觉意识到姜凝一直没开口,文景皱了皱眉头:“阿凝你是怕仲瑜吗?” “仲瑜这人虽然对我苛刻,但我知道他是为你好,”文景安抚道:“你不必怕他——” “还是说——”文景愣住:“你是在怕我?还是真的跟仲瑜说的那样……你是在生我的气?” 姜凝摇了摇头,文景感觉隔着这么远说话不大自在,他们俩人也的确好几日未曾亲近的,不由得声音喑哑:“阿凝你过来。” 姜凝看了一眼那条根本不存在的线,复又摇了摇头,抬头深深看了文景一眼,那一眼仿佛要把他刻在脑中一般,终于开口:“既然你的伤没大碍……那我便回去了。” 她说着便要退走,文景一急,立即跟着起身,却不知道牵扯了伤口还是怎么,痛得吸气坐回去,姜凝听到那声音便也不管那么多,跑到他跟前声音焦急:“怎么了?伤得很重——唔——” 她的声音淹没在他唇间,姜凝甫一靠近他便被他欺身压下,他一手护着姜凝的头,一手抚着姜凝的脸,唇便向着姜凝的唇欺来,将她要说的话尽数吞没。 姜凝伸手想要推他,然而与他毕竟体力悬殊,只好作罢。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姜玘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阿凝怎么了?” 文景的脸稍稍退后,看着姜凝眼角的湿意,喉头发紧:“阿凝我——” 姜玘到底是不放心:“阿璃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我进去看看——” “不要!”姜凝面上委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文景,文景也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审判一般,姜凝眼帘低下避开他的视线,到底还是怕姜玘迁怒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一些却还是难免带了几分委屈:“二哥没事的……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你不要进来,我就……我马上出去了。” 文景四肢制住她,声音轻轻的:“不许走。” 姜凝含嗔瞪了他一眼,又要推开他,文景喉间动了动,身子重新贴向她:“我不敢让你走——这几日你总不理我,仲瑜他们都说是我惹你生气了所以你才不愿意见我,我虽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我知道我若现在让你走了,只怕还是跟前几日一样难见着你了。” “我何时真的生过你的气?”姜凝的手放弃了抵抗,不肯看他:“明明是你在生我的气——明明是你说不想看到我——” “我何时说过这样混账的话?我不可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的——”文景细细回想了一下,笃定道:“我没说过这么混账的话!” “是不是谁在你我之间挑拨离间?”文景越想越觉得可疑:“难不成是仲瑜?” 他说完便随即否定:“不可能是仲瑜——虽然他处处看我不顺眼,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姜家也没有那样的人……所以到底是谁?是谁存心想让我们生了嫌隙?” “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有什么意思呢——”姜凝别开脸:“这些话明明是你跟我说的……如今你转头就不认了,分明就是在推脱!”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文景笃定的发誓,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姜凝:“阿凝你是不是记错了?我真没说过这样的话。” “那日在马车上,是你亲口说你不想再见我的……”姜凝还是不看他:“其实我也知道……我之前举动……的确是有失矜持……甚至于是轻佻了,之前我觉得我愿意所以那些都没什么……可你既然都那样说了……我也该考虑你的想法不能一味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我是按着你的意思行事——今日我来见你……的确是我不对,”姜凝终于看向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贴着的身体:“可你如今这般……又是什么意思?你这般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呢?” 第58章 058 慕强 文景呆住:“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你所理解的这个意思——阿凝你分明是误会了。” 姜凝摇头:“我不觉得自己是误会了你的意思。” “我是怕我俩太过亲近怕我万一……”文景顿住:“并不是说我俩就再也不见面的意思。” 姜凝低头看了了一眼:“那你如今又是在做什么呢?” 文景顺着她视线看了看,脸一红,起身坐起,又拉她起来。 姜凝不急着避走——因为他虽然起身了,手却还握着她的手,姜凝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她低垂着头:“我也不知道咱俩是怎么回事……好像只要见面到最后便难免凑到一处……你说不许我亲近你……这与说咱俩不必再见面本没什么两样。” “我今日本就不该来的,我食言了这是我的不对我认,可你又是怎么回事呢?”姜凝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佯装是二哥在欺负你害得我又破了我们之间说好的不见面的约定——就算到这里为止,也还是怪我沉不住气……但我们就远远说两句话便好了……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伤得很重呢?” 文景连忙道:“我是真的伤得很重——这我真没骗你!” 姜凝才不信他:“你要是真的伤得很重……你那还有心思和力气欺负我!” 她对于先前的事似乎是耿耿于怀得很,然而顿了顿,到底是不放心:“真的伤得很重?” 文景自然是点头。 姜凝越想越不安:“二哥之前明明跟我说就只是皮肉伤而已啊。” “仲瑜这人你还不了解吗?”文景不厚道地坑姜玘:“他怕你担心又不太乐意让咱俩见面……本就是大伤故意说成小伤,要真是皮肉伤,只怕他会说根本没受伤的。” 姜凝眼睛瞥向他受伤的肩膀:“让我看看。” 文景顿时心虚:“算了……我怕你看了之后会担心……还是不要了吧。” 他越是这样说,姜凝就越担心了:“让我看看!” 文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哪里敢让她看:“阿凝,仲瑜还在外边呢,万一他进来看到……毕竟不太好。” 姜凝呆了呆:“其实你不是怕他们说什么……其实还是觉得我不该来见你。” 她说着便要起身,文景连忙拉住她,心中纠结了一下:“阿凝你想看便看……但你看过之后……不许生气。” 姜凝点了点头,文景放开姜凝,稍稍退后些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姜凝愣了一瞬,突然发觉这的确是有些不妥,不过担心他身上的伤,故此没有躲开,只是别开脸,脸颊微微发红。 文景只挣扎了许久,最终也只是把半边肩膀露出来,姜凝一眼看去便瞪了他一眼——姜玘根本就没撒谎,这伤一点都不重,只能算得上擦伤而已,反而是文景夸大其词顺便还污蔑了姜玘一把。 看见姜凝瞪他,文景自觉理亏,又见姜凝欲起身,心急之下拉过姜凝的手欲辩解:“我的确伤得挺重的,不过不是外伤,是内伤……是这里——” 他抓过姜凝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因着这动作身上的衣物没了束缚滑下,姜凝的视线先是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以及手心贴着的地方,左右上下扫了一眼,不止是脸,连耳朵也红了:“无赖!” 文景低头看了一眼,但是无暇顾及身上的衣物:“阿凝我说的是真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姜凝摇头不再看他:“我去帮你拿药。”先前姜玘有让人送了伤药过来的。 文景似乎不太信她:“你不用去,你在这里我看到你,不管是哪里的伤,都已经好了大半了。” 姜凝被他抓着的手试图缩回但是没成功,只能继续感知手下的温度以及皮下胸腔里的心跳,脸几乎被烫熟了:“我既非良药更非名医,哪里就有这功效了——分明是你油嘴滑舌强词夺理……但你不必如此的……我真的不生你的气。”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文景稍稍松手,姜凝察觉到立即把手收回去,他便只能盯着姜凝收回的手惋惜:“你几日不肯见我……我心中担心得很……仲瑜又时不时刺我几句,我心里更是担忧……如今见着你了,才终于安心了些。” “我想清楚了,其实我俩之间……我自己也是乐在其中甘之如饴的……根本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文景低头:“阿凝我们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吧?” 他轻轻补了一句:“横竖分寸我自己把握住便好了。” 姜凝不回答,文景想了想心有余悸:“我先前不知道是因为我说错了话所以你才不理我……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看见了成王之后才不理我的,这几日一直在忧虑——” 姜凝觉得莫名其妙:“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她称呼元度为“别人”着实是取悦了他,文景心中大石放下:“以前你常说我胆小,想来你应该是喜爱那些胆大妄为性情恣意张扬之人……成王这人……勉强算得上吧。” “更何况……万一……”文景看了姜凝一眼,到底还是把那些话咽下了——更何况以前姜凝时常便说她对元度情深意切矢志不渝,如今虽然是这样的情形,可是万一她对元度余情未了——再说了,即使抛开这些,元度这人的确招人眼球。 姜凝呆了一瞬,突然起身。 虽然先前姜凝瞪过文景,但其实确如她所说的那样,其实姜凝并没有生文景的气,然而眼下姜凝的确是恼了,文景心一慌,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姜凝一时没站稳跌回他怀中,文景双臂环住她的腰,语气不安:“阿凝?” 姜凝努力僵直着身体:“你何必说得那么委婉呢?你干嘛不直说我其实就是那种贪慕强权爱慕虚荣的人呢?” 文景连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姜凝声音低落:“你觉得我不肯早点成亲是有心骑驴找马,一旦遇着更好的便会见异思迁,所以你觉得我一见着成王便失了魂迷了眼一心只要跟着他跑——可我要真有这样的心思,何必等到现在?当初我就该接受长公主的邀请赴宴,万一那成王就看上我了,我不就成功攀龙附凤登上枝头了?” “不过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明白,”姜凝自嘲地一笑:“也许我本质上就是这种人吧。” “我若不是这种人,当初我自己走便好了,何必跟着你,说白了,还是怕吃苦罢了,”姜凝顿了顿:“我若不是这种人,何必回姜家呢?说到底还是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罢了。” 文景呆住:“阿凝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若你真是那种人,你会有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姜遥还是元度——文景低头:“是我不好,你我婚事一日没定下来,我心中便难免不安,以至于说错话了。” “你也没说错什么……”将摇头:“我原本就——” “阿凝!”文景打断她:“你是不是因之前我没有跟他们一样求亲所以生气啊?” 他解释道:“我虽然知道……只要我开了口,事情不至于演变成后来那样,但我不想逼你——这事情归根到底是咱俩的事,我不想让别人过多地干扰你的决定。” “没有,我不会为这样的事生气的,”姜凝摇头,身子稍稍靠近他:“我不喜欢被人盯着,尤其是许多人一起盯着……你没做这样的事,我是舒了一口气的。” 文景叹道:“但是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不知道你为何觉得我会生你的气,但是对于我而言,我永远感激你在我茫然无助不知道该往哪走时拉过我一把,就算有一天事实证明我终究还是选错了……我也不会恨你的,更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便生你的气,”姜凝伸手环住他的腰:“我记得你的好,不想看你被人刁难——但是若你之所以被人苛责刁难都是因为我呢?你本来可以不必承受这些的。”比如这次,虽然也只是轻伤,可是别人都无事,就他受伤,难免会让人多想。 “你与二哥其实也是志趣相投,要是没我的话,你们应该是可以引为知己的,”姜凝叹气:“可是如今因为我的缘故,你们几乎是水火不容——” “阿凝你别多心,我跟仲瑜关系挺好的,”文景有些紧张:“我跟仲瑜其实就是开玩笑而已,当不得真的。” “也不仅仅是他,还有别的人,”姜凝将头靠近他肩胛处:“你别骗我说没事了——我知道,你们有些事瞒了我,可能你们都觉得我很好骗——” 文景咽了咽口水:“没有的事。” 姜凝并不生气,抬头伸手抚着他的脸:“但其实我分得清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们能够骗我,是因为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愿意被你们骗——旁的人却是不行的,所以你根本就无需在意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 俩人脸凑得很近,文景往她鼻头那里轻啄了一下:“嗯。” “阿凝……你如今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你可能不记得我们最开始重逢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摸着姜凝的头发,叹口气:“对于某些人而言,我的存在本来就是错的——” “不是,”姜凝低头:“虽然一开始……我对你的确是有过怀疑的,但是我是庆幸有你在的。” “我也是庆幸能够重新遇着你的,”文景的脸贴着她面颊:“我有种莫名的预感……如果当初我没遇着你,我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对于我而言,你不只是我心仪的姑娘,还是我的定心丸与幸运符……我想要看到你,我想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在这里,我就安心多了——所以阿凝,你真的不要跟前几日那样不理我了——你看,你才不理我几天就这样了……要是你一直这般不理我,那——” “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姜凝打断他,低头应了,在他怀中待了一会,抬起头:“那我先回去了?” 文景虽然有些惋惜和不愿,但还是点头:“也好,你再不出去,我怕仲瑜下一刻就要进来揍我了。” 姜凝想说什么,文景往她唇上啄了一下:“放心吧,我也就是一说——仲瑜其实真的只是与我开玩笑而已。” 姜凝从他身上下来,刚要走,文景打量了她一眼:“等等——” 他伸手帮她把微微乱了的头发梳拢好,又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这才与她并肩出去,还不忘低声道:“我明日再去看你。” 姜玘守在外边,打量了姜凝一眼,见她身上没什么不妥,才稍稍安心,回头看见文景的的一脸春风又来气:“你此刻表情跟你家那只死胖猫偷吃了鱼之后一模一样。” “仲瑜你真的多心了,”文景收敛了神色:“你在外边我哪敢放肆啊。” “看,这抵死不认的表情也是一模一样的,”姜玘气极:“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碍着你的事了?是不是我若不在你就如意了?” 姜凝面色发红:“二哥我们回去吧。” 姜玘对她倒是宽容的,不过难免感慨:“阿凝你别听他胡诌,我跟你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的——他肯定在你跟前说我苛待他——” “没有的事!”姜凝不自觉为他开脱,回头瞥见文景脸上的笑,更是恼:“我自己回去了!” 第59章 059 媒介 “在忙什么?” 文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姜凝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他,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文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姜凝捂住脸:“我没忘……正准备过去呢。” 他们昨日约好今日见面——没有姜玘在一旁盯着毕竟自在些——然而他在外边等了许久,也让人跟姜凝通报了,原本只是等一会,结果姜凝一直不出来,他到底憋不住,冒着被姜玘知道后会发火的危险,还是跑到后边寻姜凝了,姜家候在一旁的随从虽然想拦,但是哪里拦得住他?何况他与姜凝的关系摆在那里,也没几个人认真拦他。 姜凝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看到姜玘,稍稍安心,看些他声音无奈:“我就晚到了一小会。” 的确只是一小会,只不过是他沉不住气所以要过来看看,文景面色微赧,转移话题道:“你们在干嘛?” 姜凝指了指远处院内树下的丫鬟们:“不知打哪跑来了只猫儿,正在树上呢。” 文景有些吃味:“你就为了只猫爽约于我。” 姜凝赧颜:“真不是故意的。” 文景看着那边:“那只猫怎么了?” “不知怎么好像下不来了,”姜凝指了指树上:“正想法子让它下来呢。” “哪有那么笨的猫,”文景不太信:“猫本就擅爬树,等会它会自己下来的。” 他看了姜凝一眼:“是不是——” “不是,”姜凝连忙道:“你不许瞎想,我就是路过逗留了一小会……这准备去找你呢你就来了。” 顿了顿又道:“听她们说这猫在树上已经叫了老半天了,既不下来也不走,叫得还甚是可怜,应该就是下不来了吧。” “她们正准备找些身子敏捷些的小厮过来把猫儿救下来,”姜凝收回视线:“我们先出去吧,一会二哥来了,看到你在这里只怕又要说你了。” 文景点了点头,趁着别人注意力不在这边,偷偷抓着姜凝的手,两人刚走了几步,那边猫叫声突然变得高亢起来,两人隔着算是远的都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文景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看了姜凝一眼:“不若我们去看看吧。” 姜凝迟疑了一下,稍稍点头,两人向那边走去,还没到树下,姜凝便顿住脚步:“我有些怕猫儿,就不过去了。” 丫鬟们见到他俩过来,收敛了些安静下来,对于文景在此地,她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文景抬了抬头,找到那只猫的所在,有些无奈:“我说它怎么突然大叫起来,原是怕我走了。” 姜凝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后退一步,这才看向文景:“你认得这只猫儿?” “我早该想到的,这世上哪有自己上树却又不敢下来的猫啊,怕是世间仅此一只了,”文景叹气:“我都不知道救了它多少次了。” 有人搬了梯子过来,然而树太高梯子也够不着,正打算让人上去,文景摇摇头:“算了,我去吧。” 其他人哪敢让他做这种事,文景叹气:“我也不想的,但是它胆子小气性还大,别人上去只怕会把它吓着往更危险的地儿去了。” 姜凝低头:“你小心些。” 姜凝都发了话了,别人自然不好再拦,文景点点头,姜凝又后退一步:“我不敢看——你老老实实的、救了它就赶紧下来……要是察觉到任何不对也赶紧下来、不许涉险、不许吓我。” “放心吧,”文景笑容柔和:“我会小心的。” 姜凝点头,梯子被人架到树干上,姜凝让人扶稳了梯子,嘴上说着不敢看,还是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文景倒也没敢生出吓他的心思,梯子不够高,他只能往最近最粗壮的树枝上走,一手扶稳了不让身子晃动,另一只手吸引住猫的注意力,不知道低声跟它说着什么。 那只猫果然是与他熟识一般,看到他下一刻便扑到他肩膀上,姜凝见也身形晃动了一下,吓得差点叫出来又怕吓着那只猫生生止住了,好在脚下树干够粗壮他另外一只手也抓得牢,所以只是踉跄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他肩上驮着那坨猫慢慢原路返回,姜凝见他脚落在了地面上才终于安心,跑到他跟前还是心有余悸:“你差点吓死我了!” “没事的,”文景安抚她:“这类似的事我也做惯了。” 姜凝瞪了那只猫一眼,本来只是有些怕,现在似乎还要加上不喜欢了。 他俩说着话,姜凝本来靠过来的身子又往后退了几步,文景察觉到了,愣了一瞬,让其他人去寻个笼子过来,等他走的时候再把猫一道带走。 姜家不养宠物,如今又是在外边,这东西倒是难寻,不过他们还是领命去寻了,丫鬟们四下散去,文景看姜凝离她远远的,难免不太乐意:“阿凝你别怕……这猫儿一向懒得很不爱搭理人……也不伤人的。” 姜凝还是不肯过去,文景心中憋闷得很,但是也无法,只望着其他人赶紧把他要的东西找来,先把这扰了他俩亲近的祸害甩掉。 似乎察觉到他心思的胖猫抬头冲他叫了一声,随即四肢在他身上借了一下力,身子跃起来,姜凝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一坨并不轻盈的肉团向自己砸来,吓得身子向后微倾,原本预计要落到她肩头的猫最后落到了她怀中,姜凝被怀中重物带来的冲劲带得原本向后的身子顿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倒,还好文景即使揽住了她。 后知后觉自己怀里是什么的姜凝当即吓得尖叫,想要甩开那只胖猫又不敢。 “阿凝!”文景的声音让姜凝稍稍淡定,抽咽着止住声音,然而身子还是绷紧的,文景叹口气,一边扶着姜凝肩膀努力让她放松并且不让她摔倒,一边对她怀里的东西道:“阿狸,回来。” 姜凝抬头看了他一眼,文景愣了愣叹气:“这就是为何别人都喊你‘阿璃’我却不愿意喊的原因了——我怕我会弄混了。” “我叫的是它,”他往姜凝怀中示意了一下,伸出手试图与阿狸说和:“回来,不要吓着阿凝。” 回应他的,是阿狸朝他挥舞了一下前肢。 姜凝看到它的爪子,激灵了一下,见文景还要试图将它从自己怀中抱出来,而它的爪子也在防备着他——连忙开口阻止:“算了,你别吓它了……我不想你再添些伤。” 文景收回手,阿狸也收回前肢,他刚伸出手,它又要伸出爪子,顾忌着姜凝,文景到底是不敢,也明白就算笼子找来了,只怕它也不愿意乖乖进笼子,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只能先把它送回去了,”文景无奈:“它平日跟我也不太对付,用着我时便叫,不用时便像这般不爱搭理我——也只能回去找它惯常见的人,才能让它挪窝了。” 姜凝身子僵硬:“它是你家的?” 文景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阿凝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做好准备跟我家人接触,我不逼你,”他不敢看姜凝:“我们寻平日喂养它的丫鬟嬷嬷便是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姜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这猫委实是太胖太重了些,姜凝抱着也很吃力,文景不敢强行从她怀中把他弄开,怕它爪子会不小心伤着姜凝,只能伸手托着,为姜凝减轻一点负担。 马车备好之后,文景放心不下也跟着她一道上去了,一路上姜凝都脸色煞白,无论文景怎么安慰她,她始终僵着身子不肯开口,她怀中的猫也是,要换了平时,两人靠在一处说说话总能缓和一下,偏偏如今这只猫在这里,他一靠近,它就全神戒备,全然不顾方才是他把它救下来的情意。 这毕竟不是京城,宇文家被安排的地离姜家的所在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姜凝低着头不肯入内,坐在马车上不肯下来,文景无奈,只好让人去请平日负责照顾阿狸的陆嬷嬷过来。 等了一会,等来的却是宇文桐。 姜凝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不敢置信地看向文景。 阿狸见着主人,用以与它身形完全不符合的轻盈如法炮制从姜凝怀中跃入宇文桐怀中,姜凝回过神来,连忙从马车上下来却又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只好默然上前行礼,文景凑过来:“阿凝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让人去找陆嬷嬷过来的。” 宇文桐不为难他俩,朝他俩点头微笑然后他们不必多礼,先惦记着抱着阿狸温言教训它:“……是不是又贪玩了?这一出去便是半日……可把我急坏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阿狸一声一声仿佛听懂一般回应着她,她絮絮叨叨了许久,才看向文景:“阿景,怎么回事?从哪找回来的?” “从姜家那边,我去姜家的时候发现它在树上下不来,便将它弄下来了,”文景担忧地看了姜凝一眼:“怕你担心,便先给你送回来了。” “既然来了,便入内歇息歇息吧 ”宇文桐看着姜凝,笑容温和:“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把阿狸送回来呢。” 姜凝连连摇头,话都说不出来,文景实在放心不下:“算了……下次吧,我先送阿凝回去了。” 宇文桐有些惋惜:“那你们路上小心些。” 文景点头,握了握姜凝依旧发凉的手,回头唤住宇文桐:“姑姑——” “嗯?”宇文桐轻轻颔首:“何事?” “没事,”文景看了姜凝一眼:“阿凝怕猫……你先让她们把阿狸抱回去吧。” 姜凝如梦初醒一般,抬头看着文景与宇文桐:“姑姑?” “诶,”宇文桐笑着应了:“你随阿景一道唤我姑姑倒也是没错的。” 姜凝顿时大囧,她跟文景到底还没成亲,宇文桐这样一说,她便有些尴尬,眼睛别开似乎不知道看哪儿才好。。 宇文桐不逗她了,把阿狸放到陆嬷嬷怀中让他们先回去,回头看向姜凝:“你乳名叫阿凝是吧?那我也随阿景这般唤你吧……你知道的,我那只猫儿与你的名念起来相似,我怕会混淆了。” 有先前离开的丫鬟重新回来,宇文桐从她手上接过东西,送到姜凝跟前:“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表礼我倒是备了许久,只是苦于一直没机会送出。” 姜凝不敢收,宇文桐叹气道:“你若是不收,想来是生我的气了?我听阿景说你怕猫……想来之前阿狸吓着你了,你也可当做这是替你压惊赔罪吧。” “您不必如此的,”姜凝小心看了她一眼,知她不肯收回:“我收下便是了。” 宇文桐又邀她入内,姜凝连连摇头:“出来太久,母亲他们该着急了……我先回去了。” “那下次吧,”宇文桐点头,转头吩咐文景:“路上小心些。” 文景点头:“姑姑放心。” 她是长辈,姜凝不敢先回身,目送她:“您慢走。” “阿景叫我姑姑,阿玥唤我姨母,你随他俩怎么称呼都好,”宇文桐看着她,知道她的窘迫一般:“我与阿容自小交好,她的女儿便也跟我女儿一般,你在我跟前不必太拘束。” “你们先回去吧,替我向阿容问好,”宇文桐想了想又嘱咐了两句:“回京之后若是有空让阿容带着阿玥与你到府上叙叙旧……我们许久未曾好好说说话了。” 姜凝点头,目送她回去,这才有工夫看向文景。 文景有些心慌:“这真的是意外……我没想让你们这么见面的。” 姜凝抓着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 文景扶她上马车,自己依旧跟上来,姜凝低着头,半晌才道:“你与你姑姑相处得似乎挺随意闲适的。” 文景看了她一眼:“母亲离京之后,京中只有……姑姑与我,相处的时日倒是更多些。” 姜凝想起一些旧事:“当初你与我说我俩去长州见你外祖父,那日又请陛下令你祖父从长州回来……所以在长州的到底是祖父还是外祖父?” 文景舒了一口气:“他俩刚好都在长州……只是如今要回来,你也回了家……我们暂时只怕无法去长州……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外祖父了。” 姜凝看了他半晌,又别开脸叹了口气。 文景不放心:“怎么了?” 姜凝摇头:“如今知道你真实名姓,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唤你了。” “没事,你还如往常那般唤我便是了,”离开那只恼人的猫,他终于有机会凑到她身边,趁着无人看到,往她面上啄了一下:“这名用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跟真实名姓无差——再说了,我对你与别人对你的称呼也不一样……当做是我俩间的小乐趣也未尝不可。” 姜凝点了点头,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二哥知道又该说你了。” “无妨,反正你不会告诉他,”他似乎有些轻快,唇凑到她唇边:“这几日欠缺的份总得要补上才行。” 第60章 060 维护 然而这个吻到底是没能亲下去,马车骤停,姜凝原本靠近车壁,这突然停下,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倒去,身子便低下了些,而文景原本是面对她的,马车突然停下导致他身子向前倾,一时反应不及,额头便撞向了车壁,发出好大的声响。 文景懊恼不已,姜凝后脑勺被他事先护住了,没受什么罪,倒是见他如此,颇有些忍俊不禁。 文景另一只手扶着车壁,因未能如愿以偿所以声音闷闷的:“阿凝你居然笑得出来。” 姜凝坐起身子,忍住笑意,伸手抚向他被撞的地方:“疼不疼?” 他额角有一处发红,姜凝已经很小心了,指腹只是轻轻拂过并没有任何按压,他却嘶了一声,姜凝吓得缩回手,尔后想了想自己的确没用力,嗔了他一眼。 文景凑过来:“阿凝我真不是装的,是真撞疼了。” 姜凝点了点头:“今日出来得急,没备着东西,只能回去之后再替你上药了。”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文景声音轻轻的:“要不你吹吹……或者亲一下就好了。” 姜凝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摇了摇头假装听不到一般,扬声问外边的人:“怎么了?” “二小姐,”外边的人查看清楚之后禀道:“路上不知道为何出现了个坑,迎面有车马过来,我们避让了一下,车轮不小心陷入了坑里,马上便好了。” 姜凝想了想:“我们先下去吧。” “二小姐不必了,”外边人连忙回道:“有外人在,二小姐安心在车上待着,我们很快便弄好了——只是过会抬起时只怕会有些颠簸,二小姐需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既然说有外人在,文景便没再出声——虽然姜家对于他跟姜凝之事是默许的,但是对外毕竟还是未公之于众,他出现在姜凝车上这事若是被传扬出去毕竟不太好。 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小心护住姜凝,不让她被撞着了。 对方的人想要来帮忙,然而姜家带的人是够的,不想让人有机会靠近姜凝的马车,便推拒了,文景将姜凝护在怀中,马车被人抬起时震荡了一下,倒也没什么。 姜凝记挂着要回去给他上药,推了推文景,问外边:“为何还不动……可还有其他事?” “对方说是他们的过错,想等他们家主子过来之后亲向二小姐赔罪,”他们这次出来本就没什么大事,故此没带管事的人,只有较为年长的车夫跟对方交涉,此刻回来跟姜凝低声禀报:“对方似乎是成王殿下的人。” 姜凝与文景互相看了一眼,文景皱了皱眉头,偏头低声吩咐道:“只怕来者不善,不必再与对方周旋,尽早回去才是正理。” 车夫领命过去了,文景回头看姜凝,叹了口气。 姜凝正想安慰他,听得外边有马蹄声传来,尔后听到元度的声音在外边响起:“车内是姜家二姑娘吗?” 他本就知道是姜凝,就算不知道别人也会告诉他,如今发问纯属多此一举,姜凝倒也不好不答:“男女有别今日实在不便,无法亲向殿下行礼,望殿下勿怪。” “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他这样的话成功令文景变了脸色,又听他道:“听闻是我属下的失误,才导致二姑娘的马受了惊车子陷入坑中,如今姑娘没事,我这心中才稍安——” 他顿了顿,进入正题:“二姑娘马车虽然被抬出来了,但经此一遭不知是否有损毁,我担心姑娘出事,心中委实是难安,恰好我这边的马车倒是无碍的……所以想请二姑娘移步一二,坐我的马车回去,由我护送姑娘回去,权当做是赔罪。” “他自己骑着马,却偏偏恰好有马车拦住我们而且还把我们马车逼成这般……”文景的声音只有他俩听得到:“分明就是居心不良——只怕一开始就不是‘意外’吧。” “不必了,”姜凝看了文景一眼,笑着拒绝元度的“好意”:“这边车马并无大碍,殿下不必多礼。”真坐元度的马车回去,只怕事情就变了味了,到时候若是有人借题发挥,姜家便不好解释了。 毕竟几天之前,元度还曾当众说过对她有意,这种时候若是让人看到元度送她回去,指不定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不是他们小人之心——元度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再说了,她车上还有文景呢,她总不可能丢下他跑到元度那里。 文景不能出声,只能让姜凝应付元度,听到她拒绝元度的话,心情似乎大好,他本就与姜凝相拥着,此刻无所事事眼睛四处看了看,车内虽然相对而言比较宽敞,可是再宽敞毕竟也只是一方之地,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所以最后他的视线终究还是落回姜凝身上。 姜凝此刻身子侧对着他,虽然看不到,但是还是“面对”着元度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一些,因此也就无暇顾及文景,文景的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一点点向下,划过她眉眼、鼻尖……嘴唇,在下巴那里停留了一会视线顺着脖子往下,看见她身上的衣物,嘴角微微上扬。 围猎场有人守着进不去,再说了,里边也危险得很,他们今日原本打算到附近策马散散心——因遇着阿狸这事扰乱了计划才坐着马车出门的——之前元度与萧易几乎同时向元晅表明属意姜家二小姐,姜家与姜遥的关系,注定了姜家不可能低调,本就很多人盯着姜家,如今只怕是更甚,他之前没怎么注意姜凝的穿着——一开始是担心她失约,后来注意力都在阿狸身上,此刻闲下来,才发现她今日的着装有些怪异。 姜凝今日为了方便,依旧是着了一身男子的衣衫,与他身上的相似,除了身形略有差异以外,乍一看过去,两人仿佛是着的同样的衣衫。 他身上的衣衫本就是姜凝之前所送——想到姜凝命人替他裁制衣物时,同时还给自己裁了一件差不多的——又想到其实他们今日并未约好,但是不约而同着了同样的衣衫,便忍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笑意。 察觉到他视线,姜凝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顺着他视线往下,再看了他身上一眼 也才发现两人身上衣物的巧合一般,连忙别开身子。 她的肩膀挡住他的视线,察觉到自己方才盯着的地方是哪里,文景亦红了耳根, 眼睛顺着肩膀往前平移着,到了锁骨那里又觉得不太对劲,赶紧止住,喉间动了动,不敢往下看,只能继续向上游走,顺着她的脖子一点点往上,最后落到她耳朵上。 她今日如男子一般将头发束起,较之以往更是利落了几分,文景的眼睛落在她耳朵上,姜凝的耳垂小巧而莹润,还能看到耳洞——因为做了男子的装扮,耳上并没有戴什么饰物。 替她把微微散落在面上的头发理到耳后,文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凑近了姜凝耳边,声音轻轻的:“我刚刚只是在看你身上的衣物而已。” 他凑得很近,气息便拂在姜凝耳朵上,姜凝耳根迅速发红,似乎觉得痒,想要闪躲,文景却是不让她躲开,将她拉回来,他的唇本就离她耳朵极近,姜凝身子倒下他的同时耳朵便碰到了他的唇瓣,文景顿时心旌神荡,鬼使神差一般张嘴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吮舐—— 这事情出乎姜凝的意料之外,毫无防备之下被吓得不小心叫了一声。 “怎么了?”外边元度的声音响起:“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文景也回过神来了,松开嘴唇,姜凝红着脸要推开他,嘴上还是赶紧打发元度:“无事……我想起家中还有急事,便不耽搁殿下的工夫了,还请殿下允我告退。” 说着话回头嗔了文景一眼。 她自己浑然不察她先前的语气到最后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嗔怪与亲昵——虽然这些并不是针对元度而是因文景而起的,但没准元度会起了误会——自觉做错了事,文景立刻变得老老实实的再不敢乱动。 姜凝无暇理会他——如今元度与元度的人都在外边,若是元度执意不放他们一行人走,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元度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吧。” 说着他吩咐属下让开路,顿了顿又道:“今日与姑娘相谈甚欢,只可惜未能见姑娘一面改日回京之后,元度必将登门拜访,希望到时候能见姑娘一面。” 文景面色大变——他这哪里是登门“拜访”,分明是想登门“提亲”的样子,文景按捺不住想要开口,便姜凝伸手捂住,她不让文景出声,自己对元度道:“殿下身份尊贵,哪能屈尊纡贵登门?‘拜访’二字委实不敢当,殿下莫要折煞了姜家——殿下放心吧,回去之后我便会禀明家父今日之事纯属意外,至于我的失礼,只能求家父向陛下告罪了。”无论如何这次莫名其妙的相遇,不能给元度任何得以口实的机会。 问明外边的人可以走了之后,姜凝再度向元度告辞,走了好一会才松开手,倒没有退开,只是顺势趴在文景胸前,抬头瞪他:“下次不许这样了——” 文景理亏得很:“嗯。” “平日里怎样都无所谓……有外人在……你怎么也……”姜凝到底不忍心责怪他:“我刚刚便一直担心,万一他要是起了疑心非要过来看到你怎么办——” “这事是我不对,”文景不敢看她:“我一时情迷……却忘了顾及你的声名——” 姜凝呆了呆,轻轻摇头:“我不怕这个……这些东西于我无所谓……我怕的是万一他是个小人针对你怎么办?” “阿凝你别对我太好,别这么惯着我,”他们两人本就凑得很近,文景抬手抚着她的脸:“我偶尔有什么不当的举动……你该生气还是得生气的……否则你一直这么纵着我,我会忍不住得意忘形的。” 姜凝仍是摇头,文景眼睛飘忽了一瞬,突然笑了:“方才的场景倒似曾相识一般。” “其实阿凝你一直都在维护我,只是以前我竟没发觉,”文景懊悔:“竟相信你一时气话……居然真的相信你对——” 他的话顿住,姜凝等了一会,追问道:“什么气话?” “没什么,”文景看了她一眼,不提她以前说她对元度“情深意切”的话:“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你那时候不过随口一说,我却深信不疑畏手畏脚……以至于错失良多,其实只要稍稍一想便能想透的事,我现在才明白。”她以前与元度的相处,始终带着生疏与防备,哪里像一个女子对未婚夫的期待,分明是仇敌——他俩如今这般,才更随性舒心。 “但如今不会了,”文景往她额上轻点了一下:“我如今知道你的心意,任他是谁,我都不会误会了。” 他说得这般隐晦难懂,姜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就好,”文景嘴角噙着笑,顿了顿还是放心不下:“虽然我不怕你变了心思,但成王却不是这般好相与之人,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放你回去,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 “今日我们先回去吧,”文景叹气:“横竖在哪儿都无所谓,只要咱俩在一处便行了。” 第61章 061 可惜 文景额头只是微微发红,其实并不是什么重伤,然而姜凝替他上药的时候他一直喊疼,把姜凝吓得不行,但是换人给他上药他又不肯,最后实在放心特意让人出去请了大夫过来。 霍大夫是姜遥请来京城的,到了京城却没有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进宫做御医,而是在外边游荡着,既不给人看病也不给人开药,上次到姜家给姜凝看一看倒是个例外,后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总之后来霍大夫就住到了姜家。 家中供奉着这么个大夫,然而一旦家中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没人敢找他——霍大夫这人名声不太好,听闻早些年曾入过大牢——据说曾有病患腹痛难忍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霍大夫那时候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夫,非说自己能治,当时许多大夫都不信,许多人想看看他如何行事,结果他却耸人听闻的将病人腹部给剖开将病灶割去了——那病人到底还是没救活,霍大夫被病人家属以及路人扭送官府,虽然他极力辩解自己治疗的法子并无误,病人死因是其他的原因,但是这种骇人听闻的手段还是令人难以接受,最后被判了重刑。 那时候姜遥还未出嫁,还是京中风头正盛的人物,不知是出于爱才还是什么原因,出面为霍大夫游说死者家属,并且尽力补偿对方,最终终于劝得对方不再追究放过了霍大夫,那之后,霍大夫便在京城失去了踪迹,再回来时,已经是十几年后。 霍大夫的医术在寻常人看来是十分离经叛道的,这也就是为何上次他说要替姜凝诊治施容会如此气愤的原因——后来霍大夫在姜家住下,施容还特意嘱咐家中人千万别让霍大夫见到姜凝——姜凝的病症到底特殊,施容怕霍大夫见猎心喜,拿姜凝来练手——她可不愿意让姜凝成为霍大夫磨砺医术的牺牲品。 故此虽然同在府中,姜凝除那一次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霍大夫。 这次随侍围猎,不知道怎的霍大夫自己也跟着来了——姜凝让人去请大夫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打哪冒出来,突然不请自来,非要过来给文景看“病”,家中下人记着施容的吩咐,哪里敢让他过来,他却不管不顾要闯过来,姜凝和文景听得外边乱糟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去看时才发现是霍大夫。 姜凝一见着霍大夫就害怕,文景比她更害怕,拉着姜凝往回走,霍大夫见了他俩,立即高喊:“听说文景伤得很重,我替他看看吧——万一耽搁了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姜凝脚步顿了顿,到底是担心过于害怕,刚想要开口,文景赶忙道:“算了算了,我们找别的大夫——” “讳疾忌医可不行,”霍大夫摇头:“我看你伤得极重——再拖一刻只怕就药石无效了。” “阿凝你别信他胡说,”文景哪敢让他看,连忙对姜凝摇头:“我没什么大碍的——就是疼了点。”想到自己之前为了哄得姜凝心疼他而夸大其词,文景到底是没敢完全否认自己之前的话。 霍大夫适时道:“你别逞强了,你这伤我一看便严重得很——” 他对着姜凝危言耸听:“再不诊治,只怕他就真的没命了。” 文景懊恼不已,连连跟姜凝解释自己的伤其实没那么严重,然而姜凝迟疑了一瞬,到底不敢涉险,点头让人把霍大夫放过来,不过还是嘱咐别人再去请一个大夫过来。 霍大夫也不恼,信步向前,文景将姜凝护在身后,一脸的戒备,霍大夫似乎挺来气的:“好歹照顾了你十几年,你家中那人的命也算是我救回来的,而今你与姜家这些人防贼一般防着我,着实令人寒心得很。” 文景低头:“我感激霍大夫当年收留之恩,也感激当初回京前霍大夫赠药令我们保全母子缘分的恩情,但一码归一码,霍大夫你不该打阿凝的主意。” “若不是你几次三番坏我的事我何至于此?”霍大夫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把手伸过来。” 文景不太情愿,但是身后姜凝推了推他,他只能把手伸出来,还不忘跟姜凝兜个底:“阿凝你看他对我似有不满之意……待会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他。” 霍大夫闻言冷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伸手替他诊脉,只是面色凝重得很,一会看他额头,一会低头沉思,仿佛文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 自己很清楚自己的伤绝无大碍的文景都被他这做派弄得有些担忧起来。 “怎么了?伤得很重吗?”姜凝比文景先忍不住,抓着文景的手有些用力,极力在讶异自己的不安一般:“是撞伤了头吗?” 霍大夫叹气:“伤倒是无碍,小毛病而已,你之前上药也很及时,再晚一点,只怕伤自己便好了——” 霍大夫话音方落,文景便道:“阿凝你别信他。” “不信大夫的话难不成信你?”霍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般娇气?曾经把腿摔断了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而今破了点皮便大呼小叫——委实是令人不耻!” 他无情地拆台令文景面红耳赤,好在姜凝的关注点不在于此:“什么时候摔的?从哪摔的?” 霍大夫翻了个白眼,收回手:“不止额头上的伤,身上其他外伤也都是小事——” 这分明就是话里有话,文景神情戒备,姜凝也忍不住看向霍大夫等他下文。 “然而内炽太盛,”霍大夫长叹一声:“长此以往只怕命不久矣。” 姜凝虽然觉得不太像,然而还是担忧:“可有办法救治?” “倒也不必用药什么的,”霍大夫摇头:“你们少见几面或许便好了。” 文景蓦的红了脸,回头嘱咐姜凝:“阿凝你别听他的。” 姜凝点头又摇头,似乎不知道听谁的好。 “你如今仗着她向着你委实是有些过于忘形了,”霍大夫神情怜悯地看了文景许久,才转向姜凝,神情十分惋惜:“可惜了,你当初居然没‘死’成。” 文景顿时变了脸色,半晌问道:“霍大夫你为什么要离开楚州到京城来?” “这世间人大多庸庸碌碌,每日只知苟活着,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我遇着这么多人里,小友算是其中的例外,但即使是小友,也还是心有羁绊难以成事,终究还是差了一点,”霍大夫看了他俩一眼:“后来遇着的小辈里,你与姜丫头各算半个,因你俩所虑之事更多,除非遇着什么事大破大立断了过往羁绊,否则也是不能用的——你是不可能的,所以以前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你要回来我便也随你,因我知道咱俩没这个缘分。” “缘分?什么缘分?”文景看了姜凝一眼:“大破大立……你说的是阿凝?” “是啊,当初她说她会死——我就知道是她了——我算准了她的死期,却唯独漏算了你这个变数——”霍大夫扼腕得很’“当初你就不该跟着她不该把她藏起来、回京城之后就应该先来寻我而不是被姜家先发现、当初她要走你便不该拦着她——” 文景呆住:“你是想——” 霍大夫点头:“我如今年事已高,若是十几年前,即使小友拒绝,我也觉得无所谓,反正我等得起,总会遇着一个更合适的——但如今我已经是等不起了。” “若没有你捣乱,假以时日,她会她会继承我所有的技艺,她还有我所没有的所谓的对世人的怜悯之心和对人生命的敬畏——她会是一个好大夫,她日后的成就或者说名声应该在我之上,”霍大夫摇头:“然而因为你——她如今与过往仍旧是藕断丝连,儿女私情、父母天伦终究是害人不浅——你委实是误她良多。” “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庆幸我是在的,”文景轻轻摇头,他无法想象当初自己若是没跟着姜凝回怎样——他会和其他人一样,相信姜凝已经死了,也许他很多年都不会知道姜凝去了哪里、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姜凝……他低头:“你之前说你照顾了我十几年,可事实是这十几年一直都是我们在照顾你——”即使后来他离开了,还是得安排人照顾霍大夫,若非如此,霍大夫早就饿死了。 “你不是一个能照顾自己的人,也照顾不了别人,当初阿凝若真跟你走,那才是真的受苦受累,”文景摇头:“更何况——你凭什么笃定若没有我阿凝一定能遇着你?你凭什么觉得当初若把阿凝刺得离家出走之后你一定能找到她——而她又一定会跟你走?这些事情变数太大……我一开始不知道便罢,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可能让阿凝跟你走的。” “所以说,她没‘死’真的是可惜了,”霍大夫起身,走了两步又顿下:“如今我借居姜家,你若是想学,依旧可以来找我。” 姜凝没吭声,霍大夫看了文景一眼,恨铁不成钢:“你要想想,你要是跟我学了医术,至少不至于每次都被人拿小伤就把你骗得团团转——” 文景重重咳了一声,姜凝低头:“我知道他的伤没大碍。” 文景顿时不做声,霍大夫呆了一瞬:“你生来命好没受过颠沛流离之苦——” 姜凝抬头看了他一眼,霍大夫叹气:“或许你自己觉得自己命途多舛,然而你扪心自问,是否一直都未曾缺过家族的庇佑——你或许想过放弃这一切,但那些可能都只是一时冲动……冲动之后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离开了姜家,你要如何存活呢?” 姜凝默然不语,霍大夫转身便出去了,其他人守在外边,厅内只剩下他俩,文景低头看了姜凝一眼:“阿凝你真的知道我——” 姜凝点点头:“嗯。” 文景口中发涩:“那你——” “没关系,”姜凝摇头:“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文景沉默了一会:“霍大夫他——” “他说的倒也没错,”姜凝叹气:“当初……我醒来的时候的确想过要远走的。” 文景环住她双臂:“我知道。”而且不止一次,所以他才不敢把她单独留下,他心中有隐约的预感,如果他一个人回了京城,再回去的时候,只怕她早就不在了。 “可能的确是有些不自量力了些,但其实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我身上虽无什么银钱,但是我身上的首饰应该能支撑我走得更远一些,”姜凝如以前那样盯着自己腕上的镯子:“我当时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如今想想,到底还是不够长远。” 她会的事情似乎挺多,但是并没有令她足以谋生赖以生存的技能,身上的首饰终究是有限的,她对银钱又一向没什么概念,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坐吃山空,到最后结局应该不会太好。 文景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她孤身离开之后,未必就会那么巧遇到霍大夫,就算遇到了……她也不可能轻易就相信霍大夫然后跟霍大夫走了……她那时候已经没办法相信任何人了。 离开所有的庇佑,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加之又是女子,只怕会更艰难。 文景收紧手臂:“你决定了?” 姜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头看他:“你——” “我不会拦你,他们也不会拦你的,”她一直活在姜遥的阴影之下,没有自己的生活,如今她找到想要做的事,总归是一件好事,文景低头与她额头相贴:“但是……你要跟我保证,你做这些只是因为你喜欢你愿意去做——而不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姜凝迟疑了一下,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第62章 062 身份 这点小伤,本来连药都可以不必上,闹到请大夫的份上,的确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加之知道姜凝明知他在装模作样博取她心疼却不揭穿陪着胡闹而已——文景到底面上挂不住,不愿意等第二个大夫来揭穿他,也不敢与姜凝就这么待着,便打算延续两人今日原本的打算。 姜凝的衣物没换,让人牵了两匹马,因有行宫之内不宜纵马,两人牵着马走了一段,还没出去,便遇到了元度。 元度是突然出现在前方的,他们想要避让的时候,发现后路也已经被堵住了。 仿佛他一直就在道旁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一般。 先前在马车上,只能由姜凝出声应付元度,如今却是不能,虽然知道元度的用意,文景将姜凝身形挡住,装作无事偶遇躬身向元度行礼。 元度看都不看他,目光径自落到姜凝身上,眼神意味不明。 “姜二姑娘,”他的称呼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你太令我失望了。” “殿下何出此言?”文景抬头:“我们与殿下素无往来。” 元度这才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他身边的人领会他的意思,立即叫嚣道:“殿下跟前哪轮得到你开口。” “姜凝,”元度继续看向姜凝,索性不理会她的身份变化,直呼她旧名:“你过来。” 姜凝低着头没理他。 元度皱了皱眉头:“姜凝,你向来喜欢胡闹,往日我也愿意纵容着你——但别忘了我曾提醒你什么,我说过你玩闹可以,别忘了自己身份!” 文景挡住他视线:“殿下认错人了。” 元度不得不看向文景,自然发现了他俩身上的衣物,眼神幽深:“姜凝,你如今所为实在是过了。” “但我一贯爱重你,所以愿意给你机会,”他沉声道:“你现在迷途知返,我可以既往不咎心无芥蒂继续接纳你——” “多谢殿下抬爱,”姜凝终于出声:“然而殿下的确是认错人了。” “你那些伎俩能骗得过别人以为骗得了我?”元度看着文景:“毕竟我俩昔日可是情投意合难分彼此——” 听到他这样说,文景并不生气,面上反而带了笑意,坚持道:“殿下真的认错人了。她从未见过殿下,更不曾与殿下有过交集,殿下说的那些,都是自说自话而已。” 他面上带了几分同情:“她与殿下……先未婚妻是表姐妹,样貌相似也属寻常,但仅凭如此殿下便认错了人,也很难让人相信殿下所谓的‘真心’,殿下不愿意相信她俩是不同的两个人,究竟是真的错认了……还是说其中有利可图呢?” 元度依旧不理他:“姜凝,你先前在马车上藏了人之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殿下不必如此,殿下大可以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文景笑:“而今正缺一个契机,若是殿下愿意成全——那在下还真是感激不尽。” 上次陛下问他们要什么赏赐,如若不是姜玘中途插话,姜遥只怕早已经公布了文景与姜凝的婚事,虽然如今姜家碍于元度与萧易同时向姜家提亲为了不驳两方面子暂时秘而不宣姜凝与文景的关系,但若是姜凝与文景过从甚密之事闹将出来,对外公布他俩关系也是顺理成章顺水推舟之事,对于文景而言,的确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求之不得之事。 元度终于正眼看向文景,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用十分惋惜的语气对姜凝道:“姜凝你一贯是识时务之人,你要为了这么个人违逆我吗?这可不像你。” 姜凝抬头看了元度一眼:“殿下说笑了,且不说我不认识殿下,不明白殿下这‘违逆’二字是何意,就算我认得殿下……在殿下与他之间我既然选了他,自然是有他的可取之处,殿下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好?”元度气极反笑:“姜凝我知道你一贯眼盲,未料你居然眼瞎至此。” “我不认识殿下,不知道他比之殿下如何,也没兴趣做比较,”姜凝摇头:“或许殿下的确比他好,不过那与我没关系,我只认他便是了——殿下觉得我是在胡闹,殊不知其实我是认真得很的。” “你觉得他比我好,”元度仍是笑:“那你知道他究竟是何身份吗?” “宇文家二房遗腹子?”元度声音怪异:“他们这样说你便这样信了?依我看你不仅是瞎了,只怕还是个傻子。” 姜凝沉默了一瞬,姜玘的声音突然响起:“姑姑说他是,那他自然便是,殿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莫不是说我们家姑姑说谎了吗?” 他的声音足够高,足够令所有人都听得见,这本就是必经之路,见此阵仗许多人都围拢过来,元度眉头一皱:“姜二郎这没你什么事。” “怎么就没我的事?”姜玘从外边挤进来,挡在文景与姜凝身前:“殿下大庭广众之下拦住我家小妹去路,我没看到便罢,既然看到了,又岂有置之不理之说?否则我有何颜面当人兄长?” “既然你自认是她兄长,那我倒想问问——”元度指了指姜凝与文景:“衣着不伦不类、抛头露面、与外男过从甚密——这便是姜家的规矩教养吗?” “姜家与其他人家一样,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曾祖父立下的规矩——不得妄议人是非,无论人前或者人后,”姜玘正视着元度,一脸的同情:“殿下开口这样问,想来是没人指点过殿下这个道理吧。” “不过殿下既然这样问了,那我勉为其难回答一下殿下吧,”他指了指文景,瞪了文景一眼,不情不愿地道:“这人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外男,非要分清内外的话,我是小妹内兄,他是小妹以后的外子——虽然也有‘外’字,但要说是外人,也还是算不上,所以他俩如何相处,是他俩的事,即使是我这个‘内’兄也不该置喙,何况那些真正的‘外人’呢。” 真正的外人自然指的是元度,姜玘点到即止,并不戳破,顿了顿又道:“至于小妹的衣着,并无任何失仪或是不妥的地方,反正我觉得无碍,甚至觉得如此更显得英姿飒爽——行止你觉得呢?” 行止是文景的字,突然被姜玘点到,文景连忙答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姜玘又道:“我觉得小妹这样的衣着不算失礼,我相信姜家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不觉得这衣着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之前姑姑看见之后还夸赞了几句,”文景连忙点头附和:“我家中其他长辈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这便结了,”姜玘点头:“我作为小妹的兄长代表的姜家、行止作为小妹未来夫婿所代表的宇文家都觉得小妹衣着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对于小妹任何所为都不会横加干涉,那么外人就更没资格闲话了。” 他说他代表姜家,尔后明言文景的身份是姜凝未来的夫婿,几乎是当着元度的面挑明姜凝也文景的关系,蓦然被过了明路,文景呆了一瞬,随即喜不自胜,虽然极力忍着,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眉眼间的喜意。 元度神色却有些阴沉,许是未料到姜玘居然当众承认姜凝与文景的婚事,眉头皱了半晌,瞥见文景的神色,眯了眯眼睛:“太过得意忘形,小心阴沟里翻船。” 文景并因为他话里有话而畏缩:“这些话也这是在下想对殿下说的,或者说,殿下很清楚其中滋味。” 元度一直都有种莫名的狂妄与自大,他觉得他能左右姜凝一切的决定、他随意指个方向,姜凝便会听他的话奔赴千里——他的确曾经做到过,可如今已经是不奏效了,如今姜凝不再任由他摆布,曾经他想将姜凝除之而后快,如今恰是姜凝的存在成为左右他命运的关键—— 所以即使明知道姜遥会因此而更厌弃他几分,他也仍旧要大庭广众之下言明想娶姜凝的意思,因为娶了姜凝的好处是可以预见的——姜遥就算再不喜,碍于姜凝也会投鼠忌器,而元晅想必也会乐见其成,也许还会因此宽恕了他之前的过错——他至今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说白了,跟姜家这对母女脱不了干系,娶姜凝,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步而已。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被姜凝拒绝,因为他自觉得自己了解姜凝并且把握住姜凝所有的软肋,即使面对文景难以自抑的“炫耀”,也只是稍稍变色了一小会而已,他凝视着文景,那目光仿佛在凝视一个死人:“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不是我——你如今且得意着吧,迟早有一天有你会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可悲,到那时,孤倒要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姜凝,你年纪不大,心性还未定,你既然还想玩下去,我也只能纵着你继续胡闹了,谁叫我俩关系匪浅呢,但是——”他“宠溺”的模样并没有维持太久,轻笑了一声:“姜凝你要明白,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我的容忍也是有限的——别玩太久别玩得太过火了——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别做出太出格的事来。” “身份?”姜玘笑了笑:“我家小妹身份复杂得很——她是我们兄妹的幼妹,也是家父家母的幺女,是曾祖父的最小的曾孙女,也是姑姑的亲侄女,她以后或许还会嫁做人妇为人妻子儿媳,也会生儿育女成为一个母亲——无论她是任何身份,与殿下关系似乎不大。” “不过还是感谢殿下关心,”姜玘一脸“真诚”:“殿下如此宅心仁厚,想必将来会是个明君吧,想必不会重蹈废帝的覆辙,若真如此,于天下人而言,也算是幸事一桩。” 元度深深凝视着姜玘,姜玘倒也不闪躲,许久之后,元度收回视线:“姜二郎,你我两家关系匪浅,我可以不计较你今日失言——” “失言?”姜玘声调微微上扬:“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失言之处——殿下说我失言,是指我说殿下会是明君这话吗?” 元度如今的身份,连储君都不是,更不敢妄称“明君”,他也不能反驳姜玘的话,因为那样便等于说自己不会是一个“明君”,如今这么多人盯着,他应或是不应,都是错的,元度脸色微变:“既然姜二郎非要护短,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不是护短,这是明辨是非,”姜玘摇头:“殿下慎言。” “就算是护短,也不只是我护短,”姜玘看着他:“姜家人都有些护短。”他的眼神并不闪避,就是要告诉他——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姜遥。 元度如今行事的确颇多掣肘,也不敢在此妄议姜遥,最终败下阵来:“皇叔之前召我似有要事,我便先行一步,你们自便吧。” 姜玘领着文景与姜凝行礼:“恭送殿下。” 送走了元度,姜玘看着还未散去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自知惹了祸的文景和姜凝小心立在一旁,两人偷偷瞥了姜玘一眼—— “二哥——” “仲瑜——” 姜玘长叹一声:“罢了,这事与你们而言也算无妄之灾,也不能全怪行止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姜玘:关爱单身狗人人有责。 第63章 063 兄长 姜凝到底羞愧,扯了扯文景的衣摆:“二哥你别生气,我们这就回去了。” “我没生气,”姜玘继续叹气:“没声生你的气。” 姜凝瞥了文景一眼:“是我不好,是我堕了姜家颜面——二哥你别迁怒他。” 文景亦道:“是我考虑不周,明知道成王如今盯着阿凝,行事还不够小心谨慎,仲瑜你要怪就怪我吧。” 他俩互相揽罪,姜玘越发无奈——他们这样,仿佛衬得他好像是棒打鸳鸯的坏人一般。 “不用回去,也犯不着躲着,”姜玘摇头:“反正人都到这儿了,也不必藏着掖着退缩回去,倒显得是我们理亏了一般。” “你们别跑外边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落单了反而不安全,”姜玘越前一步:“随我来吧。” 姜玘如今虽然赋闲,但毕竟在军中待过好几年,认识的人多,加之又是姜遥的侄子,元晅爱屋及乌对姜家几个孩子也是颇为喜爱,因此他要带着人往围场里去,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围场中有一个校场,想要跑马也有足够的场地,姜玘看了看四野空旷,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想骑马在这儿便好——去吧。” 顿了顿又不放心,白了文景一眼:“我不跟着你们给你们碍眼,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别跑太偏僻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担心他俩出意外还是怕他俩出意外,前一个意外是怕元度或者别的人对他俩不利,后一个意外是怕他俩太过亲密——反正总得盯着才放心。 姜凝似乎知道姜玘的担忧,原本不想去的,只是刚才遇到元度心中的确憋着一股气加之文景在一旁等着,想了想终究还是去了。 这地方并不是禁绝外人进入,姜玘能进来,自然也有其他人能进来,姜玘一边盯着文景与姜遥,一边分神观察进来的人——先前他们与元度对峙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如今进来的人里,少不了有想进来探口风的人。 元晅一直不肯立储君,虽然都知道元度是唯一的继承人,但只要元晅没有松口,元度便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姜家与姜遥的关系,也难怪有些人会想从姜玘这里寻突破口了。 那些人姜玘都不在乎,唯一关注的是——萧易也随着人进来了。 萧易原本与贺沁定了亲,两家都交换了庚帖,萧家聘礼都送到了贺家——然而奇怪的是,原本别人都觉得这两家事近的时候,随着姜凝离开京城,这婚事便也不了了之。 上一次姜凝离开京城之前,贺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居然想着将萧家的聘礼送到姜家想要造成萧家定下的“贺家长女”是姜凝的假象,被姜家拒之门外之后居然干出绑架了姜凝这种事来,而姜凝当初离京去寻姜遥期间,贺家试图将萧家聘礼退还,然而萧家并没有同意。 除夕夜之后姜凝离开京城,后来传来姜凝死讯——萧家居然就接受了贺家的退亲——所以萧易如今没有婚约在身,所以他才敢大庭广众之下跟元度一样声明想要求娶。 以萧朗的性子,如今该是韬光养晦低调行事的时候,然而他却默许萧易跟元度争抢——联系之前萧家与贺家那莫名其妙的婚事,加之萧易对姜凝的急迫……总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姜玘想起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当初他们寻到姜凝“尸体”的时候,遵循姜凝的“遗愿”将其葬在江边,后来施容回了京,留了人在那儿替“贺凝”守墓,可最近守墓的下人却回来禀报说——贺凝的墓被盗了,尸骨不知所踪。 “贺凝”下葬时,毕竟远在他乡,因此虽有陪葬之物,但是还是有限的,可奇怪的是,盗墓者对于那些陪葬之物似乎并不感兴趣,唯独偷盗了一具下葬时便已经福利不堪的尸体。 这事姜玘没对任何人说——包括施容——毕竟知道这事情的时候,姜家已经找回了姜凝,对于那个也许这是不小心捡到姜凝随身玉坠又遇害无关之人便觉得不必在意也不必多提。 可如今一想却细思恐极——他是问过文景那夜发生过什么的,他知道那天姜凝跳水之前,那玉坠被姜凝扔了而文景没捡回来便跟着一道下了水,那么那女尸的主人想来是不小心捡到了姜凝的玉坠,根据那女尸身上的衣物判断,那人生前日子过得抵沪不是很好,姜凝那玉坠虽不是价值连城,但还是能换几个钱的,那人想必也是这么些的——可无论如何,姜凝的玉坠出现在一个死人身上,还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 “贺凝”的死,他怀疑的是元度——毕竟除夕那夜,元度便叫嚣着要杀死姜凝,后来他虽然被姜遥压在京城但是他可以派人出去,而那些人没见过姜凝,所以可能误杀了捡到了姜凝玉坠的无辜女子——那女尸已经面目模糊,连姜家认不出来,只能凭身外之物判定,但可以确认的是,那人死因蹊跷——她并不是落水而亡的,而是被人杀死之后弃尸水中的。 后来施容找到姜凝,虽然文景说姜凝不记得过往了,姜家却还是不敢让她流落在外,必须将其护佑在姜家的羽翼之下才安心——他为何对文景之前百般看不顺眼,便是因为姜家清楚,“姜璃”就是姜凝瞒不了太久,一旦姜凝再度离了姜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偏偏姜凝那时一心想离开姜家,而且是要跟着文景离开姜家,发生过那么多的事,姜玘不忍苛责姜凝,对文景这样一个“外人”,自然没好气。 “贺凝”的死可以怀疑元度,但是盗墓者姜玘一直没有头绪——不过当萧家跟着元度一起跳将出来时,联系以前一些细节,便令人觉得奇怪了——萧家想要的人,似乎一直都是姜凝,贺沁什么的,全都是障眼法。 而且——似乎是死生不论。 所以当贺家想要姜凝李代桃僵之时,萧家并未有任何反对,如今想来,只怕是萧家默许或者诱使了贺家所为。 其实他如今对文景还是有些不满,但是有元度与萧家在一旁虎视眈眈,文景自然便顺眼了几分。 不过随即想起文景的真实身份,姜玘皱了皱眉头,想要把文景与姜凝叫回来与文景商量商量此事。 文景与姜凝已经回返,却似乎不愿意早些回到姜玘身边,两人牵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姜玘纵然心中焦急,也没法子。 他们甚至停下来说着什么,姜玘想要过去,然而被人拦住——那些人都已经看到了姜凝,旁敲侧击地询问姜凝的身份。 姜玘也不藏着掖着:“那是家中小妹。” 尔后虽然不情愿,还是给文景正名:“以及小妹未来的夫婿。” 元度与萧易请求指婚一事,人尽皆知,此刻姜家突然对外声明姜家次女早有婚配,众人皆是一脸玩味的表情。 有人小声说不该让女子进入这里,姜玘望过去:“哪条律法言名说女子不可进入这里?我倒要去问问姑父,看看我朝何时有过这样的律例!” 他口中的“姑父”自然指的是元晅,那些人不敢再造次,姜玘想要从人群之中脱身,却突然看到一支箭朝着文景与姜凝的所在急掠而去。 姜玘顾不上身边的人,高喊道:“阿璃小心!” 然而那支箭已经到了文景与姜凝跟前,好在他俩足够警醒,堪堪避开了那支箭,不过他们身后的马却是被惊着跑开,文景护着姜凝回来,姜玘命人去安抚那些马,眼睛趋寻了一下,看到了韩修。 以及萧易。 萧易急步走到韩修跟前:“谁让你做这种事的!” 韩修倒是耿直:“我早就该杀了他的——当初若不是他,我怎么可能被降职!” 萧易皱眉:“无论如何——你现在不能动他。” 韩修那个直肠子似乎无法理解:“我这也是为了少将军你——” “韩叔慎言!”萧易对于韩修似乎也没法子,只能搬出萧朗:“这是父亲的意思,若你再一意孤行不听人劝阻的话,我只能把这事告诉父亲了,到那时只怕连父亲都不会再用你了。” 韩修到底服软,姜玘站在萧易身后,将他们对话都听了,不过要也听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姜凝与文景已经回来,两人脸色都有些苍白,想必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的心有余悸,他俩看到了韩修也看到了萧易,神色都有些难以言喻。 “怎么回事?”姜凝看着韩修问姜玘:“刚才是谁意图偷袭我们?” 姜玘还没来得及说话,萧易已经上前:“是韩卫官不小心失手了,并非存心的。” 姜玘轻哼了一声,他可是听到他们先前的对话了,韩修明显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不小心?”这种话姜凝也不会信,她也不看韩修:“怕是有人蓄意为之吧。” “姜凝看向姜玘:“二哥——” 姜玘点头:“这的确不像是意外——就算是意外,也不能轻饶,今日你们无事倒也罢了,可是陛下如今就在围场的行宫之中,若是下一次这箭不小心飞向陛下——谁能担起这个责?” “姜二郎放心,此类的事绝不会发生,”萧易连忙表明态度:“回去之后我回禀明夫亲讲韩卫官调离——” 韩修似有不满:“少将——” 萧易示意他不要说话,韩修顿了顿,到底是住了嘴,姜凝看着新奇:“此人面貌不驯,年岁看来似乎也是——” 她看了姜玘一眼,姜玘给她指明萧易的身份:“萧家二郎。” “——萧二郎的长辈,”姜凝接过话:“然而萧二郎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他——想来此人是以萧二郎马首是瞻的,不免让人怀疑——这一切是否本就是萧二郎授意,被人发现之后便断尾保全自己。” “姜二姑娘多虑了,”萧易拱手道:“韩卫官是父亲属下,又是多年旧识,今日之事,真的只是意外而已——我也并无要谋害姑娘的理由。” “没有谋害我的理由?”姜凝似笑非笑:“那么便有谋害他的理由了?” “这话说起来或许有些滑稽,显得我有些自大或者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但真正论起来,也不算无的放矢,”姜凝盯着萧易:“毕竟前几日,萧二郎曾经希望陛下替你我二人指婚——” 萧易连忙退后一步:“那日之事,的确是萧易孟浪失言了,那时以为姑娘也未曾婚配,便起了求鸾之心,陛下委婉推拒后,我也自己反省了一番,今日见到你们二人,更是羞愧难当——自己差点成了横刀夺爱之人——看到姑娘心有所属,我只在心中庆幸自己未酿成大祸,至于嫉妒之心,是万万不敢有的。” 他一脸心诚:“我衷心祝愿姑娘与身边之人永结同心早日共结连理。” “我并不是姑娘所以为的那种卑鄙小人,不会做出求婚不成便欲结仇的事来,”萧易看了文景一眼:“更何况……说起来我与姑娘身边之人似乎也颇有渊源——” 文景皱了皱眉头,萧易接着开开口道:“宇文家这一位,面容颇似我家兄长,说来也巧,取名也与我家兄长是同样的字。” 文景不待说什么,姜玘已经嗤笑一声揶揄道:“萧家那个长子走丢了十几年——找回来时又是那个鬼样子,萧二郎倒是好眼力,居然能看得出他俩面容‘相似’——是我我可看不出来。” 萧易面上稍稍挂不住:“是我失言了,不该拿二人做比较——不过想想,二人既然是表兄弟,想来样貌相近也属寻常,我见着宇文家这一位便觉得面善有心亲近,以萧家与宇文家的关系,尊称一声‘表兄’也不为过——看到‘表兄’与姑娘在一处,只觉得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心中欢喜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生出破坏的心思呢?” “除了我那早夭的‘表兄’以外,我与萧家其他人并无任何血缘关系,萧二郎这‘表兄’二字真不敢当——”文景面色古怪:“既然是亲戚,难道萧二郎不知道……我的生辰比我那表兄晚了半年,比之萧二郎还晚了三个月吗,萧二郎上来便喊‘表兄’实在是令人怀疑萧二郎企图攀附做小伏低之嫌。” 第64章 064 公平 他们说着话,姜凝却似乎浑然未察,只一心盯着韩修。 韩修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碍于萧易在场,加之方才姜玘的威吓,到底是没敢再放肆。 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然而心里只怕是有杆秤的——这就更衬得他之前所为绝不是“手误”,肯定是心中早就做好了盘算的。 萧易察觉到姜凝的视线,稍稍用身子挡住韩修:“姜二姑娘?” 姜凝不得不看到萧易:“何事?” 萧易低头不敢看她:“今日韩卫官所为,的确是不小心,姜二姑娘大人有大量,便不要与他多计较了吧。” “大人有大量?”姜凝嗤笑了一声:“只怕要令萧二郎失望了,我只是个小人而已。” “对我好的人,我自然会感内于心,然而意图伤害我之人,凭什么让我大度?”姜凝冷哼道:“受惊吓的不是萧二郎,萧二郎自然说得轻松——但未免有些慨他人之慷了。” “是我思虑不周了,”萧易连忙道歉:“回头我会命人亲向府上赔礼道歉,至于韩卫官,我会禀明父亲,军法处置——还请姑娘消气。” “他错了便是错了,要道歉也该他自己道歉,”姜凝看都不看萧易:“萧二郎委实是过于多管闲事了。” “事情是我干的又如何?”韩修到底按捺不住:“我这人敢作敢当,做事落下了收尾我认了,领罚便领罚降职便降职——但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姜凝笑:“你这倒打一耙不知悔改的本事倒也是厉害得很。” “我今日本就没有针对你,我箭尖所指之人是他——”韩修指了指文景:“今日之事本也与你无关,你如此斤斤计较,无非就是因你我有旧怨如今你借题发挥想要接机惩治我罢了——” “韩卫官你无需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说实话,我也不是在针对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姜凝也指了指萧易:“我是在针对他而已。” 萧易低头:“姜二姑娘?” “一个小小卫官,充其量也就是个无名小卒而已,我还不放在心上,也犯不着得理不饶人倒显得我苛刻了,”姜凝冷笑:“但是我知道,韩卫官是萧将军麾下,而且对萧二郎颇为恭敬,也愿意听萧二郎的命行事——前几日围场之中,萧二郎的箭已经有了‘失手’伤人的前例,今日萧将军的人又‘失手’要伤我们……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不小心’而已。” “我之前说‘羞愧’‘惶恐’也正是因为如此,”萧易一脸“真诚”:“那日围场之中,手中弓箭失了准头,不小心伤了人——如今发现所伤之人正是自家亲戚,又与姜二姑娘颇有关系,萧易心中更是羞愧难当,不过今日之事,的确不是出自我的授意,我也并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不过姜二姑娘盛怒我也能理解,毕竟是我有错在先,而韩卫官的确又是我熟识的人,姜二姑娘有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我可不觉得是误会,”姜凝才不理他:“‘上有所好,下必行之’——所谓‘上行下效’莫不如是。” “姜二姑娘言重了,”“上有所好”与“上行下效”的上,通常人们都特指的是皇帝,萧易看了姜玘一眼,连忙辩白:“萧家万万不敢有二心的。” “你空口无凭说一句‘没有’,我却是不信的,”姜凝偏就不依不饶了:“随口左一句道歉,右一句赔礼,其实也没多大诚意,根本没有任何实质的悔意。” 萧易许是没料到姜凝别有所求,愣了一瞬:“那么姜二姑娘到底想要什么‘实质’的赔罪呢?” 姜凝看了看一脸觉得她不知好歹咄咄逼人的韩修,冷笑了一声:“怎么着我们受的惊吓便白受了?萧二郎要真是真心诚意道歉,我们受了萧家两箭,应该回敬萧家三箭才能消气。” 韩修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我来——” “韩卫官不好意思,不是我们看不上你,但的确觉得你不配,”姜凝看着萧易:“怎么说也得是身份相当才可比肩——让身边的狗出来顶罪,到底是有失风度了。” 萧易看了看围拢过来的人,面色难看:“你——” “怎么,萧二郎敢做不敢当是吗?”姜凝叹口气:“既如此,下次就不要跳将出来做那劝人大度的和事佬了,这事本来就是萧二郎、是萧家有错在先,我们愿意原谅,是我们大度,我们不愿意原谅,也是理所当然,而如今我给出了原谅的条件,萧家不肯接受,那自然还是萧家的错。” “人说虎父无犬子,”姜凝长叹一声:“都说萧二郎是年轻一辈里难得的才俊,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真是可惜了萧将军偌大威名竟后继无人……两个儿子一个英年早逝,一个竟是胆小怕事毫无担当。”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事情上升至萧家,甚至出言诋损萧易,如今这么多人看着,萧易若是继续推拒,只怕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便要崩塌了,萧易被逼得无奈:“既然萧二姑娘给了台阶,那萧易自然要就驴下坡——就依姑娘的意思,我受姑娘三箭,以此令姑娘消气。” 他看着姜凝,似乎笃定姜凝不敢真的出手,姜凝回头看了姜玘与文景一眼,见他们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回头看着萧易:“我虽然也能挽弓射箭,但是比起兄长他们毕竟还是略有不足,我怕我打不中活靶,万一萧二郎吓得逃了,我不小心失手误伤了萧二郎那就不美了,只能委屈萧二郎了。” 她说着一边命人拿了合适的弓箭上来,一边命人绑了萧易,韩修想要开口,她便命人把韩修一并绑了堵上他的嘴,如今韩修四肢被缚住,姜凝不怕他对自己不利,走到他身前:“看样子韩卫官还是有在意的人和事的——这样再好不过了,你伤害我在意的人,我伤害你在意的人,勉强也算是一种公平。” 萧易已经被绑好在一个靶子前站定,弓箭也被送上来,姜凝估量了一下距离,并没有选太远的位置,只站在萧易对面一丈之处。 “说实话,我好像是第一次拿弓,想必准头没有萧二郎以及韩卫官那般好,做不到百步穿杨,”姜凝站定了身子:“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太远的好。” 她端详了一会手中的弓箭,回头看文景:“文景,你挽一个弓我看看。” 文景依言上前,动作利索地搭箭将弓挽开,箭尖直指萧易的眼睛,距离并不算太远,萧易被他的眼神盯得面色发白,文景只是执着弓箭许久未动,韩修的心似乎也提到了嗓子眼:“不行!不能让他动手。” 姜凝气得回头命人堵住了韩修的嘴:“韩卫官你别介意,我这样是为了萧二郎好,万一待会我出手的时候你这突然一吓,我手抖箭射到不该射的地方就不好了。” 文景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收回来,把弓箭还给姜凝:“这弓对我来说太轻了些,不过你用似乎刚好合适。” 姜凝接过:“本来就是我用的。” 文景顿了顿,轻声道:“其实阿凝你不必为我出这个头。” “放在以前也许我也不会这样做,”姜凝轻声呢喃着,过了一会抬头看他:“可我今日真的积攒了一肚子的气。” 她看了看文景之前受伤的肩膀:“他之前还想伤你的。” 今日先是元度后是萧易韩修,于她而言的确是难熬的一天,文景点点头,姜凝不放心:“你要不要再劝劝我?万一我真失手了怎么办?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分了?” “无妨,我信你有分寸,”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可能真要了蓄意的命,文景借着教她搭弓射箭的机会贴近她耳朵:“我爱煞你想要替我出头的模样——可惜这里人实在太多了。”这么多人盯着,许多事情反而不好做了。 姜玘轻咳了一声,两人这才十分不舍地分开,姜凝故作镇定:“我觉得我应该是会的——就算不会,方才也看清楚了。” 她这话似乎并没有令韩修或者萧易安心,要不是嘴巴被堵上了,又惦记姜凝说不能吓她——只怕韩修又要大喊大叫了。 萧易面色苍白,方才那两人箭尖也一直指着他胸口,原本似乎是笃定姜凝不敢伤人,加上文景之后,如今变得不那么笃定了——如果他们松开弓弦,只怕也会说是不小心而已。 “上次你伤的是他右肩,”姜凝抬臂拉开弓,箭尖指着萧易右肩:“放心吧,我不伤你,连一点擦伤都不会有——你要庆幸上次他躲过了,所以今日我只是点到为止而已。” 她说完之后瞄准了一会才松开,萧易站在靶子前,那箭最终落在了萧易右耳边三指之处——虽然也是肩膀之上,但离右肩似乎有点远。 萧易面色瞬间发白,似乎是体会到了先前姜凝文景所受的惊吓。 姜凝神色微赧,扫了围观的人一眼:“我似乎高估了自己了。” “不过方才是第一次难免生疏,不小心失误了,”她用他们先前的话回应自己方才所为,看着萧易:“我已经找着感觉了——第二次应该会好很多的。” 第二次的确是好了很多——这一次箭钉在了右脖子边两指之处。 萧易面上已经是冷汗涔涔,然而他身子被定住了不能动弹,他也不敢开口求饶——或许一开口便是给了姜凝借口,如果她借口受了惊吓,那箭不知会落到何处。 “我明白了,这弓箭准头不太行,无论如何总会偏一些,”她再度挽弓,特意萧易解释一下:“这次我瞄的是你心口之处,我觉得应该恰好。” 她这一次酝酿了很久,久到萧易差点开口让她给自己个痛快时才松开手,这一次箭没有走偏,稳稳地钉在了萧易右肩之上。 姜凝总算满意了一般,向着萧易走去,萧易看着她走近,又瞥了一眼在她身后落了一步的文景,脸色阴晦。 姜凝站在萧易跟前打量自己的“杰作”,萧易到底没忍住:“姜二姑娘,你是故意的吧。” 姜凝撇撇嘴:“萧二郎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准头差了些而已——反正最后也没伤着人,萧二郎应该大度一些,不要跟我一个小女子这般斤斤计较,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萧易盯着她:“姜二姑娘准头可不差,明显是练过的不会是第一次拿弓。” “也许吧,”姜凝不置可否,看着三支箭所落之处,一脸惋惜:“到底是手生,若是再近一指会更好一些。” 萧易面色更难看了,姜凝这才看着他眼睛:“也许我的确是故意的,可那又怎样呢?萧二郎先前不也一样是故意的吗——只是没能得手,只好说是不小心而已。” “方才我若是想,我也可以是真的‘不小心’失手,姜凝迎着他愤怒的眼神:“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是我们才是,你三番两次想要害人,我只不过回敬了一下,你便觉得我过分觉得受不了了?” “我如今在意的人和事不多,”姜凝拔下他脖子边的箭,拿着箭指着萧易的脸,箭尖离萧易眼睛只有一寸:“你别打他主意也别打我主意也别打我身边人主意,否则下次就真的不会是‘不小心’而已了。” 她将箭收回,这才跟文景一道往回走,自有人替萧易松绑,他们没走几步,听到身边声响,看到萧易腿脚瘫软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走动。 第65章 065 疑问 出了一口闷气,然而今日委实不宜在外逗留了,三人便往回走,如今私下里里无人,姜凝才有些不安:“真的没关系吗?” 姜玘倒是无所谓:“无妨,给萧易一个警醒也好——再说了,又没真伤到人。” 他看了文景一眼,示意文景待会跟他走有事要谈。 姜凝还是不太放心,扯了扯文景的袖子:“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她见文景似要走,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被吓着了?” “没有的事,文景抵着她额头:“你也是想为我出气……你心里记着我,我开心尚且来不及,我不记着你的好反而怪你——那我得多没良心啊。” “不过——”文景看了看姜凝:“阿凝你讨厌他?” 姜凝点了点头,文景喉间动了动,声音干哑:“为什么?” 姜凝看了看他,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喜欢。” “是啊,你如今不知道了,”文景叹气,神色复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原因——但又希望你一直都想不起来就不会心烦了。” 姜凝呆了一瞬,别开眼睛:“我也想告诉你的,只是……只是……” “没关系,我明白,”文景不想为难她:“想不起来就算了。” “你不想我讨厌他?”姜凝回过眼神看他:“毕竟你跟他——” “我跟他没关系的,”文景连忙否认:“至少如今是再无关系了。” 想了想不放心地补充道:“如今……姑姑与他和离了,算不上亲戚了。” “姑姑——”姜凝刚开口,见文景微微一笑,明白自己又不小心随着他的称呼了,连忙改口:“姨母她——” “算了,这种事问了也没意义,”她看了姜玘一眼:“二哥似乎与你有事要谈——我便先回去了。你——” 她又看了姜玘一眼,似乎到底是害羞,甩手便要走,文景轻咳了一声,将她拉回来,身子挡住姜玘的视线飞快往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趁在姜玘发火之前松开手,重申了一遍:“我爱煞你先前想要护着我的模样了。” “不过下次还是不要犯险了,成王与萧易这样的人少惹为妙,”他看着姜凝:“我如今能保护好自己的,若我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怎么能保护你?” 他也看了姜玘一眼:“如果我真的连保护自己的本事都没有,只怕他们不会答应我们在一起的——我想我俩一辈子在一起……所以我会更努力的……” 姜凝看了看他之前受伤的肩膀,不吭声。 文景赧然道:“上次是真的是意外——我没料到他会……” 他咽了咽口水:“我没料到他会对我动手……其实也不对,我其实早知道终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已。” 姜凝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口:“姨母她为何要跟他和离?” “姑姑她……她们一直觉得宇文家两位舅——就是先大伯父与先父二人当初死因蹊跷,”文景额上有微微的汗意:“然而从厉害关系上看,宇文家无后人对于曾经是宇文家姻亲的萧家最为有利所以最值得怀疑——只不过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实质的证据而已,和离是为了切断两家的关系……也是为了保住姑姑。” “这是真的,我不骗你,”文景见她神色有异,有些不放心:“阿凝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上的事太过麻烦危险……有些反悔了?” “我一早便猜到你是个麻烦,但你我走到今日,我何必现在才害怕才反悔?”姜凝低头:“只要你跟萧二郎没关系,其他的我不在乎的。” 姜玘默默看着他俩,姜凝一抬头便看到了他,顿时脸红:“我真走了!” 跟姜玘也道过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看文景:“你以后要更小心些。”这才转到门后回去了。 文景呆呆立在那里,脸色怅然。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往外走到到厅堂之中才停下来。 “姑姑?”忍了一路,姜玘颇有些幸灾乐祸:“你总这样骗她,我倒是想知道万一哪天被戳穿了你要如何自处。” 文景叹气,抬眼看他:“只要姜家跟我这边坚持……倒也无妨,其他人的话阿凝又不会轻信。” 这下轮到姜玘神色复杂了:“你倒好,让我们替你瞒着阿璃,当着我的面你也敢编瞎话骗她——你就是笃定了我不会揭穿你是吧。” “倒也并不是瞎话,”文景叹气:“至少在姑姑这事情上,我没有骗阿凝。” “阿璃又不在这里,”姜玘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如此——看你改得这般顺口,莫不是把自己也骗了吧。” “如果想不露形迹,那么便要时时警醒,哪怕是梦中,都不能有任何的松懈,”文景压低了声音:“谁知道什么时候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了呢。” 姜玘无奈,明白其中厉害,不再多言,提起正事:“萧易这人的确是有些奇怪的。” “上次在围场之中,他明明一眼就认出你了,甚至还对你出手了——虽然你躲过了,可是我在一旁看得分明——当初他是下了死手的,他想要你死——”姜玘皱眉:“而且随后他便跟成王起了争抢之心——虽然平日素无往来,但萧易这人我是了解的,他不会做这么鲁莽又得罪人之事,他想杀你,定然是有过深思熟虑的,他想求娶阿璃,也不会是一时兴起,他分明是怕陛下会同意成王的请求,所以才横插一脚……有臣子与侄子同时求一件事,陛下反而更不好答应成王的请求了,也许到最后反而真便宜了他。” 所以姜玘才要适时跳出来,替姜凝一道拒绝了那两个人——那两个人都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姜玘瞪了文景一眼:“然而才不过几日,他却全然变了一个人一般——我看得出来,韩卫官那一箭过去的时候,他是真的比任何人都心慌都气愤——他是真的怕你死了,而之后你跟阿璃在一处,作为曾经也求娶过阿璃的人,他的反应却与成王大相径庭,成王那是将阿璃当成自己所有物不许任何人觊觎,萧易却是明显的乐见其成——甚至我觉得,他对你俩在一起这事情倒是比我更上心更急迫……他明知道你在说谎,然而也不戳破你……这明显有悖常理。” “可别跟我说你们兄弟情深这种瞎话,”姜玘摇头:“他这样肯定是有利可图的。” 顿了顿又提起之前要说的事:“前些日子家中守墓的人回来禀报,说贺凝的尸骨被盗走了。”姜凝还活着,他们都坚称那个死去的人只是“贺凝”——也幸亏当初对外称死的人姓贺不姓姜,否则难免有些怪异。 顿了顿又道:“有家中老仆人认出来,那些人不是普通的盗墓贼,似乎出身行伍。” 他看向文景:“其中一人是萧将军身边的副尉。” 这就是将事情指向萧家了,姜玘叹气:“先前他们以为人死了,即使是死了的人他们也要,如今却这般轻易便放弃了还极力撮合你们,我可不觉得是他们幡然悔悟想要成全。” “之前萧家跟贺家有过婚约,不管贺家因何反悔,但是那事闹得那样大萧家都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们也是默许贺家这样做的,他们一开始想要的只怕就是阿璃,”姜玘看着他:“母亲说萧家给贺家的庚帖不是萧易的,那么只能是你的……所以贺家才会如此……如今萧易这样,我倒也想明白了——萧家一开始就想要你们在一起……然而我想不透萧家为何非要你们在一起。” 文景无奈:“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要是知道定然会告诉你们的。” “阿凝以前说讨厌萧家,无论如何都不要嫁萧家,我感觉阿凝应该是知道什么的,”文景长叹一声:“可惜如今阿凝都已经不记得了。” 他想一想又十分沮丧:“阿凝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似乎还是一样地讨厌萧家。” “只怕除了萧家也没人知道他们的意图了,”姜玘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芥蒂起来:“如今看来,你果然不是阿璃良配。” “我知道你们不看好我跟阿凝在一起,”文景不看他:“然而我跟阿凝是最相似的两人,我们有差不多的身世,这世间也只有我与阿凝能对对方发生过的事感同身受——我俩是最契合的。” “你确定阿璃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姜玘气闷地戳穿:“直到现在你还一直瞒着她呢——而且你绝对不敢跟她说你就是那个同样被——” 许是不好戳人伤口,姜玘顿住:“好在阿璃自己也忘了。” “如果她没忘,也许我迟早有一天会告诉她的,”文景叹气:“可是既然她忘了那就不必再提那些伤心事了——只要我跟她长久在一处便够了。” “她是我们家最小的妹妹,我们也希望她好,所以才会纵容你们、所以才会帮你瞒着,”姜玘叹气:“她非要选你我们有什么办法——可是我们希望她选你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你,而不是因为你们都受过伤所以抱在一起抱成团互相取暖互相舔舐伤口。” “我承认,一开始我跟阿凝在一起,的确有那样的原因,但那些只是起因,并不会让我的心意有所贬损,只会令我更怜惜她爱护她,”文景看他:“阿凝虽然没有意识到我俩是相同的,但是我知道她是在意我的——即使我俩是抱在一起取暖,也不妨碍我跟她是彼此喜欢的。” 姜玘被酸得牙疼:“成王倒是没说错,你的确是有些忘形了让人实在是看不下去。” “我知道你们对我跟阿凝的事耿耿于怀,可是如果阿凝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与她不会走到今日,这不也是你们默许我们的原因吗?”文景顿了顿:“我想起来了——阿凝忘记了,可是另外一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的。” “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反对我跟阿凝在一起,”文景凝眉:“我感觉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新年来了,是不是不要给大家发刀子比较好…… 第66章 066 放手 围猎场是男子各展身手的场合,与各家女眷似乎并无多大关系,非要说有的话,无非就是让久居内宅的女眷们出门散散心——顺便彼此应酬,以维系自家丈夫、父亲、兄长之间的同僚情谊。 围猎场上快意驰骋,与她们无关——对于女子的约束,一直都有,而如今更甚——谁能想到,施容口中说起的那些往昔,不过是十数年前的事。 十几年前——是姜凝还未出生之前——所有的一切,在姜遥出事的那一年改变了——不是悄悄地改变,而是能感觉得到的倾覆。 “如今想起,还仿若是昨日的事,”施容叹了口气,看了姜遥一眼,又看向自姜遥进来便一直绷着身子的姜凝,目光转向姜玥:“难得出来一趟,你们小孩儿也不必陪我们在这拘着,我记着我们出来前带了一些纸鸢,我看今日的风似乎不错,阿玥你带阿璃去将它们都放了吧。” 姜玥还未来得及点头,姜遥忙不迭开口:“阿、阿璃不——阿璃她看起来似乎不爱这事……不若便留下吧。”一句不长的话,几次磕磕绊绊的,差点失言。 施容摇头:“阿玥也不爱这事,不过难得天气好,让她俩出去透透气也好——陪着我俩多无趣啊——你们去吧,也算是取了好兆头。” 姜玥等姜遥点了头,这才带着姜凝退下了。 姜凝没什么心绪,姜玥却不像是不喜爱这事的样子,出来吩咐丫鬟让小厮们先去寻好空旷的地,回头让丫鬟们将纸鸢搬出来,一一给姜凝看:“往年春日你——表妹她总不回京城,你也不在,咱俩倒从没一起放过纸鸢呢——” 见姜凝看了她一眼,姜玥顿了顿:“阿璃你喜欢哪一只?” 她是想让姜凝挑着有没有看着喜欢,不过姜凝似乎也是真的不喜欢,又不想拂了她兴致,或者怕自己挑了姜玥喜欢的,故此摇了摇头:“姐姐你替我选吧。”姜玥便给她挑了其中最大最好看的鸾鸟图案的,自己挑了个大翅蝴蝶的,与其他纸鸢一起让丫鬟们带上。 到了地儿,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姜玘与文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姜玥倒是见怪不怪了,让丫鬟把姜凝的纸鸢递给文景,自己支使姜玘先帮忙将那蝴蝶儿给放起来。 虽是在外边,不过四周都有姜家的人看着,倒也不怕外人瞧见了,手中的纸鸢比人还高,文景一边举着纸鸢一边有些担忧地道:“阿凝你若是不喜欢放纸鸢,不若我们回去便是了。” 姜凝反倒觉得奇怪了:“怎么你们都说我不喜欢。” 文景嘴中干涩:“还要谁说了?” 姜凝愣了一瞬,抿了嘴不说话。 文景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追问,只是重复了一遍:“那我们回去吧。” 姜凝回头看了一眼姜玥和姜玘,摇了摇头:“还是不要扫他们兴致吧。” 姜玥的纸鸢已经飞了起来,姜凝视线往天上看:“那蝴蝶先前看着稀疏平常,飞起来倒也似乎好看。” 她看了一会,低头看与她俩一道出来的丫鬟一脸跃跃欲试又不敢的样子,回头看文景身侧的纸鸢,长叹一声:“你帮我把它飞起来吧。” “算了,别放了,”文景摇头:“我们回去吧。” “没事,你放吧,”姜凝低头:“没必要因我让所有人都不尽兴。” “你去吧,”姜凝推他:“我也想看看这个飞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文景迟疑了一下,见她似乎真的来了兴致的样子,虽然仍旧有些不放心,还是点了点头,又问她:“你要不要自己来?” 姜凝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便好。” 文景顺着她的意思起身,寻了几个小厮过来细声吩咐着什么,过了一会才散开,留下两个小厮替他抬举着纸鸢,那只画着鸾鸟的纸鸢倒也识趣,只一次便飞了起来,小丫鬟们见姜凝的纸鸢也飞起来了,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相互帮忙着把其他纸鸢也升起来。 文景小心控制着手中的线,慢慢退回姜凝身边:“你要不要自己来试一试?” 姜凝摇头:“虽然我以……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放过纸鸢,但我能感觉得到——这不是我擅长的事。” “你拉着便好,”姜凝低头:“你放便相当于是我在放——你替我放便好。” 这话暗藏的意思似乎是他俩本是一体不分彼此,意有所动,偏头凑过来:“阿凝——” 还没凑近呢,突然听得其他人的轻呼声,醒悟过来这是在外边还是在人前——姜家纵容纵容他俩但是也不会容许他放肆至此——刚想解释,姜凝却伸手拉着他手臂,另一只手指着天上:“要掉下来了!” 原来方才也没人这注意到他俩,文景面色发烫,连忙收了一部分线扯动那失去了控制摇摇欲坠的纸鸢,将其控制住。 好不容易稳住了那只鸾鸟,文景这才有空回头看姜凝,见她还是一脸紧张,抓着他手臂的手也未曾松开——他倒也不会去提醒她松手。 除了姜玥与她的纸鸢,丫鬟们手中其他的纸鸢也都升了天,过了一会儿,又多了些先前姜凝之前没见过的纸鸢——不是姜家的纸鸢,约莫是谁家看到他们在放,所以把自家的纸鸢也放出来了吧。 一点一点的,仿佛春日的花儿一般,开了一朵,便有第二朵,直到姹紫嫣红开遍,春意盎然,姜凝依旧抱着文景的手臂,也不收手,反而趁势将头靠在他肩上:“你以前放过纸鸢吗?” 文景轻轻应了一声姜凝抬头看向天上越来越多的色彩,感概道:“其实这事儿也挺有趣的……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呢?” 文景的身子僵了一瞬,随着一声细碎的声响——手中的线也放到了尽头。 他小心操纵着天上的鸾鸟,还在斟酌着怎么回答,姜玥的蝴蝶却突然失去了控制一般,向着远处坠落而去。 姜凝的脸色瞬间呆滞:“发生过什么?” - 姜遥远远看着天边那些纸鸢,也不回头,声音轻轻的:“以前我跟阿凝在俞州的时候,从不让别院中的人放纸鸢的。” “说是从来也不尽然,”姜遥回想了一下:“约莫是从某一年起,便再也不放了的。” 她沉凝许久:“细想起来,就是那年我将阿桐家那孩子送走的那一年……她一直哭着,我想陪她放纸鸢逗她开心,结果她一见着纸鸢,哭得更难受了——我便命人将家中的纸鸢都收起来了,往后便再不让别院里的人放纸鸢了。” “我自己生养的女儿,我再了解不过了,从来都是喜聚不喜散,总想着将所有事情都握在手中,”姜遥轻轻摇头:“放纸鸢这事,虽然是有好寓意——但是她不适合。” 施容呆了一瞬,叹气道:“她像你。” “可她终究是要学会放手的——她终究是会放手的,”施容看了她一眼:“你也一样。” - 姜玥察觉到姜凝这边的不对劲,过来安抚劝道:“阿璃你别怕,把纸鸢放走不是什么坏事——你可以当成把疾病、晦气都放走了,剩下的便全都是好事了。” 姜玘亦道:“你看别人也都是会放走的——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仿佛应证他的话一般,别家的纸鸢似乎的线似乎也被绞断了,失去了控制的纸鸢摇摇欲坠往天边坠落,姜凝面色更是发白,有一只蜈蚣模样的纸鸢还撞上了他们的那只鸾鸟,他们的线本就已经放到了头,被这一撞,似乎也有要坠落的意思。 文景忙着控制着纸鸢不让其落下,姜玥想了想道:“你若是喜欢这样的纸鸢,回头让他们制一只一模一样的与你——这只便算了吧。” 姜凝只是摇头,文景想了想:“那我们把它收回来吧。” 如今风力比之前更强劲,这线又放得太长——加之天上还有其他干扰,想要收回殊为不易。 姜凝一直盯着那鸾鸟,它被先前的蜈蚣撞了一下,似乎断了一根尾羽,这令它在天上不如之前那般安稳,此时回来的过程中,似乎又与谁家的线纠缠在一起,一头被拽着往天边跑,一头却被文景拉着,最后几欲直直坠落。 姜凝呆了一瞬,终究是握住文景的手:“算了,你放手吧。” 文景摇头,强笑着安慰她:“没事,能收回来的。” 姜凝看了一眼他额角的汗意,又看了一眼天上纠缠不清的纸鸢,终究是下了决心一般,从丫鬟手中拿过剪子,将那更绷得直直的线剪断。 那两只纸鸢便依旧纠缠着,一起往远处去了。 姜凝看了一会,直到它俩落到远处的树林之后再看不见了,才回头跟姜玘姜玥道歉:“是我一时任性了……既然把它放了才是最好的……我不该只顾着自己只想着它回来的。” “无妨的,我们都不怎么在乎这些,”姜玥过来拉她的手:“放与不放都不要紧,你开心便好。” 姜玘也跟着点头:“你若实在喜欢,回头让人做了新的——或者做个更好看的与你?” “不必了,”姜凝摇头:“我不要了……我果然是不喜欢纸鸢的。” 姜玥点头:“那我们回去吧——母亲和姑姑还在等我们呢。” 姜凝身子顿了顿,回头看文景,轻轻摇头:“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再回去。” 姜玥不明所以,姜凝低了头:“刚刚他的手被线割破了……我去替他上了药再回去。” 第67章 067 不必 姜玥皱了皱眉头:“你如今也还不是大夫,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我回头让人请了霍大夫去给他看看——” “无妨,就是一点皮外伤而已,”文景让姜凝拿了干净帕子止了血,见姜玥执意要姜凝回去,赶忙道:“不必麻烦霍大夫,我那儿备着伤药,让阿凝替我擦个药便好了。” 姜玥还是不放心,当然这不放心并不是因为文景的伤:“既是小伤,你让你家中下人上药便是了——没得使唤阿璃作甚。” 姜凝心虚,头低得更低,还是姜玘松了口:“让他们去吧,否则就算回去了也不安心的。” 姜玥还想说什么,姜玘轻咳了一声,她似乎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去吧。” 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多带些人。” 然而越想越不放心,干脆替他们指派了人马,自己只留下两个丫鬟与车夫,余下的全让跟着姜凝,还不忘嘱咐一声:“早去早回。” 文景还想说什么,姜玘又道:“别多心,不全然是为了防你,主要还是为了防外人。” 这个“外人”自然指的是元度,话已至此,他俩都不再说什么,顺从地走近各自了马车,因在道上,难免遇着别家的同辈之人,相互施礼道别之后,姜凝倒是发现了怪异:“今日许多人家都是自己骑马来的——我还以为京中的姑娘都不会呢。” 姜玥亦点头:“我也是第一次见——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会的——想来竟只有我们家太过小心翼翼了。” 当年出事的姜遥是姜家人,姜家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必然——在当初那样的情境下,姜家比任何人家都小心也是必然——只是没想到有些人家私底下也还是有其他的打算的。 眼看着人渐渐稀少了,她俩便分开上了马车,文景趁着姜玘一时没注意,也跟了上来,姜玘气得眼皮直跳:“你下来!” 文景将那手帕包着的伤口从车窗的帘子一角探出去给姜玘看——意思不言而喻。 “你——”姜玘气得咬牙,又不敢过多追究——一是大庭广众之下闹将起来不好,二是要顾及姜凝,三是担心姜玥也知道了,只得恨恨地咽下了要说的话,转头吩咐随从的人小心伺候着——其实还是说给文景听的。 姜玘好不容易走了,马车缓缓移动,文景似乎也没把姜玘暗暗的威胁放在心上,凑近了姜凝,小心问道:“你是不是还是怕她?” 谁都知道他手上那点伤根本算不上什么事,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姜凝非要去给他上药,固然是有担心他的意思,然而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不想回去。 因为施容与姜遥还在等着她们回去——准确来说,是姜遥在等姜凝回去。 而姜凝不愿意回去。 不止文景看出来了,姜玥与姜玘也看出来了,所以最后才松了口,不强迫她一定要回去。 姜凝低垂着眼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谁?” 文景看了她好一会,叹了口气:“姜姑娘。” 姜凝有些不明所以:“嗯?” “我说的是姜家大姑娘、你的……姐姐,”经常来往于姜家,他知道姜玥的名,但是毕竟不熟络不好直呼其名:“你是不是怕她?” 姜凝没有抬头,不过倒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怕她,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她只是怕我被人哄骗了去而已。” 姜玥心中会哄骗姜凝的罪魁祸首摸了摸鼻子,身子凑得更近了:“她的婚期到底是定在了什么时候?” “明年七月,”姜凝回答了之后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想知道的其实并不是姜玥的婚期,低头不敢看她:“你别多想——我们的事……跟姐姐的婚期没有关系。” 姜家不是为了说必须年长的成亲了年幼的才可以谈婚论嫁,否则的话有姜玘在那儿,别说姜凝,姜玥的婚事也难以定下来。 “我其实也知道,是施姨她们舍不得你想多留你些时日,但是我——”文景声音轻轻的:“其实我俩成亲之后……你也还是可以时常陪她们的——” 姜凝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文景又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顿了顿,有些不安:“该不会是你不想——” 姜凝呼吸一滞,伸手抓住他手臂,还不待开口,马车已经停下,文景就势握住她的手出去,马车停在了内院,倒也不算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自己地盘,他难免便不多避讳——至于姜玘让跟过来的人……反正只要他不太过分,也没人敢造次多言。 上次已经来过,姜凝自是知道药在何处,命人打了热水将伤口清理好,比起前几日的伤来今日这伤的确不算重,姜凝替他上了药重新包扎好,抬眼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我该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似乎并不是很想回去的样子。 “再等一会,”文景抓着她的手:“再陪我说一会话。” 姜凝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下文,又看了看外边等着自己的人,面上微红:“我真的该回去了……要不他们该担心了。” 他们会担心什么,文景心知肚明,耳根也跟着发红,嘴上还是道:“再等一等……一会就好。” 这么多人守着等着盯着,到底还是尴尬,姜凝觑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过些时日——” 文景朝她挥了挥包扎好的手,姜凝便改口:“我明日再来替你换药……” 又不忘叮嘱道:“小心别沾了水……这几日也不要再用它了,仔细着碰着伤口了。”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自己太过唠叨了:“我真走了,不说了——要不你该嫌我烦了。” “怎么会呢?”对于她的关心,文景自然受用:“我喜欢你这般念叨我,就好像我们已经成婚多年老夫老妻一般。” 姜凝看了他一眼,文景有些不自在:“虽然我家中情形复杂……但我的确知道寻常人家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其实我想要的也不多,就是‘寻常’二字便够了。” 姜凝又羞又恼:“你今日好生奇怪——不管什么话,你都能往……这件事上绕来。” “你若不想听我不提便是了,其实我也不想催你或是给你太多压力,”他声音有些郁郁:“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成王的缘故心中慌乱你信吗?我总觉得成王这人不怀好意……我担心他使坏,更担心——” “嗯,我明白,”姜凝点点头,又觉得只是点头难以安抚他一般:“你放心……我也不喜欢他……永远都不可能会选他的。” “嗯,我知道,”文景也跟着点头,然而还是不放心:“要不你回去跟施姨说——” 姜凝清咳一声打断他的话,红了脸又要走,突然听得外边有响动,文景便不再提之前的事:“我送你出去。” 他面上有种在邀功的神情,姜凝也不点破,点头与他一道往外走。 姜凝一出去便看见之前跟在他身边的人小心抬动着什么东西,姜凝偏头瞥了文景一眼:“原来你一直拖延着不让我走是为这事啊。” 文景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一眼便看出不太对,想挡住姜凝的视线然而姜凝已经看到了,顿时面上挂不住:“兴许是摔坏了——早知道应该让人修好之后再让你看到的。” 他们抬着的,是先前的纸鸢,虽然依稀可以看出是姜凝先前那只鸾鸟——但是已经是百孔千疮了。 它一边翅膀的骨架断开了,尾巴断了几根,原本色彩艳丽的纸鸢身上也沾了了些灰尘泥土,显得有些黯淡,姜凝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叫人把它找回来的。” “先前看你那么舍不得,想让你相信丢失的东西终究还是能找回来的……本来是想让你开心一下的——”文景有些失落:“如今看来是适得其反了。” 姜凝愣了一瞬,看着他神情认真道:“你为我做这些,我自然是开心的……” 文景看了她一眼,从她面上却也看不出什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懊恼:“还是应该修好或是重新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再给你看的。” “可你也知道我会认得出来的,我不想你骗我我也不想骗自己……有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姜凝的手抚上他的脸:“你也不必去替我把它找回来也不必想着能将它修好,有些东西是修不好的……即使修好了也不一样了……我虽然喜欢它、虽然舍不得放手……我承认我贪心,总想把所有东西攥在手中……但既然已经放了,我也是能接受的……我想我终究是能接受的。” 顿了顿,她又有些低落:“可能着世间许多事便是如此的,纵容想挽留,终究是留不住的,该飞走的东西始终都是要飞走的……千辛万苦去找回来,也许就跟这纸鸢一样,即使找回来了,也早就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了。” “我虽然不爱放纸鸢,也理解不了放纸鸢是不是真的就有那些好的寓意,”姜凝低头:“但是既然所有人都那么说,想来是约定成俗的——都说是要把不好的都放走……哪有人又兴师动众地专程去把它拾回来的呀。” 文景呆了呆:“我又不忌讳这些。” “我知道你不忌讳那些,我也没什么忌讳,”姜凝声音轻轻的:“但如果把它放了对所有人都好……我会把它放了的。” 第68章 068 故事 姜凝将近日暮方归,姜遥的仪征已经不见了,她本来是要回自己居处的,然而呆立了一会,还是打算往施容那里走一趟。 “母亲我回来——”姜凝站在外边等施容出来,然而下一瞬间看见从帘后快步走出的人是姜遥,顿时如咬到舌头一般生生把话咽住,低头看了一会鞋尖上的纹饰,嚅嚅道:“姑……姑姑。” 姜遥的脚步顿住,施容只慢了一步走出来:“回来了便好。” 姜凝声音轻轻的:“是我鲁莽了,没料到你们在谈事便过来打扰——你们继续吧,我先回屋去了,待稍晚些时候再过来请安。” “也好,”施容点头:“你先回去歇息吧,这一天也累了吧。” 姜凝正要告辞,姜遥张口想喊什么,又顿住了:“阿……阿璃,我与你一道过去到你那坐一会吧——” 姜凝的头依然低垂着,却也轻轻摇了摇头:“按理说长辈有吩咐,我本不该推辞,但如今毕竟是在外边,过几日便要回城中了,今日我吩咐丫鬟收拾清点了一下行李,如今那里只怕是杂乱得很,委实是不宜待客,我也怕招呼不周失了礼数——” 施容连忙打圆场:“阿璃你回去吧,这里有我招待你们姑姑,无妨的。” “等等!”姜凝点头正要告退,姜遥连忙出言阻止,又看向施容,一脸焦急:“阿容你先前答应过我的——” 施容低垂了眼帘:“但阿璃今日似乎是累了——你让她回去吧。” 姜凝站着不动,半晌才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累……暂时不想回去了,母亲……我留下来伺候你跟姑姑吧。” “也罢,你留下也好,”施容点头,想了想道:“刚好我与你们姑姑先前正说到你呢——” 姜凝的手稍稍握紧,没有接话,施容又笑道:“正好你在这里,直接问你便是了。” 姜凝声音沉闷:“是何事?” “是你的婚事,”姜遥接过话由道:“我们原想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想多留你几年,顺便再揣摩揣摩看那孩子品性如何……是否良配,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只要没木已成舟,总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但见你们似乎十分亲近,也不忍让你们多受煎熬——” 她似乎不太愿意说下去,施容便接着道:“因为宇文家那边也希望你们尽早完婚,阿桐先前已经催了我几次……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想早点成亲的话,我们便将这事情提上日程。” 姜凝低着头不说话,姜遥似乎也整理好了情绪:“宇文家其他长辈至少要秋后才能回来,不过那些礼节之事,阿桐也可以做主,可以让阿桐先准备着过礼,待得其他人回了京城便大婚也无不可。” “良辰吉日我倒也是琢磨过,今明两年适宜的日子倒也不多,适合你俩的是有几个,一个在九月——但因宇文老将军毕竟还未启程,九月能不能到也还是未知,就算能到,刚回城需要复命需要交接事务只怕也忙得很,而且九月对于我们而言也同样是太匆忙了些,后边再缓一缓,便是腊月中与二月初两个日子,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总得让你合意才好,看看你喜欢哪个日子,你决定好之后,我们便去与阿桐商量。” 姜凝微微抬头,声音有些怯怯的:“可是姐姐的婚期不是定在明年七月吗?” “那有什么关系?”施容安抚她道:“我们家不是那等迂腐的人家,只要你们过得好,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差别,要真计较这种事,哪里还能由着阿玘胡来、让他慢慢找合心意的——只怕现在就得逼着他去成亲,理由还都是现成的——妹妹们要嫁人,作为兄长,哪能耽误妹妹们的婚期呢。” “我知道……二哥哪里且不论,但是我还是不想逾越了姐姐的次序,”姜凝看向施容:“如今距离姐姐的婚期也不过一年,需要操心筹备的事情本就很多了,我若是从中插一脚,只怕会更忙乱,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我不想让母亲你分心劳累,也不想让姐姐的婚仪留有瑕疵,姐姐的婚礼操办完礼之前,我事情先不着急……再说了,我也还想多陪陪你们的……我不想太早嫁人。” “既如此,这事便暂且这么放着吧,”姜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你俩不成亲,有一件事却不得不提防——” 姜凝复又低下头,姜遥顿了顿道:“前几日你们与明衡的纷争,我也听说了。” 姜凝头低得更低,姜遥叹了一口气:“明衡这个人我了解,他绝不是轻易善罢甘休之人,你们不成亲,就算我与陛下给你们先指了婚,明衡可能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怕还会继续找你们麻烦。” “这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目前唯一的储君人选呢,姜凝不抬头:“横竖我们避着他便是了。” “然而总是躲着防着也不是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姜遥喉间动了动,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不如我跟陛下对外声明收你作义女——你也改随陛下的姓氏,这样的话明衡或许会有几分忌惮的——” “皇室血脉,岂容轻易混淆,御史们知道了,只怕会以头抢地,到时候徒生事端,”姜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姑姑的好意我心领了——且不说这事能不能成,就算能成,我不觉得殿下会因为陛下义女的身份便会有所收敛……只怕会更肆意妄为,若是出了什么事……只会更难堪。” 姜遥噎住——的确,就算姜凝成为元度所谓的“堂妹”也不可能阻止元度对姜凝的势在必得,只是会更刺激元度甚至可能导致元度伤害姜凝——而“堂兄妹”之间若是出了什么事,必将为世人所不齿。 “是我没考虑周全,”姜遥声音疲累:“可是我只是想——” “我不明白,”姜凝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快移开:“姑姑你为什么执意要……可我上次就已经说了,我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改变……” “我有自己的母亲家人的,”姜凝往施容身边稍稍靠近一些:“我没想过要再认别的人。” “我知道——”姜遥笑容苦涩,顿了顿:“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姜凝刚准备摇头,姜遥已经自顾自地开口:“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姜凝还是把头摇完了,闻言退下了一步:“还是算了吧——” “从前,有一对母女,只有母亲和女儿,她们彼此相依为命,那个母亲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她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她其实没有期待过的孩子,可是既然这孩子来了,她决定去做一个母亲,她曾经发誓,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上一辈的错误与孩子无关,当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姜遥不理会她的拒绝,自顾自道:“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儿,其实从那女儿还在腹中的时候轻轻踢了一下母亲的肚子的那一刻,母亲便决定了,她一定要好好待这个孩子,要给她所有母亲所能给的一切。” “女儿渐渐长大,两人很是亲近,母亲一直以为,女儿会一直这么亲近她,两人会一直好好过下去,母亲会将女儿抚养长大,让女儿过她想过的日子,”姜遥顿了顿:“然而有一天,母亲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女儿最终离开了她背弃了她,她梦到女儿选了一条注定会受伤的路,她梦到自己最终为女儿丢了性命——” “说是梦,其实更像是已经经历过的事一般历历在目,就连疼痛也无比真实,”姜遥神色凄惶:“那个母亲从梦中醒来,她被那些噩梦弄得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她做了一个她注定一辈子后悔的决定——” “她跟自己说,自己为女儿付出了那么多,她的生命中只剩下了女儿,然而女儿也抛弃了她——她觉得不甘心,于是她决定——反正女儿最后也许还是会跟梦中一样抛弃自己,反正女儿最终也不再需要她——”姜遥顿了顿:“不如她先抛弃女儿吧,她不会再给女儿伤害她的机会,她也就不会受伤了——她这样想着,她便真的这样做了……你说,这个母亲她是不是很狠心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姜凝低垂了眼帘:“但我知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其中的艰辛难以言喻……那个母亲曾经对女儿那么好,能让那个母亲狠下心放弃她——那个女儿一定是做了难以宽恕的事吧,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如果不是女儿做得太过分的话……那个母亲也不会做这样的选择的。” “可是女儿她有什么错呢——她的一切包括性格都是母亲塑造的,她会那样,其实说到底都是母亲的错,是母亲不能即使发现她的缺点,是母亲不能给她一个完整圆满的家庭——千错万错,都是母亲的错,”姜遥笑容苦涩:“母亲未能及时反省发现自己将女儿带入了歧路,却因为一个梦就轻易地抛弃了自己的骨肉——那只是个梦而已啊,也许那个梦只是为了警醒母亲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的啊——可是那个母亲却走了极端——女儿有什么错呢,女儿唯一的错就错在,生为了母亲的女儿,那只是梦而已,那些事根本还没来得及发生,女儿是无辜的,女儿根本什么都没做——就算梦是真的,就算女儿真做了那些事,作为母亲她也应该给女儿更多包容的,她应该再给女儿一个机会的……可是她没有。” “她在她的女儿还需要她的时候抛弃了她的女儿,她让自己女儿活在惶惶无助之中,她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逼上了绝路,”姜遥眼神黯淡无光:“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母亲——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第69章 069 刻薄 姜凝呆愣了一瞬,头依然低着:“如果那个母亲做了这样的选择……一定是有她的原因吧,能让自己的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许是那个女儿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可那不是什么‘别人’,那是她的母亲,母亲也有很多错——其实错的大多数还是在母亲身上,女儿怎么怨她其实也是不为过的,”姜遥顿了顿,突然了悟了一般:“我明白了,其实女儿她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随便一想,就能知道女儿为什么怪她……她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她让自己的女儿陷入惶惶无助之中……她没问过女儿的意思,自己便再嫁、丝毫没有考虑过女儿对于此事是怎么想的、能不能接受——她们曾经是家人,然而她却将女儿推开之后与别人成家——也难怪她的女儿会怨她,她的女儿一定是怨她的。” “那也不一定,”姜凝低垂着头,声音轻轻的:“那个女儿若是有良心的话,她应该会为她的母亲感到高兴——在抛弃自己这个累赘之后、在自己拖累了母亲这么多年之后,母亲仍然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依然能够过得好——她也该为自己高兴,她终于不再是母亲的阻碍,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她一定不开心、她一定还是介意的,”姜遥一叹:“她如果真的不介怀,不会选择以死来抗拒的——” “她选择死未必是因为母亲再嫁的原因,”姜凝摇头:“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 “那就是她对自己的母亲太过失望了,”姜遥苦笑:“这个母亲做得太不称职了,才会把自己的女儿逼上了绝路。” “或许不是母亲的原因呢,”姜凝的头动也不动:“也许是她对自己太失望了吧。” “她不怪别人,也没什么资格去怪别人,毕竟她曾经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无论如何都不值得被原谅,”姜凝也跟着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她,可是听着您的叙述,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还是觉得那个她太过自私了,走到那一步……也许还是她活该吧。” 施容皱了皱眉头:“阿璃!” 姜凝回过神来,抬头见施容对自己摇头,连忙低头:“我知道错了,其实我也不想显得自己如此刻薄的……但我真的控制不住,我不想说假话,我真的觉得那个女儿她根本不值得被原谅——” “怎么会不值得呢,”姜遥急忙道:“没有人会不原谅她的,所有人都会原谅她的——” 姜凝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回头看了施容一眼,终究是止住了,姜遥面上焦急:“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想知道——”姜凝到底是忍不住:“她被原谅,是因为她真的值得被原谅,还是只是因为她死了,所以被原谅的?” 姜遥呆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姜凝却似乎有了结论:“我知道了,是因为她死了。” “人们常说死者为大,人死事消,”姜凝的声音混沌:“那个女儿做了那么多错事,还能够被原谅,是因为她已经死了,计较原不原谅这样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是这样的,”姜遥摇头:“她本来就没什么错。” 姜凝也摇头:“她不可能没错的。” 施容打圆场道:“不管谁对谁错都已经过去了,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你们倒也没必要把自己代进去争辩不休——” “嗯,我又不是她,何必要想这些,”姜凝任由施容握住自己的手,声音带了些鼻音:“这个故事太无趣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松开手:“母亲我先回去了。” 施容点头:“回去吧。” 姜凝刚想走,姜遥却不肯就此停下,她们能够相见的机会本就不多,能够说上话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真的说是因为死了所以得到原谅——那么那个母亲是不是也只能选择一死,她的女儿才会愿意重新认她原谅她?” 姜凝身子顿住,低着头:“我不是那个女儿,不能替她做这么重要的回答——但是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母亲也选这条路的,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而她的母亲的人生才重新开始,我想她宁愿她的母亲从此忘了她,就算忘不掉,记得她的错也好,她的母亲以后会有新的孩子,偶尔提起那个不孝的、过世了的女儿,她唯一的用处大概是能够作为反例来教导她的弟弟妹妹千万不要学她——也算是她不枉此生了。” 姜遥敛目:“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原谅她的母亲了对吗?” “人都已经死了,计较原不原谅这种事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姜凝重复着之前的话,低着头:“她大概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更没有资格去原谅别人了。” 姜遥低头:“如果她没死呢?” 姜凝身子僵硬了一瞬:“如果她没死,事情就变得复杂得多了——她为什么没死呢?她要是死了,这个故事会简单很多的,她活着,就等于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活着的她,没有死去的她来得更有价值——” “不是的,”姜遥摇头:“活着才是希望不是吗——她活着,她的母亲与她才有和解的可能……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她的母亲必将永远活在害死了自己女儿的自责与痛苦之中——她活着,她的母亲才有重新祈求她原谅的机会。” “可是这一切终究是建立在她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上的,或者说建立在她选择去死这个举动上的——”姜凝苦笑了一下:“如果她没有死……许多事情不会改变,她依然是那个除了死万无可恕的女儿,在死亡这件事情上,她也算是求仁得仁——原谅一个死人终究比原谅一个活人来得容易得多,不管她是死是活,就都当她是死了吧,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 姜凝顿了顿,黯然道:“或者说对于她活着这件事始终无法谅解——也可以要求她重新——” “不必如此的!”姜遥连忙打断她的话:“其实这样就很好了,其实我不是非得要、要她原谅我,其实我只要她活着便好了——” 她说说到一半便顿住了,痴痴望着姜凝没再往下说,姜凝愣了愣,并不抬头:“对不起姑姑,我不知道先前的故事说的是您与表妹的故事——我要是知道的话,应该更斟酌一下言辞,不该有什么说什么的。” 姜遥神情失望:“没事,我喜欢与你说话——” “你毕竟——”她犹疑了一下,终究转换了说法:“你与她年纪相若,也许多听你说话我能够多了解几分……她的想法呢。” “我离你们这个年纪已经太久了,”她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或许你比我更了解她——当然,如果你能对她稍稍多一点公平或许会更好一些。” “可我不认识她,我没有见过她,”姜凝低着头,声音轻轻的却又无比清晰:“我毕竟不是她——姑姑你要问她的事,也许找姐姐询问,她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问我却是问错人了,我去帮您找姐姐过来吧。” 姜遥看她又想走,连忙道:“阿玥不一样,阿玥认识我们两个,难免会被许多事情干扰——你不一样,你……不认、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她,也许从你这里,能听到更客观的陈述……我想听你说。” 姜凝手心握紧:“我说实话您愿意听吗?” 姜遥连连点头,顿了顿复又嘱咐道:“你与她年岁相若……连乳名都相似……你对她不必太也许还是可以宽容一些的,毕竟她只是个孩子,能有多大错,错得最多的,也应该是大人的才是——” “错了便是错了,年纪小不是借口,”姜凝摇头:“您非要听我对表妹是什么想法,那我就直说了——我不喜欢她,她行事太偏激做事太冲动做人太自私了,我不认识她,也不想认识她。” “我不知道您与表妹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没人会告诉我,因我常出去,倒是能从外边的市井流言里拼凑出一个大概——”姜凝顿了顿:“都说死者为大,但是我觉得表妹她是一个就算死了也不该被轻易原谅的人——因她一个人,生出多少流言是非?她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人却依旧被她所累——” 姜遥神情呆滞,喃喃道:“其实你不必对自——对她如此苛刻的。” 姜凝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管这些过去的事了,”姜遥紧张地握住手,指骨发白:“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她还活着,假如你是她……你觉得她会原谅我、会重新接纳我吗?” “她居然还活着吗?”姜凝笑声嘲讽:“她居然还活着。” 姜遥闭目:“我只是说‘假如’而已。” “我终究不是她,无法替她回答这本就不该我回答的问题,”姜凝安静下来:“但如果姑姑你想听一个‘假如’的话,假如说……我是她——” 姜遥身子绷紧,姜凝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假如我是她,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我不会像她那样,行事如此高调,从不反省自己做了什么,却恨不得昭告天下,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怜最无辜的人,”姜凝摇头:“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逼迫……我不会利用死亡投机取巧换取世人原谅与同情的同时将他人往火上架烤……她的所作所为我全然不赞同,我不是她,也不可能做跟她一样的事。” “我明白了,”姜遥颓然坐下:“我知道你今日也累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姜凝看了施容一眼,得到她点头方才退下,等她走远了,施容才回头看姜遥,满脸的不赞同:“你不应该这么逼迫她,她毕竟不是阿凝……早知道你还是想追问这些有的没的,我就不该心软让你见她!” “放心吧,没有下次了,真的没有了,”姜遥瞬间仿佛老了几岁一般:“我已经都听明白了……不管她记不记得,她永远都不会再认我了的。” “当初她问我,是不是只要她做错了,无论她如何弥补,我都不会再原谅她……我当初是怎么回答的?我当初居然回答说‘是’——”姜遥悲戚一笑:“而今我想问同样的问题,却连问这句话的勇气都没了,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做出令我今日如此懊悔的选择,可我已经没有机会选择了,而如果让她再选一次的话……我依旧还是会失去她的,我已经失去她了。” 第70章 070 姐姐 这次围猎原本要持续一月,然而因姜遥身子不适,不到十日众人便打道回府了。 因之前在猎场上也算是崭露头角出了风头,文景与姜玘被元晅点了差使,他俩虽然都有些不太情愿,但于情于理也不能驳了陛下的面子,因此还是领命受了。 这样一来,姜凝倒是闲暇下来了。 当然这个闲也算不得是清闲——每日跟着霍大夫,虽然枯燥乏味了些,日子也还算充实。 姜家对姜凝并无太多约束甚至是有些纵容,约莫是怕旧事重演,所以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许多可能会影响她的人情往来是能推则推,生怕人多口杂有人乱说话会出事。 所以除了姜凝刚回来时正式告知众人那次以及之前秋猎这次,姜凝几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其实姜家不愿她与文景过早成亲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虽说他俩成亲之后便会远离京城,不会有这么多是非,可婚后姜凝总免不了要与人交际应酬,若是有心人问起,仍是一个隐患,还不如多等几年,等众人的好奇心都消退了,想来就不会有太多困扰了——何况施容一时也舍不得姜凝出嫁然后远走。 秋猎之前,各家发来的帖子里,多是指明想让姜凝出席——好奇是一回事,姜家兄妹几个太早定亲,多少想结亲的人家结亲无门,那时候姜凝与文景的事又无人知道,姜家既然说是次女,又没说有无婚约,自然是当做没有婚约——因此也有人家是存了结亲的意思,施容问过姜凝的意思,不管那些人是出于什么心思,通通都给推拒了。 但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所以施容最后才答应了带姜凝去秋猎,一是为了坐实姜凝的身份,二是将姜凝与文景的婚事也说开了——这样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思,都要将那些心思给掐断了。 原以为这样一来,姜家与姜凝就可以自此清静了,孰料到回京之后还是收到了许多帖子,仍是指明了想让姜凝出席。 不过这一波与之前却是不太一样,以前通常是施容的平辈或者长辈相邀,如今却是各家的女儿、与姜玥姜凝差不多年岁的各家小姐。 姜凝倒是好奇得很:“我还以为经过之前的事,她们家长辈会嘱咐说不要与我往来,小心被我带坏了呢。” 施容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之前与殿下还有萧二郎……都是故意为之的了?” 姜家不过是想让人少来打扰姜凝,姜凝却大有破罐子破摔不与所有人往来的势头。 姜凝顿时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没有怪你的意思,”施容面上心疼,然而还是有些忧虑:“看来是我之前矫枉过正了,虽说阿景那孩子,以后在仕途上不会有太过复杂的往来……但你也总不能这样一直躲着不见人——” “我没有躲着不见人,”姜凝声音没什么底气:“我一直都有出门的。” 施容无言以对:“那怎么一样。”她出门也只是跟文景一道,见不着什么外人。 姜凝苦了脸:“若是这么麻烦的话……大不了不嫁人便是了。” “我倒是不介意,”施容莞尔:“你俩如今如胶似漆一般的,你哪里会舍得不嫁。” 姜凝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一直安安静静地在一旁查看各家帖子不说话的姜玥从一众帖子里挑出了三张,分别是魏家、杜家与谢家的帖子:“其实若想安心,我们家自己找了由头请一些信得过的人家更安心一些。” “只是一时半会,也没什么特别合适的机宜,”姜家近来无甚大事,而一旦有事,又不可能是随便请三两家人便能解决的小事,总之是不得清静,姜玥也有些苦恼:“而各种各样请客的理由,早已经被眼前这些帖子里给说尽了,我们若是重了,也难免被人说道。” “这三家都是门风清正,人品也信得过的人家,而且也不是一时兴起随意找个由头邀请的,往年也邀请过……表妹,只是表妹不常在京中,有时虽然在……但是无暇理会……”姜玥顿了顿,给姜凝解释三张帖子所邀为何事:“谢家阿栩是十月底的生辰,因不是大生辰,请的人不会太多,除了谢家几房的姐妹以外,便是请的与谢家交好的人家,除我们家以外,便是杜家、沈家等,约莫二三十人而已;杜家每年十月中旬会有诗文会,所邀请的俱是朝中文臣家的女儿,人会稍稍多一些,不过往年倒也平和;魏家的由头更简单些,她家桂花开得好,每年都会请三五家交好的人家的小姐妹赏花品茗,往年在九月的,今年因着秋猎便延后了些,换到十月初。” 姜凝低着头不肯接茬:“姐姐你去便好,我便不去了。” “自我回来之后,便也没见姐姐你出去过,”无论大宴小宴,因姜凝不去,姜玥便也留在家中陪她,姜凝面带愧意:“姐姐你不用管我的,你也有自己的友人,哪能整日里就陪着我,我偶尔还会出门,你一直在家中多无趣啊。” 姜玥看了她一会,终究是不放心:“无妨,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着你便是了。” 他们怕什么,他们生怕以前的事会重演,所以姜凝身边始终有人,文景在时,她跟文景一起倒也还好,文景不在,便是施容、姜玥还有姜玿的妻子、她俩的嫂子陪着姜凝,当然,陪姜凝最多的还是姜玥,毕竟年岁相当姜玥也无甚要事——她而今最重要的事,还是看好姜凝这事——她们生怕冷落了她。 若不是姜凝委实不喜夜里安寝时有人在一旁,只怕一天到头,她也没个落单的时候。 姜玥越想越不放心:“你这是嫌我烦了?” “没有的事!”姜凝连忙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她想了想,拿起魏家的帖子:“那就去这家好了。” “也好,魏家请的人少一些……你面皮薄不喜见生人,也不必一下子见太多人,”魏家的帖子本就是她精挑细选给姜凝的,其他两家不过是做个比较而已,姜玥微微舒口气:“放心吧,魏家往年请的,也不过是谢家沈家姐妹,她们几个我是熟识的,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再说了,还有我呢。” 施容亦道:“魏家去的人少,且都是相宜的人家,你且放心去吧。” - 一路上,姜玥都在跟姜凝细说今日来到各家姑娘的身份与性子,又一再跟她保住:“我细细问过阿雪,来的就是这几家的姐妹,不会有其他外人了,我们几家也算世交,她们又是与我自小熟识的——绝不会有人与你为难的,你不用担心。” 姜凝默默点头,马车进了魏府,作为主人,魏雪亲自来迎,虽然是小辈们间的小宴,但是作为客人,姜玥姜凝还是先去拜会了魏雪的母亲魏夫人,互送过礼,许是施容那边也打了招呼,她倒也不与姜凝有太多无谓的寒暄客套,只是笑道她们小女儿间的聚会,她们长辈不好打扰,便放她们去了。 姜玥姜凝随着魏雪出了魏府正院,正要往魏雪院中走去,迎面便遇上了魏雪身边的嬷嬷,见到她们,便停下来行礼,姜玥瞥见她手中捧着无数拜帖,本来这事与她们客人无关也无关,然而姜玥不放心,便问了一句:“你家中近来还有何事,怎的如此多的拜帖。” “除了今日,后边的时日暂且无事,”魏雪倒也没多想,只是既然姜玥问起,她便也叫住来人:“侯嬷嬷,这些帖子都是为的何事?” 侯嬷嬷神色有些为难:“外边无故来了许多家的贵客,呈了拜帖说慕名来府上赏花——” 魏雪还不待说什么,姜玥却随即变了脸色:“既然你家中还有其他客人,我跟阿璃不好叨扰,先告辞回去了。” 她说着便拉着姜凝要走,魏雪连忙追上来:“阿玥你别生气,我先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玥红了眼眶,让跟来的丫鬟护着姜凝,又不敢走太远,不让人跟着,与魏雪走到花枝后边,声音压低然而难掩愤慨:“还能是怎么回事!” “先前我再三问过你的,你也跟我保住过的!”姜玥是真生气了:“我先前还信誓旦旦跟阿璃说,你不是那些轻浮浅薄爱惹事生非之人,我还跟阿璃说你这人值得相交——结果呢?原是我自己看错了人!我与你说过,我家小妹胆小怕生人,我是信得过你信得过魏家信得过阿栩她们才答应将阿璃带到你府上来——结果你却给我来这一出!” “阿玥你听我解释!”魏雪声音焦急:“这事我真不知情!除了我们几家之外,我未曾往外送过帖子——那些人都是不请自来、我真没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要信我!” “我信你又有何用,有客上门,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姜玥声音疲累而失落:“你我两家交好,也没有因我而冷落别的客人的必要,今日便罢了,我与阿璃先告辞了,改天有机会再聚吧。” 她收敛了神色,走到姜凝身边装作不经意道:“我突然身子有些不适,阿璃你陪我回去让霍大夫看一看吧。” “本来今日是要带你赏魏府的桂花还有认识别的姐妹的,”姜玥有些惋惜:“不过我们过几日可以请她们到我们府上来的。” 魏雪被姜玥看了一眼,虽然本不是她的错,可事情毕竟发生在魏府,不免理亏,加之与姜玥的关系,连忙道:“过几日我一定到。” “帮我跟伯母说声不是,”姜玥仍旧记得要跟魏夫人告辞,尔后拉着姜凝的手:“阿璃,我们回去吧。” 姜凝的手不动,低着头:“没关系的。” “你们许久未见,没必要因为我便生不快,”姜凝抬头对着姜玥浅笑:“我没关系的,这只是个变数而已,不是她的错,她本意绝不是如此的……姐姐你也是清楚的,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便生分了……再说了,我也想认识姐姐的友人,你这几日与我说了她们那么多好话,要是今日不能见上一面,那多可惜啊。” 姜玥红了眼眶,然而还是担忧,正僵持着,侯嬷嬷从正院出来,魏雪连忙喊住她:“侯嬷嬷,母亲怎么说?” “夫人说今日身子不适,怕待客不周,不宜招待客人,”侯嬷嬷见到她们,依旧行礼:“若她们有心,请明日再来。” 挥退侯嬷嬷,魏雪这才安心了些,舒口气,借着她之前的话道:“身子不适便更不好就这么让你们回去了,先去我那儿歇息歇息吧——其他人都还在等着你们呢。” 说罢她也不理姜玥了,径自要拉姜凝的手,姜玥赶忙将姜凝拉近:“你这人冒冒失失的,别吓着我家小妹。”虽然仍是担忧,不过仍是和缓了神色,先前的不快来得快去的也快,瞬间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范了一个糊涂,这是秋猎,已经改回来了 我试试努力更新吧 第71章 071 邀约 跟着魏雪往后院走去,其他人倒是比她们早到了一些。 虽然都是姜玥认识的人,不过这毕竟是在魏家,魏雪给姜凝介绍了来人,诚如她们一开始说的那样,今日见的人并不多,不过魏家、谢家、沈家、季家、苏家并徐家姐妹而已,今日加上姜玥姜凝也才十余人,算得上很少了。 姜凝却也仍是紧张得很,小心翼翼跟着姜玥,姜玥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虽说都是相熟的人,但凡事总怕个万一。 不过也是姜玥多虑了,既然是交好的人家,她们家中长辈自然是叮嘱过的,之前那样的风波魏夫人的举动可见一斑。 哪怕是因为姜家或者姜遥的原因,也没有人会为难她们姐妹——只是姜玥面上仍是忧虑,虽然之前瞟了两眼,虽未看全,但也没见到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人物——所以先前魏夫人推拒那些所谓的“客人”上门倒也并没有多大负担——稍稍有点脸面的人家不会做出先前那般失礼的事,可若是有大脸面的人家若非要以势压人,那魏家也招架不住。 然而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多人突然一起对魏家感兴趣甚至“不约而同”一道想要兴致登门——魏家的小宴持续了数年,也就是她们几家相熟的姐妹之间的小意趣,一向也没什么人打扰,往年都是安安静静的——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姜凝了。 无论姜家如何言之凿凿,也不可能让所有人轻易相信姜凝如今的身份,加之秋猎时姜遥对外若有似无的微妙态度,都足以令人关注起姜凝这个人。 偏偏秋猎之后,姜凝便再补出门,收到的各式各样邀她的帖子也几乎都被姜家按着她的意思婉拒了——越是如此,越让人好奇。 这些好奇里,或许会有善意,可是绝大多数是不安好心——姜家很清楚,所以即使明白不可能将姜凝永远这么藏着掖着,也不敢一蹴而就直接让她一下接触所有人——谁也不敢保证所有人对姜凝对姜家都是抱有善意的,而一丁点的恶意可能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姜家不敢赌,只能循序渐进,先从与之交好的人家相处起来。 每年魏家的小宴,只是给几家的小辈们宴饮的由头而已,今年也不例外,即使多了一个姜凝,也不至于让姜凝夺了没事美酒的风头。 即使对姜凝的身份有疑惑,也没有人直接或者旁敲侧击地问起,姜玥毕竟与她们更为熟识,能说的话题更多些,但也没有因此冷落了姜凝,行了一会酒令,彼此之间倒也熟悉了了一些,魏家二姑娘与徐家三姑娘年纪较小一些,渐渐地便与姜凝凑得近了些。 徐家也是武将,以前隶属沐将军麾下,沐将军出事之后,徐家很不得废帝元昭的眼,元晅即位之后才得以重用——如今正努力收拢以前沐将军手中的权,好阻止萧朗一家独大。 虽然是武将家的女儿,但是似乎也并不是舞刀弄枪的,至少徐二姑娘便文静许多,徐三姑娘倒似乎懂一些:“那日围场之上,我虽离得远,但是也看得清切,你弓马娴熟,不像是初学,可是以前有学过的?” 姜凝呆了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璃生了场大病,以前的事不太记得了,”姜玥在一旁解围:“她以前身子骨较弱,母亲不放心她,所以让照顾她的人找了教习学过,所以倒是会一些。” “已经是很难得了,”徐三姑娘感慨道:“以前我在交州的时候,那边没这么多规矩,我还以为所有人都会呢,结果回京一看,发现家中姐姐居然都不会。” 姜玥之前有跟姜凝说过徐家的情况——徐三姑娘是她们父母到边关之后生的,自小在交州长大,前几年才回来的,她倒是与其他姑娘不太一样。 姜凝难免多看了徐三姑娘一眼。 “你当每人都能像你那般无拘无束啊,”徐二姑娘笑了笑:“这里也没几个人会的。” “是,”姜玥适时道:“我跟施家还有俞州的表妹不也都不会。”俞州的表妹其实也就是姜凝——不管姜凝以前会不会,反正也没人见过,姜玥故意这样说,还是想让人将“姜璃”与“姜凝”区分开来。 提起“姜凝”,难免有些冷场,徐三姑娘倒是没什么察觉:“平日我一人也是无趣得很,难得遇见同好——” “我家城外的庄子上可以跑马,”徐三姑娘径自向姜凝发出邀约:“到时候请你一道如何?” “我这妹妹只怕是给憋坏了,”徐二姑娘笑了笑,看向姜玥:“你别担心,庄子是自家的,不会有外人的也不会有危险的。” 姜玥倒也不急着替姜凝下决定:“阿璃你想不想去。” 姜凝愣了愣:“都可以。” “那便去吧,”姜玥无奈,正好替姜凝应了此事:“我觉着你俩应该能投契。” 姜凝呆住:“我一个人?” “别担心,”姜玥终究不放心:“我陪你。” “我虽不会,但是在一旁看看倒也无妨,”姜玥主要还是让姜凝安心,因徐三姑娘之前只邀请了姜凝,姜玥便朝她道:“不介意多个人吧?” 姜玥不跟着,姜凝未必肯去,因此徐三姑娘哪有“介意”的道理——自然是应了,一旁徐二姑娘听到这里,笑了笑:“既然你们姐妹同去,那我也该跟着去了——” “既如此,便将时日定下吧,”徐二姑娘想了想:“趁着天气正好,最近几日正适宜,再过些时日起了风只怕天便凉了。” 她倒是想到什么便仔细合计的性子,与姜玥对了一下两家几日后的要务,姜玥问了姜凝的意思,便将时日定在了三日后。 徐三姑娘如愿以偿,对姜凝笑道:“如此便等着你们了。” 其他人这次注意到她们,问了姜玥缘由,魏家姐妹与谢栩也来兴致,决定要加入,其他人要么是不感兴趣要么是有别的事,便约了别的事——比如说苏家的诗会,因姜凝对此无甚兴趣而且碍于人多且杂,便没有应允,至于谢家的生辰,倒是没有提及,也许是因为毕竟是初见的缘故。 定下了此事,宴饮也已过半,想起今日聚在一处的名头是为了赏桂,她们也在魏雪院中待了太久,加之饮了些酒,便提议到魏府的院中走一走,众人都没有异议,作为主人,魏雪便命丫鬟先行一步,她自己则亲为她们带路——虽然除了姜凝以外,其他人都对魏府颇为熟悉的样子。 许是事先知会过,她们一路上并未遇着什么人,之前在魏雪院中便远远闻到桂花的香气,近前则更浓郁。 院中安安静静的,一时无人开口打破这分宁静——然而这宁静终究没有持续太久,一丫鬟匆匆赶来:“长公主带了人来府上赏花,夫人说请大小姐带着客人们回避一二。” “长公主?”魏雪皱了皱眉头,随即看向姜玥:“不是——” “我知道,”姜玥不让她往下说,之前是因为心急才会误解魏雪,如今冷静下来倒也能想通很多事——魏家不会做这种事,魏家也的确为她们拦下了一波人,可是魏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拦的——比如说长公主,姜玥神色忧虑:“我带阿璃先离开吧。” 原路返回已经是不可能,好在这里是魏家,魏雪作为主人总会多记得几条路,正要带着她们姐妹离开,突然听到内侍特有的尖细的声音——长公主已经到了。 此刻再走,已经是来不及了。 若长公主有心追究,她俩或许无所谓,可是魏家只怕要受牵连,姜玥想了想,只能无奈叹气,将姜凝拉在自己身后,两人重新缀回其他人之间。 与其他人一道向长公主行了礼,长公主双目闭着,好似沉浸于花香之中一般,并不急着让她们一行起来。 虽然她闭着眼,姜玥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带着姜凝离开——长公主自己带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俩做不到悄无声息,即使真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只怕也会被人揪着借题发挥。 长公主终于“赏”完了花,睁开眼让她们免礼,眼睛倒是一眼便看到了藏在其他人身后的姜玥与姜遥:“今日临时起意来魏家赏桂,倒是没想到你俩也在。” “你们是皇嫂家的侄女,算起来也与我有亲了,”长公主面上带着笑意:“到我跟前来吧。” 姜玥神情凝重——长公主今日到底还是有备而来。 先前还有些奇怪,今日魏家未曾邀约却不请自来自顾自呈上拜帖的人似乎太多了些,虽然知道她们可能是为了姜凝而来,但还是想不通她们为何要这么做,如今看到长公主,总算是清楚了今日这些来龙去脉。 先前那些不过是试探,如今才是正主亲自上场——长公主亲临,纵使是魏家也不敢拦她。 她与其他人一样,是为姜凝而来——或者说一开始便是她想要借今日的机会见姜凝,之前那么多人,只不过是试探而已。 元昭被废后,元晅并没有对长公主如何——毕竟长公主与元昭也不和,也不可能参与太多——然而也并没有重视她,毕竟长公主和元昭是一母同胞——她与元昭不和,与元晅则更为疏远了——元晅即位后,只是保留她长公主的封号未予褫夺而已。 也正是因此,长公主很是沉寂了一些时日,之前秋猎,她都没有出现过,然而此刻,她却出现在这里——她到底意欲何为,着实是耐人寻味。 而且,她身后还带着一个贺沁。 第72章 072 认亲 姜凝出走之后,贺家与萧家的所谓“婚约”便也作罢,毕竟连指婚的元昭都失势了——不过贺家倒也没有沉寂,阮氏一心要为贺沁寻一门好亲事,然而有与萧家的亲事在前加之种种原因——贺沁的婚事似乎颇为艰难。 姜凝回姜家之后颇受瞩目,其实贺沁也不遑多让,她俩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唯一不同的是贺沁更偏向笑话那一类吧。 不过姜凝回来之后甚少参与各类大宴小宴,唯一一次参与了的秋猎贺家根本没有在列,因此她俩之前也没有见过。 贺征作为姜遥的“前夫”,元晅即位之后虽然不会对他如何,但只是漠视便已经足够了,而其他人更不会起意想要“提携”贺征给元晅与姜遥找不快,因此贺征一如既往的“不得志”,贺家一如既往的边缘化。 贺家与姜家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当初若非贺征算计,加之先帝施压,两家本无交集,如今更是大相径庭,就算姜凝随着施容与姜玥出来宴客,也不可能会见到贺沁——她们的圈子早就不一样了。 今日见到贺沁,着实是令人意外得很——更意外的是,早已经淡出众人视线的贺家,是什么时候与长公主搭上的。 长公主看见姜玥的眼神看着贺沁,将贺沁招呼到跟前,对着姜玥与姜凝面带笑意:“说到亲戚,差点忘了,你们也是亲戚呢,今日让你们姐妹团聚,倒是天意难得呢。” 是天意还是人为,在场的人都十分清楚,姜玥挡住姜凝的身形:“按礼说作为晚辈、臣子,不该指出长辈、长公主的错误,然而明知长者有错却不加以提醒,令其一错再错,这是愚孝愚忠之举,因此请恕臣女斗胆直言——关于这一事,长公主只怕是记错了,对面的贺氏女,与我们姐妹并无半点关系。” “我明白,有些事需讳言,”长公主意有所指:“但纵使避讳,有些事毕竟也是存在的。” 姜玥抬眼看她:“这话长公主是想让臣女帮忙转告姑姑吗?” 长公主语塞,终究是不敢接这话,姜玥又道:“长公主又记错了一件事——姑姑无需避讳贺家无需避讳任何人。”以姜遥如今的身份,只有贺家避其锋芒的道理,只是如今看来,贺家并不懂这个道理,长公主也不太懂,否则就不会带着贺沁来魏家了——当然,如果她别有用心的话那就是明知故犯了。 “姑姑曾与贺家有过婚姻不假,此事人尽皆知,姑姑与姜家并没有追着人们捂住他们的嘴说不许提这事,”姜玥眼神并不避让:“但姑姑与贺家和离这事也是人尽皆知,既然和离了,两家便断了关联,两个毫无相关的人能成为亲人,其中少不了婚姻作为缔结,正如臣女与长公主——本来是没有半分关系的,如今因着姑姑与陛下的缘故,少不得也要喊长公主一声姑姑——可我们姐妹与贺氏女?那可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关系。” 长公主不看她,只是看向姜凝:“你与贺家可以说是没关系,可是她呢?” 姜玥皱眉,面色不善:“阿璃与我一母同胞,我与贺家没关系,那么她与贺家自然也没半点关系。” “一母同胞,”长公主笑了笑:“说起来也是奇怪得很,当初姜夫人生下一对孪生姐妹之事,居然无人知道,姜二姑娘养在外边十七年,居然也无人知晓,姜家的保密工夫倒是做的滴水不漏。” “长公主此言差矣,这些事并不是‘无人’知晓,”姜玥握着姜凝的手不让她说话:“只是不让不相干的外人知道而已。” “无论如何,”长公主摇头:“姜二姑娘的身份……在我看来,其中委实是疑点重重啊。” “长公主有疑虑,作为晚辈,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毕竟当初我俩出生时,我也还没记事,”姜玥诚恳建议道:“不如长公主去寻家父家母或者曾祖父问问当年的经过——其实也不必长公主屈尊纡贵,姑姑如今是长公主的嫂子,一家人说话总会方便些——不如长公主回头问姑姑实情——毕竟当初我俩出生时,姑姑还没出嫁,这事是清楚的,长公主若去问的话,相信姑姑不会对长公主有所隐瞒——我作为晚辈,无论如何解释,长公主只怕总会有疑虑,姑姑给长公主解释,长公主应该就会很清楚了。” 这是吃准了长公主见不到姜遥——就算见到,她也不敢拿这事去质询姜遥——就算她敢问,姜遥的答案也不会有所不同——长公主一时噎住,半晌转移方向道:“说起来,你们姐妹既是孪生姐妹,模样倒是不太像呢。” “即使是孪生姐妹,也没有说必须得长得一模一样的,但有几分相似便足以,”姜玥笑:“说起来,长公主与废帝的模样倒是没有半分相似呢。” 长公主与元昭虽非孪生,但到底一母所出,非说没有半点相像也不尽然——可如今元昭已然被废,长公主断然不敢说自己与元昭长得像—— 长公主说不过姜玥,向姜凝招手想让她上前来,姜玥跟着姜凝一道到了长公主跟前:“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长公主白了姜玥一眼,放弃跟姜玥说话,只是朝姜凝笑道:“当初我是见过皇嫂替贺家生的那个女儿的,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与那人长得十分相似?” “这世间没有关系但是长得相像的人又不是没有,”姜玥又道:“再说了,我们与表妹毕竟沾亲带故,若是有几分相像也属寻常——当初还有人说表妹长得像我呢,按着这理,也不该是阿璃长得像表妹,是表妹长得像阿璃才是,毕竟我俩比表妹年长一些。” “还说你们没关系,”长公主笑了笑:“既然那是你们表妹——那我身前这位说起来也是你们表妹了。” “姓贺的表妹我们只认那个与我们有血缘关系的那一个,”姜玥瞥了贺沁一眼:“至于其他的——贺家那个后来生的贺渊我们都不认,何况是一个不知道打哪捡来的、父不详之人。” 当年姜遥与贺征和离时,阮氏已经有孕且明显显怀——就算他俩想尽快成亲,阮氏也不可能大着个肚子拜堂——他俩是在贺沁出生周年之后才成的亲,如果贺沁是贺征“亲生”的,有她的时候贺征与姜遥婚姻仍然存续,阮氏若与贺征有染,那她只能是贺征的妾或者外室——妾与外室不可扶正,既然阮氏为了自己的名分牺牲了贺沁,那贺沁永远只能是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女——那么姜家当然可以不认她——即使她是“亲生”的,她们也不会认,何况她还不是“亲生”的。 作为子女,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贺沁或许曾经无辜——毕竟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贺征,是阮氏——可是无辜的又不止她一人。 同样是受害的一方,姜家没有必要同情贺沁,更不会认贺沁。 贺家这些年式微,除了废帝以及陛下的原因外,姜家也不敢说与自己毫无干系——虽然姜家未曾对外针对贺家,至多不过是绝口不提而已,可饶是如此,已经断了贺家许多去路,家世相当的人家不愿意与贺家往来,贺家又不愿意贺沁的婚事低就——这也是为何当初萧家一提亲,贺家便忙不迭应了,之后才发现不对又无能为力便想让姜凝去替贺沁挡这一劫的缘由。 若没之前萧家这事,姜家对贺家只会是一如既往的漠视,可是他们算计了姜遥之后又来算计姜凝,姜家对于贺家可谓是厌恶至极了。 此情此景,想让姜玥对贺沁宽容,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偏偏有人这时候偏要勉强。 “毕竟亲戚一场,姜家大姑娘这话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长公主一脸劝和的表情:“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无端端提起作甚,不知道的人,看姜家这模样,还以为是皇嫂放不下呢——姜‘二’姑娘,你说是不是?” 一直在姜玥身后被姜玥挡得死死的,还是被长公主点到,姜凝抬起头,还不待说什么,长公主已经将贺沁往她们身边一推:“这才对嘛,这站在一处,看着更像了。” 姜玥沉了脸,长公主偏又道:“说起来,我与你们姐妹倒也是有缘,承钧他自幼便与——” 姜玥不让她提起元度与姜凝的婚事,便揪着她话里的漏洞不放:“长公主怕是记错了殿下的字吧?我记得秋猎时,姑父提起过殿下的字,似乎并不是方才长公主说的那两字?” 长公主顿时讪讪然。 先前的字是废帝元昭所取,或许长公主之前叫惯了,可若是无人提及,便也不当回事,可如今姜玥有心纠结于这字,长公主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不过她毕竟是长公主,只顿了一瞬,便改了口:“明衡之前与姜家有过婚约——” “长公主果然是记错了呢,”姜玥摇头:“众所周知,我与阿璃各有婚约,却都不是殿下,长公主说的只怕是表妹,可是表妹是贺家——” “那便是了,”长公主颔首:“先前你还口口声声说与贺家没关系呢。” 姜玥被绕了一道,很快镇定下来,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既然提到殿下,我们也不好一直否认,诚然,东西的确是与我与阿璃的表妹有过婚约,”姜玥看了贺沁一眼,带着姜凝后退了一步:“可却绝对不是眼前这人。” “长公主非要我们认下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表妹’,那我们也不好反驳,听长公主的意思,认了便是,”姜玥目光迎向贺沁:“虽然贺氏女身份有诸多疑点,但是算起来,似乎也能算是我们表妹的亲妹妹。” 她突然认了亲,反倒无人敢说什么,长公主之前逼着她们认亲,如今却皱了眉头,不发一言。 “殿下与表妹自小便有婚约,这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姜玥面容沉静:“表妹过世之后,听闻殿下哀恸三月,禁绝饮乐,着实是令人动容,殿下身为皇室子弟,对于未过门的妻子,能做到如此,实属难得。” “当然了,只要未过门,终究只是外人,一个外人能做到如此,姜家自然不会落于其后,表妹过世后,家父家母亦痛惜不已,我们兄妹也为表妹服小功——本来隔房只需三月的,但有殿下珠玉在前,我们兄妹服了五月——”姜玥顿了顿:“殿下作为未婚夫,本来无需尽此心的,然而殿下守了三月,我们兄妹只是隔房的表亲,本来三月小功足以,但是我们服了快半年——试问贺氏女,作为我们表妹的亲妹妹——为表妹服了几个月的孝?” “我们表妹是贺家长女,又与殿下有婚约 说句身份尊贵不为过吧,”姜玥趁势而上:“抛开这些不谈,单论这亲姐妹的关系,不说齐衰一年,至少大功九月是理所当然的吧?” “从表妹死讯传回京城,如今尚不足九月,”姜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贺沁的衣着:“贺氏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孝期之人啊——” “长公主先前说我们姐妹不认贺氏女,明里暗里似乎在说我们姐妹不近人情,”姜玥笑了笑:“试问谁敢认这种无情无义之人呢?” “既然话说到这里,那便索性说开了吧,”姜玥不再看贺沁:“以前姜家从未明确表态过对于贺家是什么想法,今日便说清了吧免得总被人惦记着——贺家我们只认表妹一个,其余那些不顾骨肉手足之情的人,我们是一概不认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想更新,就遇到后台崩溃。。。是不想让我更新吗 第73章 073 亲疏 姜凝“死”于正月,上元节之夜,其实要以这一日论的话,其实九个月已经过了,但当时事出突然,又正值夜半,客店的掌柜是隔了几日才发现姜凝和文景双双不见了的,看到姜凝的留书之后,担心自己客店出事会惹祸上身,起初犹豫了几日,最终到底还是怕事发之后对自己更不利,才决定入京送信,然而进京之后又无门路,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将信送到,这来来去去的,便过了一个月。 若以姜家收到姜凝出事的消息算起,到如今的确还没足九月。 而若是以姜家打捞起姜凝的“尸体”算的话,则更是差得远了。 不管是以哪一日算,总之皆是贺家理亏——更不用说当初寻人的都是姜家,贺家根本没出半分力,即使是后来“姜凝”下葬,贺家也没有任何表示。 姜凝之于贺家,本就是可有可无——或者说最好不存在的人,贺家唯一一次想要认姜凝,是萧家算计贺家,贺家舍不得贺沁,所以想认回姜凝李代桃僵,而这一次,却又不知是为何。 贺家最可取之处,大概就他们对姜遥对姜凝对姜家的不闻不问,形同陌路,当然这或许也是十数年来姜家放任与漠视有关,这也就造成了只要贺家上赶着凑过来,便透露着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丹阳——” 正无声之际,突然听得姜遥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是吓了一跳,连忙请安,姜遥让众人免礼,看了一眼姜玥身后的姜凝,目光最后落到了长公主身上:“丹阳今日倒是好兴致。” “不过便是闲着无事逗闷罢了,”长公主也看了姜凝一眼,回头看着姜遥笑:“皇嫂怎么也有这个闲心?皇嫂巴巴地赶来,是怕我吃了你娘家的‘侄女’不成?” “我与魏家老夫人本就有事相商,今日遇着丹阳你,倒是意外了,”姜遥凝眉,不再看向任何人:“平日里丹阳都是亲开筵席邀人赴会的,怎么今日竟一改常态。” “凡事总有例外,再说了久闻魏府的木樨最香,总要亲身近前体味一番,才知传言是否属实不是吗,其实说起来,我在这里不稀奇皇嫂在这里才稀奇,”长公主眯起眼:“有什么事,皇嫂召人入宫相谈便是了,如今屈尊上门,魏家面子也未免太大。” “魏家老夫人年逾古稀,是难得的长寿之人,又是长辈,理应庄重对待,”姜遥摇头不赞同:“既然遇着了也是缘分,索性丹阳你便与我们一起吧,这里都是些小辈,丹阳你在一旁,反而是拘束了她们。” “皇嫂既然与老夫人有要事要谈,我自然不好跟着凑热闹,就让我与‘小辈’们呆在一处乐呵乐呵吧,更自在一点,也让自己显得年轻些。” 姜遥愣了一瞬:“既然这样,丹阳你便自便吧。” 顿了顿,又似不经意的道:“阿玥和阿……璃,你们与我一道去拜见老夫人吧。” “皇嫂有要事,带着她俩像什么话,”长公主替她俩推拒道:“都是年岁相若的姑娘,正好有可说的话呢,皇嫂你们要说的话,只怕也不适宜她们小姑娘听,让她俩跟你们在一处,岂不是烦闷至极。” 姜遥摇了摇头:“她俩留下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长公主无所畏惧:“皇嫂难道是真的怕丹阳会吃了她们不成?” “我听说丹阳最近很忙,忙着给明衡相看,”姜遥正正地看着长公主:“我娘家两个侄女,都是许了人家的,总要避避嫌,当然了,丹阳你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但别人未必知道——若是有心人误会也是不好。” “明衡自幼孤苦,皇兄之前远在云州,明衡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长公主叹了口气:“一转眼明衡已年届弱冠,身边却每没个贴心的人,我这心里,委实是放心不下。” “明衡的大婚,我与陛下自有考量,”姜遥看了长公主一眼:“丹阳大可放心。” “丹阳知道自己僭越了,”长公主敛衽:“然而先王兄早薨,我这做人姑姑的,总要替明衡照看一二,这种心情,皇嫂应该是最能体谅的吧——毕竟皇嫂也是做人姑姑的,家中也有侄子尤其是‘侄女’,真是免不了的操心。” 聊到元度的婚事,似乎不宜在她们这些未婚的女子面前深谈,姜遥不愿再理会长公主,目光转向姜玥:“你们——” 她还是想带她俩脱离长公主,然而此时她俩跟着姜遥离开也不好,姜玥摇了摇头:“母亲先前嘱咐过我们早些回去,今日也已经出来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她这话一开口便是给了其他人解了围,谢家徐家等魏家邀来到客人也趁势告辞,对于其他人的请辞,姜遥并无反应,由着她们向魏家和自己道辞,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姜玥姜凝:“等等——”她的脸正对着姜玥,眼睛却微微低垂着,却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看谁。 姜凝低着头,姜玥抬着头:“姑姑?” “你们去吧,”姜遥终究是收回目光:“路上小心些……替我问候阿容。” “都是亲戚,留下也无妨的,”长公主出口挽留道:“我挺喜爱皇嫂这两个‘侄女’的,便留下与我们一道赏花吧。” “谢长公主厚爱,”姜玥拒绝道:“只是我们都已经看过了。” “看过正好,正好与我分说一番,”长公主依旧不放人:“正愁不知从何看起呢。” “我们今日也只是客人,哪里能替长公主解说,”姜玥摇头:“这里是魏家,我们姐妹也不好抢了主人的风头,还是让魏夫人遣个熟悉府上情况的下人,替长公主引路吧。” 一旁魏夫人连忙接话:“这话说的极是,臣妇这便着人来服侍长公主——阿雪,你们姐妹好好送送姜家两位姑娘。” 其他人趁势告辞,是不想掺和进长公主替元度相看这件事中,魏夫人也有同样的考量,所以借此机会支开魏家姐妹,以免她们陷入其中。 这微妙的避之而无不及的态度顿时让长公主沉了脸,她今日或许是为姜凝而来,并没有考虑过魏家、谢家或者徐家季家沈家苏家的姑娘,但是明知是替元度相看,她们竟无半点兴趣忙不迭告辞,还是让长公主有些气郁。 “皇嫂说与皇兄对明衡的婚事有考量了,”她索性直接跟姜遥挑开了说:“不知皇兄与皇嫂看重的是哪家的姑娘?” 姜遥眼珠子顿了顿:“丹阳总该明白,以明衡的身份,这可不是小事,总得慎之又慎,现在还没定下呢,岂能随意说道的?” “丹阳当然知道,可是这不是为明衡着急吗,”长公主叹气:“这做人姑姑的,跟做人婶婶的,难免不一样,毕竟血脉相连——” “血脉一事的确说不清,论亲疏,我自然不好跟丹阳比的,”姜遥笑了笑:“说起来,丹阳与废帝还是一母同胞的——” “皇嫂!”长公主连忙阻止姜遥继续说下去:“皇兄与明衡是亲叔侄,皇嫂与皇兄是一体的,丹阳自然相信皇嫂对明衡的婚事是上心的。” “虽然相信皇嫂可是丹阳身为明衡的姑姑,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是吧?”长公主仍不死心:“总想着替明衡相看一二,说起来,这满京城的姑娘都看过了,丹阳倒是有个人选……只可惜有些可惜了。” 她看了姜凝一眼:“说起来,明衡本就有婚约在身的——” 姜遥眼睛不自觉地看了姜凝一眼,很快收回:“无端端提起这事作甚?” “说起来真是可惜了,贺家那个女儿若是没出事,如今与明衡应该早就完婚来吧,”她眼睛盯着姜凝不放:“说起来,以前我倒是见过那姑娘几眼的,她与姜家二姑娘样貌极为相似,让人总觉得是一个人一般——” “我家阿凝命薄,与明衡无缘,丹阳休要再提这事,”姜遥凝眉:“阿璃与阿凝是表姐妹,本就有血缘关系,长得像也不意外。” “真是可惜了,说起来,明衡甚是喜爱先前的未婚妻,我还想着,要不寻一个样貌相似的人呢——”长公主回头看姜遥:“姜家二姑娘与宇文家虽然对外宣称要结亲,但是还没过三媒六聘吧?” 姜遥沉了脸:“那又如何?” “皇嫂是明衡的婶婶,也说了会对明衡的婚事上心,明衡难得有个看得上眼的姑娘,”长公主并不畏惧:“皇嫂总得做点什么……再说了,那是皇嫂的娘家侄女,若能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了。” 姜遥气极反笑,郑重其事地问她:“这是丹阳你的意思还是明衡的意思?” “皇嫂这话问得奇怪,”长公主也笑:“是丹阳的意思,也是明衡的意思。” “明衡是这么跟你说的?”姜遥看着她:“丹阳与明衡果然是姑侄,血脉相连,不比常人。” “那是自然,”长公主颔首:“毕竟我是明衡的姑姑吗,可比外人来得上心些。” “这话说得有趣,”姜遥面带讥讽:“先前我与陛下问起明衡的婚事,他在我们面前信誓旦旦,说因为阿凝的缘故忧思过度,一时之间并不想考虑婚姻之事,为此还推拒了陛下给他的人选——结果私底下却又与丹阳说自己有了人选了?丹阳的意思是说——明衡对陛下还有我阳奉阴违吗?” “不、不是的!”长公主终于慌了:“皇嫂我先前说错了,这些都是我的主意,明衡并不知道我在替他相看一事!” “亲上加亲?”姜遥不理她:“这么狭隘的想法的丹阳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明衡从来都是个有主见的人,”姜遥不理会长公主的急于解释,面上淡然而冷漠:“看样子丹阳你作为亲姑姑,也并不了解明衡啊。”长公主的身份有用,但是性子却难成大事,所以才会被元度推出来,帮他做事,却并不知道元度真正的计划——长公主根本没有触及到元度的核心,只是被利用而已,她大概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姜遥,所有的施压威逼利诱根本来不及施展。 所以姜遥并不再为难她,她看了长公主身后的贺沁一眼:“不管是不是明衡自己的意思,我是很反感姐姐过世之后再把妹妹嫁过去这种愚蠢至极之事的。” 贺沁瞬间煞白了脸,长公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姜遥继续道:“当然了,如果有人就喜欢如此,我也不会拦着,但是——” 她紧紧盯着长公主:“别家的女儿我不管,别打阿璃或者阿玥的主意。” “明衡到底还是年纪轻了些,我作为婶婶,没有血缘关系的确不好管教,”姜遥嗤笑了一声:“丹阳作为姑姑,要好好教导他,可别让他走了歪路了。” 第74章 074 如山 长公主终究是败下阵来,带着贺沁还有一众姑娘告辞了,没有了闲杂人等,不过到底还是有魏家的人在场,姜遥目光只在姜凝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别开不知道看向何处,声音幽远又似空洞:“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你们稍等,待我与老夫人商议——”她今日来魏府的原因也不全然是借口,不过又的确是有自己的几分私心唯有她自己知道了,然而看了姜玥身后并不怎么自在的姜凝一眼,终究是长叹一声:“罢了,你们先回去吧。” 姜玥领着姜凝跟姜遥还有魏夫人告辞,魏雪听魏夫人的话姜玥姜凝,出了园子一路上反复发誓:“今日这些事真不是我有意欺瞒你们,闹成这样我也意外得很,但无论是我还是家里人,都没有对外透露过你们受邀而来之事。” 顿了顿又道:“我相信也不是从她们那儿透露出去的。” 早一步告辞但是还在等她们姐妹的其他人连忙辩白道:“真不是我们。” “罢了,”姜玥无奈叹气:“我知道不是你们。” 她看了姜凝一眼,有些忧心忡忡,跟众人告辞道:“出来太久,家母只怕是念着了,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改日邀请你们到府上再叙。” 徐三姑娘有些焦急:“那我们之前约好的事?” “阿璃?”姜玥将姜凝的神唤回来,小声问她跟徐家姐妹先前说的事:“你若是不想去,也不要勉强自己……” 姜凝看了看姜玥,又看了看其他人,轻轻摇头:“我无妨的。” “没必要因为我而扫兴,”姜凝声音轻轻的:“既然答应了,也没有反悔的道理,再说了,我不想姐姐你因为我的缘故冷落了友人。” 如果她不去,只怕姜玥为了顾及到她也不会去的,姜玥还想说什么,姜凝已经抬头向徐三姑娘应下了:“放心吧,既然说好了,我们姐妹都会到的。” 其他人都舒了口气,徐三姑娘便笑道:“如此便这么说定了,可千万要来啊。” 姜凝点头,跟姜玥一起再度告辞,回到马车上,姜凝才松了口气一般,姜玥替她整理鬓角的散发:“你若是实在为难,也可不必这么勉强自己的。” “她们都是你的友人,没必要因为我便疏了往来,再说了,我相信姐姐你的性子,若是你愿意亲近的人,应该是信得过的,我也能感觉得到人的善恶好坏,所以我不担心,”姜凝摇了摇头:“再说了,姐姐对于骑御之事应该是好奇的,也正好。” 姜玥眼睛闪动了一瞬,姜凝说完便吩咐车夫快些回去,姜玥盯着她后脑勺看了一会,声音轻轻的几不可闻:“阿凝?” 姜凝身子顿了顿,姜玥声音微微提高了些:“你怎知道我好奇的?” 姜凝回过头来,笑:“我看得出来的啊。” 姜玥愣了愣,笑了笑不再多提,姜凝想要掀开窗上的帘布:“我似乎听到文景在唤我,一不留神又听不到了……难不成他今日也在魏府?” “是你听错了,我没听到什么声音,”姜玥不自在地按住她的手:“他不可能在附近的……尼不用找的。” “也是,”姜凝叹了口气:“他若是回京了会告诉我的……二哥与他一道出去的,这些日子也一直没回来呢……我怕是听错了。” “你若是担心的话,回头着人去看二哥的时候顺便问一问他的境况,”姜玥似乎急于把自己方才的试探掩饰过去,平日里一向不与姜凝提起文景的,今日却主动提及:“对了,你要不要跟他说一声过几日的事情……我怕万一他们那日回来你们见不着了。” 姜凝细想了一会,摇头道:“出发前他与我说了,要好些时日才回来呢……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告诉他……没得让他担心。” 姜玥想了想:“还是告诉二哥一声吧。” 姜凝不置可否,便点了点头。 回到姜家附近,马车却难以前行,姜玥扬声问怎么回事,随从走开了一会,回来小声禀报姜玥,却又没说清楚,只说让车夫绕行。 府门近在咫尺,姜凝难免不解,外边的人听她的声音,更是支支吾吾。 偏有围观的好事者看见她俩的马车,看好戏一般高嚎了一声:“这不是姜家的马车吗,看样子是女眷的马车,不知道上边是姜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姜玥皱了皱眉头,吩咐车夫绕行至侧门入府,还没行几步贺家的赵嬷嬷便不管不顾推搡开车旁的随从,一把掀开车帘。 姜玥气得嘴唇发白,还不待说什么,赵嬷嬷已经抹着泪道:“果然是我们家大小姐——可恶姜家居然对我们这般严防死守,生生叫人骨肉分离,好不狠心!” 她这一闹,周围尽皆哗然,姜玥正要开口,一只手已经将车帘拉回:“放肆!” “这里是朝廷命官府邸,启容得你们在此胡言乱语信口开河颠倒是非!”却是姜适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来人将其绑了移送京兆府,替我问一问这毁谤官员寻恤滋事该如何处置?” 赵嬷嬷似乎被堵住了嘴拖走,姜适缓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阿玥阿璃没事的,你们先进去吧。” 又用正常的语调吩咐车夫:“带大小姐二小姐回府。” 有人要拦着她们的车驾,姜适沉了脸:“贺正行,你若真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便站出来与我对峙,不要把自家下人放出来咬人。” 并无人应答,姜适语带轻嘲:“怎么,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出来见人?” 等了好一会,贺征的声音终于响起:“颠倒是非黑白的,明明是姜家,怎么反倒则喊捉贼起来了?这未免也太仗势欺人了吧!” 姜适并不退步:“那么你且说说,我姜家如何‘仗势欺人’、‘颠倒是非’的。” “姜家一直以来只有一个女儿,这事京城人尽皆知!”贺征声音多了几分底气:“而在之前,姜家突然多了一个女儿——那分明是贺家的长女,哪里是姜家的次女!” “哦,”姜适并不立即反驳:“你可有证据?无凭无据乱说话——你可知后果?” “证据?”贺征嗤笑:“那是我的女儿,要什么证据!” “这算什么证据?”姜适亦笑:“你说那是你的女儿,那你告诉我她生辰在何时,出生时多重,如今身量几何?身上可有什么印记?那是你的女儿,你可知她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贺征并不出声,姜适沉声道:“我两个女儿,出生在腊月,她俩出生时差了一刻,小女儿出身的时候,比长女轻了许多,就这么点大——” 他似乎是在给众人比划着,姜凝姜玥看不到,但是大致能猜到,姜适长叹一声:“稳婆将两个女儿抱给我的时候,对着小女儿叹气,担心说小女儿只怕是养不活,让我们舍了她吧舍了她吧——然而到底是至亲的骨血,哪里是说舍便舍的?又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辈。” 姜凝不发一语,唯眼眶微湿,姜玥也不说话,握着她的手静静听着。 “然而这个女儿身子的确是太弱了些,找人算了命格,说她幼年与京城不合,除非出京养着,还说不能由亲人抚养,不许让人知道两个女儿是双生的,”姜适声音低沉:“这近乎神叨的说法,我们原本是不信的,可是眼见着小女儿愈发不好,纵然是不舍也得抱着勉力一试的念头尝试一下。”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一出京便好了些,见到如此,我们也只能信了,”姜适声调微微上扬:“小心翼翼养大的女儿,好不容易可以接回身边了,觉得亏欠他让她受了十几年苦一心想着要弥补关心都来不及——今日却有无耻之辈上门来诋毁抢夺!我倒也想问一句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周围人似乎是信了姜适的话,小声谴责着贺家与贺征,间或说些旧事,姜适又吩咐车夫送姜玥姜凝回去,看到她俩马车行远,贺征如梦初醒一般,突然高声道:“可那明明就是贺家的女儿——见过她的人都说,她长得与我那个长女一模一样——这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分明就是一个人!” “这世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是没有,再说了,我家小女与你口中那人本是表姐妹,长得有几分相似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也只是有几分而已,说是一模一样纯属瞎话——是谁这样跟你说的,你叫出来,我倒问问对方到底是何居心!”姜适顿了顿,声音哀婉:“说起我那外甥女……也是可怜见的,对了,我想知道,贺家是否知道我那外甥女葬在了何处?可曾为她烧了香烛?外甥女是贺家长女、嫡女,你是长辈,我便不多说了——过去我常觉得你对外甥女过于忽略,如今才知道是误解了,外甥女走后你思虑过度居然做出冒认别人女儿的事来,你如此看重我那外甥女,比对那继室所生的子女都看重——他俩既然是外甥女的弟妹,最受看重的长姐过世,他俩怎么也得守个齐衰吧?也就是说,这一年半载之内,他俩都是不宜议婚姻的……这也算是他俩对外甥女的孝心了。” “凭什么?”贺征有些焦急:“那马车上分明就是我的女儿——” “说了这么多,你却依然执迷不悟,看来你真的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姜适叹气,随即道:“凭什么?凭礼该如此。” 贺征顿了顿:“然而你说那是你的女儿,也只是口述无凭而已——” “当年接生的稳婆、请的大夫、家中上下——”姜适并不畏惧:“皆可为证!” “那些都是你的人,不是听命与姜家便是可被姜家收买,”贺征坚持道:“不足为证!” “那朕这个人证可否算数?”一旁原本姜适坐的马车上突然想起元晅的声音,不理会众人的行礼,元晅探出头来:“当年姜家两个女儿出生时,朕恰好在姜家,你是不是要说朕被姜家收买了——顺便是不是要问朕当时为何在姜家?” 为何在姜家,因为姜遥那时出了事,他不顾先帝阻拦非要来姜家——贺征煞白了脸,到底还是泄气不敢再胡说。 元晅顿了顿,意有所指:“有时候做人行事还是安分守己一些为好,不要妄图去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家的女儿,非要冒认所为为何……你也不要以为人不知。” “贺家自困樊笼已久,有心要寻枝可依也可理解,”元晅声音听不出喜恶:“但要小心别摔得太重。” 不再理会贺征,姜适引着马车开了仪门迎元晅入府——虽然一开始他或许并不想张扬,可如今毕竟人尽皆知。 姜玥姜凝候着向元晅行礼,元晅对她俩倒是和颜悦色,免了她俩的礼。 见礼之后,姜玥便要与姜凝告退,姜凝兀自走神,连忙告罪。 元晅并不怪罪:“阿璃怕是被吓着了吧——不必理会那人的胡搅蛮缠——朕是皇帝,也是你们姑父,朕金口玉言,朕说你是姜家的女儿,你便是姜家的女儿。” 姜凝呆了呆,红着眼眶应了一声。 第75章 075 选择 姜凝打理好自己,刚一出门,便看到院子里立着的背影,早起的倦意顿时消散,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后:“你什么时候到的?” “她们也不告诉我,”姜凝声音带了些许埋怨,又有些不放心:“是不是等久了?” “刚到一会,没等多久,”文景身子转过来面对她:“是我不让她们说的,怕扰了你睡眠。” 也就是说她还没醒他就在这儿等着了,姜凝面上有些不好意思,避开眼不看他,叫过一个丫鬟:“你到姐姐那儿说一声,说我今日不去她那儿用早膳了。” 又吩咐其他人将早膳送到这边,还不忘嘱咐多一份,回头看文景:“你一定还没用过早膳,就算用过,等了这么久也该又饿了。” “陪我用一些,”姜凝抬头细看他:“刚好我也想与你多待一会。” 最后那句话虽然很轻,但是两人离得近,文景自是听到了,也很受用:“好。” 姜凝说完那些话又不敢看他了,视线往自己身上的衣物看了一眼,顿时担心起自己仪容来了,有些懊恼:“我回去换一身衣裳——” 丫鬟们怕是早知道他在外边等着,先前还劝她换身更繁复华丽的衣物,倒是姜凝记得今日还要出门,嫌弃那些衣物换起来太麻烦了,所以没同意——现在却是后悔了。 文景看了看她身上的简单寻常的衣物,连忙道:“不必了,你这样也很好看。” 姜凝看起来不太相信的样子,文景又道:“我又不是外人,不必那么麻烦。” “你我之间何必那么客套,再说了,你这样是真的好看,”文景也有些不敢看她:“我喜欢看你这样子——倒像是以前我俩没回京时的情形。” 姜凝还是想躲回去,文景只好道:“你不是说想多陪我一会吗?” 姜凝想了想,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回去。 “我们有好些时日未见,”文景不理会在一旁的丫鬟嬷嬷,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有没有挂念我?” 即使是未婚夫妻,他俩的相处也过于亲近了些,只不过姜家如今也不会对姜凝有过多苛求,因此丫鬟嬷嬷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到底是这么多人看着,姜凝难免羞赧,然而并没有收回手,看着他轻应了一声。 文景嘴角止不住上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想起了一些事,声音低低的:“你若是答应早点成亲,我们就能时常见到了。” 姜凝不敢看他:“怎么又提起这事……” “如今咱俩难得见一面,”文景声音幽幽的:“偏你又不肯松口——” 看见姜凝抬头看他,文景眼帘低垂:“虽然姜家不是这样说的——但我知道是你的意思。” 姜凝面上突如其来的恐慌:“我——”她张口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终究没有下文。 “罢了,我不逼你,晚两年便晚两年吧,”文景到底不忍心,刚想放过她,突然又有些不放心:“两年后你该不会又想出别的理由拖延——” “不会!”姜凝急忙道,面上心虚,声音倒是坚定的:“当然不会!” 文景只是盯着她不说话,姜凝脸色慌乱,就差发誓了:“绝对不会!” “我信你,”文景长叹了一声,想要就此揭过可始终还是意难平:“但是你只是嘴上保证也未免有些敷衍——” 姜凝看着他,文景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眼,遮掩自己的小心思:“你总得做些什么好让我安心——” 他将脸朝她轻轻凑过来一些,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姜凝看了看身边的丫鬟嬷嬷,红了脸:“下次吧……等下次没人的时候——” “下次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就现在——”文景很清楚,今日说的话肯定会被人知道——下次……只怕没有下次了——既然知道他“居心不良”,姜家哪里会放心再让他们单独见面——他们现在其实就有些防着他了,否则此时此刻他跟姜凝身边怎么这么多人守着——不过好在他知道这些丫鬟嬷嬷不敢指责姜凝,倒也有几分有恃无恐:“你们都退下吧。” 姜家或者姜玘要找他麻烦也是以后的事,今日、此时此刻,他倒是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嬷嬷们无言以对,虽然不敢不顺着姜凝——可就怎么不管不顾留他俩独处那也不可能——左右为难之间,最终是如今管着姜凝院中事的夏嬷嬷发了话:“东西都整理清楚了吗,再仔细清点一下,别遗漏了什么可不好。”本来姜家的意思是让夏嬷嬷荣养的,但是夏嬷嬷闲不住,自己又请求到了姜凝院中。 夏嬷嬷腿脚虽然不便,平日与姜凝也没过多亲近,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一时之间其他丫鬟嬷嬷都忙碌起来,夏嬷嬷自己也背过身子不看他们。 这也算是在各方心思下能做出的平衡了。 见其他人都不看他俩了,文景的脸又靠过来几分:“就一下——一下就好。” 他俩本就靠得近如今他又一再凑过来,姜凝难免避无可避,他又在等着,姜凝正抬了头,想要贴过去时,突然听得丫鬟的声音道:“二小姐。” 是先前去领了早膳的丫鬟回来了,姜凝被这突然的声音打断,唇只在他面上轻轻碰了一下便收回了,如今连忙稍稍推开他,吩咐丫鬟摆好早膳才拉着他过去。 文景一脸意犹未尽,也知不能再故技重施,任由姜凝拉着自己到桌前坐下:“我近来总想起以前的事,以前我俩……如今你我这样还需再等两年,想想便有些后悔了。” 姜凝没回到京城没回到姜家以前,他俩更亲近的举动都有,如今姜凝身边这么多人,许多事倒是不便了许多,而只要他俩一日不成亲,这样的日子便会一直持续下去,文景终究是不死心:“若是你实在不想先一步成亲,那八月如何?” “那也太匆忙了些——”姜凝顺口答道,随即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那倒也是,”文景点头:“我也怕万一有什么疏忽,久一点就久一点吧。” 姜凝不敢看他了,低下头:“食不言。” 姜凝只用了几口便不再动,文景本已经吃过,只不过想陪她所以才不拒绝的,如今见她不动了,便也停下来,姜凝不知道他不饿,只是担心他:“怎么了,不合胃口?” “你不用管我的,我近来都没什么胃口,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偏又没发觉什么,”姜凝叹了口气:“许是太久没见着你了——你多吃些,我想多看你一会。” 文景便也不说出实情——既然她想看他吃,那就慢条斯理地吃给她看吧。 这早膳用了许久,但终究是有尽头,姜凝看了看天色,神情惋惜,随即想起什么,抬头看他:“你再等我一会,我先去换身衣裳——” 姜家允许他进姜凝的院子,但是不可能允许他进姜凝的闺房,姜凝说完便跑开了,他也不好跟上,只能在外边等着她。 姜凝去了好一会,才换了衣物出来,头发也重新梳过了,脸上的妆容也换过,倒还是记挂着文景,跑到正红了脸的文景身前:“好不好看。” 文景还能说什么,盯着她的脸:“好看。” 姜凝稍稍安心:“我先前也没试过这样的衣裳,还担心会不会显得怪异呢。” “怎么会,你穿什么都好看,”文景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物,不是寻常女子的裙衫,也不是男子的衣衫,不过倒是十分适合骑射,他偏头想了想:“今日我们去骑马吗?” 姜凝呆住:“我们?” 文景察觉不对:“不是吗?” “你不知道吗?”姜凝微微皱眉:“先前二哥没告诉你吗?” 先前他离京时,姜凝便知道他本该再过些时日才回来,所以之前姜玥问要不要告诉她,姜凝便觉得不必多言——不过这事姜玥最后还是告诉了姜玘,而姜玘与他在一处,理应知会他的……姜凝神色苦恼:“我说怎么偏今日见到你了……二哥他没告诉你?” “仲瑜一向不把你的事告诉我——”文景也觉得不太对:“倒是前几日跟我说你想见我……让我将休沐换到这两日——” 先前故意逗她,原来是因为姜玘的话而有些意动,他一直以为今日两人能相处,他以为她是为自己换的衣物是要跟自己出去——文景声音长叹一声:“只怕仲瑜是故意的。”虽然定了亲过了明路,想来姜家还是不太希望他俩婚前过于亲近。 “今日之事是早几日便与徐家三姑娘约好的,徐三姑娘第一次邀我,也不好失约要不就太失礼了,”姜凝十分为难:“但你跟我也有好些时日未见——你先前说,你也只有这两日休沐……下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二小姐,”正挣扎之间,姜玥身边的丫鬟过来了:“大小姐说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姜凝下定了决心一般:“要不我不去了,你难得回来,我留下来陪你。” “宇文少爷,”那丫鬟跟文景行礼,然后又对着姜凝道:“大小姐在等着二小姐。” 以前他身份未明,姜家上下只好唤他郎君,如今虽然还差一些正名,但也算是名分已定,因此姜家便也如常称呼他了——当然,直接叫姑爷也行,但是得照顾姜凝面子薄,不好称呼得太露骨。 “没事,你去吧,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文景也明白过来了,姜玘的确是故意的,可是这种事单单是姜玘也无法决定的,姜家知道姜凝今日有邀约,还是让他过来,姜玥知道他在这里还是过来催促姜凝——姜家就是想要看他如何抉择——他当然可以开口让姜凝失信于人留下来陪他,可是这样一来,姜家对他的观感只怕不太好——如何他只是一味缠磨着的话,他俩婚期只怕会更延后——虽然心中有些不舍,文景还是摇头:“既然是事先约好的,总不好失约,我没关系的。” 他这脸色也不像没关系的样子,姜凝终究是不放心:“你别生气。” “没生气,”姜家不愿意她只围着他转,他何尝不是如此:“你愿意结识其他人,我也替你开心的。” 姜凝还是不放心:“真没关系?” “真没关系,”文景强笑道:“刚好仲瑜今日也休息,我去找他好好聊一聊。”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文景想了想:“不过要先送你到了地方再说——走吧,别让她们等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一天,周日12点更 试试下周能不能日更什么的 第76章 076 心事 姜凝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姜玥已经在等着她了,自然不好再耽搁下去。 姜玥和姜凝一开始便合计好了,这次出门时两人共用一辆马车的,如今丫鬟跟她说文景要跟着,自然不好再在一起,因此姜凝过去的时候,还是比之前说的多了辆马车出来。 知道他俩有话要说,姜玥自然不打扰他们,因为姜玥自己一辆马车,原本打算骑马送姜凝一程的文景见状,觉得隔着窗说话到底不便,便也跟了上来——姜玥倒是没说什么,吩咐一个丫鬟在外边与车夫待着,其余的人到了后边随从的马车上不打扰他们。 行车途中,这么多人跟着,即使让他俩独处也没什么——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拦着他们——那显得有些太不相信他俩了。 这是姜凝惯用的马车,文景熟门熟路地找出点心和茶水:“方才你都没怎么用,离到达还有一段路呢,你再吃点。” 姜凝想要接过他手上的糕点,被他拒绝:“虽然隔着帕子,仔细脏了手。” 姜凝犹疑了一会,看了他好一会,想要拒绝然而看着他的眼里的坚持,无奈就着他的手张口轻咬了一口。 文景眼睛发直,喉间动了动,却也没有收回手,等姜凝用完了,手才僵硬的收回——姜凝饮了一口茶:“你若是饿了,便再用些,不必管我的,我虽然之前用的少,但是已经足够了。” 文景摇头:“不必了。” 话是这么说,他的眼睛还盯着那些食物,姜凝只当他不愿自己动手:“要不我喂你?” 她说着便如他之前那般托了一小块糕点递到他嘴边,文景的视线在她与她手中的糕点之间来回变换,终究是没说什么,如她所愿张开口。 糕点特意做得很小,一口便能解决,他的唇隔着帕子轻轻触碰姜凝的指间,姜凝双眼微微睁大,不自在地收回手——似乎是明白他先前那般是为何了。 他俩更亲密的举动都有过,偏偏这时候红了脸,姜凝缩回手,低着头不敢看他,文景也不自在地别开眼。 一路无话。 过了许久,文景才轻咳一声,看着她仍旧发红的耳朵:“你们今日会回来还是要多待几天?” 姜凝不抬头,声音闷闷的:“你这次回来是几天?” “就这两天,”文景的声音有些郁卒:“我如今越发觉得仲瑜是故意的了——他要是一早告诉我实情,我可以早几天或者晚几天的……” “两天?”姜凝总算抬头,眼里的昏暗一扫而光:“还好,我以为你只有一天呢!” 文景一直以为她们要待好几天,此时才回过神来:“你们就待一天?” “嗯,”姜凝点头,脸色缓了许多:“今日黄昏便回来了。” “明天还有一天,”姜凝又低头,声音越来越低:“我明天可以一整天都陪着你……只要你不嫌我腻烦——” “怎么会呢,”文景连忙道:“我倒是希望我们早点成亲,那样的话怎么腻在一块也不必担心……有人时时盯着。” 不知道是提到有人盯着还是提到成亲的缘故,姜凝立即正襟危坐,还不忘嘱咐他:“等到了地儿,你先回去多陪姨母吧,你们也许久未见了。” “虽然……姑姑不会计较这些,但我听你的——”文景的额头与她相贴:“回去之后会告诉她你念着她的——” 姜凝红了脸,但也没推开他,嘴上却又道:“你回去不许胡说!” “姑姑她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你了,”文景似乎只是顺口一提:“昨日与她问安时还问你近况——她要是知道你念着她,心里一定开心。” 其实她俩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姜凝回来之后,也只见过一次,还是意外见着的——便是上次给她送猫的那次。 姜凝的手发凉,伸手抓住他的手指:“我……”她抬头向他,眼睛里有些慌乱,然而到底是没有开口往下说。 “我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姑姑知道你念着她,”文景反握住她的手:“昨儿还跟我说你前几日送的点心她很喜欢让我替她谢过你呢。” “我不是不愿意——”姜凝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我是有些害怕——” “我明白,我面对你家中长辈时,心中也会忐忑,”文景将她的手包覆住试图让其暖起来:“可是阿凝,咱俩迟早要成亲,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我的家人——” 姜凝手一缩,没能把手收回,声音幽幽的:“你其他的家人——” “再过些日子——祖父他们也该到了,”文景摩挲她的手背:“只怕难免还是要见到。” “不会有事的,”文景手指收紧不让她缩回手:“你别担心。” “嗯,”姜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感觉马车渐渐有些慢下来了,抬头看他眼神却飘忽:“你先回去吧,我明儿再找你。” 文景顿了顿:“但我不想等明天——既然你们黄昏时还会回来……到时候我再来接你,回去的时候我们还能说会话呢——正好我回去问姑姑一些事,回头与你细说。” 姜凝本想拒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坚持便也不反对,似是怕他无谓地等太久,跟他定下了时辰:“我们尽量准时,你不必太早出发。” 文景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迟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凝面色涨红,连忙道:“你晚点儿来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顿了顿又道:“这来来回回也是麻烦……要不你直接到姜家等我好了——反正我也是要回去的!” “我会来的,”文景郑重道:“不会让你等我的。” 姜凝便不多说什么,文景喊停车夫停下,自己重新下去骑马,将她俩送到了目的地见她们进去了才走。 姜玥先过来看了看姜凝,才与她一道下去。 这一日过得倒也快,眼见着快到与文景约定的时辰,姜凝眼巴巴地又不好开口说告辞,还是姜玥发觉了,顺势跟其他人道别。 姜凝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可以多待一会,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姜玥摇头:“无妨,我俩一起出来的,总要一起回去才是。” 姜凝不敢看她:“可我只怕还要等一会——”还没到先前定好的时候呢,只怕得等一等。 姜玥了然:“无妨,我陪你一起等便是了。”若是其他的事——让姜凝一个人倒也没事,既然跟文景有关——晨间临出门时,姜玘还特意命人过来嘱咐了一声。 眼下既然人还没来,姜玥便也不急着回自己马车上:“你今日有些神思恍惚——可是有什么心事?” 姜凝摇头,姜玥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不乐意出来?或者说是她们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的事,”姜凝还是摇头,怕姜玥继续瞎猜,犹疑了一下,开口道:“听说过几日宇文老将军便要回到京城了。” “对啊,这事不是早就定了吗,你也是知道的——”姜玥原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失笑,到底是安心了些:“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宇文老将军回来,文景名义上的“母亲”与大伯母也会回来,他们回来不只是要坐实了文景的身份,也是要作为正式的长辈与姜家谈及文景与姜凝的婚事——宇文桐“姑姑”的身份,到底是很多事不好做主。 “虽说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但也没这什么好怕的,”姜玥笑了笑:“但我们家阿璃这般好看又贴心,不会有人不喜欢的。” 姜凝面带心虚,姜玥顿了顿:“放心吧,虽说她们很早便离京城,但是听母亲说,都是和善好相与之人,你大可放心。” 姜凝长叹一声,仍是忧心,沉默了一会声音低低的:“我似乎习惯于把自己带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有些事明明该我自己去面对的,然而我却只能躲……只会躲在你们身后,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以前也怕的,”姜玥想了想,拿自己的例子安慰她:“但是真正见了,才知都是自己多想,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了,我们两家毕竟还算交好,而且就算是看曾祖父和……姑姑的面子,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她不提这些还好,提起这些姜凝更是忧心忡忡,许久才喃喃道:“我跟他……与姐姐你们的情形……不太一样。” “每个人际遇不一样,事情当然会不一样,”姜玥沉思了一会:“虽说婚姻是缔结两家之好,但说到底,也还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你们俩之间没问题,你这些担心完全是多虑的。” 姜凝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姜玥不放心:“还是说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姜凝顿了顿,轻轻摇头:“并无。” 姜玥仍是忧心:“若是有,你一定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们,父母和兄长会替你做主的。” “真的无事,”姜凝连忙摇头,随即又有些苦笑:“但愿真的是我庸人自扰了。” 姜玥看见她皱眉,自己眉头也跟着皱起:“我回头让二哥问问——” “不要!”姜凝赶忙阻止:“真的无事!你别告诉二哥——” “放心吧,二哥也就是问问,不会为难他的——”姜玥见她还是担忧,叹了口气:“我不告诉二哥也行,但你要自己把这事解决了——待会他不是要来吗?你担心什么,你与他说清楚,若他有心,自会将其消弥……若是不行,回头只怕要母亲与他家中长辈——” “千万别!”姜凝顿时紧张:“我会解决好的……都是些……小事,不必闹得长辈出面!” “若是你们能说清楚解决了,那自然是最好的,”姜玥顿了顿:“天都快黑了,你们约定的是什么时候?” 的确已经过了,姜凝为他开脱道:“许是什么事耽搁了吧。” “就算耽搁了也该让人知会一声——”姜玥本想说什么,见姜凝脸上更是担忧,连忙改口:“不会有事的,兴许是被杂事缠住了,一时无法脱身也无法吩咐人过来而已。” 姜凝面色没有缓和,语气不安:“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有事的,这是京畿之地,能出什么事,”姜玥摇头:“我们先回去吧,回去之后着人过去说一声顺便问问他有什么事耽搁了便是了。” “他跟我说他会来到,”姜凝沉吟着,抬头对姜玥道:“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一会。” “我们一道出来的,自然要一道回去,”姜玥不可能自己回去,摇了摇头:“我再陪你等一会,若是他不来,我们便回去——你若是不放心,留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他要是来了,便告诉他我们已经回去了,回城以后,也会派人过去说一声,以免他扑空如何?” 这安排十分妥当,姜凝自然点头。 不过面上还是忧虑得很,没心思再说话,只是盯着来路,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一般。 第77章 077 不见 她俩终究是没等到人,姜凝原本还要等,想让姜玥先回去,但姜玥哪里放心,到底是劝她一起回去了。 回去时天已经快黑了,得知本该今日休沐的姜玘与旧友出去了并不曾回,因他与文景同僚,姜玥觉得可能文景与姜玘一同办差命事去了,便也没放心上,叮嘱姜凝不必担心早点歇息——兴许他明日便与姜玘一道回来了呢。 姜凝回院中待了一会,到底是不放心,命身边的陈嬷嬷打着给宇文桐送时令果子的借口,悄悄打听文景是忙什么事去了。 陈嬷嬷至天彻底黑了才回来,姜玥不放心姜凝,正好过来陪她,陈嬷嬷回来复命,她正好也想听听文景为何爽约令姜凝平白等候许久,便没告辞,命陈嬷嬷把事情说清楚。 “奴婢到将军府上也和寻常一样,报了二小姐名号,没有通传便见到了他们家姑太太,”宇文桐与萧朗和离之后,自然不好与从前一样唤她萧夫人,所以亲近人家的下人均改了口,又因为种种原因,姜家也不好称其为亲家夫人,因为以“姑太太”称之——好在如今提起姜遥,姜家是以“皇后”或者“娘娘”指代,因此倒也不会混淆,陈嬷嬷见姜凝等着下文,便继续道:“奴婢见着他们家姑太太之后,与她说了来意,姑太太让奴婢谢过二小姐——” 这絮絮叨叨地迟迟说不到正题上,姜凝急切打断她:“那嬷嬷你有没有问文景在不在他们府上?” 姜家的人对于姜凝对文景的称呼见怪不怪,嬷嬷顿了顿:“奴婢问起宇文少爷的情况,姑太太似乎也有几分讶异,她似乎觉得……宇文少爷是在我们府上的,听奴婢提起,还奇怪地反问了一句说他没在我们府上吗。” 姜家的确是给文景留了客房,平日里他偶尔住姜家谁也不会多说什么,然而他今日并没有再度来姜家,甚至与姜凝约好的见面也失约了,姜凝面上更是担忧:“他也没回去吗?那有没有命人传过话回去?” “这也没有,”陈嬷嬷摇了摇头:“不过姑太太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让奴婢回来跟二小姐说让二小姐放心,说她着人与宇文少爷说府上有事,他可不必回府——” 姜凝连忙追问:“他们府上出了什么事?” 陈嬷嬷迟疑了一瞬:“这奴婢没有问姑太太……姑太太似乎并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奴婢也不好问——” 姜凝闻言心急又没法,一旁一直安静的姜玥看了陈嬷嬷一眼:“嬷嬷你问到了什么,便说吧。” “奴婢也知道,这没头没尾的,回来不好跟二小姐交代,因奴婢替二小姐,时常出入他们府上,”陈嬷嬷顿了顿,小心看了姜凝一眼:“听说今日……萧将军携如夫人萧家二少爷想要登门拜访……姑太太一开始是不愿意见的,不过后来还是见了……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奴婢也打听不出来。”萧家那个妾虽然被萧朗力排众议扶正了,但是外人还是当她是妾——萧朗带着她去见宇文桐,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 姜凝神情呆滞,姜玥便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种情形,姨母不愿意让自己的……侄儿晚辈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既然姨母说了不必担心,那阿璃你也不用太过于忧心了,”姜玥其起身告辞:“好好歇息吧别多想,兴许他明日就会来跟你赔罪了。” 姜凝点头送姜玥,面上却始终是难安:“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管多急的事……一定会跟我说一声的。” - 姜凝这一夜睡得似乎十分不安稳,夜里起来了几次,第二日去与施容问安的时候,眼下还带了些青黑,施容还不待问她怎么了,便听得下人宇文桐来了。 两家如此亲近,一如陈嬷嬷与他们府上不必等候通传才见到人一般,宇文桐来姜家也不必太过客套——虽然平日里还是守着的,然而宇文桐今日着急,便也没有顾及这么多,因此姜凝听说她来了,本来想要告辞的,然而还没说出口,宇文桐便已经到了。 她面色焦急,看到姜凝还是稍稍和缓了语气:“阿凝也在,正好。” 虽然平日里避而不见,但是真正遇上了,也没有失礼的道理,因此姜凝赶忙随着姜玥跟宇文桐行礼:“姨母。” 宇文桐应了,让姜凝走近些,姜凝迟疑了一瞬,听话上前,宇文桐抓住她的手,声音里有些急切:“昨日你特意命陈嬷嬷到府……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她的手冰凉,又是突然被抓住的,姜凝瑟缩了一下,并没有收回手,不过也不敢看她:“姨母是我不好是我胡思乱想……让您不放心还特意过来跟我说一声我——” “我知道他或许是有别的要紧事要去忙——”姜凝顿了顿,到底是难以安心:“但我心中实在是难安——姨母您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忙什么去了?” 想想又觉得不太好:“那要不您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实在不行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也好——如今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心里没底、总是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心。” “阿景偶尔会跟我说他的担忧,说他猜不透你心思,我一向觉得是他多想了,”宇文桐笑了笑:“你眼里心里有他——这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情了,偏偏当局者迷。” 姜凝呆住,宇文桐轻咳了一声,回到正题:“如今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其实我今日是特意来见你的——” 姜凝抬头看她,脚步下意识地向后一步。 “放心吧,我不问那些让你难以回答的话,”宇文桐微微皱眉:“我是想问你昨日见着他的时候,有没有觉察出什么怪异?” 姜凝细想了一会,轻轻摇头:“他并无什么异样……唯一的异常大概就是他说黄昏时来接我……但是最后却没见到人。” “我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或者过多干涉他的行事,我也不是要他不顾正事围着我打转——”姜凝低头,声音轻轻的:“可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从未有过一声不吭便失约的举动——” “这的确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宇文桐面色忧虑:“你之前问我的那些问题,我没办法回答——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让人去与他传话……可是我的人并没有遇着他——” “我一向很少过问阿景的去向,因我知道如果他没回去,那么可能便是在姜家——”姜凝听得她这样说,头低得更低,宇文桐倒没有注意到她,声音低沉:“昨夜你遣嬷嬷问我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便也没当回事,半夜里才察觉不对——加之我让去传话的人回来说没找着阿景……他没有回府又不在姜家……我越寻思越不对劲,故而今日天一亮便来寻你……阿景既然答应了要去接你,断然没有失信的道理——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只怕你的预感是对的——他恐怕是遇上了麻烦事——” 姜凝手指蓦地收紧,指骨发白,面色也变得煞白:“那……姨母你……能不能猜到他可能去哪了?” 宇文桐想了想无奈摇头:“我若是知道,就不会如此毫无头绪了。” 姜凝试探着问道:“那昨日府上的……客人?” 宇文桐愣了愣,眼睛低垂似有闪躲,又很快回过神来,对姜凝挤出笑容:“阿凝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可——”姜凝仍是不放心:“他——” “放心吧,”宇文桐眼里带着隐忧,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或许他是真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告知你我,阿凝你安心等两天,没准他就回来了。” 她说着跟施容告辞:“想起家中还有些事,今日便不扰你了——找个日子再与你好好商议孩子们的事——” 眼看着她就要走,姜凝急急忙忙上前:“姨母——” “阿凝——”施容阻止姜凝,不让她继续追问下去,姜凝呆愣住,止住想说的话,任由宇文桐摸着自己头发说着安慰的话,眼看着她走了才回过神来。 “阿璃你先回去吧,”施容虽然担忧,仍要安抚姜凝:“你安心等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会将找到的。” 她迟疑了一下,眉眼间有些忧愁:“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待在府中,找人的事有我们呢。” 她说着让人去把姜玿和姜玘找来,姜凝等了一会,姜玘匆匆忙忙回来,似乎在路上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看姜凝,跟施容合计了一下便打算带着人出去查访。 “二哥——” 姜凝叫住他,姜凝面有愧意,眼睛还是不敢看姜凝,身子还是停下来:“阿凝何事?” 姜凝嘴唇动了动,低下头,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开口:“二哥……你能不能派一些人……帮忙盯着萧家?” “萧家?”姜玘面色有些有些不安,眼神闪躲:“为何要盯着萧家——阿、阿璃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听说昨日萧将军带人要拜访宇文府、接着文景便出了事……我觉得其中不可能只是巧合——”姜凝语气迟钝而不安:“或许是我多想了……但始终不放心……想要查验一下。” “反正都是要探查的,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姜玘微微舒口气:“阿璃你安心在家中等着,我与大哥一有消息就会首先告诉你的。” 姜凝点了点头,然而什么都不干只是干等着又怎么放心得下?嘴上答应好了,回自己院里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衣物,便也要跟着去找。 施容无法,只好嘱咐姜玿姜玘带着她,身边也时时带着人,决计不能让姜凝落单。 第78章 078 诚心 一天……两天……整整三天,姜家和宇文家派出所有能派出的人,就连姜遥和元晅也得知了消息,派了人帮忙找寻,其他交好的人家也帮忙打听着——然而这么多人找遍了城内城外,愣是没有文景半点消息。 就仿佛他凭空消失了一般。 又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姜凝每日跟着姜玘早出晚归,到第四天,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憔悴许多。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早便等着姜玘了。 她倒也不想麻烦姜玘与姜玿,然而施容明令在前——她要出去一道找寻可以,必须跟着姜玘或者姜玿,否则的话绝不准她踏出府门半步。 姜玘一见到她便有些心虚与心疼:“陈嬷嬷跟我说,你昨夜又才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日早膳又用得少——再这么下去可怎么行?” 姜凝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要不今日你便待在府中不要出去了吧,”姜玘试探着建议:“放心吧——在这事上我不会有所懈怠的,毕竟这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如果他不骗文景让文景选在那两日休沐,这事情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了。 此事一出,最愧疚的还是姜玘。 姜凝呆住,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姜玘:“我没有怪二哥的意思……这几日都跟着二哥,只是因在两个兄长里,因为、因为文景的缘故,与二哥较多往来,感觉更亲近一些——并不是说不信任二哥——” “我是最后见着他的人,若我那日留下来陪他,或者不让他送我出城——或许这事便不会发生了,”姜凝低头:“说到底这些事都怪我,是我把他弄丢了的,二哥你们愿意帮我寻他,我心中是感激的。” “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没想到这一层,我不该逼着二哥你给你这么大的负担的——”姜凝神色不安,手足无措地退后一步:“我……我今日就不跟二哥你一起了——” “你还是跟着我吧,”姜玘摇头:“若是你安心在家中等着消息便也罢了,可你肯定放心不下,到时候自己去找,母亲和……姑姑知道,会更担心的。” 姜凝没再反驳,安静跟在姜玘身后。 他们今日要跟着萧家马车去城外。 之前姜凝让人盯着萧家,其他人虽然不觉得萧家会做这么明显的事——前脚刚去宇文府,后脚文景便失踪——事情发生得太巧合了,反倒把萧家给摘出来了。 不过虽然觉得是巧合,但他们还是派人盯着萧家——不怕一万总怕万一不是吗。 萧家倒也是沉得住气,这几日一切如常,萧朗照常行事——萧易以及萧易的生母却再没出现在人前。 他们母子很少出来见人,萧易的母亲——如今的萧夫人毕竟是妾扶正,在常人看来虽然正了名,但依然足以诟病,因此她甚少出席各式各样的场合——至于萧易,之前被姜凝拿着箭指着,虽然没出事,可毕竟是丢了丑,所以近来也不大爱见人——上次他们一家“三”口去宇文家拜见,居然是难得一见的,那之后,他们便又沉寂了。 文景失踪这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萧家却没有任何举动,反而显得不同寻常,原先姜玘就已经排除了萧家的嫌疑,见此也难免疑虑几分。 如今的萧夫人与京中各家夫人格格不入,但也不至于闭门不出,扶正之后的萧夫人莫名其妙信了佛,今日恰是她每月往城外云华寺上香的日子。 虽然不报什么希望,然而这么多天过去,文景音讯全无,盯着萧家总比什么都不做令人安心些。 以往都是萧夫人独自出城,今日萧易却随同,倒是件意外之事。 姜凝原本想跟进去,姜玘拦住她:“阿璃你就别进去了吧。” 姜凝听话顿住脚步,然而面上满是不解地看向姜玘。 “你身子骨弱,这种地儿毕竟不太适合,姑——”姜玘顿了顿“姑姑和母亲若是知道,怕是该说我了。” 姜凝怔愣了一会,轻轻摇头:“无妨的,再说了,今日跟来的人里,就我一个女子,你们又不好跟着冯氏。” 萧易的生母、如今的萧夫人姓冯,她如今毕竟扶正,再喊她如夫人也不太好,喊她萧夫人又有些奇怪,只好以原本姓氏相称了。 姜玘见她一定要进去,摇了摇头:“你还是随我一道吧——冯氏那边应该无妨。” 就算一时劝住了,留她一个人在外边,到时候姜玘进去了,她若要跟进去,其他跟着的随从也左右不了她,而正如姜凝所说,跟来的人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到时候其他人又不能护着她,姜玘叹气:“姑姑嘱咐过,不要让你一个人落单。” 姜凝低头凝思了一会,终究是没再坚持一个人去跟着冯氏。 男女香客并不在一处,毕竟是佛家清静地,他们也下了马入山门,寺内虽大,但是有知客僧引着,倒也很快找到了萧易。 姜凝这几日为了方便,都是做的男子装扮,跟在姜玘身边,倒也不显眼——别人也不好随意打量就是了。 萧家除了冯氏,都不是笃信神佛之人,所以今日萧易前来礼佛完全是意外之举,更意外的是,他们找到萧易的时候,萧易正长跪佛前,四周佛香缭绕,而他一脸虔诚。 问了僧人,说今日萧易来此,是为了替文景祈求平安的。 文景失踪,萧家是如今最令人怀疑的对象,而如今萧家母子专程来到云华寺,要为文景的平安大作法事——这里面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诡异感。 “他们以为这样的话就能洗脱萧家的嫌疑了吗,”姜凝跟姜玘低声嘟囔着:“反倒像是掩耳盗铃贼喊捉贼。” 她说着便要上前质问萧易,然而还没踏上殿前的台阶,便被人拦住了,萧易身边的小厮挡在姜玘和姜凝身前,倒也不敢看他俩:“请姜家……两位……留步,法事正在进行中,若是打断了……总归是寓意不太好。” 姜凝不愿理会他们,还想上前,两人又道:“我们家少爷说了,今日是为了表少爷祈福,两位贵客与我们家表少爷渊源深厚……总不愿意令仪式中断以招致不幸吧。” 姜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收回脚,气闷地候在一旁。 神佛之事,从来都是宁可不信,不可不敬,或者说宁信其有,所以明知萧易未必诚心诚意,然而也不能因为不信便生事——万一……姜凝摇了摇头,跟姜玘道:“不会有万一呢!” 话虽这么说,然而还是老老实实不再多说。 这场法事冗长而无趣,好不容易等到结束,萧易退出来,见到他二人似乎一脸的意外:“二位何时到的此处?” 姜凝小声嘟囔着:“装模作样。”他分明早就知道他们跟来,所以一早就命人在那里守着拦住他们,如今却又一副才发现他们的样子。 姜凝声音虽轻,但是萧易与他俩离得近,分明是能听到的,然而萧易浑似未闻一般:“两位也是为了替表兄求平安而来。” 他说到“表兄”二字,说得十分自然,没有半分勉强,连姜玘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萧易任由他俩打量,许久才道:“早知道二位来了,该邀请二位一起才是——两位一个是表兄的至交,一个……想必与在下一般诚心,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有两位鼎助,想必诚意一定能感动上天,保佑表兄早日平安归来。” 三眼两语之间,好像文景没有找到,是因为他俩不够心诚,所以才招致厄运一般。 倒也是巧舌如簧,比起上次围场上的相见,今日萧易倒是镇定淡然了许多。 然而这分镇定与淡然到底是因为心中坦荡还是有恃无恐终究是难以判别。 “前几日你们因何事去宇文府?”姜凝面上有些沉不住气:“别告诉我们说你们别无所图。” “当然是有所图——为了维系亲戚之间的感情啊,”萧易仍旧是一脸的“坦荡”:“虽说之前两家闹了些不快——但毕竟是亲戚,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吧?两家之前的确有些许嫌隙,总不好就这么放任着不管,再说了,表兄与姜二姑娘的婚仪……萧家作为亲戚,到时候还是得上门捧场的,所以有什么误会一定要趁早解决了,免得到时候上门却吃了闭门羹。” 姜凝不接话,萧易又接着道:“在下知道,如今京城里有人传言说,表兄不见了是萧家所为——” 姜凝抬头看向萧易,萧易却依旧矢口否认:“然而萧家的确是没做这件事。” “我知道姜二姑娘你不信,然而事实便是如此——”萧易说得煞有介事:“萧家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理由。” 姜凝嗤笑了一声,萧易看向姜凝:“表兄失踪一事,萧家也十分心急——这些日子里,萧家也悄悄派出了人找寻,这事情本来也不想人尽皆知……就像姜二姑娘误会的那样,萧家也怕被人说是欲盖弥彰……然而不说的话,没人知道萧家做的这些事,只怕又说萧家冷血不顾念亲戚之情——姜二姑娘与表兄毕竟定了亲,这些事告诉姜二姑娘倒也无妨。” “的确就是欲盖弥彰而已,”姜凝坚持:“萧家一登门,他便不见了……总不可能是巧合。” “的确是巧合,而且是萧家也不愿意其发生的巧合,”萧易依旧看着姜凝:“不管姜二姑娘你信不信——表兄这个时候出事的……是萧家最不希望看到的。” “我今日前来替表兄求平安,你们——或者其他人或许都会觉得,我是在装模作样想要借此把萧家摘出来——”萧易一脸郑重:“然而今日,我的确是诚心诚意希望表兄平安归来。” “或许是先前秋猎时在下言行令姜二姑娘误会在下与表兄不和——”萧易眼神毫无闪避:“然而之前之事真只是误会而已——在下十分仰慕表兄,并没有对表兄半分不敬与嫉妒,在下是真心觉得表兄与姜二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衷心想要看到表兄与姜二姑娘早日成婚,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此刻,在下真心希望表兄安好,”他说得一脸“诚恳”,姜凝却煞白了脸,他却浑然未觉:“姜二姑娘你放心吧,等回府之后,在下会命更多的人一道找寻,希望尽快找到表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服了,一想努力,就遇到这史无前例的bug 第79章 079 线索 萧易的话满是破绽却又又似乎无懈可击,姜凝呆怔了许久,终究是没继续追问。 萧易这里眼见着是问不出什么,姜玘便也不愿意姜凝在这里多待,虽然姜凝还想留下,然而还是劝着她先离开。 姜凝犹豫了半晌,虽然应了,不过却仍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京的途中,倒没想到又遇见了相识的人。 姜玘跟姜凝并不打算上前向元度行礼,只打算在一旁肃立等其车辇过去,谁知元度却在他俩跟前停下:“仲瑜,阿璃。” 姜玘眼神闪烁:“殿下厚爱,然而我们兄妹不敢当,殿下莫要折煞我们。” 眼下之意,他们与元度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亲近到可以以字或者以名相呼的地步。 元度眼皮微动,上下打量了姜玘好一会,又看了看被姜玘身形挡住的姜凝,眼帘垂下:“姜二郎,姜二姑娘。” 姜玘方带着姜凝向元度行礼:“见过殿下。” 元度似乎很想与他们多谈,然而姜玘不等他开口便道:“殿下有要事在身,我等不宜打扰,就此告辞,望殿下勿怪。” “等等,”元度也不给他俩趁势走远的机会:“孤……我有事要问你们。” 姜玘叹了口气,执着地挡着姜凝:“殿下有何吩咐?” “我听说了宇文家那一位的事情——”元度没怎么理会姜玘,眼睛透过姜玘盯着姜凝:“这几日可有什么线索吗?” “谢殿下关心,”姜玘神色镇定:“正如殿下所知的那样,我们正努力寻人……不便多待。” “姜二郎这话便是见外了,”元度始终不肯给他们机会走开:“论起来我们也算是亲戚,若需要帮忙,请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姜玘如仍是拒绝:“怎敢劳烦殿下。” “倒也说不上麻烦,只是动动嘴的事情罢了,”元度轻笑:“我知道皇叔与皇嫂也派了人帮忙,然而人多总没有坏处不是吗。” 说得简单,只是“动动嘴”而已,的确只要他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听他的命行事,然而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却一直都没做,此刻却要在姜玘和姜凝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若是真有心,早就做了,何必等到此刻,说白了不过是有所图。 他想让姜家求他,或者说——他想让姜凝求他。 不管是姜家还是姜凝,只要有人开了口,那么便欠了他人情——至于这人情如何偿还,那么就是元度说了算了。 姜玘跟姜凝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元度的意思,姜凝轻轻摇了摇头,退后一步,姜玘回头正视元度:“殿下身份尊贵,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殿下了。” “真的只是小事吗?”元度摇头:“这毕竟关乎姜二姑娘的终身……怎么能说是小事呢?” “姜二姑娘也觉得这是小事吗?”元度声音微微上扬,特意点了姜凝:“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找到人的机会便多了一分——姜二姑娘你真的想要找到……你所谓的未婚夫婿吗?” “还是说——”元度的话意味深长:“其实姜二姑娘你也并不想找回他?” 姜凝立即反驳他:“你胡说!” “也就是说,姜二姑娘你其实还是想要找到人的了?”元度闭目:“既然想……那就应该摒弃成见,争取更多的人手才是。” 他就差赤‖裸裸地点明是自己了,姜凝一时气愤接了他的话,如今也有些懊恼,生者闷气不肯再搭理他了。 元度有些惋惜:“看样子,姜二姑娘对那人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姜凝张了张口,终究是咽下了。 “姜家这几日找人实在是辛苦了,作为亲戚,我也是很想帮忙的,”元度不看他们:“今日倒也不是闲来无事找二位闲聊,是想起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线索……” 姜凝想要上前,被姜玘拦下,姜玘看着元度:“请殿下指教。” 元度看了一眼姜玘身后姜凝露出的衣角,略带嘲讽的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我似乎高估了姜二姑娘想要找到人的急切。” 他说着倒也有几分高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卖关子了,我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信息吧——” 他顿了顿,特意观察姜凝的身影,好一会才道:“我听说出事当晚,萧家有车马出了城。” 姜凝原本绷紧了身子想要听他能给出什么意外的线索,听到这些不免泄气——这些事他们怎么可能没打听到,他们甚至还找机会查看过,然而一无所获,元度此时说这些,显得十分马后炮。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元度也没有尴尬的神情:“本想着这是条重要的线索应该能帮得上忙——如今却有些汗颜了。” “殿下有心了,我待姜家谢过殿下,”姜玘坚持这事情是姜家的事情,不让元度牵扯到姜凝身上,也不想与元度多周旋,带着姜凝再度要跟元度告辞:“正如殿下所知,我们兄妹还有事要忙,便先行告辞了。” 元度这一次倒也没有强留,吩咐车辇重新前行,又回头看着姜凝:“姜二姑娘,我先前说的话依然算数,姜二姑娘若真想尽快找到人,大可抛弃那些什么成见或者矜持——” 他的目光仿佛当姜玘不存在一般刺向姜凝:“姜‘二’姑娘,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忙的。” 当然,这个帮忙绝对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姜凝低着头,并不接腔。 元度说完终于走了,姜玘等他走远了,才不放心地开口:“阿璃你别听他的……你先前也听到了,他消息滞后得很,帮不上什么忙的。” 姜凝点头,声音有些迷糊:“我知道的。” 姜玘只当她是担心,连忙又道:“阿璃你若是不放心——我们也可以去求姑姑,求她再加派一些人——” “不要!”姜凝连忙阻止,声音却带了鼻音:“姑姑她……已经帮的够多了,不要再拿这些事烦她了。” 姜玘终于听出她声音不对劲:“阿璃你怎么了?” 姜凝摇头:“我没事。” 她抬头看姜玘:“我们再商量商量——今日要从哪里找起吧。” “原以为能从萧家能从萧易口中打听出什么的,”姜凝叹气:“然而居然仍旧是一无所获。” “我一定是忽略了什么……”姜凝喃喃道:“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姜玘看她有些身形不稳,语气满含担忧:“阿璃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姜凝摇头,努力支撑着,想让姜玘放心一般,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姜玘见她脸色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语气凝重:“阿璃你先回去。” 姜凝摇头:“不行,我还要跟着你找人呢!” “你这样还怎么找人!”姜玘气极:“你连站都站不稳!” 随即又有些忧虑:“别真是冲撞了什么吧……早知道今日该拦着你的。” “这世间哪有这种事,”姜凝不赞同他的话,仍旧坚持着:“我没事的——我不是殿下说的那样……我不会放弃找他的……” “你今日先回去好好歇息!”姜玘做了决定,见她要反驳,又道:“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我也可以放任你继续找——但是我会让其他人都撤回,让你一个人去找……殿下说的也没错,人多了机会总会更大一些……阿璃你若真想找到他,今天就听话回去让霍大夫给你看一看,还要好好用膳好好睡一觉——” 顿了顿,他放缓了语气:“我答应你,我会带着人继续找的——也许你睡一觉,人就回来了呢。” 姜凝还想说什么,姜玘吩咐的马车已经过来了,姜玘盯着姜凝:“阿璃,你自己选——你要我把人撤回吗?” 姜凝抬头看他,终究是妥协,听话地上了马车,姜玘让其他人继续打听,自己先送姜凝回府。 姜凝强撑了这许久,上了马车便昏睡过去。 回到府中,请了霍大夫过来,霍大夫对于姜玘说姜凝“冲撞了什么”的说法嗤之以鼻,言道只是劳心劳力睡眠饮食不足外加变天导致的,给她开了安神药服下。 姜凝昏睡着也不能抗议,丫鬟服侍着用了药,姜玘便和施容告辞继续找人。 姜凝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姜玘姜玿早就出去了,施容今日无论如何不肯让她继续出去找人,姜凝在府中呆不住,跟施容求着出去散心,施容让丫鬟嬷嬷都跟着,这才应了。 姜凝和文景入京时住过的小院如今还留着,偶尔姜凝和文景还会过去待一会,虽然不会过夜,但是还是留了之前的小丫鬟小月在那守着。 姜凝今日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要安安静静待一会——在萧家的时候,太多人的关心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她跟陈嬷嬷说自己想要小憩一会,陈嬷嬷想起施容的吩咐,倒也没阻拦。 虽然平日十天半月也不会来这里一次,来了也不会过夜,但是东西仍是一应俱全,因此陈嬷嬷也不多说,只吩咐人把火盆置备上。 天气渐冷,加之姜凝仍在病中,陈嬷嬷怕她着凉,这些举措也属寻常。 只是姜凝今日过来本来就是意外,因此东西并没有准备好。 姜凝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与陈嬷嬷唱反调——回头陈嬷嬷告诉施容,施容又该担心了。 等待的时候,姜凝蓦然瞥见案上的书信,过去看见上边写着“姜二姑娘亲启”的字样,正要打开,陈嬷嬷已经带着人进来了,姜凝莫名的连忙把信藏好,随后吩咐陈嬷嬷她们出去,说自己想一个人好好睡一会。 陈嬷嬷点头:“那二小姐便先安歇吧,奴婢等人就在外边,二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姜凝连连点头,等她们出去了,让人把门掩上,这才拆开。 里边是一方折叠好的手帕,上边暗红色的血迹,显示这信不是刚送来的。 文景身上的物拾,姜凝大部分都是知道的,即使不打开细看,这帕子她也认得——那日马车上,她捧着帕子喂过他之后,他悄悄藏了这帕子,姜凝看到了,不过当做没看到,不点破他的小心思。 如今这帕子上却沾染了血迹——姜凝攥紧了帕子,指骨分明。 这一攥,倒是察觉到帕子里还藏着东西—— 只是张纸条——姜凝松了口气,纸条被帕子上的血迹浸染,但还是能看出写了什么—— 字体平平无奇,像是刻意为了不显露出写字人的风格以至于让人猜到是谁,但是意思倒也是简洁明了——“欲知人在何处,城外长亭独自赴约。” 没有落款,也没有约定什么日子什么时辰——仿佛只要她赴约,便可以了。 姜凝怔愣许久,突然将信封、纸条和帕子一道投入火盆之中。 烧东西的气味以及烟让陈嬷嬷有所察觉,然而她推门进来时,姜凝已经尽数毁尸灭迹,见陈嬷嬷打量她,姜凝咽了咽口水:“以前写的字,放开看的时候觉得太丑了。” 陈嬷嬷狐疑着退下,姜凝把小月留下,让她在身前伺候。 确定其他人都听不到,姜凝才小声问小月案上的信是怎么回事。 小月愣了一会:“昨日奴婢出去时,回来时在门外遇着一个婆婆,把东西交给奴婢,让奴婢转交给姑娘——奴婢本想今日午后过去的,只是姑娘来了,奴婢便忘了此事。” 小月并不是两府的丫鬟,并没有受过什么规矩教导——毕竟他俩当初那样住在一起,本就也不合规矩,所以她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姜凝追问那送信的人长什么样子,小月的陈述也有些不明不白,姜凝拿笔试着画出那人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 即使找到了那个老婆婆,也未必就能找到背后绑走文景的人——这么多天,他们既然能把人藏得这么严严实实,就不可能给出一个这么明显的破绽——就算找到了送信的老婆婆,线索也未必就能连起来。 姜凝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火盆里的灰烬,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了一天,前一章还没审核通过? 第80章 080 是你 眼见从小月那里问不出什么,姜凝便让她退下,说自己想好好歇息,让陈嬷嬷她们不要进来打扰。 陈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命,过来帮姜凝卸了钗环褪了外衫,且一定要亲眼见着姜凝躺下,确认屋里已经暖和了才退下,嘴上又重复了一遍:“奴婢们就在外边守着,二小姐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开口。” 姜凝点头:“我想安安静静睡一觉,若是有事,会喊嬷嬷的,若是不出声,你们便不要进来了。” 顿了顿,姜凝又心虚地解释道:“嬷嬷也知道的,我近来睡眠很浅,有人进来我便醒了,我难得想歇一歇,好好养足精神——明日我还要跟二哥出去寻人呢。” 陈嬷嬷不疑有他,姜凝仍旧让人把门关紧,躺了一会,听陈嬷嬷给跟来的丫鬟忙活起来——声音虽轻,然而此刻姜凝凝神去听,便也清晰闻,不过渐渐的,外边的声音终究是慢慢平静下来。 姜凝身子坐起来,仔细听了一会,将今日梳好的头发拆了,随手挽了个极其简单的发式,又翻出以前的旧衣服轻手轻脚地换上,做完这些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看过去,看到陈嬷嬷果然守在外边,便小心退回来。 在屋内呆呆站立了一会,姜凝终究是放弃了打开门跟陈嬷嬷她们回姜家跟施容他们商量的打算。 只要她打开那扇门,她就不可能一个人去“赴约”,这几日姜家对她严防死守,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若不是怕她不开心,只怕连圈禁她的法子也用上了。 她知道姜家是担心她——文景出了事,不想让她也跟着出事——可是她有种直觉——她若是一直跟着姜玘的话,大概这辈子都别想找到文景了。 她已经猜到谁是幕后黑手了,她如今要的,只是确认而已。 可是她不能回去告诉姜家,也不可能直接去跟对方确认——不管是告诉姜家还是直接上门对峙,都会将此事闹得更大甚至闹得人尽皆知——而文景还在他手上。 姜凝双手紧握,指尖陷入手心,她需要一些刺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也需要一些痛感,来掩盖自己明知道是愚蠢的决定还要去做这个决定的不安。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其之愚蠢,然而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做,而且要尽快,绝不能再拖延下去。 在屋内绕了几圈,知道门那边不能走,姜凝只能把目光投向窗子那边。 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一扇看不到人的窗,姜凝观察了一会,确认不会有人经过发现自己,这才小心地拉开窗子,手撑着窗边小心地爬出去。 好在事先换好了轻便又不显眼的衣物,虽然头一次做这种事,不过平时也骑马——窗子的高度对她而言还算轻松——不轻松的是从这屋子出来之后要如何行事。 施容虽然在她身边放了很多人,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就做到滴水不漏,而姜凝毕竟在这小院里住过一段时日,平日里偶尔也会过来——除了小月以外,她是今日这小院中最熟悉周围一草一木之人。 饶是这样,还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到后门那里。 她站在后门处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决然地拉开了那扇门。 后院的巷子里虽然安静,但是还是有人走动,姜凝舒了口气,拿着备好的锁将后门给锁上了。 不管是为了防止陈嬷嬷她们找到自己,还是为了禁止有人借机进入这院中行不轨之事,这锁都是必要的,将钥匙从墙头抛回院中,姜凝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这小院周围都只是住着一些普通的人家,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虽然没有对外声明自己身份,后来回了姜家,也没有大肆宣扬自己的身份,因此虽然姜家认亲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周围人家倒是不知道姜凝就是他们茶余饭后议论的那个人,偶尔路上遇着一两个以前见过的人,也不过是随口打声招呼而已。 姜凝努力装作神色自若,并不避着人群,虽然暂时也没有个目的地,不过偏只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 走了一会儿便觉察出不对劲了,看了看四周,快走几步在墙角处转了方向,不过却没继续往前走,停下脚步候着。 不一会儿便有人装作很自然地也要往那边走的样子转过来——因为是“随意”走走,所以倒也没什么鬼鬼祟祟跟踪人的模样——不过在看见姜凝时,到底还是露了怯。 虽然只是一瞬,不过姜凝本来就等着他,因此自然是发现了——看到姜凝之后,对方很快收拾了神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想要继续往前走。 看这人身上的衣着,与先前一路上遇到的人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那人模样不显眼,平平无奇,放到人群之中便淹没了一般,若非有心,只怕真发现不了。 姜凝恍神思索的工夫,那人已经走了几步,姜凝回过神来:“你等等。” 那人浑似未闻一般继续往前走,姜凝又道:“说的便是你呢——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 “我也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这个人走了,会有后边的人跟上继续窥视着姜凝的一举一动,姜凝觉得厌烦,虽然知道答案,还是想问一问:“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不打算接姜凝的话。 “你不说也没关系,”姜凝也不追究,不过语气不善:“但我现在要出城,然而我走累了不想再走了,你去给我备马来。” “只要我还在城中,就算我独自一人,你们也无可奈何——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无人察觉,除非我自愿,”姜凝不看他:“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你回去跟你家主子请命,一刻之内,我要看到备好的马,若是没有的话,我便打道回府了——我一旦回了府,便不会出来,还会将你家主子所为告诉父亲与曾祖父——或者我现在就嚷嚷出去闹得人尽皆知——你自己看着办。” 姜凝说完便不再理会,转身寻了家小茶馆点了茶却不喝,默然看着茶水发呆,等了一会果然便见着人牵了马候在外边。 姜凝身子不动,打量着外边的马以及人,牵马的人并不是之前跟着她的那人,不过样貌还是寻常得很——连带着这马以及马身上的鞍具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想来对方是打定主意努力抹掉属于自己的印记——至少此时此刻,对方绝对不敢让人知道,姜凝是骑了他准备的马出的城——如果让人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姜凝走出来,走近再度细细打量了马夫一眼,发觉并无什么可以记住的特征,便别开眼——这些人都只是不起眼的手下而已,也没必要记住——她试着伸出手,对方果然便退后一步,将缰绳递给姜凝。 从对方手中接过缰绳,路上人多,姜凝没有立即翻身上马,牵着行了一会,到了空旷之地才上马策马前行。 一路上畅行无阻,这几日因为文景的失踪,城门那里守备森严,然而姜凝连身份都没来得及亮出来便被放行了——显然,对方早已经打好了招呼也并不希望姜凝闹出太大的动静。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少之又少——姜凝心底的答案愈发清晰,原本只是怀疑,如今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大可以回头,回去将这些疑惑告诉施容告诉姜玘,告诉姜适姜涔……最终姜遥也会知道……她之前烧了那些证据,因为她知道那些证据没有任何用处……可其实只是要三分怀疑便足够了——然而身下的马儿马蹄原地踏了两步,最终还是往城外走了。 出了城之后并没有人跟着,姜凝一路行到纸条上约定的地方,毫无意外的发现并没有看到那人出现,不过却是发现了别的纸条—— 新的指示是让她再往前行二里,遇着河道旁的小船时便上船。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打道回府也无济于事,姜凝没多犹豫,便打算依着纸条上的话行事。 行了一会,果然发现河道旁有一艘小船停在那里,孤零零的——这里并不是码头,这船出现在这里,着实是有些怪异 姜凝下了马,在船前试探着喊了几声,不过并无人应答,船家——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大概是不在吧。 姜凝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人,深吸一口气,听从纸条上的指示上了船。 这船很大,除了两头,中间便是个船篷,姜凝从未坐过如此简陋的船,这船看着一览无余从船头便能看到船尾,只有中间的船篷被布帘挡住了。 姜凝对于那块帘子,其实介意得很。 在船头等了一会,依旧是没看到人,想着也许这船也不是最终目的地,或许跟之前的长亭一样,只是留着下一步的信息——姜凝最终还是打算掀开了那帘子,想要去寻进一步的线索。 然而刚一掀开帘子,帘后一只拿着帕子的手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姜凝还未适应帘子后的光线,头便被一块黑布蒙上了。 下一瞬,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 醒来的时候,约莫已经是天黑了吧,四周昏暗,只有一盏将灭而又未灭的油灯在那里苟延残喘,姜凝茫然了一瞬,立即起身。 身下是厚重的皮毛毯子,身上的衣物并无异样——姜凝长出一口气,然而四周的黑暗令人心里压抑,连忙过去将油灯挑亮了些。 此时才能看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不远处是一些圆柱状像是木头树立起来的围栏,姜凝想要细看,然而光线太过黯淡,根本看不到顶。 围栏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吊着——似乎是个人。 然而看不真切,姜凝凑近过去,却又被围栏挡住了,只能将油灯从围栏的间隙伸过去,凑近些看看是谁—— 虽然那人身上的衣物已经脏污到无法辨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虽然那人头发披散着姜凝看不到他的脸——姜凝手一抖,手上的油灯拿不住掉落在地上随即熄灭,有几滴热烫的灯油滴到了她的手上她却浑然未觉—— “文……文景?”虽然早有预料,然而真的看到人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姜凝顿了顿,虽然只是一瞬,可她终究还是确定了与自己隔着一道围栏的人究竟是谁:“文景!” 围栏后的人没有应答,姜凝却听到无数的回音——她与文景之间隔了一道围栏,而她和文景四周都是石壁—— 黑暗之中,只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姜凝的声音终于恐慌起来,努力想要拉开身前的围栏——原本以为是木头,如今才发现是厚重的铁柱,木头都未必能拉开何况是铁柱? 姜凝喊着文景的名字,声音颤抖而无助:“你回答我一声……你千万不要有事……” 围栏拉不开,姜凝摸索着找到围栏的门,然而却又被铁链与重锁锁着——钥匙当然不会正好挂在锁上,姜凝用力拉了一会,无论是铁链还是锁依旧牢牢挡住她的步伐。 黑暗中难以视物,姜凝将身子地下,摸索这地上想要寻些重物砸开锁链,却只摸到了一层脏污——不知是什么,黏黏稠稠地,还带着一股血腥味。 黑暗之中突然有了光,姜凝抬头看到第三个人提着灯笼向自己走来,那人在姜凝身前停下,照了照地上,站在干净的地上低头俯视姜凝:“姜凝你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灯光照耀下,姜凝手上的东西终于看清了,是半干而又未干的血……姜凝回头看了一眼被吊着的人,转过头来看着来人,牙齿都在打颤:“果然是你。” 第81章 081 疯子 元度命人将所有灯都点上,虽然依旧比不上白日,但到底是可以视物了。 姜凝在等着,然而那些人只点了这半间石室的灯,他们并没有打开围栏的锁链,一方石室之内,以围栏为界限,半室煌煌半室暗暗,灯光从围栏的间隙透过去,后边那人的身形明明灭灭,依旧看不真切。 “你醒来的时机比我预想的早了一些,”元度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昨日之前,我根本没有怀疑过你,”因为有萧家吸引了她的关注,根本没想过有其他可能,可是元度跳出来了,任何可疑之处都被放大,从最初的怀疑到一点点的验证:“能左右京城守备的,如今京城里没几人。” “你倒是了解我,”元度面色微变——姜凝能联想到他,其他人自然也能,然而他面色难看也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平静下来:“无妨,过了今晚,其他人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的。” “你想做什么?”姜凝强装镇定,然而站起的身子却在发抖,拿出帕子想将手上的脏污擦掉,然而除了将一方白净的帕子弄得惨不忍睹之外别无用处,手上的污渍仿佛跗骨之疽一般怎么都擦不干净。 元度嗤笑了一番:“你不是最在乎这个人的吗,怎么连他的血都接受不了吗?” 姜凝呆住,回头看了一眼被吊在围栏之后看不清模样的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痕迹,声音发抖:“文景?” “你对他的称呼倒是异于常人,”元度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围栏之后那人的身份,只命人提水进来,又命人拿了新的手帕润湿递给他,趁着姜凝还没回过神,伸出手扯着姜凝的手腕将姜凝拉近自己,一手死死扼住姜凝的手腕不让她动弹,一手替她擦拭手上的污血,嘴角却是勾起:“把人弄醒吧,好戏正要上演,缺了个看戏的人未免无趣。” 姜凝挣扎着想要挣开元度的禁锢,然而元度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眼睁睁看着元度的人将锁链打开,姜凝挣脱不了,努力转着脖子身子往身后看,元度的人走过去,摸黑找到似乎是固定绳索的地方,随意的解开,并不拉着,任由吊着的人直直落到地上。 空寂的石室之中,重物落地的声音沉闷沉重而清晰,中间还夹杂着金属击打石头地面的声音,姜凝眼睛发红,然而更过分的是那人并不打算让人好好“歇”一会,扯着他被绑住的双手,像拖着一袋货物一般将人拖到围栏边,尔后等在围栏外的人将装着水的木桶提进去,劈头盖脸地往人头上泼去。 地上那人身上的血被水带着,从围栏之后流过来,汇聚到之前姜凝摸过的地上,与之前的污血融到一起。 姜凝难过得想吐。 元度两个随从做完了这些,从围栏之后出来,复又将锁链重新锁上了,姜凝急的得没法,这几日胸中那股郁气一直挥之不去,如今终于找了个出口一般,想要从胸腔跳到喉头再跳出体外。 然而她这几日胃口不好,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如今也只是干呕而已。 元度却是嫌弃得很,终于松开手,并且顺势将姜凝一推,姜凝身上药性未完全消退,身形难免有些不稳,被他这么一推便落入了地上那滩污水之中。 本来在围栏外想要把第二桶水泼向围栏之后那人的两人顿时有些无措。 元度嫌恶地退后几步,让人把桶放下,又命人退出去,姜凝来不及理会被沾污的衣物,眼睛只盯着那个身上带着钥匙的人,她刚想要扑过去抢,围栏后的人虚弱地咳了两声,姜凝身子一震,连站起身都来不及,翻了个身子跪爬到围栏前,隔着围栏将那人的湿发拨开,头贴过去:“文景。” 一直忍着的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一滴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脸颊滑落,滴到文景的手臂上。 “阿凝,”文景终于睁开眼,看到姜凝的第一眼,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被麻绳绑着的手抚上她的脸,脸上带着虚弱的笑:“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我——”姜凝本想跟他解释,随即发现他说的话有些不太对,细细品了一下,眼泪更汹涌了:“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文景声音轻轻的:“我俩还没成亲呢……我会回去的……我还有话想要跟你说呢——” 他摸着姜凝的眼泪的手突然顿住,眼睛变得清明:“阿凝?” 他急得想要坐直身子,然而终究是只能倚靠着围栏,低头看了看地面与身前的围栏,虚弱地看向姜凝:“阿凝你怎么在这里!” “仲瑜呢?姜家就由着你这么胡来吗?”文景气得咳嗽都重了几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之所以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有成人之美,”元度缓过神来了,走到他俩附近:“你临死前的愿望,便是想再见她一面,怎么好让你带着遗憾死呢。” 姜凝和文景都戒备地看向他,方向抚摸对方面颊的手,相互握紧。 元度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眼角抽了抽,佯装出来的“和善”面孔被撕破:“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你们这副模样,估计会感叹你们情比金坚——一个几天没沐浴净身,一个刚从血坛泥淖中爬出来——好一对患难鸳鸯——啧啧,只可惜,都是假的。” “姜凝,你根本就没打算嫁他,事到如今,何必还在那里做戏呢,”他不再开口叫她“姜璃”:“我太了解你了,在我跟前,你就不要继续装模作样了,你不觉得害臊,我替你看了都恶心。” 姜凝没吱声,元度又道:“如今他醒来了,你便又在他跟前做戏——你之前就是这样做的吧,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如今最在乎的人是他,恨不得全世界都觉得你爱他刻骨,结果到头来,其实你还是嫌弃他接受不了他,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你是不是也在骗自己说这个人融入了你的骨血,可其实真相是你闻到他的气息他的血都忍不住作呕。” 姜凝不看他,松开手隔着围栏环住文景的身子,脸也贴过去,仿佛用实际行动在说她恶心的究竟是谁—— 元度不气反笑:“姜凝我突然觉得我可能低估你了——每当我觉得,你大概要罢手了、认命了、不会再令我失望了的时候,你总能让我更失望。” “就拿这几日的事来说吧,”元度拉了张太师椅坐下:“你今日便做了决定而且找了机会独自抽身,如此果断决绝——着实是令我意外得很。” “昨日我见着你,见你神色冷淡,还想着你终究是开了窍,”元度低着头:“正因为你的识趣,所以我昨日他少受了些罪——可是姜凝你到底是不够识趣啊,我今日其实没做好准备,我希望你晚几日过来的。”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姜凝把手放下,借着袖口的掩护偷偷去扯文景手上的绳索,为了不让元度察觉,嘴上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若是不来,你难道就会放了他吗?” “那也说不准啊,所以——”元度笑得渗人:“他要是今天死了,你会知道都是你害的——你要是不那么‘在乎’他,不为他这般涉险——也许他还能多活几日呢。” “真的太可惜了,我本来想让他多活几天的,”元度一脸惋惜:“我已经计划好了——你今日应该是来不了,可能是因为不相信、也可能是脱不开身——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没关系,我会给你更多的证据让你相信他在我手上的——第一天是染血的帕子,第二天是——也就是今天,我会让人给你送一根小手指——第三天,给你送一只耳朵——第四天,挖一颗眼珠子送你——” 姜凝嘴唇发抖:“疯子!你这个疯子!” “第五天——第五天你想要什么呢?手臂?一条腿……还是……”元度笑得阴恻恻的,对于姜凝的评价置若罔闻:“第六天没准我就会放了他呢……现在想想,他要是那样回去了……你们两个到底要如何成亲……想想便令人向往。” “可惜姜凝你居然不给我这个机会,因为你知道多拖一天会是什么结果,”元度声音发冷:“你太了解我了,正如我太了解你一样——我们俩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到这里——”元度脸色十分难看:“你们两个……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了?” “虽然我知道姜凝你不可能嫁给他,之前那样不过是想气我罢了,”元度盯着姜凝:“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了引起我的怒意……到底跟他到了哪一步。” “算了,追究这些也无用,改变不了任何结局,不过是令我膈应一下而已,”元度懒得再想:“玩玩而已,姜凝你应该不会把自己搭进去,那太不明智了——但万一你真的为了恶心我便真做了……那只能说你终究是不够聪明……姜凝,我允许你玩闹,可若是连度都掌握不了……那你就休想我以后会善待你了。” “怎么?姜凝的归宿自始至终都是我,,你有意见吗?”见文景正瞪向自己,元度不以为意:“你难不成真的以为姜凝会看得上你?你难道真以为姜凝会跟你成亲?你以为她平日那样跟着你是因为喜欢你——少自以为是了,她那样做,只是为了气我想要博取我的注意力而已。” “姜凝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她天生便是爱慕虚荣之人,你如今籍籍无名,以你的资历,宇文老将军致仕之后,长州的兵权也不会落到你头上,就算宇文家拉下脸替你求个恩典,至多也只是一个小将而已,最多五品——你想爬到宇文老将军或者‘令尊’萧将军的位置,至少要三十年,不过更大的可能也有可能你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而已——我上位之后,你觉得我会给你升迁的机会吗?”元度冷笑:“姜凝那么一个肤浅愚蠢贪恋权贵之人,你觉得她可能会跟着你吃苦受罪吗——你与我之间,你以为姜凝会选你吗?” 姜凝的手顿了顿,文景反握住她的手,不理会元度,只是看着姜凝:“我不会受他挑拨的——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我都知道的。” 安慰完姜凝,这才看向元度:“你口口声声说你了解她——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策?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连她名字都记不清——她叫姜璃,可不是你口中的姜凝!” “姜璃,姜凝,”元度大笑:“这种编出来的谎话居然有人会信?哪有什么姜璃啊,从来都只有一个姜凝而已——姜璃这个人是怎么闹出来的,你不是最清楚吗?” “姜凝,我该夸你装得太像还是同情你居然找了这么一个蠢货,”元度止住笑:“他居然相信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你如果真的是姜璃的话,”元度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我们总共才见过几面,你要怎么跟他解释,你为何如此了解我,仿佛已经揣摩我心思揣摩了一辈子一样呢?” 姜凝不待开口,文景便道:“你这种人的心思有什么难分辨的——阿、阿璃聪明,看穿了你又有什么奇怪的。” “姜凝我都要羡慕你了,哪里找的这么个傻子的——”他顿了顿,语调拉长:“我差点忘了,是我亲手把他送到你身边的啊——” “你真以为当初你们遇到是巧合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将他藏在你车上吗,”元度看到姜凝看向自己,勾了勾嘴角:“这世间所有的命中注定,全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罢了,所谓缘分全都是算计而已——我倒是没想到,姜凝你为了气我,居然能走到今日。” “然而到此为止吧,”元度一脸大度:“姜凝你要懂得见好就收——再玩下去,哪怕是看在姜遥的面子上,我也未必要你了。” “非要我做恶人吗?”元度冷笑:“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们婚事一拖再拖,因为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他——在所有人都没怀疑萧家的时候,你为什么第一个念头便是萧家……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你早就知道他是萧家的长子——而你绝对不想再跟萧家的长子有任何关系的。” 文景想要反驳,然而不经意回头看了姜凝一眼,顿时呆住:“你……知道?” 第82章 082 做戏 姜凝嘴唇微张:“我——” 然而最终还是低下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矢口否认,你是不是还要假装自己失忆?”元度冷笑:“别人就算了,可是你——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是绝对不可能失忆的。” “当初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从你眼神里我就看出来了,”元度抚着自己下巴:“我一开始是想揭穿你的——后来发现,你假装失忆一半是为了博取我的关注,一半是为了折磨姜遥,我便乐于看戏了……跟你一样,看到姜遥痛苦,心中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 姜凝瞪她:“姑姑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叫的?” “姑姑?”元度大笑:“你倒是叫得顺口。” “在往姜遥心上捅刀子这事情上,你果然是更胜一筹,”元度止住笑:“为了报复姜遥,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不管是当初质问她,还是假死——说起来,假死一事你倒是做得够绝,差点唬过了所有人……连我都差点信了。” “不过这事你做得很好,帮了我一个大忙,”元度看着她:“你知道为何姜遥那么恨你,你回来之后她还是想要认你吗?” 姜凝身子僵住,定定地看着他,元度笑得灿烂:“你以为是因为被你骂醒还是说因为你的死而醒悟了吗……都不是的,她想要认你,是因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了——” “因为你是她这辈子唯一的血脉了,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已,”元度“好心”地给她解释道:“得知你‘死讯’的时候,姜遥有孕不足三月,鲜有人知——多亏了你,那个唯一可能挡我道的人、你同母异父的兄弟、我的小堂弟,就这么胎死腹中看。” “当然了,姜遥那时候月份太小,也未必就是生的皇子,”元度耸肩:“不过是不是也都无所谓了——反正姜遥因此亏了身子,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皇子皇女出现了。” “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元度笑:“要不是你……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不可能的!”姜凝身子瘫软,满脸的不可置信:“宫里有最好的御医……怎么会——” “是你!”姜遥面上慌乱:“是你动了手脚!” “怎么又赖起我来了……这不是正如你所愿吗?”元度不以为然:“你敢说——你没有期盼过你是姜遥唯一的孩子……这样的话,便没有人与你分享她……无论你做了什么事……看在你是她‘唯一’的孩子的份上,她也只能原谅你?” “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姜凝心慌意乱,双手都在颤抖:“不是我、不可能是我的……她那么讨厌我……我是她唯一的污点……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应该是觉得开心或者松了口气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之前还跟她说……让她忘了我吧……让她去再去生一个听话的孩子吧……”姜凝捂住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说那样的话……她一定更怪我了,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了,”元度好心而又残忍:“说实话……你真没那么大的能力。” “是你,”姜凝笃定了:“是你。” “是我又如何?”元度不再反驳:“不过就算如此,也是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对姜遥下手……永除后患的……多亏了你……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怀疑过我。” 姜凝看向他:“可我如今知道了,我——” “你要说出去吗,你确定要对外坦诚你的身份吗?”元度一点都不慌:“你敢对外坦诚你的身份吗?” “还是说——”元度看向文景:“你想让他去告密……你觉得听到了这些机密……他还有可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姜凝突然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文景,文景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见她终于看向自己,声音有些不安:“阿凝你……都记得的?” “我——”姜凝再度词穷,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来,只能迁怒于元度:“你既然知道,何必刨根究底——” “因为你假戏真做入戏太深惹怒了我,”元度走过去,俯视着姜凝:“姜凝,我跟你说过的吧——玩玩可以,不要太过火了。”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姜凝神色颓唐,有些破罐子破摔:“毕竟你自己也承认了——人是你亲自推向我的。” “是啊,”文景点头:“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为了气我,你居然放任自己跟他走了这么久……跟他卿卿我我的时候,不觉得恶心作呕吗?午夜梦回时,不觉得浑身冷汗吗?毕竟……上辈子你跟他……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成的亲呢。” “成亲……上辈子——”文景本就虚弱,如今更是发懵:“阿凝……怎么回事?” 姜凝呆住,眼神闪躲,不肯回答。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问,”元度低头看了他一眼,将姜凝提起来:“姜凝,你不妨告诉他真相……让他死得安心些?” “这是我跟你的事情,与他无关,”姜凝摇头:“你放他走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姜凝你心疼了吗?别告诉我你真的被他打动了,别告诉我你还想再嫁他一次——”元度一脸失望,深深看着姜凝:“我知道你不想的——我太了解你了,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了……” “所以我能想你所想,当初你想见姜遥,是我带着你见到的人——你不想我姜凝有别的孩子,我替你买通了御医——” “你胡说!”姜凝反驳道:“我没有那样想过!” “姜凝,你比谁都清楚,他早就是该死之人了,之所以让他活到今日,全都是因为你——”元度笑了一声:“当初我是想让你们一起死的……可没想到,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跟我是同样的人——”元度看着她:“自私自利又有病……不同的是,我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而你明明也是……却不肯承认。” “你敢说——你明明厌恶这人却偏偏要跟他虚与委蛇心里不别扭难受吗?”元度指着文景:“你敢说——听说他出事的瞬间,你心里没有长出一口气吗?” 姜凝愣了一瞬,随即摇头:“我没有!我跟你不一样!” “难道你想跟我说你是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了吗?”元度笑:“姜凝,你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骗吗?” “我为什么当初放过你们,因为我想看你挣扎沉沦最终认命,这世间每个人都应该是这样的,”元度不明白:“可是你跟姜遥为什么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呢?我是天命所归——你们俩为什么偏要与我作对呢?你俩为什么要不断地给我找麻烦呢?你们母女就不能安分一点吗?我已经改了这么多——姜遥这个人,明明我跟她是各取所需,这辈子我都已经放过她了,她却执意要给我找麻烦——曾经,我还是欣赏过姜遥的……够决绝,够冷血……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放弃……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扶不起来……当初她对你那般绝情,我还以为她是个狠心的,没想到她一心想要摆脱你,真的摆脱了,却又后悔了——女人啊,就是太容易心软了,太难成事了。” “你可别学姜遥——当断则断,”元度又看了文景一眼:“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替你做——毕竟,姜遥如今已经疯了——你一回来,她就不管不顾想要认你……认不了,就想要‘弥补’你——虽然你我都知道,她不欠你什么,但是因为她对你莫名其妙的愧疚,我还是要娶你的。” “你才是疯子,”姜凝想要挣开他:“我不可能嫁给你这个疯子的。” “我的确是疯了,”元度掐着她的脖子:“姜凝,你不该回来的……你为什么不死得干脆些一了百了呢……我已经委屈了自己整整三个月了,本来以为时过境迁,我可以找其他对我有助力的人家——你又回来了。” 姜凝伸手拍他想让他松手,然而到底是力有不逮,姜凝的脸因为窒息而发紫,瞳孔放大,一直沉浸在姜凝根本没失忆这个消息中的文景回过神来,撑起身子站起,将被缚住的双手绕过元度的头往围栏处拉。 文景一直站都站不起,元度本也没怎么防备他,所以离他并不远,如今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元度令松开手,姜凝身子被扔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元度扯着文景的手臂,然而文景一击之下便也没了力气,不过靠着身子的重量令元度无法挣脱,元度解开他手腕上的绳索,挣脱他的桎梏,回身给了他一脚,文景被他踢得离开了围栏,姜凝好转了一些,见此不由得大叫:“文景!” “怎么?舍不得了?”元度动了动脖子:“其实我想了一下,姜凝你要是真对他动心了……也是有趣。” 他把手伸向姜凝,文景心急:“你别动她!你该知道她要是有事……你这辈子就别想坐上那个位子了!” “真是难得,他自身难保倒还想着救你呢,”元度抬起姜凝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姜凝,告诉我,你是不是心动了?” “我没有!”姜凝连连摇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殿下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他是萧家的人啊——”姜凝嘴唇颤抖着:“我不可能再跟萧家有任何瓜葛的!” 元度很是受用,神色缓了几分:“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身份的?” “从我……跳下去昏死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了,”姜凝不敢看文景:“围猎时我见着他家的猫……我便确认了。” 文景呆住:“阿凝……” “这么说,你终于承认不喜欢他,只是做戏了?”见姜凝点头,元度凑近她:“很苦恼是吧?那么,我替你解决了他吧。” 他说着向围栏那边走去,姜凝连忙挡到元度跟前:“殿下!” 元度看着她:“怎么?你之前那些话只是说谎迷惑我吗?” 姜凝摇头:“他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殿下你何必非得脏了自己的手?你任他自生自灭便罢了……不必如此的!” 元度深深看着姜凝:“你还是舍不得他?” 姜凝仍旧摇头:“我不是舍不得他……我是不想让殿下你背负人命——” “人命?”元度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笑了:“其实你是想拖延时日吧——你是不是觉得,既然你能猜到是我,别人也一定可以……你是不是在等人来救你们?” 姜凝不敢惹怒他,仍旧摇头,元度声音发冷:“你别妄想了,就算知道是我,可是这世间除了我的人再加一个姜遥……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地方。” “可就算姜遥想到这个地方,她也不会知道这里在哪里的,”元度盯着姜凝,脸一点一点凑近:“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上辈子……姜遥就是死在了这里。” 他的气息吐在姜凝耳边:“你想知道姜遥临死前都经历过什么吗?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恨你恨到即使明知道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要抛弃你甚至杀死你吗?” 第83章 083 伥鬼 姜凝目眦欲裂,元度却有几分兴奋:“你想知道,我倒不想说了,我发现了——只要是跟姜遥有关的话题,你都难以自持,看样子你们母女倒是一个月,就算闹到了今天这种境地,心里还是有彼此——当然了,也正是这样,你才还有利用价值……否则以你之前所为……早就足够你死上十次八次了。” “你于我有用,但是别人可久不一样了,”元度眼神往围栏之后看了一眼,转向姜凝:“姜凝,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姜凝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点头会激怒他,摇头的话万一他当真了怎么办——不过想想锁链的钥匙被元度的手下拿走了,便顺着他的意:“我一点都不关心他的生死,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话虽这么说,眼睛还是盯着出口怕元度的手下会回来。 “你说这些话道时候,肯定是以为我没办法打开那些锁链,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人叫回来才能动手?”元度低下头,不知哪儿拿出钥匙在姜凝眼前晃了晃,又弯腰取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你以为我一个人留下来,就不能对他做什么吗?既然是你的愿望,既然你希望他死……我当然是要满足的了——” 他回头欣赏姜凝的脸色:“我太喜欢看你们失算时的表情了。” 姜凝跑到他面前,挡在围栏的门上阻拦元度,元度看着她:“怎么你最终还是要求情吗?” 姜凝说不出话来,想要去抢夺元度手上的钥匙,元度只是攥紧了钥匙高举着,眼睛盯着她并不觉得她能做到一般,像一只猛兽在用食之前戏弄着自己的猎物,看着它们挣扎而自己乐此不疲。 姜凝终究还是扯下了他的手臂,然而掰不开他的拳头,情急之下低头朝着他的指骨咬去。 元度吃痛甩开手,姜凝也被他的手打到摔倒在一旁,不过他手一松,钥匙落到了地面上,元度愣了一瞬,姜凝已经爬过去将钥匙拿到了手中。 “给我,”元度盯着她:“你最好不要做错事。” 姜凝看了一眼自己和锁链的距离,摇了摇头,将钥匙往围栏里文景所在的地方扔去。 元度反而笑了:“没用的,那钥匙并不是这里的钥匙……你以为我会把真的钥匙留在身上让你们有机会抢到吗?” 他似乎真的不把文景拿到钥匙这件事放在心上,走到姜凝跟前蹲下:“姜凝,你又让我失望了一次。” 他拿着匕首贴着姜凝的脸,满意地看姜凝屏住了呼吸,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所以你才有恃无恐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我?” 他看了看手上姜凝咬出的牙印:“十岁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受过伤了。”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吗?”元度冷笑:“这地方是废帝的私人囚室,皇叔运气好,他没有在废帝手下讨活,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 “废帝以凌虐人为乐,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做得太过,所以这里有一条通道直通城外,我想你们一定还记得,有几年城中总是有小孩失踪,尤其是官家子弟——对外都说是遇到了拐子,可其实,他们是遇到了废帝了人,”元度扯开自己身上的衣物,给她看自己身前密布的伤:“当年这里有许多人,唯有我活下来了——我知道外边怎么传说我的,说我懦弱无能……然而在废帝手下或者,除了懦弱无能还能如何呢?我若是稍微那么强势一点,早就跟其他人一样死了——我能活到今日,可不是因为皇子皇孙的身份——说白了,废帝根本不在乎血脉亲情。”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以为当初你的事也是这个原因?”元度笑:“我倒是希望你也是当初那些人中的一个呢,然而废帝玩腻了,血腥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再说了,你也不是萧将军宠爱的孩子,拿你出气也毫无用处,还不如萧易呢——偏偏萧易的身份就算受宠也无用——总之废帝想出了一个世人绝对不会想到的玩法——他特意让人寻了一些人,将他们装扮得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一般,让他们出入各府中,散布谣言。” “他让人跟那些人说,他们家某一位子孙命格不凡,他日会是配享太庙之人,只可惜这事情能成,终究是旷日持久,没有三五十年是难以成事——”元度眼神清冷:“废帝倒也是无所顾忌的,不惜自污其身让那些个神棍给他们灌输说若想尽快结束□□——当然,□□也是实话——不能仰赖于后人,否则黎民百姓还要忍受数十年——最好的办法是借命……借自己子孙的运道反馈于己身——唯一的要求是事成之后,需要给那个被借命的子孙于太庙之中立牌——” “很荒唐,是不是?”元度面带嘲讽:“然而的确是有人信了呢——毕竟废帝不得民心只得民怨,被选中的那些人本就有野心,稍稍一被人蛊惑,便更是野心勃勃畅想未来……再说了,废帝选的人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可惜大多数人也就是空有野心罢了,大多数也不过就是打算好好栽培这个子孙而已,根本不敢造反,”元度复又看向文景:“那几家里,只有一家真正动了心付诸行动。” 姜凝看向文景……是萧家。 “可惜啊,废帝正打算看戏,这事情却被前萧夫人给发现了,她倒是醒觉,在萧将军动手之前,她便先让人把那个孩子送走了,”元度眼睛充血:“而我反而因此遭废帝无端迁怒。” 他给姜凝指着自己腹上的伤口,总是多年过去,依然可见伤口狰狞,可想而知当年的伤会是怎样一个惨状,然而姜凝缩回手并不看他:“你跟我说这些作甚?想让我同情你吗?” “这世间值得同情的人大有人在,然而你绝对不在其中,”她看着围栏之后:“当初废帝对你做过的事,如今你也在对别人做——别跟我说什么你活下来是因为你学会了在废帝眼前伪装,假装懦弱让废帝对你不再感兴趣——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成了废帝的伥鬼,并且在废帝失势之后,伥鬼最终取代了吃人的恶虎——你如今便是那只吃人的猛兽,你比废帝也好不到哪去!” “姜凝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吗?”他拿着匕首在姜凝眼睛眼比划:“这双眼睛越看越让人心生不快,姜凝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呢,像上辈子那样多好——” “我也希望我跟上辈子一样,”姜凝呆住:“这样的话,我对你便没有任何价值,也就不会再有人被我牵连伤害了。” “你以为我跟你说那么多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吗?”元度面容发冷:“我不知道你非要跟他厮混,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是不是以为他他日成就会在我之上……你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舍我选了他,姜凝你一向就是这样的人的——但你要明白,你能知道的,都只是我愿意让你知道的事情,别做得不偿失的选择。” 他不理会姜凝啐他,摇了摇头:“我跟废帝不一样,我是个仁慈的人,杀死一个人之前,会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他看着文景:“想知道姜凝为什么讨厌姜家讨厌你吗?” 文景本来要爬到围栏边的,听到这话顿时停下来,元度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姜凝:“你一定很好奇,这世间那么多人,为何萧家偏偏要你——为此不惜费劲心思、生死不论?” 他满意地看着两人都看向自己,元度勾唇一笑:“姜凝你该知道,我一直讨厌你吧?” 姜凝点头:“彼此彼此。” “所以当我能为自己做点事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将你抹去,”元度有些惋惜:“只可惜当时我还没那么大的能力,只能借刀杀人了。” 他凑近姜凝:“想知道我让人跟萧将军说了什么吗?” 姜凝摇头,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你之前为什么说‘所有命中注定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是你一直在背后看戏。” 姜凝看着文景,问元度:“你要怎么对他?” “知道有一种刑罚叫凌迟吗?”元度略有遗憾:“前朝便有,但是因为太残虐被废止了,废帝一直想重新推行,然而终究是没能如愿,如今皇叔在位,更是不可能了。”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清楚上辈子姜遥是怎么死的啊?”他看着姜凝:“那是我第一次施刑,没什么经验,也不敢太下重手,再说了,也没工夫一直施刑,所以拖拖拉拉延续了三天——然而姜遥不够硬气,趁着我去与皇叔商议政事的时候,自我了断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凝却恨得发抖,元度有些期盼:“希望待会他能多坚持一会。” “知道吗,上辈子我临死之前,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让皇叔亲眼看到姜遥是怎么死的,”他面上愤愤不平:“他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便容不下我——” “可惜如今我羽翼未丰,要受皇叔掣肘也不能在再对姜遥做什么,”他愤恨难平:“还要因此而忍受你——” “其实我倒是希望你真的对他心动了的,”元度颇有些惋惜:“这样的话,我或许能稍解一下当初的遗憾。” “我明白了,你要让我知道这么多看到这么多,”姜凝看向他:“你不会让我活着出去了是吗?” “你想多了,他绝对不能活着出去,”他拿着匕首对着围栏后的人比划了一下,回过头来拿着刀尖对着姜凝的唇:“但无论如何,你会活下去的。” “当一个哑巴或者当一个傻子活着?”姜凝不赞同:“你真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你算漏了一个人——”姜凝看着他:“其实我是无所谓的,真的变成傻子,万事不知或许也就不会难过了。” “可是我的母亲——你如今忌惮的人之一,虽然我不觉得她亏欠我什么,但是据你所说的那样,她对我心怀愧疚,”姜凝笑容发苦:“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绝对不会让嫁给你的——我如果真成了傻子,如果我什么都干不了,如果她对我还留存半分愧疚也会变成十分,她会养我一辈子……她绝对能猜到是你伤害了我,就算没有证据——她如今不需要证据,她会打压你,她不会让你有机会上位的。” “你放他走,我留下,”姜凝将身子挺直:“我能让人觉得我在意他,就也能让人相信我其实真正在意的是你——只要我愿意,母亲她最终会妥协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我,母亲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你心里觉得娶了我,就能让陛下和母亲对你放下戒心就会给你你该有的地位——” 元度看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如果有什么不对,你大可以对我动手——”姜凝看着他:“我是死过一次、不,是死过两次的人,不想再死一次了,更怕浑浑噩噩地活着成为世人或者你攻讦母亲的理由——” “以陛下的痴情,就算你有再多不是,你也是他日唯一能登大宝之人,你也说了,我是贪慕虚荣攀附强者之人,”姜凝自嘲地一笑:“我就算是及时醒悟也实属正常,你怀疑我,难道是你自己不自信吗?你是不自信能牵制我,还是不自信那位置能落到你身上?” “你自己想想吧,”姜凝不再看他,给他选择的机会:“哪一个我更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出去了 第84章 084 不能 元度看着她:“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以为我会让你们两个知道了不该知道之事的人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我,”姜凝努力镇定:“但他本来就是无辜被我牵累,我不能忍受再有人因我而死——我的确是怕死,那种经历想必你也不愿再经历一次的——但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我不是没做过的,一回生二回熟,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还是会选这条路的。” “放了他,我跟你走,”姜凝看着他:“或者他死了,我赔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就算是要做傀儡害人,我也要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你放心吧,我不会违逆你的话的,”姜凝看了文景那边一眼:“至于他——我可以替你说服他永远不说出去。” 她见元度不信,走到围栏边,文景已经爬了回来,姜凝看着他,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到所作所为,那些话有些说不出口。 两个人相顾无言,然而元度在等着,姜凝知道不能再拖,试探着问了一句:“今日我与殿下说的话……出去之后你能不告诉任何人吗?” 她祈求地看着他,生怕他一时意气非要这时候逞强拒绝。 “我知道这些要求此刻听来有些不可理喻,”姜凝心虚但又坚持:“但我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在此刻惹恼了元度。 文景看了她许久,低下头:“好。” 姜凝知道元度不会满意,她伸出一只手抓起文景的手让他跟着自己指天发誓:“那好,你跟着我发誓——你绝对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不管她到底想做什么,此时此景都不是争辩的时候,文景顺着她的意思道:“我发誓——绝对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如违此誓——”姜凝顿了顿,将抬起他发誓的那只手松开,借着衣物以及阴影抓住了他另一只手:“姜凝将不得好死,永堕无间炼狱不可轮回——” “如违此誓——”文景分心注意她在自己手心写的字,一时恍神顺着姜凝的话道:“姜凝——” 他回过神来:“阿凝!”随即抿了嘴不肯再说。 “没关系的,”姜凝朝他笑:“既然是我在求你……本来就该我来承担的。” 文景看了她好半晌,低下头继续道:“如违此誓,我——” 他顿了顿,似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哪一个身份才是真实的。 姜凝没给他机会细想,急急忙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往下说了,回头跟元度道:“你看,他发誓了的——他绝对不会说的。” 元度冷笑:“你这也叫发誓?” “或许你觉得不是,可是我相信他,我觉得是,”姜凝笑:“这世间拿自己的命来赌咒发誓其实百无禁忌,因为觉得无论如何都应验到自己身上,拿别人的命来赌咒发誓才会有所顾忌——我相信他,所以我敢拿自己的命来赌他不会说,比他拿自己的命来赌咒更相信,我信他。” 元度盯着姜凝:“你这么信他?” “我信他只是相信他的人品而已,并无其他的缘由。”姜凝想把手收回,然而文景死死攥住对她摇头,姜凝不敢看他,只是看向元度:“我既然做了决定……不会反悔的。”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姑且信你又何妨?”元度无所谓:“然而你要知道——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姜凝微微皱眉:“你还要如何?” 她有些心慌:“你要我也拿别人的性命来赌咒,那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元度走过去:“我不会逼你拿姜遥的命来发誓——” 他将之前手下留下的那桶水往两人头上泼下:“姜凝,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身份?” 姜凝怕冷,乍然被这冷水一泼,心跳都停了一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嘴唇发紫,想骂元度又发什么疯又怕惹怒了他,又冷又气,嘴唇都有些发抖。 “你前脚跟我承诺了什么你没忘吧,然而下一刻你便又在与他眉来眼去——姜凝你这样要我怎么信你呢?”元度想将他俩分开,然而文景握住姜凝的手不放,元度看了一眼,复又看向姜凝:“也许我该把你那只手给削掉——它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洗不干净了。” 文景连忙松开手:“阿凝——” 他挣扎着撑着身子爬到门边,然而元度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盯着姜凝,将姜凝拉离文景的身边。 “想让我放了他,至少得让他死心也得让你死心——”元度盯着姜凝的脸:“想让姜遥无法反对,至少要给她无法反对的理由不是吗?” “再说了……”元度盯着她笑:“你们是母女,总得同病相怜才更亲近不是吗?” “不行!”姜凝脸色煞白,连连摇头:“这事不行!” “你若是不愿意——”元度匕首指着文景:“那有些事我也做不到了——” “你先把人放了,我……”姜凝到底妥协,然而还是想挣扎:“出去之后——” “我什么都得不到怎么可能放人?谁知道放了人之后又会有什么变数?”他面上的神态令人不安:“我不会做这种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的。” 姜凝后退了几步,文景也看出了不对:“阿凝!” 姜凝想躲回围栏那里,然而元度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将姜凝拉回她醒来时躺着的地方,丝毫没有任何怜惜地将她摔在地上,欺身上来:“姜凝,仅凭一句赌咒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承诺,你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 他身上的衣物本就微敞,如今更是随手褪了,姜凝还不待反应过来,他上身已经空无一物,已经将匕首随意仍在一旁要去解开姜凝身上的衣物,姜凝回过神来,死死按住他的手:“不——”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姜凝试着说服他:“然而至少不要在这里——” “这里怎么了,这里多好啊,爱慕你的人就在一旁看着但是救不了你,这世间最令人兴奋的事,便是将别人珍视的东西当着对方的面打破,”元度的脸凑近她的:“他的命——难道还不值得你拿身体来换吗?” 姜凝身子僵住,元度身子欺近,不顾姜凝想要拉开他手的动作,也不再试图解开她身上的衣物,转而扼住了姜凝的脖子:“姜凝,你要懂得认命啊……否则的话,我真的不能你……我若信不过你的话……总会有人吃苦的。” “这不是我想要的,”姜凝眼神涣散,无力挣扎:“我不能……我不能让她觉得……我是想报复她……所以才重蹈她的覆辙……” 文景声音焦急:“你住手!你会害死她的。” 姜凝的手瘫软在一旁,再不能对元度有任何的阻拦,元度只当她认了,松开手继续之前的动作,姜凝迷迷糊糊喃喃自语了一会,眼睛突然清明,抬头摸上自己发间,趁着元度不备,将头上的发钗刺入元度的脖子上:“我或许的确曾经有个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但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 元度对她并没有什么防备,或许本就以为她做不出什么事,所以将人带过来时,也没人搜过她身上的东西,就算是这种情形下对于她的挣扎反抗也没有放在眼里,才让姜凝一击得手,姜凝将他推开,元度身子向后倒去,姜凝起身顺手拿了匕首指向他。 “姜凝!”元度将发钗拔了,摸了摸脖子的血迹,不怒反笑:“姜凝,你就这点能耐吗?” “姜凝你杀过人吗?”他语带嘲讽:“姜凝你敢杀人吗?” 姜凝的手在发抖,她的确没做过这种事,然而元度对自己的轻视还是令她心生叛逆——既然他说自己不敢,那她偏要做给他看。 元度皱了皱眉头,想要夺姜凝手上的匕首,姜凝知道自己跟他硬碰不会是对手,心一横打算不管怎样先给他一刀再说—— 元度的惨叫声在空寂的石室中不断回想,姜凝睁开眼,还没看清自己到底刺中了哪里,就被元度一脚踢开了——然而他也不好受,匕首的把手还在姜凝手上,半个刀尖却是在他身体之中,他把人踢开,匕首便跟着姜凝一道划过,从他的下腹一直离开——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两个!”他痛嚎着起身向姜凝走过来,姜凝知道自己不能保住匕首,而匕首落到元度手上吃亏的终究是自己,加之手上的血总让她觉得心慌,趁着他还没走到身前抢夺,事先把匕首往远处扔了。 元度站在那里,身上还在流血,他的眼神如同恶兽,似乎随时要将姜凝撕碎。 然而他终究没有上前,一个空了的木桶砸在他头上,他的身子如山一般轰然倒塌。 文景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摔倒在一旁。 姜凝劫后余生,眼泪这才有空滑落,舒了口气:“我就知道那钥匙是真的!” 方才她在文景手上写的便是“开”字,她想赌一赌,她不相信元度会将一把不相干的钥匙带在身边——看样子,是她赌对了。 趁着元度没醒,姜凝过去拿了绳子过来将元度的手绑住,之前文景一直在阴影之中,她知道文景受伤,但是看不出伤得多重,此时才看得真切眼泪便愈发止不住,想伸手过去,文景却退后一步不让她看,扯了元度的外衫罩上:“没关系的,只是皮外伤而已。” 他身子稍稍避开,姜凝的手指什么都没抓到,在空中停留了一瞬,生硬地收回,将脸别开对着阴影自嘲地笑了笑。 第85章 085 天日 姜凝呆立了一会,过去把之前的匕首拾回来,沿着先前那些人走开的方向查探了一下,只看到了厚重的石门。看不到石门外的景象,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出路。 难怪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一个人进来。 元度也不知道是出于心虚知道自己所为卑鄙见不得人还是出于自信觉得他俩奈何不了他,他把所有人都支使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自然也没有人他出了事。 但是目之所及无人,不代表他们就是安全的,直接这么出去,恐怕还是不行的。 姜凝退回石室中,文景已经将元度扶回了椅子上,又随意将元度的里衣给他披上了,然而姜凝想起他腹下的伤,还是有些心乱如麻不敢多看一眼。 “如何?”文景声音虽然还是带着虚弱,但是较之前还是好了两分,看到姜凝回来,伸手想摸她之前被元度推开而撞到、此刻已经有些肿起的额头还要脸:“疼不疼?” 姜凝愣了愣,在他碰到她之前避开了。 文景呆了一瞬,将手收回,停顿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嘱咐道:“阿凝你把头发擦一擦——冷的话,找些东西裹一下。” 姜凝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凌乱的衣物,连忙背过身去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好,至于其他的,眼下也不是时候。 “我不是——”文景将视线收回,终究没说下去,见姜凝冻得脸色发青,只好叹道:“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吧。” 姜凝点头,看了元度一眼,终于开口:“只怕要把他弄醒。” 虽然元度是单独留下的,但是外边肯定有元度的人,他们想要出去——没有人质只怕是不行的。 将之前桶底剩下的一点水往元度脸上泼去,本以为没办法将元度泼醒的,然而不一会儿元度居然也还是幽幽转醒,他眼珠子转了一圈,便发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面上是怒不可竭:“来人!来——” 他没能继续喊下去,因为文景拿着破布将他嘴边堵上了。 姜凝和文景等了一会,发现并没有人进来,舒了口气,姜凝看着元度:“殿下你自己忘了吗——这儿什么声音都传不出去的啊。” “这个地方……”姜凝呆住:“在宫城之内是吗?” 所以先前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没找到人。 这天底下,最能藏人的地方,莫过于只有这里了。 也只有这里,能满足元度那些做过的、想做的疯狂、隐秘之事的欲望了。 当初姜遥不见了,陛下一定也曾派出人找过,可即使成为这座宫城、皇城乃至天下的主人,对于宫中的熟悉也没有元度这样常年居住于此的人来得根深蒂固——他根本不知道,在他终于坐拥天下的时候,他等了几乎一辈子的人就在他附近受苦甚至死去。 “难怪上辈子陛下要杀你——”姜凝想想便也觉得心中满是恨意:“我也想杀了你啊。” 姜凝眼眶湿润 然而她终究是不能终究是理亏——上辈子让姜遥陷入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偏偏是她。 而如今他又想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目标却是换了——无论是文景出事还是姜凝受伤,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元度本就是打着这主意——如果姜遥知道他们就是在宫城之内出的事——一定会受不了的。 姜凝气得拿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你说得对,我没杀过人。” “我也不敢杀人,”姜凝拿着匕首贴近元度的脸,手因为发抖而让匕首在元度面上划出伤痕,元度被堵着嘴,然而或许正如他所说,他太多年没有受伤了,所以如今一点点伤都有些受不住,不住哀嚎着,眼神怨恨地瞪着姜凝,姜凝止不住自己发抖的手,不知道是因为没做过所以心慌还是因为愤怒亦或者仅仅是因为头上身上都是湿的所以发冷:“可是我想这事情应该没有多难,不过是眼一闭心一横便是了。” “我的确想杀你,”姜凝终究还是收了匕首:“但我现在不想动手——杀了你,我们也出不去最后三个人都得死,我不想跟你死在一处,你也想活着吧?你身上的伤再拖着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如果你想活着,就给我住嘴,否则的话,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上天或许是瞎了眼,居然让你跟我有机会再活一次,”姜凝面带嘲讽,既是嘲笑元度也是自嘲,轻轻摇头:“但我想上天不会一直都这么瞎眼的。” 再死一次,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了。 元度的声音低下,终究变得无声,只是眼睛里还是充满愤恨。 姜凝不理他,他安静下来之后,文景才扯掉他嘴里的东西,元度想要呕吐,然而被文景制住脖子脸朝上,根本吐不出来,只是干呕。 他终于喘过气来,愤愤然瞪着姜凝:“你们俩最好不要再落到我手上!” “这些威胁的话,等到出去之后再说吧,”姜凝眼下不想听他这些威胁的话,拿他之前的话堵他:“殿下你为什么不能乖一些呢?” 元度吃瘪地闭上嘴,只能瞪着姜凝。 文景轻轻“嘶”了一声,见姜凝抬头看他,连忙避开她眼神别开脸,过了一会道:“阿凝你把匕首给我吧。” 姜凝迟疑了一瞬,将刀尖对着自己朝他递过去。 文景拿过匕首,将匕首抵着元度的脖子:“起来。” 元度心不甘情不愿地起来,还是忍不住挑拨:“到如今你还向着姜凝?你难道是忘了她之前怎么骗你的了?就算你听她的话,她最后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她根本几不在意你,你这又是何必呢?不如你我——” “闭嘴!”文景见姜凝沉默着,心中有些慌乱,匕首收紧了几分,与他脖子相贴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挑拨离间?” “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文景声音压低:“有些事阿凝不敢做,我却未必——别忘了这些日子里你做了什么——识相的话就闭嘴吧,否则别怪我手下没个轻重。” 元度受了伤,又被缚了手,看样子似乎不能再做大幅度的动作,然而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把他腿绑了,没有绑死,只能慢慢走着。 姜凝不看他俩,拿了灯在前边带路,走到石门才回过头看向元度。 元度还想挣扎:“这门从里边是开不了。” “以我对你的了解,这绝对不可能,”姜凝才不信呢:“你的意思是,你会任由自己被关在这里?你不怕万一你手下有人叛变了,将你一辈子关在这个破地方?” 姜凝看着他的眼睛,顺着他的眼神找到了机窍所在。 石门缓缓移开,姜凝盯着前方,倒是难得没看到什么人。 看样子对于一道石门的阻隔,元度似乎并不放心。 他们转了两道门,才终于遇到人,见到元度被挟持,立即想要过来,然而文景将匕首的刃稍稍向里压一些,元度便赶忙开口:“退下!你们都退下!” 他显然是回过神来了,知道如果不能出去的话,他也会跟着死——不过并不是因为伤重不治而死,而是因为他俩拼死一搏而死。 元度的人后退着,他们挟持着元度向前,走到一处似乎是岔路的地方,姜凝看到元度的人分向两边,死死盯着前方问元度:“哪一条是通向宫内,哪一条是通向城外。” 元度顿了一瞬:“左边通往城外,右边通向宫内。” 姜凝想了想:“你让左边的人从里边退出来。” 元度皱了皱眉头,还是听命吩咐:“你们都退到右边的通道吧。” 姜凝不错眼地盯着,等那边聚在一边了,眉头蹙紧:“还有人没退出来呢。” 文景手上的匕首便在他脖子上轻轻扫着,元度赶忙道:“都退出来!” 等到差不多所有人都退了,姜凝还是不放心,随口诓道:“看样子还有人不听你的话呢。” 文景配合的地在他脖子上划开一个小口,元度到底还是怕了:“让守着的人也退回来!” 又等了一会,又有几人从左边出来与右边的人作伴,姜凝让他们又往后退了几十步,才与文景挟着元度往左边走。 姜凝在前边走着,文景挟着元度断后,走了一会,便遇到了阶梯,姜凝拾级而上,不忘给他俩照路:“小心。” 这一路上再没遇着什么人,走了许久,才看到隐隐约约有光透过来,姜凝小心探过去,谁知刚出去时不小心弄出声响,下一刻便被人抓住了。 想来是自己到底算漏了一着,外边还有元度的人——一想到好不容易逃出来,可能还要回去,姜凝便有些心如死灰。 然而她不愿意认命,她知道这里是宫中,也许姜遥听不到,也许姜遥不会在意,高喊出声—— 不过下一刻看到文景与元度也被人找了出来,元度比自己更灰败的脸时,姜凝又顿住了。 这里是宫中没错,从这里远远望去,还能看得到远处的宫殿——然而此刻是黑夜,宫中却灯火通明。 周围满是人,一开始抓住她的人已经松了手,也没有人对她怎么样,外边的人看到他们似乎挺开心挺客气的,姜凝顿时有些发懵,听到周围乱糟糟的声音,倒是有几句听得真切—— “姜二姑娘……” “快过去告诉娘娘……” “人找到了……” “……” 她呆呆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姜遥终于想起他们被元度藏在哪里了……她终于猜到那个地方就在宫中,所以正掘地三尺地想要找到他们。 姜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没能再往下想,因为她看到姜遥朝着她跑来了。 她弃了步辇,眼睛似乎只看得到姜凝,姜凝眼中也只看得到她,然而在她终于走到跟前,想要伸手抱住姜凝的时候,姜凝突然面容大变,摇着头退后几步。 姜遥的身子顿在那里,低着头看不出神色:“阿——阿璃?” 第86章 086 回家 两人难得离得这般近,姜遥面上的受伤与不可置信姜凝看得真切,姜凝停下脚步抬头呆呆看着姜遥,看了许久,突然之间,泪水就止不住了。 然而她张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是“姑姑”还是“母亲”亦或者是“皇后”——她一个称呼都喊不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们了,没事了——”姜遥嘴上喃喃着,上前几步,想要安抚她,想要将她重新抱着,想要抚着她的背想要摸她受伤的脸,然而眼睛盯着她被打湿的头发和身上的湿衣,眼神呆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不敢触碰姜凝了。 姜遥伸出的手最终收回,姜凝也如梦初醒,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一般,又连连退后几步,想要回到方才的暗室之中,想要躲回黑暗之中永不见天日。 然而终究是没能躲成,退了几步便撞到了什么,姜凝想再往旁边避开,被人扶住肩膀:“阿凝,没事的。” 文景出来之后便放开了元度,此刻元度已经被带走,他在外边的手下早已经束手就擒,里边的那些还有人被追击着。 姜凝摇头,还是一心想躲,文景愣了愣,将她的头转过来不让她再看姜遥,低头凑到她耳边,声音低低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我不会说出去的。” 姜凝身子僵了一瞬,不再挣扎将头埋在他胸前,再不肯抬起来。 宫中的侍卫抓住了元度的人,正从里边押解出来,文景拉着姜凝往旁边退了几步。 “这里不安生,先换个地吧,”姜遥终于回过神来,眼睛落到姜凝身上:“天色也不早了,外边已经宵禁了——” 姜遥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极佳的、不露痕迹留人的理由:“我让人替你们安排安排——你们今晚便留宿宫中吧——” 姜凝不敢看她,只是摇头:“我想回家……” “如果是怕家里担心,那先将身子清理一番,沐浴去去寒气再回去,”姜遥声音带了几分祈求:“至少换一身干爽干净的衣物——把头发擦一擦……否则只怕要受寒。” 姜凝一心想离开这儿,想从文景怀里挣脱,然而听到他痛吸一口气之后又不敢乱动,又将头埋得死死的,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挡住了所以有些失了声的执拗:“我想回家——” 姜遥将目光从姜凝的后脑勺移开,分神打量了文景一眼:“你们身上都有伤,让御医过来看一看——” 姜凝听到“御医”两字,更是面色惨白,身子发抖连连摇头:“我要回家。” “不必,只是皮外伤而已,”文景将姜凝安抚住:“我们回去自己上了药便是了。” “皇后仁慈,我们本不该推辞的,”文景握住姜凝的手:“但是在下边待了这么久,委实是受了些惊吓……如今只想离这地儿远一点……想尽快离开这里……宫中虽好,东西或许也齐全,可毕竟不比家中……还是回去之后更安心些。” “也是……”姜遥有些呆愣与不舍,只满眼看着姜凝,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姜凝虽然背对着她,但是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眼神一般,又往文景怀中藏了藏,恨不得融进他身子里,这样的话就谁也看不到她一般,姜遥眼神有些怀恋,似乎想起以前她也是这样粘着自己的,然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姜遥眼睛湿润,终究还是妥协,将身上氅衣解下,兜头盖住姜凝的身子:“至少挡一挡风——我让人护送你们回去。” 文景谢过姜遥,将姜凝用姜遥的氅衣裹紧,听姜遥吩咐人准备车子并着人拿来令牌。 等待的工夫,姜遥让其他人退远了些,回头看了一眼看不见身形的姜凝,眼睛转向文景,声音轻轻的:“她当初——” 她当初从江中出来时,也是这么狼狈吗——姜遥的话哽在喉中,终究是问不出来……也不是合适问这些事的时机。 文景似乎听懂了她未尽的问题,迟疑了一下,只应了一声:“嗯。” 姜遥摇头——不可能的,只会更甚。 然而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有些事不必追问也能知道。 她无助立在那里,不敢上前:“多冷啊——裹紧些别透了风进去。” 他还想说什么,宫人过来回复说车马备好了,姜遥才回过神来,想亲送他们——文景阻止了她:“皇后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但若让人知道皇后如此看重……就算是亲戚,也盛重了些——我们若是应了也未免显得我们有些疏狂失礼了。”再说了,如果她在下边走着跟着他俩在车上……委实是不像话,就算是她乘步辇跟着也是一样的。 她如今的身份,不可能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送儿女出门时那样随意——她们也不是普通的母女。 姜遥知道自己若是坚持,会给他俩带来麻烦,只好停下脚步,眼睛追随着姜凝上了车,又吩咐身边一个嬷嬷跟着另一辆马车替她护送着,这才目送马车走远。 她身边都是人,那些人簇拥着姜遥,如图众星捧月,她却孤怆地站在人群之人远眺,像个孤家寡人一般。 恰似天边月,高远,皎洁,又孤寂。 直到出了一道墙,再看不见人了,姜凝才将只掀了一个小角的帘子放下,正坐着,手指抚摸着身上氅衣上的纹路,呆呆地一句话都不说。 文景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外边都是人,此时不是问话的时机,便也只是默然。 马车行了很久,才出了宫墙,文景拿过车上备好的巾帕替姜凝把头发轻轻擦拭,姜凝有些迷迷糊糊的:“我们是要去哪里?” 文景看了一下外边的方向,确认是要往姜家走,又觉得姜遥肯定吩咐了要把人送回姜家的,因此便道:“应该是回姜家吧——” 姜凝突然惊醒:“不回姜家!” 文景不太理解:“不回姜家还能去哪呢?” “你若是不想回去……”文景有些迟疑:“阿凝你想去哪?” “我想回家,我想回——”姜凝愣住——俞州的别院早就被卖掉了——许久之后,她才戚戚然开口:“我已经……早就没有家了啊。”说罢眼泪便莫名地笑又莫名的哭。 她声音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 “那先回姜家吧,”文景替她做了选择:“姜家不就是你家吗?” 姜凝执着地摇头:“我不要回姜家!” “你若不想回姜家……”文景顿了顿试探着道:“那今晚先回我家?” “你家?”姜凝声音幽幽的:“你家在哪里?” “哪一个是你家?”姜凝抬头,声音空洞洞的:“宇文家还是……萧家?” 文景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姜凝又道:“不管是萧家还是宇文家……我都不想去。” 文景声音低低的:“那回……我们家?” 姜凝终于没再反驳,文景长叹一声,过去小声跟护送他们的郎将商议着,那人一开始不肯,毕竟姜遥事先吩咐了,文景对他承诺说自己回头会跟姜遥解释,一再保证之下,那人还是不敢擅自做主。 后边的马车见他们停下,跟了上来,姜遥身边的嬷嬷问道:“怎么了?” 这个嬷嬷是姜遥以前便带在身边的嬷嬷,姜凝听到她声音更是缩成一团,文景小声跟嬷嬷解释着:“阿凝不想回姜家……这么晚了怕他们看到会伤心,想先歇息打理一下,明日再回去。” “二姑娘若是不愿意,也不好勉强,”那嬷嬷倒是通情达理,不过还是驳回了文景没有说出口的下一选择:“但是宇文府是不能去的。”虽说他俩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但是毕竟没成亲——让姜凝去宇文府留宿,是会引入遐想的。 “我知道轻重,”文景有几分不好意思,跟嬷嬷说了小院的所在:“阿凝在那儿会自在安心些——她如今的情绪,也实在不好回姜家,怕太多人关心问起反而容易惊扰。” 嬷嬷沉吟了一会,点头跟郎将吩咐着,又道:“回宫之后,奴婢会跟娘娘解释的。” 那郎将这才应了,嬷嬷回到自己车上,文景和姜凝又相对无言了许久,马车经过了好几次关卡,才终于停下了。 姜凝下车跟嬷嬷道别,想将身上的氅衣还回去,嬷嬷摇了摇头:“姑娘自己处置了吧。” 姜凝呆住,抱着那衣物,有些不知所措。 嬷嬷见此,自觉失言——虽然也没想通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她不敢再跟姜凝多说话,转向文景:“虽说人不送回去,但是还是要去姜家知会的——贵府是否也要通知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要的,多谢嬷嬷,”文景点头,想了想又道:“嬷嬷到了姜家,替我说一声——让他们不要担心,我明日会把阿凝送回去的。” 嬷嬷点头告辞,先前有人替他们叩门,小月把门开着等他们,姜凝看着嬷嬷走了,才跨进去,姜凝看小月把门重新关上,茫茫然向内走着,口中喃喃道:“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啊。” 同样的路,从皇宫到这里,相同的路,不同的人,文景让小月去准备热水姜茶,把她支开支开之后才叹道:“是啊,转眼就快一年了。” “如今没有旁人在了,当初我就想问——可你一开始不愿意说,后来你‘忘记’了所以我便也没再问,”文景看着她:“阿凝,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凝神色黯然,不肯回答,文景声音悲凉:“你又开始逃避——” “你一逃避便不说话,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不爱说话而已,”文景苦笑:“可你今晚说了很多——你跟他一晚上说的话都快抵得上我们一年说的话……所以你只是不愿意跟我说话是吗?” “他说的是真的对吗?”文景盯着她:“所以其实你的确是讨厌我的对吗?” “你不愿意回姜家却又偏偏愿意来这里——”文景的眼睛不错地看着她:“你又想找机会逃跑是吗?” 第87章 087 别问 姜凝不肯回答,两人僵持了许久,小月过来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见他俩神色不对也不敢插话,姜凝不发一言转身便向里走,文景上前想抓住她手腕,被她甩开,她低着头:“你先去把你身上的伤料理一下。” 他料定是她的拖延之法,然而看了看自己身上,文景也只能照办,然而还是不放心:“你不会又故技重施吧?” “我倒是想……”姜凝苦笑:“可是如今却是不行了。” “我不能让他们再因我而挂怀……”姜凝声音低低的:“放心吧……我不会跟上次一样了。” 文景这才松开手,两人各自散开,文景让小月跟着姜凝,自己回房打理。 文景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呆站在原地,没有开口叫她——若是以前,哪怕只是一点小擦伤,也一定要小题大做仿佛重伤不治一般博取她同情想尽办法哄她与自己多待一刻——可真受了这样的伤却偏偏不敢给她看,更何况……即使是当初那般亲近,对于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如今那些怀疑被无止境地放大,变得似乎证据确凿起来,想再如以前那般也变得没底气起来。 这小院中没留什么人,让小月跟着姜凝,文景沐浴过后,将身上的伤上了药粗粗包扎过,随意用了些吃食,力气稍稍回复了些,想着姜凝只怕也歇了,她说了她不会再不告而辞,他本应该信她的,然而心里虽然说着相信,脚步还是鬼使神差般往她那边走去。 就看一看也好……她若是睡了,他便回来了——嘴上这么念叨着,看到那边还亮着灯还是有些皱眉。 小月见到他,如图见到救星一般:“少爷你过来正好——” “姑娘她把自己关在净室里边了,”小月满脸心急:“奴婢怎么叫她都不应。” “里边虽然备了炭火,可是待久了只怕也不好,”小月十分担忧:“姑娘总不应答——别是不小心摔着了吧。” 这里是姜凝沐浴梳洗的地方,文景迟疑了一会,知道自己不宜多待,然而还是被小月口中总总可能给吓到,轻轻叩了叩门:“阿凝?” 里边果然无人应答,文景不放心,虽然知道不妥,还是将耳朵贴近听了一会——不止无人应答,其他声响也没有。 想到一个可能——姜凝也许根本就不在里边了——文景便伸手要把门推开——然而门被人从里边关上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姜凝也许就是出事了……比如说不小心摔倒或者说是因为里边气息不足所以晕过去了——这种事不能乱想,一想就觉得都有可能,文景心一急,便把门撞开了。 小月原本只是想让他替自己劝姜凝,如今才醒悟过来知事情不好,她虽不是两家的奴仆,没受过什么规矩,但是也知道男女有别,连忙道:“少爷请回吧!奴婢进去就好了。” 然而文景无暇理会她,抬脚便往里边走。 文景视线粗粗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心里正慌乱,小月跑到浴盆前,看到人还在,先是舒了口气,随即又不放心:“姑娘?” 姜凝抬起头,脸上满是水,眼睛鼻子通红,嘴唇发青,拿开堵着耳朵的手,扫了两人一眼,眼神落在文景身上,又往洞开的门看过去,低了身子将嘴边以下重新藏入水中,低着头捂住耳朵,似乎打算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你又要如何?”文景本来想起不对想要先出去了的,见状忍不住上前:“你是想不理所有人还是仅仅就是不想理我而已?” 他挥手让小月退出去,小月迟疑着不敢走,姜凝也不理会,索性将整张脸都沉入水中。 文景眼疾手快拦下她,双手一如水便觉得不对,水已经凉透了,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冷,她冷得身子打颤却不肯起来,他的手心可以感觉到她身上的体温——直接的,清晰的,温热的——文景将手收回,不自在地别开眼,语气又是心疼又是气愤:“阿凝你起来。” 姜凝仍旧不理他,这次连看都不看他了。 “每次一遇着事你便想逃,想要折磨自己,”文景声音气闷:“可是折磨自己真的有用吗?你就算是逃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逃一辈子吗?” 姜凝不为所动,文景逼近一步:“阿凝你到底想怎样?你每次折磨自己总让我遇到了——所以其实你的目的是折磨我对吗?” “不是的,”姜凝终于看向他,声音低低地:“你一定要问为什么吗?” “你能不能别问?”见文景不为所动,她眼睛湿润,声音里带着祈求:“至少今天不要问。” “为什么?”文景心跳停了一瞬,然而还是狠下心:“你需要我给你些时日让你整理好言辞再如何糊弄我吗?” “我本来反省了一下,觉得我或许该让你缓一缓……也许你想通了就会告诉我了,”文景摇头:“但我现在觉得,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我不能让你将之前的事轻轻揭过。” 他作势要将姜凝捞起来,姜凝一赌气:“好,那便现在说清楚吧。” “你说我折磨你,可我只是想惩罚自己而已,我没有让你看,”姜凝“唰”地起身:“你以为我愿意让你每次都看到我的狼狈吗?” 她眼睛湿润发红,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不着一物,像一只浑身被雨淋湿的小狗,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文景没料到她突然起来,呆了一瞬,眼睛从她头上脸上往下看了一眼,喉间动了动,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小月惊叫了一声:“姑娘!” 文景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背过身去,又气又心虚:“阿凝你——” “你不是要问吗,”姜凝声音发苦,僵着身子:“你问啊。” 冷风从坏掉的门口灌进来,穿着衣物也能感觉得到刺骨的寒意,文景身子冷得激灵了一下,余光瞥见不远处放着的要换的衣物,抄了一件外衫,回身不敢正视她,只将她身子罩住,见她犹自不动,叹了口气,将她从水中抱出来,往厢房走去。 她身上没擦干,身上的布料很快便湿透了,文景不敢低头也不敢看她的脸,把脸稍稍别开,可是看向一边,又看到她的小腿仍旧露在外边,急忙快走几步将人送回她房内。 好在两地离得很近,不过多走几步便到了,内室早早就备好,如今正暖和,文景将姜凝放回床上,拿毯子给她多裹了一层,又吩咐小月替她擦头发身子把衣物准备好让姜凝换上,这才心慌意乱地退出去了。 姜凝声音幽幽的:“你也出去吧。” 小月想要开口,姜凝又道:“待会我自己打理便好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姜凝的声音不容拒绝:“你下去歇着吧……天也不早了,我没有事叫你了。” 小月听出她不愿意自己近前,只好点头,把东西都准备好,出来跟文景道:“姑娘不让奴婢服侍。” 姜凝呆坐了一会,将毯子拉过头顶,将整个人罩住,侧着身子倒在榻上。 “你退下吧,”文景轻轻一叹,姜凝在里边说的话他也听到了,到底还是心软,让小月离开,自己却还是没动:“我在这儿看着,待会她睡下我再走。” 他俩以前便是如此,姜凝不喜欢这小院里太多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院内常常除了他俩就一个小月——姜凝没回姜家以前,他俩夜里临睡前常在一处说话或是什么都不说,姜凝睡着之后文景再离开——小月一个小丫鬟,又不是长辈,干涉不了他俩的相处方式,便点头退下了。 文景等了一会,听到里边没了响动,在门边轻声问道:“阿凝你睡了吗?” 里边没有应答,文景叹口气,轻轻推了推门,这一次倒是没有被从里边关上。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里边灯还亮着,怕灯光扰了她,正打算过去把灯熄了,眼睛努力不往姜凝那边看,然而姜凝帘帐未曾落下,还是一眼便看到姜凝露在外边的脚。 然后便看到姜凝这奇怪、别扭又难受的睡姿。 毯子很长,若是平时,自是可以将她身子完全包裹住,可是她是横着的,如今又拉过了头顶,虽然姜凝蜷缩着身子,小腿以下便还是没能完全盖住。 这毯子……还是他之前给她罩上的那一条,文景叹口气,将姜凝身子扶坐起来,姜凝捂紧了毯子不肯出来,好在头上是有缺口的,伸手探进去,顺着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挖出来,将毯子重新推到她肩膀上,将她头发拉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似能拧出水来。 眼见如此,文景只好拿之前小月备在一旁的帕子替她轻轻擦拭头发。 姜凝任由他动作,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头发还没干透,你等一会再睡,”好不容易她头发终于被擦干了些,文景用手探了探她头发的湿度,低头看了一眼姜凝身上的毯子,又别开眼,摸了摸方才姜凝躺着的地方:“被褥也潮了,待会换了再睡,否则只怕会着凉。”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姜凝都不出声,文景到底还是妥协:“阿凝你若实在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便是了。” “不用,你不用这般委屈自己,”姜凝摇头:“反正一时半会也睡不了,你问吧——反正今天不问,迟早也是要问的……你说的对我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我早该料到,迟早是会有这么一天的,”姜凝苦笑:“其实我早就心里有数的。” 文景轻叹:“算了吧,我真不问你了。” “你不问我却有话要说,”姜凝偏不让他走了:“你先前不是问我是不是讨厌你吗——” “对啊,我就是讨厌你啊!”姜凝声音哽咽:“我讨厌你——要不是因为你当初非得要跟着我,要不是你非要救我,要不是你非要回京,要不是非要我认姜家的人——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早就脱离苦海,又怎么会要面对这样的处境!” “我以后再不逼你就是了,”文景的手顿住,声音苦涩:“阿凝,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就算是气话也不是一时气愤的气话,是憋在心底很久了不吐不快的气话,”姜凝看着他:“是你非要问的,你不是要听我说吗?你心中气恼,觉得我欺骗了你,一心穷根究底——我如今跟你说实话,你为何又不爱听了呢?” “现在你知道了是吧——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总不愿意跟你说话了吧?现在你知道我对于婚期为什么总不肯松口了吧——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跟你只是做戏而已、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你,我之前那么苦恼,只是因为一不小心戏演得太过下不来台而已!” “我知道,你觉得我这快一年的时日里,都是在骗你的,所以愤愤不平,”姜凝直视着他的眼睛:“可是你凭什么这么生气,就只是因为我骗了你吗?” “退一步说,就算是我骗了你利用了你又如何?”姜凝仰着头:“难道你就没有骗过我吗?” “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有所隐瞒,”姜凝鼻子发酸:“你骗我的日子,可比我骗你的更长——” “再说了,你凭什么就认为我骗了你呢?”姜凝凝视他:“我的确是没有失忆——可是失忆这事又不是我说的,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多想都是你下的论断而我只是不反驳你而已……至于后来那些事,也都是你在自作主张我不想揭穿你而已!” 第88章 088 不行 文景气得呆住,半晌气极反笑:“所以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了?” 姜凝噎住,扯着毯子又要把头埋起来,然而文景的手横亘在那里,终究是不能如愿。 “既然你觉得都是我的错,那你做什么缩头?”文景声音恨恨地:“遇着事便躲回自己的壳里从不肯面对——你这性子,有时候真的是气人得很!” “你懂什么?”姜凝瞪他:“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谁不想被所有人喜爱呢?可这世间又不是所有人生来便那么幸运的,”姜凝眼眶含泪:“可是谁让我生来便是这般人憎鬼厌呢?连生我的人都恨不得抛弃我置我于死地——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吗?连阎罗地狱都不肯收——” “你别这样说,”文景有些手足无措:“其实——” “你一定以为我是在夸大其词是吧,可我真的是活了两世的人,”姜凝的眼泪止不住:“殿下说,觉得我这种人居然能得上天眷顾简直不可思议,在他看来,只有天命之人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曾经也这样以为,我觉得这世间这么多人,偏偏我得到了别人做梦都无法想象的机会,我曾经也以为,是上天垂怜我,虽然我做错了事,可是上天愿意给我一个改过弥补的机会……可其实根本不是,老天爷从来就不是个仁慈的,至少对我不是……他给我机会重来,是嫌我不够凄惨,他只是想将我高高捧起,然而再重重摔下——一次又一次,他让我以为我能够拥有一切,然后再告诉我其实我不配!” “我的确是不配啊,”姜凝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明知道自己不配做梦,却还是忍不住沉沦,这几个月里,假装自己是个让人放心的女儿、贴心的妹妹、细心的未婚妻——以为这样,就能被所有人喜欢……我装得好累啊,每天都心力交瘁,生怕自己会被揭穿会再被人讨厌——结果还是改变不了什么……过了今晚,我就会被打回原形,其实想想也还好……人总要看清事实的,我早该认命了的……如果我一年多以前便认了,安安分分接受她替我安排的命运,或许就没有后边这么多事了。” 文景多嘴问了一句:“什么命运?” 姜凝哽住,抬头看他:“我当初要是好好听话,不要那么折腾,就不会遇见你了——我情愿不认识你,我要是不认识你该多好。” “你真那么讨厌我?”文景不信,手指顺着她的头发抚向她脑后,使她的脸微微仰着又不让她退后,他的唇在她唇上落下,一开始只是试探着的轻轻的,但是姜凝没有避开,他便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许久之后,才稍稍退开,声音倒是安心了几分:“我就知道你只是在说气话。” “不是的,”姜凝回过神来,低下头:“我的确是讨厌你的。” 文景不让她低头,一手抚着她的唇,一手描画她的眼睛:“但你这样可不像是讨厌一个人的样子——之前成王那般……我有眼睛,我能看得出你是不是真的抗拒我。” “如果你真的讨厌我、讨厌我的身份,”文景不明白:“你之前说,你一开始便对我身份有所怀疑,之后还确认了——可你我相处并没有任何改变,你还是愿意亲近我不是吗?我听说有些人在成亲之前会生出焦虑不安,我觉得你应该也是这样的情形,过些时日便好了,你别胡思乱想。” “成亲?”姜凝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是会觉得,我会愿意嫁给你呢?” 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稍稍向下——方才亲吻的时候,她身上裹着的毯子没按紧稍稍松开了些,虽然灯光昏暗,依稀可见毯子下的旖旎——文景抬起头,看着她眼睛:“我想象不出你若是真的讨厌我,如何还对我怎么不设防。” 姜凝下意识想将毯子重新裹紧,随即又觉得是多此一举,便也没动作,只是冷笑:“我倒也没想到,经历过这么多事,你居然还想娶我,毕竟,我都差一点便跟殿下——” “可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阿凝你不要胡思乱想,”文景低声道:“别说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算真的……也是因为我,我若是因为你想救我而生气,那我成什么人了啊。” “所以说,我讨厌你啊,”姜凝失神:“看样子是我错了,当初我不该为了麻痹殿下松口应他这种事……让你误以为我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了牺牲的地步……其实你大可不必,就算没有你,这一切都会发生的,你不必因为这样觉得愧对于我,你应该生气,其实你该明白,殿下一开始想要的人就是我,只不过姜家将我保护得太好,即使是他也没机会,所以才会对你下手——你该的确应该生气,你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些无妄之灾的,而且我还当着你的面答应他这种事,你应该气我牵累你,气我不知检点,气得要悔婚——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不是吗?” 文景皱眉,长叹一声:“阿凝你若是真不想成亲,你自己回去跟姜家说——不必想着激怒我逼我做这种事。” 小伎俩被看破,姜凝呆滞了一瞬,随即无奈:“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之前我做戏做得太过,他们都以为我爱你至深非你不可,我如今骑虎难下,我若是开口……需要解释道事情太多,首先失忆这件事,我就解释不了。”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文景想想便来气,还要给她支招儿:“你不是说是我的错吗。” “如果能这么简单便好了,”姜凝摇头:“你根本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在替我说话,”姜凝看着他:“殿下为什么想要我我知道,可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这般忍耐我,也是因为我跟那个人的关系吗?”姜凝心生怜悯:“可惜你只怕是跟殿下一样料错了……跟我一起,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你被厌弃,你若真想出人头地,最好的法子,就是跟我撇清关系,有我只会拖累你。” “阿凝你真的是——”文景是真的气了:“在你看来,什么都是算计利用吗?” “难道不是吗?”姜凝面色毫无波澜:“可我的确就是一直在利用你……当初你不也是在利用我吗?” 文景哑口无言,姜凝凄然一笑:“这世间连血脉亲情都不牢靠,你跟我不过是始于算计,靠彼此利用才维系到了今天,如今你我对彼此都没有价值了,也该是放过彼此了——既然你不愿意去跟姜家提这件事,那只好我来开口了。” “可我若是不想放呢?”文景不甘心:“姜凝,是不是做一个好人不足以打动你——你是不是非逼着我做恶人?” “你不行的,你做不了坏人,”姜凝摇头:“我倒是希望你是个恶人,我倒是希望当初在殿下跟你之间我选择了殿下——跟一个明知道的恶人在一起,会比跟一个所谓的好人在一起更自在得多——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善待,就不会心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就不会妄想一切都还能挽回——” 姜凝顿住:“好在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反正我的身份终究是瞒不了了,说起来,我跟殿下的婚约……其实应该是还在的……虽然当初我说了要解除的,可后来我就离京了,之后也没有人真的经手去办这件事……也许殿下说的也没错,我跟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我不许!”文景手臂一收,将姜凝拉近,手顺着她的头发探入毯子之中,轻易便将毯子连同那身根本不能蔽体的衣裳剥至腰侧。 姜凝只是冷眼看他,并没有将身子重新遮蔽的意图——似乎料定了他不敢。 文景心一横便将她身子推倒,自己上前一步,身子覆住她的,他的眼睛像一只野兽,想要将她的血肉撕扯下来,贴近时,又变成了舔舐。 然而他最终停下,他一手撑着身子看着姜凝,一手抚上姜凝的脸,额角冷汗涔涔,倒吸了一口气,面上是难掩的痛苦,眼睛里却有些绝望:“阿凝,你不阻止我吗?”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姜凝看着他,眼神无波:“虽然我觉得你我都是彼此利用,我也不欠你什么,但是你未必这样想,如果你觉得被我利用了心有不甘意难平……也是理所当然。” “心有不甘……意难平?”文景声音压抑着:“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俩真的继续下去,你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的,”姜凝颔首:“但你放心,不会是出于愧疚或者说是对你有所留恋——而是我根本不在乎。” “不管你今天做什么,反正我最后大概还是会跟殿下成亲的,我讨厌他,比讨厌你更甚,”姜凝想了想:“其实我倒是希望你继续下去的,殿下虽然对我没感情,但是应该还是介意这种事的——能让殿下吃亏,倒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文景气得瞪她,姜凝无所谓,索性闭上眼睛。 文景气得握拳:“姜凝,为了报复,你竟能如此作贱自己吗?” “报复?”姜凝睁开眼,愣了愣,突然有所悟一般,眼底满是苦涩,喃喃道:“原来……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报复啊……” “我一直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无人可用,”姜凝顿了顿:“我的确是无人可用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讨厌你,还要跟你在一起了,”姜凝边笑边落泪:“我总以为我是爱她的……原来——竟是出于恨吗?” 第89章 089 回答 “不是的、不是的,”姜凝失神否认:“不是这样的——” “可能——”姜凝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中渐渐平静下来,眼神溃散:“我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吧……我心里的确还是有怨恨的吧。” “可是我凭什么呢,”姜凝双目无神:“做错事的是我,我不知反省便罢——怎么竟然还敢生出这么晦暗龌鹾的心思呢?” “所以难怪她会不要我,你也是——”姜凝从胸腔里发出笑声,最终笑声变得哽咽:“所有人最终都会抛弃我的。” “说来可笑,虽然不是我本意——或者的确就是我的本意而我不自知或者我明明知道却假装忽略了——她的确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受过家人责怪,他们都觉得是她逼死了我,他们不知道是我自己逼死了自己,如果再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不会像当初那样质问她,我一直以为,我只是想让她看到我……原来其实我只是想让她愧疚而已,或许我其实真的是心中有怨恨,真的就是在报复她,”姜凝捂住眼睛:“是我害得她众叛亲离,是我让她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非议——而今孽力回馈,她曾经经历过的,我也会再经历一遭——也算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吧。” “不过这些也是我该得的,”姜凝平静下来,拿开手:“我早该料到了才是。” “你回去吧,”姜凝不让他开口,径自道:“我要歇着了。” 文景不动,姜凝低头看了看,复又抬头:“你若实在是意难平,你我再寻日子吧——我今日实在是困极了,这一天里我说了太多话了——把我一年的话都说尽了,如今实在是不想再说了。” 她说着轻咳了几声,说了太多话,又流了太多泪,嗓子也有些干哑了,文景默然起身,过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姜凝接过,小口啜饮着。 文景不敢看她,姜凝喝完之后,默默扯了里衣换上,下来将杯子放回去,文景也不再开口,默默帮她将床上的被褥换过。 姜凝又要赶他,文景有些失神:“以前你总要我留下来陪你——” 现在却似乎不再有这个打算,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姜凝愣了愣,不愿意回答:“你今天已经问得够多了。” 她的冷淡令人窒息,文景喉间动了动,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今天没有逼问你——而是按着你的意思多等几日,等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闹成这般?” “可能吧,”姜凝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道:“不过或许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如今这样……也很好,有些事情,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刀子真正落下来了,我心里反而踏实多了。” “你回去歇着吧,不必再守在这里,”姜凝低头:“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以前一样——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虽然我也知道,如今我没资格再要求了什么,可是还是想再求你最后一次——”姜凝摇头:“我今天实在是不想说话了,我想静一静,我怕我又会在困顿的情况下出口伤人,我不想与你争吵,也不想伤害你。” “我知道,你只是累了,”文景想要尽力说服自己安慰自己:“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不,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姜凝嘴唇微动,然而只是点了点头。 - 姜凝这一觉也并没有睡多久,天色微熹时,她便醒来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失神,虽然感觉有些头重脚轻的,然而也睡不着,索性便起来了。 屋里备着梳洗用的东西,水还是温的,姜凝不知道小月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过也没深思,默默打理好自己,将衣衫换过了,这才出门。 出去的时候,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他身上带着经夜的寒气,姜凝愣了一瞬,呼吸一滞,随即苦笑——他是怕自己又跑了所以守在这儿还是太迫不及待想要跟她说个清楚明白所以在这儿等着。 她站到他身后,把昨夜答应过的要给他的“交代”告知他:“回去之后,我就跟他们说要跟你解除婚约——你放心吧,我会说清楚,不会让你为难的。” 文景身形一震,回头看她:“这就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给我的‘交代’?” “嗯,”姜凝知道他不会满意:“之前是我不好,这些事本来就该我来说的,我却不愿意面对——” “你之前便考虑了很久——”文景声调微微上扬,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如今你终于找着机会说出来了是吧?” 这听起来似乎是在指责,可是其实也没错,姜凝再度点头,又重申了一遍:“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文景神色黯然:“阿凝,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姜凝呆了呆,没接话。 “我对你而言,只是一块绝佳的挡箭牌吗?”文景自己下了结论:“每当有你不想见的人不想做的事,你便拿我来当借口,别人都以为你只是太在意我,连我都信了你,以为你心里真的有我,心里偷偷窃喜——殊不知你只是在做戏而已……” 姜凝沉默,许久之后才道:“我知道自己错了,错在不该利用你——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觉得心中意难平——” “如果我觉得不平——”文景看着她:“要你做任何事你都答应吗?” 姜凝想了想,迟疑地点头,却又不肯把话说死:“只要我做得到。” 说完又自嘲地一笑:“不过其实我能做的事也不多。” “那好,”文景看着她:“你回去跟他们说,婚期提前。” 姜凝呆住,摇头道:“这不可能。” 文景气极反笑:“你先前还说,什么事都可以呢。” 姜凝提醒他:“可我也说了,是力所能及之事——” “这事情于你而言有这么难吗?”文景盯着她:“不过是开口说一句话都事情——我甚至不需要姜家答应,我就是要你这句话而已——你连骗我一下敷衍一句都不肯。” “我已经骗了你许久了,如今再骗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姜凝摇头:“我也不觉得,事到如今,你还会想娶我——既然你这句话只是气话,那我更不能答应了,万一他们当真了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的成亲吧。” “娶我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的,”姜凝真心诚意劝她:“你还是换一个吧。” 文景深吸一口气:“那如果我要继续昨晚上事呢?” 姜凝虽然迟疑,但还是点头:“今天怕是不行了——待会天亮,只怕他们要来接我回去了。” “你不愿意成亲,倒是愿意委身于我,”文景被她气得呆住:“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吗?”文景看着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成王没那么重要,你根本不在意他——你在意的另有其人……可是我不明白,你如果想要报复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其实是谁都可以的,”姜凝低头:“只不过那时候你恰好出现——我又不知道是你,如果我一早知道你是谁,或许我会再考虑其他人的。” 这并不是文景想要的回答,他呆呆看着姜凝:“那后来呢——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既然如此抗拒,为什么不跑呢。” “我倒是想跑,可是你给过我机会吗?”姜凝看着他:“当初你要回京城,我跟你说我会等你——其实那时候心里就在想——我终于能够摆脱你了……等你一走,我也马上离开——可不管我怎么发誓,你都不相信我——” “其实也不能怪你,也许是我也想回来吧,”姜凝叹气:“也许我终究是放不下京城,所以便没坚持——不能怪你,真的。” “其实想想,你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用理由,”姜凝自嘲地笑:“明明是我想做的,却总是给自己找理由说是因为你的缘故……” “二哥便是因为这样,时常对你也有些不满……其他人也是,”姜凝故作轻松大度:“所以我决定放过你了——怎么好让你一直替我蒙受这不白之冤。” “可我若是愿意呢?”文景看着她:“被利用也好,被刁难也罢——我若是愿意承受这些呢?” “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姜凝呆住:“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这么无耻。”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一定不能有人带着委屈,就算你现在愿意,将来你终究是会醒悟会反悔的,这种事,我再了解不过了,”委屈日积月累,终究是会爆发伤人的,姜凝轻轻摇头:“如今你可能觉得无所谓,可是日子久了以后,你一定就不会这样想了。” “到那时,你会恨我的——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其实也挺恨我的,”姜凝叹气:“反正到最后,你终究是会厌烦会跟她一样抛弃我的——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为什么要给彼此这个机会互相伤害折磨呢?” “我不会再让人有机会抛弃我的……”姜凝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过了一会才扬声道:“再说了,我一直都是讨厌你的。” “讨厌……”文景想起一些事:“你跟成王都说过什么上辈子,我想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他顿了顿,有些不安:“我上辈子……伤害过你……对吗?”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文景越想越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就算是我上辈子对不起你——”文景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是阿凝,我这辈子有伤害过你吗?我上辈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你如此抗拒,你要拿一些我这辈子没做过或许也不会做的事来当做理由,我是没办法认可的。” “我知道这种感觉,我也曾经对她说过一样的话——”姜凝神色黯然:“曾经我也不明白——如今倒是能体会她的心情……有些事就算没发生,可是却没办法不介意——” 文景追问道:“所以,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将那些破事都算在你头上,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姜凝低头:“在曾经很多个夜里,你是我的噩梦之一——” 文景不信她:“如果我真的令你如此刻骨铭心,那为什么当初你我再见时,你却没有认出我呢?” 姜凝张了张嘴,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认出他来——可真相实在是太伤人了,她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打算说。 姜凝苦涩一笑:“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谎话精一个,嘴里没半句真话——既然如此,我说什么,你姑且听听就罢,又何必非要刨根究底呢?” 第90章 090 知道 “对了,这东西还你,”姜凝想了想,将脖子上的玉玦取下递给他:“毕竟是你的东西。” “早就想还你了,”这东西当初就曾被她取下,后来又被他偷偷给她戴回来,姜凝苦笑道:“当初你借着这玉玦骗我说我们定过亲——” 文景看了她一眼,姜凝又改了口:“其实也说不上是骗,最多就是诓我罢了——可谁叫我那时候偏偏‘失忆’了呢,想反驳你也没办法,如今总算是找着机会了。” 文景不接,姜凝也不把手收回,坚持要还他:“你拿走吧,我可不想在身上留着萧家的物什。” 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一直都说她讨厌萧家,文景面色微变,姜凝看着他:“当初你就跟我说,这玉玦上刻着的是你的名,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玉玦应该还有一半在姨母手中,那一半刻着的,是你真实的姓吧。” “如果一开始你就告诉我你姓萧的话——”姜凝苦笑:“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所以你还是想怪我骗了你是吗?”文景看着她,心虚却又坚定:“可我一开始便对你亮明了身份——若说样貌有变化,你认不出来便罢了……这名是你先叫的,玉玦你也是见过的——是你忘记了而已。” “对,你没有骗我什么,你只是有所隐瞒而已,”姜凝也不反驳,顺着他的话认了:“是我的错,是我没认出你,是我让你误解了,反正……都是我的错就对了。” 文景噎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是我的错我认,你要给我其他的罪名,我也会认——”姜凝见他不拿回自己的东西,顿了顿,将玉玦放在一旁:“如今东西物归原主,婚约的事,自有长辈们相谈,从今往后,我跟你就不必相见了。” 她不敢再看文景,眼睛盯着那玉玦看了许久——一开始虽然是不情愿,可是后来这东西的确逐渐替代了姜遥给她的玉坠,渐渐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可是,终究还是不属于她的。 物是如此,人也一样,不管是姜遥还是文景,最后都不会是她的。 姜凝闭上眼,别开头不再看那玉玦,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转身便要走,恨不得立刻就离得远远的。 “我一直以为,虽然你跟我之间有诸多的不自在,但至少,你是在意我的,如今看来,这样的想法委实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文景见她放下东西便走,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自嘲道:“成王倒是没说错,我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姜家一直以来就对我颇有微词,就算是做戏,之前我俩那般亲近,他们对婚事却也还是一拖再拖——我知道,你肯定会跟他们说是你不愿意,可他们恐怕不是这样想的,他们估摸着是觉得我一直霸着你哄骗你却又让你不安所以才没松口——”文景面上还是之前的笑:“他们估计也不知道——你跟我之间,说的算从来都是你吧。” “是我不好,不该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事,”姜凝顿住,不敢回头,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承诺:“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不会再让你蒙受这样的冤屈的。” “就算不是我——”眼看她又要走,文景出声阻止她:“也不该是成王。” “阿凝,你该清楚,”文景看着她背影:“他不是良配。” “就算是赌气,也不要是成王,”文景声音沉痛:“他不值得。” “我知道,你放心吧,”姜凝不再跟他在这事情上争执气他:“我昨夜只是口不择言随口说说的……我不会选他的……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否则当初我就不会非得取消婚约了。” 姜凝忍住眼泪,想了想,又客气道:“多谢你提点。” 这刻意作出的生疏太过明显,文景想说的话无从出口,只能默默送她出去。 还没到大门那边,便遇到向里边冲的姜玘,见姜凝眼睛通红,姜玘眉头一皱,看向她身后的文景:“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见到文景过来,他便想要上前质问,姜凝哪里敢让他去问,连忙拉住他袖口:“二哥!” 随即声音又发软,祈求道:“二哥……你别为难他。” 以她的力气,其实奈何不了姜玘,不过姜玘怕拉伤她,还是止住了:“阿璃,你别再护着他。” 或许便是因为她过去总拦着所以姜家才会愈发误会吧——虽然心里清楚,可是姜凝也不敢松手,她低声提醒姜玘:“当初在寺中,二哥你发过愿的——你说只要他人找回来了,你便不再为难他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姜玘悻悻地停下:“这话我又没说出口。” “可我知道的,”姜凝挤出笑容:“二哥,你不必自责的……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不管是在姜遥还是文景的事情上。 “是我让你为我担心了,”姜凝神色黯然,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我要真是你亲妹妹该有多好。”可惜终究不是,所以永远受之有愧。 “胡说什么呢,”姜凝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头,不再理会文景:“母亲让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姜凝喃喃道,随即挤出笑容:“好啊,我们回去吧……刚好,我有好多话想跟你们说。” 文景叫住她:“阿凝——” 姜凝低头不看他:“你也回去吧,你家中只怕也等着你呢。” 姜玘突然沉默,姜凝上马车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道:“阿璃你放心吧——我们一直都是你的家人的。” 姜凝眼睛发酸,想说什么,姜玘又补了一句:“所以,他要是真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 “他没有欺负我,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姜凝挤出笑容:“二哥你以后不要再为难他了。” 姜玘又皱眉,姜凝不让他多想:“二哥,我们快些回去吧。” 姜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本来母亲要来接你的,结果气上头又不愿意出门了——回去之后,你自求多福。” 姜凝上去之后,才发现姜玥也在,莫名心虚:“姐姐——” “母亲让我来接你,”姜玥摸她的脸:“疼不疼?” “不疼的,”姜凝嘴上说着,摇头的时候碰到姜玥的手,忍不住嘶了一声,连忙又道:“没事,不疼的。” 姜玥摸出药膏替她上药:“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姜凝摇头,眼眶发红,姜玥手便轻了一分:“我若是手重了,你与我说一声便是,不用哭啊。” “没有,不关你的事,”她就是自己莫名其妙想哭了,姜凝抬头看着姜玥:“离开京城之前,我想搬去跟你一起住……可以吗?” 她怕姜玥拒绝,连忙又道:“我不会打扰你的……” “说什么呢,”姜玥低头:“我以前便叫你搬回内院跟我一起的,偏你总是不肯……如今怎么改了主意?” 姜玥顿住,看了姜凝一眼:“没关系,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的。”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想去哪里呢,要不要我陪你?” “回去之后再与你说,”姜凝想到回去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又有些无措——她挤出笑容:“只怕回去之后,你们再也不愿意理我了。” 姜凝却不愿意再开口,一路上无话,回到姜家,还在想着怎么开口,正斟酌着言辞,一抬头,施容住的院子已经到了。 姜玘姜玥随她一起进去跟施容道平安,姜凝一进去便听到施容的喝声—— “姜璃!你跪下!” 姜凝没多想便跪下了——随后想想也没什么不情愿的,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别说是跪,打死她都不为过。 施容面上满是怒意:“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知道,”姜凝点头,她最大的错,就是不该骗人,她转头看了一圈,发现姜玿也都在,咽了咽口水:“舅——” “救什么救!”施容瞪她:“侥幸把人救出来了而已,你是不是觉得救了人你犯的错就能揭过去了?” “我知道自己鲁莽了,”姜凝点头认错,想把这事先放着,如今有更重要的事,她看着施容:“可是舅——” “你还提这事,”施容不让她说,气得拍桌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英勇?可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阿遥的人先到了一步把人制住了,你们出来之后也只是再度羊入虎口?” “这家中这么多人,就非得靠你去逞英雄?”施容面上怒意不消:“有事情不与家人商量,你是当你大哥二哥是吃干饭的吗?” 姜玿和姜玘连忙请罪,姜凝不忍连累他们:“跟大哥二哥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的事——” “你的事?”施容看她:“看样子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成王那样的人,你怎么能一个人去见他呢!”施容越想越气愤:“你知不知道,所谓家人,就是守望相助的,你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你有线索,首先想到的应该是跟家人商量,而不是自己逞孤勇,你这次运气好,可难道人仅凭运气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看了看姜凝的脸:“有没有受伤?” 姜凝摇头,看见施容盯着自己的脸,扯出笑容道:“没事,就是擦伤而已,姐姐路上给我上过药了。” “没事就好,”施容到底还是心软,过来扶她起来:“回来了就好。” 她抚着姜凝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回来了就好。” “舅——”姜凝还是想坦白,然而看到施容的脸色,又改了口:“母亲。” 施容这才应了,姜凝鼓起勇气,看了看姜玿姜玘和姜玥:“恰好今日大家都在,我有一些话想跟你们坦白——” “不必说,”施容摇头,手指点在她唇上:“我知道。” “不,您不知道,”姜凝呆住,她摇头觉得不可能:“您先听我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施容看着她,握着她的手,重复了一遍:“我都知道的。” “你还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施容的手沉稳而有力,仿佛有种莫名其妙安抚人心的能力:“无论如何,你始终是姜家的女儿,什么都不会变的。” 姜凝的眼泪莫名便流下来,她不明白:“那您——”为什么不揭穿她呢。 “没事的,”施容抚着她的头发:“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其他的事不要多想。” “嗯,”姜凝声音哽咽:“可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施容看着她:“只要不是之前的事,那你说吧。” “我不想嫁人了,”姜凝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我打算跟霍大夫去楚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早一点点了 第91章 091 逃避 施容愣了一瞬,对姜玿姜玘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姜玘姜玿没有多话,点头告辞,姜玥想了想:“我也先回去吧,先帮阿璃把屋子收拾出来。” 姜凝那时候只想着逃避之前的住处,却又不愿意住回跟姜遥以前的旧处,所以看到姜玥就想着跟姜玥一起住,如今想想还是不太妥当:“算了,不必那么麻烦的——我还是住在原先的院子好了。” “我原先是担心他会再来寻我——”姜凝凄然一笑:“不过以后他不会再找我了,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再说了……”姜凝低头,声音低低的:“我也不会再在京城长留……迟早都是要走的,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又胡说什么呢,”施容叹气,朝姜玥点头:“你先去吧。” “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先前便想着要你到后院来与我住,屋子都收拾好了,可你总不愿意进来,”姜玥过来拉着她的手,面上轻松安抚她:“倒也不需要大动,你与母亲先说着话,我让你院中嬷嬷丫鬟把你平日用的东西带过来便是了。” 顿了顿又拍拍她的手道:“待会你们说完了,我来接你回去。” 姜凝呆呆看着她走出去,眼神怔忪:“姐姐她……”她好像是知道的,不只是姜玥,姜玘好像也是…… 姜凝更是无地自容了:“我——” “你不用说,”施容揽过她,细声安慰着:“只要不想说,没人会逼你的。” “可我早该跟你们坦白的,”姜凝不敢看她:“我不该骗你们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施容抱住她:“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说。” “你只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里始终是你家,我们始终是你的亲人,”施容抚着她的背:“就算做错了事,我们会罚你,会训你,但是不会不认你——” 她顿了顿:“你没必要跑,你没必要每次都选择逃避——没有人会赶你。” 姜凝眼泪止不住,将脸埋入施容衣摆里:“可我如果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呢?” “除了杀人放火谋逆不道之外没有什么事是不可原谅的,”施容摸她头发:“这些你有做吗?” “没有,”姜凝眼泪稍止,然而想想又流下:“可是我做的事还是不可饶恕。” “没有便好,”施容似乎没听她后边的话:“所以你不必躲藏。” 姜凝鼻子又发酸:“我若真的是你的女儿——”该有多好。 “你是啊,”施容不让她把话说完:“世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次女,阿玥阿玘阿玿他们的幺妹——所有的文书上,这些都是事实,没有人会否认,你也不必否定自己。” “可是——”姜凝声音哽咽:“我终究不是——” “这世间所有母亲都是一样的,”施容柔声道:“当然,偶尔或许会有龃龉嫌隙,但最后都会完好如初的。” 姜凝摇头:“或许总有例外的。” 施容不在这问题上跟她深究:“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呢?” “我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姜凝低头不敢看她:“我没脸再呆在京城了。” “可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施容不赞同:“若你觉得自己错了,尽力去弥补便是,一走了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可我留在京城才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姜凝摇头:“没有殿下也会有其他人……我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不想再成为他人手中的剑……我不想再因为我而有人受伤了。” “可你在京城在我们羽翼之下,我们才能保证没有伤害你,”施容摇头:“若是你远离京城,山高水远的……万一有什么事我们照看不到,只怕就会是后悔莫及。” “可我不想再呆在京城了,”姜凝摇头:“这地方呆着——太让人难过了。” “这两天发生了什么?”施容转了话题:“为什么突然就……” “发生了什么事?”施容有些担心:“是不是成王他——而阿景那边介意这些事?” “如果有……”姜凝试探着道:“是不是便可以解除婚约了?是不是我便应该离开京城?” “就算有什么,你也不必躲开的,”施容叹气:“你没必要因为这样便放弃自己的人生。至于阿景那边……如果他真的介意,那当然是要解除婚约的……只不过你毕竟是因为他才遭受这些,他若是反悔,他的品性便值得商榷了。” “放心吧,就算有什么,也不会有人逼着你嫁成王的,”施容声音幽幽地:“当初我们对于自己的事无能为力……不会让你们也跟我们一样的。” 她回过神来看姜凝,眼睛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可是,你想解除婚约,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殿下没对我怎样,或者说没来得及对我怎样,”姜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坚持胡言乱语让施容担忧,再说了也不想让姜家因为她的胡言乱语而错过文景:“我只是不想嫁了而已。”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施容皱眉:“你们两个之间怎么了?” “我与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姜凝坚持道:“我只是不想嫁了而已。” “可你之前那么在意他,”施容不明白:“是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你告诉我,我回头让阿桐说他——让他跟你道歉,这事便揭过不提了。” “他没做错什么,要说有错也是我的错,”姜凝抓着施容的手:“这婚事是我想解除的……不关他的事,你们不要说他。” 施容看着她:“你不想嫁他,还帮着他说话——” “你分明心里有他,”施容叹气:“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赌气呢。” “我没有在赌气,”姜凝低头:“我其实不喜欢他的。” “当初……我刚回来时,你们不是不乐意我与他在一处的,”姜凝疑惑:“我本来以为,这事情很简单的,为什么如今——” “那不一样,当初我的确对他不满,就算他是——”施容顿了顿:“无论如何——” 姜凝道:“我知道他是谁家的。” 施容呆住:“当初你便说不想嫁萧家,可是他跟萧二郎是不一样的。” 姜凝摇头:“可他毕竟是萧家的人。” “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排斥萧家,”施容叹气:“但人的出身事不能选择的,如果你仅仅因为如此便拒绝他,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我知道,”姜凝含泪:“可我嫁他何尝不是对他不公平。” “当初我的确不愿意你跟他在一处,气他带着你流离在外,”施容轻轻一叹:“可是后来我也看到他对你的好,再说了,你那么在意他,我们也不想让你难过——” “我不在意他,”姜凝否认道:“其实我只是在利用他——我心里害怕,就算我回来了,我也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我抓着他不放,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只要有什么不对,我总还有一条退路……” 施容摸着她头发:“我知道。” “所以我其实不喜欢他,我只是在利用他,”姜凝摇头:“本来这样就已经很过分了……若是还因此成亲了,对他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你心里有没有他,我们是看得出来的,”施容无奈:“你不要被太多的外相迷惑了,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们怎么会松口答应你们的婚事呢?” 姜凝仍旧坚持:“我不喜欢他,我跟他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了,如果我嫁了他……也许以后我都会或者内疚与抗拒之中……我没办法接受他,就不应该因此而拖着他。” “何况……”姜凝想了想:“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也应该想通了……” 施容沉默良久,叹口气:“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回头找阿桐她商量商量,问问阿景的意思——” “不用商量,”姜凝摇头:“我知道,他会同意的。” 施容看着她:“是不是答应你解除婚约,你便安心待在京城?” “那是两回事,不相干的,”姜遥声音幽幽的:“不管婚约是不是解除……我都会离开京城的……我不能再留在京城……我留在京城便是个错误……我当初便不该回来的。”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要有,也是‘应该’才是,”施容抚着她的脸:“对于我们而言,你还安好,便是人生最大的慰藉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人逼着你离开京城,没有人想让你不回来,也没有人想再让你走。” “可是我还是想走,”姜凝声音哽咽:“在京城的话……我太累太难过了……我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可是我还是想逃,在京城的话,我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做什么都是错的,每每连呼吸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你不要多想,”施容安抚她:“你可以安心待在家中待在京城的——没有人容不下你。” “我知道,”姜凝苦笑:“可我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 “婚姻之事,我与阿桐商量着能解决,这事情我可以替你做主,”施容看着她:“可如果你想离京的话……这事情我做不了主,要跟阿遥商量。” “为什么?”姜凝瞬间煞白了脸:“她——”她离开京城,与姜遥有什么关系呢。 施容抱住她:“放心,我只是问问她的主意,不会有事的。” 第92章 092 难平 施容跟姜遥说了什么,姜凝无从得知,施容没告诉她能不能走,她又不敢再像上次那般任性,便也只能等着。 宇文老将军原定要过些时日才到达京城的,但是得知文景出事,快马加鞭赶回来,不过还是晚了些,他回到京城时,事情已经过去几日了。 老将军因为赶路旧伤复发,跟陛下求了恩泽在京中安养,他这一卸甲,难免惹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这其中尤以萧朗为甚,不过最后陛下听了宇文老将军的推举,提拔宇文老将军一个旧部。 此人姓程,早年年轻时倒也是个人物,不过后来沉寂了十数年,去年才回到宇文老将军麾下,姜凝听施容提过几句,说宇文老将军年轻时曾想把宇文桐许配给如今的程将军,不过后来宇文桐嫁了萧家,再后来文景离京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个“仆从”,文景离京与程将军沉寂的时间差不多——姜凝想起文景跟她说过他身边的老仆过世之后他白回京的——姜凝去问霍大夫,霍大夫却神神叨叨的不愿多说,姜凝也不敢多问——毕竟如今她跟文景的关系尴尬,似乎也没了立场过多过问他的事情,问多了,其他人又该误会多想了。 姜凝如今的日子简单得很,每日行动的路径,不过是在姜玥住处、施容住处还有霍大夫的客院之间走动,这三地还都在姜府之中,姜凝一天到晚连府门都不出。 宇文老将军回京之后没多久,宇文桐两个嫂子——也即文景名义上的“母亲”还有“大伯母”也跟着回京,不管洗尘宴还是替文景正名的宴,都邀了姜家——然而姜家所有人都去了,唯独姜凝不愿去。 其实也不只是宇文家,姜凝将京中所有的邀约都给推了。 如今每天就跟霍大夫埋在医书药草里,恨不得两耳不闻天下事——也没放弃过要去楚州的打算。 奈何施容那边总是不松口——姜凝知道这是姜遥的意思,她不知道为什么姜遥要关心自己的去向,每日心中忐忑得很,更不愿意出门了。 施容看不下去,恰好徐家老夫人大寿又邀了姜家,便带着姜玥和姜凝一起出门。 姜凝要想事情,没与施容姜玥一辆马车,其实也是怕她们追问她一些事情——施容猜到缘由,倒也不逼她——只要她还愿意出门就行了。 徐家离姜家较远,姜凝路上看书看乏了,正要开口叫人问问还有多久,马车却突然急停下来,姜凝一时坐不住,身子往前一倾,一抬头便看到了文景,顿时也不知是惊还是吓,想问发生了什么的话又咽回去了。 直到文景摔了帘子,姜凝才回过神来,文景在外边把车夫叫下来,姜凝迟疑了一下,马车已经重新动起来甚至转换了方向,姜凝忍着不适过去拉开车门,车夫已经被文景赶下去了,原本车夫的位置坐着的是文景。 姜凝眼皮发跳,他们本来就快到了徐家,恰逢寿宴,徐家请了许多宾客,又是在大道上,许多人都看到文景半道拦截的举动,姜凝这一探头,更是惹人侧目,姜凝想叫他又叫不出来,试着想要从一旁跳下去,被文景腾出一只手不让她动。 于是事情就变成文景一边赶着马车,一手还揽着姜凝扬长而去了。 自从上次一别,这是他们第一次再见,刚开始时,他也来姜家,但只要听说他来,姜凝就窝在姜玥屋里不出来,后来他便也不再来了,姜凝原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他。 他的手臂收紧,姜凝不敢乱动,只好低着头,避开路上行人的视线。 徐家离宇文家倒也不远,不过行了一会便到了,文景把马车往府中驶去,到了空旷之地,让其他人都退开了,这才看向姜凝。 看到自己手臂上的湿痕,文景顿了一瞬,还是要去拉她。 姜凝被他手指的温热惊醒,低着头想往车内躲,被他死死拉住:“阿凝!” 姜凝低着头,小声求他:“你让我回去吧。”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截人,只怕就这一会,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文景顾不了那么多:“阿凝你下来。” 姜凝摇头:“我要回去。” “我若是放你回去,你又要躲着不肯见我,”文景不肯松手:“今日你必须要把事情与我说清楚了——” 姜凝依旧摇头,文景便问她:“你要在这儿说吗?虽然我把人支开了,可是待会难保不会有人过来——你跟我之间的事,你确定能让人听去吗?” 姜凝抬头看他:“我跟你能有什么事!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之前都是你在说,我都没说几句呢怎么就算是说清楚了?”文景攥着她的手,声音微微压低:“阿凝,你是要我把你拖下来吗?” 姜凝不动,似乎料准了他不会对她动手,打算就跟他这么僵持着,文景盯着她,叹了口气松开手。 姜凝还没来得及躲回车内,便被他从车上抱下来。 姜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子便腾空了,视线所及也不一样了,虽然四遭没人,姜凝还是紧张不已,抓着他胸襟:“你放我下来。” 文景脸僵了一瞬,低头看她:“你保证别乱跑?” 姜凝连忙点头,文景便依言把她放下,然而还是拉住她一只手:“你最好不要妄想逃回去——我要是不开口,没人敢帮你的。” 姜凝被他拖着向府内走,一路上还是免不了遇见三两宇文府的下人,便只能低头,希望那些人都没认出自己。 奈何那些人跟文景行礼时,还总要把她给加上:“姜二小姐。” 姜凝又气又恼,又挣不脱文景的手,心中别提多懊恼了。 他们走了一会,才到了地方,文景让所有人都退下,那些人没一个反驳,姜凝连求救都来不及,便被文景拖着往屋内走去。 她来过几次宇文家,但是这是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姜凝没心情多打量:“你要跟我说什么便快说吧——说完我就要回去!”拖久了只怕会有太多不必要的事。 文景盯着她:“应该是你有话跟我解释。” “解释——我有什么话要跟你解释的,”姜凝心中慌乱,嘴上却不肯妥协:“我没有要跟你说的话了!” 文景便问她:“那你说你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在躲你,”姜凝心虚:“我只是觉得我俩没必要再见了而已!” “怎么没必要?”文景看着她:“当初是你说的……如果我觉得意难平,我随时可以找你的,这话你忘了吗?” “我——”姜凝语塞,不敢看他:“你——” “阿凝,我觉得意难平,”文景声音低低的:“明明你答应过我,我还是可以找你的,可是你一回去便当做没有这事一般,我想找你你不肯见我,他们说你如今与你姐姐住在一起,不许我再去找你……找尽各种理由想让你过来你又每次都不来——阿凝你之前说的话又是在骗人的吗?如果是的花,那你还有哪一句话是能信的?” “这话是你亲自说的,”文景盯着她:“难道你又反悔了吗?” “我没有……”姜凝不敢看他:“这事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该——” “可我今天不这么把你找来,你又会躲我躲到什么时候?”文景身子倚靠过来:“阿凝,我不甘心。” “我知道,这事是我有错在先,”姜凝抬头看他:“我答应你的事还是作数的——” 文景摸她的脸:“那你今天就履行承诺好了——” “今天不行!”姜凝连忙摇头,小声跟他商量:“你今天先让我回去……回头我会找你的。” 文景不信她:“回头你又不知道躲到什么时候了。” “不会的,”姜凝见他还是不信:“明天——明天行不行?我明天找借口出门……我在之前的小院那里等你——” 文景摇头:“阿凝,我不信你了。” “我说真的,”姜凝说服他:“我不骗你了。” “阿凝你还是不诚实,”文景看着她:“反正既然你答应履行承诺,那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区别?说白了,还是你的缓兵之计而已,我若再信你,我就真成傻子了。” “不一样的,”姜凝求他:“我答应你,明天、就明天!” “有什么不一样?”文景盯着她眼睛:“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明天可以,今天不行?” “今天那么多人都看到你之前做什么了,也都知道我被你带回来了……”姜凝声音低低的:“我要尽快回去……久了他们只怕就会胡思乱想以为我跟你有什么了——” “你跟我本来就是要有什么的,”文景看着她:“反正不管是明天还是今天,我们总要有什么的——你又何必在意别人知道?” “那不一样!”姜凝脱口而出:“别人知道的话,事情总是会更复杂些,何况如果是你的话,那就更难以解释了。” “那就不要解释了,”文景沉声道:“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就——” “不行!”姜凝连连摇头:“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喜欢?”她这一句话成功将文景惹怒:“你不喜欢我你还能答应我这种事?” “不喜欢!”姜凝眼眶发红,无论如何不肯改口:“就是不喜欢!” “既然如此,那明天还是今天于我而已其实没什么区别,”文景的手滑下,落到她脖子上,手指勾着她的领子吓她:“反正要解释的是你,我倒想知道你怎么跟他们解释的!” 第93章 093 谎话 姜凝肚子响了一声,文景低头看她,姜凝原有些尴尬,不过瞬间便想到了借口:“我饿了,我要回去。” 文景无言,姜凝看着他:“我真的好饿。”这话倒也不是假话,她近来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倒也还是会吃东西,不过并没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怎么偏这时候饿了,而且是口腹之欲都上来了。 因此便愈发饿得难受。 文景看了她好一会,叹口气,认命地放开她:“我让人去给你准备。” 姜凝抓着他袖子:“不用了,我回去就是了。” “就算我放你走,从这到姜家也要好一会呢,饿坏了怎么办,”文景不赞同:“我若真让你饿着回去,那我成什么人了啊。” 可是在这用食太费时了,到时候就算没什么事她到时候也说不清,姜凝还要反驳,文景又道:“我这食物是有毒吗,让你这么避之不及。” 这话姜凝没法接,文景叫了人没人应答,才想起之前人都被自己支出去了,只能无奈走出去:“我去吩咐吩咐。” 他出去时把门带上了,姜凝原本想趁机偷溜出去的,结果发现他将门从外边顺手锁上了,姜凝呆了呆,随手把门从里边扣上了。 姜凝在他房内转悠着寻找别的出路,还没找到便听到门被推动的声音,姜凝心一慌,眼睛看到洞开的窗子,刚跑过去,便看到文景带着人站在那里,眼神幽深,想必是又被她气着了。 姜凝退开,文景从窗子那里进来,接过随从身边的托盘,吩咐人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这个点儿不太巧,不过我已经让他们尽快了,你先用些点心垫一垫。” 他不提门的事,姜凝也不敢自己提醒他,听话坐到桌边。 文景替她把茶水倒出来晾凉,过一会儿见姜凝吃点心也不专心,眼睛还盯着窗口那里不放,便道:“你若是不想吃,那我们先把事情做完,等结束了他们差不多也好了。” 姜凝被他的话吓得噎住,文景将她身子拉近帮她拍着背,又把不烫了的茶水喂她慢慢喝下,姜凝好不容易缓下来了,吸了吸鼻子推开他,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无话找话问他:“府上其他人呢……我既然来了,总要过去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吧?否则太失礼了。” “祖父今日找故旧去了,大伯母和母亲在徐家贺寿,姑姑昨日头疾犯了如今正歇息呢,我让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别去扰了她,”文景一脸看破的表情:“今天没人会过来的,你放心吧。” 哪里是让她“放心”,分明是要她“死心”,姜凝吃瘪,抿了抿嘴:“你改口倒是改得顺口。” 文景面色微微尴尬,看了姜凝一眼沉默了。 即使如今身份既定,最初的身份却依旧无法抹煞——萧家的长子,始终是姜凝心里过不去的坎。 “前些日子,皇后召我觐见,”文景话刚出口,便看见姜凝的手僵住,不过还是把话说下去:“她询问我那几日的事情……尤其是你跟成王的事情。” 姜凝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杯子:“你都跟她说了?” 文景握住她的手:“我没说。” “我答应你的那些我没说,”文景将她的手拉过来:“我没告诉她那些事。”什么事,他俩都知道,就没必要点透了。 姜凝敛目:“你该跟她实话实说的。” “我这个人向来不信什么赌咒发誓时说的天谴,”文景低头:“但我不敢拿你的事赌。” “这些事就算要说,也该是等你心甘情愿时自己去说,不该由我来多嘴,”文景看她:“这些事你也没跟姜家说对吗?” “你很希望我跟他们坦白是吧,”姜凝眼神空洞:“你希望我众叛亲离,你想看到我走投无路——然后只能选你。” “我——”文景想说自己没这个意思,然而到底是心虚。 “可我最终的退路其实不是你,”姜凝不看他:“从来就不是。” “我知道,你大概给自己找了新的出路,”文景神色黯然:“是徐家吗?” “这些日子以来,你每一家的邀约都推拒了,怎么偏偏会答应去徐家呢?”文景喉头微动:“仲瑜说——你们今日去徐家……贺寿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去相看徐家二郎。”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姜凝有些愠怒:“可既然你觉得徐家是我的退路——为什么还要坏我‘好事’呢?当初是你说,就算不是你,只要不是殿下,谁都可以的。”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文景咽了咽:“可是阿凝,我后悔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所以我一听仲瑜那么说,心一急便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家也没有,”姜凝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刺激他,然而还是有些不开心:“就算是有也与你无关啊——我听二哥说,二夫人近来也在替你相看着——” “这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仲瑜他——”文景愣了愣,随即叹气:“也不能怪仲瑜,仲瑜他也是担心我们。” “虽是谣言,但我一听说你的事,便急着要见你了,”文景瞥了她一眼:“既然你也介意,你也不想我找别人——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才不介意呢,”姜凝否认:“我希望你快些定了别人——” “又口是心非,”文景无奈:“方才你分明就是不乐意——” “我是不乐意啊,”姜凝嘴硬:“我不乐意你再来寻我。” “若是之前我便信了,”文景摇头,凑近她:“如果只是我觉得,那我的确可能是自作多情,但总不可能所有人都想错了,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是这样的,那就是你不肯承认——你若是不在意,你若是心里没我,那之前我出事时你为何那么担心?你若是一点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为了我犯险?” 他顿了顿,想要抓住她手腕:“虽然我很开心你心里有我——但是下次不许这样了,我不想你再因我而受罪——” 姜凝在他碰到自己前避开他,起身退后:“你真的想多了,我做那些真的不是因为你——” 文景步步紧逼,将她逼到墙角:“那你是为什么?” 他身子靠的那么近,姜凝又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到:“先前在路上我就想问你了——你身上为什么这么重的药味……你的伤还没好吗?” 文景脸色滞了一瞬,不自在地稍稍退后一些:“反正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那你干嘛还要问!” “对,我又不关心,”姜凝明明心软,嘴上还是道:“我才不在乎呢!”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急着找你吗?”姜凝抬头看他:“殿下有一句话说得倒也没错……这句话我本不想说出口的——我之所以那般心急想要找你,是因为我猜到你可能出事的那一瞬间,我居然……我居然感觉到了庆幸和解脱——我做那些事,不是因为我在意你,不是的,只是因为我觉得愧疚,我因为我那一瞬间的龌蹉念头唾弃我自己,我不愿意承认那就是我……我只是想要赎罪而已——不是因为你。” 文景低头看她,神色黯然:“你之前说自己都是在假装善解人意懂人心思,其实不是,只要你想,你就能猜到别人的心思——只不过以前你想的是怎么让人开心,如今你是一心想要伤人伤己!” 文景扶着她的脸:“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你自己开心吗?” 姜凝没办法低头,只能看着他:“我没说谎,这就是实话。” “虽然我也不愿意承认——”姜凝眼睛发红:“可我心思就是这么阴暗。” 他平日看着不显,然而也不是没有弱点——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落,是有人希望他死,整个人偏偏还是他的生父,而如今曾经希望他出事的人里,还多了一个姜凝——姜凝无眼见他,就算避不开,眼睛也还是不敢看他:“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知不知道是我说了算的,”文景低头,嘴唇凑近她的:“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愧,那你就不该躲着我——” 他的脸稍稍收回,抚着她的唇:“我今天找你,原本只是想吓你的——但你一直气我,所以我打算来真的了。” 他的身子完全挡在她身前,不给她一丝退路,姜凝想要推他,文景腾出一只手,将他手腕扣住不让她乱动。 他的唇离开她的,游移到她脖子上,姜凝正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时,突然听到外边有人的声音想起:“阿景,开门。” 声音平和,是宇文桐的声音。 姜凝努力把身子移开:“文景!” 文景愣了一瞬,松开手,有些不满:“你别分心!” “外边有人!”姜凝连忙推他:“姨母在外边!” “没关系,进不来的,”文景不打算理会:“门关上了,你忘了吗?” 门还是她自己关上的,姜凝觉得自己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还是有顾虑:“文景,你今天让我回去吧。” 文景不答应:“就今天!” 外边宇文桐叹气:“阿景,你不开门的话我只能让人把门撞开了。” 文景还是不肯开口也不肯放开姜凝,不过到底还是停下,跟姜凝大眼瞪小眼。 宇文桐说到便做到,下一刻姜凝便听得门被人撞开了声音,感觉有人进来了,下意识地便抱住文景的身子,让他的身子藏住自己的。 文景感觉有人进来,本来欲转身的,姜凝这一抓住他,便也不自觉护住她身子,本来心中的郁郁,在她抓着自己那一刻风消云散,嘴角不自觉上扬—— 情急之下的反应最为真实,不管嘴上怎么倔强,但身子是随心的。 第94章 094 类推 宇文桐没让人跟着,独自进来,看到他俩,叹了口气:“你太鲁莽了。” 文景声音发涩:“姑姑。” 姜凝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于他对宇文桐的称呼,虽然觉得奇怪,但是眼下也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她更多的却是心虚,连忙松开抱着文景的手,小心道:“姨母。” “阿容气坏了,让人给我传了话,阿凝你跟我走吧,”宇文桐让自己声音平和些:“我送你回去。” 姜凝虽然觉得丢脸,但还是想回去,推了推文景,然而文景没让开,姜凝有些发恼,抬头想要质问他,文景别开眼不敢看她,手指指了指她领口。 结果因为眼睛没看清楚,手顺着方才被拉开的领口探入,他的指尖带着薄茧且微凉,姜凝衣下的肌肤却是柔嫩而温热的,两相碰触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文景察觉不对连忙将手抽回,姜凝却是赶忙护住了身前。 文景回神看她,姜凝又羞又怒,见他低头看着自己,自己视线往下,虽然已经被手挡住了,可还是生气,抬头瞪他:“你、你——” 哪怕私底下那样的事都已经答应了,眼下被长辈抓到,还是无地自容得很,偏她又不能当着宇文桐的面说他。 文景别开脸,姜凝借着他身体的遮蔽小心收拾好仪容,好了之后再伸手推他,文景又突然不乐意了,赌气挡着她,不愿意她出来。 姜凝只好跟宇文桐求情:“姨母——” “阿凝你别怕,”宇文桐安慰姜凝,对着文景叹气:“阿容让我把人送回去——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你先把人放回去。” 文景身子不动如山,宇文桐无奈:“本来阿容还愿意帮你说话,你这一闹,只怕事情就再无可挽回了。” “您不明白——”文景声音苦涩:“这事情不是我什么都不做就还会有转圜的余地——是不管我做不做,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做次小人,也好过什么都不做日后后悔。” “那你行动了,然后最后还是无法如愿,恐怕反而生仇,就如你的愿了吗?”宇文桐反问他:“你该知道,有些事对你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阿凝是女子,她要承受的本就比你多——你要想清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反正最后我会负起责任的,”文景还是执着:“我跟别人不一样。” “我跟别人也不一样,”姜凝抬头看他:“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妥协的。” 她虽然换了说法,可是文景想起先前只有两人时她这句话的原话——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嫁给不喜欢的人——不管何时,只要想起这句话还是生气,更不愿意罢手了:“可我偏要试试,我看你是不是真的就能坚持!” 他说着作势又要亲姜凝,姜凝想退后但是根本无处可退,只好用手臂格开他:“你——” 文景倒吸一口气,到底是没能得逞,宇文桐叹气:“你又不敢,何必吓她呢。” “谁说我不敢了?”文景不服气:“我敢!” “那你随意吧,”宇文桐不想理他了:“我去跟阿容重新商量——” “不要!”姜凝和文景同时开口拒绝,然后看了对方一眼,都有些气恼。 姜凝心里发酸,虽然这婚事是她要取消的,可听到他如此干脆拒绝宇文桐的提议,还是有些不开心,可是又无法说什么,除了生闷气也别无他法。 文景知道她不会同意,所以不想宇文桐再去通过施容给姜凝施压,但是听到姜凝还是拒绝心中也有些不快:“阿凝你——” “你们两个冤家啊,”宇文桐抚着额头:“我真不知道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先让阿凝回去吧,”宇文桐再劝他一次:“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顿了顿又道:“我会替你劝劝的。” 文景终于松开手,姜凝立即从他身边逃开,躲到宇文桐身后,宇文桐揽住她手臂:“好了,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去。” 文景想起一件事:“厨房那边应该备好了,让阿凝用过之后再走吧。” “不、不、不用了,”姜凝连连摇头:“我没关系的。” 文景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 姜凝怕他多想,躲在宇文桐身后道:“其实姨母您不用劳累送我的……我听说您今日身子不适,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我不送你,让阿景送你吗?”宇文桐轻笑:“我不放心他。” 姜凝也不放心让文景送,只好点头:“那多谢姨母了。” “你跟我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宇文桐看了文景一眼,摇摇头,看向姜凝:“我跟阿容自来要好,在我跟前,你不必一直都是这般拘束的。” 姜凝应了一声,但是也还是放不开。 宇文桐打量了一下姜凝身上,替她把稍稍乱了的头发拢好,执起她的手,没回头,对着身后道:“阿景你也跟上吧。” 姜凝闻言又靠近了宇文桐一分。 姜凝看到先前坐来到马车,本想上去,宇文桐却拉了她:“阿凝你跟我一起吧,正好路上我们说说话。” 姜凝大概知道她要跟自己聊什么,摇了摇头——这些话她不是太愿意谈。 “你跟我在一处更安心些,” 宇文桐看了文景一眼:“我不太放心阿景。” 姜凝一个人的话,难保文景不会又想不通把马车又带开了,想到此节,姜凝只好点头,跟着宇文桐上了宇文家的马车。 吩咐车夫先去徐家,宇文桐这才看向姜凝,跟她道歉道:“这事是阿景不对,我替他跟你道歉了。” 姜凝低头:“其实也不全是他的错,我也有错。”错在当初就不该招惹他、错在没跟他解释清楚、错在不该随意应允他、错在这几日一直避着他不让他有机会说清楚…… “你们的事——”宇文桐看着姜凝:“他都跟我说了。” 姜凝更不敢抬头了:“这也是应该的。” “是啊,”宇文桐长叹一声:“当初我就劝过他,这事情不该瞒着你,应该一早跟你说清楚的,偏偏不知何故,他就是不肯跟你说坦白——这一次到底是纸包不住火,也难怪你生气不理他了。” 姜凝惊愕地抬头:“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宇文桐点头:“他这也是活该——我若是你,也该生气了。” 姜凝心虚:“这也不是他的错,说到底还是我的原因。” “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抗拒萧家,”宇文桐叹气:“但他欺瞒你在先,如今还不知悔改,倒是我教养不当的错了——该跟你道歉的,其实是我才对。” “不是的,姨母您不必自责,”姜凝摇头:“我跟他之间的事……更多的是我原因,跟姨母您没有关系的。” “你不必安慰我,”宇文桐神色失落:“毕竟这些年我任由他在外边,没有好好照顾过他,也没有好好管教过他,他变成如今这样,的确是我的错。” “他已经很好了,”姜凝有些自忏:“不好的人是我才对。” “他这样对你,你还总是帮着他说话,”宇文桐看着他:“我或许能明白,他为什么偏要执着于你了。” “过去这些年里,其实我一直都很担忧,我怕他因此堕落或者沉溺于仇恨,也怕血脉的影响太过强大,他会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好在这些担忧都只是担忧而已,都没有成真 ”宇文桐面色欣慰:“说实话,他能长成如今这般,其实我已经知足了。” “他没有他父亲那般大的野望,我也没有,”宇文桐低头看着姜凝:“我知道自己亏欠于他,唯愿他一世平安而已,对于他的婚事我并不强求他,只要他喜欢便好——” “他倒也没什么特别执着的事,唯独这一件而已,”宇文桐求她:“所以即使明知他骗你在先,又做了这样的事,我也还是想替他求你再考虑考虑,再给她一个机会。” “姨母您别这样说,我担当不起的,”姜凝眼睛发红:“他很好,只是我不适合他,他该遇着更好的人才是——” “我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更好更合适的人,”宇文桐叹气:“罢了,阿凝你别担心,虽然我希望他事事顺意,但是也不会任由他一意孤行的。” 这就是说她会回去劝文景的,这些本就是姜凝想要的答案,但是想想如果宇文桐劝住了文景的结果,心中还是忍不住的酸涩,鼻头一酸,眼泪便落下来了。 宇文桐拿出帕子递给她:“放心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劝得住,但我不会让他再犯今天的错的。” 姜凝努力忍住眼泪,有一件事却是介意得很:“既然姨母你知道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他也知道——为何之前还要在我跟前喊您‘姑姑’?” 宇文桐点头,姜凝想了想,小心翼翼问她:“我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是还是想知道——姨母您听他叫您‘姑姑’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可以,或许她可以类推姜遥的心情。 “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有些不习惯的,”宇文桐顺着她的话细想了一会:“后来也就坦然了,其实称呼这种事,只是挂在嘴上而已,没那么重要,重要的始终还是人——只要人都安好,一些细枝末节就没那么重要了。” 姜凝哭得更伤心了:“我——”就算问了宇文桐的心情,可是她也还是无法参透姜遥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还是害怕,害怕姜遥不会那般轻易原谅自己。 “待会就到徐家了,先把眼泪擦一擦,”宇文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哭得比之前更难过,拿着帕子替姜凝拭泪,佯装调笑道:“待会别人只怕以为我欺负你了。” 第95章 095 像我 姜凝止住哭泣,宇文桐替她把脸收拾收拾,头发重新梳好,徐家便到了。 牵着姜凝到徐老夫人跟前,后边还跟着文景,宇文桐让人送上贺仪,跟徐老夫人道歉道:“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我却来迟了,实在是不该。” “有一些时日没见着你了,你如今倒愈发客气起来,”徐老夫人倒也不计较,抓着她的手忆起旧事:“我如今还记得,你年轻时候,可真是个淘气的,跟我家——”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伤感。 姜凝听施容提过,徐老夫人曾有个一个女儿,徐家跟宇文家都是武将,两家又离得近,宇文桐与徐家那个女儿也算亲近——只是后来徐家那个女儿远嫁,再后来因病过世——徐老夫人这是见了宇文桐便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儿吧。 大好的日子,虽然伤感,但也不好让宾客不自在,徐老夫人很快收拾好情绪:“你两个嫂子都跟我说了,你身子可还好?” “我一个小辈,让老夫人记挂着,实在是该打……”宇文桐先是告罪,随后跟徐老夫人解释道:“今儿一早还有些头疼,不过用了药多歇了会,总算是好多了。” 顿了顿,宇文桐正色道:“其实今天来,是来跟伯母道歉的。” 她说着便换了称呼,徐老夫人颔首,看了姜凝一眼,顺着宇文桐的话道:“那我倒要听听,你要跟我说什么。” “伯母你是知道我的,”宇文桐叹了口气:“我跟阿容还有阿婉闺中时便交好——” 那个“阿婉”似乎便是徐老夫人那个女儿的闺名,徐老夫人点头,宇文桐便道:“我这人没什么福气,膝下也没个孩子——就尤为喜爱阿容家几个孩子,特别是她家两个女儿,尤其是她家小女儿——” 徐老夫人看了文景一眼,没说什么——徐老夫人这样的老人精,哪能不知道文景就是宇文桐的儿子,那些什么身份说辞都是糊弄别人的,自家人倒不计较也不戳穿——文景跟姜凝的关系摆在那里,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宇文桐“尤其”喜爱姜凝,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我这几日不是头疾又犯了吗,”宇文桐继续跟徐老夫人——其实是周围其他人解释道:“大概是疼得迷糊的时候,念起了阿容家的小女儿——家中侄儿听到了,心里担心——便做了这样的错事,扰了伯母的寿宴,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不,带着侄儿来跟伯母请罪来了。” 她说着让文景上前,文景依言上前:“是我心急鲁莽了,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无妨,你也是孝心使然,”徐老夫人给宇文桐面子,并不为难他:“你跟我家次孙同龄,倒是可以多加往来。” 她说的是徐家二郎,文景面色微变,看了姜凝一眼,面对徐老夫人还是应了:“有机会的话倒也想跟徐二郎叙叙。”说着又看向姜凝。 姜凝觉得莫名其妙——避开他视线,不想理会他莫名而来的醋意——明明就没什么的!她跟文景还没彻底了断,姜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就想着替她重新找人家,再说徐家也知道她跟文景有婚约,又怎么可能有这种心思答应这种事——偏偏他就信了姜玘的话! 宇文桐退后一步,挡在文景和姜凝之间,不让别人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徐老夫人见她退后:“不多待会吗?” “我也想多待的,但是待会还要去姜家呢,”宇文桐笑着摇头:“阿容也回去了吧——我也得赶紧把人送回去,可不能让阿容以为我是要跟她抢女儿。” 她带着姜凝和文景跟老夫人告辞:“改天吧,今儿伯母有这么多客人,怕是也没空理会我,改日我再到府上拜访,到时候,只怕伯母该烦我了。” 她俩又说了一会话,宇文桐才带着姜凝回到马车上,这才是要回姜家。 姜凝是在徐家府外被文景劫走的,如今宇文桐带着姜凝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澄清说文景这么做是因为宇文桐而不是因为他自己——不管别人是不是相信,至少姿态和说法是摆在这儿了,就算别人不信,也逃不开这个解释。 姜凝犹在发怔——宇文桐这是在替自己和文景开脱……尽量将今日之事的影响最简化——就算以后姜凝和文景婚事不成,姜凝也不至于因为今日之事被人狐疑非议。 此举是为了维护姜凝,更是为了维护文景——姜凝眼睛又红了——也就是说,他俩婚约之事,至少宇文桐这里是松动了。 明明是一心想求的结果——姜凝不敢看她,避开她视线,盯着车壁好半晌,心中却还是堵得慌。 “我知道您先前没说实话,其实你不喜欢我,”否则不会这般轻易松口——可是她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姜凝也很清楚自知:“我也不喜欢自己。” “我喜不喜欢你不重要,阿景喜欢便够了 ”宇文桐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气:“不过你多想了,我的确还是喜欢你的。” 姜凝忍住眼泪:“您不用安慰我,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的……我不配。” 宇文桐不追问她具体原因,只是问她:“你真的不喜欢阿景吗?” 姜凝呼吸一滞,当着宇文桐的面这种事很不好说出口,可是姜凝还是点头:“嗯。” 宇文桐无奈:“你一点都不像你的母亲。” 姜凝微吓,回头看向她,宇文桐自觉失言,顿了顿又道:“也不像你姑姑。” “阿遥……跟阿容有一点比我好,就是她们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宇文桐轻轻摇头,有些怅惘:“我却不一样——你一点都不像她们,你像我年轻时时候,你跟曾经的我一样,看不清自己心意,或者说其实明明知道,却又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原因,执意蒙蔽自己。” 姜凝复又低头:“所以其实你不喜欢我的。”人都是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姜凝喜欢施容,即使被姜遥抛弃——也还是想要姜遥,因为她永远都学不来施容的宽容,还有姜遥的果决。 想到姜遥,姜凝眼泪终于忍不住,重复自己之前的话:“我也不喜欢自己。” “我年轻时,也像你这样,以为自己什么事都可以不在乎的,所以我曾做出过一些当初我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决定,”宇文桐让她抬头看自己,拿着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可是随着时间渐移,我的确是后悔了,因为我发现,伤害自己无所谓,可是伤害自己的同时,却也免不了伤害别人,而若是自己在意的人受伤,自己便一辈子都难以释怀。” “我这辈子做错过,”宇文桐看着姜凝:“所以我不想让你再走我的老路。” “我也不想阿景走那个人的老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十几年来,阿景免不了还是随了他,”宇文桐苦笑:“像他也总比像阿景生父好……只是我也没想到,阿景连自己喜欢的人的性子,最后也会跟他一样。” “阿景是我生的,我也不想阿景重复他的老路,”宇文桐眼神坚定:“我不希望你们两个变成当初的我们。” 姜凝知道她说的是谁,她虽然有些触动,可是还是摇头:“我跟文景……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宇文桐面色有些失落:“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然而等到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太迟了。” “听说阿凝你要离开京城去楚州?”宇文桐转了话题,见姜凝紧张,复又安慰道:“放心吧,我没告诉阿景这件事——他要是知道,只怕又要急了。” 姜凝默然点头——其实这件事她本也不想文景知道。 “如果你想去,那便去吧,”宇文桐收回手:“如果你一时想不通,也许离开之后会有新的思绪——” 姜凝摇头:“我是想通了所以才要走的。” “你还是没想通,”宇文桐跟着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走……万一等你回过神来,阿景他跟别人成亲了怎么办?” 姜凝顿住,随即神色黯然:“这也是应该的……所以我才一心要解除婚约……我这一走——如果我能走成的话,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了,既然如此,总不好一直拖着他,那样我会恨死自己的……我不希望他等我,我也没资格要他等我……但就算我没办法离开……我也不想他再因我而受罪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离开,因为直至今日,姜遥都没有发话,她不知道姜遥要如何处置自己——她心中始终忐忑,但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如今只是等姜遥何时见她……给她定罪而已。 姜凝眼泪又流下来,宇文桐叹息:“你放心吧,我不想你们两个变得跟我当初一样,暂时的,阿景他不会跟别人成亲的。” “但是这个暂时,我只能跟你保证是三年,”宇文桐看着她:“最多三年——阿景毕竟是我生的,我也不想他一直这样下去,如果三年你都想不通,那我也不会让阿景再等下去了——当然,我也只能承诺你三年而已,毕竟如今我名义上,只是阿景的‘姑姑’——没办法替他做一辈子的决定,只能替你们争取这三年。” “其实不用的,”姜凝摇头:“三年还是太长了……何况我不会回头的。” “就三年吧,”宇文桐拍板决定:“三年之内,他如果也赌气,我可以替你拦着,但是三年之后,就算他还愿意等,我也不会让他任性下去的。” 马车已经到了姜家,宇文桐与她一同下去,文景默默跟在后边,在把姜凝送到施容跟前之前,宇文桐最后嘱咐了一句:“我知道阿景做了什么,你如今气头上,我也理解,这一段时日,我会拘着他,不让他再来惹你生气的——等你气消了,想见他了再说吧——” 姜凝往身后看了一眼,正好与文景视线对上,姜凝连忙避开视线,眼睛又发酸:“不用了,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文景闻言呆了一瞬,转身便走,姜凝眼泪瞬间便落下来,宇文桐赶忙安慰道:“我回头替你说他!” “不用,姨母您不要说他,”姜凝声音哽咽:“他也没做错什么……他早该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遥终于要上线了 连续更新18天达成 应该还能继续坚持几天 第96章 096 不该 姜凝跟在宫人身后,一步步脚步沉重,犹如奔赴刑场——忐忑,却又莫名坦然。 姜遥终于要见她了,一直以来悬在头顶上的那柄利剑,终于要落下来了。 姜凝这个年过得十分不安,姜遥一直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再不辞而别,每日等着姜遥对自己最后的审判定罪——就算文景什么都没说,还有一个元度在呢——元度不会替她保守秘密的——所以姜遥肯定早就知道了她一直都只是在假装失忆——不肯见姜凝又不肯让姜凝离开,一定是在斟酌着如何处置她。 过年时,姜遥依旧赏赐姜家——姜凝与姜玥的别无二致,姜凝心中却是愈发忐忑——她觉得自己当初果然还是不该回京,更不该因为一时鬼迷心窍认了施容——以至于让姜遥投鼠忌器。 她是那只该死的鼠,而姜家以及姜家的人是那玉器。 宫人将她带至一处偏僻的宫殿,姜凝不是没有疑惑,然而也只是微微愣了一瞬,并不多问,宫人将她引到偏殿:“姜二姑娘您稍等着,待会娘娘便过来了。” 姜凝手指交握着,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她没等来姜遥,先等来了元度。 殿门轻轻掩着,姜凝听到外边有金属敲击的声音,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从门缝之中看出去。 来的人是元度,不过并不是姜凝寻常见到的元度,他身上衣物倒也还算整洁,但是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再不似以往那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成王殿下。 他手脚都被铁链缚住,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一般,由侍卫抬着,向正殿而去。 姜凝不知道该怎么办,姜遥要见她,为什么又把元度给带过来了?她不知道姜遥到底想做什么,正手足无措之际,她看到了姜遥。 姜遥在外边便停下了步辇,姜凝看到姜遥向着正殿而去,在她过去之前,还曾经停顿了一瞬,目光向着姜凝所在的偏殿,不知道在看什么。 门只是虚掩着,只有一条细细的缝隙,姜凝知道她看不到自己,可还是觉得姜遥的眼睛透过木门看到了自己,不由得心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姜遥并没有停留多久,带着人进入了正殿。 姜凝迟疑了一下,还是又凑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其他人——不管是侍卫还是宫人——都从殿中都退出来,掩了正殿的门,然后陆续离开。 姜凝细数了一下,发现如今正殿那边只有元度和姜遥在,而附近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姜凝纠结了很久,终究还是不放心,轻轻推开门,小心往正殿那边而去。 姜遥进到殿中之后,便看到了元度,她打量了元度许久,让侍卫将元度绑在柱子上,然后让所有人都退下。 殿门紧掩着,姜凝想要知道殿中他们在说什么,然而殿内只是一片死寂。 元度抬起来,看到正看着自己的姜遥,同样看向她,不发一言。 许久的沉寂之后,姜遥终于开口,问了一个姜凝也很想知道的问题:“你知道为何我今日要见你吗?” 元度冷笑了一声:“姜遥,你别以为把我困住自己便能高枕无忧了,我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你在京中多年,虽说在废帝手下苟延残喘,但毕竟仗着身份以及陛下暗自有了自己的势力——”姜遥看着他:“这些势力错综复杂隐秘,想要连根拔起还有些麻烦——不过,终于还是解决干净了。” “在你‘大病修养’的期间,”姜遥走近了些看他:“那些依附于你的人早就树死猢狲散——你如今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元度不信,姜遥便站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元度的脸随着姜遥的话脸色一点一点的灰败下来:“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姜遥退后一步:“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凡做过必有痕迹,找出那些被你身份蒙蔽而依附于你的人有多难呢?”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元度并没有消沉太久:“这天下终究是我的——就算你拔除了我的羽翼爪牙,我也无所畏惧——你威胁不了我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轻狂,你还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吗?”姜遥摇头,一脸怜悯:“你还是看不清情况。” “我跟你说过,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可不是你的,你不该窥伺觊觎,”姜遥看着他:“而且你也忘记了——那些你以为是你的东西,是我与陛下愿意给你的——而只要我们不愿意,你身上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可以收回。” “你将天下当做你囊中之物,可是这天下如今是陛下的,”姜遥面色沉静:“如今不是你的,以后也不会是你的——其他的也是一样的。” “你凭什么——”元度怒视着他:“妖妇!妖妇!当初我便不该放过你!我该杀了你的!我早该杀了你的!你有今日,是因为我仁慈放过你——你别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是你,”姜遥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还是上辈子的姜遥吗?你以为我会让你故技重施吗?” “我与陛下能有今日,是我与陛下的机缘与努力,”姜遥懒得看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放过了我,而是我放过了你。” “虽然我对你有所忌惮,但是你毕竟是陛下最亲的子侄,我曾经想过要放过你的,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放过你,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可以既往不咎,本来这天下的确还是有可能是你的的——”姜遥沉声道:“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伤害阿凝。” “伤害?”元度大笑,面带讽刺:“好一副慈母心肠啊——” 姜遥神色一僵:“我的确做过伤害她的事,但是无论如何,她不是你能动的人。” “呵,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让我碰她,我就不敢了吗?”元度依旧嘲讽地笑:“我这人有个毛病,别人越是想要推给我的东西,我只会越是抗拒,可别人不让我碰的——我偏要碰!” “事到如今,你能奈我何呢?”元度嘲讽地笑:“你还能杀了我吗?杀了我——她这辈子只怕就别想再嫁人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姜遥,你是想让她步你的后尘吗?”元度笑得无所畏惧:“不,她只会比你更惨,你当初还有人愿意娶你——杀了我,你的女儿就没有人要了——你若真是一个母亲,你会忍心让自己女儿受这遭罪?如今我还愿意娶她,你就知足见好就收吧。” “你骗人,”姜遥并没有被他的谎话欺瞒过去:“我知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谁跟你说的?她吗——她不可能跟你说这些事,”元度皱眉:“萧家那一个吗?”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能得逞,”姜遥声音幽幽的:“就算真的有什么事……她也不会嫁给你的……一切都是你的妄想,她不是能受你摆布的人,不管有没有事……她都不是你的。” “就算如此,你又能怎么办呢?”元度有恃无恐:“你凭什么这样对我?皇叔知道这些事吗?” “陛下知道,陛下也说了,这些事任由我处置,”姜遥回头看他:“我告诉了陛下——陛下知道你曾对我做过什么……你低估了我与陛下之间的情义……你低估了很多人,唯独高估了自己——其实你没那么重要,说实话,你能活到今日,还是因为我,当初陛下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想处置你了,是我念着你是陛下最亲的子侄,是我劝着陛下放过你——却没想到你不知悔改,居然敢去伤害她。” “说到底,的确是我错了,我当初若是解决了你,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姜遥有些低落:“终究是我害了她——” “所以,我不会放过你的,”姜遥抬起头:“你对我做的事,我可以原谅……但是唯独她……你不能伤害。” “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元度一点都害怕:“姜遥你别忘了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我是天命所归——死了也许不过是给我机会再来一遍而已——下一次,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了……下一次,我一定要先杀了你——不,我会先杀了她再杀你,我会在你面前杀了她……我会让你亲眼看到她死在你面前!” “元度,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姜遥摇头:“是不是天命所归,不是你以为你就是了——” “不过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么我不会杀你的,”姜遥冷声道:“你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你会一直活着,你会生不如死地活着——” “皇叔不会让你这样做的!”元度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恐惧:“我是唯一能继承那个位置的人……迟早有一天,这天下依旧还是我的,到时候你今日对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加倍奉还于你——姜遥你会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姜遥别开脸:“你以为让我与陛下再无子嗣,就奈何不了你吗?就算我跟陛下再无子嗣,这天下也不会给你——你这样的人他日坐上了那个位置,只会让天下黎民百姓受苦生灵涂炭——你是跟废帝一样的人,这天下无论如何都不会交到你手中。” “妖妇!妖后!”元度终于失态,努力想要挣脱身上的锁链:“皇叔不会答应你这种事的!这天下是元氏的天下,这天下终究是我的!” “那可不一定,”姜遥笑了笑:“你觉得这天下迟早都是你的,不过是因为你以为让我与陛下再无其他子嗣,你便是唯一有资格承继皇位之人——可是你似乎忘了,陛下已经身处这个位置,不管他有无子嗣,他都是陛下——而你却不一定了。” “陛下没有子嗣依然是陛下,然而——你也没有子嗣,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姜遥冷笑:“你以为朝臣会愿意让你登上皇位吗?” 元度脸色僵住,咬牙切齿:“姜凝——” “你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了,”姜遥摇头:“可是你大概万万没想到,自己最终也会沦落到这一天吧。” “不是——我有子嗣的,”元度喃喃道:“我有子嗣的——” “不,你没有,”姜遥看着他:“你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你是说你养在自己府中的孩子是吗?”姜遥凑近了他:“我想你似乎忘了,看那孩子出生的日子……那孩子应该是在你为我儿‘修身养性’的时候怀上的吧?” “我从来不信你演出的那些‘深情’,因为你我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姜遥冷笑:“可既然你当初要在众人面前做戏,假装你对她情深不移——那我就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相信你,所以你那个孩子的身份永远不会得到承认,你没有子嗣——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是!” “这些事可不是你能说得算的,”元度不信:“而且不给我那个位置还能给谁呢——除了我,还有谁能——” “给谁你不知道吗?”姜遥看着他笑:“你不是替我们选好了人选吗?” 元度呆住:“他——不可能的!姜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别以为自己能摆弄朝政!你休想把拿皇位拱手让人替你赎罪!他凭什么!他不配!” “是不是赎罪,与你无关,他配不配也与你无关——横竖我与陛下还有很多年,他也还年轻,我与陛下可以慢慢扶持他——”姜遥凑近了他:“你不是爱操纵舆论玩弄谣言吗——我不会杀你的,我会让你活着,活到看看自己‘预言’成真的那一天。” 第97章 097 不敢 他们说的话在姜凝听来总是时断时续的,叫你想知道元度到底有没有跟姜遥说自己事,忍不住耳朵更贴近了些,结果未曾料到门并没有关紧,她的身体推开门门,自己也身形不稳向前方倒去,重重摔进殿中。 殿内两个人都看过来,姜遥愣了一瞬:“阿凝?” 她知道了……姜凝听到她口中喊的名字,害怕、尴尬、不安、心虚、恐惧……总总不好的思绪一瞬间袭来,几乎要将她击垮,姜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连看都不敢看姜遥,连忙跑出了殿门。 走到空旷的地方又止住了脚步——她能去哪呢……附近虽然没其他人,可是再走远一点,遇到的都会是姜遥的人,不过是瓮中捉鳖而已,她哪里都去不了。 姜凝耷拉着肩膀站在原地——她也不想回去面对姜遥,虽然之前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真到这一刻的时候,还是想要逃。 姜遥从殿中追出来,看到外边她的背影,脚步顿住,呆呆看了一会,喉中酸涩:“阿——阿璃。” 姜凝身子颤栗,僵硬地转过头,不敢看她,声音低低地:“娘娘。” 姜遥呼吸一滞——姜凝又把称呼改回去了——她还是怕自己。 想问姜凝为什么怕自己,然而话到嘴边,又不敢问了。 低头看了看姜凝额上的红印,姜遥叹了口气,终究是于心不忍:“你跟我来吧。” 她想要拉住姜凝的手,姜凝却退后了两步,姜遥的手抓了空,只好先走一步,姜凝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行至偏殿,姜遥让姜凝自己先进去,自己在外边叫了人过来,不知在说什么。 姜凝心中忐忑,听话进去了。 先前心思不在这边,故而一开始没有发觉,虽然都是空置的宫殿,偏殿这边比起正殿还有外边,却是暖和了许多。 姜遥过了一会才进来,姜凝一直在等着,看到她进来便朝她下跪:“对不起娘娘,我不该过去偷听的。”先从最新的一件事说起,然后一件一件坦白吧。 “地上又冷又硬的,仔细伤了膝盖,”姜遥过去把她拉起来,虽然对于她口中的称呼介意得很,但又不敢追问,也不敢命令她改回去,只好顺着她的话表明自己并没有打算追究这件事:“无妨,这事本也没打算避着你。”所以让所有人退下了,偏偏留下了姜凝。 “元度的事……”姜遥不愿意提起那晚上的事情,只是道:“我觉得你有权知道,他最后是什么下场——” 她想让姜凝知道,自己是在替姜凝出气,姜凝却瞬间煞白了脸:“嗯。” 姜凝觉得姜遥是在杀鸡儆猴——她这只猴的确也是被吓到了——她看到了元度的下场,心里惶惶不可终日——她犯的错,或许比不上元度,可是对于情感上而言,她犯的错更不可原谅——她的下场只会比元度更惨。 姜凝张了张口:“殿下他——” “你不必再喊他殿下,他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姜遥摇头:“他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姜凝默然——一个亲王、陛下的亲侄——说废便废了,姜遥是想向她表明自己的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吗? 不管是不是,姜凝的确是被震慑住了,她口中发干,深吸一口气打算跟姜遥坦白,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 她才刚张开口,还不待出声外边有宫女的声音响起,姜凝便又闭上嘴——无论如何,她与姜遥的话始终不能让人听到。 她不是去年的姜凝,委屈上来了可以不管不顾当众质问姜遥,虽然只是认罪,可是她的话让人听去了,只怕也会质疑姜遥——质疑姜遥为何要被她欺瞒这么久。 宫女按着姜遥的吩咐,带了伤药过来,也带了干净的热水以及茶点,姜遥接过,让人复又退下了,拉着姜凝坐下,她净了手,拿着帕子挖了药膏,替姜凝肿了的额头上药。 药膏的清凉让姜凝回过神来,一回神便看到的是姜遥放大的脸——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着姜遥了——这个认知让她吓得一激灵,向后退了几步,眼睛便又湿了。 “可是我下手重了?”姜遥声音温和,将她拉回来:“我轻些便是了。” 姜凝眼泪滑落,姜遥便有些手足无措:“可是真的疼极了?” 是啊,好疼啊……若是以前,她一定会跟姜遥这般撒娇,可是如今的她,早就已经没资格也没那个胆子了——她不明白反正都要处置自己了,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小事——难道说是害怕被人说道,所以不想她身上有太明显的伤痕吗。 姜凝恨自己为何要这么多事,为何偏偏要摔那一下,为何偏偏要撞到头——脸上这么明显的地方——都到这时候了,她还在陷姜遥于不义。 姜遥见她眼泪止不住,无奈收回手:“应该是疼极了,我不再乱动便是了。” 她把姜凝放开,有些不敢看姜凝,沉默了一会,看到先前宫女们准备的东西,无话找话道:“你也饿了吧,若是还疼的话,用些甜点会好些。” 姜凝看着姜遥亲手给自己端过来的汤羹,抬头看了姜遥一眼,伸手接过。 姜遥见她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吃,于心不忍:“你若是不喜欢……不必勉强。” 姜凝含着泪,将她给自己的东西全都咽下了—— 姜遥不愿意再劝她,想起今天找她来的原因:“我听阿容说,你想离开京城?” 姜凝点头,坐立难安地等着她的下文。 姜遥不太明白:“那你与——宇文家那一位的婚事怎么办呢?” 姜凝连忙撇清关系:“我与他没什么的。” 她急于撇清撇清的样子太过明显,姜凝有些呆住:“你与他是有什么矛盾了吗?” 姜凝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你莫名其妙便不想要他了?”姜遥不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元度的事吗……可是他那日明明告诉我,说什么都没发生的——” “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姜凝不愿意让她猜忌文景:“只是我不想嫁了而已……是我的原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阿容先前跟我说,你很喜欢他,”姜遥还是不太明白:“怎么就不想要了呢——一定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没有,真的没有,”姜凝摇头:“我就是不想了而已。” 姜遥想起一些事:“你一直都不太愿意跟阿桐往来……所以是阿桐的原因吗?” “他没什么不好,姨母也没什么不好……”姜凝十指紧握:“这些事跟他们没有关系,只是我不想了而已。” “既然没什么不好,”姜遥无法理解:“那你为什么会不要了呢?” “他很好,姨母也很好……”姜凝声音发涩:“可是我不想要了……越是好的人和事物,越是应该远离,他们会麻痹人的心志,他们会让人看不清自己……他们会让人心生妄念,去奢求自己根本不值得去拥有的东西——所以我不要他了,再也不要了。” 姜遥想要伸手安慰她,却又不敢,姜凝默默抹了眼泪,鼓足了勇气问姜遥:“殿下先前跟娘娘你说了什么?” 姜遥呆了呆,轻轻摇头:“他都是在胡言乱语胡乱攀咬……他说什么我都不回信——” “除非——”除非姜凝自己说……姜遥看了姜凝一眼,终究不忍逼她:“先前阿容便告诉我你想跟霍大夫去楚州……她来问我的意思……我让她先阻止你……” 姜凝抬头看她,姜遥看向她:“你很想离开吗?” 姜凝点头,姜遥忍不住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姜凝不敢看她,低下头默然不语,随即苦笑:“我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处。”只会给姜遥还有姜家添麻烦罢了。 姜遥长叹一声:“其实你想走……我也明白为什么。”让姜凝一直在京城……或许对于姜凝而言,还是太强人所难。 姜凝听到她这么说,抬头看了她一眼,等着她揭穿自己,姜遥却突然大度道:“你想走便走吧……我们不会再强留你了。” 姜凝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松口,呆呆看着她,姜遥神情苦涩:“先前不让你走……主要还是担心元度……他虽然被禁锢了,可是他在外还是有势力的,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所以让阿容一直拖着……如今元度的人已经收拾干净……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的。” “虽然我跟阿容一样,都不想你走,”姜遥故作轻松:“但如果你想走……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替你肃清障碍而已……我们不想让你觉得自己被禁锢住……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的。” “您愿意放我走?”姜凝反倒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今天她不是找自己兴师问罪的吗……为什么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变成姜遥放自己离开了,那她之前吃的……也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毒药吗? 姜凝眼睛模糊:“为什么呢?” 元度应该把实情告诉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如此呢? “如果你觉得自己一定要离开的话,那出去散散心也好,”姜遥摸着她的头:“但是你不必一辈子躲着……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的……你要知道,这世间还是有人愿意对你好的……阿容是,我也是。” “你不要多想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姜遥安慰道:“只要你想……你还是可以拥有的。” 姜凝执着地摇头,姜遥心中难过:“阿璃,你要相信自己——只要你想要……” “娘娘,你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个故事吗?”姜凝摇头:“那个关于母亲和女儿的故事?” 姜遥点头,等着她的下文,想要听她对自己坦白——只要姜凝愿意,她俩还是可以既往不咎的……她是这样想的。 “那时候您让我假设……问我说如果我是那个女儿我会怎么办?”姜凝到最后到底还是不愿意承认:“可我毕竟不是故事里的那个女儿。” “我不是她,”姜凝摇头,眼含热泪:“可我的确有想过……我如果是那个女儿的话……” “我不是不信,也不是真的不想要了,我也很想去相信,我也有很多东西想要——”姜凝忍不住:“可是我不敢了呀……我再也不敢了啊。” “反正得到之后最终也还是会失去会伤害,”姜凝摇头:“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离开……离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受伤了。” 第98章 098 下场 马车驶出城门,踏上官道,送行的人渐渐远去,姜凝才收回视线,心中却还是有些失落,一半固然是因为分别,至于另一半—— 今日送行的人不算多,但是连姜遥都换了衣物偷偷来送了她一程——文景却连面都没露。 偏偏她也不能说什么,更不敢问别人—— 宇文桐信守承诺,这些日子以来,果然再没让文景来寻她——当然,文景或许本也不愿意再来找她了,毕竟人都是有气性的,那天文景还是被她气走的——姜家也默契地再不在她跟前提起文景,一切就好像说好的一般——她跟文景再无瓜葛,彼此两不相干。 等她离京之后……山长水远的,就更没关系了。 然而姜凝还是觉得心中郁郁,难以排解。 那一日在宫中,她最后还是无法开口对姜遥坦白,那些话明明就堵在嘴边,等着不吐不快的,然而她终究还是不敢。 姜遥答应放她走,她便再也不愿提起——虽然她知道姜遥在等她坦白,但是姜凝不知道自己坦白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姜遥并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在假装失忆,宁愿相信姜遥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姜凝其实清楚,姜遥或许已经知道了。 反正她将离开京城,此生都不会再回来,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姜遥面前,她再也不能伤害姜遥——那么那些事,就尘封住,再也不提。 姜遥既然松了口,施容也不好再强留姜凝,她松口答应让姜凝离开,但是要等天气暖和一些,要给姜凝准备好路上要用的东西,还要有服侍的嬷嬷丫鬟——姜凝原本想拒绝,然而拗不过施容,到底还是妥协了。 因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姜遥松口是在过了上元之后,当时姜凝便打算启程了,然而施容这一拖,便足足拖了一个月。 姜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任由施容这样拖延着……想着总会有机会……然而竟一次都没见到。 见不着便见不着吧,反正见着了也无话可说,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二小姐饮些茶吧——”丫鬟小心地给姜凝捧了热茶过来,姜凝默默接过,并不多言。 马车不疾不徐,摇摇晃晃令人昏昏欲睡,姜凝拿着霍大夫给的药书随意看着,却是想起了之前元度那些话。 那日出宫之前,姜凝求姜遥让她去见了元度——姜遥一开始不愿意,但是姜凝坚持,便也罢了,本想候在一旁以备不测,然而姜凝知道自己与元度的对话不宜为外人所知——姜遥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在元度手脚都被缚着,倒也不怕他再对姜凝不利。 等所有人都退下,姜凝才走到元度跟前,见到她元度很是愤恨,如同恶虎扑人一般恨不得将她撕裂嚼碎,然而终究是被铁链拦住了。 姜凝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元度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姜凝!” 他的声音凄厉,声调扬起似乎想把姜遥引来,然而无论他如何呐喊,也始终无人前来。 不过数月之间,天地倾倒,曾经的成王殿下如今却成了被禁锢住的那个人,世事无常莫过于如此吧。 等到声音撕裂,也无人理睬他,元度终于清醒:“姜遥此人,居然自欺欺人到了如此地步。” “姜凝!”他看向姜凝的眼神依旧带着恨意,声音咬牙切齿:“我那日便不该对你心慈手软!我该那日便杀了你的!” 姜凝低头,元度以为她看向的是自己被她扎的那一刀的伤处,更是恼怒非常:“姜凝你如此心狠手辣——你会遭报应的!” 姜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该见他——虽然想知道他到底跟姜遥说了什么,可是此情此景似乎不好问出口——姜遥虽然答应把人都撤离,连姜遥自己也离开——可是这里毕竟是姜遥的地盘,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姜凝不敢问,然而对于元度说自己会招报应这事,姜凝觉得有必要开口:“我或许会遭报应,但是你的报应看来比我来得更早一些。” 她顺着元度的目光看向他的伤处:“这是你自找的,与我何干?”如果当初他不起意伤害姜凝、甚至于他想伤害姜凝的时候多一丝防备——也不至于被姜凝寻着机会反抗——说白了,他一向看轻姜凝,根本不觉得姜凝能对他做什么罢了。 看到姜凝的视线,元度愈发羞愤:“姜凝你毁了我一辈子,你会不得好死的。” “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是你自己毁了自己一辈子,”姜凝摇头:“你若想我对你生出愧疚那也是不可能的——是你想伤我在先,我只是防卫而已。” 许是发现姜凝并不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想来姜遥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她——元度更是愤懑:“你是故意的——你与姜遥串通好了——你知道若我无甚大过,姜遥奈何不了我——你为了给姜遥罢黜我的理由,害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你一个女子,行如此狠戾之事——你会遭报应的!姜遥命你如此行事,也会遭报应的。” 姜凝终于明白他为何对自己的敌意比之前更深了——原来是这样,姜凝神色莫名:“我没有害你什么,就算没有这个事,也总还会有其他的理由——没有人命令我,所有事都是我做的,就算是有报应,也是应在我身上,你不必攀扯别人——何况也不会有什么报应,是你想伤害我在先,如今报应是先应在了你身上。” 都这个时候了,元度依旧还在本末倒置,姜凝觉得跟他无话可说,她不想听元度这个疯子到处攀咬诅咒,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姜凝——”元度冷静下来叫住她,姜凝回头看他,元度眼神幽深:“姜凝,你是要嫁萧家那一位吗?” 姜凝没有作答,她嫁谁不嫁谁,跟元度本就没什么关系,元度等不来她回答,又有些恶狠狠的:“早知如此,当初我该更果断一点,直接做到最后一步——该让他也尝尝这个滋味。” 姜凝低头,元度说的是当初本来欲对文景做的事——只不过那时候元度太过于自信太过于意气风发,想要多玩玩猫戏弄老鼠的游戏,姜凝没有让他进行到下一步,何况是最后一步。 于元度而言是可惜,于文景而言却是庆幸——对于姜凝而言也是,虽然她不嫁文景了,没出什么事也算是少了一丝愧疚。 见姜凝迟迟没有作答,元度有些紧张:“你真要嫁他?” 姜凝摇头:“这些与你无关。” “你要嫁谁对于姜遥而言关系可大着呢……”元度先是喃喃,突然就笑了,笑得阴恻恻的:“姜凝你可一定要嫁他啊……” “萧家肯定也很想你嫁他的……萧家只怕一直就等着你俩成亲了……”他声音沙哑而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姜遥想要我看着……我倒是想让她看看,一意孤行让你嫁萧家会是什么后果……姜遥想看我的下场……恐怕不会想到你的下场会有多么凄惨……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他大笑着,姜凝只当他是疯了,皱了皱眉头——她也没必要跟元度说自己与文景的婚事已经作罢——没必要解释这些。 元度笑了许久,声音有些喘不过来:“姜凝你可一定要嫁他啊……我迫不及待想要把这场戏看下去了。” “那一位也是萧家的人,姜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对你其实也是别有所图呢?”元度嘲讽地看着姜凝:“还是说你觉得你们俩之间是真情实感?姜凝你别妄想了,你扪心自问一下,就凭你这样的人……配吗?你也就只配被人利用而已,我是……别人也不例外……” 姜凝呼吸滞住,有些不明白元度——元度到底是希望她嫁文景还是不希望,这一前一后彼此矛盾——除了元度疯了,再无其他解释。 “你一定想知道我到底想要你嫁他还是不嫁他是吧?”元度抬眼,声音依旧带着嘲弄:“其实你嫁不嫁他,我都无所谓的……反正我对你,也没多大执念,反正你嫁不嫁他——结局都是一样的,你嫁不嫁他,我都能看一场好戏。” “可怜姜遥……”元度冷笑:“异想天开!” “她想要让我吃瘪,”元度摇头:“到时候只怕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是,她哪来的‘夫人’,只有……”元度看了姜凝一眼:“有些事只有我知道……姜遥会来求我的!她迟早会来求我的!她很快就要来求我了!等她求我的时候,我会让她尝尝我今日所受的屈辱的!” …… 马车突然停住,姜凝一个不察,身子向着车壁倒去——揉了揉额头,让丫鬟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姜凝叹了口气,至今还是不明白元度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丫鬟下去看了一会,回来时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姜凝解释发生了什么。 姜凝刚想开口问,突然听得外边有人叫她,声音很近,就与自己隔了车壁而已。 姜凝看了丫鬟一眼,明白为什么对方不敢说了——之前姜家明令禁止任何人跟姜凝提起他的——如今他就在外边——而且是因为姜凝让丫鬟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将他指引到姜凝马车边来的。 “阿凝,”外边的声音熟悉而令人心悸:“你下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姜凝本想掀开车帘,然而生生止住了,虽然外边的人也看不到,她还是别开脸,对丫鬟道:“让他们继续上路。” 丫鬟有些迟疑:“可是——”人还在外边等着呢。 姜凝绷紧了脸:“不见!” 第99章 099 无赖 然而文景就挡在前方,车夫哪里敢动,姜凝等了一会,发现没动静,也不叫丫鬟,放下手中书册,自己探过去:“怎么——” 她的话顿住,一眼便看到了前边骑着马的文景——几个月不见,他模样似乎清减了几分——看到她,文景眼睛亮了一瞬,翻身下马,似乎要往这边而来。 姜凝眼睛低垂,掩了门缩回来,吩咐人继续上路。 文景伸手挡住将要被关上的门:“阿凝!” “你不许上来、也不许跟上次一样——”姜凝生怕他又把车夫吓走了或者是故技重施再抢一次马车,声音恼火:“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威胁的话哽了半天也说不出来——如今两人这样的关系,威胁的话他未必还会听,再说了,她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无非就是“再也不理他”之类的话,可她本来就许久不理他了,这话非但威胁不了他,姜凝若是真说出来更像是撒娇,可如今他俩之间也不是还能那样说话的关系。 话虽然没说出口,文景倒也收回手:“好,那我在外边说。” 姜凝哪里肯听他说,吩咐车夫立即前行——前边霍大夫的车已经行远了。 文景愣了愣,重新上马,凑到她窗边:“阿凝。” 姜凝捂了耳朵,佯装听不见,丫鬟噤声在一旁,也不敢说什么。 即使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得出他的声音从哪里传来的,姜凝无奈,掀开车帘,却不敢正脸看他:“你回去吧。” 文景看着她不说话,姜凝心中发急:“你看着路啊——”看着她作甚。 文景嘴角微扬:“阿凝你是在担心我吗?” 姜凝顿了顿,作势要放下帘子,文景连忙移开眼睛看着前方,只用余光看着她:“好,我听你的就是了,你别生气。” “我犯不着为了你生气,”姜凝声音低低的,余光见他别开头了,才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姨母明明跟我说了不会告诉你的。”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文景难免郁郁:“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让我知道?” “你没必要知道,”姜凝收回视线:“这事跟你又没有关系。” 文景回过头看她:“跟我没关系?” “就是没关系,”姜凝不肯松口:“自然没必要告诉你。” 文景反问她:“怎么就没关系了?” 姜凝不看他:“我以为之前我们都已经说清楚了。” “没有,”文景否认道:“还有很多事没有说清呢。” 姜凝抬头看他,文景亦别开脸:“那你答应过我的是事怎么办?” 姜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愿意接这话—— “当初你说了,若是我意难平可以找你的,”文景盯着她:“你亲口答应的,而且不止一次……然而你如今在做什么呢?你不跟我说一声便离开京城——” 虽然这是只有他俩才懂的暗语,然而听他这么在别人面前说出口,姜凝还是觉得面上微烫,连忙打断他:“我反悔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文景也有些呆愕,许久才道:“你亲口答应的事……怎么能反悔呢。” “我是答应过你,可是你一直也没来找我,我自然认为你放弃了,”姜凝也有些气恼:“这么长的时日……你偏偏要在今日来找我……分明是无赖!” “我有找你,可是你避而不见还让他们瞒着我你要离京的事——”文景反问她:“无赖的究竟是谁!” 姜凝面色尴尬,索性无赖到底了:“反正我就是反悔了。” 文景噎住,姜凝犹疑了一瞬,还是有些发恼:“你今日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是,”文景低头,过了一会抬头看她:“阿凝这事你该跟我商量的。” 姜凝摇头:“没必要。” “阿凝你觉得没必要,可是别人未必这样觉得,”文景无奈一笑:“如今他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所以你才要悔婚所以你才会离开京城——阿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他们解释的,可是你这样一走……就是陷我于不义。” 姜凝默然,呆呆看着他,许久才低下头:“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回头会重新书信回去跟他们解释清楚,我做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让二哥他们不要再为难你了。” “你写信他们未必会信,若是知道我来找你,只怕还以为是我逼迫你说谎,”文景不敢看她:“你回去当面跟他们解释清楚。” 原来这才是他的居心,姜凝摇头,她知道自己若是再回去,也许就不能再出来,她长叹一声:“他们若是不信,我多解释几遍便是了。”总之她不会回去。 文景口中发涩:“阿凝你为何要离开京城——当初你答应过我……说不是为了替自己寻退路所以才愿意跟霍大夫学医……可是你如今的确是把这当成了退路。” 姜凝低头:“放心吧,不会是你的原因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我的原因,”文景盯着她:“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阿凝你没说……对吗?”文景不明白:“阿凝你为什么不说呢?” 姜凝不看他,文景问她:“阿凝你还是不敢说吗?” 姜凝呼吸一滞,没有接话。 “阿凝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也明白,毕竟有些事你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文景喉间动了动,咬牙将那些话说出口:“可是阿凝——那些事我都知情。” 他这是要威胁她吗,姜凝抬头看他:“所以呢?” “若你不想说,我也可以替你保守这些秘密,”文景不敢看她:“你想要多久都可以。” “条件呢,”姜凝别开脸:“你总不会没有条件吧?” “你跟我回去,”文景看着她:“只要你回去……我保证守口如瓶,绝不会透露半分出去。” 姜凝突然冷笑:“若是我不愿意呢?” “我会告诉他们的,”文景深吸一口气:“我会告诉所有人的。” 姜凝摔了帘子:“那你去说吧!” “反正我已经离开了,”姜凝声音从帘后传过来:“你回去跟他们说吧!” 她这话的意思是反正她离开了京城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如果文景说了,她以后便再也不回来所以也无所谓?文景瞬间心中发慌:“阿凝我只是吓你的,你别当真——我不会说的!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你不必如此,”姜凝摇头:“你回去吧,随便你想说便说,我不拦着你——你跟他们说吧,反正我的事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你替我说了,我反而要谢谢你呢。” “我错了,我真的只是想吓你而已,阿凝你千万别当真,”他要是真的说了,正好给了她彻底断绝的理由——文景心中更是慌乱:“我不会说的。” “你说不说我不在乎,”姜凝摇头:“你回去吧。” 文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哪里敢走,他敢说只要自己一离开,姜凝的目的地绝对便不再是之前说好的楚州,她绝对会让自己彻底消失——之前便是如此,文景惶惶不安:“阿凝你要去楚州的话我送你吧。” 姜凝见他如此,更是气恼:“你回去吧,不要你送……你若是还有什么要问都问了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免得到时候你又说是我没跟你说清楚。” 文景哪里还敢问,可是要说无话可问,姜凝肯定又要赶他走,只好道:“我要问你的话……不好当真别人的面问出口。” “有什么不好问的,”姜凝正气头上呢:“你跟我还能有什么事!” “如果是‘意难平’之事呢?”文景压低了声音:“阿凝你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事吗?” “这事说了不提了的,”姜凝声音微恼:“这事不许再提!” “可是阿凝,我心中意难平,”文景声音幽幽的:“我若是没问清楚……心中一直萦系着这事……便只好一直跟着你到楚州了,阿凝你不想我跟着吧?” “还是说——”文景故意道:“阿凝其实你是想让我跟着的。” 她才不想呢,他要是跟着,想要甩开就很难了,到时候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之前姜凝就领教过了,见他如此,只能皱眉——她不答应他便一直跟着,可是这事情也不能答应……答应了话以后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就知道,阿凝其实你就是想让我跟着,”文景还在外边激她:“阿凝你只是口是心非,你其实还是在意我的。” 姜凝正想着如何反驳他,马车突然停下,姜凝以为是文景又生事,刚想说他,霍大夫的声音在前边想起:“你们俩要说什么便私下里去说吧,说清楚了便好,这样跟着容易出事。” 姜凝不接话,霍大夫又道:“你们俩吵得我头疼,让我清静一会吧。” 顿了顿又道:“我记得前边有个小镇歇脚,你们若是说完了,在那儿等我们吧——把话说清楚了,也好上路,否则真送到楚州,别人指不定担心呢。” 他今日出来,宇文桐肯定不知道,的确不能让他这么一直跟着,姜凝叹了口气,从马车上走下来,无奈地看了文景一眼。 文景伸手要拉她跟自己骑一匹马,姜凝不理他,让人牵来备马,刚上去,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姜凝还来不及说他,文景已经从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缰绳,踢了踢让马跑起来了。 姜凝气得不想理他,两人一骑跑了许久,才停下来,文景先下了马,朝着姜凝伸手,示意她下来。 姜凝低头看了他好一会,没理他,骑着马便跑。 文景收回手,盯着她的背影,无奈笑了笑。 姜凝原本想要回去,然而跑开了一会,终究还是停下马回头一看——文景已经不再原地了。 心中一慌,想都没想又策马往刚才的地方而去。 文景还在……然而刚才站得好好的人,此刻却瘫倒在地,姜凝连忙下马,朝着文景的所在跑去——一路上他身子都没什么反应,姜凝到了近前,才不安地开口:“文……文景?” 文景没有回答,身子连动一下的反应都没有。 姜凝不敢乱动他,小心翼翼探了探他鼻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不静,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呼吸,姜凝心中慌乱,手探到他脖子间想要感受他的脉搏——下一刻手被人抓住,文景起身抓住她肩膀:“阿凝你担心我?” 姜凝呆愣了一瞬,气极想要推开他:“谁担心你了!” “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姜凝眼睛湿润:“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 文景面上带笑,不顾她推开自己的动作,凑近了些,同样的话,语气却变成了笃定:“阿凝你担心我。” 第100章 100 重点 在他俩的事情上,文景向来是极容易满足的人,仅仅是这样的小事也足以让他先前的郁郁一扫而光,因此也不顾姜凝推开他的手,盯着她眼睛问道:“你若是真不担心,何必回来——你任由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可是你回来了。” “谁、谁担心你了!”姜凝心虚否认:“就算不是你——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回来看的!” 谁知道他会用这一出来吓她,想起这事,姜凝更气了:“我才不担心你呢!” “嗯,我信,”文景顺着她的话道:“我相信你的。” 姜凝反而有些迟疑——他真信她不会担心他? 文景看了她一会,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说的话,就算是陌生人你也会回来看的——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不必因为成王那些话便看低自己,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至于她最后那句话,他选择性的当做没听到。 姜凝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似乎靠得太近了些,别开脸:“你松手。”她这么弯着身子说话,不止不便,而且很累。 文景听她的话松手,姜凝还没来得及躲开,突然被他伸手一扯,整个人便扑到他身上,文景的手环在她腰间,箍住她不让她起来。 姜凝又羞又恼,撑着身子抬头瞪他,两人身子本就贴得很近,虽然明知道她在生气,但还是鬼使神差一般,低头凑近她面颊。 姜凝身子顿了顿,看着他神色莫名:“你非得如此吗?” 文景点头:“非得如此。” 姜凝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之前他们偏离了官道,所以如今周身看不到什么人,可是远处能看到村落,不远处是河道,四野也没什么遮蔽——难保不会有人过来。 姜凝心里不愿意,求他:“还是换个地方吧。” 文景摇头:“这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过来,就这里吧——” 见姜凝神色愈发地恼了,文景先是以为她还是不想跟自己详谈,正要说什么,突然顿住,涨红了脸:“不是,阿凝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跟你在这儿说说话而已……没有别的心思!” 姜凝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贴的身子,并不信他——之前他还跟她说他“意难平”呢! 文景赶忙扶她起身,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过很快又抓住她手指,任凭姜凝怎么甩开都不肯松开了。 姜凝挣不开,背过身不理他了。 文景耳根依旧发烫:“阿凝你先前跑开,是以为、是以为我要——” 他咽了咽口水,没把话说下去,不过想想还是有些欣慰的:“你误会了我……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却也还是回来看我——” 姜凝长叹一声,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声音发涩:“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关心我是不是在意你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吗,你们全都弄错了重点,我喜不喜欢你在不在意你,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文景愣住:“如果这些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三媒六聘?”文景摇摇头,他知道不是这些,而且——他看着姜凝:“不管你觉得重要的是什么,我相信都能解决的。”就算她真在意这些,也不是没有。 “你不明白,”姜凝涩然一笑:“你跟我之间什么事都好解决,唯独这件事不能。”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抗拒,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文景不解:“就算真有其事……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姜凝苦笑:“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可是我是不是喜欢你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我不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也没用的,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我没办法想象我跟你成亲一起过日子是什么情形……我根本不可能跟你好好相处的——” “我们不是一直都相处得很好吗?”文景觉得她只是在找无谓的借口:“我们之前还是好好的。” “之前……”姜凝摇头,眼眶湿润:“我试过了……不行的。” “你……”文景皱眉,神色复杂:“以前那般亲近我……不是为了报复她?” 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如果姜凝不是为了报复姜遥而亲近他固然是好,可是想到她的目的始终不明了,还是让人不安:“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曾经那么挣扎过。 “不,我的确是有报复的心思,”事到如今,她没必要在他面前伪饰太平:“至少有几分是的。” “可是我更想知道的是,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我想知道我对你能够接受的底线在哪里,”姜凝看着他:“还有就是……我总寻不着你的错处,找不到借口跟他们说其实我不想嫁你……我倒也希望你错一次……那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将原因都推到你身上……我就可以跟她们说是因为你不够好所以我才不要你了的——这样的话我心里就不会那么不安了。” 文景面色难看:“所以你一直在给我下套——就等着寻着我的错处然后找借口离开?” “阿凝你这到底是什么破想法?”文景越想越气,也有些心有余悸:“如果我真做了什么……就算你觉得我不值得托付……也没必要如此伤害自己啊!” “我知道,”姜凝点头:“所以我反悔了。” 文景呼吸一滞,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接她这话。 “我以前想知道,真的很想,”姜凝苦笑:“但是我不做这样的事了,虽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可是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没必要再去试了,其实试了也没有什么用的,”姜凝摇头:“我想我大概还是没办法接受你的。” “如果我试过之后才发现不可以,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姜凝努力扬起笑容:“所以……多谢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你是个好人,真的很好,”姜凝一笑,眼泪却落下来了:“我有时候会想,当初我要是真的什么都忘记了该有多好,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应该会很喜欢你,这世间有谁能那么铁石心肠,能够对所有的善意无动于衷,谁会拒绝对自己好的人呢……可是偏偏,我什么都记得。” “所有人都觉得我喜欢你,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在假装而已,因为我知道——如果是失忆了的姜凝,她一定会喜欢你,我只是在假装自己是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你的那个人而已,”姜凝鼻子发酸:“我有时候自己也忘记了,我以为自己的确就是那个姜凝,我偶尔也会生出错觉,可是错觉就是错觉,不会变成真的的。” “可就算我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到最后我也没办法的,”姜凝看着他:“你之于我,是心里永远跨不过去的那道坎,是拔不出来的那根刺,恐怕就算是失忆也改变不了什么……就算因为失忆而麻痹了……谁能保证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如果有一天我想起来了,发现我居然……跟你一直生活在一起……我能想象那一刻的天旋地转……你不会明白的,这事情上没办法解决的。” “这对于你太不公平了,”姜凝止住眼泪:“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你承受这些……所以最好也是唯一的法子,就是我放弃——我不试了,我不想知道答案了……我已经预见到答案了就不要真的走到那一步……不该想着把问题推到你身上的,明明就是我的问题。” “你回去吧,”姜凝吸了吸鼻子:“之前我没跟他们说清楚是我不对,把你拉下水是我不对,我会重新修书回去,我会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让他们不要因为我而对你有任何龃龉。” 文景握住她的那只手缩紧:“你是不打算再回来了是吗?” “嗯,”姜凝点头:“我当初就不该回来的,要是当初我没有鬼迷心窍……一时动了贪念跟你回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我不该心生侥幸的——” “当初离京的时候,就不该默许你跟着,也许就能得偿所愿了,”姜凝很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了:“我真的希望自己从未回来过,这样的话就不会让所有人都这般痛苦了。” “我这辈子做了很多很多的错事,没办法弥补,没办法补偿,”姜凝忍住眼泪:“我知道……也许逃避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想面对了,你怪我没跟她说实话,我也想说,可是我说不出口,我能跟她说什么呢?我曾经以为我不能没有她,所以走遍天下也要找她……其实不过是在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我害得她受尽指责,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京城……我凭什么安然承受她的愧疚呢?” “你也一样的,”姜凝不敢看她:“我不该在众人面前做戏,不该把你牵扯其中——” “我不知道你跟她发生了什么,”文景将她拉回来让她看着自己:“可我很想知道,你跟我之间发生过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姜凝摇头:“我情愿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我上辈子……”文景苦笑:“的确是对你做过不可原谅之事对吗?” “你别问了,”姜凝努力忍着眼泪:“我不想再想起那些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要揭晓了 我想就着姜凝的话扩展一个如果当初文景没跟着会如何的走向, 然而脑内了一下,比正文更难受,我要想想要不要写出来 0..0 第101章 101 噩梦 姜凝哭喊捶打了很久,外边渐渐没了声息,不过也许是因为气息不足脑子变得迟钝起来,所以再也听不到外边的声音了吧。 她太累了。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手已经疼得麻木,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她终于放弃了挣扎。 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这世间唯有姜遥爱她,可是姜遥……已经不在了。 是她害死了姜遥,如果不是她逼着姜遥去求元度——姜遥不会一去不复返,她相信若是姜遥还在,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至此……可是……这世间再也没有姜遥了。 这世间只有她了,只有她一个人了……也很快就没有她了。 明明是在黑暗之中,她却感觉自己能视物,她看到了漫天的星星和光晕,她甚至看到了姜遥…… 姜遥朝着她张开手:“阿凝没事的,别哭了……天色不早了,好好歇息吧……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凝点头,回身躺下,身下的料子轻柔,仿佛姜遥在抚摸着她,她似乎听到姜遥在她耳边说:“嗯,阿凝你放心吧……母亲会一直一直陪着阿凝的……不会不要阿凝的。” 姜凝侧了身子,向旁边摸去,想要蹭到姜遥怀中,想要抱住姜遥,想要姜遥抚慰她的不安——可是手下摸到的却不是姜遥——旁边的“人”没有人的体温,摸过去骨瘦嶙峋的,要不是隔着衣物,她的手指似乎都能陷入对方身体之中。 可是姜凝不甘心,她想知道对方是谁,她想知道萧家如此算计自己,到底是想让自己跟谁凑成一对……又是为了什么……她的手一点一点向上,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摸向对方的脸——虽然看不到,可是她想知道,害了自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然而手下却没有摸到皮肉,哪怕是腐烂的皮肉都没有,她摸到的是一颗硬物,应该是人的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空洞,她的手指一不小心便抠进去了——她身边这一位,绝对不是人,至少不是活人。 她身边躺着的,是一具骸骨。 这人身量应该比她高一些,姜凝想要想起对方的名,却怎么都想不起,她只知道……这个人是萧家的长子……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如果不是他……自己应该不会在这里……姜凝脑子开始迟滞起来,然而还是生气,收回手,恨恨地推了他一下—— 姜凝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手下那颗头颅的骨骼松动,不知滚落到了何处…… …… 姜凝惊叫着醒来,发现又是那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噩梦,虽然是梦,可是还是心悸不已。 嘴中含着硬物,像是玉石一类的东西,姜凝将其吐出,擦了擦,虽然看不到……不过应该是一个雕成蝉的玉琀——是陪葬之物。 目之所及,除了黑暗再无其他,身上冷汗涔涔,透湿了衣背,空气沉滞而浑浊,令人喘不过气来——这感觉如此熟悉……怕是仍身处噩梦之中。 仿佛为了验证什么,姜凝伸手向一旁探去,果然摸到了什么……姜凝不敢多动,抬手摸向对方头颅的所在,那里还是有东西在的,可是姜凝不敢再用力,只是碰了一下便很快缩回手——她果然还在梦中。 虽然已经经历过,姜凝还是被吓得坐起来,然而额头撞到了更坚硬的东西,发出好大又很沉闷的声响,仿佛撞向了石钟一般。 姜凝被撞得倒回去,顾不上额头的疼痛,抬头摸向刚才的方向,只感觉到了坚硬和冰凉——的确是石头的触感。 手沿着刚才的地方向旁边探去,头顶,身侧……摸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是一具石棺,她的噩梦又开始了,这一次跟之前几次梦境比起来变得更真实……更令人绝望。 她的噩梦……居然开始产生了变化,而且真实得令人觉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身边的人居然开始动了,姜凝能听到对方轻轻翻身时身上衣物与身下料子摩擦的声音,像是一只巨蟒醒来。 姜凝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不敢动弹,害怕自己成为对方的猎物。 他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轻吟,手下摸索着,姜凝感觉那只手碰到自己腰侧,瞬间吓得毛骨悚然顾不上之前想要不出声不吸引对方注意力的念头,惊叫着推开对方。 对方一时不察,被姜凝推回去,姜凝自己也不好受,方才反应太过动作太大一不小心又撞了头,如今眼冒金星头痛异常——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她似乎曾经经历过…… 姜凝小心将身子缩到角落,全身戒备着—— 那人被推开之后安静了一瞬,突然出声:“阿凝?” 姜凝身子呆住:“文景?” 随即又失笑——当然是他了,一直都是他。 文景有些迷茫:“我们在哪里?” 顿了顿又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姜凝也有些迷茫——当时他们说完话之后,原本是要返回队伍的,可是姜凝眼睛红肿着,这事情不宜让别人看到,姜家已经够怀疑他了,若是让他们误会文景又欺负姜凝,她离京之后只怕他日子不会好过。 他们最终决定听从霍大夫之前的建议,到前边小镇上等众人。 虽然入了春,但是春寒刺骨,姜凝冻得嘴唇发紫,两人便在镇上寻了间茶馆,本想饮一杯热茶等着的——后来的事,姜凝便没有印象了。 虽然如此,姜凝还是很快猜到了这里是哪里,虽然有些事似乎变了,可还是大同小异,姜凝幽幽道:“我们在石棺之中。” 她还能告诉文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很快便会透不过气来,我们最终会死的。” 很多事或许变了,可是结局并没有改变,她还要重蹈那个噩梦,她还是死在了同一个人身边。 天意弄人,莫过如是。 文景愣了一瞬,起身想要推开头顶的盖子,姜凝听到了他的动作,可是只能悲观地陈述着:“没有用的,推不开的……我们都会死的。” 文景停顿了一瞬,没说什么,继续使劲。 姜凝声音绝望而低落:“不要挣扎了,没有用的……你这样……只会死得更快——”这一点,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我不想死,”文景轻轻摇头:“更不想你出事。” 他始终不开口让姜凝帮她,姜凝听了忙了一会,头顶上的石板依旧纹丝不动,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姜凝也觉得脑子越发的浑浑噩噩,她知道结果,她放弃了——可是他还没有,姜凝觉得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自己却只是在一旁看着似乎也不太好,起身去帮他——虽然她知道最后的结果不会改变,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有差别,可是她突然不想让他最后的记忆里,自己其实从来就不曾努力过,一如两人过去一贯的样子。 再说了,与其这样一点一点地等死,还不如耗尽了力气空气速死—— 虽然知道结果,姜凝也没有留力气,虽然一碰到石板便知道自己绝对推不开,还是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 原本严丝合缝的盖板突然响了一声,似乎有所滑动……文景声音有些欣喜,姜凝却依旧不抱什么希望,不过听着文景的吩咐,往同一个方向使力。 石棺之内的空气愈发凝重浑浊,姜凝渐渐喘不过气来,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象,她知道时候就快到了,拼尽最后的力气,努力一推—— 石棺的盖子被他俩合力推出一个小口,虽然很小,但是对于他们却是足够喘息了,姜凝全身都脱了力,手臂都抬不起来。 文景那边似乎也一样,休息了许久,文景才稍稍恢复,有了空隙,也就有了着力点,那个小口被他一点点扩大,最终他们得以重见天日,石棺的盖板因为位置的原因,再也不能支撑在石棺上,向着一旁倾倒,与地面相击,发出好大的声响,甚至感觉地面都有些震动。 文景拉着姜凝起身,目之所及,看到的都是石壁,石壁上挂着灯,虽然比不了天光,但也足以视物了,石棺之内除了他俩以外,还有许多陪葬的器皿——石棺外亦是。 姜凝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是一处墓室,萧家的墓室,萧家为她和文景准备的墓室——上辈子她没见过棺材外的情形,这一次却是看清楚了。 文景放开姜凝的手,撑着石棺从之中跳出来,回头朝姜凝伸手:“阿凝,你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姜凝摇了摇头,如他之前那般想要自己出来,不过或许是因为还没彻底回复过来,虽然翻出来了,手腕却突然软了,身子也支撑不住,眼看着便要直直摔倒—— 姜凝想要重新抓住石棺的壁,然而没能抓住,只好闭着眼坦然接受。 不过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有来,而是落到一具热乎乎的身体只是,姜凝睁开眼看到文景垫在她身下,不等他说什么,姜凝已经飞快起身,离他几步远。 文景神色黯然,尴尬地收回手,扫视了一下四周,好在并无什么人,他看了姜凝一眼,跟她交代自己的去向:“我去看看有没有出路。” 姜凝张了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又生生止住—— 她能跟他说什么呢,告诉他这里是什么地方?说他们绝对不出去?说他们即使从石棺里出来也无济于事,他们最后还是会死? 何必呢,何必总是给他绝望……虽然原本就是绝望。 姜凝这一迟疑,文景已经找到了一个甬道,身影闪进黑暗之中不见了,姜凝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影里,似乎潜藏着无数的怪物,等着张口吞噬她。 姜凝缩了缩脖子,一步步退后,退回石棺那里,背靠着石棺,眼睛盯着前方的阴影……眼皮却又开始犯困……不知道是真的困还是因为身上的药力……亦或者是濒死之前的症状…… 文景担心姜凝,不敢走得太远,走到一处死路便折返,回到石室之中,却看不到姜凝的身影,心中顿时慌乱惶惶:“阿凝?” 无人应答,他只听到了自己空洞洞的回声——“阿——凝——” “阿凝!”文景急忙查看是否还有其他出路——然而先前他已经看过了,除了自己刚才走的那一条甬道,并无其他路径——然而若是没有其他路,姜凝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 他惶惶乱转了一会,才发现石棺背后露出一片裾角,连忙跑过去,看到姜凝的情形并不能让人安心,文景身子蹲下,小心过去探了探姜凝的鼻息——虽然清浅,但是平稳……文景稍稍安心,本想叫姜凝醒来,可是看着她的睡颜,突然就呆住了。 自从从元度手下逃脱之后,他俩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而且每次见面最后都闹了个不欢而散,如今姜凝安安静静在他身边的日子,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文景伸手摸了摸姜凝的脸——上边还有未干的泪痕,他用手指帮她揩掉眼泪,手从她眼下滑到腮上,不由自主便抚向她唇瓣。 文景轻抚了一会,见姜凝犹未醒,终究是没办法忍下心中莫名的旌荡,脸一点一点凑近她的,姜凝睡梦中一直都没有察觉,然而他离她的唇只有一指距离时,姜凝突然蹙起眉头—— “不——”姜凝的声音犹如梦呓,文景却如梦初醒,连忙退后一些,姜凝眉头紧蹙,似乎十分难过:“不要——” 文景心中空落落的——即使是梦中,她也还是不愿意……大概之前她说她不能接受他的话,都是真的吧。 “不要!”姜凝痛苦地摇头,努力睁开眼睛:“不要求他!” 第102章 102 柳暗 姜凝睁开眼,眼神却是空洞无助,文景身子向后坐在地上,不敢近前,然而还是不免追问:“不要求谁?”总不会是他,她对他并无所求,只有避之不及。 “殿下,”姜凝声音苦涩,眼神恍惚:“我知道殿下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事情是因废帝而起,可是最终演变成这样,少不了殿下在其中添枝增叶,是他一点一点引导着事情的走向——”姜凝低头:“所以,这世间除了萧家以外……他是最清楚这一切的人,他说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倒也不尽然……可是他的确是占尽先机的。” “如果她真的去求他……”姜凝摇头:“不行!她绝对不能去求他!”她不希望姜遥对元度妥协。 她说完便忍住不看文景——虽然她知道不可能,假如真有千分之一的几率,姜遥去求了元度然后有救下他们的可能——她不想姜遥去求元度,其实也是断了文景的生路。 她在自私地剥夺他可能获救的唯一生机——虽然她也清楚,就算姜遥去求元度,元度也未必会好心告知。 “这跟萧家有什么关系?”文景一头雾水:“阿凝你如何笃定萧家知情?” “因为——”姜凝差点脱口而出,然而终究还是顿住——罢了,何必要在他最后的时刻里,还要见识到人性和亲情是如何残忍残酷的呢。 “如果萧家是一切的起因,那萧易——”文景皱了皱眉头,下了断言道:“这事情萧易应该知情——” 姜凝随口问他:“你遇见萧二郎了吗?” “我之前也觉得奇怪,萧易他怎么突然要见我,”文景凝眉:“我倒也不想见他,然而他着人给我递了张条子——我看到上边说的事,确认了一番便出来寻你了——如今想想,原来是早有算计。” 姜凝想起元度那时候说的话,如今深思一下便再明白不过来了:萧家一直希望她跟文景凑在一起,因为萧朗听信了元度故意令人说给他们听的谣言,元度让萧朗相信姜凝跟文景在一起对于萧朗是有利的—— 所以当初文景身份未曾昭告众人的时候,萧家依旧想像上一世那样,通过算计贺家来谋骗姜凝嫁入萧家,因为他们相信“萧景”已死——当初宇文桐那一出戏让人很难怀疑,毕竟若不是亲生的,宇文桐做不来那般悲戚——所以当初姜家对外宣称“贺凝”死后,“贺凝”的墓还曾经被盗过——什么都没丢失,唯独丢失的是“贺凝”的尸首。 后来姜凝回到姜家,文景也被宇文桐一番运作之下成为宇文家二房的孩子——萧家突然便安分下来了,那时候姜凝不忿萧家对文景做出的那些事,曾经刻意羞辱过萧易,萧易也并没有生气,甚至是满心欢喜—— 他们本就想姜凝和文景在一起,所以发现他俩虽然都换了身份但是却隐隐谈婚论嫁时,当然是比谁都高兴——当初文景被元度陷害失踪之后,萧家也的确是心急得很,在寺内萧易跟姜凝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最不想文景出事的是萧家,至少不是在那个时候出事—— 他们本来就是想等着姜凝和文景成婚之后再行事,谁知道姜凝和文景如此闹腾了数月,最后不仅没能成亲,姜凝甚至还离开了京城。 无怪乎所有人都瞒得好好的,偏偏萧易急急忙忙给文景透露姜凝离京的消息了。 他们只怕已经算计了很久,偏偏姜凝和文景很快便给了他们机会。 若是文景没追出来,事情或许不至于此,京城自从上次之后守备增加不好行事,就算他们能算计到姜凝却未必能算计到文景,只是——姜凝叹气:“你怎么就听了他的话呢!” “是你的事——又是这么重要的事,我如何还能多想?”文景无奈:“何况我还多问了些人确定无误了才——” 这世间从来都是有心算无心,不知道真相的人总是更简单一些,有时候她倒也羡慕文景的万事不知——因为不知道,所以无畏惧,所以满腔热血,所以不管她如何对他,他也依旧赤忱——哪里像她……因为知道的太多,所以战战兢兢裹足不前。 其实她也不是生来就如此悲观绝望,可是两辈子的经历,足以让她畏缩却步,不敢去奢求太多。 文景打量了一会四周,回过头来盯着那石棺半晌,神情呆滞:“所以……我死了对吗?我上辈子……终究还是死了对吗?” 姜凝鼻子发酸:“你先前质问我——你说既然我对你如此刻骨铭心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认出你来——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如果我说其实我没见过你的模样你肯定会觉得我又是在说谎骗你——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你的样子,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不说那么暗的情况下我如何看得到你的脸……就算我看得到……你也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我不知道萧家对你做了什么,令你还保留着完整的骨架,不过我遇着你的时候,你的确是死了、而且死了很久了……”姜凝低下头,低声跟他陈述自己之前的噩梦——其实也不是梦,只是她上辈子临死之前的经历,末了又道:“上一次……就是我落水后醒来的那一次……我就觉得你俩身量差不多,可是我不确定……我想确认一下……你却没给我机会。” 文景想起那天晚上她邀请自己自己的情形,当时他没多想,如今想起来却是处处不对劲苦笑道:“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是吗?” 但是始终有些不甘心:“就算确认了又如何呢?” 姜凝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 文景想起之前她跟自己说的话,也沉默了。 如果当时她便确认了,只怕就真的没有后边这些事了。 文景面色悲凉:“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这些还不够吗?”姜凝不敢看他:“其实我也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受害者,按理说我不敢迁怒于你,可是——” “我每次只要想起当时的情形,心中还是觉得惶惶,平日里还好,但每次你跟我描述我们以后的生活……我就不由自主想起曾经那些事……我试过的,我真的试过不去想,当初秋猎时遇到姨母养的猫,你跟我说那是你家的猫……我明明猜到了事实……可是后来你喊姨母‘姑姑’的时候我还是说服自己相信你……可是——”姜凝摇头:“我不行的,我做不到的。” “我明白了,”文景盯着她许久,终究是叹口气:“我知道了。” “如果我一开始知道我会让你这么为难的话……”文景想说或许一开始就不会纠缠她了,可是那些话始终无法说出口,看了看那石棺,声音幽然:“原来……我上辈子终究是没躲过啊。” “姑姑曾经问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是不是能够躲过那些人,”文景摇头:“那时候我跟她说可以……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这样一想,难免多看了一眼姜遥,然而到最后也只能是叹气。 “所以说,所有的事都是别人预设好而已,你跟我不过是别人手下的棋子,”姜凝声音苦涩:“更何况即使躲过了一时,最后结果不也还是一样的吗……你跟我最后还是困在了这里,最后的结局还是死在这里,没什么改变。” 文景不同意:“可是事情毕竟不一样了不是吗?至少到现在我们都还活着呢——” 他起身想要查看四周:“阿凝我们再找找,总会有出路的,一定会有出路的!” 姜凝羡慕地看着他:“我要是像你这般笃定就好了——”可是她不是,她做不来如此盲目的乐观,因为她早就知道结局。 “别费劲了,没有用的,”姜凝轻轻摇头:“不会有任何出路的,唯一的可能,是萧家或者殿下袒露你我的下落……可是他们不会说的,就算他们最后说了,肯定也已经晚了……我们不可能得救更不可能自救的——” 文景不愿意放弃:“可是我们既然能从石棺里出来就一定也能从这里出去——” “从石棺里出来了又怎样,不过是从一个小石棺进到更大的石棺里而已,虽然如今你我还能说话呼吸,可是这也坚持不了多久的,”姜凝苦笑:“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开始喘不过气来,说话也没有力气,浑身发疼……尤其是头疼,就跟之前一样,只不过是延缓了一些而已——延缓一下……只不过是将之前的痛苦延长加倍而已,还不如一开始就在石棺之内不要醒来不知不觉地死了算呢。” “我倒是情愿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呢……”姜凝想想又觉得心酸:“上次在宫内的地下石室里,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那时候殿下说没料到我会那么早醒来——”姜凝眼眶湿润:“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要感谢……感谢她当初让夏嬷嬷给我下的药,我居然要感谢她曾经对我做的那些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初夏嬷嬷遵从姜遥的吩咐给她饮食里下的药,居然令她对于这一类的药耐受增加了,所以上次才会先于元度预料的时候醒来——萧家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对他俩下的药本来应该也是下得正好的——等到石棺之内的空气耗尽,就算他俩醒来,也已经无力回天了——可是千算万算,到底是算漏了一着。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倒情愿自己当初就死去了,”姜凝泣笑着:“我倒情愿刚才没醒来——石棺之内和石棺之外有什么区别,石棺之外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石棺罢了,我们最后还是会死的!我们最终都是要死的!” “我到也是从未想过,我两辈子……都是跟你死在一块的……”姜凝笑声渐渐变成呜咽:“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死在一块。” “这世间在没有人活得比我更失败了,”姜凝颓然靠着石棺:“比别人多活一世比别人多知道一些又如何?想要追寻的从未得到,想要逃避的如影随形……活了两辈子,结果还是掉进同样的坑里……” “有时候想想……”姜凝苦笑:“我跟你倒是缘分深厚……只不过只能算是孽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不会很长,已经接近尾声了,由章节名可以判断 第103章 103 成全 文景默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姜凝,更不知道该如何接她这些话,只好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他才站起来,盯着石棺之内:“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萧家一直狼子野心,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想要相信却还是有点难……毕竟有些事听起来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姜凝也跟着起身,先前睡梦之中许是感觉到身上的衣物太过于沉重,在醒来之前便褪掉了,之后也无暇顾及,如今细看,才发现棺内那些碍事的衣物,形制都有些太过了。 想到这些所有的事、他们所有痛苦的来源,仅仅是由于废帝几句玩笑话……仅仅是因为元度的添油加醋,就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于荒谬。 是啊,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亲人,为了所谓的私欲,连骨肉亲情都可以弃之不顾——萧朗因为听信的别人刻意说给他听的所谓“预言”便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贺征当初算计姜遥,后来又算计姜凝——说到底都是因为不爱罢了,若是心爱的子女,哪里会舍得这般,在父辈的运气上,他俩倒是同病相怜,或者说——他更惨一些。 可是在与母亲的缘分上,他终究是比她幸福——宇文桐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他,而姜遥的的确确曾经抛弃过她—— 虽然明知道在这种事上计较输赢没有什么意义,姜凝还是忍不住唾弃自己——其实也不怪姜遥,都是生来不幸,自己长成这样,她要是姜遥,也会心灰意冷的。 这样一想,愈发觉得无颜见人——她对不起太多人了——好在她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任何人了……姜凝偏头看了文景一眼,她两辈子最后的时刻都是跟他在一块的,然而其实两辈子都没有怎么好好看过他,上辈子情有可原,这辈子他俩总在一处,她其实也没怎么注意过他,大概是因为他一直都在,她已经习惯了吧。 察觉到她视线,文景抬头看她:“怎么了?” 姜凝茫茫然回道:“原来你是长这样子的啊……”仔细一看,他跟宇文桐样貌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如果她细心一些的话,早在第一次见到宇文桐的时候就该有所察觉了,可惜那时候她竟没注意。 文景呆了一瞬,随即别开脸,想要忽略然而还是没办法当做不知道:“怎么突然关心我长什么样了?”其实他想问的是,难道以前她就没有正眼看过他吗,然而这话到底是问不出口,害怕答案太伤人。 “我要好好记住你长什么样,”刻在心里……姜凝叹口气:“这样的话……万一还有下辈子……我一定要第一眼便认出你——” 她话音止住,不肯往下说,文景心中忐忑:“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要离你远远的,你也是,要是有下辈子的话,一定要看到我就跑,”姜凝收回视线:“你若是还遇到我的话……就太倒霉了。”谁遇到她都会倒霉的。 “我不这样觉得,”文景低头:“上辈子我死了,可是这辈子我们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在姜凝说出丧气话之前,文景捂住她的嘴:“我相信既然我们当初能逃出澄州能逃出成王的石室,这里也一定能够出去的。” 他始终乐观,姜凝便闭了嘴不再打击他,也没有拉开他的手。 手心下是她的唇,指尖触摸的是她的脸……文景回过神来,想起之前她一直避着自己,怕她要说他,连忙收回手,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我再找找,看看有没有遗漏了什么。” 姜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我们成亲吧。” 文景蓦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随即摇头,当做是自己听错了,又要转回去。 “我是说真的!”姜凝见他不信,连忙重复了一遍:“我们成亲吧。” 文景背对着她:“阿凝,别开这样的玩笑了。”若是之前,他或许会欣喜,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既然明白她对自己的抗拒,既然知道她不可能接受自己,又何必让自己又被她撩拨。 “我没开玩笑,”姜凝追上前几步:“我真的想跟你成亲。” “为什么呢?”文景不信:“你甚至都不喜欢我。” 姜凝噎住,自己之前说得那般决绝,如今他不信自己,也是她活该,可是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自欺欺人未免有些冥王不灵:“不是,我之前说谎了,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她顿了顿,还是怕他不信,强调了一遍:“很喜欢很喜欢。” 文景反问她:“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姜凝噎住,一时之间居然答不上来。 “看,你说不出来了吧?”文景面上有些失落,然而也不忍心苛责她,只是反问道:“为什么是现在呢?”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这事。 “我想清楚了,我放弃了,”姜凝苦笑:“我逃避了这么久,最终也还是无法逃避命运,我一直想要逃避你,可是到最后我还是跟你在一起——我认命了,我不逃了,反正你我时日无多,我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你并不是喜欢我,”文景下了断言:“你只是觉得反正我们活不长了,而我跟了你这么久到最后只是一场空,你觉得我可怜……所以想要施舍我。” “不是的!”姜凝急忙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手:“我是真心的!” “那这些话你在外边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文景退开几步没让她碰到:“而今你跟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我们不可能得救,你怕我就这么死了留有遗憾,你只是想减轻自己的愧疚而已!阿凝我为什么要成全你?你跟我之间不该每一次都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 “我知道——”姜凝鼻子发酸,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开,声音哽咽而颓唐:“我知道会是这样的。” 瞎想什么呢,哪怕是血脉至亲,姜遥到最后不也是放弃了她吗,而她之前在文景面前那般否定否认他俩的关系,是个人都会心冷的——事到如今,也都是她自作自受。 姜凝悲凉地环视着四周,又缩回石棺那边,把头埋进双肩,肩膀颤抖着,却不愿意出声。 文景走了一小会,长叹一声回来找到她,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想让她抬起头跟自己对视,姜凝却始终低着不愿意抬起来,文景无奈:“果然你之前跟我说的也只是戏弄我而已……我有时候真的是恨死我自己了……”明明不信她了,可是还是管不住自己。 他说着便放开手,姜凝感觉他要走,连忙扯住他的袖子,抬起头来,眼睛发红湿润:“我是想成全我自己——你是这世上我第二个想要抓住的人……我却一直把你推开……我不是怕你留有遗憾所以才说这些,我是怕我自己会留有遗憾!” “不过想想,我还是太自私了些,”姜凝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强求,我再不提这事就是了,你别生气……我不想你生我的气。”不想在彼此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在生她的气。 “我没生气,”他怎么会生她的气呢,文景坐到她身侧,试探着道:“你再问我一次……没准……我会答应呢。”他到底还是怕她只是一时冲动,说完就又反悔了。 她刚刚才说不再提的,如今这么快出尔反尔若换了平时……若是换一个人这么跟她说,她一定觉得对方是想等她再说一遍羞辱她,可是——姜凝眼睛依旧发红,声音里也带着鼻音:“我想跟你成亲,你……你还愿意吗?” “好,”文景握了握她的手:“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就成亲。” 他顿了顿:“我们出去之后,你不会又反悔吧。” 姜凝摇头,想说他们恐怕再也出不去了,最后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可是我想现在就成亲。” 文景眉头微微皱起,长叹一声:“阿凝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嗯,我信你,”姜凝其实不抱一点希望,只是不忍心反驳他,顿了顿道:“可是我还是想现在就成亲。” 文景看了看四周:“这里?” 除了这里,还能是哪里呢,姜凝看着他:“我怕我会后悔——” 被文景瞪了一眼,姜凝抓着他手臂:“我也怕你会后悔,就现在,就这里。” 文景还是迟疑:“这里没有宾客……更没有长辈……没办法过礼——” “我不是在乎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姜凝摇头:“成亲是你跟我之间的事,有没有宾客无所谓……长辈……我相信他们不会不同意的……至于那些什么三媒六聘的事……如今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你若非要计较这些的话,”姜凝看了看满室的陪葬:“就当这些是聘礼好了……正好这些东西如今正合用呢。” 不管元度跟萧家说了什么,萧家准备的东西,本就是按着帝后大婚准备的,连他们先前身上的冠冕也是。 文景默然,想起萧家,似乎有些神色黯然。 “反正是他们欠你的,不要白不要,”姜凝偏头看他:“还是说你又后悔了?” “没有的事,”文景起身:“成亲之后,你我就是一体的了——你再不许反悔!” 虽说是动机不纯,但是该备的东西倒也是一应俱全,姜凝和文景都默默舍弃了石棺中那两套超了形制的冠冕,倒在外边重新寻了两身适宜的喜服。 没有宾客,没有长辈见证,只有他俩,只有彼此,这婚礼简单,倒也算不得寒酸。 大概是觉得有石棺便足够了,所以并没有备新的喜床,姜凝坐在石棺前拿了锦缎当褥子铺好的“床”上,接过文景手中的杯子——连合卺酒都备着,所有的一切,本就是为了让他俩成亲一般。 虽然找到食物,文景对于这些东西却是不怎么放心:“阿凝意思到了便是,不要入口。” 姜凝却不管那么多——既然是当真的,又怎么会有意思到了就行的说法——况且,反正他们也未必会有明天。 文景看她一口饮尽,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她一般:“我陪你。”就算真的有毒……两人最后在一处,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若是真的有什么……她喝了,他没喝……他不敢去想。 许是料定他俩无法逃脱,萧家倒也没有在酒里做手脚,然而酒太烈了些,姜凝没一会便双颊酡红,捧着脸看他:“真好……你还愿意陪我做这样的梦……” 第104章 104 衷肠 她身子软绵绵的,眼看着便要倒下,文景扶住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听到她说是“梦”心里还是有些不快,低头纠正她:“不是梦,就在刚才你跟我已经成亲了,你如今想要反悔却是不可能的了。” “嗯,我不反悔,”姜凝抬起一只手勾着他脖子,借着他的身子支撑起自己的,偏过身子抬头与他对视:“你也不许反悔。” 她这一抬头,两个人的脸便凑得更近了些,文景鼻尖甚至能闻到她唇上残留的酒香,垂下眼帘看向她的唇,眼睛一黯,喉间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了那股悸动,他身子稍稍退后,眼神闪避着不敢再看姜凝:“阿凝你怕是困了,先歇一会吧。” 他浑然忘了姜凝本就是攀在他身上的,他这一退,姜凝的身子也被他带过来了,而且原本姜凝说挂在他身上的,如今没了可以支撑的地,整个上身便变成了贴在他身上。 文景被她这么一压,身子随之向后躺倒,姜凝的身子就变成了趴在他身上。 文景面上发烫,然而在懊恼之前,原本无处安放的手已经不由自主扶住她的腰,这下更是不敢看她了,手却也没收回来。 姜凝也不起身,抬手摸他的脸:“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文景咽了咽口水,还是不敢看她:“没有了,你睡吧。”倒也没想过要她起来离开自己。 “怎么没有,拜堂之后不是还有洞房吗?”姜凝将他的脸掰过来:“没有洞房的话,算不得真正的成亲吧。” “没有这样的说法,”虽然脸转过来了,文景眼睛却还是不敢看他:“这样就行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可他们未必还有“以后”,姜凝叹口气,不太放心,想起之前的事难免有些忧心忡忡:“殿下是不是……跟我说了谎?他其实……还是伤害你了?” 文景皱眉,眼睛看向她的,心中气恼:“怎么又提起别人来。” 姜凝误会了他的气恼,抱着他的脖子,头埋进他肩窝里:“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殿下他也不会迁怒于你了。” 隔着衣物感觉到脖子上的湿意,文景心中百味杂陈:“我真的没事,你别瞎想……还有,不许再提别的不相干的人了。” “好,”姜凝应了,不过还是不怎么相信,只是依言不再提元度,依旧还是埋在他肩窝处:“我们回去那一晚、还有上次在你屋里的时候——” 姜凝抱紧了他脖子:“难怪姨母会说你不敢——你肯定是怕我知道——” “不是,你真的想多了,”文景有些不自在,努力让自己语气郑重一些:“我真的没事。” “再说了,你把姑姑当什么人了,”文景气恼:“我若真有什么事……姑姑知道还想让我娶你——那她成什么人了。” “也不一定,如果她觉得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变得如此的,想让我负责也是有可能的,”姜凝抬头看他,并没有被他的话安抚到,反而更想岔了:“再说了,后来姨母也答应了取消婚事的……所以,你是不是——” “不是,”文景打断她,想想也有些恼:“姑姑答应你,还不是因为你一心不想成亲!” 姜凝顿时心虚,避开他的眼神,过一会才道:“如果不是之前的原因——那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原因了。” 文景呆住,姜凝又继续道:“前些日子,问但是从书上看过类似的病症——” “你放心吧,我——”她本想说她会好好替他找寻治疗之法,随后想到他们可能这辈子就在这里结束了,看见文景脸色愈发难看,姜凝重新抱住他:“没关系的,我还是喜欢你的。” “我向来知道你会胡思乱想,但是没想过你能想歪到如此地步,”文景被她气得咬牙切齿,还要克制住自己:“我没事,我好得很,等以后我们成亲的时候——” “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姜凝抬头看他,文景顿时愣住,姜凝也愣了一会,突然松开手从他身上爬起来:“我知道了——” 文景心中发慌,抓住她的手:“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其实你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我,”姜凝神色黯然:“仔细想想……从来都是他们看出我喜欢你,却没有人跟我说过你是怎样的……之前你也逼着我承认我喜欢你,可是你从来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就算我没明说,难道你就察觉不出来吗?”文景气得想敲她的头:“我什么心思——你竟一点都不清楚吗?”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姜凝心虚且低落:“这世间……哪怕说出口了的也不一定可信呢……我怕我猜错。”就像对姜遥一样,她不敢再去猜人的心思。 文景又气又心疼:“我若不喜欢——为什么要跟你成亲?” 他这样问,姜凝就得好好想想了:“你第一次跟我提起成亲的事……是在去年……那时候我醒来,发现身上衣物都被换过了,还问了你怎么回事,那时候你没否认,当然,你也没办法否认,毕竟当时只有我跟你,我昏死过去了当然没办法做这些,所以就只能是你了——” “之后你以为我失忆了,就骗我说我们从小有婚约,”姜凝下了结论:“所以其实你只是为了负责而已,最多再加上一点同情——你不喜欢我。” 她越想越伤心:“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那时候你昏睡过去了——”文景不肯用“昏死”二字,双目嗔视她:“我若是趁人之危——那我成什么人了!” 姜凝勉强接受这个解释,随即又道:“可我上次是醒着的啊。” 她说的是从元度那里逃离的那夜,文景叹气:“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知道你那时只是跟我置气,天又冷……我哪里顾得上这些?” 她不提起那天的情形还好,一提起文景呆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发红,眼里还有几分恼意。 “再说了——”文景本来想跟她说实情的,可是想想又不愿意她担心,叹了口气,声音郁郁:“虽然你以前没说……可是我下意识里隐隐是有数的……” 姜凝顿时不敢看他,悄悄着想离他远一些。 “我那时候也可以骗你说是找人替你换的,反正你也不知道不是吗?”文景将她拉回来,双臂环住她不让她再有机会逃离:“只要我不想……我总会有无数个法子撇清关系的——其实我可以找别人来帮你的,可是我起了贪念——” “因这分贪念,姜家还有姑姑念叨了许久,”文景看着她:“我知道自己行为是趁人之危,加上一开始我就对你有所隐瞒——我不是完人,甚至足以算得上卑鄙,但是让我重新选的话,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姜凝攀着他脖子,任由身子靠在他身上:“你说这些虽然我也爱听——但是没有我最想听的。” 文景面上发烫,想退却又退不了,甚至让两人身子贴得更近了,文景避无可避,声音低低的:“嗯,喜欢的。” 知道他的窘迫,姜凝也不逼他说大声一些,只是叹气:“现在你知道当初我被所有人追问这事时,是什么心情了吧。” 可是别人只问她不问他,是因为能看得出他对她的心思并且他也不否认,姜凝却不一样——文景喉间动了动,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好应了一声。 姜凝抬头看他:“那你喜欢我什么?”她性子这般不讨喜,实在想不通他喜欢她什么。 文景愣了愣,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姜凝觉得偏着身子跟他说话有点累,坐到他身上跟他脸对脸,语气恶狠狠的:“你看,你自己不也答不上来!” 看样子是对他之前的控诉不满,文景稍稍一愣,本想解释的然而被其他事打乱了,涨红了脸:“阿凝你起来。” 姜凝也察觉了,本想起身,然而最终还是没退,抬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唇:“没关系,反正我们成亲了。” 文景眼神幽深,努力克制住:“阿凝,别诱我做错事。” “没有,”姜凝红了脸,她知道他说的是之前她想找借口离开他的事,抬头看他眼睛:“至少这一次不是。” 文景面容微动,然而终究是叹口气:“姑姑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跟我断绝关系的。” 见姜凝还在看着他,文景努力给自己找别的事分散注意:“我答应过她们——成亲之前绝不越雷池一步。” 他说“她们”而不是“她”,所以其中至少有两个人,除了宇文桐,只怕还有施容甚至姜遥,姜凝低下头:“原来姨母之前说你不敢说因为这个——” 她复又抬起头:“可我们已经成亲了啊。”所以算不上违誓。 文景反而冷静下来,看着她:“阿凝你笃定我们出不去吗?”所以才会如此反常。 姜凝点头:“虽然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是据我所知……我们恐怕是没办法出去的——而且就算别人想救我们,一是来不及,二是……殿下说了,外边机关重重——” 感觉她提起元度文景又有些不快,姜凝顿了顿,故意道:“可惜了,我生命最后的时刻,印象最深的……居然是殿下的身子——” 文景果然气恼:“不许想他!” 姜凝叹气:“可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倒是希望我记住的是你的——可你又不肯!” “说起来你倒是见过我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姜凝气得戳他心口:“我却没看过你的——这不公平!” 文景不动,姜凝便又道:“殿下他——” “不许记着他的,”文景受不住,扯开身上的衣物:“只许记住——” 他话没说完,又回过神来,想要把衣物拉好,姜凝已经看到了,拦住他的手,就着微微敞开的领子拉开,抬头看他,眼睛发红却是气的:“怎么回事!” 他身上遍布伤痕,模样狰狞,文景默然,不想让她多看,姜凝趴在他胸前:“我就知道!” “我说那时候你身上怎么那么重的药味,”姜凝想起这事还有些生气:“我问你你还凶我!” 若非如此,她早就发现了,姜凝想起那时候自己一直在气他,还跟他推搡着,眼泪顿时止不住。 文景无奈:“我不想你知道——怕的就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姨母说你不敢的原因,”他怕让自己知道这些伤……姜凝想到自己的重量还在他身上,忙不迭起身退开,低着头不敢看他:“一定很疼……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没事……虽然看着可怕,不过都是皮肉伤,而且养了这么几个月,也好的差不多了,”文景安慰道,想把衣服重新披上,姜凝却不许他如此,他迟疑了一下,不过事已至此,便也不再藏着掖着,顺着她的意思把上身的衣物都褪了,只是有些忐忑:“本来想着再过几个月应该就好得差不多没这么吓人了——” 文景有些愧疚:“没想让你现在看到这些的——” 他有些懊恼:“如今你只怕更愿意记住——” “我没记住殿下的身子什么样,我那时候吓得什么都没注意,先前是故意激你的——”姜凝伸手摸他身上的伤痕,眼眶又红了。 “话虽如此,但是我也不想你记住我这个样子,”文景还是想赶紧掩住,可是姜凝的手还在他身上,文景咽了咽口水想忽略掉因她而起的怪异,转话题道:“阿凝你之前那样……只是想看我身上的伤吗?” “也不全是,”姜凝红了脸,感觉自己摸他伤口他会微微闪躲,许是怕痒,怕对他伤口不利,收回手抱住他,将头贴在他背上:“我以后再不气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出去了~并没有一章叫“花明” 第105章 105 豁然 文景却只是叹气,她这样说,无非是因为她坚信他们时日无多,可是感觉自己背上的湿热,他也不好说她什么。 姜凝哭累了,这才放开他,文景想把衣物重新着上,姜凝看了看他身上的伤,拦下他:“你等等,我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用的药。” 文景失笑:“你心里认定我们出不去,却又担心我的伤口——”倒也是矛盾得很。 姜凝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能熬多久,可是你的伤总还得上药,要不疼得难受怎么办。” “没事的,”文景觉得萧家不会考虑得如此“面面俱到”,再说了,他们肯定没想过他俩能从石棺里出来,对于他的伤肯定也是不在意的——当然他也不在意,只是把姜凝叫回来:“你别忙了,仔细伤了手。” 姜凝不理他,文景见她关心自己,心情大好,便忍不住逗她:“你不是说要洞房吗?那你还不回来。” 姜凝羞恼,想拿手边的东西扔向他,又怕太重的东西误伤了他,最后找半天没找到趁手又不重的,只得愤愤地放弃了,偏偏文景还笑着看她,姜凝一气,拿东西罩住头不理他了。 文景便也不逗她了,想要过去把她拉回来,然而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阿凝?” 姜凝不肯探出头,声音懊恼:“怎么了?” 文景声音呆呆的:“阿凝你有没有感觉到风?” 姜凝终于把头上的布料拿开:“这里密不透风,哪来的风。” 她看了看文景:“是你走路带起的风吧。” “不一样的,”文景摇头,站在那里不动:“真的有风。” 姜凝先前泪湿了他的背,他没擦掉,如今那眼泪已经半干,所以感觉更清晰——背后的确有风拂过,虽然很浅,但是的确是存在的。 文景看了看墓室四壁上的油灯:“如果没有风的话——这些灯不该烧了这么久还没熄灭——而且自从我们出来之后,也过了很久了,这墓室就这么大,按理说早该感觉到难受了,可是我们也没有之前窒息的感觉。” 姜凝不太乐观:“也许它只是比我们想象的大一些,风可能只是——”她看了文景一眼,闭嘴不说了,她刚刚才说了不气他的。 文景迟疑了一会,拿过两人之前喝的酒,将其从肩膀处倒在身上,姜凝心急:“你身上还有没完全愈合的伤呢!” 她过来想帮他擦掉,文景却拦住她:“阿凝,等一会——” 姜凝只得听他的话,又是担心又是郁闷地坐在一旁。 文景站在墓室中间石棺的旁边,闭着眼睛感知着,姜凝虽然不抱什么希望,还是捂住了口鼻,怕自己的呼吸会扰乱了他。 文景感知了一会,转过身子看向背后——那是背离了之前那条甬道的方向。 姜凝跟着他往那个边走,只是看到了一堵墙而已——跟其他的墙也没什么区别。 文景不死心,摸了半天,感觉到有一条缝隙有些奇怪,手放在那儿,感觉便更清晰了。 他低头思考了一会,让姜凝稍稍退开,自己去寻了些重物使劲砸向那堵墙。 原本以为墙后是石壁,没想到却是一个空洞,黑黝黝的,看着吓人。 文景探头看了一眼不太放心:“阿凝要不你先在这里等着——等我探了路再回来——”其实他也不确定这一条是否就是生路。 姜凝摇头,抓着他空余的手:“我跟你一起。”她不想再一个人面对这空寂的墓室。 “好,”文景握紧她的手:“我们一起。”一起出去……或者一起死,总之,两个人是要在一起的。 姜凝挣开他的手,跑回去帮他把衣服拿回来:“你先把衣裳穿上——别再添别的伤了。” 文景还是避着不让她看,姜凝便别开脸不看他,回头收拾了些吃食——虽然这些东西是祭品,但是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要走多久,也不确定是否就能出得去。 文景将衣物穿好,看了看洞口的黑暗,回头拿现有的东西弄了个火把,这才重新握住姜凝的手。 姜凝想挣脱:“你不用管我,我会跟在你身后的。” 文景却是不放心,必须要拉着她才安心。 姜凝不知道他们行了多久,只知道后来火把也熄灭了,而且通道也变得愈发崎岖且低矮,并且一会向上一会向下让人迷失了方向感,文景不得不松开姜凝的手向前方摸索着,黑暗之中所有的感觉都无线放大,两个人摸索着一点点向前,以为这里也只是一条死路——但是因为还残存着几口气,所以只能继续向前——因为此时回去也是没有办法,而且回去也是等死。 又爬行了许久,才隐隐感觉到前方有光亮,并不刺眼,甚至算得上很微弱,若是不注意几乎无法察觉——但应该不是他俩的幻觉。 他们甚至听到了水声,感觉到了氤氲的水汽。 然而他们已经太累了,一时半会也走不动,将最后所剩无几的食物用尽——如果前方只是他们的幻觉的话——那么等待他们,就只是死亡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继续往前爬去——转了一个弯,前方的光亮更明显了些,两人终于舒了口气,朝着那些光亮和水声而去。 地上渐渐变得潮湿湿润起来,文景的速度慢下来,刚想嘱咐姜凝小心,结果一个没注意,身子便向前方滑去。 姜凝来不及多想,更没想过退回去,见他出事,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脚,却被他拖着一起向下。 好在洞口的下方是个水潭,两人掉下去先后发出两声巨响,随即便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文景拉着她想要爬出水面,奈何水边的石头太过湿滑,在水中冻了许久才勉强找着一个稍稍平整能够出去的地方。 总算是惊魂未定,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这是个山洞,而洞口的光就在前方。 他俩在墓室中呆了太久,又在黑暗之中爬行了这么久,一时之间被外头的天光刺得眼睛发疼,在出去之前,也只能先停下来让眼睛适应适应。 文景一眼看到周围一些原本不该属于这个山洞的东西——似乎是一些能够挖洞的器具,甚至还有兵器——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俩掉落的通道,轻轻一叹:“看样子成王应该是说了谎。” 这墓室既然是元度诱导萧家修建的,他若是没其他心思也不太可能——文景看那些东西似乎是废弃了些时日,心知怕是因为元度失势所以那些原本想要等萧家行事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的元度的手下最终散去了——但是仍是不放心:“阿凝我们快些离开此地吧。” 好在眼睛终于不再不再难受,力气也恢复了些,顾不上身上的湿衣,姜凝点头——越早离开这里越是安全。 在出去之前,文景却还是有些不放心:“阿凝我们出去之后……你不会又反悔吧?” 姜凝呆了呆,文景等不来她的回答,闷闷地走在前边。 姜凝上前拉住他的手:“我不会反悔的。” 文景回握住她的手,两人一道踏出去走到光亮之处。 此时应该正值午后,因为太阳正在头顶之上,说来也巧,原本日头是被白云遮住的,他们抬头那一瞬间,头顶白云瞬间散开,天光瞬间倾泻下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姜凝一边落泪一边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这么简单的看到阳光,就能让人心情瞬间亮堂起来。 两人并没能好好享受久违的阳光,前边突然传来声音:“谁在那边?” 他俩身前莫名多了几个人,几个年轻男子骑在马上看着他俩,文景将姜凝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那些人——虽说他们身上的衣物,应该是宫中禁卫所着,可是他们刚从元度私藏器械的地方出来,虽然元度已经失势,可外边也许还是元度的地盘,至于元度的手下冒充宫中禁卫……也有可能是他狼子野心罢了,不能掉以轻心。 为首那人盯着文景看了好一会,试探着开口:“宇文家那一位和……姜家二姑娘?” 文景更是警戒,对方却是确认了一般,命人回去复命,见他俩仍是一副戒备的模样,只好自报家门:“鄙姓徐,奉皇后之命搜寻附近地形——没想到竟遇上了你们。” 文景顿了顿,他是知道徐家二郎的职阶的,虽然确认了,不过想起之前姜玘骗他的那事,面色还是有些不太好——怎么刚好就让他遇上了。 “你们是如何逃出的?”徐二郎根本没发觉,见他俩不说话,又见他们身上衣服都湿了,命身边的人将斗篷解下给他们罩上,还是不太放心:“你们还能不能骑马?若是没力气的话,在原地等一会,姜家的人应该快过来了。” 姜凝这才出声:“姜家是谁来了?我家二哥吗?” “仲瑜倒也来了,不过他往另一头搜寻,怕是一时半会赶不来,”徐二郎跟姜玘似乎很熟悉,不过他只能告诉姜凝:“姜夫人倒是在附近。” 姜凝立刻急了:“我要去找她!” 徐二郎他们原本要护送他俩,文景建议他带着人先把山洞探查了,自己跟姜凝往徐二郎所说的方向走。 两人骑着一匹马,姜凝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靠在他身前:“放心,我只喜欢你。” 文景愣了愣,应了一声,嘴角上扬。 姜凝第一次见到施容骑马,见她背对着自己四处张望着,以为她是在害怕,连忙到她跟前下了马替她拉住缰绳。 施容听说人找着了,一个人急急忙忙过来,身边没带其他人,过来之后却发现不太认识路,等到马停下来回头发现姜凝,这才安心:“阿璃。” 施容下了马,抱住她:“没事,找到了就好。” 姜凝被她抱得喘不过气,却没想要推开她,等到施容自己松开了,这擦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母亲?” 施容应了一声,姜凝又有些不太确定:“我以后还能喊你母亲吗?” “当然行了,”施容莫名其妙:“为什么这样问?” “没有……我就是问问……”她不敢说是因为害怕,姜凝摇头看着施容,发现曾经需要抬头才能够看见的人如今与自己是差不多的高度,更是鼻酸:“母亲我想回家。” “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施容握住她的手,弃了马牵着她往回走,文景牵着两匹马跟在身后,确定了彼此心意之后,倒也不再担心姜凝跟施容一走便又不理他了。 回到姜家的马车上,施容让她先上去,自己找人去跟姜遥说一声—— 姜凝才知道姜遥也在,愣了一瞬,跟文景道:“那我先回去了。” 文景想说什么,施容已经回来,他便只好退开,施容上了马车,姜凝沉默了一会,把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问出口:“母亲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施容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假装失忆的呢? 施容沉默了一会,这次没有避而不谈:“第一天就知道了。” 姜凝呆住,施容想了想道:“那时候你喊了一声‘舅母’——虽然很轻,可是我听到了。” 姜凝想起那时候施容来寻自己,自己喊了施容一声“夫人”惹来她的哀恸,那时候施容问她:“你叫我什么?” 姜凝迟疑了许久,可是仍旧不敢相认,低低喊了一声“舅母”,跪在施容面前求她:“您让我走吧。” “不行,我不能让你走,”那时候施容也跟着跪下,她抱着姜凝:“你就是姜家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让你继续流落在外!我不准你就这么流落在外!” 姜凝回过神来——她一直以为施容没有听到的,没想到施容一直都是知道的。 施容什么都知道,还一直包容着姜凝的任性,姜凝眼眶湿润:“母亲——” “母亲,我迷途了太久,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的双眼被自己蒙蔽了太久,错过了好多东西,也曾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姜凝声音哽咽,眼泪又止不住:“我盲目了太久……我好像……把我自己也弄丢了。” “没事,家就在那里,只要找对了路,随时都能回来,”施容温声道:“错过的东西,重新抓住便是——” “把自己丢了,重新找回来便是,这世间事,没有那么复杂。”施容顿了顿又问:“你现在找回来了吗——如果没有,我陪你找、我们都可以陪你找的。” “不用,我找到了,”姜凝摇头,她找到了文景,也找到了施容,如今没有别的奢求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完结了 第106章 106 相约 霍大夫到了前边的小镇,没看到他俩,便猜到事情不太对,不过姜家一开始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文景偷偷带走姜凝这事有过先例,所以最初他们以为还是跟之前一样,他俩只是有话要说,说完了便回来。 第二日没消息,众人才开始急了。 姜凝和文景两个还算得上小孩儿的人能树多少敌人,如今元度已经失势且被软禁,因此他可以排除掉——贺征上次被陛下训斥之后闭门不出安分了许多——再说了,他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也可以排除——余下的,便只有萧家了。 姜遥其实一直也都在关注萧家,自然留意到了萧家的异动,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姜凝和文景受困的地方是萧朗的地盘,就算姜遥知道地方,但是夺下来需要费一番工夫,夺下之后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虽然心急,知道多等一刻便是一分威胁,但也不敢蛮力破开,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反倒葬送了姜凝和文景。 偏偏萧家修建陵寝的工匠无一幸存,但是萧家在表面上看来仍是清白,姜遥带着人来已经是出格,若是没有证据也不能再奈何萧家——元度被姜遥找来,可是他待价而沽故意拖延,并没有一点用处——他大概会说,但那也得到姜遥答应他各种无理都条件之后,而且他打好了算盘,姜遥他们找到姜凝的时候,姜凝和文景大概也已经死了。 姜遥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本也没把赌注押在元度身上,一边命人想法子打开陵墓,一边派了人沿着山体搜寻,试着发现其他线索。 姜遥最终没松口给元度任何承诺,姜凝多多少少还是松了口气。 姜凝和文景从后边出来之后,姜遥找到人也终于一点一点进了墓道,萧家这个陵寝从外边看着不显,然而竟是掏空了半座山修建的,并且是修建了好几年——形制规模远远超过了萧家如今的品阶——竟是帝王陵寝的规制。 等看到最里边的墓室石棺之中的冠冕——萧家的意图便昭然若揭了。 萧家私建皇陵意图谋反——判处抄家,抄家时又搜出萧朗其他罪证,最后萧朗被处死刑,萧易母子被判流放,萧朗手下的兵权收归陛下手中。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花费了月余才最终尘埃落定。 整件事里,没有任何一句话提到原本躺在那石棺中的人,是姜凝和文景,萧家其他族人亲戚都有被株连,然而宇文家宇文桐和文景并没有被牵连——这大概是令姜凝安心但是又保留一丝忐忑的事情吧。 安心自然是因为不提及他们,别人就不会胡乱联想,他俩本是这事件中无辜的受害者,若是有人追究为何是他俩,只怕解释不通,到时候元度早些年放出的那些鬼话预言被人知晓的话——定然会生事。 不安是因为这些事虽然被掩盖住了,可是毕竟还是有人知道点——历代以来,这种神神叨叨之事便是大忌,就算他们说受害者,可万一有人介意或是相信了元度的预言——姜凝这边倒也还好,文景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偏偏姜凝也已经好多天都没见到文景了。 鉴于他以往所为,他跟姜凝一起不见,不管是姜家还是宇文家首先想到不是出事,而是他“又”拐带了姜凝,让人觉得他俩“私奔”的几率大于出事,以至于没能最快察觉不对,耽误了时机,他俩差一点就回不来这事让两家都生了他的气,暂时不许他见姜凝,而随着萧家萧朗及其党羽伏诛这多出许多空缺需要填补,文景还有姜玘都被陛下点了名,文景那边如何姜凝没办法知道,但是却知道姜玘常常忙得连家门都不回的。 这种情况下,姜凝也不好找文景商量事情,耐心等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尘埃落定,姜玘回了府,想来文景那里应该也有所缓和。 施容这会儿气也消了,倒是没说不许他俩见面,然而如今只要他俩见面,身边必然跟着许多人,两人想说一句体己话也很难。 哪怕是之前姜凝跟他闹脾气冷战,他俩相会也没有如今这样艰难,虽然事□□出有因——都是因他而起,但如今两人已经互剖心迹,这般严防死守对于彼此而言也算是折磨。 上边有长辈,身边丫鬟跟着,姜凝那些话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看了他一眼,便跟宇文桐还有施容告辞退下了。 文景眼光跟着姜凝,似要打算找个借口跟上,但是被施容叫过问话,姜凝的身影便消失在院外了。 姜凝出得正厅后,稍稍顿了一会,见文景没能跟上来,知道今日怕是仍是见不了他,摇了摇头,打算等他们走后再找机会跟施容求求情。 她一时也不急着回到后院,上次回来之后,姜凝本想搬回原先住的地方,然而施容不许,姜玥又挽留她,所以如今她依然还是住在姜玥那里。 姜凝顿了顿,去霍大夫那里待了一会请教一下近来书上看到的疑惑,霍大夫还没说完,丫鬟便小心地打断他们,说施容找她——姜凝倒不疑有他,不过霍大夫气性上来了,没说完的话非要说完了才肯放人,丫鬟也知道他脾气,守在门口小心等着,面色似乎很紧张。 平日里霍大夫对于姜凝的提点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今日难得好耐性,跟她解释得十分详尽,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丫鬟赶忙催促姜凝离开,姜凝却不急,在霍大夫院中看了几株药草,在丫鬟一声声催促下才慢吞吞往外走,刚一出霍大夫院门,果然便看到了文景—— 姜凝猜到他今日或许会来寻霍大夫,这般拖延了半日,本来也只是想借着机会多看他一眼跟他说两句话而已——毕竟丫鬟们都跟着,他俩也不好太过亲近,否则他日子只怕又不好过了。 却没料到文景看到她的瞬间,趁着丫鬟没注意,过来拉了她的手便跑。 丫鬟未料到如此,等回过神来,他俩已经跑远了。 霍大夫的住处跟姜凝以前住的地不远,文景对别的地不熟,这两处倒是熟悉得很,寻了个小道便将她带到原先的院子。 那院中如今不住人,倒是比之前更冷清,文景把门关上,回头见姜凝脸上又湿了,顿时慌乱,伸手摸她的脸:“阿凝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么吓你便是了。” 他越想越不放心,松开手看她手腕:“是不是我把你抓疼了?” 姜凝摇头,她担心的不是这些:“你这样做,回头又要被说道了。” “就这一次——”文景本来想承诺的,然而想想不太对——他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连忙改口:“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不会了。” 他顿了顿又,低头道:“我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 “我知道,”姜凝点头:“我本也想找你的。” 文景眼睛便带了笑意,姜凝低头:“下次别这样了——我怕他们又为难你。” “无妨的,”文景依旧笑:“左不过就罚两下而已。” “罚两下我也会心疼的,”姜凝摇头,本来该是她找他的:“以后若是有事,我去找你好了——他们不舍得罚我,至多就是说两句而已——” “说你两句我也舍不得也会心疼的,”文景摇头,戏谑道:“反正我皮糙肉厚的受得住。” “你身上的伤——”姜凝还是有些担心:“前几天听霍大夫说你找他拿药——是之前旧伤还没好,还是又添了新伤?” “没有的事,我是故意来找他的,”文景笑:“就想着没准能在霍大夫这看到你……没别的原因,没受伤。” 姜凝不信他:“不许瞒我。”她害怕又跟之前一样只跟她报喜不报忧,受了伤又瞒着她。 “真没有,”文景怕她多想,转了话题道:“阿凝你找我是什么事?” 姜凝想到他先前说有话要跟自己说:“那你呢?” 文景刚想开口,外边已经听到找他俩的丫鬟口中在喊“二小姐”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甚至听到脚步声了,可是他说的话一时半会说不完,顿时有些焦急。 姜凝要说的话也很多,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完的,面上也有些急切,可是心里越急,那些话却不知道为何都挤在了一处,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 文景叹气:“我俩什么时候才能安安静静好好说会话呢。” 姜凝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我刚才本找时机想问你什么时候得闲……我找个借口……回去一趟的。” 她说“回去”,文景自然知道是哪里,偏头想了想:“三日后我歇息。” 姜凝便点头:“那到时候我见着你再说。” “好,”文景也点头:“到时候我等你。” 丫鬟已经到了门外似乎正要推开,姜凝担心他:“怎么办?” 他们一定会说他,可能还要再罚他,可是如今这里也没别的出路,他们一出去——回头施容他们就知道了。 “别担心,”文景安抚她:“我有法子脱身的。” “那你快走,”姜凝推他,又小声应道:“我回头再跟你细说。” 文景并没有让她推开,反而更凑近了些:“事已至此,反正都是要受罚的——” 他将姜凝的脸扶住,一边把她面上未干的泪痕拭掉,一边把脸靠近,贴近她的唇轻吮:“那我不如让自己被罚得更心甘情愿一些。” 姜凝被他偷袭成功,愣了会神,他已经放开了她:“回头你跟他们说,是我的错,不要怪你——”说完跑开了,姜凝看他熟络地借着墙边的树逾墙离开,总算明白施容为何无论如何都不愿她再搬回这个院子了。 姜凝掏出帕子拭了拭残泪,门已经被人从外边撞开,丫鬟们小心地进来查看,姜凝收拾好自己,强做镇定:“我们回去吧,母亲还在等我呢。” 第107章 107 验证 姜凝的打算并没有奏效,那天回去之后,施容并没说她什么,姜凝便也不敢多提一嘴怕提醒了施容让她记起文景做了什么,只是随口一提说自己过几天要到小院那边拿些东西,施容只随口问了一声是否紧急,姜凝当然说不急,施容便也无异议。然而约定好的前夜,姜凝一宿没睡,一直在斟酌着说辞,天亮之后本来想去跟施容说一声再出门的,施容却改了主意:“若是不急的话,过几日再去好了。” 姜凝摇头,施容便又道:“你需要的是什么,家中若是没有,再叫人添上便是了。” 姜凝不语,施容顿了顿,别开眼:“若是实在非得要,让丫鬟嬷嬷过去拿,如今外边怕是还乱得很。” 姜凝不敢跟施容说实话,但是也不愿失约,面上焦急,施容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今日他没办法赴约。” 她没有指明那个“他”是谁,但姜凝心中清楚,不由得呆住,倒是没想到施容是知道这事了,随后担忧道:“他伤得重不重?” “那天的事跟他真的没关系,”姜凝揪着帕子:“是我有事要寻他,真的不能怪他。” 施容看了她许久,叹口气没说话。 姜凝心虚:“我知道母亲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是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不会让他乱来的。” “你若实在要见他,”施容看着她:“把人请到家中来。” 姜凝摇头,请到家中只怕还是无数眼睛耳朵,很多话没办法说。 施容别开脸:“那也要明日了,阿桐把他支出城了,估摸着要很晚才回来。” 姜凝不放心:“我与他约定了今日。”不管是谁爽约,都令人担忧胡思乱想。 “既然他今晚能回来,”姜凝想了想:“那我等他便是了,不能让他以为我是又变了卦,多来几次的话……他以后再不信我了。” “这倒不必担心,”施容不甚在意:“让阿桐跟他说一声便是了。” “让人转告的话,他会更担心,”姜凝摇头:“再说了,我也担心他身上的伤——” 施容无奈:“没人对他如何,他没受伤,也没出事。” “你们如今正如胶似漆,我们也不是想做恶人,只是你们——”施容顿住,佯装不经意地问:“或者我们应该替你俩先把婚事办了。” 姜凝呆了呆,目光闪躲:“这事我要与他商量商量。” 施容觉得不必:“想来这也正是他所期盼的——若是你不放心,我让阿桐去问他,不过我觉得答案不会变的。” 姜凝摇头:“这事……我见过他再说。” 施容叹气:“罢了,你去吧。” 顿了顿又叫住她:“阿璃——”然而要嘱咐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施容听嬷嬷说姜凝昨夜没睡,本想让她补个觉再出门,然而姜凝担心,还是先过去了,施容知道姜凝不喜欢太多人,便只让夏嬷嬷陈嬷嬷带着几个丫鬟跟着。 陈嬷嬷料着文景要很晚才回,劝姜凝歇息一会,姜凝虽然知道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但是又怕他突然回来时自己睡着了顾不上他因此没点头,这一等,便等到了掌灯时分,文景过来时面上还带着赶路的风尘。 姜凝这一日都在这边等着,带的人也足够,文景匆忙打理了一下,饭食已经备下了,本来嬷嬷们是不想让他俩一处用膳的,奈何姜凝一向胃口不好,今日更是没怎么用食,想着文景劝劝她多用几口也好,便也没怎么阻拦。 因身边有丫鬟嬷嬷,用膳的时候两人都没开口说话,姜凝两天没睡,稍稍吃了些东西便有些困顿了,只是不愿打扰文景,便一直没说,等到文景问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用了茶水净口,姜凝稍稍清醒了些,然而眼皮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想要睁开,过一会又搭在一块再努力睁开。 如此反复了几遍,文景便问了嬷嬷,得知她这许久都没歇息过,叹口气:“阿凝,你先回去睡一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姜凝挣扎着摇头:“不行——不能等到明日……我现在跟你说……” 说着说着,声音又渐渐低了,文景将她抱起:“我先送你回房歇息。” “不回去……”姜凝的头埋在他肩窝里,声音喃喃:“我跟母亲保证过的……我们就在这说……不到房里……” 文景愣了愣,还是将她送回了她原先住着的屋。 想将她放回床上,姜凝却又抱着他脖子不撒手:“我们出去……先把话说完……” “没事,阿凝你先睡一觉,”文景劝她:“我在隔壁,你醒了再唤我便是了。” 姜凝还是不愿意:“你别走……我怕你到时候又不见了……我怕我醒来了找不到你……我很多话想跟你说呢……我们先出去说吧。” 文景呆了一瞬,小声叫身边盯着他俩的人:“嬷嬷?” 陈嬷嬷应道:“姑爷有何吩咐?” 姜家如今对他已经是改了口,虽然早就听过许多遍,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文景还是心中动了动,努力不看姜凝,只是看向嬷嬷:“这里有我,你们先退下吧。” 不管是陈嬷嬷还是夏嬷嬷都不敢应下这话,连困得迷糊的姜凝都不愿意:“不行……我们出去说……” “阿凝如今困得不行,我们出去说,也说不了两句话,到时候她只怕又睡过去了,”文景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姜凝的手:“而且阿凝一时半会也不会松手——如今虽然入夏,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我怕阿凝着凉。” “我知道你们不放心我,可我跟阿凝都不喜欢身边有别人,故而也不好让你们在这里守着,”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放心吧……我过来之前……也答应了姑姑跟施姨……绝不会有事的。” 陈嬷嬷和夏嬷嬷对视了一番,双双叹气,慢慢退出去:“奴婢就在外边,姑爷和二小姐若是需要什么,且吩咐一声。” 其实出来之前,施容便早有吩咐,虽然有说让她俩看着姜凝和文景不让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是又吩咐让她们尽量不违逆姜凝——这本来就是两个有点自相矛盾事情——如今果然便冲突了。 是应该蛮横地分开他俩还是让姜凝好好歇息歇息——两个嬷嬷对视的一瞬间便互相取舍过了——先让姜凝好好歇息吧,至于其他的,反正也不是她们能决定的,她们虽然是老人,但也还只是下人而已,何况文景跟施容还有宇文桐承诺过……再说了,姜家连对文景的称呼都改了,这婚事本就是板上钉钉,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不过是婚事提前而已。 她俩出去带上们,文景也不熄灯——关键是起不来——顺势在姜凝身边躺下:“阿凝你睡吧,我不走,我陪着你。” 姜凝虽然还记着这样不对,但是也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分不出心神想其他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到底还是贴着他胸口睡着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后半夜,屋内的灯将熄未熄,姜凝睁开眼,发现自己抱着一具身体,呆了呆,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文景,想到自己对施容的承诺,吓得想要起身,却惊扰了文景,文景没有松开手,只是看着她:“醒了?” 姜凝脑子到底还没有彻底迷糊,想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上顿时发烫,眼睛倒是在微光之中亮了几分。 文景起身给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温着的茶水,让她醒醒神,见她饮过之后一直看着自己,文景将自己手中的茶水饮尽,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起放到一旁,低头让她看着自己:“安心了吗?” 姜凝红着脸,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嗯。” 文景在她身边躺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心中还是有些不安,摸着她头发:“假如……你发现到头来还是不行怎么办?” “我知道也许是可行的……”姜凝靠着他肩膀:“若真的不行……我会想办法克服的。” 她今日其实也不是真的困得神志不清,只是借着看似神志不清的机会验证一下而已——毕竟要是清醒的时候,这种机会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上辈子那样的经历,让她始终心里横亘着一道坎,就算彼此明悉心意,有一道阴影也始终挥之不去,如果两人始终没办法一起过日子——就算是成亲了,只怕也是一个难关。 “幸好,”姜凝抓紧了他手臂:“事情跟我想的一样。” 她终究是从那些阴影之中走出来了,那些经历不再成为困住她的魔咒,姜凝在他肩窝蹭了蹭:“还好有你在。”要不然她一个人,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出来。 文景身子僵了僵:“既然你你醒了……那我先回隔壁去……你再睡一会……你放心,我就在隔壁,等你醒了,我们再好好说说话。”话虽这么说,可是姜凝靠在他身上,因此他也没敢起身。 “我睡得足够了,”姜凝摇头,抓着他的手:“如今外边她们怕是也睡过去了……我们好好说会话……我怕……”她害怕天亮之后,她就没勇气说了。 屋内一直苟延残喘的灯终于油尽灯枯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文景感觉似乎能听到自己胸腔之中那颗心不断乱跳的声音,那种心情叫住忐忑不安,他想要压下那股不安,然而却莫名地愈发慌乱起来,明知道自己似乎不该开启这个话题,然而终究还是哑着声开口:“阿凝……你今日想见我……不仅仅是为了验证你是不是真的能够接受我了……对吗?” 第108章 108 如鱼 姜凝突如其来心虚与慌乱,默默地从他身上起来,与他并肩躺着,手慢慢松开:“我还是再睡一会吧。” 文景翻身覆住她,在她耳边声音闷闷的:“阿凝,我以为你不会再躲了的。” 明明花费那么长的工夫说服自己,谁曾想到临到头了依旧还是心慌得说不出来,姜凝感知着自己耳朵上温热的呼吸,想要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不安:“你先前不算说有话要跟我说的吗……要不你先说吧。” “算了吧,”文景手臂微撑,不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的头抬起,黑暗之中看向姜凝:“阿凝你该知道我想问你什么……你确定要我问吗?” 姜凝咽了咽口水,虽然黑暗之中看不到可眼睛还是闪躲着——她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想问的是施容想要问她的那个问题。 “虽然她们都觉得只需安排便是不必多问,可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想问问你的意思……”等不来她的回答,文景只好试探着开口:“阿凝,我们的婚期提早一些如何?如果你觉得七月还是太匆忙,那到八月如何?实在不行,九月也正好,那时候天气会凉些,但是又不至于太冷。” 他声音喑哑:“阿凝我怕是不能再多等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我迟早要打破我对姑姑她们的承诺——” 他身上的热度,从两人穿着完好的衣衫传过来,依然清晰且灼热,姜凝心里更是忐忑不敢看向他:“我——” 她只是开了一个口,便再也说不下去,文景顺着她的话帮她把话续上:“你不愿意?” “我——”姜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若说不愿意,他定然生气,她当然不想他生气,可她若说愿意,回头他便告诉两家长辈然后立刻将这事给定下来——便再也无转圜的余地了。 姜凝默然了一会,终究还是跟他说了实话:“我还是想去楚州。” 文景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没等姜凝反应过来,他迅速起身,坐到床沿处背对着她不发一语。 姜凝知道他在生气,小心唤他:“文景?” 文景的确是生气了,僵着背对着她:“阿凝你这根本就不是要与我商量,你不是要问我的意思,你分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如今只是跟我知会一声而已!” “我……我不是,”姜凝心乱如麻:“我还是想问你的意思的!” “我的意思?”文景苦笑:“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就不走了吗?” 姜凝顿时语塞,文景又笑了两声,声音发冷:“既然我答不答应,你都是要走的,那何必假装征询我是不是同意,我是不是答应对于你而言重要吗?你做决定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哪怕只是一分吗?” “没有,”文景声音发抖:“在你心里根本就是觉得我的意见我的感受无关紧要,所以无需考虑!” “不是的!你的答案很重要,所以我才要问你的!”姜凝连忙道:“上次离京你怪我让他们瞒着你——这次我谁都没告诉,第一个跟你说的!” “这么说我该受宠若惊了?”文景气极反笑:“姜凝我是不是该好好感激你?” 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姜凝知道他是真的气极了,也知道自己理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文景?” 文景没出声也没转过身来,姜凝更是心慌,跟其他人一样唤他的名:“阿景?” 他还是不理她,姜凝顿了顿,呼他的字:“行止?” 他僵持着不动,姜凝迟疑了一下,凑到他身后叫他乳名:“阿狸?” 文景依旧不应答,甚至弯下腰,姜凝听到他着鞋履的声音,越发不安,伸手想拉他,急得也喊他全名:“宇文景!” 文景穿好了鞋子,起身似要走,姜凝没抓住他,又慌又恼:“萧景!” 文景身形顿住,脚步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落在原地。 “你走吧,”喊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姜凝已经崩溃了,声音悲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的意思?”文景终于转过身对着她:“我的意思对你而言重要吗?” “当然重要!”姜凝声音哽咽:“所以——我才要跟你说想要你答应!” “不过你不答应也好,”姜凝平静下来,虽然心里还是难受得很:“我知道自己太贪得无厌了——想暂时离开京城一些时日,却又偏偏舍不得你——果然什么都想要是不可能的……不怪你生气,换了我是你我也会生气的。” “我本来还担心呢……我离开京城却还是妄想让你等我对你是不是太不公平,”姜凝吸了吸气:“你不愿意等……我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我本来也没资格要你为我做到如此的……如今说清了……也正好,回去之后,我会跟母亲他们解释的……不会再让你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的。” “说清了?”文景更生气:“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说自话,你何时让我说过?” 姜凝顿住,小心问他:“那你——” 文景答道:“我不愿意。” “我知道,”姜凝忍着鼻酸:“我不强求你。” “我不愿意你走,”文景重复了一遍,复又道:“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走。” “我之前便想去楚州了,”姜凝低头:“或许的确是有过要逃避的念头,可是仅仅是想要逃避……也不尽然。” “我一直都只是依附别人而活的,曾经是她,后来是你,就算在我觉得最难度过的时候,身边也总是有人,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好好活过,”姜凝凝目:“我其实很想知道,脱离了姜家脱离了她脱离了你的照顾——我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你想要摆脱我?”文景身子凑回来:“是我让你觉得难受了吗?” “不是,”姜凝摇头:“你跟她一样,在我心里你们于我而言是如同水之于鱼的存在,我没办法想象若是失去你们的话我该怎么活——” “可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尝试,”文景坐回床畔,低着头:“我不想让你走——如今鱼在水中你觉得我重要,可万一你发现其实天地更广阔没有水也能活——你若是一去不回呢?” “不会的,”姜凝不这样觉得:“不管是人还是什么,总是要喝水的。” 文景苦笑:“但你也不是非得饮我这一杯,若是你遇到更合适的水源了呢——” “不可能!”姜凝想都没想:“这世间与我最契合的只有你,我只想要你。” “既然如此——”文景还是没打算放弃:“成了亲之后再走。” “这事情……只能是没成亲之前才能去做,成亲之后却是不可能再想这种事了,”姜凝摇头:“我如今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过分了,若是成亲之后还想走,那就更不可饶恕了,很多事情如果没成定局——你就还有反悔的余地,成了亲的话,事情就更复杂了。” “我情愿事情复杂一些,”文景叹气:“你觉得没有婚姻束缚,我可以随时挣脱反悔——可其实你也可以,如果先反悔的是你呢?” “我不会,”姜凝笃定道:“不管我走多久,我终究还是想要回你身边——除非你不许。” 文景顿了顿:“那你要走多久?” “我不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想清楚,”姜凝:“但是之前姨母说——她至多允许我任性三年——三年之后若是我不回来,她就要替你做主找别人……我不想你找别人。” “三年太长了,”文景想了想:“要不我陪你去吧。” “他们不会允许的,”他跟她一起,施容他们肯定不放心,姜凝也不同意:“这事情是我的私心,不能拖着你跟我一起——我跟霍大夫去楚州,尚有可做的事情,而你对这些又没有兴趣只是为了陪我的话,我会良心不安的。”他对医术又没兴趣,否则这么多年早跟从跟霍大夫了,执意要跟着,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拖累。 “你若是与我一起去楚州,那跟现在就成亲没什么区别,”姜凝低头:“再说了,我离开是想更看清自己——你在我身边……会扰乱我思绪的。” 文景不开心:“我做什么会扰乱你?” “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在我身边便能让我心绪混乱了,”姜凝顿了顿:“你一直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文景愣了一瞬,又冷了脸,姜凝连忙抓住他的手:“我是说真的——” 文景没有挣开她的手:“所以你想要想清楚……其实是想想清楚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情……你是觉得也许你最后能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喜欢我?” “不是,我喜欢你,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姜凝拉着他的手:“但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你是因为只是喜欢还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抑或是因为当初被她抛弃之后把你当成了替代——” “我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是我真的有点糊涂,”姜凝松开手:“我想要将这一切理清,我不想稀里糊涂就成亲,我觉得那样对你也不公平。” 文景叹气:“但你这样对我又何尝公平了。” “我知道,”姜凝颓然:“所以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旅程……我不想拖着你,如果你不愿意——也该是不愿意的,我不强求,既然我选择了如此……你也有重新选择的余地,不管最后发生什么……我都该承受的。” “我想成亲,现在就想,”文景声音闷闷地:“但如果现在成亲会让你困扰困惑的话……那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但是不能再久了,三年便三年,三年之后,不管你有没有想通,都要回来,否则的话——” 他停顿了许久,本想说否则的话他就不等了的,可是那话到底还是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道:“否则的话,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的。” “嗯,”姜凝点头:“不管我有没有想清楚,我都会告诉你的。” 文景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我会给你书信问你想得怎么样了的——” “不许写!”姜凝连忙拒绝:“你对我影响太大,只是看到你的信也会乱我心绪的。” 文景呐呐道:“那你给我写,告诉我你想到哪一步了——” “我也不给你写,”姜凝想想就连连摇头:“我怕我只要给你写信,便又忍不住想你……” “我们谁都不许写,”姜凝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否则的话,我只怕一辈子都没办法理清了。” 文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想起之前的事:“以后不许喊那个姓名!” 姜凝愣了一会,起身抱住他脖子:“对不起。” 文景身子软下来:“算了,我不凶你,你别难受。” “不是,”她不是因为他的语气难过,只是愧疚:“我不该在你面前提起萧家的。” 萧家有再多的不是,终究是他生身的父族,萧朗有诸多不慈,终究是他的生父,被至亲之人伤害算计,就算感情早就在过往之中消耗殆尽,心中依旧还是难以释怀,这一点她与他是感同身受同病相怜的。 “虽然从上辈子我就不再期待过所谓的父爱,”姜凝声音低低的:“但是当初被带到贺家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灰意冷——” 可就算如此,姜凝也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贺征突然死去她会如何,可是他如今却正在经历这些——他越是不肯提,姜凝心中便越担心。 “你现在一定比我更难受,”姜凝环着他脖子:“我却还在气你。” “你不用介意更无需自责,”文景伸手环住她的腰:“许多事……如今想想的确还是难以释怀,但是好在我跟你一样,早在多年之前,便也不曾期待过那些不爱自己的人的关爱。” “我不必受他们左右,他们于我而言,只是反例时时提醒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提醒我要珍惜当下,”文景声音轻轻的,却又无比清晰:“如今这世间,我最在乎的是姑姑跟你,最不能失去的,也是你们,所以——” 他顿了顿:“你一定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姜遥就结局了 第109章 109 初次 姜凝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求见了姜遥。 以姜遥如今的地位身份,想要见到她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然而第二日姜遥便召见了她。 宫中内侍宫女善于察言观色,知道姜遥看重姜凝,十分小心谨慎服侍着,还给姜凝透露说姜遥一宿没睡,差一点连夜跑姜家见她——好说歹说才给拦住了。 姜凝默然不语,心中其实还是忐忑得很。 来接姜凝的嬷嬷是姜家的老人,跟姜凝说姜遥为见她昨夜换了一夜的衣服,然而姜凝见着她时,她身上并没有什么繁复的衣饰,只是着了一身寻常衣服。 而且是一件旧衣服,姜凝一眼便看到了那身衣物,脚步顿住,不敢上前。 姜凝是记得那衣服的,那年姜凝十三,初学裁衣,第一件拿得出手的衣物便是为姜遥裁的,一针一线都是姜凝亲自缝的,上边的纹饰也是姜凝也未曾假手于人。 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女红纺绩之事只图个会便是了,并不是常务,因此这大概是姜凝唯一一次算得上是完全“亲手”裁制的衣物,后来的衣物,也都是吩咐丫鬟们弄的。 虽然时日久远,虽然以前姜遥没有穿过,然而姜凝还是认出来了。 如今一看,果然是针脚拙劣,难怪姜遥从来没穿过——她倒是没想到姜遥一直留着它,也没想到姜遥会带着它进宫,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姜遥穿上它。 如今一切物是人非,却又似乎有什么还未变。 姜凝明白姜遥的意思,她这是放下姿态放下一切想要跟姜凝和解,她穿上这身衣裳是想抛却她身上如今诸多的身份,今日见她,只是一个母亲想见见她的孩子而已。 姜凝眼眶发酸,不过仍是规规矩矩跟姜遥行礼。 她看到姜遥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来,心中一哽,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异样:“有一件事我想与您私下里相谈。” 姜遥连忙命人都退下,殿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姜凝才开口:“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为什么?”姜遥失声道:“你与他……又起了争执了?” “他欺负你了?”姜遥十分不放心:“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不是,”姜凝摇头:“我与他如今很好。” 姜遥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姜凝将之前对文景的说辞说了一遍,又道:“一直以来,我都受到诸多庇护,我心中感激,但总感觉,一旦离了这些我便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想一辈子都仰赖于人,我想试试我一个人是不是也能活得下去。” 姜遥心中不舍,然而还是感慨:“你长大了。” 姜凝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姜遥沉默了一会:“你确定了是他吗?” “嗯,”姜凝轻声应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早就认定了是他了。” 姜遥有些不放心:“即使他——” “当初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的确是抱了必死的心的,我觉得这世间再不会有人爱我了,活着委实是太难受了,”姜凝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然而当我看到他跳下水中游向我时,我觉得也许我还是可以试一试的……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我活下来了,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过。” “当时会那么想,其实还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可能活的,毕竟那晚的江水好冷啊,”即使只是回忆,姜凝还是瑟缩了一下:“但我也没想到,我真的活下来了——可悲的是我还来不及细想我与他以后的事……就猜到了他可能是谁。” “我这辈子有两件事一直都想要达成,一是找到您跟你道歉我们重归于好……然而这件事终究是成了奢望。” 姜遥连忙道:“其实我——” 姜凝摇了摇头,不让她往下说:“还有一件事便是努力不与萧家有任何来往,绝对绝对不会跟萧家那个长子再有任何牵扯……然而命运就是如此可笑——我一心想要追寻的人与我终究是再无缘分,而我一心逃避的人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 “醒来的那一刻,我觉得天都要塌了,尤其是在那不久之前,我甚至还想过要跟那个人共度一生……就更显得格外的讽刺,”姜凝嘴上说着“天塌”“讽刺”,面上却带了浅笑:“我质问他想要把一切摊开,他却以为我失忆了……我愣了一瞬,鬼使神差一般便决定顺着他的话假装自己什么都忘了。” “有时候想想,要是我真的什么都忘了该有多好,他对我好是真的,可是他的真实身份也是一件难以回避的事情,”姜凝叹气:“我无法想象我要跟一直以来要抗拒之人一起生活会如何……我心中矛盾得很,一个我沉沦于他对我的好,想要跟他好好过……一个我只要只要想到要跟他在一起就觉得恶心抗拒……” “我那时候想,我假装忘了麻痹他,然后再找机会逃开……”她这样说着,姜遥又想说什么,然而姜凝还是没给姜遥开口的机会:“然而到底还是没走成。” “对不起,”姜凝眼中含泪:“我没想过要回来……没想过让您再见到我……更没想过让您陷入今日这般两难的局面的。” “没关系,没关系,你回来了便好,”姜遥后知后觉地明白她是在以什么身份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交谈,不是那个叫“姜璃”的人,而是—— “阿凝,”她喊出姜凝的名:“我是庆幸你回来了的……我跟阿容一样,只要想到你流落在外……想到你可能已经死了……便夜不能寐,我曾经祈求过上苍,只要能让你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可是你真的回来的时候,我却没能做到——我曾经执着于要揭穿你,不是想要逼走你,我只是恨我自己……在我那样对你之后,居然还期待着你能跟从前一样——我那时候没办法接受你喊别人‘母亲’的事实,即使那个人是阿容,我也还是会介意——” 她走到姜凝身边想要抱住她,却被姜凝后退一步躲开,姜遥神色黯然:“我知道……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很难让你再认我了……我也已经不奢求你原谅我了,有时候想想,人真的是奇怪的东西,当初是我先抛弃你的,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会后悔,但我终究后悔了。”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许多该教会你的事情我没有教给你,是我没教会你人心险恶,是我害你受那些苦楚——却又无端牵就于你,”姜遥顿住:“我最终成了伤害你最深的那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姜遥声音哽咽:“我第一次做母亲,许多事我不懂没有做好——” “您没必要跟我道歉,”姜凝摇头:“要说抱歉也应该是我说才是,我也是第一次当人的女儿,只知道一味的索取、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的关怀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配得上这些关爱的事——但是我忘了,这世间事都是有定数的,一旦掏空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是啊,谁不是第一次呢,”姜遥眼泪落下,嘴角却想要上扬:“都是第一次,可是我是一个母亲啊——我居然想要借着这么不堪一击的理由想让你原谅我……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 “我早就原谅你了,”姜凝看着她:“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原谅你了。” “但是你不愿意认我了,”姜遥想起她当初的那番话:“你不愿意再做我的女儿了。” “我不是不愿意,”姜凝低头:“我是不能了。” 姜遥退后一步:“你果然还是怨我的……” “我的确怨过你恨过你,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姜凝抬起头看她:“对不起,我那时候不懂事,或者说我一直以来都很任性,我总以为,只要撒娇只要哭闹,这世间什么都可以得到,做错了事也永远会得到包容——我被自己被你抛弃这件事冲昏了头脑,他们以为我执着地想要找你不惜跋山涉水不远千里是因为太在乎你……其实我知道,除了这些以外,我心中何尝没有几分报复你的心思,我没办法接受你不要我了的事实,我恨不得让所有人看到我有多么懊悔我多么想挽回你……其实当初我可以选择悄悄离开的,可是我还是往京城送了信,我想让人知道,我是因你而死的,我想让你对我生出哪怕一丁点的愧疚,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当初那些行为其实非常的可笑,我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感天动地能让你回心转意,其实不过是自我感动——而且害人害己,如果让现在的我选择,我不会再那么冲动了,”姜凝声音平和地陈述着:“我还是很在乎你,但是我或许不会再为你寻死觅活了——可能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吧,到最后终于明白,这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求之而不得之事,虽然还是会有期盼,可是已经能够接受现实,让自己不再去强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就足以了,”姜遥声音幽咽:“你长大了……我却总以为你还是那个会躲在我怀里哭的小女孩……” “阿容过去总不明白,我为何反对你跟阿桐家的孩子在一起……阿容不明白,我自有说服自己说服她的理由,比如说我知道他的身份,我知道你最终不会跟他在一起——可是只有我才知道,我那么排斥他,因为我发现曾经那个只跟在我身后的女儿,如今眼睛追随着另一个人……”姜遥苦笑:“可恨我如此介怀,却没想过我曾经也对你做过同样的事……你是我的女儿,我们曾经彼此相依为命,我再嫁这事我居然从未想过要问你的意思——” “你曾经问我,那个女儿是不是介意她母亲再嫁这一件事,”姜凝摇头:“最初的时候,我的确是曾经介意过的。” 姜遥咬了咬唇:“我知道。” “我的确是介意的……不可能不介意,虽然我知道,您抛弃我不是因为陛下,但我的情愿是这样,这样的话,我心中的愧疚还能减少一些,这样的话……我离开之后,依然还能有人陪在你身边,”姜凝顿了顿:“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当初明明打定主意绝不会再回京城,可是还是忍不住——我跟文景说,我根本不想回京城,是因为他非要回来,我才跟着回来的——其实不是的,其实我还是想回来的,就算不能再认你……就算或许这辈子都不会与你相见,可是在京城的话,我或者还能听说你的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过得好……我想陛下有没有善待你——” “我一直都不放心,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都是你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我怕陛下会介意,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决裂,所以我只能死去——可我也知道,就算我死了,只怕还是能成为别人攻讦你的理由,我还是会担心,”姜凝突然笑了:“但我现在不担心了——” “那一次从魏家回来,路遇贺家到姜家寻我想要揭穿我的身份,想要我‘认祖归宗’然后遵从父命嫁给殿下,”姜凝如今已经能够想明白贺家行事的准则了:“因为殿下对贺家说,除非我嫁给殿下,殿下才会纳了贺沁。” “但是贺家的计谋没能得逞,因为陛下在他开口之前,替我正了名,”姜凝笑:“陛下不会不知道,我不是姜家的女儿,我其实是你的女儿——可是他没有追究而是愿意金口玉言替姜家圆这个谎——我就明白,他一定会对你好,一定很在乎你……我也就放心了。” “过去很多年里,我对于没有享受过父爱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做出过许多错事,”姜凝轻轻一笑:“不过现在我不执着于这些事了——我虽然没有生父,但我如今是有父亲的……而且不止一个,虽然我只能叫陛下姑父。” “一直以来……我与文景之间……我知道自己行为不妥……殿下一直自作多情的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他所以才亲近文景的……其实他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是出于报复,可却不是为了他……他在我心里占不了那么大的分量……我没必要为了他如此轻损自己……我心中的确曾有过怨恨,其实我是想报复你,即使是污名,我也想让人说一句——看啊,我果然是你的女儿——”姜凝顿了顿,声音幽幽地:“然而我终究是走不出那一步,因为我怕别人会说——看啊,我果然是你的女儿。” “好在我没做错事,好在文景没让我做错事,”姜凝长出一口气:“到如今你我身边都各自有了很好很好的人,也算是上天待我们不薄。” “我不能再做你的女儿了,因为我有母亲了,”姜凝看着她:“我以后还是叫你姑姑可以吗?” 姜遥没接话,姜凝继续道:“我不是想惩罚你,只是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我也还是很在乎你,但我们不必非得回到过去,现在这样也很好……那些过去的事……我们都不再提就让它过去吧——姑姑,我们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没有异议,”姜遥点头,随即又道:“是不是我答应了……你就不会离开京城?” “我还是要离开京城一些时日,但你不用担心我,不用让她们跟着我,”姜凝知道上一次那些丫鬟是她要求施容配给她的,姜凝轻轻摇头,看着她承诺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不管是做女儿还是做母亲,我们彼此都是第一次,但好在不是最后一次,如今我是母亲的女儿,姑姑你也是一国之母,”姜凝终于释然:“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好好做母亲的女儿,姑姑你也要保重自己。” “你一定要当一个好皇后,”姜凝看着她:“这样的话,我的退出才有意义。” 第110章 110 母子 萧家的佛堂之中,檀香缭绕,佛像之前,一人双手合十跪拜,表情虔诚。 彭嬷嬷轻轻扣了扣门进来:“夫人,是姜家来人,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夫人。” 宇文桐起身,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面容变得肃穆起来,起身往外:“把人带到厅堂吧。” 她说着起身往外走,走到厅堂处坐定,彭嬷嬷带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宇文桐有些莫名:“阿容吩咐你来的?” “是,”那人低着头:“我们家夫人命小的将此物亲自送到夫人手上。” 宇文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人向前几步,将手上的木盒递给宇文桐,宇文桐却不接,盯着他的头顶:“抬起头来。” 那人迟疑了一瞬,抬头看了宇文桐一眼,宇文桐失声道:“阿狸?” 一旁的彭嬷嬷上前:“夫人?” 宇文桐收敛了神色:“彭嬷嬷,阿狸跑哪去了?” 彭嬷嬷面色沉静:“兴许是歇息了吧。” “我怕它乱跑不小心伤着了怎么办,”宇文桐摆摆手:“你去陆嬷嬷那里替我看看它在不在,若是不在的话跟她们一起将它找回来。” 她爱那只猫儿府里人尽皆知,彭嬷嬷倒也没多想,应声退下,宇文桐让其他人也退下,等人都走开堂内只留下他们二人时,宇文桐才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你回来了。” 文景有些惊异地抬头:“你认得出我?” 宇文桐好气又好笑:“做母亲的,哪会认不出自己孩子呢。” “可——”文景还是不明白:“我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他今日来到萧家,才想起自己没有向姜凝讨要玉玦,再回去已经是来不及,加之思母心切且担忧宇文桐身体,便想着先给她送药下次有机会再拿了玉玦与宇文桐相认——却没想到被她一眼认出来了。 宇文桐有些不安:“你太鲁莽了。” 这毕竟是萧家的地盘,她身边也有很多萧朗的人——彭嬷嬷就是一个,他就这么进来,万一被人发现了,只怕会生事—— 想到一心要自己儿子命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宇文桐难免觉得荒诞,苦笑了一番,彭嬷嬷已经抱着猫儿回来,她便收敛了神色,收下文景手中的东西:“替我谢过你家夫人。” 命彭嬷嬷打赏,回头又道:“我有好些日子未曾见到阿容了,我明日要回宇文家,待回府时,再邀请你家夫人上门叙叙旧。” 顿了顿,宇文桐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你回去吧。” 彭嬷嬷上前一步给文景带路,他也不多做停留,告辞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回了娘家,宇文桐一路上心不在焉,透过微微掀开的帘子关注着一路上遇到的人,在宇文府门外不远处看到那道瘦削但却挺拔的身影时,才安下心来。 命心腹偷偷过去将人带入府中,此时身边无外人,压抑了一夜的心绪才奔涌而出,抱着文景失声痛哭:“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见了。” “母亲,”文景任由她抱着,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是我——我回来了。” 过了许久两人才平息下来,宇文桐稍稍退了退身子,打量他的模样:“回来了就好。” 文景还是不太理解:“母亲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做母亲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孩子呢?”宇文桐重复了一遍昨日的话,顿了顿:“何况你的模样,与两个兄长年轻时像极了。” 文景稍稍安心:“我先前还在担心,没了那玉玦,该如何与你相认——” “我们是母子,又何须那些外物来验明正身,”宇文桐对于“信物”倒也无所谓,不过还是问了一句:“那玉玦是掉了吗?若是让有心人捡到了……倒也是件麻烦事。” “没有,”文景微微红了脸:“我送阿凝了。” 宇文桐点点头,也不追问,她关心的是其他事:“你什么时候到的?” 文景坦言道:“昨日刚到的京城。” 他一到京城便想着要见她,宇文桐心里暖暖的,但是对于他昨日铤而走险上萧家见她一事还是不大赞同:“你太冒失了。” “萧家那样一个虎穴狼窝,你就怎么闯进去了——”她想想不免心有余悸:“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办?” “我知错了,”文景坦然承认:“然而既然回到了京城,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给你报个平安,怕你担心。” “没出事便好,”宇文桐不再提此事,却又问起其他事:“陛下派成郡王出京……我猜到他们是为你而去的,成郡王意图如何我猜不透,但是我知道萧朗也派出了韩六——韩六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你是如何逃脱的?” 文景沉默了一会,不打算将那些经历和盘托出,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我有幸遇到了阿凝,多亏了她才能逃出生天。” “阿凝,”宇文桐今日这是第二次听到这名了:“是谁?” “姜家的阿凝,”文景顿了顿:“姜姨家的阿凝。” “是她啊,”宇文桐想起来:“当初因为借了阿遥的帮忙将你送走,怕萧朗会生疑,这些年来我与阿遥甚少来往,说起来,我倒是有好多年没见过她家阿凝了,几乎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文景顺着她的话道:“阿凝模样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长开了些,还是能看出以前的模样的。” “我倒忘了,你那时在俞州待过半年的,”宇文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这次你是怎么遇到她的呢?俞州到京城,楚州到京城,根本不是一路,按理说怎么都不会遇上才是。” 文景顿了顿:“只是恰好遇到了。” “你是想说缘分使然是吧,”宇文桐沉默了一瞬,神色担忧:“如果不是她恰好经过,你能逃得出来吗?” 文景没有回答,宇文桐想了想道:“虽然他们围追堵截,但我想你应该总有办法的……但你偏偏选择她……是偷懒还是说……你对她有意?” “我只当她是妹妹,并无其他意思,”文景连忙矢口否认,顿了顿又道:“她本就有婚约在身……何况她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她与成郡王的婚约倒不是什么大碍……”宇文桐摇了摇头,问他:“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他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点头,宇文桐舒了一口气一般:“那便好……前些日子阿容跟我提起……姜家阿凝与成郡王的婚事只怕是要作罢……想要悄悄先替她物色夫婿……我那时候想着,正好萧易没定亲,不若便将他俩婚事说定……这事情我与萧易是提起过的,他倒是很愿意……先前看你提起她时神色都不太对……我还有些担心呢,怕她与萧易若是成亲了你会不快……这些年我与萧易虽然相处还算融洽,但无论如何你才是我亲生的……若是你心仪姜家阿凝……我当然要先紧着你……只是这样一来便对不住萧易了,不过你对阿凝只是兄妹之情那我便放心了,虽然她做不成你妹妹,但是成你弟妹也算是缘分了。” 文景呆住:“她跟……萧易?” 宇文桐点头,故意道:“这样不正好吗?” “这事不行,”文景皱眉:“这事不太妥当。” 宇文桐笑了笑,揶揄道:“哪有什么不妥的,我看正好啊。” “这事阿凝恐怕是不会同意的,”文景摇头:“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何……但我能感觉到,阿凝似乎……挺讨厌萧家,她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若她讨厌萧家——”宇文桐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你——” “我没告诉她我是谁,”文景顿了顿,又摇头:“不对,其实我告诉她我是谁了,她若是记得我的话,应该就能记起我是谁了……然而她根本没印象……” “她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文景语气有些许的埋怨,虽然轻微,但是瞒不过宇文桐的耳朵,她仔细打量了文景一眼,听他继续道:“不过她不记得也好……我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既然讨厌萧家,那我便也不好再多袒露自己的身份来历了……” 宇文桐看着他,知道不宜在姜凝的事情上多谈,转移话题道:“既然如今你回来了——” “我暂时先不回来,”文景连忙道:“我答应了阿凝……要跟在她身边三年。” 似乎怕她误会姜凝,他连忙补了一句:“是我自己要求的——她毕竟帮了我大忙,我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安心。” “她帮了你一把,你回报她也属应当,”宇文桐颔首,细细端详他表情:“不过也不必如此,回头我命人替你送份谢仪谢过她便是了——” “此事万万不可!”文景心中焦急:“你若出面,她便知道我是谁了,到时候只怕会以为我骗了她——” 宇文桐看着他不说话,他又道:“萧家也会知道我回来了的。” 宇文桐叹气,点了点头:“的确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是啊,的确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谁——毕竟萧景他早就死了,”宇文桐抓着案角的手指指骨发白,抬头看着文景眼神幽深:“你放心吧,萧景他一定会死的——” “只有萧景死了,你才能活,”宇文桐凝目:“之前都是逗你的……我不可能让你成为那众矢之的的……我会处理好的……我不期待你以后会如何,我只要你活着——哪怕名义上你我不再是母子也无所谓。” 文景沉默不语,宇文桐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还是回来吧,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的。” “我知你想报恩,可是她未必需要,你别忘了,她有未婚夫的,”宇文桐眼帘低垂:“就算她不嫁成郡王,也还有一个萧易。” “阿凝与萧易的婚事……能否作罢?”文景有些迟疑地看向她,随即发现她眼里的兴味,连忙解释道:“我对她真的没什么非分之想……然而她与萧易也的确绝非良配。” “若真只当她是妹妹,何必这般遮遮掩掩,大可以坦荡一些,说白了,你心中还是有别的心思的……我是你的母亲,你瞒不过我的——何况,你这样的性子,我曾见过的,”宇文桐声音轻轻的似有些怅惘,看着他许久,突然长叹一声:“我原先还在想,你这样胆大妄为的性子,不像他也是好的……然而到底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遇到感情的事,你跟他一样是理不清。” “他是谁?”文景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问:“父亲……吗?” “你一点都不像你父亲,我也不希望你像他,”宇文桐摇头,深深看着他:“阿狸,我深知作为一个母亲,这十几年来没有抚养过你教导过你,其实是非常不称职的,或许没什么资格训你——” “这不是母亲你的错,”文景连忙道:“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明白的——” “虽然不称职,但我的确是生你之人,”宇文桐叹息:“作为你的母亲,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听不听?” 文景顿时肃立以示聆听。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如何,”宇文桐看着他:“但是有两个人,你要把他们当做反例——永远不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一个是你的生父萧朗,”宇文桐顿了顿:“一个是阿凝的生父贺征。” “他俩其他的事情暂且不论,你以后总会知晓,”宇文桐神情微倦:“他俩在家庭一事上,都是失败透顶的——你万万不可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其实按理还有一个人……不过不提他了,”宇文桐声音有些怅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何时才会开窍……也许跟他一样,一辈子也不会开窍呢。” “这些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的确是委屈了你了,按理说我也没资格说你什么,”她这样说着,文景连忙表示自己会听她的话,宇文桐却怔愣了许久才开口:“可我毕竟生了你,有些话不得不说——” “当初送你走,不仅是为了保住你的命,也是想要你远离萧家,不要受你父亲的影响,”宇文桐叹息着:“我不想你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你一定不要成为跟他一样的人……若你成为跟他一样的人,我也只能感叹血脉的力量实在太过于强大……若你成为你父亲或者贺征那样的人,我情愿从未生过你……情愿你死在了当年。” 文景凝思了一会,点头道:“我不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的。” “你记着便好,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你了,”宇文桐想了想笑道:“你去吧,我这没关系的——你回来了,我要做的事便也挺多的,一时之间只怕也顾不上你——你跟着阿凝也好,我对你的将来也没有太多的期盼,你想要先成家后立业也挺赞成的。” 文景无奈,生怕她不信一般,正色道:“我对阿凝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确是完结章了,现在是收尾阶段。 新文文名没定下来也没想好要开哪篇,叹气 第111章 111 儿时 宇文景第一次见到姜凝,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 俞州离京城有一月之途,但冬日的气候似乎也是相似的,都是一样的冰寒,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六七岁的孩子早已经记事,然而依旧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生父会想要害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背井离乡,跟着一个自称是自家仆人可是自己却没见过的人逃亡。 他站在冰天雪地里,除了寒冷,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想不明白。 站在屋檐下的姜凝大概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哥哥连雪也不躲,非要站在庭院之中,她这才出来了一小会,就冻得不行了,那个哥哥不怕冷吗。 姜遥今日赴宴去了,家中主子只有姜凝一人,客院里住着的是姜遥叮嘱过要小心伺候的客人,丫鬟们自是得上心,可是客人似乎对于外人防备得很,如今冰天雪地客人非要出去找罪受,着实是吓坏了服侍的丫鬟,眼见着劝不住这个小客人,姜遥又不在,丫鬟们无法,只好求另一个小主子来劝了。 姜凝盯着宇文景的背影看了好一会,不顾丫鬟阻拦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视线所在——就是一片空白的雪地而已,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偏头问他:“哥哥你在看什么?”她过来的时候,丫鬟们说了,客人比她年岁大些,叫哥哥应该是没错的应该。 谁知那声“哥哥”似乎是触痛了身边之人,他也偏过头来,红着眼语气不善:“谁是你哥哥!” 待发现身边之人并不是萧易,而是一个陌生的、身披大红色斗篷戴着兜帽小女孩,他抿了抿嘴,却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姜凝似乎也没把他的怨气放在心上:“丫鬟说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一声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不愿意我这样叫你,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姓吧。”这客人神神秘秘的,连丫鬟也不知道来历。 “我姓萧,单名——”宇文景顿了顿,嘴唇动了动:“我叫宇文景。” “萧宇文景,这是什么怪名字,我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姜凝眉头微蹙,随即展开:“既然你不愿意我叫你哥哥,那我以后喊你文景好了。” 宇文景刚想纠正她,然而看了她一眼,想想自己刚才凶了她,再直白的指出她的错误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文景外边好冷啊,”姜凝的手拢在袖子里,倒也不怕生,也没被他冷脸吓到,还记着丫鬟之前的嘱托:“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宇文景刚想拒绝,看见她脸都冻得发白了,但是她一直站在那里,仿佛一副他不答应她就一直在身边等他的样子。 他来姜家别院的时候,姜凝正病着,因此姜遥也没让他们相见,虽然没见过,可是看丫鬟们的神色,寻思这应该就是姜遥的女儿——如今毕竟是借居此地,如果连累姜遥的女儿冻坏了似乎不太好,便点了点头。 姜凝自觉幸不辱命,过来开心地拉他的手往回走,一碰到他的手就惊呼:“文景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她怀中抱着手炉,之前手也一直藏着不露出来,因此指间温暖,宇文景的手太冷,乍然遇到那温暖,指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又似乎有些不舍——正犹疑之间,姜凝已经包握住了他那只手,另外一只手将怀中手炉塞到他另一只手中:“我们快些回去吧。” 屋内已经备好了炭火,丫鬟们等到他们一回来一部分人替姜凝脱掉身上的斗篷,另外的人小心又小声劝宇文景去将身上的衣物换过。 他又抿着嘴不说话,丫鬟们不敢强迫他,只好又求助姜凝。 “文景你跟她们去吧,”姜凝接过丫鬟新送上的手炉,想了想道:“我等你回来。” 宇文景有些讶异:“你不走?” 姜凝点了点头——她一向没什么玩伴,难得遇到一个不是丫鬟小厮的同龄人,难免有些好奇,想要多亲近亲近。 宇文景这才点头进入内间。 丫鬟们本来想让他泡一会热水祛寒,然而许是记挂着外边的姜凝,他只是换了一身衣物便出来了。 姜凝见他似乎不喜身边的人服侍,想了想让丫鬟们退下:“我们说会话,你们不必守着。” 丫鬟们本想拒绝,然而看了看宇文景的脸色,又寻思他俩都是小孩倒也无妨,想着宇文景似乎还算给姜凝面子,想来不会对姜凝使脸色,让姜凝劝劝他兴许她们能好过一些,便点了点头:“奴婢们在外边候着。” 丫鬟们一走,宇文景身子果然便放松了些,姜凝倒也没多想,握住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冷。” 她在屋里待了一会,面上已经恢复了红润,抓着他的手抚向自己的脸,姜凝的手摸了摸手炉,然后探向宇文景的面颊,虽然面上和手上都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寒意,却还是对着他笑:“这样会不会好些?平日里母亲也是这么帮我的。” 宇文景的脸在她手下一点点温暖起来,不自在但是又没有躲开:“你是姜姨的女儿?” “我叫姜凝,”姜凝点头,额头也贴向他的:“你跟母亲一样,唤我阿凝就好。” “阿凝,”宇文景收回手,回握住她手腕,身上凛冽的气息如遇着暖阳的冰雪一般消融:“阿凝。” - “文景文景,你往前跑吧,”姜凝手中举着风筝:“我在后边跟着——我们一定能放起来的。” 然而他俩的风筝到底是没放起来,最后还是靠丫鬟帮忙,才飞起来的。 虽然没成功,姜凝也不沮丧,与宇文景并肩坐着,抬头看头上的风筝:“文景你说风筝为什么能在天上呢?” 这个问题宇文景也不甚明了,暗暗道明日一定要偷偷找夫子问清楚了再给姜凝解释——至于明日与姜凝一起见到夫子时询问这事,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抛弃了。 他在俞州萧家别院已经住了几个月,除了睡觉以外,他俩几乎形影不离,姜凝难得有个玩伴,自然粘着他,两人吃饭、玩耍、读书、习字、骑射……所有的事情都是一起的,都还只是孩子,宇文景又是好姐妹的儿子,姜遥并不干涉他们。 宇文景几乎已经将京城将萧家抛却在脑后了,如今最大的烦恼,就是一开始时没能纠正姜凝对于他名字的误会——如今再想指正,已经是来不及了的样子。 姜凝抬头看着风筝:“你说它们是不是能一直在天上飞着?” 宇文景不是很确定:“大概可以吧。”回头还是得好好问问夫子。 “我明白了,风筝之所以能飞,大概是有线扯着,”姜凝若有所思:“你说人与人之间,会不会也有根线牵着 就算离得很远,也还是连着的?” 文景依旧还是不太确定:“大概是的吧。” 他话音刚落,远处放风筝的丫鬟便剪断了线,那风筝失了凭恃,向远处坠落而去。 姜凝顿时哭红了眼。 丫鬟有些不知所措:“姑娘——剪断线是放晦气,这样一来,姑娘便能一整年无病无灾了。” 姜凝还是哭,泪眼婆娑,声音轻轻的:“这样的话……岂不是说人与人之间……终究也是会断的。” “不会的,”宇文景安慰她:“人跟风筝是不一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会断的……就像……就像你跟姜姨,你们是母女,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姜凝抬眼看他:“那你呢?” “我?”宇文景愣了愣:“我跟你也是不会断的。” 姜凝稍稍安心:“你跟母亲一样……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吗?” “嗯,”宇文景点头:“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随口承诺着,差点忘了——俞州对于他而言,并非久留之地。 而且分别的那一天,很快便到了。 宇文景面对姜凝哭红肿的眼,自知食言,小声跟她解释自己不得不走的原因,姜凝一句都听不见,只是看着他:“骗子!” 宇文景心中不舍,还是劝慰道:“阿凝你放心吧……就算我不在俞州了,也还是会记着你的……像风筝的线一样,就算离得很远,可是还是连着的——” “你骗人,”姜凝一点都不信:“风筝的线也是会断的。” 宇文景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了,还好姜遥过来解围:“阿景你走吧,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宇文景十分不放心的跟着来接他的人上了马,在马上朝着姜凝喊道:“阿凝我不会忘了你的,我会给你书信的——” 姜凝却不理他,转身往里跑了。 姜遥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哭,姜遥心疼地抱住她:“阿凝——” 想要劝解,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什么叫“分别”——与每年回京城再回来时跟姜家那些亲人道别不一样的事情——与姜家那些人可以明年再见,跟宇文景“再见”似乎很难。 她暂时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陪着姜凝了吧……姜凝终究是会好起来的。 姜凝哭了很久,天色已晚,姜遥只好劝道:“阿凝没事的,别哭了……天色不早了,好好歇息吧……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凝抱着姜遥的手臂不肯撒手:“母亲,我今晚想要跟你一起睡。” 姜凝四岁之前,母女两人都是宿在一处的,等姜凝年岁略长,姜遥便让她一个人睡了——有丫鬟嬷嬷在一旁看着守夜,倒也不必过于担忧。 这一年里,姜凝倒是说过好多次要跟姜遥一起睡,不过姜遥没有应允。 今日姜凝太过于伤心,姜遥也于心不忍,便点了点头。 姜凝没什么胃口,晚膳无论姜遥怎么劝,都不肯用一口,姜遥担心她,早早便陪着她回自己厢房睡下了。 姜凝一直哭,眼泪停不了一般,姜遥怎么劝都止不住,后半夜的时候,姜凝许是哭得累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与倦意:“到最后,还是只有母亲陪着我。” “母亲,”她抱着姜遥的胳膊,声音呜咽着,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儿:“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会不要我……对吗?” 姜遥点头,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嗯,阿凝你放心吧……母亲会一直一直陪着阿凝的……不会不要阿凝的。” “我信母亲,母亲不会像文景一样骗我,”姜凝终于安心了一般,声音仿佛梦呓:“我不要他了……再也不要他了……我只要母亲便够了……” 姜遥只当她是小孩子的气话,见她睡过去了,便也没再多说。 她现在情绪太过激动——等明天她平静一些了,再劝她好了。 第二日,姜凝醒来看到姜遥抱着自己,眼睛扑闪了一下,抱紧姜遥的胳膊:“母亲!” “醒了?”姜遥打量了她一会,除了眼周还红肿着,面色倒是好了许多。 两人一道起来让丫鬟服侍洗漱,姜遥斟酌着怎么开口跟她解释宇文景的情况,解释他不得不走的原因——姜凝似乎忘记了昨日之事一般,满心满脑只记得一件事:“母亲昨夜是你陪我睡的?” 姜遥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姜凝似乎很开心,抱着姜遥:“母亲你好久没陪我一起睡了。” 姜凝抬头看着她,眼睛里仿佛有星辰一般:“我今晚还能跟母亲一起睡吗?” 姜遥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姜凝瞬间便面带喜色,头埋在姜遥腰间将姜遥抱得紧紧的,过一会才道:“母亲你今日也陪我一道去夫子那里吗?” 她原以为姜凝伤心太过,本想让她歇几日,不过看她如此,便点了点头——这几日只怕她会需要人陪着。 姜遥陪了姜凝几日,发现她似乎已经走出了那日送别的伤心,原本准备劝慰的话一直找不到机会说,便也作罢了。 她绝口不提宇文景,也许是心中有气,但是每日生活如常,想来也是放下了。 姜遥觉得怪异是在几个月后,宇文景安顿好之后,给俞州来了信,其中有其中有一封是单独给姜凝的。 姜遥也不拆开看,只把信给姜凝,姜凝盯着那信小脸皱着:“这是谁啊?” 姜遥反而诧异:“先前住在我们家的哥哥啊。” “我们家除了母亲与我,没来过什么外人,”姜凝偏头想了一下:“我又不认得他,他为何要给我写信。” 姜遥只当她还在生气,之前倒是没想过姜凝的气性这么长的,不由莞尔:“你看看他写什么吧。” 姜凝皱着眉拆开信,读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姜遥以为宇文景在信中说了什么让姜凝生气了,小心道:“母亲能看看吗?” 姜凝将信递给姜遥,姜遥扫了一眼,宇文景也没说什么气姜凝的话啊——他不过是将他们相识以来的一些事事情写给姜凝,末了告诉姜凝自己不会忘记会一直记得的,还要姜凝不要再生他的气,他们总有机会再见的。 “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姜凝眉头依旧皱着:“我都没见过他,他无端端的干嘛要跟我说这些!” “你没见过他?”姜遥愣住,还是觉得姜凝在说气话:“他说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他说的事情我当然是记得的,”姜凝抬头看她,面色带着气愤:“可是他说的那些事,明明是母亲陪我一起做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我都没见过他!” 姜遥叹了口气,知道她是生气,不过还是劝了一句:“要不你给他回个信吧,以免他惦记着——” “我既然不认识他为何要给他回信?”姜凝不以为意:“也许是送错了吧,不理他就是了。” 姜遥只能作罢,以为过些时日姜凝消气了就好,结果姜凝似乎真忘记了那个人一般,姜遥看着手中几封信,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年底回京将这疑惑跟施容提了一下,还是觉得姜凝是在生气,不过一直这么冷着宇文景似乎也不太好,姜遥无法,回俞州之后,只得自己斟酌了一下言辞,告诉宇文景姜凝已经不生气了,之所以不回信,是担心两边往来太多别人会察觉到异样会对宇文景不利——总之让宇文景也不要再给姜凝来信了,若是挂念彼此记在心里便是不必让人有迹可循。 她想着小孩子就算生气也不会太久,若是姜凝哪天消气了,让他俩再联系——后来姜凝一次都没提起过宇文景,姜遥自己便也忘记了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就是文景名字的由来。 我当初计划好在111完结的,然而。。。 还有下一章,毕竟姜凝说她会回来的 第112章 112 三年(上) 知道霍大夫一行人今日到,文景特意将事情交代给旁人,自己亲自出营去迎。 然而接到的却只是霍大夫,只有霍大夫。 姜凝并没有来。 他面上的失落太过明显,霍大夫顿时不高兴:“怎么,看到我你很失望?” “你要搞清楚——是你求我我才来的!”霍大夫还是不平:“既然你不欢迎,那我从哪来回哪去便是了。” “没有的事,”文景赶忙跟他道歉,顿了顿还是有些不甘心:“她没跟您一道过来?” “她?”霍大夫佯装不知:“谁啊?” 霍大夫明知道他说的是谁,文景有些无奈,然而还是想问清楚:“阿凝怎么没跟您一道过来?” “这倒是奇怪了,你派人来是专程来接我的,你信中又没有说要我带上她,”霍大夫心情似乎不错:“既如此,她为什么要跟过来?” 她当初说不许给她去信不许去找她,他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所有这些年即使心中念着,也不敢造次,这次请霍大夫来长州,是因为三年之期将至,他怕她忘了但是又不敢直接去找她,所以旁敲侧击在她面前提升一下存在感——如果她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应该会跟着霍大夫一道过来的,然而如今她没有跟来,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不记得他们的约定,或者说她已经彻底放下他了。 他不得不担心——三年太长,是足以改变很多事的。 见他还不死心往远方眺望着,霍大夫“大发善心”一般开口:“你不用看了,她没来就是没来,望眼欲穿也看不到人的。” “你又没有指明要她来,她毕竟是女子,总要有一点矜持的,”霍大夫一脸看破的表情:“年轻人啊,有什么心思直截了当地说便是了,这样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也是累人。” “再说了,这破地方有什么东西什么人值得她长途跋涉走一遭的?”霍大夫一脸幸灾乐祸:“你莫不是说是你吧?” 若是以前姜凝十分依赖他的时候,他或许会有自信,可如今早就知道姜凝当初的“依赖”有其他的意味,他也很难再骗自己。 讽刺够了,霍大夫却并没有打算放弃打击他:“她没必要来这里——毕竟她也不知道你在这里不是吗?之前那些信你每次都提醒说不要让她看到,那她自然是没看过的,这三年里,你们又没有通信,也没有人任何人告诉她你在这里,她要是能知道你在这里还过来了,那才奇怪呢。” 文景默然,每次特意加上那句话,不过是为了在姜凝发现的时候开脱而已,他怎么知道三年里姜凝居然一次都没有“不小心”看到自己的信——再说了,霍大夫也不是嘴那么严实的人——他心里有疑惑,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把最重要的事情问清楚:“那她如今还在楚州?”他心里算计了一下,如果他现在启程去楚州的话,时间上应该是刚好,不算违背当初的约定。 也许她就是在等他过去呢? 然而霍大夫并没有就此罢休:“她干嘛要待在楚州,等你吗?” 文景哑口等着他下文,霍大夫却似乎天生没有善解人意的天分,还是得文景自己问出口:“那她去了哪里?” “她回京城去了,”霍大夫犹嫌事不够多一般:“放心吧,她去京城也不是为了你,分别前我问了一下,她记挂的人倒是挺多的,不过唯独没有提起过你,一句都没有。” 只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他原本还在心里筹划着要将手头上的事情托付给姜玘,自己回京一趟——他加急赶路的话,应该能快些见到她,听到霍大夫后边的话顿时愣住,随即低落:“她做好决定了吗?” 霍大夫没有回答他,他也不是非要霍大夫回答——问出这句话时,他便已经知道答案了——也是,当初她就对于他俩的感情不太确定,觉得她喜欢他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她身边干扰她思绪的缘故,如今分别三年,只怕是认识得更透彻了。 强打着精神安排霍大夫替他接风洗尘,忙完了一切,才想起一件事——他一整天都没看到姜玘。 问起旁人,只说姜玘昨夜便有事出去了——姜玘有什么大事忙得连跟他说一声的工夫都没有? 他今日心情低沉,有心想找姜玘叙旧——其实就是说姜凝的事——然而怎么找都找不到姜玘。 因为姜玘不在,还把事情都推给了他,文景最后忙了一天,直到子时,才回了自己营帐。 他一进去就感觉不太对劲,他早已经习惯了随时戒备的生活,即使黑暗之中,也立即便察觉到一定是有人进来过的样子——出来问守卫的人,知道是姜玘来找过他——今天一整日他想找姜玘找不到,姜玘何时来找过他……他却全然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姜玘何时回营的。 点灯进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是因何而来,直到他在后帐看到榻上微微隆起的被子。 虽然那人的身子被遮挡住,但是他莫名觉得,那可能是一个女子。 他帐中平时少有人进,尤其是后帐这里,从来不许人靠近的——那么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怀疑姜玘有心害他——姜玘一定是知道姜凝的去向了,也一定能猜透姜凝的心思,那么此时他往他营帐内塞了个女子,一定是居心不良——姜玘一定是想谋划着陷害他,这样的话到时候就可以对外解释说是文景的原因了——姜凝甚至不用纠结于如何跟文景解释,因为姜玘已经帮她找到理由了。 倒不是因为他诋毁姜玘,两人虽然相识不长,但因为两家长辈的缘故,倒也算情同手足——当然,这是在不涉及到姜凝的情况下,一旦牵涉到姜凝,姜玘这个兄长便着实是令人讨厌得紧。 不过也不一定是姜玘,姜玘应该不会做这种事——也许有敌人料着今日他与姜玘可能会不睦所以派了刺客来挑拨他们呢? 不管如何,总得看过是怎么回事再说。 将灯放在案上,他并不近前,拿长|枪将被子挑起,身体在戒备着以防万一,不过看到那人是谁时,却不由得错愕了。 虽然三年不见她模样也变了些,可是他不会错认——那分明是姜凝——虽然她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半张侧脸。 他有些忐忑地上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姜凝的脸颊,确认是她之后却更迷茫了。 她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出现在他营帐里——而且是躺在他平日躺着的地方。 虽然不明白,不过她在这里——就足以令他心猿意马了。 文景呆呆站在那儿不敢动弹,眼睛盯着榻上的人,她侧着身子朝里睡着,背对着他,即使被他碰了一下脸也并没有醒来,不过也许是被子被拿开之后感觉到凉意,微微皱了皱眉头,伸手想要摸索被他拿走的被子,文景见状,小心替她盖好被子,她眼睛始终闭着,手指攥过被角枕到头下,依旧没有醒来。 文景看了一会,在彻底回过神来之前,已经解开甲胄稍事打理了一下之后,呆呆立在一旁看着她从被子里显露出的背与肩膀。 虽然再怎么盯着,也只是盯着她的衣物而已,她身上的衣物寻常得很,是他每天都能看到的、营中兵士所着的,头发也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而已——她打扮成这样,即使今日路上他们遇到了,他也只会以为她是营中的小兵,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她睡得香甜,他不忍心叫醒她,本想静静守在一边等她醒来,然而这样看了一会,终究是难以满足,小心地躺到她身边,她没有醒来,似乎也不会出声阻止他。 念了三年的人近在咫尺,所谓的挣扎、纠结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瞬间,他已经侧过身子,一手绕过她身前环住她的身子,让两个人身子更贴近,他的身子微微靠下抬起,靠在她肩颈之间,贪婪而又小心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虽然已经尽量克制,姜凝似乎还是被他闹醒了,文景有些心虚,抬起头盯着她的反应,姜凝偏头睁开眼正好与他视线对上,文景紧张地不敢动,姜凝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好一会,眼睛里突然带了笑意,文景莫名其妙便觉得安心了,下一刻姜凝翻过身子面对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迷糊的睡意:“你怎么才回来。” 那语气里微微的埋怨好像等候许久的妻子抱怨晚归的丈夫一般,文景心中一颤,刚想解释,姜凝的手从他脸上滑落,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体,她找到了舒适的姿势,头靠在他肩窝里——她又睡过去了。 清浅而温热的气息,隔着一层单薄的衣物轻轻吹拂,像谁拿了跟羽毛在骚弄一般,文景喉间动了动,身子僵着动也不敢动,先前那只手也只是虚虚放在那里不肯收回又不敢收紧怕弄醒了她。 姜凝睡了一会,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睛再度睁开,这次却是清明了许多,抬头看了他一眼,脸瞬间通红,重新埋进他衣服里,声音像被捂住了一般:“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文景身子稍稍退离,将她的脸透出来,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她模样,把之前想说的话问出来:“等了很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没刹住 第113章 113 三年(中) 姜凝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只是说要等你回来,可你总也不回来,我太困了,本想说就坐在那儿打个盹眯一会……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我先前还以为是我是又睡迷糊了在做梦才看见你的。” 她说着要起身,文景按住她不让她起来:“什么时候到的?” 顿了顿想起她之前的话,面上带笑:“你以前也梦到过我?” “我昨日比霍大夫早一步到的长州……”姜凝红着脸,不肯回答他后边的问题:“其实今日午后……我就跟着二哥到这里了。” “那也等了半日了,”所以昨日姜玘离开是这个原因?文景眼神黯了黯,轻抚她的脸:“有没有用过吃食?” “二哥有命人送过来,”姜凝不敢看他,低声跟他解释道:“开始我想过要去寻你的……只是二哥嘱咐了说不要乱跑还说会尽快将你找回来……我也的确不知道你在哪里……人生路不熟的,这地方我也不好在外边闲晃……只好在这里等着你了。” 他今日也在找姜玘,他不觉得两个人若是有心要找寻对方还能每每错过,除非有一个人避而不见——姜玘这一天分明是在故意避着他,想来就是不愿意让他见到姜凝。 文景想起霍大夫那些话:“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来了。” “其实我的确是有犹豫的,”姜凝的脸蹭了蹭他的手心:“当初以为三年没什么……毕竟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三年好像一晃眼便过了,但后来咱俩分开了,才觉得三年其实难熬得很……我不知道三年后你是不是变了……我心中其实忐忑得很……我怕我来了却发现其实你并不想看到我、怕你其实早就有了别人……毕竟我知道自己所为的确是挺过分的——” “那现在安心了吗?”文景不让她乱动,想起霍大夫那些话,他知道不会是姜凝让霍大夫那样说的,依着霍大夫的性子,姜凝至多让霍大夫瞒着姜凝也来的消息,然而霍大夫向来喜欢说些煞风景的话——可即使如此,文景还是心有余悸:“下次——不许再有下次了,我受不得这惊吓。” “这些年你一直有跟仲瑜联络?”所以姜玘才能比他更早知道她来了——看见姜凝点头,文景有些吃味:“你都不许我写信给你。” 姜凝知道自己理亏:“可其实你给霍大夫的信……我都有看的。”她知道文景跟姜玘在一处,她以为她给姜玘写信,文景总会有机会不小心看到——谁知姜玘毕竟不是霍大夫。 他那些信上的琐事,本也不是给霍大夫倾诉的,不过是借着霍大夫的由头想在姜凝不许他给她去信的情况下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而已,其实这也是投机取巧了,姜凝若是有心追究其实也是可以当做他违背了之前的约定的,文景脸色微烫:“仲瑜给你去信居然没说我坏话真是难得。” 虽然除了给霍大夫去信一事之外他自觉无愧于心,但如果姜玘起了坏心编排的话他其实也没办法澄清自己——虽然知道姜玘不是会乱嚼舌根的人,不过他还是不放心,毕竟姜玘可是瞒着他私下里与姜凝来信的:“仲瑜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你不要怪二哥不告诉你……是我不让他说的,”姜凝看着他声音轻轻的:“今日我原本只是想着……偷偷看你一眼就走的……但是二哥说既然来都来了,总要见一面……我才过来的。” 姜玘在姜凝哪里嘴上说得那般通情达理,却一直以来将他蒙在鼓里今日还使劲拖延着不让他见到姜凝,文景心中大有交友不慎的感觉,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姜玘还帮他劝姜凝来看他不是吗。 “来了就好,”虽然心中郁郁,但此时此刻不是追究姜玘的时候,他有更关心的事情:“这次不会走了对吗?” 姜凝还是不敢看他,声音压得更低了:“其实……我本来只是想过来偷偷看你一眼……看你好不好然后就去京城的。” 文景把她脸扳过来,一脸严肃:“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看到你?” 他倒是很了解她,姜凝无从躲避,只能点头,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可最后还是舍不得……有些不甘心也有些贪心……觉得远远看一眼还是不够……反正我人都来到这里了……还是想近前看你一眼、至少跟你说说话也好。”姜玘那些话,不过是给了她下定决心的理由而已。 “还好你来了,”文景心有余悸:“要不我只怕真误会死心了。” 姜凝连忙道:“下次不会了,以后再不这样了……不管去哪儿我都会告诉你的。” 文景身子稍稍退开,眉头紧皱:“就是说还是要走。” 姜凝默然,小心偷看他一眼,见他如此神色,不免有些慌乱,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不该生气吗?”文景绷着脸:“你这样待我……我能不气吗?” “是我不好,”姜凝顿时理亏,想了想抬手攀上他脖子,头抬起凑近他,往他唇角轻啄了一下:“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因她身子微微抬起,身下便留了空隙,文景一直空着的那只手便趁机从她身子与床之间穿过,姜凝浅尝辄止想要回去时便被他双手环住了,并没有成功退回去,两人的脸还是凑得很近,文景盯着她,声音莫名低沉:“阿凝,你是不是吃准了我觉得我特别好拿捏——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像刚才那样给我一点点甜头,我便会消气既往不咎?” 姜凝有些忐忑:“我不是——” “你就是这样想的,否则你不会要走之前才肯见我,”文景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可是阿凝,人都是会变的——我也是会变的,你离开了三年,不许我得到任何有关于你的讯息,你不该期待我还跟三年前一样——阿凝,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姜凝呆愣了好一会,眼神黯然:“我知道了。” “我——”姜凝咽了咽口水,脸上半点血色也无,顿了一会:“果然还是我太异想天开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 “在我做了那么多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还心存幻想,”姜凝自嘲地一笑:“在我这么不公平地对你之后居然你依旧会不计前嫌包容我——到底是痴心妄想了……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就算有……我也不配啊。” 她想要避开他不断贴近的脸,却被他的手拦住不让她乱动,他的手轻抚她面颊,声音有些无奈:“阿凝,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变了很多,我能告诉你的是——我比以前更贪心了,”他的唇凑近她的:“只是点到即止是远远不够的——我想要的更多。” 他说完双唇贴上她的,轻轻舔舐轻吮,趁着姜凝惊讶得微微张开嘴的间隙,舌头探入其中与她的纠缠着追逐着,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时才停下:“至少得这样我才会稍稍消气——而且想让我彻底消气仅仅一次是不可能的。” 他说着又凑过来,第二次的吻延绵了更久,姜凝红着脸将头靠在他肩胛处低声跟他解释:“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不仅挂念你……也很想她们。” “我知道,”文景似乎心满意足了,点头放过她:“什么时候走?” 姜凝不敢抬头:“天亮了便走。” “我要是今晚不回来岂不是便错过了……”文景想想便觉得后怕,想起姜玘顿时下了结论:“仲瑜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俩遇不上,遇见了也说不了几句话。 姜凝依旧红着脸不敢看他,想要起身:“天色不早了,你睡吧,我也该回去了。” “我们太久没见了,”文景压住她不让她起来:“再陪我一会。” 姜凝想了想点点头,文景又得寸进尺:“不如今晚别走了。” 姜凝面颊发烫:“我陪你说会话……待会再走。” 她身子向里让了让,文景依言在她身侧躺下,两人相对着,姜凝摸着他的脸:“你模样似乎变了些。” 她离开京城后他便到了长州,三年的风霜砥砺,他黑了些,瘦了些,更坚实了些,身量也拔高了些——文景有些不安:“你不喜欢?” “怎么会呢?”她的手划到他唇边,刚想收回,却被他张嘴含住了,口腔里的温热随着指间直达心底,姜凝脸上更是发烫,手收回不是不收回又更怪异。 他到底是不满足于这样浅尝即止,将她身子推平翻身附上来,唇舌沿着她额头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锁骨之处,停下来看她:“阿凝你——” 姜凝没说话,文景不放心,两人身子相贴着,哑了声问她:“阿凝可以吗?” 姜凝羞恼至极,然而还是轻声应了一声:“嗯。” 他却迟疑了:“算了,还是再等等吧……等我俩成亲了再说。” 姜凝低垂了眼帘:“我一直以为,咱俩已经成过亲的。” 文景愣了一下:“那不一样……婚姻大事,总不能那般草率,总得是两家之好……我不想委屈了你……再说了,姑姑她们要是知道了——” 姜凝闭着眼双颊发烫:“不会有人知道的。” 文景心中意动,然而想想还是放弃了:“我答应过姑姑的。” 姜凝闻言有些担忧:“当初我就那么走了……姨母她们是不是觉得我太任性……所以如今对这婚事不满想要反悔?” “想什么呢,”文景无奈:“不要想这些没有的事。” 姜凝还是不放心:“但你刚才的意思……分明就是觉得我俩以后未必是能在一起的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担心。” 文景无言以对,半晌才干巴巴地道:“这都是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 “倒也不是胡思乱想,我一直觉得我俩早就成亲了,就算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我们也始终是夫妻,发生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没必要非要等那些繁文缛节……就算一定要那些东西……反正最后都会有的,”他的语气没什么说服力,姜凝还是觉得忧虑,她是在姜玥成亲之后才离的京,而宇文桐跟她说的三年,应该是年前算起的——姜凝低着头:“而今你这样,我反倒有些不确定了……想想我之前所为……让你平白无故蹉跎了三年……也的确是过分了些……你家中长辈若是不喜,也情有可原……当年姨母还跟我说……至多三年,但是当初和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到底还是耽搁了些时日……如今离我与姨母约定的三年早就过了,姨母肯定是——” “都说了不许瞎想了的,我没有要反悔,我家中也是、姜家也是——否则这三年虽然我们没有见面,两家婚事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就等着——”文景顿了顿,凑近她的唇:“也是我着相了……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成亲……那我俩早一点……又何妨。” 他说着轻吮她的唇,尔后唇舌一点点往下,正情动之时,突然听得姜玘的声音在外响起:“阿璃,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接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中的意思,就是还有一章。。。 虽然没决定好文名,但是打算先把新文文案放出来 也许能找到合适文名的灵感 第114章 114 三年(下) 文景身形僵住,随即气得握拳:“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仲瑜害死的!” 他声音微微拔高好让姜玘听到:“我与阿凝话还没说完,你回去吧不必理会我们——” 姜玘不理他:“阿璃,回去了。” “再等一会,我们还有几句话要说,”文景无奈,一心想打发掉姜玘:“你过一个时辰再来。” “既是两句话,那么快些说完,天色太晚了,我怕你出事,”姜玘根本没听话远去,声音似乎近了些:“阿璃,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一提起姜凝明日要走,文景心情便不大好,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留下来别走了。” 如今外边有姜玘在,姜凝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推他起来脸上通红:“我先回去歇息了。” “至少今晚别走,”文景环住她身子:“不理他。” 姜凝刚想拒绝,姜玘的声音又响起,满含威胁:“行止你别太过分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今日之事就算我不说,母亲她们也会知道的,到时候你倒是无所谓,我却是会被追究说看护不利的。” “我知道,如今你觉得这婚事十拿九稳所以肆无忌惮,阿璃的婚事的确不是我能左右的,”姜玘声音低沉:“但是——凡事还有个万一呢。”就算不能左右他们的婚事,但是婚期或者说婚仪,他总有能说得上话的地方,或者说总能有可以给文景添堵的地方。 这是抓住了文景软肋了,文景不敢再造次,起身替两人整理好衣物,看着看不出什么了,还是不放心,拿自己斗篷给姜凝披上:“我送你。” 姜凝用兜帽罩住头顺便掩盖住发红的脸,出来时像被抓住的贼一般心虚低着头:“二哥。” 姜玘瞪了文景一眼,看见姜凝低着头,叹了口气:“回去吧。” 姜玘准备的地方就在姜玘营帐后边——看样子还是为了防文景——将人送到,姜玘嘱咐了一句:“天色不早了,你歇息吧——有什么事便吩咐一声。” 姜凝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再麻烦:“我进去了。” 看姜凝进去了,姜玘这才回头看文景:“你也回去吧。” 文景站着不动:“我在这守着,仲瑜你回去歇着吧。” “你别太过分了,就算我信你不会进去,可是你守在这儿像什么样子?若是有什么流言碎语,你让阿璃如何自处?”他在这里,姜玘怎么可能安得下心?眉头皱了皱,姜玘复又站定,复述了一遍:“这有我,你回去吧。” “我不是不信你,但我跟阿凝毕竟许久未见,此刻让我回去我也难以安心,至于你担心的那些事——”文景顿了顿:“我跟阿凝是会成亲的。” 他这样一说,姜玘更不放心了,杵在那儿不敢走了。 两人僵持不下间,姜凝探出头,无奈出声:“你们俩都回去吧。” 然而那两人还是动也不动,姜凝头疼不已,出来看了看他二人,沉思了一会,指了指文景:“算了,你进来吧。” 姜玘眉头蹙起:“阿璃?”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谁都无法安歇,”姜凝叹气:“我明日要出发回京城,你们俩也各有要事,不能都这么熬着。” 这是说与其三个人都不能安睡不若牺牲姜玘一个以保住另外两个的睡眠,姜玘看了姜凝一眼,姜凝低着头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愧疚:“我明日便回去了。” 她明天便走,就算姜玘担心也只是担心这一夜而已,况且他俩难得相聚一次,自己这么拦着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姜玘长叹一声,终究是妥协,转向文景,语带威胁:“不许胡来。” 文景还来不及应,姜凝连忙道:“二哥你也回去歇着吧——” 她看了文景一眼,又看向姜玘,声音还是低低的:“不会有事的。” “仲瑜你放心吧,”文景连忙点头,跟姜玘保证道:“我睡地上。” 姜玘一点都不放心,然而这么僵持着的确也不是法子,最终只能自己妥协,点了点头,却也不急着走,看着文景:“记得是地上。” 这是要目送他俩进去睡着了才肯安歇,文景点了点头,与姜凝一道进去,两人打理好自己,熄了灯,文景方才开口:“阿凝地上凉,你拿东西给我垫一垫吧。” 姜凝正要摸黑拿被子给他,文景已经扶着她在榻上躺下,姜凝不敢出声,听文景道:“好了,这便可以了,阿凝你自己也留一床盖着吧——我怕你着凉。” 所有话都是说给姜玘听的,但最后一句话也是对着姜凝说的,似乎是要为自己行为找一个合理性的说法,姜凝怕姜玘说他,也不敢揭穿他的“阳奉阴违”,帐内榻子很小,甚至不足以令两个人平躺着,两人身子贴得很近彼此呼吸声相闻,文景却似乎很满意于两人如今的处境,低头在她额上啄了一下:“阿凝,你睡吧,不用管我。” 眼下哪是她管不管他的问题,然而就算气闷,姜凝也拿他无可奈何,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 如今安静下来,周遭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只是不知道姜玘是不是还在外边,姜凝却已经无暇理会了,她实在太困了,既然没办法让文景回去,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伸手环住他的腰,想让自己睡得舒适些。 两人身子贴得太近,身上的热度都彼此熨帖着,温暖的感觉让姜凝睡意更甚,身子动了动,想要躺得更舒适些,然而还没调整好姿势,便察觉不对,虽然知道看不见,还是抬头看他:“文……文景?” 她想退,然而榻子太小没有退的余地,他也不容许她退,文景环住她的身子将她稍稍退开的身子拉回来,不过终究没有更多的举动:“没事……你睡吧。” 他叹了口气,声音轻轻的、带着十足的扼腕:“仲瑜还在外边。” 发烫的脸抵着他的肩,姜凝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努力忽略掉他身上的热意,等他平静下来,她的确也困了,正迷迷糊糊间,突然听文景有些欲言又止的声音:“阿凝你——” 姜凝点头:“嗯。” 文景愣了愣:“我还没问呢。” 姜凝声音轻轻的,只有他俩能听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文景重复她的话,复又问道:“那——” “嗯,我知道的,”姜凝环住他的腰:“我如果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不会到这来了。” “就算我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一路上其实我也曾有过疑虑与动摇的——”她手臂稍稍收紧:“但是看到你的时候……都好了。” “嗯,那就好,”文景终于安心了一般,往她额上轻啄了一下,相同的话却似乎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你睡吧……仲瑜还在外边。” - 姜玘在外边站了一会,他们一开始说了会话,后来便彻底安静下来,想来是睡着了,抬头看了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自己站在这里,待会巡查的人肯定会过来问询的,只怕反而会多事。 回到自己帐中,虽然睡得很晚,但姜玘还是照例早起了,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候在自己帐外——是他吩咐要护送姜凝回京的人——想起这事,姜玘便有些担心,将人叫过来刚想嘱咐几句让他们路上要保护好姜凝,却得知姜凝已经走了。 一同走的,还有文景。 他俩抛下护送的人,只有他们两个走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文景的主意。 姜玘越想越不放心,连忙去找了程将军想要告假去追上两人,然而程将军没放人——姜玘与文景本属同级,文景一走,将他手上的事也托付给了姜玘,姜玘再走的话就不可能了。 姜玘气得牙痒痒,程将军不明所以,还劝慰他道:“阿景要回去成亲,昨夜特意来求了我,他年纪也不小了,也早该成亲了——他离开这些日子里,阿玘你要多担待些。”将军将他俩当子侄看待,无外人的时候,通常不以官衔相称,但是程将军平日里待文景比待姜玘更为严格严厉,怎么这次就突然这么大发善心让文景走了呢。 姜玘心下无奈——那他想娶的还是自己的妹妹呢,妹妹出嫁,自己这个兄长也没有不出现的理——他分明是怕姜玘阻拦,所以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然而如今姜玘被架在这里,一时半会还真走不了了。 跟程将军告退,姜玘回到帐中越想越憋气,连忙手书一封,命人加急送往京城—— 想娶他妹妹还顺手坑了他一把,这世间哪有那么轻易被饶恕的事? - 姜凝醒来的时候,感觉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在马车上。 她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前边车门出,将门打开,外头天还未全亮,只有一点微熹的光,天色将明未明,但是依稀能看到赶车之人的背影,姜凝到底还是安下心来。 “当初你说过不再这样了的,”姜凝嘴上微微埋怨,人已经到了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二哥知道了,肯定气死了,恐怕现在正要赶过来呢。”要是被逮到了,文景一准没好果子吃。 “没关系,他来不了,”文景心情舒畅:“下次再见他的时候,我们肯定已经成亲了,他就再没理由拦着我们了。” 姜凝不放心:“你怎知他来不了。” 顿了顿突然回过神来:“程将军?” 文景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想到她知道那些隐秘的事情,微微红了脸:“我第一次求他——他答应替我绊住仲瑜。” 这些事牵涉到长辈间的事情,姜凝不好再多谈,半晌才问他:“没关系吗?” “其实心中还是有些介怀的,”文景腾出一只手握住姜凝的手:“但既然你能接受……那我应该也是可以的。” 姜凝知道这种事终需要他自己想通,也不劝他,只是下巴轻轻靠在他肩上,手也没有松开,眼睛却是闭上了。 文景耳根脩然发红,不自在地道:“阿凝你若是困的话,再回去歇一会吧。”从楚州到长州,赶了那么远的路,昨夜又闹腾得那么晚,肯定是没睡好。 姜凝摇头:“我想陪你——” 她话音未落,原本晦暗不明的天边蓦然一亮,新日冲破重云,映亮了远方的山峦。 文景停下马车,与姜凝一起看了一会初阳,回头看她:“阿凝?” 姜凝点头:“好。” 文景无奈:“你又知道我想问你什么了?” “我知道,”姜凝手臂收紧,复又闭目:“不管你有多少话要问,我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文景有些郁郁:“但是我想问出口。” 姜凝脸颊微微发烫:“那你问吧。” “阿凝,”文景不敢看她:“回去之后就成亲吧。” “好,”姜凝应了,微微羞恼:“早与你说了……我知道的……偏你不信。” “不是不信,”文景笑:“就喜欢听你亲口承认。”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虽然114收手也不错,但是我想写元度最后的结局,以及到底最后皇位给谁 第115章 115 后记 熹和二十二年八月,被软禁了二十年、早已经被贬为庶人的前成王殿下元度起兵谋反,直指皇宫—— 然而在他就差一步见到元晅、成功逼宫之前,另一队人马杀出——是刚在长州一役大捷之后,被元晅秘密征召回京、正在成外待命等候赏赐的将士。 即使这样,元度心中也并不慌乱——在他的手下突然临阵倒戈对他反戈相向之前。 他还没来得及指挥手下守卫自己,下一刻,已经被人束缚住跪在地上。 元度想不明白,自己忍辱负重养精蓄锐隐忍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行到这一步——眼见着那登天之路就在自己眼前,结果瞬间却又再度遥不可及起来。 他的手下,他的幕僚,那些曾经发誓誓死效忠于他,那些曾说他才是真命天子愿意誓死追随的人——全都是假的。 “姜遥!”元度目眦欲裂:“你凭什么!凭什么!” 姜遥自是不可能答他,元度回望了一下:“姜凝呢!” 他看向那些原本跟着自己的人:“孤让你们到姜家还有宇文家将其中女眷带出——人呢!” 然而他们只是沉默着,曾经那些被他呼来喝去的人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仿佛他是一滩烂泥。 元度转向姜遥:“她在宫中对不对?你把她藏起来了对不对?” “来人啊——”元度的话生生咽回去:已经再没人会听他吩咐行事了。 “对,皇叔——皇叔呢?”元度看向四周,没看到元晅,扬声道:“妖后当朝倒行逆施,谋害陛下意图谋反——来人与我清君侧斩妖邪拿下这妖人——待救回陛下,陛下与孤重重有赏——” 他希望有人能够上前替他抓住姜遥,然而不仅姜遥和姜遥身边的人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回头一看,那些原本跟着自己的人也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仿佛他是天下最大的、彻头彻尾的傻子。 前来救驾的将军兵不血刃,因为整个宫中敌我双方太过于明了,元度他以一人之力对抗所有人。 元度一看到前来救驾的人,瞬间便明白了自己今日是被姜遥利用了——所谓的“谋反”“逼宫”,全都是姜遥一手操纵,而他不过是被姜遥牵着鼻子走而已。 “姜遥!”元度双目通红,几欲喷火:“你居然——” 文景命人将元度缚好,确认他无力挣脱之后才向姜遥行礼,尔后问她自己关心的问题:“阿凝呢?” 姜遥顿了顿:“放心吧,她很安全。” 文景便点头:“那我接她回家。” “不必,你在这候着吧,”姜遥微微一笑,朝他身边的少年点头:“定儿,你跟着我身边的女官,去把你母亲请过来。” “是,皇——”那少年刚要应答,被姜遥轻轻“嗯”了一声,立即改口:“是,姑祖母。” “定?”元度看着少年背影走远,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半晌突然愤怒难当:“姜遥,你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皇叔呢?”元度这一次是真的很想见到元晅:“皇叔……皇叔怎么可能任由你如此胡来!皇叔不会如此是非不分的!皇叔在哪里——皇叔是不是也被你软禁了,皇叔是不是已经被你谋害了!” “明衡,”元晅的声音终于响起,声音里是浓重的疲累:“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愧对了朕替你取的字,”元晅没有看他:“朕之前便在想,若你早日收手,若你今日没有来——朕姑且可以饶你一命,待朕百年之后,亦可以替你求情,免你死罪,然而,你终究还是辜负了朕的期望。” “期望?”元度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皇叔你觉得我那般也叫‘活着’——” “皇叔你知道姜——”元度看到元晅瞬间愈加发冷的脸,生生改了口:“皇后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元晅一脸冷淡,元度瞬间明白——他都知道。 然而这么多年来元晅从未对他的处境有过任何的关心过问,元晅默许甚至授意了姜遥软禁他的举动。 “都是你——”元度转向姜遥:“若不是你在皇叔跟前进谗言,皇叔也不会——” 元晅面上是浓重的失望,命内侍上前,宣读圣旨。 - 姜凝过来的时候,那圣旨正在宣读,众人皆跪拜着 他们不好过去,便一道跪下听旨候在那里,元度是何下场其实她一点都不关心她如今只想尽快知道姜遥和陛下还有其他人是否安好,还有就是尽快跟着丈夫儿子回家。 她正神游天外,突然听得身边的宇文定声音讶然:“母亲?” 姜凝回过神来,正想问他什么事,他皱了皱眉头:“陛下他——”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有内侍看到他们,过来请他俩上前。 元晅在内侍宣读完对元度的处置之后,又命内侍重新宣读,这一次是禅位诏书,禅位于……姜凝皱了皱眉头,反复确认那一长串官职、军衔、爵位、名号、名姓……是文景? 今日之事每一件都出乎于她意料之外,也出乎文景意料之外,听完圣旨,他直觉地答道:“陛下不可——” 自古以来,朝代更迭绝非亦是,今日虽然是元晅主动退位,可是后世史书里,必然会对他口诛笔伐,说他是乱臣贼子野心勃勃逼宫篡位——他这一生,努力做个忠臣良将,到最后却走了他的生父萧朗的老路——虽然这些并不是他本意。 元晅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看着他:“若你不受,朕便收回成命,传位于——” 元晅没有开口说出来,可是他眼神指向了元度——如果文景不接受,那么就只能传位于元度,而元度上位之后,以元度睚眦必报的性子,姜凝以及姜凝跟文景所生的子女、宇文家、姜家乃至天下——都将受到株连。 “荒谬,荒谬!”元度到底还是挣开了束缚:“皇叔你疯了还是老糊涂了,我元氏江山,岂能拱手让于外姓之人!你是被姜遥那妖后迷惑了,你要清醒一点,不要被她蛊惑利用——若将天下拱手相让,他日皇叔你有何颜面去见元家历代先祖!” “元氏的江山,元家除却你我,尚有何人可担此大任?就算有同宗之人可用,难不成你会因为一个姓氏便服气?”元晅冷笑:“这天下不在朕手中相送必然会由你葬送——经由朕,尚且可以选择德才兼备之人,天下百姓也可少受几分苦——若是任你糟蹋,必将震荡朝野生灵涂炭,朕不会任由此事发生的。” “德才兼备?”元度狂笑:“明明是处心积虑蝇营狗苟的小人罢了!” “姜凝!”他看到了姜凝的身影,向着她的所在扑来,却又被人生生拦下,他被人压制住,手指在大殿的地砖上抠挖着想要上前,然而最终也只是徒劳,只余指甲在石砖上划破的声音,他的指甲断了,指间沁着血,抬头看着姜凝:“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接近你就是为了这一天!他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他一直在跟你做戏就为了今日!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他在意的是权势和地位——天底下的男子在意的都是权势和地位,平日里讨好你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你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而一旦得势,姜凝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姜凝你会被他弃如敝屣,你下半辈子会孤苦无依死得凄惨——这一切都是你活该的!谁让你瞎了眼选错了人——谁让你受人一点好处便忘乎所以得意忘形——也不看看你究竟配不配!你这种人根本不配!” “像她这种贪慕虚荣自私自利肤浅又狠毒的人——”元度看向用身子挡住姜凝的文景:“你护着她干嘛?她根本不值得!她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我跟她说过这个预言——她知道你终有一日会上位,所以才选择了你!所以才抛弃我选择了你!你以为她是真的喜欢你?像她这种冷血无情之人连自己亲生母亲都可以舍弃——你焉知她有一天不会对你也如此?” “姜遥啊姜遥——”他又把目光转向姜遥:“枉我当初觉得你与这世间人不一样,结果到头来也不过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居然敢拿天下来成全你自己的私心!” “皇叔你怎么这么糊涂!”元度声音撕心裂肺:“这个人她根本不在意你!她在意的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女——” 元晅命人堵住元度的嘴——虽然姜凝和姜遥的关系尽人皆心知肚明,但是这并不是能大肆宣扬的事情,尤其是这这时候,何况到了这个时候,元度仍不知悔改,着实是令他失望透顶。 姜凝长叹一声:“陛下,让我与他单独说几句吧。” 元晅看向姜遥,姜遥点了点头,元晅命人将元度用脚镣手镣拷住,脚镣后是两个巨大的铁球,确保他不能伤人。 文景不太放心:“我陪你吧。” 姜凝想了想,点了点头,恭送元晅姜遥以及其他人出去。 元度似乎也想跟姜凝私谈,因此并没有再吵闹,姜凝回来时,他已经在地上写了许多字——用他的手,用他的血。 姜凝并不急着开口,她在那上边看到了自己和姜遥的名,看到了文景的名——当然在元度的认知里,文景始终姓萧。 姜凝很快就明白他在做什么了——他在梳理他觉得重要的人和事件的节点,姜凝看着他:“你觉得上天还会让你再重来一次?” 元度在“萧景”二字旁边写了个“死”字,双目通红地瞪向文景,眼中的恨意几欲化作实质。 姜凝看向自己与姜遥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会想杀我呢。” “难怪陛下说你不知反省你会这般不服气,”姜凝看着她与姜遥相挨着的名字:“在你看来,你自己改变得足够多了——上辈子你因为伤害了姑姑所以未能如愿以偿,所以这辈子你自认为你已经足够仁慈、至少你觉得你宽仁大度放过了姑姑,可你觉得上天刻意为难你,又给你添了新的磨难——你觉得是因为我而让那宝座与你失之交臂,所以,下辈子你要如何处置我呢?”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姜凝笑了笑:“我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你根本不觉得那是难事,因为在你看来,我这种贪慕虚荣自私自利肤浅的人,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你勾勾手指,我就会上赶着上前攀附——”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还是那样的人,对于你的所求真的有用吗?”姜凝低头看他:“更何况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得上你你又凭什么觉得下辈子你就能如愿了呢?” “第一世,你曾登上过东宫之位当上储君,最终也不过是身死人消;这辈子你到头也就是成王,而今甚至被贬为庶人——你的确是‘改了’,但是事情结果并不如你所料,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本性始终没有变过,你所做的一切改变,都只是为了那个位置,而不是你切身想要改变,让自己配得上那个位置。” “活了两世,你离你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了,你凭什么觉得再来一次,你就能如愿了呢?”姜凝声音清冷:“再说了——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呢?” 元度瞪向她:“凭我是——” “凭你是真命天子吗?”姜凝嘲讽一笑:“我不觉得你是。” 元度面色痴狂:“我就是!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我早就是了!” “不你不是,你从来就不是,你只是一个错误,”姜凝摇头:“如果你真的是的话,上天为何让你经受这么多‘磨难’却永不到头?” “不,我是,我是真命天子,我只需要再来一次就好了,”元度声音喃喃,突然眼神锐利:“杀了我!杀了我我就能重来了,下一次我定能如愿以偿了!” “你这次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下一次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姜凝眼神怜悯:“可就算上天真的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会如愿的,这一次有我和姑姑,你怎么知道下一次我们不会再带着记忆重来呢?” “这样一说,我倒是期待有下一世,如果真有下一世,我跟姑姑定能重新相认和好如初,可是你却是不可能了,”姜凝盯着他:“你失败一次失败两次,就一定会有第三次,你下辈子会比这辈子下场更凄凉,我们都已经变了,不会轻易受你挑拨离间,而你却一直还活在自己的臆想里,妄想着自己还能掌控一切,直到现在你都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就算再给你重来一百次一千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你胡说!”元度被戳中了痛处:“不可能的,我会成功的!” “你不会,”姜凝给他下了断言:“你不会有来生,就算有,一定会有更多的变数来阻止你,你注定得不到那个位置!” “我得不到?”元度声音癫狂:“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恨恨瞪向文景,姜凝挡住他视线:“你看,下辈子还没到来,你已经像得罪姑姑一样得罪了我,你觉得——下辈子我会放过你你吗?” 姜凝起身不再理他,外边听得他们说完了,元晅命人将元度押解下去。 文景和姜凝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轻轻点头。 他俩一同出去,元晅还在那里等着,文景跪下接旨:“谢陛下隆恩——” 被堵住了嘴的元度高声呜咽着抗争,然而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姜遥轻轻一笑:“我便知道,你还有这用处。” 元度的呜咽终究变为无声——他被姜遥利用了个彻底:自古改朝换代并非易事,就算姜遥元晅想退位,却也不可能,可是元度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借口。 可即使元晅同意禅位,文景亦可以不受,可是因为元度,文景最终一定会答应,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元度的每一步都被姜遥算计了,他每一次都被姜遥利用得彻底,如今他再也没有用处了。 至于下辈子——谁说得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元度这种不怕死觉得自己还会重生的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摧毁他的自信 这次是真的正文完结了~ 至于番外什么的——我太久没休息了,之后几天又要开始忙碌 忙碌之后之后让我休息几天再来 新文也是,估计要等到十一吧。 收藏一下也许会更快掉落←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