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 《皇上是个小可怜》作者:四藏【完结】   朕死在一个月亮特别圆的夜里,然后,朕的身体被人占了。   据她所说,朕是一篇没节操没下限,十分狗血玛丽苏的*/文女主角,作者为了跟风热门题材不要脸的让她重生到了朕的壳子里。   没错,就是重生成后宫*文女主,而朕是原女主。   她说这篇H文女主太玛丽苏,人人都爱女皇帝。   朕不服,朕英明神武,年轻貌美,贵为天 子,人人都爱朕很合逻辑。   她下定决心要在这篇玛丽苏H文里正直的活下去,坚决活成清水文!   朕坚决不服,*文万人迷女主也是有尊严的,也是有在认认真真的玛丽苏!   太傅不能碰!国舅不能碰!禽兽相国更加不能碰啊!快将朕的裤子穿上再说!   这个故事的大意其实是:有人重生在了我的身体里,坐了我的江山,上了我的美人,还调戏了我的舅舅……我简直太可怜了!然后我也重生了……重生成了要死的配角,然后作者让我攻略所有男人才能逆袭……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朕 ┃配角:朕的美人们 ┃ 其它:来嘛壮士~   第1章 被重生   朕死在一个月亮特别圆的夜晚,死因有点略憋屈——为了救朕的心肝儿被另一个心肝儿失手捅死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朕之前看上了个美人,是朕钦点的状元郎顾尚别,容貌之绝伦令朕一见倾心,茶饭不思,更要命的是他正直冷艳的脾性,意气风发少年郎,像是银碗盛新雪,正直的可爱,那小脾气像极了高岭之花的太傅,连拒绝朕都和太傅如出一辙,勾得朕七荤八素,纵观朕见过的所有美人,怕是都找不出脾性这般像太傅的人。   朕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半强硬半哄拢终是将状元郎感化,答应入宫陪朕谈谈理想。   事发当日朕正和状元郎喝的意乱情迷。红绡帐暖,状元郎的小手冰冰凉,却终是没有像前几次一般挣扎开,只是一声叹息的闭上了眼。   朕很激动,亲着状元郎颤抖的嘴唇,想着等下就能做这样那样快活的事,激动之余,竟忽然生出那么一股空虚。   怎么说呢,朕忽然觉得没劲,人生特空虚。   朕的老子,也就是先帝膝下子嗣凋零,到他病入膏肓之时,那可怜的几个儿子也在惨烈的宫斗中牺牲了,唯剩下一个十岁的小哭包皇子和我这么个豆蔻年华的帝姬。   我母后是个传奇,她从一名小小的宫女一路顺风顺水的成为皇后,然后在我六岁时为救先帝中箭身亡,临死之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秘密,她说她来至未来世界,特来攻略先帝,如今要回去了。   我那时年幼,只觉得十分伤心,伤心母后真的要死了,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然后她将一直贴身佩戴的说铜不是铜,说铁也不是铁的小方牌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嘱咐我好生珍藏,要死的时候就靠它了,又胡言乱语一番,离世了。   先帝对这事儿一直难以释怀,故而待我格外荣宠,而我的舅舅格外的牛逼,所以我在豆蔻年华继位为帝,大巽女帝。由我牛逼的舅舅陆容城摄政。   国舅是个能干(字面意思,切莫误会)的人,打理的朝堂内外一派祥和,除了死不要脸的大奸臣沈相国时不时找一下朕的麻烦,别的一点不用朕操心。   再说这后宫,朕是个多情的人,爱过许多人,也负过许多人,怪只怪朕风姿卓越,朕活了二十年,历数爱过的美人,无论多难搞,最后皆都一片痴心相待,求而不得的唯有那么一个谪仙的太傅大人。   如今这脾性酷似太傅的状元郎也化做一汪春水在怀,朕回顾有限的生涯,发现朕这一生皆是在不断的攻略美人,这样那样的睡着不同的美人,而这美人总是折服在朕的英明神武之下,轻而易举就睡了,没劲。   然后就有人提剑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不是旁个,是朕之前最宠幸的,也是唯一留在宫中的心肝儿长情。   他眉眼生的好,有八分像太傅,笑时脉脉含情眉角眼梢都勾人,如今气极,既冷艳又凛冽,提剑便朝朕怀里的状元郎刺来,来势之汹,不死不休,朕尚来不及反应本能便已做出了决断。   朕替状元郎挡下了那一剑,感人肺腑的挂了。   嗯,挂了。   日哟!这现世报也来的忒快了点吧!虽说人生没有什么追求了,但朕并没有不想活的意思啊!而且朕还没有睡了状元郎!就差一点!   朕有点愤怒,蹲在尸体旁抓耳挠腮的想俯进我的身体里,却突见那冒着热气儿的身体一颤,闷哼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   朕活了?!   不对啊,朕的魂儿尚且蹲在尸体旁没进去呢!   可朕的身体却抽着冷气的醒了,长情和状元郎吓得不轻,白着一张小脸发愣。   但见朕的身体眨着眼睛迷茫的游离在两人之间,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慌的道:“擦!我是重生了吗?!”   “九微?”长情白着脸喊朕的名字。   就见朕的身体开始颤抖,扯着长情问:“你叫我九微?大巽女帝九微?”   长情被吓的抿紧唇线点头,朕的身体突然哀嚎一声,抱着头道:“擦!我竟然重生到了这篇狗血的肉文里!我不就是随意吐了个槽吗!”   这超出了朕的预知,朕所能想到的就是,朕的身体被别的什么鬼魂妖怪占了!   而且此时状元郎正吓的脸色青白,手足无措,长情亦慌忙来查看尚流着血的伤口,刚拨开衣襟,那个不要脸的什么鬼魂居然一把推开朕的长情,惊慌失措的说:“别碰我……”   碰你娘个脸!   朕英明一世,到死居然被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占了身体!   长情跌坐在地,紧咬着下唇,攥着细白的手指道:“我并非有意伤你……”   殿外的守卫此刻才冲进来,看到朕满身是血的坐在地上,呼啦啦跪了一地,内侍小元宵瞅见一地血顿时瘫了,“娘喂,这这……圣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您要是出点什么事,国舅爷非拧了小的脑袋不行……”扑到冒牌货脚边就哭了开。   冒牌货吓了一跳,赶忙去扶他道:“不关你的事,这……”   “我做的我自会向国舅大人请罪。”长情冷声道,将尖尖的下颚一抬,眼眸含水,神情倨傲,“要杀便杀。”   小元宵一愣,慌慌张张的宣太医,一壁遣人去请国舅,朕心里顿时一沉,完了完了,舅舅要是来了一定会弄死长情,断断不会容情,他本就万分瞧不上长情,如今岂不是借个由头给他弄死长情。   可朕如今只能看着那些内侍宫娥慌张的穿过我的魂儿退出大殿,连屁都放不了。   “等一下……”冒牌货突然开了口,她神情鬼祟的瞄了长情一眼,很没气势的道:“我……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   冒牌货遣散满殿的人,殿内燃着奇楠香,线线香烟顺着鎏金瑞兽香炉里袅出来,暗夜生香,红帐熏风。   想朕片刻之前还软玉温香在怀,如今已是一缕幽魂,心中悲呛难以言说。   偏那冒牌货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抓着头发暴走,一壁碎碎念着一些朕听不明白的话——   说什么“老天爷不是玩我吧!我不过是吐槽了一下这篇后宫种马文太狗血太玛丽苏,你就让我挂在电脑前还重生到这篇脑残玛丽苏文里!”   又说什么“我虽然刷负不对,但这篇文实在是太玛丽苏了啊!作者金手指开的太丧心病狂了!什么自幼丧母,倾国倾城,娇宠一生,一路开挂的当了女帝就开始肉!美男都对女帝一见钟情,一炮定情,不然就屈服在女帝的淫威之下,求欢不成逼死可怜的质子,最后连自己的舅舅都不放过!作者三观不正,还不许吐槽啊!”   还有什么“七个男主,各个绝代芳华,狂霸酷炫拽,作者是写七个葫芦娃吗!短短的一篇文里女主嫖尽了所有美男,用尽手段,丧心病狂,整本书里就没有女主没嫖过的!np都不带这么没节操的!而且女主嫖美男的理由居然是得不到心里的白月光太傅大人就找各种相似的来弥补遗憾,最后还被狂霸酷炫拽的相国活活玩死,还能更狗血一点吗!作者不仅没三观,连逻辑都不通!”   还有什么她临死之前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赶上了穿肉文的潮流,她不要肉,更不要被肉,被肉死……   朕有些听明白了,她说的那个女帝好像就是朕,她在说朕的坏话,有些词句朕听不明白,但能听明白都不是什么好话,比如丧心病狂。   她似乎对朕很鄙夷,觉得朕不足以倾倒众多美人。但朕扪心自问,朕确实长的挺好看,而且朕是天子,除了国舅,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论样貌论身份,哪里不足以倾倒他们了?   而且!朕和国舅是清白的!天地良心,朕怎么有胆子打国舅的主意!造谣的才丧心病狂!   还有那什么逼死质子,朕何时做过!前几日是有那么个姿色平庸的质子被朕召进宫过,但朕只是听说他同太傅关系不错,想打探一下太傅的喜好而已,绝对没有碰过他!更别说逼死他了!   至于被死不要脸的相国玩死又是几个意思啊?朕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专找朕麻烦,朕迟早是要被他气死!   朕觉得有些委屈,爱慕美人有错吗?英明神武又多情迷人有错吗?况且朕从来不曾强迫过美人,欢好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才能如鱼得水,若是朕想来强的,早就把太傅给睡了。   想起太傅朕不禁满心悲呛,朕到死都没能一亲太傅芳泽,不知道变成厉鬼能不能望一望,摸一摸我的太傅大人……   ===============================================================================   窗外月色中天,忽然有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小元宵在殿外报:“圣上,国舅爷来瞧您了……”   冒牌货一惊,麻溜的往榻上一窜,掀了锦被盖着对殿外喊道:“我睡了,你让国舅爷先回去……”   太不了解我能干的舅舅了。朕嗤之以鼻,没等话音落殿门就被人轰隆的推了开。   夜风吹的红帐荡荡,朕不用回头就知道国舅如今站在门外,背着一身月色靡靡,非常的酷炫。   果然,朕听到国舅冷哼一声,略略沙哑的话语递进大殿,“下榻,过来。”   狂霸酷炫拽,朕回头,借着煌煌灯火,朗朗月色瞧清朕能干的舅舅。   他正抬步入殿,眉眼沉沉,一身轻衣软带,披了件重紫斗篷,眼色倦倦,瞧得出是焦焦赶来,衣服都来不及换。   朕在他眼前,他穿过朕的虚体快步而过,满怀冷风,没有一丝迟疑。   他走到了榻前,伸手掀开了锦被。   朕听到他冷哼一声,语调冷肃的吩咐道:“传太医,将长情带过来。”一句废话没有。   心头发闷,朕有些急,有些慌,看着殿外宫灯辗转,内侍去去又回,慌张的跌跪在殿堂道:“国舅爷,长情……长情他自刎了……”   朕胸口心头猛地抽紧,发懵的看那内侍,听他又报一遍才反应过来,慌不择路的往殿外去,却先听到有人在殿外冷笑,极为嘲讽,极为令人不爽,伴随着几声虚弱的干咳,虚哑着声音道:“这是以死明志?还是……畏罪自杀?弑君之罪,他倒以为一死百了吗?”   廊外夜风簌簌,朕一抬眼就瞧见了被太医虚扶着的那人。   不是旁个,正是朕生平最讨厌之人,大奸臣沈宴,沈相国。   他同太医一起前来,青碧的玉带束的发鬓一丝不苟,裹着重黑的狐裘披风,严严密密,只露出一张病弱白的脸,掩着口鼻急咳了几声,两颊生出病态的晕红,打狐裘下伸出指骨清俊的细白手指扶着太医。   平心而论,沈宴是个美人,但朕对他的定义只有一个字,病,不单单是指身子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并非朕刻薄,而是事实如此。   但听他掩着口鼻,闷声又道:“下官听说长情乃是太傅大人同父异母的弟弟……”眉眼微挑的瞧过来,唇角极浅极浅的一勾,明明看不到朕,那眼神却像是落在朕身上,叫朕一惊。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朕魂儿都飞了的话。   他道:“不知此事太傅大人知不知晓。”   朕心口热血一涌,恨不能吐他一脸血,慌忙看国舅,只望他不要理会这个混球的胡说八道,却只见国舅若有所思的点了头,朕眼前顿时一黑,要死了……   朕昏了过去。   朕觉得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第2章 一   她没死。   事实证明,天不遂人愿,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时她死了,抱着必死的决心时又他妈死不掉了!   她在一片乌漆麻黑的混沌中昏睡了很久才醒来,没有光,半点声儿都没有,略一活动,飘飘浮浮的让她结实的惊恐了一把,她不会已经投胎到了娘肚子里了吧……   但她没过奈何桥,没喝孟婆汤,记忆全在,摸摸自己依然有胸有屁股,和话本里看的投胎一点都不一样啊!   然后她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光,白的,十分之亮,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简直是九天浮光,普度众生,晃的她几乎要泪如雨下,就听有个声音在乌漆麻黑里响了起来。   “请选择可以看到你这副鬼德行的人。”   语调一丝不苟的冷酷,字句却十分的恶劣。   一片白光中浮现出了五个名字——陆容城,沈宴,长情,顾尚别,阮烟山。   分别是,她能干的舅舅,她的死敌,她的心肝儿,她没睡成的状元郎,她的白月光太傅。   白光浮动,晃的她发傻。这着实超出她的认知,简直比她的尸体重生还要猎奇!   她看着那光,发现光是从她脖子上带的小方牌上传出。   那块她娘临死前给她的,铜不铜,铁不铁的小方牌。   她花了足足半刻的时间来回想当日她娘跟她说的话,只记得她娘说什么要死的时候就靠它了,还有什么开挂利器,什么游戏选项……   别的再想不起来,难道是什么法宝?   她开始悔恨当初年幼无知,没好好听她娘的话。   那声音又重复一遍:“请选择可以看到你这副鬼德行的人。”   她略微犹豫,索性不管许多,开口道:“就长情吧……”   如今她要死不活的,无论这玩意儿是什么,管不管用,试一下总不会再死一次,况且作为多情的人,她如今十分惦记她的长情,万望他死的不要那么利索……   眼前的白光闪啊闪的,闪的她心烦意乱,就在她以为这玩意儿就是逗她玩时,眼前突然一黑,她的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世界天翻地覆,她像是浮云里坠落,被猛地摔在朗朗月色之下,吓的她要死,呲牙咧嘴一番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个魂儿,没有痛觉。   脚下是虚的,她摸了摸身下的大理石地砖,没有触觉。   月色如洗照的廊外花树浮影曳曳,她在一瞬间就认出这是她的寝殿外。   殿内亮着灯,她站起身便听到长情的声音打殿内传了出来。   “疼吗?”温柔且担忧,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小哀怨,让她心神微荡,不禁想起当年为哄美人芳心,她和侍卫特意演了一出苦肉计,由于太过投入,她真的挂彩了,整整两日都没能下得了榻。   那时长情也是这般的语气,为她细细擦药,又傲娇又温柔的问她,“疼吗?”   然后她就趁机睡了长情。   那一夜啊……   她借月色回味,却觉得有点不对,长情这是在同谁讲话?   慌慌的穿墙而入,她就看到了十分不堪的一幕。   龙凤烛,软香帐,榻上两个人正搂着在亲嘴儿!   一个是她的长情,一个是她的身体。   她愣了几秒,看到两个人亲的如痴如醉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中烧,那个占了她身子的冒牌货居然将手伸进了长情的衣襟里!还往下摸!   她听到长情低喘一声,气的魂儿都打颤,几步上前要去拉开长情,却抓了个空,一下愣了住。   长情像是感觉到什么似得松开缠绵的唇,抬头朝她望了过来。   那一瞬间她看到长情一刹苍白的脸,急速收紧的瞳孔,那瞳孔里映着她愤怒的脸。   他看到……她了吗?   她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只看到长情吓呆了一般看她,忙道:“莫怕莫怕,朕是鬼魂儿……”   他脸色更白,嘴唇都泛白。   她想了想又忙补道:“你别怕,朕还没死……”   刚要再说,冒牌货搂着长情的脖子撒娇似得问道:“怎么了从郁?”   从郁……这是长情的本名?她记得长情是叫阮从什么,但入宫来她便赐名长情,再未叫过他的本名,也几乎无人知晓他的本名。   长情浓密的眉睫颤了颤,敛下眼去,低头半天对冒牌货轻声道:“没什么。”   极轻极轻。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冒牌货关切切的捧着长情的脸,担心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都怪我,你刚从牢里出来就让你照顾我。”   长情轻柔的拿下她的手,始终敛着眉睫,“我没事,你别担心。”   冒牌货还要再讲什么,小元宵在殿外禀报道:“圣上,相国大人求见。”   沈宴?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就见冒牌货脸色一变,有些惊慌的看长情。   长情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了一句没事,起身朝殿外去,自始至终都未曾抬眼。   “长情!”九微拦在他身前。   他低敛的眉睫颤了颤,只是略微的一停顿,穿过九微的身子径直走了过去。   真奇怪,九微可以嗅到他襟口袖角浅淡的香,那是她喜欢的迦南香。   但他似乎,没有看到她……   殿外传来沈宴恹恹的咳嗽声,一声声的闷在胸腔里。生前她就讨厌听那声音,如今死了她居然还这般讨厌,果然她与沈宴,三世宿敌,无解。   “圣上已经睡下了。”长情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沈相国还是……”   沈宴咳了几声,闷声打断道:“没人提点你该有的规矩吗?”语调温淡,不重不轻,“跪下。”   长情低垂着眉眼撩袍跪在他脚边,继续道:“圣上已安寝,还请相国大人明日再来。”   沈宴瞧都未瞧他一眼,指骨嶙峋的手指扶着一同前来的太医,唇角微抬,“什么时候以色侍主的面首也能来指拨我了?”语气平淡温和,字句却刻薄至极,不耐的道:“滚开。”   长情低眉垂眼,却未动。   沈宴笑了一声,低眼看他,“牢里住了几日你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阮二公子?”   长情果然攥紧了手指,抬眼瞪着沈宴冷笑道:“相国大人真是会开玩笑,阮家怎会有我这样卑贱的公子。”   啪的一声脆响。   沈宴冷冰冰的手甩在他面上,缩回手厌恶的蹙眉,语调不咸不淡的道:“你也知道你是卑贱之人吗?我以为你不知道。”又补道:“谁准你与我平视了?”   长情素白的面上浮出微红的指印,低垂着眼,紧抿的唇线惨白。   小元宵慌忙跪行上前,搀扶着长情低声急道:“公子且让让,切莫惹恼了相国大人啊!”   这世上就有沈宴这般不要脸的人,专揭人短,专打人脸。   九微委实忍不下去了,便要出殿时冒牌货先她一步出了殿,伸手去扶长情。   “从郁起来。”冒牌货拉长情起来,气鼓鼓的瞪沈宴,“沈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为了来找我的茬吗?”   是气鼓鼓,九微第一次见这种……十足少女的表情出现在自己那张脸上,加上那句别样娇嗔的话语,顿时觉得魂儿都抖了。   沈宴果然也略微惊吓的拢了拢眉头,“找茬?”   “不然呢?”冒牌货一脸的愤怒,又似乎怕他一般往后缩了缩,“大半夜你跑到宫里打我的人,你到底想干嘛?!”   沈宴眉头更深,淡声道:“臣听闻圣上重伤导致了……失忆?特地带了赵太医来为圣上请脉。”   一旁头发花白的赵老太医行礼。   冒牌货慌张的退了一步道:“不必了,我好的很,只是有些回忆记不太住……”   沈宴瞧着她,眉头松开轻笑道:“只是请脉而已,圣上在怕什么?”又问:“圣上可还记得赵太医?你出生时还是他亲自接生的,自小便照料你。”   鬼扯!九微看沈宴一副撒谎不脸红的样子就来气,她是稳婆接生的好不好!再者她出生时沈宴才十来岁,怎么可能知道宫闱之事,这谎话讲的她都看不过去。   冒牌货却如临大敌,看沈宴又忙看长情。   长情也一脸错愕,刚要开口替她讲什么,沈宴笑容未减的先道:“你最好乖乖闭嘴。”一句话噎得长情语结。   “沈宴你怎么说话呢!”冒牌货不满道:“言论自由懂不懂。”   沈宴细微的皱了眉,“圣上连赵太医也不记得了吗?”   没岔开话题,冒牌货眼神有些闪烁的道:“好像记得一点,赵太医嘛,从小给我看病……”   “赵太医今日才入太医院。”沈宴唇角微抬的看她,“圣上该是第一次见他啊。”   冒牌货脸色一白,“沈宴!”   “臣在。”沈宴气定神闲,轻咳一声笑看她,“圣上果然病的不轻。”   “沈宴你……”冒牌货气的语塞,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能骂沈宴的,她一定觉得沈宴可恶至极,奸诈至极,不要脸至极,九微一向如此认为。   九微在殿内看的牙疼,她这小半生和沈宴斗智斗勇的死磕,从来没有这么怂过!简直是丢尽了她的脸面。她看不下去的晃出大殿,飘到沈宴眼前,在他眼前挥了挥拳头。   他眼珠沉沉,根本瞧不见九微。   长情却匆匆抬眼,忽然白着脸发颤起来。   “怎么了?”握着长情手的冒牌货感觉到他手指颤的厉害,小声问:“你抖的好厉害啊。”   沈宴将眼落在他身上,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九微的方向。   那么一瞬间,那瞳色浅浅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间,九微差点以为他能看到自己,可那浅蓝的眼睛里没有她丝毫的影子,只是略微停顿便转了开。   沈宴扫着周遭的靡靡夜色,问长情,“你在害怕什么?”   长情慌慌敛下眉睫,却颤的抑制不住。   “从郁?”冒牌货握了握他的手指,发现他一手心的冷汗。   他有些无措的抬头,像是在看冒牌货,却眼光闪闪的映着九微,眉睫颤巍巍的一抖,忽然脚步踉跄的昏了过去。   “长情!”九微伸手要去扶他。   他的身子却像飘飘的云朵穿过她的手臂,满怀的冷风寂寂,长情径直的倒入冒牌货的怀中。   她听到冒牌货担心的喊,“从郁!”慌了神色,有些吃力的将长情抱回寝殿,放在榻上,从郁从郁的叫了半天。   沈宴立在殿外掩着口鼻咳了一声,向赵太医递了一个眼色。   赵太医心领神会的点头,拎着药箱卑躬屈膝的入殿。   九微也慌忙跟进去,却在踏进大殿之时听沈宴闷声闷气的问小元宵道:“你瞧咱们的圣上是不是有些奇怪?”   “啊?”小元宵跪在地上被问的发傻,“圣上……近来不爱骂人了,总是笑眯眯的。”   沈宴压了压眼角瞥他,语调带笑的道:“连你这般蠢钝的都看出来了,咱们的圣上究竟如何好意思说出胸口中剑导致失忆的话来呢?”   小元宵愣愣的看他,听不明白。   “所以说我平生最厌与蠢人交谈。”沈宴挑眉看向殿里,轻又淡的道了一句,“蠢的让人瞧不下去。”   说谁?冒牌货?还是小元宵?   九微一贯最厌烦沈宴这般的讲话,一句话非要讲的云里雾里,让你费尽心思来猜,变态!   她飘进殿里就瞧见赵太医沉思的把脉,半天才道:“回圣上,长情公子并无大碍。”   冒牌货很是着急,握着长情的手焦躁道:“那他怎么……”话没讲完便停了。   九微看到长情暗暗捏了冒牌货一把,冒牌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长情,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赵太医先道:“想是入狱几日身子虚耗了些,微臣且开些滋补的药来。”提了药箱,行礼退出了大殿。   赵太医低低的向沈宴汇报了什么,沈宴摆了摆手,居然退下了。   脚步声渐远,长情忽然叹出一口气,睁开眼看冒牌货,盈盈的眉眼微蹙,埋怨道:“你怎么这样的笨。”   冒牌货一愣,“你没事?”   长情水盈盈的眉眼横他一眼,嗔道:“我不如此,怎么让沈宴走?”   冒牌货脸皮一红,吐了吐舌头道:“我是担心你嘛,你突然昏了,我怕你有事。”   九微撇开头,实在不忍去看自己的脸摆出那样的表情,余光却瞥见冒牌货俯身抱住长情的脖子,低头去亲长情的唇,“长情!”   长情浑身一颤一把推开了冒牌货,起身道:“我突然想起还在为圣上煎药,宫人粗手笨脚的,还是我亲自去照看的好。”言毕敛着眼睛起身要走。   “从郁。”冒牌货拉住他的手,一双眼睛笑着,情真意切的道:“谢谢你。”   九微看到长情微微颤了颤,敛在眉睫下的眼睛盈盈闪闪,似乎有些红了眼眶。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长情退出大殿,九微一路跟着,满地的碎月,长情低头走的快极了,辗转入了小径里。   九微费力的飘荡在他身侧,对他挥手,“长情你看得到朕吗?长情朕没死,但不知道被哪个混账东西占了身子……”   他低着头,似乎听不到也看不见。   九微不甘心,飘到他眼前,“长情你该最了解朕,怎么会看不出那是个冒牌货?”   他脚步忽然一顿。   九微大喜,“你看出来对不对?你听得到朕说话对不对?”   他卷长的眉睫颤啊颤,却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停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九微愣在花影之下,他……听不到吗?   长情几乎一路疾走的回了他的寝宫,只是片刻又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桃木小匣子。   九微记得似乎是她赏给长情的,但不太记得里面是什么了,她给长情的东西委实太多了,珠宝美玉,有意思的小玩意她都用来讨长情欢心,怎么记得过来。   这条路并不远,穿过一条鹅卵石花木小径便到,小径两侧种的是长情最爱的白梅,如今这个节令开的正好,满地落花似雪。   九微跟在长情身后,时不时的喊他几声,渐渐有些失望,怕是他真的看不见,听不见她。   是在大殿外停了下,长情打开桃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薄纸,黄纸朱砂字。   九微看着那黄纸突然愣了住,她记起来了,那是符咒,刚入宫时长情总是说宫中阴森森的,夜里做噩梦睡不踏实,她便请来了有名的道士画了这张符给长情。   这符咒专门用来驱鬼,驱赶一切鬼魂。   她有些发傻,看着长情将那符咒贴在了殿门之上,脑子里嗡的一下开始颤鸣,她听到自己问,“长情你看得到我是不是……”   长情侧过头来,发鬓上沾惹的粉白花瓣衬的他格外好看,她的长情果然什么时候都美极了。   她看着他微动的嘴唇,半天才在嗡嗡作响的脑子里听清那句话,“你……快些去投胎吧九微。”转身入殿,没有半分迟疑。   真奇怪,她明明是鬼魂,没有感觉,却觉得浑身冰寒,冷的她发颤,她在混沌中昏睡了几日?几月?还是几年?为何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了?她曾经捧着宠着的长情,那个为她吃醋,和她朝夕相伴的长情,如今轻飘飘的对她说,你快些去投胎吧。   他看得到她,听得到她,明明……知道那个对他柔情蜜意的人是个冒牌货。   她在殿外愣了很久,久到殿内熄灯,她听到低喃的话语,肌肤相撞声,慢慢变成娇喘低吟,一声声春色迤逦。   那是她熟悉的,长情的声音和她自己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低喘:“从郁……我第一次……你轻点……”   长情情欲之下特有的声音哑哑,好不温柔的道:“怎么哭了?很疼吗?”   “不是……我怕一觉醒来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再也见不得你了……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和你好好的在一起……”九微在窗下听着,从未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哭起来这样的楚楚可怜。   长情应该拥抱了她,亲吻了她,抵死缠绵的呻吟道:“傻瓜……有我在。”   有我在。   她的长情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温柔?她开始怀疑她果然在那黑暗中睡的太久太久了,久得一切都变了,久的她如今开始怀疑自己才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冒牌货,孤魂野鬼。   不然她最亲密的枕边人怎会如此毫无芥蒂的接受那个冒牌货?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九微看着那殿门之上的符咒想发笑,伸手扯了下来,果然是江湖神棍,半点屁用都不管。   “是你在这儿?”   身后突然有人开口,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手中的符咒飘飘落地,她一回头就看到立在廊外花树下的沈宴,苍白的脸,浅蓝的眼,“真是要吓死个鬼!”   第3章 二   “真是要吓死个鬼!”她吓的抖三抖,冲沈宴吼完才醒悟过来,自己如今就是个鬼……   那沈宴……是看得到她?!   她且惊且喜,看着沈宴在树下以袖掩口的闷咳,他似乎冷极了,咳的肩膀耸动。   沈宴注视着那张飘然落地的符咒,又低低开口道:“是风还是你?”   “是朕是朕!”九微第一次觉得沈宴如此顺眼,火急火燎的飘到他眼前,玩命的冲他挥手。   他浅蓝的眸子却依旧沉沉寂寂的注视着那张符咒,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九微。   九微只恨不能扇他一耳光,在他身边急的团团转,才听他扶着花树虚弱道:“若是你就捡起那道符。”   对啊!她刚才气急,确实碰到那道符咒了!   她火速荡过去,弯腰伸手,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那触感让她激动的几乎要骂娘,她颤巍巍的捡起那道符咒,看着沈宴是目光随着符咒缓缓移动,怕沈宴不能确认,她举着符咒刷刷的抡了两圈,紧张的挥动。   沈宴的脸色本就苍白,如今被冻的愈发白,只瞧的出一双眼睛神情难测,拢着眉头半天道:“果然是你?”   “果然是朕啊!”九微玩命的抖动符咒,在沈宴眼里那符咒如同抽风的树叶一般。   他松开眉头,唇角细微的抬起,刚要开口讲什么忽然扶着花树掩口猛烈的咳了起来,越咳越来劲,枝叶颤抖。   “喂……沈宴,你可别咳死啊!”九微紧张的飘到他跟前,生平前所未有的后悔自己诅咒太多次让沈宴咳死算了,“沈宴!你好歹再撑一撑,稍微再死啊!”   他在花树下,压在肺腑里的咳,肩背耸起才发现他消瘦极了,松散的碎发衬得他像个羸弱清瘦的少年。   他掀起漆黑的眉睫瞧着飘到眼前的符咒,唇角一勾的笑了,张口道:“你居然比我先死……”话未讲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就那么扶着花香浮动的枝蔓,一晃一晃,晃的叫九微心惊胆颤。   有黑影蹿出略到他身后,轻轻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恭敬道了一句:“大人。”   “日你娘亲……”九微简直气的要升天了,“沈宴你敢先不死吗!要死了你还不要脸的损我一句!”   是他一直带着的侍从南楚,九微认得,这个南楚长的略一般,但对沈宴忠心不二,寸步不离。   沈宴却笑的极为愉快,鲜血染红的唇,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恶作剧一般对她道:“我猜如今圣上一定又在气急败坏骂人了。”   “小贱人……”   沈宴眼角笑纹浅浅,“圣上最好不要骂我贱人,你现在应该求我。”眉尾轻轻一抬,“诚恳认真,好好的求一求我。”   “求你个仙人板板……”九微回顾平生,她与沈宴真是至死都在互相折磨对方啊,她气的快要魂飞魄散了。   沈宴有些虚脱的靠在南楚肩膀上松出一口气,微微合目道:“我要接玄衣回宫,圣上准是不准?”   淡淡一句话,不带语气,却让九微噌噌冒火,这摆明了是在威胁她!若是她不准沈宴真敢任由她灰飞烟灭!他这种恶毒不要脸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现在她有的选吗!   “若是圣上准了便将那道符放在我手上。”他微微掀开眉睫,打斗篷下摊出手掌,指节俊秀,掌心里纹路繁复。   九微看着那手掌有些犹豫,沈宴一直都有上奏要接玄衣回宫,但都被她能干的舅舅压下了。按舅舅的话说,她当日求国舅留玄衣一命已是她这辈子最愚蠢软弱的决定,若是接他回宫……   但若是不接他回宫……   她哀怨的看沈宴,决定保命要紧,她晃悠悠的将那张符咒放在沈宴掌心,看着沈宴波澜无惊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他攥着那张符咒,眉眼闪烁的笑了,“这次我赢了。”   “日你……仙人!”九微伸手扯回符咒,明知徒劳也忍不住扇了沈宴几个耳光,只扇的他碎发拂拂。   他眉睫一掀看着九微的方向,“你离我很近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九微愣怔,听他言语带笑的道:“真想看看你做鬼的样子……一定蠢极了。”   她与沈宴一定是结了几世冤仇,这一世的存在只为了互相伤害对方。   她气闷至极,刚想着暗示一下沈宴快些想办法,身后的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南楚。”沈宴低低示意南楚,他立刻抱着沈宴飞跃闪躲在飞檐之上。   然后,她看到长情和冒牌货打殿里出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手中还提着个包裹。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瑶瑶在上的沈宴,沈宴示意她不要乱飘。   她便攀在花木上,看着她的情人和冒牌货手牵手的从眼前走过,一路朝宫门而去。   待到他们消失,南楚抱着沈宴落下,沈宴还不忘打脸道:“你的心肝儿果然对你的身子忠心不二,竟然这般天真的陪她私奔了。”   “私奔?”九微听到一个好笑之极的词语,她的情人和冒牌货私奔?堂堂的一国之君私奔?   沈宴低声问南楚:“都安排好了吗?”   “好了大人。”南楚答得干净利落,随后抱着他便往宫外去。   她一头雾水满心恼火的跟上去。   =================   从宫中到宫外,再到城门之下,南楚抱着沈宴飞檐走壁,她追的咬牙切齿,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堂堂相国入宫不坐马车!   停下时她才想到,沈宴沈相国还有一个响彻京都的绰号,叫沈金山。   这个绰号的得来是因为沈宴非常有钱,但沈宴非常抠门,沈家几代奸臣贪污了不少金银财宝,到沈宴这一代更是奸臣中的大奸臣,但沈宴依旧住在旧宅中,抠门的令人发指,堂堂相国没有一辆像样的马车,冬天只有一件狐裘斗篷,还是从她这里骗走的!   据沈府仅有的几个下人说,相国大人藏了一座金山,夜里吃不饱的时候就去看看金山,望梅止渴。   啧啧,她觉得沈宴一定干的出这种事,变态。   沈宴放佛有感知一般的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符咒道:“圣上又在骂我贱人?”   “小贱人……”九微不理他,看着城门之下。   果然是长情和冒牌货。   月色下,长情从车内亮出一块令牌道:“圣上命我出城办紧要的事,快些开城门。”   居然真打算趁夜私奔……长情的脑子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居然天真到以为和一国之君能逃走?   “她似乎一直想逃。”沈宴嘲弄的道:“从她变成你的这三个月来,几次都想从宫中逃走,这次看来是做了不少准备。”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她的情人就被冒牌货打动了?当初她为讨好长情花了多久的时间,多少的心思,居然抵不过这短短的三个月。   她讲不出话,听沈宴道:“等她们出城后南楚会带人将她们截下,到时候我们再想法子让你还魂。”   九微听着,看着守卫极缓极缓的将城门打开,长情侧脸对着她,月色将他的脸颊鬓发照的生光,他在笑,笑的开心极了,是她从未见过的开心。   然后那笑忽然顿了住。   “糟了。”沈宴眉头蹙紧看着大开的城门。   一人打马停在城门之外,两侧皆是虎头盔甲的羽林卫,那人勒马在城墙下的阴影之内,看不清眉目,只听马蹄达达声,那人一点点从阴影内打马而出,溶溶月色一粼粼照亮那人的手指,衣袍,尖削的下颚,紧抿的唇,再到那一双圈在眉睫阴影下的眼,满身月色,惟独看不清那双眼。   眉飞入鬓,晓春之色。   先帝曾经这样形容过这人的长相,明明眉目生的艳极美极,偏要冷若冰霜的做出罗刹一般的凶相,不苟言笑。   那不是别人,正是她能干的舅舅陆容城。   “下车。”他勒马,冷又酷的说出两个字。   长情白着脸看他,车内人扒开一丝车帘往外看。   陆容城突然从身后取出一把弓,开弓上箭,噔的一声射在马车上,离冒牌货之有几根手指的距离,“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他又开弓,箭尖直指长情,毫不犹豫的松手。   “长情小心!”冒牌货从车内蹿出,翻身扑到长情怀里。   那一箭十分狗血的射在了冒牌货的肩膀上。   “日……就差一点!”九微非常遗憾,她想当初她就是被捅死了才被人重生占了壳子,如果冒牌货也这么挂了,那她应该能回去?   她殷切切的望着她冷酷的舅舅,但他却没有再开弓,而是面瘫着一张脸催马上前,抬手一马鞭抽在长情素白的小脸上,却被冒牌货抓住了手臂。   “别……是我让长情带我走的,是我逼他的,不管他的事你不要为难他……”似乎疼极抽了一口冷气。   国舅就那么面瘫的看着她,冷冷道:“是我纵容你太过了。”反手一把抓起受伤的她,打横环在怀里,扬鞭绝尘而去,下令道:“将长情押回天牢。”   那帅气至极的羽林卫随他一拥而去,马蹄声震得屋檐颤颤,尘土飞扬。   酷!她的舅舅就是这么酷!   她攥着那张符咒,火急火燎的去追赶她冷酷的舅舅,却听身后沈宴有些急躁道:“陆容城身边你去不得……”   第4章 三   去不得?为啥?   沈宴还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回头看他缩在厚重的狐裘中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九微听着就肺疼……   南楚低唤了几声大人,抱着他几个跳跃离去。   “好歹把话说完……”九微看着南楚急速奔跑的背影突然有点明白沈宴为何不添置马车了,南楚的脚程不错。   马蹄声忽然停了,九微赶忙飘过去,就瞧见一地月色之下,冒牌货不知何时挣扎开国舅跌下了马,手中还握着国舅的佩剑,异常刚烈的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止住了弯腰拉她的国舅。   “别过来!”冒牌货将剑刃抵着脖子后退,吼的声音都发颤。   国舅冷着的面瘫脸就那么细微的皱了皱眉头,盯着那剑,又盯着她,冷冷撩出一句话:“你敢躲开我?”   九微飘在一旁条件反射的叹了口气,她这个舅舅不是一般的舅舅,十分的……霸道凶残,不讲理。   她母后过世的早,从小几乎都是她这个舅舅将她带大,从小到大事无巨细,连她平生第一次来葵水都得向她的舅舅汇报。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她这位舅舅,唯有两次忤逆他,一是求他放过玄衣。二是求他让长情留在宫中。   两次她都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实在是因为国舅大人喜怒无常,又冷若冰霜。   小时候她摔倒,所有宫人都吓的半死,呼啦啦的涌过来抱她,惟独她舅舅冷着脸让众人退下,对她说:“自己站起来。”然后冷眼旁观她哭断气儿,自己爬了起来。   但是他对你伸手,让你过去时,你是断断不能拒绝,不能有一丝不愿意。   想当初她就是在国舅对她说过来时耍了耍傲娇,然后国舅大人就罚她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还不给吃的!   她是堂堂天子,一国之君,饿昏在祖宗牌位前真是她平生最耻辱的一件事!   如今冒牌货连连后退,满身是血,满脸的眼泪,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放了从郁……你放了从郁我就跟你回去!”   国舅脸色冷的吓人,骑在马上直起身看她,“你在威胁我?”   是的!她在威胁你舅舅!她胆敢威胁你舅舅!快大发雷霆!九微在旁边看的心潮澎湃,这么多年除了沈宴,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跟她能干的舅舅这般讲话。   “我……”冒牌货哭的惨烈,手指抖的厉害,几次将脖颈划破,悲呛道:“我没有想过威胁你,我只是……”她语无伦次,看着国舅哭的可怜极了,“你放过从郁,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跟我谈条件?”国舅端端坐在马上,冷眉冷眼,语调不重道:“你用什么谈?”   冒牌货挂着泪珠看他,“用我这条命!”   日你娘亲……九微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一股股往外冒觉得心肝儿都疼,那是她的命好不好!   “你若是不放了从郁,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冒牌货手一用力,剑刃就陷进了皮肉里。   下手真重……九微眼皮微跳看国舅。   国舅依旧面无表情,却微眯了眼睛,突然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吓得九微魂颤,这冷笑她再熟悉不过了,但凡国舅摆出这个表情就一定是她死定了……   果然国舅冷笑,“看来是我这几日对你太过放纵了。”不回头扬声道:“将长情带来。”   羽林卫应是,利落的将长情押到国舅的马下。   “九微!”长情看着满身是血的九微,担忧的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你先将剑放下,我没事……”   冒牌货要讲什么,国舅伸手接过羽林卫的佩剑,垂目看长情一眼,又了冒牌货,垂手一剑刺进长情的左臂。   “从郁!”冒牌货吓的发愣。   “还要跟我谈条件吗?”他缓又慢的抽回剑,轻轻的甩掉剑尖的血珠,点在长情右臂,“你最好在我将他卸开之前乖乖过来随我回宫。”手指用力,剑尖深入骨肉,长情疼的闷哼。   “住手!”冒牌货丢了剑奔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哭个不住道:“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   她脸色白的厉害,身子一晃一晃,一口气没抽过来昏了过去。   死了吗!九微惊喜的飘过去。   国舅眉头一蹙,弯腰将她托住带到怀中,看着她尤自发颤的手指,极轻极轻的叹出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指包在手掌里,轻不可闻道:“为何你总要惹我生气。”   九微觉得她一定听错了,她冷酷的舅舅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语气……   “大人,长情如何处置?”羽林卫跪在马下问道。   他看着怀里的冒牌货,吩咐道:“带回宫中,别让他死了。”讲完便要催马而去。   九微顿时急了,飘到马前,刚要将符咒在国舅眼前晃荡却在碰到他衣角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猛地震飞出去,弹在远处的墙壁之上浑身龟裂一般的撕扯着疼,疼的她看着越来越发虚的手指发颤。   这是……要魂飞魄散了吗?小贱人沈宴一定露了什么没有跟她讲!   她疼的在墙壁上动弹不得,就巴巴望着她的舅舅。   符咒飘飘荡荡落在马鬃上,她舅舅细微蹙眉的捻起看了看,有扫视着空寂寂的四周,落在墙壁上,九微想冲他喊,却疼的发不出声音,下一瞬他丢掉符咒策马而去。   人马那样多,夜色那样深,九微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前打马而过,忽然前所未有的绝望,她发不出声,动弹不了,所有人都看不得听不到她,放佛她不曾存在,她死了,没有人为她流泪,没有人为她吊唁,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了,她是身子活着。   不该如此,若是今夜她在此处魂飞魄散,这个世上不会有人知道。   她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端木九微。   她开始想,她的舅舅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如今的她是个冒牌货吗?   为何连沈宴都怀疑过,她的舅舅没有一丝怀疑?或许他和长情一样……   不不,如果连舅舅都不信,她还能信谁。   她在黎明快要来临的街头疼的快要昏过去,然后她看到脖子上的小小方牌亮了起来。   白光如幕布一晃晃的在眼前铺展开,那个冷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她莫名的心安大喜,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玩意儿听的到她说话。   “你有一次重生的机会,请选择投胎或重生。”   重生?   是说她也可以借尸还魂?像重生在她壳子里的那个人一样?   她抽着冷气问道:“我可以借尸还魂到谁的身体里?”   那声音半天才道:“不知道。”   她疼的抽了一口冷气,又问:“那个身体是男是女?”   那声音语调不变,“不知道。”   她咬牙道:“是老是少?是不是已经死了?长的好看吗?是否愿意被我用身子?”   那声音停了好大一会,才依旧冷漠道:“烦死人,不知道。”   “娘亲的!”她疼的眼冒金星,“你到底知道什么!”   那声音这次答的倒快,语调依旧冷漠,“重生后不要被炮灰,再非正常死亡就入畜生道。”   “日……”九微忙问:“什么是非正常死亡?”   那声音却不再答她,而是一再重复的催促她快点选择。   她疼的撑不住,开口道:“选重生。”   白光一瞬收敛,她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混沌中。   ==============================================================================   有人在叹气,一声一声的,叹的她毛骨悚然,一片混沌中看不见丝毫景象,只听到有个人在叹气,声音温雅的男声,无奈的一边叹气一边道:“怎么就又死了?怎么就又死了呢?怎么就这么快的又死了啊……”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讲,一遍遍重复。   “这次比上次活的时间还要短,居然就这么死了,你说怎么就又死了呢?”   是男的吗?九微十分怀疑,怎么比她宫中的姑姑还要啰嗦。   “上次至少还活了半年多,这次居然连两个月都撑不住。”他又开始叹气,“并非是扶南要旧事从提,实在是这次公子你做的太不对了。”   他叫扶南?九微动弹不得的躺在混沌里,那这个公子就是他说话的对象?   他长吁短叹,无奈道:“原本圣上宣公子入宫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国舅爷既然要问,公子如实说便好,何必自作聪明的和国舅爷做交易呢?你看,现在公子就这么死了,让扶南可怎么是好?”   等等……九微听不太明白,他在对死人说话??这个死人就是他口中的公子?还是因为她而被国舅搞死的?   声音低了低,他似乎在呢喃:“你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来,说是要炮灰逆袭,拜托公子的困境,可没一个活的超过一年过。”他又叹了叹气,水声淋漓的声响,他声音由远到近传来,“哎,扶南给公子擦脸了。”   九微浑身一颤,她感觉到了!热的潮的,帕子的触感一点点在她面上铺展开来,她激动的几乎要流泪!   听那个自称扶南的人又喃喃道:“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什么穿越什么重生的人来顶替公子……”   重生!九微听得懂这个词!那温热潮湿的触感一点点传来,从脸上到手上,九微一点点醒悟过来,她这是已经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了吗?!   但是……怎么听那个意思,这是具……男人身子?!   那帕子擦到九微的脖颈,扶南忽然咦了一声,反复擦着她的脖颈到:“公子脖子上怎么多了一块小方牌子?这是什么……”   牌子!居然可以随着她重生!   牌子被翻动,眼前白光一闪,九微浑身猛地一颤坐了起来。   就听到扶南啊的一声尖叫,牌子甩到了她脸上。   这触感!久违的让九微情不自禁捂住了脸,活着真好……   “你你你……”扶南一紧张便开始结巴,你了半天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九微的手,问道:“敢问你是男是女?”   “啊?”九微抬脸看他,抽了一口冷气,这面目略熟悉啊。小下巴,小脸,双瞳似秋水,一张小嘴红润动人,紧张的看着她,表情柔弱又生动。   美人她见得多了,长情的冷艳,沈宴的病弱,国舅的冷若冰霜,太傅的高冷,甚至是状元郎的小正直,她都无比熟悉,惟独这一款有点陌生,并不是特别惊艳,但柔弱可欺的,好像你骂他一句,他便能眉头深锁的暗自垂泪。   九微脑子里蹦出一个十分恰当的词,小家碧玉。   而且确实有点眼熟,难道是她睡过的?   扶南看她一脸沉思,皱着眉又急急问道:“你是哪个朝代来的?”   这问题问的太过深奥,让九微一愣又一惊,抓着他问:“我如今是男的女的?”   她方才可是听这个人口口声声的叫着公子啊,万望不要是个男的,她适应不了啊!   扶南与她大眼对小眼的看着,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想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他妈的还能随她选吗!   九微松开他慌慌张张去摸自己的胸口,心底一凉,平的……平板板的……比她舅舅是都平!   扶南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思索措词道:“这位……重生还是穿越来的鬼魂朋友,你且不要着急,你先告诉我,你生前的性别是?”   九微不死心的探进胸口,就被他抓住了手,“这位鬼魂朋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男是女,切莫要乱摸。”   九微如今十分确定自己生前没有睡过他了,这般啰嗦的人白白辜负了他那张娇花似得脸,看着他,没好气道:“女,有胸有屁股的女人。”   他面上一喜,松开她的手不迭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此就好多了。”   “好什么?”九微斜眼看他。   他一脸喜色的冲九微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也是个女子。”   女的?!   九微伸手又摸了摸胸口,将全身摸了个遍才难以置信的相信了这个事实,“胸前这么坦荡的女人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怎么能比她舅舅的胸襟还平坦!   “话不能这样讲。”扶南耐心的开解她道:“我家公子自小束胸,故而胸口与男子的相似,但摘掉裹胸布还是有些变化的。”   “你家公子为何要束胸……喜好吗?”九微将脸埋在手掌里,有些气闷。   听扶南叹气道:“哎,说来话长,这要从公子幼年时说起……”   “镜子。”九微打断他的话,实在不愿他听他啰嗦,一手捂脸,一手伸出。   扶南从桌子上取来铜镜,捧在九微脸前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还是有些姿色的,历来穿越重生的那些姑娘少年们都是比较满意这一点的。”   这话传达的信息太大,九微一时无法消化过来,只是丧气的抬起了头,就在看清铜镜中的那张眉目时悲痛的又捂住了脸。   什么叫冤家路窄,她这就是。   第5章 四   什么叫冤家路窄,她这就是。   “姑娘?”扶南对她突然的悲痛感到担心,捧着镜子呐呐道:“我家公子长的还算清秀啊……”   嗯,是挺清秀,颇有姿色,因是女儿身,男装显得异常秀气,秀气的她曾经心思暗动,差点把“他”给睡了,若非国舅横生枝节她差点就得手了……   如今她前所未有的感谢国舅坏她好事,若是没有国舅……她不能想象她和这位“公子”亲小嘴是什么感觉……   女的,她居然差点和一个女的发生点什么。   她如今感觉有点微妙,有点沉痛,没错,她如今用的这个身子就是冒牌货嘴里说的被逼死的可怜质子,昭南朝送来的皇子燕回。   她有点气愤,昭南朝居然敢诓她,送个女的冒充皇子来为质子!她堂堂大巽朝居然就这么被诓了!   扶南在她头顶幽幽叹气,担忧道:“姑娘可一定要活下去啊,不要像前几个重生穿越而来的姑娘一般想不开。”   “前几个?”九微听不太明白,抬头问道:“你家公子……到底被几个人上过身啊?”   扶南略一思考答道:“带上姑娘你拢共四个,最早的两个自称从未来穿越而来,第三个是重生,据她所言她是被国舅爷辜负的痴情女子,含恨而亡不甘心的重生,只为了打动国舅爷,结果……”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因国舅爷而死了。”   这话信息含量略大,九微还在消化,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的推了开,一张青稚白嫩的小脸打门外探了进来,乌黑黑的眼,黑漆漆的眉睫,五官精致的让九微一时分不清是少年还是小姑娘。   “我饿了。”他看着扶南小声说了一句。   居然是个少年,看模样不过十四五,男生女相,有些眼熟。   “呀……”扶南惊呼一声,忙放下镜子道:“只顾着照顾公子了,竟将你给忘了。”   “他是?”九微打量着怯生生躲在门后的少年,越瞧越觉得眼熟。   扶南拍着脑门道:“忙糊涂了,我忘了跟姑娘介绍最重要的一点,这位小公子是相国大人……”   “可有人在?”门外忽有人来,打断了扶南的话。   就只瞧扶南脸色一变,一把拉过小少年,慌的手忙脚乱,碎碎念,“怎么办怎么办?被发现就完了!藏哪里藏哪里……”   这是唱的哪儿出?   九微看着他满屋乱窜,听那少年小小声道:“我藏床上可好?”安安静静的看扶南,小小年纪,眼睛沉的瞧不出神色。   扶南一拍脑门,“对床上!”拉起他便塞进了九微的被褥下,往榻里面塞,一壁吩咐道:“千万别出声。”   小少年乖巧的点了点头,缩在九微身体内侧不动弹。   门外那人便又喊道:“皇子燕回可在?”   “在的在的!”扶南一壁回应一壁慌慌张张的往屋外去。   九微仔细听屋外那声音,似乎是宫里的,一只手忽然扯了扯她衣角,她低头就瞧见缩在锦被下的一双眼睛,眉睫浓重,黑黑沉沉。   “你是刚活过来的吗?”他小声问九微。   听那意思该是见多了这个身子被人上身了。九微点了点头,问他:“你是沈宴的什么人?”   他眉睫眨了眨,抿嘴道:“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那是什么人?私生子?九微细细打量他忽然想起来他像谁了,像沈宴!   不是吧,真是沈宴的私生子?他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就那副身子……   她还想再问,扶南忽然紧张兮兮的进来对她道:“公子,圣上宣你入宫……”   圣上?那个冒牌货?她昨夜不是重伤昏迷了吗?怎么会突然宣一个质子入宫?而且照九微的推测她应该没有见过燕回,干嘛突然宣她入宫?   扶南拿了衣服上前来服侍她更衣,嘴中不停的碎念道:“怕是为了上次的事,姑娘可要千万小心,安全第一啊。”   “哼。”九微一想到冒牌货用她的身份宣她入宫,还要向那个冒牌货行礼就气不打一处来,随口道:“上次是个意外。”她当初真的是听说太傅今日和燕回走的近才宣了燕回入宫,不过是为了打听太傅的事情而已,没想到多喝了几杯,就摸了摸燕回的小手,好巧不巧的刚好被国舅看到。   所以真不是她将质子逼死的,都怪国舅!国舅和质子单独谈了谈,谁想到质子会死啊。   扶南一愣,扶她下榻道:“姑娘知道上次发生了什么?”   九微闭了嘴,扶南是他国人,她如今实在不能确定扶南是敌是友,还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略一沉思道:“你家公子的脑子里残留了一些记忆,上次的事与圣上无关,圣上是个明君,是个顶好的人。”又忙岔开话问道:“你家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扶南叹了一口气,“国舅要剁了公子的右手,说是圣上摸了哪个剁哪个。”   果然是她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舅舅。   “公子为了保命便要和国舅交易,让他放了自己,公子愿意告诉他一个秘密。”扶南低头为她穿衣继续道:“一个关于相国大人的秘密。”   “沈宴的秘密?”九微突然好奇,“他有什么秘密是国舅不知道的?然后呢?”   “然后公子就被灭口了。”他答的毫无悲伤。   “就……这样?”九微不甘心的问道:“被谁灭口了?国舅还是沈宴?”   扶南摇了摇头,“我也只知道有人给公子下了毒,不知是谁所为。”扶南为她穿上外衣,看她自然而然的伸展双臂等他穿衣略微一愣,嘟囔了一句,“姑娘是来至富贵人家吧?”   “何以见得?”九微不解。   他垂眼笑了,为她穿好衣服,跪在地上细细为她扎腰带道:“先前几个都不习惯被我服侍,每次更衣她们都诚惶诚恐的要自个儿来,也要男女之嫌。”   是在说她脸皮厚吗?   九微突然捏起他的下巴左看右看,笑道:“在我生前,以你这种姿色才勉强够格服侍我更衣洗漱。”   扶南微微一愣,低下头极轻极柔的一笑,没有开口讲什么。   那表情脆弱的像一朵冬日里的花,动人极了。   九微忽然觉得他不讲话的时候挺好看的。   “啊……对了,公子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再想着像之前那些穿越的姑娘一样逆袭了啊,低调一点,老实一点,活的久一点啊!”他果然一开口就像宫里的姑姑。   九微听着实在啰嗦,匆匆系好斗篷出门。   他又不肯放弃的追出来道:“公子就可怜可怜我一把年纪了还陪你在异国夹缝生存,少说话,安生一点,宫中险恶啊可不要招惹圣上……”   “闭嘴!”九微回头低呵他,看他娇弱弱的一哆嗦,心就是一软,她一贯怜惜美人,无奈道:“宫里我比你熟得很,圣上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几步出门,便瞧见宫中派了马车来接,方才传信的是宫中的老公公。   她自然而然的伸手让那公公扶她上马车,公公却斜睥她一眼,鼻孔出气道:“还不快走,圣上等着呢。”   势利小人!这样的素质让她气愤,等她夺回身子后一定要好好整顿一下。   “公子。”扶南上前来扶她,低声道:“小心些,早点回来。”   ==============================================================================   马车一路疾驶停在宫门前,公公领着她入宫,在走过那条长长的甬道时她遇到了沈宴。   他似乎病了,脸色极为不好,扶着南楚下车,抬眼看到了她。   老公公慌忙上前行礼,又扯了扯她示意她行礼。   她斜瞄沈宴一眼,十分高傲的没有动。   沈宴瞧着她,笑了一声,“你居然还没死?”   这句话让她略微愣了愣,从九微的身份跳到质子燕回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也笑道:“那要多感谢相国大人手下留情。”   他脸上的笑顿了顿,只是片刻之后笑纹愈深,忽然低下身子凑了过来,距离太近,几乎贴在她的脸颊耳侧,言语带笑的低哑道:“带着你聪明的脑袋瓜入宫,若是还像上次一样胡言乱语我一定将你这颗奇妙的小脑袋挖开了好好瞧瞧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身上有浅淡的药香,笑的好不温柔,呼吸全在她耳侧盘绕,又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手指又轻又凉,又暧昧又闷骚,让她浑身一哆嗦,“小贱……”人字在他奇异的眼光注视下咽了回去。   稳住稳住,她现在还搞不清楚沈宴这个不要脸的是敌是友,之前说要帮她时都让她吃了一惊,在她心里沈宴应该恨不能她早死早托生才好,若非是他需要她接玄衣入宫,有利益相关,她死都不会信沈宴会出手帮她。   如今还是先入宫找舅舅。   她朝沈宴一甩袖,催老公公快些入宫。   公公向沈宴又行了礼才带着她往宫里走。   ==============================================================================   国舅果然在。   端端的稳坐在榻边看着冒牌货喝药,奇怪的是长情居然也在。国舅竟饶了长情,还允许他在身边侍候,这委实超出了九微的预料。   她踏进这大殿,嗅到瑞兽香炉中的香微微皱了眉,香料换了,不是她喜爱的迦南香,换成了清淡的,她不熟悉的香。   那该是……冒牌货喜欢的味道。   旁边的公公踹了她小腿肚一下,低呵她跪下。   她疼的踉跄了一下,腿一软跪在了国舅的脚边。   国舅将眼神从冒牌货身上移过来,落在了她的身上,眉目冷艳,那么一瞬间她心头突突直跳张口想喊舅舅。   国舅却突然先开口道:“你知道玄衣在哪儿?”   她就那么被堵住了话语。   冒牌货被汤药呛到咳了起来,长情赶忙为她顺气,国舅一瞬而去的眼,细微触动的眉,依旧没有表情,推了一碟零嘴到冒牌货眼前。   冒牌货抓了三两个蜜饯含在口中,她听国舅道:“不是不爱吃甜的?”   冒牌货顿时被蜜饯噎的急咳,涨的脸色通红。   国舅伸手轻攥住她的下颚,让她张口道:“吐出来。”   她一咳咳的将蜜饯吐在了国舅的手掌里,顺着气道:“你……你突然说话吓我一跳。”   国舅将蜜饯丢在茶盏中低眉擦手道:“和小时候一样蠢笨。”   九微攥紧手指道:“国舅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讲。”   第6章 五   九微攥紧手指道:“国舅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讲。”   殿里静了静,国舅冷冷看她,侍候冒牌货喝药的长情也停下手来瞧她,眼神在她脸上,脖颈上定了住,猛地白了脸色。   九微不想浪费时间,她被人占了壳子的事太过离奇,她不能确定国舅会不会信,在没有把握之前她不敢暴露自己,所以执意要单独。   “国舅……”她刚要继续开口,长情忽然打翻手中的药碗,落地当啷啷的一阵响。   国舅不悦的看他。   长情手忙脚乱的收拾,在冒牌货身边挤眉弄眼,玩命的使眼色道:“圣上不是说燕回公子知道七皇子的下落吗?”   冒牌货费解的看他,顺着他的眼色又看九微,依旧一脸不解,却是呐呐的点了头,看国舅道:“我没有骗你,你放了玄衣我就给你剧透……”忙改口,“告诉你玄衣的下落。”伸手一指九微,“她知道玄衣在哪儿。”   九微只感到两道凛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国舅刀刃寒冰一般的盯着她,让她浑身发毛,顿时炸毛道:“知道你娘的脸!我……”   啪的一耳光落在她脸上,快又狠,没有预防的将她扇的发懵,耳朵里一阵轰鸣,她愣愣的看收回手的国舅。   “元福。”国舅接过侍婢递上的帕子细细的擦着手指,不抬头对身侧的小公公道:“让他知道他在同谁讲话。”   元福领命上前,伸手便要掌她的嘴,九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挨过打,这第一次居然是由她唯一的舅舅来,“国舅……”   “算了吧。”冒牌货打断她的话,拉了拉国舅的衣角,心软道:“国……舅舅就绕了她吧。”   国舅盯着那牵在他衣袖的手指,极轻极轻的抬了抬唇角,短暂的几乎不可见,却是被九微看到了,一瞬之间她开始有些害怕,害怕她的舅舅像长情一般……她甚至开始迟疑她若讲出她才是真正的九微,国舅会不会信。   她不敢确定。   殿外有内侍禀报道:“相国求见圣上。”   沈宴来干嘛?是来阻止她说出玄衣的下落?先前在宫门口讲的话也是让她不要讲出玄衣的下落吗?可她就不明白了,玄衣不是在皇陵守孝吗?何来下落不下落的。   沈宴在殿外闷咳。   冒牌货小声嘟囔道:“他怎么又来了……”   国舅看她一眼,吩咐元福道:“让他回去。”   元福应是,刚要转身,沈宴便在殿外言语带笑的开口道:“圣上最好见一见臣,臣有好多话想对圣上讲,关于您失忆之事。”   冒牌货捂着脸低低哀嚎一声,“谢特!”   骂人的!这句她听她母后讲过,说是骂人用的,不要学。   冒牌货忙住嘴,又对元福道:“你让他进来……”   元福有些迟疑的看国舅,待国舅点了点头他才应是下殿。   长情适时开口道:“国舅不如就先让燕回公子回去?当着相国大人总不好询问。”   国舅落眼在跪在脚下的九微身上,眼神冷的吓人。   “国舅。”九微也看他,趁在长情又要插话之前道:“你不觉得圣上变的很奇怪吗?”   国舅眉眼微垂。   沈宴要死不死的在这个时候入了殿,到她身侧垂眼看她笑道:“看来燕回公子又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话。”俯身问她,“是说了什么呢?”   细细的冷风夹杂着浅淡的药香飘在她脸上,她盯着沈宴黑漆漆的眉睫,直接了当道:“圣上说我知道玄衣的下落。”   沈宴浅蓝的眸子定了定,笑容丝毫未减,“那你知道吗?”   九微摸了摸脸上红肿起来的手指印,只笑不答他。   “沈宴。”国舅冷冷开口,“你方才在殿外讲什么?”对长情挥了挥手。   “哦。”沈宴直起身笑看冒牌货,“我讲什么圣上应该很清楚。”   “啊?”冒牌货装傻充愣的眨眼看国舅,又看沈宴,“我清楚什么?”   长情伸手来扶九微退下,九微挥开他的手刚要开口,长情伏在她耳边低又快的道:“我有话对你讲。”   九微一愣,看他脸色惨白的不敢看自己,只是扶她起身,略一犹豫便随他退下了大殿。   离开时听沈宴道:“圣上要不要单独和臣谈话?国舅在这里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似乎是国舅的冷哼声。   她又听到冒牌货讨好的撒娇声,那声音娇弱的简直让她怀疑是不是从她的身子里传出来的。   “好舅舅,我知道舅舅最好最宽容,你就让我单独和沈宴说会话嘛,我病了这么久闷死了,况且我总是要有些小秘密的啊……”   “秘密?”国舅冷声问她:“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就……女孩子的小秘密啊,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了国舅大人。”冒牌货低低软软的声音让九微陌生极了,放佛那不是她的声音,撒娇……她打母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撒过娇,因为国舅说撒娇是最低级的手段,他不喜欢。   她连舅舅都很少叫,她叫国舅。   之后又说了什么她渐渐听不太清楚,却在快要下回廊时远远的看到国舅从大殿内出来,一身重紫负袖立在回廊之外的花树之下。   “国舅很喜欢她。”长情冷不丁在她身侧开口,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也遥遥望着国舅,忽然问她:“国舅是怎样的人?”   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问话,国舅万万人之上,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要人的命,他不爱说话,每句话却比圣旨还要有威慑力。   “她私逃出宫,忤逆国舅,我都以为必死无疑了。”他在她身边讲话,声音淡又轻,像是绵绵的情话,“但国舅守了她两天两夜,衣不解带的亲自照料,她的每一处伤口,每一碗药都是国舅亲手照看的,连我也是因为她在昏迷时求了一句,国舅便允了我继续在宫中服侍,只为了让她开心。你也看见了,只要她说句软话,撒个娇,国舅无不应从,无不退让。”   隆冬的风凛冽吹起,卷的国舅衣袂荡荡,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丝丝松散,国舅就那么立在花树下抬头瞧着临枝而开的花。   是啊,她撒个娇,国舅便真的退出了大殿。   她的舅舅,她的国舅不是一直不喜欢她撒娇吗?   她有些想不明白,微微愣神,直到听长情低到耳侧道:“你以前有过这样的待遇吗?”   她浑身宛若雷劈,惊讶不已的看长情,“你……知道是我?”   长情笑的盈盈动人,贴近身用小指勾了勾她脖颈上系小方牌子的红线却不答她,只是低笑道:“你要想清楚如今国舅会信你还是信她?你讲出那么匪夷所思,怪力乱神的事情来谁会信你?怕是只会当你疯了傻了,诋毁圣上可是死罪一条,国舅要是不信你,你就完蛋了……”   九微猛地攥住他的手,压他脊背抵在红柱之上,一字字问他,“我可曾亏待过你?这天下好的,我恨不能都堆在你眼前,你就是这般回报我?”   长情毫不反抗,垂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我这辈子最恨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父亲,阮老太傅。一个是你。”   恨她?她从未想过长情会恨她。   长情看她疑惑的表情忽然笑了,笑的眼底荒芜一片,“你们带给我最贵重的礼物便是耻辱,私生子,男宠,你们是我耻辱的开始。”   耻辱……   九微愣愣的看他,他生的那样美,笑起来哭起来都动人心扉,那眉那眼,像极了太傅。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太傅府外,也是这样冷的节令,下了大雪,她特特去给太傅送新得来的紫貂披风,白茫茫的大雪中就瞧见他跪在那里,脸色冻得青白,怀里紧紧抱着一形销骨立的女人,上了年纪,奄奄一息。   那是他的母亲,是后来九微才知道她的母亲是个唱曲儿的女子,和老太傅有过一段感情,后来珠胎暗结生下了他。   但至死都未曾被阮家承认过。   他在府外跪了很久,只为了母亲临死前想要再见上一见老太傅,但到死都没有如愿以偿。   老太傅那时也病入膏肓,老夫人当家,怎么可能容他入府。   他那时也这么看她,眼底荒芜,绝望极了。   九微愣愣松开他,想再说什么,却无话可讲,她以为他是爱自己的,如今看真是个笑话。   他理了理衣襟,淡声道:“出宫的路你还记得吧?”转身便往殿里回。   九微在原地站了会儿,猛地有人掩住了她的口鼻,她连挣扎惊呼都来不及就被人一掌拍昏了过去。   临昏之前她似乎看到国舅遥遥的望了过来,冷肃的眉眼,面无表情。   日……她不能再死啊!会变畜生啊!   ===============================================================================   事实证明,她真的是主角,她这次又没死。   她在一间漆黑的地牢中醒来,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脖颈上的小方牌子一闪闪的亮了起来。   那个冷漠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请你选择第一个要攻略的对象。”   光华流转之中,白光如镜铺展开来,上面浮现了七个名字——陆容城,沈宴,长情,阮烟山,扶南,玄衣,顾尚别。   分别是——国舅,死敌,前情人现敌人,白月光太傅,唯一队友,她弟,没吃掉的状元郎。   九微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问道:“攻略的意思是?”   那光一晃动,那声音冷漠的答道:“爱上你。”似乎怕她不懂定义,又补充道:“亲嘴,表白,没有扇你。”   九微一口气哽在喉头,十分想骂那句谢什么来着,反正就是爱你娘个脸,这里面看看哪个能攻略啊。   国舅是她舅,而且那一耳光打的她无比清醒,她完全没有把握国舅会信她。   沈宴是她死敌,怎么可能攻略!   还有长情,那是刚刚说了恨她啊。而且玄衣是怎么一回事啊!她们虽非一母同胞,却是同一个爹啊,她要是动了她弟的心思,可怎么下去面对她爹先帝啊!   太傅就更过分了,要能攻略她早就攻略的好不好!她都孜孜不倦的攻略他快十年了!依旧是被她摸个手都想咬舌自尽……   剩下的一个是她唯一战线的队友,兔子不吃窝边草,她要是动了扶南,以后因爱生恨可就麻烦了,连唯一队友都没了。   唯有那么一个状元郎看似比较正常一点,但是……她为什么要攻略?   九微盯着几个名字,问道:“我要是谁都不选呢?”   那声音一顿便答:“会死,入畜生道。”   谢什么……感情这是她生存必须的代价啊,不攻略就得死!   九微沉默了片刻,一脸悲痛又问:“攻略一个就可以了吗?”   那声音非常冷酷的道:“每次攻略一个。”   “每次??”九微诧异,“是要攻略几次?”   那声音机械冷漠的道:“烦死人,那去死。”便不再理她。   一个小玩意儿居然也跟她闹情绪!   九微也不爽,看着几个名字惟独长情的名字发红光,国舅的一半是红光,忍着脾气问道:“那红色的什么意思?”   那声音顿了很久答道:“已被攻略,被你对手,重生者赵明岚。”   赵明岚?就是那个重生在她身体里的冒牌货?那国舅半边红光的意思就是被攻略了一半吗……   她有些生气,却又有些庆幸她还没来得及向国舅坦白,若是国舅不信她,她真的就必死无疑了。   那声音有些不耐烦的又重复一次,让她选择。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生前最擅长干的事成了她如今活下去的筹码。   再三犹豫她开口道:“选状元郎吧,这个好上手一点。”   白光唰的收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她适应半天才看清四周,差,环境非常之差,她没想到堂堂大巽的地牢这般的差,日后一定要好好整顿。   然后她看到了旁边牢房里蹲着一个人,单薄的身子,散乱的发,蹲在天窗漏进来的日光下翻看着一卷书。   虽然身在脏乱差的牢房之内,那人却一身清华之气,秀色难掩,看的九微心花怒放,可不就是她的攻略对象状元郎吗!   当日红帐一别,发生了太多事,她一时忘了顾尚别,没想到他蹲在了牢里,想来该是国舅干的,国舅惯会干这种事!   状元郎似乎如今才察觉她的存在,打书卷上抬起头看过来,日光照的眉睫绒绒发光,看不清眸子。   攻略第一步首先要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九微琢磨着该怎样给他一个深刻的第一印象,他突然皱了正气的眉,冷哼一声,拂袖扭过了头去。   大义凛然,一脸不愿与她讲话的模样。   这是……什么态度啊!   第7章 六   这是……什么态度啊!   简直和太傅一样高贵冷艳,不愧是太傅的学生!   九微内心有点小澎湃,面上端出正直的笑容道:“尚别兄也在这啊,真是好巧。”   “哼。”顾尚别冷哼一声,未回头,正义凛然道:“奸佞之徒也配与我称兄道弟,真是折辱我恩师。”   哎?这般严肃?   九微不明白,她如今的壳子是质子,按理说质子无官无职,怎么也不会和顾尚别结仇啊,“尚别兄此话何意?”   “你倒好意思问。”顾尚别转过身来,横眉冷对。   这……质子到底对顾尚别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顾尚别握着书卷,十分愤怒的道:“你与那沈宴狼狈为奸,霍乱超纲,当真是……折辱恩师为你授课的情谊!”   恩师?太傅吗?太傅居然给这个质子授过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让这个质子勾搭上了太傅!   九微略不愉快的绕弯子问道:“太傅大人仅仅是为我授课而已,何来的情谊?”   “你……”顾尚别显然气恼极了,瞪着她道:“你当真与那沈宴一般狼心狗肺,恩师待你之好犹在我之上,如今你竟一口否决了!”   九微更加恼怒,攥着栏杆道:“到底哪里好了!怎么好了?你说清楚!”   顾尚别亦起身与她对视,不甘示弱道:“你几次病倒在榻,无人关照,没有银钱看大夫,是谁连夜请来大夫为你看病?是谁整夜整夜的照料你?又是谁怜你异国他乡飘零无依,节日里同你饮酒,陪你守岁?还有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是谁送你的!”   “是谁!”九微被他几个排比句冲的火气噌噌直冒,尤其那个整夜整夜!   顾尚别气的抓住栏杆,利用高了一头的优势居高临下俯视她,怒道:“是我恩师阮烟山!”   日!居然已经勾搭的这般亲密了!   顾尚别尤不解气,继续道:“那些年来恩师是怎样待你的你心里清楚!你倒好病了一场之后翻脸不认人,不但忘恩负义的与恩师划清界限,再不往来,竟和那狼子野心的沈宴同流合污了!”   “不要将我和沈宴相其并论!”九微十分恼火,沈宴那个臭不要脸的怎么可以和她相其并论,气恼道:“你如何得知太傅整夜整夜的照顾我?”   “因为我也在!”顾尚别怒道:“如今你还装傻!”   九微怒火稍微一熄,哦了一声窃喜道:“原来不是单独啊。”   “……”顾尚别被她莫名其妙的反应搞的一头雾水。   牢外的狱头扯着嗓子怒喊道:“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进来了还不消停!”   顾尚别非常有气度的一甩袖子转身不再理她,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要攻略他的,赶忙伸手扯住了他袖子。   顾尚别一愣,盯着她的手指。   她不撒手,脑内一瞬间千思百想,迅速的回忆自己以前攻略他的手段,最后在他抽袖子回头看她的刹那,红了眼眶,声音发涩的问道:“太傅大人他……近来可好?”心酸,苦涩,难言之隐,她将所有情绪都努力表现在眼泪里,看着顾尚别眼神微动,要抽回袖子的手顿了顿,她简直想为自己的演技鼓掌!   “如今你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顾尚别扭过头道。   她一点点将手指收回,低头字字心酸道:“我……愧对太傅大人,他的恩情我难以报答,只求不要连累他。”   顾尚别回头,“你此话何意?什么连累?”   她低头对他摆手,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苦笑道:“你便当我是忘恩负义之徒吧,我只求一人独自承受沈宴的折磨,再不要连累你们。”   “你……”顾尚别有些疑惑的看她,“你是意思是你同沈宴同流合污是为了不连累我与恩师?”   她不答话也不否认,只是撇开头暗自叹气,苦笑道:“同流合污?我若真与沈宴同流如今怎么会在这儿?”   顾尚别明显的一凛,暗自沉思,那神色复杂极了。   九微不求他一下子相信这个十分拙劣的苦衷,只求能稍微动摇一下,她了解顾尚别,正直又单纯的书生,饱读圣贤书,一心想要做个好官,特别好骗。   “当初你突然装作不认识我们是沈宴逼你的?”顾尚别满脸疑惑的问她。   九微想了想,按照顾尚别说的质子燕回是突然大病一场之后不认识他们,和他们翻脸的,这么看的话那应该是上一个穿越女死了,壳子里换了另一个重生女子了,不认识很合理。   她琢磨着怎样的措词比较恰当,刚要发挥演技的档口,牢门外传来狱头的大嗓门,“哎呦相国大人怎么来了?您来看质子燕回啊?”   顾尚别动摇的眼睛便一瞬坚定,瞪着她,猛一甩袖子冷哼着转过身去。   “哎尚别……”   “燕回公子还是别叫的这般亲切,省的你连累我。”顾尚别难得学会了嘲讽人,冷笑着狠狠的嘲讽她。   该死的沈宴!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攻略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啊!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宴的闷咳声先传了进来,就瞧门外透进来的日光中沈宴一身重黑披风,被南楚扶着走了进来。   牢中难闻,他掩了掩口鼻,望了过来,那漆黑的眉睫下浅蓝的眼,望着她带着笑意,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九微觉得美极了。   但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他到她牢门前,做进狱头献媚搬来的太师椅中,馅靠进去,松出一口幽幽道:“居然什么都没缺的好好活着,燕回你真是个奇异的人。”   觉得他美真是自己瞎了眼。   九微冲他冷笑道:“怎么,我活着让相国大人很失望?”   他靠在椅背中,单手托腮,“是有那么一点,国舅居然只是将你抓到牢中吗?”   国舅?是……国舅将她抓了进来吗?为了什么啊?   “亏我巴巴的赶来,怕你抵抗不住国舅的酷刑拷问什么都招了。”他语气轻慢,自始至终带着笑意看九微。   九微没有燕回的记忆,她大约猜测燕回知道沈宴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大约就是玄衣在哪儿。   那国舅抓她来也是为了问这个?   九微犹豫着试探道:“那相国大人是来救我的?”   沈宴抿唇笑了,笑的肩背一颤一颤的,九微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九微索性道:“相国大人最好还是救我出去,我这人就怕疼,一疼什么都乱说,到时候将玄衣什么的胡乱讲出来可就不好了。”   沈宴笑容未减,微眯了眼,“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那眼神九微太他妈熟悉了,沈宴但凡这么一眯眼,那就意味着又想什么坏心思了。   果然,沈宴温言温语道:“来杀人灭口。”   你娘的……   角落的顾尚别忽然冷哼一声,正义的道:“相国大人滥用私刑当法纪何在?”   真是个正义的使者。   沈宴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略带奇异的笑了,“原来是状元公,我道谁能讲出这般慷慨激昂的言辞。”   顾尚别上前几步,在栏杆之后与他对视,“即便是质子燕回十恶不赦,也该由法纪裁决,圣上定夺,相国大人没有职权来为质子燕回定罪。”   “哦?”沈宴轻咳两声,饶有兴致的看看他,“状元公这番话讲的真是精彩,若非状元公站在牢内,沈宴当真要为状元公的气度所折服了。”   顾尚别的脸色一瞬变的青白。   沈宴那不要脸的还继续托着腮,言语温和的道:“我听说状元公是因为……侍奉圣上不周被国舅押入这牢中的?”   顾尚别的脸色比死了都难看。   九微瞧不下去,开口道:“沈宴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沈宴不悦的蹙了蹙眉,“我不是说了吗,为杀你灭口来的。”   “那你就快些动手。”九微学着顾尚别一脸的正义,“今日我便是死也不会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我早就受够你了,若非当日你拿我亲近人的性命来威胁我,我怎么会忍辱负重的与你同流合污!”   她将面部表情做到十足,偷眼看顾尚别,他脸色难看,眼神却又动摇的看她。   沈宴却疑惑的皱眉,看着她越看越奇异,呲的一笑道:“你这是又演……”   “沈宴!”九微打断她的话,扶着栏杆到他眼前,“临死之前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你过来。”   沈宴拢着眉头,没动,只瞧着她,“你讲话的语气和以前……完全不同。”   “不要在意这些。”九微怕国舅随时回来,有些焦急道:“我要说的这件事你绝对感兴趣。”见他还是不动,便又道:“是和圣上相关的。”   他果然坐直了身子。   你倒是过来啊!   九微看不得他磨磨叽叽的,故意冷面道:“相国若是不想听就算了。”   沈宴有些迟疑,最后却还是让南楚扶着起身,到牢门前。   九微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拉他到脸前。   沈宴一愣,盯着她的手指想挣扎,听她伏在耳边小声道:“我知道真正的圣上在哪里,你若是想知道,就快些救我出去,这里条件太差了!”   她松开手,手指不小心擦过沈宴耳垂,凉的,似细小的冰雪,却让他从耳垂至脖颈烧热了一片。   沈宴慌忙退后一步,伸手捏了捏耳垂,“我为何要信你?”   九微便知道他要这般说,得意的挑眉道:“朱砂黄纸符咒。”   沈宴掀起眉睫看她,许久送出一口气道:“你最好在出去之前当个哑巴。”   “自然。”九微笑道:“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沈宴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一旁牢里的顾尚别,微笑道:“状元公要不要求求我,让我去替你像国舅说几句好话?”   顾尚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攥紧拳头道:“我便是死也不用你这样的奸佞小人可怜!”   沈宴笑的愈发开心,十分贱的惋惜道:“我沈宴自然是奸佞小人,万不能与状元公相比,状元公可是圣上钦点,特赐同寝伴驾,独此恩宠啊。”又低声轻笑问道:“不知你恩师可知道你是从圣上的龙榻上押出来的?”言毕看着顾尚别难看到死的脸色,心满意足的扶着南楚笑眯眯的出了牢门。   真够不要脸!   九微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忽听身边顾尚别一拳击在了栏杆之上,用力之大,震得她一哆嗦。   “我愧对恩师。”顾尚别笑的比哭都难看,红着眼看九微,“我有什么资格骂你。”   “有的有的。”九微伸手握住他撞的通红的手指,关心切切的安慰道:“尚别兄千万别理沈宴,他就是个贱人,你别同他一般见识,就当他是放屁。”   顾尚别低头看着她的手,摇头道:“不,他说的没错。”   九微只觉手背一热,一珠珠的眼泪打在了她的手背上,顾尚别……居然哭了。   沈宴真够可以的!将堂堂状元郎欺负哭了!   “尚别兄……”九微扯起袖子去为他擦眼泪,温声宽慰道:“人生在世,总是不能由着自个儿的想法活,会有很多逼不得已,如我为了保命屈服在沈宴的淫威下,如你为了种种苦衷不得不屈服于圣上的……淫威之下,乃是逼不得已,你切莫太伤心……”   他抬头,满眼的泪花看着她苦笑,“你不懂,我已没有脸面再见恩师。”他抽回手,对她道:“燕回贤弟,日后多加保重。”   这话听着不对啊……   九微刚要张口宽慰他,却见他猛地转身,一头撞在了青墙之上,咚的一声闷响,吓的九微顿时傻了,直到看他满头鲜血的倒在地上才惊呼道:“来人啊!快来人!状元郎自尽了!该死的沈宴王八蛋!活活逼死了状元郎!”   ===============================================================================   牢外日光绒绒,沈宴没走多远,似乎听到有人在骂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对身侧的南楚道:“南楚,你捏一下我耳垂。”   南楚一愣,“大人?”   沈宴伸手摸了摸依旧烧红的耳垂,喃喃道:“怎么被她碰也有这种感觉……”   ==============================================================================   第8章 七   状元郎没死,被狱头十分粗暴的用草木灰给他止了血,又用腰带将他的头缠得跟个粽子一样。   还在喘气儿,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   他一直没醒,直挺挺的躺着跟个死人差不多。   九微十分悲伤,因为那个该死的小方牌提醒她,若是攻略对象在没被她攻略之前挂了,就算她攻略失败,会死,重生之路结束,她直接入畜生道。   卑鄙无耻!   她攀在栏杆上直勾勾的瞅着顾尚别,时不时的喊他一声,看他出气儿越来越少,咬牙冲狱头喊道:“我要见国舅!”   狱头倒是机灵,没多犹豫就去向国舅禀报,没过多会儿有人入了地牢来。   ===============================================================================   来人提着一盏宫灯,打台阶之上一步步下来,宫灯之上的美人图一晃晃的折在墙壁之上,影影绰绰。   却不是国舅。   “长情?”九微看着他提灯而来,光影明媚的一张脸对她笑,浑身都不舒坦,“怎么是你?”   长情到她牢门前,将狱头打发出去笑道:“自然是我,你以为国舅会来见你?燕回公子。”   是了,如今她是个小小质子燕回,国舅怎么会屈尊来见她。   “国舅没空来见你。”长情将碎发捋到耳后,笑的十分讨人厌,“国舅如今正陪着圣上游街,你也知道圣上和我们不同,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九微心里将冒牌货干翻一百次,尤其当长情将灯挑高一些看她,语气温柔的跟她说:“几日不见,你憔悴不少。”像情人一般的关心,但九微心里只有两个字,小贱人。   状元郎还在时不时的出气儿,九微心里愁肠百结,她原本打算先哄骗着国舅,用玄衣的下落交换放她和顾尚别出去,但如今来的是长情,长情和冒牌货一货的,怎么可能放她出去,真是要死了!   果然长情低声道:“你就不要费心思见国舅了,无凭无据你说什么国舅都不会信的,况且他期望中的那个圣上,是如今这个模样,会撒娇,会认错,有些一眼就看透的小心思,天真又善良。”   “快别说了。”九微厌恶的蹙眉,躲开他道:“恶心的我都快吐了。”   长情却不恼,依旧笑道:“你不承认也没办法,她确实比你讨人喜欢。”   九微冷笑一声,贴近他,手指摸着他的脸,小声道:“自然,她可比我温柔多了,至少她不会把你玩到趴在榻上哭。”   看到长情的脸色一阵青青白白,九微十分的爽,收回手继续道:“你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肯定是准备了一些报复她的东西。   果然,长情白着脸色低头笑了一声,“你果然是这世间最了解我的人,九微啊九微,你怎么那么让人讨厌?”他抬起头来看九微,苍白的脸色,明明在笑,眼睛里却荒芜的很。   九微叹了一口气,问他道:“你是真的喜欢她?”   长情看着她却不答话,看了许久许久,忽然拍了拍手。   牢外有两名侍卫进来,其中一个端着一盏酒,直冲冲的到牢门前,那架势让九微浑身毛孔一炸,这他妈绝对是毒酒!   她从小到大见多了!赐死就是这架势!   她瞪向长情,冷笑道:“跟着我别的没学会,倒是将这些手段学了去。”   长情命人开了牢门,亲自接过侍卫手中的酒盏,到她跟前低眉垂眼的看那酒,却不看她,“最后一次,我再亲自侍候你一次。”将那酒盏递到她眼前。   他的脸是白,手指是颤的,眼睛的慌乱不敢看她的。   九微瞧着那酒,又瞧他轻笑道:“你恨我到如此地步?非亲手了解我不可?”   他轻声的叹气,“你不该回来,你若不回来多好。”他掀动眉睫看她道:“我并不想做到如此地步,但我非如此不可,你的存在让她让我都寝食难安。”   这话让九微乐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用着她的身子她的一切,倒是怪她让他们寝食难安了。   顾尚别呼吸声渐弱。   九微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那酒盏也握住长情颤抖的手指,轻声问道:“长情你该知道我平生最难拒绝你,最怕你难过,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只是垂着卷长的眉睫,手指在她手掌下发抖。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太傅门前那次,你看着我笑的时候,眼睛里绝望的让我心惊。”九微看着他,轻又淡的道:“后来我就想,再也不会让这种表情出现在你的眼睛里,可惜我没有做到,我曾经万人之上什么都有,却从来不知道你在我身边过的这么不开心。”   长情忽然低声道:“别再说了。”   九微将酒盏从他手中接过,看他有些迟疑的攥紧手,抬起眼看九微,心里松出一口气,继续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长情微微愣怔,“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不开心。”九微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喜欢待在我身边,告诉我你恨我。”她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长情,轻轻叹气道:“你该告诉我,你想要的并非我给你的那些。”   长情苦笑出声,问她,“我告诉你又如何?”   “我会给你想要的。”九微语气不重,却答的笃定,“如今也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那话长情不懂,看她轻慢的摇晃着酒盏里的酒道:“其实我这次并非想跟国舅讲出真相。”   “那你……”长情诧异不解。   “我已经重生,怎么可能再回得去?”九微苦笑着看他,“再说我挺喜欢如今这个身份。”   长情微微皱眉。   九微对他眨眼,“你不知道质子和太傅关系很好?”   长情在一迟钝后恍然大悟,片刻后又诧道:“可质子是男的……”   “男的又如何?”九微耸肩道:“我对太傅之心你还不了解吗?性别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时时见到他,亲近一下便心满意足了。”   长情松开眉头,莫名的笑道:“你的真心果然只对太傅一人。”   九微叹气,“为何你总不信我待你也是真心实意?”见长情要讲话,先一步道:“你可知道我死之前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是为谁吗?”   长情眉头又紧。   九微不等他答便道:“为你,为了让你认祖归宗,让你的母亲名正言顺,得以入阮家祖坟。”她看到长情眼底的震动,愈发紧的眉头,彻底放下了心。   这个果然是他的软肋。   “可惜我还未完成便死了。”九微无不悲痛,又对长情道:“但我如今也有法子让此事成真,只要你愿意。”   长情眉头锁紧,张口又止言,半天才道:“你有什么法子?”   九微情真意切的道:“你若信我,就给我半月的时间,到时候若我做不到,你一样可以杀了我,我如今身为质子,怎么逃得了?”顿了一顿,“当然你也可以让如今的圣上为你办这件事,但你该知道太傅的性子,便是圣上强行下旨他也会抗旨到底,朝中重臣必定有所微言,她才刚刚用失忆瞒过……”   长情忽然抬头看她,“你真的可以让我母亲名正言顺?”   “当然。”她答的笃定,“只要你信我。”   长情便沉默不语了,九微并不着急,直到他将九微手中的酒盏又拿回,九微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当初哄骗过长情,就轻驾熟。   九微抬头对他笑道:“你得先救我出去,我找国舅也仅仅是为了从牢中出去而已。”   长情并不问她打算怎样让国舅放她出去,只是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   日……九微看着那金牌有些吃惊,冒牌货居然将赦免令给了长情。   长情拿着令牌轻轻巧巧的就将她放了出来,九微又忙道:“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长情诧异看她。   九微指了指角落里快要死的状元郎道:“好歹我与他也是有些情谊的,再者他落到如此多多少少也是因为我,一夜恩情也是情,我不能见死不救,你能不能再多放他一个?”   长情有些为难的蹙眉,“可他是国舅抓的……”   “哦?”九微诧道:“我难道不也是国舅抓的吗?”   长情微微停顿,片刻后道:“你带他出去吧。”   九微也不再纠结,搓着手到顾尚别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看他不醒便伏在他耳边低低道:“风大雪大,状元郎一路行来可冷着了?过来朕给你暖暖手。”   他果然浑身一颤,呻吟了一声,挣扎着梦呓道:“圣上请自重……”   哎,她当日的一句话自认讲的情意绵绵,没想到竟是状元郎的噩梦,真是太叫她伤心了。   第9章 八   牢外细雪纷飞,九微的心比雪都寒,状元郎发烧了,烫的跟个暖手炉一样,九微十分担心他还能活不能。   长情办事倒是一如既往的心细,通知了扶南来接人。   九微扛着状元郎出牢就瞧见了等在牢外的扶南,他小脸满是紧张,过来先将九微浑身上下摸了一通,“公子你还是那个公子吗?没有再死一次吧?好好的吗?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连几天都撑不住就……”   “我十分好,活的好好的。”九微打断他的话,扛着昏迷不醒的状元郎吃力道:“你再不接把手我立刻就要不行了。”   扶南慌慌来扶状元郎,一同上了马车。   ==============================================================================   马车向质子府行,一路上风雪吹进来,九微摸着状元郎的小脸唉声叹气,快到时吩咐扶南道:“你去找个好一点的大夫来,要快。”   扶南一脸为难的看她,犹豫道:“公子,请大夫需要银子……咱们已经没有银子了。”   “嗯?”九微蹙眉看他,有些不解的问道:“那有什么?”扶南脸色古怪的看她,硬是让她将那句,没有银子用金子去请大夫的话咽了下去。   有些糟糕,她之前对银钱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一点概念,但如今来看这个质子似乎很穷,不是一般的穷。   扶南替状元郎捂着手,一壁叹气道:“如今咱们连余粮都没有了,拿什么请大夫啊,之前还是相国大人接济的。”   沈宴那个抠门王八蛋会接济别人??九微十分惊讶,想来这个质子燕回果然是和沈宴有一腿,那质子真知道玄衣的下落?   九微试探性问扶南,“你家公子和沈宴是什么关系?”   扶南微微蹙眉,思虑道:“有些复杂,应该算是互相利用。”   “那他知道你家公子是女儿身吗?”九微进一步问。   扶南摇头道:“这方面我和公子一向谨慎,毕竟这关联太大。”   “那……”九微观察着扶南的表情,“你家公子真知道玄衣在哪儿?”   “玄衣?”扶南一脸诧异,“玄衣是?我没听公子提起过啊。”   九微看他“哦”了一声,他看来确实不知道,那怎么所有人都认为质子知道玄衣的下落呢?   马车在质子府门前停了住,九微让扶南将顾尚别搬进了屋子。   顾尚别不住的在发抖,扶南为他盖好被子忧愁的道:“公子,他万一死在这儿怎么办?”   “死什么!”九微异常坚定的道:“他绝对不能死!”死了她就完蛋了!   她在屋子里度步沉思,对扶南道:“你去找太傅,便说顾尚别快死了,让他找大夫来。”   顾尚别是太傅的学生,以太傅那副善良的性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扶南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屋外雪越下越大,九微坐在榻边悲伤的看着顾尚别,握着他冰冰凉的手,深情款款的喊他:“尚别兄,你可一定不能死啊……你若是不死我就替你搞死沈宴那个王八蛋报仇!”   顾尚别在昏迷中□□一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九微凑近听才听到,顾尚别不住的在喊冷,九微慌忙去找被褥,翻箱倒柜半天她不得不承认,质子真是穷啊!多一床被子都没有。   他还是在不住的喊冷。   九微坐在榻边替他搓手,忽然就想起她母后曾经跟她讲过的各种攻略故事,攻略皇上的,攻略武林盟主的,攻略魔教祭司的……据说都是她们那个时代最流行的攻略手段。   其中好像有个攻略魔教祭司的,是说魔教祭司受重伤昏迷,那女的就是以身体为祭司保暖,不断的深情呼唤,最后活生生将祭司唤醒打动了。   她一直觉得挺扯淡,但如今她觉得可以一试。   “冷……”顾尚别呢喃。   九微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且让我来温暖你。”她非常利落的将外衣中衣脱掉,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刚掀了被子要钻进去,就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一扭头就看见沈宴和那个躲在她被子里的少年立在门槛,不等她反应过来,沈宴伸手掩住了少年的眼睛,嫌弃的看着她道:“不许看,有伤风化。”   少年乖乖的哦了一声,但唇角一勾一勾的止不住笑。   沈宴这个王八蛋!转坏她好事!   九微恨得牙痒,摸着自己裹了束胸布平坦坦的胸前,也不急着穿衣服了,直瞪沈宴道:“看什么看,没看过两个男人睡觉吗?”   沈宴上上下下打量她,啧的笑了,“原来质子有这个爱好啊,怪不得当初向我示爱。”   这话他讲的毫不脸红,九微都想替他脸红,却想起扶南说过,第一个穿越到质子燕回身上的姑娘确实试图攻略过沈宴,虽然最后惨败。   你说那姑娘怎么就那么想不开的看上沈宴这个小人了呢?   “你不打算将衣服穿上吗?”沈宴看着她,唇角勾笑,“我不想让小七看到这么不堪的场面。”有看被他遮眼的少年,温声问他,“平日里你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少年轻轻摇头,沈宴满意的点头道:“那便好,莫要学坏了。”   小贱人……她自认坦荡荡,只是想为状元郎暖暖身子而已,倒是他对这少年的温言软语,关心切切让九微十分好奇。   九微抓起衣服随意的穿在身上,她不大会穿便随手系好,揽衣坐到榻边道:“你是来问我怎么出来的吧?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沈宴松开手,弯眉笑眼的低声对名唤小七的少年道:“你先回你屋子里玩。”   小七乖巧的点头,离开。   他才进屋,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像样的太师椅坐下,轻咳一声道:“若是你说了什么,怎么可能还容你活着回来?”   小人。   九微埋头理着她的腰带也不开腔,听沈宴悠悠然开口道:“我来,一是为了看看小七,二是为了你。”他顿了一顿,看九微连头不抬,只用心的鼓弄着那腰带,有些不悦的起身到她眼前。   九微一愣,抬头看着他警惕道:“你干嘛?”   沈宴不答话,忽然弯下腰细白的手指勾住她的腰带,快速又熟练的替她系好,又抬头看她,“如今可以认真听我讲话了吗?”   他离得太近,九微莫名的向后侧了侧身子,听他居高临下的问她,“你不是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九微愣怔了一下才想起沈宴口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   “她在哪儿?”沈宴语气不大,只是气息逼得近,是浅淡的药香。   “她啊……”九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之前在牢里那样讲不过是为了让沈宴救她,如今她已经出来了,怎么可能告诉沈宴她已经用质子燕回的身子活了过来。   她略一迟疑,看沈宴眉头拢了拢,不答反问道:“你为何执意要找她?如今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区别,圣上还是那个圣上。”   “这重要吗?”沈宴皱着眉头。   “重要啊。”九微侧身躲开他逼近的眉眼,耍滑道:“你若不愿意回答,那我也可以不回答你,又不是你救我出来的,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想起身,却被沈宴一脚踩住了衣角。   “她对我很重要。”沈宴低头看她,漆黑卷长的眉睫垂着,敛出一圈小小的阴影。   九微看不清他的眼色,听着那话浑身毛孔炸了开,发麻。   他又温声道:“玄衣回宫就靠她了,如今的圣上不知为何十分抵触我,抵触玄衣。”   日你仙人!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用她,利用就利用还非要讲的那般情意绵绵!   九微十分不爽,冷笑道:“像你这般的小贱人谁不抵触啊。”   他忽然微眯了眼睛,直勾勾的看她,“你刚才说什么?”   那眼神让九微发毛,她刚才……说了什么?忽然想起来如今自己身为质子,说话不能太放肆,便忍气道:“我什么都没说。”   “你骂我了。”沈宴盯着她,语气淡却认真。   九微十分想再骂他一句,但她不断的告诫自己,如今身为质子,要忍,一定要忍,不能动手扇他,绝对不能。   她深吸气,尽量平和道:“相国听错了。”   他咄咄逼人,还要再开口,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扶南的声音宛若天籁一般传来。   “公子,太傅大人亲自来了!”   “什么?!”九微一把推开沈宴,用力过猛直推的他踉跄后退,幸得被南楚伸手扶了住。   南楚要上前擒下九微,却被沈宴止了住,“大人?”   沈宴摇了摇头,看着九微一脸惊慌的问扶南,“你是说太傅来了?”   她衣衫不整,肩头露了大半,除了腰带就没有整齐的地方,扶南看着她惊恐的张嘴半天,“公子你……”又看沈宴,“他……”   九微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这副模样再见她的太傅,当太傅带着大夫打门外进来看到衣衫不整的她,那个刹那九微想她这辈子都和沈宴这个王八蛋没完!   她还想再世为人一定要给太傅一次完美动人的初次见面,都被沈宴这个小贱人给毁了!   屋外大雪吹进回廊,太傅在廊下收起伞,发鬓上带着绒绒的雪花,果然愣在了门口,秋水一般的眼睛落在九微凌乱的衣衫上,片刻之后便微微撇开了头。   “太傅!”九微急切切上前一步又停下,想说什么,一时竟又开不了口,万般情绪都哽在喉头。   太傅微微侧身请大夫进屋,到榻前,请大夫先为顾尚别诊治,有看了一眼沈宴。   沈宴先开口笑道:“阮太傅近来可好。”   太傅微微点头,答了一个,“好。”便转过了头,冷艳又高贵。   九微看的心潮澎湃,太傅忽然看向她,眼神在她身上定了定,到她跟前伸手替她理衣襟,一层一层,一件一件,细细的穿好理整齐。   九微就那么愣在原地,看着他卷长的眉睫,细白的手指,和袖口浅淡的冷香,又惊又喜,手指都在发颤,隔着衣衫她的每寸肌肤都随着太傅的手指颤栗,她脑子里嗡嗡颤鸣,她觉得这一次死而无憾了!   但沈宴好死不死的在这时候开口,阴阳怪气的道:“系个衣带而已,燕回公子抖什么?方才我系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激动啊。”   第10章 九   沈宴好死不死的在这时候开口,阴阳怪气的道:“系个衣带而已,燕回公子抖什么?方才我系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激动啊。”   九微恨不能现在有个人将沈宴那张嘴缝上!这种时候就应该识趣的都退下,带上门!   她盯着太傅在她衣襟内外出出进进的细白手指,脑内浮想联翩,犹如千军万马过冰川,太傅与她脱龙袍。   太傅在为她穿衣服,是太傅,她魂牵梦绕了十几年都没能拉一下小手的太傅大人啊!想她从幼年时就开始憧憬太傅,少年时的暗恋,到这几年的明恋,她几乎要将一颗心都要掏给太傅了,可太傅如同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正眼都不带瞧她。   荣华富贵,风花雪月,他统统看不上眼。她为天子,却唯独连他的衣袖都不敢碰一下,生怕惹他厌烦,让他生气。   如今他居然温柔又妥贴的在为她穿衣……九微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有惊也有喜,更多的是悲伤和恼怒。   她没料到太傅竟然和这个质子燕回好到这种地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背着自己干一些过分的事情……   太傅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碎碎的绒发,领口下的肌肤,九微的脸一瞬间就烧红了起来,禁不住掩住嘴,生怕自己呼吸太明显。   “啧。”沈宴在旁边不要脸的咋舌笑道:“大夫你还是先给燕回公子瞧瞧吧,我看他都快窒息而亡了。”   贱人!   九微怒瞪他,太傅的手指却一顿,抬起头来看她,一双眼睛脉脉如秋水,声音温雅的问她,“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没有,我很舒服,舒服的很……”九微心慌如小兔,话语都不利索。   “我瞧燕回公子是太舒服了吧。”沈宴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中,笑吟吟的托腮打量她,语气十分的贱,“舒服的都要飘飘欲仙了,我竟不知道太傅与燕回公子之间如此……浓情蜜意。”   “闭嘴!小贱……”九微忍不住瞪他,那句话却在太傅微微蹙眉之间生生吞了下去,太傅不喜出言粗俗污秽,都怪沈宴!专坏她好事!   太傅为她系好腰带,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的她,退开半步道:“大夫就留在你这儿,尚别就托你先照料了,我晚些再来。”言毕对扶南,沈宴略略一点头,擦身便走。   走的两袖生风,高傲极了。   王八蛋沈宴!多好的机会都给他搅和了!   九微瞪沈宴一眼,慌慌去追赶太傅。   沈宴只托着腮微眯眼看着追出门的九微,忽然对南楚道:“去将小七带来,我等下有话问他。”   南楚领命退下。   ==============================================================================   “太傅!”九微一路追出门。   太傅在马车前停下,撑伞转过头来看她,“怎么?忘了什么事吗?”   “不,不是……”九微到车前,漫天的风雪扑面,一时竟也不知讲什么了,“太傅……这就走了?”   太傅点头,将伞向她移了些,替她遮住漫天的大雪,呵出一团白雾道:“我不喜和沈宴打交道,等晚些再来。”   九微在伞下隔着雾气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着他的声音傻乐,“嗯,我也不喜欢和沈宴那个王……那个人说话。”肩膀一热。   太傅轻轻拂过她肩膀上的碎雪,轻声对她道:“你要顾及着些自己的身份。”   九微不迭点头,听他言语温柔的要化开一般,继续道:“虽然在他们眼里你是男儿身,但……你总是要多加注意,毕竟男女有别,万不可再如今天这般衣衫不整。”   九微轻飘飘的听着他的声音点头,忽然一愣,他这话里的意思……他知道质子是女儿身?妈的……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太傅拍了拍她的肩膀,将紫骨伞递给她道:“快些进去吧,外面冷。”   九微从未见过如此温柔体贴的太傅,一时有些小酸楚,攥着他的伞,看着他上了马车,在漫天大雪中离开,愤愤难平的回了院子。   刚巧就看到沈宴在回廊下牵着小七在问些什么,小七隔着靡靡大雪抬眼望她,眉眼一弯的笑了。   九微快步过去,沈宴刚刚好止了话语,抬起头来看她,眯眼笑道:“送走你的太傅大人了?我还以为会难舍难分呢。”   这世间就有沈宴这种人,每句话都让你觉得需要消耗体力来忍耐。   九微也学他眯眼,阴嗖嗖的看着小七,“你们刚刚在讲什么?”肯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不然她来了怎么就不说了。   小七侧头看沈宴,小声问道:“我可以说吗?”   “不可以。”沈宴摸了摸他的头,笑的好不温柔。   九微不气反笑了,看沈宴道:“相国大人想知道她在哪儿吗?”   沈宴黑漆漆的眉睫一掀一眯,耐心的等她继续说。   九微摸着下颚,皮笑肉不笑道:“我最近很缺钱。”   “我也很缺。”沈宴答的飞快,“你最好不要跟我耍滑头,我没钱。”   果然不负盛名的抠门。   九微耸肩道:“相国大人这么没诚意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擦身而过要入屋,却被南楚一把扣了住,九微回头瞥了一眼沈宴,“怎么?要来硬的?我可是一激动就忘事。”   沈宴脸色不太好,看着她半天道:“你要多少?”   九微心里乐的要开花,这么多年来可算让沈宴这个不要脸的肉疼了一下。她抖开南楚的手,十分认真的想了想,晃了晃五根手指,就听沈宴低低的抽了一口冷气。   沈宴盯着她的手指冷森森道:“五十两,再多没有。”   九微蹙了蹙眉,回头冲屋里的扶南道:“五十两算多算少?”   扶南有些诧异的看她,“算是挺多的……公子问这个干嘛?”   “没事。”九微回过头来,看到沈宴神情十分古怪的看着她,不爽道:“我要金子。”   “燕回!”沈宴顿时怒吼,气的一阵闷咳。   “我在呢。”九微看着他咳的小脸苍白,锁骨一耸一耸的,觉得爽到了,无赖道:“相国大人给不给?来句痛快话。”   沈宴掩口咳了半天,白着脸,忽然看着她眯眼笑了,“好。”   这一句答的太过爽快了,爽快的不单的九微吃惊,连南楚都惊讶的喊了一声,“大人?”他家大人可是连个马车都舍不得雇的人啊。   沈宴摆手,掩了掩口鼻压住胸腔里的闷咳,笑道:“金子我等会便让南楚送来,她在哪儿?”   他突然的变脸委实让九微不安,有些犹豫。   沈宴又开口道:“我堂堂相国,会诓你这区区五十两?”   九微想了想,沈宴确实是个大奸臣,但他也确实是个真小人,倒是不会诓骗她。再者她实在想快些打发沈宴走,便道:“你今夜三更在白马寺东墙等着。”   “白马寺?”沈宴微微蹙眉,似笑非笑的看她,“今夜若是见不到她,那明晚我一定会见到你的鬼魂。”   大奸臣必备的把戏,便是威胁。九微懒得理他,却见他冲她眨眼一笑,贴进来低声笑道:“等着你的五十两,金子。”   说完十分摆谱的扶着南楚离开,留下九微在瑟瑟风雪中心头忐忑的琢磨着他那话那笑,实在是……太贱了!   九微索性不想了要回屋,小七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小七与她差不多一样的身高,眉眼精致秀美,对她笑道:“沈宴问我你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九微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他察觉出自己不是原来的质子了吗?她……好像没有说什么啊。   小七的眉目越看越眼熟,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乖巧的像只小猫,有一些像沈宴,但更像另一个人,可她想不起像谁,“你怎么回答的?”小七应该是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吧?或许不知道?她搞不清这个少年到底知道多少。   小七笑了笑,小声对她道:“我什么都没说。”   这回答让九微略略吃惊,他话中的意思便是知道了些什么吗?按照他与沈宴的关系,他为何要隐瞒沈宴?   九微蹙眉问他:“你为何没说?偏偏又告诉我你什么都没说?”   小七歪了歪头,秀美的眼睛里黑洞洞的看不透神色,“我在向你示好,你的事我都会为你保守秘密,我不会惹事。”眉睫一眨一眨的敛下,小心翼翼问:“你不会将我交出去吧?”   交出去?   那话九微听不太明白,从第一次见他,扶南让他躲起来九微就在猜想他的身份,如今可以断定的是他与沈宴关系匪浅,他是藏身在这里,怕九微将他交出去。   九微眉头越蹙越紧,心里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面上却装作随意的问道:“对了,你叫……”   那个名字便要脱口,屋内扶南忽然惊呼道:“公子状元公醒了!”   “醒了?”九微大喜,挑帘入屋。   ============================================================================   顾尚别果然醒了,只是神志不清的躺在榻上,迷茫的望着四周,要水喝。   扶南倒了热水,九微赶忙接过道:“我来。”又吩咐扶南带大夫下去煎药,打发他们出去,这才坐到榻边,小心翼翼的扶起顾尚别,喂水给他。   顾尚别喝的有些猛,呛得的干咳。   九微一壁为他顺气,一壁道:“尚别兄可好点了?你可吓死我了,昏睡这么久。”   “这里是?”顾尚别茫然的打量四周。   “质子府。”九微温和道。   顾尚别又看她,“我们不是在牢中吗?”   九微扶他躺下,语气竭尽温柔道:“尚别兄先好好休息,不必想那么多。”   顾尚别忽然抓住她的手,问道:“是你救了我?”   九微看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果然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顾尚别闭上眼睛,声音发抖道:“你何必救我……我已无颜苟活于世。”   九微反握住他的手,充满正义的道:“尚别兄可有想过高堂老母?你若一死百了,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恩师怎么办?我怎么办?”   顾尚别微微颤抖,睁开眼看她。   九微慌忙松开手,低下头微微脸红道:“我救你实属不易,你若就这么死了,怎么对得起我?”她瞥见顾尚别脸色一红,又有些尴尬的撇开脸。   半天,顾尚别尴尬的开口,“贤弟……”   九微低着头,小声道:“我可以喊你一声顾大哥吗?”   顾尚别浑身一颤,宛若雷劈的看她,“贤弟我……你……”半天都没讲出句完整话来,急的一脑门汗,在九微伸手为他擦汗时诚惶诚恐的抓住九微的手腕,急道:“莫非贤弟真如传言那般……喜欢男人?我……我喜欢女人!”   九微呆如木鸡,一瞬之后脸红的悲愤而出,她竟忘了如今她是男儿身!简直丢人!这还怎么好好的玩下去!怎么攻略!   第11章 十   九微立在大雪的屋檐下默默伤怀,从天亮到暮色四合,她回想她的前生,她攻略过各式各样的美人,也攻略过顾尚别,但都没有遇到过现在这种状况。   顾尚别眼里她是男的。   大家眼里,她是男的。   她不能解释,不能暴露她不是男的。   这让她怎么好好的攻略!   雪依旧在下,她依旧在伤悲,她开始将母后给她讲过的那些据说是未来流行的言情小说细细回忆,宫廷文,武侠文,种田文,修仙文……   她突然福至心灵,转身瞧见扶南端着煎好汤药,伸手接过,吩咐道:“我照顾状元郎,你且在候着等沈宴送金子来。”   扶南两眼放光,“公子你说相国大人真的会送金子来吗?”   “你就等着吧。”九微信心满满,打发他退下,挑了帘子入屋。   顾尚别瞧见她进来,脸色一僵一红,有些尴尬的干咳两声。   “尚别兄先喝了药再睡。”端药上前,九微刚要伸手去扶顾尚别,他便诚惶诚恐的起身。   “我来……我自己可以来。”顾尚别去接汤药。   九微却不松手,两人都拉扯着药碗,九微笑道:“尚别兄跟我客气什么。”   顾尚别低着头不敢看她。   九微坦坦荡荡道:“实不相瞒,我确实喜欢尚别兄。”   顾尚别的手明显一抖,如临大敌。   九微不疾不徐的继续道:“但并非男女之情,而是钦佩与敬仰。”顾尚别这才抬起头看她,她眼中坦荡正直,“不瞒尚别兄,小弟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的文采和风骨深深折服,一直敬仰着你。”   “第一次?”顾尚别眼神疑惑。   九微怕说过了,忙松开手道:“尚别兄先将药喝了,等下该凉了。”   顾尚别满脸疑惑的接过药喝了,将将把碗递给她,便听她放佛随意一般的道:“尚别兄,小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尚别满嘴苦味,凛然道:“顾某这条命都是贤弟救得,有何当讲不当讲的,直言便可。”   九微放下药碗,坐到榻前,一双眼笑盈盈的看着顾尚别,道:“经过牢中这一事,尚别兄的风骨让小弟拜服,所以小弟想为尚别兄做个媒。”   “??”顾尚别一脸惊讶迷惑,显然无法理解这句话中的两件事有何关联,只是有些结巴道:“做……做媒?”   九微点头,继续笑道:“尚别兄也老大不小了,也算是功成名就,该成家了。”笑的分外亲厚,“小弟有一妹妹,与小弟长相有几分相似,生的颇为清秀,知书达理,若是尚别兄不嫌弃,小弟愿意……”   “你不是昭南国人吗?”顾尚别一脸的迷茫,“你的妹妹远在昭南国怕是不妥吧?”   你娘亲的……这设定还能不能好好的继续了!   九微笑容有些僵,片刻之后又笑道:“尚别兄误会了,并非是小弟的亲生妹妹,而是小弟在京都认得义妹。”   “那怎么会与你面貌相似?”顾尚别依旧疑惑不解。   “呵呵。”九微干笑两声,继续道:“正因为偶然得见与小弟面貌这般相似,所以才认了亲。”   顾尚别恍然大悟,面皮有些发红道:“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考取功名时立过誓言,沈宴这个大奸臣一日在朝为官,迫害忠良,我便一日不娶妻成家。”   好大的决心!   九微从不知朝中有这样的忠臣!这么一想便越发觉得沈宴忒不是个东西了,连累了多少忠良啊,如今还连累她。   九微为顾尚别鼓掌,神情激昂道:“不愧是我一直敬仰的顾尚别!”一把抓住顾尚别的肩膀,“尚别兄如此更让人难以抗拒了,由我决定,改日你与我义妹见上一面,看看是否中意。”   顾尚别还要再推迟,扶南在门外喊了一声:“公子。”   九微回头就瞧见他挑着帘子站在门外对她招手,“公子过来一下。”   九微拍了拍顾尚别的肩膀出了屋子,问扶南,“怎么了?”   扶南欲言又止,拉着她一道下回廊,小声说:“送金子来了……”   “送了你接就好啊,叫我过去干嘛?”九微不满的诧道,却在转下回廊时愣了一下。   太傅立在门外,夜色沉沉的大雪中他裹着孔雀蓝的披风,身侧是撑伞的仆人,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匣子。他打伞下望过来,细细蹙了眉。   九微赶忙紧了几步上前,切切问道:“太傅来了为何不进去?”   太傅没有答话,尖尖的下颚冲身侧的仆人抬了抬,仆人便捧着匣子上前递给九微,不卑不亢道:“这是相国大人托我们老爷带给燕回公子的。”   九微心头一惊,随着那仆人打开匣子一点点沉了下去,那里面果然是一锭黄灿灿的金元宝……   “我来的半路碰上了沈宴。”太傅蹙着眉,语调慢又冷的对她道:“他说这是奖励你的,说是……你日后好好听话会有更多的奖赏。”他薄薄的唇抿了抿,厌嫌的情绪毫不掩藏。   她的太傅大人就是如此,高高在上的凌霄花,又孤傲又单纯,爱啊恨啊,不喜欢啊讨厌啊,从不掩饰,坦坦荡荡的表现出来,半分世故都不懂。   想当初她贵为天子,谁不巴望着她,惟独太傅,对她嫌弃的毫不顾忌。   “燕回。”太傅抿了抿嘴,眉目深深的望着她问道:“你好自为之。”转身便要上马车离开。   “别别……”九微一时心慌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来瞧着九微的手指,那眼神里情绪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太傅并非你想的那样。”九微恨不能呐喊她和沈宴是清白的啊!沈宴那个王八蛋居然在这儿阴了她!怪不得那么痛快的答应给金子了!还笑的那么阴!   “那是怎样的?”太傅轻轻拂开她的手指,拉回袖子,似乎叹了一口气,极轻极轻,“我之前就同你讲过,若是你再和沈宴就扯不清,你我的情分就到此为止。”   她还要再说什么,身后忽然有人愤愤道:“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九微脊背一凉,还没回头,那人就三两步摇摇晃晃的走到她眼前,不是旁个,好死不死的正是她刚刚攻略有些进展的状元郎……   “尚别兄你……”九微欲哭无泪,看着顾尚别铁青着一张脸要和太傅一同离去,她简直想将沈宴生吞活剥!   沈宴就是个毒瘤!是阻挡她攻略的最大绊脚石!她若是能夺回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先将沈宴宰了!   仆人将金元宝塞在她怀里,如今她有口说不清,看着顾尚别和太傅一同上了马车,一咬牙道:“太傅,尚别兄,在此一别请多加保重,日后就当没有我燕回这个小人吧,还望他日再见二位当我是陌路人,免得累及二位。”   一转头将金元宝塞给扶南一字字咬道:“扶南,你将这金子给相国送回去,便说我为他做事,他帮我救了尚别兄,两不相欠,燕回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扶南一愣,盯着黄橙橙的金元宝小声问:“真的要送回去?”   “送!”九微咬牙切齿,“替我好好谢谢相国大人搭救之恩!”讲完不管身后人多么惊讶,毫不回头,酷炫的踏入院子。   果然她听到顾尚别在马车上喊她:“燕回……是你求沈宴救得我?”   九微回头,在茫茫夜色靡靡大雪中看到挑开车帘,神情复杂的顾尚别,冲他遥遥一抱拳道:“尚别兄好好照顾自己,一路走好。”然后一脸刚毅的转身上了回廊。   酷!炫!九微在心里忍不住为自己鼓掌!顾尚别那么直的性格肯定要为她这番话纠结许久,就让他纠结去,接下来她要先去找沈宴那个王八蛋!   ==============================================================================   雪下的大,一直到三更都未有要停的意思。   九微略微有些犹豫沈宴会不会去白马寺,但到时便乐了。   沈宴那个王八蛋还真来了,老老实实的等在东墙下,裹着狐裘的斗篷微微咳嗽着,南楚在他身侧为他撑着伞,从伞上的积雪来瞧,似乎等了好一会了。   居然还挺有诚意。   九微偷偷摸摸的走进一点,躲在青墙下,听见沈宴咳的厉害,南楚担忧的问他:“大人,不如您先回去,南楚在这里等着?”   沈宴摆了摆手,声音喑哑的问:“几更了?”   “已过三更了。”南楚有些迟疑的问:“大人,会不会质子燕回根本不知道,随口骗……”   沈宴阴测测的瞥他一眼,他便闭了口,恭敬道:“南楚失言。”   沈宴呼出一团闷气,冷笑道:“你觉得我被骗了吗?”   南楚不敢答话。   沈宴望着他又问:“你心里一定是这般想了吧?你觉得我被个小小质子骗了。”   “南楚不敢。”南楚低垂着头不敢多言。   “不敢?”沈宴依旧继续逼问:“你说不敢?那意思是你已经这么想了,但不敢想而已?”   “南楚……”南楚被逼得哑口无言,九微都觉得他可怜。   然后沈宴冷哼一声,道了一句:“这世间怎会有人骗得了我?”   南楚恭恭敬敬答了一句,“大人说的是。”   沈宴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了嘴。   半天,他抬目望了一眼深的夜,大的雪,幽幽问南楚:“你觉得我被骗了吗?”   “……”南楚脸都要僵住了,低头垂眼的道了一句,“这世间没有人能骗得了大人。”   沈宴意欲不明的嗯了一声,顿了片刻后对南楚道:“你回去替我拿件披风来。”   “大人觉得冷?”南楚有些诧异。   沈宴不悦的垂了嘴角,“如今我让你做事都需要解释吗?”   “南楚不敢。”南楚忙低头,“只是这样的夜里留大人一人在这儿……”   “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劫持堂堂相国不成?”沈宴冷笑两声,夺过他手中的伞,不耐烦道:“让你去便去,越发啰嗦。”   南楚无耐,只得行了礼不放心道:“那大人多加小心,南楚去去就回。”   沈宴摆手让他离开。   南楚去的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中。   沈宴看他离开,伸手丢了紫骨伞,有些气恼冷笑:“好你个燕回。”   竟然敢骗你!   九微躲在青墙下看着他有意将南楚支走,乐的几乎要笑出声,堂堂相国竟然有这样一面,为了死不承认自己被诓骗了什么拙计都想的出来!   沈宴冻得脸色青青白白,捂着唇在雪地里一阵闷咳。   九微心里一下子就爽了,刚想撤回去,一时没留意踩断了一截枯枝。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寂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谁?”沈宴掩口看过来,一双眼睛浅淡的暗蓝,咳的有些发红,带着一点点的潮湿,看起来又柔软又……可怜。   他寻着声音过来,问道:“是你吗?”   第12章 十一   他寻着声音过来,问道:“是你吗?”   是个鬼!九微猫着腰要溜,沈宴却快步上前,一脚踩住了她的披风,这个王八蛋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如今倒是比兔子都快!   “是谁在装神弄鬼?”沈宴冷喝道,伸手来抓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   九微果断解开披风,金蝉脱壳的从他手掌下逃了出来,不敢回头的拔腿就跑,就听见沈宴在身后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还不站住!”   傻蛋才站住!   九微一壁跑一壁乐呵呵的听着沈宴在身后追的又喘又咳,转出白马寺的后墙,刚拐到街上,没留意,一头撞进一人的怀里,用力太猛,直撞的她踉跄着跌坐在雪地中,头晕眼花的就听那人哎呦哟的咋呼开了。   “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小畜生撞了我家爷!”有人十分嚣张的吼着,伸手将九微扯了起来。   九微撞的头晕眼花,半天才大约瞧清眼前站着三个人,两个贵公子打扮,一个十分嚣张的仆人,那仆人正抓着九微的手。   余下的一个扶着另一个捂着胸口哎哟的。   九微满心的恼火,就听扶着的那人问哎哟的那人道:“子安兄你没事吧?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敢撞伤世子!”   子安?这名儿听着怎么那么耳熟?九微晃了晃脑子去瞧,听到那个被唤子安的少年哎哟哎哟的拉着那人道:“你小点声,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九微在晕乎乎的视线里看清了那个叫子安的少年,心里顿时乐了,京都还真小,崔子安这个臭小子又偷偷溜出来偷鸡摸狗了!   “哟。”崔子安旁边那锦衣公子哥腾出眼来看九微,态度恶略,语气调笑的道:“这不是我们楚楚可怜的质子燕回吗?”   不知为何九微的身体本能反应的毛骨悚然,难道燕回怕这个人?   九微仔细多看两眼,厌烦的蹙眉,长的这么一般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是谁,是哪家的。   “他就是质子燕回?”崔子安揉着胸口打量她,“长的是挺像女人的。”   “何止是长的啊。”锦衣公子哥揶揄的瞅着九微笑,“咱们的质子燕回哭起来才叫一个娇媚动人。”伸手抓住九微的手腕,要拉她过来。   九微蹙眉看那只手,顿时小火直冒,反手一耳光甩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响的那锦衣公子和崔子安皆是一愣。   便听九微无比厌烦的道:“长的这般丑也敢碰我。”   这一耳光挨得太突然,锦衣公子压根没反应过来,平时任人欺辱的小小质子敢甩他耳光,捂着脸半天,听崔子安噗嗤一声哈哈大笑才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中烧,“燕回你是活的不耐烦了!竟然敢打我!”   “长这么丑活该被打。”九微甩了甩手腕,腹诽不已,你看沈宴那个王八蛋那么贱,她都没有对沈宴动过手,虽然心里恨不能揍死他,但看在他那张羸弱美丽脸的份上,她一直忍着。   崔子安点了笑穴一般,在旁边哈哈哈哈笑的前俯后仰,指着锦衣公子的脸道:“长得丑!哈哈哈哈哈……长得太丑哈哈哈哈哈……”   锦衣公子脸色难看到极致,怒喝道:“福禄还不把他拿下!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他!让他哭着求饶!”   仆人福禄十分嚣张的领命上前,伸手就将九微擒了住。   九微也不跑,不挣扎,任他擒着,在锦衣公子怒气冲冲的要抬手扇她时,出声道:“崔菜包你今天敢让他碰我一下,我立刻将你干得那些缺德事全告诉你表舅!”   笑声一瞬而至,崔子安扑过来抱住锦衣公子的手臂,惊恐脸看九微,“你……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九微挑眉一笑道:“我岂止是知道你的小名,我连你十来岁了还尿床都知道。”   “你……”崔子安一脸惊恐的看她,“你个小小质子胆敢诽谤我!”   九微依旧挑着眉,笑眯眯的看他,继续道:“你到如今还是个童男子,没跟女人亲过嘴儿。”   “闭嘴!”崔子安恼羞成怒,涨红了一张脸,气的发抖,“我连花酒都喝过了!你个小国质子竟然敢污蔑大巽世子!”   “子安兄不要听她胡言乱语!”锦衣公子挣开崔子安的手,指着九微道:“他惯会巧言令色,最会骗人了,子安兄大概还不知道他是个女人吧?”   “女人??!”崔子安惊恐的睁圆眼睛看她。   九微也惊恐万分,扶南不是说她的女儿身谁都不知道吗?为什么如今一个长的这么一般的路人甲都知道!   “哼。”锦衣公子拧出冷笑,伸手扯住九微的衣襟道:“怎么?如今不嚣张了?当初不知道是谁在床上哭着喊着让我不要揭穿她的身份,她做什么都行。”色眯眯的扫着她衣襟下露出的肩膀,对崔子安道:“你别看她一脸正经的,不知道和多少达官贵人睡过,才活到了今日。说不定和咱们的相国大人都有一腿呢,要不然走的那么近。”   日你仙人……这个质子到底活的多么水深火热!她现在总算知道燕回的身体为什么一见他就毛骨悚然,为什么那么多重生穿越者死的那么快。这么重要的事情扶南为什么没有向她坦白!   崔子安红着脸扯了扯锦衣公子,“这种事情你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锦衣公子哼哼冷笑两声,拉扯着九微的衣襟道:“今日我就让子安兄瞧瞧我有没有乱说,你看看她是不是女人。”两只手探过来就撕扯开了九微的衣襟。   九微前胸一凉,抽了一口冷气,一脚踹在他裆下。   锦衣公子淬不及防的挨了一脚,登时疼的眼前发黑,捂着裆哎呦一声跪倒在雪地里。   仆人慌忙去扶他,九微趁机挣脱了开,看着胸前被撕破的衣襟,火气噌噌往上冒,得亏她穿了束胸布!   抬脚又往他身上补了一下,锦衣公子抱着裆疼的抽冷气,咬牙一字字道:“福禄把她给我剥光了!”   福禄有些犹豫的看崔子安一眼,问道:“公子要动手吗?”   崔子安手足无措的来扶锦衣公子,锦衣公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哭喊道:“子安你就这么看着我被人欺负吗!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口气!”   崔子安神情顿时一凛,想起燕回方才那般出言不逊,大恼的站起身,“好你个质子燕回,你不仅诽谤我,还伤我兄弟!”对仆人下令道:“福禄拿下她!”   九微眼瞧不妙,扭头便往回跑,一回头就瞧见气喘吁吁刚追出白马寺的沈宴,手中还拎着她的披风。   放佛见到亲人一般,撒腿就向他奔过去。   落他手里,也比落那个长的那么丑的人手里好!   沈宴一路追的艰难,路上积雪地滑,他冻了一宿闷咳不断,追出白马寺几乎力尽,却一抬眼发现对面一人朝他奔来。   果然就是质子燕回,方才踩掉披风时他就大约猜到是燕回,却没料到他竟然跑了回来,还是衣衫不整的。   他摸不清头脑,见她一路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停在她面前,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他微微退开一步,刚要开口问他,却突见她背后一人举着半片青瓦追了过来,他本能的伸手拉她退到一边,谁料那青瓦飞掷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额头一疼,脑子嗡的一阵颤鸣,有什么潮热的液体从额头冒出。   “沈宴!”九微惊的一呆,慌忙伸手扶住他。   他额头破了口子,一珠珠的向外冒血,红珊瑚珠子似得一滚滚落下,落在卷长的睫毛上,苍白的脸颊上,挂在尖尖的下颚。   他没出声,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子,扶住九微,挑着眉睫上的血珠子抬眼看前面那人。   那眼神明明没有什么神色,但他那么安安静静的望过来时还是让崔子安心惊肉跳,“相……相国……大人……”   沈宴看他许久才张口道:“崔小世子。”声音喑哑,忽然眯眼笑了。   眉睫带血,直笑的崔子安毛骨悚然,听他淡声问道:“是你吗?”瞧了瞧落在雪地中的青瓦。   “我……我并非有意!”崔子安赶忙解释道:“我没有看到相国大人,我只是想抓住质子燕回,并不是……”在沈宴的目光中渐渐低了声音,“并不是故意伤了你……”   锦衣公子起身扶着仆人过来,一脸痛苦的替崔子安解释道:“相国大人万万不要误会,是这个质子燕回先出言不逊又出手伤人,子安兄才要拿下她,怎料撞上了您……都怪这个不长眼的燕回!”   沈宴看了一眼衣衫狼狈的燕回,伸手将披风搭在她身上。   九微一愣,抬眼便瞧见他微微蹙眉,低声对她道:“穿好。”   锦衣公子不罢休的又道:“还请相国大人将质子燕回交给我们。”   沈宴眉头蹙紧的看他,不解问道:“为何?”   这一问让锦衣公子一愣,片刻后道:“她伤了我总要给个说法,怎能……”   “你是谁?”沈宴依旧蹙着眉头,断了他的话。   锦衣公子语气一竭,拱手道:“在下李景行,刑部尚书李清风长子。”   沈宴哦了一声,唇角微抬的笑了,“你父亲见我都该行礼。”   李景行脸色一黑,看了一眼崔子安。   崔子安是个怂包,九微再清楚不过了,如今他怕的都不敢看沈宴,听沈宴淡声叫他,他惊恐的抬头,“啊?”   沈宴不屑与李景行讲话,只同崔子安道:“你该知道燕回是我的人,需要什么说法可以找我。”顿了一顿见崔子安没有讲话,便“嗯?”了一声。   崔子安低着头一脸的不愤,嘴上却呐呐道:“哪儿敢。”   李景行却不服气,指着燕回愤然道:“相国大人可知道她是个……”   “李景行!”九微怕他揭穿自己是女儿身,先一步打断他喝道:“你要不要我将刚才你讲相国大人的话再重复一遍给相国大人听?”   李景行果然闭了口,咬牙切齿的瞪她。崔子安扯了扯他,低声道:“快些回去吧,太晚了表舅要发现了。”   李景行愤然难平,但队友实在太怂包,只得窝着一肚子气,行了礼一道匆匆离开。   风雪夜铺满的长街,沈宴一直瞧着他们消失,才松出一口气,一头倒进了九微怀里。   “沈……沈宴?”九微吓了一跳,摸他的手的凉的,脸是凉的,浑身抖的厉害,有些慌了,“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一定是最大嫌疑人!”   第13章 十二   沈宴昏睡了很久。   这期间九微将他寝室逛了三遍,他依旧在昏睡。   沈宴抠门的名声真是名不虚传,堂堂一个相国,偌大的相国府,就没有几个下人,他的寝室也简单的让人吃惊,仅仅是比她的质子府好一点,他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无妻无妾,无兄无弟,唯一一个妹妹还早就离世了,真不知道他将贪污的那些民脂民膏都藏哪儿去了。   九微摸到门口,探头出去,果然南楚还守在门外,一副‘我家大人没醒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的冷酷样子。   于是九微坐回榻旁的凳子上,托腮看昏睡的沈宴,额头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脸色却依旧发白,似乎睡得不踏实,眉毛紧紧蹙着,卷长的眉睫安顺的敛着,唇角下垂,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倒像个小孩。   九微百无聊赖小心翼翼伸手压平他的眉头,他眉睫微微颤了颤,却没醒。   窗外大雪无声,沈宴忽然梦呓的动了动嘴唇。   “什么?”九微听不清,俯身过去听。   他昏昏沉沉的叫了一个名字。   九微愣了一下,小声嘟囔道:“没想到死了之后竟然只有你这个王八蛋还惦记我。”   她一直以为她应有尽有,江山,荣华,天有国舅顶着,身边有长情陪着,还能光明正大的打着太傅的主意。   可到死了才发现这些都不属于她了,竟然只有这个死敌发现她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九微觉得自己简直太可怜了!死都要拿回身体再死!   沈宴还在梦呓着什么,九微仔细听才听到他说:“是你吗……”   哎,沈宴这人睡着了也没那么讨厌了。   九微被假相蒙蔽的有些心软,捏着嗓子在他耳边轻轻道:“她已经投胎了,你就不要惦记她了。”   沈宴的眉睫抖了抖。   九微有那么一瞬的错觉,他似乎扬了扬唇角……但再看他依旧睡得死沉。   错觉……九微安慰自己,听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又急又快,片刻之后南楚突然推门进来,小声道:“大人醒了吗?”   九微看了一眼沈宴,道:“没呢。”   南楚看了一眼,“公子出来一下。”作势请她出来。   九微狐疑的跟他出去,便瞧见了立在门口一脸焦急的扶南,“扶南你……”   不等她讲完扶南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急急道:“公子不好了!公子这次完蛋了!”   “怎么说话呢!”九微不悦的蹙眉,“公子好的很。”   “不是!”扶南急的一张小脸皱紧道:“小公子被抓走了!”   “小公子?”九微细想才想起是说那个叫小七的少年,心头一沉,忙问:“被谁抓走了?”   扶南快把人急死了才道:“被国舅大人亲自带人抓走的,还说让我找到你,让你即刻入宫!”   九微抓着他的手,问了一句她最怕问的,“小公子可是叫玄衣?”   扶南一脸着急的愣了愣,“玄衣?他不是叫小七吗?”   “是玄衣皇子。”旁边的南楚冷酷的开口。   “皇子?!”扶南吃了一惊,显然一点都不知道,“不是说是相国大人的私生子吗……”   九微悲痛的扶住了额头,她就不明白了昭南朝的人是怎么想的,派个这么不灵光的随侍来服侍这个冒牌质子,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露陷的?!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扶南紧张的看她,“你这次入宫会不会死?”   会,会死的很惨。   当初先帝驾崩,国舅为了扶她登基为帝,间接逼死了沈贵妃,也就是玄衣他母妃。若不是沈宴倾力相护,加上她没出息的求情,玄衣怕是就不止被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皇陵守孝了。   国舅做事狠辣不留情,玄衣不老老实实是在皇陵待着,又落到国舅手里,肯定玩完了。   她私藏玄衣更不用想活了。   她如今才明白怪不得沈宴要护她!原来还是为了利用她保护玄衣!把这么大的一个麻烦塞给她!这个质子也够胆大的,居然就这么藏了!   “怎么办公子?你可不能死啊!”扶南絮絮叨叨的,十分担心她再挂掉。   九微一个头两个大,国舅怎么会知道玄衣在质子府!连她自己和扶南都不知道!   她焦虑的想着对策,屋里忽然有人轻咳道:“我陪你一起入宫。”   沈宴?!他什么时候醒的……   南楚闪身入了屋子,九微探头进去便瞧见沈宴坐在榻上看她,眼睛里眯着笑,活像只狐狸,“你什么时候醒的?”   沈宴不答她,只是对要为他更衣的南楚摆了摆手道:“不必更衣,就这样便好。”   九微狐疑不解,“你打算怎么办?”   沈宴扶了扶额头包扎的伤口道:“找人抬我入宫。”瞧了一眼将亮未亮的天,又吩咐道:“让孙大人,赵大人,王大人他们在宫门外等我。对了,也支会一声咱们的刑部尚书李清风大人。”   九微听的又惊又诧,这些人可都是沈宴的党羽,平日里没少让国舅头疼,沈宴这架势是要硬来吗?   “你是要……”九微试探性问他。   南楚扶沈宴起身,替他裹好披风,扶他到九微跟前,他笑道:“找国舅讨个说法。”上下打量了一下九微,“我觉得该打断你一条腿,这样效果更好一点,你说是打断左腿好,还是右腿好?”   九微向后退了半步,警惕道:“就算打死我国舅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沈宴伸手将她拉到身前,帖耳低声道:“你诓骗我的事,回来我们再算。”   九微后脖子一凉,他直起身扶着九微道:“扶我出去。”   刚才是谁觉得沈宴没那么讨厌来着?   九微深吸一口气,扶住他往外走,一壁走一壁听他漫不经心的嘱咐,入宫之后一切听他,不该说的不要说。   九微也漫不经心的听着,出了大门忽然听沈宴笑着道了一句:“我睡觉从来不说梦话。”   “哦。”九微随意应下,片刻之后觉得不对劲,没头没脑的一句,抬头看见沈宴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那眼神别提多渗人了!一瞬之间突然觉得自己又他妈的上了沈宴的当,忙问:“你……从不说梦话?什么意思?你之前……听到什么了??沈宴你给我说清楚!”   沈宴和衣躺在木架之上,云淡风轻道:“我拒绝。”   ===============================================================================   漫天的大雪渐小,沈宴就这么无比招摇的被抬到宫门前,九微一路上为他撑着伞,恨不能用伞把戳死他!   到宫门时刚好赶着快要上朝,已然来了不少的重臣,九微略略瞄了一眼,几乎都是沈宴的人,呼啦啦全都涌了过来,万分担忧的看沈宴。   “相国这是……”   “相国您头怎么了?”   “相国怎么伤成这样?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贼人干的!”   “相国您都这样了还坚持来上朝,实在是感人肺腑……”   九微实在是听不下去,好在沈宴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的刑部尚书李清风,轻咳虚哑道:“我这伤该问问李大人的长子。”然后留下一地错愕的大臣和惊诧的李大人径直被抬入了宫。   却不是去朝见的宣政正殿,而是直接去了寝宫菁华殿。   宫中积雪已被清理,九微正琢磨着等下怎么办,沈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宫中你很熟吗?”   九微脱口要答熟,却临时闭了口,改道:“怎么会熟?”   沈宴那贱人便不再理她。   一路匆匆到菁华殿前,未近便听到哭声,九微浑身一炸,那声音不是旁个,正是她之前身体的声音,但如今哭的楚楚可怜……让她不敢确定是自己那个身子发出的。   那人似乎哭道:“你骗我,你之前答应过不杀玄衣,我才告诉你他在哪儿的!你把他关起来就好,干嘛要杀他?他才十几岁……”   国舅一直没开口。   九微抬眼便瞧见了殿外跪着一个人,身影单薄消瘦。   近前才发现是玄衣。   “玄衣?”九微轻声喊他。   他抬起头来,一双红红的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对她笑了。   “你……没事吧?”他长的像沈贵妃,眉目精致如画,哭起来没有声息,九微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七八岁离宫时的模样,粉团一样的小人儿,哭起来没完没了。   玄衣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沈宴,低声喊了一句:“舅父。”   沈宴对他点了点头,挥手让公公前去通报。   没一会儿殿门被推了开,国舅一袭孔雀蓝的长袍,负袖立在门前,冷冷的看了沈宴一眼道:“沈宴,你玩什么花样?”   沈宴伸手拉住九微坐起身,捋好衣襟道:“我来向国舅大人讨个说法。”指了指额头的伤口,笑道:“这可是你的表外甥干的,国舅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国舅微微拢了眉头。   “那么多的大臣看着我被抬进来,国舅该不会护短护到不要脸面了吧?”沈宴十分贱的道。   堂堂相国为了救外甥脸都不要了。   国舅眉头一松,冷面冷言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玄衣?”   沈宴扶着九微起身,微眯了眼笑,“怎会?国舅大人怎么会被威胁?我不救他,我只是想既然我的外甥保不住了,那国舅的外甥我怎么会放过?”   九微内心十分激动,她看到国舅的脸色十分阴沉,沉的比冰还冷,她几乎都觉得下一秒国舅就会冲过来扇沈宴!   她的舅舅她十分了解,唯一的人性之处就是护短,极为护短,加上崔子安的父亲早年为国舅办事意外身亡,所以作为崔子安的表舅他几乎一手将崔子安带大,从小她和崔子安就混在一块。   她的舅舅简直就是个大家长,虽然不苟言笑,但怎么也不会让沈宴这个王八蛋动崔子安的。   九微觉得气氛恰到好处,两个舅舅快要打起来了!   然后冒牌货从殿里出来了,红着眼眶,挡在玄衣面前道:“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国舅眼神一深。   九微很吃惊,她没想到冒牌货竟然对玄衣有这么深的感情?他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啊?简直比她自己都深……   却听她噙着泪水道:“我不想害死他,我谁都不想伤害,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国舅眉头收紧,看着她,“有些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对小元宵抬了抬眼色。   小元宵忙上前来扶她回寝宫。   她一把甩了开,义正言辞道:“今天我一定要保下他,我是圣上,我说不能杀。”   九微完全看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看沈宴他却像是预料之中一般笑的极为奸诈。   再看国舅的脸色冰寒到极致,果然他说了那句为数不多的话语里,十分经典的一句。   “你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力。”   第14章 十三   “你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力。”   九微激动的一瞬攥紧手指,一侧扶着她的沈宴低头看她的手指,又看她,“你在激动些什么?”   九微敷衍的答没什么,心中腹诽,沈宴是不能体会这其中的激荡的,通常她的舅舅说出这句话就是说,他已经非常火大了,一直在忍着,这个时候你要是再敢顶嘴,后果不堪设想啊!   有多不堪呢?   曾经她在国舅说出这句话之后作死的表示反抗了一下,第二天她身边所有的宫人,姑姑,连从小带大她的奶娘都被换掉了,下落不明,不知生死。那些新换的宫人被勒令不准同她讲话,她就那么在又大又寂寞的宫殿里被关了九天就没出息的向国舅认错了,孤独的发疯,寂寞的她每天自己和自己说话。   想起来都是泪。   现在她十分好奇国舅会怎么发火,她克制激动的看着那个九微。   她眼眶红着,紧攥的手指抖着,就那么看着国舅,长情忽然从大殿内出来,低头到冒牌货身侧,低声道:“圣上随我入殿吧,有什么话等会好好跟国舅爷说。”   冒牌货眉眼一敛,眼神有些犹豫。   沈宴忽然开口道:“国舅,我想有件事该告诉你了。”   冒牌货猛地抬头惊慌的看沈宴,下一瞬又忙看国舅,国舅正冷着脸等沈宴开口,冒牌货低头咬紧嘴唇,泪便滚了下来。   九微惊诧,什么事能让她这么惊慌?   便听冒牌货苦笑道:“我怎么敢惹国舅生气,我的命掌握在你手里,你随时一句话都能让我死。”抬起头来看国舅,眉眼动情,字字委屈,“从小到大我拂逆过你几次?三次四次?从我娘死后我哪里敢惹你生气,只有那么几次,一次为了让你放过玄衣,一次求你让从郁留下,两次你都让我见识到了你的厉害。这次呢?你打算怎么办?送我去见我娘吗?”   国舅的眼神微微闪动,映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她一直在发抖,眼泪落如珠子,“那也好,反正这世上除了你,我也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还不如去陪我娘,这皇帝我也不想做了……”   “不要胡说。”国舅打断她的话,语气不重。   “我说的不对吗?”冒牌货泪珠子滚个不住,“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能拂逆你,不能恨你,只能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告诉你玄衣在哪儿,害了他……”她抬起头,眉睫打湿,满脸眼泪的看国舅道:“你若是杀了他,我这辈子都会不能原谅自己。”   九微看着她哭,看着国舅眼神一点点软化,心里一点点发沉,沈宴忽然拉了拉扶在他手臂上,她的手指,低声问她:“你在发抖?”   “嗯?”他的手指冰冰凉,九微看了一眼忙松开手,遮遮掩掩低声道:“原来是她将玄衣的藏身之所告诉了国舅啊,我还以为出了内奸……”她攥紧手指,也不知是冷是气,指尖都发凉。   明明是个冒牌货,但她知道那么多,多的九微几乎以为她就是真的,毕竟那些往事太羞耻,她连长情都没有讲过,但这个冒牌九微却知道,那字句讲的九微都发愣。   她的母后,她的舅舅,她以前的事情,都变成了冒牌货的。   而冒牌货确实做的比她要好的多,比她会让国舅心软,她从来都不会这样直率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她怕国舅,从来不敢如此讲话,如此坦荡的掉眼泪,她是一国之君,哭起来多难看。   她也从来不知道她的舅舅居然吃这一套。   但显然国舅心软了,在她哭的越来越可怜,浑身都发抖的时候放轻语调道:“我不杀他。”   九微还是很吃惊,她的舅舅居然这么轻易的放过了玄衣。   冒牌货脸上还有泪花,眉眼却带笑,几步过去拉着国舅的衣袖急急问道:“真的?”   “嗯。”国舅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她,“擦干净。”   冒牌货伸手摸了把脸,笑盈盈的看国舅。   国舅细微的蹙眉,拉过她的手替她擦手,冷声道:“但他不能离开京都。”看向沈宴,“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沈宴能不动声色的将玄衣从皇陵接回来,瞒天过海这般久才被他的人查到,送出京还不如留在他的眼皮底下。   沈宴轻笑道:“国舅若是不放心可以将他留在宫中,放在你的眼前。”   “他也不可入宫。”国舅松开冒牌货的手,将帕子丢给一侧的宫人,不知是在对谁讲,冷淡道:“他不能再和九微见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已回京都。”   沈宴的眉头蹙紧,却是在笑,“国舅只不过换个地方软禁他而已。”   “是。”国舅答的冷漠,“既然杀了他会让九微不安,那就让他在京都苟且偷生。”   沈宴笑容一减,片刻后才缓缓笑道:“玄衣,还不快谢恩。”   玄衣纤细的肩背挺了挺,抬头谢恩,又看冒牌货,轻声轻语道:“玄衣也谢过阿姐。”   国舅冷笑一声,忽然将眼睛落在九微身上,“质子燕回。”   九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叫自己,沈宴扯了扯她,她才醒悟,抬头看国舅。   国舅冷若冰霜的眉眼,又熟悉又陌生,对她道:“就将玄衣还安置在你府上。”   九微一愣,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   国舅便细微的抬了唇角,冷笑道:“他的饮食起居,一举一动日后你都要一一报于我听,最好别有任何闪失。”   九微浑身一凛,看着国舅的冷笑不能更生气,国舅这是要逼死她啊!明知道她和沈宴算是一伙的,让她监视玄衣,日后沈宴和玄衣要是有什么动作她是报告不报告?   若是通报国舅,沈宴肯定会玩死她。   若是不通报,国舅就会弄死她。   若是装作什么不知道,沈宴和国舅都不会放过她!   “还不谢恩?”国舅冷声问她。   她想开口讲什么,沈宴忽然推她跪下,低声道:“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你个鬼啊!   九微跌的淬不及防,膝盖撞上冰凉的地板,疼的一抽,眼前顿时一黑,那一瞬间她心肝肺一块颤了颤。   不是推一把就要死了吧?!   ==============================================================================   她昏了过去,然后再次见到了那道熟悉的白光,心情十分复杂,每次见它就意味着她要死了。   但这次就推了一把啊!   然后眼前水波一样的白光浮现出了七个名字,依旧是,她舅陆容城,她死敌沈宴,她前情人现死敌长情,她队友扶南,她弟玄衣,太傅和状元郎。   不一样的是这些名字的色彩。   长情是被冒牌货攻略掉的红色,国舅依然是一半的红色,沈宴和太傅也依旧是未被攻略的白色,但玄衣怎么变成了一半红色?!还有那状元郎,一半红一半黑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什么意思?”九微又惊又诧,“一半黑色的是什么情况?”   那道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黑色代表你已攻略的人物。”   “那……这个意思是顾尚别已经被我攻略了一半?”她盯着那一半红色嘟囔道“红色代表冒牌货攻略的,那顾尚别也被她攻略了一半?这个顾尚别看着老实,三心二意!”   还有,玄衣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被攻略了一半啊?难道就因为冒牌货救了他?感动了?这也太快了!   那声音再度机械的响起来,“你的对手,重生者赵明岚已快要攻略顾尚别,系统提示,顾尚别被全部攻略你就会结束重生,堕入畜生道。”   “等等!”九微忙问:“她攻略了顾尚别,就意味着我攻略失败?”   “是的。”那声音一丝不苟道:“攻略失败会结束重生,堕入畜生道。”   “我知道……”九微不能理解,赵明岚和顾尚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短短的一两天而已!顾尚别不是有病在身吗?乱晃荡什么!   现在这个意思不就是提醒她,顾尚别随时会被她的对手攻略,她随时都会堕入畜生道吗……   还真是贴心的提示,免得她突然挂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白光上的名字一闪一闪,快要消失之际,九微忽然问道:“我若是将那个赵明岚已经攻略的人全部攻略回来,会怎样?”   那声音半天才冷酷的响在耳边,“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就是她也会堕入畜生道吗?”九微问。   那声音答了一句,“是的,但要全部攻略。”   全部?   九微饶有兴致的问道:“若是我将这七个男人全部攻略了,会怎样?”   那声音又是半天不答她。   九微先道:“可以召唤奇迹?能不能换回我的身子?”   那声音顿了许久许久,才道:“或许,目前未曾有过人能全部攻略,未知。”   未知,就是说一切都有可能了?   九微心满意足的闭上眼,让那声音消失。   ===============================================================================   再醒来却是在沈宴的府上,他的卧房中。   九微一睁眼就对上沈宴的一张脸,吓的往后一缩,惊魂未定才发现,他睡着了。   他坐在榻边,单手倚着小案几托腮睡着了,卷长的睫毛,下垂的唇角,正对着九微。   外面天色又沉,雪已停,星月照在未消的积雪上,银光闪闪的映亮窗扉。   九微小心翼翼的从榻上爬了下来,生怕惊醒沈宴走不掉,蹑着手脚往外瞄了一眼,果然南楚抱剑守在门外。   她又溜回窗下,偷偷摸摸的顺着窗扉爬了出去,落在一堆积雪之上,刚要爬起来便听一人阴森森的笑道:“这是要逃去哪儿?”   一抬头便撞上沈宴似笑非笑的眼,他散着发,一手倚在窗棂上托腮,一手很有节奏的敲着窗扉。   第15章 十四   “看起来能跑能跳,全好了。”沈宴托腮打量着她,认真的说了一句,“是我救了你。”   所以呢?这是在邀功?   九微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碎雪,不屑道:“也是你推倒我的。”   沈宴细白的手指一顿,轻轻拢了拢眉头,问她:“你为何会忽然昏倒?身体……不舒服?”   九微含糊的答了一句,“没睡好,天冷。”   “没睡好?”沈宴继续拢着眉问:“你为何没睡好?你很怕冷?”   是有多烦人!   九微不耐烦的道:“还不是因为你受伤昏迷!你家南楚让我守着你坐了一夜!”倒好意思问她!   沈宴松了眉头,唇角微扬的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如今睡好了吗?需要再睡一会吗?”   “不必了。”九微果断拒绝,她现在随时都会堕入畜生道,怎么能睡,要睡也是和状元郎一块睡。   九微摆手道:“我还有事在身。”   转身要走,沈宴在背后又问:“什么事?”   干卿屁事!九微发现沈宴今天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多啊,懒得理他,听他又道:“我送你回去,天冷,你若是昏在半路可无人再救你。”   九微十分惊讶的回头看沈宴,总觉得他笑的毛骨悚然,“你……放心我不会亏待玄衣,也不会将你们那些私密勾当报告国舅的,你不必这样……”   突然对她关心起来,她简直觉得胆颤。   “我知道。”沈宴好整以暇的直起身,随口道:“玄衣有事对你半分好处都没有,你不会蠢到向国舅告密。”   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太让九微窝火了,九微冷笑道:“那相国就不必假惺惺的送我了。”   “假惺惺?”沈宴困惑的蹙眉,“我何时假惺惺了?我要送你是真心实意,我从不会亲自送人。”十分不解的问她:“为何你会觉得假惺惺?我表达方式不对?”   又来,九微一直都觉得这沈宴委实奸诈,惯会装糊涂,以前就是,明明老奸巨猾,城府颇深,偏偏在一些人性或者常识性问题上装糊涂,装纯情。   比如他从来不知亲吻是人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在他第一次无意撞见她亲长情时,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简直是让九微也惊慌失措!以为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然后他近乎两天都用疑惑费解的眼神看九微,并且一再追问:你们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九微也解释了近乎两天才让他明白这只是表示爱意的方式,但他十分抗拒接受,在最后九微气恼的跟他说:“爱你才亲你!”   他表情特别凝重的思虑片刻,纠结道:“我拒绝。”   这件事一度在小宫女中传为佳话,一个个蒙昧良心的芳心暗许,夸赞相国大人这般芝兰玉树的人,还这般的纯情,世间难有。   确实世间难有,心机比海深,情感比纸薄。   九微一直觉得他不是太能装,就是感情缺失,是病,不然一把年纪了还独身一人。   “我怕你昏死在半路,诚心要送你。”沈宴思虑着措词,表情认真的又说了一遍。   九微扯了扯嘴角,“谢谢,不必。”转身便走。   沈宴在背后困惑的蹙眉,又道:“你不想知道为何圣上会帮玄衣吗?”   九微停了步,回头看他。   他松开眉头笑道:“还是这个显得真心实意。”   ===============================================================================   九微第一次坐上沈宴的马车,居然还好,软裘小毯,小暖炉皆都备有。   沈宴拥着小毯,抱着小暖炉,老神在在。   九微耐不住问道:“所以呢?”   “嗯?”沈宴微诧,片刻后醒悟过来道:“因为她善良。”   “……”九微十分想将他从车窗丢出去。   沈宴却幽幽的笑吟吟的继续道:“你也知道她并非真的圣上,虽然我不知道那具身体里换了个什么来历的人,但我知道她很善良,非常善良,善良到……见不得杀人。”   她之前也很善良好不好……九微不满的腹诽,她可是一见美人垂泪就善良的一塌糊涂。   “而且……”沈宴卖关子的道:“我跟她说过,若是玄衣有事我一定会不计后果的将她的事公诸于众。”   九微眉心一跳,怪不得呢,大殿前沈宴一开口说有话对国舅讲,那冒牌货便急急打断。   她心中的小心思微动,看着沈宴问道:“那你……可有将她不是真圣上的事告诉过国舅?”   沈宴黑漆漆的眉睫一掀望住了她,“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   必然很重要啊!   九微心里狂躁,面上却笑的随意,道:“好奇而已,只是觉得挺有意思。”   沈宴哦了一声,靠在车窗旁。   所以呢……倒是回答她啊!   九微尽量放轻松语气道:“看来你没说?”   沈宴敛着眉睫,闭目养神的问道:“你可是真心诚意的求问我?”   真该让迷恋沈宴的小宫女们看看沈宴这副不要脸的模样!小贱人!   九微不再同他讲话,挑开车帘在茫茫的夜色中忽然看到了一人,正走在长街上,忙对车夫道:“停车!”   车夫勒马,沈宴睁开眼瞄了一眼还没到,问道:“怎么了?”   “不必送了,我忽然想起有点急事。”九微急急便要下车。   沈宴伸手勾住她的衣袍一角,唇角下垂,不情愿的答了一句,“没有。”   “嗯?”没头没脑的一句让九微转不过来弯。   沈宴不愉快的补道:“我尚未告诉国舅。”   “哦?”九微还是不明白,之前不答她,突然又答她,到底是要怎样?   这回沈宴却困惑了,不解的蹙眉,“你不是因为这个要下车?”   九微觉得沈宴的脑子和别人的不一样,实在是太难以沟通了,在瞧车外,长街上那人越行越远,九微有些着急,伸手扯回袍子便跳下马车,不回头道:“真有急事,多谢相国。”   沈宴抓了个空,挑开车帘就瞧见九微焦焦急急的奔向远处长街上的一人,听见她火急火燎的喊:“顾大哥!”   “顾大哥……顾尚别?”沈宴瞧着她热情无比的和远处的顾尚别攀谈,唇角一垂,问车外的南楚道:“你觉得他真如传闻里那样有断袖之癖?喜欢顾尚别?”   南楚一愣,答道:“属下不知。”   沈宴放下车帘,靠回软裘中。   “大人……”南楚犹豫问道:“那如今呢?”   “回府。”沈宴在车中闷闷道:“让他随他的顾大哥走回去。”   ==============================================================================   马车从九微身侧驶过,溅起一地积雪,甩了九微一身,顾尚别回过头来就瞧见提着衣摆一脸不爽的九微,“燕……燕回公子。”   客气又生疏,让九微愣了愣,也是他们之间拜沈宴所赐,误会未消,便也换了含蓄的笑道:“状元公要去哪里?”   顾尚别脸色有些尴尬道:“早朝时听说燕回公子身体不适,顺道去府上看看你,没想到你没在……”   “你是来看我的?”九微眼睛发亮的看他。   他避着不敢直视九微,“你救过我一命,我理应来看看你。”   “谢谢。”九微笑的真诚,眼睛闪着光,“我在异国他乡,没有亲人,也没什么人愿意与我亲近做朋友,顾大哥能想起我便足以。”   顾尚别抬起头看她,叹了口气,“你何必要与沈宴同流合污?若你与沈宴划清界限,我和恩师……”   “尚别兄。”九微打算他的话,低头苦笑道:“你以为这些由得我选择吗?尚别兄知道我为何身体不适吗?又知道我刚刚从哪里回来吗?”抬头将有苦难言的表情发挥到极致,“我能活着回来已经是沈宴手下留情了。”   顾尚别一惊,拉住九微惊讶问道:“沈宴将你怎么了?”   九微苦笑着摆摆手,学着沈宴的样子闷咳两声,刚要装昏倒入顾尚别的怀中,便听远远一人奔来,急急喊道:“公子不好了!”   一口气就堵上了胸口,为什么她的攻略上有这般多的绊脚石!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好好的攻略!   扶南跑来,结结实实撞得她一个踉跄,顾尚别伸手扶住了她,小手冰凉,小脸紧张,问她:“没事吧?”   她刚想趁机装一下虚弱,扶南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气喘吁吁道:“公子……真的不好了……”   她确实不好了!说不定下一秒顾尚别就被冒牌货攻略,她就彻底完蛋了!   她非常恼怒,想发火,却在扶南附耳过来低低的说出一句话之后,火气全湮,皱眉问道:“她现在在府上?”   扶南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偷偷来的,让我找您回去。”   居然找上门了,她是想玩什么戏码?   九微转头对顾尚别笑道:“尚别兄可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义妹?”   顾尚别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茬儿,愣上一愣,听她继续道:“我已经约好了,就今夜。”   “这……这有些太过唐突了。”顾尚别慌张的要拒绝。   九微瞄到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伸手摘了下来,不是什么名贵的玉佩,却被把玩的颇为温润,她道:“此便为信物,今夜义妹会持玉佩在聚贤楼等你。”   “燕回!快别胡闹!”顾尚别急慌慌的要来抢回玉佩,“此乃家母所赠……”   “那更好。”九微将玉佩收在怀中,极为无赖的看他伸手不敢探过来道:“尚别兄今夜就亲自来向我义妹取回吧。”转身便同扶南离开。   听顾尚别在身后喊她,“我今夜断断不会去的!”   九微不回头冲他摆了摆手,“来不来随尚别兄,义妹会一直恭候。”   扶南在身边幽幽的叹了口气,默默道:“公子真像流氓。”   ==============================================================================   九微随扶南急急回府,果然门外停着一辆十分眼熟的马车,那是她以前出宫最爱坐的马车,车檐上悬着青玉铃铛,一路都是叮叮当当的碎响。   她推开屋门便瞧见了十分熟的人。   冒牌货拉着玄衣亲亲热热的坐在软榻上,长情立在一边倒茶。   九微解开披风冷笑道:“还真是到哪里都当你是主人啊。”   冒牌货有些尴尬,站起了身,对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长情却先替她开了口,“你别误会,九微只是……”   “轮得到你说话?”九微眉眼毫无笑意,心里却笑着冒火,他叫的还真顺口,九微九微……以前宠着他,准许他直呼她的名字,如今听来格外可笑,她还没死呢。   长情被噎的敛下眉眼。   冒牌货过来拉了拉长情低声道:“你先和小玄衣下去,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九微坐到榻前,对扶南道:“你也下去,我要瞧瞧有什么可讲的。”   扶南点头应是,带着长情,玄衣一同退出了屋子,轻轻合上了门。   小室里只燃了一盆不甚好的碳,凉飕飕的荜拨荜拨响着。   九微靠在小案几上,托腮笑吟吟看她,问道:“我该叫你赵明岚还是……冒牌货?”   她低垂着眉睫,半天半天才道:“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第16章 十五   好好谈谈?   九微看着她低垂的眼,纤巧的下颚,紧抿着的唇,无一处不让她生气恼怒,那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子,如今这个人来跟自己说,能不能好好谈谈?   九微靠在小案几上笑道:“你想谈什么?”   赵明岚转过身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我……我也不是有意占了你的身子,我莫名其妙醒来就变成了你。”   “我知道。”九微不带情绪的答她,问道:“我重生成燕回,是长情告诉你的?”她重生的事除了长情没有人知道,连扶南也只知她是重生而来,并不知道她原本的身份,赵明岚突然来摊牌,并将她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清楚楚,定然是长情讲的。   她重生之后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当初选能看到自己的人选了长情,她没料到这个选项的意思是,就算她重生之后长情也能看出她的原身,并且她以前太宠长情,宠到连最私密的小方牌都给长情看过。   所以长情才会在第一次就认出她,这个选择几乎害死了她,还让她如今步步受困,摆在明面上躲无可躲。   赵明岚点了点头,又忙道:“你别怪从郁,他都是为了保护我……我刚重生成你,皇宫之中什么都不熟不懂,国舅又很吓人,沈宴也总是找我麻烦……我只是为了自保。”   这是在向她解释?为什么要向她解释?求她谅解?   她紧张的揉着手指,絮絮的说:“要不是长情,我估计早就露陷了。”又抬头对九微道:“沈宴不是个好人,国舅也是,就算我没来,你最后也会死在他们俩的手上。”   这就是她刚重生时说的她不要被沈宴搞死?   九微略微蹙眉,“你怎么知道?玄衣藏在质子府你为什么也知道?”   她像是知道很多未知的事情一般。   赵明岚有些犹豫着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当然知道,我可是看了整本书……”   “什么?”九微没太听清。   赵明岚忙道:“没,没什么……总之你要相信我啊,这个质子燕回最后会被玄衣虐死,所以你千万要对玄衣好一点,不要让他黑化……”   “黑化?”九微听不懂她讲的这些话。   “就是……”赵明岚思虑着词句道:“就是会崩坏变坏的意思。”   九微仔细的瞧着她,试探问道:“你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结果?”难道她也自带了什么小方牌神器吗?   赵明岚点点头,忽然问道:“你喜欢太傅对吧?”   九微心头一跳,紧着眉头看她,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听她神神秘秘的笑道:“他喜欢燕回。”   九微心口突突跳了两声,情绪有些复杂,她苦苦追逐了太傅那么久,却原来太傅早就喜欢了这个一个小小的质子!   “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赵明岚看她的表情,诧异的皱着眉头。   开心,还真是开心。   九微也惊诧的看她,问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她面色顿了顿,对九微笑的分外灿烂,“我觉得我们还是能好好相处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将身子还给我。”九微看定她只看她笑容一点点尴尬,再笑不出来,笑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将身子还给我?并且希望我可以不拆穿你,好好的相处下去?”   赵明岚将细细的眉蹙了蹙,有些为难,眉睫敛着如蝶翼,看在九微眼里确实让她自叹不如,她从未有过这般柔弱楚楚的表情。   半天听她无奈的耸肩道:“我不说不想还给你,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   不知道?这么说她没有小方牌的提示吗?   九微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第一次就选了长情吗?”   “选?”她不解的皱眉,“什么第一次就选了他?是我醒来就遇到了他。”   “哦?”没有选项吗?九微漫不经心的又问:“你重生而来的时候就没有带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不忿道:“作者不要脸,连个金手指都没给!还处处遇奇葩!”   金手指?九微听不明白,却有些确定她没有系统选项这些,这么说她并不知道九微在攻略的人?终于有一点是她在暗了!   赵明岚气愤着却又忽然抿嘴笑了,“不过能遇到从郁挺好的。”   九微看着她一脸甜蜜的表情,问道:“你真的喜欢长情?”   她笃定了点点头,“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接受我的第一个人。”   “那你带他走。”九微定定的看着她,“离开这里,既然你不知道如何将身体还给我,那至少将那个位置,我的江山,我的舅舅还给我。”   赵明岚一愣,九微起身贴近她的眉,她的眼,字字清晰的道:“你那么喜欢他,就带着他走的远远的,不要再享用我的一切。之前你没得选,如今可以选。”   赵明岚小扇子似得眉睫一颤一颤的,然后看九微,又为难又无奈,一脸愧疚的道:“我现在走不了……你也知道你那个舅舅有多变态,我逃不了,要是被抓回来连累的就不止是从郁,还有我宫里的那些人,况且从郁还有事没有办完,而且国舅……”她欲言又止半天,恳切看九微道:“我现在真的不能离开。”   九微淡淡哦了一声,这个答案再正常不过了,早就预料到了,她若真想将身子还给九微,就不会怕沈宴拆穿她,受制于沈宴。更不会来找她‘好好谈谈’。   她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抱歉。”赵明岚低低说了一声,片刻后又苦笑道:“来之前从郁就劝过我不要来找你,说我会无功而返,但我想试一下也许你会理解……”   真是天大的笑话,九微看着她几乎要笑出来,理解?理解她被迫来到这个陌生的世间占了她的身子,她的江山,她的情人,她的舅舅吗?   赵明岚十指紧缠着,半天闷闷道:“你能不能让沈宴不要乱讲话……”   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了,让她劝沈宴不要揭穿她,不要再威胁她吗?   九微呵的笑了一声,“你可以亲自去同沈宴说。”   “他听你的。”赵明岚掀动浓密的睫毛看九微,“我无心透露了玄衣在你这儿,差点害死玄衣……沈宴应该恨死我了。”   九微揣测不透她是真天真,还是扮猪吃老虎,她先将玄衣的下落告诉国舅,又帮沈宴救下玄衣,如今又来让九微说服沈宴不要揭穿她,真是让人叹服的心思。   九微懒得再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厌烦的要送客。   她却突然道:“若是你帮我,我就告诉你太傅的结局。”   九微眉心一跳,她怕九微不信,急急道:“太傅会死在沈宴之手,我知道怎么救太傅。”   九微的手指蜷在袖子中,眯眼看她,“我为何要信你?”   她起身道:“我没有骗你,这本书……你们的结局,要发生什么我都知道。”顿了一顿又道:“今晚太傅会去聚贤楼,会和崔子安起冲突,然后受伤,不相信你可以去看。”   聚贤楼?那不是约了顾尚别的酒楼吗?太傅怎么会去?崔子安那个草包又去干嘛?   九微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听赵明岚道:“等你相信我了,愿意帮我了,就来找我。”裹好斗篷,便出了房门。   ==============================================================================   长情和扶南候在门外,九微靠在软榻上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听见门外马蹄声起,细碎的铃铛脆脆作响。   扶南挑帘进来,细细看着她的脸色,担心道:“公子在想什么?可是圣上讲了什么为难公子的?”   九微没有讲话,只看着窗外出神,指尖突然一暖,转过眼来便瞧见扶南恬静的侧脸,他低垂着头,将包好的小暖炉塞在她的掌心里,替她盖好小毯子,细碎的发捋在耳后,让人心头安定。   他轻轻叹气,“我不知道姑娘是谁,但让你做我家公子,委屈你了。”   九微将他的碎发捋好,歪头笑道:“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他眉睫微微一颤,抬起眼里静静看九微。   九微抱着小暖炉起身道:“备马车,我们去聚贤楼。”   扶南愣上一愣,面露难色道:“公子,我们没有马车……”   质子真穷。   ==============================================================================   九微紧赶慢赶的步行到聚贤楼,刚刚往里面探了探脑袋心里就是一凉。   那个赵明岚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母后不是说她的小方牌才是开挂神器吗!那赵明岚预知未来的能力明显比小方牌有用的多啊!   九微尽量安抚自己只是个巧合,太傅只是突然想来吃个小菜而已,至于那草包崔子安,他平常就吃喝玩乐,来这地方吃酒再正常不过了。   九微再往里瞧了瞧,顾尚别已经来了,坐在太傅的身边。   她心里寒的不能再寒,她千算万算居然算露了顾尚别会和太傅一块来,这如今坐在一桌,让她怎么继续打算好的剧情啊,幸好她没有按照原来打算的那样穿女装来,不然什么就都暴露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让扶南进去将顾尚别单独约出来,后背忽有人轻笑道:“在看太傅,还是你的顾大哥?”   九微惊的头皮一炸,回过头就瞧见沈宴贴近的顺着她的方向也往里看,“怎么又是你?!”   是有多么阴魂不散啊!   沈宴唇角小小的勾起,道:“真巧,崔小世子约我来,倒没想到遇到你。”   南楚忍不住在他身后压了压太阳穴,大人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之前拒绝崔世子的邀约,一听说顾尚别来了,就巴巴的赶来,原来就是为了这句真巧吗……   “沈相!”崔子安在楼上瞧见沈宴,忙招呼他,“相国,我们在这儿。”一脸灿烂的冲他招手。   沈宴冲九微扬了扬眉,抬步进了酒楼。   九微错愕的看着热情与沈宴寒暄的崔子安和李景行,这……是搞什么!什么时候他们也搞在一块了!   “燕回?”顾尚别也瞧见了她,站起身面色复杂的看她,又看她身后。   应该是在找她义妹。   “状元公。”九微硬着头皮进去,低头偷瞄太傅,“太傅也在啊。”   太傅点了点头,一双脉脉的眼在九微身上打量了一下,问道:“你的身子可好了?”   如沐春风!九微抬头,亮着眼睛笑道:“好了好了,劳太傅挂心了。”还想再继续多讲几句,楼上的崔子安十分烦人的开了口。   “太傅上来一同喝一杯?”崔子安趴着扶栏,探身出来招呼太傅道:“好容易遇上了,沈相也想同太傅叙叙旧。”   “不必了。”太傅不愉快的细细蹙眉,“我同他没什么旧好叙。”   崔子安撇撇嘴,不再邀请。   九微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沈宴在楼上要死不死的道:“既然太傅不愿上来,那我们便下楼吧。”   沈宴这个王八蛋……   九微开始相信赵明岚的那些鬼扯了,今日看来是非要打一架不行了……   第17章 十六   沈宴真是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他就那么毫不看人脸色的从楼上下来,怡然自得的和太傅坐在了一桌,简直是没皮没脸。   便连同来的崔子安和李景行都看出了太傅高傲的脸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愉快,有些犹豫的打圆场道:“一张桌子似乎有些挤了,不如我们坐旁边这张?”   沈宴却依旧一脸无所谓的道:“挤吗?那便让掌柜的并一张大桌子出来。”   太傅的脸又黑上了三分。   崔子安和李景行也不好再讲什么,陪着笑脸坐了下来。   气氛一瞬间闷的让人窒息……   太傅不悦的几乎要掀桌的脸,沈宴毫无察觉依旧笑吟吟的脸,和他们这些陪坐着都不敢抬头的脸……简直是要死了。   “怎么没点菜?”沈宴笑吟吟的替自己倒了盏茶,看着太傅问道:“难得遇上阮太傅一次,您怎么也得请我吃顿饭吧。”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太傅紧紧锁着眉头,亏得良好的修养与忍耐力没有拂袖而去,只是语句不愉快的道:“我们只是在此等人,沈相自便。”   崔子安忙起身打圆场道:“我请我请,今日本就是为了给相国大人赔罪,碰上太傅,还请太傅赏个脸让我请上一请。”   太傅眉头紧锁,冷淡的道:“小世子有心了,我并不饿。”   “不饿也可以吃杯酒嘛,太傅可得赏我个脸。”崔子安一副风月场上混多了的酒肉腔调,招来掌柜的吃吃喝喝点了一桌。   九微看着他实在是非常犯愁,替国舅犯愁,怎么就一点心都不长呢?明知道国舅和沈宴不对付,还要和沈宴往一块搅合,赔罪?赔个蛋蛋的罪啊,要不是你表舅做出退步护着你,你早就被沈宴搞死了!而且怎么还和李景行这种人一块玩啊!   她估摸着这次赔罪肯定又是李景行出的馊主意。   九微看着他热络的招呼沈宴和太傅吃喝,特别想问:你这么干,你表舅知道吗?   但显然这一桌子的人物里,就她最不能讲话的,尤其是李景行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崔子安给太傅和沈宴斟酒,沈宴伸手掩住了杯子道:“我不会喝酒。”   “啊?”崔子安大吃一惊,看着沈宴乐道:“相国大人快别逗我了,大男人怎么有不会喝酒的呢?莫不是不肯接受我和景行的赔罪?”   沈宴对他笑,“我身子不好,从不沾酒,所以确实不会喝酒。”抬眼看向一直闷不吭声的九微道:“不如就让燕回代我喝吧。”   “??”九微一脸茫然惊讶,“关我……”屁事两个字咽了回去,瞪着沈宴道:“我为何要代你喝。”   沈宴笑眯眯的将杯盏推到她眼前,道:“这场误会是因谁而起?燕回公子可别忘了我是因谁受的伤。”   九微被噎的无语,旁边的李景行阴阳怪气的道:“相国大人让你代酒是瞧得起你,你还端上架子了。”   九微将杯子一扣,笑了,“酒我可以喝,但得弄清楚这是杯什么酒。”   沈宴看着她,始终抬着唇角,饶有兴致,“自然是赔罪酒,崔世子你说是不是。”   “是啊。”崔子安拿过她的杯子替她倒上,“我和景行向相国赔罪,你代相国喝了,咱们就将之前的误会一笔勾销。”将酒递过来。   九微接过酒,一饮而尽,将酒杯翻了个底朝天。   “爽快!”崔子安也痛快的自饮一杯,一口进去,整个脸烧红了起来。   这个怂包酒量还是一杯倒。   九微晃了晃酒杯看李景行,“怎么?李大公子不给相国大人赔罪?”   李景行一愣,忙道:“自然要赔。”   九微将酒杯递过去道:“倒酒,赔罪。”坐在椅子上趾高气扬。   那表情让李景行气的撇嘴,但沈宴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崔子安一脸晕红的将酒壶递给他,有点大舌头的道:“轮到你了,快,快赔罪。”   李景行只得咬牙切齿的给九微斟满,闷头喝了下去。   九微看着他吃瘪的脸色,愉悦的抿了一小口酒,手却被一双细白的手指按了住,侧头对上太傅秋水似得的眼睛。   太傅轻声道:“你身子刚好,不易喝太多酒。”   九微只觉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一阵跳,比喝酒还要轻飘飘暖呼呼,笑着应了一声,将酒盏放下。   一旁的沈宴却啧的笑了,问太傅道:“阮太傅在等什么人?”   太傅并不理他,崔子安却涨着脑袋大舌头道:“太傅干等着多没趣,不如我叫那边唱曲儿的过来给太傅解解闷?”   太傅眉心一紧,刚要说不必,沈宴起哄的笑道:“好主意。”   崔子安顿时一乐,大嗓门的喊唱曲儿的姑娘过来。   太傅的脸色已然出离愤怒。   李景行拉住他,对九微笑的极为阴险道:“叫什么唱曲儿的,我们这就有现成的。”   九微眉头一皱,果然听他说:“咱们的燕回质子唱小曲儿可是一绝,我们当初可都是听过的。”   李景行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九微刚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太傅霍然起身道:“你们请便,不奉陪了。”伸手拉起九微便要走。   幸福来的太突然,九微晕乎乎的看着太傅。   崔子安那个酒囊饭袋就过来拉住了太傅,借着酒劲讲话更不过大脑的道:“太傅这是不给面子吗?”   太傅很是生气,气的小脸煞白,盯着崔子安的手道:“污秽不堪。”甩袖挣开了他。   崔子安顿时恼了,几步上前拦住太傅道:“你骂我!”   九微心里既忐忑又焦急,觉得完了,这是要打架的节奏啊!她脑子里急速过滤着赵明岚说过的话,正琢磨着要怎么办,便瞧见崔子安浑身一阵抖,一张嘴——   吐了。   吐了太傅一身……   浓烈的气味让九微惊呆了!太傅是个洁癖啊!慌忙看太傅,果然他的脸色比死了都难看,嘴唇都泛白,九微几乎以为他也要吐了。   下一瞬,太傅条件反射的推开崔子安。   崔子安正吐着,头蒙眼花,重心不稳,被推的跌跌撞撞带翻了一片桌子椅子,跌坐在地,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大怒道:“是你先动的手!”抓起身旁的椅子就朝太傅抡了过来。   然后,在这种最能体现九微本质的时刻,九微义无反顾,毫无犹豫的冲过去替太傅抗了一下,结结实实的一下。   她只觉得那椅子在她背后重重的划过,火烧似得一片疼,她几乎都要吐血了!崔子安这个小兔崽子!打完相国打太傅!就不能让国舅省点心吗!   “燕回!”太傅伸手抱住了她,“你……”   “没事……”背后衣襟都被划破,九微疼的禁不住哆嗦,只觉得背后又热又疼,湿漉漉的一片。她连剑都替状元郎挡过,区区的一个椅子……   有人用披风将她裹住,她抬头就看见沈宴垂着的眼睛,一壁为她系披风,一壁道:“你在流血,别乱动。”又对南楚道:“先抱他回去,要快。”   南楚应声来抱她,太傅的手指紧了紧,先一步抱起她道:“不劳沈相了。”   沈宴近前一步拦住他,“南楚跑的快。”   太傅紧锁着眉头道:“比马车跑的还快?”   一句话,便让沈宴无言,他还要讲话,九微疼的忍不住道:“沈宴你放过我吧!”   沈宴要说的话便都吞咽在喉咙,看着九微一点点垂下唇角,退到了一边。   顾尚别匆匆让马车到酒楼前,沈宴看着太傅抱着九微上马车,半天闷咳几声看向已然醉躺在地上的崔子安和在一旁的李景行,带着冷气笑道:“我想我有些话要和李大公子谈谈。”   ===============================================================================   九微疼的晕晕乎乎的,看着太傅紧张的眉眼又心酸又开心,太傅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小质子,却不接受她堂堂一国之君的爱意?   “很疼吗?”太傅抱着她,不敢碰她的背,紧张的声音都发哑,“你……你太莽撞了,那一下那么重……”   “没事。”九微小心翼翼的在披风下去握他的手,见他没有躲开,有些开心的笑道:“太傅没事就行,我只是划了个口子。”   “你还笑。”太傅冷着脸,眉眼急的蹙着,握住她的手,叹息似得道:“一个女孩子受这样的伤,我若是你兄长父母,不知该有心疼。”又愧疚的絮絮:“若是日后落疤可怎么办……我宁愿那一下落在我身上。”   九微莫名的心口一软,前所未有的觉得难过,看着太傅,淡声道:“我没有父母,没有兄长,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心疼……”   太傅的眉睫颤了颤,披风下的手抓紧她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道:“很疼,就睡一会,睡着了就没那么疼了。”   她点了点头,合上了眼,铺天盖地的黑,让她发晕,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再醒来屋外薄日晃晃,一线线的筛进屋来,她趴在床上,脊背上一片发麻,动一动却疼的厉害,已经包扎好了。   她抬眼扫了一下四周,立刻就认出这是在太傅的厢房中,这床榻,这屏风,连这屋中的瑞兽小暖炉都是她无比熟悉的,这些都是她费尽心机赐给太傅的。   太傅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炭火烧的足,荜拨荜拨的作响。   九微小心坐起身,发现自己披着一件又宽又大的内袍,裹胸布也不见了,散着的头发凉丝丝的披在胸前,她开始回忆是谁给她净的身子,换的衣服。   好像不是太傅,昏迷中她似乎听到两个小丫鬟的声音。   是有那么一些些的失望,她披着内袍下榻,绕过屏风想找些水喝,刚到桌前便听屋外有脚步声来。   她转过身,房门就被推了开,回廊的冷风吹的她满怀冰冷,宽大的内袍紧贴在身上,襟口大开,“尚别兄……”   她看到门口那人愣愣的看她,眼神由愣怔到吃惊再到最后的惊慌和一瞬涨红了脸,“你……你……你……”   你了半天愣是没讲出话来。   九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露的胸口,心中顿时大喜,机会来了!   第18章 十七   “你……你……你……你怎么是……”顾尚别惊吓太多,嘴皮子都哆嗦,指着九微半天愣是没有讲出一句完整话来,待到九微轻轻拉正衣襟裹好胸口,他才恍然回神,猛地背过身去,“这……这可如何是好!”惶恐的几乎要跳脚,手足无措的抬步要走。   九微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慌忙道:“尚别兄我有话对你讲!”看顾尚别涨红着脸挣扎了一下,她忙松开自己的手,有些急,“尚别兄你能不能听我讲完……”   顾尚别脸红要炸开一般,目光不敢斜视,僵硬的梗着脑袋,一连说了几句荒唐,又道:“你女扮男装假冒质子可是死罪啊!甚至会累及你们昭南国!两国若是因此交恶的话,必定又是一场动乱!”   果然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啊……   “我知道我知道。”九微有些不知该从何解释,从质子为什么是女的来解释那可就太长了……而且扶南没有跟她说过啊!   “我是……情非得已,被逼无奈。”她揣度着该如何解释会好点,是要扯个什么样的谎才听起来比较能打动顾尚别,还没等想出来,便听远处回廊里一小丫鬟的声音传来,“相国大人别这样……我家大人不在府中……”   “我不找你家大人,我找质子。”言语含笑,轻轻柔柔,听在九微耳里却跟催命符一般。   日……又来了!   九微抬眼便瞧见回廊里沈宴怡然自得的走来,藏青的长袍,重色的披风,一双眼睛远远望过来,笑吟吟的道:“谁说质子还没醒来着?”   阴魂不散啊!为什么每次到关键时刻他就非来搅合一下!   九微咬牙切齿,身子却被人急急的转了过去,一抬头就对上顾尚别急红的脸。   顾尚别手忙脚乱的推她入屋道:“你还发什么傻,被沈宴瞧见你是……你还想活命吗!”   九微心中一喜,拉住他的袖口问道:“尚别兄可信我说的话?”   顾尚别眼神飘忽不敢看她,只推她入屋合上了房门,“你先……先去将袍子穿起来。”   “我要说的话只有几句。”九微立在他眼前,难得认真道:“一,我女扮男装入大巽为质,实属无奈,其中苦衷日后有机会会一一想你坦白。二,我曾想向你坦白,所以用义妹的名义约你见面,本意是想坦白告诉你真相,却被沈宴搅了局。”她伸手摸了摸腰间,幸好还在,又道:“三,我义妹爱慕你已久,并非虚言。”讲手中之物扣在了他掌心里。   入手是带着温热的细滑,顾尚别低头瞧着手中那物,是先前被燕回取走的玉佩,他脑子有些发懵,她说,我义妹爱慕你已久……   抬头她却早已绕过屏风上了榻,房门便在此刻响了起来。   沈宴在门外道:“怎么?见我前来就闭门不见了吗?”   顾尚别神情一慌,忙看九微,见她趴在榻上盖好了锦被,示意他开门才强作镇定的深呼吸,转身打开了门。   沈宴垂着唇角,眉眼却带笑的在门外,先瞅着顾尚别,又探头瞧了一眼室内,笑道:“状元公的神色怎么如此的……奇妙?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顾尚别脸色一白,忙道:“相国大人真会开玩笑!两个大男人能做什么!”   “状元公急什么?”沈宴笑吟吟看他,“别人我不知道,但和燕回在一块可就……”话讲一半,细白的手指轻轻拨开顾尚别,跨步进了屋,径直的绕过屏风往榻前去。   “相国大人!”顾尚别想拦没拦住,有些慌的跟了过去。   九微好整以暇的趴在榻上,盖着锦被,冲沈宴笑了笑道:“相国大人气色不错啊。”   “哪里比得上燕回公子。”沈宴捡了榻边的软凳坐下,贴身过来细细瞧她,直将九微瞧的发毛,他才笑道:“待在太傅这儿,你就这般开心?”   那是自然,待在哪儿也比待在他沈宴手下好。   九微也笑,不客气的道:“太傅这里可比你府上好多了,吃好用好住好。”   “哦?”沈宴不置可否的笑,“我还以为你纯碎是为了太傅或者状元公呢,原来是嫌我府上寒酸。”   是嫌你抠门嫌你穷。   九微笑着默认。   顾尚别在旁侧干咳一声道:“相国大人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   “有事。”沈宴打断他的话,理了理衣襟坐直身子道:“我有事找燕回质子,劳烦状元公回避一下。”   顾尚别脸色一黑,看了看九微。   九微立刻道:“我与相国没什么好避人的,相国有话就直说,尚别兄不是外人。”   沈宴眉毛挑了挑看她,“你与他不是外人,我与他却是外人,我不想让他听我讲话。”薄唇一抿,极为刻薄的对顾尚别道:“要我请你出去吗顾大状元?”   顾尚别脸色青青白白,若是按照他的脾性早便出去了,绝对不和沈宴共处一室,可是如今知道燕回的女儿身,他顾虑着留下她一人与沈宴共处一室太过不安全,于礼也不合。   九微也微恼道:“相国若是这般说的话,我还不想听你讲话呢,能不能请你先出去沈大相国?”   针锋相对,那副毫不示弱的表情落在沈宴眼里,他瞧着瞧着忽然愉快的勾了唇角,这世间只有那么一个人敢这样同他讲话,总是与他抬杠斗嘴。没有了那个人,让他觉得无聊,不习惯起来。   “你的伤如何了?”沈宴忽然转了话题。   让九微一愣,没反应过来沈宴便伸手来撩她的被子。   顾尚别一把按了住,结巴道:“不可……大……大夫说见不得风。”   沈宴微微蹙眉,没松手也没执意要掀,问道:“伤得很重?我带了太医来,让他给你瞧瞧。”   九微一惊,顾尚别比她还要惊慌,急急道:“大夫已经看过了!就……就不劳太医了。”   沈宴狐疑的看他,“状元公在紧张些什么?”   九微抬眼看顾尚别招架不住的表情叹了口气,对他道:“尚别兄你先出去一下。”   顾尚别脸色复杂,“可是你……”   “不妨事。”九微瞧着沈宴笑道:“相国大人还能吃了我不成。”   顾尚别有些犹豫,九微又道:“放心,两句话便好。”   两句?沈宴挑眉,并不讲话。   顾尚别依言退了出去。   将将合上房门,九微便直截了当问沈宴道:“沈相国,你是喜欢燕回吗?”她最近越大怀疑沈宴和这个质子燕回早就有一腿,不然沈宴最近的种种举动实在是没有合理的解释,要不然就是堂堂相国闲的无聊。   便见沈宴的唇角微微一垂,眉毛一蹙,颇为惊诧的看着她,问道:“你是发烧了吗?还是病傻了?”随后呵呵的笑了两声,“我不喜欢男人。”   九微略微有些吃惊,这么说沈宴还真和质子没什么,不然他怎么会还不知道质子是个女的……   “你为何觉得我喜欢燕回?”沈宴很是诧异的问她。   九微没有答话,只是道:“我喜欢顾尚别。”   沈宴一愣,眉眼一点点蹙紧,浅蓝的眼睛盯着九微半天,没有讲话。   九微继续道:“所以劳烦相国以后不要总是找麻烦。”   沈宴抿着薄唇,半天道:“我拒绝。”   “为什么?!”九微没料到他如此义正言辞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沈宴垂着唇角不讲话,忽然起身道:“我改日再来看你。”转身便走,干脆利落的让九微诧异。   推门而出,正好瞧见等在房门外的顾尚别。   顾尚别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沈宴便淡声问他:“你喜欢燕回吗?”   顾尚别被这样突兀的一问,搞的心头一慌,忙道:“怎会!我……”   沈宴不听他继续讲,不回头对卧房里的九微道:“他不喜欢你。”   “关你屁事!”九微在榻上愤愤的道。   ==============================================================================   沈宴去的快,顾尚别让人送走他,站在卧房门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屋内传出穿衣的窸窣声,顾尚别低头瞧着手中的玉佩,一晃神九微已然穿好外袍立在眼前,散着发,眉目衬得羸弱。   九微张口想说什么,回廊里一小丫鬟焦焦跑来道:“燕回公子,圣上召您入宫呢。”   “圣上?”九微蹙眉,是圣上不是国舅吗?   小丫鬟点头,过来道:“马车已候在门外了,催的急,奴婢来为公子束发。”   九微任由她整理,问道:“只传召我一人?”   小丫鬟点点头。   九微抬头问顾尚别,“太傅呢?”   顾尚别道:“早前入宫了,还没回来。”   九微点了点,任由小丫头整理妥当朝门外去。   顾尚别忽然喊住了她,九微回头,他有些匆忙的底下眼睛,道:“你……你回来后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九微想问清,但门外催的急,便匆匆忙忙出了门,上了马车。   马车驶的急,一路颠的九微头晕脑胀,到宫门前没站稳便被匆匆领入了宫中。   这一路走的奇怪,并不是去大殿,而是直接去了寝宫,到寝宫之外没有通报,便将她引了进去。   踏进去之后九微心口便是一跳,背后殿门轰的一声合了住。   大殿里静的奇怪,没有侍候的宫人,只听得到瑞兽暖炉中的炭火荜拨声。   九微往内殿瞧,长情便挑开帐幔出了来。   第19章 十八   “长情?”九微蹙眉,往帐幔里瞟了瞟,似乎里面的软榻上还躺着一个人,“找我来的是你?”   长情浅淡一笑,“我怎会有这样大的权势。”他挑开帐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神秘兮兮,故弄玄虚。   九微跨步进入内殿。   软榻上果然半躺着一个人,拥着细绒的狐裘小毯半靠在美人榻上,瞧见九微进来抬了抬眼,脸色苍白,楚楚可怜。   正是赵明岚,那副样子像是伤病之后。   九微有些奇怪,啧的笑道:“伤了?还是病了?大限将至吗?”   赵明岚就那么瞧着她,嘴唇抿的苍白,半天才道:“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吗?”   这话突兀的让九微莫名,不怒反而笑了,“放过你?你要我怎么放过你?”   赵明岚挺了挺身子,“放弃攻略顾尚别,也和其他人保持距离。”   九微一愣,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攻略顾尚别?还有其他人……她不是没有那块小方牌吗?怎么知道这些?   九微面上只是笑,有些惊诧的道:“什么攻略顾尚别?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知道!”赵明岚有些激动的坐直身子,狐裘毯子从身上滑落,露出胸口包扎好的伤口。   受伤了?是谁能靠近她刺伤她?   长情忙上前去扶住她,替她盖好毯子。   “你不用装傻,你要攻略七个男主对吧?”赵明岚看着她,忽然苦笑起来,“我原本不想和你争,可你攻略了顾尚别……”她手指攥的紧,真的迫于无奈的样子一般,“我们本来可以相安无事,之前我找你,也是希望你知道我不想害你,也无心攻略什么男主……可是一旦你攻略一个人,我就没得选了,必须和你对立才能自保……”   这么说她之前隐瞒了很多事情吗?   至少她知道九微在攻略,甚至知道和九微差不多一样多,几个人,哪些人,攻略多少,这些她都知道。   她那副楚楚可怜一无所知的样子还真是难以让人怀疑。   那她的伤……是因为九微攻略了顾尚别?   说什么对立才能自保,那意思是她和九微一样如果一旦被对方攻略一人,就会死吗?非要攻略才能活命?   九微对她一无所知,更难以揣度她的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怕多讲多错,索性闭口不言,等她讲话。   她既然召九微前来,必定是有话要讲。   果然她顿了顿问九微,“你能不能放弃攻略?这样我们都可以相安无事。”   九微看着她,细蹙的眉,苍白的脸,祈求一般的这么问自己,“我若是拒绝呢?”   她眉睫一颤,敛了下去,攥着狐裘细绒,低低道:“有人会死……”   九微心头一跳,“谁?”   她低着头,手指都在发颤,声音单薄而颤抖,“你攻略谁,谁就会因你而死。”   九微眉心一瞬蹙紧,“你要做什么?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权势能动的了谁?”她只是个傀儡皇帝,连出入宫都需要经过国舅的允许,她不信赵明岚能动手杀了谁。   国舅?相国?太傅?她怎么有本事动的了他们。   长情是她的人,那剩下的便只有玄衣,扶南,顾尚别……   赵明岚低着头不讲话,九微看着她沉默心里一点点收紧,几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下颚,迫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敢他们试试看,我拼得堕入畜生道也会拉上你。”   “九微……”长情伸手来拦她。   九微反手一耳光甩在他面上,眼中再无笑意,“滚开,我现在没有耐性跟你讲话。”   长情脸色一白,刚要讲话,赵明岚先道:“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看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杀人,也不敢杀人,但我知道谁要死,会怎么死,我会袖手旁观,若是为了自保我也会顺水推舟……”   是了是了,她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她说过太傅会在聚贤楼,会与崔子安发生冲突,会受伤,结果一切都成真了。   那这次呢?   赵明岚不挣扎,看着九微道:“顾尚别会死,因为你而死。”   九微手指收紧,捏的她脸色发白,问道:“你最好将话讲清楚。”   她疼的蹙紧一双盈盈的眉眼,伸手抓住九微的手腕道:“他马上就会死了,你救不了他……”   马上……   九微心头抽紧,松开手转身便要走,脚下却突然一软,踉跄了几步,险险扯住帐幔站了住,脑子里一阵发昏。   便听赵明岚道:“你走不了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能救得了谁。”   “你……”九微撑着身子,盯着瑞兽香炉里的青烟袅娜,吃力道:“你用了什么香?”   赵明岚坐在榻上白着脸色看着她,长情却道:“你忘了吗,是你私藏的迷香。”   迷香……   是她私藏的,是她以前偷偷用来搞苦肉计骗长情用的……   他与赵明岚还在说什么,她听不太清,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扯着帐幔的手指发抖的厉害。   她会死在这儿?顾尚别……顾尚别若是如今真的死了,也算的与她同日死了……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殿外讲话,宫娥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闷咳声一点点传进来。   “圣上服药睡下了,相国大人还是迟些再来吧。”   “质子燕回没在?”   小宫娥似乎说了句,没有。   沈宴闷咳了几声没有讲话,似乎走了?   沈宴……王八蛋沈宴……   她想喊,张口半天却发不出声音,视线里长情似乎过来要拉她,她眼神四处晃了晃落在不远处的瑞兽香炉上,拼出一口气猛地上前一窜扑翻了香炉,当啷啷的一阵响,滚红的香料炭火翻出,落了她一手背,疼的她神经一阵收紧清明。   长情慌张来拉她。   然后殿门被人推了开,九微在迷蒙的视线里看到殿外的光,沈宴便在那光中,一晃晃的到眼前。   冰冰凉的手指扶住了她,沈宴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传来,说了什么没听清,她只是紧紧的攥住沈宴的手指,不住道:“顾尚别……快回去找顾尚别……快快!”   沈宴看着她的手背说了一声好,伸手扶起她,喊了一声,“南楚。”   南楚闪身入殿,从沈宴手中接过九微,沈宴吩咐道:“顾尚别不在太傅府,你直接带她去质子府。”   质子府?九微脑子不太清醒,他去质子府做什么?   南楚应了一声,掠身便走,却在跨出殿门时被拦了住,一列的带刀侍卫。   有人冷声道:“拿下。”   九微如在云端的抬头,就看到国舅冷若冰霜的脸,他的眼神落在九微身上,语气森冷,“又是你,身为质子从不知安分守己。”   又是她,惹是生非,不懂得安分守己。   她看着她的舅舅脑子开始清醒,只觉得完了完了,在国舅眼里她擅入寝宫,惊扰圣上,连同沈宴大闹菁华殿,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完了,顾尚别也完了……   然后一道背影立在了她眼前,她看到沈宴单薄的背,听他难得认真的道:“国舅要问罪找我便是,我会一一,细细的同国舅讲清楚。”侧头对南楚又道:“带她先走。”   南楚点头,刚跨出一步又被刀剑逼了回来。   “谁都不能走。”国舅语气不重,却让人发寒。   侍卫让道,国舅打那刀剑里走来,急着入殿看那冒牌货九微,眼神没有为九微停留一下。   擦肩而过时九微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凉的衣袖,细细的纹路。   国舅微微蹙了眉,侍卫要上前拿下九微,沈宴在她身前喝道:“谁敢动手!”   侍卫愣了一愣。   国舅蹙着眉,冷冰冰的盯着她的手指,刚要开口,听她抢先道:“你答应过……你答应过我不死就可以提三个要求……”   国舅的手臂在她的手掌下紧了紧,他眉眼收紧的看九微,她哭了,只有眼泪,没有声息,那眼睛里的神色像极了一个人,她幼年时也这般哭,闷着声的,只有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后来她连眼泪都很少掉。   “第一个要求我求你让长情留在宫中陪我……”她紧紧攥着那衣袖,手背上在流血,脸上冰冰凉的也不知是泪是汗,“第二个要求……是求你对我笑一笑……”   他的眼神颤了颤,盯紧九微,“你从何得知的?”这样的事情只有他和九微知道,连九微最亲近的长情都不知道。   他记得那年九微重病,整整病了一个冬天,九微在夜里闷声问他,她是不是要死了。   他在那时许诺,若是九微病好,就允许她提三个要求,有求必应。   她求的就是这两个。   九微手指在发颤,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冷的,不住的道:“第三个要求,让我走……马上,不然就来不及了……”   “不能让她走!”赵明岚在殿内喊道,急急的扶着长情下榻。   九微就那么盯着国舅,她的舅舅,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护她生存,也将她囚在这宫中的舅舅,他的眉头紧着,眼神紧着,冷若冰霜的眉和眼。   半天半天,他突然开口道:“让他走。”   一口气松下,她跌靠在南楚怀里,虚哑道:“快走。”   南楚看了一眼沈宴,抱着她直奔而去。   ===============================================================================   一路的冷风满怀,似乎下雪了,凉凉的落在她眉心眼角,她的手脚是僵的,脑袋是涨的,哆嗦问南楚,“你们为何会来?”   南楚简短道:“大人回去找公子,听说公子被传召入宫。”   所以呢?   九微暂时想不明白。   南楚几个跳跃轻巧的落在质子府外,门开着,满院的死寂。   南楚抱她入了院子,她喊道:“扶南?”   没有人应她,她听到屋内杯盏碎裂的声音,挣扎着下地,摇摇晃晃的推门进了屋子,一瞬间手脚冰寒。   晚了吗?   顾尚别倒在桌上,脚下是碎裂的杯盏。   她紧了几步上前,伸手轻轻去扶顾尚别,他便滑倒在地,七窍流血,面色发紫。   中毒……   她脑子里蒙蒙作响,不断的重复着,晚了晚了……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   晚了。   他死了。   第20章 十九   他死了。   温度尚在,气息全无。   九微脊背一阵阵发寒,脚步发僵,有些站不住,脑子里不断的重复着,晚了晚了……差一点,他还是热的,就差那么一点点,或许她应该快一点,再快一点,那样说不定就赶得及……   是谁下的毒?是谁?   扶南呢?   九微扶着桌子撑起身,顾尚别刚死没多久,她同南楚进院子时还听到屋内杯盏摔碎的声音,是他自己喝的毒酒?还是被逼?谁能逼他喝毒酒?   屋子里静极了,静的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窸窣声,很轻微,像是衣料摩擦的声响。   “扶南?”她喊了一声,顺着那声音望过去,榻前的帐幔之后似乎有人。   是谁?扶南吗?   她快步上前一把掀开帐幔,愣了一下,“玄衣?”   帐幔之后玄衣抱膝躲在角落里,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看她,瑟瑟发抖着。   “怎么……是你?”九微蹙紧了眉,玄衣怎么会在这里?   玄衣却忽然抱住她的腰哭了起来,小声的,瘦弱的肩膀一颤颤的,吓到一般语无伦次的哽咽:“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扶南他……”   “你看到什么了?”九微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让他抬头看着自己,急问他,“扶南什么?”   玄衣眉睫带泪,尖尖的下颚紧绷着道:“扶南逼顾尚别大哥喝了那杯酒,然后顾尚别大哥就……”   “扶南?”九微只觉得乱入麻团,“扶南为什么要下毒?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她的记忆里,扶南和顾尚别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为什么会突然对顾尚别下毒?   玄衣哭的凶,脸色苍白着,紧紧搂着九微的腰,怕极了一般,“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躲在这里吓一吓扶南,没想到顾尚别大哥一进来就和扶南吵了起来,我就不敢出去,然后……”   然后就撞上了扶南毒死顾尚别?   可是为什么?   他哭的九微心烦意乱,迷香的药效未散,九微撑着脑袋问:“他们在吵什么?”   玄衣只是不住的摇头,说不知道。   不对……   九微觉得哪里不对,她想不通扶南为何会突然对顾尚别下毒,伸手扶玄衣起身,刚想要好好询问清楚,便听南楚猛地出现在门外道:“扶南死了。”   “什么?!”九微耳朵里一阵嗡鸣,几乎以为听错了,“你说谁死了?”   南楚冷静的重复,“扶南,我在后院的密道中找到了他的尸体。”   “密道?”她从来不知后院还有什么密道。   南楚看了玄衣一眼有些犹豫道:“是之前用来藏玄衣公子的密道。”   扶南没有告诉过她,或者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九微突然想起什么,忙问:“死了多久?”   南楚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样问,只是答道:“有半天了……”   “半天……”九微混沌的脑子里搅着几条线。   顾尚别死了,玄衣说是扶南毒死的。   扶南死了,死在半天前。   而顾尚别刚刚死。   怎么会?已经死了的扶南怎么有能力来毒死顾尚别,不对……完全不对。   九微拼命让自己清醒一点,猛地抓住玄衣的手腕问道:“你说你亲眼看到是扶南逼顾尚别喝的毒酒?”   玄衣泪水犹在,白着脸,颤抖着睫毛看九微,可怜极了。   九微身子发沉,忽然听到南楚说了一声,小心。   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头,凉的,贴在肌肤上一阵寒颤,同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人从背后擒了住,挣扎不得。   她看到玄衣握着那把匕首,脸上依旧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表情,眼睛里却闪着冷光,“你……”他会武功?   南楚近前要来救她,玄衣凛声道:“你敢对我动手?”   南楚就那么停了住。   九微心中一凉,她忘了南楚是沈宴的人,而玄衣也是沈宴的人,南楚不会来救她。   “是你?”九微不挣扎,瞧着玄衣那双黑魅魅的眼睛,“是你毒死了顾尚别?”   她该想到,顾尚别刚服毒而亡她和南楚就进了院子,下毒的人根本来不及逃出屋子,而玄衣恰巧就在。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玄衣,他和顾尚别没有冤仇,他那么弱不禁风,胆怯的少年,怎么会杀人?   可他如今用匕首贴着她喉咙,手法熟练,没有颤抖,眼睛里一丝胆怯都没有,下颚上还挂着盈盈的泪珠,却对她笑了,“是我。”   九微不明白,“那扶南呢?”   “也是我。”他答的爽快,毫不遮掩,有些遗憾的蹙了细细的眉,“我本来不想杀他,他待我挺好,但是他看到了,他和顾尚别都看到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看到了什么?”九微不明白,这样一个幼年时只会哭,柔弱的没有一丝力气的玄衣居然讲出这样云淡风轻的话。   玄衣却不再答她,只是惋惜的看着她,“我原本也不想杀你,若是你再回来的晚一点,让我将顾尚别的尸体处理好,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你再回来,我们都可以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九微蹙眉。   他一脸遗憾的点头,“若是你晚些回来,我可以伪装好,顾尚别被扶南毒死,而扶南畏罪潜逃,死无对证,一切都相安无事。”   是了,若是没有赵明岚的提醒,她不会这样早的急着来找顾尚别,那么会是什么样的?   赵明岚要杀她,沈宴来救她。   然后她回到质子府只会看到受到惊吓的玄衣,他是会彻底掩饰好顾尚别的尸体,装作是被扶南杀害的,全部嫁祸给扶南。   死无对证,扶南下落不明,大可以说他畏罪潜逃。   那到最后还是由她来背这个黑锅。   这样的境况让九微混沌的脑子愈发混沌,扶南死了,顾尚别也死了,他有没有被攻略?他死了九微又会怎样?   也会死吗?   九微脖子上凉的湿的,血流了一襟,她不知道会怎样,那个奇怪的声音告诉过她,若是在没被攻略之前攻略的对象死了,那她就算攻略失败,也会死。   怎么会就死了?   九微瞧着地上的顾尚别,发懵发沉,明明早前离开时他还对她说,等回来有话要对她讲。   话还未讲,怎么就死了。   他生平从未做过一件坏事,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   九微浑浑噩噩的不知是不是迷香的作用,看着自己流血竟也不觉得的疼,她听到屋外有马蹄声。   南楚挑开帘子往外瞧了瞧,掠身窜了出去。   院门合闭落锁的声响。   南楚反应快极了,锁上院门回到屋前神色冷肃道:“是国舅的人,国舅来了。”   国舅?舅舅怎么会来了?   九微想也许,有那么一零星的可能她的舅舅发现了什么不对,来找她问清楚的吗?会来救她吗?   这样的一点可能让她有些开心,她刚想拖延时间等国舅冲进来,喉头突然一凉,有什么热的液体咕嘟嘟的流了出来,然后她才觉得疼,疼的她一阵猛咳,吐出了血沫来。   她的喉咙被割了开,她看到自己的血一股股的流了一身。   玄衣退开一步,将匕首裹在她的衣服里,不让血流在地上。   她有些吃惊,只不过是几年的时间,她的弟弟玄衣居然成长的这么可怕。   杀人快又狠,没有一丝迟疑。   她倒在地上时听到玄衣对南楚吩咐道:“将她的尸体抬到密道里,不要留下血迹。”   南楚抽了冷气,问他:“那该如何向大人交代?”   “我自会像舅父说明。”玄衣冷冷的声音传来。   九微被南楚抱起时,一点点死过去时突然很想知道,若是沈宴赶来,会不会救她?九微觉得他一定会先保玄衣……自己果然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个变态沈宴这些年来都是怎样在教导玄衣,教导的这样可怕,连句遗言都没有让她讲……   ===============================================================================   她死了,又死了一次。   她在黑暗里飘荡,听到了很多声音。   玄衣的,在哭,大概是在叙述扶南怎样毒死状元郎然后带着匆匆赶回来的质子燕回,打伤了南楚潜逃了。   国舅的,冷冷的,高在云端的,下令搜藏,追捕,掘地三尺都要找到燕回。   吵杂的人马声。   然后她听到了沈宴的声音,“燕回呢?”   “死了。”南楚极低极低的声音。   沈宴没有再讲话,片刻后南楚惶急的喊了几声,“大人!大人我扶你先回去……”   她又听到沈宴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一句:“燕回呢?”   九微觉得有些心酸,她又一次无声无息的死了,临死了还是顶着燕回的这个名字,她要入畜生道了,她不甘心,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攻略顾尚别了,怎么就死了!   她在黑暗里猛地一挣扎,然后她看到了光,那道熟悉的白光,让她想要痛哭的白光,从她脖子上的小方牌传了出来。   然后是熟悉的光幕,和光幕上的名字,熟悉的七个名字。   但她赫然看到,顾尚别的名字全黑了!是全黑色!   赵明岚攻略的为红色,她的为黑色!   那道这个世间如今唯一和她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冷漠的机械,却几乎让她泪如雨下。   “你已攻略顾尚别,可获得一次重生。”   第21章 二十   “你已攻略顾尚别,可获得一次重生。”   那声音在耳边,九微听着愣了半天,一口气送了出来,不知是放松还是叹息,只觉得闷,胸口闷着一口气。   她看着那些名字,红字长情,黑字顾尚别,一半红的玄衣,一半红的国舅,白光的扶南和沈宴,而太傅居然黑了一半。   她说不清该不该开心,她心心念念的太傅,如今也有那么点喜欢她了,或者说是喜欢燕回。   她又送出了一口气。   那声音提示的问她是否重生。   她抓紧时间问:“赵明岚是不是也有这个小方牌?”   那声音静了良久,才答:“是。”   果然,那就不奇怪为什么赵明岚知道有关她攻略的那么多的事情,连她攻略顾尚别都知道。   赵明岚的心思真让人难以猜测啊,从一开始来找她说想要好好相处时就没有想过坦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连九微几乎都信了她是真的没有这个小方牌,一无所知。   但九微不明白,这个系统是只有死了之后才可以看到,那赵明岚是死了一次吗?所以才看到顾尚别已被她攻略?是谁要杀她?   还是……九微攻略顾尚别之后系统设定的她要死?那她为何还活着?   九微顿了顿又问:“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对方攻略一个人时会死?”   “是。”   “那她为何还活着?”九微不解。   那声音有些不耐烦,“攻略长情,获得一次重生。”   是了,她早就攻略了长情,怪不得没有死。   九微想起她的伤,“系统判定她攻略失败会怎么搞死她?”那伤应该是被人刺伤的。   那声音不知道极度不耐烦了还是不知如何作答,半天半天才道:“随机处理。”   “随机处理?”怎么个随机处理啊?难道就是随便出来个人捅一刀吗?还是摔一跤就会死?这也太随意了!九微非常不明白。   那声音却无比厌烦道:“问得多,死得快。”   妈的……这是在威胁她吗!   九微经过几次的相处觉得最无情的就是这个声音,这个系统,这个小方牌,要她生就得生,要她死就得死,时不时就不耐烦,偏偏她还就指着它苟延残喘。   九微还想问什么,那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来,催促的问道:“是否重生?”   当然,不重生难道堕入畜生道吗。   九微随口答了一个是,光芒果断消失,一瞬之间,又快又突兀,她就那么陷入了黑暗中……   日!她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这次重生是换了身子不是啊!   ===============================================================================   疼。   这是她在浑浑噩噩的中的第一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疼,疼的她一阵哆嗦,醒了过来。   薄薄的日光从窗棂外筛进来,一线线的打在她的脸颊上,暖的,晃的她半天睁不开眼。   她慌忙去摸自己的身子,确认重生依旧是个女的,松出了一口气,又抽紧了一口气,背上的疼痛感十分的……熟悉。   她适应日光,慢慢瞧清四周,床榻,屏风,袅着青烟的瑞兽小香炉,一切熟悉的让她发呆。   这是……太傅的卧房?!   她来不及穿鞋,光脚下地,绕过屏风四处确应,确定是太傅的卧房,那她重生成了谁?   镜子呢?她刚想去找镜子,忽然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的心一瞬间抽紧。   房门推开,之外的日光一泻而入,晃的她微微眯眼。   她看不请来人,却听到来人由愣怔到吃惊再到最后的惊慌的声音,“你……你……你……”   你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讲出来。   她在忽然之间,心跳的难以抑制,她看清了那人,是顾尚别,状元公顾尚别。   他正站在门外,涨红着一张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胸口,惊吓的言语都慌乱,“你……你……你……你怎么是……”   太熟悉了,这场景,这话语,这个顾尚别,甚至是背后的伤口,那伤疼的她莫名欢喜,她就那么头脑嗡嗡作响,几步过去一把抱住了顾尚别。   热的,活的。   顾尚别是活的,她抱着抱着忽然就哭了。   顾尚别吓傻了一般僵着身子不敢乱动,看她一脸眼泪的在自己身上又摸又敲,惊慌失措的道:“成何体统!你……你先放开我,你哭什么……快放开我!”   九微不撒手,她做梦都没想到能重生回到这一刻。   她记得这是她在酒楼替太傅当了一板凳,受伤被太傅带回府的第二天早上,就是这个时候顾尚别发现了她是女的。   “真好……”她觉得真好,他没死真好,一切都来得及真好。   顾尚别脸红的要炸开,身子发僵,眼睛不敢乱瞧,只得任由她抱着,结巴道:“真……真真好什么?”   “你没事真好。”九微抬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不知是眼泪还是日光。   顾尚别微微发愣,慌忙撇开头推开她,“荒唐……你女扮男装假冒质子可是死罪啊!甚至会累及你们昭南国!两国若是因此交恶的话,必定又是一场动乱!”   这话语熟悉的让九微莫名的眼睛发红,看着顾尚别傻乐,直乐的顾尚别头皮发麻。   “你……你笑什么!”顾尚别恼怒的甩袖子,“不要嬉皮笑脸!”   九微拉住他的袖子,忽然开口道:“顾尚别你一定不要再死了,你这么好的人该有好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顾尚别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回廊远处传来人语声。   “相国大人别这样……我家大人不在府中……”是府内小丫鬟的声音。   随后又有人轻笑曼曼道:“我不找你家大人,我找质子。”   顾尚别回头便瞧见沈宴不顾丫鬟阻拦打回廊远处走来,藏青的长袍,重色的披风,一双眼睛远远望过来落在燕回身上,笑吟吟的道:“谁说质子还没醒来着?”   贪官佞臣!仗着相国的权势横行霸道,直闯太傅府!   顾尚别一腔火气,伸手轻轻拢过燕回的身子,推她入屋,看她犹在发傻的笑,又气又好笑道:“你还发什么傻,被沈宴瞧见你是……你还想活命吗!”   她还在笑,眼睛里碎碎的全是光彩,拉着顾尚别的衣袖不撒手,问他道:“我女扮男装入朝为质实在是情非得已,我有好多话不能讲,不能说,但我无心骗你,你肯信我吗?”   她散着发,平日里秀气的眉眼如今苍白又羸弱。顾尚别微微撇开眼不瞧她,推她入室合上了门,她发丝上浅淡的香让他心慌意乱,贴着门板,心跳如雷,慌忙道:“你先……先去将袍子穿上再说……”   “有些话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她执意不松开攥着他袖子的手,看着他认真道:“这些话我说过一次,但如今还要再说一次。”   什么话?顾尚别眼睛无处存放,听她认真诚恳道:“我女扮男装冒充质子这些日后有机会我再向你坦白,我如今只想坦白一件事。”   “什……什么?”   她忽然将一物扣进顾尚别的手心里,道:“我所说的义妹其实就是我,我仰慕你很久了。”   顾尚别心头一紧,低头看掌心里的那物,正是他之前被抢走的玉佩,带着她的体温压在掌心里,让他浑身都发麻发烫。   她忽然又问:“我可以亲你吗?”   顾尚别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惊愣愣的抬头看她,她闪烁的眼睛近在咫尺,像星辰,她贴近过来,顾尚别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傻了一般僵在原地,看着她一点点凑过来,凑过来……   房门突兀的响了起来,他猛地受惊,轻轻推开了她,她眼睛里的光闪了闪,有些委屈不愉快的看着顾尚别,他莫名的觉得心头一颤,软如绵绵的柳絮,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想开口讲什么,门外传来沈宴的声音,“怎么?见我前来就闭门不见了吗?”   顾尚别松了一口气,又莫名的有些懊恼,懊恼他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讲出口。   燕回已然好整以暇的趴会榻上,盖好锦被示意他开门。   他默默调整好心跳,脸有些发热,打开了门。   沈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立在门外,眼神不怀好意的往室内瞟,笑道:“状元公的神色怎么如此的……奇妙?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顾尚别心里一慌,怕是他看出什么来了,忙道:“相国大人真会开玩笑!两个大男人能做什么!”   “状元公急什么?”沈宴笑吟吟看他,“别人我不知道,但和燕回在一块可就……”话讲一半,细白的手指轻轻拨开顾尚别,跨步进了屋,径直的绕过屏风往榻前去。   九微在榻上心里一阵狂啸,一模一样!语气和字句一模一样!她有十足的信心,攻略顾尚别然后这次一定不死人!   “相国大人!”顾尚别却紧张兮兮的阻拦跟进来,燕回是个女子,就算沈宴看不出来,但孤男寡女总是要避讳一点的好,况且燕回又没有穿什么衣服……   但沈宴依旧毫不顾阻拦的往里走,绕过屏风就坐在了榻前。   顾尚别还要阻拦,便听燕回先道:“尚别兄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相国大人讲。”   顾尚别一愣,沈宴也是一愣。   “可是……”顾尚别有些犹豫,留下燕回单独和沈宴这个小人在一块,他实难放心。   燕回又说了句,“没事,我自有分寸。”   他便也不好再讲什么,犹豫着退出了屋子,合上门又不放心的等在门外。   九微看着他合上门,才转头看沈宴,直接了当道:“相国大人不喜欢我吧?我喜欢顾……”   “谁说我不喜欢你?”沈宴掀起卷长的眉睫笑吟吟看她,打断了她的话。   九微一愣,那句我喜欢顾尚别噎在了喉头。   日!这和原来的剧情不一样啊!   第22章 二十一   九微惊呆了,看着沈宴心头呼啸而过,这和原来的一句完全不一样啊!这不对啊!这还让怎么继续啊!   沈宴唇角上扬的看她,不讲话。   “你……你喜欢燕回?”九微惊愣愣的问他。   他眉头挑了挑,随口道:“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病糊涂了?”   九微简直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她完全听不懂啊!九微惊诧的问他:“那你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哪句?”沈宴也诧异。   装,装,九微盯着他,装傻是他的强项。   沈宴看着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勾着唇角轻笑道:“字面上的意思,是有人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还是你猜的?”他挑挑眉,“我最讨厌自作聪明,自以为很了解我的人。”   九微看着他,生平第一次将无话可说,厚颜无耻,这两个词体会的如此透彻。她为什么要先开口跟沈宴这个小贱人讲话呢?   九微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管他说什么都要将剧情拉回正线上来,开口道:“我喜欢顾尚别。”   沈宴眯了眯眼,盯着九微半天道:“你果然喜欢他。”   果然?沈宴居然之前就看出来了吗?   九微吸取教训不问他,而是按照剧情道:“是啊,果然我就喜欢他,所以劳烦相国大人以后不要总是找他麻烦。”   沈宴垂了唇角,一脸不愉快的道:“我拒绝。”   这才是正常发展嘛!   九微按照剧情问了一句,“为什么?”   然后看着他垂着唇角不讲话,看着他起身讲了一句:“我改日再来看你。”在他转身离开之时九微伸手拉住了他衣袖。   他微微蹙眉转过头看着九微的手指。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九微怀揣着一零星的希望问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他拂袖说我拒绝了,但九微还是不甘心道:“这件事关乎几个人的生死。”   沈宴垂着漆黑的眉睫看她,唇角一勾笑了,“你觉得我会在乎几个人的生死?”   也对,沈宴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生死。   “那……”九微试图找出让沈宴在意感兴趣的事,脑子里一闪,道:“你帮我这个忙,我可以让你见九微!”   果然沈宴微眯了眉眼,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了两声,“你倒是还敢提起这件事。”   “这次是真的!”九微言辞恳切,“若是我这次哄骗你,你大可以杀了我。”   “不必。”沈宴绝情的拒绝,片刻后又笑了,俯下身贴眉贴眼的瞧着九微,浅浅笑道:“除非……”   “除非什么?”九微被他笑的毛骨悚然,微微后仰身子。   沈宴的睫毛长长敛着,薄薄的阴影落在浅蓝的眼睛里,笑道:“除非你不喜欢顾尚别。”   “啊?”九微脑子一时抽抽,匪夷所思的要求啊,费解道:“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沈宴直起身子,理了理袖口,“有趣而已。”   有趣……   九微难以理解,但还是断然道:“好,只要你帮我。”   沈宴反而蹙了眉,“你怎么证明你不喜欢他?”   九微竭力控制情绪,问他:“你想我怎么证明?”   沈宴勾唇一笑,“你亲口对他讲。”拍了拍手。   房门吱呀一声被南楚推了开,顾尚别被请了进来。   九微怒然瞪向沈宴,她才刚刚和顾尚别有点进展!还不知道有没有攻略,现在一搅合不是全完了吗!   顾尚别一无所知,一脸茫然的绕过屏风到榻前,问九微,“可是有什么事?”   “燕回有话对你讲。”沈宴笑盈盈接口,负袖一脸看好戏的看九微。   “什么话?”顾尚别站在几步之外,关心切切的问。   九微简直想戳死沈宴这个贱人,心里默默的衡量着是沈宴帮忙重要,还是攻略顾尚别重要。   还未待开口,屋外有小丫鬟道:“燕回公子,圣上召您入宫呢。”   这么快!   沈宴微微蹙眉,开口问道:“圣上只召他一人?”   小丫鬟进屋来行礼道:“回相爷,奴婢也不知,宫中派了马车还在府外候着呢。”   沈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九微咬牙,刚要开口对顾尚别讲绝情的话,沈宴却先道:“先收拾一下,我陪你入宫。”   九微一愣,忙道:“不,我不能入宫,我还有紧要的事需要去做,沈宴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入宫一趟。”   “你之前要我帮忙的就是这个?”沈宴神色诧异的看她,见她点头,愈发的难解,问道:“你怎么知道圣上会召你入宫?”   她该怎么解释……说她重生了一次,重新来了一遍吗?   “猜的。”九微糊弄的答了一句,“你只要帮我这一次,日后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沈宴蹙眉看着她,片刻后负袖转身便走,不回头道:“别忘了你答应下的。”   九微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翻身坐起催促小丫鬟快为她更衣,一壁对顾尚别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多我讲吗?”   顾尚别背过身去不敢瞧她更衣,红着脸道:“话?什么话?”   之前剧情到这里时,她要入宫,顾尚别明明说有话回来对她讲啊,难道剧情变了变,他的话就没有了?   也顾不得许多,九微上了药的脊背疼的厉害,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便听门外的丫鬟报道:“顾公子,质子府请您过去。”   原来是玄衣来请顾尚别过去的啊……之前她还在想顾尚别为什么会去质子府,如今便都说通了。   顾尚别疾步往屋外去,问道:“质子府?是谁请我过府?”   小丫鬟摇了摇头,又补道:“好像说是叫扶南什么的,请您过去。”   “扶南?”顾尚别喃喃自语,“难道不是玄衣吗?”   九微在屋内一愣,顾尚别应该不知道玄衣在质子府才对啊,她不记得顾尚别见过玄衣啊……怎么他会认识玄衣?   顾尚别微微回头对九微道:“我……我先去……”   “等下。”九微匆匆穿好衣服,束好发跑了出去,险些撞在他背上,将荡在身前的发甩到身后道:“我陪你去。”   她脸色苍白,高束的发没有挽,马尾一般荡在身后,看起来稚气又清秀,少了往日的老气横秋。   “你身子还没好……”顾尚别犹豫着道:“我去去就回。”   她却拉着顾尚别的袖子执着道:“我陪你去。”笑话,什么去去就回,去了就回不来了。   但她必须得去,她要看看玄衣到底想做什么。   顾尚别只得应下,差人替她取了披风来,一同上了马车同去。   ==============================================================================   马车颠簸,她背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一震一扯,疼的她坐立不安,强撑到质子府,匆匆下车。   刚跨进门心里就是一凉,冷冷清清没有人。   完了完了,她只顾得不入宫和顾尚别,居然忘了扶南!   她几乎是冲进了院子,慌慌忙忙的奔进去,“扶南?扶南!”   屋内有人挑开帘子望了出来,一张精致稚嫩的脸探了出来,黑漆漆的眼睛看到九微明显的惊愣,脱口道:“你没入宫……”   “你怎么知道我要入宫?”九微快步过去,蹙眉问他。   他一怔,随后神色自然的道:“先前宫里有人来传旨,你没在便又去太傅府上找你,我以为你入宫了。”   “是吗?”九微脚步不停,掀了帘子入屋,没人。   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菜,一壶酒,屋子里除了玄衣没有别人。   “扶南呢?”九微问他。   他慢慢放下帘子转过身来,眨了眨眼睛也诧异道:“扶南昨晚跟你去了聚贤楼就没回来啊,他没和你在一起?”   九微心里一点点凉透,回忆上一次南楚找到玄衣的尸体,说是已经死了半天了,半天……   是在夜里?是在她躺在太傅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还是晚了……   她记得从聚贤楼出来,她被抱上马车就没再见到扶南,那时候他就回了质子府吗?   玄衣是如何下的手?下毒?用刀子?像杀她时那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杀了扶南藏在密道中吗?   她甚至不知道密道在哪里。   顾尚别挑开帘子进了来,“扶南呢?他找我何事?”到九微身侧,有些担心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没事,坐车颠的。”九微随口答道,始终望着玄衣。   他眉眼单纯,笑容盈盈的道:“是冻的吧?这样冷的天,我烫了酒,喝些暖暖身子。”   他斟慢两杯酒端到九微眼前,一杯递给顾尚别,一杯递给九微。   酒香四溢,白烟袅娜。   九微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今年多大?十六还是十七?这样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毫不知愁的年纪,崔子安像他这般大的时候连死的怎样一回事都不清楚。他却一脸天真,一肚子黑水,杀人都毫无惧色。   顾尚别伸手要去接那酒,九微拦了下。   九微忽然转过头问顾尚别,“你喜欢我吗?”   顾尚别一愣,脸一瞬涨红,尴尬的看玄衣又看她,“你……你休要胡闹。”   九微叹了一口气,“顾尚别啊顾尚别,爽快点会死啊?”   玄衣皱着眉,满腹狐疑的看他们。   顾尚别脸红的手足无措,九微忽然凑过去,又快又轻的吻了一下他的嘴角,看他惊慌失措,宛如天塌一般急退数步,撞在门板上,哭笑不得。   玄衣更是吃惊,不明白为何突然这样转变,手中的两杯酒便都被九微接了过去。   九微轻轻晃着两杯酒,对顾尚别笑道:“你肯定会哭着后悔刚才没有承认喜欢我。”仰面将两杯酒一饮而尽。   啪的一声将杯盏摔在地上,九微看着玄衣惨白的脸色,苦口婆心的对他道:“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重,长大的该像你沈舅舅一样活不长。”   第23章 二十二   她又死了。   当她陷在混沌的黑暗里,看着那光,那字,那声音,有些别样的感触,死着死着她竟然死出了一种微妙的感情来了……   果然她又攻略了顾尚别,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暗暗揣测,日后只要先攻略顾尚别,一切就都不怕了,顾尚别简直是她的一条命啊!   那声音冷酷的响起来,“是否选择重生。”   九微忙问:“可以再往前一点吗?重生到扶南死之前,或者再前一点,干脆重生到被长情发现身份的时候好了……”她本想死一次重生到扶南死之前,但越琢磨越觉得有这样好的重生法子,干脆一切重来好了,之前太年轻太天真,活的不好,她想再来一次。   她又不甘心的道:“要是能重生到赵明岚还没有占了我身体那时候就更好了!”   那声音非常冷漠的听她讲完,半天酷炫的道:“随机,不可选。”   日你仙人……为什么不早说!   九微开始惊慌,这万一要是重生到顾尚别都死的时候可怎么办啊!一个都救不了了,那她死的也太亏了!那毒酒又不好喝!   那声音又催促她是否重生。   她幽幽叹口气,道:“来吧来吧,反正死都死了。”   声音消失,光消失,她开始下坠。   ==============================================================================   然后她觉得疼,不是一般的疼,整个后背扯开了一样的疼,浑身又冷又热,疼的她一阵痉挛闷哼。   “燕回!”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抽着冷气醒了过来,就对上了太傅紧紧锁着的眉眼,太傅抱着她。   这是……   身后有人用披风裹住了她,对她道:“你在流血,别动。”   她脑子一抽,抬头果然看到沈宴垂着一双眉眼,他下一句说:“先抱他回去,要快。”   她心里情绪很复杂,六分惊喜,系统果然还是厚道的,让她重生在了扶南死之前。四分悲伤以及愤怒,既然能提前,为什么不能再提前到她没有挨这一板凳的时候!   她疼的几乎要抽过去。   太傅抱起了她,冷漠的对南楚道:“不劳沈相了。”   然后剧情这次十分靠谱,沈宴上前拦住,执意要用南楚比马车。   太傅不甘示弱的鄙夷他穷,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沈宴心口一痛,委屈脸瞪太傅。   该轮到九微开口让他放过自己了,九微疼的冒汗,伸手抓着太傅的衣襟,吃力道:“我没事,太傅我……我有事要跟沈宴讲,你放我下来吧。”   太傅明显一愣,万没想到她会选沈宴……   沈宴也是一惊,随后便抬了唇角,伸手来接九微,“看来是不劳太傅大人了。”有些吃力的扶着九微下地,笑的毫不掩饰,“太傅大人放心,我会好好照料燕回的。”   少说句话能死啊……   太傅脸色发白的看着九微,轻声问她,“你……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事等给大夫看过了再讲,好不好?”   九微觉得心都要化了,这么多年来太傅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对她讲过话!可是如今她需要沈宴啊……她摸不清玄衣为何会黑化,要如何黑化,也不能让人知道玄衣的存在,想来想去只有沈宴最好用。   而且,她心里总是忌惮着赵明岚说过太傅会死,她不想将太傅牵扯进来,最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犹豫着,却被人一把抱了起来,沈宴。   沈宴吃力的走了两步,转身将她交给了南楚,吩咐道:“先带她回府,找赵太医来。”   “不。”九微一把抓住沈宴的衣襟道:“回质子府……”她要看着玄衣,又不放心问道:“扶南呢?”   四处不见扶南,她记得她入酒楼后就没有留意扶南了。   南楚抱着她道:“他陪公子入酒楼后就回去了。”   走了?他已经回质子府了?   她有些慌了,怕又晚了,急急道:“快送我回去!”也顾不得和太傅解释什么。   沈宴点了点头,南楚便抱着她疾奔而去。   ==============================================================================   一路的夜风,她缩在披风里,背后疼的她直哆嗦,却拼着咬牙不让自己昏过去,这次还未攻略顾尚别,没有机会再来,不能晚,也不能有失误。   她昏昏沉沉的,听南楚说了一声:“到了。”慌忙探出头。   质子府开着门,她瞧见空落落的院子里亮着一盏灯,昏昏的黄,那是她的卧房,她死了两次的卧房……   她扶着南楚下地,脊背疼的一阵战栗,却不敢耽搁往里走,一颗心揪着,“扶南?扶南!”   没有人应她。   她的心几乎在一瞬间沉沉如冰冻,背上火烧火燎的疼着,脚步发虚,不会晚了……怎么会晚了?   “扶南!”她喊出口才觉得声音发紧。   她脸色白的吓人,几乎跌撞的跑到卧房门前,隔着厚重的风帘,里面亮着灯火,没有人声,在不在?是谁在?她忽然有些怂,她怕这一掀开看到的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南楚撑着她,问道:“公子怎么了?”   她只是顿了一顿,一把掀开了帘子,暖气扑面,扶南在里面,坐在火炉旁,靠着桌角,沉沉的闭着眼。   她的一颗心猛地抽紧,这是……晚了吗?   她急着进去绊在门槛,南楚扶了她一把,她抓着南楚手臂的手指都发白,几步过去,伸手去探鼻息……   然后,扶南睁开了眼。   她的心就那么悠悠的落了地。   “公子?”扶南睡眼惺忪的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九微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流血流的她发昏,之前提着的一口气,如今全都松了出来。   扶南慌忙来扶她,紧张问道:“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他的手的热的,小脸的皱的,表情是鲜活的。   九微觉得发晕,疼的直抽气,“我他妈以为你死了……喊你为什么不应声……”   “你喊我了?”扶南眨眼一脸的困惑,“我刚刚睡着了,没听到。”伸手去解下她的披风,看到她的后背惊的抽了一口气,“你受伤了?怎么全是血?伤到了哪里?”   南楚道:“我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扶南慌慌拦住,小脸紧皱着道:“我来就好,劳烦你去烧些热水来。”   南楚点头,退出了房间。   扶南这才手忙脚乱的扶她上榻,一件一件的小心脱掉她的衣服,一壁碎碎道:“若是大夫来发现公子的身份可就麻烦……”忽然不讲话了。   九微疼的直犯晕,听他半天没讲话,便扭过头去,昏昏黄的灯色印着扶南的脸,“你……哭了?”   “别乱动。”扶南扶她趴好,一双低垂的眼睛红着,取了帕子来,轻轻擦着她后背的血,问道:“怎么伤成这样?”   九微心头发暖发酸,觉得死一次救下他值了。   扶南手快脚快的找来疗伤药,时不时问她一句,疼吗?   九微如今疼的麻木了,有些发昏发沉,想起问道:“玄衣呢?”   “玄衣?”扶南皱着眉头道:“好像宫里差人召他入宫了。”   九微猛地便清醒了过来,玄衣入宫了?是赵明岚召他入宫的吗?为什么?但他们两个凑到一块准没有好事!   还想问,有人挑开帘子进了来,“怎么没请大夫来?”   扶南忙替她虚虚掩了一下,起身迎过去道:“相国大人怎么来了?”   沈宴满面风霜,绕过扶南径直到榻前来,瞧了一眼她的后背,对扶南道:“去请大夫。”   扶南脸色纠结。   “不用。”九微先道:“皮外伤,扶南替我包扎一下便好。”   “皮外伤?”沈宴垂着眼角笑了,忽然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背上的肌肤,疼的九微一阵猛颤,他才幽幽道:“伤到骨头你下半辈子就与床榻为伴吧。”   “贱人……”九微趴在床上疼的恨不能咬死他,“你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先顾及顾及你的好外甥吧。”   “玄衣?”沈宴收了笑容,“他不是好好在你这质子府吗?”   九微让扶南过来继续为她上药,一边道:“他被传召入宫了。”   沈宴眉头一蹙,“什么时候的事?谁来传的旨?”   扶南忙道:“有一会儿了,是个小公公,似乎叫……元宵?”   “小元宵?”九微脱口道,“那肯定是……”赵明岚传的旨,小元宵是她之前最亲近的公公。   “你怎么知道?”沈宴见缝插针的问。   九微抽了一口气,不耐烦道:“你还不去找他!”   沈宴却不急一般,淡淡道:“圣上传召他不会出什么事,不急,先找大夫来看看你的伤。”   你不急我急啊!   九微只要一想到赵明岚和玄衣在一起,就觉得毛骨悚然,指不定计划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   “相国大人还是入宫去瞧瞧吧……”扶南忽然开了口,欲言又止半天神色纠结道:“之前圣上来找玄衣,发生了一些误会……总之您还是入宫瞧瞧比较好。”   “误会?”沈宴眉头紧了紧,“什么误会?”   九微也忙看扶南,玄衣和赵明岚之间的误会?和之后玄衣的黑化有没有关系?   扶南面色为难,犹豫道:“我也并不是太清楚,只是之前瞧见圣上偷偷来看他,然后脸色苍白的被长情扶上了马车……想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吧。”顿了一顿又道:“状元公似乎也瞧见了。”   顾尚别也瞧见了?   九微忽然看着沈宴道:“我和你一起入宫。”   第24章 二十三   她态度坚决,执意要去。沈宴无可奈何,差南楚备了马车,等着扶南为他包扎更衣。   这夜里忽然落了雪,靡靡细细的织罗在夜空中。   沈宴等在马车前,打伞下伸手接细雪,瞧着那晶亮的雪花在指尖一点点化开,听到来人说了一句,“走吧。”   抬头便瞧见扶南扶着燕回从院中走出,他换了宽大的袍子,裹着一件厚重的绒面斗篷,黑发松松是挽在身后,衬着苍白的脸色竟让人生出太过秀气的错觉,秀气的……像个姑娘。   扶南小心翼翼扶她上马车,轻声嘱咐道:“小心一些,别碰到伤口,有什么事让相国大人扛着。”   沈宴勾了勾眉梢,上车道:“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扶南还是不放心,碎碎念个不停。   九微打断他道:“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死。”又低声道:“你去找太傅,和顾尚别一起待在太傅府上等我,不论是谁找你或者顾尚别都不要出府,等我回来去找你们。”   “去找太傅?”扶南不解。   九微也顾不得和他解释那么多,只是以防万一,怕再有什么差错,只是道:“你替我照顾好顾尚别,万万不要让他有事。”   沈宴提醒似得咳嗽一声,九微便不再多言,坐进了马车中,刚要落座沈宴扶了扶她道:“坐这里。”   将她扶到内侧,松软的棉绒小垫子上。   还算有点人性……九微小心翼翼的落座,沈宴吩咐马车行的慢一点,伸手轻轻托住了九微的肩膀,使她和车壁保持距离。   九微狐疑的望他,他却不瞧九微,轻咳着道:“以后不要散发。”   “为何?”九微觉得沈宴这话讲的太突兀了。   沈宴却不答她,沉默半天才勾着唇角道:“太丑,不堪入目。”   没有人性!   九微愤怒的拢了拢自己的发。   ===============================================================================   到宫门前,沈宴向守卫确定了玄衣还未出宫,九微才放了心。   随着沈宴匆匆入了宫,直往菁华殿寝宫去,却在到时发现玄衣不在,圣上也不在,连长情都没有在。   宫娥也全不知道圣上同长情去了哪里。   他们会去哪里?没有出宫,这偌大的皇宫去了哪里?   沈宴眉头微锁下了回廊,九微忙跟过去,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等。”沈宴看她一眼,伸手替她将斗篷上的兜帽带起,便不再讲话。   等什么啊!   九微心头焦急,她就是想阻止玄衣黑化才一同入的宫,他和赵明岚待在一块时间越久她就越忐忑。   但沈宴却毫不着急的模样,九微刚想说什么,打殿中匆匆跑出一人来,细瞧发现是小元宵。   他慌慌张张的奔到沈宴跟前,忙行礼道:“让相爷久等,小的该死!”   沈宴摆了摆手让他起身,不啰嗦的问道:“人呢?”   “相爷是问圣上和七皇子吧?”小元宵声音低小,一脸赔笑。   沈宴眉眼在笑,脸色却阴沉,“她召玄衣入宫为何不通报我?”   小元宵看沈宴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忙道:“小的该死!方才圣上召七皇子入宫,来的太急,小的没来得及通报相爷……”   “那如今人呢?”   小元宵一脸的惶恐,“先去七皇子入宫,但没在寝殿待多久,就被圣上领着出去了,只让长情跟着……小的也不知去了哪里。”偷眼看沈宴的脸色,又赶紧补道:“小的听了一耳朵,好像在殿里时圣上说要让玄衣再看一看他最难忘的地方……旁的就真不知道了。”   九微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胆战心惊。   他妈的什么时候小元宵居然和沈宴这个王八蛋一伙了??还是从原来开始小元宵就是沈宴安排在她身边的探子?!这么多年来,她居然没有发现!她居然一直当小元宵是自己的亲信!   她觉得浑身发冷,跟当初知道长情一直恨着她时的感觉一样,愚昧的自己想扇自己,之前她得有多失败,才连一个真正亲信的人都没有?   “燕回?”沈宴唤了她一声,微微低头看她的脸色,“你不舒服吗?”   当然,不舒服爆了!   九微干笑两声,道:“我大概知道那个地方是哪儿。”   “你知道?”沈宴略略惊讶。   九微不讲话的往前走,沈宴狐疑的跟了上去。   一路的细雪扑面,落满帽檐。   九微在前,忽然问道:“相国大人在宫中有不少眼线吧?”   沈宴在后,望着她的背影,她习惯一般的负着袖,走的老气横秋,搭着娇小清秀的身子有些好笑,像极了一个人,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   少年君王,被千万双眼睛瞧着,监视着,要端正得体,不能有失国体。国舅教的好,她也一直做的很好。   大抵这些小习惯她自己都没有留意过吧。   沈宴微微眯眼,呵出一团白雾道:“是不少,你想象不到的多。”   她似乎叹了口气,便不再讲话。   夜里的宫中静的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越行雪越大,一地生白。   是在一处宫殿前停下。   沈宴抬头看了一眼,“这里?”   空空寂寂的宫殿,门外没有守卫,大门半掩着。   九微点了点头,这是原先先帝赐给沈贵妃的宫殿,后来成了软禁沈贵妃的冷宫,沈贵妃死后这里便荒废了下来,这些年来九微都只让宫人休整空着。   “这里大概就是玄衣难以忘怀的地方了……”九微轻轻叹气,玄衣的荣耀在此,苦难也在此,她还记得先帝曾为这处宫殿赐名——芳华殿。   芳华已逝,满殿尘埃。   沈宴没有讲话,伸手推开了半掩的门扉。   满园的荒草寂寂,果然是没有主人的园子怎么休整也透着荒凉。   九微侧头看他,他不笑时唇角微微下垂,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宫中的一间正殿前亮着灯火,不甚亮,似乎是一盏灯笼,晕晕的照出窗扉。   他们刚想进去,便听身后有人喝道:“谁在那儿?”   九微一回头便瞧见远处一列羽林卫,国舅在其中,慌忙闪身窜入院子,躲在门后对沈宴低低道:“你去将国舅引开,别让他发现玄衣入宫了。”   沈宴点了点头,轻之又轻的对她说了一句,“你小心些。”伸手带住了院门。   之外的脚步声,人语声一下子隔得远了。   九微听了一会,便转身往正殿去。   正殿中静极了,果然只放着一盏灯笼。   九微顺着门缝往里瞧了瞧,空寂寂的大殿中只有一人跪坐在地,赵明岚和长情都不在。   她就着煌煌的灯火瞧清那人的侧脸,似乎是玄衣。   他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大殿中。   “玄衣?”她推门进去。   玄衣的肩膀细微的颤了颤,转过头来看她,红红的眼睛,湿湿的眉睫,是在哭?   “你……没事吧?”九微近前,又忙问:“赵……圣上和长情呢?”   玄衣敛下眉睫,极轻极轻的笑道:“走了。”   “走了?”九微蹲下身去看他,“他们没有怎么样你吧?”   “能怎么样?”玄衣唇角挂着笑,眼睛却敛在眉睫下看不清神色,“还能怎样……”   他在哭吗?   这殿里太昏暗,九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有晶晶亮的泪水落在尘土满布的地上。   “玄衣……”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便只是问:“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安安静静的摇了摇头,忽然开口道:“你害怕吗?”   害怕?九微愣了愣。   玄衣手中似乎攥着什么,声音低又轻,“这宫里这么静,这么冷,你死在这里都没有人会知道,你不怕吗?”   她不知玄衣为何忽然这样问,轻轻“嗯?”了一声。   玄衣抬起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明明在笑,眼泪却落的急,“我的母亲就是死在这里,亲手割断自己的手腕,留了满满一地的血……”他手指收拢,紧紧攥着掌心的那物件,“我就在那门边喊人来救救我母亲,我喊了很久,没有人应我,这宫殿像死了一样,宫娥躲的远远的,守卫就站在门外,我可以听到宫殿外的钟鼓声,那时我的阿公被父皇处死,看热闹的人一定很多……”   她忽然讲不出话来,她记得那时她在冷寂寂的宫中看到垂死的沈贵妃,她还是那样美,大红的正装,苍白的脸,细白的手腕泡在金鱼缸中,她腕间留出来的血将满缸的水都染红……   “我就那么看着我的母亲死在我面前,她不理我,我怕极了……”玄衣肩膀细微的抖着,掌心里攥紧的渗出血来。   九微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去扒开他的手指,一壁哄拢道:“已经过去了,玄衣已经过去了,不用怕了……”   “不不……”玄衣不迭的摇头,摇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过不去的,如果我不杀了顾尚别我还是会被关在这没有人的宫殿里,关到死……”   扒开掌心,他的手掌里攥着一把小小的桃木梳子,那是她十几岁时送给玄衣的……   “为什么要杀了顾尚别?”九微从怀里取出帕子包住他流血的手,“玄衣,是谁威胁你了吗?”   他摇头,不讲话的摇头。   九微还要再问,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冷声问了一句,“是谁?”   舅舅?!   九微伸手扑灭一侧的灯笼,在一瞬陷入黑暗时拉起玄衣低低道:“你藏起来,不要出声,等沈宴来找你。”   第25章 二十四   脚步声紧了两步过来。   九微将玄衣塞入榻下,兜上围帽,闷头便往殿外跑,正殿门开两扇,她算好国舅从左边那扇入殿,便矮着身子从右边溜出去,只求先将国舅引出去,沈宴能尽快赶来借走他可爱的侄子。   万万没想到,她计算失误,忘记了国舅身手了得,就在她跨出殿门的那一步时国舅闪身而来,伸脚踩住了她的斗篷,勒得猛地后仰。   “是谁?”国舅冷声问道,伸手来扯她的兜帽。   她心里一慌,忙道:“陆香川!”   那手就顿了一下,只是一瞬便落在了她的兜帽之上,她一咬牙道:“香川舅舅!”   他的手顿在了她的头顶,隔着兜帽发愣。漆黑的夜,漆黑的宫殿,没有灯,没有星月,一切都隐约难辨,蒙蒙的一个大致轮廓。   九微就趁着他的短瞬愣怔解开斗篷,从他的手掌下溜了出去。   他收紧手指便只抓住了细绒的斗篷和一条青穗发带,那人已像鲤鱼一般散发逃出了大殿。   ——“香川,陆香川,我做你的妹妹这么久甘心为你所用这么久……如今要死了,只求你一事……”   ——“香川舅舅,母后死了吗?”   那声音在脑子里,那小小的人在脑子里,他在漆黑的夜里有些发愣,只是很短的一刹,他跨步要追出殿外,身后有什么细微的抖动,猛地回头盯向榻下。   九微跑的太快,拉扯的整个脊背都在疼,几乎可以感觉到细小的血珠透出衣衫,在快要奔出宫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追出来,国舅没有追出来。   她急促的喘息着,就听到黑洞洞的大殿里传出窸窣的声响,然后是国舅的声音,冷又沉的说了一句,“是你?”   完了完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玄衣连藏都不会藏!都失算了,若是玄衣落在国舅手里……一切就都白费了。   她喘的心肺都是凉的,身后就是半开的宫门,跑出去只要一步,但殿中挣扎的声音愈发大……   沈宴呢?这个王八蛋关键时刻连国舅都拖不住!   她看身后空寂的大门,又看漆黑的大殿,愤恨的骂了一句,妈的!踏步奔回了大殿。   国舅果然擒住了玄衣,黑漆漆的殿中只看得清一人在他手下拼力挣扎。   国舅攥着他的脖子,看着他挣扎,“我可有说过让你老实待在质子府?”   玄衣瞪着他,一双眼睛亮如刀刃,活像个小狼崽子。   “慢着!”九微生怕再晚一点出声,国舅会生生的掐死玄衣,扶着门板,一头冷汗的喘息着道:“你不好奇我为何知道你叫陆香川吗?”   国舅微微眯眼望过去,没有星月的夜里,殿外是森白的雪,那道身影就立在门槛,消瘦的肩,散了一身的黑发,“刚才是你?”   “是我。”九微答的利落,只急着先将玄衣保下再说,便道:“陆容城,这世间怕是没有人知道你的小名叫香川了吧。”   这世间知道他小名的除却高堂,先帝,便只有他的妹妹,还有九微知道了。   他神色未动,微微松开攥着玄衣脖子的手指,擒着他慢慢向殿外走,“你从何得知?”   他进一步,九微便觉寒一分,微微向后退半步,“我知道的不止这个,我还知道当今圣上为何突然失忆,便的如此奇怪。”   他脚步未停,语气未变,轮廓一点点清晰过来,擒着玄衣的手指却紧了紧,“有话直说。”   很好,愿意让她直说便是对她的话感兴趣。   九微暗暗松出一口气道:“你先将玄衣放了。”   “你在跟我交易?”他冷冷的声音递过来,离九微近到几步。   九微忙后退,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如今半眯着眼,便道:“那要看国舅觉得我知道的东西有没有价值了。”又道:“这是在皇宫,只要国舅一句话我和玄衣插翅难逃,国舅不如先将玄衣放开……”眼前人影一晃,九微话未讲完一抬眼国舅已然逼到身前,吓得她猛然后退,却被国舅一把扣住了肩膀。   “质子燕回?”国舅贴近一点才看清她,冷肃的眉眼一眯,“看来这质子府真该肃清了。”   九微自知挣扎不脱,看了一眼玄衣,他正白着脸色看过来,眼神复杂。九微顾不得那么多,偷瞄了一眼国舅的袖口,打定了主意,暗暗踢了玄衣一脚,这才对国舅缓缓道:“国舅可还记得你妹妹临死之前求了你什么吗?”   她没有说尊称,而是说你妹妹。   国舅毫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些什么情绪,手指收紧,问道:“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九微疼的呲牙,笑道:“我还知道……”声音放低放慢,看国舅注意力全在她发话语间,倏忽伸手探进他的袖口,果然摸出了一把匕首。   她记得她的舅舅对任何人都防备,总是贴身放着一把匕首,睡觉都不离身。   她看到国舅眼睛里闪过诧异的神色,然后拔出匕首,在他以为要刺向他,要松开九微回挡时,九微咬牙往自己胸口刺了去……   果然,国舅淬不及防,松开玄衣来擒她握匕首的手腕,虽然稍微晚了点,刀尖刺入肌肤,她怕骗不了国舅用力之大,疼的她要死。   她一把抱住了国舅,冲玄衣喝道:“还不跑!”   玄衣只是一愣,拔腿就跑。   九微为自己的舍身精神感动,在国舅一掌挥开她,她整个人摔入雪地时,撑着最后一口气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如今的九微不是九微吗?”   她看到国舅冷若冰霜的脸,微眯的眼,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她眼前一黑,疼的昏了过去。   ===============================================================================   她在一片黑暗中。   死了吗?这次又死了?她有些慌,她记得这次还没有攻略顾尚别,不能死,不能死,死了就完了,堕入畜生道……   不能死,不能死。   她慌张的看四周,看到不远处有光,有人声,有哭声。   她朝着那光跑过去,发现是菁华殿,她的寝宫,曾经也是她母后的寝宫,光从里面传出来。   门开着,她到门前殿外,瞧见了她的母后,她陷在松软的锦被中,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有个小小的身影跪在榻前低低哭着,旁边还立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冷若冰霜。   舅舅?   那个曾经宠冠后宫的女子如今快要死了,死死的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的道:“香川,陆香川香川,陆香川,我做你的妹妹这么久甘心为你所用这么久……如今要死了,只求你一事……”她撑得额头青筋显现,拉住榻前哭泣的小女娃的手塞在陆容城的手掌中,紧紧的紧紧的包裹着,“帮我照看阿九……”   陆容城只低头看着她,她一遍一遍的重复,力竭的咳嗽,半天半天答了一句,“好。”   她忽然就泄了气一般瘫软在重重锦被中,歪头看着榻前小小的人,哭了起来,“阿九,我的阿九……以后要好好听舅舅的话,不要怕,不要怕……有舅舅在……”   九微站在门外,看着那景象愣愣发呆,是梦吗?她梦到了她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几岁?六岁?母后死在菁华殿中。   远远近近的哭声响起来,她看到国舅抱着六岁的她从大殿里走出来,她那时那样小,趴在国舅的肩头,不住的哭着,小声的问国舅,“香川舅舅,母后死了吗?”   国舅淡又轻的嗯了一声。   她便窝在国舅的脖颈里哭的大声起来。   国舅抱着她走下台阶,殿外跪着许多的人,国舅的声音轻的像雪花,跟她说,“哭吧,过了今夜便再不能掉眼泪,明白吗?”   她不懂,她抬起头,眼睛和眉睫上满是泪水的看国舅。   国舅的眼睛深的像夜,看着她,鲜少的叹了一口气,轻轻道:“九微,这样多的人在看着你,你不能软弱,不能哭,这宫里没有人会怜悯你。”   她听不明白,只是难过的掉眼泪,伸手搂住国舅的脖子,小声的哭道:“我不哭,我不哭……”   她的舅舅抱着她走过长长的回廊,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   她疼的厉害,整个身子都是发烧的,脑子是发晕的,她不能死,不能死……   忽然有一只温温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小声的道:“怎么哭了?”   哭了?谁哭了?   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迭的道:“快醒醒,不能睡啊,睡过去怎么办……”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反应了半天才看清来人,一瞬之间心疼成沙粒,眼泪不住的往下落。   那人有些慌了,“你怎么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九微恨不能给他一巴掌,“你他妈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第26章 二十五   玄衣如今坐在她面前,眨着眼睛看她。   她浑身发烧,脑子发懵,一脸的冷汗,她反应了半天才看清四周,卧房软榻,十分眼熟,再一细想哪里眼熟,心里顿时一凉,险些要落泪,愤愤道:“你为什么还是被抓回来了!”   这里她当然熟,这是国舅府上的西厢房,她小时候整个院子乱窜,哪间都熟悉无比。   这个事实只能告诉她,她和玄衣都被国舅抓了回来。   她可以理解她被抓回来,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玄衣没有跑掉!她那一刀是白挨的吗!   玄衣眨了眨眼,无比轻松的道:“没跑掉。”   九微觉得肚子上的伤口一抽抽的疼,弯腰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哀嚎,“你他妈不是会武功吗!为什么没有跑掉!”   玄衣微微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九微抬头看他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知道他会武功这件事,九微简直想说,当初你干掉我动作多么一气呵成,毫不费力,怎么重生回来你就弱成这样了!   但她不能说,只能闷头安慰自己,良久忽然听玄衣小声道:“你救了我,我总不能丢下你不管……”   什么?   九微吃惊的抬头,玄衣竟然是为她回来的?这……转性了?没黑化吗?发生了什么……   “你……回来能干嘛。”九微还是不能认同他的脑回路,“我就是为了让你跑才回来的……你回来我不是白挨一刀吗。”   “没关系。”玄衣歪头笑了笑,“我舅父回来救我们的。”   还真是对你舅父有信心啊……   九微悲伤的看着他,他伸手递过来一张帕子道:“你刚才一直在哭。”   “有……吗?”九微浑身发毛,摸了摸脸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忙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玄衣点点头,睫长的像羽毛,扇动着看她,“你梦到什么?哭的那么惨。”   “没什么。”九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撩开衣服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妥当,有些紧张的问道:“是谁替我包扎的伤口?”   玄衣抿着嘴笑了笑,开口道:“你放心,是我替你包扎的,国舅差了太医来,我亲自为你上的药。”   九微略略松了一口气,蹙眉看玄衣,“那你……知道了?”   玄衣点了点头,乖巧的道:“我不会告诉舅父的,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九微心里一颤,总觉得他笑的让人发毛,实在是前两次他黑化的太让人心有余悸了,试探性问:“你为何突然……跟我这么好?”   玄衣笑盈盈的一张小脸,“你舍命救我,我不应该感激你吗?”   怎么看都不像!   九微看他精致的笑颜,忽然叹了一口气,“是吃了多少苦才学会这样笑?小小年纪藏了多少心思?可别学你舅舅,不好。”   那笑微微冷了冷。   九微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但希望能够尽可能让你少吃些苦,我会帮你,你舅舅也会护着你,只希望你不要干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那笑一点点消失,他垂着长睫,半天半天才轻轻道:“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谁都帮不了我。”   九微伸手轻轻捏起他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我不明白,你可以告诉我。但是有件事你要明白,不要动扶南和顾尚别。”   他长睫之下的眼睛闪了闪,声音轻轻发紧,“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心事被揭穿他怎么敢明白,该是怎样也没想到她会猜到他连扶南都想杀吧。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你只用记住就好,我身边的人你一个都不能动。”九微松开他的下颚,平心静气的问道:“是她威胁你杀了顾尚别吗?”   那卷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敛着半天摇了摇头。   “不是?”九微诧异,“那你为何要杀了顾尚别?还说不杀他就会被关起来?”   他垂着睫毛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讲话,九微尽量慈爱的道:“你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你帮不了我。”他声音轻轻的,不抬头苦笑道:“你连自身都难保,凭什么帮我?你不必可怜我,在我看来,你比我要可怜的多。”   九微一愣,不气反笑了,“我可怜?”   他眉睫一掀的抬眼望着她,笑的有些可悲,“可怜极了,我有我舅父,无论如何他都会来救我,你呢?”他讲起话来刻薄极了,“你知道你昏迷时有多可怜吗?你一直在哭,哭着让人救救你,哭着说你不要死,哭着叫人的名字……”   九微心头一紧,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拉到眼前问:“我叫了谁的名字?你还听见我说什么了?”   玄衣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笑起来像足了讨人厌的沈宴,偏偏表情里什么都猜不出来,他微微张口道:“你一直一直在喊舅舅……他不要你了吗。”   她心头窜起一股火,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有没有泄露身份,也不知道玄衣这句是试探,还是已经猜出了什么,只觉得火大,怒气噌噌往上冒,伸手扯过榻上的一条腰带,猛地擒住玄衣的手扭到身后,三下五除二的将他捆了住。   “你……你要做什么?”玄衣只来得及稍作挣扎就被捆了个结实,“放开我!”   九微对于捆绑这件事得心应手,捆好之后冷笑看他,“看来你武功也没多唬人,三脚猫而已。”九微轻轻一推,将他推倒在榻上,捆在床头道:“沈宴没教你的,今天就让我好好教教你。”   玄衣恼的一张小白脸涨的通红,瞪着九微道:“是被我猜中了什么恼羞成怒了吗?”   “你舅父就是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九微居高临下的看他,“来说说你都猜到了什么。”   玄衣抿着嘴。   九微呵呵一笑,下榻取来桌上的茶杯,啪的摔碎。   玄衣在榻上一颤,看着她拿着茶杯碎片笑吟吟的走过来,挣扎问道:“你要干什么?”   九微到榻前,慢条斯理的将他的衣襟解开,笑道:“我们来玩个小游戏,我问你答,你要是不愿意答,我就在你身上画一笔,看看谁先求饶。”   玄衣直勾勾的看着她,忽然开口道:“你问吧。”   这转变让九微一愣,他却十分乖顺的道:“我求饶,求你放过我,你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告诉舅父……”他眨了眨眼,乖巧极了,“求你看在舅父的面子上放了我吧。”   九微对他这样突然的转变简直发毛,“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你舅父的面子在我这一文不值……”然后她就看到玄衣不怀好意的笑了,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她刚问他什么,背后有人虚虚的咳了一声。   她顿时炸开了浑身的毛孔,回头一看,沈宴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门外,就那么阴沉着脸看她,拧了一丝笑道:“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需要质子用这种手段?”   “舅父!”玄衣又委屈又吃惊的喊了沈宴一声。   这个小王八蛋和沈宴这个老王八蛋一样奸诈!一定是早就看到沈宴来了才故意装出可怜的样子!   沈宴亲自进来,到榻前,看着擒押着玄衣的九微道:“能不能劳烦质子看在我的薄面上放开玄衣?”   阴阳怪气。   九微坐起身,理了理衣襟道:“好说,只是我想知道相国大人什么时候救我们出去?”   她说我们,等着听沈宴的答复。   沈宴看着她,莫名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等下入宫请旨,先来确认一下你们还好不好。”弯腰解开玄衣的捆绑,“幼稚至极。”   说谁?九微挑眉看他。   他替玄衣松开,又替玄衣整理好衣襟,看着玄衣一脸乖巧委屈,淡声道:“不要再惹事。”   玄衣脸色一白,抿了抿嘴,轻声道:“知道了舅父。”   哟,这个小狐狸倒是挺怕沈宴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九微看着玄衣不敢高声的表情很是有趣,沈宴忽然抬头看她,眉深目重,直看的九微发毛,“干嘛……”   沈宴眉眼间都是倦色,眼下乌青了一圈,略沙哑的问道:“你是伤怎样了?”   九微一愣,他忽然伸手拉她过来,要去掀她的衣襟,“我碰上太医了,他说你的伤口恶化了,让我瞧瞧。”   九微一把攥住衣襟,后退一步,“不必了,已经好多了。”   沈宴微微蹙眉,却也未再讲,只是撑了撑额头,有些疲倦道:“你也老实点,等我回来,国舅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你万事……”   房门哐的一声响,打断了沈宴的话。   九微和他一同转头便看到了披风未解的国舅,一脸的冰霜,冷冷的看着沈宴道:“沈相倒是学会了私闯。”   沈宴眉眼挑了挑,唇角一勾的笑了,“国舅擒了我的人,竟然先怪我了。”   国舅下颚抬了抬,立刻有侍卫从门后走来,入内将九微和玄衣擒下,冷笑道:“那我倒是要问问,沈相的人夜闯入宫到底意欲何为。”   侍卫押着两人便往门外走。   沈宴负在身后的手一点点攥紧,笑容未变的道:“国舅还不知吧,如今京都里差不多都知道七皇子玄衣回京都了,他若是有点什么事,我想朝中大臣和京都百姓要误会是国舅容不得皇戚了,到时候对国舅,对圣上都不太好。”   “不劳沈相费心。”国舅微微侧身,做了送客的手势。   沈宴笑容一凝,匆匆离去。   是在退出府外,要上马车时沈宴回头看了一眼雾霭迷蒙的国舅府,对南楚道:“你去通知太傅,质子被擒在国舅府上了。”讲完一阵的急咳,咳得脊背躬起。   南楚忙来扶他,有些诧异,“大人要通知太傅来救质子?”   沈宴咳的心肺发寒,细白的手指扶着车门闷声道:“我怕我有什么闪失……”   南楚几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跟了沈宴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过沈宴说出这样怀疑自己能力的话,更从未怕过。   正厅的帘子被人挑了开,一阵冷风卷入,九微跪在地上打了个冷颤,就瞧见过头走了进来,从她身边走过,坐在了正厅的太师椅中。   玄衣跪在她身侧,低眉垂眼的不敢讲话。   ===============================================================================   正厅中一下子静极了,除下香炉中炭火荜拨,在没有别的声响。   这让九微越发忐忑,偷偷的抬眼看国舅,正撞上他的眼睛,深如夜,冷似冰,正默不作声的瞧着九微。   片刻后,有侍卫入厅回禀道:“国舅,扶南不在质子府中。”   九微心头一紧,原来国舅派人去抓扶南了,幸好她之前让扶南和顾尚别去了太傅府,如今想来她真觉得自己太机智了。   国舅挥手让侍卫退下,忽然开口道:“如今的九微不是九微?”   九微抬眼,发现他看着她,在等她的回答,这是她昏迷前没忍住问国舅的一句话,她敛下眉睫略一思索,又抬起眼道:“国舅信吗?”   国舅看着她,冷眉冷眼,语气都冷,“证据呢?”   证据呢?她该如何说?说如今的九微言行举止完全不一样?说如今的九微多么多么不同?说那些只有她和国舅知道的事情?   这些的这些,他难道丝毫都察觉不出吗?他想要什么证据?她又能给出什么证据。   九微看他许久,才跪坐在腿上道:“我没有什么证据,但国舅从未觉得如今的九微不是真的九微吗?”   国舅没有答,又问:“证人呢?”   九微敛下眉睫看垂在身前的发梢,“没有谁可以证明。”   国舅便顿了很久才开口道:“这是死罪。”   发梢微微翘着,九微莫名的沮丧,他果然是不信,连怀疑都没有就给她定了罪,她该庆幸她没有和盘托出,还留有余地。她不能死,死在这里就一切都结束了,完了。   “你从何得知香川这个名字?”国舅又冷冷开口问她。   她该怎么回答?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然要费心去解释这种可笑的东西。   她掀起眉睫看国舅,“这些原本只有九微和国舅您知道的事情,九微说她不记得了,国舅就没有觉得奇怪?”她不甘心,她的舅舅怎么会没有一丝的怀疑?   “她重病之后忘记了很多事情,何来奇怪?”国舅问她,语气毫无情绪,放佛再正常不过,平常不过。   她忽然泄了气,有口无话,不知再讲些什么。   国舅再问她:“回答我的问题。”   该如何回答?她怎么会知道?从何得知。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的母后告诉她,国舅其实是个温柔的人,虽然总是板着脸,但是在她刚刚出生时抱着她小心翼翼的问母后,这样抱着对不对?好不好?   母后说国舅有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叫香川,陆容城,陆香川,容城香川在。   九微看着国舅答道:“我的母亲告诉我的。”   国舅眉头细细的皱了一下,抬了抬手指,立刻有侍卫上前捏起她的下颚,左右各一个耳光,用力之大吓的一侧的玄衣发抖。   “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耍花样。”国舅声音冷冷,“你出生昭南国,你的母亲怕是连我是谁都不知。”   脸颊发烧,嘴角发疼,九微伸舌舔到腥甜的血,听国舅又问她:“到底从何得知?”   九微伸手抹掉唇角的血,笑道:“国舅既然不信,何必再问。”话音刚落,旁侧的侍卫又挥手落在她的脸上,她没撑住,跌在地上,耳朵里嗡嗡颤鸣。   玄衣在一旁瑟瑟发抖。   她听不太清国舅的声音,辨认边听才听清,国舅又重复的问她,“究竟从何得知?”   多可笑,她讲真话都没有人相信。   有人猛地拉起她的头发迫她抬头,国舅端端坐在眼前,不耐烦的等着她答话,见她不开口,有了冷笑下令道:“提冰水来,让他清醒清醒。”   侍卫应是,片刻之后提了水桶到她眼前。   那水从头顶而下,有细小的碎冰搅着,哗哗的脆响,刮在面上像是小刀,她只觉得溺水一般,猛地一口气卡在胸腔里,然后那冰那水流了满身满背,背上的伤口一瞬收紧炸开,剥皮抽筋一般蜿蜒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爬在地上一阵痉挛。   国舅却不急着问她,看向玄衣道:“我希望你好好答话。”   玄衣猛地一颤,攥着手指道:“玄衣明白。”   国舅顿了一顿问他,“你可知圣上被刺受伤之事?”   玄衣埋着头,闷声道:“知道。”   “是谁所为?”国舅直截了当的问他。   玄衣闷了片刻道:“扶南。”   九微发懵发愣,听了半天才听清,忽然觉得玄衣成长的这般好,比她好的多。   国舅似乎下令让人去找扶南。   九微蜷在地上发抖,随意一阵风都像是刀刃过体,她听到国舅冷冰冰又问她:“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吗?   她在地上,费力的看国舅,半天半天道:“是沈宴。”三个字脱口,她忽然趴在地上笑了起来。   理不清为何,只觉得难过,越笑越难过。   她开始有些恨国舅,恨他从未告诉过她,这世间该这样才能活下去。她的舅舅将她养在深宫,如今又亲自教会她这些。   国舅又说了什么她没太听清,然后就听到了沈宴的声音。   他带着一身风霜和赵明岚,或许该叫九微。   他的眼睛看着她,半天半天才开口说了什么。   一大堆的话她哆哆嗦嗦的没太听清,只看到有人扶玄衣起身,沈宴要来扶她,国舅开口道:“你只能带走玄衣。”   沈宴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他深锁着眉要去跟赵明岚讲什么,赵明岚看了看她道:“你先带玄衣回去,我再跟舅舅说说情。”   “可……”   沈宴要讲话,赵明岚对他使了个眼色,拉他到一边小声道:“救走一个是一个,舅舅正在气头上,等一会我再让他放了燕回。”   沈宴低眉看着九微,唇角垂着,眉头紧着。   赵明岚又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第27章 二十六   九微衣襟贴在身上,如薄冰,她抬眼看着沈宴,煌煌的灯色下他眉深目重,也看着九微。   他在犹豫,这样的时候他能带走玄衣已经实属不易。   九微知道,他在想是放手一搏救她,还是权宜之计先带玄衣走。   赵明岚还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大抵是会好好照顾九微,让他先走为好。   沈宴抿的唇线苍白,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   她在披风下碰到他的手指,冰凉的,听到他低又短促的说了一句:“撑到我回来。”   然后他带着玄衣从亮堂堂的大厅中离开,厚重的门帘落下,整个身影都消失在九微眼前。   厅中的炭火荜拨,脚步声远的听不清。   赵明岚忽然来扶她。   九微看到她楚楚可怜的脸上藏着的笑,轻之又轻的趴在她耳边道:“你是不是以为沈宴会救你?失望吗?”话讲完便松开,可怜至极的看着她,“你没事吧?还好吗?”演技之高让九微叹为观止。   失望吗?   说实话失望是有的,在他松开手离开的时候,在九微脑子里忽然闪过他之前离开时说等他回来时,就算是明知道这是最好的决定,他没有什么义务一定要救自己,但还是有的。   她有些吃惊,吃惊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沈宴有了期望。   想不清。   她听到赵明岚在为自己求情,语调温软的她惊讶。   “舅舅你就消消气。”赵明岚扯着国舅的袖子,无比心软的道:“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问,你看她都成这样了,快死了,看着怪可怜的……”   国舅差人抬了软凳给她,让她坐好才道:“你的伤还没好,乱跑什么。”   赵明岚往他跟前坐了坐,“我不放心你。”看着国舅道:“我看你抓走了玄衣不放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江山不稳,怕他生出别的心思来,但他总归是我弟弟。”   她看着国舅的眼睛让九微心发凉,那满满的爱慕全然掩盖不住,她太了解那眼神了,怪不得赵明岚一直不想离开,说有事没做完。   国舅不讲话。   赵明岚轻轻为他捶腿,讨好的道:“火气消了吗?那就让长情先带燕回去换件衣服,收拾一下,不然真要闹出人命了。”   九微心里一寒,落在谁手里也比落在赵明岚手里好,抓紧披风看国舅道:“国舅不想知道沈宴为何知道这么多吗?”   国舅定定看着她,看着她发抖,看着她慌张,然后轻轻拍了拍赵明岚的手背道:“我让人送你回宫。”   赵明岚笑容微微一顿,随后便苦笑道:“好吧,舅舅既然烦我了,我回去便是了。”有些委屈的起身,“不用你送。”转身便走。   国舅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道:“我送你回宫吧。”   赵明岚一愣,随即便笑盈盈道:“还是舅舅最好。”伸手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抿嘴笑了笑。   国舅替她系好斗篷,拍了拍她的背,吩咐道:“先将燕回带下去收拾一下。”   有侍卫来押九微,九微抖个不停,她竟有些庆幸没有说出自己才是九微,国舅对赵明岚的迁就和溺爱,是她无法撼动的。   她无法证明,国舅不会信她。   ===============================================================================   她被关回那间卧房,侍卫丢了几件衣服让她自己换。   冷的浑身发麻发僵,她蜷在榻上裹紧沈宴的披风,抖的抑制不住。   窗外是细雪的夜,她第一次觉得无望,摸着脖子上的小方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死,死也要带着自己的身子去死。   她慢慢爬起身,将湿透的衣服一件件脱掉,背上的伤口流了血黏着里衣,她手指抓在床板上,将嘴唇咬的死白猛地伸手撕开,疼的她趴在榻上喘息都难,伸手摸到的是血是脓水。   她就那么光着身子在榻上抖了半天才缓出口气,吃力的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她不会系衣带,手指僵的抓不住,她低头用牙齿咬住,系成死结。   她不能死。   几件衣服穿的她几乎力竭,闷在榻上牙齿咯咯颤个不停。   有人轻轻推开了窗,跃进了屋子。   她迟钝的抬头,刚想看清是谁,那人便闪身到榻前,掩住了她的嘴巴。   那人蒙着面,她看不清长相,只一双眼睛熟悉的很,她在挣扎间无意看到那人的手腕,一道小小的疤痕。   她瞳孔猛地收缩,是长情,这个人是长情。   她拼命的挣扎,长情忽然将她按压在榻上,从怀里取出一支青瓷小药瓶,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将那里面的药水全数灌进了她的口中。   苦涩又腥辣,火烧一般灼在她的喉头。   长情掩着她的口鼻,逼她吞咽,他的眼神凶狠极了。   她抓着长情的手臂,慢慢的慢慢的不再挣扎,她昏在榻上。   长情慢慢松开她,伸手来探她的呼吸,然后她听到门外有人喝了一声,“让开!圣上钦赐的令牌在此,我看谁敢拦我!”   长情慌忙丢下她跃窗而出。   她猛地睁开眼,趴在榻上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吐出一些青碧的水,知道抠出血都不敢放手。   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她听到有人急慌慌的道:“燕回!燕回你在做什么?”   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极缓的抬头,看到了一张脸,极好看的眉和眼,是太傅。   太傅扯过披风裹住她,将她抱起。   她听到太傅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声音,听到太傅高在云端的声音,太傅跟她说:“没事没事,我们马上回去,燕回你不要睡。”   她想张口说话,喉咙却像火烧一般的疼,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她就那么紧紧的抓着太傅的衣襟昏了过去。   ===============================================================================   她梦到丧钟隆隆的皇宫,她的舅舅抱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那钟声如闷雷如海浪,震的她耳膜嗡嗡。   她的舅舅就那么抱着她,走在夜色的雪地中,走着走着变成了她跟在身后,他在前,沈宴也在前,还有长情,玄衣,顾尚别,扶南……   那样多的人都在前走着,越走越远,她跟不上,想喊却发不出声音,钟声很大,雾霭深深,她被遗在雪地,一阵一阵的咳着。   然后有一双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的抚平她所有的颤栗。   她听到那人的声音,温柔又绵长,在隆隆的钟声下一遍一遍的对她说:“没事了,没事了,你哭够了就快些醒过来吧……”   是谁?是谁她熟悉的,但她记不起来,她的脑子像被火烧过一般,疼的厉害,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抓着那只手,是暖的。   那只手轻轻托起她的脸,叫她睁开眼来醒一醒,她觉得眼睛疼,里面湿的涩得,她费力睁开在蒙蒙的泪水里看到一张脸,高山净莲一般白。   太傅,她是太傅。   “你睡醒了吗?”太傅轻轻的问她。   她埋在那只手掌里,忽然放声哭了起来,她活着和死后的岁月里从未有一刻这样难过。   她活着,这样庆幸又绝望。   太傅任由她哭着,轻轻的抚顺她的背,温柔的告诉她,“哭出来就好了,你睡了很久,我一直怕你不想醒来,哭吧……”   她哭的喉咙发疼,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公子,先将药喝了。”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秀气的脸,那人坐到榻前,她慌忙向后缩了缩,看着那人惊讶的表情,她张口半天才涩哑的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那人就那么愣了住,脸色发白,“我是扶南啊,公子你……你不记得我了?”   她木木的看着,摇了摇头。   “公子……你不要吓我……”扶南脸色惨白。   太傅看着她轻声问道:“那你还记得我吗?”   她眉睫上全是泪水,朦朦胧胧的看着太傅,半天摇头,吃力的道:“你们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   “公子你……”扶南急的要讲什么。   太傅止住了他,接过他手中的药碗淡淡笑道:“没事,这里很安全,我们是想照顾你,先将药喝了,好不好?”   她警惕的看着太傅,然后缓缓的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太傅问她,“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她将药碗递回去,防备的扫视着两个人,“质子燕回。”   太傅微微蹙了眉,对扶南道:“去请太医来。”   太医匆匆而来,替她诊了脉,回太傅道:“质子体内的毒素不深,现下也排的差不多了,这样的状况怕是毒素的副作用,导致记忆混乱。”   “太医的意思是……”扶南白着脸接话道:“公子傻了?”   太医点了点头。   太傅又问:“那她会恢复吗?”   太医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大雪停停下下,殿中的炭火烧的足。   赵明岚撩拨着碧玉坛中的锦鲤,闻言回头,诧道:“燕回傻了?你确定?”   长情点了点头,又迟疑道:“太傅府中人是这样讲的,是真是假不知,但那毒药药性极猛,是有可能的。”   赵明岚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去太傅府,慰问慰问燕回。”   第28章 二十七   太傅府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齐了,坐在大厅中,气氛十分古怪。   九微被扶南扶着进来时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太傅。   太傅便起身道:“燕回忘记了一些事情,不认得圣上未曾见礼,请圣上恕罪。”低头对燕回道:“还不快些拜见圣上。”   九微忙撩袍跪下,行了礼。   一双手伸到了她眼前,扶她起身,娇笑盈盈的道:“你有伤在身,不要行礼了。”   九微抬头就瞧见一张好看的脸,笑道:“谢圣上。”   赵明岚歪头看她,“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九微敛着眉眼,尴尬的答道:“只记得我叫燕回……旁的记不太住了。”   “哦?”赵明岚轻轻蹙着眉,指了指一侧的沈宴道:“那你可还记得他?之前你们俩可是十分要好啊。”   九微顺着看过去,沈宴倚在太师椅中,手臂倚在扶手上,正托腮看她,她困惑的蹙了蹙眉,小心问赵明岚,“我们之前很好?”   赵明岚吃惊道:“你居然连他都忘了吗?他可是帮过你很多次啊。”   九微为难的看沈宴,又看太傅。   太傅出声道:“沈宴,沈相国。”   九微忙跪下行礼道:“相国恕罪。”   沈宴微微眯了眯眼。   赵明岚扶她起身,可怜道:“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瞧过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   九微感激的看她,回道:“多谢圣上,太医说好好疗养些日子,说不定可以恢复。”   赵明岚摆了摆手,长情便带了一名老太医入内,“赵太医可是几十年的老太医了,我特地带来给你瞧瞧。”   九微诚惶诚恐要谢恩,她让九微安稳坐下。   老太医近前为她诊脉,赵明岚关切的在侧问道:“怎样?”   半天,老太医起身行礼,“确实如太医所言,毒素残留体内,需要好好静养些时日,吃几服药,或许会恢复。”   赵明岚遗憾的啊了一声。   长情忽然在旁道:“圣上之前赐给燕回公子的小玩意儿,公子可还带在身上?”   “小玩意儿?”九微疑惑的看他。   他指了指九微的脖子。   九微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出了一块小方牌,似铜非铜,似铁非铁,悬在红绳之下,“咦?这个是?”   长情笑的温柔,“这便是圣上先去赐给公子的。”顿了顿又道:“公子可否借给长情把玩两日?”   她尚未开口,沈宴啧了一声道:“既是圣上赐的,也轮得到你这样的下人把玩?”   长情脸色一白,苦笑道:“相国所言极是。”   赵明岚笑盈盈的看沈宴,“本就是个玩物,沈相言重了。”   九微看他一眼,又看沈宴,解下红绳道:“这位公子若是喜欢便拿去把玩,几日都无妨。”递到长情手里。   长情略愣了一下,接过小方牌谢过九微,便退到了一遍。   赵明岚又问了几句,便同长情离开。   ===============================================================================   马车之上长情将小方牌递给赵明岚。   赵明岚接过翻来覆去的看,诧异道:“你确定她的重生和攻略是因为这个小方牌?”   长情点点头,“应该是它,之前她同我讲过,这是她母后临死前给她的,说可以保她一命什么的,而且她重生后确实身上只有这个小方牌是从前之物。”   “既然这么重要,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给你了?”赵明岚看不出什么古怪,也不知该如何使用,“莫非她是真的傻了?或许她真死了,别的什么人重生到了那个身体里?”   长情不甚确定,皱眉道:“或许是真的……忘记了,若是另一个人重生到了那个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个牌子?”   赵明岚点点头。   马车一路驶入皇宫,是在殿外停下,长情扶赵明岚下车,走上白玉桥,瞧见国舅身边的侍从打桥上走来,赵明岚便快行几步迎上去,笑道:“国舅来看我了吗?”   侍从行了礼,回道:“国舅今日怕是没有时间入宫陪圣上了,特让属下来跟圣上禀报一声。”   她脸上的笑便一点点冷下去,瞧着刚刚除了冰了湖面,小声道:“忙什么呢都没空进宫来。”   长情在旁侧看着她的眉眼,她的笑,她出神的望着湖面,摆手让侍从退下,轻声问道:“你喜欢国舅?”   她一惊,回头看长情时,指上缠绕的红绳脱落,小方牌当啷啷的敲过白玉拦坠入了湖中,叮咚一声。   她低呼一声,却只看到湖面上一层层的潋滟,焦急的道:“这可怎么办?”   长情看了一眼那湖面,声音淡的像冷雾,“你可别忘了你如今是九微,他是你舅舅。”   赵明岚攀着白玉拦,之上是细碎的冰雪,闷声道:“不用你提醒。”   ===============================================================================   廊外起了风,吹的树枝上的细雪坠坠。   九微听到“叮”的一声轻响,细微的几乎以为是错觉,伸手摸了摸脖颈,冰的凉的,贴在肌肤上让她细微一颤。   果然是丢不掉的,重生到别人的身体还随身带着,绑定一般。   她暗暗解下来,将那小小的牌子藏在了怀里。   “燕回。”有人喊她一声。   她回头便瞧见沈宴从厅中挑帘而出,袖着手走了过来,撩袍行礼道:“相国。”   沈宴看她行礼微微眯了眯眼,道:“这里没人。”   九微不解的“嗯?”了一声。   听他道:“你收拾一下随我回府吧,我府中的太医要好些。”   “多谢相国。”九微客气道:“不必劳烦相国了,再过几日我便回质子府了。”   沈宴良久不开口,在九微抬头时才问:“你怪我吗?”   “怪您?”九微诧异至极,“相国是……何意?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我为何要怪您?”   沈宴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瞧出什么,最后只是叹气道:“你若觉得装傻舒服些,便继续下去,但我府上要安全很多。”   九微无奈道:“相国若觉得我装傻我也没有法子,可这堂堂京都,天子脚下有什么不安全的?”   “燕回……”沈宴还要将什么,有小厮匆匆而来。   到燕回跟前,行了礼道:“公子,国舅府上有人来找您,太傅请您过去。”   “国舅?”沈宴蹙眉。   九微应了一声,匆匆跟着小厮回大厅。   一入大厅便瞧见侍卫打扮的人,那人道:“国舅大人请燕回过府。”   太傅倒了盏热茶塞在九微手中,问道:“国舅有何要事吗?”   侍从道:“属下不知。”   太傅清淡的哦了一声道:“你回去回国舅的话,燕回身子不舒服,一时去不了,等好些了我亲自带她去向国舅请罪。”   侍从依旧恭敬的行礼,“国舅吩咐了,若是质子卧病在床便抬着去,门外已备下马车。”   太傅脸色不悦,刚要继续讲,九微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侍从道:“敢问小哥,我可否带上我的仆人?”   侍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九微道过谢,将茶盏递给太傅,笑道:“太傅不必担心,国舅找我必定是有急事。”   “可……”太傅实在难以安心,但看九微坦然的笑容只得叹气道:“你多加小心,有事差扶南回来。”   九微笑呵呵道:“去国舅府能有什么事?”   “我陪你去。”沈宴忽然挑帘进来,轻轻咳了两声。   九微眉头皱了皱,又笑道:“怎敢劳烦相国大人,只是去国舅府而已。”唤了扶南来,由她为自己系好披风,一一告别便跨出了大厅。   在门槛沈宴伸手抓住了她的披风,“你当真不必我陪你去?”   九微眉头挑了挑,轻轻挣开沈宴的手指,好笑道:“自然当真,国舅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扭过头看他,“相国大人也并非什么普世观音。”   她跨步出门,带的慢袖冷风。   ===============================================================================   入府时国舅并不在府中。   侍从带她到西厢房候着,啪了合上了门,将她和扶南两人关在了厢房中。   “公子……”扶南忐忑的看这厢房。   这厢房还是之前来救燕回时的模样,桌子旁是碎掉的茶杯,榻上是血迹已干的衣衫和床褥。   她四处瞧瞧没人,便将榻上的血衣和褥子掀了,和衣侧卧在榻上道:“我有些困了,你帮我守着我先眯一会,国舅要是来了便喊我。”   “公子……”扶南近前小声问她,“您……您不怕吗?”   “怕?”九微狐疑的看她,“怕什么?”   “这里……”扶南小心翼翼的看四周,“您之前就是被关在这儿的。”   九微一个激灵起了身,拉着扶南问道:“我被关在国舅府?为什么啊?”一脸的错愕。   扶南忧伤的看着她,“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九微白他一眼道:“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笑,要是记得谁会装不记得啊。”坐到桌前又问扶南,“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扶南叹了口气,给她倒了盏茶,刚要讲话,有人猛地推开窗户一跃而入,吓得九微低呼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不许叫!敢叫就掐死你!”   九微点了点头,才看清眼前的人,崔子安这个草包。   崔子安也才看清她,吃惊的道:“怎么是你?”   九微疑惑的眨了眨眼,扶南忙提醒道:“是小世子崔子安。”   “你真傻了?”崔子安惊诧的问道,刚松开手便听门外有脚步声来,崔子安一下子慌了,松开她满屋子乱窜的找地方躲。   九微一把拉住他,指了指衣柜,崔子安立马窜了进去,九微为他关上门,他还不放心道:“不许出卖我!”   九微啪的合上衣柜,将将在桌边坐下,门便被推了开,一人立在门前,身后是随从。   他往屋子里瞧了瞧冷声问道:“崔子安呢?”   第29章 二十八   “崔子安呢?”   九微忙撩袍行礼,不抬头道:“国舅可是找刚刚冲进来的公子?”   国舅四处扫了扫,“他在哪儿?”   九微低头,伸手指了指大开的窗户,“方才跳窗出去了。”   “哦?”国舅看了一眼窗户又落眼在这不大的厢房中,示意让人去院子里继续找,负袖缓缓步入厢房,慢又意欲不明,从左绕到右,并不讲什么,但每一步都踏在九微心尖一般。   终于,他顿步在榻前,问九微道:“过几日你的兄长要来京都。”   “啊?”九微一愣,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兄长这个词的存在。   扶南忙低声在她耳边道:“昭南国君燕楚玉,您的哥哥。”   九微恍然大悟,却不知国舅突然提起此事何意。   果然,国舅顿了顿又道:“由你负责接待。”   九微微微蹙眉,还没待应是,国舅忽然冷声道了一句,“崔子安。”   突兀又冷不丁。   柜子里有人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唉!”   国舅猛地伸手拉开柜子,攥着那人的衣襟就将那人拽出了衣柜,狠狠的摔在地上。   崔子安一阵哎哟。   九微不忍直视的扶着额头,猪一样的存在啊,锤子安!   “说吧。”国舅冷笑一声俯视着崔子安道:“怎么罚?”   崔子安在地上哎呦歪的一阵乱叫呻、吟,喊着腰要摔断了,疼死我了……   国舅不为所动,冷冷的道了一句:“跪好。”   崔子安才可怜巴巴的爬起来,跪在国舅脚边,嘟囔道:“表舅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嗯。”国舅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下去领二十板子,领完去书堂,顾尚别还在等你。”   “表舅……”崔子安有些惊恐,眼巴巴的小泪花都要挤出来了,“打完了板子我怕是就不能去上课了……”   国舅冷淡的拂开他的手,“让下人抬你去。”又抬眼落在九微身上,“你也去领二十板子。”   “啊?”九微大吃一惊,忙抬头看国舅,一脸的无措。   国舅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她,“怎么?认为不当罚?”   九微顿了顿,敛下眉眼来,语气恭谨,“燕回欺瞒国舅,实在当罚。”   国舅微微俯身,语气高在云端一般,“你知道欺瞒我的后果便好。”   “恳请国舅宽宏大量,让小的代替公子受罚。”一侧的扶南忽然扣头在地,“我家公子旧伤未好,实在是受不住这二十仗!”   “住口!”九微低低何止他道:“犯错就当罚,哪有代替一理。国舅小惩大诫,燕回谢恩领罚。”   国舅眯了眯眼,直起身道:“带他们下去。”   下人应是,上前来请了崔子安和九微离开。   ===============================================================================   刑罚在庭院之中,长条板凳,彪形大汉。   国舅就坐在大厅里喝着茶听着他们领罚。   崔子安倒是非常熟门熟路的往凳子上一趴,愤愤嘟囔道:“我都多大了,还这样对待我!”   九微十分想告诉他,你的年岁都白长了,只长个儿不长脑子,有胆子你去对国舅说啊,怂包一个就不要说话了,丢人。   她也往凳子上一趴,扶南先在旁边红了眼睛,“他们家的事干嘛要牵扯上公子,公子才刚刚好一些,这可……”想去求彪形大汉下手轻一些。   九微止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能替小世子挨一回板子也是荣幸。”声音不大,刚刚够崔子安听见。   崔子安趴在凳子上心神一荡,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才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了……”   九微咧嘴一笑,心想何止这次啊,上次在聚贤楼那一板凳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下人下令开始,然后那些彪形大汉便都抡圆了板子往下打。   崔子安的哀嚎声先一步传来,极近凄厉,凄厉的让九微心惊,明明这板子没有想象中的重……   然后侧头就看见崔子安卖力的哀嚎,面部表情极为丰富。   扶南大抵是被崔子安的叫喊声吓坏了,红着眼睛掉眼泪,九微疼了几下,也哀嚎了两声,觉得差不多了,就果断的昏了过去,摔下了凳子。   扶南低呼一声来扶她,一摸一背的血,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公子,公子你可不能死了……”   下人上前来把了把她的脉,匆匆入大厅向国舅禀报道:“燕回昏过去了。”   国舅抿了一口茶,不抬眼道:“还差多少?”   下人道:“还差十二下。”   国舅放下茶盏道:“带她下去让太医瞧瞧,剩下的让她那个忠心耿耿的下人替她领了。”   没有人性啊!   ===============================================================================   扶南替她领了剩下的板子,执意要亲自为她换药,待到太医开了药出去,扶南步履蹒跚的到榻前为九微脱掉外衣。   九微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入目是扶南红彤彤的眼。   “公子醒了?”扶南惊喜道。   九微爬起身,拉他转过身来,看他脊背的衣衫之下透着血,又心酸又内疚,“对不起扶南,让你替我受苦了……我刚才是假装昏过去,以为可以躲过,没想到……”   “公子没事便好。”扶南转过身来,笑盈盈的模样,“扶南身体健壮,不妨事,过几日就好了。”   九微起身拉他半趴在榻上,取过他手里的药道:“我来给你上药。”   “不可不可……”扶南慌忙起身,却被九微按了住,只得一脸通红的道:“公子怎么可以为我上药……”   “有何不可?”九微解开他的衣衫,让他趴好,道:“别乱动,我第一次给人上药,紧张的很。”   他便绷紧了脊背,不敢再乱动,只觉得背后有冰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触过,伤口是麻的,那药是凉的,她轻轻的呵气吹了吹,小声问他:“疼不疼?”   他心里便乱成一团麻线,松松软软的下陷,埋头在软枕中,摇了摇头。   “那就好。”她在背后小心翼翼的上药碎碎念,“我第一次给别人上药,没什么经验,你要是疼了就说……”   “公子。”他忽然闷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   背后的手指顿了顿,良久听她轻轻嗯了一声,扶南叹气道:“不记得也好。”   九微便没在讲话。   上完药,扶南为她处理了裂开的伤口,刚换好衣服,房门便被人撞了开,“燕回你……”崔子安横冲直撞的进来,一看到九微只穿了薄薄的一层单衣脸色腾的一红,赶忙背过身去,“你怎么还没好!”   扶南慌忙为她穿衣,她却不急不忙问崔子安道:“小世子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   崔子安背对着她,伸手将一青瓷小瓶递过来,背着身道:“我……我连累了你,对不住你,来给你送药,这药用着挺好的,我一直都用,你拿去吧。”   一直挨板子挨出了经验来了。九微接过那青瓷小瓶,道了谢,却见他已经耿直着背不离开,不由诧道:“小世子还有事?”   崔子安哦了一声道:“表舅让你陪我一块去书堂上课……”   九微脑子一愣,穿好衣服转到他眼前,“为何?”   她猛地窜过来,崔子安吓的捂了捂眼睛,看她穿戴整齐才放下道:“我需要个伴读。”   “所以呢?”九微不解。   “所以我向表舅要了你,让你做我的伴读。”崔子安笑的得意洋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这么够义气的陪我一起挨了板子,我崔子安是有恩必报的,自然不会亏待你。”   真的谢谢你……   九微非常无力的看着崔子安,“小世子好意燕回心领了,可是燕回身份特殊,怕是不适合……”   “你放心。”崔子安一脸小爷我是谁啊的表情道:“表舅会替你摆平的,而且他特许你可以暂时住在国舅府,不用每次来来回回的跑着陪我上书堂。”又低声耳语道:“你也不必担心你女儿身的秘密暴露,我会罩着你。”   你能罩着你自己就不错了!这种脑子还指望罩着别人,九微觉得他至今没有什么朋友是可以理解的,蠢的没朋友。   ===============================================================================   九微十分伤怀,他还一个劲的催促九微快点走,一路叽里呱啦的吵个不停,九微觉得得亏他是世子,有国舅罩着,不然可怎么生存下去啊……   她忽然一愣,看着崔子安想,她以前是不是也这样讨人厌啊,仗着皇帝的身份,国舅的照拂,毫无察觉的做了一些让人讨厌的事,如今什么都没了,便活的步步艰难……   她兀自发愣,崔子安推了她一把,她没留神绊在门槛上就要往里跌,一双手慌慌的扶住了她。   “没……没事吧?”   她抬头就看到顾尚别皱着的一双眉,愣怔之下感慨万千,像是隔了好几个生死轮回再见他。   他的记忆大抵只是记得九微抢他玉佩,聚贤楼一阵混乱的相别,连话都没来的及好好说,但九微的记忆里,攻略了他好几次,看他死了一次,活了一次,几次的生生死死,他都不记得了。   这些生生死死只是九微一个人的。   如今活着便好。   九微站直身子,道了一声,“多谢尚别兄。”顿了一顿又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顾尚别应了一声好,没再讲话转回书桌前拿书本。   崔子安落座,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九微坐下。   之前便听说崔子安的授课先生换成了顾尚别,没想到是真的,堂堂状元郎被国舅搞来给崔子安这个草包授课,当真是浪费国家人才。   一堂课崔子安上的三心二意,几次气的顾尚别拍桌。   临到结束时,门外忽然有人笑盈盈道:“顾先生怎么气成这样啊?”   九微一抬头就瞧见了一身男装打扮的赵明岚和长情,英姿飒爽,丰神玉朗。   两厢都是一愣,赵明岚先笑道:“燕回怎么也在啊?”   九微起身行礼,还为开口崔子安先一步抢答道:“她如今是我的伴读了,以后都会住在这府上陪我一块上课。”   “住在这儿?”赵明岚蹙了细细的眉,“住多久?舅舅同意了吗?”   崔子安将脚翘到桌子上得意道:“当然同意了,表舅说随便住多久。”   赵明岚眉头更深,看了一眼九微,又笑道:“燕回住在这里怕是不适应吧?舅舅的脾气那样吓人,燕回公子怎么受得了啊?倒不如每日派人去质子府接,也挺方便。”   燕回低眉笑道:“多谢圣上关心,国舅府应有尽有,燕回在这里住的很好很习惯,国舅待燕回也亲切温柔。”   赵明岚被噎的一顿,笑道:“居然有人评价舅舅亲切温柔?”   九微也笑道:“燕回原先也对国舅怕的紧,但如今发现国舅也有温柔的一面。”   “你发现?”赵明岚笑的有些勉强,“你是如何发现的?”   九微摸了摸脖子,尴尬的笑了笑,“这怕是不好讲……”   “有什么不好讲的?”赵明岚有些急,还要继续追问,长情拉了拉她的胳膊。   长情淡声道:“圣上不是找状元公有事吗?”   赵明岚脸上笑容一冷,看了一眼长情。   “圣上来找顾尚别做什么?”崔子安诧异的问。   赵明岚这才转过身对顾尚别笑道:“我听说城中梨花斋今日新得了一批字画,想请顾先生一起去瞧瞧。”   顾尚别攥了攥手中的书卷道:“圣上是下旨命臣陪同前去吗?”   “当然不是。”赵明岚笑着嗔道:“我今日是诚心诚意想邀顾先生一同前去赏玩的,今日无君臣。”   顾尚别抬眼道:“若是如此,那臣怕是不能奉陪了。”   赵明岚小脸一跨,“为什么?顾先生不喜欢字画?还是不喜欢陪我去?”   “臣……”顾尚别一脸的为难,“臣还有事。”   “有什么事?很重要吗?”赵明岚上前语气绵软的道:“那不如我陪你去?”   “不,不必了……”顾尚别退后一步,不敢抬眼瞧她。   赵明岚皱着眉看他,刚要继续讲什么,崔子安先懒洋洋道:“字画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也就是一张画儿而已。”忽然直起身子一脸兴奋的看着赵明岚,“不如我带你们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赵明岚不理他。   他起身窜到赵明岚跟前扯着她的胳膊道:“我们一起去,燕回去,顾尚别也去,这样的话舅舅回来发现了,有圣上在,舅舅也不会发火的,怎么样?”   赵明岚抽回手敷衍的问道:“什么地方?”   崔子安笑的一脸猥琐,“也叫斋,但叫清风斋是个极风雅又极有趣的地方,比那些画儿好看多了,活灵活现的。”   九微瞥他一眼,心想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这板子的伤还没好呢,就已经开始翘尾巴了,清风斋是什么地方,她可再清楚不过了。   赵明岚蹙眉看他道:“那是什么地方?”又了顾尚别,一脸你去我就去的表情。   崔子安笑的狡诈,“你去了便知,保管去了还想去!”   “臣还有事,便先告退了。”顾尚别收拾好书本,打算离开。   “哎!怎么这么扫兴啊……”崔子安不满的喊他。   九微忙上前两步拦住他道:“尚别兄是急着回太傅府吗?”   顾尚别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她笑道:“正好,扶南也要回一趟太傅府,跟太傅知会一声我暂且不回了。”伸手夺过他的书,“就让扶南帮尚别兄带回去,顺便和太傅讲一声,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也好,难得圣上诚意拳拳的请你了,小世子也开了口,尚别兄总不好太扫兴啊。”   顾尚别古怪的看她一眼,崔子安也见缝插针的过来怂恿道:“就是就是,顾尚别你是想驳了圣上的面子吗?”   第30章 二十九   顾尚别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大事大抵只有两件,一件是当初答应深夜入宫,一件是被生拉硬拽的带到了这清风斋。   是到了才明白这清风斋是多么有趣的地方,的确很雅致,不大的门脸,门前栽着一株重瓣海棠花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这隆冬大雪的季节里开的格外好,粉白的花朵禳了一圈丝绒红的边,格外的好看。   有清秀的小童引着一路进去,绕过水榭回廊,远远的便听见丝竹声乐声,夹杂着柔媚的咿咿呀呀声,让顾尚别觉得不妙。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清风斋原来是一间戏院,各类的曲艺班子,红伶小曲,热闹异常,连单独的厢房都没有了。   因是偷偷出门,未带随从,便差了长情去打点厢房,他们一行人先到了楼上看戏的包厢。   顾尚别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坐进包厢时浑身不自在,没好气的瞪九微一眼,却见九微脸色煞白,额头出了密密的汗,凑过去小声的问了一句,“你不舒服?”   楼下的大台子上正脂香粉浓,烟视媚行的唱着笙鼓小曲。   九微抬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笑道:“不妨事,走的急背后疼……”   顾尚别面色缓了缓,“听说你挨板子了?”   九微坐着不舒服,挪了挪身子,“不多,扶南替我挨了不少。”   “我的玉佩呢?”顾尚别突然问道。   九微摸了摸身上,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换了多少次衣服,怕是不知道丢哪儿了,或是被扶南收起来了,只得默默道:“大概在扶南那。”   顾尚别看着她,侧过头低声问道:“聚贤楼那日你为何不和我们走?”顿了一顿,“和沈宴有牵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当日和我们走了,也就不会被抓去国舅府,还受那样重的伤。”   九微看着他心里百转千回,她何其不想跟太傅回去啊,但她想救他们啊,她虽然受了不少伤,但总算是玄衣暂时不再黑化了,他们也暂且安稳了。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困惑的啊了一声,问道:“哪日?什么聚贤楼?尚别兄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尚别深深看她一眼,忽然贴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要是当真不记得了,为何记得我?还有那块玉佩?”   九微心头一颤,心想防不胜防啊,居然被顾尚别这个呆子给算计了。   台上唱到紧要,一阵莺歌曼妙,崔子安趴在围栏上高声叫好,一锭金子就丢了下去。   顾尚别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叹息声,要错身离开时,九微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手指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这是我保命的秘密,逼不得已,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尚别兄能不能替我守着这个秘密?”她抬眼看他,睫毛几乎卷在他脸颊,“只有你知,太傅也不能知道。”   顾尚别一愣,她抓着他衣襟的手指紧了紧,那样苍白的脸,羸弱的眉眼,顾尚别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昏迷的时候,在马车里哭的那样厉害,醒时却什么都说没事。   他到如今都记得太傅将她抱出国舅府的样子,浑身是血,死了一般,蜷在马车里,一直在发抖,手掌都攥出血来,想要让她松开手她却哭了起来,闭着眼睛哭的厉害,却很少发出声音。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九微便松开了他的衣襟,苦笑着道:“如今尚别兄抓着我的软肋了,可不许随意威胁我。”   顾尚别瞪她一眼,还要讲什么,坐在围栏旁的赵明岚忽然笑着问道:“说什么呢?也不说给我听听。”   顾尚别答了一句没什么便转头去瞧台下。   赵明岚又笑着对九微招手道:“燕回公子来一下。”   九微起身过去,台下吵的很,听不太清讲话声,九微便低下头去听赵明岚讲话。   赵明岚微微抬头贴在她耳侧道:“你在玩什么花样?”从她怂恿着顾尚别来这清风斋赵明岚就想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   九微微微一愣,惊讶道:“难道不是圣上想玩什么花样吗?”   赵明岚眉头一蹙,九微又贴近道:“难道不是圣上对顾尚别有意思所以想约他吗?”   “什么?”赵明岚着实看不明白九微了。   九微也蹙着眉,“我瞧圣上想约顾尚别,还以为圣上对顾尚别有什么意思,这才和崔子安一块撺掇着他来这儿,给您创造个机会,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赵明岚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表情,试图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一点什么来,但她真的是一脸困惑和惊诧,别的情绪再没有,这让赵明岚越发怀疑九微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   她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攻略都不记得了?   九微纠结的摸了摸脖子,“若是圣上无意,那便算了。”转身要回坐位。   赵明岚伸手拉住她,低声道:“我确实仰慕顾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九微脸上一阵了然的表情,悄声道:“圣上放心,我明白。”便笑的一脸诡诈的退回了坐位。   ===============================================================================   没一会儿,长情便上楼来说厢房备好了。   崔子安闹腾腾的带着三人下楼去厢房,在到厢房门前时长情张口要讲什么,九微却忽然拉住崔子安惊呼道:“我的东西落在包厢了,你陪我去找找。”   “为什么是我?”崔子安不满的挑眉,“让长情去帮你找。”   “他不知道是什么。”九微拉着崔子安不松手,“小世子便看在我重伤未愈的份上陪我去一趟吧。”   顾尚别开口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九微摆手道:“你和圣上先在厢房坐一会,一会便好。”对赵明岚使了个眼色。   长情狐疑的蹙眉看赵明岚。   崔子安无奈的道:“好吧,看在你够义气的份上陪你走一趟。”   九微笑眯眯的拉着他往回走,赵明岚看她走的远一些,对顾尚别道:“顾先生我们先进去等他们吧。”   顾尚别点了点头,随赵明岚一同入了厢房,一股浅淡的香扑鼻而来,似花香又比花香稍显浓烈,以前从未闻到过。   “熏了什么香?”顾尚别随口问门前侍候的丫鬟。   小丫鬟偷偷看了一眼长情,答道:“寻常的香。”   这香让人心头燥燥。   长情笑道:“状元公对香料还有研究?”   “没有,随口一问。”顾尚别在桌前坐下。   长情看了一眼赵明岚,轻笑道:“圣上先和状元公用些茶,长情去接一下小世子和燕回公子。”   赵明岚点了点头,他便合门退下了。   似乎干燥的厉害。   顾尚别刚要倒盏茶解渴,赵明岚伸手来为他斟茶,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的手指,顾尚别惊的手指一松,茶盏当啷落地,洒了一身。   “呀。”赵明岚忙起身掏出帕子为他擦,“怪我怪我。”   “微臣不敢!”顾尚别吓的起身。   她却压着顾尚别肩膀让他坐下,嗔道:“说了今日无君臣,你可以叫我九微。”   顾尚别觉得脸颊发热。   ===============================================================================   “到底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要回来找啊?”崔子安上了包厢不满的四处翻找。   九微站在围栏前,看着台下喧闹的人群中的一个人,微微眯了眼,来的够快的。   转过头对崔子安惊讶道:“哎?你快来快来!”   “做什么?”崔子安悻悻的过去。   九微指着台下的人群道:“你看那个是不是长情?”   崔子安探头往下看,听曲儿的人群中可不就是长情吗。   “你看他在跟谁说话?好像是……”九微还没讲完崔子安便麻溜的缩头蹲了下去。   大恼道:“表舅怎么会来这里!完了完了,他看到我了吗?”   九微也蹲下身子,安慰道:“没有没有,你且不要惊慌,国舅肯定没看到你,但长情为何和国舅在一块啊?这也太巧了……”   “一定是他!”崔子安愤怒道:“一定是这个小白脸偷偷告诉了表舅,不然怎么就这么巧碰上表舅?之前表舅出门的时候还说是去接你哥!”   “我哥?”九微觉得似乎触动了别的剧情,问道:“我哥已经入京都了?”   崔子安偷偷的往下瞄了一眼,骂道:“长情这个小白脸!我定饶不了他!现在我们怎么办?万一长情把我们供出来被表舅逮个正着可怎么办!”   九微拉下崔子安,“你冷静一点,我们只要在国舅看到我们之前溜出去就行。”   “对!”崔子安转身要跑。   九微拉他回来道:“你得先去支会圣上和顾尚别一声啊!和他们从后面走。”   崔子安恍然大悟,“对!后门就在厢房后面,我们去喊他们!”拉了九微要跑。   九微挣开道:“你快去,我先瞧着国舅,有必要的时候拦一拦他。”   崔子安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够意思!”转身便跑。   九微也起身,端起一只茶盏从楼上摔了下去,就听啪啦一声,楼下人大声骂了开,国舅一瞬望过来的眼,先看到九微,又看到风一般奔跑在楼上回廊中的崔子安。   国舅猛地推开长情,快步追了上去。   长情也慌忙追过去。   九微缩在包厢中,听楼下乱糟糟的,等国舅走后才下楼,在楼下的人群中对一个人比了个手势,那人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便追着去了厢房。   是刚刚到厢房门口就看到国舅站在厢房外,冷冷的瞧着厢房内。   有人在厢房内慌慌张张的道:“舅舅……舅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听我解释……”   是赵明岚的声音。   第31章 三十   “舅舅……”   九微快步过去,就瞧见赵明岚衣衫略微不整,慌慌张张的过来拉国舅,再往里顾尚别脸色通红,浑身发抖,衣衫上有些湿。   崔子安站在门口呆若木鸡,愣愣惊呼道:“捉奸在床……”   国舅一脚踹的他踉跄跪下,脸色一白也不敢再开口。   厢房中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袅袅飘出,一闻之下九微震惊了,再看扑过来的赵明岚一脸的红潮,领口微微开着,露出纤细的脖颈,耸立的锁骨,一副口干舌燥的模样……居然有人在房中用了合欢香!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剧情!   国舅脸色阴沉,盯着拉着自己手指的赵明岚,抽出手指将她的衣衫拉好,冷冷问道:“宫中不够你胡闹吗?”眼睛落在顾尚别身上,“你答应过什么?嗯?”   赵明岚慌的小脸都皱着,急急道:“不是……不是这样的,舅舅你误会了,我和顾尚别没有什么,来这儿也不是我的主意,我并不知识这是哪儿,只是想跟着看看热闹……”   “是谁?”国舅冷声问:“谁带你来的?”   赵明岚慌的眼神发抖发飘,几经辗转落在了九微身上,“是燕回提议的,是她怂恿着要来。”   日你亲娘!早就料到背黑锅的一定是她,九微摆出一脸的惊恐,“不是圣上执意要约状元公出去吗?燕回何时……”   “不是你还有谁!”赵明岚一瞬哭了出来,又慌又可怜的瑟瑟发抖,“若是早知道这里是这种地方我怎么会跟你们来?”   演技着实高超,九微看了一眼崔子安,看他深情惶恐的低着头不敢看她,没奈何的叹口气,撩袍跪下道:“都是燕回的错,国舅要怪罪便怪罪燕回吧。”   崔子安猛地抬起头看她,又惊讶又……感动。   九微只能苦笑,希望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希望崔子安这个混球有点良心。   国舅眉头细微的拢着眉头看她一眼道:“回去再说。”抬头看了一眼顾尚别,冷笑道:“你也一起回府,我有话要问你。”言毕转身就走,两袖生风,冷酷无情。   九微赶忙闪身入屋,果然顾尚别浑身发抖,又是要一头撞在青墙上,得亏她跑的够快,顾尚别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直撞的她心肺都挤到一块,几欲吐血,一阵痉挛的蜷住了身子。   “燕回!”顾尚别慌忙扶住她,“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妈的她容易吗!她多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人啊,她多拼命的想活下来啊,可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脆弱啊!随便两句话都能要死要活!   九微愤愤的甩开他的手,看着他两颊病态的红晕,咬牙切齿道:“你的风骨可真伟大真高尚,能让你不顾高堂,不想社稷理想,寻死两次。是有多难以忍受的耻辱能比你不忠不孝还要不堪?”   顾尚别愣怔的看她,嘴唇泛白,两颊红晕。   九微听赵明岚喊了声舅舅,慌张的追了出去,也推开顾尚别扶墙起身追出去。   “舅舅!”赵明岚慌张的要去追。   却被赶来的长情一把拉住,长情低声道:“你应该去看看顾尚别,别忘了你今天是为了什么来的。”   “放手。”赵明岚挣扎了两下,恼道:“我命令你放手!”   长情望着她,她的愤怒,她的着急,忽然苦笑道:“国舅又跑不了,你这样着急做什么?”   赵明岚猛地抬手推开他,力气之大使他踉跄退了两步。   然后他看着赵明岚惶急的追了出去,头也不回。   九微呵了一声崔子安,“还愣着做什么,外面人多眼杂,圣上出了好歹有你好受的!”   崔子安迷瞪瞪的哦了一声,也赶快爬起来追了过去。   大厅台上正唱着一折梨花调,满堂喝彩叫好。   赵明岚的声音被压在人群中,那样多人,她瞧不见国舅,在人群中穿梭,想寻到出口追出去,身侧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转过头便瞧见一人带着一顶斗笠,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的面,只露出胡子拉碴的下颚。   这装扮古怪的让她微微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堂上唱到最后,一阵轻音明亮,台下人轰然挤攘喝好,赵明岚听不到那人的声音,只瞧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刺而来。   赵明岚想躲,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圣上小心!”有道人影扑到她身前,替她挡下了这一刀。   是燕回,是九微……   赵明岚不可思议的看着挡在身前的人,看她捂着小腹上的匕首指缝里一珠珠的冒着鲜血,“你……”   九微看着眼前带斗笠的人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一阵一阵的叫好声,崔子安和长情挤过人群赶来,她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拉着赵明岚退到崔子安和长情身边,咬牙对长情道:“快带圣上走。”   然后抽了一口冷气昏在了赵明岚怀里,心里愤愤,下手真他妈狠!就不怕真捅死她!   ===============================================================================   国舅个死傲娇等在清风斋外,见长情扶着赵明岚脸色惨白和抱着昏迷的浑身是血的崔子安出来,眉头一紧,跃下马车迎了几步。   赵明岚一头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舅舅……”   “出什么事了?”国舅拉开她,上下打量她,看她衣角上的一点点血迹,蹙眉问:“你受伤了?”   赵明岚哭的抽泣不止,摇头又扑进了他怀里,闷声闷气的求道:“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错了……”   她哭的可怜极了,国舅叹气轻轻拢着她的背,“到底怎么了?”   “燕回快死了!”崔子安急的一头汗,抱着浑身是血的燕回往前凑,“有人要杀圣上,燕回替圣上挡了一刀,能不能先救燕回啊!”   国舅落眼在燕回身上,看她小腹上的匕首,拍了拍赵明岚的背让她松开,转身招来一匹黑马,翻身而上,在马上弯腰接过昏迷的燕回,对崔子安道:“你护送圣上坐马车回府。”一扬鞭,抱着燕回策马而去。   ==============================================================================   燕回再醒来是在国舅府上,还是那间厢房,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了,只是抽口气就有点疼。   “公子总算是醒了。”扶南坐在榻边,红着眼睛看她,“国舅带你回来的时候一身血,吓死我了……”   九微忙问:“国舅带我回来的?”   扶南点了点头,叹气道:“公子怎么总是受伤……也不知道注意一点。”   “我的身份没暴露吧?”九微小声问他。   他摇头笑道:“公子放心,是我为你上的药。”   “那便好。”九微松了一口气,刚想问国舅有没有讲什么,却听到门外回廊里有人在吵吵闹闹的,声音有点耳熟。   仔细一听,回廊里有个人道:“怎么?这人到国舅府中,如今连见都不让见了吗?”   是沈宴的声音。   “是相国大人。”扶南小声道:“国舅刚带你回府相国大人便来了,但国舅硬是没让他进来。”   “为何?”九微诧异,国舅是有多别扭,这事儿上也和相国作对抬杠。   扶南耸肩道:“不知道,好像是相国大人向圣上请了旨送公子回质子府,但给国舅驳了,派人守着门不让相国大人进来。”   沈宴居然去请旨了?赵明岚同意她回去质子府她不吃惊,她吃惊沈宴居然大费周章的去请旨了……   九微让扶南扶她下榻,开门就瞧见把守的侍卫,和被拦在回廊上的沈宴,他披着银白的披风,领口边缘瓤着黑绒狐裘,衬得他眉目清俊,脸色白如素雪,披风下露出月白的袍子,看到九微眉头一松一蹙,落在她小腹的伤口上,阴阳怪气道:“待在国舅府几日怎么丑成了这样?瘦的像骨架一般。”   还真是一点没变,一样的贱。   九微勾唇笑道:“有劳相国大人挂心了,瘦一点健康。”   沈宴唇角垂着,一副受了天大的气恼,转身便走。   “哎……不是……”九微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小声嘟囔道:“不是要接我回质子府吗……”   沈宴忽然顿了脚步,侧身侧过头来,微扬的眉眼,微垂的唇角,对她道:“让扶南给你换身衣服,我们马上便走,记得把头发扎了,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冷哼了一声负袖转身离开。   九微就那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绕下回廊,一路朝国舅的大厅去了。   扶南搀扶她回屋,替她换了衣服,刚要束发,门外有守卫道:“国舅请燕回公子过去。”   哟,语气变了啊,之前还狗眼看人低的叫她燕回,如今成了公子了。   扶南应了一声扶着九微起身,替她披上披风,便随着侍卫往大厅去。   ===============================================================================   将将入大厅九微便看到沈宴的眼光落在他披散的发梢上,明显不悦的垂了唇角,她视若无睹上前行礼。   大厅里该来的都来了,赵明岚,长情,崔子安,还有顾尚别,除了赵明岚皆都和她一同跪着。   赵明岚显然刚哭过,泪花犹在,坐在那不敢抬头。   气氛很压抑,惟独沈宴看热闹一般的坐在一旁,还不耐烦的拿手指有节奏的敲桌子。   “燕回。”国舅冷声喊她,问道:“你可看清了行刺圣上那个人?”   燕回低眉摇头道:“当时环境太乱,情况也急,一时之间没有看清,只记得带着个斗笠。”   国舅没吭气,良久忽然问道:“是你带圣上去的?”   第32章 三十一   “是你带圣上去的?”国舅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答话。   九微跪在厅下,抬眼看了看赵明岚,她低垂着头不吭声也不看九微,又看了一眼崔子安,他也低着头一脸的便秘表情,最后叹气,刚要答是,身侧有人抢先一步道:“国舅误会了,是臣带圣上去的。”   九微惊愣愣的看那人,那人不是旁个,是平日里正直的连谎话都不会讲一句的顾尚别。   满堂皆是吃惊,看向顾尚别。   他垂着头,声音坚定的又重复一遍:“是臣怂恿圣上去的。”   “哦?”国舅冷淡的看他,“顾尚别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顾尚别头垂的低,脖颈之上压了万重山一般,“知道。”   “他不知道。”九微抢在他的话之后,让语气尽量平淡,“状元公不必为燕回开脱,若不是我执意拉你去,那种地方状元公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进。状元公是什么样的为人国舅应该最是清楚。”   顾尚别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为人耿直清廉,说他去清风斋那种地方,怎会有人相信。   九微抬头道:“是燕回的错,燕回不该怂恿圣上去那种地方,平白也连累了状元公和小世子,国舅要责罚便责罚燕回一人吧。”   “燕回!”顾尚别抬起头望她,脸色煞白又着急。   九微有些心酸,他这样的人终是会在这个朝堂中弯下腰来的,莫名的她想起沈宴来,她记得当初沈宴也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写的一手锦绣文章,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朝中人人畏惧的大奸臣呢?她记不太清了。   她看向沈宴,正撞上沈宴一直盯着她的目光,卷长的眉睫,浅浅的瞳色,她记得沈宴的母亲并非大巽人,而是个胡姬,所以从小就不受人待见,直到他掌权沈府,坐上相国之位。   “燕回。”国舅喊她,她回过神来敛下头,听国舅缓慢道:“你可知这是何罪?”   可大可小,看你怎么定了,何况她还替赵明岚挡了一刀呢。   九微神态蔚然的道:“任由国舅处置。”   国舅冷淡的抬了抬眼睛看她,刚要开口。   “我有一事很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沈宴忽然插嘴,手指停了下来。   国舅一脸冰冷,没有接话,明显是不当问的意思。   但沈宴显然是不会理会国舅的意思,自顾自的道:“国舅当日怎么会在那里?”   赵明岚也抬了头,神情严肃的看国舅,这个问题是她一直想问又没敢问的。   国舅连眼都未瞧沈宴一下,冷冷道:“我为何在,不必向你报备。”   “当然不必。”沈宴整了整衣袖,笑吟吟道:“只是我非常好奇,国舅是经常去那儿,当时正好碰上?还是……有谁通报了您圣上在那,您特意去的?”   国舅面色冷肃不理他。   崔子安却怒气腾腾,抬手指了长情道:“一定是长情这个小白脸通风报信!不然表舅怎么会知道我们在那!我和九微都看到了之前群芳艳的大堂里长情在和表舅窃窃私语!”   国舅啪的拍了一声桌子,茶盏当啷啷的一阵响,吓得崔子安咬着舌头不敢再吭气。   赵明岚却一瞬望住了长情,眼神非常的耐人寻味。   “群芳艳?”沈宴依旧笑眯眯的,问崔子安道:“小世子似乎很熟悉清风斋啊?”   “我当然熟悉了。”崔子安跪在地上小声嘟囔道:“这还有比我更熟的人吗……”   国舅的脸色一瞬铁青。   猪一样的锤子安啊,保都保不住。   沈宴笑眯眯的看九微又看顾尚别,话里有话的道:“这国舅府还真是不好生存啊,黑锅都要抢着背。”啧的咋了一下舌。   国舅的脸色立刻就不好了,啪的合上茶盏道:“崔子安是你出的主意吗?”   崔子安小脸纠结,闷头嗯了一声,又忙道:“表舅你听我好好跟你解释,我只是想带圣上去放松放松,圣上想约顾尚别去看画儿,顾尚别不识抬举的不去,我才想出了这个主意……”看国舅的脸色一分一分冷下去,声音渐小的闭了嘴。   脸青的何止国舅啊,还有赵明岚,几乎想将崔子安生吞活剥了。   便听国舅冷声道:“去领二十板子再跟我解释。”   “表舅!”崔子安惊恐的跪行上前,抱着他大腿嚎道:“我刚受了二十板子都没好呢,再打就不能活了!”   “啧啧。”沈宴又咂舌,阴阳怪气儿的道:“这等大罪才二十板子,不知道若真是燕回背了这黑锅国舅会不会如此的宽宏大量?”   国舅一脚踹开崔子安,一记眼刀甩向沈宴,“什么时候我府上之事轮到你插嘴了?”   “事关圣上无私事。”沈宴笑的愉快,得寸进尺道:“既然国舅不愿留我了,那我走便是了。”起身对九微道:“燕回我们走吧。”   燕回一愣,先看国舅。   国舅果然蹙了眉,反而冷笑了一声,“没有我的允许,你以为带得走她?”   沈宴笑容依旧,“国舅是想抗旨不成?”   大厅中一瞬气氛凝固,赵明岚忙上前拉着国舅衣袖道:“舅舅就让燕回回去养伤吧,等身子好些再让她过府也好啊,毕竟她是为救我才受这样重的伤,留在府中顾着礼仪什么的,也不好静养。”   国舅看了一眼赵明岚,轻轻抽出衣袖,负袖起身,大步而去,不回头下令道:“燕回回房,崔子安领板子,送圣上回宫。”在门槛前略一顿步,“送客。”   走的毫不犹豫,冷酷至极,丢下满地错愕的人。   有侍卫进来拖着崔子安出去,崔子安一路哀嚎的消失。赵明岚想追国舅去,到门前被国舅的贴身近侍拦下,恭敬的道:“大人让小的送圣上回宫,圣上请吧。”微微错身。   赵明岚还要再追,长情上前拉住她,低声道:“国舅正在气头上。”她挥手甩开长情,却是没有追过去,而是怒气腾腾的瞪了长情一眼,随近侍离开。   九微看着长情默然跟出去,心头莫名的爽利。   沈宴忽然挡在了她眼前,“你走不走?”   “怎么走?”九微不理解他的思路,是要闯出国舅府吗……   “只问你跟不跟我走。”沈宴又近一步。   太近,呼吸都清晰,九微忙后退一步,“也得走的了啊……”   沈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手腕,转身便走。   喂!还真是冲出去啊!就凭他这病弱身板吗……   “沈宴放手……”九微费力的挣开他。   他转过头来,蹙着眉,垂着唇角,阳光在背后晃的他眉眼都在阴影中,望不清神色,只听他淡声问:“你不跟我走?”   “我……”九微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背后晃眼的光,绒绒的发,收回手道:“我不想冒险惹国舅不快。”   沈宴唇角垂的极不愉快,“你怕什么,我自会护你周全。”   “哦?是吗?”九微先笑了,“像上次一样?我还真的是怕了,怕的要命。”   他眉心一紧,抿了抿嘴唇才开口道:“上次我……”   “我知道我知道。”九微抬手打断他的话,“你的抉择是正确的,我并未怨你,真的,换做是我我也会先救自己人,你本就没有义务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闷咳两声,哑着嗓子道:“这次我一定……”   “我不会再让自己落入那种境地了。”九微抬眼看他,认认真真道:“再也不会。”   他就愣在了那里,看着那双眼睛熟悉又陌生,听她轻轻道:“你回去吧。”她错身而过,大步朝门外走去。   ===============================================================================   扶南候在回廊下,瞧她出来忙去扶她,紧张的问:“公子还好吗?国舅有没有迁怒于你?又受伤了吗?”   “没,好的很。”九微冲他笑了笑。   他这才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方才有人来找公子了,托了门卫给公子送了一小匣子糕点。”   九微眉头一紧,“糕点在哪儿?”   “在房里。”   九微甩下扶南,几乎一路颠簸的小跑回房,在桌上果然瞧见了一匣子糕点,打开匣子,在糕点中找出一张小小纸条,一瞧上面的字,眉心再难松开。   那之上写着——人被抓,速来。   “公子怎么了?”扶南慌慌张张跟进来。   九微忙将纸条藏在袖中,回头对他道:“没事,国舅在哪儿?去向国舅通报一声,说我们要回质子府取些东西来,去去就回。”   ===============================================================================   国舅倒是没有阻拦,只说是天黑之前必须回府。   九微应下,带着扶南一出府就碰上了刚刚离去的顾尚别,他一脸的灰败神色,九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过头来,九微对他笑道:“谢谢尚别兄。”   “谢我?”顾尚别一愣。   九微笑道:“我没想到尚别兄会为我顶罪。”   顾尚别苦笑着摇了摇头,九微看了一眼天色,对他道:“尚别兄能不能请我吃顿饭?我饿的厉害。”   顾尚别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顾尚别倒是厚道,请她到一家颇为有名的客栈吃饭,点了一桌子的菜,只是看着九微吃,也不动筷子,只是闷头喝酒。   九微也不拦他,等她吃饱了,他也喝得差不多了,红着脸晕乎乎的。   九微倒了一杯酒敬他道:“这杯酒敬尚别兄,谢谢你为了我违背原则,讲了违心话。”   顾尚别醉眼迷离的看她,眼眶红红,“不不,不怪你,是我想要……护你,虽然最后也没用……”   第33章 三十二   他说,是我想要护你。   九微简直觉得自己听错了!握着酒盏惊愕难当的看着顾尚别,不敢信的又确认一次,“当真?”   顾尚别也被问的一愣,随后道:“自然,你几次救我,顾尚别无以为报,只望能在你为难的时候尽力维护你。”   说实话,九微很感动,这人正直的像块木头,心却是热的,她多怕他像长情一样,觉得被她所救是一种耻辱,是负担。   九微将杯中的酒饮尽,看着顾尚别道:“你若是真想报答我,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顾尚别舌头有些大。   九微笑了笑又给他斟满了酒道:“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以后要寻死之前要先问过我。”   顾尚别迷迷瞪瞪的看她。   九微也喝的有些上头,叹口气道:“你知道我救你有多么不容易吗,不要总是寻死觅活的,这世间艰难生存的人多了去了,比如我吧,你看我活的苦不苦?”   顾尚别晕乎乎的点头。   “窝囊不窝囊?”   顾尚别又点点头。   “我不是还照样不要脸的活着吗?”九微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连舅舅都要防着,哪个人都能弄死我,我都没死,你死了对得起我吗?”   顾尚别继续点了点头,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扶南慌忙扶住他,喊了两声,无奈道:“公子,状元公喝醉的……”   “也就这点酒量。”九微喝下最后一杯酒,将银子撩在桌子上,起身道:“你送他会太傅府。”   “那公子呢?”扶南问道。   “我就自己回去,你也不必急着回来接我,直接回国舅府便是,我取了东西就回。”九微自己抓起披风胡乱一系便往外走。   “公子!”扶南不放心,“天色马上就黑了,公子一个人怎么行?”   “怎么不行?”九微不回头冲他挥挥手,“路我认识,你快送顾尚别回去吧。”抬脚便跨出了酒楼。   行了一段,回头看扶南扶着顾尚别离开,没有追过来,这才放下心,一路快行往质子府去。   ==============================================================================   赶到质子府时已然暮色四合,昏昏黄的天将院子里未消的积雪晃的发出橘色的光,她喝了酒被风轻轻一吹,有些轻飘飘的,跨入院子。   质子府里没有侍候的,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扶南在处理,所以如今空寂寂的没有一个人,只不过离开了几天回廊下都结了蛛网。   “人去楼空啊……”九微借着酒劲一阵瞎伤怀,顺着回廊慢悠悠往里走,她记得他说密道就在后院儿厨房里。   她上了回廊突然顿了步,有灯光,她住的卧房中有盈盈的灯光。   有人在?不是约好了在密道里等着吗?怎么会在卧房?还是……有别人?   九微迟疑了一下,转身轻轻推开了房门,吱呀的轻响,九微探头进去微微愣了愣。   里面坐着个人,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浓眉深眼,薄薄的唇线,是一种浓烈的美,若说国舅是冷艳,这个人就是热烈,小野豹一样的美,是九微没有遇到过的一种美人。   他正坐在桌前喝酒,一杯接一杯,挑眉看了九微一眼,唇角一勾笑了,“来的可真够磨蹭的。”   这意思竟是专门在等她?   九微推门进去,细细打量他,他的服饰似乎寻常,但腰间挎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桌子上放着一条马鞭,似乎不是大巽人?   “你在等我?”九微问了一个比较不容易暴露自己的问题。   那人又喝了一杯,咋舌道:“不然呢?这么冷的天儿,我难不成在这儿喝闷酒?”   九微仔细打量他,问道:“你等我做什么?”   那人将最后一杯酒喝完,霍然起身,“当然是带你走啊。”笑的热情奔放伸手就拎着九微的衣襟,一抬手将她抗在了肩上。   心肺一阵颠簸啊,这委实太过突然,九微被他抗在肩上头晕眼花的,就看见青石板一格格的在眼前掠过,她死命抓着那人肩膀道:“你放我下来,我跟你走就是了!你再这样我就要……”   “就要怎样?”那人眉眼飞扬的嘲弄她,“就要叫人了吗?”   九微被颠的胃里一阵翻腾道:“我就要吐了……”   那人一愣,随后咯咯的笑了起来,一记响亮的口哨,马蹄声哒哒而来,他脚步一掠扛着九微翻身上马,反手将九微拎着放在了马前,扶她坐好,抬手就是一鞭。   九微根本来不及问他要去哪儿,就见眼前冷风过耳,街景迅速略过,这马跑的飞快。   是在大道上九微遥遥望见了沈宴的马车,忙冲着马车喊道:“沈宴!”   驾车的南楚看到了她微微一愣。   “沈宴你个王八蛋!”她又喊一声。   便见沈宴素白的手指挑开车帘,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探了出来,蹙着眉望过来。   她张嘴还要喊她救上一救,背后那人低低道了一声,“不许叫。”   她张着口,哦了一声,非常识趣的闭上了嘴,没确定对方身份之前还是先不要惹怒对方的好,打不过,就尽可能的不要动手动脚的找死。   然后她就看着自己飞快的与沈宴擦肩而过,那人还冲沈宴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   马是在城外一家颇为偏僻的小酒楼停了下来。   那人下马,一路拉她上了楼,九微就瞧见楼上守着几个眉目犀利,服饰异域的随从,齐齐行礼喊了那人一声,“大公子。”   九微心里顿时就有了底,试探性的道:“几年没见大公子竟以这种方式同我见面。”   那人转过头来,笑道:“你认出我了?”   九微呵的一笑,“虽然你长相有些变了,但那双眼睛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大公子?”   他便扬眉笑了,“怎么连声大哥都不愿意叫了?”   果然是你!堂堂昭南国大皇子出场方式也太不讲理了一点!   九微先前不敢确定,如今确认无误了,一甩手道:“大公子是在命令我吗?”   他应该叫燕疆,比燕回大四五岁,昭南国唯一的皇子,当初燕回就是为了替他顶包才女扮男装被送到这大巽为质。   燕疆似乎愣了愣,漂亮的眼睛里印着九微,收敛了眉眼笑了,“你变的我都认不出来了,小时候你胆小怕事只会哭,可不会这样跟我讲话。”   演过头了?   九微端着冷冰冰的笑道:“大公子也说那是小时候了,我在这大巽待了多久?这么些年来我若是还那般怯懦还怎么活得下来啊?”   果然他笑容越发的收敛,漂亮的眼睛里从内疚到自责再到愧疚,然后他突然笑了,笑的眼睛里除了嘲弄什么都没有,“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么多?”   他怎么知道?国舅讲的?还是……扶南?   九微淡定的看他,“我是忘记了不少,但我记得我叫燕回,记得我为什么会在这大巽当质子,记得我的大哥燕疆。”   他笑容一点点收敛,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是我那个怯懦的一句话都不敢讲的妹子燕回吗?这样伶牙俐齿。”   九微头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摸不透他知道多少?燕回早就死了,被重生了几次的事他也知道吗?这些事情只有扶南知道才对,难道……扶南和他一直有联系?   “人总是在变的。”九微不躲不闪,侧头极近的看着他,好看的下颚和唇线,“你不是也变了很多吗?大哥。以前你只叫我小六。”   他眼神闪了闪,略一愣怔的看她。   九微有些庆幸,得亏她之前好奇多了解了一些燕回的往事,她继续笑,问道:“大公子带我来只是为了叙旧吗?”   燕疆直起身,扬眉笑了笑,“当然不是。”伸手拉她往屋里去,道:“带你见个人。”   九微跟着他入了屋子,就见他神神秘秘的到榻前,掀开遮挡的纱幔,露出了被捆绑着躺在榻上的人。   “玄衣?!”九微吃惊的看着榻上被捆的非常有技术的人,五官精致,一双黑魅魅的眼睛幽幽的看她,口中被布条塞着。   这个燕疆到底的什么意思啊!   “我在质子府等你的时候就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顺手就将他绑了来。”燕疆笑嘻嘻的摸着下巴。   顺手?!九微十分介意他的措词,他当是山大王绑压寨夫人吗!   九微侧头看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快将他放了。”   燕疆不以为意的道:“他不就是什么七皇子吗?长的倒是挺标致,就是心眼儿太坏,我是为了帮你。”   “帮我?”九微费解的看他。   他耸耸肩,“你们不是要抓行刺大巽皇帝的那个人吗?”   九微心头一紧,问道:“你知道是谁?”   “喏。”他抬下颚指了指玄衣,“就是他。”   九微一愣,“怎么会?当时我也在,看的清清楚楚那个人比玄衣要高的多,壮的多,也年长的多。”   “哦。”燕疆随意解释道:“行刺的人是另外一个,已经被我抓了,这个人是指使的人。”   又抓了!感情燕疆是来当捕快的吗!   九微十分不悦,听他得意洋洋道:“你替大巽皇帝挡了一刀,我特地抓了这个罪魁祸首来给你,你可以带他去领赏,陆容城要是不信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作证。”   九微蹙眉看他,“你怎么抓到的那个人?知道的还这么清楚。”   燕疆坐在椅子里,惬意的看九微,“因为当时我也在。”   “你也在?”九微记得当日她临走时是让扶南等国舅回来,就告诉国舅圣上和他们一同去了清风斋,怎么燕疆会在?   燕疆耐心的解释道:“当天我和陆容城一块回的他府上,然后听说大巽皇帝去了那里就一块去了,我看台上唱的挺好的就在那儿看了会儿,没想到刚好看到了你替大巽皇帝当刀的一幕,然后就趁乱顺手抓了那个行刺的人。”   扶南知道他来了?那为何没有告诉她?   九微有些发凉,怕就怕扶南是燕疆的人,什么都已经告诉燕疆了,那她将十分的被动。   他笑的不怀好意,怎么看都不像那么简单。   九微索性坐在他对面,直接了当的问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是当真只是想帮她抓到行刺的人领赏,何必单独带她到这儿?他大可以抓了人在质子府就告诉她。   但他到底图个什么?九微实在想不明白。   第34章 三十三   “我要做什么啊……”燕疆坐直身子,半个身子半趴在隔着九微的桌子上,嬉皮笑脸的看九微,“这个问题比较难以回答。”   “哦?”九微看着他就来气,堂堂的皇子嬉皮笑脸,成何体统!偏他长的好看,笑起来神采飞扬。   他非常浮夸的叹口气,“这个问题是个不能讲实话的问题,但是我又不想对我可爱的妹子说谎话,所以很难回答。”   九微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道:“那我这么问吧,你打算怎么办?”   他也看着九微的眼睛,两人离的极近,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我打算怎么办,那就要看你打算怎么办了。”   九微微微眯眼,又问:“那你想我怎么办?”   他单薄的唇线一勾一勾的,“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你到底打算了些什么,想要怎么办。”   “……”九微闭口不再讲话,她简直是想掀桌扣燕疆脑门上!跟这种人怎么那么费劲啊!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她在这一瞬间觉得应该让沈宴那么王八蛋来,他们讲话是一个路子的,就是绕来绕去,不直讲。   他看九微不讲话,他也不讲话了,两个人眼对眼的看着,各怀鬼胎。   良久,九微先一步忍不住了,开口道:“我要带走玄衣和那个行刺的人,并且我希望你忘掉这件事。”直截了当,靠在椅背中,“开条件吧。”   她的直接让燕疆有些吃惊,盯着她问道:“为什么?”   “这算是条件?”九微问他,“我非答不可?”   燕疆耸肩道:“当然,我想知道。”   九微沉默的想了想,叹气道:“因为我喜欢他舅舅。”   这个答案显然是燕疆不能理解的,他瞪圆了眼睛惊讶难当的看九微,“他舅舅?就是那个叫沈宴的病秧子?”   九微点点头。   “怎么可能!”燕疆表示不能接受不能理解,“你怎么会看上那个病秧子?”   “怎么不可能?”九微不满的道:“你应该听说了我和沈宴早就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了吧?我在这大巽几年来,处处受欺,若非沈宴帮衬我早就死了。沈宴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他待我也是不错的,危难之中都是他第一个伸出援手,我被人羞辱的时候,我深陷国舅府的时候,哪一次我重伤醒来,都是他第一个来寻我,你大概不能了解当我快死的时候听到他喊我名字的感觉。”顿了顿又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是不会了解我对沈宴的心意的。”   一段话讲的情真意切,九微都要被自己感动了,再看燕疆他显然被九微的话微微震动了,一脸的纠结,半天道:“但你们不能在一起。”   这不是关键好吗!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九微微微撑了撑眉心,忧愁道:“我只要默默的爱慕着他,能为他做些事情就已经满足了。”   燕疆似乎被她的言语打动,皱眉看着她好一会儿,也忧愁的问道:“陆容城不好吗?”   “嗯?”九微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皱着一双深深的眉,“你不喜欢陆容城吗?他好歹是个国舅,喜欢他不好吗?”   九微内心震惊了一下,随后冷静的思考,似乎燕疆和国舅的关系不错,迎燕疆入大巽的是国舅,还一块回了府,想来关系肯定不简单。那他这话有什么含义?   九微揣测着他的深意,缓缓道:“并非国舅不好,而且感情之事向来情非得已,无法掌控。”   他很失望的叹气。   九微等他半天没见他讲话,耐不住问道:“你的条件呢?怎样才肯答应我?”   燕疆向后靠近椅背中,唉声叹气道:“你带他走吧。”   “当真?”九微吃惊,居然这么轻而易举?   燕疆唇线一勾笑了,“就当我这个做大哥的送你的一份礼。”又道:“你只用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九微警惕的看他,“什么问题?”   燕疆靠在椅背中难得认真的看她,瞳色深深,“你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吗?”   约定?   糟了,她完全不记得扶南有没有讲过燕疆和燕回有过什么约定啊。   “十年前你离开昭南国,被送往大巽时我们的约定。”燕疆仔仔细细的看着她。   九微的脑内飞速搜寻,燕回离开昭南能和燕疆约定什么?扶南似乎一点都未曾和她提起过,她顿了片刻,敛下眉睫道:“不记得了,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一些不该记得的都不记得了。”   她不敢看燕疆,等着他讲话。   半天半天,燕疆轻轻笑了一声,道:“忘了也好,忘了好。”起身到榻前,抽出弯刀刷的一挥,利落的划开了玄衣身上的绳索,对九微道:“你带他走吧,至于行刺那个人你不能带走。”   “为何?”九微诧异。   玄衣解开封口的布条,跑到九微身侧,低低对九微道:“他把那个人杀了。”   “杀了?”九微更惊讶了,杀了不是死无对证了吗,他拿什么来威胁她……   燕疆回手将弯刀插回刀鞘中,转身对她笑道:“当然要杀人灭口啊,留着他只能是个隐患。”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什么都变了,惟独心软没变,既然干了坏事,就不能心软,该杀的不能留。”又喃喃了一句,“都长这么高了……”   九微缩了缩脖子,愣怔的看他,越看越难以揣测,他话里的意思是对她说的,他知道了行刺一事是她和玄衣布的局吗?   那为何费心思抓了人,握着她的把柄,又替她杀人灭口呢?不是该留着这个把柄来时刻威胁她吗?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谢……”九微轻声说了一句,刚要道别。   忽听门外燕疆的随侍低声道:“大公子有官兵来了。”   官兵?   燕疆闪身到窗下,轻轻掀开一线窗扉,果然楼下来了一队人马,却不是正规的兵卫,头前马车里出来那个人似乎是……   “沈宴?”九微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马车里下来的人果然是沈宴。   燕疆眉头一挑,斜眼看她,“这就是你喜欢那个病秧子啊,长的还行,太女气了……不过果然是第一个来。”   九微心情十分复杂,说实话她没料到沈宴会真的来救她,还一路追到这来。   然后她听到玄衣言语带喜的道:“舅父果然看到我留在质子府的记号来救我了!”   九微心里顿时一稳,果然是她多心了,只是捎带手来救她的。   沈宴带着一些人马急急上楼来。   她对燕疆拱了拱手刚要道别下楼,燕疆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笑的不怀好意道:“急什么,既然那病秧子来都来了,就让我这个当大哥的替你考验一下他。”   “什么?”九微不明所以,被他笑的发毛,“考验什么!”   他却丝毫不理会她,抬手封了玄衣的穴道抓他过来,将面一蒙,对门外的随侍道:“让那个病秧子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是,房门被推开,沈宴带着南楚走了进来,脸色泛白,微微轻咳,看到玄衣略微顿了顿。   燕疆先一步道:“你要救哪个?”踢开窗扉,一左一右将燕回和玄衣齐齐后仰推向窗外,“选一个。”   妈的!九微大半的身子都被推到了窗外,虽是二楼不太高,但摔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亲哥哥吗!九微抓着燕疆的胳膊简直想拉他一块下去!什么烂考验啊!脑子里装了什么玩意儿!   沈宴看着他们,抿唇半天张口道:“两个我都要救,你逃不掉的,如果你老老实实放了人,我倒是可以放你离开。”   燕疆不满意,“少废话,就算老子今天死也要带一个走,快选一个。”   九微仰着身子看沈宴,他紧抿的唇,紧蹙的眉,难以抉择的眼神……妈的妈的妈的!燕疆就是为了羞辱她吧?就是为了让她再次看清什么叫亲疏吧?   “放手!”九微猛地抬头咬了一口燕疆的手背。   燕疆疼的淬不及防,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   九微就那么连挣扎都来不及的摔出了窗户,直坠而下,她听到沈宴喊她,还有王八蛋燕疆伸手想抓住她,但她就那么擦着他的手指摔了下去。   不用他沈宴选,她自己选。   妈的!她在那一瞬竟然发现自己那么怕沈宴不选他,宁愿摔下去也不想听他开口……   耳侧的风呼啸而过,她看到沈宴探出来的脸,惊慌失措。   她忽然想起她背上有伤……便猛地咬牙闭上眼等着受死,却肩背一暖,有人轻轻的托住了她,将她往怀里一带。   她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听到咚咚的两声心跳。   有马声嘶鸣,那人骑在马上。   她睁开眼就看到那人的下颚和抿着的唇,在落黑的天色下线条美的不像话。那人也低下头来看她一眼,冷又淡,一眼便又抬头看向楼上,对燕疆道:“闹够了没有。”   燕疆拍着胸口,在窗旁心有余悸的道:“你怎么来了?”又乐道:“幸亏你来了啊,干的漂亮!”   “怎么回事?”他坐在马上,瞧着楼上的沈宴和玄衣,冷冰冰的问道。   第35章 三十四   “没怎么回事啊。”燕疆在楼上冲他笑的一脸灿烂,“我快十年没见到我阿回弟弟了,想着给他个惊喜,没想到……”伸手勾住沈宴的脖子,调侃道:“被你们的沈相国给搅合了。”   “你弟弟?”沈宴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眉心一蹙,“你是皇子燕疆?”   燕疆冲他皮笑肉不笑的低声道:“这么没眼光的人,她到底看上你哪儿了啊?”   沈宴不再挣扎,唇角垂着,不客气的道:“燕疆皇子的惊喜还真是别出心裁,怪不得迟迟未能继位为王。”   燕疆眉头一皱,“你是在骂我吗?”   “怎会?”沈宴客气的让他松开手,理了理衣襟道:“只是想提醒皇子以后再开这样的玩笑至少要过一下脑子。”负袖要走。   燕疆不悦的想去拦他,南楚先一步架开他,兵卫蜂拥将燕疆围了住。   沈宴在兵卫之后看他,满脸的不愉快,“绑架大巽皇子一事可不是一句惊喜就能解释的。”   兵卫上前要拿下燕疆,燕疆坐在窗棂上看着国舅喊道:“我说陆容城,你们大巽就是这样待客的吗?好歹我也是个昭南皇子!而且我也算是帮你。”   国舅在下,看了一眼沈宴又看他,冷着脸道:“你先跟他回去。”   “我凭什么要被他这样带回去啊?”燕疆十分的不满,“我乃昭南皇子,你们不迎接我也就算了,陆容城我可是来联姻的!”   “你还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国舅微眯眼看他,“沈宴不会怎么样你的。”看燕疆还要再讲,他低呵道:“玄衣是皇子,你绑了他总要给个解释。”   沈宴急急下楼来,听燕疆在楼上喊,“不是我绑的他,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跟我来的,不信你问他,是不是啊小皇子?”   玄衣敛着头不讲话。   沈宴也不搭理他,只看着被国舅圈在怀里的九微,道:“还不下来?”   九微实在并非自己不想下去,而是国舅扣着她,她也不好意思挣扎,只得看国舅,道:“燕回谢过国舅出手相救,还请国舅……”   国舅看都未看她一眼,扬鞭策马,圈着九微打沈宴眼前绝尘而去。   “……”沈宴追了一步,看着那尘土飞扬中的背影猛地甩袖负手,不回头下令道:“将燕疆皇子给我请回去好好招待!”   “舅父……”玄衣忽然在身后小声的喊他。   沈宴回头看他,他低着眉垂着眼,小声道:“燕疆皇子并没有强行绑我来……”   沈宴眉头一皱,看玄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玄衣没讲话。   沈宴闷咳两声,声音沉了几分,“玄衣,你该知道这世间你最不能隐瞒的就是我,不要等到无法收拾的时候你才向我坦白。”   “舅父我……”玄衣抬头,刚要讲话。   沈宴抬手止了住,“回去再说。”   ===============================================================================   很奇怪,非常奇怪。   九微被国舅圈在怀里行了一路,她就忐忑了一路,这也太奇怪了,国舅之前差点没玩死她,现在怎么就出手相救?   九微小心翼翼看国舅的脸色,他紧绷的下颚,紧抿的唇,看不出什么异样,是奈了很久,才试探问道:“国舅是路过此地?还是来找燕疆的?”   国舅策马不低头,半天才答她,“来找你。”   太奇怪了!   九微心头慌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找我?国舅找我有要事?”   国舅又是半天的沉默,“我说过天黑之前你必须回府。”   所以呢……   九微胸腔里乱跳如闷雷,忐忑的看着他尖削的下颚和卷长的眉睫,等到她几乎以为没有后话的时候,国舅才道:“在我没有确定一件事情以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上。”   他居高临下,神情冷漠,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九微一样,这表情让九微熟悉又陌生。   她还未曾学会骑马时国舅也这样带着她,打马过长街。   她小心开口问:“国舅想确定什么事?”   国舅忽然低下头看她,眼睛里黑沉沉的映着她,“你有一块小方牌?”   九微心脏露跳一拍,国舅怎么会知道?他应该从来不知道小方牌的存在啊?连母后再世时都是像他隐瞒了小方牌,母后临死之前也是趁着国舅没来给的她,国舅怎么会突然知道了……   “是不是?”国舅不耐烦的问她。   她忙错开眼,攥着手指道:“是有,只是后来被长情拿去了。”   国舅眉心细细的一蹙,“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问题让她猛然想起国舅之前曾逼问她是从何得知陆香川这个名字……背上的伤如今还一颤颤的疼着,她忽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   愣怔之间便听到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声,“舅舅!”   是赵明岚的声音。   九微探头去看,便瞧见不远处的国舅府门前,赵明岚披着暗红色的斗篷冲国舅挥手,眉角眼梢全是笑意。   转瞬即到府门前,赵明岚迎过来看到他怀里的九微,笑容便是一冷,“你怎么和舅舅在一起?”   九微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扶南慌忙过来扶她下马,她向赵明岚行了礼,还未答话国舅便先一步下马回府道:“进来,我有话问你。”   九微愣了愣。   赵明岚忙跟过去,“舅舅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国舅顿步,转过头看她,“谁准你出宫的?”   赵明岚小脸一白,伸手扯住他衣袖,低头小声道:“舅舅我知错了,是真心知错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我是来向你认错来了……”   她伏小做低的认错让国舅一愣,看她眼眶红了一圈,可怜兮兮的抬头认错,声音都发抖的道:“舅舅怎么罚我都行,但就是不要让我一个人待在宫里……你不来看我,那宫里就空落落的像个笼子,你要是忙,就让我来看你行不行……”没讲完就掉了眼泪。   国舅表情冷,声音却温软了不少,“你可知道你错在了哪里?”   她连连点头,点的眼泪都坠了下来,“我不该去那种地方,也不该和顾尚别在一起……”   国舅想抽回手,她却攥的紧,却也没有再挣扎,只是道:“你要留长情在宫中时我就告诉过你,长情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当他是个玩物留着陪你解闷,你怎样胡闹都随你,但男人不能再碰,这是我的底线。”   “我知道我知道。”赵明岚慌忙点头。   九微偷眼看长情,他死低着头候在马车旁,脸色苍白。   “你知道?”国舅略微蹙了眉,“你既然知道,还三番四次挑战我的底线?这次竟然用了合欢香这样下三滥的法子,这些是在哪里学的?嗯?”   赵明岚眼泪落如明珠,愣怔的看国舅,“合欢香?什么合欢香?”   国舅看着她,抖开了她的手,“回宫去想清楚,等你想清楚了我自会去看你。”挥手招来侍从送她回宫,头也不会的回了大厅。   赵明岚推开侍从,九微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圣上,国舅今日心情不佳,您要是在这里闹起来,怕是只会让他更生气。”   “要你管我!”赵明岚挥开她,抬手就要给她一耳光。   九微伸手抓了住,猛地拉她到身前,低声道:“圣上还不知道国舅最恼你用的合欢香是谁下的吗?”   赵明岚要挣开的手顿了顿,侍从来喝九微大胆,赵明岚抬手止了住,问九微,“你说什么合欢香?谁下的合欢香?”   九微清淡的瞟了不远处的长情一眼,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便笑道:“燕回不敢多言,只是觉得圣上着实委屈。”松开赵明岚的手,敛身行礼,“是燕回冒犯圣上了。”   回廊下小厮来请九微进去,九微行礼跟着小厮进了大厅,听见赵明岚怒气冲冲的上了马车。   ===============================================================================   国舅端坐正堂,瞧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出神。   九微近前行礼,唤了一声国舅,他才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在九微身上,“你当真失忆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这句话他早该问了,没料到如今才问。九微愣了愣,答道:“忘记了一些事情。”   国舅手指轻轻拨弄着茶盏,“可还记得你说圣上不是真的圣上?”   九微眉睫一掀,惊慌的道:“我还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国舅看着她没有讲话。   她忙行礼道:“若是燕回当真曾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请国舅恕罪!”   国舅依旧沉默的看着她,只是将茶盏拨弄的叮当作响,半天才开口问道:“你的小方牌从何而来?”   话题太过跳脱,九微略一反应才作答:“燕回是偶然在别处捡来的。”   “在哪里捡来的?”国舅又问。   九微略一沉吟,抬头道:“是在快到城门的那条街上,和一道黄纸符一同捡来的。”   国舅眉头细微的一蹙,“黄纸符?是在哪一天捡来的?”   九微仔细想了想,“日子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听说国舅在那晚带兵去了城门,似乎……长情还受了伤?”   国舅啪的合上茶盏,若有所思的想了些什么,忽然又问道:“我再问你一次,陆香川这个名字你是听谁所说?”   九微蹙眉,刚要答话,厅外小厮道:“老爷,相国大人求见。”   国舅不悦的冷声道:“不见。”   小厮为难的道:“随行的还有皇子燕疆……”   第36章 三十五   燕疆?沈宴这么快就搞定燕疆了?   九微偷偷往外瞄一眼,就听见大厅外燕疆不满的声音,“陆容城到底在里面搞什么不见我们啊?”   小厮小声拦着。   国舅冷声道:“让他们进来。”   小厮还没来得及应是,燕疆已然掀了帘子进来。   九微一抬头就撞上沈宴望过来的眼,眉眼倦怠,寻着她一路走来,九微微微低头错了开。   燕疆也看了九微一眼撇嘴道:“陆容城你不是答应过要照顾我家阿回的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国舅没有理他,而是看向沈宴问道:“什么事?”   沈宴有些发愣,闻言才将眼神收回来,看国舅道:“哦,并非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你来的这么紧要。   国舅的脸色明显沉了沉,听沈宴继续道:“燕疆皇子打算在京这些日子先住在质子府,他想接燕回回去,也好一叙多年离别之苦。”   燕疆看了沈宴一眼,配合的接嘴道:“是啊,我同阿回分别这么多年,好容易见到了,国舅不会不放人吧?”   九微有些吃惊,沈宴用了什么法子这么短的时候内和燕疆站在同一战线了?偷眼看国舅,他脸色冷肃,看着燕疆,看着沈宴。   然后他语气不变的道:“会。”   燕疆和沈宴的表情都是一跨。   国舅又道:“质子府你尽管住,我会差人去为你打理里,想见燕回你便来见,出入自由。”   “为什么啊?”燕疆不解,“你扣阿回在你府上到底想干嘛?我可听说你之前还对她用了刑。”   国舅冷厉的眼光瞟到沈宴,冷笑道:“我要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顿了一顿,盯着沈宴,不知是讲给谁听的,“燕回留在国舅府之事就不必再煞费苦心了。”   沈宴低低闷咳两声。   国舅忽又问道:“我倒是很好奇,沈相为何执意要让燕回回到质子府?”   沈宴抬头看他,表情是非常明显的愕然和迷惑,“这需要理由吗?”   “当然。”国舅难得饶有兴致。   沈宴似乎想了想,眉头蹙着,认真道:“因为你执意要留他。”   这答案让国舅冷冰冰的面上顿了一顿,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沈相只是为了和我作对吗?”   “自然。”沈宴答的利落,一脸想当然的表情,“不然国舅以为呢?”   国舅挂着冷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以为沈相别有深意,之前听说,沈相公然表示她是你的人。”   “呵。”沈宴冷笑一声,皱眉看着国舅,认认真真道:“国舅误会了,他只是一个小质子而已,我不会对他感兴趣的,而且我不喜欢男人。”   国舅莫名的一愣,连燕疆都是一愣。   九微也有些生气,这沈宴也不必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吧!好歹她也救过他侄子玄衣,用得着嘲讽她地位卑微吗!   国舅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沿,“是沈相误会了,我并未说你喜欢她。”   “沈宴你急什么,你想到哪儿了啊?”燕疆也不屑的嘲讽他,“真是瞎了眼。”   这句话九微听着刺耳,怎么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沈宴耳根子微红,将眉头蹙紧,眼神飘了飘,有些恼道:“国舅倒是先问了我,我还好奇堂堂国舅怎么就对一个小质子这般上心?非扣在国舅府不可了?”   “我自有我的原由。”国舅轻飘飘一句,并不想与他正面回答,而是转了话题忽然问道:“沈宴,你可知香川这个名字是哪个?”   九微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完了,没有和沈宴串供啊,不知道沈宴知道不知道啊!   也不敢抬头看沈宴,只忐忑的听着沈宴轻笑了一声,勾唇道:“那不就是你的小名吗?国舅今日是怎么了?竟是问些奇怪的问题。”   国舅没有讲话,看了九微一眼,对她道:“你先下去吧。”   九微如履薄冰,忐忑的行了礼退下,偷偷抬眼又撞上了沈宴的目光,四目相交的一瞬间沈宴非常冷漠僵硬的扭过了头。   什么意思!   九微非常恼怒的退出了大厅,就听见沈宴在大厅里冷笑道:“国舅当真不打算放燕回回府?”   沈宴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小贱人,明明讨厌的她不行,干嘛非要她回去,难不成玄衣替她说了什么话?   打从她和玄衣达成了同一个目标之后,她觉得玄衣才是最可靠的队友,至少只要她保证顾尚别和扶南不会讲出当日是玄衣失手刺伤了圣上,玄衣就愿意帮她做任何事,包括找人在清风斋刺杀赵明岚的那一出戏,不得不说,玄衣做的非常靠谱,若不是燕疆横生枝节,这事早就过去了。   回廊外起了大风,吹的九微哆嗦了一下,有人便轻轻为她披上了细绒披风,她侧头就瞧见扶南温温软软的对她笑,伸手去为她系披风。   “天凉了,公子小心些。”   九微应了一声往她住的厢房去,扶南随在身后,在快到厢房时九微忽然顿步回头。   扶南险些和她撞了满怀,诧然道:“怎么了公子?”   九微看着他,问道:“你早就知道燕疆来京都?”   扶南脸色一白,低着头,敛着细细的眉眼,“我也是之前刚刚知道,大公子随国舅回来时我才知道……那时候公子不在府中。”   “那你后来为何不告诉我?”九微问他。   他低眉敛目的不敢看九微的眼,“我……大公子说想给你一个惊喜,让我先别告诉公子你……”   九微上前一步抬起他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问道:“你都告诉了燕疆?”   扶南表情困惑诧异,“公子是指什么?”   “你都告诉了燕疆什么?你们一直都有通信对吧?”九微有那么一瞬觉得她不能怀疑扶南,她如今孤立无援,分不清谁才能信任,她必须要清楚燕疆都知道了什么。   扶南似乎被她的表情吓到了,脸色煞白,抿了抿嘴道:“我和大公子确实有信件往来,但是我只是告诉他一些琐碎的事情……”   “比如呢?”九微问他,“比如燕回已死?燕回重生?”   扶南脸色变了变,看着九微,“公子是当真失忆了吗?”   “我总是还记得一些事情的。”九微顿了一顿,松开他,淡又沉的道:“扶南,我以为至少你是不会害我,站在我背后,不用我设防的。”   扶南看着她,她却不再看扶南。   廊外有小公公急急跑来,对燕回道:“燕回公子,圣上请你过去。”   燕回并不吃惊,只是问了一句,“圣上在哪儿?”   小公公答了一句在府外马车上,她便裹了披风随小公公去。   扶南忙跟下来,她顿步未回头道:“你不必随我去,留在府中,我去去便回。”讲完攥着披风便走。   扶南跟了半步,张口半天,只是说了一句,“公子小心些,别再受伤了。”看着九微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圈莫名的红了。   ===============================================================================   九微在远一些才回头,远远的看见扶南还站在廊下看着她,风吹乱他的衣摆他的发。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她怕极了,谁都不能信,谁都不能不防。   小公公催着她,她快了几步随他出府,是行了一段路才瞧见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大道旁的小巷里。   小公公带着九微过去禀报了一声,有人推开了车门,赵明岚在马车内对九微道:“进来。”   九微撩袍钻进了马车。   车内只有赵明岚和长情,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九微并不担心赵明岚耍什么花样,因为她知道赵明岚有问题想问她,而且赵明岚现在对她失忆也是半信半疑,加上她之前救过赵明岚。   她现在对九微的敌意大多是因为国舅。   果然,赵明岚开口便问:“你知道些什么?合欢香是怎么回事?”   九微看了长情一眼,笑道:“怕是不方便讲吧……”   赵明岚看向长情,迟疑片刻道:“你先下去。”   长情一愣,随后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明岚,嘴唇抿的一线,道:“圣上单独和燕回在一起怕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赵明岚有些不悦的道:“你先下车,我要是有事会喊你的。”   长情抿了抿嘴,却未再讲话,只是扫了一眼九微,开门下了马车。   说实话,九微也有些吃惊赵明岚会这般容易就赶长情下车,她以为还要费些心思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并非多么情深似海。   “现在可以说了吧?”赵明岚不耐烦的催她。   九微淡笑道:“圣上难道不知道合欢香是催情用的吗?”   赵明岚眉头一紧,“催情?”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怪不得我那时候觉得浑身发热……”又看九微,“你怎么知道?”   九微道:“我之前闻到过一次,就在圣上宫中。”   “我宫中?”赵明岚脸色怪异,“我宫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圣上大概忘记了,当初状元公被您深夜召入宫时,您的宫中就燃了合欢香。”九微仔细观察着赵明岚的脸色,“事后国舅下令将宫中的合欢香全数销毁,我碰巧闻过一次。”   她确实没有撒谎,当日她确实用了合欢香,事后国舅也确实生气的销毁了。   “怪不得舅舅那么生气……”赵明岚攥着手心,急急问道:“可我没有用过合欢香,不是我用的。”   “我知道,当然不是圣上用的。”九微轻轻笑道:“在清风斋那日,圣上进入那间厢房时就已经有人燃上了合欢香。”   “是谁?”赵明岚急问。   九微看着她,眼睛往车外递了递,“这香我只在宫中见过,当日是谁第一个入的厢房?圣上可以找那天收拾厢房的婢女问一问便知是谁先燃了香。”   第37章 三十六   马车里一阵的沉默。   赵明岚看着九微,九微不讲话,她忽然蹙眉问九微,“你是想说合欢香是从郁点的?”   九微眉眼一敛淡笑道:“我只是告诉圣上我知道的,至于是谁……我也说不准。”   赵明岚白着脸色不讲话,是长情第一个去打理的厢房,然后她们才进去,她很难不怀疑长情。   “你先下去。”赵明岚脸色愈发的难看,一把掀开帘子对马车外的长情道:“我有话问你。”   九微识趣的退出了马车,刚刚落地站稳便听道里面赵明岚语气有些激愤的问道:“合欢香是不是你放的?”   长情低低答了一句什么。   赵明岚音调略高的道:“好,既然你说不是你,那我们去清风斋调查清楚。”   车内一阵拉扯,晃的车檐之上的玉铃铛脆脆作响。   九微竖耳仔细听,听到长情又急又低的说了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你快些攻略顾尚别?有事我们回宫再说……”   可真够无耻的啊,居然用这种手段攻略顾尚别。九微表示鄙视,长情居然心急到用这样卑劣的法子,而且简直是蠢到九微看不过去。   虽然很久很久以前她也用过合欢香,但那时顾尚别已然半推半就了,她只是为了助兴而已。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顾尚别有点可怜……   冷风吹的九微一阵哆嗦,马车内似乎争吵了起来,留心听大抵的意思是赵明岚想要向国舅解释,但长情不愿意,说回宫再说。   九微叹口气,长情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女人爱上一个人时的不顾一切和不理智,赵明岚如今怕是什么都不顾也只想国舅不要误解她,冷落她。   她听到车内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是谁扇了谁耳光?   她心头一阵激荡,就听到车内静了下来,片刻后长情极低极低的说了什么,她听不太清。   过了半天,车帘忽然打了开,长情低着眉眼跳下了车,轻声对九微说了一句,“圣上让你进去。”   九微低眼瞧见他有意避开的侧脸红肿一块巴掌印,这个人她曾经温柔对待,小心翼翼的护在宫里,荣华富贵,风花雪月对他从不吝啬,但他视为侮辱,他恨她给的一切,他想要尊重和公平的对待。   九微以为他找到了,但现在忽然觉得可笑。   人心贪婪,坐在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怎么可能有公平和尊重。   况且那个人的真爱并不是他长情。   九微打了帘子上马车,看到赵明岚红着的眼睛,低头落泪,她唤了一声圣上。   赵明岚不抬头道:“你知道的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九微想了想,回道:“我只告诉过圣上一人,至于还有没有人发现这些……我便不知了。”   赵明岚抬头盯着她,语气加重道:“这件事你只能烂在肚子里,要是让别人……”   “燕回怎敢。”九微低头,看来赵明岚还是要保着长情的,轻声道:“燕回只想自保,哪里敢胡言乱语,莫名其妙的被国舅留在府中已经十分头疼了。”   赵明岚伸手擦了擦眼泪,蹙眉看她,“你说是舅舅留你在府中的?为什么?”   九微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忘记了一些事情醒来就被留在国舅府,我不知是不是从前哪里让国舅不满了?”她紧张的看赵明岚。   赵明岚狐疑的打量她,“你到底忘了多少?”   九微叹口气,“就是不知道忘记了多少,忘记了什么才麻烦……”   赵明岚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最后只是道:“你离国舅远一点。”   九微撩袍跪了下来,道:“燕回求圣上让国舅放我回质子府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见相国大人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了。”   “相国?”赵明岚惊诧的蹙眉,半天惊问:“你……你不是喜欢沈宴吧?!”   九微含羞带臊的低着头,“我也知道我配不上相国大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但燕回只想多看相国大人两眼,能多在他身边就好。”诚恳的抬头道:“所以恳请圣上让燕回离开国舅府,燕回一定为圣上鞠躬尽瘁。”   这委实让赵明岚吃惊,她越来越相信这人是真的忘记了很多傻掉了……不然怎么会喜欢上沈宴那条毒蛇,宫里谁不知道女帝九微和沈宴是冤家对头啊,如今这个九微居然说爱上了沈宴……   “圣上?”九微等着她答话。   她含糊的揪着袖子道:“我巴不得你早点离开国舅府,但如今舅舅连面都不想见我,我怎么说。”   九微忙道:“我可以帮圣上。”   赵明岚眼睛一掀,看着她问:“怎么帮?”   九微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挑在指尖道:“只是圣上要受些惊吓了。”   ===============================================================================   国舅府中掌了灯,沈宴坐在大厅里看着廊外的琉璃灯,一晃一晃的光。   燕疆有些不耐烦的踢了踢他脚尖,“你还有什么事儿吗?不然我们先回吧,总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沈宴回过眼来看国舅,国舅也冷着脸坐着。他知道国舅今天肯定是不会放燕回回去了,他也不想再浪费唇舌,但他现下还不想走。   国舅也有些不耐烦,起身道:“送客。”   沈宴靠在椅背中却丝毫不见起身的意思,托腮道:“国舅难道不留我们吃个便饭?刚好算是给燕疆皇子接风洗尘,叫上燕回也让他们兄弟二人聚一聚。”   国舅冷哼一声,毫不理睬,刚要挑帘出去,有人急急奔进来,险些撞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国舅面色不悦,却瞧眼前跪着的是之前跟着圣上的小公公,“何事慌慌张张的?”   “国舅不好了……圣上她的马车不知怎么就惊了,如今发狂一般拉不住的四处乱撞……”小公公跑的急,喘息不定。   国舅眉心一蹙,“圣上呢?”   小公公几乎要哭出来,“圣上和燕回公子都在马车里!”   “什么?”沈宴霍然起身,几步到小公公眼前,急问道:“燕回也在车内?”   小公公不迭点头。   “如今在哪里?”国舅眉眼似冰的问道。   小公公冷汗淋漓,“朝着城门那个方向跑去了……”   还不待讲完两阵风带过身边,眼前一晃沈宴和国舅便都打身边疾步出了大厅。   “喂……”燕疆也忙跟出去,“等等我啊!”   ===============================================================================   这夜里宵禁,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听到马蹄乱踏,喊叫声乱成一团。   赵明岚只带了长情和几个小公公,根本追不上这受惊的马,一路哭喊着追过来。   这马发起疯来还真是让九微吃惊,一路乱撞乱颠,直颠的九微抓着窗框都被甩来甩去,背后一阵的潮热疼痛,偏那赵明岚还死抓着她手臂,慌的脸色发白问她:“真的没事吗?”   九微冲她挤苦笑,这苦肉计还真是苦肉计,她简直觉得她随时会被甩出马车撞死,只盼着国舅快点来,快点救命啊……   城门口似乎有兵卫拔刀阻拦马,马愈发的惊慌长嘶一声四处乱撞,车厢颠荡的几乎翻过来。   九微一时没抓紧猛地被甩在了车板上,胃里一阵痉挛,顺着被风卷开的车帘便看到之外黑沉沉的夜色和幽暗暗的护城河。   马车翻进护城河时她听到有人喊她燕回,她寻着那声音望过去就看到沈宴煞白的脸,惊慌失措的表情。   然后她和赵明岚连马带车的掉进了护城河里。   河水一瞬吞没她,她脑子里只有三个念头——冷。她还没有攻略顾尚别。幸好她会游水!   她向水面一窜,脚踝却被人抓了住,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她冷的发抖,听身边噗通声起。   有人跳进了水中,她咬牙转身伸手将水底的赵明岚拉了上来。   兵卫游过来慌张的接过赵明岚往水面游去。   九微呛了一口,心肺一阵收缩,想抓住兵卫却抓了空,往下沉没时有人猛地托住了她的腰。   太冷,太暗,太难受,她看不清是谁,只是有黑的发荡在她的身前,只觉得那人抱的她又牢又紧,吃力的往上游,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她抱着那人的脖子猛烈的喘息,那人紧紧的托着她在她的脖颈间一阵的闷咳,胸腔贴着胸腔,咳的几乎心肺都震动。   她微微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臂,就看到一张白的没有血色的脸,“沈宴……”   沈宴咳得厉害,却抱得她极紧,托着她的腰,哑声道:“你抱紧一些……我快没有力气了,不要松手。”   沈宴托她在上,环着她的腰费力的往岸上游,有兵卫拉他们上了岸,伸手来接九微。   九微抖的厉害,抱着沈宴有些发愣,还没回过神沈宴便躲开兵卫,吃力的抱她上岸。   南楚拿了披风来裹住两个人,伸手抱九微道:“大人还是我来吧。”   沈宴低头去看九微,她在发抖,脸色惨白,搂着他的脖子紧紧的,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燕回?”沈宴在披风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让南楚抱你先回去好不好?”   九微猛地回过神来,看见沈宴湿漉漉的眉睫下一双眼睛映着自己,温柔的像春水,忙松开他下地道:“我没事,我可以自己走。”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赵明岚。   国舅已然急急抱着她打马而去,这次国舅一定后悔的要死,后悔冷落她,没有亲自送她回宫,也一定恼怒的很,跟着赵明岚的下人一个也别想逃,包括长情。   身旁人猛烈的咳嗽起来,她转头看沈宴,他的脸色着实吓人,看起来糟糕透了,却执意要南楚抱她先回去。   南楚担忧的扶着沈宴,九微将披风替沈宴披上道:“在你咳死之前让南楚先带你回去吧。”沈宴张口要讲什么,她先一步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有事,不能回去。”   “什么事?”沈宴压着闷咳问她。   她在身上摸了一通,摸出一块温润的玉佩才松了一口气,好在没丢,“我要去还一样东西。”   沈宴眉心一蹙,“你要去找顾尚别?”   第38章 三十七   必然是要去找顾尚别啊。   九微在掉进水里的一瞬间就后悔没有先攻略顾尚别,好歹有个保障,她这次一定要先攻略顾尚别。   但沈宴突然白着脸拦住她,眉眼间透着寒气,“你这副样子去找顾尚别成何体统!”   “就是要这副样子。”九微看了看自己,从头湿到尾,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散了一肩,够狼狈,够唤醒顾尚别正义的情感,看沈宴一副惊怒的表情,她又委婉的解释道:“有些事现在不做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说不准我下一刻就会死于非命,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   沈宴冻发嘴唇发白,盯着她问:“你劫后余生第一个想见的人是顾尚别?”   九微诚挚的点点头,她确实第一个想见的是顾尚别,保命。   不想耽搁,她对沈宴道:“今日多谢相国大人,我……”   “我救你一命,你一句谢谢就想了事?”沈宴抓着披风,冷笑看她。   九微一愣,“那相国大人想要我怎样报答?”   沈宴看她,挑着眉尾,松开南楚扶住她道:“先送我回去再议。”   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啊!   九微有些生气,她刚才说了半天都白说了吗?说了她急着找顾尚别啊!沈宴这个人就是故意要和她作对,“我确实有要事……”   还没讲完,不远处有人驾马车而来,停在九微跟前,驾车的小公公跳下马车行礼道:“燕回公子,国舅爷让小的来接你入宫。”   “入宫?”九微蹙眉,国舅这是要问事情的经过吗?也太着急了,她还没来得及找顾尚别啊。手腕忽然一凉。   沈宴冰冰凉的手指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道:“去向国舅回话,我带燕回走了。”   小公公面色为难。   九微想了想,拨开沈宴的手指,对小公公道:“我随你入宫。”   “燕回!你便是要次次拂逆我吗?”沈宴咬牙切齿的看她。   九微叹口气,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国舅和赵明岚的好感度可是她用一次次苦肉计才换来的,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拂逆国舅的意思啊。   九微态度坚定,沈宴气恼的盯着她半天,终是咬牙切齿道:“上车!”朝着马车走去。   九微一愣,“你要……”   “陪你入宫!”沈宴字字都咬的重,那眼神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九微,却在马车前突然顿步,掩着口一阵的闷咳,咳的肩膀震动,浑身发抖。   “大人!”南楚慌忙上前扶住他,就瞧见他指缝里一珠珠冒出的鲜血,眼神一紧,“我先送你回府。”   沈宴想拒绝,却咳的张不开口,忽然心肺一阵痉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沈宴……”九微愣愣的看着南楚抱着昏迷的沈宴匆匆离去,心里一时复杂又莫名。   应该没事吧?   沈宴这人打小就是个病秧子,他娘也是一直身体不好,怀他时颠沛流离,生下他便过世了,沈宴就一路病到大,怕冷怕风,平日里一点伤寒都受不得,今日他跳进河里救她,着实让九微吃惊,看到是他时简直……惊骇不已。   她想不通沈宴为何救她,或者是来救赵明岚的?顺手救了她?   无论如何,她是感动的,她决定以后再也不骂他小贱人了。   ===============================================================================   公公催她上马车,不给她商量的余地,快又急的带她一路入宫。   却没有去圣上宿的菁华殿,而是一路去了离菁华殿不远的偏殿,琼华殿。   冷夜的寒风吹过回廊,廊下琉璃灯辗转摇曳,九微身上的湿衣服像冰霜一般,冻的她止不住哆嗦,在偏殿门口有些发愣,这是她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打从她母后离开,这个偏殿就空了下来。   “燕回公子。”小公公领她进了偏殿,扑面是暖烘烘的热气,殿里炭火烧的足,却只有几个小宫娥。   小公公挥了挥手,宫娥便领命上前来解她的衣服。   她顿时一慌,捂着胸口退开,“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要见国舅吗?”   小公公忙解释道:“国舅吩咐了,让燕回公子先泡个澡暖暖身子,换好了衣服再去,不急。”   国舅……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温和了……不是先审问,而是先洗澡?   九微心里忐忑难安,简直像是要被洗干净下锅一般,她让宫娥们都退下,不必服侍,也不敢掉以轻心的泡澡,怕身份暴露了横生枝节,只是手忙脚乱的扒掉湿衣服换上宫娥备好的新衣。   不得不说,她真的不是太会穿衣服。   她费尽心思才将几层衣服穿好,腰带却死活系不好,在第四次尝试系好时殿外的宫娥忽然唤了一声,“国舅爷。”   她一抬头殿门就被推了开,国舅冷着一张脸负袖而入,九微忙抓着腰带行礼,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洗澡!   国舅落坐正堂,扫了一眼袅着热气的浴桶,又落目在她身上,冷声问殿外的宫娥道:“谁负责侍候燕回?”   殿外的小宫娥呼啦啦跪了一地,九微忙道:“是我让她们退下的,我换个衣服便好。”   国舅冷眼看她,从她凌乱的发,凌乱的衣服到凌乱的腰带,“你便是这么换衣服的?”   九微低头扯着腰带讪笑,“国舅见笑了,平日里都是扶南照料,我不大会系这个玩意儿……”   “哦?”国舅有些诧异,倒是没料到这世间还有像九微那般连腰带都不会系的人……他记得他曾教过九微系腰带,但九微怎么都不愿意学,只说是那样多的宫娥侍婢,学来干嘛,当好皇帝就行。   莫名的,他问了一句,“扶南没有教过你?”   九微随口应了一声,嘟囔道:“有他照料,学来干嘛,当好我的质子就行了……”   国舅的手指细微的收了收,看着她,半天起身离开,一壁道:“我差人来给你洗干净。”眼角斜斜的瞟了一眼她,“真该给你面镜子。”抬步离开。   九微想拒绝,他已然脚下生风的出了大殿,她站在空寂寂的大殿里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多碍眼吗……   这大殿她熟的很,趁着没人便摸到了内殿的妆奁台前,在菱花镜里照了一照,一张惨白的脸吓了她一跳,披头散发的打着结,“果然……是有点碍眼……”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先洗把脸,殿门被人推了开,她慌忙闪身出去,看清来人愣了一愣,“扶南?”   扶南看到她也微微诧异,又忙过来紧张道:“公子怎么……这个样子?”   “啊……一言难尽。”九微看了一眼殿外,问扶南,“国舅接你来的?”   扶南点了点头,“国舅说让我来侍候你。”   国舅……居然这般心细,接了扶南来。   九微有些吃惊,听国舅命人关上了殿门,遣散侍候的宫娥公公都退了开,在殿门外道:“太医开了药,洗干净之后喝了。”   不等九微应声,那映着门扉上的人影便一晃晃的离开。   扶南上前来为她挽发,道:“我先服侍公子沐浴,小心着凉了。”   九微小心确认过确实没人守着了,便放心的任由扶南服侍着洗了脸,洗了发。   她绕到屏风后,扶南隔着屏风听她脱了衣服泡进浴桶中,小声问道:“公子可会自己洗?”   “嗯……”九微含糊的应了一声,其实她觉得这个身子既然是扶南服侍长大的,肯定该看的都看过了,没必要避嫌了……但扶南都如此避讳,显然她也得要点脸……   扶南取出干净的新衣服,隔着屏风候着,欲言又止半天开口道:“有一事我要向公子解释清楚,不论公子信或是不信。”   “嗯?”九微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舒服的发困。   扶南敛着眉眼,将衣服一点点的抚平,轻又淡的道:“我确实与大公子有过信笺往来,但那只是汇报一些公子安不安全,过的如何这些事情,我从未将公子的其他事情透露给大公子,包括公子的几次重生,我只字未提。”   屏风之后的人没有声音,静的让扶南心慌,又忙道:“公子若是不信我可以亲自向大公子对证。”   还是没有人应他。   他等了片刻,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公子?”   屏风之后静极了,水声也全无。   他候了半天,小心翼翼绕过屏风,悄悄的看了一眼。   她趴在浴桶上睡着了,密密的睫毛安静的敛着,细白的手臂垂在浴桶边,半张脸都埋在手臂中,黑沉沉的发湿漉漉的披了一背。   “哎。”扶南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蹲在她紧闭的眼前,声音小之又小的道:“我怎么舍得做对你不利的事……公子,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我听到了。”身后突然有人冷又静的开口。   扶南脊背猛地凉透,慌忙转身看清身后人的一瞬头皮发麻,起身遮挡住昏睡的九微,伸手去推她,想喊她醒过来,眼前人冷淡道:“不必叫了,她今夜都不会醒过来。”   “国舅下了药?”扶南蹙着细细的眉眼。   国舅并不答他,只是挥了挥手,便有宫娥进来为昏睡的九微擦身子。   扶南上前拦住,“国舅到底想做什么?!”   国舅瞧他一眼,“想让她好好睡上一觉,想问你几个问题。”抬手让兵卫将扶南押到了正殿。   宫娥们在屏风后为九微净了身子,穿好衣服,将她抬到内殿的榻上。   扶南被押在正殿,看着她们进进出出,一颗心揪着,听国舅冷声问道:“你说的重生是什么意思?”   第39章 三十八   他跪在殿下低着头,半天没有应声。   大殿里静的出奇,他听到香炉中香灰扑落的声音,内殿九微细密的呼吸声。   “不要让我问你第二遍。”国舅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在寂静的大殿中惊的扶南一颤。   不敢抬头,脊背是紧绷的,脑子是僵硬的,他将那句问话在脑子里辗转反侧良久,开口道:“重生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公子几次死里逃生,宛如重生一般。”   “哦?”国舅在坐前看着他,没有表情,“宛如重生?”   “是。”扶南静静的答了一声,“国舅爷也知道我们公子几次险些丧命,几次都死里逃生,像是重生一般。”   “是吗?”国舅语气冷冷,表情冷冷,“她的小方牌是从前就有?还是这次‘宛如重生’的重病失忆之后多出来的?”   “小方牌?”扶南抬头有一瞬间的困惑。   那一瞬间的困惑却被国舅看在眼里,不等他反应便又问:“你从未见过?”   “怎会。”扶南忙道,敛着眉眼难以揣测国舅的意思,“国舅爷若是指公子贴身佩戴的那块,那是之前圣上赏赐给公子的。”   “圣上赏赐?”国舅微微眯眼。   扶南低眉垂眼应了一声是。   国舅冷森森的声音便递了过来,“看来不吃些苦头你是不会老实答话了。”   扶南不抬头,“扶南怎敢不老老实实答国舅爷,扶南所讲句句属实。”   啪的一声脆响,国舅将茶盏拍的轻响,冷笑道:“圣上几时见谁,说了什么话,赏了什么物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扶南心头一紧,忐忑难安,他只听说当今圣上事事要经过国舅允可,却没想到事无巨细国舅居然全部知晓?   如履薄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答话,只觉得在国舅的注视之下破绽百出。   便听国舅冷笑道:“既然你回答不上,那便只好让燕回亲自回答了。”声音微抬,“将燕回剥光了用冰水泼醒,我有话问她。”   宫娥应是。   扶南猛地抬头,慌张的要起身去内殿阻拦却被侍卫押着了原地,恨恨道:“国舅爷为何要执意为难我家公子?你明知道她是……”话都吞在肚子里,“她怎么受得住……”   国舅瞧着他又急又慌的眉眼,深知摸到了他的软肋,摆手让宫娥退下,道:“现在你打算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扶南细微的发抖,唇线抿的死白,“扶南不知国舅爷到底在怀疑什么?想知道什么?”   国舅的指尖拨弄着茶盏,“她可曾重生过?”   殿外有细细的冷风吹进殿堂,拂动的纱幔婆娑,映着榻上人薄薄的剪影,她睡的沉,呼吸细密。   扶南转过眼来看国舅,字句清晰答道:“不曾,世间怎会有重生一事?”   指尖停顿,国舅看着他,语气冷又重,“别逼我真的动手。”   “不劳国舅爷动手。”扶南忽然笑了笑,紧抿着唇,额头青筋跳起,下一瞬又殷红的血从他唇边溢出。   “扒开他的嘴!”国舅猛地道。   侍卫慌忙伸手去撬开扶南的口,只见大团的血沫从口中涌出,他一咧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和血肉模糊的舌头,血沫呛在喉头,他猛烈的咳了起来,一团一团的血沫吐出。   “大人这……”侍卫押着扶南向国舅请示。   国舅攥着桌沿,沉默不语。   殿外有小公公慌张进来跪下行礼道:“国舅爷,圣上醒了急着找您呢。”   国舅细微的拢着眉头,起身道:“先将扶南押下去,找太医给他瞧瞧,留着他的舌头,我还有话问他。”   侍卫应是,押着扶南退出大殿。   国舅在殿门前又回头吩咐侍候的宫娥道:“好生侍候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随意出去,也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又下令道:“今日殿中发生的,我不希望她知道一个字。”   满殿的宫娥齐齐跪下应是。   他又想了想吩咐近侍道:“去将阮娘找来。”   近侍应是。   国舅这才出了大殿,又拨了不少侍卫来守着,便往菁华殿去了。   ===============================================================================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长,她听到扶南在跟她说话,却有些记不得他说了什么,又听到有人在说话,却怎么都听不清楚。   她身子又冷又重,像是陷在软软的棉絮之中,一直在下沉。   有人细心的在为她擦汗,温温软软的手指摸过她的额头,昏昏沉沉的竟让她想起了幼年时的母后。   她总在九微生病时陪着,时不时的摸她的额头,嘴里碎碎念着奇怪的话,比如什么打针什么吃药……然后跟她说,阿九你可别烧傻了啊……   再后来她的母后离世,生病时陪着她的便只有国舅和奶娘。   国舅不爱讲话,却总是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轻声问她,要喝水吗?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认为生病并不是多坏的事情,难得的温柔。   现在她却难受的要死,忽冷忽热的打颤着,脑子里嗡嗡作响,不停的提醒她不能死不能死……   有人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柔软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贴近她的嘴唇轻声问道:“公子在说什么?”   声音陌生又熟悉。   她猛地惊醒过来,陷在柔软的锦被中急促的呼吸,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是个有些年岁的女人。   她正为九微擦汗,温软的笑着安慰九微道:“没事了没事了,公子是做了噩梦吧?您发烧了,没事的。”   九微呼吸着,脑子里颤鸣着,愣怔的盯着眼前这人,“阮娘……”   阮娘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公子认得我?”   “不……”九微伸手掩住冷汗淋漓的脸,微微湿润的眼,闷声道:“不认得,我怎会认得你?”   眉睫潮潮的扫在掌心里,她眼睑之下闪过的画面让脑子里的颤鸣愈来愈大,几乎要吞没她——   小小的身子,被柔软的手牵着,阮娘牵她蹒跚学步,慢慢松开手蹲在几步之外,笑眯眯的跟她说:“公主来,到这儿来,不要怕。”   阮娘为她梳发髻,细柔的手指绕在她的发间,小声的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她还记得那几句,“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   阮娘的手指又软又热,阮娘的声音又柔又甜,伴着她从咿呀学步到登基为帝,那样长的时间,到她亲自送阮娘出宫时,看着阮娘的儿子扶她离开,九微哭的被舅舅骂没出息。   阮娘回来了,如今就坐在她的眼前,轻柔的问她怎么了。   为何回来,怎么回来了……   九微觉得头疼的厉害,捂着眼睛半天才抹了一把,松开手看她,哑声问:“你是?”   “我叫阮娘,是国舅爷拨来侍候公子你的。”阮娘如今上了年岁,笑起来有了皱纹,却依旧甜甜的,柔柔的。   九微瞧着她,忽然问道:“你一定过的很好吧?”   阮娘有些惊讶的笑道:“公子怎么知道?”   九微也笑了起来,她胖了一些,姿态却依旧一派小儿女的温柔,“女人过的好不好是可以瞧出来的,一定有人待你温柔,遮风挡雨免你体会世故。”她伸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发,“你笑起来就像个小姑娘。”   阮娘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公子可真会哄人开心,我都是老婆子了还小姑娘可要羞死人。不过公子瞧的真准,托国舅爷的福,我过的好着呢。”   “那就好。”九微看着她笑。   阮娘端来汤药细细的为她吹凉,眨眼道:“那我猜猜公子,公子好像过的不是太好。”   “哦?”九微接过汤药,挑眉看她,“为何?”   阮娘催她先讲药喝了好退烧,九微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闭着眼睛一口喝光,苦的一阵一阵发颤。   阮娘忙拿来蜜饯,九微摆手苦着脸道:“我不爱吃甜的,尤其是喝了药,只会让药显得更苦。”   阮娘惊奇的睁圆了眼睛,“公子和一个人好像啊。”   九微心头一跳,没接话。   她却自顾自道:“那个人也不爱吃甜,喝药时也这副可怜的表情,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你方才说我过的不太好?”九微打断她的话,岔开话题问道。   阮娘毫无察觉,顺着话道:“是啊,公子如今这个样子可不是过的不太好吗?”笑了笑又道:“况且公子昏睡的时候都紧绷着,半分也不安稳,不停的在说,不能死不能死……想来公子大概过的不太顺心吧?”   “是吗?”九微细细蹙眉,她竟多了一个讲梦话的毛病吗?这样不好,万一被谁听到了可就麻烦了,得改。   阮娘的手指忽然轻轻柔柔点在她眉心,揉平她的眉头道:“快别皱眉,小小年纪,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可不好。”   九微心尖眉头皆是一软,松开眉头,听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碎碎道:“我家公主也是,小小的年纪不得不老气横秋,总是心事重重让人担心。如今可好了,大病一场后忘了那样多的事,倒是有了小姑娘的模样。”   她手上不停,一壁为九微擦身上的冷汗,一壁碎碎念。   九微看着她,试探性的问道:“那你觉得是如今的好?还是从前的?”   “嗯?”阮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公子是问我家公主吗?”   九微点了点头。   阮娘便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我自然是希望公主开心才好,这样的年纪就该开开心心的小姑娘模样,以前想太多不好……”   “是吗……”九微眉眼一敛的轻笑,“如今是挺讨人喜欢的。”   “哎,我希望公主想怎样便怎样,她开心就好。”阮娘伸手来解她的衣襟。   九微忙伸手抓了住,紧张的岔话题道:“我……随我来的那个人呢?扶南哪儿去了?”   “扶南?”阮娘茫然的问她,“公子之前还带有随侍吗?”   九微想起扶南心头莫名的不安,乱的糟的,按理说扶南是不会离开她,在她没有醒来之时,不可能将她丢给陌生的宫娥侍候,忙问一直在殿中的宫娥道:“之前国舅叫来侍候我沐浴的那个男人呢?叫扶南那个,他去哪儿了?”   宫娥只低垂着头,慌张的摇头回道:“奴婢不知。”   “你怎会不知?”九微蹙眉,“你不知这殿里站着的所有人都不知一个大活人哪里去了吗?”   宫娥被唬的慌张跪了下来,只是摇头说奴婢不知。   九微只觉得在她昏睡时一定出了什么事,不然扶南若是正常的有事离开,满殿的宫娥怎会这样缄口莫言?   “公子别担心,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先离去了。”阮娘来安抚她。   她下榻穿好鞋袜,伸手取了一件外衣随意披上便朝殿外走去。   “公子,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您刚刚服了药静卧着才好啊……”阮娘忙跟在她身后。   “我有事找国舅。”她快步到殿门前,伸手拨开拉着的宫娥,一推开殿门便被两排带刀的侍卫拦了住,押退回殿中。   九微看着那一列列的侍卫,心里便是一沉,扶南一定出事了,她也被软禁了。这宫中能调动羽林卫的除了圣上便是国舅,她问道:“国舅吩咐的?”   侍卫不答,阮娘在身后柔声道:“国舅爷只是想让公子好好养病,您若是有事差人回禀一声国舅爷便是了。”   是国舅,国舅软禁了她,那扶南也是他带走的?为什么?是发现了什么?发现了……她是女的??还是扶南露了什么破绽?   脑子里飞快的闪过无数种可能。   “公子?”阮娘在身后为她披上斗篷,温声道:“门口风大,公子还是进去吧,若是真有什么急事我差人去禀报国舅爷?”   “不必了。”九微回过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新换的衣服问阮娘,“我之前的衣服呢?”   阮娘莫名的看她,有小宫娥道:“公子的衣服还放在屏风后呢,可是要替公子洗干净了?”   “不用。”九微快步过去,果然之前湿漉漉的衣服被叠好了放在屏风后,她蹲下身,在衣服里翻翻找找,终于摸出一块冰冰凉的玉佩,却不见了小方牌。   她心里一沉,被谁拿走了?扶南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却也并不着急,它会自己回来,随身绑定。要紧的是这块玉佩。   她起身对阮娘道:“能不能请阮娘帮个忙?”   “什么忙?公子只管吩咐。”阮娘应的利落。   九微一脸惆怅的道:“这块玉佩是状元公落在我这的,他急着要,本想着之前还他来着,但没料到出了这事儿……如今我也不方便出去,能不能劳烦阮娘差个人给状元公送去?”   阮娘笑道:“这事好办。”接过玉佩,差了一个小公公去送。   九微又嘱咐道:“状元公如今寄宿在太傅府上,劳烦公公告诉状元公,燕回实在抱歉不能亲自送去,望他海涵。”   小公公应是,领着玉佩退出了大殿。   第40章 三十九   九微发了一身的汗,亵衣薄薄的贴在身上。   阮娘上前来想为她换身衣服,她没有阻拦只是开口问:“我之前的衣服是谁换的?”   阮娘手指顿了顿,抬头看着她笑道:“自然是侍候您的宫娥啊。”   九微哦了一声,心里沉了一分,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阮娘一脸困惑的看她,“您不就是燕回公子吗?”   九微心里又沉了一分,继续问:“那你知道我是……”阮娘解开她的衣襟,她抽了一口冷气,“女儿身吗?”   阮娘抿嘴笑了,瞅着她道:“您觉得呢?”   肯定是知道了,那国舅呢?   九微觉得国舅一定知道了,这满殿的宫娥都知道了,何况是国舅呢。这样想来她被国舅软禁,扶南莫名不见了,便都有了解释了。   想来该是国舅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弄清事情真相之前先将她软禁于此,然后带扶南下去审问了。   她愈发的担心起来扶南,国舅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扶南那样弱气的身子怎么扛得住啊……他若是全招了也好,少吃些苦,反正事情已然败露。   只是她想不太明白为何国舅会只软禁她?还派了人来侍候?而不是直接审问她?难道是因为燕疆?顾着燕疆和昭南国所以事情弄清楚之前不好对她下手吗?   九微仔仔细细的想着,又想着如今身份败露,她女扮男装入朝为质可是万死的大罪,国舅若是审问完了来处理她,会怎样?她又该如何应付……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绕成一团,她如今能想到的只有顾尚别能机灵一点,厚道一点,知道她被困宫中前来见她一见,只要能见到顾尚别,攻略了顾尚别,她就没有什么好怕了,大不了死了再来一次。   万望不要出什么岔子啊!   “公子?”阮娘唤了一声走神的她。   她咬着嘴唇“嗯?”了一声,“你说什么?”   阮娘已为她换好衣服,拿眼瞧着她好笑的道:“真像。”   “像什么?”九微不明所以,皱着眉看她,拿手指捏了捏下唇。   阮娘左右看她,笑道:“像我家公主,虽然面貌毫无相似之处,但小动作和神态像足了,我家公主想问题时也爱皱着眉咬嘴唇,也爱这么捏嘴唇,常常捏的一手指口脂。”   九微一愣,忙收回手指,干笑道:“这些小动作许多人都一样,没什么像不像的。”   她摸不透国舅派阮娘来的用意,但她不能冒险,没有把握之前一定不能有一丝的冒险。   “对了,圣上如何了?”她岔开话题问道。   阮娘扶她坐到软榻上,取了狐裘小毯为她盖好,道:“圣上早便醒了,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倒是公子没及时照料,又有伤在身,才发了热,可要小心着些。”   “我没事。”九微摆出一副要与她闲话家常的姿态,问道:“国舅如今在照料圣上吗?”   “是啊,圣上近来黏国舅爷黏的紧,一醒来便差人来请国舅爷过去了。”阮娘笑眯眯道。   差人来请?看来国舅之前确实在这儿,她昏迷时就听到有人在说话,想来应该是国舅了,是在问扶南什么吧?   “近来?”九微手指勾弄着细细的狐绒,“圣上之前不黏国舅吗?”   阮娘摇了摇头,一脸的惊叹,“圣上之前最怕见到国舅爷,怎会黏着,巴不得不要见到呢。”   确实如此,她以前真是一见到舅舅就想尿遁啊,恨不能舅舅一年都不要见她。想来还是赵明岚招人喜欢点,小姑娘嘛就该黏糊糊软绵绵的。   九微好奇的笑道:“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大的转变啊?像是变了一个人。”   阮娘叹了口气,“确实像变成了另外的人,打从圣上大病之后就……变的不像她了,想来是失忆忘了太多吧,或许是大病一场突然有了转变吧。”顿了一顿又看着九微道:“可您说一个人就算忘记之前的事情,那些常年累积的习惯也会改变吗?性子,脾气,神态,眼神,这些年复一年养成的东西真的会忽然之间全都记不得?变了?不吃甜的人突然爱吃甜的,不爱脂粉的人突然喜欢起了打扮,习惯了一个人睡突然之间会害怕一个人睡……就算脑子记不得,身体也该记得这些惯性啊……”   指尖一圈一圈的绕着细细的狐裘,九微若有所思的淡笑,“谁知道呢,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又看阮娘道:“但我想就算我有一天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有些事情是不会忘记的。”   “什么?”阮娘诧异。   九微手指绕啊绕,在手背上点了点笑道:“就算我忘了所有,但我见到曾经所爱之人一定会浑身紧绷,手足无措,肌肤都开心的颤栗。这是惯性,是我身体爱慕过他的习惯。”看了一眼阮娘,瞧她一脸的迷茫,摇头笑道:“你不会明白的,就算脑子忘记了,我的五脏六腑,我曾为他兴奋颤栗的肌肤也忘不掉……”   阮娘看着她的表情,笑问:“公子爱慕那个人是谁?”   “是谁……”九微抬起头来看着她笑。   殿外忽有杂乱的声音传来,侍卫道:“国舅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九微猛地起身,顾尚别顾尚别……一定是顾尚别来了,好样的!   她下榻快步朝殿门走去,不顾阮娘的惊讶,上前一把就拉开了殿门,呼啸而入的冷风,卷进来殿外人的话。   “随意?我何时随意出入过?我沈宴从来都是有意出入,滚开。”   九微满腔的热血就被那冷风冷雨兜头浇灭,愣在门口和殿外同样愣怔的人四目相视。   “你没事……”   “怎么是你?!”九微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将沈宴脱口而出的话噎了回去。   沈宴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眼窝淡淡的青黑,扶着南楚冷眉冷眼的看她,拧出冷笑道:“怎么?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尚别兄很失望吗?”   ===================================已补完======================================   草……何止是失望简直是要难过的哭出来啊!   九微盯着他尽量平心静气道:“你来做什么?”   顾尚别呢?她的状元公呢!这种关键要命的时刻沈宴出来凑个什么热闹啊!就不能好好在府上养病吗,看看那脸色差的,身子虚的,那咳嗽咳的。   “呵。”沈宴莫名的动怒,冷笑出声,唇角垂着,眉眼睥着,笑道:“我来看看你被国舅玩死了没有。”   小贱人……   九微也冷笑回他,“有劳相国大人费心惦记了,我好的很呢,国舅让我沐浴更衣,派遣了满殿娇滴滴的小美人侍候着呢。”   “哦?”沈宴吊起眉眼,嘲弄的道:“侍候你的何止是满殿娇滴滴的美人,还有这满宫精力旺盛的英俊少年郎呢,国舅待你当真是好的很啊。”   王八蛋沈宴。   都病的一句一喘了还这么嘴贱不饶人!   九微气的无力反驳,抬眼瞥见沈宴身后急急跑来的小公公,一喜又一愣,“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东西送到了?”   这小公公正是先前派去给顾尚别送玉牌的那位,如今气喘吁吁的跑来,直拿眼偷看沈宴,“小的半路就被相国大人截住了……”   “哼。”沈宴冷哼一声,指尖一挑勾出一块温润的玉佩,一晃晃问道:“这块玉牌是顾大状元的?”   贱人啊!这么要命的时刻沈宴这个王八蛋居然还和她作对!就不能分个轻重缓急吗!   “干卿屁事!”九微耐不住恼怒道:“还我!”   沈宴细白的手指挑着玉佩,得瑟的一晃一晃,笑道:“怎么?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拦在两人中间的侍卫沉默的低下了头,眼看两个人越聊越带劲,悄悄的差后面的侍卫去禀报国舅大人该如何是好。   那侍卫要走,沈宴忽然道:“你们的国舅大人如今正哄着圣上,怕是没空理会你们。”跨前一步挥袖抖开挡在眼前的兵刃,“滚开。”   侍卫作势要拦,南楚回头挡下将怀中的一枚金牌递出道:“先帝所赐金龙令在此,谁敢拦?”   一众的侍卫便皆都顿了下来,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沈宴便头也不回的大摇大摆的进了大殿。   不是九微说,先帝对沈宴的宠爱简直让九微觉得沈宴是不是先帝的私生子,正因为先帝对沈宴的宠爱才铸成了如今他与国舅分庭抗礼,互相牵制的局面。   九微不知该夸先帝英明还是为自己默哀,两座大山,她一个也干不翻。   九微默默哀叹,看着沈宴黑着脸进殿,步履不停伸手攥着她的手腕就将她拉至内殿,一用力将她甩到软榻上,不回头道:“都退下去,我有话单独对燕回公子讲。”   满殿的宫娥迟疑着,你看你我看我,不止该如何是好。   南楚进殿将金龙令一亮,便不敢有异议,鱼贯的退下了大殿,惟独剩下阮娘。   “公子……”阮娘有些为难的看九微。   九微坐在榻上,揉着手腕对阮娘道:“你下去吧。”没想到这病怏怏的沈宴力气不小,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阮娘便行礼退了下去。   殿门合上,沈宴冷睥她一眼道:“死到临头了还心心念念着顾尚别,你以为凭他能救你?”   当然,如今最保险的怕是只有顾尚别了。可惜被沈宴搅合了,怕是现在已经有人去禀报国舅了,用不了多久国舅就会来,她想找顾尚别肯定来不及了。一想到每次的计划都被沈宴打乱,她都觉得沈宴真是个贱人!死了都不能放过他!   刚要开口嘲讽沈宴,她忽然想起沈宴也在攻略人选内……   她……要不要试试?   抬眼看沈宴,他苍白着面,瞳色浅浅的正盯着九微,唇角垂垂。   九微在心里哀嚎一声,绝境啊!她终于被逼到了这一步啊,怎么可能攻略沈宴这个小贱人啊……   她母后都说了,唇角下垂,沈宴这种人最是难以讨好,难以哄得开心。   “怎么?无话可说了?”沈宴毫不气馁的讽刺她,嘲弄她,道:“你若是好好的求一求我,或许我会大发慈悲的救救你。”   呸!救你个脸!   九微觉得去攻略他简直是对自己人格上的侮辱!   她冷笑,便听南楚在殿外低声道:“大人,国舅怕是一会儿便来了。”   这么快?!   九微霍然起身,几步走到沈宴跟前,绝然道:“有一事我今日必须向你坦白了,今日不说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沈宴被她突然的举动唬的一愣,后退半步,看着她微微蹙眉,“什么事?”心头一跳一跳,是早就想听她坦白了。   九微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吓的他一颤,然后听九微大义凛然的道:“我其实……暗恋相国大人已久……”   沈宴惊的猛然后退抽手,脊背抵住了屏风,惊愣愣的睁眼看着九微,“什么?你……是疯了吗!”耳垂却一瞬间烧红发烫起来。   他这反应委实有点太大太打击人了……   九微悲痛的看着他,“我确实是疯了才会喜欢上你……难道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沈宴如今脸上的表情让人绝望……那副震惊至极,不可思议至极,看奇葩一样看着九微,“你当真是疯了……我说过我不喜欢男人。”   九微抓心挠肝,她如今一身宽大的长袍,未曾束胸,披散着发,他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出来她是女的?国舅都知道了,这满殿的宫娥也知道了,他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殿外南楚快又急的道了一句,国舅来了。   殿外乱糟糟的行礼声,脚步声。   九微一咬牙,快步上前抓住沈宴的手,一手扼住他的下颚,在他惊恐又抗拒的眼神中快准狠的亲了下去。   软的,凉的,紧绷着有些发抖,带着一点点草药的清苦。   他卷长的眉睫抖动的扫在九微眼前,他身体紧绷,呼吸窒了住,紧贴在屏风上肩膀细微的颤抖,像是一只受惊的鹿,浅蓝的瞳孔里印着九微。   九微抬了抬他的下颚,细密的一吻到底,抓着他冰冰凉的手腕轻轻的触上了她的胸口,在他惊慌的眼神中松开唇齿,贴着他的眉眼,舌尖轻轻舔过他清苦的唇,小声问道:“现在呢?”   第41章 四十   他像是懵住了,只有卷长的眉睫在颤。   “现在呢?”九微颤的比他还要厉害,他的手指冰凉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衣僵在她的胸腔,她一呼一吸随着他的手指发抖,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她吃惊,小小声的问:“你对我……还是没感觉?”   沈宴浅蓝的瞳孔收缩,殿门被推了开。   他在那一瞬间猛地推开九微,撞得屏风当啷摇摆,他捂着嘴转身便走,走的又快又急,和入殿的国舅擦肩而过时连眼都没有抬,逃一般的出了大殿。   九微惊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这是……被拒绝了?妈的!沈宴个怂包!亏她吻的自己都快要当真了,他居然逃了!   这到底怎么算啊!有没有攻略啊!她很急啊!   等反应过来国舅已然立在了眼前,定定的看着她。   她忙行礼道:“国舅……”   国舅没动,依旧看着她,问道:“沈宴来做什么?”   “他……”九微略微迟钝,片刻答道:“相国大人来瞧瞧燕回死了没有。”   阮娘进殿来,向国舅细细说明了沈宴来的经过。   国舅侧头问她:“他为何突然又走了?”   阮娘摇摇头。   国舅又看向九微,九微心里将沈宴骂个透,面上冷冷道:“大概是看我没有死,就回去了。”   国舅顿了半天,忽然低下头看着她道:“不准再见沈宴。”   “嗯?”九微一愣,抬起头就对上国舅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似乎很疲倦,眉角眼梢皆是倦色,“国舅是……什么意思?”她不懂,国舅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能见沈宴?   国舅却不答她,抬起眼对阮娘道:“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出入,包括沈宴。他若再来直接通报我。”   阮娘应是,他转身便走,毫不理会错愕的九微。   这更让九微惊愕茫然了,国舅就这么简单走了?难道还没轮到审问她?国舅……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慌忙起身,问道:“敢问国舅可知道扶南在哪里?”   国舅微微顿步,不回头道:“他很好,不必担心。”讲完便要走。   九微快步上前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子。   他一顿,垂眼瞧着她的手指。   九微松开,上前到他身前道:“国舅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直接问我,不必为难扶南,他只是个下人而已。”   国舅收回袖子,看着她,“问你?”   九微点点头,手腕却被他一把扯了住,她一愣便听国舅道:“阮娘,披风。”   阮娘忙取了披风来为九微裹上系好。   不待九微反应过来国舅便攥着她手腕,扯着她出殿。   殿外侍卫跪了一地,冷风兜面,国舅攥的紧,扯着她走的又快又不容拒绝。   “国舅……你放手,你要去哪儿我自会跟着你去。”九微费力挣扎。   国舅却连头也不会,拉着她一路走过回廊,绕过一处处殿宇,长长的回廊,廊下的花树,天*雪,她嗅到清冷的梅香,所过之处无不伏拜。   那是她熟悉的,那是她千百个日夜听过的,见过的,经历着的日子。   ===============================================================================   是在奉先殿停下,有侍卫行礼开了殿门。   国舅拉着她入殿,推她到正殿中,冷声道:“跪下。”   殿中空荡荡的回响。   她的手指一点点发凉,僵直的站在殿中不敢抬头,这里供奉着一代代帝王的灵位,她的父亲,她的祖父……她死后也会立在这里。   殿门在身后关闭,窗外的一缕光透进殿来,细微的尘埃浮沉。   她攥着披风跪在殿中。   国舅在她的身侧,声音响在这庙堂,字句清晰的问她:“现在你来回答我,你说如今的九微是假的,那你是真的假的?你又是谁?”   她垂着头,手指在披风下发冷发抖,明晃晃的白玉地砖映着她的脸,苍白的,陌生的,她是谁?   她该如何答,她在那一刻发现自己心里想的竟然是国舅想听到什么回答。   真的假的,全由国舅说了算,他愿意相信的便是真的,就像赵明岚,谁敢说她是假的?   她不信那样不同的习惯和性格,连阮娘都在怀疑,她的舅舅却深信不疑,没有一丝丝的疑惑,听不得她说一句冒牌货。   如今他又何必带她来这儿询问。   先帝在上,列为帝王在上,从来她犯错都会被罚在这里跪着,一件件一桩桩的认错,不得隐瞒,不得有半句假话。   因为国舅小时候告诉过她,她如今的荣华富贵,这江山皆是这些帝王辛苦打下的,他们在看着,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既然享用了这荣华富贵,就该好好听话。   “怎么不答话?”国舅冷冷的声音悬在头顶,“若你说如今的九微是假的,那就告诉我真的在哪儿。凭证呢?”   凭证,她如何凭证谁真谁假?他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快要二十年,那么长的时间,除却先帝和母后,最亲密的人,他的心难道没有一点察觉吗?   她如今没有保命的能力,她不能冒险,不能死,她不甘心,她便是死也该位列这庙堂,也该天下缟素。   手指一点点收紧,她松开紧抿的唇开口道:“我听扶南说过,之前我曾大逆不道的污蔑圣上的假的,万请国舅莫要怪罪。”   国舅眉心一点点拢紧,问她:“你若是还要继续装疯卖傻,我便只有去问你的下人了,只是他的舌头废了,怕是要耽误几日。”   九微抬头看他,那样好看的眉眼,那样不近人情的表情,“国舅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国舅弯下身子看她,背后的黑发荡在身前,“记得一切却独独忘了曾经说过的话,要如何信?”   九微恼道:“那国舅怎么就信了圣上?失忆?全部忘记,怎么没忘记说话吃饭?失忆成了性格完全不一的人?”   国舅在一瞬微微眯了眯眼,仔仔细细的看着她道:“因为天下需要她,我需要她,只需要她还是九微,其它的都不重要。”   其它的都不重要。   白玉地砖凉的人发抖,蔓延四肢百骸的凉。   “那国舅……”九微抬头看他,一抬头眼睛莫名的发潮发热,张口才发现自己冷的声音亦在发抖,忙闭上了嘴。   舅舅的眉毛生的好看,眼睛也好看,无一处不可入画,小时候母后逗她长大了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她记得她说要嫁给舅舅这样的人,嫁给有这样的眉,这样的眼,抱着她走过长长回廊的人。要嫁给不爱说话却总是耐心听她说话的人,舅舅这样的人。   她的舅舅是个大英雄,继位登基,扶着她坐上龙椅君临天下,她的前半生无比顺畅,皆是因为她的舅舅,他处理她所有的问题,存在她所有的危难中,默不作声的带着她长大。   如今他说,其它的都不重要。   她敛下眉眼,字句放低放轻,“既然不重要,国舅何必再问,放过我吧。”   国舅伸手捏起她的下颚,迫她抬头,忽然愣了一下,她哭了?   满眶的眼泪,一抬眼便滚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热的,她竟莫名其妙的哭了……国舅微微蹙眉,“你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   她从未有一刻这样恨他,她并不委屈也不难过,只是莫名奇妙的掉眼泪,她活了半生,好像全都活错了。   “吓的。”她勾着唇角对国舅笑,“怕国舅不肯放过我,我女扮男装入朝为质也是逼不得已,身在异国生存不易,国舅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她哭的不像在哭,没有声息,只是不住的掉眼泪,一珠一珠砸在他的手指上,让他发愣,她也这样哭,记忆里她很少哭,也从不在他面前哭,无声无息的掉眼泪,像是不伤心不难过一般。   他有时觉得除却生死,这世间还有没有什么是能让她真正难过的,她会为长情掉眼泪,却只是掉眼泪,为了让长情留在宫中的小把戏。   但如今的九微会哭,怕黑怕苦怕他冷落,真真切切的哭,为了讨好他的哭,演技拙劣,却是努力在讨好他,他感受的到。   大殿外,小元宵小心翼翼的禀报道:“国舅爷,圣上忽然难受的厉害,您要不要去瞧瞧?”   这样笨拙的谎话,一眼看得穿的心思。   松开她,国舅直起身,低眼道:“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九微低垂着眉眼,淡声道:“我认得路,国舅放心我会安分的回去。”   他想讲什么,半天却只字未言,擦着她的衣角出了大殿,在殿外回头看她跪在殿中呆呆的看着先帝的灵位,肩膀一颤一颤。   “让阮娘来接她回去。”他低声嘱咐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将扶南带来服侍她。”回头看她一眼,跨步离开。   她在大殿里跪了很久,久到光线在眼前一点点收敛,有人静静的立在了她身侧,跪下身来取出帕子为她擦眼泪。   她一抬眼便看到红着眼睛的扶南,他瘦了不少,容颜憔悴,却没别的伤。   “公子……”他微微张口,声音喑哑,口齿含糊难言,字字艰难,伸手将一物压在她的掌心里,“我……怕被人……拿去……公子……小心收……着。”   是那块小方牌,带着他的体温。   九微攥着他的手忽然闷闷的哭了起来,反反复复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扶南……你走吧,跟燕疆回家乡,离我远一点……”   扶南抱着她颤抖的背,字字艰难的道:“我没事……会好的……”   第42章 四十一   扶南没奈何的张开口,看着九微小心翼翼的瞧着他的舌头,紧蹙的眉头,微红的眼睛,一副紧张到不敢呼吸的模样,让人又好笑又心安,她是一个好姑娘,只是经历了些什么,没被人真正了解过。   她该遇到一个懂得她每一个细微表情的人。   “会好吗?”她小心翼翼的看扶南,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扶南笑吟吟的点点头,“太医……瞧过,会……会好的。”   “你别说话了。”九微忙道:“你最近不要多说话,好好养着。”   扶南点头,扶她起身。   跪的太久,她双腿发麻发软,撑着扶南的手臂走的虚,小声嘟囔道:“下次国舅再逼问你什么,你老实交代就好,不用为我保守什么秘密,要先保全自己,知道吗?”   扶南只是笑,扶着她走的慢。   九微不放心道:“我说真的,你不用管我,我死不了。”   “嗯?”扶南好笑的看她。   九微也看着他,开口道:“扶南你帮我去做件事吧。”   “嗯。”扶南轻轻的应了一声。   她展眉道:“替我回一趟太傅府,帮我送一封信给太傅。”   扶南有些迟疑,九微看了一眼殿外候着的阮娘道:“这件事非常重要,关系着我会不会死,我只信得过你。”   扶南看着她,终是点了点头。   九微松出一口气,出了大殿。   阮娘忙来扶她,“公子仔细些,这风大,您才刚好。”   九微紧了紧披风,抬头瞧见回廊之下,细雪靡靡,“下雪了啊……”   雾蒙蒙的天地,细雪似尘埃,有风穿过回廊,带的一地银白。   她看到一个人。   就立在不远处的小径细雪中,撑着一把紫骨重黑的伞,眉目沉沉。   “沈宴?”九微微微蹙眉,“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似乎也看到了九微,在细雪中转身便走,灰沉沉的背影被雪落的朦胧。   阮娘望过去也诧异道:“相国大人来了好一会了,就在那儿站着,也不知要做什么。”   他又在打什么心思?   九微看不透他,也揣摩不透,她之前是以为沈宴应该对燕回有一点点好感的,但强吻之后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九微扶着阮娘虚虚弱弱的回了偏殿,写了短短的一封信装好递给扶南,嘱咐道:“你一定要亲自交给太傅,不可让别人瞧见。”   扶南点了点头,将信笺收好,小声问:“该……怎么出去?”   九微看了一眼殿外影影绰绰的人影,笑道:“不急,先陪我吃个饭,有人会来带你走。”   阮娘早备好了饭菜,清淡的白粥和几样利口的小菜和菌种汤,全是九微小时候爱吃的。   “我照着我家公主的口味备下的,不知合不合公子口味。”阮娘递了筷子给她。   她拉扶南坐下,接过筷子笑道:“还真是巧了,我同你家公主的口味一般无二。”尝了一口小菜,人的味觉真奇妙,脑子记不住味觉却记得这种感觉。   扶南静静的为她添菜。   果然,一顿饭没吃完,便有侍卫开了殿门道:“燕疆皇子来见燕回公子,有国舅爷的许可。”   九微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扶南笑得得意,燕疆迟早会来,好歹是他的妹子被软禁了,怎么可能不来瞧上一瞧,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这可关系到他的王位能不能坐得稳。   阮娘挑开珠帘,燕疆愁眉深锁的进来,坐在九微对面,十分深沉的瞅着她,半天才开口道:“你……和陆容城没怎么样吧?”   九微眉心跳了跳,“能怎么样?”   燕疆拉着凳子做近一些,小声道:“陆容城强取豪夺了?”   “什么?”九微眉头拔高看着这个她所谓的哥哥,脑子里十分不堪的哥哥,“你到底想了些什么?”   燕疆一脸的若有所思,“我早就怀疑陆容城对你有意思了,但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居然将你软禁在宫里……”   “你难道不是来救我的?”九微打断他的话。   他微微一愣,耸肩道:“陆容城不会伤害你,宫里有吃有喝也挺好的,况且他喜欢你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是说他并不打算施以援手了?九微特别怀疑他到底是和国舅一伙的,还是和燕回一伙的。   却也只是强调道:“我和国舅什么都没有,只是他发现我是女儿身,所以要留下一段时间了解清楚。”   燕疆啧的笑了一声,揶揄的看她,“你还当真什么都忘了?”   咦?   九微收敛眉眼,淡淡道:“你是指什么?”   燕疆狐疑看她,“陆容城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好吗,从你入大巽为质那一天开始就知道,不然你以为你瞒得住?”   什么?!   九微心头眉间都是一收一紧,内心情绪不能表述,这么关键的信息为什么她刚刚知道!亏她还提心吊胆那么久!这么说燕疆果然是和陆容城一伙的吗?那国舅抓扶南去问了什么?   她看向扶南,想起国舅在奉先殿问她的话,国舅是在怀疑赵明岚是假的了吗?   “阿回?”燕疆推了推她,“想什么呢?”   她猛然回神,“没什么。”将扶南拉过来,对燕疆道:“我现在不方便出去,你帮我带扶南出宫。”   燕疆瞅了一眼扶南,“让他留下侍候你不好吗?干嘛要让他出宫?”   九微想了想道:“我有话让他带给沈宴,私密的话,不放心让别人带。”   燕疆的脸色果然变的十分古怪,盯着她一瞬不瞬,“陆容城知道吗?”   知道你个脸!   九微将扶南一推,道:“你若不想帮便算了,你们兄妹一场我并不想叫你为难。”   “帮。”燕疆爽快道:“你为我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只求我帮这一次,我怎么能不帮。”   比九微想象中的有些良心。   燕疆死赖着不走,还想再问些她和国舅之间的事情,九微刚想找理解赶他走,便听殿外小元宵道:“圣上要见燕回公子。”   来的正好!   九微起身,阮娘先迎过去,低声对小元宵道:“可有国舅爷的指令?”   小元宵摇了摇头,小声道:“还用得着指令吗,阮姑姑又不是不知道国舅爷对咱们圣上那是有求必应。”   阮娘又问:“国舅爷呢?”   “殿前去了。”小元宵往殿里瞅了一眼,“阮姑姑快别耽误了,圣上还等着呢。”   阮娘想了想便也不再阻拦,回过神来为九微换衣梳洗。   燕疆也不好再留,等着扶南亲手为九微换好衣服,又几经啰嗦的嘱咐,这才带着扶南退出了大殿,出了宫。   ===============================================================================   九微是想到赵明岚要见她,却没料到这样快。   小元宵带着她一路急急,入了菁华殿。   还是从前的摆设模样,只是用了她从前不喜的香料,她嫌味道重。   挑了帘幔入内殿行礼,却只见到赵明岚一人,拥着小暖炉坐在美人榻上,长情竟是不在。   莫非国舅罚了长情?   “我听说舅舅留你在宫中养病?”赵明岚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的问她。   没叫她起身,她便安顺的跪着,淡声道:“国舅爷只是有些问题想问燕回,这才留了燕回。”   “什么问题?”赵明岚抱着小暖炉蹙着眉。   九微看了一眼四周,她便了然的让侍候的宫娥侍婢退下,又问:“如今可以说了吧?”   赵明岚果然是没有一个亲信,除了长情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和她一样失败。   九微抬起头道:“国舅爷问我落水那日的来龙去脉。”   赵明岚眉头一紧,忙问她,“你怎么回答的?”   九微无奈的摇摇头,“我若是知道该如何回答国舅爷早就放我出宫了,没见到圣上我怎敢乱答。”   “你还没有回答?”赵明岚诧异问。   九微点了点头,“我只说是当日圣上叫我过去只是为了询问我国舅爷近几日可好,没想到马突然受惊,便发生了那样的事。”   赵明岚蹙着眉头想了想,点头,“也只能这样答……舅舅信了吗?”   九微也若有所思,“大抵半信半疑吧,不然怎会继续留我在宫中,说等有空闲了再来问清楚。”顿了顿问赵明岚,“圣上觉得我该如何回答?”   赵明岚搂紧了小暖炉,略微思索道:“就按照你之前的答,一口咬定我只是在问舅舅的事情。”   “那……”九微为难的问道:“国舅爷若是问起马为何突然受惊的呢?”   “就说不知道。”赵明岚否认的流利。   九微愈发为难,“可是当日长情在马车外,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若是国舅爷审问起他……可怎么办?”   “不会。”赵明岚眉头紧锁的道:“舅舅已经问过他了,他知道该怎么说,若不是我保着他,他如今就不止受些板子了。”   哦?这么来说国舅已经罚过长情了?怪不得不见长情,长情的身子她再清楚不过,吃不得苦,入宫之后她就没让他伤过。   如今倒是好。   “舅舅还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赵明岚不放心又问。   九微摇头,“国舅爷惦记着圣上,来见燕回都只是片刻,来不及问其它。”   赵明岚总算是松开了眉头,抿了抿嘴道:“我会跟舅舅多说几句好话,让你快些出宫。”   九微谢恩,抬头道:“圣上如此问燕回,可是国舅爷这几日还在生圣上的气?”   赵明岚错过眼来看她,“那倒是没有,只是……”低头拨弄着瑞兽小暖炉,困惑道:“舅舅这几日有些……不如以前那样,总让我觉得有点冷淡……”   第43章 四十二   “怎会。”九微低头笑了笑,“国舅爷一直对圣上关心备至。”   赵明岚拨动的瑞兽小暖炉叮叮当当的作响,皱着眉想着什么。   九微恍然装的道:“不过国舅爷倒是有问过阮娘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赵明岚紧着眉头,有些慌了神色,“什么不太一样?阮娘怎么回答?”   九微神色浓重的道:“阮娘也说你最近同从前不太一样……”   “那国舅呢?”赵明岚抓着小暖炉紧张的看她。   九微回道:“国舅爷倒是没再说什么。”顿了顿又笑道:“想是国舅爷和阮娘多心了,圣上大病失忆,有些不一样再正常不过。”   赵明岚不讲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的小暖炉,静默半天抬眼看九微,似乎思索良久才开口道:“人是会变的,阮娘不过是小时候照顾过我,能有多了解我。”   九微淡笑默认。   她忽然问道:“你觉得我变了吗?”   九微抬眼看她,展眉笑道:“圣上可要听实话。”   “当然了。”赵明岚起身,放下小暖炉来拉九微起身,让她坐在榻边道:“你直说就好。”   九微落坐榻前,谨慎的道了一句,“圣上该问长情的,他同你最近,最了解你。”   赵明岚好看的眉紧了紧,“他不会告诉我的,如今只要和舅舅有关的他都不愿意和我多讲。”   九微心想,那是必然啊,你一心一意想讨好国舅,置长情于何地啊,他能帮你去勾引别的男人吗。   却也知不能再多问,便敛眉敛目道:“燕回之前也有幸时常见圣上,觉得如今的圣上是不太一样了……”   “哪里?”赵明岚忙问,又故作镇定的道,“我觉得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已。”   九微看着她淡笑道:“从前圣上极少说我。”   赵明岚一愣,才想起她不爱自称为朕,总是你我之称,又问:“别的呢?”   “圣上从前不爱吃甜的,也很少喜怒于色。”九微坦诚相告。   赵明岚摸了摸脸,小心道:“我以前是这么无趣的人吗?”   九微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不太了解圣上,只是听人常说,圣上像极了善雅太后。”   “善雅太后?”赵明岚稍稍一顿,忙道:“我像我母后?”   九微点头,“圣上不记得了?国舅爷曾说过你越发像善雅太后了。”   赵明岚在想着什么,她确实记起了之前看这本书的时候书里是写过国舅在九微穿便服女装时说过这么一句,当时她还吐槽不会是国舅爱上穿越重生来的这个假妹妹这么狗血的戏码吧……   可惜谁知道若有似无的感情线还没发展假妹妹就死了,变成了国舅和侄女……   她还一度怀疑过,作者是想写国舅把女主九微当成假妹妹的替代品的狗血剧情。   难道国舅对九微这么好,真是因为喜欢她母亲?而她又像她母亲?   只恨书里没有写那么细,很多九微喜好和习惯她都无法得知。   “对了。”九微忽然打断她的思绪,想起什么似得道:“我听阮娘说明日是善雅太后的冥寿。”   “明日?冥寿?”赵明岚睁圆了眼睛。   九微点头,诧道:“圣上当真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赵明岚眨了眨眼睛并不答她,只是嘟囔道:“怎么没听舅舅提起过……从郁也没说过。”   当然不会提起。   至于长情他压根就不知道,九微现在无比庆幸有些事情没跟长情分享过。   “那燕回便不知了。”九微出主意道:“不然圣上去问问国舅?我也是随口听说,并不作准。”   赵明岚转着眼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微试探性的道:“燕回有一事相求,不知圣上可否成全燕回。”   “什么事?”   九微起身行礼道:“燕回想明晚出宫一趟,只要一晚便好,天亮之前燕回一定赶回宫,恳请圣上准许。”   “你要出宫做什么?”赵明岚有些犹豫。   九微略一沉思,言辞恳切道:“燕回想去见见相国大人,他在护城河相救之后大病,燕回十分担心。”   赵明岚顿时了然,笑的怪异的瞅着她问道:“我听说你喜欢沈宴?如今看来是真的?”   果然传的很快,沈宴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   九微羞涩的低下头,娇羞道:“燕回只是……感恩,圣上快别乱猜了,相国大人并不知道我是女儿身……”   赵明岚似乎松了一口气,也是,对如今的她来说燕回喜欢谁都行,只要不喜欢国舅。   但她还是有点顾虑的,毕竟沈宴也是攻略对象之一,放燕回去见沈宴那不是给她创造攻略的机会吗。   “圣上?”九微知她在担忧什么,便又道:“圣上若是觉得不可声张,那我便不进相国府,只在府外看一看,问一问,知道相国大人安好便放心了。”索性撩袍跪下,一副情深断肠的模样,“圣上应该明白我的感受,恳求圣上成全。”   赵明岚眨了眨眼起身扶她道:“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圣上尽管吩咐。”   赵明岚面色淡淡道:“我忘了太多事情,母后冥寿这件事我只是有些印象……”   “圣上想让我帮你问清楚?”九微察言观色问。   赵明岚果然眼睛一亮,一副你懂就好的表情。   九微当然懂,赵明岚自然不会去亲口问国舅,尤其是在国舅有些怀疑她的这个时候,她巴不得有一件事来证明自己,打消国舅的怀疑。   只是她为何不用长情?这不是该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吗?   九微领了随意出入宫中的令牌退出大殿。   ===============================================================================   雪下的愈发的大,从廊下望过去银雪压飞檐,层层叠叠的楼宇宫闱,荒芜极了。   她裹好披风,没直接回去,而是带着令牌熟门熟路的去了长情的偏殿。   穿过小径,一路积雪新新,一个脚印都没有。   殿外连一个侍候的人也不见,她记得从前拨了不少人侍候长情,怎么如今一个人不见了?   她在殿门外往里瞧了瞧,昏暗暗的寂静无声。   吱呀的推开门,听见长情略带沙哑的声音问:“谁?”   “是我,燕回。”她应了一声进殿。   殿里冷极了,冰窖一般,森冷的她一哆嗦。   空寂寂的大殿,居然只烧了一小盆银炭,没燃熏香,冷幽幽的浮动着什么药味。   长情就趴在内殿的榻上,没盖被子。   她挑帘进去便看到他一脑门的冷汗和脊背上已经上过药的伤口,皮肉翻卷,是鞭子抽的,满脊背皆是。   怕是要落疤了,可惜了那么好看的背。   “怎么是你?”长情蹙眉看她。   “不然你以为是谁?”九微看到他一闪而过的失望,怕是以为是赵明岚吧。   九微俯身瞧了瞧他的伤痕道:“我听圣上说你受罚了,所以特地来瞧瞧。”   “瞧我死了没有?”长情忽然抬着亮晶晶的眼瞪她,“马突然受惊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九微答的爽快,“但我是为了帮圣上,要不是我那个主意,国舅爷怎会那般轻易的翻过合欢香一事?你瞧瞧如今国舅爷心疼圣上的模样。”低头对他笑了笑,“你也该感谢我,圣上本来是要彻查合欢香之事,如果真查出来……你可就不止这一顿鞭子了。”声音低了低,“我觉得圣上不一定保你。”   长情脸色一白,忽然笑了,“你当真失忆了吗?”   “自然。”九微笑的坦然,起身理了理披风转话题道:“圣上马上就要来瞧你了。”   长情蹙眉,一脸狐疑。   九微笑的诡诈,“圣上还是想得到你的。”嘱咐了两句让他好生休息,便离开了大殿。   ===============================================================================   果然没一会儿赵明岚带着几个侍候的宫娥和汤药来瞧了长情。   九微猫在殿外听了听,嘘寒问暖,关心切切,赵明岚亲自喂药,对长情那叫一个浓情蜜意。   然后她听到长情喑哑的声音,“圣上……是有事找我吧?”   果然聪明。   赵明岚心虚的嘟囔了半天道:“从郁,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打听善雅太后的冥寿是什么时候?”   大殿里一下子静极了。   她听到长情的笑声,又绝望又无奈,喃喃道:“果然还想得到我……”   殿外大雪纷纷,她懒得再听下去,裹紧披风从小路离开。   从前她巴巴的宠着长情,连重话都舍不得讲一句,他觉得是耻辱,是难堪,不知道如今他可觉得好受些?   赵明岚之所以喜欢长情大概是因为她重生到一个陌生的世间,周围皆是未曾见过的,唯有这个长情对她好,肯信她,帮她,所以她的雏鸟情结,无比依赖。   如今长情怕是她也不太信任了,不然她大可以只让长情去打听冥寿便好,何必多此一举让九微也打听。   这样想来怕是她真爱上了国舅吧,不然何必下这么大的心思。   哎,人呐就是爱那些得不到的。比如她之于太傅。   “太傅啊,月亮一样的太傅大人~”她负着手摇头晃脑的穿过小径,粘了一肩一发的雪,未曾留意小径深处一直有个人在远远的瞧着她,轻又轻的咳着。   “大人回去吧。”南楚来扶他。   他摆了摆手,轻声道:“她在高兴什么?”   南楚也遥遥望去,只瞧见白雪皑皑的花木扶疏间她摇头晃脑的,像个小老人,默默道:“南楚不知……”   他冷哼一声,“月亮一样的太傅?南楚你觉得呢?”   “南楚……不知。”   第44章 四十三   九微回了大殿,动的直哆嗦。   阮娘服侍她泡了澡,只用了些清淡的白粥小菜,便服了药躺下了。   窗外落雪簌簌,她趴在榻上听阮娘在身边轻声细语的说着白日里从小宫娥那里听来的故事,瞧着窗外的雪夜,插嘴问道:“快十五了吧?”   阮娘应了一声,“可不是,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了。”   “真快啊……”她小声嘟囔,“今年连除夕都没来得及过就已经要元宵了……”她仔细回忆愣是没想起来除夕夜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或许那时候她刚刚当上燕回,也或许是在想尽办法不挂掉。   往年的除夕合宫庆典,长情在侧。国舅是个非常古板的人,年年都要陪她守岁,今年不知道他是不是陪着赵明岚守岁。   “元宵的时候公子去求一下国舅爷,准你出宫和燕疆皇子一起过节。”阮娘顺了顺她微潮的发,“国舅爷定会同意的,毕竟是元宵佳节。”   元宵佳节……上一年元宵夜国舅有事没在京都,她请太傅入宫过节没成功,就在宫里看宫人们放烟火玩。   她有些犯困,低低道了一句,“在哪儿都一样。”   阮娘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发,“我那天要出宫陪儿子过节,怕是不能侍候公子,陪你过节。”   她嘟囔了一句没事,你只管去,好好过节。   阮娘轻轻叹了口气。   殿外有人说话,没多会儿便有小宫娥来小声问阮娘,“圣上身边的长情公子来找姑姑,说是有些事情想请教姑姑。”   这么快?九微微微睁眼,赵明岚还真是利用的一点情分都不讲,这样的雪夜,他一身是伤的来打探消息。   “没说什么事?”阮娘问。   小宫娥摇了摇头。   九微闭上眼,倦倦道:“你去吧,我也困了。”   阮娘应了一声,替她理好被子起身离开。   ===============================================================================   她一觉睡到大天明,舒坦极了,她嗅到一股香味,栗子的香味,刚起身下榻想问阮娘哪里来的味道便听外殿有人冷声道:“醒了?”   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挑开帘幔便瞧见国舅端端坐在正殿喝茶。   这么早来找她?是听说了什么?还是知道了赵明岚给了她通行牌?   阮娘过来为她穿好衣服,她脸未洗,发未梳的跪在殿下,一脸的惺忪道:“国舅爷找我有事?”   国舅的手边放着几本奏折,他放下茶盏屈指瞧了瞧那奏折,“太傅上奏,要为你保媒。”   九微一瞬间清醒,惊呆了!   太傅……这是要做什么?太傅不是知道她是女儿身吗?要保什么媒?该不会是为了救她出宫吧……   国舅冷笑一声,摊开奏折瞧着,笑意嘲弄,“我怎么不知你竟有了中意的姑娘?”抬起眼来看她,“还是太傅的义妹。”   什么玩意?太傅何时多了一个义妹?   九微不知如何回答,国舅知道她是女儿身,太傅这道奏折在国舅眼里明显十分滑稽……   国舅啪的一声合上奏折,冷笑道:“你和太傅关系匪浅啊,他为了保你出宫,连这样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九微低头忙道:“燕回和太傅并没有什么关系,国舅爷莫要误会。”千万不要牵扯太傅进来啊!   国舅冷睥她一眼,攥着奏折起身便走。   九微愣愣的看着他离开大殿茫然无措,他难道就是来说这些的?那他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准了没有?   她无比担心国舅会找太傅麻烦,又莫名的觉得有些高兴,太傅为了救她干了这么蠢的一件事。   为她干的。   今晚出宫一定要去找一下太傅。   阮娘来扶她,小声道:“国舅爷等了公子很久。”   “国舅爷早就来了?”看阮娘点头,九微有些惊讶,“那怎么不叫醒我?”   阮娘一壁为她梳洗一壁道:“国舅爷说让公子多睡会。”   九微一愣,情绪莫名。   阮娘侍奉她梳洗好,又道:“对了,国舅爷带了糖炒栗子来。”   国舅……今天转性了?   阮娘差人将栗子盛在小碟中,香气扑鼻,一粒粒的带着焦红的壳。   阮娘不太会剥壳,九微上前笑道:“我来,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长这么大最拿手的就是剥这栗子壳。”   她打小爱吃这些零嘴,剥栗子壳剥的那叫一个出类拔萃,又快又好,一粒粒的完完整整,壳是壳,栗子是栗子。以前她还常剥给国舅吃。   她坐在桌前没一会便剥的干净,一碟栗子一碟壳,阮娘笑盈盈瞧着忽然道:“和我家公主真像。”   九微手指顿了顿,随口道:“剥栗子有什么像不像。”   ===============================================================================   雪落到夜深也未停。   九微心思恍惚的用了些粥,等着赵明岚传旨来将她召去,她匆匆忙忙裹了披风出殿,和赵明岚打了个招呼便出了宫。   今日是善雅太后的冥寿,赵明岚偷偷做了准备,要等着一会儿国舅入宫‘正好’撞上她在祭拜善雅太后,天见尤怜,打动国舅。   也没空顾得上九微,差人送了九微出宫,九微在半路下了马车,一路乘着夜雪来到一家香烛铺。   铺子没有名字,紧闭着门窗,却有昏黄的灯火打店内透出来,九微记得这家铺子在每年今天一定会等一个人买完香烛才会打烊。   这是那个人二十几年来的习惯。   大雪吹的九微眉睫带霜,兜帽上一圈细细的融雪,她上前瞧了瞧门。   有人应了一声变匆匆来开门,一壁在门内碎碎道:“爷今年来的可早了些啊……”   门扉打开,之内的烛火曳曳,照出一地暖光,开门的老板看着门外站着的人愣了愣,“啊……原来不是啊。”忙又道:“这位小公子是来?”   九微呵出一团白雾笑道:“来香烛铺自然是买香烛了,难不成老板还做别的生意?”   老板呵呵笑了两声,“小公子真会说笑,这乌漆麻黑的夜里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做什么生意。”   这老板还是老不正经的样子。   九微笑着不接话。   老板便笑呵呵招呼她进店替她包香烛,一面自来熟的同她讲话,“小公子一个人?”   “嗯。”   “这么晚了要香烛去祭拜?元宝要吗?”   “随意。”   “我方才开门瞧见小公子着实吓了一跳。”   “为何?我长的很吓人?”九微摸了摸脸。   “不不,小公子长的好极了。正因为长的太好看,又是这样的大雪夜里来敲门,让老头子以为是什么妖精小鬼儿。”老板笑嘻嘻的包好香烛过来交给九微:“这夜半雪天儿来买香烛的活人我生平只见过两个。”   “两个?”九微接过香烛,抬眉看着他笑:“另外一个是?”   老板嘿了一声,兴致勃勃的道:“另外一个也是个顶俊俏的大老爷,年岁要比小公子长些,但长的那个好啊,一身的贵气,就是性子冷了些,不似小公子这般爱笑,他第一次来我这铺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乌漆麻黑的夜里,硬是敲开了门非要买香烛,给了好大一锭金子呢!”   “哦?有这么奇怪的人?”九微也很感兴趣。   “可不吗,这人一买就买了二十年,每年的这一天,再晚一些时候,老头我都习惯了这一天等着他来买完香烛之后再打烊了。”老板搓着手道:“一开始是他一个人,后来就带着一个小姑娘来,那小姑娘长的可俊儿了,打小就生的漂亮,一年一个样,越长越好看,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姑娘便不跟来了,有好些年没见了,老头也不敢问。”   九微看天色不早了,怕遇到那个人,便付了银子,抱着香烛离开,远远的还听见那老板碎碎念道:“这些年了估摸着也该长成大美人了,可惜可惜……”   大雪靡靡,吹的人满面冰凉,路上积雪愈发的深,九微抱着香烛冻的直哆嗦,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城外去。   她好些年没来了,打从十二岁那年和国舅大吵一架之后便再也不来了。   吵架的原因是国舅告诉她年年来祭拜的人是谁,国舅说她娘是这个人的替代品。   她一路走的吃力,令牌在手顺畅无比的出了城门,在城外不远的千叠山山下停了住,看着山下小小的一座孤坟气喘吁吁。   素雪盖孤坟,说不出的荒芜凄凉。   九微蹲下身将墓碑上的积雪拂落,碑上没有字,没有名没有姓。   九微叹了口气,将香烛点上,喃喃道:“若是我如今死了怕是连个无名碑都没有,更没有人会年年祭拜我……”莫名的,她又思绪飘飘,“不知你是真的入了轮回投胎了,还是当初也和我一般,孤魂野鬼,魂飞魄散……”   她又叹气,“你该是入了轮回了,舅舅借了多少名头为你做法事超度,想来早就投胎了。”   香烛一星星的燃在脚边的雪地里,她唉声叹气低低私语。   半天忽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望着火光冷声问道:“谁?”   九微一瞬起身,回头看去。   那样大的雪,那样深的夜,那人提着一只灯笼沿着她的脚印走来,看不清眉眼也知道是他。   “是谁?谁在那?”他又厉声问。   九微站着孤坟前,看着他越走越近,转身便跑。   听那人在身后追来,喊她站住,愈发的近,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几乎要跳脱而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喘息不定的慢了脚步,刚要回头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拦腰抄起她,足尖一点便飞掠而去。   又快又淬不及防,远远的就将那人甩了开,她的心一瞬之间碎成了冰渣。   第45章 四十四   暗雪茫茫的夜色下,九微心里绝望极了,愤怒极了。   拎着她的人故弄玄虚的蒙着面,但她依旧可以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果然,那人几个起落将她带到城中小巷的一辆马车前,将她送进了马车,沈宴好整以暇的坐在车内,手中抱着小暖炉冲她邪魅一笑。   蒙面人面纱一摘,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大人,一切顺利。”   她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转身就要下马车。   沈宴抬脚踩住她的衣摆,对南楚道:“回府。”   “我要下车。”九微挣开。   南楚已然出了车厢,驾车踏雪而去。   九微一时没站稳踉跄一下,被沈宴扶了住。   沈宴笑的欠揍极了,她抬手甩开他,怒道:“沈宴我上辈子到底欠你多少钱!这辈子你专和我作对!”   沈宴一脸无辜,“我这次可是救了你啊,要不是我你就被国舅抓个现行了。”   我他妈就是要被抓个现行啊!九微怒火中烧,却又不能讲出口,只能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沈宴剥光了丢出车外!   “我乐意!下次拜托你千万别救我!”九微起身道:“停车让我下去。”   沈宴却伸手攥着她胳膊将她按坐而下,“你是故意的?”   她身子一顿,心里顿时有些发慌,沈宴这个小贱人居然看出来了?他妈的果然是所有的技能都在智商上吗……她面上却镇定道:“什么故意?”   沈宴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望着她,直望的她发毛才道:“还一直在奇怪你为何会深夜出宫,还买了香烛跑到城外?”他顿了顿,贴着身子逼近九微,“那孤坟里葬的是谁?竟让你和国舅两个人同在深夜去祭拜?还是……你知道国舅要在此时去,故意的?你的目的呢?是什么?”   他贴的近,步步紧逼,句句让九微心慌。   那双眼睛藏在卷长的眉睫下,幽蓝的光,看不清的神色,直盯着九微让她退无可退,九微的脊背贴在车板上,控制自己的呼吸,忽然笑了,“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我在勾引国舅。”   他幽蓝的瞳孔似乎闪了闪,抓着九微手腕的手指骤然一紧,四目相对,闪闪烁烁,半天他才道:“当真?”   “自然。”   “你喜欢了国舅?”他问。   “突然就喜欢上了。”九微答。   “不喜欢我了?”他又问。   “君既无心我便休。”九微嬉皮笑脸的答。   他便抿了嘴,唇角下垂,盯着九微半天,半天突然松开九微靠坐回软榻中,哼的一笑,阴阳怪气的道:“你不喜欢国舅。”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意。”九微整了整衣襟,反驳道:“我可喜欢国舅了。”   “你怎么可能喜欢国舅?”他依然执拗又执着的否定。   九微也执着的反驳他,“我若是不喜欢国舅,何必花这么多的心思来这儿和他偶遇?”   “哼。”他冷冷的笑了一声,“这能做凭证的话,那你四处造谣说对我情深似海又怎么解释?还说什么今夜只求站在我的府外望一望,听一听,确认我是否安好……刚刚还否认说不喜欢我了。”   九微一愣,脸皮有些发热,没料到他竟然全都知道了,还从他的口中说的这么不堪……明明只是为了找理由的瞎扯淡,被他说了格外微妙,“你怎么知道的?”   他斜睥九微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难道不应该好好跟我解释一下为何对我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九微太阳穴微微发麻,“再说不是你拒绝了我吗?怎么如今倒要怨起我来了?”   “我何时拒绝你了?”他不悦的脱口道。   九微一愣,看他讲完便紧抿着唇线,试探性问:“你喜欢我?”   他突然干笑两声,看九微,“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四处留情,始乱终弃的人。”又瞥了一眼她耳边的碎发道:“还这般的蠢钝,丑。”   逻辑真让九微着急,既然不喜欢他又在唧唧歪歪个什么。   九微也懒得理他,“既然相国大人看不上我,那就快些停车,让我下去,我还要去勾引国舅爷呢。”   沈宴一瞬瞪她,不快道:“将勾引两个字挂在嘴边,你当真是忘了你是个姑娘吗?还知道礼义廉耻怎么读吗?”   他还来劲了!   九微心头按压的火苗一瞬炸起,冷笑道:“谁把我当姑娘看过?我生来便不知礼义廉耻。”起身推开车门,冷风冷雪一刹兜了满怀。   吹进车内,吹的沈宴微微闭眼,还没来得及睁眼便听咚的一声,南楚急喊了一声:“公子!”   马声嘶鸣,他心头一紧,慌忙跟出车门,便瞧见夜雪中她已然从疾行的马车上跃下,几个踉跄翻滚趴在雪地中,马蹄踏踏从她身侧踏过,看的他心惊,喝道:“快勒马!”想都未想紧跟着跃下马车,脚下滑软摔进了冰冷细软的积雪中。   “大人小心!”南楚慌忙勒马,跃下马车来扶他。   他顾不上许多,挣扎起身要去扶九微,却在还没站稳时便瞧见九微利落的从积雪中爬起来,抖落披风上的积雪,回头望了他一眼便跑。   “站住!”他急急追了两步,却喘咳的厉害,看着那黑色的背影兔子一般撒腿便跑,越跑越远,又气又急,“风大雪大你去哪儿!回来我送你……”一口气咳在了胸口。   “大人!”南楚扶着他实在焦心,“她已经跑远了,您还是上车吧。”   他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夜里气急了,掩着口闷咳,愤愤道:“就不该救她,让她在这风雪里冻死好了!”   转身扶着南楚上车,在车内咳的心肺俱裂,在南楚要驾车时又挑开车帘怒道:“去追她!”   南楚无语相对,扬鞭策马朝着九微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   九微跑的又急又快,头都不回的冲在雪夜里,简直是卯足了一口气就是不想再见到小贱人那张脸。   耳边是呼啸的风雪和她粗重的喘息声,她全凭感觉的闷头跑,在远远瞧见府门外悬的灯笼时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跑过去,在府门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息,对守门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我要见……太傅……”   她喘的天旋地转,胸腔里都的呼进来的冷气,寒的她撑着膝盖只哆嗦,兜帽盖在头顶,拢着耳朵,让她听不清声音,只闷闷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那闷声中有人不确定的喊了一声,“燕回?”   她微微的耳鸣,喘息着,打兜帽下抬起头来,从一双脚往上看,在看到那人好看的眉眼忽然就愣在了那里,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如今只是发傻。   “怎么了?喘成这样?”阮烟山看她喘息的摇摇晃晃忙上前轻轻托出她。   九微喝出袅白的热气,再兜帽下一双眼都看不清,只听她颤巍巍的道:“我想见见你……”   阮烟山看着她,伸手摘下她的兜帽,看着她冻的红彤彤的耳朵便蹙了眉,“这样冷的天你是怎么跑来的?国舅呢?他有没有为难你?放你出宫了?”伸手轻轻替她捂住冻僵的耳朵。   大风大雪,他的掌心又暖又温柔,暖的她发僵的耳朵一点点发热发痒,她抬起脸看他,声音发抖,眼睛发潮,“我没事,我挺好的,你不要担心。”抿了抿嘴又小声问:“你有担心我吧?还是我会错了意……”看阮烟山张口要答又赶忙道:“你别说别说,就算会错意也让我开心一会儿……不要那么快打击我。”   阮烟山望着她红扑扑的脸弯眉笑了,捂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没有会错意。”   你没有会错意。   九微耳鸣着,在闷闷的声音中听到这句话,天旋地转一般,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光,一头撞进了他怀里,颤巍巍的抱住了他。   用力之大,撞的阮烟山微微后退半步,轻轻的托住了九微,她窝在怀里急促的呼吸着,潮潮热热的全在胸膛,肩膀却在发抖,他抱住她,温软的抚顺她的背,“我很担心你,怕你在宫中出事,怕国舅为难你。”   九微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她听着她的呼吸和他的心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一切都好……”   太傅,她的太傅……她追逐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听他担心她……她恨不能告诉他,她有多么多么爱慕他,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能说。   她不能先攻略太傅,这样赵明岚可以忽略太傅,不会对太傅生出什么主意,她自始至终都不想将太傅卷进来。   她的太傅应该安安稳稳的看书作画,风花雪月,不该参与这些事。   她闷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松开一点,问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一切都好,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可以处理。”   阮烟山细细蹙眉,要讲话。   九微忙先道:“扶南呢?他怎么样了?舌头好了吗?”   阮烟山脱口的话又压了回去,“他很好,舌头也好的差不多了,过不了几日就可以如常讲话了。”   “真的啊?”九微大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不必担心我,替我好好的照顾扶南便是。”看着他一脸担心,又笑道:“你要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这些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   只求国舅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阮烟山看着她,也不再追问,叹了一口气道:“随你,要不要进府喝些热汤,看看扶南?可以耽搁一会儿吗?”   她的太傅就是这般的温柔,从不追问,万事容你。   ===============================================================================   夜风吹起夜雪,漫天的纷纷。   小巷口沈宴扶着车帘望着,闷闷的咳了两声,忽然笑道:“南楚看到了吗?那才是爱,才是喜欢,不必讲出口也能感受到。”   “大人……”南楚伸手扶他,“回府吧?”   沈宴手指青白,摇了摇头道:“她该回宫了。”   第46章 四十五   大雪吹白他的鬓边眉睫。   九微被冷风吹的鼻头发红,耳朵在他的掌心下木木的发痒,她看着她的太傅,她的太傅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九微觉得其实做燕回也挺好的。   但只是一瞬间,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瞬间九微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万万不能有一丝这样的想法,人一旦有了动摇就完了,再难坚定了。   她握着太傅的手从耳朵上摘下来,笑道:“不能耽搁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要马上回宫了。”   太傅眉间些许的失落让九微心颤,从来没有敢想过太傅会为她失落,为了她的离开失落,她攥紧太傅的手,又伸手抱住太傅,深吸一口气道:“你再多说一句挽留的话,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太傅轻轻的抚顺她的发,任由她抱着。   直到她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得松开他,闷声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也帮我照顾着扶南,对了那封信你收到了吧?”   让扶南带去给他的信。   太傅点点头,伸手替她系上兜帽,“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会替你好好照顾扶南的。”   她自是百分百信任太傅,当初让扶南带出宫的信也不过是让太傅收留扶南,照料扶南,阻止扶南再入宫。   如今看来,太傅懂她的意思。   她看太傅一眼,闷着头道:“那我走了。”   太傅看着她,眼睛里藏满千言万语,却只是轻轻的道了一声,“嗯,一切当心。”   她闷头不敢看太傅,怕看了更舍不得离开,闷头退了两步,又停下,刚要再讲什么,马鸣声在身侧想起。   冷风卷的雪花飞扬。   她一抬头就看到南楚驾着马车停在她身侧。   “上车。”沈宴在马车上打开帘子看她,冷言冷语,冷眉冷眼,“我要入宫,顺路。”   九微蹙眉,还没待开口沈宴又不悦的道:“是要唧唧歪歪的等到国舅带人来抓你回去吗?也好,到时候正好将你依依不舍的太傅大人也带回宫,这样你们就不用分别了。”   九微怒目而视,却是撩袍跳上了马车,刚要挑开车帘跟太傅道别,沈宴命南楚一记快鞭,踏雪而去。   她只能从车帘外看到太傅长身玉立的身影。   “啧。”沈宴在马车里阴阳怪气的咂舌,“是你要死了?还是咱们的太傅大人活不长了?一副生离死别,来生再见的样子可真感天动地。”   九微放下帘子回头看他,一张苍白的死人脸,一副欠虐的贱人嘴脸,“你到底偷看了多久?”   沈宴靠在垫子上,双手搂着小手炉,“也没多久,看了一会儿被你们唧唧歪歪腻的不行,恶心的看不下去了。”   活脱脱的小贱人。   九微呵呵笑了,“沈相国这是在嫉妒?”   “嫉妒?”沈宴挑眉乐了,“我嫉妒你还是他阮烟山?嫉妒你孤立无依,雪夜里费尽心机见一面还不敢确认对方喜不喜欢你?嫉妒他阮烟山毫无实权,连让你进府喝杯茶也要说耽搁,也怕护不住你?”他啧的笑得极其浮夸,嗤之以鼻道:“我还真是嫉妒你问出这种话的勇气。”   九微被噎的火气往脑门顶,只觉得沈宴今天吃错药了一般,说话句句带刺,句句冷嘲热讽,充满了战斗力,九微不甘示弱的道:“我确实孤立无依,却并未走投无路,也不需谁来让我依,我不确认太傅喜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爱他,不管他喜欢我与否,都不会影响丝毫我对他的爱意。至于太傅大人有没有实权,护不护得住我,我想沈相国搞错了,我不需要谁来护佑,我自己可以庇佑,太傅大人只用安安稳稳的接受我的爱意便好。”顿了顿挑衅的看着沈宴道:“被我这样有勇气又美丽的人爱着,沈相国嫉妒是很正常的,不必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沈宴微眯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她也不甘示弱的盯回去。   马蹄声急急,沈宴一张脸惨白,“你……”刚开口,忽然掩着口猛咳了起来,咳得猛烈,几乎要将他瘦弱的身子埋到膝盖。   “……”九微看着他一耸耸的肩头,无奈道:“你还行不行啊……”   沈宴猛烈的咳着,她着实不忍心,上前去为他顺背,被沈宴颤巍巍的推开。   沈宴侧头看她,苍白的面,殷红的唇角带着血迹。   这让九微吓了一跳,忙去扶他,“你……你吐血了啊?”   沈宴推了她两下,颤巍巍的每推开,埋头咳着,听她咋咋呼呼的道:“你怎么样啊?要不要先送你回府啊?你居然吐血了!就因为说不过我?那也不用气的吐血啊,你是有多弱啊,到底行不行啊……”   他听的气血上涌,烦躁至极,从指缝里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闭嘴!”   九微收了声,看他咳的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了,忙道:“我让南楚先送你回府看太医。”   手腕却被沈宴抓了住,冰冰凉的。   “不必。”沈宴不抬头,边咳边道:“车上有药……”指了指车厢一角放着的小匣子。   九微忙过去,从小匣子里找出一支青瓷小药瓶,问沈宴,“是这个。”   沈宴咳着点点头。   九微倒出一丸小药粒递给沈宴,又取了水壶来,“这药怎么吃啊?”   沈宴也不接药,就着她的手指张口将药丸吞下,夺过水壶灌了一口,好容易压下了剧咳,脸色惨白的闭着眼,一脸痛苦的表情。   九微小心翼翼靠过去问道:“你好些了吗?”   沈宴摇摇头,闭着眼道:“我需要躺一会。”   “哦。”九微忙应声,刚想退开给他腾地方却发现手腕还被他抓着。   沈宴手指还在微微发抖,轻轻拉了拉九微道:“你坐下,让我靠一会儿。”   他额头密密的冷汗,苍白的比雪还甚,微微睁眼,一脸虚弱的表情。   九微想了想靠坐在了他身侧,将衣摆捋平,道:“靠吧。”   沈宴难受的厉害,嘴唇都发白,疲倦的看她一眼,极弱极轻的道了一声,“多谢。”侧躺枕在了她的腿上,微微闭上了眼。   ===============================================================================   马车驶的快又急,窗外风声呼啸。   九微小心翼翼的看沈宴一眼,他卷长的眉睫微湿,神色一点点缓和了下来,嘴唇也有了些颜色,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攥着她的手腕依旧死紧。   似乎睡着了?   “沈宴?”九微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沈宴“嗯?”了一声。   没睡着啊。   九微小声道:“你好些了吗?”   沈宴长长的眉睫颤了颤,低低的“嗯。”了一声,缓慢沙哑的道:“那药有些镇定的作用,我若是睡着了就喊我。”   她哦了一声,又问道:“为什么要喊你?”   沈宴微微睁开眼,透出一线浅蓝的眸子看她道:“一起入宫。”又道:“别误会,我有事入宫,和你只是顺路。”   九微呵呵笑了,想说什么却碍于他病的要死的模样,忍了忍没开口。   ===============================================================================   是到宫门前时,沈宴果然睡着了。   九微看他安睡的眉眼,想了想没有叫醒他。小心翼翼的将他安放好,掰开他的手指,裹紧披风跳下了马车,对南楚道:“沈相服了药睡着了,你带他回府吧,让太医给瞧瞧,都咳吐血了,你们是怎么照料的?”   南楚应是,又道:“公子入宫若是有什么事便差人来相国府通禀一声。”   九微应付的点了点头,匆匆入宫。   亮了令牌,一路慌慌急急的往大殿赶,生怕国舅先一步回来,错过了好戏,却在行出大道,想抄近路的时候听人在背后道了一声,“站住。”   声音冷,语调冷,让她整个脊背皆是一僵,顿了脚步不敢回头,就听着身后是脚步踩过积雪的声音,越发近。   从身后绕到身侧而后顿步在她身前,她看到盘银龙的靴子,然后有人一把掀开了她的兜帽,她听到那人冷言冷语道:“果然是你。”   九微不抬头,撩袍跪下道:“燕回有罪,私自出宫探望相国大人,还请国舅爷恕罪。”   国舅居高临下的睥着她,转身道:“随我回殿。”抬步便走。   这是要回去再算账啊……   九微起身缓慢的跟在他身后,偷眼望他。   国舅还是方才在宫外的那副装扮,靴子上一圈积雪,鬓发微松,似乎是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身边也并未带什么随从。   这一路行的沉默缓慢,国舅冷冰冰的在前不讲话,九微期艾艾的在身后不敢吭气儿。   就这么行上回廊,在路过偏殿时他突然停来了脚步。   九微险些撞上,忙顿了脚步,“国舅爷?”   国舅顿步在回廊,抬眼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偏殿,九微顺着目光望过去——锁烟殿。   那是供奉善雅太后灵位的偏殿,当初善雅太后早逝,先帝情深特意在宫中安置了这座偏殿,取名‘锁烟殿’,烟是善雅太后的小名。   如今,那殿中竟有一星星的火光。   国舅加快脚步过去,只瞧见殿外跪着宫娥和随侍,长情也在。   皆都行礼,却并无慌张,像是知道国舅回来一般。   “谁在里面?”国舅问道。   长情低眉垂眼答道:“是圣上,今日是善雅太后冥寿,圣上入夜便来祭拜,哭了好一会儿……”   长情偷眼揣测国舅的神色,只瞧他脸色一点点阴沉,便住了口。   国舅一脚踹开他,跨步入了大殿。   九微忙跟上前,入殿便瞧见火光通明之下,赵明岚跪在灵位前哭的梨花带雨,瞧见国舅进来,露出吃惊的表情,红彤彤的眼睛泪汪汪的看着国舅,颤巍巍的叫了一声:“舅舅……”   九微心里发颤,有点紧张的看国舅。   国舅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那眼睛寒的吓人,近前瞧着那香烛又瞧那灵位,再瞧赵明岚,问道:“你记得今日是她的冥寿?”   赵明岚满眶的泪花,一垂目便落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就算忘记再多,有些事情也是难以忘怀,刻骨铭心的……”   “难以忘怀,刻骨铭心。”国舅低低的重复,忽然抬脚将赵明岚面前烧着的香烛坛踢翻在地。   火花四溅,当啷啷的一阵作响,吓的赵明岚仓皇后退,跌坐在地,“舅舅……”   第47章 四十六   大殿里静极了。   香坛一阵当啷啷的响,火星跳跃落在赵明岚缟素的裙摆上,一跳跳的生出火光。   九微抢在国舅之前慌忙蹲身伸手拍灭那一星星的火苗,“圣上没事吧?”   赵明岚像是吓着了,脸色惨白的看着国舅,拧着眉头,声音虚颤,“舅舅?”茫然无措。   国舅不看她,抬手将灵位桌案前的香烛供品全数拂落在地,当当啷啷的一阵炸响,惊得人心惊胆寒,听他冷声对殿外的宫娥喝道:“撤下去!一支香烛都不许留!”   门外跪了一地的宫娥守卫便都诚惶诚恐的匍跪着入殿收拾满地的供品香烛,大气儿都不敢出。   国舅负袖要走,赵明岚跪在地上慌慌拉住他的衣袖,红着眼道:“舅舅……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忽然发火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她声音发哽,一抬头眼泪便款款簌簌的落了下来,“我只是……记起今日是我娘生辰,想拜祭一下而已,难道我做错了吗?”   国舅垂下密密的睫毛看她,她纤细的手指,苍白的面,泪光盈盈的眼睛,伸手将落在她下颚的泪珠擦掉。   赵明岚忙握住他的手腕,眼泪落似珍珠,“我只是很想我娘……舅舅,舅舅……”   国舅任由她握住,声音冷又轻的问道:“你当真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赵明岚慌忙点头,坠的泪珠款款,“我记得的,记得的,虽然我忘记了大部分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有印象的。”   “是吗?”国舅轻轻捏着她的下颚,皱着眉,看着她,眼睛里的情绪让人看不懂,只语气沉了冷了,问她:“看来你只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不记得今日也是她的死期。”手指一松,甩开她的手转身便走。   力道之大,将呆愣的赵明岚甩的跪跌在地,愣怔的忘了掉眼泪,“死期……”一抬眼国舅便已走到殿门前,“舅舅!”她起身要追。   国舅在殿门前不回头的道:“回菁华殿待着,好好想一想你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想清楚了再来见我。”跨步出了大殿,扫了一眼跪在殿外的宫娥公公,语气森冷的下令道:“今日在场的,全数仗毙。”   声音不大,却让赵明岚胆寒,呆若木鸡的愣在他身后。   从她重生在这个身体里以来她从未见过国舅发这么大的火,就算最开始她和长情私奔出宫,国舅也没有这般惩处,如今一句话之间就要了这么多条人命……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除了是容忍照料她的舅舅,还是执掌大权的陆容城。   不迭声的国舅爷饶命。   她想开口求情,却发现喉咙发紧,她怕的要命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哪里错了?死期……谁的死期?   她抬头看九微,又看长情,冥寿之日并没有错,但哪里错了……   细雪吹满回廊,廊外的太乐池结满了碎冰,叮叮当当的作响。   她看着陆容城越走越远,她听到陆容城吩咐侍卫道:“将圣上带回菁华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意出入。”   这是……要软禁她?再也不见她了?   她心里顿时慌了,急急追了两步,“舅舅……”手腕却被九微轻轻抓了住,九微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她睁圆了眼睛看九微,眼眶里还噙着泪水,惊讶又无措,“你是说……”   九微松开她,看着浮冰闪闪的太乐池又轻又快的道:“当初圣上与长情离宫,国舅爷雷霆盛怒却只是小惩大诫……为何?”   她看着九微,为何?因为当时她身受重伤,国舅亲自照料她,担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发火惩处?   九微转眼看她,“国舅爷到底还是心疼圣上的……”讲完便听国舅让她随他走,便紧了两步跟过去。   是将将跟上国舅,便听身后赵明岚推开来请她回殿的侍卫,颤声喊道:“陆容城……你今天要是走了,一定会后悔的!”   国舅顿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略微一顿便跨步离开。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身后一阵骚乱,有噗通落水声,一群人炸开了一般喊:“圣上!”   水面碎冰晃晃。   陆容城猛地顿步回头,在看到太乐池乱糟糟的人,听到宫娥喊圣上落水之前拔步奔了过去,毫不迟疑一跃跳进碎冰闪闪的太乐池中。   快的九微来不及看清,便觉人影一闪,太乐池已乱如沸水。她在那一瞬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抑郁,只是突然想起当日沈宴跳入护城河中救她时是不是也这样毫不迟疑?是有迟疑的吧?那个贱人肯定是在心里计较了一番,盘算了一番才跳下去救她的。   她还是有点抑郁。   侍卫一个接一个的跳下去,九微瞄到其中有个侍卫朝她望了一眼,随后也跳入湖中。   九微忙到湖边,瞧见暗光闪闪的湖水中,国舅抱着赵明岚向着围栏边游来,却在快攀上围栏时浑身一颤,猛地抓住身侧一侍卫的手,在湖中挣扎了起来,似乎喊了什么,但被乱糟糟的人声淹没。   九微大喊一声,“国舅小心!”十分英勇就义的也跳进湖中,一瞬之间,水冷的她一阵痉挛,却依旧咬着牙扑到国舅身边拦在他与那侍卫之间。   湖中乱成一团,九微只是拼着命的将国舅往围栏上推。   黑漆漆的夜,水中乱糟糟的侍卫根本分不清人脸。   国舅抿着唇,抱着怀里的人,被推搡着上了岸,紧含着一口气不敢松,轻轻拍着怀里瑟瑟发抖的人的背,待她将水吐出,抓过身旁宫娥递来的斗篷将她裹紧问道:“阿九?阿九有没有伤到哪里?”   九微刚刚挣扎着爬上来,听到那声阿九便愣了住,看着国舅紧蹙的眉,发颤的手指。看着赵明岚轻轻摇头,伏在他怀里瑟瑟的哭起来。   细雪无声,寒的她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半天都起不来身,难过的发抖。   忽然身上一暖,有人用披风裹住了她。   她抬头瞧见长情闪躲的眼睛,竟是他……背弃她,陷害她,几次要了她的命的长情。   长情没有看她,只是将披风裹在她身上,抿着嘴退了开。   她抓着披风坐起身,便听到国舅下令将所有宫娥,太监,连同下水的侍卫全数拿下,关押在大牢中。   阮娘匆匆赶来,国舅将赵明岚裹好交给阮娘,吩咐道:“带她回菁华殿,找太医来,你亲自照料。”   阮娘点头应是。   赵明岚却抓住国舅的手指不松,脸色青紫发着颤的道:“你……你还要走吗?”   陆容城轻轻拨开她的手道:“你先跟阮娘回去,等会儿我去看你。”见她不松手,又温声道:“别再胡闹。”   九微看着赵明岚,想她这才是小女儿姿态,颤巍巍松开的手指,委屈的眼泪,担心的问:“你真的要软禁我吗……”   那一刹那别说陆容城了,便是九微看着听着都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妈的小时候她被国舅软禁夜夜独自垂泪,白天见了国舅就哭不出来了!真吃亏!   果然国舅冷冰冰的脸软成一滩水,轻轻握着赵明岚的手指道:“你是一国之君,这样的傻话不可再说了。”   屁的一国之君,又不是软禁一回两回了。   九微抱着披风一边抖一边忍不住腹诽。   “我要处理些事情,处理完便去看你。”陆容城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这才点头,任由阮娘扶着离开。   待她走远,陆容城猛地回头看向九微,只看的她一颤,越颤越厉害,听陆容城道:“你随我来。”   好嘛,侍卫抓完了,轮到她了。   她裹紧披风亦步亦趋的跟在陆容城身后,走过长长的回廊,去了原先她待的偏殿,她母后的偏殿。   ===============================================================================   殿里炭火燃得足,暖烘烘的逼的九微又是一阵寒颤。   听陆容城冷冷下令让侍候的人都下去,待到大殿门合上,才听他低低的吐出一口气,极为疲倦的跌坐在太师椅中,哑哑的带着气息对她道:“你过来。”   九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紧闭着的眼睛,忐忑的小心靠过去,“国舅爷有什么要吩咐的?”   他依旧闭着眼,眉睫上结了一层细小的冰霜,微微侧了侧身子问她,“会处理伤口吗?”   九微一愣,去看他微侧着的背,他穿暗黑色的袍子,细瞧才发现背上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九微心头一跳,“你受伤了?”   “会吗?”他又问九微。   九微忙点头又摇头,看陆容城睁开眼微微蹙起眉,小声道:“可以叫太医……”   “不必,小伤。”陆容城坐起身缓慢的脱掉外袍,“我不方便,你来。”   “为何?”九微不解,忙又道:“我不擅长处理这些……不然叫宫娥来?”   陆容城看她一眼,“此事不要声张,宫娥嘴碎,你来。”   “可……”九微依旧百思不解,这伤应该是方才湖中的侍卫所刺,“为什么不可声张?”   陆容城将外袍褪尽丢在地上,抬头看她一眼,冷淡道:“声张会惊动九微,不该知道的不必知道。”   这话……是回答还是命令她少问?他的意思是不想让九微知道?为何?   亵衣之上果然一滩暗红的血迹,他面无表情的将亵衣褪下,九微看清那伤口微微吃了一惊,有些深,还在流血。   她慌忙进内殿,匆匆而出时手中多了一个小药箱。   陆容城眼神落在那药箱之上,又落在九微身上。   九微提着药箱到他身前,抽着气道:“我不是太会……是要先止血?”   “嗯。”陆容城背面侧对她,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在药箱中翻找,拎出一支小药瓶,他开口道:“白色那瓶,止血药。”   九微哦了一声,忙取出白色的小药瓶拔开红缨塞,小心翼翼的倒在他伤口上,看他的脸色。   他面无表情,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九微只好按着扶南给她处理伤口的印象来,手忙脚乱的上药包扎,在伸手环抱着他的腰为他包扎时,忽然听他鼻音浓重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药箱放在哪儿?”   九微半蹲的双腿一软,噗通的一声跌跪在地,疼的她一抽气儿。   这药箱是她母后当初放的,这大殿自从她母后过世后就保持原样一直未曾动过。   “嗯?”陆容城垂眼看她。   第48章 四十七   陆容城垂眼看她,“嗯?”在她沉默间,淡漠的开口道:“要讲是阮娘告诉你的吗?”   九微抿了抿嘴,她无比清楚阮娘是国舅派来‘照看’她的,她的一举一动,但凡阮娘看得到的,都会一一向国舅禀报吧?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找。   他又问:“在千叠山下拜祭的人可是你?”   半天,九微低眉垂眼的答了一声:“国舅爷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将纱布从他背后绕过来,细细系好,低下头咬断纠缠的线头。   细软的呼吸哈在腰间,肌肤上的细小毛孔炸立,陆容城微微向后靠了靠,声音发紧的问:“你想从哪一件开始解释?”   九微松开口,看了一眼包扎妥当的伤口心满意足的跪坐在地,抬头看着他道:“国舅爷想听哪一件?药箱?孤坟祭拜?还是……你又要问,我是谁?”   陆容城微眯着眼看她,心里面有个答案若隐若现,却一直难以确定,他就那么看着跪坐在眼前的人,那眉,那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相似的,便是连那眼睛里的神色都找不出一丝的熟悉。   可是她的举止和带来的感觉又微妙的熟悉。   是谁?究竟是谁?   九微在笑,却攥着手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道:“其实这问题国舅爷很早就问过了,只是你一直不信,你只信你愿意信的,不是吗?”   不知是不是脸色惨白,衬得国舅眉深目重,望着九微时几乎要让她以为国舅已经认出她了。   但国舅只是声音虚哑的道:“空口无凭你要我信你?”   果然是错觉,几次她都以为国舅至少该怀疑,该猜测出她是谁了,但几次她都被自己的错觉险些害死。   想坦白的话便从喉头滑了下去,九微低眉笑了笑,再抬头看陆容城道:“我没有什么凭证,我只有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不知道国舅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陆容城看着她没有讲话,只是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膝盖,让她起身,扫了一眼她湿漉漉的衣衫和散发,淡淡道:“换件衣服。”   “不不。”九微不迭拒绝,笑道:“国舅爷太忙,能听我讲故事的时间不多,我没事。”   陆容城没再讲话,起身进了内殿,转身回来将手中的狐裘大氅丢在她身上。   九微很没出息,攥着大氅有些鼻酸,低头裹好再抬头已然端出了笑脸,道了一声谢国舅爷,便开始将编化已久的故事讲出来。   故事的开头她搞了点悬疑气氛,她道:“国舅爷相信这个世间有鬼魂吗?”   国舅不理她。   她自顾自答,“我信,因为我真真切切的遇到了。”   陆容城有些不悦的蹙眉道:“我并不想听你那些怪诞鬼故事。”   “国舅爷急什么。”九微坐在椅子中,讲身子缩在大氅里,道:“国舅爷应该问问我遇到那个鬼魂,是谁。”   陆容城掀了掀眉睫,看她蜷在椅子里乌黑黑的眼睛一闪闪的,听她继续道:“我遇到那个鬼魂说她叫九微,小名阿九,乃是当今女帝。”   陆容城一双眉一点点蹙紧,眉睫无自觉的上下扇动两下。   “很离奇很荒诞吧?”九微笑着问国舅,“更荒诞的是,她说如今的九微是假的,借尸还魂占了她的身子,她无法投胎轮回,孤魂野鬼一般……”她看着陆容城的唇角一点点发白,手指一点点收紧,继续道:“她求我帮帮她,她告诉我很多只有九微才知道的事情,陆香川,她的口味,她的习惯,她的母后,她住过的地方,用过的物件……这个药箱也是她告诉我的,我知道这大殿里所有东西的摆放,她告诉我的。”   陆容城垂着浓密的睫毛,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指,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在发愣,又似乎再等她继续讲。   九微看不透他的神色,“千叠山的孤坟也是她告诉我的,她说那里葬着对你很重要的人,你每年那个时候都会去拜祭,带着她。你会在孤坟前发呆,不讲话,也从不告诉她那孤坟里葬着谁,她也不敢问,她怕你。”   陆容城眉睫动了动,抬眼看着她。   “怕你不开心。”九微却低了眼不看他,“你每年那个时候都会不开心,后来有一年她在那天偷偷的祭拜她的母后,你大发雷霆,她口不择言的顶撞了你,从那之后再也没有陪你一起去过孤坟,但是她说有次她偷偷跟着你到孤坟,听你喃喃自语的在坟前哭了……”   陆容城猛地起身,带的桌案上的药瓶叮当作响,惊的九微抬眼愕然看他。   却见他披上外袍,转身便走。   她预料过无数种可能,国舅信或者不信,大发雷霆,甚至是提出要见一见那个所谓的‘鬼魂’……但没有一种是他毫无反应的转身离开。   九微顿时慌了,忙起身道:“她说你承诺过满足她三个愿望,第一个是留下长情,第二个是求你对她笑一笑,第三个……”   陆容城顿步在殿门前,有宫娥开了殿门,门外的凄风月色靡靡落了一地,他身影纤长,没有回头打断九微道:“故事讲完了,你好好休息。”   然后,他毫不迟疑的走了。   殿门合上,九微愣愣的瞧着,缓又慢的重新坐回椅子里,喃喃自语,“第三个愿望,她求你相信她,救救她……”   殿里空荡极了,没有人回应,没有人听她讲话,她像真的死了一般。   “吱呀”一声轻响,惊的九微猛然回神,“谁?”   窗扉被推开,廊外细雪吹进大殿,银闪闪的落了一地,一人就半蹲在窗扉之上,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怀中那人啧的笑了,“除了我谁还会来看你?”   九微眉头一紧,“你怎么来了?若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半蹲那人跃下窗扉,将怀中人轻轻放下。   正在抽个子显得单薄的身子,白玉似的面,嵌着异常清秀的眉眼,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瞳孔狸猫一般闪着光,笑起来小虎牙若隐若现,“你放心,没人瞧见。国舅如今在圣上那里,大部分人都派去守着圣上了,你这里清静的很。”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来瞧瞧你的计划成功没有。”眼睛眨啊眨的打量浑身湿透,头发散乱的九微,“似乎是没有啊……”   是啊,国舅今夜遇刺,一定会派人守着菁华殿。   九微将大氅丢在椅子里,没好气道:“不劳七皇子操心,你还是担心一下你安排的侍卫能不能逃脱的好。”   玄衣拍了拍披风上的细雪,笑道:“为何要逃脱?”   九微蹙眉看他,“你什么意思?他已经被国舅抓到牢里了,若是审问出是他行刺……”   “阿姐不必担心。”玄衣笑盈盈的过来,“死人怎么会说出什么?”   死人?   九微惊讶的看他,又看他身后的随从,显然那人武功高强,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你……杀了他?”   玄衣眨了眨眼睛,“阿姐放心便是。”   九微惊愕难当,在皇陵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养出如今的这副性子?小小年纪,心机深沉,杀人灭口毫不手软……见多少次都让她心惊。   “阿姐失败了吗?”玄衣笑的温温软软,“国舅是不是不信你?”瞧着九微的神色又道:“我早便说了,这世上怎会有人凭几句话就信了借尸还魂这般离奇的事情。”   “那你又为何会信?”九微蹙眉。   玄衣笑了笑,看定她,“因为我舅父信,他那样谨慎狡猾,从不信鬼神的人都信了,那就一定是真的。”转了转眼珠子,道:“况且我信了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为何不信?”   九微心头一跳,“你说……沈宴也信是什么意思?他已经知道我是……”   话未讲完便听刀剑相击的争鸣声。   九微和玄衣皆是一惊,慌忙看过去,便瞧见玄衣的随从和窗外跃进来的一人刀剑相交的对峙着。   “小公子。”那人冷淡的开口。   “南楚?!”九微讶然,跃进来那人可不正是南楚吗。   玄衣挥手让随从退下,脸色清冷的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南楚看了九微一眼,淡声道:“方才。”又道:“我来请燕回公子到府里一趟。”   九微惊讶难收,“过府?为何?沈宴找我?”   南楚摇了摇头,有些焦急道:“公子去了便知。”   搞什么?   九微被冷风吹的一哆嗦,蹙眉道:“沈宴有什么事让他明天来找我,我被国舅软禁在此,怎么可能随意出宫。”   南楚深深看她一眼,道了一句,“得罪了公子。”快步过来伸手将九微打横抱起。   在九微连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时他就已足尖轻点的跃窗而出,细雪兜了她一脸一衣襟。   九微一阵哆嗦,抱着南楚手臂怒道:“我若是被人发现私自离宫必死无疑,沈宴是要死了吗!非要置我于死地!”   南楚紧着眉头,半天“嗯。”了一声。   九微一愣,“什么意思?沈宴要置我于死地?还是……沈宴真的要死了?”   细雪暗夜之下,南楚下巴紧绷着,沉声道:“此事与大人无关,是我私自来请您过府,若非事情紧急,南楚万万不敢连累公子……公子放心,南楚自会去向国舅请罪。”   九微心头咯噔一紧,这语气这字句……难道沈宴真的要死了?可是之前还在马车里和她抬杠,睡的很好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行了?   第49章 四十八   南楚就是根木头,一路上沉默的让九微心头忐忑难安,虽然她是讨厌沈宴的无疑,但是……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好歹他还救过自己一命,她不是个恩将仇报,小气的人。   所以在降落在沈府时,虽然她被冻的牙根打颤,发丝上挂满冰霜,依然忍着没有吭气。   “燕回公子请。”南楚替她撩开帘幔,让她进屋。   她钻进屋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再往前是一地的碎瓷和药渣。   有人忙迎了出来,焦焦道:“可算回来了!”   是赵太医,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大人醒了?”南楚忙问,往里瞧了瞧。   赵太医摇头,一脸的褶子焦心道:“醒了一次,不肯吃药,听说你不在又气昏过去了。”冲南楚抖了抖衣袖上的药渣,“南楚啊,你这次死定了。”   南楚沉着脸没讲话。   九微往里瞄了一眼,沈宴昏睡在榻上,脸色青紫的吓人,忙问赵太医,“赵太医他……怎么样了?是要死了吗?”   赵太医皱着一脸褶子诧异看他,“你便是燕回公子?你认得老夫?”   当然认得,宫里的太医就属你最熟,打小就被国舅命令每天一请脉,生怕太医院闲了。   九微敷衍道:“见过您几次。”又问:“看着好像挺严重的……”脸色青紫,嘴唇发白,要不是还听得到他急促的呼吸,真以为他不行了。   赵太医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差不多快死了,若是再不肯服药的往雪夜里跑一两次就不用浪费药材了,神仙难救。”   这么严重啊……九微一直以为他只是身娇体弱而已,而且赵太医话里有话啊。   九微不理会,点头道:“身为病人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不吃药瞎跑什么。”   赵太医又瞪她,“燕回公子,劳烦你下次顾念着他是病人,不要再折腾他了。”   九微很生气,心想反了你个赵老头这么跟她说话,沈宴是你什么人?你气个什么劲儿!而且管她屁事啊,每次都是沈宴非要出现坏她好事!   九微也瞪他,冷笑道:“我还想劳烦赵太医管好你的病人呢,不要没事瞎出去惹事,阴魂不散让人心烦。”   “你……”   内室急促的咳声传来,打断赵太医的话。   南楚忙闪身进入内室,“大人您……”   “啪!”的一声脆响,惊的九微心头一跳,便瞧见沈宴趁着身子半坐在榻上,狠又重的给了南楚一耳光。   南楚垂首站着。   他在榻上急促的咳嗽起来,消瘦的肩膀一耸一耸,骨节纤细的手指攥着锦被发白发青,胸腔一震一震,震得散发垂在身前,半天才从指缝里挤出一句话,“送她回去,马上。”   南楚垂首不语,也不动。   沈宴抬头盯着他,唇角一勾气极反笑了,“好,真好,南楚你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大人!”南楚撩袍跪下,垂着眼不敢抬头。   九微瞧不下去了,近前道:“算了算了,我来都来了,待一会儿没事,你就不要怪他了……”   “回去。”沈宴抬眼看她,浅蓝的眸子里布满血丝,“我让人备马车送你回宫。”起身要下榻,将将起身便一阵晕眩摇晃。   “大人!”南楚忙扶住他。   九微也忙近前想扶他,他却猛地挥开南楚,喝道:“滚开!”   声音喑哑,吓了九微一愕,僵住了手,以为他是在说自己。   他跌坐在榻上撑着额头,微微闭目,从指缝里看九微,瞧见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虚弱的闷声道:“不是在骂你。”   九微收回手,抿了抿嘴道:“你喝药了吗?”   他在手掌下闭着眼睛,嘴唇动了动没讲话。   “南楚还不快跟赵太医去熬药。”九微冲南楚使了个眼色。   缩在室外的赵太医也忙道:“对对,药差不多该煎好了,南楚随我去端来。”   南楚看了九微一眼,起身向九微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小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静的九微可以听到沈宴不顺畅的呼吸声,他似乎很难受,埋在手指下的嘴唇发白发颤,紧闭着眼睛。   半天他才缓出一口气,松开手哑声道:“你该回去了,趁着国舅没有发现,你今夜已经私自出宫一次,引起了国舅的怀疑,若是再被……”   “不用了,已经不是怀疑了。”九微拖了一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进去。   沈宴蹙眉看她,“国舅发现是你了?他有审问你吗?你怎么说?他有没有……为难你?”讲完抿了抿嘴,撇过脸去,“可别因为做了我的马车,累及我。”   九微捋着头发上的碎冰,笑道:“相国大人放心,我好的很,即便是要死了,我也一定,会拉你一起死的。”   沈宴浅蓝色的眼珠子盯着她,又气又好笑,看到她满身冰霜,发鬓凌乱,嘲讽道:“你这是受了刑还是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还有脸说。   九微身上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瞪了一眼沈宴道:“你该问问你忠心耿耿的手下南楚,我洗澡洗到一半他就冲进来将我掳了来。”   沈宴的脸色一点点黑了,问她,“南楚将你掳来了?在你……沐浴的时候?”   九微本想逗他玩一玩,但他的脸色黑的吓人,怕他真当真了连累南楚罪上加罪,便改口道:“说着玩玩的,我掉湖里了,没来得及换衣服,南楚就来了,说你……”   “你掉湖里了?”沈宴拧着眉头,“你怎么会掉湖里?”   看来沈宴这次是真是病重了啊,不然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探子怎么可能不来向他禀报?   九微也懒得解释,敷衍道:“不小心就掉进去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南楚说你快死了,非要带我来,我很纳闷,你要死了干嘛要找我来?我又不是神医良药,他找我来到底要干嘛?”   沈宴眉头紧着,唇角垂着,撇开眼道:“没什么,是他自作聪明。”   “自作聪明?”九微还是不解,还想再问。   沈宴转过眼来道:“你该回去了,我送你回宫,若是国舅发现了,我来解释。”想起身吩咐人备马车。   九微伸手按他坐下,嗤之以鼻道:“相国大人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我来都来了,国舅一定发现了,若是他要审问,我一定不会连累你的。”又嘟囔道:“你要是真挂在送我的路上,我多冤啊。”   沈宴想解释什么,但终是没有讲话,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雪,叹气道:“是啊,万万不要连累我。”   九微实在鄙夷沈宴那点心思,是有多怕她连累他啊,那么怕就不要老是阻挠她。   房门被推开,南楚端药进来,到榻前奉到沈宴眼前。   沈宴淡淡瞧了一眼,冲门外喊了丫鬟进来,吩咐道:“你带燕回去换身暖和的衣服,取我的衣服给她换上。”   小丫鬟应是。   九微实在是冷的厉害,巴不得快点换个暖和的衣服了,但一转身就撞上赵太医的满脸褶子,他似笑非笑的低声道:“不等沈相服药之后再走?”   她一回头就看到南楚抬眼幽幽的看着她,十分的幽怨和哀伤,带着哀求。   她着实不忍心,叹气收回脚到沈宴跟前,笑道:“相国大人还是先将药喝了吧。”   “不急。”沈宴推开那药,“我等下再喝,你去换衣服吧。”   南楚殷切切的看着她。   她无奈的看着沈宴,“你喝了我再去换。”   “为何?”沈宴不解。   “为何……”你不喝南楚一定会再来找她的,九微没耐心道:“你又为何不愿意喝药啊?难不成你是三岁孩童还怕苦?”   沈宴垂着唇角,看着她,良久叹气道:“这药有安神的作用,我若是喝了便会睡过去。”   “那不是很好吗?”九微十分不解。   沈宴卷长的眉睫眨了眨,瞳色闪闪,“等送你回宫我便会安心服药。”   是为了撑着送她回宫?沈宴这个小贱人有这么好心?还是在打什么主意?   九微心里犯嘀咕,却依旧道:“不用,你喝了安心睡觉,等会让南楚送我回去就好。”   沈宴固执的不肯,“国舅怕是这会儿已经发现你不在宫中了,南楚送你回去你难以解释。”   居然这么好心的担心她?!   九微有些吃惊,看着他憔悴的面容也确实有点于心不忍,还没开口赵太医在旁侧道:“不如沈相先将药服了,安心睡下,也让燕回公子休息一下,等沈相睡醒了再送他回宫,怎样?”胳膊肘戳了戳九微。   是要怎样啊!沈宴服个药也要她陪着!   九微心里不悦,看沈宴低眉想了想,又抬头看她,眼睛清清浅浅,“你想休息吗?”   九微看南楚,又感受着焦急的赵太医,想了想叹息道:“休息一下也无妨,你喝吧,我等你睡醒。”   沈宴终是将药服下。   ==============================================================================   小丫鬟带九微去换了衣服,沈宴的新衣,簇新的棉衣,有些宽大,却好在暖和,九微挽了衣袖回去找沈宴,在回廊下遇见了等在那的南楚。   南楚撩袍跪在了她脚边,吓的她后退半步,听南楚道:“之前多有得罪,南楚向公子请罪,也谢过公子肯照料大人。”   敢情南楚撸她来就是为了让沈宴喝药?沈宴是有多难侍候……   “不用。”九微让他起身,“你带我来就是因为沈宴不肯服药?”   南楚低着头,隐晦的答道:“大人回府后不放心公子,不肯服药硬是要入宫,大人几次雪夜夜出病越发的重……南楚迫于无奈。”   “不放心……我?”九微莫名的心头一跳。   南楚却不答她,反道:“大人对公子……并无恶意。”   回房时沈宴已经睡着了。   九微小心翼翼过去,瞧见他紧皱着眉,额头出了不少的汗,低下头去瞧他。   他突然低吟一声,微微的挣开了眼,迷迷蒙蒙的看着九微,哑哑道:“要回去了吗?我送你……”   “没有没有。”九微忙让他躺下,道:“我不走,你好好睡吧。”   沈宴撑着眼皮,困顿的看着她,忽然松开眉头笑了,闭着眼道:“像在做梦,睁开眼就看到你……”   “嗯?”九微听不太清。   他闭眼笑着摇了摇头,倦声道:“我睡一会儿便好,你别先走,我不放心。”   檐下积雪款款簌簌的落下来,像是绵绵细沙,轻轻柔柔的覆在九微的心间眉头,让她在寂静的小室里发愣。   第50章 四十九   沈宴睡的很轻,呼吸紧促,难以安眠。   些微一点响动他便回惺忪吃力的睁开眼,看到她,问她多久了?才又闭上眼。   九微撑着下颚坐在榻前百无聊赖的看着他,紧皱着眉,垂着的唇角,些微响动便颤抖的睫毛……   他这么看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了,只是……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九微小小声的嘟囔,看他不安的颤动眉睫,更小声的问:“是我的错觉吗?”   小室中炭火荜拨作响,廊外细雪无声。   九微托腮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有人轻轻推开了门,探头探脑的进来,到榻前在九微的眼前轻轻挥了挥手,瞧她托腮睡得熟,轻轻笑了一声。   榻上人动了动眼皮,不安稳的睁开眼,蒙蒙的光,灰扑扑的影子,他在细密的睫毛之下看到眼前有人俯下身轻之又轻的亲吻了九微的脸颊,他猛地睁开眼。   那人侧过头来看着惊醒的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对小虎牙笑了,竖直在唇边小声的嘘道:“舅父要替我保密啊。”   玄衣……玄衣怎么会和她牵扯在一起?在质子府时?还是别的他不知道的时候……玄衣,知道她的身份吗?   沈宴眉头紧蹙的瞧着他,低低说一声:“出去。”   玄衣吐了吐舌头,又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   房门轻声合上,沈宴在细细无声的小室里看着身边的人,皱着眉,还真是雷打不动的睡眠质量,被人占了便宜还能睡的安然无恙,一点防备心都没存着。   沈宴微微坐起身,看她依旧睡得很安定,要推醒她的手顿了顿,伸手托住她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放平她的手臂,让她趴在锦被上,看她动了动脑袋在他的手掌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醒都未醒又睡了过去,让他又好气又好笑,手掌让她枕着一时不敢抽回,“你到底有多困啊……”扯了榻前的披风替她盖上。   她睡得倒是沉,压得他手臂发麻,时不时的嫌不舒服在他的手掌里拱一拱,也不知有没有做梦。   他伸手小心翼翼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的眉眼,竟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相像了,似乎眉眼浓艳了些,唇角勾了些,比以前清秀柔软的燕回多了份英气,相由心生,是越来越像九微了……   南楚推门进来,沈宴慌忙收回手,竖直轻轻嘘了一声。   南楚近前,瞧了一眼枕在沈宴膝上手掌里的九微,小声道:“大人,宫里派人来找燕回公子了。”   “陆容城吗?”沈宴轻轻掩住九微的耳朵,问道。   南楚摇了摇头,贴着他耳朵低低道:“是圣上。”   沈宴微微皱着眉头,望了一眼熟睡的九微,轻声道:“让他们等着。”   南楚点头,刚要退下门外有人扬声道了一句,“燕回公子可在?”   手掌下的人微微动了动,沈宴蹙眉向南楚使了个眼色,南楚闪身出去刚要阻止那人讲话,九微便在他的手掌下醒了过来,沈宴慌忙收回替她掩耳的手,看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一脸茫然的看着沈宴问:“我睡着了……吗?”   沈宴刚要张口让她再睡一会,门外那人又道:“燕回公子我有事找您。”   九微一个激灵醒了,坐直身子看门外,那声音是……   “长情?”她问。   门外人应了一声,“是我,我有急事找您。”   他怎么会来?   九微起身便要迎出门。   沈宴伸手拉住她,对南楚道:“让他进来。”握了握发麻没知觉的手掌。   南楚应是,房门被推开,长情低眉顺目的走进来,抬眼瞧了瞧沈宴又望着九微。   “是她让你来的?”九微问他,“我是说圣上。”   长情点头又摇头。   “到底是不是?”九微不悦的蹙眉。   长情看了一眼沈宴,淡声道:“圣上请您回宫。”   九微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急事?居然是她先来,我还以为国舅会早一步抓我回宫……”起身要走,手臂被沈宴抓了住。   沈宴拉着她,看着长情,问道:“你回去禀告圣上,我等下亲自送燕回回宫。”   九微想说不用,沈宴紧了紧手指示意她不要开口,她便抿了嘴。   只瞧长情微微蹙着细长的眉,有些为难焦急道:“我劝公子还是现在随我回去的好。”   “怎么?”沈宴勾着唇角冷笑,“随你回去怎样?不随你回去又怎样?还是……你有什么话是不方便在我这里说的?”   九微狐疑的看长情,他果然欲言又止的模样,“你究竟找我有什么急事?”   “圣上还在等着,我不方便在这里多讲。”长情恳切真诚的望着九微,“公子能不能先随我回去?”   “鬼祟之事绝无好事。”沈宴冷睥他一眼,刚想让他先回去。   九微却道:“我随你回去。”   沈宴又惊又恼的瞪着九微,简直觉得她脑子是用来增加重量的,“我说的话你没有在听吗?”   “有啊。”九微看他不松手,无奈笑道:“不过是早点回宫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况且有些事情确实不方便讲。”   沈宴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看着她板着脸道:“我若说现在送你回宫呢?会让你觉得不方便?”   九微想来想去怕长情是和她说有关重生之类的事情,只得赔着笑脸道:“你身体不好,刚吃了药,太医说不易出门受寒。”   “那就是说方便?”沈宴盯着她执意问。   九微挑着眉尾笑的僵硬,“确实有些……不方便。”抓着胳膊的手指松了开。   沈宴靠在榻上轻慢的笑道:“那便不打扰你了,南楚送客。”   南楚应是,上前来看着九微。   九微想再说点什么,可发现不知该讲些什么,最后只是道:“你不必担心,好生休息。”   沈宴呵的冷笑一声,掀着卷长的睫毛看她道:“担心?我担心你?担心你被你的旧情人玩死?还是担心你半路被丢到河里淹死?那也是活该,小小一介质子不老老实实的听话,非要自作聪明。也值当我费心担心?”   九微看着他极尽嘲讽的神色,一颗心收收紧紧啪的一声被摔在地上,活该,让你自作多情会错意。   九微打心底里冷笑,拱手道:“相国大人教训的是。”转身便走。   长情忙跟了出去。   南楚看了沈宴一眼,瞧他攥着手指闷声不吭的盯着九微离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偷偷跟着去,真死在半路回来给我报个信儿,我好给她收尸。”   南楚叹了一口气,领命退了下去。   ===============================================================================   雪下的没完没了。   九微一头扎进长情的马车里,气得一脚踹在门板上,“贱人!贱人!活脱脱的小贱人!”   长情命车夫回宫,合上车门望着气的快要炸开的九微笑道:“您还是这么爱和相国大人斗嘴,各不相让又各自生气。”   九微一抬眼看他,“你要倒戈了?开始和我叙旧情了?”   长情笑容一凝,底下眼半天道:“我急着来,只是为了提醒您圣……赵明岚她快要死了。”   “什么?”九微一愣。   长情抬起眼惊讶的看着她问道:“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九微有些着急,“你话能不能说痛快了啊?”   长情愈发诧异,“您攻略了一人,所以她被反噬,如今奄奄一息怕是快要死一次了,所以才急着召你回宫啊?不然您以为我怎么会知道你在相国大人这里?”   九微心头一跳,等下等下,让她捋一下,她攻略了一个人所以小方牌反噬了赵明岚,她快死了,所以来沈宴这抓她回宫。   所以说……赵明岚从小方牌那里看到她攻略了沈宴?!所以才知道她在沈宴这?   这不可能啊,沈宴压根就没有被她攻略啊,那副贱人德行怎么可能被攻略?而且真被攻略了,赵明岚该一下子死透再重生啊,怎么可能奄奄一息的快死了?因为她还没有完全攻略吗?   所以才来抓她回宫弄死她阻止她?   问题是……她半点都没有攻略沈宴啊!她到底攻略了谁啊?   还是……长情诈她?   九微冥思苦想,抬眼看着长情问了一句:“什么?你这是何意?”   长情叹气道:“您是在怀疑我有意诈您,试探您是不是真的失忆吧?”苦笑了一声,“我在您身边那么久,失忆是真是假我还需要试探吗?从您来偏殿看我那次我就知道失忆是假,您若是不信可以入宫瞧一瞧便知,只是我想提醒您小心一些,赵明岚并不没有完全确认您失忆的真假,如今怕是会破釜沉舟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来。”   “不,我是问你和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九微看定他,“倒戈?背叛?弃暗投明?想要重新回到我身边?”   长情看着她不讲话,半天才道:“为了自保。”低头苦笑,“她已经不再信任我了,我随时可能是她的废棋。”   “你以为我会接手?”九微靠着马车好笑的看他。   他笑着摇了摇头,“但您总会需要利用我,只要我对您而言是有利用价值的就多一份安全,不是吗?”   马蹄声踏踏,九微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无限伤感,苦笑道:“曾经有人待你如珠似宝,你觉得难堪,如今求着来让人利用,长情啊长情你为什么这么作贱自己呢?”   长情攥着手指并不看她,听她轻声道:“我要先去一趟太傅府,你明白该怎么做吗?”   长情应了一声,开车门对车夫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车夫调转马头踏雪而去。   第51章 五十   九微立在府门外的灯笼下等太傅,长情在侧为她撑伞,她仰头看着悬着的灯笼,极为普通的纸竹灯笼,上面写着“阮”字。   看了半天,长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问道:“您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九微负着手,呵气袅白的道:“你还记得当初我送给太傅的琉璃灯吗?特地找工匠做的那个。”   “记得。”长情笑道:“您当初还说送给太傅大人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找工匠连夜赶工做的。”   “是啊,独一无二。”九微看着那灯笼笑了笑,“可惜他并不喜欢,并不稀罕,那盏琉璃灯我从来没有见他用过一次。”   长情收回目光看她,“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府门轰隆而开,九微收回目光看着从府内匆匆走出的阮烟山,他发鬓未束,月白的软袍,黑如墨的散发,那样好看,她望着望着喃喃自语道:“我在想有没有一个人爱着真真正正的我……我的身体,我的魂,哪个又是真真正正的我呢……”   “你怎么来了?”阮烟山到她眼前,微微喘息着,呵出一团袅白的雾气,轻声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没。”九微仰头看他,笑道:“有些话想跟你讲。”   阮烟山蹙着眉,看了一眼长情又看她,担忧写在眼睛里,“什么要紧的话这样急?”   九微看着他的眼睛莫名的有些难过,抿嘴笑着说,“并不是什么要紧话,我从前跟你说过很多次……”又笑,“但非常的急,今天一定要说。”   阮烟山蹙眉狐疑的看她,“进府说吧,你冷的手都在发抖。”   低头才瞧见自己不知何时抓着他的袖口,手指抖的厉害,九微收回手攥了攥,她紧张急了,比从前还要紧张。   她向太傅表达过多少次爱意,各种方式各种话语,哪一次都没有这般紧张,从前她是天子,爱或不爱不会算上性命,爱像是她的游戏,她信心满满,她是天子,总会有法子打动一个人。   如今爱是她孤注一掷,保命的砝码。   “怎么了?”阮烟山低头看她,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你怎么颤成这样?”   她盯着他的手指看,半天半天忽然抬头问道:“顾尚别在吗?”   阮烟山微微一愣。   “我找他有些急事。”九微握着他的手,松出一口气道:“我不方便进府,劳烦太傅让他出来见见我,我在马车上等他。”   阮烟山眉睫颤了颤,落下眼来道:“好。”伸手将她的兜帽系上,转身回了府。   九微看着他的背影极长极低微的叹了口气。   “您……”长情在侧忍不住问道:“为何……最后选了状元公?”   九微低头笑了笑,“你是真心爱着赵明岚吗?”   长情沉默不答。   九微转身跃上马车道:“你从来没有情真意切的爱过谁,所以你不会懂的,他是我的高空月,雪上莲。我要给他的爱也是独一无二的。”   ===============================================================================   细雪绵绵,炉中火星明灭。   “……高空月,雪上莲……要给他独一无二的爱?”榻上的人缩在阴影里忽然笑了,“她当真这么说?”   南楚小心观察他的神色,点头应是。   榻上人笑的愈发嘲讽,“还真是情真意切啊,不愿意让她的白月光受半分的委屈。”他坐起身,脸白的吓人,“她见到顾尚别了?之后呢?”   南楚摇了摇头,谨慎道:“顾尚别刚出府,没来得及说上话宫里便来人了……”   “宫里?”他皱着眉,“国舅吗?”   南楚点头,又道:“太傅大人想拦没拦住,一起入宫了。”   “一起?”沈宴坐直了身子,“没人拦着?”   南楚想了想道:“燕回公子阻止了,但是当时不受她控制,国舅爷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太傅大人也执意追了过去……”   沈宴若有所思的沉思着什么,忽然掀了锦被下榻道:“备车入宫。”   “大人……”南楚想阻止。   沈宴将眉尾一挑,冷笑道:“南楚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要阻止的话便吞咽而下,南楚一壁为他更衣一壁道:“大人不必担心,太傅已然去了宫中,燕回公子不会有什么事。”   “就是因为阮烟山也入了宫才会出事。”沈宴伸手抓出衣领下的散发,冷哼一声道:“关心则乱,有她的白月光在她的脑子里还能装的了什么。”   南楚叹了口气。   沈宴落眼看他,“怎么?你有话想说?”   南楚欲言又止,耐不住道:“南楚本不该多话,但实在是……大人既然这般喜欢燕回公子,又何必说些惹她生气的话呢?”   “谁跟你讲我喜欢她了?”沈宴将发带一甩,冷眉道:“南楚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自作聪明了?”   南楚闭口不言,听他嘲讽道:“且不说容貌如何,但是她的言行举止,粗鄙不堪,任性妄为,从不听话,矜持二字怕是都不知如何写,你见过哪个女子这般的随便轻浮?”   “当今圣上。”南楚默默接口。   “啧。”沈宴瞪他一眼,忽又想起什么问道:“玄衣最近和她有接触?”   南楚点了点头,将在宫中听玄衣与燕回的对话禀报了一遍,又将今夜宫中发生的事情禀报了一遍,看着沈宴沉默不语的攥着袖口。   半天才听沈宴笑道:“我竟不止玄衣还有这样的本事,长大了,真是好的很。”   “大人可要问一问小公子?”南楚问道。   “不必了。”沈宴将披风系好,往外走道:“随他们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到什么地步。”   ===============================================================================   冷风细雪那个刮啊。   九微如今只觉得一颗心宛如冬风下的一片树叶,瑟瑟发抖,忐忑难安。   局面有些失控,不,是非常失控,打从国舅好死不死的冲出来就开始失控了。   她也知道国舅迟早发现了她不在宫中会派人来抓她,但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还来的这么快这么巧!   刚好在太傅和顾尚别出来,刚好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搭上,国舅就带着人马踏雪而来,停在她的马车前,拎着她就将她拎到了国舅的马背上,然后太傅就义愤填膺的冲了过来。   她只来得及说半句,太傅别担心我没……   就被国舅打马带走,然后太傅就一路追入了宫。   如今的局势是这样的——   偏殿门前。   国舅拎着她手臂,太傅抓着她的手腕。国舅让她进殿,太傅不让。   国舅说,放开。   太傅说,你要扣留燕回在宫中总该有个理由,有什么也该是圣上定夺。   九微什么都不怕,惟独怕太傅搅合进来,忙攥着太傅的手道:“我当真没事,你先回府,我自会处理。”   太傅不从,只是让她别担心。   九微心里纠结的不行,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他不知道其实她根本不想出宫啊!   国舅下令命侍卫架开了他,拽着九微便入殿。   九微看着太傅恨不能让人将那侍卫的手剁了,被国舅拉进偏殿。   国舅一抬手,宫娥呼啦啦退下,阮娘合上了殿门,太傅的声音便被隔了开。   大殿里静,国舅更静,只是坐在红木椅中抬眼打量了九微一眼,问道:“谁的衣服?”   九微原以为他会审问她出宫的来龙去脉,却没料到他第一句问了这个。捋了捋微长的袖子道:“相国大人借给我的。”又补道:“之前的衣服湿了,一时没换。”   国舅又抬眼上下扫了她一眼,“换掉。”   九微一愣,他又唤来阮娘,道:“换掉,我有话要跟你讲。”   九微扫了国舅的脸色,随阮娘进内殿重新换了身衣服,再出来国舅不知何时竟已备好了饭菜,取了筷子放在她眼前的桌子上道:“吃完再说。”   这是……最后的送行饭?   九微坐下,拿起筷子又放下,道:“国舅爷还是先问吧,关于这次私自出宫,全然不关我的事。”   九微非常不要脸的推脱了干净,反正他沈宴能应付的了,也确实事实如此。   是他沈宴的人掳了她,她是无辜的。   国舅从头到尾十分冷淡的听她讲完,盛了一碗甜汤推到她眼前,淡声道:“我明日送你出京都。”   九微心里一凉,抬眼看他,“出京都?去哪儿?为何突然要……”   “回昭南。”国舅点了点汤,示意她趁热喝,“燕疆要回昭南了,我准他带你走,回你的家乡去吧。”   回你的家乡去吧。   九微低头看着那汤,是她从前爱喝的赤豆糖粥,袅着热气,甜丝丝是散着香味,是好久没喝过了,如今却觉得嘴里发酸发苦。   半天低着头问道:“国舅……这是何意?”   在她说完故事的这一夜让她离开,她心里有无数个声音问她,国舅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有一个糟糕到极点,可怕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念头冒出来,那个故事……国舅相信了吧?怀疑了吧?所以要送她走的远一点吗……   回家乡去,她的家乡在这里,她的亲人在身边,要回到哪里去?   第52章 五十一   她低头捧着那碗赤豆糖粥,问道:“这是国舅爷的命令?还是……您想让我走?我有得选吗?”   陆容城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敛着眉眼,微微皱着的眉心,唇角轻轻的勾着,良久错开眼道:“是命令,你明日就动身,燕疆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若是不走呢?”九微问他,捧着白瓷小碗的指尖一点点抽凉。   陆容城不看她,“由不得你。”   “我不能走。”她声音轻之又轻,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不能走……走了就全完了。”   “你非走不可。”陆容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尽量不看她。   九微忽然抬头看他,苍白的脸色,黑漆漆的眼睛,起身跪了下来,“我不能走,国舅就当我是根野草,孤魂野鬼,随意的放任我自生自灭,只要不送我走。”   孤魂野鬼,自生自灭。   陆容城听着她讲,却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细白的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袍,他细微一颤错过眼来就对上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幽幽古井里沉的闪闪明月,里面的情绪让陆容城心慌。   “我不能走。”她执拗的重复,“我不知道国舅在担心什么,但我发誓只要是你不希望的,我绝对不会去做……我真的不能离开,如果离开我所做的一切便全都完了。”她声音有些发颤,唇角勾着笑着却有些红了眼睛,“你大概不能明白,到如今,我走的每一步有多艰辛,多来之不易……因为我在这片土地上,因为这身边的人,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如果……”她听到自己愈来愈颤抖的声音,“如果离开这里,我真的是孤魂野鬼了……”   她不知道国舅听不听得懂,她只是想,如果国舅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他应该懂她,或者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   陆容城看着她,红的眼睛,颤抖的指尖,那情绪几乎要将他湮没,他伸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你离开是件好事。”   九微擒在眼睛里的眼泪因他的手掌,因他的话,断线一般落在衣襟上,她问:“若是我离开京都就会死,你也一定要我走?”   “不会。”国舅收回手,看着她死擒着眼泪不哭的模样,终是软了语气,“你不会死,也不会有事,你就当是去散散心,昭南是个很美的地方。”   殿外阮娘进来禀报,说是圣上有急事请国舅过去。   陆容城微微蹙眉,伸手想拉她起身,却终是在半路收回,道了一声,“你先起来用膳,有事晚些再说。”擦身离开。   在到殿外时对阮娘吩咐道:“饭菜热一热再让她用,让她泡个热水澡,用些姜汤,等下让太医过来瞧瞧。”   阮娘应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她背对着他跪在殿中,不知有没有在哭。   转头离开,却发现阮烟山不在了,随口问道:“阮烟山呢?”   阮娘道:“您入殿后就被圣上召去菁华殿了……”   “哦?”陆容城便没再讲话,匆匆去了菁华殿。   殿里静,九微听到阮娘轻手轻脚的走到身后,擦了把脸起身,坐在桌前取来筷子像是饿极了一般,埋头吃饭。   阮娘忙近前布菜道:“菜有些凉了,热一热在用吧。”   九微道了声不必,头都未抬,闷声不响的吃饭,又快又急。   “慢点,您慢点……”阮娘怕她噎着,她像是饿狠了一般吃,几乎要将一桌子饭菜用尽。   阮娘想拦又不敢拦,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小心道:“喝口水吧,饿狠了也不能这样吃啊,仔细伤胃。”   九微吞下一口,不抬头问她:“太傅呢?”   阮娘忙道:“太傅大人方才被圣上召去了。”   九微握筷子的手指一顿,“被圣上召去了?”   赵明岚召他去做什么?攻略?还是……   九微越想越难安,将筷子扣在桌子上,抓了帕子胡乱擦完嘴,起身便往殿外去。   “公子要去哪儿?”阮娘忙取了披风追过去,“国舅爷吩咐要您好好休息啊。”   九微匆匆往殿外去,不回头道:“我有些要紧事要找圣上,你不必跟着,我一会儿便回。”拔腿便往殿外奔。   却在殿门口和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闷哼一声跌进身后人的怀里。   “大人!”   细弱的闷咳声。   九微站稳便瞧见弱不禁风的沈宴,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赶着去救情郎?”沈宴揉着胸口冷笑一声道:“救情郎之前也好歹先将嘴擦干净。”   九微慌忙扯袖子擦嘴,又气又恼,也顾不得和他斗嘴,错过身便要走。   沈宴伸手拉住了她手腕,不悦道:“你急什么,那么个大活人还能被人吃了不成。”   “沈宴,找麻烦等我回来,现在放开。”九微使力想甩开沈宴。   沈宴却伸出另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扣住她道:“你现在冒冒失失冲去找人,也不怕正着了道?”   九微也不挣扎了,看着他道:“沈宴你可真瞧不起我,真以为我脑子的增加重量的啊。”   沈宴一愣,她抓着沈宴的衣襟贴近低声道:“你的内线没告诉你,长情现在是我的兵器了吗?”松开沈宴,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你信他?”沈宴红着耳朵问。   九微挣开他的手道:“信不信并不影响我用不用他。”   “他那样的人还是少沾惹的好。”沈宴看她一眼,“你哭过了?”   九微脸皮一红,“关你屁事,管的真宽。”转身要走。   沈宴又拉住了她,“你在殿里等着,我去。”   九微一愣,沈宴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放心,一定将你的太傅大人完整无缺的带回来,去洗把脸。”   讲完便走,披风被风扬的猎猎,在夜里像是一去不复返的样子。   九微看着他离开,摸了摸脸,转身回殿。   ===============================================================================   她洗了把脸坐在桌前等着,莫名的觉得饿,满桌的菜色全是她从前最爱吃的。   国舅一直记得。   她取了筷子,一道道的尝过。   阮娘在侧担心凉了伤胃。   有人入了殿,阮娘回头惊喜道:“太傅大人。”   九微吃饭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口中的菜酸涩难咽,不抬头道:“太傅回去吧,不必再担心我。”   阮烟山没有讲话,落坐在她身侧,取过她手中的筷子,拿了阮娘递来的帕子细细的为她擦手,擦嘴,淡声道:“凉了伤胃。”   九微抬头看着他,眼睛发酸发涩。   阮烟山忽然伸手揽过她的头靠在他肩上,轻轻柔柔的抚顺她的背,叹气道:“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撑着,我曾为你授课,也算是你的师父,你可以依傍我,让我帮你,护着你。”   她的太傅大人温柔极了。   她靠在那肩膀上,心是软的,眼睛是热的,像是突然有了依附的小屁孩一般,委屈难过从心底里翻翻涌涌,她卸盔弃甲,她溃不成军。   她听见自己闷声道:“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时时刻刻无法安心。”   阮烟山没有讲话,温软的手指细细的抚顺她的背,她的散发。   她听到她的太傅大人温柔如水的对她说:“燕回,你回你的家乡吧。”   她安躺在他肩膀上的一颗心便收紧收回,她坐起身子看着阮烟山问道:“太傅的意思……”   “跟你的哥哥回家乡吧。”阮烟山将她的碎发捋在耳后,笑的温柔又好看,“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好不容易圣上和国舅都准了,你不必再背井离乡的飘零,你可以回你的故乡堂堂正正的做你的公主……”他手指一顿,愣怔道:“你怎么哭了?这样不好吗?你……”   “没。”九微低头不迭的摆手笑道:“很好,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是高兴,高兴的掉眼泪,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太傅也希望如此对吧?”   阮烟山有些无措,“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自然希望你愿望成真,希望你开心平顺,再也不必胆战心惊的当这个质子。”   “我很开心,我非常开心……”九微低头看着眼泪落在手背上,不敢抬头让他看见,笑着道:“我只是没想到连你也对我这么说……”   眼前光影忽然一闪,椅子当啷啷的一阵晃,九微抬头就瞧见沈宴扯着太傅的衣襟拉他起身,“沈宴你……”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他愿不愿你走?舍不舍得你离开?”沈宴抓着阮烟山的衣襟,盯着九微,“要我替你问吗?”   阮烟山尤自不解沈宴突然进来扯他起身,只是抓着沈宴的手腕道:“放开手。”   九微忙起身道:“沈宴你先放开他……”   “闭嘴!”沈宴扯着他的衣襟,指着九微问道:“阮烟山你看到了,她在你眼前掉眼泪,我问你,你希望她走?”   阮烟山看着沈宴,脸色平淡却苍白,“那是她的故乡,我没有权利说什么……”   “我只问你希不希望她走?舍不舍得她走!”沈宴抓着他衣襟的手指都气的发抖,“不要跟我说什么故乡什么为她好,她对你如何你阮烟山不清楚,不明白吗?”   九微发愣的看沈宴,她和沈宴认识那么久,从来没有见他这般失态这般生气发怒过。   第53章 五十二   雪在半夜里停了,几日来难得星辰满天。   星月太亮太好,照的窗下银闪闪的一片,九微睡不着散发立在窗下看星月闪烁,风吹进来,珠帘曳曳生光。   阮娘近前来将披风裹在她身上,柔声道:“公子在想什么?”   九微眯了眯眼,“想家,我真真正正的家。”   阮娘没再开口,九微回头问道:“国舅呢?我想见见他。”   “国舅他……”阮娘欲言又止,回头瞧了一眼。   殿门被人推了开,冷风吹珠帘,九微在一曳曳的光中看到陆容城走了进来,衣袍下是不知哪里沾染的碎雪。   他一直在殿外?   阮娘欠身行礼退下。   大殿里只余下他们。   陆容城落坐在外殿正堂,并不讲话,也不看九微。   九微挑开珠帘过去,“国舅明天会亲自送我出京吗?”   陆容城抬头望她,眸子里有细微的血丝,轻轻动了动嘴唇,“你……”是想问她为何肯妥协离开,话到嘴边却觉得没有意义,只是道:“我会陪圣上送你离开。”   九微点了点头,又道:“我有一事求国舅。”   “你说。”陆容城等着她开条件。   她坦然的看着陆容城道:“这最后一夜我想回质子府。”   陆容城顿了顿,“你这么想离宫?”   “是。”九微断然道:“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恳请国舅准许。”   陆容城看着她道:“好,我送你回质子府。”   “不必了。”九微淡声道:“我不想惊动人,想一个人回去静一静。”又补道:“国舅若是担心我会耍花样可以派人监视着我。”   陆容城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许久才答她,“我让人备马车送你回去,外面风冷。”   九微谢恩,转身要走,陆容城忽然道:“你现在就要走?”   九微顿步回过头,“怎么?国舅还有什么话要讲?”   “恩。”陆容城应了一声,点了点身前的椅子,“坐一会儿。”   九微应顺的落坐。   便再无话。   九微低头看着手指,她听着珠帘细碎,听着廊外风声细细,然后她听到陆容城问她,“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有的,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只是如今无可诉说,也无用诉说。   燕回的手指上有些坚硬的茧,细长而有力量,九微瞧着那茧道:“此去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国舅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必会再见。”陆容城看着她,不容置疑,“我不是说就当你去散散心吗,不要乱想,燕疆会照顾你。”   九微摸着指上的茧,淡笑并不讲话。   半天听陆容城问道:“她……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讲?”   她,是指九微吗?   九微从手指间抬起眼,陆容城似乎很疲倦,眉目深深,等着她讲话。   月色真好,一地银素。   九微近前蹲在他眼前,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映着她,又沉又深,“她说希望舅舅永不后悔。”   永不后悔。   他的手指收紧,看着她从眼前起身离开,消失在曳曳珠帘之后。   他这一生唯一后悔的只有一件,便是当初逼着善雅入宫。   他曾发誓宁愿负天下,也再不做后悔之事。   九微出宫时一地月色似碎银,照在积雪上亮晶晶的发光,她独自穿过那条长长的甬道,前面是看不清的光晕,背后是她的宫殿。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要道别了,她回过头看不清深深沉沉的宫殿,看不清站在宫殿之前目送她离开的陆容城。   =============================================================================   她坐上马车一路回了质子府,没有去接扶南,一个人悄悄的在质子府站了会儿。   质子府的仆人都走了,院中沉寂的荒凉。   这房子真是奇怪,若是有人住,多久都不荒凉,一旦没人居住就荒芜没有人气儿。   她没有进屋,而是锁上院门径直去了后院,摸到了那条密道,摸黑在密道里弯弯曲曲的走着,直到到头摸到一处青石封的门,寻着暗槽的机关,刚想扳动开门,门忽然轰隆隆的开了。   九微惊愣的看着门外透进来的一点灯光,和挑灯立在门外的人。   眉眼似画,也惊诧的看她,“你竟然真回来了?!”   “玄衣?”九微惊愕的张口,“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玄衣挑着灯笼抿嘴一笑,“我梦到你回来了,醒了就想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九微看着他五味陈杂。   他近前来看她道:“你是有事来找我吗?”   九微点了点头,这条密道是她和玄衣私通信息,狼狈为奸的幽会之地,前几次就是全靠了这密道,她偷偷溜出去找玄衣,或者玄衣偷偷溜进来找她。   没想到他们狼狈为奸居然还勾搭出了心有灵犀……   玄衣笑的开心,一对虎牙若隐若现,“怎么?你想我了?”   九微幽幽叹了口气,“我要走了。”   “去哪儿?”   “昭南。”   玄衣皱紧了眉头,“谁的意思?圣上?国舅?”   九微苦笑,“为何不能是我自愿的?”   “呵。”玄衣好笑的笑了,挑着灯笼往密道里走,瞥她一眼道:“你费尽苦心活到现在,怎么可能甘心离开?这分明就是流放啊。”   “流放?”九微重复了一遍,“流放……”忽然笑了,用词精准,让她觉得中箭一般……   “舅父没有帮你留下?”玄衣回过头来带她往回走。   “帮了。”九微叹了口气,道:“但这次是我自己甘心离开的。”   “为何?”玄衣停下脚步,又惊又愕的看她。   为何呢?   她想了想答道:“我认输了,太傅觉得我能回故土是再好不过的,我可以恢复女儿生,当公主,不用再担惊受怕,燕疆会照顾我,谁都不会再找我的麻烦,大家都觉得挺好,我也觉得还不错。”她往前继续走。   玄衣拦住她的路,问她,“你当真这么觉得?”   九微看他,好笑道:“自然当真。”   玄衣仔仔细细的看着她,忽然挑眉笑了,“我不信,你若是当真甘心离开又为何来找我?”   九微笑眯眯的看着比自己要高出一些的玄衣,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真像你舅舅,一肚子弯弯肠子。”   玄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歪头笑道:“我们不一样,我可比他直接多了。”   “直接?”九微诧异,刚想询问。   玄衣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口,在她惊吓呆立之际轻轻用舌尖舔了舔她僵硬的嘴唇,小声在她耳侧道:“可别推开,我舅父的人在后面看着呢,让他以为我们在私会总比暴露了我们的秘密好。”   九微要推的手便顿了顿,咬牙低声道:“小兔崽子也没有好多少!关系全乱了!”   玄衣只是笑,像只小狐狸。   ===============================================================================   扶南来找她时天光已然透亮,她和衣在旧屋中睡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小声的哭着。   一睁眼就看到晨光下的扶南,消瘦的下颚,泪盈盈的眼睛,看到她醒了忙笑道:“公子回来为何不通知扶南一声?”   九微摸了摸他垂在身前的发道:“扶南,我们要回故土了,你的公子很期望这一天吧。”   他红着的眼睛便泛出泪光。   九微扶着他起身,出门便瞧见一院子的人。   一脸愁容的太傅大人,雀跃不已的燕疆,以及门外拉风的马车。   奇怪,沈宴怎么没有来?是病了?还是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竟连最后一程都不来送她。   她刚想上前和太傅打招呼,燕疆过来伸手勾住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回去哥哥给你找个比沈宴还好看的男人。”   亲哥哥……   九微苦笑,门外的马车上陆容城挑开帘子冷声道:“上车。”   “我想和太傅大人一道走。”九微忙道:“太傅大人可否能送我出城?”   阮烟山看她一眼点头道:“我以前答应过骑马带你逛逛,今日便骑马送你出城。”   九微看陆容城,他只是看了一眼阮烟山没有讲什么,放下帘子吩咐驾车出城。   阮烟山翻身上马,在马上对她伸手,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有些东西,她再难坚持了。   ==============================================================================   城外积雪千叠,雾气蔼蔼,素雪茫茫。   阮烟山送她出城,千叠山之外,十里之外又十里,一路无话。   她是悄悄出城,除了阮烟山和燕疆扶南,便只有陆容城的马车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没有带人马。   是在她开口说,“就到这里吧。”他才停下了马。   陆容城的马车就停在他们身后不远。   阮烟山要翻身下马,伸手来扶九微,九微拉住他的手腕,转头看他道:“太傅,可曾喜欢过我?”   阮烟山手指一紧,看着她,抿着唇不讲话。   九微伸手攥起他的下颚,仰头便吻了下去,他的唇是软的,气息是温的,睫毛一颤颤的扇动着。   有些东西,她守不住也坚持不了了,比如她想给太傅的感情。   她松开阮烟山的嘴唇时听到身后的马车里长情一连声的喊:“圣上?圣上!你……”   陆容城挑帘冲随行的人道:“太医!”   太医急急忙忙上了马车。   她松出一口气,然后她听到呼啸的箭声,她在阮烟山身前笑道:“你究竟是喜欢燕回还是我……”   那箭准确无误的刺进她的背,洞穿而出,她推阮烟山下马,攥紧缰绳。   马惊的嘶鸣乱奔,她趴在马背上听到很多人喊她,燕回。   山林中窜出的山贼,持刀剑催着她受惊的马直往山涧悬崖而去。   她咬牙闭眼,心道,这次可真他妈是惨死了。   第54章 五十三   春分。   九微生辰在春分那日,自打冬日里千叠山外起死回生便一直重病卧榻,入春来才好利索。   国舅繁忙,她也无心,生辰只是在宫里开了宴。   玄衣从宫中贺寿出来便已黄昏,夕阳昏昏,宫墙外的柳絮翻飞,细细的吹进他的软轿中,他捻起落在膝上的柳絮团在手中,问道:“舅父呢?”   轿外青衣随侍回道:“相国大人身体不适先回府了。”   玄衣又问:“今日国舅的人可还在城外?”   “还在,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撤回。”   玄衣哦了一声没在多问,想也知道国舅依旧一无所获,徒劳无功。他团着指尖的柳絮思绪有些飘。   千叠山之变,燕回已经死了快三个月了吧?从隆冬到春分。   先时他以为燕回一死京都肯定要有些动荡,再怎样卑贱他也是质子身份,昭南那边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燕疆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况且……国舅和他的舅舅要很是悲伤一阵子。   结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燕回之死,国舅下令封锁消息,在场的人不多,燕回也不是怎样打眼的人,应是到现在都无人知晓京都之中死了个质子燕回。   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的舅舅居然在这件事上和国舅前所未有的默契,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主动搞定了燕疆,对此事缄口不提。   燕回之死就这么硬生生被捂了住。   更麻烦的是,国舅私下派人日日在城外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几乎将山脉翻过来,寸土不放。   宫里那位圣上却出奇的安静,安静的让人奇怪。   而他的舅舅除了身子愈发不好,竟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倒是阮太傅竟是大病一场,至今仍恹恹。   这让玄衣有些没底。   究竟是他太高估了燕回的影响,还是他太低估了这些人?   到府时天色尽敛,残阳半月挂在半空。   他先去换了身常服,才去向沈宴问安。   沈宴却不在。   下人报道,相国没回府。   没回府?   玄衣想都不用想,他的舅父大人去了哪里。差人备了马车便往质子府去。   ===============================================================================   质子府还是那个质子府,质子却再不是那个质子。   玄衣推门进去就瞧见扶南在院子里侍弄一棵杏树,粉白的杏花落了他一襟,抬起头来看见玄衣,忙行礼。   玄衣摆了摆手,质子府还装成从前的样子,只留了扶南一个人,扶南将院子打理的春色盎然。   “舅父呢?”玄衣问,目光却已经落到亮着灯色的厢房里。   扶南要引他过去,他摆手自己往厢房去,到门前停了下来,偷偷往里瞄。   屋内灯色煌煌,沈宴就坐在正屋的桌前,桌上放着几碟精细的点心,一碗长寿面和两只酒盏。   沈宴对着一张黄纸符咒在发呆,半天将两只酒盏斟满,端起一只酒盏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玄衣等了片刻,轻轻叩门进去。   沈宴将黄纸符咒慢慢收入袖中,“寿宴已散?”   “散了。”玄衣过去瞧着桌上的长寿面笑道:“舅父怎么在这儿吃寿面啊?莫不是今日除了圣上还有他人生辰?”   沈宴看他笑的小虎牙尖尖利利的模样就心头发堵,冷笑一声道:“你那样大的能耐不必再我这里阴阳怪气。”   玄衣坐下,不满的道:“舅父这样什么话。”   “什么话你不清楚?”沈宴细长的眼睛望着他,“你在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以为我真不知?”   玄衣只笑不讲话,心道,你就诈唬吧,你要是真知道还会坐在这儿跟我讲这些?   “不想重回皇陵,你最好安分些。”沈宴懒的看他那副狐狸嘴脸,撂下话便起身出门。   玄衣跟在身后依旧笑笑道:“舅父教训的是,玄衣自当安分。”又道:“我来寻舅父是为了正经事。”   沈宴上了马车,玄衣也跟着钻了进去,“听人说阮太傅的妹妹回京的路上出事了?”   沈宴心不在焉,也懒的搭理他,“别人家的倒成了正经事。”   “舅父没听说?”玄衣兴致勃勃的八卦道:“听说这阮姑娘从小跟在她外祖母身边,这次阮太傅大病才回京来的,您猜出了什么事?”   沈宴厌烦的啧了一声,冷淡道:“下车,吵的我头疼。”   “您听我说完嘛。”玄衣耍赖的凑过去,“这阮姑娘在快入京的时候被人非礼了。”看沈宴又是一副要踹人下车的模样忙又道:“非礼她的是国舅家的崔子安。”   沈宴眉头一挑,崔子安那个草包还真会给陆容城添彩,这次竟然惹到阮烟山头上了。   “你怎么知道?”沈宴虽说今日来有些心不在焉,但消息并不闭塞,这样的事他一点风声没听到,玄衣怎么先知道了?   玄衣抿嘴笑了笑,“我还知道这阮姑娘是个烈性子,寻死觅活的,上了姑子庵里要落发出家呢。”   “哦?”沈宴略微惊奇,这样的事情怎么朝中一点音儿都没有?转念一想事关女儿家名节,想来阮烟山万万不会声张。   他好奇问:“那阮烟山呢?”阮烟山这次可不会放过陆容城啊。   玄衣十分有兴趣的道:“阮太傅将此事压了,说是等圣上过完生辰,明日定是有好戏了,舅父要不要也凑上一把?”   沈宴挑眉看着他笑。   “舅父不是一直瞧陆家不顺眼吗?这可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啊。”玄衣笑眯眯的怂恿。   沈宴抬脚踹他,“滚下去,少拿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来烦我。”   玄衣便识趣的闭了嘴,不甘心的鼓囊道:“这可是你不去看啊。”   沈宴心烦意乱,合眼闭目养神,玄衣和燕回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他不太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玄衣这个小王八蛋一定背着他和燕回做了些什么,但他几次都无法从玄衣口中得出什么。   他直觉燕回的死和玄衣脱不了关系,但也只是直觉。   他没去调查,因为他想,也许这是她想做的事情,无论死了还是依旧活在哪个角落,这是她想要的。   ===============================================================================   国舅府。   侍卫匆匆入府,卷的一簇柳絮入厅堂。   国舅刚从宫中回来,丫鬟正服侍着他换下朝服,他看了侍卫一眼,“怎样?”   侍卫行礼回道:“还是一无所获,当日杀害质子的匪贼全数被杀,无从下手……”很是无奈,就是将千叠山整个翻过来也找不到一根毛啊。   “继续找。”国舅抬手让丫鬟系好腰带,又问道:“崔子安呢?”   侍卫面有难色道:“世子……世子仍被太傅大人拘着。”   国舅冷哼一声,理了理袖口抬步往厅外走,“阮烟山如今在哪儿?”   侍卫忙跟上,“太傅病着,在太傅府。”   便不再讲话,驱车去了太傅府。   到太傅府上却是扑了个空,太傅不在。   管家出门迎他,说是阮烟山抓着轻薄阮小姐的恶棍进宫去了。   陆容城便冷着一张脸赶去宫中,一路直往菁华殿去。   刚到殿前便听到殿内阮烟山掷地有声的问道:“臣此来只为了问一问圣上,这个人可是国舅的外甥崔子安崔小世子?”   “太傅……这是何意?”九微的声音很是不解。   阮烟山冷声冷气的道:“此人坏我小妹清白,他口口声声喊自己是崔小世子,国舅的外甥,所以臣有此一问。若不是崔小世子,臣便处置了他。若是。”他顿了一顿,“还请圣上给臣个公道。”   好个阮烟山,算账算到了宫里来。   陆容城抬步进了大殿,一搭眼便瞧见跪在阮烟山脚边被揍的鼻青脸肿,嘴歪眼斜的崔子安。   “舅舅!”九微面色大喜,起身迎他,“你怎么来了?”   崔子安闻言回头,瞅见陆容城顿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口齿不利索的说着什么。   陆容城简直想活剥了他。   阮烟山淡淡看他一眼,道:“既然国舅来了,那正好。”伸手拎了崔子安,“此人可是国舅的外甥?”   陆容城心头憋火,看着崔子安那一脸青青红红沉声道:“阮太傅何必明知故问,要怎么处置,直言。”   “我要怎么处置?”阮烟山冷笑一声,“我倒是想问一问国舅,你想怎么处置?如今我那小妹心如死灰,几番寻死被拦下,在那姑子庵中以泪洗面,女儿家的名节比命都贵重,国舅要如何处置?”   撩袍跪在了九微眼前,阮烟山嫌少的动了脾气,眼眶发红,咬牙切齿道:“圣上,我阮家几代家门清白,倒如今我唯一的胞妹落得如此下场,是我阮烟山没用,没能看顾好她,没能看顾好阮家门风……臣也没有脸面再在圣上身边尽忠,无颜立在朝堂面对百官!”   “太傅……”九微从未遇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无措,抬头看国舅。   陆容城咬牙缓送出一口气,“阮太傅觉得该如此处置便如何处置。”   崔子安心里一沉,顿时哭了开,玩命的去扯陆容城大腿,哭喊道:“表舅救我!他们会打死我啊!表舅……”   陆容城一脚踹在他身上,咬牙怒道:“打死你倒好!”   “表舅表舅……”崔子安死命的抱着他大腿不撒手,“这是场误会!表舅救我!表舅怎忍心看我那死去的老子绝后,我是崔家的独苗苗……”   陆容城额头青筋暴跳,只恨不能亲手掐死他,但是……   阮烟山已起身,一把扯过崔子安道:“既然国舅话已至此,便无需多言了。”向九微见过礼,扯着崔子安便走。   陆容城站在原地听着崔子安哭喊着离了殿,终是咬牙又跟了出去。   “舅舅!”九微忙牵着陆容城的衣袖跟着道:“你别担心,我去再和太傅好好说和说和。”   “不必。”陆容城抖开她的手,不回头道:“你待在宫里,哪里都不准去。”   九微愣愣在原地,看着他匆匆走远。   长情替她裹了披风,缓声道:“圣上为何不趁此机会攻略了太傅?也顺手救下世子,讨好国舅?”   “怎么讨好?”九微回头问他。   ===============================================================================   阮烟山押着崔子安直接去了临京的姑子庵,便是要直接在庵前给自个妹妹一个公道。   是杀是刮只要妹妹一句话。   阮姑娘在庵中闭门不见,半天才让贴身的丫鬟云儿来道:“姑娘说想单独见一见他。”抬手一指崔子安。   阮烟山一愣,本觉得不妥,但一想事已至此只求这个傻丫头不要再想不开寻死就好,便差人押了崔子安入庵堂。   陆容城赶到时崔子安已经被送进去了,他处理过那样多的事件,大的小的,天下百姓的,偏偏没一件是这么难办的。   若是他强行保下崔子安,阮烟山一定不会善摆甘休,朝堂那么多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沈宴一党都在等着拿捏他的把柄。   可他断断不能真看着崔子安去死……   他再咬牙切齿,也无话可说,没多会儿崔子安便从庵中出来,眼睛红红的瞅了一眼太傅,看了一眼国舅,噗通一声跪下道:“太傅……太傅将阮姑娘嫁给我吧,我坏她名声愿意负责到底……”   陆容城一口气噎在了胸口。   阮烟山也一愣,抬眼看云儿,云儿点点头还没待讲话便有太监远远赶来宣旨。   圣上赐婚,阮姑娘和崔子安。   阮烟山看着那圣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庵中便有女子的声音幽幽道:“既然圣旨已下,今日就在此定下亲事,不然我万没有脸面入阮家大门。”   “在此?”阮烟山惊讶,即便是赐婚,定亲也不必如此仓促啊。   庵中女子却道:“菩萨面前,我二人摆过长兄,舅父便是,其它繁文缛节日后再补全。”   阮烟山略微思虑,并无不妥,便看向陆容城。   陆容城从事发到此时全所未有的被动,如今再想讲什么已然无用,况且崔子安这个不争气的抱着他大腿哭的一抽一抽,求他准许,他便也只得咬牙默许。   崔子安死里逃生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云儿推开庵门,扶着一女子出了庵门,石榴红的罗裙,细白的柳絮翻飞在裙底。   那女子低眉垂眼的下了石阶,对着呆若木鸡的阮烟山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兄长。   又起身对陆容城行礼,抬起春色一般的眉眼对他一笑,道:“舅父。”   陆容城看着那眉眼半天半天,身子一晃,细软的手指扶住了他,那女子眉目朗朗的对他道:“这是怎么了舅舅?”   春分时节,他耳边宛若闷雷滚滚。   第55章 五十四   一场闹剧在一道圣旨之后收场。   后来京都城里八卦起这阮家姑娘都咋舌不已。   阮府也是几代书香门楣,几朝重臣,到了阮烟山这一代人丁单薄,阮老太傅只有这么一儿一女,余外还有个私生子便是长情。   老夫人过世的早,后来老太傅也过世之后阮府便只余下老太傅的老母阮老太太,阮烟山和七八岁的胞妹阮烟岫。阮老太太身子一贯不好,在府中吃斋念佛向来不理事,那时候阮烟山也不过十来岁的少年,照顾不周胞妹便将阮烟岫送回老家,由外祖母照看着。   如今阮烟岫正是及笄之年,说是入京来探望哥哥,实际是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本来凭着阮家的门楣多少大门大户随着她挑,谁料半路杀出个崔子安。   女儿家的名声就坏在崔子安手里,这原本是一件挺悲催的事儿,不论是哪家姑娘出了这档子事也够愁的。   哪成想这阮姑娘先是要落发以全了阮家是脸面,自己的名节,做足了贞洁烈女之态。转天一道圣旨,阮姑娘不哭不闹的在姑子庵前救下崔子安,大仁大义,又屈尊降贵的认了这门亲事。   按理说崔子安是当朝国舅的表外甥,已故平康侯的嫡子,如今随在朝中当着个不大不小的闲职,但将来世袭爵位,也是一等一的好亲事,又是圣上赐婚。但崔子安风评实在不怎么样,加上又是出了这档子事,就显得阮姑娘是委曲求全了。   又有说阮家小姐当真仁善,姑子庵当日国舅气的都吐了血,就要捆了崔子安回去收拾,被阮家小姐给拦下了,借着让崔子安一同回府拜见祖母的由头将崔子安给解救了下来。   一道回府,崔子安就死皮赖脸的留在了阮府。   京都人议论纷纷,赞这阮家小姐的,骂那崔子安的,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但崔子安着实委屈的不行。   看着国舅在姑子庵前吐血,他实在是吓到了,要是跟国舅回府一定会被揍死,所以阮烟岫说让他一道回府拜见祖母的时候他才去了。   实在是为了保命,不然他才不想跟那个阮烟岫在一块。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非礼阮烟岫!是她阮烟岫非礼了他啊!   当初京都外他不过是觉得阮烟岫眼熟,就跟着李景行去看了一眼,谁知道就被阮烟岫抓住剥光了,还一口咬定是他非礼了她,一顿胖揍不说,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最悲催的明明是他!   有口难言,百口莫辩。   他冤不冤啊!   摸摸脸上肿着的伤,他偷偷瞄了一眼阮烟岫,越瞧越眼熟啊,起先李景行说像那谁,他还不敢信……   “我好看吗?”阮烟岫忽然转过头来冲他一笑。   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赶忙挪开眼口齿不利的含糊:“还……还行……”   “还行?”阮烟岫朝他走一步,他退两步,“我觉得我挺好看的。”看崔子安哆哆嗦嗦的怂样,乐的要逗他,阮烟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来我书房,我有话问你。”阮烟山脸色青白的厉害。   阮烟岫轻轻拨开他的手指,笑道:“大哥有什么话等我们拜见过祖母再讲也不迟啊。”   阮烟山拦住她,横在她与崔子安中间压低声音道:“祖母虽然老眼昏花,但也是见过烟岫的,你……”   “大哥不必担心。”阮烟岫打断他,笑的眉目坦然。略行一礼,便带着崔子安往后宅佛堂去。   阮烟山看着她的背影,隔世一般。   ===============================================================================   阮老太太吃斋念佛,便在府里设了佛堂,佛堂外翻了一块地,圈起来做了菜园,如今青青的嫩葱和一些瓜果刚抽芽,新绿一片。   老太太正坐在菜园前的软榻上,瞧着丫鬟浇水。   阮烟岫没让崔子安跟说去,让他候在院子门口。   崔子安不满的嘟囔,“来是你让来,如今又不让我进去……”阮烟岫轻飘飘一眼他便闭了嘴。   他是真怕了,这阮烟岫抽人下手特别的狠,他脸上的伤全是她干的!偏偏还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   阮烟岫没理他,只带着云儿进了院子。   崔子安觉得她是心虚,她这个阮烟岫浑身上下透着古怪,单单是样貌就古怪异常,怎么可能有个人长的那么像质子燕回……   说不准这个阮烟岫是个假的,冒牌的!但究竟为什么,他如今还搞不明白,他觉着先搞清楚真假再说。   他偷偷摸摸的往院子里瞄,是真是假这和阮老太太一对面就知晓了,他就不信阮老太太会认不出自己的亲孙女。   隔得太远,他听不清声音,只瞧见那阮烟岫乖乖巧巧的行礼,又弯腰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老太太的表情呆滞,她又蹲下身子,握着老太太的手说着什么。   细细的风吹起阮烟岫的发,崔子安看到她似乎哭了,半天,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顺势趴在了老太太的膝上,无不亲昵,无不顺从。   擦……她跟老太太说了什么,居然就这么搞定了?!   难道,她真是阮烟岫?但……怎么可能!那脸明明就是燕回!换了女装他也认得出来!   他在院门口抓耳挠腮的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就看阮烟岫陪着老太太说话浇园子,和乐融融。   半天差云儿来请他进去。   他心头忐忑的进去,给老太太的见了礼。   老太太牵着阮烟岫的手,瞧他,“这脸怎么伤成这样啦?”   阮烟岫笑眯眯道:“他不小心摔的。”   你摔能摔成这样?崔子安心里不服气,撇了撇嘴。   阮烟岫起身道:“那孙女就借祖母的金疮药一用,先给他收拾一下。”   崔子安听到‘收拾’两个字就皮一紧。   老太太点了点头,让他们快些去。   ===============================================================================   阮烟岫便带着崔子安进了老太太的客房,接过下人送来的药,将人都遣了出去,转手将药瓶扔给崔子安,“自己上药。”   崔子安慌手慌脚的接过,偷眼看她,忍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啊?”   阮烟岫大咧咧的靠在太师椅里,喝了一口茶,“你觉得呢?”放下茶盏,抬眼看他,“你觉得我是谁?”   在姑子庵里她威逼利诱的让崔子安选,要不娶她,要不就死。   崔子安逼于无奈才选了娶她,她才出手相救。   崔子安觉得她绝对不是阮烟岫,一般的姑娘干不出这事儿。   “你是……燕回?”崔子安试探性问,样貌和燕回一模一样,但又很快疑虑起来,“但燕回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干嘛要冒充阮烟岫啊……”   她只是笑,也不回答,起身晃到崔子安眼前,弯腰看着他,吓得他身子往后靠,她笑道:“我当然是阮烟岫,不然怎么没人认出来呢?”   是啊,阮烟山都没认出来自己的亲妹子……   崔子安也糊涂起来,“但是……”   “行了。”阮烟岫打断他道:“你记住我就是阮烟岫,圣上赐婚,马上要嫁给你的阮家小姐。”   崔子安顿时觉得眼前发黑,“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和你有仇吗?”   “怎么叫害你啊?”阮烟岫拿过他手里的金疮药,掰着他的脸为他擦药,“我可是几次三番的救了你,不然你如今早被国舅打死了,还会好好坐在这儿?”   好像是这么回事……   崔子安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刚要反驳,她突然重了手劲,疼的他哎呦。   阮烟岫笑道:“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我保证你要什么有什么。”   要什么有什么……还真敢吹牛。   崔子安想嘲讽她,但又不敢,撇嘴道:“这话说的有些大了,我好歹是个世子,我表舅是当朝国舅,有什么是我没有,而你能给我的?”   她眯眯眼,笑了,“这天下是当今圣上的天下,可不是你表舅的。”   崔子安一愣,说实话他眼里圣上就是个傀儡皇帝,他意识里一直觉得表舅就是这江山的掌权人。   她吹了吹刚给崔子安上过药的伤口,缓了笑道:“再说你表舅也不是什么都给你,你如今也不小了,单单一个世子的名头,无官无职,我听说连你那个至交好友李景行都在翰林院修撰……”顿了顿又道:“知道为什么不单国舅说揍你就揍你,连我都敢揍你吗?”   崔子安心里来气。   她笑眯眯道:“一事无成的草包,没有你表舅连街头百姓都能揍死你。”   崔子安气的伸手推开她,拿手指她半天怒道:“我那是懒的做官!”   她还嬉皮笑脸的,“芝麻粒儿的小官有什么好做的。”坐回椅子里,她又喝了一口茶问他,“你听我的话,我让你入刑部做官怎么样?”   崔子安略微吃惊,看她的样子不像随口胡诌,“就你?”   她不置可否,放下茶盏道:“再等一会,会有人亲自来给你送官当。”   “谁?”   她眉眼飞扬的笑着,“李大人。”   第56章 五十五   老太太似乎真挺高兴,留下崔子安在内院用晚膳,老太太吃素,他便跟着吃了一顿颇为忐忑的素。   说忐忑是因为饭桌上的气氛略奇特,阮烟岫嘴里涂蜜一般的哄得老太太乐呵呵的,阮烟山却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低头吃饭偶尔看阮烟岫一眼。   搞的崔子安也不敢乱说话,埋头扒饭,琢磨着吃完饭是不是直接回府,还是死皮赖脸的在阮府赖几天,等表舅消消气再回去……   饭没用完,便有下人来报,刑部尚书李清风李大人来找崔子安。   崔子安一口饭呛在喉咙,一阵急咳,瞪圆了眼睛看阮烟岫,居然真来了!   阮烟岫给老太太盛了碗汤,淡淡瞟他一眼,看他那一脸傻样,吩咐下人道:“你去回李大人,崔世子伤重服了药还没醒。”   下人看了一眼阮烟山,见他没反对便应是退下。   阮烟山放下碗筷看着她,刚要开口崔子安已经贴着身子凑过去,低低问她,“你……你不是说……”   崔子安“哎呦”一声,膝盖磕在桌沿上。   “阮烟岫。”阮烟山连名带姓的叫她,“你跟我到书房来。”起身对老太太行了礼,站着等她起身。   她没奈何的起身,向老太太说了一声,跟着阮烟山去书房。   “哎……”崔子安忙起身,“那我怎么办啊?”   “坐那等着。”阮烟岫不回头道。   他便悻悻的重新坐下,瞧老太太正笑眯眯的看他,不好意思的道:“她脾气不好,我让着她,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一般计较。”   ===============================================================================   她心知迟早是躲不过的,看着阮烟山遣退仆人,关上书房的门,她自顾自的坐下等着他发问。   阮烟山早憋了一肚子的话,如今看着这个人竟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问起,百般滋味到口中只讲出了一个,“你……”   是谁?   她叹出一口气,对阮烟山笑道:“我是燕回,我没死,顶用了你妹妹的身份又回来了。”   她如此的坦白,出乎意料的坦白。   阮烟山竟有些无措,他原以为她会狡辩,会掩饰,会用尽心思来隐瞒自己的身份,他还在思虑要不要,该不该揭穿她的身份。   但如今,她坐在灯下,爽快的向他坦白。   “你放心。”燕回看他沉默不语的愁肠百结,又道:“你妹妹很好,过段时间若是没人查起我的身份,我便差人将她送回老家,不会伤到她。”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阮烟山好看的眉毛轻轻皱着,“你在告诉我,如果不替你隐瞒身份便难保烟岫?”   燕回叹气,起身道:“你多心了,我并无此意,我知道你不会揭穿我的身份,不然早在姑子庵前你就已经开口了。”略微一顿,“但若是非要到用阮小姐做筹码的地步,我并不介意你恨我。”   阮烟山盯着她,那双如秋水似明月一般的眼睛里满是失望,“你真让我吃惊,在姑子庵前见到你时我几乎认不出你来,除了样貌你再没有一处是我从前认识的燕回。”   “你知道当初我为何愿意为你授课,几番庇护你吗?”他问燕回。   燕回不开口,只看着他,让他讲。   他道:“你刚来大巽那几年才那么点大,怯懦敏感,胆小的不敢大声讲话,时时被欺负作弄从不反抗,有次我路过质子府门前的那条街,看到你坐在门前哭。”他顿了一顿,目光深深的看着燕回,“那时候我觉得你坚持不了几年,在这京都活不了多久,没想到你虽然处处受难,却从不曾沮丧。”   他似乎有些动情,眼睛亮晶晶的像星辰。   燕回瞧着瞧着叹气,真正的燕回的确没有活多久,一直被各式各样的人重生着,复生着,她大概从来不知道京都之内还有这么一个温柔的人默默的关注着她。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同你讲话。”阮烟山眼神柔亮,“那时候你多大?十三还是十四?你被李景行那些世家子弟玩弄欺辱,我救下了你,原本是该依律法惩戒他们。”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对我说什么?”阮烟山问她。   她低头笑笑,“那样久的事情怎么会记得。”   阮烟山眉头蹙着,“那时候你向我求情,为那些欺负你的世家子弟求情。”   燕回有些吃惊,所以呢?所以阮烟山就是被当初圣母的燕回打动了?   阮烟山看定她,道:“那时候你让我吃惊,明明是那么怯懦,却又是那么纯善。”   是圣母吧……   “因你的纯善,所以我收留你,为你授课,为的就是希望你保存好你那颗纯善不沮丧的心,不要心生怨念,误入歧途。”阮烟山拧紧了一双好看的眉,紧抿了唇。   保存好那颗纯善的心。   所以他如今失望了,险些认不出如今的燕回了。   烟罗纱帐灯蒙蒙透着细细的光,九微低头轻笑,起身道:“我也想保存好一颗纯善的心,但你也瞧见我之前活的多狼狈多艰辛,我怕疼怕死,再也不想被人驱逐流放任人宰割,所以我生出獠牙。”   “失望也好,鄙夷也罢,对于你和阮姑娘我心存感激,也心存愧疚,这些以后我会一点一点报答和补偿。”九微到他眼前,坦然道:“但如今,我不奢求你帮你,只希望你别插手。”   “你为何不离开?”阮烟山不能理解,“离京都远远的,回你的故乡去,那里没有人伤害逼迫你,你有的选。”   有的选。   九微看着他觉得累,“我不会离开,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京都,这天子脚下。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用不同的方式回来,站在你面前。”   她错身离开书房,没回头看他,九微知道他不会揭穿她,就算不会帮她。不单单是因为阮烟岫,还因为他爱上了燕回。   再九微重生见到系统时,发现让她得以重生的不是别人,是阮烟山。   她原以为也许阮烟山是被她攻略的,但如今这番话,无一句不是再告诉她,阮烟山早就爱上了燕回,是燕回不是她九微。   ===============================================================================   天色阴测测的黑着,崔子安竟等在不远处的回廊里。   瞧见她几步跑过来,小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被揭穿身份了吗?挨揍了吗?”左右瞧她,“看样子不像啊……”   九微走了两步,忽然停步看他。   吓得崔子安退开半步,“怎……怎么了?”   “我觉得阮姑娘嫁给你太亏,我良心难安。”九微越看越内疚,崔子安其实不丑,唇红齿白,眉目俊秀,笑起来还有笑涡。   就是太草包,总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块,越混越不着调,其实性子不坏,她和崔子安也算是一块长大,崔子安其实单纯的可以,这样的年纪也没有沾花惹草,连个姑娘都没摸过。   崔子安不满道:“我还觉得亏呢!我堂堂世子,一表人才,风流潇洒,被你给非礼了,还硬要嫁给我,我找谁说理去啊!你长的也不是多好看!”   九微凑过去一把扯住崔子安的领子,吓得他一闭眼,便听九微轻声道:“阮姑娘十分好看,天仙似得,不必太傅逊色。”   崔子安眨了眨眼,“你……你什么意思?”   九微松开他,继续往前走道:“李清风李大人这几天还会再来找你,你就暂且先在阮府装病,不要见。”   “为何?”崔子安不懂,“你之前不是说他来给我送官儿的吗?干嘛不见?”又道:“他真会给我送官儿?你怎么猜到的啊?”   “用点脑子就猜到了。”九微瞥他,“你和他儿子一起非礼的我,你表舅肯定会追究责任,他一定觉得都是李景行这个王八蛋带坏了你,会饶了他?”   崔子安迷惑的想了想,恍然大悟的道:“所以……你是意思是表舅要怪罪景行?所以李大人来求我帮忙劝劝表舅?”   九微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崔子安还是不大明白,挠头道:“你是想让我用帮他求表舅来和他谈条件给我个官儿做?可我……也不一定能求得了表舅啊,他肯定会先揍我一顿……”   “你不用和他谈条件,也不用怕你表舅。”九微没耐心的对他道:“你只用听我的,好好的装病就行,其余的我来做。”   崔子安窜了一步拦住她,拿眼打量她,“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要帮我?”   九微噗嗤笑了,这傻逼小子啊,现在已经觉得是在帮他了,完全忘记他落到如今这种地步是因为谁。   崔子安被她笑得毛毛的,“你笑什么笑!”   九微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挺好的嘛。”   第57章 五十六   九微命人将崔子安的胳膊捆绑包扎,怎么严重怎么来,看着真跟断了似得,才满意的嘱咐道:“一个月之内不要拆开,表现的凄惨一点,越凄惨对你越有利。你暂且在阮府住上三日,李大人肯定会天天来,今天和明天不要见他,第三天卧床见他,要有重伤的样子,等他开口说李景行被关押后,你跟他说人是圣上关押的,你一个徒有虚名的世子不好插手朝堂上的事。”   “为什么要等三天?”崔子安好容易插上嘴,他可以理解装重伤,他经常为了逃过表舅的惩处装伤装病,但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等三天才见李清风。   九微瞥他一眼,“不让他儿子吃几天苦,他怎么会对你感恩戴德。人啊,骨子里都有一股贱性,你越上赶着帮忙,对方越觉得理所当然。别说感激了,估计他还会觉得此事是因你而起,他儿子是受了拖累,你要负全责。你要让他知道救他儿子是你仁义,不救才是应当。”   崔子安有些吃惊,他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理儿,随后又皱眉,“可我们是朋友,这么做太不仗义了。”   九微嗤的一笑,“当初你们偷偷摸摸溜进我房里,被我抓住的时候,你这位仗义的朋友可是自己先逃了,还一口咬定是被你怂恿硬拉来的。”   崔子安气闷,就是,当初明明是李景行先出主意去看看这个阮小姐是不是那个燕回的,结果倒是把他卖了,不够意思。   “那然后呢?”崔子安闷闷问道。   九微给他脸上又贴了几块药贴,“然后你就等着李大人给你安排官职啊,等他落实后,你就入宫为李景行求情。”   “你确定就这样就会给我官儿?”崔子安听着玄乎,“他听得懂话里的意思吗……”   “你以为李大人是你这个草包啊?”九微挑眉,能混到如今这个位置,李清风怎么可能会听不懂这么低级的画外音,“他救子心切,你既然开出条件,他怎么会拒绝。”   崔子安还是听不太懂,“那为什么去求圣上啊?不是该去求表舅吗?”   九微鄙夷的看他,“你拿得下你表舅吗?”   崔子安诚实的摇了摇头,“但……圣上听表舅的啊。”   “你放心,那时候你表舅不在京都,你只管去宫里求,死皮赖脸的求,势必要把李景行救出来。”九微低头收拾药箱,“如今的圣上一心讨好国舅,肯定也会借机讨好你,不会太难的。”   赵明岚赐婚还不是为了解围护下崔子安,这样为讨好一个人就先讨好他在意的人的策略九微再熟悉不过了。   她当初为了讨好太傅,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来讨好太傅的祖母老太太,老太太的口味,生活习惯,软肋,她当初可是研究了很久。   “你怎么知道国舅那时候不在京都?”崔子安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神奇。   九微不答他,反道:“我一会儿就陪祖母走了,你记得按照我吩咐的办,要装的像一点啊。”   “你要去哪儿?”崔子安不满,“不会是心虚要逃吧?”   九微抬脚踢在他有伤的腿上,他疼的哎呦一声险些跪下,趴在桌上怒瞪她,九微不紧不慢道:“你表舅要是问我去哪儿了,你就告诉他,好像回老家了。”   “啊?”崔子安脑回路跟不上趟,“你要回老家?谁的老家?我表舅干嘛要问……这个?”   门外小丫鬟来请她,说是老太太收拾妥当了,请她过去就走。   九微应了一声,起身道:“我马上就要嫁给你了,不得跟祖母回老家一趟,言语一声?”   崔子安还是不明所以,九微嫌烦挥手道:“你就按照我说的办,别的不用管,等我回来再说别的。”   讲完便丢下迷惑的崔子安,随着小丫鬟去了正厅。   ===============================================================================   阮烟山在正厅陪着老太太,他听说老太太要带着阮烟岫回父亲老家走一趟时吃惊不小,父亲过世后,老太太连院门都极少出,这次却突然说要回老家一趟。   他猜是燕回的主意,但他不明白燕回为何如此,又是如何说动了老太太,而且……她燕回就不怕回老家后露陷吗?   燕回,燕回……他是越来越看不清这个曾经纯善怯懦的小姑娘了,放佛变了一个人……   她走进来,眉眼笑意盈盈,一身蔷薇红的春衫罗裙,明媚又耀眼,带着一对掐金红宝石的耳坠,摇摇曳曳的闪着碎光,到他眼前叫了一声,“大哥。”   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   九微和太傅辞行,命丫鬟婆子收拾妥当,扶着老太太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挑开车帘瞧见阮烟山眉眼复杂的看着她,笑道:“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祖母的。”   不远处一人在马车中睁开倦倦的眼,猛地蹙眉道:“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南楚挑开帘子问道:“大人怎么了?”   沈宴坐直身子问道:“你有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   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宴撩开车帘探身出去瞧,只瞧见不远处,阮烟山立在一辆马车前,轻声嘱咐道:“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有人笑盈盈应了一声,马车便扬鞭策马的哒哒而去。   他推开南楚跳下马车,疾步过去,却只瞧见远远离去的马车带起尘土漫天,他问阮烟山,“方才马车上的是谁?”   阮烟山略微惊讶他突然出现,片刻后皱眉道:“是家中祖母与……小妹。”   沈宴有些走神,听到南楚喊他才回神,阮烟山早已回府,南楚扶他上马车。   马车中铺着软絮的毯子,软枕软榻,瓜果茶点全都备着,他瞧着这些小事物想着什么,忽然对南楚道:“改道,去追上阮府那辆马车。”   ===============================================================================   马车走的急,不多会儿就出了京都。   九微坐在马车中念佛经给老太太解闷,小丫鬟云儿往车窗外探头嘟囔道:“真奇怪,有辆马车跟着咱们,从城里跟到城外。”   九微抬了抬眼皮,国舅这么快就追出来了?不应该啊。   老太太压下经书,笑着看她,“别念了丫头,你这心神不定的。”   九微赧颜的笑了笑,听老太太问道:“你找急忙慌的打着陪我这个老婆子回老家的名头出京,到底是想什么鬼主意呢?”   “这都被您给看出来了啊?”九微笑着奉承老太太,“您可真神啊。”也并不隐瞒道:“我这不是顶着您孙女的名头回来嘛,怕那些认出我的人来找我麻烦,所以想先出京躲躲。”又笑着合好经书,“正好陪您去瞧瞧阮姑娘,阮姑娘暂时住在阮表叔家,我怕您想她,也怕她想您。”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道:“亏你想的周全。”她也确实有些担心阮丫头。   九微冒充阮烟岫回府见到老太太的第一面就已经向老太太坦白了,只隐瞒了她是九微附身在燕回身上这一重,旁的全数坦白。   她坦白一是因为国舅曾经教过她,唯有老者可哄不可骗,因她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比你多的多,你是不可能骗过她的,倒不如先坦白,挣个印象分。   况且九微清楚老太太是个软心肠的,见不得人受难,她还是圣上时就没少装可怜打动老太太,之前她还是质子燕回时就在太傅府中见过老太太,老太太也对燕回的身世表示同情。   她坦白自己冒充了阮姑娘,说了自己为何冒充,自己的难处,自己受的罪,动情至极,很是可怜让老太太心软,又表示了阮姑娘很好,冒充之事也是经过她的同意,还拿出了阮姑娘的亲笔信,打动了老太太。   老太太之所以没有揭穿她,还陪她演戏,还是为了真正的阮姑娘。   阮姑娘……有些难言之隐,恐怕不好嫁个好人家,如果九微能帮她嫁个好人家,那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了。   所以阮姑娘也才会同意她冒充自己。   虽然有些对不住崔子安……但九微觉得也算做了件好事,毕竟阮姑娘深明大义的品行配崔子安那个草包已算是亏了。   她这么安慰自己……   她让马车快些,替老太太倒上茶,尽量不让老太太太过不适,毕竟路途有些远。   她这次离京也确实是想让老太太见见阮姑娘好安心,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引开国舅,她再清楚不过国舅了,事情发生他一定会先找李景行,问清事情经过,收拾了李景行就轮到来收拾她了。   所以她要在国舅来收拾她之前躲一躲,顺便给崔子安创造机会。   她原本想国舅会在今晚或者明早来府上找她,届时阮烟山说她回老家了,然后国舅就会追出京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当然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如今追在后面的马车里是沈宴,而国舅确实在下午上了阮府,拎着崔子安问清楚,追了出京。   只是他没追上马车,索性直接去了阮烟山的老家。   他盘算的是在老家将九微截下,未处理完之前不让她入京。   ===============================================================================   阮烟山的老家是个山水温柔的小城,一连多日赶路,陆容城先到了便直接在阮府等了几日,终是等来了阮府的马车,却发现只有阮家老太太,不见九微。   老太太装傻,口中问不出一句去向。   此时陆容城才发现自己被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关键他还搞不清楚她是只为了躲自己,还是打了别的主意,如今又在哪儿。   而且老太太装傻装病,他毫无办法,当即气的策马回京,发誓一定要连带阮烟山一道收拾了!   九微当然没打算真一道回老家,她在半路就偷偷下车,骑马往京都回。   在国舅风尘仆仆的在小城等着守株待兔的时候,她正披星戴月的往京都回,但她很快发现,原本以为甩掉的马车如今又盯上她了。   她早就发现不是国舅的人,因为如果是国舅,肯定会直接追上拿下她,不会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但她想不出除了国舅还是谁会跟着她。   有天下了大雨,她被困在一家小客栈里,那辆马车就停在客栈外,也不来找她,也不走。   这让她十分没底,想了想披上披风冒雨策马赶路,一路往反方向疾行,将马车远远甩在身后,在一处山涧小道上做出失足滑下山道的假象,将披风仍在悬崖边,远远躲开。   就瞧见马车追赶过来,停在悬崖边,有人冒雨跃下马车,抓起地上的披风往悬崖走了一步,被随从拦了下,太远,她看不清人脸。   要走时听那人冲悬崖不住的喊道:“阮烟岫!”   “燕回!”   “九微!”   她猛地停步,回过头去,山雨蒙蒙,那人似在烟云之中,是……沈宴?   第58章 五十七   九微……九微……   如今这个世间大概只有沈宴一人认得她,再叫她这个名字了,只他一人。   她立在山雨蒙蒙中,看着崖边的沈宴,雨太大打的她看不清,只听他又喊了一声,“九微。”然后抓着南楚喝道:“下去找人!我听到她的马鸣声,山涧应该不深,你下去找……”   “大人别急,我立刻下去找姑娘,大人先回车上。”   “不不,我看着你找,她……她命硬一定没事,一定。”   这山中树叶在响,泥土在响,整个山脉都在响,她站在密林里听了一会儿那人喊她的名字,转身继续赶路。   她要立刻赶回京都,半刻都不能耽搁。   她步行了整整半日才在天即明朗之前赶入了京都,没有回阮府,而是直接去了世子府。   ===============================================================================   世子府中。   小厮慌慌张张又小心翼翼的来敲门。   崔子安正睡得舒坦,被吵的满心不爽,翻身骂了声,“滚!”倒头继续睡。   便听小厮在门外提心吊胆的道:“小的很想滚哎,可是门外有个女人找您,说是您祖宗……她姓阮……”小厮也早就听了自家的世子和阮姑娘的一段浪漫故事,一听那女子报说姓阮,口气还不善,便也不敢往外撵。   崔子安听到姓阮,浑身一阵寒意,一激灵坐起身,开门,披头散发的问:“她说她姓阮?”   小厮点点头,“说让您穿好裤子立刻去见她……”又低低道:“特别厉害。”   “她现在在哪儿?”崔子安脑壳嗡嗡的疼,睡意全消。   “小的不敢怠慢,请到前厅了。”小厮看着小世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次干的不错。   果然,崔子安随手套了一件衣服就火急火燎的往前厅去。   入厅的一瞬间抽了嘴皮。   这燕回真的是给他带来了无数次的惊讶,他见燕回的次数不多,但次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雪夜里借着沈相国的手让他和李景行吃了个大亏。   第二次她假扮阮家小姐抓住他,又揍又扒衣服,让他狠狠的又吃了个大亏。   如今她突然回京,天未亮来他的府邸说是他祖宗。   但她十分的狼狈,衣衫尽湿,罗裙上满是泥水,黑甸甸的头发散了一背黏在她细白的脖颈,消瘦的肩头,站在那里眉睫带着水花,瑟瑟发抖的看他。   “你……这是遇到土匪了?”崔子安惊愕难当的看她。   九微冷的不行,伸手扯过他没穿好的外袍裹在身上,嘴唇发抖的道:“先准备热水……干净衣服,让我泡个澡暖和一下。”   崔子安才回神,忙吩咐下人准备,带着她到厢房。   看着她进房,崔子安才回房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在厢房外等着她。   没等多久,她开门出了来,披散着刚洗过黑溜溜的发,穿着崔子安簇新的袍子,有些宽大,松松的罩在身上也没系腰带,白白的脸,红红的嘴唇,竟是出奇的清秀。   九微出来一抬眼就看见傻呆呆在走廊上等着的崔子安,一壁往正厅走一壁无力的道:“有吃的吗?我饿的厉害。”她实在是又冷又饿又累,险些在浴桶里睡过去。   “有有!”崔子安忙跟上,吩咐下人快些上早膳,“我还没吃,我们一块吃吧。”   九微点了点头。   早膳十分丰富,期间崔子安好奇的要死,想问她为什么突然回来,怎么这么狼狈,到底急着回来干什么……   但九微实在饿的厉害,伸手挽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腕道:“等我吃饱。”讲完也不管不顾埋头痛吃。   崔子安盯着她那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半天手肘抵在桌上托腮捂嘴的扭开了头,再转过脸时一桌子的饭菜居然都被她扫荡的差不多了,“我还没吃呢!”   九微喝完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擦擦嘴道:“你可以慢慢吃。”   崔子安盯着一桌残羹剩饭简直胸闷,推了碗筷袖手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九微让人倒了盏茶,问道:“你先告诉我李清风给了你多大的官儿?”   崔子安眼睛一亮,凑过去道:“你猜猜看,你不是神机妙算吗?猜猜看按照你的步骤李老头给了我个几品官儿?”   九微端着茶想了想,“太大的官儿他不会给,也不敢给,太小的他怕你看不上眼。”看崔子安,“是郎中还是主事?”   崔子安惊讶的眼睛都想瞪出来,“你也太神了吧……”且不说按照她的吩咐和步骤,那李老头当真乖乖的许了他官职,国舅还真的离京了,现在连是什么官儿都猜出来了!   “刑部主事,明日上任。”崔子安咂舌,“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啊?”   “还算有诚意。”九微幽幽的喝了一口茶,做足了派头,崔子安这个傻逼大概不知道什么叫眼线吧?   不派人盯着他,九微怎么可能放心走。   崔子安持续的好奇惊叹她从哪里来。   九微问道:“你入宫求圣上时她没有为难你吧?”   崔子安一副你再猜猜看的嘴脸,看九微一放茶盏,悻悻的道:“没,我稍微一求就应了,以前也没这么好说话啊……”   九微瞥他一眼,心道以前你求我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啊,不是要钱就是让派国舅出去,我也得有那个本事。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崔子安好奇的问:“不是说回老家吗?老太太也一起回来了?”   “我一个人先回来了。”九微整着袖子,不抬眼道:“我回来嫁给你。”   “!!!”崔子安惊的往后坐,“不……不是还没确定日子吗,怎么突然就说要嫁,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九微抬眼瞅他,“怎么?想赖?不想娶吗?崔子安你这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官儿还没到手就打算甩了我?信不信我神机妙算的彻底弄死你?”   “我也没说不娶啊。”崔子安忙道,他现在确实信眼前这个女人不要脸起来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而且圣上赐婚他也赖不掉啊。   他低头抠掰着手指道:“我就是第一次被女人求婚有点紧张……”   “滚。”九微一脚踹在他的椅子上惊的他险些摔下去,九微简直不能看崔子安那副做作的样子,挥手道:“你等下入宫去求圣上。”   “又求?”崔子安抱着椅子诧道:“求什么啊?”   “求她下旨让你立刻娶了我,最好是明天,最晚不能超过后天。”   “这么快?!”崔子安不能理解一个女人想嫁人想到了这种地步。   不快点国舅回来她还嫁的了吗?好容易把国舅引出了京都,不赶快嫁了,等他回来就来不及了。   九微叹口气,伸手扶他坐好,“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早日娶了我,我早日帮你升官加爵,再娶上几房娇姬美妾岂不是美事?反正你早晚都得娶我,我现在帮你多有不便,嫁给你就名正言顺不用偷偷摸摸了,你说是不是?”   崔子安被她扶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国舅不在,圣上怕是不能做主……”   “你求啊。”九微恨铁不成钢,“你哭你闹你寻死觅活,说你一时情迷混账的已经睡了我,怕阮家,怕你表舅知道了打死你,所以要赶紧成亲,等你表舅回来了,也不会说些什么。”又不要脸的道:“我来你府上路上不少人都看到了,你家那些下人估计也早就在议论纷纷了,你这么说没人怀疑。”   崔子安惊的彻底讲不出话来,这是彻底讹上他了啊!   九微看了看他,收回手,坐回椅子里低头放下袖子,将手指缩在袖子里问他,“你真不愿意娶我?”   崔子安一愣,看着宽大衣服里一场娇小的她,竟有些于心不忍,“也不是……我怕阮太傅不同意,也不想太委屈你……毕竟成亲是大事,这么仓促……”   “我就想赶快嫁给你,别的不重要。”九微垂着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阮家那边我会处理妥当,只要你愿意娶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崔子安看着她袖口一点点尖尖嫩嫩的手指,浓密的睫毛,名为大丈夫的圣父情结蹭蹭的往脑门冒,平生以来第一次有姑娘这么跟他说,会处理好一切只要嫁给他。   娘的!   崔子安一拍桌道:“求!我求圣上明天就把你娶进门!”   九微一掀眉睫,笑眯眯的看他,“你放心,喜服什么的我早就备好了,你只管入宫去求。”   崔子安心里莫名的咯噔一声,总觉得好像被坑了……   ===============================================================================   等崔子安入宫,燕回换好衣服回了阮府。   她坐在崔子安的马车里,捉摸着这件事儿要不要先跟太傅说一声,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有人在马车外问车夫道:“谁在车中?”   是阮烟山的声音。   燕回挑开车帘应道:“是我大哥。”   第59章 五十八   阮烟山冷着一张脸,忍到回府命人都退下,才在大厅里冷声问她:“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九微倒了盏茶递给他,他不接,蹙着眉。九微自己喝了,耐心的给他解释道:“我只是有些事情要提前回来,老太太那里你不用担心,云儿照料的很好,如今大概已经到老家了……”   “我没问这个。”阮烟山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你到底想怎样?你入我阮府,用我妹妹的身份,总该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九微看着他满怀歉意,无奈道:“我想留在京都。”   “只是这样?”阮烟山不信。   她叹气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别的……你不会信的。”   阮烟山扶在桌子上,气急一般道:“你事事隐瞒却要我如何信你?你想留在京都,我可以帮你。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帮忙,但你何必要连我阮府都算计进去?”   “我并为算计你……”   “没有?”阮烟山扶着桌子气的手指都发白,“你先是用我妹妹的身份设计与崔子安定亲,如今又这般突然回京,衣衫狼狈的去世子府,你……到底有没有顾忌过我妹妹的名节?”   九微微愣的看着他,眉睫一眨的敛下来,低声道:“对不起,我很抱歉利用了你妹妹的身份做了一些出格的事,但我保证我会尽量弥补……”   “弥补?你要如何弥补?”阮烟山之前听下人来禀报阮烟岫一身狼狈的匆匆入京去了质子府心里便压着一团火,他觉得自己像个棋子,傻子,被她燕回玩耍的团团转,“女儿家的名节你该如何来弥补!”   是想过阮烟山会发火,会怨她,恨她,但真的在眼前她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九微让语气平缓,解释道:“我之前同阮姑娘说过,会嫁给崔子安。崔子安虽然有些轻浮莽撞,但人并不坏,这样的年纪未曾收过小妾,连房中都不曾有过丫头,家境身世也算是配得上阮姑娘,阮姑娘也是应允了的,她知道自己的隐疾怕是……”   阮烟山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打断了她的话,“她该嫁什么人,能嫁什么人,甚至嫁不嫁得出去都轮不到你来决定!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阮府再无人,也还是有我这个长兄,你可有想过问一问我?”   九微听着便不再开口,只是道了一声,“对不起。”   作为阮烟岫的长兄他有权利发火,有权利指责她,甚至给她一耳光她也毫无怨言。   等着他发完火,坐到太师椅中,九微抬眼看他,淡声道:“借用阮姑娘的身份我很抱歉,等日后换回来,我会尽我的全力弥补阮姑娘,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到阮府的事情,并不奢求你能体谅我,甚至帮我,但有些事我一定要做。”   九微讲完便走,她累极也困极了,接下来几天怕是消停不了,所以她想先睡一觉,但却是在门前停了脚,崔子安入宫请旨的事……她是不是该提前告诉阮烟山?如今他正在气头,说了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她在门前迟疑,门外有小厮慌慌张张的小跑到庭前禀报,“大人,圣上召您进宫。”   九微心头一跳,崔子安那个没用的!   阮烟山应了一声,起身往厅外走,九微在门前拉住他的衣袖,又忙松手,“我……我大概知道圣上召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阮烟山眉头始终锁着。   九微点了点头,道:“崔子安入宫求圣上提前婚期了,圣上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召你入宫。”   “提前婚期?”阮烟山目光锁着她,眉头森寒,“是谁的主意?崔子安还是你?”   九微叹气认下,“是我的主意,你知道我的身份,国舅也早就认出来了,他一定不会让我嫁给崔子安的,所以我想趁着国舅离京的这几天先生米煮成熟饭……”   阮烟山抬步就出了正厅,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九微忙追出去,拦在他身侧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能不能拜托你允下这件事?我求你。”   阮烟山顿下脚步看她一眼,“并非你嫁给崔子安就能安然的留在京都,也并不是你不嫁他就不能留下。你在这阮府一日,我便能护着你一日,只要你发誓再不算计他人,别有用心。”   九微亮亮的眼睛一点点发淡,这话在从前她有多欢喜,在如今她就有多无力,她苦笑道:“你护不了我,我要的也不仅仅是安然留在阮府,你说的我无法做到。”   阮烟山再不讲话,拨开她的手臂便走。   九微看着他吩咐备马车出门,咬牙追了出去。   阮烟山却在府门外停了下来,九微追的急险些撞在他后背,听他惊讶至极的道:“沈宴?”   九微整个脊背僵直,愣在了原地。   沈宴……   刚刚放晴,灰蒙蒙的天色下停着一辆泥泞的马车,沈宴就站在马车前,灰白的脸,灰暗的眼,浑身湿透的披着一件重紫披风,略微凌乱的发潮湿的贴在鬓边,就那么盯着九微,几乎透出要将人凌迟的寒意来。   她没料到沈宴能这么快就回来,更没料到他会直接杀过来……   沈宴盯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沈相国。”阮烟山拦住他,挡在九微身前,“突然登门有何要事?”   沈宴不看他,自始至终都盯着九微,动了动嘴唇,声音喑哑的道:“我以为你摔死了。”   他……当真下到山涧去找了吗?   九微避开他的目光,淡声道:“让相国失望了。”   沈宴眉头一蹙,猛地伸手跃过阮烟山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之大让九微吃了一惊,身子没控制住被他扯的一踉跄,低头瞥见他手背上的一道伤口,似乎是刚划伤的。   阮烟山扶住她,去拉沈宴的手,“沈相国这是何意!还请放手,自重。”   “我是何意?”沈宴抓着她不放,看阮烟山一眼,又看九微,冷笑道:“我倒是要问问质子燕回是何意?串通阮太傅诈死入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结党营私?通敌卖国?不如到圣上面前,看圣上怎么认为!”   “沈宴!”阮烟山擒住他的手,刚要开口,九微压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九微看着沈宴,他这是真恼了,气急败坏的想要戳她软肋,用太傅逼她就范呢。按理说她留不留在京都对他沈宴来说没有什么差别,更何况还是他家玄衣帮的忙,她和玄衣狼狈为奸,他当舅舅的也没理由把自家人供出去。   那他是是恼她骗他坠崖?   至于吗。   九微看阮烟山维护她的模样,心里暗暗叹气,她终究是让他失望的。   沈宴来的很是时候。   她拨开阮烟山的手对沈宴道:“此事和太傅没有关系,他也是被我蒙骗了,他正想入宫向圣上禀明,相国来的正好,我随你入宫请罪。”错开阮烟山,向沈宴跨了一步,也不挣扎,“圣上要杀要审,我绝无怨言,绝对坦白。”   九微坦然的看着沈宴,心道:有本事你就抓我入宫,我绝对把你外甥捅出来,王八蛋还威胁我。   沈宴眯眼看她,“你以为我不敢?”   九微也眯眼看他,有胆你就干。   沈宴猛地扯着她往马车去。   好样的!   九微不挣扎,回头看太傅一眼道:“太傅保重,阮姑娘那儿我已经差人带老太太去了,别担心。”   九微看见阮烟山苍白的脸色,听他喝道:“来人将沈相国请进去!”   九微叹了一口气,太傅果然是喜欢圣母。   ===============================================================================   沈宴倒是没有抵抗,也没让南楚动,只是眯眼望九微,直望的九微发毛。   阮烟山也没有怎样他,吩咐人先给沈相国沐浴更衣,备下饭菜,便在庭中脸色难看的沉默着。   小厮催他快些入宫。   他沉默不语的看九微。   九微低着头,先开口道:“太傅放沈相国走吧,也不要为我费心了,我不会连累阮府。”   “你打算怎么办?”阮烟山问她。   九微不讲话,他道:“我会想办法的。”   “太傅难道能将沈相国关在府里一辈子?”九微苦笑,“我也不想算计人,可你看到了,我不算计就得死,就算我现在离开京都也躲不过,国舅不会放过我,相国也不会放过我,圣上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儿去?回昭南国更是不可能,昭南是不敢收留我这个诈死的质子。”   阮烟山在庭中渡步,“总是有办法的。”   “有。”九微抬眼看他,“但是算计人的法子,你不会喜欢。”   阮烟山顿下脚步,半天回头问她:“什么法子?”   九微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让我尽快嫁给崔子安,把他变成我的同谋,最好是圣上能来主婚,这样就算圣上知道了,也会认下。婚是她赐的,她主持的,她不会打自己耳光,更何况牵扯到这么多人,当朝太傅,相国,国舅的外甥,她不会光明正大的处置我的。”   拉下水越多人,她越安全。   “可是……”阮烟山蹙眉想了想,“不能光明正大,她总是有法子让你……”   九微开慰他道:“走一步算一步,如今也只能先如此。”   阮烟山有些犹豫,小厮慌慌张张过来道:“相国大人摔了饭菜,说让大人快放了他,不然他定会揭发大人的阴谋,让燕回死无葬身之地……”   阮烟山攥紧手指道:“看好他,不得怠慢沈相国,我这就入宫。”   ===============================================================================   九微目送阮烟山上了马车才幽幽去了关押沈宴的厢房。   是一间很豪华的厢房,太傅大人备了好些美味佳肴,尽量不怠慢相国大人。   相国大人如今泡了澡,换了干净舒适的衣服,正坐在桌前好整以暇的喝汤,闻声抬头,看见了进屋的九微,将碗在桌上一放,冷笑道:“你该怎么跟我解释?怎么感谢我?”   九微笑眯眯到他身边,坐在他身前,伸手拉过他的手背,取出金疮药低头小心给他的伤口上药,低声道:“谢谢你沈宴,谢谢你下山找我,谢谢你帮我糊弄太傅。”眉睫颤了颤,看他,“最想谢你还认得我是谁。”   沈宴手指发热,看着她看着她,一颗心忽然发慌发乱,酥酥麻麻的发懵。   第60章 五十九   她是真心实意感谢沈宴还记得她,认得她。山雨崖前听他喊的那声九微,她不是不感动。   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沈宴是不是喜欢她,但后来她死的那次发现根本就是自己会错意,想多了。   小方牌系统显示,阮烟山喜欢她,当然是燕回。国舅依旧有一半喜欢冒牌货,扶南有一些喜欢她,也只是有一丢丢。状元郎依旧中立,长情依旧在冒牌货那一边。让她略微奇怪的是,玄衣居然变成了黑名。   这代表着玄衣已经被她攻略的意思,可是……她总觉得玄衣没那么简单。   沈宴不喜欢她,一星半点都没有。   所以她想,好歹她和沈宴互黑十几年,黑着黑着也是有些情谊的,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至于拆她的台是不?   果然沈宴给面子的没有拆台。   九微也愈发耐心的为他包扎伤口,半天听他突然问道:“你真是九微?”   九微一顿,抬头看他在看着自己,眼神认真又严肃,禁不住笑了,这人明明早就怀疑,百般确认了,到如今居然不敢信了。   “什么意思?”沈宴蹙眉,“你笑是什么意思?是或者不是?”   九微原想逗逗他,但看他一副认真到死的表情,也觉得自己太无聊了,便点了点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宴的眉头松展,半靠在桌沿,单手托腮道:“很早,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早。”他莫了莫红透的耳垂,果然只是被她碰才会发热。   “怎么发现的?”九微好奇。   他啧的笑了一声,“这世间能那么不要脸的痴迷阮烟山也只有你一人了,圣上品味奇特,难以掩饰。”   她听到圣上二字微微愣了愣,是有多久没有被人这么称呼了。   沈宴看她一眼,突然岔开话题道:“你为何一定要嫁给崔子安?”   九微回神,心知他应该已经了解清楚最近发生的事了,随口道:“为了留在京都啊,不找个国舅不能动的靠山我怎么留下?不嫁给他难不成嫁给你?”   沈宴手指动了动,碰到她上药的手指,温温软软的,抿了抿嘴道:“长的太丑,你哭着求我,我也不收。”   九微瞥他一眼,松开他上完药的手,道:“所以我就不劳烦我们堂堂的相国,还是崔子安好。”   沈宴不悦的动了动眉,嗤之以鼻,“你配崔子安那个草包正好,草包配废材。”   真是一天不黑人,他就浑身不舒坦啊。   九微不想与他一般见识,起身要走。   他忽然又道:“你当真要嫁给崔子安?”   “自然是当真。”做戏就要做全套,嫁人哪有不当真的。   沈宴幽幽道:“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她当然知道,且不说赵明岚能不能同意尽快结婚,便是她不来亲自来主持婚礼怕是就会有些麻烦,国舅随离京,但国舅的人可都在京都之中,会不来婚礼上闹一闹阻止一下等国舅回来?   若是有圣上主持倒还是可以镇压一下。   还有国舅不知道如今到哪儿了……   九微颇为惆怅。   沈宴道:“我可以帮你。”   九微惊讶的回头看他,沈宴这是也被穿了吗??突然这么好心!   沈宴笑盈盈的看她,“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果然是有条件。   九微想了想点头,“什么事?”   “第一件是日后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有任何计划和动作,我都要知道,第一个知道。”沈宴开条件。   这意思是说以后她无论做什么都要先跟沈宴报备一声?这个……   她想了想,“好。”先应了再说。   沈宴满意的继续道:“第二件事等你大婚之夜再说。”   “……”搞什么鬼,居然还留一手。九微又想了想,还是应了,好歹拉下一个同党是一个啊。   沈宴十分满意的起身,“你好好准备一下,安心的等着嫁人吧。”抬步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九微诧异。   沈宴挑眉一笑,“入宫帮你推波助澜。”   九微让拦着他的下人退开,目送他洋洋得意的离了府。   九微又累又困,索性回房倒头就睡。   ===============================================================================   这一觉睡的有些长,再醒来时天光昏暗幽黄,已是黄昏。   九微忙起身擦了把脸,问明丫鬟阮烟山已然回来,就在大厅,便急急匆匆的往大厅去。   阮烟山正在大厅的桌案前写着什么,九微轻手轻脚的过去瞄了一眼,似乎是礼单,便问道:“圣上准了吗?”   阮烟山抬头看见她,叹了口气,“睡醒了?”   这不是存心吊她胃口吗……   九微坐在桌前,又问:“日子定了吗?”   阮烟山低头看手中的礼单,点头道:“定了,就在后天。”   “后天?”九微松了口气,小声嘟囔道:“怎么不是明天啊……”   阮烟山抬头瞪一眼,“你知道成亲是多大的事吗?”   “知道知道。”九微从善如流,“一切从简,成亲这事儿我不是太懂,还要多劳烦大哥了。”又问道:“崔子安那边呢?他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吧?”   “有沈宴。”阮烟山放下笔道:“他会全权负责,让你安心等着。”看她一眼,“沈宴为什么会突然帮你?你又算计了什么?”   “我没有。”九微义正言辞,“我发誓这次我真没算计他,我也算计不过他啊……谁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帮忙。”   阮烟山深深看她一眼,“你自己小心些,他不是好相与的人。”   九微不迭的点头,不过她并没有太担心,虽然摸不透沈宴的心思,但她清楚的感受到沈宴并不喜欢如今的冒牌货,就算她与沈宴不能同仇敌忾,但也不会互相拆台,况且她还有他亲亲的外甥玄衣呢,她有事一定先拉玄衣下水。   阮烟山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禁不住叹气道:“你随我来。”将礼单递给下人,起身往厅外走。   “去哪儿?”九微跟上去。   随他绕过回廊到一间厢房前,九微记得这是他母亲从前住的厢房。   他一言不语的推开门进去,九微也不敢多问,只是亦步亦趋的随着他,看他从一口檀木箱子中一件一件取出一整套的凤冠霞帔,精致华美。   “这是我母亲健在时为烟岫准备的。”他轻轻放在榻上。   九微伸手摸了摸喜服上缀着的东珠,“真好看……”   “你试试看合不合身。”阮烟山道。   九微是有些吃惊,摸着那精细到每一针的喜服,虚情假意推辞的话便讲不出口,这件喜服太贵重,她几乎可以感受到当初他母亲在准备这喜服时的心情。   她点了点头,阮烟山退出房门,在门外等了片刻,房门便打了开。   她散着发,只试了喜服,红艳艳的金凤衬得她面色素白,衣袋未系好,她赧颜一笑道:“我不太会系……”   阮烟山看着她看着她,松开了眉头轻笑,伸手帮她理好衣服,一点点系好,轻声道:“你穿上很合身,很好看。”   九微看他长长的睫毛,眼角细细的笑纹,道:“崔子安是个不错的人,他不会亏待阮姑娘。”   阮烟山点了点头。   ===============================================================================   成亲是见麻烦事。   崔子安那边她不知道忙成什么样,但阮府这边是忙的人影乱晃,脚不沾地。阮烟山忙的人影都见不得。   九微也忙,忙着试衣服,挑首饰,看嫁妆,开面……等等等等。   只忙的她到临嫁前一夜,她才静下来舒口气,阮烟山还在前院忙,她听到闹哄哄的人声。   坐在榻前用手指细细勾画着喜服上的金凤,她有些走神。   有人轻轻问了一声,“在想什么呢?”   九微一回神瞧见沈宴不知何时进了屋来,正坐在桌前倒茶,“你怎么来了?准备的怎么样了?忙完了?”   “没。”沈宴灌了一口茶,舒出一口气才道:“抽空来看看新嫁娘紧不紧张。”打量她一眼,“有没有一种*的禁忌快感?”   九微真想将他按进茶杯里。   “哦,我忘了。”沈宴慢悠悠的喝茶道:“你连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下的去手,毫无障碍,区区一个远方根本不在话下。”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以这么多年被黑出来的心理素质,九微笑眯眯到桌前,笑眯眯道:“这有什么,如今我的壳子和他们又没有半点血脉关系,何来的*?”   沈宴眉眼轻抬,“这么说你连和国舅搞都没有半分心理障碍?”   九微一皱眉,不悦道:“你到底来干嘛的?”   沈宴放下茶盏,瞄了一眼榻上的喜服道:“换上给我看看。”   九微实在懒得理他。   “明天该是很忙,我怕是没时间看你行礼。”沈宴又道,“现在穿上给我瞧瞧,都说新嫁娘最好看。”   九微趴在桌上望他,“这是你另一个条件?”   沈宴微微蹙眉,“若不是你会拒绝我?”   九微点点头。   沈宴起身便走,干脆利落的让九微诧异,忙起身追了两步道:“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气上了?”   沈宴连头也不回,“爱换不换,还真以为我爱看?”   九微摸不着头脑的愣在门槛,看他怒气冲冲的走了,“不爱看生个什么气……”   ===============================================================================   一夜刚入睡没多久,九微便被丫鬟婆子喊了起来,忙哄哄的侍候着洗漱净面,穿喜服讲规矩……   阮烟山那边也几乎一夜未睡,早便忙了起来,却还差人送了一碗面来给九微,说是这一天都吃不上饭,让她先垫垫底。   她胡乱的扒了几口,便被拉起来一件一件的穿喜服,喜服繁杂的程度堪比她当皇帝时的朝服。   好容易穿好了,婆子刚要为她梳头化妆,还没等坐下,门外有丫鬟火急火燎跑进来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赐了好些东西!可是大人不在府中……可怎么办?”   九微忙的昏头巴脑的,“大哥呢?”   “大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可怎么办?”小丫鬟没见过宫里的阵仗,有些慌了。   “管家呢?”九微没睡好,头疼的厉害,“让管家去接了,说大哥不在府中。”   小丫鬟应了一声,跑出门。   没多会儿,便又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了,“小姐小姐……”   “你慌什么!”九微散着发刚坐在妆奁旁。   小丫鬟忙低头小声道:“宫里有位贵人送了首饰来……”   “我不是说让管家接了吗?”九微压着突突跳的脑壳,总觉得心神不定的。   “可是他要给小姐亲自送来……”小丫鬟低低道。   “什么?”九微回过头去,刚要问清楚是谁,何时来,便瞧见丫鬟下人引着过来的,那位宫里的贵人。   他正捧着一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站在门前,正好和九微打了个照面。   九微在那一瞬间回头都来不及了,只瞧见他瞬间变了脸色,却也只是一瞬,那双眼从铜镜中直勾勾的盯着九微,他走进来,将小匣子轻轻放在妆奁旁,道:“这是圣上特意挑的首饰,姑娘看看合不合心意。”   九微从镜中看他,长情啊长情,她险些就要忘记了他。   他没待多久,只说了几句吉利话便走了。   九微坐在妆奁旁,看着那一匣首饰心绪不宁,心里盘算着,就算他回去告诉赵明岚,说她就是九微,冒充阮家小姐回来了,赵明岚也怕是没有时间想对策了。   她用不了多久就要嫁给崔子安了,圣旨已下,这样多的大臣都到了,国舅不在京中无法替赵明岚处理,她这个皇帝并没有太多实权,更何况阮烟山和沈宴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应该不会。   她握着手指看着镜里的自己,婆子在一下一下的为她梳头,说着什么她没太听清,为她盘发时,门外有人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脚边,“姑娘……姑娘出事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来的是崔子安身边的小厮,“出什么事了?”   小厮喘着气道:“世子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九微猛地扭过头,头发还在婆子手里,扯的她头皮一疼,簪子铛啷啷的落在了地上,“你差人去找了吗?”   小厮急的哭了起来,“之前还好好的在换喜服,然后宫里有个人来了,和世子单独讲了几句话……然后,然后世子就跑出去了,相国大人差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长情长情……好个长情!居然去找了崔子安!   九微猛地起身,一头乌发散了一肩,“世子骑马了没有?走了多久?可有出城?”   小厮哭红了眼睛摇头,“世子没有骑马,相国大人派人在城门口守着了,也没见着人,想是没有出城,走了多少时辰小的也记不得了……”   九微没在问,随手抓了一件披风裹在喜服外,兜帽拢住散发便往外走,婆子急了忙道:“小姐这是去哪儿啊?您可不能出门啊……”   九微不回头道:“你们就待在屋子里,我大哥回来就告诉他婚礼照常,我和崔子安一会就到。”   第61章 六十   天还未亮透,半昧的天,晨光昏昏。   阮府闹哄哄的忙乱着,张灯结彩,回廊的红柱上贴满了喜字,管家在前厅忙着招待客人,九微裹紧披风不动声色的从侧门出去。   让人备了马,牵马要走,胳膊被人一把攥了住,一用力将她拉下了马。   她堪堪站稳掀开披风的围帽就看见沈宴。   “你要去哪儿?”沈宴伸手将围帽替她拉上,低低问。   “找人。”   “人我已经派人在找了,他出不了京。”沈宴侧身替她挡住来往的人群,贴着她道:“纵是将京都翻过来我也会让他顺顺利利的和你成亲,你回去好好当你的新娘子。”又看她大红嫁衣却脂粉未施,散着一肩柔顺的发,笑道:“大喜的日子,要有些新娘子的样子,别辜负了这么好看的嫁衣。”   九微松开他的手,“你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他也不会跟你回来。”   崔子安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了,他是个怂包,但他这次敢临阵脱逃就是下定决心死都不会回来。   “他一定听到了些什么……”九微想起长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沈宴拉住她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的太多了,太多了。   她握了握沈宴的手,低声道:“你回世子府去照看着,不要让人发现崔子安不见了,婚礼一切照常。”讲完松手,跃过沈宴翻身上马。   “你要去哪儿找?”沈宴想拦,她却猛地扬鞭催马,马鸣一声便已远。   她在马上不回头道:“不必担心,我大概知道他躲在哪儿。”   一侧的南楚看了沈宴一眼,问:“可要属下去追?”   沈宴望着天色迷蒙下渐行渐远的九微,她黑色的披风,披风之下猎猎翻滚的赤红嫁衣,叹气道:“不必了,既然她认为自己可以应付,就让她去,等她应付不了的时候我再出手。她也该学着处理一些事情了……若是连崔子安都处理不了,她也就不必再费心思了。”   南楚应是,心道您说的真潇洒,意思不就是专管收拾烂摊子吗?   ===============================================================================   连个崔子安都收拾不了,她就不要再当人了!   九微一路催马,咬的压根痒痒,崔子安这个小王八蛋,不要让她找到,不然她打不死他!   她连去了几家崔子安平日里爱去的茶肆,楚馆,连几家听小曲的地方都去了,也没有找到人。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大亮,阳光似蜜金,晃的她浑身虚汗,心烦意乱,她勒马在街头,来来往往的路人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小声议论道:“李兄这是哪家的新娘子?这是满街找男人呢?现在嫁人都时兴这样了?”   一阵哄笑声。   九微怒上心头,却又一愣,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一扬鞭策马而去,直奔李清风李大人的府邸。   直接勒马在李府大门前,今日世子大喜,李清风也收了帖子,早早去了世子府,如今不在府中。   看门的家丁瞧见这么个身穿大红嫁衣,一肩散发的姑娘勒马在门前也不敢冒冒失失的驱赶,上前道:“这位姑娘是?”   九微不下马道:“阮府的,叫你家李公子出来见我。”   家丁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彪悍的逼世子娶亲的阮家小姐?公子刚吩咐过,若是有人来找便说不在……   家丁支支吾吾道:“我家公子不在……阮姑娘要是有事……等我家公子回来……”   “不在?”九微低眼看他,也懒的与他争辩,抬手扬鞭催马直冲入府中。   守门的家丁拦不住马,扯嗓子喊人拦下她。   她就那么骑马冲入府中正庭,家丁眼看招架不住,也不敢真跟阮家小姐动粗,慌慌张张去禀报了他家公子。   不多会儿,李景行从回廊下急急忙忙过来,看见庭中坐在马上的九微,心底发寒,也不敢往前走,当初可就是她按着他和崔子安一顿毒打,还害得他在大牢里吃了好些苦头。   他就站在家丁身后,皮笑肉不笑道:“阮小姐怎么来了?这是……”   “我怎么来了?”九微翻身下马,摇着马鞭往他跟前去,直唬得李景行连连后退,她用马鞭拨开家丁,看着李景行道:“李景行我原以为你虽品行不端,但脑子不笨,懂得审时度势,也有分寸,这才叫崔子安将你从牢里救出来,没想到你一心作死。”   “阮……阮小姐是什么意思?李某听不明白……”李景行往后退。   “装傻不要紧,但不要自作聪明。”九微往前走一步,压低声音道:“李景行,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任你欺负的质子燕回?你也不好好想想,我能光明正大入阮府成为阮家小姐,逼的崔子安非取我不可,圣上赐婚,沈相国亲自出面筹备婚礼,我背后的靠山是你惹得起的?”   李景行看着她的眼睛,额头开始冒汗。   九微用马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上次饶你,让崔子安捞你出来是因为看你有些小聪明,日后可以帮上崔子安,并不是让你对我玩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别逼我新仇旧恨一起跟你清算,我并不想赶尽杀绝。”   李景行往后退步,拌在石阶上一屁股跌坐在石阶。   九微直起身问他,“崔子安呢?”   他坐在石阶上额头一层冷汗,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九微也不再多问,“既然你一定要玩,那我就玩死你。”转身便走道:“你不知道不要紧,等到了吉时,让圣上和沈相国亲自来问你,到时候你慢慢跟他们解释你扰乱婚礼,藏着新郎居心何在。”   李景行心里顿时一慌,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果然他妈的在这儿!   九微心里冒火,冷声道:“带我去见他。”   李景行再不敢隐瞒,他本想崔子安求他收留,他帮他一次也算小世子欠他一个人情,反正逃婚也不管他的事,是崔子安逃的。   但没想到被她上纲上线的一下子变成了他扰乱婚礼,私藏新郎的主谋,这要真惊动了圣上和沈相国,别说他了,连他老爹都吃不消啊。   当下便火急火燎的出卖了崔子安。   ==============================================================================   当李景行带着九微到了崔子安躲藏的厢房时,九微看到崔子安一身大红喜服,面容憔悴,眼神恐慌,心里的火气顿时压下去大半。   她想起了小时候,崔子安的父亲在他幼年便过世,他从小跟着国舅,和她一处长大的。   小时候崔子安没少替她背黑锅,每次他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了黑锅,被国舅训斥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表情,惊慌的小眼神像只受惊的兔子。   九微坐下,崔子安惊恐的站起来猛瞪李景行,九微让李景行退了下去,抬头看着崔子安问道:“说说吧,为什么?”   崔子安坐到床边,低着头闷声不吭,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不能娶你。”   九微耐心问道:“长情跟你说了什么?”   崔子安一瞬抬头,又是那种兔子一样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不然还能是他妈什么!昨天好好的,今天突然不能娶了!   九微压着火气,“我不知道长情跟你说了什么,但是崔子安有任何事你都可以跟我说一声,我们可以商量,你这么一声不吭的跑了,还他妈算是个男人吗?”   崔子安脸皮一红,“是你先骗了我……我也是生气……”   “我骗了你什么?”九微问。   崔子安气红着脸,愤然道:“长情说你根本不是什么燕回,你是附身在燕回身上的鬼魂!”   九微眉睫一抬,“哦?”看着崔子安愤愤然的脸,她语调平淡,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是谁的鬼魂?”   崔子安表情一窒,“他说……他说你是……你是……”他你是个半天,再讲不下去。   “我是九微的鬼魂,对不对?”九微平淡的替他接下去。   他猛地站了起来,盯着九微问道:“那你……究竟是不是?”   九微也问他,“他说的你信不信?”   屋子里静极了,静的她听到攥紧手指的骨节声,不知是她的,还是崔子安的。   崔子安看着她,涨红的脸一点点煞白,那眼睛里惊恐又困惑,半天半天才颓然的道:“我不知道……这太荒谬离奇了,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不能娶你……她一直是我的大姐……”   “你已经相信了。”九微敛下眉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像在叹气道:“你若是根本不信,怎么会不能娶我。”   崔子安又问她,“你到底……是不是她?”   九微不讲话。   寂静的屋子里,崔子安看着她,和九微完全不同的五官,完全陌生的神情,她低垂着眼坐在那里,似乎在看她的手指,不讲话也不辩驳。   然后,忽然哭了。   细弱的肩膀轻微的抖着,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手指上,但没有哭出声,只是掉眼泪。   “你怎么……”崔子安有些慌了。   她抬头看向了崔子安,红红的眼眶,蓄满的泪水,珠串子似得流个不停,“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但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是谁,没有人信我,没有人,连我的舅舅都不信我……我还活着崔子安,但我回不去我的宫殿,我的都城,我不要走我要留在我的家乡……”   她不停的哭,不停的告诉崔子安,她没有死她还活着,还活着,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崔子安,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死了多少次才走到今天吗?”她看着崔子安,问他,“你知道我费尽心思为的是什么吗?”   她说:“我只是不想被流放在异国他乡,变成孤魂野鬼。”   崔子安看着她心头一点点揪紧,坐在床边也哭了。   ===============================================================================   世子府。   满庭红灯喜带,满座的文武大臣,却并不喧闹,只是细语喧喧小声议论着什么。   吉时已过,但两位新人一个不见。   圣上端坐在正堂,沈相国和阮太傅坐在下首,三位沉默不语,其他的官员也不敢大声议论。   阮烟山再坐不住,豁然起身。   “太傅。”沈宴叫住他,淡淡然的瞟了一眼满堂人的眼睛,道:“急什么,时间还早的很,圣上都不急,若是诸位饿了,便先开席。”   满堂哗然,大多是莫名其妙的小声议论这是唱的哪儿出。   李清风李大人也不明所以,四处看了看居然不见了自己的儿子,心里顿时有些不妙。   端坐在正堂的赵明岚看了一眼长情,长情冲她点点头,她清咳一声道:“吉时已过,崔世子迟迟不归,想来当真勉强不得,朕看这门婚事还是等到国舅回来再做打算……”打算二字将将落地,便听门外一声马鸣声。   沈宴猛地站起,越过满座人群看向庭外,便见那一袭红衣黑发拉着另一个身着喜服的人进来。   第62章 六十一   那人大红喜服,素白的脸清秀异常,如今牵着崔子安穿堂而来,满庭人的目光,她走的镇定自若。   沈宴看着看着莫名的想起许多年前还是小小年纪的她,那么点大的个儿穿着厚重的朝服,带重冠,走过山呼万岁的朝臣,也是这样的表情,走到他跟前,他和陆容城扶她端坐皇位,那双紧攥着的小手里全是冷汗。   陆容城教的好,她怕极也不会失了皇家的脸面。   那庭堂里光太暧昧,让沈宴恍惚,仿佛迎面走来的她,从幼年到少年,走着走着年岁流转,变成如今的她。   他才发现,他竟然记得她每一岁的样子。   满堂哗然,阮烟山慌忙迎上前拉住她,“你……没事吧?”   九微将手收在袖低,冲他笑了笑,“没事,让大哥担心了。”扯了一把一路上都低着头不敢抬的崔子安,扬了扬声,“我和子安有些事所以耽搁了。”对崔子安道:“还不快向圣上和诸位大人请罪。”   崔子安紧张的抬头看了一眼,好家伙一双双眼睛,简直让将他看死了。   沈宴先笑道:“小世子年少不懂事,玩心重,怠慢了各位大人,沈某代小世子给诸位请罪了。”倒了一盏酒,先干为敬。   堂堂相国都这么说了,国舅不在,哪有敢不给相国面子的,本来还想等着崔小世子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个事儿,八一八呢,如今被沈宴轻轻巧巧的一杯酒打发了,诸位大臣心里着实好奇的紧。   崔子安个不成器的紧张的满手冷汗,九微拉着他到赵明岚跟前,看着赵明岚吃惊的瞪圆了的眼,让崔子安跪下,笑道:“子安任性贪玩让圣上久等了,圣上不会怪罪他吧?”   赵明岚看着眼前这个人,见鬼了一般,瞪向长情。   “还要多感谢长情公子。”九微笑盈盈的望着长情,“若不是长情公子,我也不会知道子安对我,情真意切。”   长情低垂着眼,并不看她,只是轻笑道:“是姑娘福厚天佑。”   九微招手让下人斟酒端上来,端了两杯,她递了一杯给崔子安,又亲自斟了一杯奉与赵明岚,“今日大喜之日,子安和我想敬奉圣上一杯薄酒,还忘圣上不嫌弃。”   赵明岚微微仰头看着九微,看着她手中的酒。   九微笑意盎然,“圣上莫怪我逾礼,子安与我能结此良缘全仰仗了圣上大恩,您算是我们的媒人,若没有您赐婚,又这般恩宠的亲自来主持婚礼,我怕是难以如此顺利的嫁给子安。”   那话句句戳赵明岚的心窝,她当初好不容易逼迫陆容城将九微远放他疆,好不容易九微死了……   如今她又站在了眼前,笑眯眯的感谢赵明岚,是啊,是她亲自下的旨赐婚,也是她亲自提前婚礼,亲自来证婚。   是她被算计着一点点亲手把九微放回了京都,放在了眼前。   如今还要她喝了这杯感谢酒。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不接酒,轻笑着道:“先不必急着谢朕,你看今日吉时也过了,国舅也不在京中,朕觉得婚事确实太过仓促了,还是等国舅回来再寻吉日吧。”低头看了崔子安一眼,“你觉得呢?”   崔子安紧紧张张的跪着端着酒,听她突然问自己,浑身一抖,茫然的抬起头。   满堂大臣小声的议论,等着崔子安回答。   崔子安看赵明岚一眼,又看九微一眼,紧张道:“这样不好吧,圣上金口玉言哪儿能出尔反尔啊,何况大家来都来了……”   赵明岚脸色笑容一冷,要开口,九微先道:“圣上这是在怪我们误了吉时?”撩袍跪下,“若圣上怪罪,便请让我和子安一同受罚吧,今日的事也并不全怪子安。”   赵明岚脸色变了,好个九微事事都拖上崔子安,这是吃准了她不能拿崔子安怎么样。   “朕并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好,误了吉时便不可将就……”赵明岚咬定吉时。   “圣上贵为天子,有什么比圣上亲临还要大吉的时辰?”九微抬头道:“天子赐婚,便是天赐良缘,还拘什么吉时良辰。”   赵明岚被噎的哑口无言。   沈宴见机也笑道:“原这一桩婚事就不同寻常的姻缘,如今圣上干脆亲自为新娘子挽发,成就了这段佳话。”   堂中凑热闹的在沈宴党羽的鼓动下纷纷道好,乱哄哄的一堂,压的赵明岚讲不出话。   阮烟山便端了朱钗来,撩袍也跪下道:“臣也要谢恩,当日若不是圣上赐婚,我这妹子怕是早已寻了短见,臣代过世的父母谢圣上隆恩。”朱钗奉在漆红鎏金的小盘子里,熠熠生辉。   阮烟山将话讲到绝处,这意思分明是她若是不成全,就是逼死阮烟岫,辜负忠臣。   满堂的大臣也在沈宴的带动下,起身奉承圣上仁明。   赵明岚突然发现她这个皇帝,孤军一人。   沈宴拿了梳子来递给长情,“还请长情公子为你家妹妹梳头。”   长情眼皮颤了颤,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赵明岚,刚要接过梳子,便听身旁侍候的婆子说,“哟相爷啊,这可使不得,梳头是有规矩的,这梳头的必得是全福之人,六亲皆在,一生好命,这长情公子……怕是不妥吧。”   沈宴收回梳子,看了长情一眼笑道:“是了是了,我竟忘了长情公子无父无母,出身有些卑贱了。”转手将梳子递给婆子,“那就有劳婆婆了。”再未看长情一眼。   堂下便有人低低议论,长情乃是青楼女子所生,听说是阮老爷子的私生子,当年跪在门外认亲闹的满城风雨,出身确实够卑贱的,又入宫做了圣上的玩物,命薄的很。   长情脸色白的没有血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想发笑,人人都可以取笑他,轻贱他,戏耍他。   抬眼看阮烟山,这个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自始至终,正眼都没有瞧过他。   九微跪在细软的红毯上,抬头瞟了长情一眼,自始至终最作践他的,是他自己。   好命婆为她梳头,阮烟山将朱钗步摇奉与赵明岚。   赵明岚铁青着脸为她一根根簪好。   她转过头来谢恩,珠玉叮当作响,笑的宛若新月,明艳动人。   好命婆来为她盖上盖头,她伸手当下,侧身看了一眼沈宴,拉起崔子安到沈宴跟前,道:“还要多谢相国大人帮衬料理这杂事。”端了一杯酒,冲沈宴一笑,“我代子安谢过相国大人。”   沈宴看着她,红嫁衣,金凤钗,脂粉未施,一张唇却红的异样,伸手端过一杯酒,轻轻与她碰杯,“愿你得偿所愿。”   九微挑眉一笑,仰面而尽。   沈宴盯着她紧绷的下颚,纤细的脖颈,一点点喝干。   这婚宴迟迟的热闹起来。   南楚来时礼才行了一半,他到沈宴身侧,轻轻道了一句,“国舅已快到城外。”   沈宴看着堂中一对新人行礼,低声道:“拦下,死多少人无所谓,入夜前不得让他入京,别被发现身份便是。”   南楚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九微是看到了,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沈宴,他笑眯眯的冲她挥了挥三根手指。   漫天加价!   ===============================================================================   一场颇为闹腾的婚礼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落幕。   在入夜前便已结束,赵明岚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的带着长情回了宫,阮烟山带人送走来往的大臣宾客,料理结尾。   沈宴却不知已经累的有些吃不消,在客房中服药休息了片刻。   新房中,崔子安坐在榻上,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九微先填饱了肚子,瞅他一眼,“交杯酒要不要喝一个?”   “不……不用了吧?”崔子安不安的看她,“你不是说我们就是走个仪式,你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吗……我们可是姐弟……”   “啧。”九微自己喝了一杯,“就凭你这种姿色,在从前顶多是宫里擦地的。还怕我动你,我就算真饥渴难耐,也没有那么饥不择食,沈宴还在隔壁躺着呢,他可比你秀色可餐多了。”   崔子安不服气,抓着衣服道:“那你一进屋就让我脱衣服!”   “做戏就要做全套啊。”九微起身,她如今也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还算是有些曲线。   崔子安慌忙遮住眼睛,“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九微实在嫌他咋咋呼呼,刚要取了袍子套上,沈宴便推门进来。   崔子安吓了一跳,抓了斗篷给九微遮上道:“你怎么还没走?”   沈宴一脸疲倦,懒的理他,对九微道:“他入京了,用不了就到。”   九微心头一紧,心道,来的正好!   挥手让沈宴先回去。   沈宴不放心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九微扯下斗篷,大喇喇的坐在榻上拍了拍,招呼崔子安,“做新娘子该做的。”   崔子安往后一退,“你要做什么?”   第63章 六十二   崔子安认为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坎儿了,要是能活过去他就是天下无敌了。   普天之下娶妻能取的这般惊心动魄,战战兢兢的估计也只有他了,这哪儿是娶妻啊,这是取他的命啊!   他心脏跳的好快,他手心冒汗,他觉得他快要死了,在他表舅没进来之前他先吓死了。   九微还握了握他的手安慰他道:“你怕个什么,如今你是朝廷命官,当朝世子,又没有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国舅还能吃了你不成?”   崔子安哆哆嗦嗦的抽回手,往床里面靠了靠,尽量和她保持距离,“你不懂……他不会吃了我,但会剥了我的皮……”   九微“啧”了一声,“他不会,如今你好歹也是个官儿,他不好真动手抽你。”轻声安慰他道:“不要怕,亲事是圣上赐的,也是她亲自主持的,你只要装作不知道我的身份,说是被我逼的就行。”   “这……”崔子安有点不忍,“这也忒不够意思了,我也是要负点责的……”   还算是有点良心。   这厢九微和崔子安扒光光在榻上窃窃私语,那厢国舅是日夜兼程,干翻一群冒出来拦路的毛贼,好容易才入的京。   一入京便听说了崔子安今日成亲的事,当即一口火气顶在了胸口喉头,吞吐不下,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就直奔世子府。   看着满院张灯结彩,红字新剪更是气的要吐血,怒气腾腾的一脚踹开新房的门,一眼就看到脱的差不多躺在床上咯咯调笑的两个人,当即没忍住眼前一黑,脚下踉跄要倒。   “国舅!”身后随从扶住他。   他几日来连夜赶路,一觉都没有睡过,劳心劳累本就疲惫不堪,在城外又不慎被毛贼所伤,虽然伤的不重,但如今被急火攻心,就遭不住的有些要昏。   崔子安也吓的半死,慌忙爬起来下榻来扶陆容城,“表舅表舅你怎么了?”   陆容城眼前发花发黑,抬手一巴掌扇在崔子安脸上,用力之大,崔子安连退几步,他自己也脚步踉跄的倒在身后随从的身上。   “国舅还是先传太医吧!”随从紧张的道。   陆容城扶着门框勉强站稳,眯眼看着屋里的人,半天拼出一句话,“你先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人靠近。”   随从应是退下。   陆容城撑着门框站着,发花的眼前一个女人披衣下榻,轻轻拍了拍崔子安的背,笑道:“还不快扶舅舅进来。”   崔子安被打的有点懵,哦哦的应了一声,慌忙来扶陆容城。   陆容城挥开他的手,直勾勾的盯着那模糊的女人身影,喉头腥甜发涩,他听不得她喊他舅舅,像刀子。   崔子安手足无措。   九微笑眯眯的看着陆容城,“舅舅是要我亲自扶您吗?”   她并不上前。   陆容城却被她那声舅舅激恼了,一把抓过崔子安,字句都要将他刮了,“谁准你娶的她?谁给你的胆子!”   崔子安吓的一哆嗦,“是……是圣上……”   陆容城顿时觉得胸口一噎。   “舅舅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九微上前费力的拨开陆容城的手,将崔子安拉到身后,“这桩婚事本就是圣上赐的,您也允许了,圣上只是将日子提前了而已,舅舅在气什么?气圣上与子安没有知会您?等您回来?”顿了顿,“若是这样我和子安一同给舅舅赔罪,等明日亲自摆宴再见过舅舅可好?”   陆容城被她一句一句堵得倾天的火气无处可发,她在跟他装傻,从她再入京到现在一直在装傻,在算计,费尽心机,引他出京,一步步的算计着。   好,好的很,她愈发长进了!   “你就算嫁给他又怎么样?”陆容城盯着她,眼前的她模糊的认不出样子,总让他有一种眼前的她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的错觉,“我不会留你在崔家,在京都。”   九微还是对他笑,“我已是崔家人,崔子安明媒正娶的夫人,满京都的大臣看着呢,我倒是要看看舅舅怎么容不下我。”轻声道:“赶我出京总是要有个名头吧?或许你可以试试暗着来。”   陆容城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九微由他捏着,看着他的眼睛,“从你第一次放逐我出京,我就已经清楚你没有什么不敢的,不舍的。那你就再试一次吧,看这次我会不会输。”   她在怨,在怪他。陆容城听的出来,每一句都在与他抵抗着,“你会输。”   “我不怕输,只要我不死,我还是会站在你眼前。”九微望着他,“你可以试试看,但你要小心些,崔子安和我在一块儿。”   她在威胁,在像他示威挑衅。   陆容城缓出一口气,道:“我并不想和你如同敌对……”   “晚了。”九微握住他捏着自己下颚的手,道:“从你逼我出京那一刻就已经晚了,我不会原谅你。”   我不会原谅你。   他迷茫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另一张脸,脆弱的,纤白的,满是眼泪的对他说,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那是他的妹妹,从小跟在他身后叫他香哥哥的妹妹。他唯一的,也最对不起的妹妹。   他终是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松开九微扶着门框一阵天旋地转。   “表舅!”崔子安慌了神去扶他。   他攥住崔子安的衣襟,一字字道:“写休书,立刻。”   崔子安慌神的看九微,九微还拉着他的手,手心里冷汗淋漓。她脸色在笑,但崔子安知道她也在害怕,在紧张。他了解他这个皇姐。   他扶着陆容城,低头小声道:“我不能……”   “不能?”陆容城抬头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表舅我娶了她就不能不负责……”崔子安低头解释。   陆容城忽然打断他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你的什么人!”   崔子安一惊。   九微先一步道:“我是谁?国舅居然清楚我是谁吗?那请国舅好好的,清楚的告诉我,我是谁。”   陆容城看不清眼前这个人,他哑口无言,他无话可说。动了动嘴唇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   崔子安吓傻了,脸色惨白的扶着他。   九微看着昏过去的陆容城,心中并不好受,说不清。   她叹了口气道:“传太医,让人扶他去休息。”   崔子安慌慌应下,扯开嗓子喊人来。   ===============================================================================   崔子安手忙脚乱的将陆容城扶进屋,请了太医亲自陪着。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皮外伤加上连夜赶路的劳累,气急攻心,开些药好好休息一阵子便好。   九微听了一阵子便自己先回了房,差下人给她换上轻便的衣服,在屋里等着。   等谁?   自然是等沈宴,之前他开条件说新婚之夜要来开第二个条件,他也确实受累了,九微还是有点良心的,所以老老实实的等着。   却没等到沈宴,等到了另一个人。   下人来报时九微有些吃惊,“状元公顾尚别找我?”   “是的夫人,现就在大厅。”下人回到。   九微惊讶万分,忙去了正厅,果然是顾尚别,许久未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像太傅啊。   九微上前,却不知如何开口了,顾尚别想是认得她的,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顾尚别先开口笑道:“如今该叫你阮小姐还是崔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九微觉得顾尚别的笑里十分的落寞。   九微也不想与他装傻,开口道:“无人的时候尚别兄随意便好。”   顾尚别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九微问道:“尚别兄深夜找我何事?”   顾尚别低头又抬头,“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你能不能随我出去一趟?”   九微有些为难。   顾尚别忙道:“我有些十分要紧的事想和你说。”   九微想了想点头应好,转身去和下人嘱咐了两句若是有人找她,就说她出去了。   便随着顾尚别出了府。   府外停着顾尚别的马车,九微上车,玩笑道:“尚别兄可以啊,许久不见竟是发达的配车了。”   顾尚别虚笑着说惭愧。   这一路上顾尚别并不太与她讲话,像是在尴尬什么,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   九微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不远处是城门,茫茫的深夜里街道上没有人,九微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顾尚别不看她,“去见一个人。”   九微看着他,突然摸了摸头发,惊呼道:“呀……停一下车,我的簪子掉了。”   “掉了?”顾尚别看她光溜溜的头发,果然是掉了,“很贵重吗?”   “是大婚时圣上钦赐的。”九微有些急。   顾尚别便喊车夫停车,却压住九微的肩膀道:“你不必下车,我下去帮你找找。”   九微点了点头,看着顾尚别下车,她往车外走了走,却被车夫拦了下来,确实是不太对劲。   九微回到车里,估算着车夫的位置,狠命一脚踹了出去,趁着车夫摔倒在地时猛地窜出车外便往城门口跑。   她听到顾尚别在后面喊她,一步都不敢停,想着跑到城门口那好歹有守卫在,却没料到先被人劫了住。   小巷里窜出的一群人,脸也没来得及看清,她就被捂着嘴巴押了住。   她在嗅到药味的一瞬间屏息闭目,装着昏死了过去。   第64章 六十三   没有出城。   九微原来以为会被劫持出城,她装昏迷到城门前喊人,却没想到没有出城。   她被抬上马车,进了一条狭窄寂静的小道里,她不敢睁眼,只听到顾尚别和那伙人说了几句话。   顾尚别问那人:“你们要带她去哪儿?不是送出城吗?”   那人答:“等下就送出城,你先走别让人发现了。”   顾尚别又问:“你们答应过不伤她性命。”   那人说了声放心,“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们是不会伤她性命的。”   顾尚别似乎还想再问,那人却不耐烦的催促他快些离去,免得惹人怀疑,顾尚别也不敢耽误,匆匆下了马车。   九微原在想或许这个顾尚别是人假冒的,如今听他这几句确实是他本人无误。他或许是被人利用了,或许是被人威胁了,但她还是不可思议。   她认识的顾尚别不该是这样的。   至于到底是谁要绑了她,她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国舅昏迷在崔府,如今除了那个人还有谁会对她出手?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响了一路,在一户门前停了下来。   九微装昏迷不敢动,仍由那几个人将她抗下了马车,进了门,有人引路,一路往里走。   她偷偷睁眼瞄了瞄,幽静的鹅卵石小径,两侧是不知名的丛花,透过丛花可以看到两侧的回廊厢房,亮着一盏盏薄红的灯笼。   这里不像是家户……   她隐隐约约听到幽静的小院里传来清婉的丝竹笙歌声,不留意瞄到了一人正持着酒杯开窗透气……笑声欢欢。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扛着她的人在回廊下的一间厢房前停下,引路人开了门,她被撂在一张软榻上,胳膊撞的一阵发麻。   屋里没点灯。   那人问道:“都准备好了?”   引路人应了一声。   “把人带进来。”那人吩咐。   不多会儿引路人便带着一个人进了屋,开口是男人的声音,一直扛着九微进来的那个人低低的对进屋的男人说了几句什么。   声音太小,九微没听清,只隐约听到,“药效一会就散,你要快点。”这么一句。   男人应了一声,那人便和引路人一起退出了厢房。   房门合上,九微悄悄的睁开眼,在幽暗的房间里看到那个男人摸到榻边,伸手去接她的衣带。   闭上眼,九微一下子就明白这些人打算干什么了,这么不要脸的招儿居然也用出来了,看来她真是把冒牌货逼急了。   那男人宽衣解带,上了榻,一边解九微的腰带,一边往九微身上压。   九微一把攥住那人的手,翻身将他压在榻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真庆幸她还有膀子力气,会打架……   “你知道我是谁吗?”九微怕惊动守在外面的人,压低声音道:“敢把手伸到我这儿来!”   那男人猛地被掀翻尚未反应过来,睁着眼看九微,呜呜呜的在她掌心里喘气儿说话。   “你今天要是动了我,过不了天亮就会有人送你上路。”九微费力的押着他,威胁。   那男人突然不挣扎了,乌黑黑的眼睛看着九微,猛地擒住九微的手臂反压在身后,攥着九微脖子就将她撂翻在榻上,“我管你是谁!收了银子就要办事儿,小娘子别怪我了!”   两个人几乎扭打在榻上,最后九微力气不敌,被扭的手臂脆响一声脱了臼,她疼的趴在榻上闷哼一声,满头的冷汗,再使不上力气,仍由那男人将她翻过来,伸手扯开她的外袍。   在他探手进去时,九微咬牙道:“你知道沈宴是谁吗!”   那男人的手顿了住。   好的很,沈宴这个大佞臣的名号果然很响亮。   九微抽了一口冷气,道:“我是沈宴的人……你最好想清楚在动我。不论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只要你现在放了我,我绝对既往不咎,不提今夜之事。”看他似乎在迟疑,九微瞄了一眼床前的矮凳,一壁偷偷的伸手指去勾,一壁继续道:“你也是替人办事,何必为了我不要命,沈宴为人我想你是知道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今夜你动了我,他知道后一定会活刮了你,甚至不会放过你的家人……”她竭尽全力的说服他沈宴有多么的可怕,“沈宴非常非常爱我,他现在一定在满城找我,找到这儿是迟早的事儿。”   沈宴为人确实口碑极恶,所以这人迟疑了。   “不如这样。”九微抽着冷气,循循善诱,“你现在出去,就说已经上了我,我会配合你,你拿了银子速速的逃走,我绝对不会供出你,怎么样?”   那人拧着眉毛笑了,“小娘子的舌头可够灵活的,我险些就要被你说动了。”伸手扯开了她的亵衣。   九微勾起矮凳,死命的砸在他脑门后,他闷哼一声就昏在了九微的身上。   门外人听到动静,问了一声,“怎么了?”   九微来不及喘气儿,推开他赤脚下地,推开窗就跳了出去。   同一瞬间门外的人冲了进来,看到她跃窗出去,喝了一声就追上去。   九微抱着脱臼的手臂,衣衫凌乱的往漆黑的小道跑,她知道跑不过那些人,专往不好走的花丛里钻,缩在花丛里躲开他们,才穿过花丛奔向对面的厢房。   每一间厢房几乎都亮着灯,但她敲过每一间,无一人开门,仿佛没听见一般。   身后那些人绕过回廊,眼瞧着要追过来了。   有人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进一条漆黑的甬道中,“跟我来。”   那声音有些熟悉。   九微没挣扎,跟着那人一路摸黑的走,七拐八拐的进了一间小雅间,那人回过头来,九微这才看清,惊讶的抽气儿:“李景行?!”   可不就是那个专干偷鸡摸狗,寻花问柳的李景行吗。   李景行让屋里的姑娘继续弹琴唱曲儿,让她进里面的小套间道:“我方才开窗的时候隐约看着像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你这是……”   九微如今狼狈不堪,手臂疼的一头一头的冷汗,赤脚散发,衣衫凌乱,活脱脱一副被强暴了的模样,听外面脚步声跑来跑去,哪里顾得上解释,低声道:“你能不能救我出去?”   李景行有些为难。   “我是被抓来的,你只要送我出去就好,我绝不连累你。”九微忙道。   李景行皱着眉道:“不不,阮姑娘想岔了,我既然救下你,就不怕被连累,况且我也知道你的本事。”他看九微一眼,今日救下她就是刻意投诚讨好来了,“只是如今外面都是抓你的人,凭我怕是救不走你。”   外面的院子里忽然亮起了灯,亮堂堂的光照进来,九微听到远远近近的敲门声,看来是开始满院搜查了,找到她用不了多久。   九微闪身到榻前的大衣柜旁,遮住自己的身形,道:“去找沈宴。”九微在自己身上胡乱的摘下一只红宝石耳坠,塞给李景行,“你拿着这个去找沈宴,让他来救我。”   李景行愣了愣,“找沈相国?”   “对。”九微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直接道:“不要去找崔子安,直接去找沈宴,他不在府中就一定在世子府,你偷偷告诉他,不要惊动别人,崔子安也不要。”   李景行满心的诧异,但也来不及多问,让她藏在衣服后,嘱咐了屋里的姑娘几句,出了门。   ===============================================================================   他没坐马车,而是骑了马一路疾行去找沈宴。   当他在半路遇上匆匆的沈宴时,他知道自己这次压对了宝,选对了人,这个燕回身份当真不一般啊,能让堂堂沈相国半夜在城中找她,他们一定有一腿。   沈宴也是刚从世子府出来,听说顾尚别约走了她,心里便觉得不对,本来打算去顾尚别的住所找他,没想到在半路碰上了李景行。   李景行匆匆忙忙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拿了耳坠给他看。   沈宴伸手夺过,看了一眼,冷眉道:“不要命的东西。”   他的脸色委实太难看,李景行不知是说谁,也不敢搭腔,听沈宴吩咐一名随从道:“召集五十人赶来,将那胭脂阁给我围了。”   然后带着南楚和几名随从先行赶去了九微所在的胭脂阁。   胭脂阁是什么地方,一听名字大抵都清楚了,别说九微了,连沈宴也没料到会有人用这么下作的招数。   沈宴一刻不耽误的赶到胭脂阁,赶到时满院子的亮灯,却不见一人,沈宴心里莫名的一紧,“人在哪儿?”   李景行分毫不敢迟疑,就怕火上浇油惹毛了沈相国,火急火燎的带着他去了自己的雅间,刚推开门就有些慌了。   屋子里的人都不见了,亮晃晃的灯烛燃着,却空空无一人。   沈宴快步到衣柜后,没有人。砖头问李景行,“人呢?”   李景行也慌了,过来忙道:“我离开时她就躲在这儿,怎么……怎么不见了?这人都去哪儿了?”   还是来晚了。   沈宴拨开他,对南楚道:“抓管事的来。”   南楚应了一声,没多会儿便拎了个婆子来,满嘴的哀嚎。   沈宴抬手就是两巴掌,扇的婆子再不敢哀嚎,沈宴问道:“之前那伙人呢?去了哪儿里?”   婆子还想装死一下,脖子上就被南楚的剑压了住,哎呦呦的忙道:“您来之前刚刚走,去了哪儿老身当真是不知啊!”   剑锋压了压,话便又变了,“爷您别……老身只听说出城什么的,别的真不知道了啊!”   沈宴甩开她,带着南楚快步出门。   上马一路往城门追去,茫茫的夜色,空荡荡的街道,沈宴胸腔里吹的冰寒,伸手攥住披风,只怕这次再晚了,就像上一次千叠山下……他赶到时只听到她遇匪重伤坠崖……   不能晚,不能晚。   沈宴快马加鞭,南楚在旁边谨防着他身体不适却也不敢劝,到城门口喝来守卫问,说是确实有一伙人持有通行令牌,刚刚出了城。   沈宴一扬鞭冲出了城门,顺着大道追出去。   漆黑的夜里,山林之间,他是在山崖之上看到了九微,她在一辆马车上,和一个人争夺着缰绳,正往山崖下冲去。   “九微!”沈宴心悬如剑,在茫茫的夜色下喊她。   她似乎听到了顿下手回过头来,缰绳就被另一个人夺了过去,慌慌的勒马转头,押着九微朝山涧驶了去。   第65章 六十四   “南楚!”沈宴从未有一刻这么恨自己的身子,山风灌进他的喉咙,胸膛,他趴在马上喘的难以直起腰,咬字道:“去追。”   南楚有些迟疑,放心不下留他一人在山涧,却也知道他的脾气,道了一声:“大人在这里等着便好,我会将质子带回来。”足尖一点马背,飞身几个起落朝山林追去。   沈宴抓紧缰绳,费力的调整呼吸,呼啸的冷风,他看着方才九微在的山崖,她在想什么……如果刚才他没有喊她,她是在将马车朝山崖下赶吗?   她是想死吗?!   这么想留下,又这么想死……她究竟在想什么!有什么比死了还难忍的?   沈宴抑制不住咳起来,胸口贴在马背上一震一震。   过了不会儿他便听到不远处的山间有马蹄声,有人喊了一声,“相国大人!”   他回头看见李景行带着相国府上的随从策马而来,眨眼就到他身侧。   将缰绳绕在手掌里,沈宴坐起身道:“你带十五个人从这林子周围绕过去,围堵住人,余下的跟我追过去。”   李景行应了一声,带人围了过去。   沈宴也带人朝山林追去。   ===============================================================================   是再山林里遇到了南楚,他道:“我追入林子里那人便弃了马车,带着质子跑了。”   沈宴望了一眼深深的山林,山林并不大,但夜色如墨,要找两个人实在不容易。   沈宴没让点起火把,下令让众人不得声张,怕惊动了那人也怕逼急了那人,鱼死网破。   南楚扶着他走在山林里,他喘息一次重过一次,他想九微应该会给他留下提示,就像他在路边捡到的她的发簪,有机会一定会提示他。   在哪儿?   他听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忽然听到山林中有人喊他,“沈宴!”   突兀又尖锐,稍纵即逝。   是九微的声音。   山林间一阵骚动,他猛地抓紧南楚,又松开,不能应声暴露了方位,向南楚使了个眼色。   南楚闪身朝那声音的方向去。   沈宴快步跟过去,听到一声惨叫,几乎小跑起来,跌跌撞撞。   南楚已然追到了,他看到南楚拔尖的寒光,有人惨叫着跑了。   “去追,南楚追上他!”是九微的声音,声线嘶哑的他险些听不出来。   沈宴快步跑了过去,拨开树丛,看到了九微。   那么一刻,沈宴觉得心头一空一凉,跪下身攥住九微的手腕喝道:“松手九微!”   九微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她满脸是血,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刀的刀刃,想来是那人逼急了要杀她灭口时被她抓住的。   “我手指动不了了……”九微声音发哑的道。   沈宴的心里被什么狠狠碾过一般,伸手轻轻的去扒开她的手指,也不知是谁的手在发颤,颤的厉害。   沈宴一点点将刀拔下来,一身一身的汗。   九微松出一口气一头倒在他怀里,他也力竭,没稳住身子,抱着九微倒在了地上,伸手护住她的头。   她一身冰凉凉的潮湿,不知是汗是血还是这山林里的雾气,身上的衣服也破的遮不住体。   沈宴用披风裹住她,要抱起她,她突然小声呻吟了一声,“别动我,我胳膊脱臼了。”   沈宴慌忙松开,胸口堵着什么,“能走吗?”也不敢伸手扶她,怕再碰到她哪里的伤口。   “能。”九微缓出一口气,跟着沈宴往山林外走。   沈宴护在她身侧,怕她撑不住昏过去。   她借着月色看了一眼沈宴,忽然道:“我没事沈宴。”   “恩?”沈宴发愣。   “我没事。”九微看着他,“你不用紧张,你的脸色很吓人。”   沈宴才反应过来她在安慰自己,“是吗……你的命还真大。”   九微有些脱力,往他身上靠了靠,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腰,虚哑着声音道:“要不是你在山崖前喊我那一声,我早就死了。”那时候她已经打算将马车赶下山崖和那人同归于尽,反正她还有一次复活的机会。   沈宴突然有些恼了,“你要想死,何必回来!何必闹这么大将我卷进来!何必找我来救你!何必……”竟气的自己讲不下去了,“你想死容易,先将欠我的四个条件还了,随你怎么死。”   “怎么变成四个了?”九微体虚,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闭嘴。”沈宴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好气道:“回去慢慢跟你算。”   九微提着一口气笑道:“你得跟我说说话,不然我分散不了注意力觉得疼的厉害。”   沈宴手臂紧绷了一下,九微又道:“相国大人,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沈宴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她临死还不忘捞便宜的道:“你看能不能帮崔子安升个官儿?顺手再将李景行提一提,既然他这次向我投诚了,我也好歹给他点甜头是不是。”   沈宴气笑了,“你不是刚给崔子安弄了个六品的刑部主事吗?怎么,还不满意?”   “那么小的官儿有什么用啊。”九微满是嫌弃,“只是想暂时让他历练历练。”   “啧。”沈宴忍不住道:“还真是装的一副好贤内助,他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你何必这么上心。”   “话不能这么讲。”九微道:“我们是互相利用,我也希望他的官儿越做越大,对我也越有利。”又道:“你到底帮不帮啊?”   “不帮。”沈宴拒绝的果断又爽快。   九微气的闷声不吭。   沈宴低头看了看她,道:“崔子安不是当官儿的料,许他个空头职位玩玩就罢,实权他难以胜任。更别说李景行那等庸才蠢货,你挑人的眼光太差。”   九微冷哼一声,“那玄衣呢?你的好外甥你就不打算帮帮他?”   沈宴一愣,冷声问道:“你和玄衣在打什么主意?”   九微不答。   沈宴继续道:“你不想说也罢,但你最好就此打住,不要再和他往来,他的事情不用你插手,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允许他动心思。”   九微完全不答话,一路到林外,沈宴气道:“听到了吗?”   九微看李景行已经备好了马车,南楚也回来了,脚边正躺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抓她之人。   也顾不上理沈宴,快步过去,踢了那人一脚,问南楚,“他死了?”   南楚点头,“被人灭口了,动手之人我没追到。”   “下手可真快啊。”九微还想再说什么,沈宴已挑开车帘让她上马车。   她应了一声,对李景行道:“今夜之事你要缄口以默,对谁都不要提起,连你父亲都不准提,知道吗?”   李景行忙道:“知道,我知道,绝对不会提起。”又诧异问道:“只是……阮姑娘难道不彻查此事,抓出要害你的人?”   九微摇了摇头,沈宴说的对,李景行确实是庸才,不需要浪费精力。且不说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是不是赵明岚,她如今动不动得了赵明岚,单是这件事闹大吃亏的只能是她。   流言蜚语能逼死人,她被人深夜带走,无论有没有被上了,都会被传的非常不堪,到时候满城风雨,她不被休也难以做人了,还会连累太傅和崔子安。   所以她在厢房时只说了她是沈宴的人,没有说出真身份。   “暂时不能声张……”九微想多说两句,沈宴已然托着她上了马车,对南楚吩咐道:“余下的你处理,要做的干干净净。”   南楚应是。   沈宴下令回府,九微忙道:“送我回世子府,我如今是崔子安的夫人,夜不归宿被人看见了就是把柄。”   沈宴瞪她一眼,“你倒是还知道,那顾尚别约你出府时你怎么毫不犹豫!”   九微面色一暗,“是我疏忽了,我以为顾尚别绝对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他是个君子。”   沈宴本想好好的嘲讽她一番,但看她暗淡的面色,抿了抿嘴没再说下去,而是道:“还是先去我府上给太医瞧瞧,收拾一下,你如今这副模样回世子府怎么解释?”   九微点了点头,侧身躺在了沈宴身边,“我休息一下。”   沈宴愣了愣,发现她真的累极,闭上眼便睡了过去,叹了口气,伸手托住她的脑袋,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   回到相国府,她依旧没有醒。   沈宴有些担心的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放心,南楚抱她进屋,召了太医来给她检查。   她身上实在太脏了,沈宴留下两个小丫鬟伺候着帮太医清理,便先出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差南楚将药端来服下。   南楚简直吃惊,往常伺候他吃药再没有的艰难,他不到昏死过去绝对不服药,今日却主动服药……   南楚看着沈宴服药,没忍住问道:“大人觉得哪里不适?”或者抽了哪根筋?   药太苦,沈宴还是不喜欢,放下药碗皱着眉,“有些不舒服,但并无大碍。”   那……您怎么就想开了?   沈宴瞥他一眼,淡淡说了句,“我有些力不从心。”   南楚心里一惊,“大人怎会如此觉得?”他跟着沈宴十几年从未听过他说这样菲薄的话,他一直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沈宴起身,不再接话,只是道:“去瞧瞧她。”   沈宴在厢房外等了一会儿太医才出来,“如何?死不了吧。”   行了礼,太医笑道:“相国亲自带回来自然死不了。”看沈宴瞥了瞥眉,又道:“只是伤的地方有些多了,要好生养些日子。”   “很多吗?”沈宴记得只是手上和手臂,怎么身上还有?   太医点点头,“右手臂错位要好些日子不能乱动,左手掌倒是没伤到筋骨,只是伤口有些深又在手掌指节处,一定要小心料理。身上的伤都是小伤……”   “身上是什么伤?”沈宴打断问道。   “一些淤青和抓伤,没什么大碍……”   “怎么会有淤青和抓伤?”沈宴又问。   “这个……想来是争斗扭打所致,腿上和脚上的要注意别碰水……”   “腿上和脚上也有?什么伤?怎么弄的?”沈宴再次打断。   太医忍不住道:“老夫怎么知道?人又不是老夫带回来的。”   沈宴被噎的气闷,语气不善道:“堂堂太医连这些都看不出来,留着你是用来浪费朝廷俸禄的吗?”   太医气的呵了一声,心道:朝廷养我可不是专给您相国的小情人看病疗伤的。   沈宴见他不吭气,又问道:“别的地方可还有伤?”   “脸上一些淤青。”太医没好气道:“被殴打所致。”   沈宴觉得他的语气令人不悦,导致他愈发胸闷,吩咐下人带他去熬药,问南楚有没有问清李景行事情经过。   南楚早便问仔细了,将事情大概讲了一遍,一壁偷看着沈宴的脸色,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只是下垂着嘴角不讲话,转身进了屋。   ===============================================================================   小丫鬟已经伺候着给她洗干净换好衣服,连头发都洗了,湿漉漉的披在榻上,她闭目靠着软枕,小丫鬟正拿帕子给她擦头发。   又睡着了?   沈宴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摆手让小丫鬟退下,凑过去看她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只瞧见衣领露出的一截白生生的脖颈上有几道攥出来的淤青,脸上也有。   她本就生的白,那淤青就显得十分刺目扎眼,靠在榻上昏睡的样子很是可怜。   沈宴伸手捡起帕子,想为她擦擦头发,将将碰到她的发梢,她便猛地醒过来一把抓住沈宴的手,一双眼睛半寐半醒,惊魂未定,手指冰凉的发抖。   “是我。”沈宴任由她抓着,不碰她,轻声道:“我不碰你,你不用怕。”   九微回过神来,慢慢松开他的手,将额头埋在手掌里,疲倦的哑声道:“抱歉,我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沈宴轻声道:“你该好好睡上一觉。”   “不用。”九微埋在掌心里闭着眼,声音闷闷的,“我已经睡过了,等下就该回世子府了,国舅还在府上,也不知醒了没有……”   “九微。”沈宴忽然喊她的名字。   她昏沉沉的应了一声,“恩?”   沈宴望着她缠着纱布的手指,道:“你已经回来了,不用害怕。”   “什么?”九微贴着手掌侧过头来看他,看他正盯着自己的手指,便顺着目光看过去,她在发抖,不知为何手指竟在细微的发抖。   她伸手握住手指,扯出笑道:“我没害怕,有什么好怕的,我连死都不怕,就是有点疼,没事……”   沈宴想了想,伸手放在她眼前,“你……可以握着我的手,或者……抱一抱你?”   九微瞧着他的手指有些发愣。   沈宴语气平淡的道:“我记得你从前喜欢,我可以代替一下陆容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九微却听的浑身一颤,是啊她从前喜欢……   她从前生病不舒服的时候总是希望陆容城握一握她的手,抱一下她,小时候会,他经常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那时候他非常非常的温柔,虽然是很少很少的时候,少的她如今都不记得了,没想到沈宴还记得,这样轻飘飘的讲了出来。   她莫名的,那么一下子突然有些受不住,将脸埋在手掌里哭了起来。   她哭的没有声音,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轻轻的抽泣声,沈宴不知她为何哭了,看着她发颤的肩膀,有些无措,“你……不喜欢了吗?”僵着手想去拍拍她的背。   “别……”九微轻轻挡开他的手,“别安慰我,你越安慰我越觉得委屈,越软弱。我不需要安慰,不能觉得委屈,要活下去就不能可怜自己。你不用管我,我只是想哭,并不难过……”   沈宴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青青紫紫的脖颈,一颤一颤的肩膀,心头像是被谁的手指攥紧攥紧,说不出的滋味,逼到喉头的酸楚苦涩。   他就那么坐着看着她抽泣,她不难过,他却开始难受。   “我会帮你。”他说。   “崔子安升职之事我会尽快办好。”他又说。   “李景行就让他进刑部,给崔子安当差吧,他总是要有个自己的人。”他看着九微继续说。   “今日之事我会处理好,你不必担心,一个也跑不了。”他看九微慢慢侧过脸来看他,满是泪水的眼睛,湿头发湿睫毛,叹气道:“你可以靠着我这座大山,我们互相利用吧。”   九微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沈宴看着她,半天苦笑开口道:“你不要再哭了。”   第66章 六十五   九微服了药便执意回世子府。   沈宴没阻拦,送她回世子府。   上了马车九微有些惊讶,扫了一眼道:“沈宴你这辆马车是再谁那黑来的?”和从前他惯用的马车天壤之别啊,里面豪华至极。   狐裘软几,茶水瓜果一应俱全。   沈宴冷哼一声没搭理她,她在马车上摸摸看看咋舌不已,“贪官,奸臣,你那么抠门,这些说不准你从哪儿讹诈来的,你以前不是不爱铺张浪费吗?我记得你府上入夜连个灯都舍不得点……”   怎么就舍得在马车上浪费钱了?   沈宴嫌她聒噪,托腮不耐烦道:“从前有人不是嫌弃的紧吗?如今改了怎么还这样多的废话。”   九微一愣,没太听明白这句话,想了想不说话了。   她突然不讲话,沈宴有些不适应,以为她怎么了,侧过头去看她,正对上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恩?不舒服?”   九微直勾勾的看着他,笑道:“沈宴,你真不喜欢我啊?”   沈宴愣了愣,托腮的手指动了动,啧了一声,“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九微悻悻,“是了是了,我痴心妄想,自作多情,但你有时候总会让我产生这种错觉啊。”   “你以前还觉得全天下人都该爱慕你,觉得长情对你一往情深。”沈宴不看她,“你错就错在太高估自己,太自恋。”   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九微一颗刚刚活泛的少女心被他掐的无地自容,闷着气儿不说话了。   沈宴却毫不留情,继续道:“你该正视自己,像你如今这般中人之姿,庸俗之才,毫无亮眼之处,怎么可能被人喜爱?”转过头来看她,“你也别误会玄衣喜欢你,他只是在利用你,他打小如此,对有用的玩意儿总是毫不吝啬的表达喜爱,但只是在对他有用时。”   九微心里气的不行,偏他还不要脸的问一句,“懂吗?”   懂你娘的脸!   不就是对他产生了错觉吗,至于这么小心眼的挖苦她吗!   九微不想理他,挑开车帘烦躁的问南楚,“还没到?”一刻钟都不想和沈宴这个贱人待下去。   好容易挨到了世子府前,九微毫不耽搁的下了马车,执意不让沈宴入府,让他快些离开。   沈宴没强求,看着她入府,在府门外等了许久,确认府中没什么大动静才下令回府。   南楚应了一声,有些委婉的道:“大人,南楚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沈宴在车内闭目养神道。   南楚被噎的一肚子话吐不出一句,浑身难受,憋得坐立难安。   ===============================================================================   世子府。   崔子安见到偷偷摸摸溜回房的九微时惊呆了,“你……你这是去和谁打架了??!”   九微让他小点声,关上房门坐到榻边,“给我倒点水,渴。”   崔子安倒了被热茶给她端过去,凑脸过去仔细看她脸上的伤,啧啧咂舌,“谁下手这么狠啊?”又轻轻点了点她绑着的手臂,“你是遇到仇人了?”   “滚一边去。”九微顺手一巴掌拍过去,他哎呦一声捂着脸,怒道:“又不是我揍的你,你干嘛拿我撒气!好心好意关心你……”   九微喝完茶,将杯递给他,“国舅醒了吗?”   崔子安揉着脸接过茶杯,不悦道:“没,太医给喂了药昏睡过去了,说是得好好休息休息。”   九微松了一口气,脱了外袍上榻,“我也得好好休息休息,你去守着国舅表表孝心,他醒了就赶快送走。”   崔子安见她要睡,急道:“你这就要睡啊?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咋回事啊……”到榻前坐下,“好歹我们现在算是夫妻,你大半夜的跟顾尚别那个小子出去,又一身是伤的回来,就不需要跟我解释解释吗?”看九微闭着眼不理他,附身低声问:“你和顾尚别……做了什么吗?”   九微睁开眼,他赶紧往后一闪,怕挨巴掌,不悦道:“你这副样子要是被人看到我怎么跟人解释啊……”   九微叹了口气,坐起身道:“你吩咐下去,今夜我出门之事绝对不允许再提,谁敢乱嚼舌头就直接打死,至于国舅那里,你不要让他见到我就好,近日我不出门,在家养着,不会有人知道的。”   崔子安听她讲完才觉得或许有些严重,忙坐她身边低声道:“到底怎么了?被谁欺负了啊?”   九微又叹口气,看着他道:“没事,就是遇到了点小麻烦,你放心沈宴会处理好的。”又道:“对了,你最近别惹事,老老实实的去当值,过几日沈宴会安排你升迁。”   崔子安忽然闷声不吭的看着她,半天嘟囔道:“你是不是怕我坏了你的事?我知道我除了世子身份就是个草包。”   九微愣了愣,没料到他这么混的一个人居然这么敏感,想了想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脾性,你心思太单纯,喜怒全摆在脸上,怕你冲动。”看他一脸的不服,又叹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欺负我的是赵明岚。”   她将大概讲了一遍,看着崔子安表情变换,喜怒行于色,担心道:“我告诉你不是想让你替我抱不平,你一定要装出一副不知道,不清楚,什么都无从所知的样子知道吗?”   崔子安怒不可遏,“你怕什么!她这么欺负你还装什么装啊,你怎么不告诉表舅啊!他一定……”   “他知道。”九微打断他的话,“他都知道,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生气你娶我?”   崔子安顿时惊讶的语竭,“那他……”崔子安讲不出口,想问国舅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允许冒牌货堂而皇之的代替着她,陷害她,还想要送走她。   但又不知该怎么问。   他觉得表舅不会的,一定哪里有误会。   “你是不是没有说清楚?”他问。   九微有点累,解释不清,只是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相信我,我并没有证据证明这荒谬的事情是真的。”   崔子安闷声不吭了,半天还是不理解的道:“感觉总会不一样的……”   感觉不能当证据。   九微又嘱咐了他两句一定要装什么都不知道,对国舅和赵明岚要一切如常,便打发他去伺候国舅了。   她累极,却又睡不着,躺在榻上浑身每一处都在疼,昏昏沉沉的躺着,又昏昏沉沉的睡着。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醒了,似乎看到有人坐在她身边,似乎跟她说话。   她没听清,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只隐约听那人像是在问她:“你为什么不肯走……”   别的再听不清。   ===============================================================================   再醒来春光大好,照在眼前人的背面,令她看不清,看不真切。   “你可算醒了!”是崔子安。   她有些失望,又不知在失望什么,只听崔子安念叨道:“你发烧了,一直睡一直睡,我还以为你要睡死过去了。”   九微摸了摸额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好几天!”崔子安一惊一乍的道:“怎么叫都不醒,我升官了你也不醒。”   “什么?”九微脑子还在发昏,对他跳跃性的话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端药过来递给她,“沈宴果然厉害啊,我现在是刑部右侍郎,李景行那小子也升了,司务,我的手下。”他汇报的喜悦难掩。   沈宴办事可够快的啊,几天的时间就都办妥当了。   九微坐起身喝了药,苦的皱眉问:“国舅呢?回去了吗?”   “回去了。”崔子安有些支支吾吾,“他说让我好生照顾你……好像同意你留下来了?”   “是吗?”九微按了按太阳穴,苦笑道:“他不会,他只是暂时可怜我。”   崔子安还想再讲什么,九微不愿再听的打断问道:“我睡这几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怕宫中那位又玩什么花样。   崔子安被打断很不乐意的回道:“宫中倒是没什么,只是听说那位生病了,暂不早朝。”   那位说的便是赵明岚。   生病?这病生的可真是时候。   “有一件。”崔子安继续道:“顾尚别那小子被押入大牢了。”   “什么?”九微吃惊,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按理说这件事会被沈宴压下去啊,她问道:“谁抓的人?沈宴吗?”   崔子安刚想答话,门外小厮来报,阮太傅来探望夫人。   “又来了?”崔子安小声对九微道:“你昏睡不醒的时候太傅来了好几次了。”   九微心头一跳,想起昏睡中坐在身边的人,轻声问:“是吗?他来看我?”   崔子安看着她眼睛里遮掩不住的欢喜,点了点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吩咐小厮请太傅进来,想了想又唤丫鬟来为她略微梳洗了一番,换上软袍,摸了支素色的玉梅簪将头发挽起。   待他进来时,九微正坐在床下的软榻上等着。   阮烟山细细打量她,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九微看他瞧着自己手上的伤,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阮烟山点了点头,垂眉垂眼,好看的唇线抿了抿才开口问道:“你可知尚别被抓之事?”   崔子安在旁边偷偷看九微,看她笑容顿了顿,眨了眨眼睛,再抬起笑时那眼睛少了些东西,安静似沉水,轻轻应了一声。   阮烟山抬眼看她,“他可是做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   九微有些发愣,“此话何意?”   阮烟山看着她,微微皱眉,“世子能不能请你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单独对烟岫讲。”   “不必了。”九微随手摘下发间的簪子,当啷啷的撂在小案上,“不用避着他,大哥有话便讲。”   阮烟山眉头蹙的愈发深,问道:“你和沈宴联手了是吗?”   九微低头笑了,她如今觉得沈宴讲的真对,她太爱自作多情,太高看了自己。   第67章 六十六   九微从崔子安断断续续的补充中得知,顾尚别是被沈宴拿入的大牢,罪名十分可笑,受贿。   恩,这个罪名一听就是栽赃。   所以今日阮烟山来,问她,是否顾尚别碍着她的事了,是不是和沈宴联手了。   能将一句话问出口,那说明他心里已经是这么想了,就等着给你下定论了,多说无用,多讲无意。   九微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问道:“大哥今日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件事吗?”   她刻意避开回答,在旁人听来像是默认了。   阮烟山望着她,眉目深深,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能做什么?”   她的语气让阮烟山发恼,让崔子安出去。   九微偏不让,阮烟山伏案而起道:“你是在和沈宴联手陷害忠良!你步步算计,竟然算计到了顾尚别的头上,你与他也算同窗多年,他的为人品性你不知?你居然和沈宴这样的往他身上泼脏水!你……”他恼极,“你可还记得你如今姓阮,是阮家人?”   是在说她败坏了阮家门风。   这番话讲的重了些,听的九微发笑,“陷害忠良?大哥这是要治我的罪吗?”   阮烟山一番话讲出口也有些后悔,只是气上心头话说重了,便缓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缓了语气道:“我不知道沈宴许了你什么拉拢你,但我希望你今后和他划清界限,断绝往来。顾尚别一事我会处理,你只要好生的在府中养着身子,以后……”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九微打断他,垂眼摆弄着玉梅簪,“我需要沈宴,就算他是我的歧途我也无法离开他,离开他我只剩下末路了。”   阮烟山怎样也没料到她会讲出这样的话,且惊又气,还要再讲,九微先抬头道:“大哥今日来除了讲这些话,还想我去求一求沈宴,搭救顾尚别吧?”看着阮烟山脸色沉的吓人,笑道:“你看,我与沈宴狼狈为奸还是有好处的。”   阮烟山忽然抬手,那一巴掌却终是没舍得打在她脸上,攥着手气的发抖,“你要自甘堕落我管不着你,但你如今是阮烟岫!”拂袖转身便走。   她听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抬头看了一眼。   崔子安这才敢插嘴,小声道:“你说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干嘛要和他顶嘴啊,你可以表面答应,偷偷的和沈宴勾搭嘛。”   九微自顾自的想了一会,起身道:“你陪我去找沈宴。”   “去干嘛?”崔子安看她在丫鬟的伺候下换衣服梳头发,惊讶问道:“你不会真要去为顾尚别求情吧?这也忒……”傻逼了。   九微没搭理他,梳理完毕便往外走,崔子安却拉住了她,一脸纠结的道:“你现在出不去……”   九微眉头一蹙,“为何?”   崔子安挠了挠头,支吾道:“表舅怕你再有什么事儿,所以……搞了些守卫守着了,你一般情况……不能出去。”   九微呵的笑了一声,这是软禁了她啊。   她渡步出去,果然看到正门后门都多了三五个守卫,回到屋里让崔子安去请沈宴来。   崔子安有些犹豫,说影响不好,刚升职就请沈宴来,别人一定说他的官儿来的不正当。   九微就乐了,“本来来的就不正当,且由他们去说,又伤不了你分毫。”   崔子安还是乖乖去请了沈宴。   ===============================================================================   沈宴倒是来的爽快,在世子府外瞟了一眼那些守卫,进屋便对九微笑道:“陆容城对你挺上心的啊,这么快就派人守着你了。”   九微没接腔,直接问道:“你将顾尚别关起来了?”   沈宴挑了挑眉,自己倒了盏茶,“怎么?要为他求情?”   九微笑了笑,坐过去道:“有什么好求的,你又不会杀了他。”   “哦?”沈宴也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他?”   “你要是有心杀他就不会抓他在大牢了。”九微随不太清楚沈宴的目的,却还是知道他并无杀心,反而是为了救顾尚别,“他如今的处境难以活命,令他引我出去的人会杀他灭口。国舅肯定也会调查此事,他依旧逃脱不了。”   所以如今他在牢中反而是最安全的。   沈宴笑盈盈的看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没瞧出来,你倒不是笨的无可救药。”   九微有心讨好他,便没反讽,问道:“只是我不清楚,你何以突然这么仁慈?”   按理说,沈宴这个小心眼的人,怎么可能护着顾尚别啊。   沈宴看了看她,抿了口茶道:“为你。”   九微一愣。   沈宴并不看她,语气平顺,“他不是对你有用吗?”   “你怎么知道?”九微心里咯噔了一声,她这次找沈宴来就是为了让沈宴将顾尚别交给她,她有用,但竟被沈宴知道了、他到底知道多少?   沈宴这才看她,“不打算坦白?”   坦白……什么?   九微吧唧了吧唧嘴,“是玄衣告诉你的?”   玄衣这个小王八蛋,果然什么都不能告诉他。她当初为了和玄衣推心置腹,是交换了一个秘密。   就是她需要攻略顾尚别。   沈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不开腔的等着她坦白。   九微叹了口气,“我因重生所以有些必要完成的事,我需要攻略顾尚别。”旁个的她暂时不想坦白。   沈宴不满意,“只此一件?我要听个新鲜的,别人不知的。”   真是麻烦。   九微继续坦白道:“还需要攻略太傅。”   “还有呢?”   “没了。”   “当真?”   “确实。”   沈宴拿眼细细看她,仿佛要看一看她说的是真话假话,半天问道:“没有我?”   九微心里大惊,心想沈宴这他妈的是开了读心术吗!这居然也猜到了??   面上却不露分毫,装作惊讶的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哦。”沈宴松了松眉尾,“因你对我频频献媚,殷勤切切,让我十分不安。”   你……不安个鸡毛!   什么频频献媚,什么殷勤切切,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九微生气,呵呵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攻略你。”   “那就好。”沈宴放心了,大气道:“顾尚别你打算怎么攻略?”又道:“在攻略顾尚别之前,我想你应该先攻略了那些守着你的看门狗。”   “这个好办。”九微递上杯子让他给自己倒茶,“我只是不想做恶人。”   沈宴给她倒上,她道:“太傅喜欢圣母,不装着点估计很难攻略他。”   “不如我帮你先狠狠的挫败他,折磨他,然后你再舍身相救?”沈宴玩笑道:“这样他说不定感激涕零的以身相许。”   九微道:“你不要动他。”   沈宴的笑就一点点冷在唇角眉尾。   九微没留意到,喝了一口茶道:“今晚我会去大牢救顾尚别,你能不能安排一下?”   沈宴冷着脸说了一句,“好。”   ===============================================================================   沈宴离开后,九微服药睡了一会。   天色沉沉时醒来,新添的小丫鬟翠叶十分伶俐,伺候她梳洗,更衣时九微道:“拿那套男装来。”   翠叶取了男装来服侍她穿好,一壁问道:“夫人怎么想起穿这个了?”   九微小声道:“我等会要出去一下。”又差别的丫鬟叫了崔子安来,大概告诉他今夜她有事要扮成他的朋友偷偷溜出去,让他陪她一起,照应一下。   崔子安勉为其难的应了。   九微极喜欢翠叶服侍,留她到用完膳,要出门前嘱咐她道:“你留在房外,要是有人来找便说是我睡下了,不可打扰。”   翠叶点头应下,目送崔子安和男装的九微出门,按照吩咐关上房门在回廊里守了一会儿,捂着肚子对一同守着的丫鬟告急,说是吃坏了肚子。   便急急忙忙的去了。   崔子安两人出了府,一路骑马往大牢的方向奔去。   翠叶到门口时连人影都不见了,便低低对守门的卫兵说了句什么。   那头领问:“当真?”   翠叶点点头,“可要向爷禀报?”   头领想了想,“未经确认不可惊动大人。”对翠叶道:“你先回去。”   翠叶点头匆匆赶回去,将将到卧房前,院子里便吵嚷嚷起来,那几名守卫带着国舅钦赐的令牌闯入府中,到卧房前,请世子妃一见。   房中无人应答。   守卫头领肃穆望侍候的丫鬟,“去请世子妃。”   小丫鬟战战兢兢答道:“夫人服药睡下了……”   “是睡下了还是根本没在房中?”头领一声呵斥。   小丫鬟吓的缩着不敢应答。   头领便对守卫示意道:“国舅爷之令末将不敢玩忽职守,还不去请世子妃。”   守卫应是,齐齐上前。   小丫鬟哪里拦得住,不费力的便被推开,打开了门。   头领亲自跨入房门,愣了住。   榻上有人,正一脸不悦的起身,散发单衣,赤着脚,一双细长的眼搁在头领身上,他顿时浑身一冷,慌忙垂目跪下,“末将……”   竟不知该如何说。   翠叶分明说了世子妃和崔子安一同出了府,可如今榻上的又是谁!   翠叶进来也慌了神色,噗通一声跪倒。   小丫鬟慌慌来为九微披上外袍,九微也不穿鞋,冷声喝道:“府中的人是死了吗!”   房外早就侯着的家丁侍卫一拥而来。   九微冷眉冷眼的下令,“将这些冲入我房中的守卫全部拿下,打死!”   头领心头大惊,拿着手中的令牌道:“末将也是奉了国舅爷的……”   九微几步过去,伸手夺下他的令牌当啷摔在地上,喝道:“表舅是命你等半夜私闯我房中的吗?我的丫鬟可有跟你说我服药睡下了?你分明是故意为之,坏我清白!便是说到御殿前我也饶不得你!”   喝来家丁侍卫一拥而上的将几人拿下,压到院子中。   九微也不问不听原有和解释,下令打死,一口气儿都不留。   偌大的世子府点上了灯,亮如白昼,闷哼惨叫声不迭。   九微穿戴齐整就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中,盯着院子里挨打的几名守卫,翠叶跪在她的手边,哆哆嗦嗦的不敢开口。   九微也不看她,而是对管家道:“翠叶是谁领进来的?”   管家忙道:“是府中的老嬷嬷领来的,瞧着干净伶俐才留在夫人房里。”   九微也不多话,只吩咐道:“将领她进府的老嬷嬷连同翠叶一块处置了。”   翠叶顿时慌了,哭着攥九微的裤腿道:“夫人饶命……夫人听奴婢解释……”   九微懒的听她讲话,命人堵上她口鼻拖下去。   管家战战兢兢的立着,小心问:“不知夫人要如何处置?”   九微看他一眼,“府中出了这等卖主求荣的奴才,管家说该如何处置?”   一句话问的管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当处死。”   九微满意的点头,又吩咐管家赏了今夜阻拦守卫的几名丫鬟,对着一院子的下人道:“我入府不久,并不知世子从前是如何管治你们的,但既我入了府,便有我的规矩。旁的都好说,但有一条要记住了,入我的府门便是我的人,我生平最容不得三心二意,谁要是动了别的心思,翠叶就是你们的下场。”   院子里的下人忙跪了一地,不迭声的应是。   第68章 六十七   守卫私闯世子妃卧房的消息报到陆容城跟前时,那几名守卫已经被打死了,连同尸体一起给他送了回来。   当天夜里,九微将府内上下的下人全部筛了一遍,在府中年代久的下人一律发了银子打发出府。   她早有准备,婆子丫鬟也早就选好了。   等陆容城赶到世子府时人已经换的差不多了,清一色的生面孔,而崔子安也已经回府,搬个凳子坐在九微旁边看她换人。   陆容城就那么被迎进大厅,也拦在了大厅,府中但凡用得上的下人全然不是当初他给崔子安挑的。   他没料到九微这样大胆,打杀了他的人,竟在这府中先立起了自己的规矩。   他盛怒难发,崔子安火急火燎的来了大厅见他,一面训斥下人不懂规矩,怎能让表舅等着,一面讨好的给陆容城倒茶。   陆容城要见的是九微,自然不会接他的茶。   崔子安便垂头丧气的说那些守卫硬闯卧房,烟岫受到了惊吓一晚上没睡,如今刚刚睡下,不能见表舅。   陆容城自是知道他这是在搪塞他,受到惊吓?打死他的人如今她倒是受到了惊吓。一晚上没睡是在收拾他的人吧!   他火气愈发难忍,更让他发怒的是崔子安这个白眼狼,如今竟联合九微来对付他!崔子安有几根花花肠子他再清楚不过,这一番话,这样的手段绝对不是他想出来的。   但他居然乖乖听话!白养了他这么多年!   崔子安不敢去惊扰九微,陆容城便怒气腾腾的自己冲进内院去找九微。   下人们也不敢硬拦,崔子安更是不敢。   就这么冲入房中,他看到了正在更衣的九微。   然后,在这个天色未大亮的早晨,世子府上演了一出寻死觅活的戏码。   世子妃自觉受辱,执意要死,世子哭爹喊娘的拦着,跪求国舅不要这样了,国舅如此他没法做人了。   陆容城怒气腾腾的去问罪,又憋着一肚子气怒气腾腾的回了府,罪没有问成,反而惹了一身不是。   第二日京都中便风言风语的传了开,说什么的都有,国舅本身派守卫守着世子府就惹人猜忌,如今落实了。   有说国舅和阮烟山本就不和,更瞧不上他妹妹,故而软禁世子妃,百般折磨。   也有说国舅觊觎阮烟岫美貌,故意插手世子府内务,和自己的表外甥争女人……   总之传的十分难听,为这事儿崔子安三天两头的去国舅跟前哭诉,赶都赶不走,说是不能活了。   烦的陆容城头疼上火,再没有派守卫过去,也几乎不上世子府去了。   再怎样,他总是要顾及脸面的,不止是他,还有崔子安和阮府。便只是吩咐了一两个人暗中监视九微。   ===============================================================================   京都之中满城风雨,九微却清清静静的在世子府休息了好几天,伤养的差不离好了,只余下一些淤青和手掌里的伤。   沈宴来看过她几次,多是来看她死了没有,报备顾尚别死了没有。   这一日来却是说,顾尚别想见见她。   九微十分满意,看来他确实并不知晓那些人要搞死九微,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崔子安问她去不去。   她换上新做的男装,挑眉道:“当然去,不然让你那夜去跟他讲那些话干嘛。”   崔子安还是不太明白,收拾守卫那天夜里九微确实让他去牢中见了顾尚别,但也只是让他以夫君的身份去找顾尚别算账啊。   虽然他不明白为啥,但他也确实很生气,不带一点做戏的狠骂了一顿顾尚别,只差动手了。因为九微那时候确实被他害的惨兮兮,差点他就带了绿帽子,怎能不好好收拾他。   他不明白九微这一步的目的,九微让他等着看。   如今顾尚别要见她,这是……没被骂够?   九微耐心的同他解释,“我还算是了解顾尚别的为人,若是猜的不错,这次的事情他并不怎么知情,只是被利用了而已。”顾尚别当初可是宁死都不愿意被她上啊,这种卑鄙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做,应该只是利用他引九微出府。   所以九微要让他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事,害得她有多惨。   他的品行若是真不知情一定会自责致死,一定会想见一见九微。   “那你打算怎么办?”崔子安问,“攻略他吗?”   九微笑了一声,摇头,“无论如何,是有苦衷还是迫于无奈,他终究是背弃了我。”   “你不想原谅他?”崔子安不解。   九微想了想又摇头,“并非如此,我谅解他,但不再信任他。”   “那你还去见他干什么?”崔子安更不解。   九微摸摸他的头,慈祥道:“给你找个好队友。”   ===============================================================================   沈宴来接她,一路往大牢去,顺畅无阻的见到了崔子安。   沈宴带着人识趣的退了出去,只余下九微和崔子安说话,几日没见他狼狈不堪,疲惫又憔悴。   他起身看着九微,她脸上脖间未消的淤青和缠着纱布的手指,欲言又止半天,低哑道:“我对不起你,我并非想害你,只是……”熬红的眼睛,低头道:“你要杀要刮,我罪有应得,绝无怨言。”   九微等他讲完问了一句,“为什么?”   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他被人利用。   他低头半天不讲话,九微慢慢道:“我本不想见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但那天太傅问我,你我同窗几年,我为何要害你。”   “不不,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顾尚别抬头,眼睛里血丝密布,“是我罪有应得,若是有机会再见老师,我会向他解释清楚。”   “不必了。”九微道:“当日我没有解释,就是不愿他知道他亲手带出来的弟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句话不重,却让顾尚别无地自容。   一掌拍在牢门栏杆上,顾尚别悔恨难当道:“当初他们只说将你送出京都,绝对不会伤害到你……”   “伤害我的不是他们,是你。”九微声音淡,语气不重,“我是那么信任你,对你毫不防备,你究竟为了什么这样待我?是我哪里对不起你?”   “不不……”顾尚别打断她的话,“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只是你的存在会让老师陷入不忠不义的危险之中,我……”再不讲下去。   九微却已经猜出了大概,应是赵明岚对顾尚别说了什么,用阮烟山威胁了他。   擦!他竟是为了阮烟山背弃了她!这样的苦衷九微实在……心情复杂。   九微呼出一口气道:“我不会危害到他。你放心,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伤害到他。”讲完便走,又在牢门口停步,回头道:“我会求世子还你清白,放你出去。”见他要开口,先一步道:“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太傅,望你日后不辜负了他对你的栽培厚望。”   九微跨步出了牢门,正撞上沈宴看过来的眼睛。   他正坐在官帽椅中托腮看着她,少有血色的脸,沉如水的眼。   九微过去,他问道:“这么轻易就放了他?不需要攻略吗?”   九微摇头。   沈宴陪她一道出去,问她为何。   她冲沈宴笑笑道:“人心难得,人心易变,在我重回京都那一日起我就想换一种方法。”   “哦?”沈宴被她笑的有些晃神。   她暧昧不明的对沈宴挤眉弄眼,“我只要攻略掉最有权势的当靠山就行了。”   沈宴微微一愣,和她并肩走在小道中,看她的小表情丰富多彩,问道:“那在你心中谁最有权势?”   九微嘿嘿一笑,并不答他。   “国舅?”他追问道:“太傅?还是……我?”   九微啧的笑了一声,“果然朕要真真正正的独掌江山就要先除掉你们三个。”   沈宴便顿了脚步,看着她走过身边,转过头来,竟有一些晃神,她变了许多,好的坏的。   但她或许真的做不回从前的九微了。   ===============================================================================   沈宴办事利落有效,第三日便放了顾尚别,将他的事情摆平的干干净净。   顾尚别刚出来就来世子府拜访,九微正趴在房中纳凉,刚入夏的天变热的不像话,听人来禀报,说不见。   又找来崔子安,让他客气的去接待。   崔子安一脸的不满,九微安慰道:“日后你们是要同朝共事的,顾尚别是太傅的弟子,又在朝多年,你以后会用到他的。”   崔子安最大的好处便是听话,虽是十分不乐意,但终究是没有怠慢的招待了顾尚别。   顾尚别托他带给九微一句话,今日亏欠的,日后必当尽力偿还。   九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果然没几日崔子安从刑部回来,愁眉苦脸的找了九微,因有个案子分到了他手里。   案子看着倒是不大,一封匿名信,检举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贪污受贿。   本是轮不到他来处理,但刑部那些老滑头一个推一个,最后落到了崔子安的手里。   崔子安很惆怅,他不怎么想好好办,因这朝中受贿多了去了,这样的检举信也多了去了,糊弄过去就行了。   但九微听他抱怨完,说,“要查,还要好好的查。”又解释道:“你空降刑部,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有多少人不服,这是你的机会,一定要查。”   崔子安一脸为难,“可……怕就怕这案子看着不大,牵扯太多啊,不然那些人怎么会推给我?”   “要的就是牵扯众多。”九微神采奕奕抓着他的衣襟扯到眼前,低声道:“你去求个帮手,点名要顾尚别。”   “顾尚别?”崔子安愈发不解。   九微笑眯眯道:“顾尚别查这样的事情可比刑部那些人久的多了。”   崔子安依旧十分纠结,小声道:“实话跟你说吧,李景行已经去跟他爹商量换个人办了,李景行打听到说,这件案子和那谁有关……”伏在九微耳边低低说了一个名字。   九微挑了挑眉,“我当然知道。”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你只管听着顾尚别的好好办案,别的不用管。”   也不管崔子安明不明白,起身出了门,吩咐人备下马车,亲自去了相国府。   彼时沈宴刚刚服了药,靠在窗下的榻上看账本。   九微探头探脑的进来。   沈宴十分惊讶,将手中账本合上,笑道:“这是又遇到什么麻烦,需要用我了?”   九微笑呵呵的过去,“是啊是啊,想请相国大人陪我出京一趟。”   “出京?”沈宴蹙眉,“为何要出京?”   九微认真道:“有件很紧要的事情要出去办,但是你也知道如今我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可以靠上一靠了。”   “哦?”沈宴挑眉,笑的非常受用,“这般献媚倒是让我不安啊,总觉着你有什么阴谋在等着我呢。”   九微脸一跨,低眉扣着手指道:“那你要不要去?我是怕我独自出京就不好回来了……”   沈宴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细白的手指,顿了半天没讲话。   九微等不到他开口,又抬头诚恳的道:“你当真不愿去?求你也不行?”   夏蝉鸣鸣,沈宴望着她心里说不出别的话,只问:“我有什么好处可得?”   九微便笑道:“不知相国大人想要什么?”   他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答了,半天幽幽笑道:“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对她,竟无所求。   第69章 六十八   九微在相国府待了一下午,当天夜里回府收拾行囊,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整装齐备的和沈宴出了京都。   临走之前再三嘱咐崔子安,一切听顾尚别的,有事太傅大人会替你们扛着。要好好查,但也要知道适可而止。   崔子安也颇有些兴奋,毕竟这是他长这么大干的第一件正事,亲自送他们出了城。   九微趴在车窗上看着越来越远的京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放下车帘看沈宴,他似乎没休息好,又一路颠簸,脸色不大好,闭着眼蹙着眉在养神。   九微有点愧疚,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你要是累了就躺着睡一会,不然你靠着我?”往他身边坐了坐,拍了拍肩膀。   沈宴睁开眼看了她,抿嘴道:“不必,靠着你不舒服。”   热脸贴了冷屁股,九微有些悻悻,便不讲话了。   沈宴却又没话找话的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九微看着车外的木林晨曦,道:“早之前就想这个人你得见见。但那时候咱们不是敌人嘛,就不乐意你见。”转过头沈宴正在看她,对上她的视线眼神微微动了动,九微没留意,笑道一脸献媚道:“你见了肯定得好好感激我。”   她笑起来沈宴便觉得自己多心了,也许她只是单纯的想带他去见这个人,便也笑道:“哦?什么样的人这么有面子,需要我亲自去见?”   九微神秘兮兮的只说你见了便知。   ==============================================================================   那个地方离京都倒是不太远,一天的行程,但顾着沈宴的身子硬是慢悠悠的走了两日,在第二日下午到达。   是个靠山的小镇,镇名也十分的简单粗暴,叫临山镇。   九微指挥着马车停在一户小宅院前,有个年岁略长的老头儿在门前抽烟袋。   九微跳下马车,他便眼睛一亮,将烟袋在门前的石墩上磕了磕插在腰里,笑眯眯的迎过来,“姑娘回来了啊?”又冲院子里喊道:“快出来,姑娘回来了!”   南楚扶沈宴下车,沈宴看着宅子里咋咋呼呼出来的人,一男一女还有个怀抱着的小娃娃,都是普通农户的样子。   九微带沈宴进了宅子,向几人介绍道:“这是我舅舅。”   沈宴蹙眉瞪她,他可比陆容城年轻多了,怎么看也不像舅舅。   那几个人也不多问,招呼着给他们收拾房间,做饭添水。   九微撩逗了半天那个咿呀学话的小娃娃,问农妇道:“秀嫂,不知那位怪人可还在咱这镇上?”   秀娘道:“在的吧,我记得之前说是走了走了,又回来了,也不知如今在是不在。”又问道:“姑娘要找他?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九微捏了捏她怀里的小娃娃软绵绵的小手,拿眼睛指了指一旁坐着喝茶的沈宴,“带他来瞧瞧。”   秀娘哦了一声,好心道:“我让大良去给你瞧瞧。”   九微笑眯眯的道了谢,从她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刚满周岁的小娃娃,到沈宴跟前,“舅舅,你瞧她像不像我的娃娃?”   沈宴一口茶没吐她脸上,撂下茶盏不悦道:“我可当不起你舅舅,少胡说八道。”瞅了一眼她怀里的小娃娃,冷哼一声,“也得有人愿意跟你生娃娃。”又添了一句,“比你小时候还丑。”   小娃娃方才还眨巴着眼睛看沈宴,如今倒像是听懂了一般,一瘪嘴哇的哭开了。   “你这人……”九微慌忙抱着哄拢,一面不愉快道:“嘴怎么那么贱啊!看你以后能生个多好看的!”   沈宴将好看的眉毛挑了挑,摆出一副比你看好就行的嘴脸。   秀嫂忙过来接过小娃娃,哄了半天才算哄好。   大良回来时,沈宴正对九微冷嘲热讽。   大良道:“那人还在镇子里,只是近日不见人。”   九微烦沈宴,起身道:“没事,他不见也得见,我等会就过去。”又看一眼沈宴,不爽道:“不等了,现在就过去。”   大良忙道:“吃个饭再去吧,这一路也够累的。”   “不用。”九微瞥着沈宴道:“饿不死他。”   但到底还是用过了饭才去。   ===============================================================================   月上中天,九微带着沈宴走路过去,小镇不大却极为热闹。   青石板的街道两旁皆是各样的小店,路旁还有卖小玩意的小摊子,小挑馄饨。   各样的香味合着各色的声音,将小镇塞的满满。   沈宴长的略微好看点,便有三三两两的小姑娘大嫂子指指点点,沈宴却毫无察觉,只是陪九微慢慢走着,瞧着路边的小摊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问九微怎么认识这镇子里的人。   九微大略的道:“我之前坠崖之后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沈宴眼睛收回,放在她身上,“谁为你安排的?”   九微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坠崖前后所有的事情,笑道:“相国大人七窍玲珑,不如自己猜猜看。”   沈宴却没有猜,也没继续问。   是在一家客栈前停下,九微带着沈宴熟门熟路的往二楼上去,停在天字一号房前,敲了敲门。   “睡了,有事没事睡醒了再说。”门里有人语气不爽的道。   但房中亮着明晃晃的灯。   九微也不恼,笑嘻嘻道:“我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门里人问。   “你开门就知道了。”九微答。   脚步声走过来,门刷的被人拉了开。   沈宴没反应过来就被九微轻轻一推,踉跄着进了屋,险些和开门那人撞个满怀,一脸怒容的站稳就微微愣了愣。   “哟,这不是堂堂相国大人吗?”立在眼前的人双手抱臂的瞧着他笑。   沈宴认得他,江湖中有名的魔教神医,沈青。   当初他为了调查九微重生之事查到了魔教妖女苏谢的身上,和这沈青有过几面之缘,他还为他开过一副药。   九微笑眯眯的进来,拍拍沈宴的肩膀道:“我来给沈药师送钱,这位相国大人富可敌国,你要是医好了他,金银财宝随你挑。”   沈宴至此才明白九微带他来干什么,心中惊讶是有,惊喜也有,至于惊喜什么……他也想不明白。   九微还热情的为沈宴介绍道:“这位沈药师特别厉害,能起死回生!我当初在镇子里养身体,就是他三下五除二的看好了,你的病包在他身上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替他看病了?”沈青抱臂冷笑,“你欠我的诊金还没给呢!还有脸!”   九微嬉皮笑脸的过去,对沈青低低道:“我这不是带个大金库来给你了吗,他有钱,你想要多少要多少。”   沈青哼了一声,“我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   沈宴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偷偷摸摸的当他是肥羊,额头青筋暴跳。   这诊算是接下了。   便在沈青这儿待到半夜才回了小宅子。   回去的路上九微轻轻抚着沈宴,沈宴终是问道:“你为何突然想起带我来治病?”   有病就得治,九微道:“你如今是我的大靠山,你可不能死了,要好好的活着。”   沈宴微微皱眉,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   沈青道沈宴这病,并非什么大病,只需要听他的话安心静养,好好吃药,不要放弃治疗就行。   九微便极力表示让沈宴在这小镇中住上一段时间,让沈青好好给治一治,她陪着。   沈宴自然是不愿意,也无法在这镇子里逗留太久,他来这僻静小镇除了带上了南楚,别的都没有交代,也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原是要早些回京都,但九微太过殷勤,日日喊他早起晨练,晚饭散步,端茶递水,带他一家家的吃镇中小吃……   他便几次话到嘴边皆都无奈咽下,只是差南楚给京都中送信,说他人在此处,有事可直接来报。   但过了几日,南楚说,那些信被人拦了下。   “可查出是谁?”沈宴蹙眉问。   南楚刚要答话,门被推了开,九微端了药进来,笑眯眯的递到他手里,“快喝了,等下喝完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沈宴浅浅的眸子看着她,想开口问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只是接过药喝下,淡声问:“什么好东西?”   九微伸手拉住他的手指,一脸的兴奋,“你来啊,就在后山。”   她的手心温温热热,攥在他冰凉的手指上说不出的舒服,沈宴看着她笑便也无奈的笑了,随着她起身往后山去。   不得不说沈青的医术不错,九微的早晚陪着锻炼也起了作用,他如今并不怎么咳喘了,轻便了许多。   到了后山已是月朗星稀,草木瑟瑟的看不太清。   九微是想给他看树下栖的蝙蝠,却在半道顿了脚步。   “怎么了?”沈宴诧异。   九微看了看四周,拉着沈宴退了一步,小声道:“不太对劲,南楚呢?”   刚要回头去找人,林中窜出一名黑衣人,挥刀砍了过来,沈宴想都没想拉着九微护在身后,抬臂挡下那一刀。   “沈宴!”九微大惊,夜色太黑,九微就听到沈宴闷哼一声,眼前已多了几把寒光闪闪的刀剑,沈宴拉着她便跑,却终是跑不过,只听刀剑入骨肉的噗噗声,沈宴忽然将她往前轻轻一推,低喝道:“跑!去找南楚!”   那样黑的夜色里,沈宴的一双眼睛亮的出奇,九微在慌乱之中看着他,心里乱如这夜风中的瑟瑟草木,一咬牙道:“你们要杀的是谁!”   那刀剑略略一顿,九微道:“是男是女都分不出吗!”讲完转身便跑。   身后的刀光剑影便追了过来。   第70章 六十九   身后刀剑带风,九微玩命的跑不敢回头,心头卧槽卧槽飞快的盘算着她还有没有攻略谁,还能不能再死一次,发现根本不能确定,心凉的咬牙埋头狂奔,却终是没跑过去,背后挨了一刀。   她疼的脚下一个踉跄绊在横生的枝杈上蒙头懵脑的滚下了一条小山涧,闪身躲进了矮木丛中,屏吸静气的不敢声张。   听着周围的脚步声和挥刀声神经紧绷,脑子里飞快的掠过逃生的各种法子,竟有些后悔刚才没有亲沈宴一嘴儿,好歹先攻略了……   但是沈宴他妈的顽石不化一定攻略不了!   她背上也不知流的是汗是血,又潮又疼,有刀光斩到不远处的草木中,九微忽然想起玄衣说过备用军。   看了一眼在树林里找寻的黑衣人,她蹑手蹑脚的钻出树丛,猛地跑了出去,借着她对地形熟悉,钻进枝杈疯长的小道,一路狂奔到一株大槐树下,伸手在树洞里一摸。   果然有。   她掏出一支信号烟火。   烟火在夜空中轰隆而绽。   沈宴扶着南楚望着那照亮半山的烟火,惊讶异常,心念百转,怕是黑衣人的援兵,推着南楚道:“不必管我,去找九微带她下山!”   南楚执意不肯,刚想开口讲什么便见山林之中火光点点,厮杀声震耳而来,山林风声呼啸。   他听到有人高声喊他,“沈宴!”   是九微。   他忙应声。   脚步声便密密而来,他刚走两步便看到树林抖动,小道上一队人影。   九微当先,远远的冲他挥手。   他想抬手,却看着九微的背后顿住了手,军队,兵甲整齐的军队,远远望去竟有黑压压的一山道。   这样的小镇中居然藏匿了这样多的兵。   九微朝他跑来,满身泥土很是狼狈,伸手扶住他问道:“你没事吧?”   沈宴摇了摇头,松出一口气倒在南楚肩膀上。   沈宴背上全是血,脸色苍白如死。   =================================================================================   南楚抱着他跟随九微直奔客栈。   沈青打开门便看到狼狈的跟鬼一样的三人,九微不问不管直接让南楚将快死的沈宴放在他的床上,白着脸对他道:“他不能死。”   沈青看着她要死的脸色终是没忍心坐地开价,挽了袖子去收拾要死不死的沈宴。   沈宴倒是只被砍了一刀,只是失血过多,加上体质太差,费了些功夫。   等沈青忙忙碌碌的收拾完沈宴,回头就看见从外面匆匆赶紧来的九微。   她刚刚安置好那些备用军和黑衣人,如今脸色苍白,竹青的衫子满身泥土和血迹,脚步不停的到沈青跟前,问道:“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沈青瞥她一眼道:“倒是你会比他先死。”   九微一愣,沈青拽她转过身在她的背上猛地一拍,她疼的眼前一花,险些没他妈的趴下。   要不是怎么说是魔教中人,手太黑心肠歹毒。   九微被他按着扒光,处理背上的伤口几次差点没昏死过去,完事后简直比死了一场还要虚脱。   劫后余生。   九微换上沈青的衣服趴在桌上刚想喘口气,大良便匆匆的进来,看了一眼昏睡的沈宴和守着他的南楚,低声对九微道:“姑娘,京都有人送信……”   九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出去说。”起身带大良出了门。   房中烛火幽幽,沈宴缓缓的睁开了眼。   南楚俯身低声道:“大人,可要我去查查?”   沈宴望着头顶的帐幔,摇了摇头。   九微在回来时天色已经微亮,她一夜未睡,精神十分憔悴。   进屋看见沈宴已醒,正坐在榻上服药,笑着过去道:“相国大人你可得好好谢我,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沈宴将药喝完,看她一眼,“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夜半上山。”   九微脸上的笑便僵了僵,顿了片刻道:“对不起。”   沈宴一顿,抬眼看着她,“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玩笑而已,她竟当真了,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九微摸了摸背,笑道:“小伤。”   沈宴看她的脸色极差,又道:“怎么不睡一觉休息一下,刚才去哪儿了?”   “哦。”九微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道:“大良找我有点事,就回去了一下。”   “什么事?”   九微不看沈宴的眼睛,应付道:“小事。”   她在刻意回避,沈宴直勾勾的望着她又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些兵将是怎么回事?”   九微抬头看他,“暂时不能。”   便再无话。   房中灯烛燃尽,沈宴看了她许久许久,开口道:“你可以利用我,但不要蒙蔽我,欺骗我。”九微不看他,“我不喜欢。”   九微低头抠着手指,道:“我很感激你……沈宴,你推开我让我走的时候,你几次救我,帮我。”她抬起头,眼睛望住沈宴,“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讲我的感受……我感激你。”   沈宴看着她忽然莫名的生气,她瞒着什么,一定瞒着什么,只说感激却不愿坦诚,“那些黑衣人呢?可有问出是谁指使的?”   九微摇了摇头,“全死了,什么都没问出。”   “我们来此地还有谁知道?”沈宴问她,来此地是她的半途才告诉他的,连他的手下都不知,他不明白还有谁知道。   九微若有所思,有些漫不经心道:“此事你不必管了,我会处理。”她未曾留意到沈宴蹙起的眉头。   沈宴忽然冷声道:“回京吧,我们今日就动身回京。”   九微一愣,随后便忙道:“急什么,你的病还未好,又受了伤,多留几日……”   “你很想留我在此地?”沈宴问她。   他问的生硬,九微被噎的动了动睫毛,轻声道:“你身体不好,还是留在沈青这儿好好调理的好。”   她还是不肯坦白,找个现成的理由留下他。   沈宴冷笑,“不必了,我还死不了。”吩咐南楚备车,即可回京。   九微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讲。   天刚大亮南楚便备好了车马,扶着沈宴上了马车。   大良跟在九微身后担忧的道:“姑娘不多留几日?你和那位大人的伤不好颠簸啊……”   九微脸色差极了,到车前欲言又止的问沈宴,“我们能不能休息一日再动身?”   沈宴的声音从马车内冷淡的传出来,“你若想留便留下。”   九微便不再讲话,对大良交代的几句,拱手向沈青道别。   沈青在楼上临窗抬头的咧嘴道:“你确定不要命了?”   九微摆了摆手,撩袍上了马车。   =================================================================================   马车驶的急,行色匆匆的出了小镇。   一路上沈宴都在闭目养神,并不讲话。   九微也难受的紧,僵坐在一角额头冒冷汗。   连夜赶路,是在夜半快要临近京都时,九微开了口,“沈宴。”声音喑哑,在马车颠簸中微颤道:“能不能休息一下,我有些不舒服。”   沈宴睁开眼看她,夜深车中幽暗,看不清她的脸色表情,只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沈宴想了想,吩咐南楚停车。   九微吐出一口气,刚慢慢喝了一杯水,想要下马车时停到马蹄声远远而来,停在了马车前。   沈宴挑开车帘,那来人慌忙上前道:“大人可算回来了,京中出事了……”   “什么事?”沈宴眉头始终没有松过,他早有预感,却一直不愿也不想确认。   那人没看到车内还有人,便急急回禀道:“从您离京崔子安崔世子便连同顾尚别彻查几位大人贪污受贿,如今已经查到小沈大人的头上了!”   小沈大人是他的同宗亲戚,也是他的得力心腹。   沈宴转头盯着车角的九微,听那人一句一句报道:“您不在京中,太傅也插了手,国舅也借机打压,已将几位大人连同小沈大人押入大牢立了罪……您快些回去吧!”   沈宴放下车帘,黑黝黝的直勾勾的盯着九微,“你引我出京,费尽心机留我在那镇中,是因为这个?”   九微不答。   “你早就设计好了,从救顾尚别开始,到将我调离出京,一步步一步步,你就是为了给崔子安立功拿我的人开刀?”沈宴又问。   九微仍是不答。   沈宴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压她在车厢上,看她微微的皱眉,恼怒道:“为我治病是假,那我来问你,那些黑衣人可也是你设的局?演的一出苦肉计好留下我?”   半夜上山,无人知他们在临山阵,九微言语躲闪,事后南楚查了说那些黑衣人全是被九微所杀。   他不能不怀疑,怎么就那么巧?   九微皱着眉,乌亮亮的眼睛看着沈宴,“我没有,引你出京,让崔子安彻查是我,但那些黑衣人不是我设的局。”   “那你告诉我,为何杀了那些黑衣人?”   九微一愣,知道他查了自己,“你还查出了什么?”   “你怕我查出什么?”沈宴从未这般恼怒过,从她一开始求自己陪同出京他就在怀疑,在镇中几次疑虑他都没有问,就是在等她开口坦白。   他不是没有给她坦白的机会。   他不是没有说过不喜欢被欺骗。   如今只要一想到镇中时日的朝夕相处全是在设计他,甚至说不定山中遇袭也是她的苦肉计,沈宴就觉得发寒,胸口中什么在翻涌,沈宴没忍住,一口腥涩的血涌出唇齿。   “沈宴!”九微慌忙伸手扶他。   他一把打开她的手,起身下了马车对车外那人道:“载我回京。”   “沈宴!”九微追下马车,他却头也不回的扬鞭而去。   南楚在她身后,忽然开口道:“姑娘你……”   她眼前发黑,微微晃了晃,南楚轻轻扶住她,“姑娘你的后背……”全是殷虹的血。   九微深吸一口气,扶着马车站稳道:“你跟他回去吧,我没事,留匹马给我。”南楚要说什么,九微摆手道:“不必和我争了,国舅不会那么轻易让他入京,他需要你。”   “那你……”   “我休息一会再走,你们回京了,崔子安自会来接应我。”她淡声道。   南楚想了想,拱手离去。   九微看了一眼快要亮的天色。   郁郁阴阴,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京都之中却已经风雨渐止,尘埃落定。   第71章 七十   崔子安匆匆赶来接九微时,天色正印的厉害,乌云压顶,沉闷闷的燥热。   他远远看见九微坐在马车边发呆,打马近前九微一抬头他就惊了,慌忙翻身下马,惊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九微脸色灰白,嘴唇发青,一脸的细密汗水,松出一口气便往他怀里倒,虚哑的喃喃,“我他妈快要死了……”   崔子安伸手扶她,摸了一手的血,吓的脸都白了,九微道:“抱我上马,找大夫。”   “哦……哦!”他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抱她上马,用披风裹住她,一路疾行入京。   九微临昏迷前还不忘嘱咐他千万不要声张,现在她四面楚歌,多的是人想要趁虚而入。   崔子安倒是听话,找了信任的大夫来,替九微医治。   期间他凑过去看,九微消瘦的脊背上好大一个伤口,皮开肉绽的像是要化脓,看的他肉疼。   他就有点生气,这沈宴也太没风度了,居然把个重伤的人丢在城外荒郊上,要不是南楚来通报,九微怕是就要死在荒郊野外了!   却全然不想自己在京都中搞掉了沈宴多少人,连他的亲信,小沈大人都被抄了家。   这一桩案子查的极为顺利,也多亏了顾尚别,九微说的一点不错,顾尚别暗中查小沈大人几年之久,这次借助着崔子安和太傅的从旁协助,国舅的推波助澜从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一直摸出了三名京中大臣和小沈大人。   若不是九微一再交代适可而止,只能查到小沈大人,他们几乎想牵出沈宴。   沈宴不在京中,太傅和国舅全都乐得其成,只恨不能一网打尽。   所以只不过短短的数日便将案子了结,几人下大牢的下大牢,抄家的抄家,一律重罚。   也不得不说,抄家抄出来的东西让崔子安都咂舌,不禁想这贪官之首的沈宴该多有钱啊。   沈宴赶回来的时候这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了,他只来得及听人禀报小沈大人被抄家押在大牢里便气的昏了过去。   崔子安却因此一案名声大噪,国舅当然不吝嘉奖,直升到刑部右侍郎,正三品。   这样的年纪,做到这个位置,又升的这样快,崔子安还是独一人。   连带着他的附属李景行和顾尚别也都封赏了。   一时风光无限。   ==============================================================================   九微是在第三日的夜里醒来,看到崔子安迷迷瞪瞪的坐在床边的小锦凳上,伸手推了推他。   崔子安一激灵清醒了过来,惊道:“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了?可算是醒了,都睡上了三日。”   三日?   九微趴在榻上,动了动身子,背上麻麻的疼,她问崔子安,“沈宴怎么样了?”   崔子安不悦的瞪她,“你倒是先想起了他,怎么不先问问我怎么样了?”   九微叹气,“那你怎么样了。”   崔子安兴致勃勃的跟她讲了一遍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声情并茂,手舞足蹈,直听的九微心急。   好容易听他讲的差不多了,九微插嘴问:“那沈宴呢?”   崔子安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昏迷醒来后就忙得很,忙着补救,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九微忍了忍,他继续道:“倒是救下了小沈一命,只判了流放。”   流放……   沈宴如今一定恨不能杀了她。   看九微若有所思,崔子安忍不住问道:“你……喜欢沈宴?”   九微一惊一愣,“怎么会。”   “那你那么担心做什么?”崔子安戳穿她,“而且为何非要阻止继续查,干脆将沈宴一网打尽多好。”   九微看着他飞扬的眉眼便笑了,“说的跟切菜一样,你太小看沈宴了,就凭你和顾尚别是动不了他的,查到小沈已经是国舅和太傅尽力帮你们了。”   崔子安一脸不信不服。   九微趴在榻上,将下颚搁在胳膊上,叹气道:“你以为国舅没想过除掉沈宴吗?国舅和沈宴斗了这么久都没能真正动得了他,这次是他大意了……”   他若在京中,崔子安和顾尚别连案子也立不了。   “况且……”九微又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给你立功,并不想和沈宴敌对。”   崔子安听的一脸鄙夷,又问道:“你这伤是怎么搞的啊?我看沈宴好像也受伤了。”   九微冷笑了一声,“我倒是低估了赵明岚,竟能查到我和沈宴的踪迹。”她看了一眼崔子安,她带沈宴去了哪里知道的没几个,除了她,沈宴,南楚,便只有崔子安和玄衣了。   玄衣不会透露,毕竟那里藏着他的秘密。   崔子安……就怕这个草包被人套话说露了嘴。   “又是她?”崔子安皱眉,“那行次你们的人呢?可有拿下?”   “杀了。”九微随口道。   崔子安却惊讶道:“干嘛杀了啊?”   “留着还能让谁替我伸冤出头吗?”九微反问他,更何况他们还看到了那些后备军,怎么能留活口。   但她不能解释给沈宴听,有关后备军的事她只能瞒着。   崔子安想了想也是,但依旧气闷,“那你就一直吃闷亏啊。”   九微看着他,语重心长的道:“等你能替我出头的时候,我就不吃闷亏了。不过如今最着急的是赵明岚,她看着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却只能搞些小动作,你越有权势,她越着急。”又嘱咐道:“你要小心着些,暗箭难防。”又想了想,“你也提醒顾尚别和李景行谨慎着些,别惹什么错。”   崔子安看她,“你怕沈宴找我们麻烦?”   九微点了点头。   ===============================================================================   沈宴为人睚眦必报,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九微觉得他一定会找补回来,颇为担忧了几日,日日都担忧的等着崔子安回府,问东问西,却一直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这太平的让她更不安了,问崔子安,沈宴是不是病重了。   崔子安实在是烦的不行,道:“你要是真想见他,就去,我送你去,别整日里念念叨叨的。”   九微也烦,抬脚就踹他,“升官儿了胆儿也大了啊,现在就烦我了?”扯的背上的伤口一疼,又嘟囔道:“他现在要是见到我肯定又得气吐血。”   她体质好,几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伤口虽未好,却也不怎么影响行走。   在府上操心操肺的修养了几日,却是真的有麻烦来了。   玄衣在夜里偷偷来找了她。   九微心里就是一提,她与玄衣的关系一向隐秘,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幽会,就算在外碰到也只是装作点头之交,今日他竟会亲自登门。   若非很紧要的事情,他断然不会这么冒然。   九微将他带到厢房,吩咐府中下人不得乱嚼舌根,将将进屋关上门,玄衣便低声道:“舅父派人抓了大良。”   九微一愣,随即便明白沈宴这段时间这么沉静是为什么,他在调查她。   那他调查了多少了?临山镇的秘密他感觉到了什么?备用军呢?   “现在他查到什么了?”九微问道。   玄衣紧着眉头,几日不见他个子蹿高了不少,眉眼长开,愈发的精致,“应该还没有,不然舅父也不会将人抓回来了,想来只是想从大良身上问出什么。”   九微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大良应该不会讲什么,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先看看。”   玄衣有些急,“舅父不止抓了大良。”   “还有谁?”九微愕然。   玄衣抿着薄红的唇,道:“还抓了秀娘和孩子。”   “什么?!”九微眉头一紧,竟然连秀娘和孩子都抓来了……沈宴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肯定要从大良口中翘出什么才罢休。   “秀娘和孩子是大良的软肋,我怕舅父这次……”玄衣看着九微深锁眉头,等着她开口。   九微如今也不敢揣度沈宴,他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他当真会动秀娘和孩子吗……   她竟有些后悔,后悔带他到临山镇,她本可以带他随意去个地方拖延时间,但她想着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带沈宴去见沈药师,将他的痼疾医治好,也是好的。   她却有私心,但也是真心想要治好沈宴。   甚至当初在后山遇袭,她大可以先跑去找南楚,但她看到沈宴的眼睛,听沈宴让她快走时,莫名的选了最没有脑子的方法。   她不惜在沈宴面前暴露了备用军的存在。   她看着玄衣担忧的眼睛,有些愧疚,她或许会连累到玄衣。   怪她,怪她……她不该感情用事。   九微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你打算怎么办?”玄衣问,又道:“或许我可以先处理了她们……”   “不不!”九微忙打断他道:“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我明日会去找沈宴。”   玄衣便不再说什么。   九微又嘱咐了他两句,差了心腹小厮偷偷送他出去。   她立在回廊下看着玄衣离开,心绪乱乱,想起玄衣说那句话的眼神,太锋利。也许玄衣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比她合适。   她太容易动情。   ===============================================================================   第二日起了风,阴了几日的天未晴未雨。   九微换上男装独身去找沈宴,她自知玩手段玩不过沈宴,索性开门见山。   沈宴在书房见她,几日未见他似乎瘦了些,下颚尖尖,眼窝深深,着柳青的单衣坐在窗下的侧榻上,单手支在小案几上托腮看书。   精神似乎还好,又美了一些。   九微近前,他只是略略抬眼,浅蓝的眸子一点点的亮,目光又落回了书页上,并不理她。   小室寂静,九微干笑问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有劳了。”沈宴冷淡道。   这气氛委实有些尴尬,九微往前凑了凑,看他在看的书,始终都停在这一页,“你在看什么?”   沈宴伸手合上了书,撂在小案几上,“你今日来是想算计我什么?”   还是这么生气……   九微赔笑道:“来给你赔罪,相国大人别生气了……”   “呵呵。”沈宴冷笑一声,“沈宴当不起,您只要屈尊叫我一声相国大人便是打好了主意算计我。”   “怪我怪我。”九微来就打算好了摆低姿态,好好认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心肠歹毒的算计你,利用你,欺骗你。”   沈宴抬眼看住她,“你是为了大良来的吧?”   九微知道瞒不过他,坦诚道:“是为他,也确实为来看你。”   沈宴托腮,笑眼盈盈,“不必花言巧语,我自会好好招待大良和他的夫人与孩子。”   九微心头一紧,“沈宴,你想知道什么事可以问我,不必牵连他人。”   “我没有问过你吗?”沈宴断然道:“你可有一日是坦诚待我?”   九微哑口无言,半天开口道:“你能不能放了秀娘和孩子?她才那么点儿大……”   沈宴笑容一冷,冷声问道:“孩子?你有没有问一问崔子安,小沈他的孩子多大?流放那日你有没有去看一看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道途艰难,那么点儿大的孩子能活几日!”   他问的又冷又利,眼神里的光恨不能化成利剑,字字句句逼的九微心寒。   九微看着他的眼睛,“他贪赃枉法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贪赃枉法?”沈宴唇角勾着笑,却寒的吓人,“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拿我开刀?”   九微看着他,竟有些发愣,半天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的道:“会,如果有那么一日,我不会留情。”   她看着沈宴的脸色发灰,对她笑道:“好,说的真好!”   第72章 七十一   小室寂静如沉冰,窗外是蝉鸣聒噪。   沈宴与她对峙,谁都不退让,谁都不愿先服软,就那么沉默无言的对峙,直到沈宴猛烈的闷咳起来,咳的弓起身子伏在小案几上。   九微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他。   “啪”的一声清响。   他打开九微的手,用力之大让九微愣在原地,手背一阵阵的发麻,心中莫名的恼火,转身就走。   却在跨出门槛时听到沈宴闷哑的声音,带着笑意,“不求我让你见上大良一面吗?”   九微心中咯噔沉了一下,转过身看他,他伏在小案几上,侧着脸看九微,那双浅浅的眼睛里满是让人发寒的笑意,像狐狸,笑意里藏着杀意。   他吐出一口浊气,冷笑道:“给你一次机会,怕是下次你想见都见不到了。”   这才是他,这才是沈宴。   九微站在门口看着一身浮光的沈宴,这才是真真实实的他,笑里藏刀,充满了侵略感,刻薄又残忍,之前那个沈宴太过温良,或许只是因为他心情好陪你玩一玩。   “见不见?”他不耐烦的问。   九微动了动手指,转身离开,听他在背后冷笑道:“我等着你来求我,你最好撑得久一点,不然该是多无趣……”   ===============================================================================   这样闷的天让九微后背的伤口发痒发烫。   回了世子府便服药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是被背上的伤口密密的疼折腾醒了,睁开眼瞧见太医正在为她换药。   窗外夜色沉沉,已经入夜了。   太医瞧见她醒了,便道:“世子妃该注意着些,暑天伤口不易恢复,您要多多静养。”   九微觉得有点疼,便问:“烂了吗?”   太医麻利的为她包扎好,“倒是没有……只是伤口有些出血。”   九微随便应了一声,起身穿好衣服,丫鬟刚为她系好腰带,崔子安便推门进了来,手中还拿着一件黑布包裹着的东西,左看右看对她道:“不知道什么东西,相国府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相国府?”九微一愣,没有伸手接,示意小丫鬟接过,“打开看看。”   小丫鬟应是,细白的手指接过黑布包裹,打开是一只小匣子。   “什么玩意儿啊?”崔子安凑近去瞧。   小丫鬟轻轻打开,浓重的血腥和她的尖叫声一同响了起来,失手落了匣子,当啷啷的翻滚在九微脚步。   连崔子安都捂着口鼻吓退了一步,“这……这他妈是什么?!”   九微盯着脚边,脸色发白,头皮发麻。   那匣子翻滚在地,从里面掉出一根根带血带筋骨的断指,十根手指,不多不少。   小丫鬟犹自跪在地上哆嗦。   崔子安喝来下人来收拾,忍不住怒意道:“这沈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九微坐在桌边不讲话,不知是背后的伤口,还是因这断指,她的脸色仍在发白,她知道这手指是谁的。   除了大良的,还能是谁的?   沈宴在逼她,在警告她,在等着她服软低头,亲自去坦白。   真狠啊,真狠啊……   她不知大良招了多少,招了什么,但她知道他终究会招的……   “你怎么了?”崔子安过来,看她脸色极差,问道:“吓到了?”   九微起身道:“备马。”   “你要去哪儿?”崔子安忙问。   九微抓过披风,往外走道:“相国府,你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崔子安还想讲什么,她已经快步出了门。   ==============================================================================   夜色阴沉沉的压着,九微骑马穿过寂静的小巷,却是先去了质子府。   翻身下马,直接穿过后院来到密道中,果然玄衣早就将东西准备在这里了——一支羊脂小瓶。   九微将那瓶中的东西倒在掌心里,匆匆离去。   一路催马到了相国府外。   沈宴料定了她会来,早差人在门口候着了,瞧见她也不多话引着她入府,在卧房门前停下。   九微不等禀报,直接推门而入。   沈宴正在服药,闻声抬眼瞥了她一眼,没讲话。   九微心里压着火,蹙眉问他,“沈宴你非要将事做绝吗?”   沈宴眉眼不抬,将药喝完,细长的手指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又细细的擦完手指,才抬头看她,唇角有笑,眉梢微勾,“只是几根手指你便沉不住气了?”将帕子撂在南楚手中,一副调笑的模样道:“我还想着你该多撑几日,正打算着明日送你眼珠子还是胳膊。”   九微听的字字森寒,攥着手指,忽然抬手伏了一礼,硬声硬气的道:“求相国大人高抬贵手!”抬头看着沈宴,“你满意了吗?”   沈宴看着她,笑意愈发的浓,动了动手指道:“南楚带她去见大良。”   南楚应是,请她往外去。   沈宴看着她压着怒气离开的背影,笑意一点点冷掉,这个人就是不愿意乖乖的对他坦诚,乖乖的当个需要依靠他权势的可怜鬼。   他恼她利用他,害得小沈一家流放,更恨她欺瞒他,算计他,毫不留情。他甚至不愿想临山镇的种种全是她的计划,全是虚情假意。   他执意要查的也并不止山中重兵,而是临山镇的黑衣人,若是当真是她的苦肉计……   他绝不留情!   ===============================================================================   人关在他府中的密室里。   九微跟着南楚一路辗辗转转到了密室,有人开了铁门,浓重刺鼻的*血腥味让九微胃里翻腾,掩了掩鼻。   密室中静的出奇,只听得到墙上蜡烛荜拨,和水滴声。   南楚领着她在一个铁架前停了住。   九微看到了铁架上绑着的人,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她还是吓的扭开了头。   她几乎分辨不出那人的样貌,他就悬在铁架之上,浑身是血,垂着的头发被火烧的零零碎碎,手指和脚趾全部被斩断,滴滴答答的坠着血珠,一堆堆的苍蝇落在他的伤口上。   她觉得恶心,不敢看,只垂着眼睛看地上那滩黑红的血,声音却有些发抖,“大……良?”   那人听到声音微微动了动,在乱糟糟的头发下吃力的抬眼,看到九微的一瞬间忽然激烈的挣扎起来,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掌想抓住九微,却只带的铁链乱响,“姑娘!姑娘……”   九微一口气便卡在喉咙,这个人几天之前还在门口为她的到来惊喜不已,叫她姑娘。   她伸手颤巍巍的握住他挣扎的手腕,他便停止了挣扎,九微抬头对南楚道:“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   南楚没多说,点头退了出去。   牢门关上的一瞬间九微感觉到掌心下的那只手腕开始发抖,抖的厉害。   他说:“姑娘我什么都没说,你放心,什么都没说……”   九微忽然觉得自己卑鄙不堪,掌心里攥着的那粒药丸几乎烫的她难过。   九微抬眼看他,又敛下眼睛,真狠啊,真狠……她当皇帝那么些年,下令处死过许多人,却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感受到残忍,血肉模糊的残酷。   她分不清是她在发抖,还是大良在发抖,只听到自己声音发哽的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尽力救你……”   “不用不用姑娘……”大良在看她,小声的道:“姑娘不用为我费心,我大良死不足惜,我被抓来就没想过出去……”   九微讲不出话。   他眼光灼灼的看着九微,声音有些发抖道:“我只求姑娘一件事,只求一件……求求姑娘救下我媳妇和我闺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跟着我没有想过一天福……”那样大的汉子,面对那么多道刑具没有皱过眉,如今说起这两个女人竟哽咽了起来,“求求姑娘救救她们,我大良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我会的。”九微抬头看他,认认真真的道:“你放心,只要有我一条命,我就会护她们周全。”   他忽然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嘴里不迭的重复,“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九微离开密室一脊背的汗,痒又疼,脚下发软,在密室外的月色下看着掌心里的血和快要融化的药丸发呆。   南楚带她离开,一路走的缓慢。   是在快到沈宴卧房时有人慌慌忙忙的跑过来,回禀南楚道:“大良自尽了,咬断了舌头。”   九微脚下一软,南楚险险的托住了她,“姑娘没事吧?”   九微摇了摇头,抬起头来一脸的汗水惊的南楚忙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她觉得糟糕透了。   她扶着南楚站稳,伸手摸了一把脸,抬步往沈宴卧房去。   ===============================================================================   沈宴在榻上对着烛火发呆,九微推门进来脸色惨白,让他心惊,忍了忍没开口。   九微到他跟前,忽然撩袍跪了下来,抬起眼睛望他道:“你赢了,相国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秀娘和孩子。”   沈宴在那一瞬又心疼又愉快,愉快转瞬即逝,心疼愈演愈烈,在她的目光之下,又绝望又灰败的目光之下。   他并不想如此待她……他曾想助她重登荣华,护她意气风发。   可是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怪她,也怪他自己,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私心,他要她坦诚,要她真心相待,要她依附于他,要她如同从前般无用的需要他,活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她有太多的光芒和秘密,她不是他能掌控的,她越来越强势,让他突然醒悟他只是九微的跳板和工具。   他前所未有的愤怒,想要亲手折断她所有的羽翼。   第73章 七十二   “你求我?”沈宴问。   窗外月色寂寂,窗下他眉目生辉,唯独一双眼睛敛下卷长的眉睫下,不见光。   九微低眉看着她攥紧着的手掌,那上面还有大良的血,干掉的颜色有些发沉,“我求你。”她说。   沈宴想伸手扶她,却又不知为何迟迟难以伸手,从前她高高在上,他俯首称臣,终于有了这一日,她乖乖俯首,“求人就该有求人的觉悟,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愿不愿意向我坦诚?”   问的多可笑。   沈宴的手指摆在膝盖上,落在她眼下,手指匀称,指甲圆润生光,竟是比女人的还要好看。   九微抬眼看他道:“问吧。”   “临山镇遇袭,可是你的苦肉计?”沈宴问她,目光灼灼。   九微忽然蹙了眉,“我说过不是。”   “不是?”沈宴又问:“那你为何杀了那些黑衣人一个不留?你不是该留下活口审问是谁动的手吗?况且你我前去临山镇,除了同行的,还有谁知?又有谁能派人这么精准的算到我们会在那一日,上后山?何以你呵斥一声,那些黑衣人就追你而去?你早就知道他们的动机不是吗?你……”   “沈宴。”九微打断他的话,好笑的看他,“你心里早就认定了是我的苦肉计对不对?”   沈宴一愣。   九微起身,索性坐在地毯之上,“你要我向你坦诚,却从未信过我。我的坦诚你找了千百条理由来怀疑揣测,你又何必再问?”   沈宴被她无所谓的语气激恼,皱眉道:“若是事实你必有千万条证据来证实,何必怕我怀疑?我问是要你一一向我证实。”   “你累不累沈宴?”九微问他,“我不是你养的家雀,也并非爱慕你的闺阁小姐,每日里只为向你证实这些猜忌怀疑,讨取垂怜青睐。”   他目光里凛凛波动。   九微压住语气又道:“前往临山镇我确实利用了你欺瞒了你,但我也确实想要带你去见一见沈药师,不然我大可以随意带你去个地方,也不会连累了大良……”她心里怨恨密密丛生,按压住才开口,“临山镇的相处我对你是不是虚情假意,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   再次强调道:“后山遇袭我毫不知情,是谁透露的行踪,为何会那么巧我也并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所以我才出声引开他们,为的是你舍身相护,我于心不忍。”   沈宴并不开口。   她继续道:“至于我为何杀了那些黑衣人不留活口,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不愿让人知道的,就是这么简单,信不信随你。”   “那些军兵吗?”沈宴开口问她,“你一直苦苦隐瞒的就是这些军兵?”   九微不答。   沈宴又问:“我若问了,你也不会答吗?”   “不会。”九微答的利落,“沈宴如果我问你手下的党羽名目,每年给你送多少金子,你可会向我坦诚?”   沈宴定定的看着她,不答话。   “你不会。”九微笑了,“你我都不是懵懂少年了,你不天真,我也不能再犯傻了,所以请你不要将事做绝,不要用秀娘和孩子来逼我,千万不要。”   沈宴掩在睫毛下的眼睛闪着一点点的光,沉默半天开口道:“我可以放了秀娘和孩子,也可以不再追究,但前提是你将那些军兵交给我。”看九微一瞬凛凛的眼睛,又道:“你依旧可以随意使用,但是每次使用都要经过我,当然我的人你也可以随时调遣,人际,兵力,我的资产你全部可以随时使用,只需要告诉我一声。”他放缓语气道:“我并非要干涉你,控制你,我只是希望日后安心点,你手中拥有不明来历的军兵,那样多的秘密,随时可能算计我,我不喜欢。”   他讲的毫不过分,他的一切拱手托出,随她使用,只是希望安心一点。   他怎么能讲的如此温柔?   交出兵权,以后任何事全要经过他的认同,听命于他。   九微再笑不出,他大概不知道这些后备军比她的命都重要,这是她唯一的退路,立身保命的唯一。   她扶着八角桌起身道:“不可能沈宴,你为官多年该比我清楚你提的要求意味这什么。”   沈宴皱着眉,“你也该清楚我不会和一个利用过我陷害过我,手中拥有重兵的人做盟友。”   九微冷声道:“那就不必再做盟友了,我只求你放了秀娘和孩子,以后你我各走各的。”   沈宴手指一瞬攥紧,冷森森的盯着她,他拼命想维护,她随随便便就能与他各走各的,“我从不做没有利益的买卖。”   九微怨极,怨自己,为何当日带他去了临山镇,明明知道这是不能让人知道秘密,如今她将自己困在了这种境地。   九微缓慢的呼出一口气,道:“好,那让我见她们一面,见一面就好。”   沈宴看着她道:“好。”唤来南楚,想了想又道:“我随你们去。”   九微知道,他是怕自己耍花样。   ===============================================================================   人不在相国府中。   九微同沈宴坐马车行了没多会儿便到了,是一处小宅,置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门前守了不少家丁打扮的人。   九微跳下马车,等着沈宴下车让那些人退下,推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也守了不少人,比门外还要多。   沈宴带着她一路到了一间亮着灯光的厢房,让人开了房门。   九微听到屋内有人怯生生的问了一句,“谁?”   九微推门进去,“是我。”   屋内烛火晃了晃,九微看到秀娘抱着孩子坐在榻前,一头乌发蓬蓬凌乱,看见她眼眶一下子红了,抱着孩子到九微跟前,叫了一声:“姑娘……”几近哽咽,讲不出话。   九微心头一软,伸手抱了抱她,轻声道:“快别哭,吓着小九。”   秀娘忙止住了哽咽,抱着孩子轻轻拍打。   小九睡得熟,小小的脸,软软的睫毛盖在眼睛上。   九微看着心里发酸,她睡的这样好,还不明白自己已经没了爹爹。   九微伸手摸了摸她紧攥的小手,轻声问秀娘,“他有没有为难你?”   秀娘看了看立在门口等着的沈宴,轻轻摇了摇头,“我很好,姑娘放心吧,我和小九都很好。”又抬头看九微,小声又发颤的问:“大良……他还好吗?”   心里就那么重重的挨了一下,压得九微张不开口,抬不起眉眼,脸颊热的像是快要被戳穿秘密一般。   她只是略微的犹豫了一下,秀娘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嘴唇发颤,抓着九微的手指发紧,颤巍巍问:“大良……大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九微几乎脱口而出,讲出口却有些后悔,但看着秀娘一点点缓和的表情,又轻轻答:“大良没事,你放心,他还让我救你们出去呢,你不要担心,照顾好小九。”   秀娘不迭的点头,搂着小九掉了眼泪,碎碎念着感谢老天感谢菩萨,感谢姑娘。   九微又心神不定的陪她说了会儿话,让她安心,才跟着沈宴离开。   一路上沉默寡言,谁也没有开口。   天色将亮,马车直接驶到世子府门前,九微要下马车时,沈宴忽然道:“我不会伤害她们。”   九微刚要回头,他又道:“只要你不再犯这次的错误。”   九微撩开车帘跳下了马车,直接入府。   ===============================================================================   彼时,崔子安正在睡觉,有人哐当的踢开房门,怒气冲冲的到她床前,在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之际伸手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膝盖撞在床板上,疼的他倒抽一口冷气醒了过来,“妈的!谁……”睁开眼发现是九微,脸色比他还难看,顿时火气一熄,不满道:“你想干嘛啊……这天都没亮呢……”   九微松开他,坐在太师椅中道:“你手里有多少人?”   崔子安脑子不太清醒,“啥?”   九微又问一遍,“我要救个人,你手里有多少人马能用?”   崔子安一激灵,拉了椅子坐在她身前问:“你要救谁啊?”   “你只告诉我,有多少人可以用就好。”九微不打算解释。   崔子安挠头想了想,“大概就家里这些人。”看着九微愁眉紧锁,又道:“我父亲手下倒是有一些人马……”   九微眼睛一亮,崔子安的父亲当初可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大将军,他的一些人马那可不单单是她的后备军那样的数量。   “多少?”九微眼睛发亮,问:“如今何在?”   崔子安茫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我父亲过世后就交给了表舅。”   九微颓然,这件事不能惊动其他人,更不能惊动国舅,崔子安如今手里没有多少实权,她更不能冒险动用她的后备军。   该如何?   如今府中的人手加起来,和小宅中那些守卫比毫无胜算,只能打草惊蛇。   还有谁可以用?还有谁……   第74章 七十三   九微在院子里站到天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子安上朝之前看她负袖站在院子里的大枣树下,小心翼翼上前劝她去休息一会儿,见她不愿搭理便也没多说,匆匆上朝,又不放心,散朝后去刑部应了个卯,在正午的时候偷偷溜了回来。   问侍候的下人九微怎么了。   下人报,夫人天刚亮出去了一趟,回来沐浴换了药,用了早膳睡了一会儿被吵醒了,就没再睡。   崔子安不悦,问是哪个会赶时间的吵醒的。   下人还没来得及答便听九微在正厅喊他,“崔子安?”   “嗳!”崔子安忙应了一声,匆匆进去,看她着青竹色的男衫坐在榻上,脸色比之前好些了,便笑道:“我看刑部没什么事儿就回来陪你吃个饭。”   九微正拿着一封大红的帖子瞧,问道:“你和刘老将军关系不错?”抬手递给他道:“上午他送的帖子,过几日是他的寿辰,在府中设宴。”   崔子安接过随手翻了翻,刘奔刘老将军,“还挺好的,他曾在我爹手下任职,我爹过世后,他常来看我,如今每年都会走礼,我还和他儿子刘沛阳一同挨过打……”   九微动了动眼珠子,问他:“我记得不错的话,刘老将军的儿子现任金吾卫头领?”   崔子安气道:“可不是吗,这小子有出息了,我次次挨骂都被表舅拿他来损我!”   九微早就想好了,将写好的礼单递给他道:“你差人备好礼亲自给刘老将军送去,顺便向刘沛阳透漏个消息。”   崔子安接过礼单,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消息?”   九微勾了勾手指让他附耳过来,低低道:“老将军大寿那夜,要多多留心。”   “啊?”   九微解释道:“你就说你在八耳巷见到不少奇怪的外邦人。”起身道:“送礼的时候再说,记得表现的自然点。”   崔子安心头忐忑,“你想干嘛?你可不要乱来啊,传虚假消息惊动禁军可不是小事啊。”   九微将快干透的发,绕了几圈盘起来,随手取了崔子安的发带缠好道:“放心好了,这些消息句句属实。”   “你怎么知道的?”崔子安警惕的盯着她,“消息从何得来?”   九微看他一眼,笑道:“从我这儿得来。”将碎发捋到耳后,细细对他道:“老将军的寿辰是三日后,你当天去给他送礼,就说昨日见到的外邦人,在八耳巷附近。”   崔子安见她穿好男装,披上斗篷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九微系好斗篷道:“去找那些外邦人入京。”   “什么?!”崔子安惊诧难当,想再问她却已经大步流星的出了门,差人牵了马,上马便扬尘而去。   只留下崔子安一心的忐忑和满头的不明白。   ===============================================================================   天不绝人,天不绝人。   九微一路打马出京,在京都之外的十里亭中见到了等在那的扶南遥遥向他挥手。   天都不亡她,他沈宴怎么能绝了她的路。   她在亭前勒马,扶南提袍下了石阶到她马前,抬头看她,笑的眼眶发红,“质子……”又忙改口道:“姑娘变的愈发英气了。”远远打马而来,青衫黑披风,眉目俊秀。   九微伸手道:“上马。”抓住扶南的手拉他上马。   九微也许久未见扶南了,之前是知晓他还留在京中,被沈宴收容在府中,但一直不方便想见,是今早通过玄衣才得见到。   天不绝她,她未曾想到沈宴关押秀娘的八耳巷那座小宅先前一直是扶南在住,他无比熟悉那座小宅。   九微带着扶南直奔临山镇,却是在不到临山镇就停了下来,将扶南安置在沿途的一间客栈中,独身前往临山镇。   她再不会犯先前的错误,再亲密都要防着。   入夜便到了临山镇,她将备用军召出,满城灯火湮灭,寂静无声,他沈宴大概不知,这临山镇中住的全是当初屯住在此的后备军。   大良只是其中之一,这里养着整千数的精兵,先前她初初得知时也是吃了一惊,隐隐后怕。   这样多的兵马,朝廷居然毫不知情。   大良宅子中的老管家按照她的吩咐挑了十名武功精湛的留下,一列立在院中。   廊下挂着白灯笼,晃晃的照亮每个人的眉头。   老管家已经将事情经过和安排讲的差不多了,九微从屋中端出酒,一人一碗,斟的满满。   她立在廊下石阶上,碎发被风吹在眉间,端起酒碗对面前的十名精兵道:“今日一去,我无法担保你们的生死,但我在此立誓,我的将士为我出生入死,我必定拼死护全你们的家人,今日我为大良做的,日后我愿意为你们每个人千千万万次!”仰头一饮而进,啪的摔在脚边。   她的将士们捧酒跪在她的眼前,字字如金的道:“誓死效忠!”   酒喝尽,他们十人轻骑快马随她出镇,一路绝尘的停在客栈中与扶南汇合,听九微将布置细细同他们讲了一遍,当夜赶回京都。   九微同扶南先行入城,十个人分散入城,又趁夜在八耳巷附近汇合,由扶南一一安置在沈宴那座小宅的周边。   风满城楼,只等一声令下。   ===============================================================================   九微回到世子府已是第二日深夜,进府就倒进榻中,差人请大夫来,她的背上怕是又流血了。   大夫匆匆忙忙的赶来,麻利的剪开她黏在背上的亵衣,看着她背上的伤口直叹气,一边替她止血清脓,一边道:“世子妃这般的折腾自己,这伤口怕是很难好,便是好了也会留疤……不小的疤。”娇滴滴的女人,背上留下一大片的疤,委实有些可怕。   却没听九微回声,大夫探头一看,竟是昏睡了过去。   便摇头叹气的替她换好药,丫鬟替她盖好被子,送他出了门,正好迎上等在门外的崔世子,就没忍住又念叨了几句。   崔子安让人赏了他银子送他出府,蹑手蹑脚的进了屋,瞧见九微趴在榻上睡的正熟,凑近了发现她秀气的眉头皱的紧紧。   坐在榻前的锦凳上,他掀开被子小心翼翼看了看她背上的伤口,也忍不住叹气,嘟囔道:“当初身娇肉贵的,站一会儿就腿疼,如今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疼了,不是自己的身子就不当女人用了……”   九微动了动手指,一点点松开又攥紧。   她从前被呵护的太好了,从不知皮肉苦能这般的消磨人,一阵阵的发梦。   第二日她醒的晚了些,天光大亮,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便瞧见崔子安在院子里整理礼品。   她推开窗,崔子安转过头来瞧见她笑嘻嘻的跑过来,扶着窗棂对她道:“今日刚好我休沐,等下给刘老将军送礼贺寿,你去不去?”   九微想了想,“去,去见见年少有为的刘头领。”   崔子安不服的撇嘴,“那小子长的非常一般,你绝对不合眼。”   “说不定啊,我现在口味变了,就喜欢忠厚老实的。”九微转身让丫鬟取衣服来,“取那件海棠红的,再将圣上赐的红宝石簪子取来。”   崔子安探脑袋进来道:“会不会太招摇了啊?”   九微挑眉道:“就是要招摇。”伸手关上了窗。   崔子安悻悻的又去理了一遍礼单,在院子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拾妥当的出来,别说还真看的他一愣。   相由心生,从前他不信,如今他有些信了,她越来越不像燕回了,眉眼飞扬,素面点红唇,乌发全束起,带着凤衔红宝石的簪子,美的英姿勃勃。   像她。   ===============================================================================   他们二人马车到将军府时已经来了不少的人,刘老将军是六十大寿,便是先前说不想大张旗鼓的浪费,也颇为热闹。   朝中重臣来了不少,太傅不爱凑热闹,便送了礼人没来。   但陆容城和沈宴都来了。   崔子安携九微进府,刘老将军的儿子刘沛阳带着夫人亲自出来相迎。   刘夫人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亲热的拉着九微的手,温温柔柔的道:“这位就是世子妃阮妹妹吧?早听说阮妹妹是个美人儿,今儿一见竟让我有些挪不开眼睛了。”   九微笑着说了一句,夫人过奖了。拿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刘沛阳,看了一眼心虚的崔子安,心说你个怂包学会撒谎了啊,这样的姿色也叫非常一般?   他和沈宴,太傅全然不一样,是英俊,少年郎英俊潇洒,可担得起剑眉星目,很是不错。   刘夫人拉着她亲亲热热的往府中请,笑道:“内堂什么都备下了,阮妹妹随我去,我给阮妹妹引见几位像妹妹一样美的姊妹,咱们一块说说话。”   今日来了不少家眷,安置在内堂由刘夫人接待着。   崔子安正锤了一拳刘沛阳,就听见九微笑吟吟的道:“烟岫久闻老将军的大名,今日来想亲自给老将军贺个寿,瞻仰瞻仰老将军的正气凛然。”转过眼瞧着刘沛阳,“不知可否?”   刘沛阳微微一愣,还没有女眷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刘夫人也有些惊诧,好在刘沛阳是个爽利的性子,笑道:“那便同子安一起,这边请。”伸手引路。   九微笑着点了点头,刻意伸手拉着崔子安的袖子,随他一同入了正堂。   嬉笑喧闹的正堂略微的一静,独自喝酒的沈宴先一步转过头来,眼睛落在九微身上,呆了一呆。   刘沛阳引着崔子安和九微入厅近前,道:“爹,子安来了。”   陆容城正在同刘老将军说话,闻言回过头来,正看到九微笑吟吟的近前,随着崔子安行礼,声音利落的道:“晚辈阮烟岫久闻老将军大名,特来给老将军祝寿,祝老将军寿比天高,福如海深。”   她自称晚辈,听起来有些不妥,但她毫无娇捏,利落又坦然,眉目间的英气让刘老将军颇为喜欢。   忙差人扶起她道:“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崔子安亲自扶起她,道:“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都不知该如何祝寿了。”   刘老将军朗声大笑,瞅着崔子安道:“平日里油腔滑调的如今倒没话了,果然是得娶个媳妇儿管着你,瞧如今多有出息,一路高升,若是侯爷在天之灵瞧见该是多高兴……”   “爹。”刘沛阳轻声打断,玩笑道:“大喜的日子,您该多夸夸世子妃,多亏她tiao教得当,子安才能如此有出息。”   崔子安胳膊肘子一拐捅在他腰眼上。   刘老将军看着两个小子一个个都有出息了打心眼里高兴,笑呵呵对陆容城道:“我对世子挑的这个媳妇儿很满意,不知道你当舅舅的满意不满意?”   陆容城脸色阴冷的看着九微。   她携崔子安给陆容城见礼,对老将军道:“我会努力让舅舅满意。”   他脸色沉的愈发难看。   刘老将军却是当真满意,又笑呵呵的同九微说了些话才放她去内堂。   九微随刘夫人去内堂,自始至终都未看沈宴一眼。   第75章 七十四   刘府的内园布置的十分特别,不同于寻常府邸的水榭画廊,名花异草,极其的简单朴实。   园子里种了不少的树,却都是果树,枣树最多。   九微好奇的瞧了瞧,刘夫人笑道:“这些果树全是爹亲自重的,平日里爱惜的不得了。”又道:“我听沛阳说世子府上也有一棵枣树,还是当年世子满周岁时侯爷亲手重的。”   九微好像记得有这么回事,崔子安满周岁时他爹亲自重了棵枣树,说是枣树好养活。只是没想到刘老将军府上也重了这样多。   她带着九微到内堂,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热闹闹的谈笑声,“那样死皮赖脸要嫁给世子的乡下丫头能懂什么规矩,一个妇人家偏要往男人堆里凑,拜寿?我看是为了现眼吧。”   “柳姐姐可别这样说,被人听到了多不好。”   “又不止我一人说,满京都里谁不指摘她,我这些话还是好的,你打马车从紫薇街头到街尾能听一箩筐关于她的,什么样难听的话没有。只可惜了太傅那样高风亮节的人,出了这样的妹妹。”   “可不是吗,我听说她貌若无盐这才死皮赖脸的逼着世子和她成亲,还常有男人去世子府找她……”   “可怜了世子,高官厚禄少年英俊的娶了这样的人……”   九微顿了顿脚步,想听听那些人还能说出什么来,刘夫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却已然难堪的要命,急的连忙干咳,内堂一瞬静了下来。   九微有些失望,意犹未尽。   刘夫人却慌张的来牵她的手,“妹妹……妹妹不如随我去园子里看看那果树?”   九微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是有几位如花的姊妹要介绍给我认识吗?”   刘夫人一时发窘,烧热了脸颊,有些无措起来,却听有人不屑的轻笑一声,道:“什么如花的姊妹,一群爱背后编排人的长舌妇而已有什么好介绍的。”   那声音清清脆脆,刚好让内堂的人听见。   刘夫人扭头去瞧,顿时头大的伸手去拉那人,急道:“姑娘家家乱讲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九微抬头瞧过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利落的樱红束腰春衫,溜溜的大眼睛,明媚又可爱,竟有几分和刘沛阳相似。   那姑娘撇撇嘴,“屋里那些姐姐妹妹都不怕,我怕什么啊。”   “我的娇姐儿啊!”刘夫人拉着她急的恨不能去堵她的嘴,“要让你哥哥听到非打你不可。”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了嘴,歪头过来看九微,一弯眼睛笑了,“我嫂嫂是个最好欺负的老好人,你可别因为那些人怪罪她啊。”   原来是刘沛阳的妹妹,果然兄妹两人长的都十分的讨人喜欢啊。   九微也笑道:“我看着像那样小心眼的人吗?”   “不像。”刘娇娘脱口便道:“我方才偷偷去前厅看你了,我家老将军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九微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姑娘真是让人喜欢啊,简单又坦荡,不愧是刘老将军的女儿。   刘娇娘伸手拉她,“你要不要随我去我那儿?”   九微知道她想替自己解围,看了一眼一脸惊慌无措的刘夫人,笑道:“不如你陪我进去坐坐?”   “为何要同那些讨厌的人在一块儿啊?”刘娇娘情绪全写在脸上,不愉快便是不愉快。   九微拉着她的手指,摸到她指尖细微的茧子,轻声道:“为了让她们不愉快啊。”   笑话,她为什么要避开,若是就这么避开了传出去还不知怎样编排她,虽然她不介意多一比,但她是客,刘夫人是主,传出去难免累及她招待不当,总不好叫她为难。   况且,她本就有心亲近刘家。   刘娇娘虽然十分不乐意,却依旧随着她进了内堂。   内堂的花朵儿一样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九微进来,表情各异好看极了,有人小声的议论,“长的挺好看啊……”   九微挑了挑眉,那是当然,想她从前当皇帝的时候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脸这长相,虽说如今大不如从前,但脸不够美胸……气势来凑。   刘夫人十分紧张尴尬的向大家介绍了一下,窘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九微眼睛瞟了瞟,落在方才高谈论阔的那位柳姐姐身上,笑着问刘夫人,“这位是?”   刘夫人忙道:“这位是刑部左侍郎赵大人的夫人,柳姐姐。”   九微哦了一声,轻声道:“怪不得。”   柳姐儿细细的眉头一蹙。   刘娇娘却先问:“怪不得什么?”   九微侧过头小声笑道:“等下同你讲。”   她这般当面窃窃私语,让柳姐儿的脸色更加难看,却依旧端着笑道:“有什么不能同大家讲要私下里讲的啊?”   “没什么。”九微也笑道:“只是讲出来怕赵夫人难过。”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柳姐儿笑的愈发端不住。   九微但笑不语,柳姐儿却执意和她杠上了,刘夫人劝都劝不住,“妹妹讲出来让大伙儿……”   “谁是你妹妹?”九微厌烦的蹙眉。   柳姐儿被噎的笑容一僵,听九微道:“我听说赵大人前几日新添了个小少爷,想来夫人近来操心操的虚火上升吧。”   怪不得说话这样刻薄。   “你……”柳姐儿被她踩到痛脚,气的脸色发白,只恨不能跳起来扯她的头发。   九微却已经拉着刘娇娘转身落座,偎在一起说话了。   柳姐儿憋的一肚子的气,刚想找茬,却有小丫鬟进来,行了礼对九微道:“夫人,世子让奴婢来问问您,可是饿了?若是饿了闷了便到前厅去尝尝刘老将军最爱的糯米点心,他给您留着呢。”   满厅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九微身上。   刘娇娘取笑道:“崔大哥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体贴细心了啊?”   九微心想,体贴细心个屁,崔子安就是怕她和这群小姐夫人打起来,想让她往男人堆里还安心些。   崔子安确实是这么想的,京都里那些夫人小姐的嘴巴可不是好惹的,他实在是担心九微一言不合和人动起手来,那太丢人了,还不如让她跟这些男人们在一块。   所以当小丫鬟回来说,“夫人说让你自己吃。”的时候,崔子安特地问了问有没有打起来。   小丫鬟说吵了几句。   崔子安又道:“你就说老将军想同她说话,请她快过来。”   小丫鬟便溜溜的又去了。   这次连几个不相熟的夫人都玩笑道:“世子好生离不开你啊,三催四请的。”   九微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随丫鬟出了内堂,刘娇娘跟了出来,“我也要去。”   “娇姐儿!”刘夫人忙拉住她,“你去什么啊,前厅是你个小姑娘去的吗?”又觉说错话,忙看九微。   九微笑吟吟的拉着娇娘道:“夫人放心,就让娇姐儿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吧,一会儿便将她送回来。”   刘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   九微拉着刘娇娘绕过回廊,在园子里的小凉亭里坐了下来。   刘娇娘没头没脑的道:“她们是在嫉妒你。”   “恩?”九微有些心不在焉。   “那些人说你坏话,是因为嫉妒你。”刘娇娘道。   “嫉妒我什么?”九微好笑的看她。   她给九微剥橘子,“嫉妒你嫁的好。”   “好吗?”九微心道,崔子安这个草包你们居然也觉得好啊。   刘娇娘抬起头表情生动极了,“当然好啊,他是个世子,却非常的……敬重你。”   那是必然的啊,九微是从小欺负他长大的,他敢不敬重吗,锤不死他。   小姑娘将橘子递给她,认真的道:“我听人说过你不少的事情,还听我哥说过你帮崔大哥进了刑部,不少的案子都是你指点他的……”   九微吃惊,这事情可没几个人知道,除非崔子安这个草包跟人说了,但崔子安和刘沛阳这么好吗?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他。   “今天也是,你说想去拜见我家老将军,他就准你去了。京都之中哪一个男人也不会这么纵容女人,要是我嫂子跟我哥这么说,我哥一定会训斥她。”小姑娘说的很是投入,“不过我嫂子也不会替这种要求,她不敢,你敢。”亮晶晶的眼睛看九微,“我觉得最好的男人就是这样的,敬重你,放任你做喜欢做的事情,不用那些规矩来束缚你,平起平坐。”   小姑娘托着腮,一脸的憧憬,“我要嫁就嫁这样的男人,然后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九微笑眯眯的看她,玩笑道:“那不如你也嫁给崔子安?”   小姑娘不屑的瞪她一眼,“我才不要做妾,和人共享男人。”   九微心里卧槽啊,怪不得刘夫人这般紧张刘娇娘乱说话,这议论起男人来可是好不娇羞啊,果然是将门虎女!   “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九微问道。   小姑娘捧着脸,眼睛亮的像宝石,道:“我想上战场杀敌,像我家老将军或者我哥一样。”   九微想起她手指上细细的茧子,那该是握刀枪留下的,她想起一句话:意气风发,少年儿女。   娇娘这个名字真是取错了。   她笑道:“希望你日后得偿所愿。”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寿宴便开始了。   ===============================================================================   九微随着刘娇娘在内堂吃酒宴,吃完酒宴她们在后堂看戏,崔子安他们在前厅喝酒热闹。   闹哄哄的直到傍晚都未散。   残阳似阴云的沉下来时,九微正在院子里看刘娇娘耍枪,忽然听见前厅闹哄哄的闹起来了,随她来的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夫人,世子让你快些过去,送您回府。”   “怎么了?”九微问。   “奴婢也不太清楚。”小丫鬟回道:“只听说有几个外邦人偷偷混进将军府了,险些伤了老将军,被刘大人打跑了,带人追了出去……”   九微抬头看了一眼沉沉的黄昏,八耳巷的方向冒出了一股浓烟,如阴云蒸腾,心跳愈发的快,“我们回府。”   第76章 七十五   九微匆匆赶到前厅,前厅的宾客已被刘家人有条不紊的送走了,刘老将军也平安无事,只是很是恼怒,勒令一定要抓活的。   刘沛阳已经带人追了出去,沈宴也匆匆离去,陆容城却还在。   瞧见九微走来,起身吩咐人先将九微送回去。   “不必了。”九微上前拉着崔子安,轻声道:“你留下照顾老将军,哄着点老人家,我先回府。”   崔子安点点头,“你自己小心些。”   九微恩了一声,向老将军告辞,又到陆容城跟前,道:“不敢劳舅舅。”福礼,带着小丫鬟转身便走。   陆容城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   黄昏的街道人并不多,九微坐在马车中,听着路过的行人议论纷纷,八耳巷失火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禁军守着了。   她在半路停车下来,嘱咐车夫和小丫鬟照常回府,她偷偷转进了一条小巷里。   世子府如今换的全是她的心腹,她并不担心国舅突袭,只担心八耳巷那边,万不可出错啊……   扶南在小巷口接应她,一面引着她往一座小宅走,一面道:“姑娘放心,一切顺利,扰乱将军府的那两人已经将人引到宅子外了,两人已经趁乱混在了守卫里,余下的六人也随时准备趁乱冲进去。”   九微跟着他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小宅,踏着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到窗下推开窗便瞧见窗外浓烟滚滚升腾,透过浓烟刚好看到另一座小宅。   沈宴关押秀娘的那座小宅。   如今宅子门前刘沛阳带领着禁军正围堵着,沈宴的人将他们拦在了门外,沈宴正在与刘沛阳说着什么。   “火呢?”九微问。   “姑娘放心好了,火只点了东边厢房,只是烟大,火势并不大,一时半会儿烧不到秀娘那里,她们很安全。”   九微点头,眯眼注视着那箭拨弩张的两队人马。   刘沛阳来的快,沈宴根本来不及将秀娘转移出去,沈宴的人如今几乎全在门前拦着,只有几个人在院子里来来往往的灭火。   刘老将军与国舅算是交好,对沈宴一直是不冷不热,他的儿子刘沛阳显然是不买沈宴的账,握剑横眉冷对道:“人是我看着进去的,相国大人如今拦着不让我进去收,故意的拖延时间,我不得不怀疑那人和您有什么关系?”   沈宴并不动气,好声好气道:“并非沈某要拦着,只是这宅中安置的是友人的内眷,头领这样兵戎相见的冲进去恐有不好,不如头领稍等片刻,等沈某将火扑灭,将内眷安置好,头领再进去搜个彻彻底底可好?”   “等你将火扑灭恐怕该逃的早逃了。”刘沛阳动了动握剑的手指。   “头领……”沈宴刚想开口背后忽有人喝了一声。   “大人讲的话你没听明白吗!”耳边风声一紧,他连阻止都来不及便见一把剑跃过他直刺向刘沛阳。   顿时兵器相交之声乍起,他那句住手生生的淹没在刘沛阳的声音下。   “杀进去!敢阻拦着格杀勿论!”   浓烟乱人视线,一阵的哄乱,两队人马兵戎相见的打在一起,沈宴在那暴乱中被南楚护进了院子,冷呵道:“谁先动的手?!”   南楚一时也看不清那群厮杀的人。   九微临床而立,看着沈宴风云变色的表情,他再有手段再有心计也奈何不了刘沛阳这种血性男儿,他是禁军头领,身有皇令在身,这京都之中他只听命于皇位之上那个人,反抗他如同反抗皇权。   这厮杀起的迅猛,几乎在眨眼之间,九微看着刘沛阳带人杀进院子,吩咐道:“点灯。”   南楚应是,在屋内点起了一盏风灯,放在窗下。   那躲在暗处的六名将士便趁着浓烟厮杀冲进了院子,直冲向关押秀娘的卧房。   沈宴只觉得有人影在浓烟里掠过身侧,当听到房门被踹开的声音时,心头一跳,暗叫不好,喝道:“南楚!”   南楚已然心领神会的追了过去。   却在门前停住了脚步,喊了一声,“大人……”   手边的风灯忽然一晃的灭了,九微莫名的心头一空,手心攥住窗棂,紧紧的盯着那间房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怎么还没出来?   九微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数着时间,太久了太久了……不过是心跳几次却让她觉得久,怎么会还没出来?   房中忽然有灯火一亮,一声哨响清脆的划出。   她心里一沉,失败了?这是行动失败的哨声……怎么会失败?每一步都没有错,都顺利,人已经进到了屋子里……怎么失败了?   她听到心跳声空了两下,扶南在身后喊她,“姑娘?”她猛地回过神来,抬袖将风灯扫下楼,一点灯火似流星,当啷的坠下摔碎。   那小宅中的将士便喝道:“撤退!”   几个黑色身影在浓烟中闪身略出小宅,那冲进屋子里去的却没有出来。   在她又听到心跳几跳之后,那扇房门里的那个将士抱着一个人冲了出来,南楚似乎迟疑的没有拦他。   他就站在院子里。   浓烟薄薄散开,九微看到他怀里抱着的是秀娘,如同死了一般的秀娘,秀娘的怀里紧紧搂着阿九。   他似乎朝九微望了一眼,但她没看见,她只死勾勾的盯着他怀里的秀娘,猛地转身下楼。   “姑娘去不得!”扶南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但她走的太快太猛,带的扶南一踉跄,却仍是没有拉住她,只能急匆匆的跟着下楼。   九微心跳是空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不会不会,怎么会……   她冲到宅门前,刘沛阳看到她一愣,“世子妃?你……”   九微上前抓着他的手腕便红了眼睛,“子安他在不在里面?”   “子安?”刘沛阳被她吓了一跳,护着她到门内,“子安没和你在一起?”   九微摇头,泫然欲泣,“他跟你来了,你们打起来时就冲了进去……”   刘沛阳秀眉一紧,这样乱的局面他确实有感觉有人冲了进去,却是没有留意到是谁,朝里看了一眼,道:“我去找找。”   “我随你去!”九微执意的抓着他的手腕。   他略微一愣,点头道:“跟好我。”挥剑下令让兵士开路。   他带着九微冲进宅子里,九微丢下他疾奔到卧房门前。   “九微?!”突然穿过浓烟冲进来的红色身影也让沈宴一惊。   却见她冲到那名黑衣的将士跟前,看着他怀里的秀娘,伸手去探鼻息。   指尖所触是冰凉的,她慌乱的去摸秀娘的心跳,凉的,凉的吓人,她摸脉搏,摸脖颈。   有人哑声说:“死了,我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她就那么一瞬之间愣在了那里,火光猎猎,浓烟滚滚,她如今反而哭不出来,她伸手去摸秀娘怀里的小九。   伸出的手指都在发颤,伸的缓慢又艰难,她怕极了,真的是怕极了。   有人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指,她浑身猛地一颤,受到惊吓一般的一颤,看到了沈宴。   沈宴抓着她的手指,道:“南楚带孩子去看找太医。”   “谁敢动她!”九微猛地挣开,抽出袖中的匕首抵在了沈宴的喉咙上。   刘沛阳站在旁边惊愕交加。   沈宴能感受到九微贴着他在发颤,低声道:“你冷静一点,就算今日我让你带走孩子,按照她如今的情况还没等你找到大夫就已经送命了,我这里有太医,我会救她……”   “闭嘴!”九微猛呵,匕首一紧就有血流在手背上,“小九若是……你就拿命来偿!”   “你再耽误下去就真的没救了!”沈宴冷斥道:“你可以让你的人和南楚一同去,我就留在这里当你的人质。”看了一眼刘沛阳,“你不想连累崔子安吧!”   九微脑子里短暂的空了一下,咬牙应了一个好,松开沈宴反攥住他的手腕,匕首暗暗抵住他的腰。   沈宴已示意南楚带着孩子找太医,又对刘沛阳道:“刘头领不是要搜吗?尽管搜,我有些私事要处理。”轻轻牵了牵九微,“先离开。”   九微跟着沈宴快步出了宅子,茫茫然的看着那漆黑的巷口,“去哪儿了?你把小九带去哪儿了?”   声音飘在夜色里每个字都在打颤。   沈宴看着她,想伸手扶她被一把打了开,他的表情少有的惊慌,“九微你一直在发抖……”   九微觉得有些站不稳,靠着青墙站了会儿,她的手指抖个不停,她双手交握的攥着,感觉到背后一层一层的潮湿,她闭着眼睛让自己略略喘息,她听到自己语调可笑的问沈宴,“你知不知道小九的名字是谁取的?”   “是谁?”沈宴盯着她背后的青墙,她靠过的地方一片的殷红,“是你吗?”   “是我。”九微伸手将额头抵在了掌心里,这手指冰凉的像她刚才摸过的秀娘的身体,“当初我在大良家养伤,大良抱着那么点大的小九让我给取名字,那么点大……我给她取名叫小九,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在掌心里笑了,“因为这是我的小名,我想我生来荣华,我是天子之女,这天下再也没有比我更幸运更尊贵的人了……我想我的名字能带给她好运,我想……”   沈宴听她颤抖着说:“我的名字不好……我活的这样差,不该给她取我的名字……”   他在忽然之间心慌的要命,从未这样拙于表达,难以安慰一个人,千百句话,他只是说:“不,你的名字是很好的名字,天下最好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沈宴,眼神似兵刃,“沈宴,小九若是死了,我一定亲手杀了你偿命,他们一家三口的命。”   第77章 七十六   小九被带回了相国府。   九微赶到时太医,南楚和她的将士都在屋内,她被拦在了屋外,要闯被沈宴拦下。   “太医如今已经在了,你进去只能徒添麻烦。”沈宴看着她的后背,海棠红的衫子上一片暗红的血,流了一路,“你怎么受的伤?找太医来给你瞧……”   “不必了。”九微挥开他的手,她怎么受的伤,怎么受的伤,临山镇他全认定是她演的一场苦肉计,她在回京的路上不是没有说过她不舒服,他大概认为她在惺惺作态拖延回京的时间。   她并没有感觉到多疼,只是觉得后背潮湿发痒,执意道:“我要看着小九,看着太医救小九。”   “你就这般信不过我?”沈宴将话讲出自己都觉得可笑,他们之间谈什么信任,如今九微只恨不能杀了他。   九微转身呵开阻拦的下人,硬闯了进去。   屋内灯火一晃,九微看到安放在榻上的小九,她小小的身子陷在厚重的锦被中,紧闭着眼睛,太医正在给她施针。   南楚和黑衣将士立在两侧。   九微快步过去,小声问太医,“孩子怎么样了?她……她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太医一头的汗,看她一眼,又看着紧跟在她身后的沈宴,瞧见沈宴对他暗暗点头,便开口道:“中毒了……”   “中毒??”九微看着小九惨白的小脸,忙问:“那……那有解药吗?还是要去哪里找解药?”讲出口心头一沉,猛地转身盯着沈宴,“解药。”   她突然的两个字让沈宴眉心一紧,心口一空,恼道:“你就这么认定是我下的毒?!”   “人是你抓的,你囚的,守着是也是你的人。”九微直勾勾的看着他,“这世上除了你还会有谁想要,能要了她们的命?”   沈宴觉得手指发麻,长了长嘴,只说得出,“不是我,杀了她们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怎么来证明?”九微字字紧逼,“沈宴你不是说过真相会有千百条证据来证明吗?那你能不能证明不是你,是谁下的手?”   他在原地看着九微,“我会找出……”   “在你找出之前先将解药给我。”九微打断他的话。   他无话可说,她连一点点信任都不肯给了。   “世子妃放心。”太医忙打断两人道:“没有解药也不打紧……”   九微转过头,“你可以救她?”   太医低着眼睛胡乱的点点头,“世子妃放心……不过有些费时间,要慢慢来……”   “并不急。”九微忙道:“只要太医可以救下小九,多长的时间都不要紧。”   太医为难的请他们先出去,要保持安静,但有些药材需要用,所以要沈宴留下开个单子去取药材。   九微不放心,却仍然退出了房门,在回廊下九微脚步有些发虚,有人牢牢的扶住了她。   是那名黑衣将士。   她这时才想起还留下了这个将士,之前的计划是两名将士去扰乱将军府的寿宴,扶南偷偷在沈宴的小宅中放火,那两个人将刘沛阳的人引到失火的小宅与沈宴的人起冲突,趁着刘沛阳带人冲进宅中时就乱混进宅子里,救下秀娘和孩子,逃到九微所在的宅子里,再由扶南送出京都。   灯亮为动手,灯灭为撤退。   只是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所以留下了他一人。   九微撑了撑发晕的脑袋站稳,低声道:“你如今不能出京。”如今扶南应该已经将那九人送出京都了,刘沛阳的人怕是也已经从小宅中出来,全城戒备了,他逃不出京。   想了想,九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答道:“司徒斐。”   “司徒。”九微只留下他的姓道:“你便跟着我,现在起是我的随从,世子派来护我安危的。”   “司徒领命。”   九微扫了一眼他的夜行衣道:“将衣服脱了。”   司徒利落的将夜行衣脱下,内里穿着一件粗布衣。   九微拿过他的夜行衣丢在回廊下的花丛中,刚好沈宴推门而出。   看了一眼那夜行衣,又看了一眼司徒,“今夜的事是你一手策划?将军府行刺之人也是你的人?”她不答,沈宴却觉得她愈发的让人猜不透,像一把随时会刺伤人的利器,“那混在我的守卫当中,率先对刘沛阳动手的想来也是你的人?”   他到如今才想明白,为何那些唯命是从的守卫会没有他的命令率先动手,原来是九微的人,为的就是挑拨冲突,让他与刘沛阳厮杀起来,她的人好趁乱混进宅子。   真的不得了的心思。   他盯着九微道:“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利用崔子安与将军府的关系,甚至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为的只是利用老将军,对吗?”   她可以拿任何人开刀,包括他沈宴。   “我一直都小瞧了你九微。”沈宴看着她道:“你并非善类,你只救你认为值得救的,不惜牺牲利用任何人。”   “善良是需要代价的。”九微也看他,“你我都非善类,你应该比我清楚要善良有多难。”   要有人愿意拼尽所有护得你不知险恶,才能纯善如初。   谁不想。   谁不愿自己纯善天真?   九微终是没有问出口。   那未言的,在夜色里。   沈宴不太看的清她的表情,那想说的却也终是压在了喉头。   他曾想护她,当她的靠山,免她危难失落,但她却不愿意安心的让他维护。她不信任他,从未信任过,她只信她自己,或是她想要的太多了。   宁愿苦心钻营,机关算尽,也不愿依靠他。   这夜冷的出奇,冷的九微一阵阵发寒,眼前有些发花,当刘沛阳带着人冲进来时,她看了半天才看清。   “相国大人,能不能请您告诉我,这具尸体是谁?”刘沛阳抬了抬手,有兵士将扛着的尸体撂在回廊下。   九微看到一张惨白的脸,死不瞑目的眼,骇得往后退了半步,那双眼却依旧死死的盯着她。   “还有你们带走的那个小孩儿是谁?一同的好像还有个黑衣人?”刘沛阳紧追不舍的问,又看九微,“世子妃,我也有些话想问你。”   九微听到他喊自己,茫茫然的抬头,眼前发黑,脚下发虚,慌忙伸手去扶司徒,却抓了个空,踉跄着昏了过去。   她只听到有人在喊她,似乎是司徒,便拼了一口气抓着身前的人。   ===============================================================================   她似乎做了很多梦,昏昏沉沉的,一会儿觉得疼,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奇痒难耐。   她在梦里哭了又笑,有人抓着她的手不让她乱抓,安静的安慰她。   跟她说:“你的名字是天下最好的名字,天上星辰紫薇,地上九州四国全在你的名字里,天子尊贵怎会不好?”   那声音让她一阵发寒,如坠冰湖,她陡然之间彻底清醒,猛地挣扎醒来,迷迷蒙蒙中对上一双眼,她剧烈的喘息,一点点看清眼前的人,“……崔子安?”   “是我是我!你可算醒了啊!”崔子安拿帕子给她擦额头的冷汗,“你被姓刘那小子一身血的带回来吓死我了,我差点动手把那小子撕了!”   九微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哑声问:“一直都是你?”   刚才那声音明明不是他,不是他,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那语句她再清楚不过,明明是……   崔子安心虚的唔了一声,“之前表舅来看过你……”   是他,果然是他。   那那些话是在做梦,还是他真的说了?   九微愣怔的坐在榻上,看着崔子安,忽然说:“我的舅舅真的不要我了……”   她在忽然之间哭的毫无预兆,发梦一般坐在那儿不停的哭。   崔子安被吓的手足无措,也红着眼睛跟她一起掉眼泪,看着她哭着哭着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崔子安觉得难受,他的阿姐曾经是天下最尊贵最开心的人,他的阿姐是手指划破都会疼的喊上半天,他的阿姐从未吃过苦,受过罪,生来尊贵一世荣华……怎么如今被欺负成这样了。   她背上的伤口化了脓,那样大的疤痕,看着可怕极了,若是他将来有个女儿被伤成这样,他一定心疼的将那些人生吞活剥了!   他越想越难过,越生气,气表舅,气沈宴,也气刘沛阳!猛地起身便往外走,直接打马去了将军府,进门便喊道:“刘沛阳你给我出来!”   刘沛阳与刘娇娘从厅内匆匆迎出来,瞧见崔子安怒气冲冲的忙道:“子安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崔子安快步上前就是一拳,轮圆了锤在他脸上,却被刘沛阳伸手挡了下,更气了,“好啊你小子欺负完我家的人,还敢欺负我!”   “谁欺负你家人了啊?”刘沛阳莫名其妙的擒着他。   “就是你!”崔子安打不过他,怒道:“我们烟岫好好的人,怎么被你送回来就一身的血!”   “这个不怪我哥,都是沈相国干的!”刘娇娘在一旁不服的替兄长辩解。   他当然知道是沈宴干的!但是这不是……干不过沈宴吗!   崔子安火气难忍,“那你为什么不护一护!好歹你也是个大男人,就看着沈宴欺负人吗!”   刘沛阳气笑了,“你夫人冲进宅子里为了找你,我也莫名其妙她怎么会和沈相国起了冲突,当时太乱,让沈相国带走夫人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我也没料到等我赶去的时候她就会受那样重的伤……”   崔子安挣开他的手,“那你不该拿下沈宴查清楚吗!”   “我倒是想。”刘沛阳哼了一声,“拿下相国大人谁来审?谁敢查?给你查吗?”   崔子安顿时没了气焰,“那就这么算了吗?”   刘沛阳也有些气恼,“那日行刺的黑衣人追查不到,沈宴又一口咬定宅子里的尸体是他故友的内眷,借住在那里,不知为何被人下毒杀害,还让我们一定给他一个公道,你说能怎么办?”   崔子安彻底没了话,刘娇娘在旁边眨了眨眼道:“我有个法子给阮姐姐出出气。”   “什么?”崔子安鄙夷的看她。   她笑盈盈道:“我们不能怎么样相国大人,但是能收拾他的家人啊,他不是有个很疼爱的侄子,被冷藏的皇子叫玄衣吗?”   “不准胡闹娇娘!”刘沛阳呵斥道:“皇子就是皇子,再被冷落也是天子之子!”   娇娘撇了撇嘴没讲话。   崔子安有些迟疑,“行不行啊……这样不太好吧?”   第78章 七十七   九微再醒来是在夜里,廊外的灯笼在打摆,从窗花筛进来的微光一晃一晃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盯着瞧了一会儿发愣。   她似乎做了不少梦,在梦里好像哭了好一会儿,没出息的很。   屋内寂寂,崔子安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坐起身忽然想起一个人,顿时一激灵,赤脚下地快步就朝门外去,开了门刚要喊人,却瞧见一人抱剑蹲在门前。   “司徒?”   那人闻言起身,“姑娘醒了?”   九微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被刘沛阳带走了……”   “姑娘昏迷中一直抓着我,怎么都不松开,所以世子一道将我带回了府。”司徒垂着眼睛答道。   九微松了口气,又忙问道:“小九呢?你可有去看看她?”   司徒摇头,“姑娘一直昏迷未醒,我不敢离开。”   “我昏迷了多久?”九微问。   “两日。”   九微一惊,“已经两日了吗?”心里不安的厉害,道:“我们去看看小九。”抬步要出门,脚在落地之前却踩到绵软的事物,她低头一看,自己赤脚踩在了是司徒的鞋子上。   “外面凉……姑娘还是先梳洗更衣的好。”司徒垂着眼不敢乱瞧。   九微有些发窘,收回脚道:“一时心急给忘了……”扬声喊来丫鬟,梳洗更衣,穿好男装带着司徒去了相国府。   却在半道碰上了匆匆而来的刘沛阳。   九微心里一紧,刘沛阳见到男装打马的她也是一愣,随后便道:“子安可在府中?”   九微诧异,“不在府中,怎么……”   “这个崔子安!”刘沛阳又恼又急,“两个人定是去找麻烦了!”   “什么麻烦?”他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让九微听不明白,“两个人?”   他恨的攥着拳头噼啪响,“他和娇娘,早上说要教训一下玄衣皇子给你出气,我以为他们只是说着玩……”   “胡闹!”九微勒住马头蹙眉问刘沛阳,“你可知道他们如今在哪儿?”   “要是知道就好了!”刘沛阳着实恼火,自家的妹子不懂事瞎闹,他崔子安可是已经成亲的男人了,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这要是传出去他妹子以后还怎么嫁人!   九微想了想道:“你去崔子安常去的几家红馆楚楼找找,我去别的地方找。”带着司徒打马便走。   刘沛阳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崔子安要是真敢带他妹子去红馆楚楼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   茫茫寂寂的夜色里,九微直接打马去了李府。   李景行还没睡醒,迷迷瞪瞪惊魂未定的出门迎接,听她在马上问知不知道崔子安在哪儿。   他茫茫然的摇头,还没说几句,她便又匆匆打马而去。   九微打马在京都的几个街道找了一圈,勒马在街头,想了片刻,忽然调转马头朝京都城外去。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崔子安坑人就那么几招,其一就是城外郊外的荒草山那儿,那是出了名了乱葬岗,小时候他没少干这种将人绑了丢过去的缺德事。   果然,守城的说早前见过崔子安驱车出城。   九微带着司徒出城直奔荒草山,黑漆漆的夜里山中磷火点点如同绿油油的眼睛。   九微磕磕绊绊的驱马行在山中,扬声喊道:“崔子安!”   远处风声细细,忽然有灯火一晃一暗,灭了。   好你个崔子安!活了一把年纪一点长进都没有!   九微驱马直朝着那灭掉灯火的地方去,快到时听见周围草木窸窣,有人小声道:“快跑快跑!”   不是崔子安的声音又是谁?   九微不停马道:“司徒将他们揪出来!”   司徒应是,翻身下马便摸去草丛中。   九微失了方向,在草木萧瑟中勒马喊道:“玄衣?”叫了两声。   听见有人的声音细微的传来,“我在这里。”   她翻身下马,慌忙朝那个方向奔去,跌跌撞撞在一丛杂草中停下,拨开便瞧见草丛里极深的陷阱,黑洞洞的瞧不见,“玄衣?”   “我在这儿。”玄衣的声音从陷阱里传来。   九微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往陷阱里探了探,照出玄衣一张伤痕斑斑惨白的小脸,在往下,陷阱底一具具零碎的森森白骨。   崔子安……个混小子!   “玄衣你抓着我上来。”九微朝他伸手。   玄衣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她,却未伸手,摇了摇头。   九微心里就是一沉,果然玄衣安安静静的道:“我不出去,和崔世子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是刘老将军的女儿吧?”   两个人惹谁不好偏要惹上玄衣。   九微缓和了语气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你先上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你不必劝我。”玄衣眨了眨眼睛道:“你知道我有仇必报,绝不吃亏。”   九微蹲在地上看他,“那你要如何?”   “崔子安有国舅我不能怎样,但我想舅父一定很希望有个能打压刘老将军的契机。”玄衣安之若素的靠着土堆坐下,“我要刘老将军亲自来给我个交代,看他愿意用什么来换他女儿的命了。”   九微慢慢收回手,叹气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玄衣,得罪刘老将军对你将来一点好处都没有,不如卖他一个面子。”   “我受的委屈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点。”玄衣笑吟吟的抬头,眼角不知被什么划伤了,细小的流着血,“只是人善被欺,我若今日忍下来,日后更无法在京都立足,人人都可欺我,我要先挣回来面子,才能卖。”   九微想了想忽然道:“那不如你卖个人情给我。”   “给你?”玄衣讥笑问道:“你要为刘家求情?”   九微摇头道:“你知道我一直想找机会亲近刘府,这个机会你今天让给我可好?”   玄衣看着她,眨眼笑了,“这才是我的阿姐,你本就不该感情用事,这京都人人都是你的棋子,包括我。”   九微看了玄衣片刻起身,回头瞧见不远处司徒正一手抓着崔子安,一手扣着刘娇娘。   她过去劈手给了崔子安一耳光,扇的他和刘娇娘一愣。   转瞬崔子安便不服的恼道:“我是为了给你出气!”   “这一巴掌是为刘府打的。”九微看了一眼刘娇娘,“崔子安不是人人都有一个表舅替他收拾烂摊子,你要胡闹要闯祸任何人管不着你,但拜托你下次不要连累别人,若是今日娇娘有什么事你要拿什么来向刘家人交代?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你又要娇娘如何在京都自处?”   刘娇娘被她的一巴掌和一番训斥吓了一跳,小声道:“不怪崔大哥,是我自己……”   “刘姑娘。”九微断了她的话,“你该回家了,你的兄长和父亲都很担心你。”   吩咐司徒点了崔子安的穴道将他丢在路边吹吹风清醒清醒,她亲自打马带着刘娇娘回府。   路上刘娇娘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啊?崔大哥也是想为你出口气……”   九微的声音在夜风里,辨不出情绪,“你知不知道今日若是让别人先找到你们会怎样?”   “怎样?”刘娇娘小声笑道:“左右他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而已,发现了我们就不承认,圣上还会为了他处罚我和崔大哥吗?再说不是还有我家老将军和我哥嘛。”   九微莫名的有些气恼,还有些羡慕,她曾经大抵也是如此。   “希望你能永远如此。”九微叹了极浅的一口气。   “什么?”刘娇娘听不太明白,又问:“那你还生气吗?”   九微扬鞭策马道:“我只是在跟自己生气而已。”   “自己?”她讲的话刘娇娘全听不明白,“气自己什么?”   气自己什么。   九微看着近在眼前的将军府,轻声道:“气自己都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会感情用事,没人相护,还敢纵容自己感情用事,连玄衣都不如……”   刘娇娘听不明白,却已经到了府门前,刘夫人正焦急的在门前渡步,瞧见刘娇娘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拉着她又心疼又埋怨道:“你去了哪里?是要将爹和你大哥急死吗!”   刘娇娘低着头没讲话,九微先道:“老将军可在府中?我有要事找他。”   “在在。”刘夫人忙擦了眼泪道:“阮妹妹请进。”   九微进府见到老将军,直接将事情讲明,末了道:“顾着娇娘的名节此事不可闹大,最好大事化了,所以我来请教老将军此事该如何是好?”   刘老将军沉吟片刻起身道:“老夫随你去,亲自给七皇子赔礼。”   ===============================================================================   荒草山上夜风吹的人瑟瑟发抖。   崔子安躺在路边的荒草上动弹不得,浑身被叮咬的其痒难耐,要崩溃的时候就瞧见九微远远打马而来,一同来的还有刘老将军。   两人经过他身边未看他一眼,直接朝陷阱去了。   陷阱离他有些距离,他听不太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隐隐约约从顺风中听到几句。   什么老夫愿带女受罚。   什么老夫愿替女自刎谢罪。   什么有辱皇家尊严老夫也无颜苟活……   言辞非常的激动,崔子安几次看老将军拨出刀要自刎都被九微拦了下,再然后……   再然后老将军跪了下来。   他惊的睁圆了眼睛,荒草凄凄之上,老将军的背影微微发颤着,他从未见过老将军下跪。   便是在圣上面前,圣上体恤老将军年老功高免了老将军的礼。   他只见过老将军在他父亲的灵位前跪下过。   如今他跪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玄衣……   他看着玄衣被从陷阱里救出,立在老将军面前,遥遥的看着他笑,笑的浑身发寒。   玄衣说了两句什么,九微伸手将老将军扶起,差人先将老将军送回府,她亲自带着玄衣回府疗伤。   九微送走老将军,对他说了一句放心。   老将军攥了攥九微的手,什么也没说出口。   老将军离开后,九微骑马带着玄衣,对一直守着崔子安的司徒道:“你等会儿带他回府。”   然后打马离去。   玄衣回头看了崔子安一眼,笑吟吟道:“阿姐是故意让他看着老将军被折辱的吧?他似乎哭了啊……”   九微不答他,希望崔子安真的能看到心里去。   第79章 七十八   九微带玄衣回府时天际已呈蒙蒙白。   她带玄衣入了客房,让下人侍候着他沐浴更衣,又亲自为他料理伤口。   伤的并不重,都是些皮外伤,想是崔子安他们讲他打了一顿丢到了陷阱里,额角眼角一块的乌青衬在白生生的脸上,看着很是可怜,九微用药袋替他柔了柔,叹气道:“你为什么不躲开呢?你是故意的吧。”   九微太了解他了,以他的聪明不可能中了崔子安那个蠢材的埋伏,他完全可以识破躲开,但是他没有。   玄衣抬了抬唇角,笑的很天真,“我为何要躲开?他既觉得我好欺辱那就让他试试看欺辱我的后果,这京都之中人人都在等着看我如何如履薄冰,苟且偷生,我正好缺一个立威的机会。”   九微看他一眼,“若是今日不是我赶到了,你会怎么对付他们?”   玄衣也看她一眼,“如果不是你,来的一定是舅父,他这次在崔子安和陆容城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他一定有千百种方法将这件事闹起来,我猜他会让崔子安在他身上得到的官职化零,也一定会让刘娇娘身败名裂,当然会从刘老将军身上捞点什么。”   玄衣眨眼笑了笑,“所以这次我又送了你一份大礼,你不该好好感谢我吗?”   “该。”九微轻轻替他揉着额角,问道:“我把江山让给你怎么样?”   玄衣唇角一定,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九微,半天才道:“你在试探我?”   九微停下手,苦笑道:“不,我只是突然觉得你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   “确实。”玄衣耸肩靠在椅子里,“你居然能为大良这枚小棋子浪费这样多的精力,甚至不惜和舅父闹翻,蠢极了。你没有想过舅父能给你多少帮助吗?”   九微收起药箱,“想过,也知道,只是好像动了真感情。”   玄衣一愣,“你……是指谁?”   “大良,秀娘,孩子,还有……”九微盯着自己的手指顿了顿,“沈宴。”她合上药箱,转过头来看着玄衣,“我其实知道秀娘和孩子的死并非沈宴下的手,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只是秀娘是他抓的,他关的,大良也是他逼死的,我无法原谅他,或许我不该如此感情用事,但我无法隐瞒自己,我怨他,怪他,恨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对他动了真感情……”   “玄衣。”九微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发现就算他害死了大良和秀娘我依旧没有后悔当日救他,在他指责我虚情假意用苦肉计的时候,我觉得……委屈,因为我对他用了感情。”   玄衣定定的看着她,“你喜欢上他了?”   九微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或许是太希望有个人能陪我并肩作战了,他对我好,所以我对他产生了错觉。”   “你不该喜欢他。”玄衣讲的又静又直接,眼睛幽幽暗暗,“你只能让他喜欢你,不要动真感情。”   九微说,“我知道。”   玄衣忽然起身坐到她身边,板起苍白的脸道:“你要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喜欢他。”   九微微微向后靠了靠身子,他有些咄咄逼人,但九微知道他说的对。   玄衣扣住她的手,“我的母妃就是死于感情,你该知道喜爱是软肋,你要掌握天下就不能有软肋。”   “我……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母妃,国公之女沈荣,当初扶持先帝从数不着的皇子到君临天下,手握重兵,心机了得,那样多的风风雨雨都陪先帝一起过来了,却在先帝坐稳江山,无限荣华的时候死在自己的宫中。   九微那时才六岁,并不懂那些爱恨怨怼,她只记得沈荣是个非常美丽,非常骄傲的女人,她讨厌九微的母妃,总是高高在上言辞刻薄。   她记得沈荣死的那日国舅刚好入宫给她带了好些小玩意儿,她偷偷溜去找玄衣,却在冷寂寂的宫中看到垂死的沈荣,她还是那样美,大红的正装,苍白的脸,细白的手腕泡在金鱼缸中,她腕间留出来的血将满缸的水都染红。   玄衣昏在她的脚边,她曾想带玄衣一起走,但最后还是狠不下心。   她看见九微,清清淡淡的一眼,只说了一句,“滚。”   那是九微对她最深刻的印象,是在慢慢懂事之后她才明白沈荣的死是她的父亲和舅舅,或许还有母妃一手造成的。   沈荣死的那一日正是老国公被处死的一日,他错在权势太盛,知道太多先帝不愿让人知晓的过去,偏偏又用这些威胁先帝立沈荣为后,玄衣为太子。   先帝和国舅处心积虑终是除掉了他,消弱了沈府几乎全部的权势,若非当初沈宴跟着胡姬母亲不在京都,怕是连他都逃脱不了。   沈荣临死之前却逼得先帝发誓,保全了沈宴和所剩无几的沈府,先帝终究是愧疚的,这个女人陪他多少次出生入死,只是他不爱她,他只爱她的权势,她的手段。   她太过骄傲狠辣,曾经亲口对先帝说过,“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爱上你,并且助你得天下,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死在拼命护我的那一夜,我会念着你的好,誓死追随。”   不该爱。   “你向我保证绝不对他动心。”玄衣咄咄逼人,眼神寒的吓人。   九微看着他,半天敛下眉睫叹气道:“我们之间不会多出什么不必要的感情,我保证。”   “你终有一日会感谢我的。”玄衣握了握她的手,眼睛里满是怨恨,“我母妃爱上那个人之后从未有一天是真正的快活过,若非是动了真感情她要这江山又有何难?”   “我知道。”她都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是先帝。   “我将兵权给你,是希望你做到我母妃做不到的那一步。”玄衣声音冷静的吓人,像当初带她到临山镇指给她看满山的备用军一般。   这朝中除了老国公的亲信大概再没有人知道这临山镇是老国公给沈荣留的后路了吧,整千数的精英军,可惜沈荣选了最决裂的一种方式。   只是九微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这精英军没有落在沈宴的手中,而是玄衣的手中。   九微微微避开玄衣问道:“你为何愿意将兵权交给我?而不是你舅舅?他才该是你最信任的人。”   玄衣唇角勾勾,语调冷淡,“他只是个胡姬养的私生子而已,若非国公府蒙此大难他这一辈子也回不来,更何况他不会为了我拿整个沈家冒险,这精英军到他手中只会是他维护沈家用的,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这话将的让九微心凉,她从来不知沈家人一直都是这样看沈宴的,就算他殚尽竭力的保下沈家,苦苦替沈家经营这么多年,他们也从来没有当他是自家人过。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助你?”九微反驳。   玄衣极轻蔑的一笑,“他若真肯助我,就不会让我在皇陵待这么多年,更不会在我回京后警告我不要生出野心。”玄衣笑吟吟的看她,“你为他不服?”   九微不答。   玄衣伸手攀住她的肩,“你还是尽早收了对他的感情吧,你知道他为何一直不娶,身子羸弱吗?”   九微眉头一蹙,“为何?”   玄衣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说,“你记住你的承诺便好。”   九微还要在问,门外小丫鬟轻声道:“夫人,相国大人前来拜访。”   沈宴来了?   九微站起身,想是沈宴来找玄衣了,看了一眼玄衣,只是脸上有些淤青和划痕。   玄衣也起身道:“放心,我既卖给你人情,就不会让舅父插手。”   九微点了点头,开门出去问道:“人在哪儿?”   “在府外,夫人不吩咐没敢让进府。”小丫头伶俐的答。   九微点了点头,“带到大厅去。”   小丫鬟应是退了下去。   ===============================================================================   等九微带着玄衣到了大厅时,她与沈宴皆是一愣。   沈宴微诧的看着同来的玄衣。   九微愣怔的看着沈宴怀中的小娃娃。   “你怎会在此?”沈宴坐在太师椅中抱着熟睡的小娃娃,蹙眉问道。   还没等玄衣答话,九微便已快步近前,低头看着他怀里的小娃娃问道:“这是……小九?”   沈宴点了点头,起身给她看,“太医看了几日已是没有生命危险了,我看今日更好了些,听说你也醒了,就带来给你瞧瞧。”   九微伸手拨开遮盖的围帽,露出一张小脸来,白生生的透着嫩红,瞧着竟是比以前好看了不少,她伸手探了探鼻息,一颗心安安稳稳的放下,摸了摸她热乎乎的小脸小手,轻声问道:“是大好了吗?”   沈宴答道:“太医说要再好好调理些日子,她年纪太小,怕留下病根。”   “是了是了。”九微忙点头道:“还是听太医的。”   九微伸手要抱,沈宴却躲了开,“暂且先养在我府中,等大好了我再给你送过来。”不等九微拒绝又先道:“你府中什么都未准备,况且你凭空抱回来一个娃娃,这京都中又要传闲话了,不要让崔子安难做。”又补道:“我不会害她。”   九微要拒绝的话张了张口,没讲出来,说了一句,“好。”   沈宴低头看她,半天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第80章 七十九   沈宴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给她看孩子。   天色蒙蒙亮白,他差人将玄衣送回府,然后抱着孩子坐在正堂问:“这里方便说话吗?”   崔子安已被司徒带回来,垂头丧气的被九微打发去沐浴更衣准备上朝,九微闻言收回眼来看沈宴,“方便。”   这府中全是她的人,如今都识趣的退下。   孩子不知为何忽然哭醒了过来,九微忙过去。   沈宴托着孩子的背,起身轻轻拍打,抱着轻悠悠的晃了两下竟是给安抚住了,专业的让九微吃惊。   探头一瞧,那孩子竟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冲沈宴笑,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抓扯着沈宴散在肩前的青丝。   沈宴垂着眼睑轻声说了一句,“乖,不行。”然后伸手将头发拢到身后。   九微站在那里简直被雷的呆若木鸡,沈宴带孩子让她非常的……不适。   “我大概知道是谁对秀娘下的毒了。”沈宴忽然开口,抬眼看她道:“但我尚未有证据,也有许多疑点未查清楚。”   “是谁?”九微问道。   沈宴看着她,“你可信我所言?”   九微拢了拢眉头,“沈宴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妈?就事论事,我自有我的判断力,这和信不信你是两回事。”   沈宴被她噎的语塞,垂了垂嘴角道:“秀娘和小九中的毒不是寻常的毒药,这种毒药京都中只有两户药师有,而其中一个昨日刚刚被杀,显然是被灭了口,而能在京都中不留痕迹的杀人灭口,还未惊动禁军和刑部,定然不是一般的人。我在现场找到遗留的刀,而那把刀出至龙吟坊。”   他清清淡淡的讲出他这几日查的重点,却听的九微眉头深蹙,一言不发。   龙吟坊是大巽最富盛名的铸造坊,而且只供给皇家。   这么说,那把刀就是出至皇廷了。皇廷之中能佩刀的除了直授命于天子的南北禁军,便是天子护卫队了。   九微心中非常快的浮现出一个名字,便听沈宴道:“我宫中的眼线查到最近护卫队确实动用了一小队人,暗自行动。我想能指挥护卫队暗自行动的只有一人了。”   赵明岚,能指挥护卫队的只有天子,连国舅也不行,那是护卫天子基本安全的最后一道设防。   九微极缓的坐下,若有所思。   沈宴道:“若是我推测的不错,她故意如此,为的就是让你我为敌,自相残杀,好让你孤军作战。”   是,她于沈宴结盟最不安的就是赵明岚,不论是出于攻略还是对付她,九微靠上沈宴这座大山,她一定寝食难安。   大概是从沈宴替她操持婚宴,在那日帮着她羞辱了赵明岚开始就谋算了挑拨他们吧?   那临山镇的黑衣人呢?那些也是赵明岚的人,她一开始只是单纯的以为赵明岚想趁机杀她,如今想来没那么简单。   能杀掉她最好,杀不掉她就埋下她与沈宴翻脸的导火索。   她将那些事件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回想,临山镇遇袭,沈宴误会,回京后的恶化,沈宴抓来大良一家,秀娘和孩子被下毒……   这一切皆是随机发展,却又像是被人一早料算好了一般。   怎么会?赵明岚怎么会知道他们去了临山镇,又怎么会知道大良和秀娘的存在,还那么准确的找到秀娘下毒。   仿佛她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只是……”沈宴开口打断她的思绪,“我如今还未查清她从何得知秀娘的下落,秀娘的所在地除了你我,便只剩下我的人知道,那些人是断然不会泄露此事。”   还会有谁……   “我猜是扶南。”沈宴冷淡道。   “不是他。”九微断然否定,“绝对不会是他。”   “你怎么确定不是他?”沈宴微眯了眼,“他和你里应外合的救人,想来一定早就知道秀娘的所在,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出卖你?”   “我确定不会是他。”九微有些发恼,“沈宴,这世上总是有人真心待我,不用什么证据,我十分确定。”   沈宴望着她愣了一愣,叹气道:“望你不要错信于人。”   九微霍然起身,非常想让他滚出去。   他却又道:“我倒是有一计。”   九微忍着怒气等着他继续。   他轻声道:“能知道秀娘所在的一定是你我身边亲近之人,我们可以等他自己冒出头来……”他伏在九微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九微眉头锁紧,看了一眼玩着沈宴衣襟的小九,半天点了点头。   ===============================================================================   沈宴又带着小九在世子府玩了一会儿,九微亲自将他们送回了相国府,一副冰释前嫌的模样。   接下来几天两人相交甚密,九微没事就往相国府跑看小九,相国大人也时时带着小九过来给她看。   就连崔子安也憋不住问:“你原谅他了?”   九微语重心长的道:“我应该是误会他了,他费尽心思救下小九,又对小九这么好,怎么会下毒害她?”并且透露沈宴如今在查真凶,已经查的七七八八了。   就这样一连三四日,终是有人来悄悄告诉她,“那个孩子怕是不是小九……我听人说小九早就死于毒发,现在那个只是相国找来哄骗你的替身。”   九微喝茶的手顿了顿,放下茶盏抬眼看着说这话的人,她吃惊极了,手指都有些细微的发颤,却又莫名的觉得理所当然。   真可怕。   扶南在灯下担心的看她,“姑娘你还好吗?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真的假的还未确定,只要你开心便好,但七皇子说我不能瞒你,要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   “是玄衣让你来告诉我的?”她起身慢慢到他跟前问道:“这个消息是玄衣告诉你的?”   扶南点了点头,“消息还未确定,或许是七皇子听错了,姑娘别太当真,我只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也想让你心里有个底……”   “扶南。”九微打断他的话问道:“你被人利用了。”   “利用?”扶南不明所以的蹙着秀气的眉。   九微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为何会传出小九是假的这个消息吗?”   扶南摇头。   “因为沈宴说,那个害死秀娘的真凶一定不会看我和沈宴冰释前嫌,她原本就是为了让我与沈宴决裂才害死秀娘陷害他,如今我和沈宴重归于好,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来挑拨,所以沈宴就有意放出小九已死,这个孩子是假的消息,就是等着那个人来告诉我小九已死,沈宴害死了她还欺瞒了我,让我恨透沈宴。”九微看着他一点点变白的脸色,叹气道:“怎么是你来说……”   “姑娘怀疑是我?”扶南白着脸问道。   九微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和沈宴去临山镇的时候你还被软禁在沈府,你怕是连大良是谁都不认识。”   扶南撩袍跪在她脚边,“我从未背叛过姑娘,更不会让姑娘涉险,我……”他竟有些发哽,“我宁愿死也不愿看姑娘受难,更不愿姑娘疑心我。”   “我知道。”九微拉他起来,“我若在怀疑你,这世上怕是就没有能信的人了,不是你,你只是被当枪使了。”   扶南愣怔的抬头,红通通的眼睛,“姑娘说的是?”   玄衣。   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临山镇一行,临山镇后山的埋伏,对地势的熟悉,又对沈宴关押大良,秀娘一事清清楚楚的人,不就是玄衣吗?   她忽然想起大良被抓那日,是他来通报的她,他说可以处理了大良他们……   是她一直看轻了玄衣……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她心里乱糟糟的,让扶南先下去休息,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扶南担心她,看她若无其事的服药用膳才放心退下。   他退下后,九微起身披上斗篷,打马出了府,直奔相国府。   ===============================================================================   沈宴正服完药,坐在榻上一手看书,一手逗弄着爬在榻上的小九,看见九微赶来,微微一愣,“怎么?那人耐不住找你了?”   九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缓步过去坐到榻边轻轻摸了摸小九的头。   她正扯着沈宴的手指间的玉佩穗子玩的开心,转过小脑袋来看了看九微,一咧嘴笑了,抓着九微的手指便往嘴里送。   她长了好几颗牙,咬起来卯足了劲儿,竟有些疼。   沈宴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道:“小九松开,不许咬人。”   小九眨巴了眨巴眼睛,看着沈宴板起的脸,竟乖乖松了开,一瘪嘴要哭。   沈宴便放下书抱起她,放在膝上,果然不哭了。   九微看着,道:“不要再查下去了,想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沈宴一愣,抬眼看她,想了想道:“随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怀疑我,怨我……”   “我依旧怨你。”九微打断他的话,“虽不是你下的毒,但大良和秀娘依旧是因为你而丧命,我依旧恨极了你。”   沈宴看着她发愣,垂着的唇角,眼神难敛,“那你便恨着我吧。”   小九不知在笑什么,九微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忽然问道:“沈宴,她真的是小九吗?”   沈宴心跳猛地空了一下。   第81章 八十   夜间生白雾。   九微从相国府出来时起了大雾,她坐进马车,车外的夜色掩在雾气之下像是百鬼夜行夜,一点光都不见。   司徒在马车外低声问她,“姑娘可要我去查查小九的真假?”   九微瞧着手里小九塞给她的糯米糕,黏糊糊的白霜糖,淡淡道:“不必了,他既然说是那就是,我何苦自找烦恼。”   司徒便不在讲话。   九微忽然在车内道:“不回府,去城外的西山。”   车夫不敢多问,调转马头便往城外去。   城外的西山是个墓地,大多葬着一些不能入祖坟的鬼魂野鬼,只是这里又于乱葬岗不同,这里有专人守墓打理,但要有银子才可安葬在这里。   车夫将马车停在墓地外,九微掏银子带着司徒进了墓地,从守墓人那里掏了些工具,一路弯弯绕绕到里最贵的一处地界。   偌大的一块地方只有三三两两的坟碑,青石白玉,香烛瓜果,修的极为气派,九微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座坟。   坟前还摆着一捧白莲花,带着夜露。   九微记得这人生前爱白莲,她当初就花银子给守墓人,要天天鲜花供奉,她扫了一眼那碑上的名字,声音又冷又淡,“挖。”   司徒略微犹豫,“姑娘这样对死者不敬,怕是对您不好……”   “不好?有什么不好?”九薇撩袍坐在对面的另一座坟前青台上,笑道:“要是有报应一说这天下该死的人多了。再者……”她伸手指了指,“这人能享受多年人间供奉,已是我敬她,我的恩德,如今我不乐意了。”   不愿同司徒再啰嗦,直接道:“开坟掘墓,将她给我挖出来。”   司徒应是,动手开始挖坟。   守墓人收了银子也不敢来阻止。   这坟修时花了不少银子,如今挖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直至半夜才算完全挖开,露出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九微上前让他撬开,一阵干臭的气味冒出,九微掩了掩口鼻退开半步,待到气味散的差不多,司徒挑灯照过去大吃一惊,“姑娘这尸体竟然……”   保存的完好无损。   虽非栩栩如生,但五官皮发完好,只是干枯的像是被冰封在寒冰之中,依稀可见这棺中女子的美貌。   九微上前瞧着她身上的金丝衣,满身满发亮晶晶的珠玉宝石,对守墓人招了招手,道:“你将她给我抬出来,分成一段段装在小箱子里给我送上马车,这棺椁中的东西就全是你的。”   守墓人原本很是犹豫,这么损阴德丧天良的事他是万万不能做的,但走进一瞧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这棺椁里可不止万万了……忙一口应下。   九微和司徒在旁边看着他将尸体抗出,将她身上值钱的一件一件扒下。   尸体早就成了干尸,皮骨脆弱,不废力气就被物件一般拆开,一部分一部分装进了小箱子里。   九微特意吩咐双手双脚分开装。   待装好搬上马车雾气已浓的如白烟。   九微上了马车吩咐回府,路上她掀开一口小箱子,里面放着那尸体的头颅,睫毛依稀可辨,还是死前不甘的表情。   她当初为了让尸体保存完好,可是花了大心思,如今这尸体的口中还含着大巽只三枚的寒冰珠呢,这几乎是和她父皇一样的待遇。   她这一辈子唯一敢说的就是,她对所爱之人从不曾有过亏待。   ===============================================================================   回府时天已差不多亮了,只是阴蒙蒙的。   崔子安已经上朝去了,她吩咐司徒安置好这几口箱子,便沐浴去睡了。   一觉睡到崔子安放衙。   崔子安依旧穿着朝服,瞧见九微醒了便道:“晚上赵明岚在宫中设宴,吩咐带内眷去,你可要去?”   “设宴?”九微不明道:“为何设宴?还要带内眷?”   崔子安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只知道朝中几位大臣都去,刘老将军和刘沛阳也在,又道:“娇娘也去,你也去吧不会无聊的。”   九微想了想点头道:“正好我有份大礼要送给长情。”   “什么大礼?”崔子安蹙眉,“是那几个箱子吗?里面装了什么?司徒那小子死活不让我看。”   九微起身让丫鬟侍候着更衣梳洗,在镜中轻轻一笑,“是这天底下他最珍贵的东西。”   ===============================================================================   宫中设宴,说是圣上想给玄衣相看门亲事,所以将朝中几位大臣连带内眷召进了宫。   九微并不全信,要真相看亲事何必召她来?肯定是打了不知什么主意。倒也无所谓,本来她也想亲眼瞧瞧长情收礼时的表情。   她跟着崔子安入宫,小丫鬟抱着她的箱子跟在身后,一路被引到了百乐湖边。   酒宴设在百乐湖上的水榭,来的人不多,几位大臣,刘老将军一家,沈宴和玄衣,太傅和国舅却都没有来。   她没急着上前,而是差宫娥将长情请了出来,让小丫鬟将箱子送给了长情。   长情瞧着那箱子,狐疑的看九微,“世子妃这是何意?”   九微拍了拍箱子贴近笑道:“感谢你赶尽杀绝的大礼,这是头一份,之后还有几份要送给你。”   长情莫名的发寒。   九微已错开他的肩随崔子安进了水榭。   赵明岚端坐正中,笑吟吟的让众位落坐。   九微落坐后,转过头去瞧水榭外的长情,他正打开了箱子脸色惨白如死的站在原地,忽然捧着箱子跌跪在地上。   宫娥手忙脚乱的扶他,他木木的抬头看向九微,那眼神里复杂极了,好看极了。   九微不再看他,他却抱着箱子惨白着脸色进了水榭,到她身后,低声对她道:“能不能请世子妃赏脸出来说两句话?”   她第二次在长情的声音里听到了紧张和恐惧,第一次是在他母亲死的时候。   刘娇娘在旁边兴奋的偷偷冲九微招手,九微对她笑了笑,没回头道:“我在你身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没有空。”   长情紧紧搂着怀里的箱子,脸色白如死灰,还想再说什么,赵明岚已经喊了他。   他一步步过去,赵明岚问他怎么了?   他只是白着脸色摇了摇头,哑声道:“圣上,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先行告退?”   赵明岚看了一眼他像鬼一般的脸色,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九微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简直像失了魂魄。   刘娇娘凑过来跟九微打招呼,小声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该闷死了,你方才送了他什么?”   什么?他娘的四肢和头颅。   九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好,遥遥的望了一眼对面的玄衣,他正低头为沈宴布菜,卷长的眉睫掩盖着眼睛,看不出神色。   给他相看亲事?这朝中重臣谁敢把女儿嫁给一个处境为难的皇子?国舅又怎么会容他有一个对他有用的亲家?   今天的酒宴可真是有趣,就是不知是赵明岚的意思,还是他玄衣的意思。   九微如今越来越觉得看不透玄衣了……   玄衣正好抬头撞上她的眼睛,对她弯眉弯眼的笑了一笑。   九微刚沉下目光便听赵明岚半是玩笑的道:“朕瞧着玄衣和娇娘真是郎才女貌,赏心悦目,不知娇娘可许了人家啊?”   一句话让列下坐的皆都静了声齐齐看向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不慌不忙的道:“小女自幼顽劣,被宠的无法无天不知礼数,实难配得上七皇子,望圣上莫要玩笑了。”   赵明岚却笑着斟酒敬了老将军一杯道:“朕可是实心实意啊,朕瞧着娇娘天真率性很是让人喜爱……”   “我不嫁!”刘娇娘忽然开口打断了赵明岚的话,起身道:“我便是当尼姑也不要嫁给他。”   “娇娘!”刘沛阳出言呵斥,忙起身拉她一同跪下道:“娇娘一时出言莽撞还请圣上恕罪。”   刘娇娘被哥哥押着,不服气写了满脸。   九微瞧着禁不住叹气,便见老将军起身,也到殿前跪下,道:“圣上,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宠爱,还想在身边多留几年,圣上恕罪。”   赵明岚握着酒杯,笑了笑,“这样的好事,怎么一个个让朕恕罪呢?”   那话听的刘老将军眉心一皱,刚要开口,便听有人笑吟吟道:“圣上怎么也不问问玄衣可有意中人啊?”   九微抬眼便见玄衣低眉顺眼的笑着开口。   赵明岚一愣,笑问:“这么说你已有意中人?”   “不敢欺瞒圣上,玄衣确实已有中意之人。”他起身笑的如沐春风,“只是那人……”他眉睫轻掀,笑的盈盈脉脉落在九微身上,“那人已是……”   “玄衣。”沈宴忽然出言打断他,放下酒杯道:“圣上仁爱有意为你赐婚,你只用感恩戴德便是,何须多言。”又转眼看着刘老将军道:“我瞧着刘老将军的爱女也是极可爱,将门之女率性纯真。”   “沈相谬赞了,小女福薄实难高攀七皇子。”刘老将军毫不退让道:“还请圣上另指高门贵女给七皇子吧。”   一副绝不同意的架势。   赵明岚却不急,亲自上前扶起刘老将军道:“老将军这讲的什么话,朕瞧这京都中再没有将门之女贵重的了。”见老将军要开口拒绝,忙又道:“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今日就暂且不提,来朕再敬老将军一杯。”   让人斟酒给老将军,一饮而尽,却是当真不再提了。   一场酒宴喝下来,各怀心思,笑声欢欢,唯有老将军始终愁眉不展,刘娇娘也只低着头闷不吭声。   九微没有插嘴,崔子安小声问她,“我们要不要帮老将军说说好话?”他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玄衣故意的,为的就是当初他和刘娇娘打了他一顿,他借机报复,刘娇娘嫁给他还不得天天受尽折磨。   九微摇了摇头,“不要多嘴,就当是听了一个玩笑。”她始终觉得今晚不单单是冲着刘娇娘来的,玄衣是不会娶刘娇娘的,他如今要自保就不能做让国舅觉得有危机的事。   赵明岚又敬了几轮崔子安的酒,还赏了各个内眷果酒。   九微没喝,刘娇娘却闷头喝了不少,几杯下来红着脸发晕,九微轻轻扶住她,“可要送你去休息?”   刘娇娘晕乎乎的点了点头。   赵明岚正好瞧过来,发话让宫娥带刘娇娘到内殿稍作休息。   九微想了想便道:“还是我陪娇娘去透透气吧。”   赵明岚也没再讲什么。   九微嘱咐了崔子安几句便扶着刘娇娘退下,没去内殿,只是下了水榭在偏殿的花园里吹吹凉风。   刚刚坐定,刘娇娘便恶狠狠的道:“早知道就直接将他杀了!”   九微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玄衣,看了一眼跟来侍候她们的宫娥,挥手让她退下,才对刘娇娘道:“不要招惹玄衣,如果你不想连累你的父亲和大哥就稍微忍一忍,他们会替你解决,但前提是你听话。”   刘娇娘酒气上头,早就憋不住了,摇摇晃晃的踹了两脚灌木,扶住九微站稳,“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他!也不想想他一个长在皇陵里的挂牌皇子,手无缚鸡之力凭什么配我……”   “娇娘!”九微沉声喝断她,“喝多了就闭上嘴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父亲能护你多久?”看娇娘眼睛红红的模样,终究软了语气,又重复一遍,“不要招惹玄衣,为你自己,也为你的父亲。”   刘娇娘打小娇惯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如今红着眼睛闷闷道:“我不想嫁给他……”终是语气发软。   九微叹了一口气,便听宫娥小跑过来道:“刘将军请小姐过去,说是要回府了。”   九微看了一眼月中天的夜色,确实很晚了,便送刘娇娘回去,刚走两步便听人轻声喊她。   她侧头便瞧见玄衣笑盈盈的挑着灯笼望着她,对她道:“我有些事情想同世子妃讲。”   九微看了一眼醉醺醺的刘娇娘,嘱咐宫娥将她送回刘老将军身边,目送她离开才问玄衣,“何事?”   玄衣挑灯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是来向你认错的。”   “认错?”九微冷笑一声,“你有何错?”   “我不知你对大良一家感情这样深……”玄衣软言软语道:“毕竟他们只是废棋,当弃则弃。”   九微转身抬手,一耳光打在他脸上,打的他踉跄了半步,手中的灯笼掀翻在地,烛火吞吐而灭。   一下子黑了下来,唯有九微的眼睛发亮,她冷声道:“你如何为人处世我无权过问,你出卖我出卖大良一家我也无可奈何,这是你的生存法则,是我认错了人,但玄衣我警告你,不要利用算计我的人,一个也不行,若是你敢动我的人我拼死也会毁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让你永不能翻身。”   玄衣擦了擦嘴角,瞧着指尖的血丝,十分配合的道:“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你没有向舅父告发我是对我留了情……你也看到了很多事情我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你信不信无论我今夜怎样拒绝,我的舅父和那个圣上依旧会逼着我娶了刘娇娘?”   九微信,听沈宴那几句话便知他也想促成这么婚事,毕竟对他是有利的,手中有刘娇娘这个刘府的软肋,就不怕刘府不听话。   沈宴确实没有考虑过,这样做玄衣的处境会更难过,刘府会彻底变成他的敌人,他本就步步艰难,要防着国舅,还要多一个实力雄厚的敌人。   “所以我为求自保只能做一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你能不能原谅我?”他皱眉看着九微,一副可怜相。   却看的九微心头一紧,蹙眉问:“你又做了什么?”   玄衣弯腰将灯笼捡起,无辜的看九微,“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避开了那些陷阱,硬要说的话,我没有提醒你的人这是个陷阱。”他眨了眨眼,道:“他应该不会这么傻当替罪羊,对不对?”   九微眉心收紧,来不及同他废话,转身便往水榭去。   匆匆赶到,发现刘老将军和刘沛阳都还在,却不见了刘娇娘和崔子安。   她忙问:“崔子安呢?”   刘沛阳道:“他喝多了,弄脏了衣服下去更衣了,怎么?”又看了看她身后忙问:“娇娘呢?没和你一块回来?”   糟了……   第82章 八十一   酒宴气氛正浓,水榭之中莲花灯点点曳曳。   九微心念百转,刚要俯身去和刘沛阳说什么,赵明岚落了目光来,“玄衣呢?怎么不见了?”   九微心中一定,若是她猜的不错赵明岚的目标是玄衣和刘娇娘,但玄衣不动声色的拉了崔子安来当替罪羊。   她听赵明岚差人去找玄衣和刘娇娘,忙道:“圣上,不是您差人将娇娘带走了吗?”   赵明岚一愣。   刘沛阳已霍然起身,“圣上差人带走了娇娘?”   九微点了点头,“我方才和娇娘在园子里透气,有人来说是圣上请娇娘过去,便带走了娇娘,娇娘没有回来吗?”   刘老将军也有些坐不住了。   赵明岚道:“朕一直在同老将军饮酒,并为差人去找过娇娘,你是否记错了,或者认错了?”   “怎么会。”九微紧张的看着赵明岚,“来带走娇娘那人是圣上身边那个叫长情的公子,我断断不会认错。”   赵明岚眉心一皱。   刘老将军已起身,道:“圣上可否请长情来?”   赵明岚盯着九微,开口道:“老将军莫急,娇娘想是在哪里休息,朕先派人去找。”   “圣上不如先请长情公子来问一问,也许是他会错了圣意。人我和刘头领去找找看,莫不要只是在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也让圣上大动干戈惊扰了诸位大臣。”九微接话道。   刘沛阳忙跟着道:“是了,我和世子妃先去路上迎一下,若是找不到再劳烦圣上。”   赵明岚还待要开口,刘老将军已然上了正堂,拱手道:“圣上,请长情出来一问便知了。”   赵明岚被堵的话尤在口,眼睛在九微身上冷冷落了落,无奈道:“请长情来。”又指着几个宫娥道:“你们几个陪刘头领和世子妃去找一找。”点了七八个宫娥,又差了几名侍卫。   宫娥齐声应是。   九微却也不好再推脱,与刘沛阳带着几名宫娥下了水榭。   她是想用长情先引开大家的注意,她和刘沛阳好悄悄的找人,没事自然是最好,若是真有什么事也可不惊动那么多的人,控制住局面,但如今……   她瞟了一眼身后两排点着灯笼的宫娥和跟在身后的侍卫,极低极低的问刘沛阳,“你能不能把他们引开?”   刘沛阳一直不明她的打算,但也知怕是娇娘处境不太好,不方便多问,低声回道:“试试看,得罪了。”不动声色的抬脚绊在九微脚踝上。   九微一个淬不及防啪的一声闷响就摔了出去,摔趴在地上一阵阵的眼冒金星,膝盖要疼碎了!   “世子妃!”刘沛阳慌忙来扶她,“可要紧?”   九微抓着他的手腕就想掐死他,一字字道:“怕是腿断了!”   “这可怎么是好?”刘沛阳和几名宫娥忙扶她起来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九微的膝盖是真摔破了,留了一小腿肚的血,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怕是不能陪你去找人了。”抬头对乌泱泱的侍卫宫娥道:“你们陪刘头领去找人,留一个扶我回去。”   刘沛阳气恼的叹气,“也只能如此了。”抬手指了一个宫娥道:“你送世子妃去瞧太医,好好照料,余下的跟我走。”   宫娥应了是。   刘沛阳便带着乌泱泱的宫娥侍卫先行一步。   九微坐在石阶之上看着刘沛阳带人走远了,便抱着膝盖哎呦哎呦的。   小宫娥有些慌,忙扶她道:“奴婢陪世子妃去瞧太医。”   九微哎呦个没完,痛苦道:“我疼的厉害,走不了了,你去找太医来吧。”   小宫娥先是有些犹豫,“留您一个人在这儿?”   九微又哎呦了两声,她便慌慌忙忙的跑去找太医了。   九微等她走远了,扶着栏柱起身,一瘸一拐的朝最可能路过的偏殿去。   ===============================================================================   这宫中她熟悉的摸黑也毫无障碍,水榭旁边只有两处偏殿,她想这么短的时间赵明岚一定不会选太远的偏殿,便朝着离水榭稍近的去。   果然那偏殿里亮着灯。   九微走的稍近些才看清,偏殿的一处卧房前还守着两三名宫娥,再远点站着两个侍卫。   看来就是在这里了。   她凭着记忆摸黑溜到后墙窗下,她若记得不错,水榭旁的偏殿她以前都是用来更衣午睡,因靠着花园水榭便设了纱帐,常年不合窗方便赏花,果然她轻轻巧巧的就推开窗,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出。   合欢香?!   她忙掩住口鼻,翻窗进去便看到一地散乱的衣衫,端起桌上的茶水泼灭香炉,快步到榻前,掀开纱幔便瞧见两个几乎赤luo,还在互相解衣的人。   不是崔子安和刘娇娘又是谁?   两个人皆是满面通红,眼神迷离不清醒。   九微想拉崔子安却被他甩了开,伸手拔下鬓间的簪子,一手捂住崔子安的嘴,一手用簪子刺进他的肩背。   他猛的吃痛,闷哼一声便要去咬九微,九微抬手扇了他一耳光,低喝道:“崔子安你他妈看清楚!”   崔子安被喝的一愣,迷离不清的眼睛盯着九微一点点清醒过来,摸了一手血顿时一激灵,“这……”   九微伸手捂住他的嘴,示意门外有人,让他不要声张,穿衣服下床。   刘娇娘细白的手臂却抱着他。   九微取来桌上的茶壶,扬手将冷冰冰的茶水泼了她满面,她倒抽一口冷气被崔子安捂住了嘴,她听到崔子安小声对她道:“不要说话,快醒醒。”   刘娇娘冷的浑身发颤,脑子发沉,在迷迷糊糊中看清崔子安,他赤luo着上半身,压在自己同样赤luo的身上,她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一声惊叫,推开崔子安慌不择路的下榻抓了衣服便要冲出去。   崔子安忙伸手去拉她,她抬手就是一巴掌,又响又脆。   九微再想拦,已是拦不住了,门外的侍卫和宫娥一同冲进来,然后宫娥尖叫着招来了周围巡视的侍卫,说是快去禀报圣上,崔世子轻薄了刘家小姐……   九微连躲出去都懒得躲了,千护万护,还是没有护住,膝盖疼的她坐在椅子上。   崔子安眼神慌张的问她,“怎么办?我……我没有做?我什么都没干啊!”   “我知道。”九微摸了摸他惊慌失措的脸,叹气道:“穿好衣服,等会儿有人问你,你就说你被宫娥带到这里更衣,不知怎么就昏了过去,醒来已便成这样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崔子安急的眼睛发红,点头去穿好衣服。   九微又看了一眼被宫娥拦住的刘娇娘,她正哭的满面泪水,浑身发抖的要出去。   九微起身捡起衣服盖在她身上,她身体又凉又颤,惊慌的看着九微,咬牙切齿的哭道:“我要杀了崔子安!”转身拿便朝崔子安冲过去。   九微攥住她手腕,抬手就是一巴掌,火气憋在胸口道:“穿好你的衣服!等着大家都来观瞻你如今的样子吗?”   刘娇娘被扇的发愣,忽然捂着脸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然后,该来的不该来的便走来了。   赵明岚当前,刘老将军快步跟着,沈宴,众大臣,还有长情与玄衣。   九微几乎可以想象,不用等到天亮这京都之中便都知道崔子安玷污了刘家小姐的清白。   崔子安百口莫辩。   九微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些人进来,刘老将军发抖的冲过来,九微冲过去扯着长情便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掀翻在地。   然后满面泪痕的跪在赵明岚和众大臣的面前哭道:“今日还请圣上给我个解释!”   众大臣哗然,赵明岚也一愣。   九微已悲愤气恼的道:“子安是被圣上的奴婢带过来更衣的,刘姑娘也是被长情奉旨带走的,怎么会同时被带来这点着合欢香的偏殿?”   在殿中的谁不知合欢香是催情用的,闻言皆是惊讶,也才注意到这殿中确实气味古怪。   赵明岚瞪着九微道:“朕从未让长情去带走刘姑娘,朕怎么会知道他们二人为何在此?说不定是两人早就……”   “圣上。”九微断了她的话,指着长情问道:“你问一问是不是他带走了刘姑娘。”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长情身上。   长情脸色依旧惨白,如今看着九微并不惊讶,从她将他母亲的四肢和头颅送来,他就等着,等着她算计来和他讲条件,只要她将母亲的尸体还给他,他什么都认。   “长情你说,朕可有让你带走刘姑娘?”赵明岚问道。   长情看着九微,半天开口道:“圣上并没有让长情带走刘姑娘,是我借着圣上的名义带走了她。”   赵明岚惊愕难当。   刘老将军已然老泪纵横的跪下道:“老臣跟随先帝大半辈子,如今又跟随圣上,自问忠心耿耿,没想到今日竟落一个以色侍主的奴才都可以欺辱陷害,坏我女儿名节……”   刘娇娘止不住的哭。   众臣议论纷纷,九微与刘老将军一唱一和几乎不给赵明岚说话的机会,她怎么也没料到玄衣会金蝉脱壳的陷害给崔子安,更没料到长情会承认。   她到此时竟有些庆幸今夜国舅没有来,若不然他又该生气了。   这一场闹剧闹到半夜才停息。   众位大臣皆散,老将军带着哭啼不止的女儿回府,崔子安与九微回府,长情被押入大牢,说是等刘姑娘平复了情绪再处置此事。   酒宴成闹剧,除下崔家和刘府,怕是余下的人皆是喜闻乐见。   ===============================================================================   九微坐在马车中,让小丫鬟给膝盖上的伤口处理了处理,她方才在宫中哭的太多了,如今累的不想讲话。   崔子安却低垂着头闷在角落里,小声对她道:“对不起,我不该喝酒,也该警觉一点,不给你惹事……”   九微一愣,看向他,他闷着头,紧紧交握着双手,自责的要命,九微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不怪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给你惹了麻烦,也坏了娇娘的名节。”他一拳捶在车窗上,震的马车一颤。   九微抓住他的手,低头看他,他竟然红着眼睛哭了。   他性格善良,本不该被她牵连。九微怪自己,却别无选择。   她伸手抱住崔子安,“并非你的错,子安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我会处理的,你不要难过。”   崔子安闷头哭着不吭气。   九微叹气问他,“你喜欢刘娇娘吗?”   崔子安愣怔抬头,泪眼婆娑的看她,“我……我当她是妹妹。”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九微问他,又道:“若是有就告诉我,我替你去说亲。若是没有就试着喜欢一下刘娇娘,你总不能真看着她身败名裂?”   “我会对他负责。”崔子安闷声道:“只是……你不是说这辈子我只能娶阮烟岫一个人?不是不准纳妾吗?你该怎么向她交代?”   九微叹了一口气,“我怕是要对不起她了……”   第83章 八十二   这夜无星无月,闷的人心神难定。   九微让车夫送崔子安回府,带着司徒下马车一路心事丛丛的去了太傅府,却在府门外停下。   门房的阮伯为她开的门,她没进去问道:“大哥睡了吗?”   阮伯刚要答话便听灯火幽幽的回廊尽头有人声音冷淡的道:“进来吧。”   是阮烟山。   九微走进一些才瞧清他散着发,披着月白的外衣站在回廊下等她过来,眉眼倦倦。   “太傅还没睡?”九微轻声问他,还是在等她?   他随口应了一声,带她进了书房,倒茶放在她手边,而后坐下,淡淡的道:“宫中的事我听说了。”   这么快就传出来了??   九微握着茶杯“恩”了一声。   他便又问:“你来,是你已经打算好了主意吧?”   九微握着茶杯拿起又放下,开口道:“我想让崔子安将刘姑娘娶进门,但如果烟岫不愿,便当我没有提起,她说了算。”   阮烟山看着她,问道:“如果她不愿意,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另想办法。”九微如实答道:“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想出更妥善的法子,但总会有的。”   阮烟山在晃晃灯火下望着她,半天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不觉得累吗?这样的算计应对,你可有一夜是睡好过的?这次是刘娇娘,你可以应付,那下次呢?总有一次是你应对不了的,那时候你该如何?”   “真到穷途末路那一日,我便下地狱。”九微声音淡淡,抬眼笑着看他,“我不想下地狱,更不想永坠畜生道,所以我一定不会让那一日到来。”   阮烟山看着眼前的人,放佛不认识她了,明明还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怎么会这般陌生?一样的眼睛里,藏着完全不同的眼神。   燕回是怯懦的柔软的,她从不会如此讲话。   如果是他认识的燕回,如今一定坐在他的眼前哭,她的无措她的恐慌,她会觉得错全在她。   不不,是那个燕回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日。   “太傅。”九微忽然喊他,“我当初许诺绝不会让烟岫受委屈,如今也是如此,如果烟岫不喜欢,我绝不会强求。”   阮烟山回了回神,起身道:“你亲自去问烟岫吧。”匆匆出了房门。   他如此竟让九微有些愣怔,九微原以为他会态度坚决的拒绝,甚至指责她,怒斥她,但他似乎心绪不宁。   九微起身,刚出房门候着的小丫鬟便道:“老夫人请小姐过去。”   ===============================================================================   九微过去时老太太正在灯下描花案。   看样子是半夜醒来的,想是也知道了宫中的时。   九微上前行了礼,还没开口老太太便道:“你不必为难,他贵为世子,纳一房妾再正常不过。”   九微顿了一顿,应道:“我不会委屈了烟岫。”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这才放心手中的笔,道:“烟岫在里面,你去同她说吧。”   九微点了点头,进了内堂。   内堂里只点了两盏灯,幽幽暗暗的光将窗边人单薄的身影折在窗扉上,别样的动人。   在送老太太去看烟岫的那时候,九微就已经派人将烟岫和老太太一同带回了京都,只是还没来得急让她与崔子安碰面。   阮烟岫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小小的瓜子脸,眉眼长的不像太傅,是宜家宜室的好看,美的乖巧。   “阿九姐?”她问,声音安静绵软,纤长的睫毛盖着黑漆漆的眼睛,像只小羊。   “是我。”九微忙上前,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阮烟岫笑涡浅浅,“你的脚步声同别人不一样,四平八稳的,像个当官儿的。”   九微便笑了,看着她没有神采的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却是阮烟岫先开了口,她声音带着笑,温温柔柔的道:“我之前听祖母说了宫中的事,世子还好吗?”   “他很好。”   “那就好。”阮烟岫忽然伸手来握九微的手,“阿九姐不必为难,我当初既同意让你代我入京便是认定了你,完完全全的信任你,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认同。”   她的手指柔软而温暖,握得九微又坚定又稳妥。   她又道:“况且我也知道,这样的我能嫁给崔世子已是厚待了,我这样怕是照料世子也难,世子总是需要一个能替他打理家事的……”   “烟岫。”九微打断她的话,“我想接你过世子府。”   阮烟岫一愣。   “虽然如今还不能将身份还给你,但是我想先接你过府,让你熟悉一下将来打理府中打小事物,你也好不慌乱。”九微将话说定,正妻是她,始终都是她,府中的打小事物也都由她说了算。又道:“也让你熟悉熟悉你的世子夫君。”   阮烟岫眉睫动了动,低垂眉眼道:“阿九姐可同世子讲了我的情况?”   九微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来接你。”   ===============================================================================   九微回府时天边升起了蒙蒙不见光的朝日。   崔子安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坐在回廊下的石阶上发呆,瞧见九微进来,起身道:“你去哪儿了?”   他眼睛通红,想是没有睡。   九微过去拉他进屋,“怎么还不换朝服?一会儿该上朝了。”   崔子安拉了椅子坐下,闷声道:“我不想上朝了。”   “为何?”九微问。   他不吭声。   九微当然知晓他是怕被朝中人议论,想了想便道:“也好,差人去给李大人说一声,便说你不舒服。”   崔子安没料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又闷声道:“我是说以后也不想去……”   九微有些疲惫的坐下,没气力道:“崔子安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担当?你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事事有国舅做主的小世子了,你是刑部官员,你是崔府当家的,你是臣子是夫君,将来会是父亲,是这一大家子需要依靠仰仗的男人。”   她疲倦的看崔子安,“我也想要依靠你,崔子安。”她托了托发沉的额头,又轻又无力的道:“我现在也只有你可以靠一靠了……”不知是说给崔子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崔子安看着她,抿了抿嘴没讲话。   九微催着崔子安沐浴换了衣服去睡觉,她也梳洗一番换好了衣服去接阮烟岫。   接回府时已是快正午,九微先去换药,让丫环陪着阮烟岫在院子里走走。   换好药回来时却见阮烟岫与崔子安在大枣树下说话,露下来的日光筛在两个人脸上,红彤彤的。   走近一些听到两个人在笑着什么。   九微一颗心就缓了下来,顿了脚步没过去,在回廊上瞧了半天,只瞧着崔子安挠头傻笑,眨着眼睛偷看阮烟岫,也不知听她说了些什么,乐的要爬树去给她摘枣子,被阮烟岫拉了住,那一张脸便更红了。   九微抱臂看着也乐了,这崔子安不愧是她家的啊,这看脸下菜的坦荡性格真随她。   看了一会,便有门房的人匆匆过来,对崔子安禀报了什么,崔子安皱着眉听着,九微忙过去,问道:“怎么了?”   门房小李瞧见九微放佛见了救星,忙道:“夫人刚才将军府刘沛阳刘头领差人来说老将军要杀了刘小姐!”   “怎么办?”崔子安忙问九微。   九微看了一眼阮烟岫,她似乎感觉到目光朝九微这边转过头来,笑道:“阿九姐快带世子去吧,好生劝着刘老将军,不必照料我。”   九微牵了牵她的手,让人带她去休息,便带着崔子安匆匆出门。   ===============================================================================   将将到将军府外便听里面哭闹声纷杂。   九微跳下车,小厮便紧忙着带她和崔子安进去。   刚进府便瞧见院子里跪了一堆的人,老将军举着剑被刘沛阳拦着,刘娇娘就跪在剑下,刘太太哭的泪人一样护着她,不住的抽泣道:“我的娇姐儿你可怎么办……”   老将军气的脸色青白,举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对娇娘道:“娇娘你过来。”   娇娘也吓的厉害,跪在地上哭个不住。   九微拉着崔子安上前,让他跪下道:“老将军,事由崔子安起,要动手就先砍了他吧。”   老将军看着崔子安忽然老泪纵横,攥着剑道:“你起来,你是侯爷的儿子怎么能跪我!”   崔子安闷着头红着眼道:“是我坏了娇娘的名节,您就砍了我吧……”   “若你不是侯爷的儿子你早将你剥皮活刮了!”老将军伸手一把攥起崔子安的衣襟,气的浑身发抖,“你起来!你是侯爷的儿子我不能将你怎么样,是我的女儿没出息,是我没护好她……”他忽然脚步发虚的一踉跄。   “爹!”刘沛阳忙扶住他。   “爹!”娇娘哭的发颤,伸手牵住他的衣袖,“是我丢了刘家的脸,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自己疼了一辈子,护了一辈子的小丫头如今跪在自己面前,哭的让人心疼,刘老将军只觉得大半辈子的戎马厮杀都没有这一刻难捱。   手中那把陪他出生入死多少次的剑,这一次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九微上前扶住他道:“老将军可愿意听我说两句?”   第84章 八十三   九微在书房同刘老将军说了定亲一事。   老将军也缓了语气,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你未过门之前我曾有意将娇娘许给世子,只是那时两人年幼,世子也并无心思便作罢了,在我心中一直将世子看做半个刘家人。”   九微知道,刘老将军对崔子安父亲的情谊非同一般,如果刘沛阳是个女的,怕是早就嫁给崔子安了。她心里也清楚刘老将军今日这样大的火气有九分是做给她看的,他怎么舍得真伤了刘娇娘,凭刘府的地位就算刘娇娘名节受损,想攀这么亲事的人也是有的,只是门第不怎么好,攀附权贵之人。   刘老将军看不上,他看上的只有崔子安,但是他怕九微阻挠,所以他让刘沛阳特地来通知她来。   所以九微的提议,他再满意不过。   只是略微叹息,便很快商量好了先定亲,等过些时日再详谈成婚一事。   定亲一事刘老将军希望越快越好,九微点头应下。   出门时,老将军忽然郑重的向九微服了一礼,九微忙扶住他,“老将军这是……”   “这一礼你该受。”老将军执意道:“之前玄衣一事我未找到机会答谢你,如今你又帮了我刘家一次,日后娇娘嫁到世子府还望你多担待她,我老来的女,一向宠爱,她是个好孩子,只是被宠的任性了些……”还是禁不住叹气,直叹的老泪纵横。   九微一一应下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委屈娇娘了,老将军放心,此事我定会彻查到底,就算惹得圣怒我也会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刘老将军紧着眉头不讲话。   此事确实无法彻查,发生在宫中,又是圣上设的宴,牵扯到圣上身边的人,只怕查到最近连圣上都要牵扯进去。   可他也确实咽不下这口气。   他道:“此事你不要插手,我自有安排。”   九微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道:“我与这个长情有些过节,刘老将军若是……”没再讲下去,刘老将军自然是懂。   出了书房,她正好撞上候在廊下的崔子安,他脸颊红红,垂头丧气的在听刘沛阳说着什么。   九微过去听到刘沛阳安慰他道:“娇娘被宠坏了,脾气不好,子安你多让着她些……”   九微过去看了一眼他的脸,问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九微便也没再多问,同刘沛阳说了几句,上马车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九微扭过崔子安的脸来看,问道:“娇娘打的?”   崔子安点了点头,又道:“她如今受了委屈,有些脾气我理解……我不会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九微想说什么又没说,转开话题道:“你知道府中那个是阮烟岫吧?”   崔子安点点头,又看着九微试探性问道:“她……她的眼睛看不见是吧?”   “恩。”九微应了一声,看着他的神色。   只见他满目的惋惜怜悯,小声道:“那么好的姑娘……”   “你介意吗?”九微问他。   崔子安忙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可怜……”   九微没再讲话,临下车前对他道:“这些话不要对烟岫讲。”   管家亲自迎出来扶九微下马车,禀报道:“方才国舅爷来过了,没等上您和世子就先回去了,说是让您回来过府一趟。”   “来的挺早。”九微知道国舅肯定会来,毕竟这件事牵扯到崔子安和赵明岚。   崔子安也跳下了马车,九微道:“你去国舅府一趟。”   “你不去?”崔子安有些不大想去,“你不去我不知道说什么……”   九微挑了挑眉,“你去哭就行,把你的委屈都哭出来,抱着你表舅大腿哭,怎么惨怎么哭。”   打发了十分不想去的崔子安,管家又道:“相国大人也来过了,说是小九不太舒服,让您回来过去瞧瞧。”   “不舒服?”九微蹙眉,“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可有说怎么不舒服?”   管家摇头,九微想了想没入府,直接备马车去了相国府,临行前吩咐管家照顾好阮烟岫。   管家有些犹豫道:“阮姑娘冰雪聪明,不过才入府便已经熟悉了府内布置,就连府内下人的姓名和来历都知道的七七八八,太过聪明了……”   果然和她兄长一样冰雪聪明,表面上看着弱不禁风的温和,实则心里比谁都有主意。   “这是好事。”九微笑了笑,“我接她过府就是想让她尽快熟悉世子府内外,日后好掌家,她若想知道什么,问你府内的事你便告诉她,只关于我的别讲就是了。”   管家应是,扶九微重新上马车,送她离去,暗自揣摩她的心思,越发的不明白,怎么会有女人这般急切的领回来另一个女人接管她的大权?   ===============================================================================   这天热的厉害,九微到相国府时热的脊背生汗,进府往内堂走,远远的便看见院子里的大柳树下放着不小的木盆,沈宴正坐在树荫下陪坐在木盆里的小九玩水。   小九玩的那叫一个欢快,泡在木盆里咯咯笑的响亮,沈宴坐在一旁的太师椅里,剥了果子正喂她,皱着眉啧道:“手别碰我,离我远一点,自己玩。”   九微过去,他抬眼,被太阳晃的微微眯眼,九微问道:“她不舒服?我看是你不舒服吧。”   沈宴擦了擦剥果子的手指,“方才是有些不舒服,但你一来就好了,你说怪不怪。”   九微实在懒得理他,小九湿漉漉的小手抓着她的裙摆,咯咯的笑,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挤眉弄眼逗弄道:“沈相国今天一定没吃药,你说对不对呀小九。”   小九不明所以的歪头冲她笑,白里透红的小人儿,感觉比以前好看的……太多了。   “怎么样?你决定让崔子安娶了刘娇娘还是摆脱我替你解决?”沈宴又剥了果子递给她。   九微看了果子一眼,他啧道:“已经剔了核儿了。”   九微勉为其难的接过塞进嘴里,“不敢劳相国大人,你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玄衣娶了娇娘吧?你没想过事情发生到现在皆因玄衣不愿意吗?”   沈宴对她叫自己相国大人很是不舒服,因为每次叫都没什么好事,“他不愿意和他不娶是两回事,娶了刘娇娘对沈家很有好处。”   但是对玄衣没什么好处,对刘娇娘更没有好处。   “我想做个好人,我不能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九微恬不知耻的道。   沈宴啧的笑了一声,嘲笑,九微听的出来,他慢悠悠的剥果子道:“阮家小姐呢?当初你可是许的人家一生永不纳妾,如今这刘小姐你当真只是为了她好?做人骗谁也不能骗自己。”   九微拿过他手里的果子塞的满口,坐在大树下的青石上望着晒的死气沉沉的柳条碧空,道:“玄衣说的对,这天下人人都是棋子,她们也是棋子,我会物尽其用。”眨了眨眼睛看沈宴,“能拉拢刘家人对我的好处不止一点点。”   沈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满是碧碧的柳枝阴影看不出别的神色,但他突然有些……不开心。   她在自相矛盾,在自己推翻自己,大概她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讲出这样的话,为王者无善类,她大概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没想到竟是玄衣教会了她。   小九泼的她一身是水。   沈宴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九微挽起湿漉漉的袖子道:“等着刘老将军送我大礼。”   ===============================================================================   是在相国府里逗留的久了点,九微黄昏才赶回府,一身的湿衣,进府换了身衣服出来,不见崔子安,问了下人才知道他陪阮烟岫在院子里用膳。   九微过去便瞧见两人花前柳下,把酒对饮,笑声不断。   这小子居然这么有情调,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对过她啊,果然是看脸吗。   九微也没去打扰两人的浪漫晚膳,在相国府也吃了不少并不饿,便去了书房叫来管家计划定亲一事。   她要给足刘家面子,自然是要事无巨细样样都要最好的,只是她以前从未操持过这样的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却是阮烟岫来了。   她带了一盅极为香的三鲜汤来,说是瞧九微晚上没用膳,怕她饿了特意炖的。   九微很是惊讶,她居然会做饭,还做的这么好。   她笑盈盈的谦虚了两句,又问道她这样晚了怎么还在忙。   九微并不想瞒她什么,便将定亲一事说了。   她摸了摸桌案上的礼单,笑道:“我之前帮外祖母料理过府中的事物,正好帮持过几个表哥的喜事,阿九姐若是有什么需要用人,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九微喝汤的手顿了顿,放下碗笑道:“既然如此倒是正好,我对此事一窍不通,就交给你好了。”   阮烟岫温温柔柔的笑道:“我也只是帮衬过,哪里做的好,还是要阿九姐来,我尽力帮着些。”   话讲的温柔婉转,但九微听得出她意在此处,也乐得清闲便放手给她去做。   没料到短短的两日之内,她将该准备的,该处理的,办的妥妥帖帖,毫无错乱。   连崔子安也对她赞不绝口。   这让九微着实的吃惊,以前只以为她是宜家宜室的聪慧,因着眼睛瞧不见所以格外的温柔善解人意,到今日才知晓是小看了她。   这亲事定的顺顺利利,热热闹闹。   是在定亲的当天夜里,刘老将军差刘沛阳亲自给她送来了一份礼。   马车停在府门前,九微上去掀开帘子便瞧见了被捆在里面的长情,果然赵明岚为了摆脱关系,毫无困难的将长情这枚棋子丢弃了。   第85章 八十四   九微并不着急,将马车停在府中,长情就在马车中睁着眼睛捆了一夜。   是在第二日黄昏,九微差人将马车驶出府外,吩咐了目的地上了马车,长情躺在车中,脸色苍白,憔悴不堪。   “又见面了。”九微解开封他嘴的布条。   长情急促喘了两口气,脸上的红印子有些发紫,“我可以帮你……”   九微挑眉笑了,“你以为你对我还有价值吗?你如今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了长情。”   长情虚弱的有些脱力,“我知道赵明岚的秘密,关于国舅的,这些对你来说没有价值吗?”   九微想了想,道:“有,但是不着急,日后你会求着告诉我的。”   长情发紫的嘴唇动了动,看着她沉沉静静的眼睛,“你要怎样才肯将我母亲还给我?”   “等我想还的时候。”九微闭目养神并不看他。   听长情声音涩哑的问她,“你不会放过我的对吗?”   “是。”九微答的肯定,“我如今有多痛苦,就有多恨你们。不要和我谈条件,我的目的是让你痛不欲生,没有别的选项。”   长情看着她半天不讲话,极嘲弄的笑了,“我真该恭喜你,恭喜你再不像以前那么蠢了。”他索性靠在角落里,索性讲痛快,“你知道你以前有多让人讨厌吗?因为你是天子,有国舅相护,你便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要你要,什么都该乖乖送到你手边,明明你一无是处……那时你多天真,你以为所以人都真心待你,如今你该明白了吧,离了天子的身份你一文不值。”   九微动了动眼皮看他。   他便愉快的道:“你先别恼,我讲的句句真心,从未有过的真心,我不否认我的卑鄙无耻,但你可有想过背弃你的不止我一人,连你的亲舅舅都决定放弃你了,你没有一点问题吗?”   九微不讲话,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提到眼前,“你不必激恼我,你如此恨我是因为你觉得我给你的荣华富贵侮辱了你,从未尊重过你吧?我今日就给你想要的尊重。”   马车停下,九微将他扔下马车,跳下马车命人解开他的绳索。   长情揉着发僵的手腕抬头看,猛地就僵了住,这里是太傅府……   “你带来我是想羞辱我吗?”长情横眉冷对。   九微望着高悬的牌匾,笑道:“我们就回到当日初见,这次我绝对不会用我的荣华富贵来侮辱你。”   当日……   他就跪在这块匾额下,这扇高门前。   “当日若是我没有对你伸手你会怎么样?”九微问他。   他就被压跪在地上,九微居高临下的看他,“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阮家人不想闹大收你入府,一是你在这里跪到你母亲尸体发烂也无人问津,然后你带着你母亲的尸首离开……”她低头笑了笑,“我们一样一样来。”   跨步上前,门内的小厮忙迎了出来,九微让人押着长情入府,路过正厅时阮烟山正好从回廊下走过来。   九微迎上去,打了招呼。   他的目光落在脸色苍白的长情身上,微微蹙眉,厌恶的道:“你该知道,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可领进阮府。”   长情死低着头不看他,脸色难看的要死。   “我知道。”九微笑道:“我原怕你生气,但祖母说她平时吃斋念佛连个猫猫狗狗也会怜惜,多收留个人算做善事。”   阮烟山便也没再多言,只是吩咐道:“不许他入前院,祖母喜欢就留在斋堂。”   九微应下了,带着他往斋堂去,回头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好看极了,“你别恼,我如今也是从未有过的真心,阮家人慈善,当初你跪下去老太太心软大抵并不介意收留猫猫狗狗一样收留你,只是没有我的荣华富贵,你的身份确实卑贱的连阮府正厅都去不得。”   “你……”长情怒极。   九微嘘了一声,“老太太可不喜欢吵闹。”   带着他去了斋堂,老太太刚从斋堂出来,正坐在回廊下看丫鬟侍弄她的菜园,九微过去亲亲热热的打了招呼。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眯眯的望向长情,“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吧?”   九微点了点头。   老太太笑的慈眉善目,细细的大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情被压跪在地上,九微挥手让押着的人退开,他惨白着脸色抬头,看到了老太太,眼睛里满是难得一见的惊惶无措,他曾幻想过阮府有承认他的一天,他见到那个只存在母亲口中的祖母,也想过她会这样问自己。   但在这一刻,他如鲠在喉,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的名字,半天半天才开口道:“阮从郁……”   老太太的笑容收了收,转瞬又笑道:“你的母亲是那个叫什么红的妓女吧?”   长情耳朵里轰的一声颤鸣,他道:“我的母亲不是妓女,她只是歌姬,清清白白从不曾做过什么污秽之事。”   “歌姬?”老太太冷了笑容,“清清白白?一个清清白白唱曲为生的女人,是怎样爬上了我儿子的床,生下你这个种?”   “她与父亲是两情相悦……”   “掌嘴!”老太太突然断了他的话。   左右两个小丫鬟上前捏起他的下颚,啪啪的两声脆响,他苍白的脸上立刻红肿起来。   老太太冷眉冷眼道:“父亲也是你叫的?成日里在勾栏卖笑的女人,她还记得清怀的是谁的种?千家父万人夫,阮家也是你随意攀附的!”   千家父万人夫……   长情被扇的耳侧嗡鸣,脑子里轰隆隆的作响,攥着手指一字字道:“我的母亲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她这一生只有父亲这一个男人,从未想过攀附任何人。”   “掌嘴。”老太太道。   啪啪的又是两声脆响,直扇的长情跌跪在地上,嘴角冒血丝。   “这世间可有没定亲就先大了肚子的清白女人?一点朱唇万人尝,勾栏之中你讲清白?”老太太看着他并不动气,“真是污了清白两个字。”   “我的母亲不是青楼女子……”长情僵着嘴唇看着九微一遍遍的强调,“你满意了?这样作践我的母亲你可满意了?”   九微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当初我是怎样敬重你的母亲?风光厚葬,寒冰珠封体,日日有人焚香诵经,生怕有一点让你不开心,长情这些都是我曾经给过你的,你觉得侮辱了你的。你以为凭你的身份,阮家人会给你脸面?”   她直起身,是第一次看到长情眼睛里的哀凉自卑,让人可怜。   老太太道:“我收留你在府中是为行善,你最好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让我听到你自称姓阮,污了我儿子的名誉我绝不饶你。”又吩咐道:“你以后就住在斋堂旁的柴房里,随张伯他们打扫院子,不要随意出了这个院子,更不要到前厅去,免得惹烟山心烦。”   他自始至终看着九微,没有掉眼泪。   九微也懒得再听,同老太太打了招呼便退下。   出了院子还远远听到老太太呵斥,“打,打到他懂规矩为止。”   九微回头看了一眼,便出了院子。   刚刚到正厅,便见司徒候在回廊里,瞧见她过来便忙迎了上来。   “怎么了?”九微问。   司徒低声道:“刘小姐突然冲进府中,如今在府中闹……”   九微蹙眉,随司徒打马回府。   ===============================================================================   将将进府便听见鞭响,瓷器碎裂的脆响。   进到院子中,便瞧见刘娇娘发疯似的在挥鞭抽向四处躲闪的崔子安,一地的碎瓷木椅。   “司徒。”九微示意。   司徒掠步上前一把扯住刘娇娘的鞭子。   九微上前扶起崔子安,看他脸上一道鞭痕,怒气再压不住,听刘娇娘娇喝司徒放手,九微恼道:“拿下她捆了!”   司徒应是,卷起鞭子手脚麻利的将刘娇娘捆绑在地。   “放手!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刘娇娘反抗不过,气的破口怒道:“崔子安你是个男人就和我一对一做个了断!我今天杀不了你,宁愿死在你面前也绝不嫁你为妾!”   崔子安手臂上也挨了几鞭,捂着手臂的手指缝透着血,疼的抽气。   九微黑着脸到刘娇娘眼前,“他是个男人,不能和女人动手,我是个女人。”抬手一巴掌抽在她面上。   白嫩嫩的小脸立刻浮出红印,刘娇娘又惊又怒,“你敢……”   “你入我府门,伤我夫君,只是一巴掌已是看在刘老将军的份上。”九微道:“你以为离了将军府的庇佑还有人为你的任性付账?”   她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九微,“我发过誓,此生只嫁以我为天为地的男人,是你们和我爹逼我嫁给崔子安做妾!”   九微大概是知道了定亲那日刘老将军是锁了刘娇娘,她并不愿意。   “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京都之后还有谁会娶你?有,三教九流你嫁吗?攀龙附凤的你嫁吗?玄衣你可愿意嫁?”九微讲的直接,“你确实可以一生不嫁,甚至一死了之,但你想过你的父亲,你的兄长,刘氏一族吗?出了你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女儿,流言蜚语能逼死人。”   刘娇娘忽然哭了,“要不是崔子安我会落到如此地步!要不是他……”   “刘娇娘,是你连累了他。”九微替崔子安忍了好几日的委屈,如今索性恼道:“要陷害你的是当今圣上,目的是让你嫁给玄衣,崔子安平白无故的做了替罪羊,是你们连累了他。”   又道:“你该感谢他,他愿意娶你已是委曲求全,仁至义尽。你信不信你今日退婚,明日沈宴便会请旨将你赐给玄衣?”   刘娇娘愣怔在地,脸上满是泪水。   九微让司徒松开她道:“你要退婚吗?好,我成全你的一世一双人。”转身刚要吩咐下人去请老将军,便听脚步声急促而来。   一回头便见刘沛阳扶着老将军亲自赶来。   老将军看着满院子的狼藉和崔子安脸上的伤也是沉了脸,喝道:“让娇娘跪过来!”   “不必了老将军。”九微踢开满地的碎瓷,差人带崔子安先去上药,对老将军道:“我当初不知刘小姐对这门亲事如此厌恶,既然刘小姐这般的不愿,我也不愿勉强,即委屈了刘小姐,也委屈了子安,这门亲事就作罢吧。”   “世子妃这样说是要老夫亲自代女认错了。”刘老将军上前便要作礼。   九微忙伸手扶住,道:“晚辈实在是受不起,老将军快别如此。”   老将军握住九微的手腕,语气让人心酸,“世子妃有容人之量,别和娇娘计较,她自小被我宠坏了,只是一时任性……”   “老将军。”九微打断他的话,“我也是被娇宠大的,这天下怕是没有比我更娇生惯养的人了,那又如何呢?既要任性,就该为自己的任性负责。”将手抽回来道:“老将军还是将刘小姐带回去吧,这婚事以后再说。”   吩咐下人送老将军三人出府。   ===============================================================================   九微去卧房看崔子安,推门正好瞧见阮烟岫在为崔子安上药。   她眼睛看不见,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细细的擦药,柔声问:“有没有弄疼你?”   崔子安忙道:“不疼不疼。”   九微干咳了一声,两个人便都红着脸退开,崔子安尴尬的忙找话题道:“你真要退婚?”   九微坐下捏着他的脸看了看,道:“她若是还不知收敛就一定要退婚,娶一个恨你怨你,天天拿鞭子抽你的女人你受得了?”   崔子安忙摇头,又道:“可是……她怎么办?”   阮烟岫识趣的要退下。   “她既要找以她为尊的男人便成全她。”九微拉住她,示意她坐下,不必回避,“她的天真,我想护人家并不领情,那就让她自己去体会体会。”   崔子安不是太明白,不解的道:“那……真不用娶她了?”   九微没讲话,阮烟岫轻声细语的开口道:“刘小姐会知错的,吃些苦头就会明白阿九姐和老将军的苦心,到时候阿九姐可要宽容大量的原谅她才好。”又补道:“刘小姐并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人,我倒是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人。”   九微笑盈盈的看着阮烟岫,这姑娘聪明的紧,她是在暗示她希望刘娇娘进门,刘娇娘这样的性格,进门之后一定会被她收的服服帖帖,并且有刘娇娘这样的身份,也不怕日后崔子安还敢动领女人进门的心思。   第86章 八十五   这夜里下了雨,一连下了几日未曾停歇,满京都中阴雨沉沉,潮湿的人发霉。   夏日里伤口不容易好,九微的伤好好坏坏,如今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下雨的几日她也没闲着,崔子安接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也越发的忙。   九微将扶南从沈宴那接了回来,扶南交给她一块玉佩。   她拿在手中半天才想起这是很早很早以前她从顾尚别身上取下来的玉佩,不知怎么就流落在了扶南手中。   一时之间前尘往事竟让她有些恍然隔世。   她在大雨的下午去找了顾尚别。   顾尚别休沐在官舍里休息,瞧见司徒撑伞送九微进来,吃了一惊,忙起身迎出去,“你……世子妃怎么来了?”   九微进屋,让司徒候在门外回廊下。   不大的屋子,摆设也极为简单,一张床,一张桌案和凳子,当真是清廉的两袖清风。   顾尚别有些促狭,搬来凳子让她坐,“这里简陋了些……”又道:“你的身子好些了吗?原我想过府去看看你,但你……并不想见我,所以便没去叨扰你。”   九微知道,他托崔子安问过几次她好些了没有,也送来了不少补品。   “我今日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来还你一样东西。”九微从袖中掏出玉佩递给他,“该还给你了。”   顾尚别看着那块玉佩有些发愣,她拿走这块玉佩有多久了?仿佛很久很久了……   当初那个风雪中跳下马车追过来笑吟吟的叫他尚别兄的燕回,那个在太傅面前总是手足无措的燕回……当初两个字如今竟这般的让人难受。   如今坐在自己眼前的燕回,再也不是那个燕回了,不能说好说坏,只是她如今尊贵无比,有了权势,再不需要依附谁了。   顾尚别听说如今刑部尚书和刘老将军,禁军头领皆要卖她几分面子,太傅和相国也似乎都是她的靠山。   她在不知不觉成长的惊人。   “顾大人?”九微唤她一声。   顾尚别忙回过神,道:“世子妃若是喜欢这块玉佩便留着吧,并不是多好的玉。”   九微有些惊诧,“这不是你母亲给你的吗?”当初还说要留给重要的人。   顾尚别低头苦笑道:“不嫌弃你便收着吧。”   他这是……   九微低头看了一眼玉佩,也笑了,塞回他的手中道:“留给你最重要的人吧。”   顾尚别愣怔接过,九微已起身要告辞,他忙道:“不再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不留了。”九微出门,司徒为她撑伞,她又回头,“尚别兄。”   “在。”顾尚别忙应,这一句尚别兄唤的所有往事纷杂,前尘扰扰。   九微在伞下笑道:“日后同在朝中为臣,还请你多帮衬子安。”   顾尚别拱手道:“世子是个善人,顾某自当尽力,如有需要知会一声便可。”   九微道谢离开。   ===============================================================================   这雨下的愈发大,九微坐在马车中忽然想起有好几日没有去看小九了。   刚想改道去相国府,便听司徒道,府中有人来寻她。   小厮匆匆到车边,九微挑开车帘问他何事。   他一脸的雨水道:“刘老将军在府中等夫人,世子让小的来找您。”   “可知是何事?”九微问。   小厮回道:“世子说是相国大人今日询问刘家小姐可订婚了,若是没订婚请圣上赐婚。”   果然是,沈宴还真是等不及啊。   九微想了想道:“你回吧,便说没找到我。”   小厮应是退下,九微吩咐司徒去相国府。   =-=============================================================================   沈宴像是在等她。   九微下马车进去,他好整以暇的坐在大厅外的回廊下,太师椅中单手托腮,看雨,然后抬眼看到她。   九微如今在相国府出入自由,连引路的小厮都不用了,司徒撑伞送她进来,又退下。   “小九呢?”九微抖了抖袍子上的雨珠问道。   沈宴递了块帕子给她,“若是真记挂她就不该冷落她,几日不来看她。”   九微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往厅里找小九,“我这几日忙,她个小屁孩还能因这个恼了我不成?”   “别看了,她睡下了。”沈宴托着腮,刻薄道:“你是在欺她年小不懂事吗?她虽年幼但谁真心亲近还是分得出来。”抬眼瞥她,“你确实忙的紧,若非听说我请旨赐婚,你怕是还不会来吧?”   九微将帕子甩在椅背上,“你这是哪里来的邪火?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沈宴眯了眯眼,“你来求我就是这种态度?”   “我来求你?”九微好笑的看他。   沈宴坐直身子,又靠回椅背中,“求我放过刘娇娘,不要让她嫁给玄衣,难道不是吗?”   九微乐了,拖了椅子坐到他身边,“你故意的吧?就那么想我求你吗?”   沈宴挑眉看她。   “不过还真是让沈相失望了。”九微拍了拍他的椅背,“我今日来一是看小九,二是来预祝你早日替玄衣娶得娇娘。”   沈宴古怪的看她,“你竟不做好人来救刘娇娘脱离火海了?”   九微有些饿了,问了一句有没有吃的。   沈宴挥手差人将备好的点心端过来,都是小孩子爱吃的,平日里给小九备着,今日多备了一碗姜汤。   九微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块道:“既不领情,我何必呢。等她懂得心存感激的时候再说。”不满的嘟囔,“没一样好吃的,真抠门。”   沈宴皱眉,“刘娇娘这点像你,讨饭的还嫌饭硬,不知感恩。”   沈宴今天的嘴格外的贱啊,冷嘲热讽的。   九微不同他一般见识,问道:“沈相有多大把握娶娇娘?”   “是玄衣娶。”沈宴纠正。   “差不多,反正都是你说了算。”九微带回重点道:“赵明岚也有意许给玄衣,我看把握很大。”   “自然。”沈宴道:“不然刘老将军也不会拉下老脸亲自去求你了。”   果然沈宴监视了世子府的一举一动。   九微便笑道:“那我就提前恭喜沈相和玄衣了。”   沈宴看不懂她,“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九微但笑不语,擦了擦手起身道:“我去看看小九。”便往内堂去。   沈宴忙起身跟过去。   两人一道来了厢房,小九睡在榻上,正睡的熟,白乎乎的小脸,笑眯眯的眼睛,也不知的梦到什么好事了。   九微戳了戳她的小手,忽然道:“沈宴你收她当干女儿吧。”   沈宴一愣,“为何?”   九微轻声道:“变故太多,我怕自己有朝一日难以护着她,先给她找一个大靠山。”扭头看他,“这样若是以后我们敌对,你也不会舍得拿她来做筹码。”   沈宴眉头一蹙,冷淡道:“不收。”   九微又好说歹说了半天,他始终不松口,无奈的待到晚上才打道回府。   ===============================================================================   老将军已经走了。   崔子安瞧她回来忙跟进她的卧房,不满道:“你怎么才回来?老将军等了你一下午。”   九微解了外袍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   崔子安还想问什么打算,她已经准备更衣换药了,他只得惺惺退下。   九微换过药后,就侧卧在榻上算时间。   果然,她等的人半夜趁雨前来。   司徒带那人进来,那人一肩一斗篷的雨水,解下兜帽,不讲话。   九微看着他,佯装吃惊道:“你怎么来了玄衣?”   玄衣坐在榻前,微微皱眉道:“何必明知故问,你今日特地跟舅父说那些话不就是为了逼我来吗?”   “哪些话?我同沈宴说的话多了,你指哪儿一句?”九微装傻到底。   玄衣看着她,微微叹息道:“我知错了阿姐。”   九微冷了笑容,这就是玄衣,可怜兮兮的认错,毫不犹豫的伤害你。   “我不知你有什么错?”九微坐起身。   玄衣低着头,声音可怜,像是个知错的孩子,“我不该连累到崔子安,明明知道你在意他还连累他,可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九微好笑的看他,“你的办法太多了,一面和我结盟,一面将我的信息出卖给赵明岚,两边得利,两面讨好,这些我都可以忍下不同你计较,但是玄衣我可曾跟你说过,不要动我的人。”九微笑容一点点冷却,逼他直视自己,“这是我的底线,我警告过你。”   玄衣看着她的眼睛,竟第一次有些胆怯,因为那眼神让他明白,他隐瞒不过糊弄不过,这次她是真的动火了。   他便问道:“那我要如何,阿姐才肯原谅我?”   九微松开他的下颚道:“你就好好等着娶你的娇娘吧。”   “阿姐……”玄衣拉住她的手,“你该知道不论是国舅还是刘老将军都不会让我活着娶刘娇娘。今日你避而不见刘老将军,不用多久,逼急了刘老将军他就是拼死也不会放过我。”   “你既然知道当初就不该将事做绝。”九微甩开他的手道:“玄衣你太聪明,也太自作聪明了,你以为坏了刘娇娘名节,让她嫁给崔子安就可以一绝后患,再不会被圣上指婚了吗?”低头看着他,“你放心,你的舅父一定会护着你娶到刘娇娘为止。”   她想了想,“以后独自出行注意点,我猜刘沛阳不会让你完整的娶到她妹妹,他可不是多沉稳的性子。”   不想再与他废话,让司徒送他出府。   渐小的夜雨,九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蹙着眉,当日她费尽苦心想要周全,并无一人领情。   人总是要吃些苦头,才懂得心存感激。   她猜再有几日不见刘老将军,沈宴再请旨几次,刘沛阳便会憋不住,禁军头领,要收拾一个人太容易了。   第87章 八十六   刘老将军当真是日日来世子府。   九微有意避着,自然是见不得人,终于刘沛阳忍不住蹲点拦了她的马车,九微坐在马车中听刘沛阳朗声道:“可否耽误世子妃片刻?”   九微心里感慨,还是得感谢沈宴,虽然他并不是为了帮她才请旨赐婚的,但是他如此急切的求赐婚确实推动了剧情。   九微挑开车帘惊讶道:“刘头领怎会在此?”   刘沛阳脸色铁青,拱手道:“只为求见世子妃一面,在世子府等了几日都未等到,只好等在此处。”   九微哦了一声,冷淡道:“若刘头领是为了刘小姐定亲一事便不必再提了,我这几日有意避着刘老将军就是不想再为此事伤了两家的情分,姻缘之事你情我愿,刘小姐如此决绝没成了亲,反成了仇,这实非我所愿。”   见她如此冷淡,刘沛阳忙道:“她当日是一事糊涂,如今她已愿意了……”   “我却不愿意了。”九微打断他的话,微微蹙眉道:“当初迫不得已为保全刘小姐名节子安承担责任毫无二话,但刘小姐大闹世子府,打伤子安,口口声声要杀了子安时,她可有想过顾忌一下子安?”   刘沛阳脸色尴尬难堪。   九微缓了语气道:“刘大哥你别怨我,这件事她不清楚你还不明白是谁搞的鬼吗?她有怨有恨找该找的人,我既入了崔子安的府门就不能看他被欺,当日那鞭子抽在他身上,我无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讲完叹口气又道:“若非此事我应该会和刘大哥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一直想要请刘大哥喝一杯,怕是没有这个荣幸了。”   放下车帘,吩咐回府。   只余下刘沛阳站在路边脸色难堪的攥拳,他心知肚明此事不怪崔子安更不怪世子妃发恼,原本世子妃一心好意维护,被娇娘的一顿大闹落到了如此难堪的局面,但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玄衣那个奸诈小人!娇娘本就与玄衣结仇,如今以她的性子真赐了婚是断断活不下去了……他得想办法,怎样的办法都可以……   ===============================================================================   不得不承认打从阮烟岫来了这世子府,府里才真的有了女主人的感觉,她讲府内的杂事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连荒废已久的荷花塘在她来后也被她打理了出来,重新栽上了荷花,如今抽新叶接花苞一片夏日景象。   九微回府便喝上了阮烟岫吩咐下人备着的冰镇酸梅汤,一阵的舒爽啊。   然后崔子安就屁颠屁颠的小跑过来,讨好的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九微又喝了一碗。   崔子安搓着手道:“你看烟岫也来了这么久了,咱们也不能亏待人家对不对?”   “我有亏待过她?”九微斜睥他一眼。   “没有没有!你对她好得很。”崔子安忙道:“就是吧……”   “有话直说。”将半碗酸梅汤喝完,九微意犹未尽。   “我想给她添点首饰……”崔子安偷眼看她,正对上九微笑眯眯的眼睛,“你别误会啊,我就是觉得她平日里就那么几件首饰……”   “你小子看上人家了就看上人家了,解释什么。”九微笑道:“我首饰也少的可怜,怎么没见你给我买啊?”   崔子安心虚的嘟囔,“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是怕你看不上……”   九微眯了眯眼睛,又笑道:“这种事情你喜欢就行,不必问过我,你看烟岫还缺什么就差人给补上,去账房多领些银子。”   崔子安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要走,又想起什么的回头道:“对了,顾尚别之前来看你了。”   “顾尚别?”九微微微惊讶。   “是啊,送了些补品,想来跟你辞行。”崔子安道。   “辞行?他要去哪儿?”九微问道。   崔子安才想起忘了跟她说崔子安被调任的事儿,忙道:“圣上叫他调任到万录府出任府尹,正四品呢,可是升官儿啊,就算离京都有点远。”   调任?   九微想着什么,伸手去倒酸梅汤被扶南轻轻按了住,轻声道:“喝太多凉的不好。”   九微便松开手,接过他倒的茶,听他道:“顾大人这是明提实贬啊。”   九微喝了一口茶,“赵明岚是怕我再去找他,所以将他放的远远的。”看来她也不打算攻略顾尚别了。   “姑娘可要去看他?”扶南问道。   九微摇头,“暂时不必,免得赵明岚再找他麻烦。”又问道:“司徒回来了吗?”   扶南低声道:“已部分入京了。”   “那就好。”九微将茶水喝干,起身道:“走,我们找沈宴去。”   “去做什么?”扶南不解。   “去玩。”   =================================================================================   相国府中近来热闹的不行。   九微刚进府就听到小九咯咯笑和沈宴难得发怒的声音,“带她去睡觉!”   “可小姐不睡……”   “不睡也得睡!”   九微进去小九便拍着小手冲她乐了,“相国大人发什么火啊?”落眼瞧见满地的碎瓷和珍珠,差不多猜出来了,看小九小声问道:“你干的?”   沈宴回头看到她,黑着脸冷哼一声:“小九摔坏这些给我一笔一笔全部记在世子妃头上,改天去府中取银子。”   “没钱。”九微接过小九,拿手指捏她的小脸道:“世子府的钱都是崔子安的,我一文没有,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钱买,我好穷啊是不是小九。”   沈宴缓和了脸色,讥笑她道:“找你的好大哥要啊,你如今可是阮家小姐,这些账你不给我亲自找太傅去讨,他可不会赖账。”   不要脸。   九微懒得跟他扯皮,抱着小九约他一起出门玩。   沈宴十分之假的推脱了两句便欣然应诺。   九微又道:“带上玄衣吧,我也挺久没见他了。”   沈宴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回头吩咐喊玄衣出门。   三人同一马车,一同上街。   九微有心想下车去逛逛,但天太热,玄衣一脸忧郁,小九趴在沈宴的膝盖上有些昏昏欲睡,她挑开车帘一路心不在焉的随处看,忽然瞧见一家首饰店里熟悉的身影,便道:“停车。”   “怎么?”沈宴也往外看,首饰店里那个人似乎是崔子安。   停了马车,九微对沈宴说去看看,跳下车负袖进了那家首饰店。   崔子安正在挑首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就瞧见一身男装的九微吓了一跳,随后喜道:“来的正好,你帮我看看这两支簪子哪个好看。”推了两个紫檀小匣子在九微眼前,里面各放着一支簪子,一支玉梅嵌东珠,一支飞凤坠宝石。两支都精致贵重。   九微左右看了看点了点玉梅东珠的簪子。   崔子安犯难道:“会不会太素了点?凤凰那个亮晶晶的看着多贵气啊……”最后索性道:“算了,两个都买回去看她喜欢哪儿个。”   豪迈无比的付了银子,和九微说了几句话又对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身后的沈宴打了招呼喜滋滋的抱着簪子走了。   九微在柜台前又随便看了一圈,都俗气的不行,没一件能和她宫里的相比,又落在一对墨玉钗上,居然是蝙蝠的样子,一对蝙蝠……   “有看中的?”沈宴忽然在身后出声。   九微回头瞧见他抱着小九扫柜台里的首饰。   九微倚着柜子笑道:“怎么?沈相公要给我买?”   “没钱。”沈宴一脸奸相,“把欠我的账清了,我考虑给你买个……这个。”伸手点了点——柜台角落里最便宜的一支素银钗。   九微呵呵笑了一声,心道:老子当初坐拥江山也没这么刻薄过你啊。   九微心里不顺吆喝来小二往店里面去看,沈宴就立在柜台前看着她在内堂的宝石玉器前挑挑捡捡,低头瞧了瞧柜子里的一对墨玉蝙蝠钗上,素白的手指对老板点了点。   九微过来时他正拿一支坠东珠的钗逗小九,跃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街道,九微问道:“玄衣呢?”   “他不想晒太阳,马车上。”沈宴一回头忽然愣了,马车呢?   熙熙攘攘的大街哪里有他的马车。   他快步过去,左右看了一眼,猛地回头看九微,“马车呢?”   九微一愣,“我怎么知道?”跨步过去问路边的小贩道:“方才停在这里的马车去哪儿了?”   小贩看她一身的贵气,嘿嘿笑着搓手,九微猛地扯过他的衣领,冷声道:“知道抱孩子那位是谁吗?那可是沈宴沈相国,马车呢!”   小贩被唬的一愣,沈宴的恶名京都之中谁人不知,当即不迭声道:“刚刚被人驾走了……”伸手指了指方向。   九微松开他,到沈宴身边道:“你该带南楚出来。”   沈宴横眉瞪她一眼,她明知道……   明知道南楚被他派去监视司徒了。   九微视若无睹的问:“如今怎么办?”   沈宴看着熙攘的街道,冷声问她:“你当真不知?”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百转千回的怀疑着我,但是我确实不知马车去了哪儿。”九微无比坦诚的看着他,“但我可以试试帮你找玄衣,如果你不追问的话。”   沈宴垂着唇角,“你以为我找不到?”   “怎么会有沈相国找不到的人。”九微看了一眼天色道:“但是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再晚一点找到他也没用了。”   沈宴眉心一紧,张口要问,九微先一步道:“你别问是谁,我也是猜的,如果你愿意,你带小九回府,我去找他。”   沈宴垂着眉睫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道:“好。”   =================================================================================   暮色沉沉的街道上,九微差人将沈宴送回府,带着扶南直接去了将军府。   她想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相国府的马车,也只有这个禁军头领了,却没想到他当真这么看重他这个妹子。   有那么一瞬间九微竟然有些羡慕起了刘娇娘。   到了将军府,扶南忍不住问道:“姑娘今日约沈相和玄衣公子是计划好的?”   九微摇头,“我只是猜刘沛阳会迫不得已的从玄衣这边下手,试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   扶南便不再讲话,跟着她入了将军府。   刘老将军见到她很是意外,连忙从厅中迎出来,还未开口九微先一步问道:“刘头领可在府中?”   刘老将军微诧,“下午便出去了。”   果然是他劫得人。   九微道了一声糟了,直截了当对老将军道:“七皇子被劫走了。”   刘老将军的脸色果然一黑。   =================================================================================   夜色靡靡下的相国府中一阵沉寂。   小九睡下了,沈宴立在回廊下,回廊外的大缸中如今睡莲正开,一朵朵紫色的宛若幽火。   他低头细细把玩着手中的一对墨玉蝙蝠钗,忽然冷笑一声,抬手将钗丢进了红缸中,咚的一声轻响。   这世上唯一能一而再再而三算计他的,也只有她九微了。   又栽在了她手上。   第88章 八十七   知子莫若父。   刘老将军不费力气的就找到了刘沛阳,是在城外的一处废弃荒庙,玄衣果然在他手上。   九微没有近前,轻重后果她都跟老将军讲明了,老将军也清楚的很刘沛阳这次的冲动会惹出多大的祸,她等在庙外,老将军急急入庙,她只听到一声耳光,老将军拉着刘沛阳出庙低低说着什么。   刘沛阳的眼睛落在九微身上,片刻后一脸青黑的进庙将玄衣带了出来。   刘沛阳倒还是不至于太蠢,玄衣被绑着眼睛嘴巴,脸上没伤,只是脸色苍白。   刘老将军将他带到九微跟前,九微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一礼行到底,九微托住他,对他点了点头带着玄衣上了马车。   马车行出视线,老将军才转身一耳光抽在刘沛阳脸上,气的手指发抖,“糊涂!你不要命了也要赔上刘府吗!”   马车行的并不快。   九微伸手解开玄衣,摘下他眼上的布条,看着他被压的弯弯湿润的睫毛,“可伤到哪儿了?”   玄衣垂着睫毛,摇了摇头。   九微淡声道:“我还以为刘沛阳会废了你。”   玄衣肩膀一颤,掀起睫毛看她,苍白的脸,黑漆漆的眼,半天半天又垂下眼睛问道:“舅父呢?”   九微看着他,“他带小九先回去了,小九睡着了。”   他极冷淡极轻蔑的笑了笑。   九微也不开腔,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闪闪等着他开口。   果然,在快入城时他轻声问道:“阿姐现在满意了吗?肯原谅我了吗?”   九微不看他,“事情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不都是你一手做成吗?自作自受,何来我满意不满意?”   “是,我自作自受。”玄衣轻轻笑了,“从头到尾我都做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   “你错在不该算计崔子安。”九微语气冷淡,“你要给刘家教训,你要出气,你要算计谁我都不会阻拦,但你不该算计我的人,我警告过你。”   玄衣笑容冷了冷,“崔子安何其有幸……”   九微转过眼看他,“原本我也将你当成我的人,我以为我们是盟友,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但是你只当我是你前进道路上的棋子,你一再的出卖我,算计我。”顿了顿,“那我们只有用互相利用的方式来相处了。”   玄衣动了动嘴唇,听九微道:“我可以护着你,也可以帮你解决刘府这个麻烦,你也不必担心圣上赐婚,我会处理。但……”玄衣抬眼看她。   她笑的让人看不透,“你能为我做什么?”   果然是变了,他们如今互为利用,等价交换。   玄衣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九微眯眼便笑了,伸手拉起他的手腕,看到腕间几道已经止了血的伤口,解下帕子给他包扎,淡声道:“入京后你下车直接入宫去找赵明岚,我会去找你。”细细的系好,“你要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今日绑走你的人是谁吗?”看着玄衣。   玄衣动了动睫毛,乖顺的道:“绑着眼睛,怎会知道。”   九微满意的松开他的手腕。   ==============================================================================   刘老将军按照九微的吩咐等马车离开的久一点才与刘沛阳一同入城。   将将入城却在回将军府的半路上遇到了神色紧张的九微,她带着三名随从急急的迎过来。   “世子妃这是……”刘老将军诧异。   九微低又急的道:“玄衣入宫了。”   刘老将军脸色大变。   九微忙道:“如今入宫估计还能在半路将他拦下,只是此事刘府不宜再出面。”   “那……”刘老将军灼灼的看着九微。   九微紧蹙眉头,“我倒是可以帮老将军截下他,只是我一人怕是无法强带他出宫,也不可动用刘头领的人,免得惊动相国,但我带着人无法入宫……”   刘老将军略微沉思便道:“让沛阳带你入宫,你的随从便做亲随打扮一同入宫。”   刘沛阳想了想道:“我可以带你们入宫,只是切记不可久留。”   九微点了点头,转身对随从道:“找到七皇子立刻带他出宫,听明白了吗?”   司徒带头齐声应是。   这日难得阴天。   暮色沉沉,刘沛阳带着禁军让九微和三名随从混在其中匆匆入宫。他的禁军特批可随意出入皇宫,一路畅通无阻。   在快到菁华殿时九微让他去别的路上找,她带人往菁华殿去。   目送刘沛阳带人离开,九微打了个手势。   司徒应是,伸手托住她足尖轻轻一点,三名随从一起飞身而起掠上飞檐。   不得不说备用军里各个精英,这三个就是九微特地命司徒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带着九微轻轻巧巧的溜进了菁华殿。   两人在飞檐上守在,司徒抱着她从窗下掠进。   窗扉吱呀轻响。   殿中侍候的小宫娥忙来关窗,还没到窗前便被司徒轻巧的敲晕了过去。   司徒麻利的解决掉殿里的四名宫娥。   九微好整以暇的走进内殿。   内殿里正睡着的人听见脚步声,坐起身来看到烟罗纱幔上一道人影,满是惊喜的问:“是国舅来了吗?”   九微挑开软纱轻幔,笑道:“是我。”   她惺忪的睡眼,脸上来不及换下的惊喜,僵着愣着,片刻后惊道:“你怎么进来的?人呢?”张口要喊人,嘴巴被人一把捂了住。   司徒捂住她的嘴,将她押下了榻,拖到九微跟前。   “看到我很失望吗?”九微低头瞧她,“我可是颇费了些心思才得以来见你。”伸手拨开她额头的碎发,“很高兴再见到你,赵明岚。我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眼神惊慌的像一只小鹿,颤巍巍的挣扎,可爱极了。   九微看着她的这张脸觉得陌生,仿佛不是她以前的样子了一般,懒得再废话,对司徒道:“给她换上玄衣的衣服带出去。”   司徒应是,伸手去扯赵明岚的衣服。   赵明岚挣扎开他捂嘴的手,猛地道:“我们是不可能换回去了!”   九微冷笑,“我既然费尽心思来擒你,就是已经打算好了。”   “你说的打算就是用小方牌来灵魂交换吧?”赵明岚又快又急的挣扎出一句话。   九微抬手阻止司徒要捂住她嘴的手,“你从何得知?”九微原在想会不会赵明岚也有一块小方牌,但是从长情那审问,她并没有,怎么她也知道这种方法可以换回身体?   赵明岚脸色苍白的道:“我跟你说过我知道整本书的剧情,你母亲穿越用的小方牌我比你更清楚,它确实可以帮你和我灵魂互换,但是……”她嘴唇发颤,忽然掩着口干呕了起来。   九微眉心一蹙。   听她从指缝里轻飘飘的道:“我已经怀孕了,是国舅的,你还要换回来吗?”她抬起头看九微,苍白的脸,精致的眉眼,憔悴而美丽。   这是她的脸,她的身子。   她愣在原地仔仔细细的听着那句话,半天有人轻轻推了推她。   是司徒,司徒紧着眉头道:“有人来了,我们先撤回吧。”   九微听到殿外纷杂的脚步声,和放风的鸟叫声。   赵明岚要喊,司徒先一把抬手敲晕了她,急切看九微。   九微攥的十指发疼,咬牙道:“撤!”   玄衣等在指定好的地点,被顺利的找到带出宫。   刘沛阳亲自送他们出宫,不放心的看九微,她不知在想什么,锁着眉头出神,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恍然的道:“刘头领放心,我会处理好了。”   带着玄衣上了马车回府。   =================================================================================   一路上她心思重重,频频走神。   玄衣终是忍不住问道:“不顺利吗?”   九微愣了愣,看着他又像看着个陌生人,“没事的。”   “什么?”玄衣愕然,她答非所问,像是在同他讲,又像是再对自己讲。   她坐在角落里,再不讲话。   一直到相国府她才沉默的下车,将玄衣送进去。   沈宴正在正厅和小九用晚膳,小九缠着要他喂。   玄衣进来低声喊了一声,“舅父。”   沈宴顿了顿手,抬眼看了他,又看一眼他身后的九微,道:“你先下去梳洗一下,等会我有话问你。”   玄衣应是退下。   九微实在无心,便道:“人平安送回,我先回去了。”转身便走。   “你不该给我个交代吗?”沈宴放下筷子,问道。   “谁给过我交代?”九微冷冷道:“人我平安带回来了,有什么你亲自问他。”再不多言,抬步便离开。   沈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里,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小九一哆嗦,抬起小脸看他阴云密布的脸色。   他冷声道:“带玄衣来。”   玄衣换好衣服便来了前厅,小九被吓哭抱了下去,偌大的厅中就余下脸色阴沉的沈宴。   玄衣立在堂下,“舅父……”   沈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受什么伤,便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她……阮烟岫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   玄衣要回答的话噎在了喉头,他的舅父不问他发生了什么,可有受伤,第一句居然先问她怎么了,没看出他不舒服,竟先看出了她心情不好。   玄衣握了握受伤的手腕,抿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宴皱着眉看他,“你下午突然消失是怎么回事?”   玄衣唇角不易察觉的冷笑,按九微吩咐的答道:“遇到了一伙贼人被劫到了郊外,幸好世子妃赶到。”   沈宴看着他,半天冷笑,“是吗?这些是她教你的吧?”   玄衣低眉垂眼的道:“确实如此,世子妃救下我又刚好圣上传召,她陪我入了一趟宫,这才回来。”   “入宫?”沈宴眉头更深,“她见到圣上了?”   玄衣点头。   沈宴略微思索,起身道:“你先用膳,我出去一趟。”   玄衣抬眼,“舅父要去哪里?可是去见世子妃?”   沈宴手指顿了顿,冷声道:“不要将你的小心思用在我身上,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不是你该揣测的。”   第89章 八十八   夜色沉下来,街边点起的灯笼一盏盏的晃着光,飞掠过马车里九微的侧脸,阴晴不定。   她没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太傅府,一路心事重重并未留意马车后一直有一辆马车跟着。   到府后她没有惊动太傅直接去了内堂。   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她召来小丫鬟,让人带长情出来见她。   小丫鬟迷糊的问道:“小姐说的是新来的善喜吧?”   善喜?   九微略微一愣才想起这是老太太新赏给长情的名字,说是叫着吉利喜庆。   不知道长情在被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当初他认为九微赐的名字是一种侮辱,他叫阮从郁,他恨透了长情这个名字。   那现在呢?   这样阿猫阿狗的名字他可觉得满意了?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花开了,夜风里一阵清苦的香味。   九微抬头看着黑漆漆夜空中的弥月,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一件不相关的事情。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先帝抱着她骑在马上,国舅在前引路,白马红衣,高束的发在身后一荡一荡。   她喊舅舅,他便调转马头,回过头来。   那时候他正年少,眉目不似如今的冷漠,青涩又美丽,唇角轻轻勾着对她笑,先帝就开玩笑说,“将来阿九找夫婿样貌一定不能比容城差了,不然丢了你舅舅的脸面,真找不到就嫁给你舅舅如何?”   她笑嘻嘻的说好。   国舅便蹙着眉头将她抱上自己的马背,不悦的道:“圣上不该开这样的玩笑,小孩子分辨不出真话假话。”又摸摸她的头发低头对她道:“圣上在同你开玩笑,阿九将来喜欢谁就嫁谁,只要你开心。”   她后来一直按照这句话生活,喜欢就好,开心就好,因为她应有尽有,只图自己开心。   怎么一恍神什么都变了。   她想到赵明岚那句话都觉得一阵恶寒,她的舅舅,从小到大他对她一直如兄如父,她想不到她的舅舅抱着她的身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人轻声唤她小姐。   她回过神来长情已经跪在眼下。   “这个就是善喜,小姐找是可是他?”   九微点了点头让她退下,低头看长情时有些吃惊,不过数日他清瘦又憔悴,细白的脖颈上隐约可见鞭痕,“我该叫你善喜了吧?”   “随小姐喜欢,您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他声音空淡。   不想废话,九微道:“我来是问你一件事。”   他轻声笑了,抬起头来,眼窝深陷,一双好看的眼睛满是血丝,像是几日没睡,“我知道你会来问。”   “那你打算不打算告诉我呢?”九微问他。   他就那么看着九微笑,“看你拿什么好处来问我。”   九微莫名的火起,“你倒如今还妄图和我讲条件,长情啊长情如果你今日知错后悔,可怜一点听话一点,我或许会心软,但如今看来你并没有多难过,那我们就来换另一种玩法。”   长情笑容一僵,忙道:“你不想知道那件事了吗?”   “你会告诉我的。”九微挥手招来司徒。   司徒将他捆了押上马车,九微向丫鬟吩咐了几句老太太醒了告诉她,她将人带走了。   要离府时碰上了散发披衣出来的阮烟山。   “你又打算做什么?”他皱眉问。   九微略一顿步,“做我喜欢做的事。”不等他再讲什么,侧身而过,快步上了马车。   阮烟山想追出去,却终是没有追出去,只是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那高束的发在身后一摆一摆,莫名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一世娇宠,意气风发,从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小姑娘。   =================================================================================   沈宴的马车就停在太傅府外的小巷里,他在车内看着司徒将长情押上马车,随后九微跃上马车,下令行车。   他吩咐跟上,跟了一路,那马车竟是停在一家红袖招展的红楼前,门前的红灯笼照着牌匾,上面写着——品香楼。   如果他没记错,这里是京都有名的青楼,她带长情来这里做什么?   司徒先押长情下了马车,随后九微跳下,带着两人入了品香楼。   她一身男装打扮,瞧起来竟像个常来的公子哥,熟门熟路。   沈宴也带人跟了进去,看她在热热闹闹的花楼堂下坐下,沈宴挑了一个离她近一些的位置落座,打发了招呼他的老鸨,再看她已经给长情松了绑。   “长情当日我跟你说我们重头来过,如果当日我没有对你伸手带你入宫,那你会有两种可能。”她并不避开看热闹的人,淡声道:“一种是老太太可怜你收你入府,你已经经历过了,那我们现在来试试另一种可能。”   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长情跪在地上死低着头,一字一字问道:“你非要如此羞辱我吗?”   “是你自找的。”九微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冷眉冷眼连笑都是冷的,“你还记得这儿吗?这可是你母亲当初生存的地方,你该是很熟悉吧?”   长情猛地抬头,抓着她的衣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知错了……”   “知错就要罚。”九微看着他发白的手指,“当初是我替你母亲赎了身,脱离了乐籍,清清白白的入土,若是没有我,她如今依旧是这品香楼里一名歌妓,母债子还,她死了她欠这楼里的债就该你还,对不对?”   长情脸色惨白的紧抓着她的衣摆,“九微你对我当真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就算……就算没有情分我曾经陪你那么多年,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要再作践我……”   九微弯腰用手指细细瞄着他的眉毛,“怎么叫我作践你?我是在尊重你,既然你那般痛恨遇到我,被我相救,那我就尊重你,重头再来。你看,如果没有遇到我,你的命运的确只有这两种,你当初也是乐籍你别忘了,连奴都不如,没有我你势必会被抓回这楼里还债,你有钱吗?”   长情在哭,瘦弱不堪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你没钱,你只有这张脸。”九微捏起他的下颚对上旁边候着的老鸨,问道:“妈妈估个价吧,或者让他上那花楼之上竞买个价,看够不够还当初我赎他和他母亲的银子。”   老鸨忙过来,掏出帕子来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好看清长相。   堪堪碰到他脸的时候,长情忽然一把推开她站起身猛退几步,他好看的眼睛里如同枯槁,他在害怕在绝望,比任何时候都绝望,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到这个地方就是生不如死。   他的母亲是怎样在这里艰苦度日,受尽屈辱,他的母亲是如何在这里一点点枯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种痛苦了。   那是一种永无天日的痛苦,人人都可以作践他,连个人也算不上,只是一件玩物供人玩乐。   他盯着九微一字字道:“我可以选择死,我可以死……”   九微没动,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你当然可以死,但没还清债务之前品香楼是不会允许你死的,她们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老鸨命人将他拿下,这楼里寻死觅活的多了,她有的是办法调教。   长情长的好,她乐意接收,便去同九微谈价钱。   九微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长情眼神灰败的跌跪在眼前,掉着眼泪对她道:“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这世上的人总是如此,你全心全意为他时他并不领情,非要吃过苦受过难才懂得感恩戴德。   九微挥手让那些人退下,要了一间厢房带着长情进去。   沈宴看着她们上楼入厢房,没动身。   是等了片刻,等到九微脸色苍白的从厢房出来,单独上了马车,他才起身上了楼,给老鸨付了银子,点名叫了长情。   老鸨一脸为难的道:“那位叫长情的……如今还不能接客,您也瞧见了带他来那位,那位付了钱只让他在这儿待着暂时不接客,要不公子换一个?”   沈宴又加了一锭金子道:“我只说说话。”   老鸨顿时眉开眼笑的收了金子给他开门。   长情还跪在地上发愣,听到门开惊的一瞬起身后退,待到看清来人愣了,“相国大人……”   “方才你和九微说了什么?”沈宴不想与他废话,直接道:“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我可保你永远不接客。”   长情愣了愣,忙近前道:“相国大人能不能救我……”是在沈宴冷冰冰的眼神下闭了嘴,自嘲的笑了笑,老实回答道:“她问我如今那个圣上怀了国舅的孩子是不是真的。”   沈宴眉心一瞬收紧,不动声色的问:“是吗?”   长情点了点头,点的沈宴心寒。   长情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向沈宴讲了一遍,不外乎一人有心,一人无意所为。   赵明岚对陆容城用了药,掺在酒中,之后陆容城意乱情迷,没过多久赵明岚就有了身孕。   所以陆容城只是将她软禁在宫中。   他讲了许多的细节,比如那夜国舅先是克制住了,后来赵明岚说了许多从前九微说过的话,他便再没拒绝。   比如他叫九微的名字……   那些细节听的沈宴脸色难看,忍不住问道:“这些你也对九微讲了?”   长情点了点头。   沈宴再没讲话起身出了房门,快步下楼上了马车,吩咐去追世子府的马车。   她苦心算计走到今天只为了拿回自己,但如今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陆容城这次是将她逼入了绝境。   他想,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都不曾有如今的绝望吧。   第90章 八十九   她的马车驶向了城外。   这样的深夜沈宴想不出她出城要做什么,只命车夫远远的小心的跟着,到了城外马车驶进漆黑的山林中,沈宴的车跟上时便瞧见九微跳下了马车,他在远处停下马车,扶着随侍悄悄跟了过去。   漆黑的夜里她负袖立在一座孤坟前发呆,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发呆。   她站在那儿,沈宴站在她身后不远的树林里,也不知过了多久,随从问他:“大人可要过去?”   沈宴嘘了一声。   便听林中萧瑟,司徒从马车前到九微身边往他这个方向指了指,九微的目光便望了过来。   那眼神让沈宴心悸,凛冽又狠辣,他从未在九微身上见过那种眼神,重伤时也不曾有。   他知道九微发现他了,一时不知该不该过去,九微却已经回过头对司徒吩咐了几句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她直接回府,对跟在身后的马车视若无睹。   是在世子府外看到一个人,就徘徊在府门前。   九微挑开车帘,“顾尚别?”   那人转身看过来,眉头一松笑的赧颜,正是顾尚别。   九微跳下马车迎了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来找我?”   顾尚别点点头,赧颜道:“我明日便要离京赴任了,来向你辞行,不想你不在,便想着在这儿等一等你。”   “明日便走?”九微惊讶。   他点头,忽然将一物塞在九微手中,温润的热。   是那块还给他的玉佩。   “这是……”   他怕九微不收,扣住她的手指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我在京中并无好友,唯有你和太傅诚心待我,我身无长物,唯有这块玉佩最为贵重……”他有些脸红,“你别误会,我并无它意,只是从此之后山高路远,怕是今生再无缘相会,留个纪念,也望这块玉能替你带来一点好运。”   从此之后,山高路远。   九微的手指细细摸着那玉佩上的纹路,忽然之间,胸中郁郁,荒草一般。   仿佛一切回到原点,仿佛一切都已走远,那日第一次拿到这块玉佩的她竟在记忆里面目模糊起来。   “顾尚别。”她忽然喊他,抬起眼来看着他,“你可曾喜欢过我?”   顾尚别愕然,转瞬红了脸,慌张的低头手足无措,“怎么……怎么忽然这般问……如今你贵为世子妃,我……我……”   “你不必管那么多。”九微打断他,“从此之后,山高路远,我只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   夜里起了冷风,卷的车帘飘荡。   沈宴坐在马车中听的断断续续,忍不住让马车再近一些。   车夫为难道:“大人,再近怕是要发现了……”   “她早便发现了。”沈宴不悦道:“如今我倒要向你解释了?”   车夫不敢多言,忙驶近了一些。   沈宴刚好看到顾尚别点头。   九微近一步逼问,“顾尚别,只要你今日说喜欢我,我便立刻跟你离开,你敢不敢?”   顾尚别惊的微微后退半步。   “你怕了?”九微问他。   他忙摇头,要说什么九微咄咄逼人道:“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又问,“如果我主动,你可会推开我?”   顾尚别眉目深深的看她,刚要答话沈宴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状元公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在世子府外散心。”沈宴快步过去道。   顾尚别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来。   九微却不想理会他,伸手攥住顾尚别的手道:“我们进府再说。”   要走被沈宴一把抓了住,猛地一用力扯开她拉顾尚别的手,道:“我有事找你,跟我走。”   “有事改日再说。”九微要甩开他的手。   他却双手都攥了住,“改日就来不及了,一定要现在。”猛一用力拉她进怀里,在她耳侧低低道:“你再不跟我走我便命人将顾尚别拿了!”   九微要挣开又忍下,任由他拉上马车,对顾尚别道:“顾尚别你等等我,不要走。”   顾尚别忙点头,跟上几步。   沈宴猛地扯下车帘隔开他们,下令回府。   =================================================================================   九微坐在马车中掰开沈宴的手指道:“说。”   沈宴松开她,冷笑道:“你就那么上赶着跟顾尚别走?”   “是啊,你再晚出来一步我就会投怀送抱,主动亲他。”九微道。   “你还要不要脸面了!你别忘了如今的身份!”   “不要了。”九微爽快的道:“只要他说喜欢我,愿意亲吻我,还要什么脸面。”   “不知羞耻!”沈宴咬牙切齿,“你就这般的缺人爱?”   “是。”   沈宴再压不住火气,猛地起身压她在车角,一手扣住她手腕,一手扣住她下颚迫她抬头,又狠又气的吻了下去。   他吻的凶狠笨拙,压得九微难以呼吸,脑子里顿时懵了,一片空白,胸腔里的荒草却被这星星之火一瞬点燃,九微挣扎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回应他,舌头轻轻抵在他柔软的嘴唇上引导他……   他却忽然退了开,喘息不定的松开了九微。   九微愕然,他却用手指捂着殷红的嘴唇道:“不对,你忽然这么急切的逼问顾尚别一定另有目的……”他抬眼,眼睛亮晶晶的看九微,“你要攻略他?还是故意演给我看?”   九微犹在喘息,又惊又气,“沈宴你他妈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他妈居然这个时候还能思考这样的问题!   沈宴皱着眉,“你不是说攻略名单里没有我吗?你明知道我一直跟着你。”沈宴摸着被她吻麻的嘴唇问道:“那你回应我……也是计划?”   九微盯着他,半天冷声道:“停车,马上停车!”   “停车让你回去找顾尚别?”沈宴拦住要下车的她,“你当真要跟他走?”   九微侧头看他,“你若是说喜欢我,要留我,我就不走。”   沈宴眉头收紧,“你果然故意算计,在攻略我。”   “攻略你奶奶!”九微怒道:“沈宴你敢发誓你不喜欢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错觉,当真是我自作多情?你喜欢我就这么难以启齿吗?”   沈宴看着她,艰涩的开口道:“你今日太激动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件事。”   九微呵的笑了,“既然相国大人无意那就赶紧滚蛋,别阻了我的路。”盯着他的手指,“放手。”   “攻略我或者顾尚别,你有什么好处?”沈宴问她。   九微笑道:“我可以重新再来。”   “重新再来?”   “重新再来。”九微看着他,眼底里的笑意像冷月,“再死一次重新来过,这次我一定不会输,我宁愿和她同归于尽。”她又道:“沈宴,如果重新再来你还记得的话,就在我和她同归于尽的时候把我的身体烧成灰,不要留给任何人。”   她眼睛里的笑意狠辣极了,小兽一般。   那话沈宴不太明白,却明白她说的重新再来和同归于尽,那让他不安,抓紧她是腕道:“只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你便要放弃你费尽心机部署的这一切吗?你有多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想一想当初坠下山崖你都没有死,如今却要死了吗?”   他道:“我并不清楚你说的重新来过是指什么,但是我知道那势必意味着如今的一切都白费了,你每一步走的如此艰辛,算尽心机,你甘心吗?”   怎么会甘心,怎么能甘心。   她记得为了进京都她利用阮姑娘,算计最不想算计的阮烟山。   她记得她为了站稳为崔子安立功,算计沈宴,临山镇的相处,那些挨的刀,忍得疼,那些反目成仇。   还有那些后备军,秀娘小九……   每一步她都走的如此艰难,那么多苦难她也忍过来了,那么多的日夜没有杀死她,如今她的舅舅轻而易举将她逼入绝地。   她看着沈宴绝望极了,“沈宴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我也不甘心,我也怕极了,我怕我再次重来就支持不到这一步了,我怕再来一次不知会重生在哪里,我怕一步错万劫不复……”   “我明白,我明白。”沈宴多希望她哭上一哭。   但她看着沈宴笑,笑的沈宴发慌。   她说:“沈宴你不知道,我像是轮回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要重新开始,每一次都是一个人,每一次你们都会忘记我……我在一次一次的轮回路上丢掉一些东西,让自己往前走。”   她又说,“我第一次死的时候发现我爱的,爱我的,都是假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活的有多失败。”   “沈宴,我走到今天是因为坚信我一定能拿回我的一切,我的身体,但在一次次的轮回里,我发现爱人不是我的,江山不是我的,我唯一的亲人也不是我的,如今我的身子也不是我的了,我一无所有,我什么也拿不回来了。”她跟沈宴说:“但我可以毁了这一切,拿不回来的一切。”   沈宴看着她笑,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   第91章 九十   九微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看到明晃晃的阳光和正在正堂用膳的沈宴,小九和玄衣。   “什么时辰了?!”她从软榻上跃下,身上的衣服齐整,快步走过去。   “正午。”沈宴不紧不慢的答她。   草……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想起昨夜她不过是在沈宴这儿喝了一杯水而已怎么就一觉到现在?!   “你下药了?”她不可思议的看沈宴。   沈宴拿帕子给小九擦嘴,“只不过让你睡个好觉而已。”   你个王八蛋……   九微没有时间同他发火,抬步就走,沈宴慢悠悠在身后道:“不用去了,顾尚别今早就出京了,现在早追不上了。”   九微猛地转过身盯着他,对玄衣道:“你先抱小九下去。”   玄衣看了一眼沈宴,得到默许起身抱起小九出了正堂,刚走下回廊便听到稀里哗啦的一阵碎响,偷偷转头瞧见不知是谁把桌子给掀了……   满地的碎瓷和饭菜。   沈宴好整以暇的把手中的筷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并不惊讶。   “沈宴你到底什么意思?”九微掀完桌火气消了一半,“你居然还下药,我和顾尚别的事与你何干?”   沈宴平静的抬头看她,“我不喜欢。”   九微被这回答搞得一愣,不喜欢?不喜欢什么?不喜欢顾尚别?还是不喜欢她利用顾尚别?   沈宴又道:“我昨晚想了想,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九微笑了,捡了一个椅子坐下,“之前你也说帮我,结果呢?别忘了你还欠我两条命,我怎么敢再奢求你帮我。”   沈宴似乎早就打算好了,道:“我不需要你向我坦白,也不用交出你的人马,只有一点,你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告知我,利用也好,算计也好,只要让我知道我就不会跟你计较,我会协助你。”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点,你不能再攻略任何人。”   “为何?”九微费解。   他眉眼一抬,“我不是太喜欢。”   “我若是不答应呢?”九微心道关你屁事啊。   他眉眼轻笑的道:“你还欠我四个条件,我现在第一个条件是不许你攻略任何人,你是要反悔吗?”   九微这才记起当初为了让沈宴帮忙许诺过他可以提任何条件,便闭了嘴。   他又道:“你考虑一下,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   沈宴道:“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了。”   九微眼睛忽然一亮,凑近前去,“既然如此,那你先帮我一个忙。”   “什么?”沈宴直觉不好。   九微道:“崔子安和刘娇娘成婚那日你想办法让赵明岚来。”   “你那么确定他们会成婚?”沈宴问。   九微唇角一弯,“当然,既然你说要帮我,这个忙你不会推脱吧?”   沈宴看着她的嘴角问:“你想要做什么?这个总该告诉我吧。”   九微又凑近一点,低声道:“泄私愤,你放心我不会干什么无法收场的事情。”   他们近在咫尺,她离得那么近,近的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睛里的自己,那个自己观察着她的眉梢唇角,揣测着她的笑是不是真的开心。   沈宴动了动喉结道:“好。”   =================================================================================   九微没多留,世子府来人找她,说的老将军在府上等着。   九微出门才瞧见司徒被南楚堵在门外,想是堵了一夜她才被沈宴药晕了。   王八蛋。   她带着司徒回府,刚入府便瞧见急吼吼在院子里渡步的崔子安。   “你可回来了!”崔子安忙迎过来,“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派人找你一晚上,就怕你出事。”   九微总不好说她在相国府睡了一夜,只好不答问他,“怎么了?老将军又来了?”   崔子安压低声音道:“刘娇娘也来了……”   九微携着崔子安进了正堂,瞧见苍老不少的老将军和低着头的刘沛阳,一侧还有憔悴的刘娇娘。   老将军起身,九微忙去扶,“老将军找我有事?”   她这摆明了明知故问。   老将军对刘沛阳摆手。   刘沛阳便过来对九微行了大礼。   “这是……”九微忙退开半步,要扶被老将军拉了住。   “这是你该受的。”老将军拉着她道:“若不是你一再帮忙他现在还能什么都不少的站在这儿吗?他便是给你跪下都不为过。”   九微忙道:“老将军说是哪里的话,别说是您与老侯爷的交情,你这几年对子安的情分我们也无以为报,能帮上忙是应做的。再者,我一直敬重刘大哥,是怎样也不能看着他受难。”   老将军赧颜的垂面,“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有管教好。”看了一眼刘娇娘。   刘娇娘起身,忽然提着裙摆跪在她和崔子安眼前。   九微没有退开,只是垂目道:“老将军这是要折煞我啊。”   “让她跪着。”老将军道:“今日来不止是向你道谢,更是要给你赔罪。”冷声对娇娘道:“你自己说。”   娇娘红着眼圈,哑声道:“当初是我不懂事,我不该错怪崔大哥,更不该任性的出手伤了他……”抬起头,小脸憔悴的让人心疼,“阮姐姐能原谅我吗?”   适可而止。   九微也并不想真为难刘家人,既然刘娇娘已低头认错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两家很快就敲定了成婚的日子,都希望越快越好,免得再节外生枝,毕竟是将门千金,为妾太过委屈,便以平妻相待。   只是一切从简,日子就定在十二天后。   事情定下,京都内外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更多是说崔世子真倒霉,娶了两个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崔子安也是颇为郁郁了几天,他对刘娇娘是兄妹之情,一时难以转换。但好在有阮烟岫这个解语花在。   九微也觉得奇了,她安慰不管用,阮烟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崔子安便乐呵呵的筹备起了婚礼事宜。   她也没多问,只是见阮烟岫有心便将府内一切事务,包括成婚一事都交给了阮烟岫全权打理。   九微也没有闲着,她带司徒出城去了一趟临山镇,找沈青,问他讨了一副药,又给沈宴带了几服药。   回来后沈宴颇为高兴,竟回了她一份礼。   这可让九微吃惊不小,要知道沈宴可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居然送礼给她!   颇为精致的小匣子,九微要打开,沈宴扣住道:“回去再看。”   还挺矫情。   九微将匣子收在袖子里,看了一眼天色想起今日答应过回太傅府一趟,她给老太太带了不少补品,便忙告辞,匆匆去了太傅府。   带着补品去拜见了老太太,又去见了太傅。   她本以为太傅会怪她,又说她算计,谁料太傅对刘娇娘一事只字未提,只是拿出一封信道:“这是尚别临行前托我带给你的信。”递给九微,“他走之前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九微对此事一直很内疚,接过信笺感慨万千,“他去那个地方还好吗?”   阮烟山道:“为百姓做事,有什么好不好的。”又道:“万录府不太安宁,他去总比那些佞臣去的好。”   果然是朝廷的好太傅。   九微捏着信笺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忽然道:“留下吃饭吧,做了你爱吃的。”   九微一愣,抬头看他清清冷冷的眉眼,答了一声好。   有人记得她爱吃什么,她在那么一瞬间竟觉得也不是什么都坏透了。   她乐呵呵的同太傅一起用了晚膳,回去的路上犹自开心。   下了马车,进府更衣洗漱完,坐在榻上才想起顾尚别的信忘在马车上了,忙插小厮去取。   没多会儿小厮便回了来,带回的不是信,而是拿着信的沈宴,而且这个王八蛋居然未经允许拆开了。   沈宴坐下,将信摊在桌上笑道:“写的情意绵绵,很是让人感动啊。”   九微一把抓过收好,“你来做什么?有事说事。”   沈宴啧了一声,“我来问问你那些药怎么煎?我府上的下人不会。”   居然找了这么拙劣的理由……堂堂相国府,药罐子的下人居然不会煎药?   九微也不揭穿他,只道:“我也不会。”   沈宴摆明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左右打量她,“你很开心吗?”   “有吗?”九微摸了摸脸,她表现的很开心吗?   “什么事让你这般开心啊?”沈宴笑吟吟的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礼物?”九微一愣,顿时笑容一凉,完蛋了完蛋了她用晚膳时将沈宴送的礼物放在太傅府往了拿走了……   果然沈宴笑容一敛,眯眼道:“是啊,礼物,不合心意?”   “当然不是。”九微忙道:“我十分喜欢,特别喜欢,多谢相国大人。”   沈宴对这个称呼十分的敏感,每次她这么叫准没有好事。   “那拿出来戴上给我瞧瞧。”沈宴道。   九微乏力的打哈气道:“今日太晚了,改日吧……”   刚讲完,门外小厮来禀报道:“夫人,太傅府派人送东西来,说是你方才落下的。”   九微就看着沈宴的脸色一瞬难看的要死,看着小厮将那个贵重的小匣子送进来,她都没来得急伸手去接,沈宴便一把夺了过。   “看来世子妃并不是太喜欢这份礼物啊。”沈宴低头看着小匣子笑道。   九微觉得,沈宴真生气了……   但她可以解释,便道:“我方才去太傅府,一时忘了,并不是不喜欢,沈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沈宴抬头看着她笑,笑的她毛骨悚然。   “不至于啊沈宴……我就是一时忘了,现在拿回来不就行了嘛。”   “哦?”沈宴低头细细笑,“看来你如此开心也并不是因为它。”再抬头眼底已没了笑意,“既然你不喜欢就算了。”抬手递给南楚道:“扔了,别再让我看见。”   第92章 九十一   沈宴怒气冲冲的走了,九微一脑子的莫名其妙,他来到底是要干嘛?就这么走了?   她转头看司徒,“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司徒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或许……那份礼物很贵重?他觉得你不喜欢挺失望的?”   “我没说不喜欢啊。”九微觉得有点冤枉,“他送什么我都很喜欢啊,毕竟他那么抠门能送礼物十分难得……”   又很好奇的吩咐司徒,“你偷偷跟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真扔了,看看是啥礼物。”   司徒有点无语,依旧领命去了。   司徒走没多会儿阮烟岫带着丫鬟进来,笑吟吟问:“姐姐睡了吗?”   “还没。”九微起身扶她过来,“你怎么还没休息?”   阮烟岫笑道:“子安的喜服做好了,想拿来给姐姐看看。”让丫鬟抖开给九微看。   九微随意扫了一眼道:“你觉得好便是,不必给我看。”   阮烟岫便道:“还有一事要跟姐姐商量,刘小姐过门后……我与她暂时还不方便见面吧?同在一个院子里怕是不方便,我想先搬去西园住。”   九微看着她,笑道:“我怎么会这般委屈你,你不必搬,娇娘先住西园,等过段时间我处理好别的事情后就为你正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烟岫忙道:“我是怕姐姐为难,我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九微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这主院永远是你住的,只是要你再等些时候,等我处理完之后就会离开。”   “姐姐要走?”阮烟岫抓着她的手,“姐姐要去哪儿?”   九微笑了笑,“去我该去的地方。”   又闲话了几句,司徒回来,阮烟岫便识趣的退下了。   司徒进房来将小匣子递给九微,“真扔了,我捡回来给姑娘瞧瞧。”   “是什么?”九微接过来,打开匣子讶然,匣子里躺着一对墨玉蝙蝠钗,正是她之前在首饰店里看的那一对,只是如今一支断了。   沈宴这个王八蛋……到底喜不喜欢她啊?   她将断了的钗交给司徒让他送去修,看着剩下的钗又气又好笑。   =================================================================================   沈宴还真不是一般的小气。   从那夜起几日里都不肯见她,也不让她见小九,闭门谢客。   九微找了两次也就不再去了,倒是太傅近日来心情不错,总是找她回家吃饭,简直让她感天谢地。   好像老天爷赏了一点甜头给她。   崔刘结亲一事也被阮烟岫操办的妥妥当当,成婚当天她十分识趣的待在内宅里不出来。   崔子安就跟着她待在内宅,直到要迎亲了才被九微揪出来。   随是平妻,不如九微当初的隆重,却也是热热闹闹,该有的一律不少,该来的也一个不少。   这几日来九微头一次见到了沈宴,隔得远远的,可惜她忙前忙后的打点还没来得急跟沈宴打招呼,便有人通报过圣上来了。   沈宴靠谱啊。   九微低声问:“国舅来了吗?”   那人道:“没来,只圣上来了,说是来喝杯喜酒,不要声张。”   好的很,就怕你声张。   九微带着崔子安将赵明岚迎进府中。   她这次来确实十分低调,只带了一个丫鬟三个带刀随侍,入府后应付的和几位大臣讲了几句,又祝贺了刘老将军几句,便有些急着要走,说是身体不适。   她的脸色确实不怎么会,想是害喜厉害吧,酒水一律不碰。   让丫鬟将给刘娇娘的礼物奉上,赵明岚便要回宫。   九微看了刘老将军一眼,老将军便道:“圣上能亲自来已是微臣的福分,不知小女有没有福气请圣上梳头?”   刘老将军是有功忠臣,他既开口提了要求赵明岚自然不好驳他面子,更何况是在大喜之日,还是当初她为九微亲自带簪。   怎样也该给刘老将军这个面子。   赵明岚僵笑着应下。   一大帮的女眷喜娘陪着赵明岚往内堂去,九微命人安排陪同她来的随侍丫鬟去用些小菜,领个赏钱,便往内堂去了。   半路被沈宴截了住。   “别玩的太过火了。”沈宴看着她吩咐人支开赵明岚身边的人,提醒道:“她是偷偷来的,陆容城并不知道她来,等会发现了陆容城一定会赶来。”压低声音,“她要是在这里出了点事你,崔子安,刘家人都会被牵连进去。”   “放心吧。”九微心情不错,对他笑了笑,又问:“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她乖乖前来?”   沈宴挑了挑眉,低声附在她耳侧道:“除了你,这天下还有谁是我搞不定的?”   九微觉得耳根子发痒发麻,抬头看着沈宴,也低声道:“相国大人好生厉害。”就看着沈宴的耳朵一瞬间烧红,慌神的退开半步。   九微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这天下我谁都搞不定,除了你。”   沈宴怒瞪她一眼。   她却擦肩悠悠然的去了内堂,留下沈宴站在原地伸手捏了捏发烧的耳垂,气的咬牙切齿。   =================================================================================   赵明岚被请进内堂,却没有径直去刘娇娘的闺房,而是被请到了一间厅堂里,内眷回禀说要准备一下,请她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便带刘娇娘前来拜见。   她本就累的不行,害喜身子难受,便坐了下来。   却见那些女眷喜娘皆都退了下去,只余下的几个小丫鬟并不是她带来的,连随侍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心里有些不放心,刚要起身便见有人进了来。   她霍然起身。   “圣上紧张什么?”九微笑眯眯的进来,挥手让几名丫鬟退下。   赵明岚上次吃了她的亏,如今警惕的看着她要走,却被她一把抓了住。   “你想干什么?”赵明岚费力挣扎,怒道:“你这是以下犯上,我可以要了你的命!”   “司徒。”九微叫了一声。   司徒应声进来,啪的合上了房门。   赵明岚浑身一颤,“你……你们敢动我,刘府满门和崔子安都不要想活了!”   “我便是要跟你同归于尽。”九微轻飘飘的说,看着赵明岚吓得小脸一瞬惨白,她哈哈乐了,“逗你玩呢,我怎么忍心跟你同归于尽,你这样的人也值得我拿命去换?”   她伸手将赵明岚压在椅子里。   赵明岚张口要喊,九微伸手扣住了她的下颚,让她发不出声,“你可别喊,不然我就必须得让司徒卸了你的下颚了,我可不想伤了我的身子。”伸手摸了摸赵明岚好看的下颚,感觉她在自己的手指里不住的发颤,九微开心极了。   “你……你想清楚,我若是在刘府受点伤,那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赵明岚强作镇定的道:“舅舅一会儿便来,你们一个也……”   九微一脚踹翻了她身旁的桌子,当啷啷的一阵大响,吓得她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小声哭了起来。   “舅舅?你也知道管陆容城叫舅舅?你跟他做苟且之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他是我舅舅!”九微冷着一双眼,若不是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免得事后麻烦,这一脚就是踹在她身上了,九微捏起她的下颚,让她看着自己,“还是你在床上也叫他舅舅?”   赵明岚哭的泪眼婆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九微伸手,司徒将一支小药瓶递给她,九微在赵明岚眼前晃了晃,“这可是我特意问神医沈青求来的,我是不能伤你,但是我可以杀了它……”九微的手慢慢摸上了她的小腹,“这是我的身子,它不该来,我也不允许它留下。”她感觉赵明岚抽了一口冷气,继续道:“你可以去告诉满朝文武是我害你小产的,到时候让他们来问问我这孩子是谁的。”   赵明岚嘴唇发白,不住的发颤,牙根都打颤。   不能说,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她怀孕一事连国舅都不知,因为她太清楚,国舅不会让她留下这个孩子,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地位牺牲所有人,何况是这个孩子。   一旦让人知道她怀了国舅的孩子……她不敢想后果。   但她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   她抽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九微的手道:“你放了我……你若是放了我,我就告诉你阮烟山会怎么死。”   九微手指顿了顿。   “你清楚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剧情和结局。”她继续道:“阮烟山马上就要死了,如果你放了我,我会详细告诉你,你可以去阻止,去救他。你不是爱他吗?”   赵明岚问:“你不是爱他吗?你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   阮烟山会死……   九微攥着小药瓶的手指收紧,她说阮烟山会死。   “九微你那么爱他,你一定不忍心看着他去死对不对?”赵明岚抓紧她的手指,“他会死的很惨,死无全尸,你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   怎么会?昨天她还去太傅府用膳,阮烟山还坐在桌子对面同她说话,添菜给她,怎么就会快死了?还死无全尸?   但九微又明明白白的肯定,赵明岚确实知道所有人的剧情和结局,她一直都知道。   赵明岚还在一遍遍问她。   她脑子里飞快的想着什么,有人突然推门进来,急急忙忙的道:“国舅已经来了,如今被大人拦在府外,让我来通报姑娘。”   九微吓了一跳,抬头看到南楚。   司徒也低低催促她,“姑娘快些决定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九微九微你听我说!”赵明岚哭红了眼,急急切切的道:“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做对了,我会老老实实的,我也会把身子还给你,会告诉你阮烟山的结局,只求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我求求你……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个孩子,我只要他……”   第93章 九十二   “姑娘。”南楚忽然喊她,“姑娘若是没想清楚便就此作罢,国舅若是进来就麻烦了。”   九微晃了晃神。   南楚看着她,“大人让我转告姑娘,来日方长,万事小心,不急于一时,只望姑娘不做后悔事。”   不做后悔事。   九微低头看着泪水涟涟的赵明岚,她嘴唇一张一合的还在说着什么,九微捏在她下颚的手指收紧,收紧,“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后悔。”抬手将小药瓶里的药粉倒进她的口中,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至少我现在不后悔。”   赵明岚在她的手掌之下拼命挣扎,眼眶里的泪水蜂拥打湿她的手指,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一定很疼,赵明岚的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块,在九微松开手的时候她倒在地上拼命的干呕,手指扣在喉咙里恨不能将心肺吐出来。   九微看在她干呕的在地上痉挛,拿起帕子细细擦干净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问她:“疼吗?”   赵明岚趴在地上直不起身,冷汗混着眼泪掉了一地,抠的喉咙出血也未吐出什么。   “我听沈青说这剂药下肚数到三,你就会有感觉。”九微将手指擦的干干净净,“就像是有只手在你的这里。”她用脚尖轻轻点了点赵明岚的小腹,看赵明岚恐惧的后退哭的厉害,轻声道:“抓着你还没有成行的孩子撕扯,扯断那些链接着你的血脉,攥成一团碎肉,然后……”   “不要说了!闭嘴闭嘴!”赵明岚忽然厉声尖叫,捂着耳朵蜷在地上不住的发颤哭泣,瞪着她的眼睛里充血发狠,“你也是女人,你这么做就不怕招报应!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十倍百倍尝到我今天的痛苦!”   “报应?”九微低头看着她,将帕子丢在她脸上笑道:“老天若是有眼我也走不到今天!”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一路喊,国舅大人,国舅大人……   南楚对九微点了个头从窗户闪身而出,司徒要带九微走,她挥手让他退下,“躲什么。”   “容城……是容城!”赵明岚听到那声音拼命的从地上爬起来要冲出去。   九微冷声道:“门外来的可不止陆容城,你想让他身败名裂,让你自己被满朝文武指摘你就这幅样子出去。”   赵明岚忽然愣住了脚步,低头看自己的脚,脚边一滩红艳艳的血,她的双腿上满是鲜血,她尖叫出了声。   陆容城在那一刻推门进来,手臂一沉,赵明岚摔进了他的怀里。   九微眯了眯眼,看着他身后的兵卫,他居然带兵前来。   毕竟是内堂,来的人并不多,只是刘老将军父子和沈宴。   赵明岚倒在他的怀里哭的嘶哑小声,拼命的抓着他的手臂哽咽道:“让其他人退下……快退下……不能让人知道……”   陆容城看着赵明岚苍白如死的脸色,和她脚步的血迹,飞快的盯着九微,下令道:“退下。”   兵卫应是退下,刘老将军惊诧的看九微。   九微对他点了点头,他也带着刘沛阳退下,只余下沈宴和九微。   九微要退下,陆容城伸手合上了门。   沈宴抬手支住门,“国舅这是何意?”   “滚下去沈宴。”陆容城只看着九微。   沈宴冷声道:“陆容城这里是刘府,先帝也要给刘老将军几分薄面,你带兵闯入内宅究竟……”   “沈宴。”九微出声道:“你先出去,舅舅还能吃了我不成?”   沈宴皱了皱眉,收回了手。   陆容城啪的合上了门,迅速的上锁扣住,抱着赵明岚走到榻边,将她放下,看着她裙摆上全是血,抽回手问九微,“你做的?”   “国舅指的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赵明岚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疼的发昏,昏昏沉沉的想抓住陆容城的手指,他却收回了手,转过身看着九微。   “你下毒了?”陆容城问。   九微笑了笑,“我怎么敢?我怕国舅将我碎尸万段。”   陆容城紧闭着唇,开口像是在叹气,“你一定要如此跟我讲话吗?”   “国舅想让我怎么跟你讲话?”九微冷了笑容。   陆容城看着她忽然问:“你一定恨极了我,是你想将我碎尸万段吧。”   “我没那个能耐。”九微道:“我也不会对你动手,无论怎样我都不能不承认你对我恩重如山。”   “阿九……”陆容城上前几步。   九微连连后退,避开眼睛道:“别别,别这么叫我,也别这么看着我,这让我觉得恶心。陆容城你是我的舅舅,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你可以不认我,可以背弃我,但你怎么能……”九微看着他,眼圈发红眼神发狠,“你和她上床的时候不觉得恶心吗?”   陆容城看着她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底里什么被抽空了,半天才问:“你都知道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九微觉得好笑,“我不但知道了,我还帮你善后了。”   “善后?”陆容城蹙眉。   九微惊诧极了,“你不会不知道她怀了你的孩子吧?”   陆容城眉心猛地一蹙,回头看昏迷在榻上的赵明岚。   “你居然真不知道?”九微冷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反正如今也没了。”   “你……”陆容城看着满地的血迹和掉在地上的小药瓶问:“你下药了?”   “是。”九微挑衅的看他,“愤怒吗?”   陆容城莫名的叹出一口气,说了一句,“也好。”   也好?   这样的反应让九微愣怔,她想过陆容城会恼羞成怒,会冷的像把刀,但惟独没想到他会叹着气说这一句也好。   她在发愣,陆容城上前单臂抱住了她,她想闪开便听身后哒的一声锁响,陆容城拥着她开了锁,声音在耳侧,“我早已受到惩罚,万劫不复了。”   她不明白,僵着身子愣在那里。   陆容城已松开她,去将昏迷的赵明岚抱起,用披风遮住,快步到门前,对九微道:“等我处理好她,便接你回去。”   不给九微思虑的时间,开门出了去。   他带着人来了又去,九微站在门边想不透他的话,直到沈宴就来轻轻碰了碰她。   “你怎么了?”沈宴轻声问她,“陆容城对你说了什么?”   九微抬头看着沈宴道:“沈宴,我这次真的回不去了。”   “怎么了?”沈宴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又收回,“回不去哪里?”   “我以前待的地方。”九微走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下,“那里似乎什么都没变,那里似乎什么都变了……我就算拿回身子,拿回皇位,拿回以前有的一切也回不去了,我最重要的人和东西,没有了。”   她没头没脑的话让沈宴捉摸不定,又细细看她没有受伤,脸色也还好,只是在想什么,频频走神。   他走过去蹲在她膝盖前,仰头看着她,“你在想些什么?”   九微回过神看到眼前的沈宴,笑了笑又笑了笑,问道:“沈宴,我开始有些后悔了,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乖乖的听舅舅的话被流放,送的远远的,是不是要比如今的处境好些。”   她自己答:“大概真的好的多,至少我不会知道我的舅舅和赵明岚发生了这种事,我不会开始怀疑我的舅舅是不是真的……”   沈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指,“他对你有没有存着别样的心思并不重要,只要你不要爱上他,不要动摇自己。就算你当日被送走,以你的性子你怎么可能甘心被流放?你依然会费尽心思的回到京都,走到今天这日。那时候你会后悔为什么没有尽力留下。”   “是吗?”   “是,我太了解你了。”沈宴松开她的手,笑道:“我和你作对十几年,比了解自己还了解你,你怎么会甘心被流放?就算再来千百次你依旧会走到今天这步。”   九微撑着桌子笑了起来,“没想到最后最了解我的人是你。”   沈宴松下心来,站起身没好气的道:“因为我们是宿敌。”   “宿敌。”九微叫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匣子递给沈宴,“丢了怪可惜的,你要不然重新送给我?”   沈宴一愣,“你捡回来了?”   “可不是。”九微打开,一对墨玉蝙蝠钗,一支用金线修好了,“花了我好些钱才修好。”   沈宴没接,“不是不喜欢吗?”   “喜欢,你好不容易送的怎么会不喜欢。”九微取出蝙蝠钗问沈宴,“到底还送不送我了?”   沈宴转过头道:“喜欢你就留着吧,反正是我丢掉的。”   ================================================================================   崔子安火急火燎的进来,正好看到九微带着蝙蝠钗给沈宴看,一时又惊又愣,等沈宴走了才敢开口问:“你……怎么和沈宴这么好了?你爱上他了?”   九微将蝙蝠钗取下来把玩在手里道:“如今我身边唯一的筹码就只是他了。”   “什么意思?”崔子安不懂。   九微不愿再答他,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要行礼了啊,不见你,就来找你快点过去。”崔子安一身喜服,英气逼人,看着满屋的血迹小声问:“你干了什么啊?我见表舅阴着脸抱了个人出去,是谁啊?”   九微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别管那么多,当好你的新郎官。”   喜宴顺顺利利的进行,到晚上送走客人,九微没休息,反而赶去了太傅府。   刚好错过了折回来的沈宴。   沈宴问崔子安她去太傅府有什么事?   崔子安一问三不知,倒是阮烟岫道,估摸着是回去陪大哥用晚膳了,这几日大哥都会等着她回去用晚膳。   沈宴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出了府。   是在快到府门前忽然吩咐道:“南楚,派人去跟着九微。”   第94章 九十三   这夜里没有星月,闷的厉害,夜风夜灯从挑开的车帘飞快的透进来,吹的九微酒意上头,有些发晕。   她一身正装没来得及换,满头的簪子玉冠压的她头昏脑涨,她在马车上取下簪子玉冠,将头发打散松了松,随意的挽了个发髻,一连问了几次到了吗。   这条路似乎比平日里要长的多,久的多。   心烦意乱,意乱心烦。   好容易到了,九微亟不可待的跳下马车入府,门房的小厮便先道:“小姐是来找老爷吗?”   “大哥他睡了吗?”九微不停步的往里走。   小厮忙跟上道:“老爷已经走了。”   “走了?”九微猛地顿步,“去哪儿了?”   “小姐不知吗?”小厮诧异道:“万录府近来不太平,老爷请旨去万录府帮顾大人了,昨天夜里刚走。”   “昨夜?”九微心里突突的跳,昨晚她还来吃的饭,怎么一个字都未听太傅提起过?他有意相瞒?   “是啊,小姐走后,老爷就收拾出城了。”小厮又道:“老爷走前给小姐留了封信。”小厮匆匆忙忙的跑进府中取信。   将信递给九微,九微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那话便在看到信笺上的字时顿了住。   九微进府拜见了老太太便匆匆离开,在马车上又将信笺打开,薄薄的信笺上短短的一行字——   自此一别,各自珍重。   各自珍重……   她将这一行小字细细看过又看过,这不是小别,更像是永别……   他早就打算好了离开京都吧,去万录府大概只是刚刚好,怪不得他这几日总是要她回来用膳,温情的异常,她那时还想或许他真的想好好的同她吃饭,说说话。   如今想来,真的是异常,只是久别前的温情。   但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京都?为什么呢?   万录府一贯匪贼当道极为不太平,朝廷多番围剿镇压都不得效,如今他去……   九微想起赵明岚的话,死无全尸……   她将信笺攥紧丢出马车外,吩咐道:“去相国府。”她将挽发的簪子取下,换上那对墨玉蝙蝠钗。   绝对不能让自己后悔,她绝对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   入府的时候沈宴抱着小九正坐在院子里的凉椅给小九擦头发,似乎刚沐浴完,一身素色的宽袍,披着一肩湿发,脸色难得的好,红润润的像个小姑娘。   她过去,看着小九刚刚长出来的细软的毛毛发,笑道:“相国大人越来越像个爹了啊。”   沈宴没抬头看她,“怎么这么晚来了?没在府中休息?”   九微拿头发搔了搔小九的脖子,“新人进门,旧人哭,我来找相国大人一诉情肠。”   沈宴顿下手指抬头看她,目光从她的眉眼落到她发后的蝙蝠钗,“饿不饿?”   九微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便道:“是有些饿了,酒宴从来吃不饱。”   “哦。”沈宴落下目光道:“那就饿着吧,我没有东西给你吃。”   ……王八蛋,没有你问个屁!   九微忍下笑道:“你饿不饿?今天也没见你吃什么,要不然我煮面给你吃?”   “你?”沈宴简直惊讶,“我竟不知连清汤面都不晓得是什么的当今圣上会煮面?”   九微轻咳一声,“我已今非昔比,你忘了我们在临山镇我跟着秀娘学了几手吗?我还学了怎么给你煎药呢。”   沈宴的唇角微微松开,神情松弛下来,难得浅淡的温和的笑了笑,“你真要煮面?”   “你想吃我就给你露一手。”九微挽起袖子,斗志满满。   沈宴抱起小九道:“我怕你毒死我。”起身往卧房去。   “贱人……”九微恼怒的追过去,“这天下能让我亲自煮面的也就你一个,毒死你也是你的荣幸!”   沈宴忽然顿步回头看她,“对我这般好?”   “是啊。”九微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歪头对他笑,“沈宴,我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沈宴的心,就那么突突跳了两下,乱了起来。   他抱着小九进屋,将小九哄睡了才出来,不见了九微,忙往外走了两步去找她,下了回廊在院中的凉椅上瞧见了她。   她拿着扇子正给面前石桌上的一碗面打风。   她竟真的煮了面。   沈宴过去,她兴奋的抬头对沈宴笑道:“你可算出来了,面我都给你扇凉了,快尝尝看。”伸手拉沈宴坐下。   沈宴触到她热乎乎的手指,耳朵有些发烧,忙坐下侧过脸道:“看一眼就饱了。”却是拿起了筷子。   九微看着他十分矜持的吃了一口,小心问:“怎么样?”   沈宴眉头松着,唇角勾着,嘴里却说:“还不如毒死我了。”   九微单手撑在石桌上,托着脑袋侧头看他,“沈宴,你是我见过最不坦白的贱人了,这面是你家厨娘做的,我方才已经吃了一碗,好吃极了。”   沈宴撂下筷子,挑眉看她,“你也是我见过最居心拨测的女人了,你嘴里可有一句是真话?”   “有啊。”九微笑道:“比如我那日在马车里跟你说的话。”   “马车里?”沈宴想起什么耳朵根一瞬红了。   九微笑眯眯的看他,“我说过你若说喜欢我,要留我,我就不走了。这句是真的。”   沈宴长长的睫毛垂着不看她。   她又道:“我说我轮回了很多次,每次都是一个人,我很害怕再次重新开始,再次孤军奋战。这句也是真的。”   沈宴睫毛掀了掀看她。   “你送我的对钗我很喜欢,这个也是真的。”她继续道。   沈宴看着她,她在笑,却让人觉得并不是太开心。   “当初在临山镇我说的也是真的。”她笑着道:“我带你去看病是真的希望你活的久一点,因为这世上如今只有你叫我九微了。我为你煎药是真,陪你锻炼是真,想要保护你是真的,从不后悔那日救你也是真的。”   她讲那样多,沈宴觉得心慌如雷动。   “我也是在那日你替我挡刀,让我快跑的时候发现,我心有余悸。”九微笑容愈发淡,“如果那天没有救你,如果那天你死在那里,我一定一定会恨死自己。这些都是真的。”   “沈宴。”九微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宴,“我猜不透你对我的心意,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也许在临山镇,也许在更早之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沈宴眼神一动,心跳快要呼之欲出。   “这句也是真的。”九微忽然笑了笑,“可惜你一定不信。”   沈宴动了动嘴唇,极低极低的道:“我信。”   九微一愣,沈宴已抿着嘴不开口。   没有星月的夜里,廊下的灯烛慌慌,照在他的侧脸,柔软而纤细。   九微心里的小火苗荜拨一声燃了起来,她忽然凑上前亲了亲他的侧脸,看他受到惊吓一般,伸手抱了抱他,“真好。”   沈宴嗅到她发间浅淡的香,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像小九需要他一样抱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发芽抽枝,密密如蛛网一般缠绕住他。   他伸手抱住她,又说了一句,“我信。”   九微松开他,捧着他的脸极轻极轻的亲了亲他的嘴唇,他是那么紧张,那么凉,“那你呢?”   沈宴看着她看着她,喉结耸动,仰头也亲了亲她的嘴唇,“我可以给你一切,为你赴汤蹈火,唯独不能说爱你。”   九微愣了愣,看着他在自己眼下慢慢的笑着,那句为何就问不出口了。   “你还是不信我?”九微问。   “我信你。”沈宴仰头将她的碎发挽在耳后,“但我怕自己错信。”看着九微一瞬间变冷的脸色,他又道:“如果你愿意将那块小方牌放在我这里,你让我说什么都可以。”   果然不该告诉他小方牌可以重新开始这回事。   九微松开他,推开半步道:“不必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怀里一空,沈宴看着自己的手臂低头苦笑,“九微,做戏要做全。”   九微忽然发恼,“你果然认为我在做戏。”   “不。”沈宴抬头看着她道:“我是真的以为你开始喜欢我了,如果你再坚持一下的话,再骗我几句。”   这夜里,沈宴坐在树荫下,看她的眼神悲伤极了,他说,“九微,我愿意相信你,就算那些都是你为达目的说来骗我的,我也信。”   九微竟有些难过,她低头笑了笑,“算了,你就当那些都是骗你的吧。”   她转身离开,沈宴坐在那里看着她离开。   南楚上前问道:“大人,要不要继续跟着姑娘?”   沈宴猛的急促咳了起来,咳的趴在桌上直不起身,咳的浑身发颤。   他再醒来被阳光晃的眼睛一眯,南楚忙合上了窗户,“大人醒了?”   他应了一声,思绪里乱糟糟的全是一个人,一个声音,南楚连喊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南楚忍了忍没再重复,反道:“没什么,大人可觉得哪里还不舒服?”   沈宴扶着他起身,压了压额头,“我昏睡了多久?”   “两日。”南楚道。   “这么久?”沈宴微微吃惊。   “是,太医说您气急攻心……”南楚扶他下地。   他似乎想着什么,洗漱完才忍不住问:“这两日世子府可还好?”   南楚低头道:“还好。”   他便再没问。   是在第三日上朝回来,他路过世子府,忍不住道:“这几日怎么不见她来看小九?”   南楚没回话。   他命令停车,挑帘要下车,南楚拦住他道:“大人身子还没恢复,不易再动气。”   “动气?”沈宴笑道:“我为何要动气?”   正好瞧见崔子安从府内出来,望见他便挥手笑道:“沈相是来看我的吗?”   沈宴没应声。   他乐呵呵过来道:“沈相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啊?”   “路过而已。”沈宴冷声笑道:“顺路来看看世子和……世子妃过的怎么样。”   “我过的挺好的。”崔子安乐道:“多谢沈相费心了。”   沈宴简直不想同他再多讲一句话。   他却忽然凑上来低声道:“是来看我家世子妃的吧?”一脸你别装了,我都明白,我懂的表情。   他笑的讨打道:“可惜我家世子妃不在。”   “不在?”   “是啊。”崔子安道:“出城了,三日前就走了,没告诉你吧?”   沈宴的脸色阴沉的能下雨了,问道:“她去哪儿了?”   崔子安视若无睹,“去哪儿也不关沈相的事啊,你又不喜欢她。”   一句话堵的沈宴心塞气闷。   崔子安瞧着他的脸色出气极了,那晚九微从相国府回来可没少生气,气的抓着他出气,他一定要给沈宴添添堵。   沈宴却不再问他,放下车帘便道:“回府!”   崔子安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目瞪口呆,“你……你不问了啊?!”   沈宴坐在马车中一言不发,快到府前忽然出声喊南楚。   南楚应是进了马车。   沈宴一巴掌落在他脸上,“为何瞒我?”   南楚跪下道:“大人切莫动怒。”   “她去了哪里?”沈宴不想再废话。   南楚有些犹豫道:“姑娘去了万录府,找太傅……”   半天没有听到沈宴出声,南楚小心翼翼抬头,沈宴忽然笑了,“好,好的很,当初费尽心思进京都,如今为了心上人毫不犹豫的千里追寻,真的好!”   “大人小心身子!”南楚忙去扶他。   他已掩着口鼻咳了起来。   第95章 九十四   积怨攻心,郁郁难医。   沈宴这一病害的卧床难起,一连几日的昏睡闷咳,三四日后好容易人清醒了些,身子却总是不大好。   咳疾带累的夜不能寐,吃多少药也不见好转,一直拖到入秋愈发的严重。   沈宴不急,南楚却心急如焚,几次试探要不要差人去找九微回来,皆被沈宴一口回绝。   这大半月来,沈宴绝口不提九微,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九微是高高在上的圣上,不是别的谁。   连崔府都不曾再去过。   每日里上朝下朝,吃药带小九,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唯独多了一件——拦截了所有从万录府来的书信。   朝中这大半个月来也太平无事,只是圣上龙体抱恙一直养在深宫,朝中的小事全交给了国舅和相国两人主持。   渐渐的有些大臣有了异议,圣上无子却还有一个兄弟,七皇子玄衣如今就好好的在京都中呢。   沈老爷子的一些旧部也开始渐渐活泛起来。   但沈宴却压着,不见丝毫动作,只是对万录府剿匪沉冤一事关心了起来,接连派兵去协助,一点都不像个大奸臣的作风。   着急的也并非南楚一人,还有个崔子安。   打从九微离京他一封书信未收到,连他回禀的朝中大小事的书信也不见回音,若不是朝中偶尔可以听到万录府有关一事,他真要怀疑九微人间蒸发了,这和她走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说好的会经常写信监视朝中动态的呢!   直到他实在不放心去驿站问了问,才知道从万录府来的书信全被人暗中调走了!这人还就是沈宴那个王八蛋!   他气的要去找沈宴麻烦,却被阮烟岫拦了住,只说这件事他不易插手,沈相这么做必定别有用意,他拦截万录府来信却并不隐瞒朝中事,只是将九微和太傅的私信扣下了,此中深意只有沈相知,九微知,旁人插手说不定惹恼了沈相,对九微反而不宜。   崔子安大约有点明白,但他依旧很着急,他急着给九微汇报朝中风向,听她指挥怎么办啊!   阮烟岫只让他别急,九微自会解决。   果然,在这话说出不到三天,沈宴就在城门口截下了一个人——扶南。   九微不跟他辞行倒是记得带上扶南。   沈宴将他扣在府中,心情难得好的亲自招待他,好吃好喝的招待却只字未问。   连扶南都惊讶,抓他来只为了关着?还未严刑逼供……   倒不是沈宴善心大发的放过扶南,若是可以他恨不能将十大酷刑都用上,只是为着大良秀娘一事他到如今想起当初九微的神情都心有余悸。   他明白,九微护短,不想和她决裂,就不能碰她的人。   是到第二日早上,扶南看着沈宴病弱的难以下地,才不忍心道:“相国大人,不必担心姑娘,她一切都好,她也大概猜出是您从中作梗……才使她和京都失了联系,所以才派我入京。”   “我知道。”沈宴喝了药不大舒服,“我猜她会继续派人,我再拦下几次,她大概就撑不住要自己回京了。”   扶南欲言又止的道:“相国大人还是不要费心了,姑娘暂时是不会回来的。”   “哦?”沈宴撑着额头看扶南。   扶南为难道:“总之太傅大人在,她就不会回京。”   沈宴呵呵笑了两声,“那就让她死在京都外,休想探知京都中的一丝一毫。”   扶南叹了口气道:“相国大人真的不必再费心逼姑娘了,其实昨夜司徒也入京了,如今估计已经返回万录府了……”   沈宴撑着额头的手指紧了紧,南楚赶忙过来扶他,“大人不可动怒!”   沈宴推开南楚,冷声笑道:“九微啊九微,这是你逼我的!”   =================================================================================   第二日朝堂之上,崔子安按照九微的吩咐提议七皇子玄衣暂时从旁打理朝政,之前就商议好的诸位大臣附和。   没想到沈宴却执意反对,更是一连将先前派去万录府的兵马全数调回,以无才无能之名将府尹顾尚别痛批了一通,请旨赐了五十刑杖,令他回京领罚。   沈宴的突然翻脸和言辞激烈让崔子安和一众大臣始料未及。   陆容城也莫名其妙,但有看不出所以然便也未曾阻拦。   玄衣默不作声,直到最后才突然请旨,要去万录府助太傅平匪贼。   这是沈宴未曾料到的,这却是陆容城想要看到的,他希望玄衣离开京都,最好死在京都之外。   所以不等沈宴有异议,便准了。   圣旨下来,拨给玄衣十名亲随,即日出京。   崔子安傻眼了,这些九微全然没交代过啊。   他回到府中见到司徒,心中略感安慰,唯一九微吩咐没变的就是司徒多留了一天,果然计划有变。   他将事情细无巨细的告诉司徒,送他连夜出京。   此去万录府最快最少也要三天两夜。   =================================================================================   司徒是在下旨的驿官之后到达,晚了一天。玄衣在司徒之后到达,也晚了三日。   这三日却成了一次别离。   他到之后没有见到九微,接他的是重伤的阮烟山和顾尚别,见面第一句问的便是,“你带了多少人马?”   报了只有十人之后阮烟山靠在榻上彻底灰白了脸色,顾尚别伏案而起道:“我这就入京请旨派兵。”   “来不及。”阮烟山紧闭着目,呢喃的重复,“只怕来不及了……”又不死心的问:“这万录府就没有可用的人马了吗?哪怕数十人也好。”   顾尚别一拳击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一阵响,紧抿着嘴不讲话。   阮烟山便一口气沉到心底,他自然是知道朝中将兵马撤回,如今的万录府连十个能用的兵卫都没有。   玄衣在一旁看着心里便是一沉,忙问:“情况很糟糕?她呢?”   这个她自然是指九微。   顾尚别闷着头不答话。   玄衣又问:“世子妃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阮烟山忽然坐起身看着玄衣道:“你那十个人如今何在?”   “在府外。”   他便要下地,顾尚别忙拦住了他,“恩师这是要做什么?您如今怎能走动!您若是再出一点事怎么对得起燕回!”   阮烟山伤在双腿,撑着榻也未站起身,又摔回榻中,这才咬牙道:“我就不该同意让她带兵入山!”   “燕回入山了?”玄衣再忍不下去,“入山做什么?剿匪?”   他二人默然不语,玄衣霍然起身道:“万录府匪贼当道向来猖獗,你们二人为何要让她带兵入山剿匪?她一介女子,无官无职,你们还活着有何资格让她入山?!”   玄衣话讲的重。   顾尚别自知有愧,闷声道:“两日前朝中突然撤兵,恩师重伤被困山中,我要入京领罚不得离开府邸,燕回执意带兵入山救恩师,恩师被送回来也是今日才转醒过来,只是……只是燕回至今没有音讯……”   “没有音讯?何叫没有音讯?是派人入山找了没有音讯?还是你们连找都未找?”玄衣问。   顾尚别也恼,恼自己,“府中的人手全在守卫百姓,再无一人一马可用,那山中是匪贼境地,我……”   “那就是没有找了?”玄衣冷声打断他,“真是我大巽朝的好府尹好太傅。”   玄衣再不与他们多言,只问:“可有山中地形图?熟悉这山中地形的人?”   顾尚别忙叫来府中的一名捕头将山中地形和匪贼状况细细说与玄衣听。   这山中匪贼的人马竟远远超出了玄衣的预期,加上地势险恶,他有些明白顾尚别为何如此艰难了。   他带捕头出了府门,跟他一同来的一名亲信拦住他道:“公子不可入山。”   他是沈府的老人,沈宴的心腹。   “为何?”玄衣问。   他低声道:“山中恶匪是一,公子要更加留意朝堂上那位的人。”   “国舅?”   那人点头,“那人绝对不会让公子活着回京的,公子怎可轻易冒险?”   玄衣便顿了步,他抬头看着云雾里的万录山脉,苍翠巍然,又远又近,终于心生揣度,衡量起了这趟风险的得失。   =================================================================================   夜里起了秋风,推开那扇窗,清月便透进来落了一地。   沈宴睡在榻上,突然之间猛烈的咳了起来,直咳的蜷在榻上呼吸愈来愈急促。   “大人!”南楚忙跃窗进来,伸手封了他的穴道,护住他的心脉。   沈宴将一口淤血咳出后渐渐安静下来,南楚解开穴道,看他一额头的冷汗,忙问:“大人可好些了?需要传太医来吗?”   沈宴趴在榻上摇了摇头,抬着冷汗淋淋的眉眼看窗外的月,半天半天声音发哑的道:“我梦到九微了,她就站在窗外,一身是血的看着我哭,跟我说她好疼很怕,让我救救她救救她……”   “大人……”   沈宴将额头埋在锦被中,闷闷的道:“明明是梦……明明是梦,我竟怕了……她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就是不肯回来?”   “大人思虑过多才做了这样的梦,姑娘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南楚道。   “有福?”沈宴抬起头看窗外,苦笑问:“是啊,不要吃苦了九微九微,这样好的名字,这样好的命数,一定是个有福之人,望她从今以后平平安安再。”   第96章 九十五   再不要吃苦。   这话沈宴讲出口只隔了一天,他就收到了一封信,从万录府来的信,是玄衣派人连夜送来的。   他从那夜梦到九微之后就再也没有安心过,信到手想了半天才打开,短短的几行字,他看了良久良久,久得南楚觉得不对劲。   “大人?”南楚喊他。   他失重一般跌坐在软榻上不讲话。   “可是小公子遇到了什么?”南楚看他脸色惨白,试探性问。   他紧锁着眉头,不讲话,攥着信笺的手指在发抖,半天半天才虚哑的道:“快马传令,撤回的兵马速速赶回万录府,日夜兼程不得耽误!”   “大人可用先回禀圣上?”南楚问。   沈宴一瞬抬眼,眼光似利刃,寒光毕露,望的南楚一瞬闭了口,领命下去。   沈宴又道:“再传令备马,我要去万录府。”   “今日?”南楚惊讶。   “即刻。”沈宴已起身,快步往门外去,太过仓皇绊在门槛一踉跄险险被南楚扶住。   “大人的身子实在不易颠簸,若是紧要的事我去即可。”南楚看他的脸色委实吓人。   “我说了即刻!”沈宴竟是动怒。   南楚鲜少见他克制不住情绪,这般动怒,一时再不敢多言,吩咐了下去。   半盏茶不到的时间沈宴已匆匆出府,南楚牵马候在府外。   他是鲜少骑马,在马前一阵猛咳从袖中掏出一支小药瓶,倒出五六粒药丸全数吞入口中。   “大人这是……”南楚不敢阻拦。   “只是安眠的。”沈宴道:“我怕是撑不了这路程,你我共乘一匹,我等会便会昏睡,你只管赶路,不必停,越快越好,你若是敢耽误半刻……”他抬头看南楚,突然泻了气一般,“我不死在路上也会死在万录府……”   这数十年来,南楚第一次听到他说这般丧气的话,终是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让大人如此?”   沈宴将信笺给他。   信笺上的信息只是,九微失陷匪贼的山头,数日未归,求兵马救援。   药效一点点上来,沈宴脑子昏沉沉的只重复着一个画面,冷月秋风,九微就站在窗外一身是血的看他,她说她好疼很害怕……   南楚看着信笺变了脸色,就听沈宴语气虚浮的道:“她若有一点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我也绝不会放过阮烟山!”   南楚再不多言,扶着沈宴上马,翻身坐于他身后,扬鞭绝尘,笃定道:“大人放心。”   ================================================================================   马是最快的马,日夜兼程,沈宴昏昏沉沉的昏迷在马上,南楚当真一刻都不敢耽搁,是在第二日夜里到达的万录府,与返回的兵马同时到达。   打马直入万录府府邸。   顾尚别和玄衣赶出来看到马上风尘仆仆的两人惊讶难当。   沈宴药效未过,被南楚扶下马,脚步站不住,虚哑着声音呢喃,“拿冷水来。”   南楚顾不得与顾尚别,玄衣讲话,抱着沈宴进屋放在太师椅中,倒了冷水为他擦脸。   沈宴闭着眼,半天才喘出一口气,道:“人可找回来了?”   玄衣立在他跟前道:“尚未。”   沈宴睁开眼,看他又看顾尚别,如冰霜带寒意,“兵马在外,顾尚别你亲自带兵入山找人,三日之内踏平万录山将人平安无事的带回。”   顾尚别蹙着眉头道:“入山找人我责无旁贷,只是我如今被禁止随意出入府邸,不日便要入京领罚……”   “你若再耽搁半刻不必入京我即刻将你杖毙。”沈宴打断他。   有他这样一句话做担保,顾尚别再不多言快步出府,整顿兵马即刻入山。   沈宴整个身子陷在椅背里,听着府外兵马声隆隆而起,一点一点远去,才问玄衣,“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让她入山?”   玄衣犹自心惊,他是想到了沈宴会来救人,但怎样也没料到他来的这样快这样毫不犹豫,看他的脸色怕是下一秒就要断气在路上,竟然也撑来了。   “并没有人让她入山,是她……自愿的。”玄衣暗暗琢磨该怎样回答,索性坦白道:“太傅带兵入山剿匪受伤,舅父的撤兵令在那时下达,兵马撤回,九微便带了几人强行入山救下了太傅,自己没出来。”   玄衣看不透他的神色是怒是平静,只见他的手指反复的攥揉着扶手,听他道:“她入山几日了?”   “今日是第五日。”玄衣道。   “第五日……”沈宴抬头望出厅外,夜色里看不清山脉,茫茫的黑色,“她在那山中待了五天四夜吗?你们就让她在山里待了这五天四夜吗?”   玄衣忙撩袍跪下,“我到后便派随我来的十人全数入山找人,但那山中地形复杂且是匪贼的老窝,至今依旧没有找到。”   “十人?”   “是。”玄衣道:“太傅重伤不能行走,顾尚别有刑罚在身不得随意出入府邸,这万录府有限的兵马死伤大半,剩下的全在守城,不敢擅离职守。唯有我这十人。”   “阮烟山如今何在?”沈宴问。   “现在暖阁休养。”   “休养?”沈宴扶着南楚起身,“带我过去。”   玄衣忙起身引着沈宴一路去了暖阁。   =================================================================================   阮烟山刚换了药,听顾尚别来回禀沈宴带兵马来了才略略安下一些心,正坐在榻上望着大开的门发愣,南楚扶着沈宴走了进来。   他脸色难看如死人,阮烟山微微吃惊。   沈宴已到他榻前掀开他膝盖上的薄毯子,看了一眼他受伤的双腿,“就是这样的伤连累她至今未归吗?”   阮烟山不讲话。   沈宴伸手攥住他的脖颈逼他抬头道:“她为了奋不顾身而来,你将她一人弃在那山里,守城的兵卫要保护百姓,你们就这么任由她自生自灭是吗?”   是他连累了九微,他无话可说,若是他当日清醒着宁愿死也不会留她一人,让她冒险。但唯有一事他并不后悔,“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她周全平安,但我不能拿万录府百姓的命来为她犯险。”   “真是我大巽的好太傅!”沈宴手指攥紧,冷笑道:“既然你那般看重百姓那我就代圣上成全你,如若她有任何闪失,我就将你的脑袋高高悬在那城墙之上,让你千百年的守着你的百姓。”   阮烟山淡声道:“若是她找不回来,我会陪她死在万录山内。”   “讲的这般好听。”沈宴笑了,“那为何你好好的在这里休养,她却在深山中音信渺渺?”   阮烟山被他攥的呼吸不畅,言语不得。   玄衣适时的道:“舅父,我将熟知万录山地形的捕头找了来,您可要见一见他?”   沈宴松开了手,“见。”   ================================================================================   这万录府历来匪贼猖獗,但因穷山恶水又地处偏远,朝中一直并不重视,几次重压,有万录山这个天然屏障掩护并不见多少成效,便未在浪费兵力,只是派几个和稀泥的小官来任职几年,翻不出什么大波浪便也作罢。   若非此次顾尚别一心扑在剿匪之上,太傅又前来,朝中依旧不会重视。   那捕头也是十来年的来人了,说这山中匪贼有从大牢里逃出去的,也有万录府的穷苦人,更多的是来投奔的恶徒和邻边小国的流民,一直以小梁山自称,猖狂的敢再百日里来城中抢粮,多亏了顾尚别才将他们逼回山中。   至于有多少人,只能说不少,有过一日两百兵马攻进万录山,硬是被逼退,想来一定不少于两百人,精准的人数却是不知。   沈宴派来的人马有限,到如今只有一百多余人,要清剿这万录山怕是不可能,只能先找人。   沈宴与捕头交谈到深夜,将万录山的地形图看了又看,终是撑不住的昏了过去。   南楚请来大夫诊脉,大夫说只能让他暂且休养,开了药也没有好法子。   本想让沈宴多睡一会儿,哪知他在天际刚亮时就气喘吁吁的醒了过来,看着窗外一阵发呆,忽然对南楚道:“她在怪我……”   “大人又做梦了?”南楚将药递给他。   沈宴兀自望着窗外,“她怪我逼她,她不肯回来,但她要告诉我她很疼很害怕……我不该逼她,我明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明知道她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我怎么敢逼她?”   南楚一时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他已起身下榻,“大人先将药喝了吧。”   “放下吧,回来再喝。”沈宴让他取来披风,“你陪我上城楼看看。”   南楚自知劝不住他,只得替他系好披风,陪他上得城墙。   雾气蒙蒙的黎明,天际是灰的,被蠢蠢欲动的晨光照的发黄,如同这满是尘埃的城墙。   远处是万录山,苍翠巍峨的山脉连绵起伏的卧在黎明之下,宛若沉睡的巨蟒,秋意不见,尽是浓绿。   “九微当日带了几人入山?”沈宴问。   南楚回道:“听小公子说不足十人,都是姑娘自己的人。”   “不足十人……”沈宴呢喃,“她当真是万死不辞。”   他就在城墙上等顾尚别,等到快中午,听守城的士兵偶尔碎语谈起那名带着自己的随从杀入万录山救回阮大人的女子,皆是称奇唱衰。   为爱英勇披甲的姑娘,一入深山九死难生。   沈宴始终沉默不言,知道远远的看见顾尚别带着兵马返还,他忙道:“开城门!”   第97章 九十六   城外马蹄踏踏,扬起的尘土令沈宴睁不开眼,直到顾尚别入城下马他才看清顾尚别的怀里抱着一个黑色披风裹着的包裹。   “人呢?”沈宴将人马细细看了一遍也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没找到?”   顾尚别脸色灰败,身上也不知哪里伤到了还是沾上的血迹,紧搂着怀中的包裹不答话。   “没找到她,你为何回来?”沈宴发恼。   顾尚别搂着包裹的手指细微的颤着,闷声道:“找到了。”   “在哪儿?”沈宴忙问:“她……还活着吗?”   “被抓进了山内的寨子里。”顾尚别字句咬紧道:“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   沈宴面无表情的愣怔,细细分辨那四个字,顾尚别突然将那包裹递给沈宴,“这是那伙匪贼派人送来的,说是……她的,让我们即刻撤兵,退出万录府,否则……”剩下的没再讲。   那包裹着的黑色披风上带着黑红的血迹,沈宴不接,不敢接。   顾尚别便颤着手一层层掀开,先是一枚小物事掉了出来,轻微的碎响落在沈宴脚步的青砖上。   墨玉的蝙蝠小钗,金线镶好的断处如今又裂了开。   再看到那披风里裹着的一截枯白的手臂。   是谁的?   他不认识,他不认识……不该是她的,也不能是她的。   沈宴失魂一般的盯着那截白的手臂,纤细而粗糙,他不认识,不认识。   南楚忽然上前将手臂重新裹住,伸手扶住沈宴道:“大人别再看了,不一定是姑娘的……或许是那伙人随意找来冒充的。”   沈宴不言不语,半天半天才将目光从那披风上移开,又落在脚边的断钗上。   南楚忙弯腰捡起递给沈宴。   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手指发僵,沈宴将断钗捏在掌心里,动了动喉结问道:“他们可有提什么要求?”   顾尚别摇头,“只让我们将兵马全数退出万录府。”   “退。”沈宴简短的下令,“即刻召集兵马退出万录府。”   “可……”顾尚别犹豫,“万一那伙匪贼趁机攻入万录府,百姓该怎么办?”   沈宴垂目看着那披风包裹,半天答道:“就是要等他们攻进来。”没有接过那包裹,转身往府邸走。   顾尚别才醒悟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忙跟上道:“相国是打算用万录府做诱饵?引那伙匪贼来?”   沈宴不答。   “这样且不是陷百姓于危难?”顾尚别急道:“万一出现差池这满城百姓皆要遭殃,我不会同意,恩师也万万不会准许的!”   “准许?”沈宴冷声道:“你们只需要执行。”   “相国大人!”顾尚别快步跟上,“那山中匪贼众多,以我们现在不足两百人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到时候打草惊蛇对燕回反而不利。”   沈宴微微顿步。   顾尚别近前道:“我也急着救燕回,若是可以我恨不能以身相待,但是越是这样的关头才越该谨慎行事。”又道:“我有一个稳妥的法子,还望相国大人听一听。”   沈宴略一沉思道:“回府详谈。”   ================================================================================   匆匆回府,顾尚别将兵马安顿好,将法子细细说给沈宴听。   并非多高明的法子,只是极为稳妥。   顾尚别提议回京请兵,却是要请刘老将军的兵马,一是刘家军久经沙场有经验。二是刘老将军与世子府联姻,此次定会尽全力保护世子妃的安全。三是毕竟世子妃有恩与他,请兵之事绝对不会耽搁。   刘家军对抗匪贼定是比朝廷里养的那些兵马要稳妥的多。   顾尚别还提议最好让刘家人亲自带兵来,毕竟刘家军外人不好统领,但刘老将军年老不好奔波,刘沛阳是禁军头领不得随意出京,旁无他人。   顾尚别提了一人,刘老将军的女儿,世子的平妻,刘娇娘。   将门虎女,刘娇娘从小习武熟读兵法,连圣上都准她随兵过,虽然那时她尚年幼,但也只需她来管理好刘家军,好好听沈宴布置便是。   她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不和规矩,但只要沈宴帮忙,并非难事。   沈宴细细想过,朝中确实没有比刘家军更合适的人选,也不及多想,便点头首肯。   顾尚别自领命入京请兵。   沈宴与刘府不怎么和,确实顾尚别更能让刘老将军可信一些,便点了几个兵马随从,将自己的令牌给了顾尚别。   怕阮烟山担心,顾尚别便瞒着此事,只说没找到人,进京请兵便匆匆告别。   日夜兼程,直入京都。   =================================================================================   沈宴算这来回至少需要五日,若是在京都耽搁了那就是*日了,这样长的时间他怕匪贼起疑心。   便差人去万录山和匪贼周旋,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能拖足了时间。   果然匪贼就是匪贼,毫不客气,酒肉粮食,金锭银两。   先前的酒肉粮食万录府还能周转一下拿出来,到后来开口就要一千两雪花银,万录府就算掏空也拿不出。   顾尚别与阮烟山皆是两袖清风,一百两都凑不出。   好在临近的秀水府是京号钱庄的分号,沈宴有部分的家底存在那里,当天夜里便派南楚带人取了银子出来,一路送上山。   也许是给的太爽快,匪贼在第二日便知会要一千两黄金。   这样的数目来报信的几次犹豫才诚惶诚恐的讲出口。   “贪得无厌。”沈宴只讲的出这四个字。   就算将那个分号钱庄掏空了也取不出这么多。   南楚见沈宴愁眉不展,便问:“大人可要我上山去?”   “你上山又有何用?”沈宴抓着扶手沉默半天道:“去和那送信的说让他们宽限几日,我好回京凑足金子。”   南楚惊讶,“大人当真要给一千两?”这可是要了他家大人的命啊……要掏空了啊。   沈宴咬牙切齿一字字道:“怎么拿走的还得怎么给我还回来!”   南楚便领命退下,不多会儿便回来了,“那送信的说,他家头领来之前就交代了,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   沈宴算了算,顾尚别已经走了三日了,“足够了。”   沈宴当真差亲信回离近的各大钱庄京取黄金。   这三日的时间沈宴异常配合,好好服药,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到第三日晚上黄金先一步运到万录府,整整五辆马车,掀开一角黄灿灿的晃人眼。   沈宴一眼都看不得,南楚问道:“大人真要送上山?不如再等等,等到顾尚别请兵回来?”   “找人送信上山让他们来验黄金。”沈宴道。   南楚应是。   验黄金的人来的快极了,看着五辆车上小山似黄金顿时被炫的傻眼了,半天才一辆车一辆车的摸过去。   摸了足足半刻时间。   沈宴命人将黄金封好,道:“黄金就在这儿,将我的人带来,黄金便归你们。”   那人意犹未尽的摸着自己刚摸过黄金的手嘿嘿笑道:“我们头领说了,你们当官的最是狡诈,黄金没到手不能交人。”   “见不到人我是不会交出黄金。”沈宴平心静气的道:“回去告诉你家头领,交人取黄金,没有别的选项。”   那人便道:“我们头领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他说了你可以多派些你的人送黄金上山,到时候我们自会把那小娘子还给你,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南楚在一旁几乎想冷笑,就算派两百人入山,入了你们的地盘还不是得受迫于人。   哪料沈宴只是略一思索答了一个好字。   “大人!”南楚惊讶。   沈宴不理会他继续道:“明日天亮,我亲自带人上山送黄金。”   “爽快!”那人拱了拱手道:“那我们就恭候这位相国大人了。”   “你怎知道我是相国?”沈宴忽然问道。   他来是微服而来,这几日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连府中人尚且不知他是相国,怎么远在深山的匪贼却先知道了?   那人明显一愣,转了转眼珠道:“大名鼎鼎的沈宴沈相国我怎会不知?我们山上的兄弟都久仰您的大名。”   “哦?”沈宴微微眯了眯眼没再问。   那人便忙回山送信。   待那人走了,南楚才忍不住道:“大人怎可犯险入山,那伙贼人的话信不得啊!”   “我知道。”沈宴细细沉思道:“带玄衣来。”   南楚一肚子的阻拦也说不得,只得闷头去带了玄衣来。   “舅父。”玄衣入厅堂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   沈宴让他坐下道:“明日我会带南楚上山送黄金,你留在府中,如果我估算的不错顾尚别和兵马明早即会到达,到时你等我的信号。”将信号烟火放在桌面上,“见此信号便立即带兵攻入万录山。”   “舅父要亲自去?”玄衣蹙眉道:“万录山险恶之极,不如由我代舅父入山。”   “不必。”沈宴淡声道:“我带上南楚,自保无碍,别人去我不放心。”   “不放心?”玄衣不明。   沈宴冷笑道:“我那样多的黄金,怎么能放心交给别人?”   玄衣便不再讲话了。   万录府一夜不眠。   沈宴亲自挑选了五十名身手利落的随性,扎好马车,待到天亮便带上南楚打马入山。   第98章 九十七   天际亮起来时山中的浓雾才散。   万录山密林苍翠,路况极其复杂,若是没有人领路怕是要迷失在这山林中做活箭靶了。   沈宴有意让南楚留心路况,所以走的极慢。   直到日头中天他们一行人才缓慢的到达了约定地点——就在山寨之下,抬目可望见黑铁青铜的山寨大门。   在等着他们的是数十名小喽啰和两个领头人。   当前那位凶神恶煞,拎着把大刀在脚边画来画去,他身后还站着个青衫的书生,颇为清秀,和这满坡的匪贼大汉很是格格不入。   沈宴扫了一眼最后落在那名书生身上。   书生也望着他,展颜一笑,上前来拱手道:“不曾想沈相居然亲自送来了。”又摊手示意身后拎大刀的大汉,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山中的二头领。”   二头领拄着大刀上下瞅了一眼沈宴,“一看就是个贪官。”示意喽啰去查看金子。   沈宴没有拦,问道:“我的人呢?”   “沈相莫急。”书生笑道:“您如此爽快有诚意,我们自然是不会让您失望。”拍了拍手。   一个小喽啰牵着一辆破旧的小马车从山林里钻了出来。   “那位姑娘身子不大好,不宜劳累,所以我们头领特意拨了辆马车来送她。”书生招手让马车牵过来。   沈宴盯着那辆马车,厚重的黑车帘挡着他什么也看不见。   书生笑眯眯的上前一把掀开车帘。   车内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晃的缩了缩身子,整个人蜷在马车的一角阴影里。   沈宴看不太清,只看到那角落里的人盖着厚重的毯子,从阴影里露出半张白生生的脸,微侧着的脖颈上细细的青筋和快结痂的伤痕。   然后他听到车内人极轻极微弱的问了一声,“是你吗沈宴?”   一瞬之间,他心中天塌地陷,他在来的路上曾抱着那么一分的假设,假设九微没有落在他们手中,那就不会受什么伤害,那断臂也就不是她的,落在这伙匪贼手中沈宴不敢深想。   但如今马车里的人这般的羸弱,明明上一次见面她还神采飞扬的带着他送的对钗,分毫不让的与他抬杠……   他在那一刻当真的将自己恨死了。   “是我,我来接你了。”沈宴翻身下马,快步过去。   书生却伸手掩住了车帘拦下他,“沈相急什么,等我们头领点够了数目再见你的小情人也不迟。”   沈宴回头命人将遮盖黄金的毡布全掀了,阳光一照,金灿灿的一片碎金迷乱。   那头领当即撇下大刀上前直勾勾盯着满车的小金山,只拿牙咬的牙根儿疼才敢确信,“乖乖,还真的都是黄金啊!”   那书生便松开了车帘,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宴半刻也不想耽搁,上前掀开车帘便瞧见了那个自己找了这么久的人。   她就蜷缩在角落里,裹着黑毯子,乌黑的发温温顺顺的躺了一肩,她抱着膝,将脸枕在膝盖上,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沈宴。   使他目眩神迷。   然后一把短刀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九微在车内对他笑了笑道:“暂时就先委屈一下你了相国大人。”   拿短刀抵着他的人从马车顶上闪了下来,那人眉目清俊,只一条刀疤横在鼻梁上,对九微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强取豪夺拆散你婚事的大恶人?”   九微点头,掀开毯子过来道:“就是他,逼得我一路潜逃,误入了这深山。”   沈宴仔仔细细的扫了她一眼,四肢健全,活蹦乱跳,只有脖子上的一道浅伤痕,便微微眯了眼,“你又算计我?”   九微笑呵呵的凑过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她跳下马车,那人压着沈宴也下了马车。   那人朗声道:“你们的头儿已经在我手上了,不想死的赶紧滚蛋下山告诉那个姓顾的,赶紧凑金子来赎他,至于要多少金子……”那人看了一眼九微。   九微低声在他耳边道:“回去和老大商量商量再决定。”   “行。”那人便又道:“我们商量好了再通知你们。”   一直在旁侧蠢蠢欲动的南楚刚要行动,却看到沈宴细微的对他摇了摇头,便无奈的押下剑,挥手带着这些人马退下了山。   二头领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四周的山林树木里哗啦啦涌出一大票的人,黑压压的让沈宴微微吃惊,是料到他们有埋伏但未料到这样多的人,若是当真按照计划救下九微硬拼,沈宴的人也绝撑不到援兵来。   他搞不懂九微又在打什么主意,却也不揭穿。   二头领乐呵呵的指挥人将金子运回山寨,一面过来对九微道:“行啊小丫头还真给你钓上来一条大鱼!”伸手要拍九微的肩,被劫持沈宴那人一眼瞪了回去。   九微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拍拍沈宴道:“他就是个金库,有他在咱们手上够吃几辈子了。”一抬眼瞧见沈宴似笑非笑的眼,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冲他眨了眨眼。   =================================================================================   这次的收获实在是太大,大的全山寨上下齐齐出动来运金子,赏金山。   那些金子堆在寨子里的空地上真真的是一座小山啊,别说小喽啰了,便是几个头领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有史以来山寨最金碧辉煌的一次。   连久病卧床的老大都被搀扶着围着金山转了一圈。   老二也直说,这大贪官太有钱了!太他妈有钱了!   沈宴被捆着站在金山旁,接受注目礼。   这次的大丰收几乎人人有赏,只留下了九微和那位鼻梁有疤的三头领。   老大发话要重赏,老二好生感慨了一番:“当初老三要保下这小丫头的时候我还骂他鬼迷心窍了,现在看来老三真是有眼光啊!”   老大也很是高兴,当时九微身受重伤的被老三抓回山寨,要不是秀林提议留她一命打探情况,老三又想保下她,早就将她丢进山里喂狼了。   便看了一眼身旁的青衫书生道:“秀林也有功,重赏。”   秀林点头谢过,一双眼望着九微笑。   “丫头想要什么赏?”老大问九微。   乱糟糟的人群里,九微喝了一口酒,抬头笑道:“老大不如赏个人给我?”   “人?”老大乐了,“不要金子你要人?是看上哪个了?”   酒劲上脸,九微眼角飞红,轻轻扫了一眼金山旁的沈宴,又落在老三身上,抬下颚点了点道:“就把三头领赏给我吧。”   二头领先笑出声,随后哄堂大笑,直笑的老三红了脸怒道:“要赏也是该把你赏给我!”   九微眯了眯眼笑,“老大赏还是不赏?”   “赏!”老大乐得见老三如此羞恼,端酒喝干道:“就赏给你当压寨夫人!”   “大哥!”老三禁不住群嘲,赧颜道:“有你这么做大哥的吗!”   九微已起身敬酒,“多谢老大。”   老大笑呵呵接了她这碗酒,爽快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趁着今晚的庆功宴把你们的事儿给办了吧。”   “今晚?”老三有些犹豫的看九微,“会不会太仓促?”又道:“你的家乡有没有什么规矩?”   “哟,老三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疼媳妇了啊?”老二吃鸡也不忘插嘴。   老三一个酒碗扔了过去,惹的乱笑做一团。   九微也笑道:“不仓促,我无父无母,只有一大哥,落地既是家乡,一切按寨子里的规矩来。”   老三莫名的想起当日在山林里遇见她的样子,他重伤带兵的那个姓阮的,将他围堵在山涧中,没料到突然冲进来一群人马将姓阮的劫走,等他再追上,解决掉那些护着他的人时却发现中计了,眼前这个是换了姓阮的衣服的姑娘。   那时她受了伤,脸上身上全是血,气喘吁吁的伏在马背上跟他说,你先把刀放下我们打个商量。   她拿袖子把脸上的血一抹,对他道:“我长的还挺好看的,杀了怪可惜,你强回去当个压寨夫人什么的也行啊。”   他确实鬼迷心窍的才听她一派胡言。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忍俊不止,不过她笑起来确实挺好看……   他跃过桌子直接到九微跟前,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吓的九微忙抓住他的手臂,“你……”   “我也是个孤儿,以后咱俩作伴,这山寨就是咱们的家乡了,我就是你的亲人。”   那话让九微愣了一下,眉睫一敛的眨了眨眼,看着门外的天,门外的金子,门外的沈宴,命运真奇妙,最想听的话从最不该的人口中讲了出来。   =================================================================================   山寨中一片忙碌喧闹。   沈宴被暂时关押在一处山洞中,上了铁链,有四名小喽啰守着。   入夜时整个山寨都是热闹的,笑语声,贺喜声,玩闹声,震的洞外的明月半掩。   不知是不是贺喜的烟火,咚咚的响在半空,映的半壁山洞流光溢彩。   有人也给守门的喽啰送来了酒菜。   沈宴听着他们谈话大多数是在说三头领可算娶到媳妇了,说是那小丫头刚带回来半死不活的,没想到几天就生龙活虎还白嫩嫩的。   听着听着忽然没声音了,沈宴回头就瞧见四个喽啰全喝趴下了,一袭青衫站在洞门前,手指中转着一串钥匙,当啷啷的响着。   “你?”沈宴记得,是那个叫秀林的书生。   “可不就是我。”秀林近前给他解锁,一边道:“先前委屈沈相了,实属无奈,都是您那位小情人出的主意,您回京要怪罪可不要怪罪到我头上来。”   “你究竟是谁?”沈宴揉了揉手腕。   “沈相不认得我。”秀林弹了弹衣袖,恭恭谨谨的道:“我不过区区一介落榜秀才,被您的小情人招安了而已,她可是许诺我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啊,先前我还不怎么信,但看到您亲自送金子上山我就信了。”   他带着沈宴出了山洞道:“我先送您下山。”   “她呢?”沈宴看着灯火冲天的山寨。   “她要留着剿匪啊。”秀林道:“沈相放心吧,烟火一起她安排的那些援兵就都上山了,兵马是她亲自指定的刘家军,山中的地形图和寨子的布防也是早一步就给了顾大人,万无一失……”话没玩,沈宴就已步履蹒跚的往山寨里去了。   秀林看着沈宴的背影乐道:“这姑娘还真沈相的小情人啊,高官厚禄有望了。”忙喊了一声沈宴,也跟着过去。   沈宴一路疾行到山寨,却愣了住。   寨中一片厮杀,哪里找得到人,他只在刀光血影中看到了刘家军和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刘娇娘。   她两柄长剑舞的光影错错,手起剑落便是一串血珠,一回头看到沈宴微微吃惊。   沈宴问道:“世子妃呢?”   她用带血的长剑向山中内指了指。   火光洞洞的山寨之内,厮杀成片,他行不得进不得,一咬牙几步到刘娇娘马上攥住她的胳膊,猛一用力窜上了马背道:“带我去找她。”   刘娇娘一愣,随后将长剑一提笑道:“相爷对阮姐姐之心还是收敛些的好。”猛地拍马冲了进去。   第99章 九十八   沈宴在火光洞洞中看到了九微,在她的喜房门前,玄衣带兵已将二头领和三头领拿下,压在门前,之外的兵马皆是刘家军。   九微就站在房门前,一身嫁衣,手中提着什么。   近一些才看清是大头领的人头,鲜血淋漓的被她拎在手中,那样的白的脸,那样红的嫁衣,握剑的整条手臂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血流了一裙摆,“放开他。”   她冷声下令。   对面压着三头领的兵卫便收回刀剑退开。   九微慢慢走到三头领面前,低声道:“林云,你可愿归降?”   他也是一身的大红喜服,单膝跪在地上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沙哑,再抬头一双眼睛冲红嗜血一般盯着九微,“这都是你设计好的是吗?”   “是。”九微答。   “从我带你回山寨时你就已经盘算好了今天这一切吗?”林云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可怕,“什么被相国逼害千里投奔大哥,什么无父无母只能依靠我,你跟我说过那些也都是假的,用来谋算今天的吗?”   “是。”   林云猛地窜起来擒拿她的脖子,却被兵卫硬生生架开了去。   “放开他。”九微再次下令。   沈宴下马要近前,九微猛地转头看他,“谁都不要插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沈宴便生生顿了步,站在数步之外,看着她冷漠的陌生。   林云伤在脊背,四肢,鲜血淌满衣背,恶狠狠的瞪着九微,“是我瞎了眼,是我瞎了眼!片刻之前我还在想着该怎样护你,看来如今不用了……能舍身虚情假意到这般地步,手刃大哥没有片刻的迟疑,还有什么能伤到你?你陷害这山上的兄弟时可有过片刻的良心不安?”他笑了,“你不会,你是我林云见过最歹毒的女人。”   “林云。”九微道:“你们在除掉我的手下时可有半分的仁义?”   九微垂目看他,“你还记得当日你追上我,拼死替我挡你一刀的那个人吗?”他不答话九微继续道:“你不记得了,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么会记得他,他叫司徒,大巽凉城人,家有高堂尚未娶妻。当日你一共杀我六人,梁勇,赵有为,杜峰,杜雨,刘岐山,司徒,他们皆是有名有姓的人,你杀他们的时候可有眨眼?”   “不要讲良心。”九微道:“匪就是匪,输了就该伏诛。”   她被火光映红的脸看起来那么不真切,明明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大厅陪兄弟们一起喝酒取闹,怎么如今判若两人?   “林云我并不想杀你。”九微声音淡了淡,“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带领余下的匪贼归降朝廷?我可保你们一命。”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林云怒道:“我万录山的兄弟们宁死不降!我就是死了也不愿在你的手下活命!杀了我!”   九微看着他,半天半天答了一个字,“好。”   九微将那把剑刺进林云的胸口时林云并没有躲开,他看着她,伸手抱住了她。   他似乎在九微耳侧说了一句什么。   火光洞洞下,沈宴只看清九微踉跄了一下,抱着他的尸体摔倒在地上。   沈宴忙过去将林云的尸体掀翻在地,扶她坐起。   她一张白生生的脸,如今满是血污,睁着眼睛看远方。   “九微?”沈宴轻声喊她。   她应了一声,抬手将手中大头领的人头抛给玄衣,道:“让兵将停手,三名匪贼头领已伏诛,愿归降的即刻放下兵刃,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玄衣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九微在给他立功的机会,前有顾尚别和太傅,后有沈宴与刘娇娘,这样的功劳本来怎么都轮不到他。   九微已抬头对刘娇娘道:“你不宜现身,这里有顾尚别和玄衣,你先回万录府邸。”   刘娇娘长剑一收,英姿飒爽的道:“遵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九微看着她踏过火光,刀光的背影,听着玄衣登高一呼,兵刃渐渐落地的声音想起了十分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林云带她回山的第三天夜里,那时候她受伤在身,疼的厉害,夜里发梦睡不着,林云就出现在她窗下,挠头问她:“你大半夜的哭什么?怪吓人的。”   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满脸的冷汗和眼泪,她竟不知从何时起有了做梦爱哭的习惯了。   “你做什么噩梦了跟哥哥说说。”林云翻窗进来,坐在她的床边,“还是梦到小情郎了?”   九微说,“我梦到我一个人站在路边,找不到归家的路了。”   林云听不明白,挠头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从小就没有家。”   “没有家?”   “是啊。”林云不以为意,“也许是忘了,当了几年小乞丐小偷,后来就跟着人上了山寨,这山寨就是我的家了。”   九微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道:“那你比我可怜点。”   林云突然抓住她的手,看了看她,半天才松开,嘟囔了一句,“快睡吧,你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明天一早我送你下山。”   凄凄长夜,归家无路。   林云说的对,她真是一个歹毒的人。   她有过机会可以下山,但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还是利用了他算计了他,只因为‘剿匪’一计,对她十分有利,她的人不能白死,不能再次让太傅犯险……   真的像玄衣所言,这天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她是变了。   “九微?”有人又喊她。   她费力的将眼睛收回来才看清眼前的沈宴,对啊,这个人她也可以好好的利用。   “怎么了?你是伤到了哪里?”沈宴问她。   她摇了摇头,扶着沈宴艰难起身。   听沈宴又问她:“方才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九微看着大部分归降的匪贼被顾尚别和玄衣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轻轻笑了笑说,“他说快回家吧,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我。”   沈宴撕下一截袖子裹紧她流血的手臂,冷声道:“你不是个歹毒的女人吗?想那么多做什么!”   “恩。”她应了一声,转过头望着沈宴笑,“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沈宴便再也讲不出话,他开始觉得陆容城的决定是对的,无论是当初架空她,让她当一个只知享乐的君王,还是后来要送她走,都是对的,总好过如今让她如此难过。   她或许不当君王更快活一点,那个位置上注定要牺牲很多很多。   但她只是笑了笑,眨眼便松开沈宴的手朝玄衣走过去,朗声对归降的匪贼道:“但凡今日归降者,皆可入伍随军。”又对玄衣低声道:“这些都是你的人了。”   再看,她已随着顾尚别要下山。   仿佛刚刚那一刻是错觉,眼前的她并无半分悲伤。   沈宴看了半天,直到她转过头来对他伸手道:“沈宴,我们回去吧。”   他握上那只手,冰的凉的,没有一丝丝的温度,那人却在笑着同他玩笑,“相国大人当真是个金库啊,这次送上山的可有你家产的九牛一毛?”   “沈宴啊,我们打个商量,你送上山的金子就不要缴回了,我看都被抢的差不多了,剩下那一点点就赏给百姓将士们吧,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要是还有剩下的……”九微努力的婉转措辞。   沈宴道:“都给你。”   “当真?!”九微一下子亮了眼睛。   沈宴看着她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点头道:“只要你随我回京。”   九微迟疑了一下,随即道:“我养好伤就跟你回去。”   沈宴心知肚明她在迟疑什么,却只是说了一个,“好。”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赢不了她,这次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他好像差一点又找不到她了。   =================================================================================   万录山崎岖难行,他们骑马行路,走的缓慢,沈宴体力多有不支,九微扶着他慢慢往山下走。   渐渐月落山涧,林中飒飒。   她一路坦白,第一次顾尚别入山时她就见到顾尚别了,听说沈宴来了便想出了这么个计策。   山寨中的军事秀林是个聪明人,满心的凌云壮志,可惜无处报施,遇到九微简直一拍即合,九微许他高官厚禄,只要剿匪成功仕途坦荡。   他当即就画了万录山的大小道,和山寨中的布置,然后两人密谋了这么个局。   先是让九微搞个假手臂送回去,说动沈宴回京请兵,那些特点的刘家军和刘娇娘皆是九微的主意。   一是好用,二是功不留二家,三是她私心想圆娇娘的一个梦。   之后她为了博取头领们的信任,几次出主意坑沈宴的钱,到沈宴真将金子送到万录府时她已经是山寨的大功臣了,再加上她亲自将沈宴这个大金主掳上了山。   功不可没。   庆功宴,喜宴,山寨上下最松懈不堪一击的时候,烟火为号,举兵来袭。   沈宴问她,“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救你?”   九微看他,“不肯定,只是赌一赌,好几次我都赌输了,唯有两次,我赌赢了。”   “两次?”   “第一次我赌太傅会不会为我出格一次,派兵来救我,输了。”   “第二次我赌玄衣会不会不顾安危入山来找我,我也输了。”   “第三次我在山寨中偷偷见到顾尚别,那时我受伤在身,还没有想好什么计划,只是想府中人手不够我若当真跟顾尚别下山说不定打草惊蛇半路就被劫回去了,就算我们侥幸逃脱,匪贼不除太傅是不会跟我回京的,我就想或许可以在这里做个内应。”九微说,“我赌顾尚别会不会不管什么剿匪带我回去,还是输了。”   沈宴没想到她心中比谁都清楚,“那赢的两次呢?”   九微看着他,展眉而笑,“一是赌你会不会来救我,二是赌林云会不会喜欢上我。”   沈宴眉心细细的蹙了蹙,听她望着天边月缓慢的道:“我最近常常想起玄衣的母妃,那个美丽又可怜的女人,好像有些理解父皇了,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有真心呢?”   沈宴忽然停下了脚步,山中飒飒回声,高空月影靡靡,沈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极轻极轻的道:“你有真心,你的真心我看得到,就算不是为我。”   第100章 九十九   “你有真心,你的真心我看得到,就算不是为我。”   他的拥抱稍纵即逝,那话犹在耳边,他已松开她转身便走。   这夜里的山川真寂寥啊,山风吹动他的衣袖,翻飞似白浪,九微看着他走远忽然紧着声音喊他,“沈宴!”   他顿下脚步,没回头,衣袖被牵了住。   九微在他身后牵着他的衣袖,将额头抵在他的脊背上,轻又轻,沉又沉的说,“司徒死的时候倒在我的背上,他跟我说快跑快跑,回去找相国……我在山寨里昏迷的时候做梦梦到自己死了,变成孤魂野鬼飘荡在满是人群的京都上找不到回家的路,没人看到我,没人听得到我,我认识的我亲近的,所有的人穿过我空荡荡的身体走远……我对不起林云,我没有良心……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人讲,但是我无人可讲,我连在睡梦中都不敢开口……”   沈宴要回头,她扯紧衣袖忙道:“别回头,别,就这么让我靠一靠。”   他便伸手握住她颤抖的手指,没回头,“我在听,我一直在听。”   她却再不开口,只将额头埋在他的脊背上,细微的抽泣着。   “九微,我梦到你满身是伤的站在我窗下哭泣,跟我说你疼你很害怕……”沈宴轻轻开口,“我也很害怕。”   她依旧不开口。   沈宴问:“你能不能试着放下前尘旧事,重新开始?”   “放下?”九微问他。   “放下。”沈宴答道:“放下太傅,放下陆容城,放下那些让你不快乐的。”   “放下?”九微又问他,“怎么放下?苟且偷生?”   “不,我并非这个意思。”沈宴忙道:“你若想夺回江山,我会助你,你若想拿回身子,我也会帮你,你要报仇,要翻天覆地我都会倾其所有陪着你,但你能不能试着放下从前的执念,试着信任我?”   他说:“别再孤军奋战,试着和我并肩,我承认我对你存有私心,这私心是什么你心知肚明。”   九微安安静静的听着,半天问道:“我该怎么做?”   沈宴心中一喜,握住她的手道:“你愿意试一试就好,你……愿意将你的那块小方牌暂且交给我保管吗?”   九微的手指在他的手掌下一紧,半天轻轻抽回,退开半步问:“你要它?”   沈宴一回头看见九微的眼睛心便是一沉,“九微你别误会,那小方牌对我并无用处,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再互相猜忌……”   “你要它做什么?”九微又问。   “我要它只是为了让你信任我。”沈宴道。   “我信任不信任你,与它有什么关系?”九微蹙了眉头,“你该知道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比命都重要。   “正因为知道这些才希望你愿意交托于我。”沈宴也皱眉,“我的所有,兵力,家产,势力,甚至是我这个人也都为你所有,只要你愿意将它交给我,让我安心一些。”   “安心?”九微问他,“你若是信我,何必拿走它牵制于我?沈宴,你讲的这些并非信任,而是互相牵制。”   她又变的如此警惕尖锐,眼神里没有半分信任。   沈宴有些泄气道:“你不明白,你拿着它,对我说的每句话,每一分好意,我都会觉得你在故意做戏,为了攻略我而假意所为……”   “沈宴。”九微打断他,“你为什么就不能先试着信任我?”   “你要我如何信任?”沈宴忽然发恼,“你为了阮烟山千里迢迢来送死,甚至与一介山贼虚与委蛇,不惜玩弄感情下嫁与他,你要我如何信任你!”   九微看着他,半天极冷淡的笑了一下,“那便算了。”   算了。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擦身绕过沈宴便走,毫不迟疑。   那样不在意的一句话让沈宴如坠冰窟,又气又恼,转身要喊她,一张口鲜血翻涌而出,急咳数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只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模糊,昏倒在了青青山路之上。   =================================================================================   他做了个梦。   梦到故乡的驼队,飘渺的驼铃声还有曼曼的歌声,那是母亲的声音,宛如天籁。   他的母亲美极了,碧碧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天山上最明亮的月亮,总是坐在马车里梳着她卷长的发,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他总是在生病,从出生后就一直病着,母亲带着他走遍戈壁,他曾问过母亲家在哪里。   母亲好看的眼睛悲伤极了,她只说回不去了。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好人,她跟他离开了家乡,她回不去了。   后来母亲终于找到了那个好人,他住在京都,住在一栋大宅子里。母亲带他去找那个人。   是下雨的季节里,他看到高高的青墙,琉璃一样的飞檐,有人带着他们穿过雕梁画栋走进一间房子里。   他没有见到那个该称为父亲的人,他看到高堂之上坐着一个华贵的女人,穿的好看极了,有母亲没有的朱钗环佩,抱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   有人推了母亲一把让她跪下,拜见夫人。   那小女孩挣开那女人的手跑了过来,辫子上的珠玉叮叮当当的一阵响,“你是谁?”她伸手要来摸他的头发。   有人忙过来抱起小女孩,“我的小姐哟,多脏啊您怎么能什么都摸呢?要是染上什么病可怎么是好?”   母亲牵他的手抖了抖。   那高堂上的女人开口道:“你就是老爷买下的胡姬吧?”又吩咐,“给她们些钱打发她们走吧。”   他抬头看母亲,母亲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一瞬之间灰败得没有一丝光彩。   母亲死前用生涩的汉语一遍一遍跟他说,“我不是买下的胡姬,我是娜珠,天山下的月亮。”   他终于从梦魇中醒过来,惊魂未定的盯着床幔上的织锦,急促的呼吸。   “大人?”南楚轻声喊他,“您醒了?”   沈宴用手遮住眼睛,半天才松出一口气,扶着南楚坐起身看清了四周,“这里是?”   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不是万录府,不是相国府。   “我家。”旁边忽然有人开口,吓了他一跳。   “沈青?”他这才看到在一旁收拾药箱的沈青,“这里是……临山镇?”   “可不是吗?”沈青没好气道:“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说你欠我多少次了啊?”   不是在万录府吗?   沈宴脑子昏昏沉,问南楚道:“九微呢?她送我来的?”   南楚犹豫道:“是姑娘吩咐我送大人来的。”   “她没来?”沈宴眉头一蹙。   南楚点了点头。   沈宴心顿时一寒,苦笑道:“是留在万录府照顾阮烟山了吧。”   南楚看了沈青一眼,要开口讲什么,沈青抢先道:“你快躺下躺下,我好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抢回来,你再折腾自己,还不如我一针送你上路!”   沈宴没再开口,沉沉的躺在了锦被之中,笑了笑。   笑自己。   他又何必执念呢?   =================================================================================   阮烟山腿上没养好便随着刘娇娘,玄衣匆匆回了京都。   没过几日,封赏下来了,剿匪有功,刘家军有赏,连玄衣都有赏,以崔子安带头的几位大臣趁机为玄衣请封。   陆容城竟然难得的没有阻拦,传到远在临山镇的沈宴耳朵里也是吃了一惊,“定安王?留京都?”   “是。”南楚答道。   沈宴便紧锁眉头不再说话,玄衣是废皇子,陆容城一向忌惮玄衣的身份,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准许封王还留在京都?   九微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陆容城松了口?   沈宴看窗外秋意渐浓,他在临山镇已经休养了大半个月了,一直没有回京,也是不想见到九微,但仍忍不住问道:“九微……近来怎样?”   南楚看沈青,沈青端药过来招呼沈宴喝,南楚答道:“姑娘身体安泰。”   “哦。”沈宴端过药喝了一口,又问道:“她可有问起过我?”   南楚有些为难,“属下不知。”   “不知便算了。”沈宴没再追问,将药喝干了。   他也再没有梦到过九微,想来她过的很好,再不会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站在他的窗下哭了。   =================================================================================   夜里下了大雨,这是京都入秋以来下过最大的一场雨,铺天盖地,喧哗的人心惶惶。   九微站在窗下看着回廊外的一株被雨水打的曳曳瑟瑟的美人蕉发愣,这雨让她想起回京路上的那场雨。   那时她与陆容城坐在马车里,车外是连天的雨,敲着车顶咚咚响做一团,她将上衣差不多尽数脱尽,背对着陆容城看车窗外。   他在背后为她清理伤口上药,清理到脖颈上的伤口时陆容城猛地拧过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她疼的微微喘息,看到陆容城怒气森森的眼睛。   “我是怎样教你的?”他问。   “什么?”她没有神的看着他。   陆容城脸色冷极了,“冲锋陷阵何时需要你来做了?你该做的只是自保,乖乖的护好自己。”   九微回神看他,苦笑道:“可是舅舅从未教过我你的刀剑砍过来,我该如何自保。”   那一瞬她看到陆容城的眼底什么在涌动。   半天,他拉过披风裹在她身上,让她枕在他膝上道:“睡吧。”   喝下的安神药起了作用,她没有半分力气,枕在他的膝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睡到京都。   到这高高筑起的宫殿中。   第101章 一百   这雨一连下了几天。   九微数了数丢在白釉鱼缸里的东珠,整整十五枚,她在这宫殿里软禁了十五天。   她看了一眼天色,阴雨连绵,夜色沉沉。   果然没多会儿阮娘来道:“国舅爷来了。”   九微“哦”了一声,起身净手坐到正殿的八角桌前等着。   晚膳全是她爱吃的,十五天来没换过样儿。   然后,陆容城走了进来。   他一身朝服未换,白玉冠,鬓边的发挂着潮潮的雨珠子,净了手坐到桌前,接过宫娥递来的筷子放在九微手边,淡声道:“用膳吧。”   九微便接过筷子开始用膳,她吃的并不多,陆容城偶尔夹菜给她,她沉默又认真的用膳。   直到陆容城开口,“喝点汤。”   她便放下碗筷,接过宫娥盛好的汤慢慢的喝光。   这十五天来一直如此,他们日日在一起用膳,却极少开口讲话,偌大的殿中,沉寂的只听到窗外的大雨声。   喝完汤陆容城却忽然开口道:“她的身子再过几日便调理的差不多了,你准备准备。”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赵明岚。   打从九微灌下她那碗堕胎药之后她就一病不起,一直调理到现在。   “准备什么?”九微问他。   陆容城夹了一块鲈鱼给她,“准备好换回身子。”   九微呵的笑了,“就凭你请来的那个神棍?跳大神?喝香灰?还是要斩妖除魔?”   陆容城微微皱眉,“试一试对你没有害处。”   阮娘在一旁温声道:“主子只管放心,国舅爷找这位高人找了大半年,费了好些心思,才算找到这位高人,他一眼便瞧出了那位是借尸还魂来的,很有些真本事。”   “哦?”九微看陆容城,“原来舅舅用心良苦一直在找高人帮我还魂啊?”啧的冷笑出了声。   陆容城并不接话,只是点了点她碗中的鱼,“吃点鱼,对伤口好。”   “饱了。”九微起身往内殿去。   陆容城接过帕子擦了擦口,差阮娘去端药,起身翻出小药箱里的外伤药也进了内殿。   先是盯着九微将药喝完,又道:“趴下。”   九微十分温顺的将外袍脱掉,亵衣解下,光着脊背趴在软榻上。   陆容城坐在榻边将拿小药倒在掌心里捂热,细细涂在她背上的伤口上。   她脖子上的伤口已然好的差不多了,背上的也结痂落疤,嫩红的新疤,陆容城的手指温温抚过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发麻。   那碗疗伤药里加有安神的,这十五日九微昏昏沉沉,刚清醒又发困,如今刚刚喝下药,药效未发散,难得的清醒,便难得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手指触过的地方。   “怎么留的?”陆容城轻轻摸过一道颜色略深的疤痕,那条疤痕贯穿她消瘦的脊背,像条红色的蔓藤,这样长这样清晰,不知当初是多重的伤口。   九微趴在软枕上,侧过脸去看窗外的大雨,语气淡淡道:“不记得了。”   “想。”陆容城手指细细的摩擦着那道疤,等着她答话。   半天,她道:“在临山镇,赵明岚派人杀我,挨了一刀。”   “临山镇?”陆容城想到了什么,问道:“和沈宴在一起那次?”   “是。”九微十分坦白,因为知道他必定是调查了不少。   “替他挡的?”陆容城又问。   窗外连天的大雨,顺着琉璃瓦的屋檐落在回廊下的大缸中,叮叮咚咚的响。   九微道:“他替我挡的,从来都是。”   脊背上的手指顿了顿,她听到陆容城问她,“你喜欢他?”   “喜欢。”九微答。   “你喜欢他沈宴?”陆容城又问。   “是。”九微又答:“喜欢。”   他忽然闷不吭声了。   半天半天,在嘈杂的雨声中开口道:“你不怕我杀了他?”   “怕。”九微枕在手臂上,望着那雨,“所以我跟你回来了。”   他的手指又落在她的背上,却是凉的,凉的她微微一颤,“你是为了他才跟我回来?”   “不全是。”九微毫不掩饰的道:“也是为了太傅,玄衣,娇娘和顾尚别,我没有把握反抗你之下保全他们。”她顿了顿,“况且沈宴伤的太重了,他若是醒来一定不要命的和你周旋保下我,所以我得趁着他醒来之前送走他,离他远点,他才会安心养病。”   陆容城细细的抚摸她的背,从一道道伤疤到温热的肌肤,“他不是你能看懂的人,他从来不会为谁拼命。”   九微忽然将枕在手臂上的脸转过来看他,轻松又笃定的道:“我相信我不是自作多情。”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星星之火,问陆容城,“如果他知道我被软禁在这里,他一定会来,会带我走,你信不信?”   那眼神让陆容城发愣发麻发恼,明明这十五天来她乖的像只没有爪子的小猫,怎么一提起他,眼睛里的逆鳞便藏不住了?她装的这般好,但一提起沈宴就原形毕露。   “他不会,你也等不到他,在他敢踏进这宫殿的第一步我就会杀了他。”陆容城望着她的眼睛道。   九微笑了,眨了眨眼睛道:“你杀不了他,他是沈宴,要是能杀你早就杀了。”   触摸在她背上的手指忽然扣住她的腰将她猛地一带,拉起身扣在陆容城怀里,她清晰的感受到他贴着她肌肤的衣襟暗花和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跳,*的胸前一阵阵发冷,他的手指就放在她的小腹之上。   她打了个冷战,伸手想抓衣服,手被他压在锦被之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跟我说话?”陆容城在她耳侧森冷道。   九微禁不住的打颤,“从知道你和我的身子上床那天起,舅舅。”   小腹上的手指紧了紧,半天,陆容城收回手,拿起袍子裹在她身上,“我从来不想走到这一步。”   “但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九微抓着袍子抬头看他,“你是我的舅舅啊……”   她红着的眼眶,颤抖的肩膀,陆容城看在眼底微微蹙眉,想伸手摸摸她的发却被她躲了开。   这个人是他的至亲,亦是他的挚爱。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的日夜,她的每一分成长里都有他,他一直认为保持这样就够了,他纵容她养情人,只要还在他的眼底下,她就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他从来不想走到这一步。   但当他确定她换了个身子后,他发现他暗自庆幸。   在他最不可自拔的时候失去她,是好事,拨乱反正,他可以继续当好他的国舅,不用日日夜夜受煎熬。   他甚至想要远远的送走她……   他从来不想走到这一步。   “我知道。”他的手指轻轻落在九微的发端,叹出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死后必入畜生道,堕入无间地狱,但我不会回头,不会悔改。”他手掌揽住她的脖颈迫她抬头,又凶又狠的吻了下去。   吻在她的唇上,舌尖撬开她的紧闭的牙齿,恨不能将她活吞了一般,托着她的头,不让她有丝毫的挣扎和喘息,知道唇齿间泛出血液的腥甜才松开。   不知是谁的血,两个人都喘息着,红着唇齿。   九微恶狠狠的瞪着他,像一只咬人嗜血的困兽。   陆容城用手指擦了擦唇角的血,对她道:“恨我吧,事已至此我们就一起堕入畜生道。”   他再伸手,九微猛地从枕下摸出一支亮闪闪的簪子朝手腕狠命的划了下去。   “九微!”陆容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簪子夺了下来,却是晚了些,那手腕上隔开的口子一串串的冒血珠子。   他狠命攥住她划伤的手腕,喝道:“传太医!即刻!”   阮娘在内殿之外不知发生了什么,忙慌慌张张的去传太医。   陆容城抓着她流血的手腕手指发颤,那血流的那么快那么多,“你……不要命了!”   “不要了。”九微任由他抓着,脸色惨白的看着他,“我什么都不要了。”   那一刻,她像是真的死了一般,这么狠的手,这样狠的心,陆容城发现他半分都不了解她了。   她从小到大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人。   血流了他一手,待到太医匆匆赶来她已经昏睡了过去。   太医慌慌张张的为她止血料理伤口,等稳定下来一回头发现陆容城一直站在榻边,满手鲜血的像是在发愣。   等太医禀报完,他才缓慢的说了一声,“下去吧。”   等人都退尽,他才坐到榻边望着昏睡的九微,一字一字道:“阿九,你就算死了我也依旧会将你的灵魂从阴曹地府抓回来,不要妄想一死百了。”   =================================================================================   窗外一声夜莺惊啼。   沈宴猛地惊醒,“谁?”一头冷汗的豁然起身,看着半开的窗扉,“九微是你吗?”   “大人?”南楚闪进屋来,“您又做梦了?”   沈宴盯着窗外半天,伸手掩住了额头,喘出一口气道:“南楚,你确定她过的好吗?”   南楚沉默。   “她怎么又哭了……”沈宴闷闷道:“我们明日回京吧。”   “大人您的身子好容易有了起色,不如多住些日子。”南楚忙道:“姑娘一定没事,您只是思虑过多,做梦了而已。”   沈宴摇了摇头,抬眼望着窗外阴云下的月,“她没有地方哭,她想哭的时候只能找我,你不会明白的。”   第102章 一百一   雨停的时候九微醒了。   她早便醒了,只是每次醒来都看到陆容城坐在榻前就又闭了眼,直到听到有人低低向他禀报了什么,他才起身。   吩咐了阮娘看好她,便离开了大殿。   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九微才睁开了眼。   “主子醒了?”阮娘轻声问她,“可要喝点温水?用些粥?您睡了两日了。”   有这么久吗?   九微抬起手腕看了看包扎妥帖的伤口,阮娘便忙问:“是疼吗?可要传太医来?”   “不用。”九微就着阮娘的手起身,看到偌大的殿厅中被重新清理了一遍,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连青瓷茶壶也换成了银器。   “主子,阮娘多几句嘴。”阮娘端了汤药过来,“您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呢?就算你伤害自己千次百次,国舅爷也照样有法子将您救回来,到头来只是苦了您自己。”   阮娘将药吹凉递到她嘴边,温声道:“国舅爷对您用心良苦,您何不丢开前世的关系,试着接受国舅爷的用心呢?”   “前世?”九微避开那药,“是了,我早是已死之人,只是忘了喝孟婆汤而已。”   “是啊,您比谁都清楚。”阮娘问她,“既已重生为人,何不放下前世?国舅爷若只是与您毫无关系的一个人,他这样对您用心,您会不会接受他?”   会不会?   九微抬眼看着她,也问:“我若不是九微,他又怎会对我用心?”   阮娘一时语塞。   九微推开药碗,“就算我放下前世我也依旧不会接受他,在他当初先要放弃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会接受他。”   “国舅爷从未想过放弃您啊,他只是并未确定您的身份,毕竟这样离奇的事情难以信服。”阮娘忙解释道:“国舅爷确实之后让奴婢来照顾您,就是想要护着您。”   “护着我?”九微问她,“他的维护就是纵容那个冒牌货将我逼到绝境吗?”   “这只是……只是意外……”   “那送我出京呢?”九微又问,“是不是也是为了保护我,避开冒牌货送我远点,远离纷争?”九微冷笑出了声。   殿外忽有人道:“是为了让你远离我。”   九微一抬眼便见陆容城从殿外走来,挑开纱幔进了内殿,倦倦的眉眼,微微皱着的眉。   他道:“我这辈子唯一做过不为己的决定就是送你离京,我想过给你自由,让你离我远远的。若是你当日肯走,我对你这份龌龊的心思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见天日,但是你执意留下。”   九微望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哑口无言。   是啊,当日是她费尽心思执意要留下,冥冥中许多路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陆容城接过阮娘的药碗,坐在她眼前,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她喝药,“阿九,你知道我从不信天意,但当你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想这就是天意,你非在我身边不可,逃不掉,挣不开。”   九微不张口,看着他。   他耐心很好的将汤药凑在她唇边,“张口。”又道:“有人想见你,你乖乖听话将药喝了。”   九微看了他良久,伸手去接药碗,他避开道:“张口。”依旧耐心的等她张口。   九微终是张口,就着他的手将药一口一口喝完。   那药中果然加大了安神药的剂量。   =================================================================================   陆容城扶她到外殿时她有些惊讶,来见她的竟然是阮烟岫。   她站在殿下,小宫娥扶着,听见声音便行礼,行给国舅。   陆容城摆手让她起身,扶着九微坐在软榻上。   九微药效发散,困的厉害,斜靠在陆容城怀里看阮烟岫,有些时日没见她还是这般娴静的样子,敛着眉眼喊她一声,“阿九姐姐近来可还好?”   陆容城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九微便道:“我想单独和她说会话。”又补了一句,“舅舅放心,我不会胡来。”   陆容城还未开口,阮烟岫先道:“姐姐可是记挂着子安?他很好,只是一直担心着姐姐,急着要来。”笑了笑继续道:“他的性子姐姐也晓得,我怕他一着急便口不择言的乱说话惹得国舅生气,便代他来瞧一瞧姐姐。”   她抢着讲了这些话。   九微看着她,不再开口让陆容城出去,话里有话,她听得明白,无非是想说别惹恼了国舅。   崔子安不来,她来了,估计也确实是被她拦了下来,崔子安那样不过大脑的性子确实不要来的好,惹恼了国舅对他也不好。   既然陆容城能让她进来见九微,必定是知道她是个懂进退的人,所以她不想避着陆容城,免得惹麻烦。   九微明白,淡声问她:“家里还好吗?”   “崔府上下都好。”阮烟岫答道:“刘老将军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子安送娇娘回去照看老将军了。”   这是娇娘被送回刘府看着了?   九微又道:“近来阴雨绵绵是容易不舒服,该注意些,老太太可还好?”   “好。”阮烟岫笑道:“这几日大哥难得闲在家中陪着老太太呢,高兴的老太太不让他离开半步。”   九微点了点头,她那日是在万录山下被陆容城带走的,她特意嘱咐了前来迎她的玄衣不要告诉他们,只说她先回京便好,想来太傅受伤被老太太看在府中还不知情。   那样最好,不给他惹麻烦。   “都好我就放心了。”九微无话可讲。   阮烟岫温温柔柔的笑着说,“家里一切都好,姐姐不必挂心。”又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只锦匣,“这是昨日定安王送来家里的上好血燕,说是相国大人从什么山中得来特意寄回京的,我给姐姐带来,补补身子也好。”   沈宴还未回京?看来沈青信守承诺确实好好的在调理沈宴的身子。   小宫娥接过锦匣递给国舅,陆容城打开瞧了一眼,放在了桌边。   九微瞧了一眼道:“定安王?舅舅果然说话算话。”   “这是你的奖励。”陆容城拍了拍她的背道:“你乖乖跟我回来,我不会太不近人情。一个小小的封号,和从前的长情一样,你听话我依旧会纵容你。”   九微笑笑看他,“那舅舅能不能让我见见沈宴?”   陆容城垂眼看她,道:“你累了,去休息吧。”   阮烟岫十分适宜的道:“姐姐还是多休息的好,那妹妹就先告退了,姐姐好生养着身子,不必记挂家里,我也会转告子安,姐姐一切都好。”   九微轻轻的“恩”了一声。   崔府确实不用她记挂了,她给崔子安这混小子找了个好媳妇,事事为他想了周全。   阮烟岫扶着婢女告退。   九微靠着陆容城看着她的退出朱红的大门,闭了闭眼。   “困了?”陆容城将她抱回内殿,放在榻上。   九微睁开眼看他道:“你在孤立我。”那些她从前拼死拼活拉拢过来的伙伴,如今被他一个一个隔离开。   陆容城顺平她的发,“我只是将以前就该教给你的,今日给你看,这一课叫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   “我并未为难任何人,阮家老太太知道你在宫中,但她选择明哲保身瞒着阮烟山。刘老将军和刘娇娘也知道你在这里,但他将刘娇娘关在家中,你觉得是为什么?”   “明哲保身……”   “对。”陆容城赞赏的摸了摸她的头,“刘娇娘的性子和子安一般,他们确实想来救你,但爱他们的人不会看他们犯傻。”   陆容城又问她,“所以你还认为沈宴会不顾沈府安危,玄衣的安危来带你走吗?”   九微看着他犹豫了。   “他不会。”陆容城替她答道:“沈府是他的心血,他可以不要命也不会不顾及沈府。”   九微如鲠在喉,再讲不出话。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九微的额头,又轻又沉的道:“我的阿九,你从来只能依靠我一人,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是啊,从小到大她一直孤立无援,唯有她的舅舅。   所以重生之后她一败涂地,如此狼狈。   =================================================================================   她在夜里发梦,梦到小时候的事。   她的舅舅总是在喊她,阿九,阿九,阿九过来……   她又梦到母妃死的那个夜里,她的舅舅抱着她走过长长的回廊,回廊下跪满了人,舅舅告诉她,那么多的眼睛在看着你,过了今夜你就再也不能哭不能示弱了。   然后她醒了过来。   灰蒙蒙的天,陆容城不在,该是上朝去了。   有人在殿外喊,“滚开你们这些奴才!”   声音有些耳熟。   “谁在外面?”她问阮娘。   阮娘慌慌张张进来,一脸为难的道:“是……是……”是了半天也没答出来。   她便赤脚下地往殿外去。   阮娘忙拦住她,“主子不能去啊,没谁……”   “让我进去!”殿外人又娇喝了一声,“你们敢拦我?!”   赵明岚?!   九微推开阮娘快步到殿门前,果然瞧见赵明岚被拦在大殿门外,脸色苍白,消瘦的可怕。   九微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道:“让她进来。”   “主子使不得啊!”阮娘忙道:“国舅爷有吩咐不能……”   “他是怕我伤了她?还是她伤了我?”九微打断道:“我让她进来,与你们无关。”讲完便执意出殿。   阮娘并不敢真忤逆了她,便好说歹说的让她近内殿,带着赵明岚进了来。   “好久不见。”九微坐在榻上笑吟吟打量她道:“你看来过的不怎么好啊。”   赵明岚望着她攥紧了拳头,一字字道:“你休想拿回你的身体!我就算毁了也不给你!”   “哦?”九微慢慢冷了笑容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你该先毁了我的脸,再断了我的四肢,最好再剜了我的眼珠子!”   第103章 一百二   “哦?”九微慢慢冷了笑容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你该先毁了我的脸,再断了我的四肢,最好再剜了我的眼珠子!”   大殿里一瞬静了下来,九微看着她,那眼睛里的笑意让她发寒,忍不住退了半步。   “怎么?”九微依旧望着她,“下不去手?那要不要我帮你啊?”伸手猛地拉住她的手腕。   赵明岚吓的低呼一声,拼命挣扎,“你……疯了吗!放手!”   “主子!”阮娘忙上前来拦她,低低道:“这是您的身子啊,万不可伤了。”   “你怕什么?”九微不松手,冷冷的看着阮娘,“我现在站立的气力都没有,还怕我伤了她吗?”   阮娘虚虚一笑道:“是怕您生气,气坏了自个儿。”   “我不生气。”九微眉眼辗转望着吓得脸色苍白的赵明岚笑,“我见到我的身子高兴的很。”又问赵明岚道:“对了,身子调理好了吗?你可要好生照顾我的身子,过几日舅舅就要帮我们换回来了,我可不想要个病怏怏的身子。”   赵明岚猛力甩开她的手,“你以为他换的回来吗?他在做梦你居然也跟着做梦!”   九微便笑了,“我不着急,舅舅自会想法子,一次不行他会找第二个法子,千次百次的实验,总会换回来的,他为了能让我换回身子可是不惜代价。”   看着赵明岚脸色难看的发紫,她又道:“我听说舅舅说这次高人想的法子是灵魂出窍之法。”转头问阮娘,“那法子是怎么做来着?”   阮娘低着头答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将人倒悬在鼎炉里,不食五谷,不沾滴水,七七四十九天,等到那人断气之后便是灵魂脱壳了,取出来做法。”   “七七四十九天。”九微笑眯眯的看赵明岚,“不知道你到时能不能撑够这七七四十九天?”   赵明岚身子晃了晃,木愣愣的盯着九微,“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舅舅啊。”   “不可能!”赵明岚声音在发颤,“他不会这么对我!他对我是有感觉的!”   九微冷笑一声,道:“有感觉?那是因为你用着我的身子,做的是我的替身,你不清楚吗?”   赵明岚脸色苍白,哑口无言。   “我先前没想通,一直不听话,反抗他,吃了不少苦头。”九微将碎发捋在耳后,“现在想明白了,只要我听话一点什么都解决了,他会护着我,宠着我,帮我拿回我的身子,弄死你。”   赵明岚猛地扑上前。   亏得阮娘眼疾手快拦下了她,死死抓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腕,喝道:“赵姑娘不想被关回那间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就最好想开点,不要惹恼了国舅爷!”   赵明岚浑身颤了颤。   阮娘冷言冷语道:“对于国舅爷来说主子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最好分清楚,别放着几天好日子不过,非要找不痛快。”   赵明岚如坠冰窟一般的站在九微面前发颤。   九微撑着小案几起身,到她面前轻轻巧巧的甩了她一耳光,“这可是你自找的。”笑道:“既然你来了,就留下来见见舅舅吧,我想你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看了一眼天色,估算着快要下早朝了,便吩咐道:“给我的圣上沏杯茶,就拿我最爱的茶叶。”   有侍卫进来卸了她的匕首,按她坐在榻边,阮娘沏好茶端了过来。   刚刚放下陆容城便来了。   依旧朝服未换,玉冠束发,远远的走进来,瞧见殿中的侍卫和脸色苍白坐在榻边的赵明岚。   “舅舅……”赵明岚眼睛发红的喊了一声,要起身又被按了下去。   陆容城轻轻瞥了她一眼,跃过她径直到九微榻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请过脉了吗?”   阮娘忙回道:“主子刚醒没多会儿,还未请太医来。”   “传太医来。”陆容城轻轻拉开她的手腕检查她的伤口,瞧见微微透了血,蹙眉道:“怎么回事?”   “奴婢该死!”阮娘慌忙跪下,“是奴婢侍候不周。”   “不怪她。”九微直勾勾的望着不远处的赵明岚,“她还替我挡了一刀呢,是我没忍住动了手。”   陆容城轻轻解开她包扎伤口的纱布,淡声道:“先用膳吧。”   九微抽回手道:“舅舅先跟我的替身说几句话吧,她可是十分惦记你。”   陆容城看她一眼,叹气道:“好。”   起身到赵明岚身前。   “舅舅!舅舅,我……”赵明岚仰头望着眼前这个人,心似春雪融化,透在眼睛里红着眼眶,多情极了,可怜极了。   换来的却是“啪”的一声脆响。   那一耳光抽的她一阵发愣,眼泪珍珠似的坠了下来。   陆容城放下手,冷冷的道:“别找麻烦。”又吩咐侍卫,“关起来。”   赵明岚浑身猛地一颤,慌慌伸手去扯他的衣袖,“不要!不要把我关在屋子里!”   陆容城厌恶的负袖拂开她的手,她便踉跄着跪跌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哭的浑身发抖,“我不想再被关起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不开心了……”   陆容城看不得她那张脸这般的哭,命侍卫拉开她。   九微啧的笑了一声道:“舅舅可真是绝情啊,好歹你们……”陆容城一眼扫来,九微望着他言语尖刻的继续道:“也是同床共枕过的,没有爱也是有些情分的。”   “阿九。”陆容城打断她,叹气道:“你要如何才能出气?”   “我要如何?”九微扶着阮娘起身,慢步到赵明岚眼前,“我在这里闷得很,想让她留下来,陪陪我。”   赵明岚颤抖着看她,不迭摇头,“我宁愿死……”   “你死不了。”九微伸手托起她楚楚可怜的小脸,“怎么说你也侍奉过舅舅,他怎么忍心让你死?”   “阿九。”陆容城脸色发沉,横臂将九微抱起,快步走到外殿桌前放她坐在椅子上,无奈何道:“你何时变的如此尖酸刻薄?”   “本性如此。”九微道:“只是从前要顾着体面收敛而已。”   陆容城摆手传膳,伸手接过阮娘递上来的热帕子,一面细细为九微擦手,一面道:“你喜欢留下她便留下,只一样,那是你的身子,你不能伤了。”   九微抽回手,“这么多的人监视着我能伤得了谁?”   陆容城没开口,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道:“不要再用伤害自己来报复我,除非你想我将那些你在意的人全抓近宫来陪你。”   九微盯着他的手指半天,抬眼道:“好。”   她如此听话的答应令陆容城微微惊讶,却见她眉睫一掀的望着他道:“作为奖励,你能不能让我见一个人?”   陆容城望着她,觉得她可恶极了,抓住每个机会,他的每一次心软和他开条件,但他又是这般难以拒绝她。   便道:“除了沈宴。”   她果然抿了抿嘴,退步道:“那让我见见玄衣。”   依旧是与他相关的人。   陆容城道:“好。”   “多谢舅舅。”她难得对他一笑,抬头朝赵明岚瞧过去道:“让她来布菜。”   赵明岚犹自发愣。   陆容城起身坐下道:“你明知我如今不想见到她。”   “我知道。”九微笑的恶劣道:“我就是存心要看你不痛快。”   陆容城在那一刻觉得,他这辈子大概会死在她手上,她是如此恨他,而他又是如此病态的离不开她。   =================================================================================   这顿早膳九微吃的极为愉快,陆容城阴沉的脸,赵明岚止不住的眼泪,赏心悦目,以至于她十分配合的服药,昏昏沉沉的趴在陆容城膝盖上睡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陆容城难得如此话多的在同她说话,一下一下的扶着她的背,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说她两三岁的时候喜欢吃石榴,先帝怕她吞了石榴籽便不准她吃,她就偷偷来管他讨石榴吃,为取得信任总是将石榴籽吐在他手上一粒一粒的数给他看,煞有介事的证明全都吐出来了。   “你那时只会数到三,三来三去个没完。”他声音轻轻的。   又说她再大一点,母妃去世后变的特别粘人,长长坐在菁华殿的石阶上等他来,有时他夜里来晚了,远远望见她小小的一团趴在石阶上睡着了,也不让婢女抱。   “也不知你那时是不是装睡,怎么就分得清是我在抱你,还是婢女?”他摸了摸九微的发。   九微迷迷糊糊的记得,那时候为了这事儿舅舅没少骂过她,格外严厉的不准她再等他,她不听,他便再也没有在夜里来宫中陪过她。   等了四天,之后她便再也不等了。   “阿九,你肯定怪我狠心。”他以为她睡着了,声音压的又轻又淡,“我那时确实没想对你留情,因为,我从未想过留下你。”   九微昏睡里动了动,他轻轻抚着她的背,等她安稳的又道:“我的计划里,你一直是等我掌握实权后该丢弃的傀儡,但是那个时候我见到小小的你睡在石阶上,等我抱起你后你像个小可怜一样抱着我的脖子问我怎么才来,我发现自己心软了。”   “我试图冷落你,但你是那么可怜那么需要我,很多时候你都让我心软,直到我再狠不下心。”他幽幽叹了口气,“我开始觉得只要你听话,让你一直当个傀儡待在我身边也不错。”   九微越来越困,听不清楚,只记得他今天似乎总是在叹气。   第104章 一百三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陆容城不知去了哪里,九微睁开眼便瞧见玄衣乖乖的跪在外殿等着。   “玄衣?”九微起身,任阮娘替她穿衣问道:“你何时来的?”   玄衣回道:“午时,瞧阿姐睡得正好,便等着了。”   九微挑开纱幔出了内殿,玄衣抬头望她,冲她展眉一笑,“阿姐睡的可好?”   他似乎又长大了,眉眼愈发精致,愈发是像他的母妃,如今高束黑发,碧玉做冠,是咄咄逼人的丽色。   九微赐了坐,满殿都是监视她的人,玄衣举止得当,一番的嘘寒问暖,无关痛痒的话。   最后是九微先一步问道:“你知道我要见你的目的吧?”九微的手指百无聊赖的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玄衣看了一眼,眨了眨眼道:“阿姐叫我来,是想问舅父如何了吧?”故意小声,“但国舅爷警告了我,不要乱讲。”   九微看了一眼侍候在不远处的阮娘,“那你就照实讲,反正你讲或不讲国舅都会当你讲了。”   玄衣耸了耸肩笑道:“倒也是,我就说是阿姐逼我讲的。”   “恩。”九微手指放慢的写写画画。   玄衣偶尔看一眼,不紧不慢的道:“舅父很好,已在回京都的路上了,倒是写信讲了一件乡间趣事。”   “哦?”   “说是乡间有位无良的大夫给一个妇人开了一副无色无味的补药,妇人拿这副药毒死了勾引自己丈夫的寡妇,结果阿姐猜怎么着?”玄衣笑吟吟的问她。   她手指没顿的问,“怎么着?”   玄衣看着她,“结果这寡妇的一干姘头抬着寡妇的尸体堵在那大夫门前,硬是让大夫给治活了,还将那妇人活活给打死了。”   九微想了想便听他又道:“那伙姘头里好像有个叫大良的,拖家带口的去给寡妇报仇,阿姐说好玩不好玩?”   九微手指顿了顿,看着他便笑了,“当真是十分有趣啊。”   “可不是吗。”玄衣也笑道:“方才在殿外碰到有位脸熟的姑娘在擦桌子,一面哭的可怜,我便也讲给她听了,逗的她直缠着我是不是真的,这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药?”   玄衣眉眼流转的递到殿外跪着的赵明岚。   九微托着腮笑了起来,“有趣,太有趣了。”   玄衣又讲了些乡间的趣闻趣事,九微又表达了些对沈宴的思念,他便告辞退下了。   =================================================================================   夜里,陆容城来陪她用膳时问起玄衣来了都同她讲了些什么,怎么如此高兴。   九微笑着道:“讲了些什么阮娘不是都禀报了你吗?还需要我再讲一遍?”   陆容城也不恼,“听说讲了不少奇闻趣事和沈宴的近况?”   “是啊。”九微吃饱了,放下筷子道:“都是些姘头寡妇小情人儿的趣事,舅舅可要听听?”起身要走。   陆容城拉她坐下,“我想听关于沈宴的。”   九微道:“可我不想讲这些。”   陆容城倒是不再追问,喂她喝了药,等她睡下才走。   临走时看到赵明岚跪在殿外候着,步都未停一下,擦身离开。   那一袭袍角掠过眼下,赵明岚抬头瞪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许久,将手指攥的死紧。   ================================================================================   半夜里九微发梦醒了,阮娘披衣来侍候她,她瞥见赵明岚还候在殿外,便道:“让她为我奉茶。”   阮娘知她是故意刁难,便喊赵明岚进来奉茶。   赵明岚出奇的平静,烧水沏茶,小心翼翼的端到她面前。   茶香袅袅,九微隔着热气看她的脸,又看她的手指甲。   “茶太烫了,奴婢给主子换一盏吧。”阮娘怕她不悦,忙道。   九微伸手接过茶,笑道:“我就爱这盏茶。”吹了吹,看着赵明岚的眼睛慢慢的喝干。   ================================================================================   窗外月色正好,陆容城匆匆赶来时九微正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殿外跪了一堆的太医。   阮娘跪在地上哭的止不住,“奴婢也不知怎么着了,主子前半夜还好好的,后半夜忽然就……就不对劲了……”   陆容城快步到榻边,握着九微的手喊她,“阿九?阿九?”   太医哆哆嗦嗦的回禀道:“姑娘像是中毒了……但又查不出中了哪种毒……”   陆容城一脚踹的太医踉跄,问阮娘道:“她可有吃过什么用过什么?”   阮娘抹眼泪想了想道:“只喝了一盏茶……对对,是赵……姑娘奉的茶!”   陆容城眯了眼睛,问:“她在哪儿?”   “方才送回锁烟阁了。”有宫娥小心答道。   “带她来。”陆容城下令道。   侍卫领命匆匆忙忙的去锁烟阁,没多会儿便回了来,却没带来赵明岚,只是禀报道:“圣上说让国舅爷过去……”   陆容城看着榻上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九微觉得她像是一缕随时都会飘走的青烟,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理智也存不下来,莫名其妙的想起当初九微中剑濒死,赵明岚刚刚重生在她身体里的景象。   那时候他只觉得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什么异样,什么奇怪,她说忘记了一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不允许自己怀疑。   活着就好,无论以何种形式,活在他眼前就好。   他放下九微的手,起身便走。   =================================================================================   锁烟阁中暗无天日,冷冷清清的像是一座偌大的囚牢,也确实是个笼子,用来关她赵明岚的。   从她堕胎以来,她就一直被关在这里,调理身子,休养身心,但陆容城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如今陆容城从殿外走来,还是她爱的眉眼,她熟悉的冷漠,但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吃了似得。   赵明岚坐在榻边极自嘲的笑了笑,“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陆容城你真是绝情。”   看守的人都退尽,大殿的门在身后合拢,窗外廊下的灯光筛进殿来。   陆容城到她眼前,伸手扼住她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解药呢?”   “你不查不问直接就这么肯定是我下的毒?”赵明岚握着他的手腕,喘息到眼眶发红,“陆容城你对我可有过一分的情意?”   “你知道我的耐心不好。”陆容城手指一紧她便喘息不住,“解药拿来。”   赵明岚眼泪便落了下来,“陆容城你连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赏给我吗?最后我竟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你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   陆容城伸手剥下她的衣裳,直脱的她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亵衣扔没有找到解药,反手一耳光将她抽跌在榻上,“解药呢!”   赵明岚一阵的寒颤,嘴角发麻,“没有解药!她非死不可!只等天一亮你就为她收尸吧!”   陆容城脑子乱鸣,抓着她的脖子让她看着自己,她却对自己笑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她道。   “你真以为我不敢?”陆容城手指使力几乎要将她细细的脖颈攥碎。   她涨紫着脸,眼泪不住的往发鬓里淌,“你不会,你还需要我为你养着这个身子,她死了你就更离不开我这个身子这张脸了,你不会。”   陆容城一下子就泄了气力,呆愣愣的望着那张脸许久,开口道:“我不杀你,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松开她,陆容城扬声道:“带刑罚嬷嬷来!”   赵明岚瘫软在榻上一瞬惊的坐起身,刑罚嬷嬷……她听过,专门负责处罚那些不能张扬出去的宫女妃嫔,手段可怕又不留痕迹……   她怎么也未曾想到陆容城会绝情至此,待到那刑罚嬷嬷被带进来她才意识到陆容城并不是吓唬她而已。   那嬷嬷提着小箱子跪下行礼。   陆容城问道:“有没有只疼,却不伤身子的法子?”   “有。”嬷嬷答道:“针刑,银针刺进十指和脊背,再用磁石吸出来。或是松一松筋骨,再接上休养几日便好,不会伤了身子。”   陆容城点了点头,“随你,只要不伤身子,让她痛不欲生。”转身看着赵明岚,“我再问你一次,解药呢?”   赵明岚牙齿打颤,直勾勾的盯着陆容城,一字字道:“我不知道。”   陆容城一摆手,转身便出了大殿,站在殿外廊下,抬头望着月半夜空。   没多会儿,便听见大殿里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赵明岚哭哑了声音一声一声喊道:“陆容城你没有良心!陆容城你这样对我没有良心……”   “陆容城我来这世界里唯一掏心掏肺没有辜负过半分的人只有你,你这么对我……不得好死!”   月那样淡,弯弯如勾。   他不怕不得好死,他早就不得好死了,他只望他的阿九不要有事。   第105章 一百四   “陆容城……”赵明岚哭声渐弱。   他再殿外再等不得,转身入殿,快步到赵明岚身边。   她趴在地上*着上半身,密密麻麻的针眼血珠,指甲渗血的抠断在玉石地面。   “罢了,给她穿好衣服。”陆容城道。   赵明岚恍如隔世的抬头望他,陆容城忽然弯腰将她抱起,往殿外走去。   这个人,是她的地狱也是她的天堂。   她死死的抓着陆容城的衣襟,哭的难以自持,“陆容城,陆容城……我为什么要爱上你?”   他冰山雪似得一张脸,从头到尾未曾低头看过她一眼,快步去了青云殿。   九微依旧昏睡在榻上,一圈的太医束手无策的急得满头大汗,阮娘不住的轻声喊她。   陆容城抱着赵明岚进来时呼啦啦都跪了下来。   脚步不停,陆容城快步到榻前,抱着赵明岚问太医,“若是喝了她中毒后的血可会中同样的毒?”   “啊?”太医一愣,忙回道:“这……想来确实如此。”   陆容城反手便抽出袖中的小匕首,握起九微的手腕道:“取茶盏来。”   阮娘不知他要如何,忙取了茶盏。   便见他割开九微的手腕,放了小半盏的血,捏起赵明岚的下颚道:“喝了它。”   只这三个字,赵明岚心如覆灭之灰,像是死了千百次。   他依旧抱着她,眼神却毫不留情,捏开她的嘴不容她反抗的将那血灌进了她的喉头。   血的热的,腥的,堵在她的喉头让她几欲作呕,却被陆容城捂住嘴巴强行的逼着吞咽而下。   她的眼泪混着她唇角的血滚在他的手指上,那么一刻,她望着陆容城发现自己败的一塌涂地,她原以为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她肯等肯付出,不计代价,总有一日他会真正的看到她,而不是从她的身上找九微。那一颗心再冷也总会被她捂热的。   但是这一刻她发现她错了,陆容城没有心,他根本就没有心。   他不爱任何人,甚至不爱他自己,他只有执念,于这江山,于九微,只是他想得到而已。   她终于中毒了,终于说出那毒药来至临山镇沈青之手。   然后昏了过去。   =================================================================================   陆容城命太医开了暂时缓解毒性保命的药,带着九微和赵明岚直奔临山镇。   日夜兼程,太医伴在马车内,随时用药控制毒性发作,九微总是在昏迷。   第二日的夜里她忽然醒了,发梦一般的坐起身盯着车窗外。   “阿九?”陆容城心头一跳,忙叫太医为她诊脉,一面顺着她的眼光看,轻声问:“怎么了?”   她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明,恍若梦魇醒来,只盯着车窗外,无意识一般的呢喃了一声,“沈宴……”   还不待陆容城做出反应马车便停了下来,随侍在车外道:“爷,沈相国的马车停在前面。”   陆容城看着九微,一点点蹙了眉头,对随侍道:“去问问。”   “是。”随侍领命而去。   马车里静悄悄的,这寂静的夜里可以听到不远处的问话声。   随侍的,南楚的,还有沈宴的。   沈宴问:“谁的人?”   “是国舅的。”南楚答。   “国舅?”沈宴咳了一声,“还真是巧啊,不知国舅怎会有兴致来这穷山僻壤?”   随侍还答了些什么。   陆容城在车内听着,看着浑噩的九微,她明明神志不清却极为认真的在听,在看。   “你很想见他?”陆容城问。   她像是没有听见,依旧盯着被车帘掩盖住的车窗。   她小时候也如此,想要什么从来不直接表达,只是恋恋不舍的看着,摸着。   陆容城终是心软想掀开车帘,手却被她一把抓了住。   “不要。”她道。   车外,沈宴唤南楚道:“我倒有兴趣看看国舅所为何来,南楚扶我下车去同国舅打个招呼。”   南楚应是。   极静的夜里,脚步声渐渐而来。   九微忽然抓紧陆容城的手指道:“走,快走,我们走……”   陆容城微微惊讶,“你不想见他?我可以允许你们见一面……”   “快些走。”九微愣愣的看他,不住的说,“我们走,舅舅我们走吧,走吧……”   陆容城发现她哭了。   她握着他的手不住的掉眼泪。   陆容城叹了口气,下令行车。   马蹄一鞭而起,急急掠过沈宴的身边,南楚眼疾手快的护他躲开。   沈宴望着那马车行的又急又快,满心的疑惑,问那还未曾跟上的随侍,“你们家国舅爷是独自一人来的?”   随侍也莫名其妙,呐呐答道:“国舅爷……国舅爷是一人来的。”   “来做什么?”   随侍慌张的急着赶马车,却被南楚拉着,忙道:“国舅爷特来拜访一个人。”   还要再问他已急急忙忙的追赶马车去了。   沈宴望着随后还跟着的一辆马车皱了眉,“两辆马车,一人来的?”   “大人快些回车上吧,夜里风寒。”南楚催促道。   沈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讲不清哪里不对,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九微是随刘娇娘一同回京的?”   南楚低着头应是。   他便觉得是自己近日来总做梦梦到九微导致自己多心了。   夜冷风寒,故人远行。   =================================================================================   陆容城坐在马车里看着九微,她依旧在掉眼泪,垂着长长的睫毛浑浑噩噩的坐在那里掉眼泪。   看不出是不是在伤心,只是掉眼泪,抓着他的手没有一分的气力。   “你在哭什么?”陆容城问她。   她不知听到了没有,依旧那么呆愣愣的。   “你在为他难过?”陆容城冷声又问:“既然如此难过,为何不见见?”   她终于有了反应,抓紧他的手木木说,“我们快些走,快些走……不要让他看到我……”   “为什么?”   她哭的如此可怜,什么样的感触才能让她在昏迷之中这般的掉眼泪?   陆容城问她,“为什么不让他看到你?”   她只是不住的掉眼泪重复,快走,快些走。   这是她长大以来陆容城第二次见到她如此落泪,第一次是在崔子安那里,她重伤昏迷,在睡梦里哭个不住,那时他就坐在旁边。   那时候他本可以强行送走她,也本就打算再次送走她,但是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可怜,发梦一般的一遍一遍说,她的舅舅不要她了。   他就那么要命的心软了,这世间他利用过许多人,比如他的妹妹,她也曾哭的楚楚可怜求他不要送她进宫。   但他不曾心软过,到她自刎在千叠山下,他只有后悔,却是后悔没有救下她,而不曾心软。   还有那个重生在他妹妹身体里的姑娘,以及赵明岚……   但唯有九微,让他心软。   他叹出气,伸手抱她在怀里,拍顺她的脊背道:“我们已经走了,他看不见你了。”   她便渐渐安静下来。   “阿九。”陆容城轻声问她,“你为什么不能见他?”   怀里的人没有声音,陆容城低头发现她又昏了过去,伸手拨开她缠在脖颈上汗津津的发,往怀里揽了揽。   =================================================================================   到临山镇是在凌晨,萧瑟了一秋的山中难得的落了雨。   陆容城抱着九微直接堵在沈青门前。   矫情的沈青居然十分配合的接诊了,将九微和赵明岚并排放在床板上,问了来龙去脉,又诊了诊脉,对陆容城道:“我只能救一个,你选一下。”   陆容城脸色一沉,“两个都要活。”   “你看你这人。”沈青不悦道:“太贪心的后果只能是一个都保不住,选一个或者赶紧都带走,少烦人。”   陆容城指了指赵明岚道:“这个人死活不重要,但我需要她的身子保存完好,安然无恙。”   沈青瞥了一眼,啧啧笑了,转身到书桌上提笔刷刷几笔,将那纸笺吹了吹递给陆容城道:“去找这几味药材。”   陆容城接过看了一眼,递给了候在门外的太医。   太医拿着那药单小声道:“这几味药……不好找啊。”   “废话。”沈青白了那太医一眼,“好找怎么显得出我医术高明?”又对陆容城道:“让你的人快快找来,晚了我可不救了。”   陆容城眼神示意,门外候在的便拿着药单匆匆离开,待他再要入屋却被沈青拦在了门外。   “你就在外面等着。”沈青格外高冷的道:“我医病不喜外人在场,这是我的规矩。”还不待陆容城反驳便啪的合上了门,“不守规矩我就搞死她们。”   陆容城阴冷着脸终是忍下没有踹门进去。   =================================================================================   沈青净手取银针,溜达到床板前对着赵明岚道:“行了别装了,你中毒不深装什么昏迷,刚才那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赵明岚攥着十指在胸前,一阵阵的发颤,紧咬着嘴唇闭着眼,只咬的唇角出血也不愿睁开眼。   沈青叹了口气,“何必呢?他既无情你又何必犯贱?”看她紧闭着的眼睛掉眼泪就是不愿意睁开眼,难得好心的道:“既然你想昏迷那我就帮帮你吧。”银针轻轻的刺进她的穴道,看着她缓缓松开眉头昏了过去。   待她睡沉了,沈青才放下银针从药箱中取出一支小瓶,掰开九微的嘴给她灌了进去。   等到他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茶,九微才一阵猛咳的醒了过来。   “醒了?”沈青放下茶过来,将要起身的她又按下,探手诊脉道:“好好躺着,跟我解释解释你和玄衣唱的哪儿出?这毒药明明是玄衣特意来偷走的,怎么给你下碗里了?还带来这么个女人。”   九微如梦初醒,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看着沈青,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问道:“沈宴……他好了吗?”   沈青取出银针看她一眼,嘲笑道:“既然那么惦记他,干嘛不早来看看他?让他跟个怨妇一样愁眉苦脸的烦了我这么久,要不是你付了那么多金子,我早将他抬出去扔了。”   九微笑了笑,“那些金子还是从他那讹来的。”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我不能见他,我会害死他。”   沈青扫她一眼,快速的下针,道:“你们这些朝廷人啊,就是爱将一件事想的无比复杂,爱和恨也不敢明言,仿佛是多大的罪过一般。”忍不住话唠道:“什么害死不害死的,我认识有个大魔头就比你们简单的多。”   “怎么简单?”九微疼的微微皱眉。   沈青哼的冷笑一声,“宁愿拉着心爱的人一起下地狱也不要离开她,什么爱就要放手让她自由的过活,对他来说全是狗屁,爱是占有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死也要死在一起……”九微想了想禁不住笑了,“这个人倒是有趣的很。”   “呵呵。”沈青干笑两声,“变态都比较有趣。”   九微认同的应了一声,动了动发麻的手指道:“我不想死,我也不希望沈宴因我而死,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好好的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恩。”九微握着手指道:“我不再需要利用他,他不再需要猜测我的用意,我们只谈谈情说说爱。”   沈青想了想,摇头道:“估计这辈子不可能。”   第106章 一百五   窗外雷声闷闷。   沈青扎了几针,将她体内的毒素清的差不多了,才净手又问:“所以你这毒是怎么回事?玄衣那小子倒戈了?”   九微闭目躺了一会儿,“你真想知道?”   沈青挠头想了想,咬牙道:“还是算了,知道的越多越不快活。你们这个达官贵人的事我还是少知道为妙,但有一样。”沈青化了一丸药给她,“不要殃及我这个无辜的小老百姓。”   九微接过喝了,起身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躲着睡觉就行。”看了一眼窗外,电闪雷鸣的雷雨天,可真适合发生点什么。   “这个人到底救不救啊?”沈青到昏迷的赵明岚身边,在魔教也是混了这许多年,他还是看得出这个女人和九微不怎么对付,是情敌,九微如今可是他的大金主,他有必要征求一下九微的意见。   “救。”九微毫不犹豫道:“当然要救,她死了我可怎么办?”   几个意思?   沈青十分的好奇,但终究是忍了住,不能掺合不能掺合,当初陆宁和晏殊这两个王八蛋的事没差点折腾死他,他发誓再也不掺合这种因谈恋爱不顺而互相折磨的事儿了。   沈青跟九微在房中闲聊。   陆容城在房门外脸沉如冰,那几味药确实十分难找,又是在这穷乡僻壤。   直到下午还差了两样没找到,药送进去,沈青挡在门前瞪眼睛吹胡子的道:“堂堂国舅爷找了一天都没找齐几样药材,这人你到底还想救不想啊?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啪的又将陆容城关在门外。   陆容城转身劈头一耳光就落在身后随侍的脸上,冷声道:“今夜找不到,不必回来见我!”   随侍应是,带着人冒雨疾行。   陆容城安心不下,又将守在楼外的兵卫差去一同找余下的几样药材。   楼中只余下几名亲信。   沈青在楼上看着那些黑衣随侍冒雨离开,回头对正在挑挑拣拣的吃午饭的九微道:“你还挑,你看看外面那些为了救你忍饥挨饿,一整天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的人!”   九微又挑了两块肉吃了便搁了筷子,“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沈青简直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坐下苦口婆心道:“你要懂得感恩,谁说的来着——这世间人人平等,没有什么人理所当然的为你做任何事。好像是这么说的。”   九微瞥他一眼,“是听赵明岚说的吗?”这套人人平等的说词还真是赵明岚的风格。   “你别管谁说的,我听着十分的有感触,觉得十分的伟大。”沈青咋舌不已。   “的确十分伟大。”九微点头道:“也十分的虚情假意,什么平等?我生而为王,坐享荣华富贵。可有人生来贫穷,为匪为寇。这世间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根本没有什么平等可讲。我为王便享受尊贵,落败成寇就不奢求什么平等。”   沈青啧啧咂舌,“你的刻薄和沈宴那个怨妇真像。”   “他的刻薄你才领教的几分。”九微笑了笑,抬眼瞧见一只湿漉漉的信鸽落在窗棂上。   忙起身过去,取下一张薄薄的信笺,展开是被雨水打湿的几个字。   “怎么了?”沈青看她脸色难看问道:“写了什么?”凑过去探头瞧,也是一惊,“沈宴又回来了??”   信笺上短短一行字,写着沈宴归来,在临山镇外,问她可要拦着。   “这……你打算怎么办?”沈青挠头问她,“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不能见。”九微将信笺揉成团,又一点点撕碎,“见了一定会害死他。”   “为什么会害死?”沈青难得严肃,“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九微没答话,到书桌前提笔写了简短的一句话,系在信鸽身上,扬手放飞了出去。   “你打算拦下他?”   “也拦不住了。”九微叹气道:“况且国舅在,我不能轻举妄动。”   她瞧见楼下的大雨中黑衣随侍匆匆回来,等了一会儿,又见数名随侍下楼,匆匆奔在雨里。   “国舅会拦着他。”九微慢慢道:“虽然一定拦不住他。”   沈青偷瞄她,“沈宴八成是来找你的吧?”   九微眉头松开来,转头对他一笑,“我知道他会来找我,无论我在哪儿他都会找到我。”   沈青白了她一眼,“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是来找你的?万一是你自作多情,沈宴他是回来看我的呢?”   “那我就杀了你这个小贱人。”九微望着连天的大雨,笑意止不住的泛在唇角,“我不信多情的只是我,他肯定对我有意思。”   沈青呵呵冷笑,“自作多情是病,如你这般自恋已是无药可医了。”   =================================================================================   雨越下越大。   是入夜也未见沈宴来,也未见去阻拦沈宴的随侍回来。   沈青看着天色问九微,“沈宴不会出事了吧?”   “不会。”九微只答这一句,便躺回了床板上,对沈青道:“开始吧。”   沈青嘟囔了几句,便挽起袖子行针封了她几处穴道,做出中毒未解的脉象,又将赵明岚救醒了过来,做出满头大汗的样子这才开门。   陆容城依旧守在门外,脸色白了些,憔悴了些,“怎样?”   沈青特别高人的道:“我已保住了她的心脉,只等找齐药材才能解毒,如今她暂时醒了。”让开身。   陆容城快步入室,到九微身边,看她脸色苍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阿九?”   九微眼皮动了动。   赵明岚却先一步醒了,睁着一双发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容城。   陆容城从头到尾,未曾看她一眼。   “阿九。”   九微缓缓睁开眼睛,陆容城看她眼神落定,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触动,一口气才缓慢的松出来,“没事了,你睡吧,听到喊你要应一声。”   窗外电闪雷鸣,他就那么坐在床板边,握着九微的手看着她又昏昏沉沉睡去。   沈青早就不知闪去了哪里。   九微闭着眼,听他时不时的叫她一声,等她微微动一动便不再说什么。   等到雷声渐大,夜渐深时,他忽然在她耳边低低道:“阿九醒一醒。”   还没等她睁开眼,便被他用披风裹着抱在怀里,她迷蒙的看他。   他轻声道:“别出声,我们换个地方。”使了个眼色,随侍过来快速将赵明岚包裹着扛起。   推开窗,他捂住九微的眼睛道:“闭上眼睛。”   九微的眼睑在他的手掌下微微抖动,便听到耳边风声呼啸,雨声吵杂,再睁开眼时他已抱着她钻进了一辆马车。   赵明岚安安静静的靠在角落里。   “怎么了?”九微问。   陆容城挑帘看了一眼小楼道:“小楼被包围了。”   “是谁?”九微也看了一眼漆黑的雨夜,静谧的小楼,看不出什么异样,又顺着他的目光,瞧见小楼的回廊上一排密密的湿脚印,显然不是他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紧张。   而且数量之多,不是能硬碰硬的。   他摇头,放下帘子吐出一口气,拉紧九微的披风道:“安心睡吧。”   马车雨夜疾行,九微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只是猜测应该是要出临山镇。   她靠在陆容城怀里闭着眼睛数马蹄声,伴着雷声闷闷沉沉而来。   他的随侍在车外道:“爷,他们追来了。”   陆容城捂住九微的耳朵,低声问:“多少人?”   “不少。”随侍答道:“只怕前面还有埋伏。”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马鸣长啸,马蹄一阵慌乱,车内猛地颠簸,陆容城护着九微跌靠在车角。   赵明岚撞的一阵发昏。   “怎么了?”陆容城冷声问。   马车停了,却不停驾车的回话。   雷声轰鸣,马车外的随侍喊了一声,“爷小心!”   陆容城抱着九微贴地一滚,堪堪避开一支羽箭,那箭飞射在赵明岚的耳边,吓的她一声尖叫。   陆容城将九微安放在角落,“躲好。”跃身蹿出车外,车夫已被一箭贯穿钉死在马车上,六名随侍围着马车护着。   不远处的雨夜里一排黑衣人骑在马上,弓箭开满。   陆容城攥紧缰绳,盯着那黑衣人,低声下令,“走!”猛地扬鞭赶马,马车疾奔,那羽箭嗖嗖的擦过耳边身前,挥袖挡箭,他不敢分心,只时不时的听到随侍的惨叫。   漆黑的雨夜里,他几乎看不清道路,只看见隐隐可见的大路,刚要赶上大路,马车里一声尖叫。   他心头一紧,回头便瞧见一人跌出了马车,单薄的素衣,苍白的脸。   “阿九?”   她跌在泥泞里便回过头看他,是九微。   他在那一瞬间来不及做出反应,脚尖一点便闪身跃下了马车,就地一滚抱着九微生生躲开三支急射而来的箭,却仍是没躲开再次袭来的两支,闷哼了一声,抱起九微掠身朝贴着山涧的小路跑去。   身后羽箭嗖嗖过耳,九微在他怀里只听到那声音,他却不躲闪不回挡,脚步不停的抱着她狂奔下山涧。   一路的疾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躲进一处山洞,陆容城闷哼一声抱着九微倒了下去,仓皇的只来得及将手掌护住九微的头。   他倒在九微身上。   九微想伸手推开他,却摸到他后背一支支的箭……   “舅舅?”她挣扎的从他怀中出来,只看到他一背的鲜血,竟是中了四支箭,手臂上还有一支。   “舅舅?”她又叫了一声,没有动静。   她刚想起身,手腕忽然被抓了住,她低头看到陆容城几欲昏迷的眼睛,他到昏迷都怕她离开吗?   她看着他刚想说些什么,他又缓缓的松开了手指,非常缓非常慢的松开她,从手腕到手指再到她的衣袖,最后他缓缓攥住空了的手指,闭上眼睛,虚弱道:“逃命去吧……”   雷声雨声树叶萧瑟声,九微就那么愣了一愣。   第107章 一百六   四周真静啊。   没有雷声,没有雨声,他在迷蒙中只听到洞外草木间雨珠掉落的声音,半天半天才从零零碎碎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陆容城适应许久才渐渐看清洞中依稀的光,天亮了,雷雨停了。   她终于还是走了。   真静,洞中只他一人,他细细将这小小的山洞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还是承认,她确实走了。   陆容城慢慢动了动身子发现他被放在一堆柔软的杂草上,背上的箭没有拔,却是已经止住了血。   他想,她没有趁机了结了自己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走了好。   他的梦中她甚至亲手杀了他尤不解恨,如今他醒来,看着洞外的草木晨光,竟觉得她不如亲手杀了他。   那感觉他讲不清楚,只是一次一次的确认她走了,她确实走了。   前所未有的遗失感,他想他或许过不了今晚就会死在这洞穴中,不会有人发现他,他的尸体或许会腐烂在洞中,或许会被野狗野兽分食了。   不如死在她的手上。   他疼的浑身发麻,昏昏沉沉的想起身,却使不上一分的力气,一头磕在石壁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眼前洞外的光忽然一弱,有人进了来,站在他的眼前,他看不清,一双手轻轻的托住了他的头,“别乱动。”   他就那么发愣的看着眼前的一道身影,在发黑的眼前,等着眼睛一点点恢复一点点看清,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发,不知为何他开始耳鸣目眩,天摇地动一般的眩晕。   像是他在地狱,天之上垂下来的细细游丝,让他攀附。   阿九是他的地狱,也是他的救赎。   “你……怎么没走?”陆容城问她。   九微蹲下身将一包东西放在地上,道:“我说过你于我有恩,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会看着你死。”   陆容城望着她,久久不讲话。   九微从包裹里倒出一大堆叮叮当当的东西,三两个小药瓶,一包不知名的草药,一包馒头,还有一件单衣一张虎皮。   “你哪里找来的?”陆容城诧异。   “这山里有个猎户,我从他那借来的。”九微将小药瓶打开一一辨认,小声嘟囔,“不知道哪个是疗伤的……”   “借来的?”   九微从怀里掏出匕首,看他一眼,“偷来的。”又道:“那群黑衣人还在临山镇,我们暂时不能出去,只能先待在这儿,我现在只能为你先剜掉手臂上的箭,余下的只能等出去找沈青……”   “你会?”陆容城侧头看着她小心翼翼隔开他的衣服,一点点剥下。   她脸色煞白,额头密密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含糊道:“我给沈青打过几次下手,在万录山的时候自己处理过一次,应该……应该会。”又看他一眼,“我会尽量小心一点。”抬手将他背上的箭一支支斩断。   陆容城看着她慢慢笑了,“你学会了这么多的东西。”看她盯着自己的伤口满头大汗,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不要怕,我不会死。”   九微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摸着他手臂上的断箭,攥紧匕首道:“你忍一忍。”   “恩。”   洞里光线薄薄如雾气,陆容城看着眼前的这个九微,她的眉眼,她的眼神,她的每一个小表情——她紧张到紧绷的嘴唇,匕首割进他肌肤里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为了放松无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割开肌肤取出箭头时的小心翼翼,清理伤口时的害怕,将三瓶药粉都撒在伤口时的慌张,为他包扎伤口时的利落。   以及如释重负又忐忑的望着他,问:“感觉怎么样?很疼吗?”   这些细小的表情在雾气一样的光线里像是他的麻沸散。   “不疼,你做的很好。”他挪不开视线,“我记得你从前连系腰带都不会,如今学会了这样多。”   九微为他擦伤口的手指顿了顿,“我该感谢你。”   陆容城吐出一口气,虚弱道:“恨我吧,怨我吧,这样我能好受些。”   他说:“无论我想怎样解释,我都无法不承认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你从小在我身边,我不曾教过你什么,因为那时我认为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用会,只要做好你的皇帝,我的阿九。”   九微将他背上的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忽然道:“你知道我受过最大的苦是什么吗?”   陆容城望着她,等她回答。   她掀起眼帘看着陆容城,却是问:“刚才你以为我离开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陆容城发愣,什么样的感觉?   不如死在她手上。   那感觉他说不清楚,如坠冰窟,如堕地狱,绝望到底。   九微苦笑道:“那就是当你要将我流放时我的感受,孤魂野鬼,无家可归,被所有人遗弃了的绝望,那是我受过最大的苦。”她望着他,“我的舅舅不要我了,你曾是我唯一的亲人,连你也否认了我的存在。”   “阿九。”他对她道:“你恨也好怨也好,我不曾后悔当日送你走这个决定,只后悔没有早些送走你,如果那时你离开,就不会有之后这些苦。跟着燕疆,比今日跟着我好百倍。”   九微望着他,低头笑了,“是啊,如果当日我离开,或许会比今日好过百倍,千倍。”   他伸手握住了九微血迹未清的手指,“但已经晚了,阿九,如果我之前还会放你走,但从你回来那一刻就再也不可能了,除非我死在这里,从今以后我不会放你走。”   他手指不松的道:“你可以现在杀了我离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九微看着他,半天半天,动了动手指却未曾抽回,“你知道我下不了手。”   “那就当成你的命数,留在我身边,像从前那样。”陆容城越抓越紧,“违背伦常的罪孽都让我来受,我死后下地狱入畜生道十八层地狱一一受刑,你是被迫的,无辜的,只要待在我身边。”   九微长久的没有讲话,待到看着他神思撑不住的一点点昏迷过去,喃喃自语,“我们早就回不去了。”奋力的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她看他昏迷仍蹙着的眉头,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现在不会离开。”   他却仍然不肯松开。   九微叹了口气,伸手将虎皮拖过来盖在他身上,“你可千万不要死,不能死……”   =================================================================================   他昏睡了一天,待到月亮挂在树梢他才幽幽转醒,却是发了烧,浑身烫的厉害,迷迷糊糊的说胡话。   说他将她小时候那些小玩意都放在紫薇殿中的书架后面。   说阿九小时候被他没收的画本没有烧,就放在他书桌上的一只匣子里,还有她刚学写字时送给他的字,他的名,他的字——香川。   她从满月开始的画像,读过的书本,穿过的小鞋子,一件件好好的都存放在他的殿中,他原本打算等她长大出嫁时封在箱子里送给她的夫婿。   但是他那时没料到,她这一生荣华便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找个心爱的郎君,风光出嫁。   还有许多许多她从未听过的琐碎小事,她从不知道她的舅舅这般的爱说话,他总是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生病时竟像个寻常人,啰啰嗦嗦,像个老人家。   后来她想,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他少年得志,生来尊贵,从小就伴在父皇身侧,步步谨慎,时时威严。   她记得小时候她问过舅舅喜欢吃什么,他说没有。   他没有自己的喜好,也从不表露他的喜好。   他说喜好于他来讲只会成为他的软肋,他没有喜好。   九微觉得,他活的这样辛苦。   他将那些话说来说去,越说越艰难,到后半夜昏昏醒醒,情况越来越糟糕。   九微想了想,再不耽搁背起他往山洞外走。   陆容城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把我丢在路边,你先走……”   九微不答话,背着他拨开林木往山涧走。   “阿九,我再教你一课。”陆容城抓着她的肩膀翻下身,跌坐在地上,扣着九微的手腕道:“这一课叫弃车保帅。”他微微喘息,“你永远为帅,自保为第一准则。”   九微看着他道:“我明白。”却是蹲下身重新背起他。   在他挣扎时开口道:“到非弃车保帅不可时我自会丢下你。”   陆容城发愣的看着她消瘦的脖颈,轻轻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一块小小的白玉牌,之上是细小的看不清的字符,递到九微眼前,“到那时拿着它去找止戈,你认得他,他随行来了临山镇,他见到玉牌自会保护你,也会带兵来救我,你不必冒险。”   九微看着那玉牌,她认得,就是这块玉牌舅舅一直贴身带着,极少现身,现身便是动用兵将。   止戈是他的心腹,他的将领。没想到这次居然带了他来,九微一直没有看到止戈现身。   九微接过玉牌,背着他费力的往山涧走。   =================================================================================   山涧路滑难行,九微几次踉跄,走的缓慢又艰难,陆容城昏昏沉沉,偶尔清醒,听到她吃力的呼吸声,想说什么又昏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却是在一间屋子里,背上的箭被剜除,伤口包扎的紧紧崩崩,软榻香阁,浑身舒软。   却是不见了九微。   他猛地清醒,要翻坐起身被伤口扯的一阵晕眩,便听有人在身边柔柔道:“你受伤太重了,快躺好别乱动。”   他转头便看到一张脸,那种熟悉万分的脸,赵明岚。   她端着汤药,好好的,巧笑倩兮的站在他的面前。   “阿九呢?”陆容城盯着她问。   她仿若无闻,只是低眉吹亮汤药递给他,“快些将药喝了。”   陆容城攥住她的手腕,打翻了汤药,“我问你阿九呢?”   赵明岚看着他的手指,又笑了,“我如何知道她在哪里?我找到你时只有你一人,她同你在一起吗?想是趁着你昏迷逃了吧。”   陆容城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里分辨出真假,却怎样也看不清那双眼里的神情。   他扶着床幔起身,冷声问:“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赵明岚望着他,用帕子细细的擦着手指苦笑道:“我怎么活下来的?你救你的阿九,我便只能自生自灭了,可惜老天帮我,我死不了。”   “谁救了你?”陆容城问。   赵明岚丢了帕子道:“这你不必管,你只用记住如今是我救了你便好。”   陆容城不想再废话,下榻要走。   “你要去哪儿?”赵明岚拦住他。   陆容城拨开她,赵明岚又道:“你的人都死光了,你要去找谁?”   陆容城顿步。   赵明岚轻轻一拉便将他按回榻上,“想找你的大将领止戈吗?他啊,不见了。”   第108章 一百七   雨停的时候陆容城才发现楼里楼外的人全数被换了,不是他的人,也不像是朝廷中人,一个他的熟悉的人也没有。   赵明岚第一次让他惊讶。   她在他的眼底下,除了长情从来没有半分人马,可如今,她竟不知从何而来这样多的兵马。   等到第三天他才确信,他被软禁了,被赵明岚。她不打算回朝,不打算离开,也不提任何事,只是日日的围在他身边为他煎药疗伤。   他的伤势稳定,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开始萎靡,这状况他太熟知了,软禁,安神散。   多嘲讽,他也许该把这叫做报应。   他十分好奇是谁给了赵明岚这样的人马和计策,赵明岚背后那个人是谁?想得到什么?   那阿九是在那个人手上还是,在赵明岚手上?   他当然不会信赵明岚的话,阿九要是想走早就走了,他倒是希望阿九是走了,而不是落在了赵明岚的手上。   凭赵明岚那样的脑子,阿九在她手上肯定要吃尽苦头。   他在楼中三日,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沈宴,因为只有沈宴有人马,也有理由和赵明岚联手软禁他,如果真是沈宴的话他倒是不担心,无论他多不想承认也无法否认,阿九在他手上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或许都要开心。   但在第四日早上,沈宴来了。   撑伞在楼下被单独带上来,在室内站定看了赵明岚一眼,又看陆容城。   这还是陆容城快一个月来第一次见沈宴,他身子似乎好了不少,只是神容憔悴。   “九微呢?”   “阿九呢”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最后都看定赵明岚。   小室静静,赵明岚在吹凉汤药,看着两人慢慢笑了,“她还真是有本事啊,让国舅和相国两位大人物牵肠挂肚。”   “何止是我与国舅两人,你为了她也是煞费苦心,不择手段啊。”沈宴瞧着她,眯眼笑,“这兵马即不是我的,也不是陆容城的,我十分好奇你用了什么和这样的‘大人物’搭到了一起?”   赵明岚抿嘴笑,“相国以为我会告诉你?”   “你当然不会。”沈宴笑意不减,“我来猜猜,朝中有资格有胆量私自动兵给你的用的有谁?不会是刘老将军,他没有理由帮你。”   “怎么没有理由?”赵明岚笑盈盈的反驳道:“我是皇上,他是我的臣子,我要用兵,合情合理。”   沈宴啧的冷笑了一声,“当冒牌货你还真是当上了瘾,我很是不明白,你从前活的多么失败多么没有尊严才会如此不要人格,甘之如饴的活成别人的替身?”   赵明岚笑容僵了僵。   沈宴继续道:“九微一直认为自己活的失败,她也确实不够成功,但她再失败都谨守着自己的自尊和自我,她承认从前的自己一败涂地,但她从未放弃那样的自己,只要她愿意随便当一个燕回都比如今要快活的多,但她从未想过活成别人,于她而言,再失败的自我也是这世间唯一的她,谁都替代不了。”   赵明岚不讲话。   他讥笑道:“一个连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性格都没有的替身也有资格讲天子臣民,陆容城你就是这么管教她的?”   陆容城脸色冰冷的看着赵明岚,“我再问你一次,阿九在哪里?”   赵明岚低眉搅动着白瓷碗中的汤药,一点点笑了起来,“沈宴你尽管说,我不会和活不了多久的人计较。”一抬眼望着他,“你猜猜你最后会怎么死?”   沈宴神情不改,“生死有命,便是我明日死了,墓碑之上灵台之内也清清楚楚的写着我沈宴的名字,我倒是想活着看一看你死了之后是会用谁的名入畜生道。”   赵明岚将药碗撂下,冷冷的道:“你活不到那一日。”   “怎么?”沈宴笑了,“你还能像软禁你的‘舅舅’一样软禁了我吗?”沈宴走到窗边,瞧着楼下雨中的南楚道:“我今日若是不下楼,明日一早我的人会将这小楼拆了。”又转头看着赵明岚,“当然,我就算今日下了楼,明日我也会亲自带着人拆了,你。”   赵明岚脸色一变,随后又缓和下来笑道:“你不会,你也不敢,毕竟你们的万人迷阿九在我的手上。”   果然在她手上。   沈宴微微眯眼,陆容城在看着他,他当然知道陆容城是何意,无非是想让沈宴将他救出去再想法子。   赵明岚拦在两人中间,“我劝沈相国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的好,我保证不会动九微,只要你不插手。”又道:“如今的形式对你来说很有利啊,我替你将九微从国舅的手里解救了出来,我只想留国舅在我身边,不想做别的。”走近沈宴身边,低低道:“而且这些兵马的主人,你还是不要追究的好。”   沈宴眉头一蹙。   是谁?   赵明岚又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陆容城听不清,只看沈宴微微蹙着眉,半天又松开。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赵明岚笑吟吟退开。   沈宴看着楼外的人马,蹙眉想了想,终是先一步离开了小楼。   陆容城看着沈宴离开,看着赵明岚将药端到他眼前,才开口道:“你跟沈宴说了什么他这么容易的离开?”   “给了他最想要的。”赵明岚道。   沈宴最想要的?难道是……   陆容城眉头紧蹙,“你知道没有我的庇护你会死的多快吗?”   赵明岚笑了笑,“我还有当今皇帝这个身份……”   “没有我,这个身份只是个空壳。”陆容城打断她道:“你将自己送上了死路,你在这里只用再耽搁五日,你的皇位就要易主了!”   赵明岚不疾不徐道:“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皇帝,一开始我只想有栖身之所,后来我只想要你的爱,如今,我只要你的人。”   陆容城脸色变了变,“你用什么换来的这些兵马?又给了沈宴什么?你有什么可给他的!”   赵明岚不答。   只是沉默便让陆容城心沉到底,她手里还有什么筹码,无非是皇位。他不知道为她出谋划策和她交换兵马的那个人是谁,但他隐隐猜到她给了沈宴什么,再耽搁下去,只怕京都已是别人的京都,天下真的要易主了。   赵明岚蹲下神,伏在他的膝上道:“我们就在这没有人认识的小镇子里好好过日子,我会好好爱你,还会为你再生几个孩子,你那么喜欢九微,就继续把我当成她吧,我不介意,我可以学她的习惯,她的脾气,当一个彻彻底底的替身。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陆容城想抓扯她的头发,手指抬起却没有一分的力气落在她的头上。   她伸手握住,看着他几乎恶毒的笑道:“很生气?陆容城你如今才这么认真的好好的看清我吧?我如此爱你也如此恨你,在你灌我毒血的时候,在你对沈青说我是死是活不重要的时候,我就在想,该怎样让你痛苦呢?”   她起身,坐在陆容城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慢慢说,“让一个人痛苦最好的法子就是毁了他的挚爱,我就想你爱什么呢?你爱你的阿九,你的江山和你自己。”她轻轻摸他的眉眼,他的下颚,“我怎么能忍心毁了你自己?所以我只能毁了你的阿九和你辛苦经营的权势。我已经将皇位送给别人了。”   “你以为这皇位是你说了算的?”陆容城盯着她,“京都之中朝堂之上大半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不开口,这皇位谁也动不了。”   只要那个人与沈宴无关。   亲了亲他单薄的嘴唇,赵明岚轻轻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厉害,所以就需要你的阿九了。你要乖乖听话,不然我就把你的阿九,剥光了送给万人骑。”   赵明岚感觉到陆容城的手指在微微发颤,心满意足的拥抱住了他。   那天晴空万里,是难得的放了晴。   =================================================================================   陆容城在这小楼中昏昏沉沉的不知天日,似乎只过了一天,又似乎过了许久。   玄衣来求见。   赵明岚皱眉道:“他来做什么?”   门外人道:“似乎想求见国舅爷。”   “让他走。”赵明岚想都不想道,起身端了汤药喂陆容城。   玄衣终究还是见到了陆容城,用了一些手段引开了赵明岚,扮成沈青的小药童,深夜来送药,见到了陆容城。   陆容城是有些惊讶的,他不明白玄衣为何如此急切的要见他,这却又是他唯一能想法子的地方了。   没等他开口,玄衣先将一块白玉小牌子拿了出来。   这是……他给九微去搬兵的令牌。   “怎么在你这儿?”他锁着眉。   玄衣低低道:“我见到了阿姐,她给我的……”   “阿九怎么样?”陆容城打断他忙问。   他却抿嘴沉默了,沉默的陆容城心沉似玄冰,“不好吗?”   “很不好。”玄衣道:“我是无意间见到赵明岚带人去了一户小宅中,偷偷跟了过去,阿姐……先前就被关在那里,锁链锁着,满身的血也不知伤到了哪里,昏昏沉沉的,只来得及将这块牌子交给我,让我去找一个叫止戈的来救你……”   “她在哪里?哪里的小宅?你为何不找沈宴去救她!”陆容城压着声音发怒。   玄衣急急道:“我找了,可是舅父……舅父他让我别插手,他几日前就离开临山镇回了京都。”   陆容城心骤然一沉,他最怕的事情还是落实了,他只怕赵明岚和沈宴联了手。沈宴这般急切的赶回京都,为了什么?沈宴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没有异心?谁能信。   若非有他的牵制只怕他沈宴早就动手了。   “去找止戈。”陆容城道:“让他带兵前来,先救阿九。”   玄衣握着玉牌,“找过了。”低头从身后的包裹中托出一只小箱子放在陆容城眼前,“我到时只剩下这个了。”   什么?   陆容城弯腰掀开箱子,就那么愣在了那儿,直勾勾的盯着箱子半天,箱子里放着一颗人头,死不瞑目的与他对视。   是止戈。   “不知是谁快了我一步……”玄衣低头将令牌交还给陆容城。   陆容城没有接,只是猛地踉跄下地赤脚疾步到窗下,往外看,“楼外那些兵马的佩剑上可有这样的纹饰?”陆容城指着他手中的玉牌。   玄衣看了看玉牌,忽然转身对陪他一同来的亲随道:“取把佩剑。”   亲随点了点头,便见玄衣躬身开门喊道:“国舅爷摔倒了,进来个人搭把手。”   门外守卫应声跑进来一人,将将进门便啪的一声被人一掌拍晕了过去。   玄衣从那守卫身上解下佩剑,看了一眼,沉默的递给陆容城。   陆容城接在手中,扶着窗棂笑了,“好啊,我果然低估了她。”   “这是……”玄衣不解。   “这是止戈的兵马,陆家的纹饰。”陆容城看着楼外那样多的兵马,只觉嘲讽至极。   如果他没有料错,杀止戈的应该就是如今统领他的兵马的那个人,能有威信接替的止戈的想来只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那个亲弟弟了。   赵明岚一定想不出这样的计策,是谁?谁在背后指点她?   “那……如今该怎么办?”玄衣有些慌了,“就这么等着阿姐死吗?阿姐死了,她下一个要对付的会不会是我?我或许该回京求求舅父?”   “来不及了。”陆容城道:“他若想救人,就不会离开了。”他看窗外的月,想起阿九曾经那般笃定不怀疑的说,无论她在何处,沈宴一定会来救她。   阿九,他的阿九从来不知道在权利面前她的那些爱恨,多么不堪一击。   陆容城攥了攥手指,“扶我到桌前。”   玄衣忙扶他到桌前坐下,又依吩咐取了笔墨,看他提笔疾书,落款签名又取下手上的指环,抠出期间的黑宝石,就着割破的血迹按章盖在了信笺之上。   惊的玄衣眨眼,他的私印居然在指环上。   他将纸笺折好递给玄衣,“邻近的费县找费宁,他见到信笺自会带兵随你来,先救阿九。”   玄衣接过信笺,点了点头。   陆容城看着他离开,有些疲倦的坐在窗下,他便是做梦也没想过他会有如此孤注一掷的一日,还将赌注压在了这个有千百个理由不能信任的玄衣身上。   他如今只有赌这一把。   第109章 一百八   费县离临山镇不到两日的路程,快一些的话两日可来回。   陆容城瞧着陶瓷缸中的几尾锦鲤出神,这让他想起当初九微的宫中也有一池的金鱼,她似乎很喜欢对着金鱼发呆,那池底被她丢了一粒粒珍珠,现在想来她原是在用珍珠计算被软禁的日子。   不知她如今好不好。   秋深霜寒,天又多雨,只怕她在这样的季节里受伤,不好好照料到了隆冬会痛苦万分。   “在想什么?”赵明岚端药过来,“药凉了。”   陆容城一抬眼,无意间望着窗外愣了一下,又收回,接过喝尽,又望了一下。   窗外的秋风瑟瑟中有人裹着斗篷在楼下略微停顿了一下。   回来了?这么快?   赵明岚到他跟前笑道:“今日也不想和我讲话?”见陆容城不理也不瞧她,又道:“不想听我讲讲你的阿九现在过的如何?”   陆容城收回目光,合上了窗。   赵明岚道:“你该对我好点,毕竟九微现在过的如何全部取决于我的心情。”揉身挤进他的怀里,“抱抱我。”   陆容城没有动,“我累了。”   赵明岚在他怀里闭目,片刻松开他道:“我扶你去睡一会儿。”扶着陆容城在榻上躺下。   她就坐在榻边看着他慢慢睡过去,伸手轻轻的描着他的眉,他的眼,多好看,再没有哪个人比他还生的好看了,就连绝情的时候也那般的好看,若非见过他的深情,他的温柔,大概她也不会执迷不悟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孤立无助,所有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危险的,不能信任的,她救下长情,是想有个帮手。   她那时真的不想占着九微的一切,她只想和长情逃的远远的,离开会害死九微的沈宴,变态的国舅,危机四伏的皇位,可是是他将她抓了回去。   在她受伤的夜里守着她,细心的照料,不苟言笑,但每个眼神都是温情的。   她还记得她在昏迷中醒过来,他就半寐在她的身边,她伤口疼的轻轻呻吟他就醒了过来,尚未清醒,意欲不明的,“恩?”了一声,问她,“哪里疼?”   那个时候她觉得或许留下来也挺好的。   从那之后她变的越来越贪心,他越温柔她越离不开,直到她想,成为九微就可以永远留下。   一步步走到今日,再也无法回头。   “陆容城,你的温情可有一分是真正给我的?”她轻声问。   他睡着了,微微皱着眉头。   赵明岚躺在他身边,也慢慢的睡了过去。   窗外细风推窗,陆容城等她呼吸匀称之后缓缓的挣开了眼,确定她睡着了,默默伸手摸上背后渐好的伤口,用手指使力的抠进去,感觉到温热的血流了一手心才收回手,额头是密密的冷汗。   他感觉背后的衣衫被血渗透,才闷哼出了声。   赵明岚被吵醒,看他一头冷汗,脸色惨白忙问:“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陆容城不吭声。   赵明岚起身才发现褥子上满是鲜血,从他的后背透出来,吓得头皮发麻,跳下榻不敢动他,“伤口又出血了?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陆容城闭着眼闷哼。   赵明岚急的手忙脚乱,快步出门喊道:“带沈青过来!”   =================================================================================   没多会儿,沈青带着一个小药童晃了进来,一壁碎碎念,“干完这一单生意我立马换地方!”   “沈药师你快看看他这是……”赵明岚忙拉着他到榻边。   沈青拨开她的手,抬了抬下颚道:“除了我的人,你们都出去。”   赵明岚踯躅,但看陆容城那副样子,便不敢得罪沈青,快步出了厢房,合上了门等在外面回廊上。   沈青净手过去,还没动手,陆容城翻身坐起,“玄衣?”   沈青身后的小药童抹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上前就跪在了榻前,“国舅……”   陆容城心里一沉,“怎么就你一人?”   “不是啊,还有一个人。”沈青插嘴道:“和他一块回来的那个,就是不能来。”   “费宁?”陆容城问玄衣。   玄衣脸色苍白的小声哭了起来,“费宁将军他……”   “他怎么了?”陆容城心里发紧。   “死了。”玄衣低声哭道。   “死了?!”   玄衣点头,抹了一把眼泪道:“我赶到时费宁将军已经身受重伤被人追杀,我们一路逃了回来,到临山镇他已经……已经不行了。”   陆容城一抬头盯着沈青。   沈青点了点头,“到我这儿已经断气儿了,我又不是神仙当然救不了。”   陆容城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怎么会?止戈死了,紧跟着费宁被追杀。   止戈是被赵明岚所杀,但费宁的所在她不可能得知啊,怎么会……他看向玄衣,他只告知了玄衣费宁的所在……   玄衣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陆容城,“这是费宁将军让我交给国舅的,他说臣下已反,他遭逢暗算,请国舅亲掌。”   是一枚青玉令牌,调兵统将的军令牌。   “国舅,我们还是回去找舅父来搭救阿姐吧……”玄衣泪眼婆娑。   陆容城接过青玉令牌沉默,应该不是玄衣,若是他就不会拿着令牌回来了,他也没那个杀人的本事。   那是谁?   他抬头问玄衣,“你是一人去找的费宁?”   玄衣不明所以的点头,又道:“只带了一名亲随。”   “何来的亲随?”陆容城问。   玄衣如实作答:“是沈府的,跟了我几年了。”皱了皱眉,“国舅怀疑他……”   “杀了他。”陆容城打断他的话直接道:“我给你的信笺可还在?”   “在。”玄衣取出递给他。   陆容城不接,而是将那青玉令牌也递给玄衣,道:“带着它们去丰都城找陆青云,这次你一人前去。”   “您的外亲陆青云?”玄衣惊诧。   陆容城点头,又取来笔墨写下另外一道指令,盖上私印,“若是这次青云也遭遇不测,你就将这封信交给他的副将。”   玄衣接过信笺,有些犹豫,“国舅……我一人怕是没有能力,不如国舅另选其他能人?”   陆容城望着他,他长的像他的母亲,阴柔妩媚,娇气又柔弱,在他面前害怕的掉眼泪,和小时候那个娇怯怯的小娃娃没有两样,他在皇陵如此之久,半分都没有遗传到他的舅父。   “你不用怕,到了那里青云自会护着你。”陆容城道:“若是此次顺利回京,我会提议立你为储君。”   玄衣的眼睛亮了亮,惊喜难当的望着陆容城,“国舅……国舅说的可是当真?您,您不赶我离开京都了?”   陆容城望着他紧紧抓着自己衣袍的手指,点头道:“你终归是阿九唯一的弟弟。”   玄衣激动万分的叩头谢恩。   沈青在一旁看着他们聊完,才上前,凑了一眼他的伤口道:“你下手可够狠的啊,这血流的,你不晕?”   陆容城勉强晃了晃脑袋,“有安神散,流不流血都一样。”   沈青手脚麻利的给他止了血,包扎好,带着玄衣又晃了出去。   赵明岚急匆匆的进来,看陆容城趴在榻上安然的闭目休息才松出一口气,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背,“疼吗?”   陆容城不知听没听见,只闭目不答。   她忽然坐在榻边哭了起来。   陆容城回头看她,那副样子哭的伤心极了,“哭什么?”   他的声音响起来,吓了赵明岚一跳,止了哭声惊愣愣的看他,满面的泪水滑在下颚上,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脊背上哭的愈发大声,“再和我说说话吧,我真怕哪一天失去你连回忆里你都是冷冰冰的样子……”   陆容城听着她痛哭,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看她惊喜的抬头,开口道:“你若是没有用阿九来威胁我,或许我们之间还有话可讲。”   ================================================================================   玄衣连夜打马离开临山镇,在半路中打开那张新写的信笺,信笺之上只有一个字——杀。   杀谁?还能杀谁。   玄衣握着信笺眨了眨眼,将信笺仔细叠好,继续打马赶往丰都城。   丰都城已是大巽的临界城,陆青云是陆家的外亲,成年之后就被陆容城安排在了这临界城,手中的兵力是陆容城麾下最大的一支,不到逼不得已之时陆容城不想动用。   此去丰都城该是不到三日。   玄衣一走五日。   落雨那日,陆容城伤势恶化发了烧,赵明岚日夜不离的守着他,他发昏的时候想明日玄衣再不归,那就是自己料对了,费宁是他杀的,他假意相帮,暗中出手,为了什么陆容城暂时不明,但玄衣一定偷看了信笺,知道了自己的怀疑,心虚作祟,没有前去丰都城。   若真是这样糟糕的状况,他该如何?   他昏昏沉沉的想着能用到的所有人,最后再次确信,无一人可用。   赵明岚守着他,给他灌药,他热一阵冷一阵,再夜里做了个梦,发了一身的汗忽然惊醒了过来。   窗外夜雨细细,榻边赵明岚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他难得的清明,刚坐起身便听到雨中吵杂的马蹄声,侍卫推门而入,惊醒了赵明岚,急道:“有兵马冲进了临山镇!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杀过来了!”   赵明岚猛地起身,“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兵马?”   侍卫道不知。   赵明岚怒道:“你们去拦住!死多少人也要拦住!没用的废物!”转身抓起披风提陆容城裹上。   陆容城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以为逃得掉?”   赵明岚的脸色一瞬惨白如灰,“是……你的人?”   马蹄如雷声滚滚而来,震的小楼嗡嗡发颤,楼下刀剑声起,有侍卫急喘吁吁的奔上楼来报,“再不走来不及了!”   赵明岚疾步奔到窗下,探头瞧过去的刹那抽了一口冷气,雨夜中的大道密密麻麻的兵马潮水般涌来。   侍卫来拉她。   她回头看陆容城,陆容城就坐在榻上,冷冰冰的看着她。   雨声,马蹄声,刀剑铮铮声,和侍卫一句一句,来不及了,快逃,不要顾忌他了……这所有的声音搅在一起,使她一阵阵耳鸣。   那兵马快要涌到楼下时,她终是一咬牙跟着侍卫跃窗离去,雨夜里回头只看得见陆容城摇摇晃晃的走到窗下,张口下令,“抓住她,不论死活只要身体!”   夜雨打乱她的视线,她在身后追过来的兵马中看到一个人,玄衣……他怎么会在那兵马中?明明……   第110章 一百九   陆青云带兵匆匆赶上楼,兵马满小楼,玄衣随着黑压压的兵马跪在楼下尊请国舅下楼。   而楼内陆青云将那张信笺递给陆容城,上面写着一个杀字。   陆容城瞧着那信笺问:“他可有异样?”   陆青云摇头,“玄衣风尘仆仆的赶来,并无任何异样,他该是没有看过这张信笺吧?”看了还会那么急着来送死?   一般人看了这道杀令,都不会去送死的吧?若非他是陆家人,知道陆容城的杀和活是反着来的,他真会干掉前来送信的玄衣。   陆容城慢慢将信笺揉成团,这原本就是他先试一试玄衣的小把戏,若是他心虚就一定会看这信笺,如果心虚看到这道杀令一定不会去送死。   看来他相帮,不是假的。或许他是真的想从陆容城手里讨些好处,毕竟在沈宴手下,沈宴是永远不会让他有出头之日的。   沈府的恩怨,沈宴私生子的身世,加上沈宴的母亲和玄衣外婆的那一段往事,沈宴绝对不希望玄衣得势压着自己头上。   说起来沈宴当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无声息的处死了玄衣的外婆,当初玄衣母妃临死之前见过沈宴一面,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只知见过之后她便自杀于大殿。   之后玄衣被软禁在千里之外的皇陵,沈宴也只是保他性命,并无想要接他回京的意思。   沈宴的心思陆容城大抵明白,沈府之于沈宴并无什么恩情。   玄衣大抵也是恨沈宴的吧,几次和赵明岚联手陷害沈宴,陆容城是知道的,当初害死九微的恩人绣娘一家,栽赃给沈宴,可谓是心狠手辣啊。   “国舅可是要除掉玄衣?”陆青云问。   陆容城丢掉信笺道:“不必,我如今倒是觉得他可以用上一用,小小的一个玄衣便是玩些小心思也闹不出什么,等没用了再除掉不迟。”   陆青云应是,上前扶他。   陆容城扶着陆青云缓慢下楼,直接走到他面前,问道:“可带兵去救阿九了?”   玄衣低头垂目道:“玄衣去迟一步,阿姐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陆容城让他抬头看自己,“何为不见?为何不见?”   陆青云在旁侧忙道:“我们赶到时那位姑娘已经被转移出去了,人去楼空,只留下了这个。”   一对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蝙蝠对钗递在了陆容城的眼底。   “这是舅父送给阿姐的,她一直贴身带着。”玄衣小声道。   陆容城接过对钗,是了,他想起来曾见她带过,沈宴送的她一直贴身带着吗?连与他在山洞逃命时也贴身带着,如今却遗落在那小室里,她该是受了什么样的伤……   “去追,一定要追上她。”陆容城将对钗收在怀里,扶着陆青云上了马车,下令道:“去追赵明岚。”   陆青云一愣,犹豫道:“国舅派人去追便好,京都如今无人坐镇,您不回京都?”   陆容城在车内半天没有开口。   陆青云又道:“来时我派人去打探京都的动态,至今没有消息,信鸽也不知为何有去无回,像是有人刻意断了京都的消息,国舅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车内人在沉默。   片刻后,陆容城的声音传出来,“先救阿九。”   陆青云领命。   =================================================================================   这一追便追了整整两日,从临山镇追出一路追到临近京都,失了赵明岚的踪迹。   陆青云几番疑虑,“这赵明岚为何敢回京?”在他的估算里,京都乃是陆容城的主地,敢回京还不是自投罗网?   陆容城却是怕她当真回了京,京中如今沈宴坐镇,若赵明岚真和他串通好了,那就难办了。   便下令陆青云无论如何不得让她入京。   京中局势不明,他几番差人打探皆都音讯全无,他便在离京都只有半日路程的郊外停了一夜。   这一夜停,却被京都来兵堵在了半路。   来兵不多,却是天子亲信,禁军的人,刘沛阳亲自带队,与陆青云兵戎相见。   山脉之中,剑拔弩张,局势比陆容城估算的还要糟糕。   刘沛阳道:“圣上请国舅单独入京,陆将军擅离职守,卸甲待罪。”   最糟糕的两件事落实了。   赵明岚已入京,她与沈宴已然串通好了。   要他独自入京?怕是他连京都的城门尚未来得及进去,就被处死在荒郊了。   他扫过刘沛阳的身后,估算了一下人数,极轻的冷笑一声,“青云。”   “在。”陆青云护在他身前。   他的眼神落在刘沛阳身上,“除下刘沛阳,一个不留。”   “领命!”陆青云应是。   “陆容城!”刘沛阳拨了剑,“你这是公然抗旨。”   陆容城看着他,只利落的说了一个字,“杀。”   “杀!”陆青云长剑一挥,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此起彼伏。   陆容城转过头退到几步之外,负袖立在一株半枯的大榕树之下,看着那瑟瑟落叶,对身后的厮杀充耳不闻。   玄衣吓得脸色惨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慌道:“国舅这……这……谋逆的大罪啊!”   陆容城依旧看着那枯叶,勾了唇角道:“谋逆?我问你,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玄衣张了张口,抬头望他,是了,这天下一直都不是他阿姐的天下,从来不是。   “是您的天下。”玄衣道。   “既然她如此不听话,那就换一个。”陆容城转过头看他一眼,问道:“若是皇位给你,你当如何?”   玄衣噗通一声跪在他的脚边,“玄衣不敢,玄衣……当不起……”   陆容城垂目看着诚惶诚恐的玄衣,“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又问:“若是你为帝,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玄衣犹豫不敢答。   陆容城道:“但说无妨。”   玄衣攥紧手指,道:“杀了沈宴。”   “哦?”   玄衣抬头,眼睛里满是恨意,“胡姬生的私生子怎配入我沈家门?若非他当初心怀鬼胎,算计我沈府,害死外祖父母,我的母妃怎会在宫中孤立无援落到绝处?”   “他是你的舅父。”   “他怎配!”玄衣气恼的咬牙,“我这么多年在皇陵无所依靠,他未曾问过一句我的死活,他恨我,恨我的母妃,恨当日将他们母子赶出府的所有人!”   那恨意是真的,那话也是真的。   陆容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给你这个机会。”   身后厮杀声渐止,不到半个时辰,刘沛阳所带的禁军全被诛杀干净,只余下满身是血的刘沛阳被押到他的脚下。   陆容城看了他一眼道:“我猜刘老将军一定不会不管你的死活。”   “陆容城你是要反了吗!”刘沛阳杀红了眼,怒不可遏的瞪着陆容城。   陆容城未再看他一眼,下令道:“挑选精锐穿上禁军的服饰,押我入京都。”   “国舅是要……”陆青云不甚明白的问。   陆容城看着满地的残骸血滩,冷笑道:“既然她要见我,那就见上一见,带上刘公子。”又下令道:“余下的候在城外,等我令下便攻入京都。”   “是。”陆青云领命。   陆容城又看玄衣,“你随我一起入京都,这次我给你机会亲手杀了你舅父,你可要抓住机会。”   玄衣握紧手指道:“玄衣明白。”   =================================================================================   陆容城特意等到快入夜进京,一行五十精锐,禁军装扮打马入京,城门前无人敢拦,竟是一路顺畅的到了宫门前。   京都还是旧模样。   陆容城入京那一刻就命人去通知他在京中的所属重臣,枕戈以待,他带着玄衣与刘沛阳直往皇宫而去。   却是被宫内出来的沈宴拦在了宫门外。   沈宴是吃惊的,没料到禁军前去陆容城还能活着入京,城门下的人来报时他便做了准备,带着百名兵马将陆容城堵在宫门外。   沈宴扫了一眼陆容城身边所谓的禁军,便明白了,又落在重伤在马上的刘沛阳心里一沉,他身后的兵马可都是刘老将军麾下的,若是陆容城以刘沛阳为质……   “舅父救我!”玄衣被困在陆容城身前,急惶惶的喊。   沈宴眯了眯眼,笑了,“国舅这是在要挟我?”   陆容城端坐马上,“圣上召我入宫,我便入宫来,何来要挟?倒是你沈宴带兵在宫前拦我,是何居心?”   沈宴便道:“我特来迎国舅入宫,还请国舅下马随我入宫。”又看刘沛阳,“刘头领还不带着禁军弟兄们退下领赏?”   刘沛阳重伤被制服在马上,动弹不得。   “怎么?”沈宴笑吟吟的看陆容城,“还不退下!”   陆容城在马上看沈宴,半天翻身下马,一把抓过玄衣,越过他的人马一步步往沈宴身边去。   在快到沈宴的兵马前,玄衣挣扎开陆容城的手,疾步朝沈宴去,“舅父!”   沈宴挥开身前的守卫让玄衣到身边,盯着陆容城,轻声问玄衣,“你可有事?”   玄衣似的受了惊吓,抓住沈宴的手臂不住发抖。   陆容城停在了数步之外。   沈宴望着他,冷笑开口,“陆容城你是要我派人擒你……”忽然猛地一颤,踉跄着半步险些跌跪在地,一低头瞧见腰间一把匕首捅在小腹上,鲜血一涌一涌的喷出,抬眼是玄衣恶狠狠的眼睛,连眨都不眨的拔出匕首,又刺进一刀。   这两刀瞬息发生,周围的守卫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沈宴已跌靠在一人身上,疼的直不起身,“玄衣……”   “我恨你是真的,说的那些话也都是真的,舅父。”玄衣抽手便疾步退出那守卫,退到陆容城身边。   陆容城已提了刘沛阳在前,道:“既然相国不适,那就由刘头领亲自带我入宫吧。”   第111章 一百一十   城中又起秋风。   兵甲碰撞的细碎铮铮声,沈宴倒在那兵卫中,兵卫簇拥着他,天旋地转,他看着蒙蒙的天,听着身边乱成一团,有人问该怎么办,有人喊去禀报刘老将军……   然后他看着陆容城携着刘沛阳带兵冲入皇宫,他身边的兵卫溃不成军,如同虚物。   他想张口说什么,张口却发现他的天地昏昏沉沉,他的声音卡在喉咙虚弱无力。   乱军无首,先赶来的却是陆容城的人,武官文臣候在宫门外无人走过来。   手指下的伤口不住的流血,多的他压不住,他听不到声音时开始有些怕死在这里,他该再撑一撑,撑到九微来见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九微了,几日如几年,还好南楚去了她身边,他是放心的。   只是他还是想再跟她说一次,不要信玄衣,玄衣如同蛰伏的小狼,一旦得势不留情面。   他之前讲,她总不信。   如今他只望能再撑一撑,帮她再走一程。   再撑一撑……   秋风乍起,吹的他睁不开眼,天地全黑。   也吹的飞檐之上青铜铃铛铛作响,吹的虚掩的窗扉“啪”的一声合了紧,吓的赵明岚心头一紧,把玩在手中的小方牌当啷一声落在桌子上,回过头去却见殿外人影憧憧,被光筛在八扇门上一*的闪过。   不像是沈宴的人。   她忙收起小方牌殿门就被推了开。   冷风卷秋叶,兜兜转转的落入殿来,那人就那么站在了殿门前,瘦了些,憔悴了些。   她靠着桌子站在那里,又惊又愣,也是有些自贱的喜悦,就算知道他此来绝对不是为来见她,她还是为再见他一面而开心。   “沈宴竟没拦住你?”赵明岚也为沈宴吃惊。   陆容城缓步走进殿里来,走到她眼前,突然抬手一耳光抽在她面上,她脚步不稳,扶着桌子险险站住,“你以为你逃的了?”他问,“谁借你的胆子与我算计。”   那一巴掌极重,赵明岚一阵眩晕,目眩的抬头看他,“怎么,这次是要杀了我吗?”直起身道:“动手吧,我会带着这副身体下地狱。”   陆容城伸手攥住她细白的脖子,“阿九呢?”   “我不知道。”   啪的一耳光又落在她脸上,她在转过脸来眼睛里是泪,唇角是血,一字一字的对陆容城道:“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她。”   殿外有人急急赶来,在殿外道:“爷,陆三爷,赵统领,杜大人和步光将军都赶来了,就在宫门外。”   陆容城应了一声,“知道了。”微微松开手指,提着赵明岚到书桌前,将她丢在椅子中,道:“下旨,传位于七皇子玄衣。”从袖子中掏出一卷金帛玉轴卷。   摊开是已经拟好的传位圣旨。   “你亲自用印。”陆容城道。   赵明岚一阵急咳,趴在桌子上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仰头望着陆容城道:“我终于还是成为了你的弃子吗?”   “是你自寻死路。”于他来说,只要权势还在手中,皇帝这个位置放谁在上都无差别,只需要好好的听话。   她太不听话,倒不如怯懦的玄衣。   “自寻死路?”赵明岚笑的眼泪连连,好奇的问:“陆容城,我真的特别好奇,若是今日在这的是真正的九微,你会不会也这般舍弃她?”   陆容城没有答话。   赵明岚替他答道:“你会,对你来说自己的利益永远最大,你说你那样爱你的阿九,那我问你,你可愿为了她放弃江山权势?”   愿意吗?   陆容城依旧没有答话。   两厢沉默,秋风吹开西窗。   赵明岚将泪擦干,异常听话的取出玉玺,又问他,“你当真要让玄衣做皇帝?”   陆容城再不想与她废话,攥着她的手腕,一印盖下。   赵明岚在他耳侧低低道:“你会后悔的。”   “我此生虽有遗憾,从未后悔。”陆容城松开她,将玉玺收好,圣旨看过,负袖转身道:“现在只等你一死,昭告天下,筹备登基大典。”   赵明岚始终仰头望着他,问:“你舍得杀我了?不等着用我来给你的阿九换回身子?”   陆容城低头看着她,“等你死后,我慢慢换。”   赵明岚忽然勾住陆容城的脖子,似哭似笑的抱着他道:“说你爱我,亲一亲我,这是我临死前最后的请求。”   陆容城看着她,缓缓的拉开她的手臂。   她却死缠着不松开,将一物掏出压在陆容城的怀里,是那个小方牌,“陆容城,我爱你……”她拼了命的吻上陆容城的嘴唇,哭的眼泪满面,“拿着它,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我恨你但是……我也爱你。”   陆容城推开她,看着她莫名的眼泪,刚想掏出她塞在怀里的小方牌,殿外忽然有人匆匆来报,“爷,有阿九姑娘的踪迹了!”   陆容城猛地回身,“在哪里?”   那人道:“追到了城外。”   陆容城一刻不耽搁的要走,忽然被人一把抱了住,低头是赵明岚泪水涔涔的脸。   “不要去。”她只一味的说:“不要去……”   陆容城问:“你知道她在哪儿?”   她点头又摇头。   陆容城猛地扼起她的下颚,问道:“告诉我她在哪儿?若是你说实话,我可以让你死的舒服点。”   她的泪水止在他的手指间,这个人真绝情,到如今都不曾对她留情半分,半分都不肯。   她闭了闭眼道:“你就算去了也来不及了。”   “她到底在哪儿!”陆容城手指紧的发响。   赵明岚睁眼一笑道:“乱葬岗上。”   陆容城一把松开她,转身便走。   赵明岚跌坐在地上,看着他脚步那样快的走远,听他吩咐手下之后的事宜,安顿玄衣,传位诏书,公告天下,还有赐死她……他亟不可待,甚至来不及亲手了解她。   她一低头笑了,“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然后玄衣走了进来。   他慢慢的走到她眼前,蹲下身子来看她,小声的道:“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她不看他,半天,问道:“你得到你想要的以后,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临死的请求啊……”玄衣想了想,弯眉笑道:“那就到临死的时候再说。”   赵明岚呵的一笑,抬起头来看眼前人,“你当真是狼心狗肺。”   玄衣笑的眉目弯弯,好不温柔的道:“多谢夸赞。”   =================================================================================   陆容城一路匆忙到宫门外,将该交代的匆匆同候着的几位大臣说过,又问:“沈宴还活着吗?”   有人道:“刘老将军匆匆将他送回了府,现在还在救治,尚未清醒。”   陆容城点头道:“抓好刘沛阳,派人去世子府,将子安和刘娇娘还有那个阮姑娘带入宫中,好好关着,谁都不许见。”翻身上马,“再派人去相国府,好好的医治沈宴,我不想再见到他。”   “国舅放心。”   陆容城坐在马上,扫了一眼跪在马上的重臣能将,这京都依旧是他的京都。喝令陆青云带五十精兵随他出城。   一路打马疾行赶到乱坟岗,却是茫茫雾气,四顾毫无人迹。   “在哪里发现的踪迹?”陆容城问。   身后随兵道:“方才就在此处,有人带着姑娘躲在了这里。”   “找,将这里每寸土翻过来也要找到。”陆容城勒马在累累白骨之上,心里忽然发慌的厉害。   陆青云在身后问道:“国舅不如先回京都,京都大局未定,需要您坐镇,这里交给我来找,定护得姑娘周全。”   陆容城闭口不答,他该回去,但他莫名的想起赵明岚问他的。   江山和阿九,他会选谁?   他选过,权势江山,他为江山放弃过许多人,他的妹妹,他的阿九。   他虽有缺憾,不曾后悔。   如今……   “国舅要以大局为重……”   远处一声剑啸,有人喊:“在这里!”   陆容城猛地调转马头打马奔去。   他在松树森森中看到了九微,她被两人押着,拖着,衣衫血迹斑斑的污秽,头发散了一身一面,垂着头,了无生气。   “阿九!”陆容城翻身下马,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放开她!”   那两人已被围住,凶狠的盯着周围的兵卫,一把扯起九微头发迫她抬头,用刀抵着她喉咙吼道:“不要逼我下狠手!让你的兵退开!”   “还不速速放人!”陆青云下马扬剑道:“你们的主使人已经被擒下,你们……”   “闭嘴!”那人手腕一用力,就割破了九微的皮肤,鲜血顺刀而下。   “退下青云!”陆容城猛地喝道:“全都退下!”   “国舅……”   “退下!”陆容城骤然打断陆青云。   陆青云不敢再言,挥手让兵卫退开。   那两人押着九微一点点的往小道退,一壁道:“我们也是被人指示,并不想杀了这位姑娘,只要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我们自会放了她。”   九微被拖拽的发疼,微微清醒,极吃力的睁开眼,眼神混沌的落在陆容城身上,轻微的开口,“舅舅……”   “阿九!”陆容城上前一步又止住,“没事,我来了,你忍一忍。”抬头阴狠的盯着那两人,“我不杀你们,放了她。”   “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放人。”一人押着九微,一人盯着蠢蠢欲动的兵卫快速后撤。   兵卫要跟,那人喝道:“不许跟!”   “退下。”陆容城上前两步道:“只我一人跟着,等你们到了认为安全的地方将人给我,只要你们不再伤她,我必不会动手。”   那人想了想道:“好,就你一个人跟着。”   陆容城忙上前。   “国舅!”陆青云想阻拦。   他却回头对陆青云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陆青云了然的点头,看着陆容城亦步亦趋的跟过去,走远了,才道:“小心从侧面跟过去!”   第112章 一百一十一   两人押着九微穿过乱坟岗,直入密林,绕来绕去,绕到一处山涧小路上才肯停住。   那人四处看了一下,确定无人跟着才松了一口气。   “还不放人!”陆容城看九微奄奄一息的模样只觉得心似玄冰。   “放,国舅爷如此守信,我们自然也不会食言。”那人对押着九微的人使了个眼色,另外那人点头,将九微慢慢松开。   九微失了依靠摇晃着就要昏倒。   “阿九!”陆容城几个快步上前,一把托出了她,却因脚步太急,绊的踉跄,还没待站稳,站在一旁的那人忽然一脚踹了过来。   陆容城怕伤着九微,护着她硬生生挨下一脚,身子不稳,被两人合力齐推,直坠下山涧。   陆容城慌忙中伸手去扯藤蔓,一刀朝他的手臂砍了下来。他堪堪收手,抱着九微滚下了山涧。   他只来得及护住九微的头,却是磕磕绊绊,摔在涧底便疼昏了过去。   他的意识混混沌沌,只感受到有人动了动他,说了声,“倒霉又遇上了……”   然后来拉他怀里的九微,他只死命抱着。   那人拉了半天,气呼呼道:“师父拉不开!这人都要死了还不撒手!”   要死了吗?他竟有些安心,他多怕当年一梦成真……   有人唉声叹气上前,拉了拉他的手道:“松开吧,再不松开她就要死了。”   松开吧,再不松开她就死了。   这像是一道令符,让他开始发梦,那梦里九微一步步走远,从那样点儿大的小小人,到她十岁,十二岁,十八岁……到如今,她在雾气蒙蒙中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舅舅。   他伸出手去,九微的手指放在他的手掌里,她又叫了一声舅舅。   一把刀子就捅进了他的心口,他低头看九微细白的手指,那上面是他的血。   舅舅。   陆容城在蒙蒙白雾中快要看不清九微的脸,只听她一字字道:我不会原谅你。   他陷在那梦中,几乎要放弃挣扎。   他从前做过一次这样的梦,在九微即位当天,那么多年后他又一次入那梦境,宛若死了千百次。   =================================================================================   “师父,他今日还是没有醒啊。”有人道。   有人唉声叹气,“你到底想不想他醒来?”   是过了很久,有人坐在他榻边,轻轻叫了他一声,“舅舅。”   他的迷雾散开,空荡荡的回廊下没有来人,也没有去人,空空荡荡。   他慢慢沉沉睡去,又慢慢缓缓醒来,身下是松软的榻,睁开眼是水藤绣的床幔和立在他床头的小药童。   “你可算醒了!”   “阿九呢?”他问出口又觉得可笑,改口道:“和我一块……”   “阿九姑娘刚服药睡着了。”小药童答道:“刚还来看你呢。”   “她怎么样了?如今在哪儿?”陆容城强撑起身,一抬眼沈青走了进来,不禁蹙眉:“是你救了我们?”   “是我倒霉。”沈青不开心的道:“原本以为离开了临山镇再不用遇到你们了,谁知道上个山还能捡到你们俩,当真的倒霉透了!”   陆容城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便又问:“阿九现下怎样?她在哪儿?”   “还行,比你醒的早,大多是些皮外伤,就是中了点毒。”沈青含糊道。   “什么叫中了点毒?什么毒?可解了?她未受别的伤吗?可细细检查了?”陆容城不放心,之前看九微奄奄一息,定是被折磨了许久,不待回答便一连问出了口。   沈青顿时黑脸竖了眉,“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该怎么医我还能不知道?我说中了点毒就是中了点毒!”   陆容城便无话可说,起身下榻道:“她在哪儿?我带她回京医治。”   沈青啧的冷笑,“这毒只有我沈青能解,有本事你就带走。”   陆容城便白着脸闭了嘴。   小药童带他去看九微。   =================================================================================   九微睡在隔壁的小厢房中。   刚刚服药,如今睡的正香,攥着被子,眉头蹙得紧紧。脸上没有伤,脖子上的伤也好的剩下淡淡的一道疤,只脸色苍白憔悴,瘦了些。   陆容城坐在榻边看了半天,伸手熨平她的眉头,叹气道:“你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   九微动了动,被惊动的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陆容城收到半途的手,不清醒的叫了一声,“舅舅?”   陆容城却忽然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这一句话让九微猛地清醒过来,看着他半天,坐起身问:“舅舅没事了?”   她避而不答。   陆容城便不再继续问下去,点了点头,问她:“你可让沈青给你检查仔细了?哪里受伤了要说,中的毒可知是什么毒?”   九微摇头,“不知是什么毒,但沈青说不是太刁钻的毒,已在服药稳住了,说是要慢慢拔毒,需要些时日。”   陆容城应了一声,“能解便好,来日方长,我们慢慢养着。”   九微忽然抬头看他,问他,“舅舅……会陪我留在这儿吗?还是要回京?”   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坐在石阶上等他时的模样,看的他心头酸酸楚楚,又安定平顺。   他伸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动了动却是没有抽出,他心中忽然就快活起来,难得笑道:“我不走,等你好了一起回京。”   九微一抬眼笑了,“当真?”   “当真。”陆容城握紧她的手,“我不走。”   窗外桂花正香,线线甜香。   他想,来日方长,他慢慢弥补,阿九总会原谅他的。   入冬的时节了,这山中桂花却开的晚,如今才开的一树。   陆容城没想到他们如今在的这处小山庄离京都竟有三四日的路程,偏僻的与世隔绝。   沈青只道当日是带着小药童去采药才捡的他与九微,这才带了回来,他特意挑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就是为了避开他们皇亲贵族,却还是遇到了,当真是倒霉。   九微的身子时好时坏,总是不见大好,陆容城回京的打算便一日日搁置了下来,他倒是并不急,京都中几乎全是他的人,玄衣即位已定,沈宴也已吩咐除掉了,陆青云又在京中,不会出什么乱子。   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他的人早便找来了。   便也不急着出山庄,也是怕九微多心,因他有一日想送信出山庄被九微得知,她以为他要离开,担心了几日。   她如今倒像是小时候了,离不开他。   这很好。   他很喜欢。   九微似乎很喜欢这山中金桂,总是拉着小药童在树下捡桂花。   他甚至开始打算,若是九微喜欢这里,等到她换回身子,重登帝位,便将这里收了建起行宫,等她空闲的时候再一同来住几天。   说与九微听的时候,九微有些惊讶,问道:“舅舅不是打算让玄衣即位吗?”   陆容城替她拨下鬓间的碎桂花,道:“他只是暂时代替你几日,等你好了,这些还是你的。”   九微低头问:“舅舅不想自己做皇帝?”   这话她从前就想问,但一直不敢问。   陆容城手指一顿,摸了摸她的发道:“想,从少时到如今无一刻不想,所以这皇位上的人只能是你。”   九微不明白。   他指尖绕着她的发,慢慢道:“只有你是皇帝,我才会心甘情愿的做我的国舅。”   九微抬头看他。   他轻轻问她,“所以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江山依旧是你的江山,你依旧是我的阿九。”   九微看着他,看着他,那句话便没有讲出口。   回不去了,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她早已不是他的阿九了。   这江山,也只能是她的江山。   =================================================================================   他们在这山庄中一连休养了整整十五日,在第十五日的时候陆容城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他抱着九微滚下山涧时陆青云带人应该就在附近,即便是没有跟的过来,如今已经十五日了,我早便差小药童往周边的镇子送过信,告知他就在这里,怎么可能还未找来?   他在夜里想找小药童来问一问,院子里却四处不见人影,连沈青,都不见了。   寂静的夜里,山中风声呼啸,他竟听到了马蹄声,为数不少。   他心觉不好,急急去九微房中找她。   她刚入睡,陆容城轻轻唤醒她,抓过披风替她裹好道:“有些不对劲,我们先入山躲一躲,等明日再回来。”   拉着九微便往门外跑,却是晚了些。   大门外已被一群黑衣人围了住。   陆容城将九微护在身后,“谁派你们来的?”   风声肃肃。   有人从那黑衣人身后走出来,笑道:“是我亲自来接国舅回京的。”   那一排的黑衣人开弓上弦,领头一人恭敬道:“圣上要拿活的还是死的?”   “玄衣?”陆容城盯着他,他就站在黑衣人身后,笑吟吟的一双眉眼,“圣上?”眼睛扫过那一排羽箭,便知情况糟了。   玄衣笑吟吟道:“活的,我答应过阿姐要绕他一命。”眼睛落在陆容城身后的九微身上。   陆容城听到‘阿姐’两字,猛地回头看九微。   便听羽箭破风,铮得一声,他连反应都是不及,那箭便直中他右腿,疼的他脚下一虚,咚的一声单膝跪了下来。   一抬头,仍是看九微,那眼神看的九微心头一颤——难以置信,百死都不愿信。   “阿九?”   又听铮铮两声,羽箭入肉闷响,直射在他的左腿和手臂。   他被带的双膝跪下,眼睛却自始至终看着九微,又喊她,“阿九?”   他在问她,在等她否认。   九微看玄衣还要挥手放箭,脱口便道:“够了!已经够了……”   陆容城的眼神一瞬之间暗如死灰,他仍在问:“阿九,阿九这些都是你在算计我?”   九微闭口不答。   玄衣扬声道:“阿姐可知舅父因国舅大人身受重伤吗?他强撑了这十几日,在来这儿的半路上病倒了。”   “什么?”九微快步上前。   陆容城先拉住她,却只扯住她的一丝袍角,如细风从他的手指间溜走,抓不住。   “沈宴他病倒了?现在呢?如何了?谁伤的他?你为何要让他来!”九微冲到玄衣跟前,一连的问。   就像陆容城当日问沈青,这些反应掩饰不住,装不出来。   玄衣笑眯眯的望她,“阿姐别急啊,舅父又不是我能拦下的,他如今就在临镇等着,找了大夫在。”   “沈青呢?”九微蹙眉道:“叫他去。”   “我可请不动沈药师。”玄衣道。   九微扬手夺下一人的马来,道:“我去。”翻身上马,刚攥住缰绳,忽听身后有人喊她。   “阿九!”   她回头看见陆容城跪在那里,血染重衣,望着她,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敢对视,低下头对玄衣道:“你答应过我,不伤他性命。”   “我答应过。”玄衣仰头对她笑,“阿姐放心去吧。”   九微想回头再看他,却又怕这一眼便不忍心,便狠心的一鞭子抽在马上,扬蹄而去。   他似乎又叫她,远了也就听不见了。   玄衣目送她远去,拍了拍手,一黑衣人压着一人过了来。   “你不是要送他最后一程吗?”玄衣道。   赵明岚穿过黑衣人,一步步走到陆容城眼前,“陆容城,你后悔了吗?”   第113章 一百一十二   “陆容城,你后悔了吗?”赵明岚低头望着他。   后悔了吗?他曾说过,这一生他虽有内疚,却从不后悔,这一刻他看着九微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他什么都想不清了。   今天早上阿九还在树下捡桂花,慢慢的跟他说话。   说这桂花好香。说这山中真静。说要用桂花泡茶给他尝。   还说了什么?   他们这十几日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仿佛比从前那十几年都要多,但怎么就变成的如今这样?   “你还再看什么!”赵明岚忽然恼了,抓起他的衣襟道:“你以为她会回来救你?你做梦!这一切都是她和玄衣布下的局,就是为了除掉你!”她的手指在发抖,眼睛在发红,她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现在,百死尤深爱的男人,难过的要死。   替他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她是替身是棋子,如今他陆容城何尝不是。   报应,谁都逃不过的报应。   “陆容城,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赵明岚跪在他眼前,“你死心吧,你的阿九处心积虑恨不得你死,从在临山镇开始,不对,从你带她回宫将她软禁在身边开始,她就恨死了你。她在宫中中毒,是我干的,但你知道那毒药是谁给我的吗?”她抬手指向侍卫后的玄衣,“是他,他和你是阿九那时候就算计好了,故意中毒,只为了引你到临山镇,你果然心软上当了,你毫不犹豫的带她来。”   陆容城看着她,并没有表情,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她说。   “你以为那次围攻你们的黑衣人是我的人吗?”赵明岚依旧指着玄衣,“是他的人,是九微的人,他们的后备军。马车也是九微自己跳下去的,我看着你奋不顾身,丝毫不做考虑的冲下车去救她,我看着你一步步走进圈套里,山洞里她救你,她回头,你以为是她舍不得你吗?”   陆容城听着她讲,讲往日里他以为阿九对他的感情,全是假的。   “她只是为了让你信任她,算计好的而已。”赵明岚道:“她背你逃出山洞,你以为是我在半路截下她抓了她吗?”她看着玄衣,玄衣把玩着一只羽箭,笑吟吟的往过来。   “是玄衣带走了她,是我救了你。”赵明岚苦笑,“可是你并不信我,我说不知道你不信,我说是我,你深信不疑。”那时她一心只想得到陆容城,以为玄衣是真的帮她,所以他说他带走九微,会好好替她出气,她是信的。是直到玄衣带着陆容城的人将她堵在楼下,她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你们真是演的好一出苦肉计。”赵明岚看着玄衣,恨不能将他活吞了。   玄衣转着手中的羽箭笑道:“我和阿姐可是费了好一番的心思呢,你以为和国舅虚情假意阿姐不恶心吗?”   虚情假意。   陆容城想过玄衣会耍心思,他那时有十足的把握将玄衣攥在掌心里,任他也翻不了天,但他独独算露了他会和阿九联手,九微会如此算计他……   “你那些大将可当真不好杀啊。”玄衣笑道:“若非有你的亲笔手信,得以得到那些大将的信任,我们怎样也寻不出法子除掉他们。”   陆容城胸腔里翻翻涌涌,他一直以为止戈被杀是沈宴安插在玄衣身边的眼线做的……是他低估了玄衣。   玄衣问他:“你知道你败在了哪里吗?你败在了太高估自己,太低估我了,你以为你写出那样一张纸条我就会自露马脚吗?”   那张写着杀的信笺。   “你,看了?”陆容城问。   “自然是看了。”玄衣耸肩,“我当时吓了一跳,可是一想你还需要我给陆青云带路去救你,怎会杀了我?不过是试探我而已,所以我就试了试,果然被我猜中了。”玄衣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后来你说要将皇位给我时,我确实是真情流露,我十分的感激你,也实在是十分的厌恶我舅父。”   陆容城跪坐在地上,半天半天,才哑着声音问:“这些……都是阿九故意安排好的?”   “是。”玄衣答的果断,“从中毒开始,引你出京,和你一起受伤,救你……以至于后来她假装被赵明岚擒住受伤,她可是真对自己下了狠手,那些伤可都是真的。”又道:“你难道从未怀疑过,这一切如此凑巧,阿姐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落在赵明岚手里,最后还被两三个小毛贼给抓着引你出京威胁你落单,最后和你一同坠崖被沈青给救了?”   赵明岚笑了,“他怎么会怀疑他的阿九?”   是啊,他从不曾怀疑过阿九,那么少不经事,什么都不懂的阿九。   有一天,她竟有了如此的心机,算在了他身上。   那这十几日的相守,那些说出口的话……   他没有问出口,早已心知肚明。   “陆容城,我有过好几次想要告诉你别上当,但是我没有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她问,她看着陆容城还是掉了眼泪,“因为我恨你,你对我那么绝情,在我心软想要告诉你,不要出城救九微时,你只问我她到底在哪儿。”她笑了,“那时候我想,这个人怎会如此绝情,那你就去吧,被你最爱的人算计利用。”   “陆容城,我那时说过你会后悔的。”赵明岚又问他,“你后悔吗?”   后悔吗?   陆容城望着漆黑的山林,那里是九微离开的山林,望着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直笑的声音发哑,喉头一口腥甜吐了出来,一身一手背的血。   赵明岚看着眼前这个人,莫名的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她和长情私奔夜逃出宫,这个人骑马追过来,坐在高高的马上,眉眼极艳,神色极冷。   那时的他只手江山,世无其二。   如今他跪坐在眼前,直不起脊背,浑身是血,再没有过的狼狈。   她看着这样的他,看着看着就涌了眼泪。   玄衣却扔了羽箭道:“好了吗?赵明岚你要讲的话都讲完了吧?留你们到现在我也算信守承诺,仁至义尽了。”抬了抬手。   身前的侍卫羽箭开弓,直指陆容城。   “等一下!”赵明岚拦在陆容城身前,“你答应过九微不杀他!”   “哦?”玄衣诧异的皱眉,“我说的话你也信啊?”   赵明岚脑子一空,猛地转身去摸陆容城怀里,“小方牌呢?我给你的小方牌呢?”里里外外摸了个空,“小方牌呢!”   陆容城拨开她的手,声音喑哑,“丢了。”   丢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赵明岚浑身发冷,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色,手指发抖,“陆容城你就是这么轻贱我,你知道它对我多重要吗?比我的命都重要,我要靠它活下去……我将它给你,我将我的命给你,只是为了让你在快死的时候救你一命!你……将它丢了?”   陆容城抬头望她,竟是笑了,那样的眉眼笑起来又羸弱又美,他道:“你不必救我了。”   他不想得救。   =================================================================================   山中风声呼啸过耳,九微将马鞭的快了又快,快的让坐在马后的沈青心惊肉跳,紧抓着她喊:“你慢点!他不死我先死了!”   九微又一鞭策马,直奔在夜中。   是到了玄衣说的客栈,拉着沈青一路狂奔上楼,踹开门,房中的烛火一跳,忽明忽暗。   沈宴在榻上侧过头来,看到了她。   “沈宴……”九微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手指的冰的,忙拉着沈青,“我带沈青来了,沈青快!”   沈青甩开她的手,上前,先看了看沈宴,又探了探脉。   他半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眼睛却是亮的,亮晶晶的望着九微。   “怎么样?”九微忙上前,跪蹲在榻前,仰头问沈青,“他伤哪儿了?”又问沈宴,“谁伤的你?你……”   沈宴望着她,眼睛里全是绵绵的笑意,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她的脸全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听着他道:“我很开心。”   “恩?”她不明白,从怀里仰头望他。   沈宴摸她乱蓬蓬的发,细细绵绵的笑道:“你这样急切的在夜里骑马来见我,我很开心,像是我对你来说,十分重要。”   她莫名其妙的眼睛发酸,伸手搂着沈宴,他那样的瘦,宽大的袍子里消瘦的不成样子,她说:“沈宴,你对我十分重要。”   “是吗?”沈宴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便红着眼睛笑了,“你若是死了我以后要在谁的窗前哭啊?可不就是十分重要。”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沈宴眼眶也红了,却是笑着跟她说,“我最怕你在我窗前哭,可怜极了,让我也想哭了。”还要再说什么,猛地深吸一口气,剧烈咳了起来,直咳的身体支撑不住,一头倒回了榻里。   “沈宴!沈宴……”九微忙扶住他,一把拉住沈青道:“他怎么了?你看出来没有!”   沈青没好气道:“你们亲亲我我,我怎么看!滚出去!”   九微一愣,忙起身出去,关门前犹道:“你看不他之前欠的诊费就别想要了!”   沈青一口气提上来,只恨不能扎死沈宴!   待到门合上,沈青坐下为沈宴细细诊脉,问道:“你这是在找死吗?”   沈宴缓缓睁开眼道:“是。”   第114章 一百一十三   这夜里风声不止,九微站在楼拦旁远远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门开时,她再进去沈青已收了药箱,也没开方子。   九微过去看沈宴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正闭目养神,她低声问沈青,“怎么样?还是老毛病?需要吃什么药?”   沈青看了一眼沈宴道:“不用吃药。”   “不用吃药?”九微心里一沉。   沈青道:“他受了伤,又连夜奔波,心力难支活不了多久了。”   九微是愣了,半天才一把扯着沈青出了门,力道没控制住哐的一声将沈青推在了墙角。   “你轻点!”沈青怒道。   九微忙看了一眼房内,沈宴依旧在睡。   她压低声音道:“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沈青简直生气,推开她压着自己肩膀的手,“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就是他的病没治了,安心静养,能陪他就多陪陪他,让他放宽心胸或许能多活几日。”   “沈青。”九微忽然喊他的名字。   眉眼冷肃的让沈青微微挪了挪身体,保持距离道:“怎么着,要威胁我他死了让我陪葬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这病必须静养,最忌操心劳力,会短寿,是他自己不要命了。”   九微放下手,攥了攥道:“是我的不对,从今日起我会让他好好静养,你好好的替他调理,总会有法子的。”   “没法子。”沈青果断道。   “没法子就想出法子!”九微语气忽然重了,出口又觉得自己失态了,缓了一口气道:“你医术高超,总会有法子的,对不对?”   她那句对不对讲出口没禁住发颤,听的人于心不忍。   沈青苦大仇深的看着她,“我也不是神仙……”   她缓和语气道:“你尽力一试,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他身边,慢慢调理,他虽然身子弱,怎么就会活不了……”   她的语气在夜风里,越讲越羸弱。   沈青忍不住叹口气,无奈道:“你们早干嘛了。”   “是我的错。”九微只重复道。   若不是她,沈宴也不会在万录府受那么重的伤,加重了旧疾,这次也是因帮她……是她的错。   沈青见不得人这样,便不耐烦道:“好吧好吧,我尽力一试。”   “恩,多谢。”她撑出一点笑意,忙问:“那需要抓些什么药?我吩咐人去。”   沈青挠头想了想,又转回屋子里去开药方。   九微拿了药方差人去抓药,自己却站在楼拦上不进去。   “怎么不进去?”沈青问她。   她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吹吹风,想些事情。”   “想什么事情?”沈青看她右手始终在怀里摸着什么,好奇道:“藏了什么?”   九微拿出来给他瞧,两块材质不详的小方牌。   一块是她的,一块是被陆容城丢掉她捡来的,应该是赵明岚的。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沈青看不出是什么。   九微拎在手中细细看着,道:“我母亲送给我的,十分重要的东西。”   沈青觉得稀奇古怪的,“你想你母亲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八岁那年就不会再想我母亲了。”   “为什么?”沈青记得当朝皇后死的早,那时候她好像六岁?过两年就不想了?   九微低头摸着小方牌笑道:“因为我的舅舅说,死了的人是永远回不来了,不要徒增烦恼。我适应了两年也就不想了。”   沈青耸了耸肩,“姓陆的可真是冷血啊。”   “这样的人才能执掌天下,没有软肋。”九微抬头望着远远的夜山道:“天下最狠帝王心,他之前送我走是对的,我成了他的软肋,他也就输了。玄衣就很好,什么都是可以舍弃的,利用的,并不为任何人牵绊自己。”   沈青对她们这些宫廷斗争不感兴趣也不理解,却是十分明白那软肋一句,想起许多前尘旧事,也跟着伤感了起来,叹气道:“从前有个无往不利的大魔头,他也是有了软肋之后一败涂地,什么都不要了。”   九微听他又提起这个大魔头,禁不住好奇,问道:“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沈青看着远处重色叠叠的山脉,摇头笑道:“后来他当真什么也没有了,只拥有他的软肋。”   只拥有他的软肋。   九微细细想着,笑了笑道:“这就很好。”   沈青扭头看她,“你也可以。”   九微苦笑,看着小方牌道:“我方才在想,若是沈宴真的活不了了……我是可以救他,让他重活一次的,但是,我竟有些迟疑了。”   “迟疑?”   “恩。”九微坦诚道:“沈青,我走到今日很不容易。”   那些过往,那些难以释怀的,她一步步走来,真的很不容易。   “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不一定还有那样的勇气和决心。”她道:“我如今只是回头看看就觉得难过,重来一次我说不定会让自己死在半路,或许会听话的流放边疆……所以我犹豫了,迟疑了。”她抬头看沈青,被风吹红了眼睛,问他,“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沈宴那样为我,我却不能豁出去为他。”   沈青看着她,慢慢笑了,“所以沈宴甘愿为你让步。”   “恩?”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做出妥协。”沈青拍拍她的肩道:“因为沈宴知你一路走来的艰难,所以他愿意为你妥协。”   九微听不明白,还要再问,他已收回手道:“快进去吧,快冻死我了。”转身缩进了屋。   九微想了想,收起小方牌也进了屋。   沈宴还在睡。   九微坐在榻边看着他睡觉,他的眉他的眼,他微微蹙着的眉,下垂的嘴角,还是向当初那样有些不开心的小孩儿样。   她又想起来刚刚重生那会儿,她被沈宴救回府,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她睁开眼沈宴也是这副样子。   蹙着的眉,下垂的嘴角,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还是敌对,宿敌,沈宴没少找她麻烦。   这一路走来竟是过了这么这么久,他们竟是这样一起走了这么这么久,都说前尘如梦,怎么她的前尘艰难的历历在目,难以如梦?   她伸手抬了抬沈宴的唇角,沈宴就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她心里像蜡烛燃灯芯似得,荜拨响了一下,有些心虚的要收回手,却被沈宴拉了住。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笑道:“干嘛偷偷摸,怕我收你银子吗?”   他的肌肤又凉又软,说话时轻轻蠕动在手掌底下,九微的身子瞬间酥麻了半边,敏感的她刷的红了,却仍硬气道:“怕你讹上我。”只恨自己的这个身子太丢脸。   沈宴望着她,细细绵绵的笑了,那眼神春水一般直望的九微浑身酥软,四肢僵硬,汗毛起了一层。   见鬼了,沈宴温柔起来要人命啊。   “九微。”沈宴轻轻叫她的名字,“你可得偿所愿了?”   九微愣了愣,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笑道:“你别为这些事情操心了,从现在开始好好的养着身体,已经没有需要你费心的了。”   沈宴望着她,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唇角细微的勾动,道:“你还想拿回江山对吗?”   九微不答。   她是如愿了,陆容城一败涂地,赵明岚也活不了多久,但这江山皇位还没有拿回来。她与玄衣联手并不是结果。   “你如今又要开始和玄衣斗了是吗?”沈宴问她,见她不答,忍不住道:“你可知玄衣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比陆容城更心狠手辣……”   “我知道我知道。”九微不想让他着急,忙道:“这些事情你不要费心,我自会处理。”   “你以为我不想不管不听不费心吗?”沈宴微微蹙了眉,“我要是可以早就任你自生自灭……”他语气有些急,气息不匀的又咳了起来。   九微忙扶起他,轻轻拍顺他的背,慌道:“你别着急,别着急,我们有话可以慢慢说,玄衣是我弟弟,我们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宴抓着锦被,慢慢缓过来一口气,抬头看九微。   他咳嗽震红的双眼,含着呛出来的眼泪,看着可怜极了,语气却是平静的,他道:“罢了,我知道劝不下你,你走到今日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沈宴,对不起。”九微只讲的出这句话。   沈宴叹了口气,扶着她下榻,忽然撩袍跪了下来。   “沈宴你……”九微要扶他。   他摆手,跪下道:“你既心意已决,今后我便尽力而为。”一头叩下,“臣沈宴愿助圣上再临天下,沈宴是您的臣子,沈府上下,臣手下的兵力,财力,任由圣上调配。”   他这一拜,拜的九微眼睛发酸发涩。   她高高在上时沈宴都不曾如此跪拜,他与国舅辅佐她即位,一直是免于跪拜。如今他跪在脚下,称她为圣上。   他在妥协,在让步,没有底线的向她妥协。   她在那一刻,不知自己执着的对不对了。她重生为了什么?那么艰难的活下来走到这一步为了什么?   这狠这怨这江山,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但她于心何忍看着沈宴为她殚精竭力?   “沈宴。”她也跪坐在沈宴眼前,看着他哭了起来,“你要我如何放下……如何忍心……”   “我知道。”沈宴伸手抱住她,慢慢道:“我知道,你一路走来多么艰难,所以你不甘心就去做吧。”   九微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哭着哭着,道:“我陪你去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养病,你先养好了身子……”   沈宴一喜,刚要讲什么,屋外有人轻轻叩门。   “圣上。”门外人道。   九微一瞬抬头,沈宴看到她眼睛里的神色,虽有泪在,却在一瞬冷肃坚毅,所有的温情俱消,软弱皆退。   “等着。”九微扶沈宴起身,坐回榻上,对他道:“你等我一下。”转身擦了眼泪,快步出了屋门。   轻轻合上门。   九微冷声问那人,“怎么样?”   这人是刘老将军手下的亲信,从万录府那时开始就一直暗中跟在九微身边。   他道:“果然不出圣上所料,七皇子要杀了国舅灭口。”   “是他该做的。”九微并不意外,她先前特意安排了她的人马守在那里就是为了玄衣,便问:“你们可将人救下?”   “已救下。”他道:“还有赵明岚,但凭圣上吩咐。”   第115章 一百一十四   九微冷声问那人,“怎么样?”   这人是刘老将军手下的亲信,从万录府那时开始就一直暗中跟在九微身边。   他道:“果然不出圣上所料,七皇子要杀了国舅灭口。”   “是他该做的。”九微并不意外,她先前特意安排了她的人马守在那里就是为了玄衣,便问:“你们可将人救下?”   “已救下。”他道:“还有赵明岚,但凭圣上吩咐。”   九微想了想吩咐道:“带赵明岚来见我。”   他应是,又问:“那国舅呢?他失血过多已昏过去了。”   “留他一命。”九微望着茫茫的夜色道:“只留命,先用安神药喂着,看牢他,我还有用。”   那人领命便匆匆退下。   九微站在夜风里,拍了拍脸,让眉头松开,这才笑着推门进屋,看沈宴靠坐在软榻上一双浅浅的眼睛望定她,心头便是一软,到榻前十分顺势的坐在榻边,伸手去握他的手,凉的一惊,“好凉啊,你很冷吗?”   “没有。”他轻轻的将手收回锦被下,笑着问她,“是什么事?”   九微不想让他费心这些事情,便道:“不重要的事情,你累了吗?是不是该休息了?”   他就定定的看九微,细细的蹙眉道:“我既已认定你为圣上,就会全力辅佐你。”见九微要开口,他先道:“我没事,你若不想让我费心就不要让我乱猜。”   九微看他半天。   他强调道:“你没有称帝以前我是不会死的。”   九微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玄衣要杀国舅和赵明岚,我命人救下了。”   他“哦。”了一声,“确实该杀,他如今的地位是建立在国舅和赵明岚身上,是京中都以为圣上已死,国舅辅佐他才得以坐在那个位子上,一旦赵明岚回京,或是国舅逃脱,他都会万劫不复。”   九微点了点头,只有除掉了国舅和赵明岚他才算真正的坐上了那个位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宴问她。   她想了想道:“我打算带赵明岚回京。”   沈宴也想了想,“恩,这确实是最简洁最有效的法子。”又问:“你京中可有接应?”   “有。”九微道:“刘老将军一脉和崔子安,还有……太傅。”   沈宴听到阮烟山只是略微的蹙眉便点了点头,“你都安排好了吗?”   “恩。”九微点头,“京中已安排好,只等这边了。”   “我随你一起回京。”沈宴道:“国舅已不在京中,我再回京站在你这边,你的胜算大一些。”   “不必。”九微忙道:“玄衣在京中并无有利的靠山,他只是依赖国舅如今的势力,我可以应付,你留在这里好生调养几日,再回来也不迟。”   沈宴看着她一笑,“心疼我?怕我死在半路?”   九微一愣,望着他的眼睛,动了动眼睑,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恩,怕,怕死了。”   沈宴便望着她道:“那就尽快拿回你的江山,做完你想做的事情,我等不了你多久了。”   九微心绪翻翻涌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欺身吻上了他的嘴唇,他的唇薄极,凉极,有浅淡的苦药味,被她淬不及防的吻上,紧张的绷着。   九微极近极近的看着他的眼睛,那浅浅的灰,一点点的蓝,卷长的睫毛紧张的抖了两下,他紧张极了,受到惊吓一般的看着她。   九微细细慢慢的吻着他的唇,勾在他脖子后的手指轻轻的抚摸他的后颈,安抚一般,轻柔的,一下一下的,感觉他紧绷着的脖子在手指下缓缓放松软下来,才加重了力道捏着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他的唇,他微微的闭上了眼睛,颤抖的睫毛,嘴唇柔软下来,轻轻的张开回应她。   九微身子一瞬间就酥了麻了,舌尖顶开他的嘴唇探了进去,在碰到他柔软的舌尖时,他身子一紧,猛地向后靠身子,想结束这个绵长的吻,唇齿之间细密的轻响,九微握着他的后颈咬住他的下唇,直接探身加深吻进去,直将他逼到床角,听他撞上床框上,床边“吱呀”,他鼻腔里闷闷的低吟一声,“别……”眉头细细的蹙了起来。   九微脑子里“轰”的一声,咬着他的唇,起身跪在榻上托着他的头,居高临下的逼他仰面,一吻直深到底,舌头卷着他的舌头逼他闭不上嘴,只听密密的水声和他急促的喘息。   那一吻太长太密,强势的他几乎要窒息在那吻里,直到他身子全软,呼吸短促,九微才猛地松开他,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便急促的呼吸起来。   这寂静的小室里只听到两人长短不一的喘息声,像是刀兵相交之后力竭的休兵。   他靠在床板上,脊背被咯的生疼,九微跪在他身上,手还抓着他的后颈,整个脸埋在他碎发乱乱的脖颈间,热热潮潮的呼吸全在耳侧,吹的他半边身子酥麻,浑身发热难受。   抿了抿嘴,微微侧头。   九微忽然在他脖颈间低低闷闷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还没有攻略你呢,你不能死听到了吗?”   那气息撩的他难耐,哑着嗓子,“恩。”了一声。   九微便亲亲的吻了吻他的脖颈,迷恋一般的往他耳垂供,热热湿湿的唇轻轻咬上。   他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叫嚣了起来,毛发每一根都在发颤,身体里某个部位蠢蠢欲动的他难耐。   他抓着九微的胳膊一把拉开她。   九微被他突然拉开极为的不满,嘴唇红着肿着,皱着眉,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直望的他心头一痒,似无数的小猫用尾巴细细扫过,他艰难的动了动喉结,听到自己沉哑的声音道:“我们……我们现在不能做这些。”   “为什么?”九微盯着他被亲的又红又湿的唇问:“你不喜欢吗?”   他微微侧过头,撇开眼,喉结上下滚动,“等你不再攻略我,想要嫁给我的时候。”   那得到什么时候了……   九微轻轻跪坐在他的腿上,感觉他浑身一僵,便又伸手去勾他的脖子,讨好道:“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想亲亲你,抱抱你……沈宴,你喜欢我吗?喜欢我亲你对吗?”   “九微……”沈宴去拉她又缠上来的手,扭头看着她问:“你做这些很驾轻就熟啊?又是在想着攻略我了?”竟是有些恼了。   九微有些悻悻的收回手,心道你这是要反旧账吗?老子做皇帝的时候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又恼了,刚才还好好的。   沈宴也知有些着恼了,只是她再这样闹下去,自己真会……控制不住将她收拾了。   “你不喜欢我不动你就是了。”九微一脸抑郁,起身要从他身上下地。   他忽然伸手揽了揽她的腰。   九微一愣,看他坐直了身子抱着她的腰看她。   他叹了口气,轻轻抱着她的腰道:“我并非不喜欢,只是……你现在用的还是燕回的身子,我不介意你变成什么样,用谁的身子,但我怕有一日万一你重新回到你的身体里去,那我该如何面对那个你,和这个燕回?”   他抬头望着她,睫毛湿漉漉的,藏在睫毛下的浅色瞳孔亮晶晶的,“等到有一日真的尘埃落定,你就是你了,我就不忍了。”   九微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唇,他的脸,心里不断的重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又想亲你了,怎么办……”   他的耳朵在她眼底下一瞬红了透,眨了眨眼睛,仰面轻又轻的碰了碰她的嘴唇,喘出一口气道:“我也是。”   那个吻是他主动的,蜻蜓点水一般,却让九微愣了住,低头就又想去吻他。   房门“哐”的一声被推了开。   吓的九微浑身一抽,冷风灌入,有人冷笑一声道:“克制点,他还是个病人。”   两个人已奇妙的姿势抱拥在榻上,衣衫凌乱,嘴唇红肿,绕是九微脸皮厚也在一瞬间红了脸,怒瞪向门口那人,“沈青你为什么不敲门!”   沈青一副我故意的你耐我何的表情,靠在门框上,对她抬了抬下颚道:“下来下来,你要见的人带来了,我已经止了血,等着你呢。”   赵明岚?   九微便忙从沈宴身上爬下来,站在榻边整了整衣服。   沈宴便问:“是赵明岚吗?”   “对。”九微毫不隐瞒他,“我需要敲打敲打她,让她乖乖听话。”   沈宴原本想说他一块去,九微便转过头来,伸手替他也整了整衣襟,拉了拉锦被,道:“这种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休养,养足了精神替我考虑大事。”   沈宴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嘱咐道:“有麻烦就来叫我。”   “知道。”九微又看他一眼,他散发靠在榻上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是……太诱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这个身子抵抗不住诱惑!   “快去吧。”沈宴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衣襟。   九微抿了抿嘴,扭头就走,她觉得她这一亲亲上瘾了!   直走到门外,冷风一吹,她才精神过来。   ====================================================================================   赵明岚被带到了另一件厢房里,九微推门进去看到她坐在凳子上,手臂,肩膀,脖子和脸上都有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赵明岚一见她顿时起身,冷眼问道:“陆容城呢?”   九微好整以暇的过去,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里,好整以暇的看她,不着急的问道:“玄衣干的?”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伤口,“对着我的身子他倒是下得去手。”   “陆容城到底在哪儿?”她又问:“你们的人把他带到了哪里?”   “想知道?”九微看着她问。   “废话少说,你究竟想做什么?”赵明岚整个人都是高度紧张的,看起来又憔悴又狼狈,“要杀就杀,反正我也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了?”九微问她,“你不想救陆容城了?”   第116章 一百一十五   “废话少说,你究竟想做什么?”赵明岚整个人都是高度紧张的,看起来又憔悴又狼狈,“要杀就杀,反正我也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了?”九微问她,“你不想救陆容城了?”   赵明岚猛地抬眼看九微,又慢慢的落了下去,忽然笑了一声,“他不稀罕我救他,他已经不想活了,死吧,死了好,死了也比他如今这样活着好,你已经彻底毁了他,他的江山,他的信念和他的……你,他一无所有了,你现在又何必假惺惺的要救他救我?”   “你搞错了两件事。”九微手肘后撑在桌子上,微微靠在桌子上看她,“第一不是我毁了他,谁毁了谁是无法清算的事情,但这江山从来都不是他的,江山是我的江山,我也是我自己的,是天下子民的,一开始就没有属于过他。”九微手指点了点让她坐下来,继续道:“第二,我没有要救你们,我是在给你们机会自救,当然,如果你想死我可以立刻将你送给玄衣。”   赵明岚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九微。   九微看着那双曾经属于她的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那副身体不知在什么时候细微的改变了,相由心生,相由心生,那副身体已经不像她了,变的熟悉又陌生。   “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赵明岚皱了眉。   九微十分耐心的道:“这世间分两种人,一种有用的,一种没用的,我还有耐心坐在这儿跟你说话说明你现在对我来说是有那么一些用处的,所以我愿意给你个机会自救,或者救陆容城。”   赵明岚自嘲的一笑,“我知道,你想拿回你的身体,那就随你的便来拿吧,反正我如今在你手上。”   九微不耐烦的啧了一下,赵明岚的脑子沟通起来实在费劲,索性道:“不,我早就不要那具身子了,它现在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你留着吧。”   “那我对你还有什么用?”赵明岚诧异。   九微靠在桌子上道:“我需要你当一具听话的傀儡。”   “傀儡?”赵明岚听不明白,“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九微道:“你只需要乖乖的按照我的吩咐说话,行事,当好傀儡就行了,作为交换我可以放了陆容城。”   赵明岚眼睛一亮,低头想了想又抬头,“如果我按照你的吩咐做事,帮你做好之后,你会放陆容城和我走吗?”   九微看着她白生生的脸,黑漆漆的眼,饱满而红润的唇,伸手要去摸她的发。   赵明岚警惕的往后一躲,看到九微的眼睛微微一眯,便又顿住了身子,仍由她慢慢将自己的发顺在肩前,挽在耳后,听她笑意吟吟道:“当然,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成全你们的。”   “真的?”赵明岚有些喜出望外,她以为她和陆容城要死了,她没有小方牌一定会魂飞魄散堕入畜生道,没想到还有一线生机,九微需要她做什么并不重要,反正她如今是要死的人了,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活,能和陆容城一起活下去。“你真会成全我和陆容城?”   九微歪头看着她,没想到自己的容貌有一日会生出这么天真的面貌,笑着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他是我舅舅,我再恨他也不会要他死。而你,只要当好你的傀儡,我就成全你。”   “我会的!”赵明岚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十分诚恳可怜的道:“九微从前是我不对,我占了你的身子虽然说是迫于无奈但我不该处处和你作对,我错了,我是真心诚意的向你认错,我知道你一时无法原谅我,但我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当好你的傀儡,你……”她小心翼翼的问:“你能不能让我见见陆容城?我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倒当真是个痴情人,陆容城那样对她,她还能如此。   九微慢慢抽回手,笑了笑,“当然。”   赵明岚没料到她会同意的如此爽快,竟一时呆了,看她起身才惊愣愣的回过神也跟着起身。   “我可以让你看他一眼,趁着现在他还没有被送走。”九微起身往门外走。   赵明岚忙跟了上去,“送走?你要送他去哪儿?”   九微开了门,被冷风吹的微微缩了缩脖子,“自然是送他到安全的地方,脱离玄衣的眼线,不然玄衣是不会放过他的。”   “对对对。”赵明岚不迭道:“玄衣心狠手辣,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随兵守在门外,看到九微带着赵明岚出来微微一愣,便挥手让几个人押着赵明岚。   九微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又问:“送陆容城的车呢?”   “在楼下。”那随兵答。   “让他们停在楼下。”九微转头对赵明岚道:“舅舅现在身受重伤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你就悄悄的去看一眼吧。”   赵明岚忙不迭的点头保证。   九微便让两个随兵带她下楼去。   赵明岚一刻都不愿耽误,跟着随兵一路小跑下楼。   夜风冷极了,九微抱臂站在楼上,看着马车停在楼下,赵明岚掀开一角车帘探头进去。   九微可以看到她身子抖的厉害,半天半天都没有从车内收回来身子,直到随兵拉她出来。   九微挥了挥手,随兵领命便将马车驶走。   夜色里赵明岚追了半步被随兵拉了住,就那么站在夜风的楼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哭了好,哭了说明她对陆容城死心塌地,只要陆容城还在九微手上,她就会乖乖的听话。   九微被夜风吹的抱了抱手臂,身后有人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她不用回头,只闻到那气息就知道是谁。   她伸手握住肩膀上的那只手,扭头就看见沈宴,“出来干嘛?这么冷。”   沈宴眼睛落在楼下远去的马车上,问她,“不下去送送陆容城?他如今该觉得生不如死吧。”   九微握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道:“你希望我下去送送他?”   沈宴抽回手,笑了一声道:“你的舅舅,你喜欢便送,和我有何关系?”   啊,她的相国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别扭的要死。明明就是担心她再去见陆容城才出来的吧?一定是。   九微便笑眯眯的伸手往他怀里揣,十分讨好的道:“那我不喜欢送他,我和他也算是恩怨清算,我不希望再见到他了。”摸上他的手,往他怀里挤,“好冷啊,帮我暖暖手。”   “别乱动!”沈宴被她摸的耳朵红彤彤的,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摸,却摸到她指尖果然冰冷至极,便握着她的手揣到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里,让她贴着自己,无奈道:“不许乱摸。”   九微双手揣在他的袖子里,摸着他温温热热的手臂,整个人都像抱着他一般贴在他怀里,抬头望着他尖尖的下颚,薄薄的唇,笑道:“沈宴,低头。”   “恩?”沈宴不明所以的低头看她。   她一垫脚尖,仰头亲上了他低下来的唇,凉凉的,软绵绵的,哎,她真要上瘾了。   沈宴被吻的淬不及防,一惊便往后一缩,躲开她的嘴,看她一脸坏笑顿时有些发恼,“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若是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了。”九微道:“谁敢说什么?再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亲一下而已。”   沈宴简直气结,抓住她乱摸乱动的手恼道:“你重生一次从前的坏毛病一点没改,强词夺理,没皮没脸,满脑子想着这些不正经的事情,现在你为君我为臣,你这样不知顾忌,君臣伦常,以后……”   “以后我再为帝就给你封个妃。”九微故意逗他道:“你们沈家几代女儿都入宫为妃,到你这一代了没有女儿,沈相就亲自入宫侍君吧。”看他脸色红红白白的又道:“沈老相爷不是一直想要沈府出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吗?朕就封你为后,喜欢吗沈相?”   沈宴被她臊的脸色一红一白,最后握着她袖子里的手腕猛地推她靠在楼拦上,低头瞪她,一眯眼笑了,“你是在逼我犯上吗?圣上。”   九微被他的气息吹的浑身发麻,直勾勾盯着他的唇,“是啊是啊,朕恕你无罪。”   沈宴低下头来,贴着她的唇却又停了,一勾唇角笑道:“等你再得江山,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了,就算我们在一起,你不会生下我沈家的孩子,更不会让你的江山落在外姓之手,即便是我和你的孩子。”   那话响在耳边,像冰雪一样伸进她的皮肤里,九微浑身一激灵,脑子猛地清醒,再没有的清醒,她定定的看沈宴,沈宴也在看她,那双浅浅的眼睛里都是她。   “对不对九微?”他低低的近在眉间的问她。   九微眨了眨眼。   他慢慢笑了,“我知道,你再得江山是不会嫁给我,与我生儿育女,儿孙满堂。等你君临天下之时就是我们分别之时,我知道,我知道的。”   楼下人慢慢的在上楼来。   沈宴收回手,让她的手从袖下滑出来。   九微在披风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道:“沈宴,我得江山和与你在一起并不冲突,我为帝之后你依然可以做你的沈相,或者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是天子,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谁都阻拦不了,也不需要阻拦。至于孩子……这些事情等到一切都归还原位之时我们再考虑也不迟。”   随兵已带着失魂落魄的赵明岚上楼来。   沈宴收回手,“恩。”了一声道:“你先处理正事,我先回避了。”转身回了房中。   第117章 一百一十六   九微看着沈宴回房,带上房门,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不舒服在于沈宴说的字字句句她无力反驳,她以前从未想到过这一点,今日沈宴点明讲透,她才忽然发现她把以后的事情想的太容易了。   她一心都在夺回江山,再为皇帝,她认为这是最难的,等她拿回她的一切,她在万人之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了,得不到的。但沈宴想的和她不一样,他在想为帝之后,他又想的……那么正确。   这江山是姓端木的江山,如果她非要和沈宴在一起谁都阻拦不了,但朝中众臣,端木一氏是绝对不会放心她和外姓生孩子。   她心里烦躁起来。   赵明岚上楼来忽然拉着她的手跪了下来。   九微扭过头就看到她哭肿的眼睛,她拉着九微的手掉着眼泪道:“九微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从前我不懂事,我们际遇相同,本是同病相怜可以并肩作战的,是我太糊涂了,我知错了,我当初也想把身子还给你,但是……但是……”她低头垂泪,“但是陆容城对你太好太好了,好的我舍不得把身体还给你,想着多被他宠爱也天也是好的,但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他……”   九微微微皱眉,所以呢?她就可以占着别人的身子,别人的舅舅,别人的一切?到无法占有的时候痛哭流涕的忏悔认错就能被原谅了?   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九微我愿意做一切来赎罪。”她真心实意的悔过道:“以后我就是你的枪你的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只求你成全我和陆容城……”   所以还是有所求才会认错悔过。   九微打心底里冷笑,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无比好说话的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全你们的,我说到做到。”   赵明岚抬头,泪光盈盈的看着她,满是感激。   “好了。”九微抽回手道:“你跟夜风下去休息,他会好好照顾你,等明日他会带你先往京都赶,你只要乖乖听话,等着我和你去汇合就好。”   “会京都?”赵明岚困惑道:“陆容城之前已经宣布我已经死了,尸体下落不明……我先回京都做什么?”   “回去做你的皇帝啊。”九微垂眼看着她,“死不见尸,朝中大臣会有几人相信?你只需要带着伤回去,声泪俱下的告诉大家是陆容城绑了你,要弑君,而我,救了你。”   赵明岚满眼泪花,呆愣愣的看她,“那……那陆容城怎么办?这不是会害了他吗?”   九微笑道:“你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吗?这样一来他罪大恶极,我们只说他已经死了,他就永远也回不了京都,入不了朝堂,只能安安心心的和你在一起了,不是吗?”   赵明岚擦着眼泪想了想,狠狠咬牙道:“是了是了,他再也回不了京城,当不了他的国舅,从今以后他只能依靠我,只能和我在一起。”抬头看九微,眼神坚定,“好,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做的。”   九微笑了笑,让夜风带她去安排好的地方休息。   等看着他们离去,又问楼下守着的人,“玄衣可来了?”   那人回禀道:“我们的人将他引到了山林里,想着一会儿脱困就该来了。”   “很好。”九微吩咐道:“来了拦下他,不许让他上楼,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是。”楼下人领命。   九微安顿妥当才又去了沈宴的屋子。   ====================================================================================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宴似乎睡了?   九微轻手轻脚的进去,到榻前看见沈宴侧卧在榻上,闭目合眼的好像睡着了,便小心翼翼的替他盖好被子,低头想亲亲他的嘴。   他便睁开了眼,一双浅浅暗暗的瞳孔藏在卷长的睫毛下看着九微,轻声问:“都处理好了?”   “好了。”九微轻轻的亲了亲他的脸,“你安心睡吧,要养足精神。”   沈宴便闭了眼睛养神,声音哑哑低低的问:“什么时候回京都?需要我怎么来配合你?”   九微知道不告诉他,他有得费神去猜,便如实道:“明日夜风的人会带赵明岚先往京都赶,等过几日我们去和他汇合再一起入京。”   “我们明日也一道回京吧,夜长梦多,尽早回京的好,我的身子不要紧,今夜休息一晚,明日就可以上路了。”   “不行……”   “不必再争了。”沈宴打断她,依旧闭着眼睛,养神道:“说说你回京后的布置和计划,让我心里有数。”   他还是这样,不容商量不容置疑的语气和脾气,从前她做皇帝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性子,处处压着她,分毫不让。   九微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闻声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神,也叹了口气,道:“你需要我给你列出我明日可以回京的理由来说服你吗?我认为我们不该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你该清楚明日回京对大局有利,我也清楚我自己的身子,我说不会有事不是宽慰你,是在陈述事实。”   他还像以前一样,一板一眼讲的你哑口无言。   九微便无奈道:“好吧。等赵明岚回京都之后朝中必定大乱,她会咬定是陆容城设计绑走了她,要弑君谋位另立新君,是我救了她杀了陆容城。”   沈宴微微皱眉,“除下陆容城的人,朝中大臣原本反对玄衣继位的人就在多数,我的人和太傅身边那些迂腐的忠臣之士必定是站在你这边,陆容城又不在朝中,他的人根本不足为惧,拉下玄衣,让赵明岚重新做回龙椅并非难事,但之后呢?”沈宴看她,“你打算一直让赵明岚当这个傀儡皇帝,你背后操控?”   “当然不是,我要真真正正的拿回我的江山。”九微冲沈宴一笑,道:“我会已端木韶华的身份回京都。”   “端木韶华?”这个名字让沈宴一惊,端木韶华当初可是风头无二,只是后来……眉头皱的更深,“她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经下落不明了吗?”   “所以我才好借这个下落不明的端木韶华回京。”九微将自己的盘算慢慢说给沈宴听,“她的身份特殊,我记得当初她是差点成了储君,才落得下落不明的下场,我借着她的身份回京可以光明正大的认祖归宗,之后借着刘老将军,太傅,顾尚别,和你的势力慢慢稳定局势,等到我站稳的时候就可以拿掉赵明岚这个傀儡,让她传位于我了。玄衣在京中除了国舅再无助力,这应该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沈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虽说端木韶华下落不明时才十一二岁,这么多年模样可以变化,无人识得,但你作为质子燕回却是不少人都见过的……”一抬头看见九微一身玄色衣裙,散发坐在那里微微愣了愣,她如今和当初的燕回也不太一样了……她的眉眼,她的气质,连她的下颚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越来越神似她当初九微的样子了。   九微便笑,“质子燕回是男人,知道她的女人的很少,见过的就更少了,我已女儿身回京,一身女儿装扮认出我是燕回的估计没几个。燕回本就不起眼,朝中大臣几乎没几个认识她,认识她的也只是一些不重要的,我已经派人将认识她的人都清理了,不会出意外。”   沈宴掀了眼帘望她,她确实很从前不一样了,杀伐果断,胆大妄为,连这样的法子都敢作。沈宴不放心道:“不然你就让沈青帮你在容貌上乔装打扮一下?”   “不必。”九微毫不考虑道:“京中已无陆容城,刘老将军是我的人,太傅中立,你……也是我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指鹿为马又如何?”   沈宴便没再劝,确实,没了陆容城,手握兵马的刘老将军又是她的人,朝中剩下的根本不足为惧,但他总不安心,总觉得凶险之极。   “你将细节和布置再和我说一下,比如你要如何证明你就是端木韶华,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说是就是了。”沈宴十分的不安。   九微让他躺下,拉了拉他的被子道:“这些细节我们在回京的路上慢慢讨论,你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好赶路。”   沈宴想了想,便吐出一口气,点头躺了回去。   九微又低下头来。   沈宴忙睁眼瞪她,“你又想什么不正经的?!”   九微看他一脸严肃惊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就这样讨厌我亲你?”   她的气息喷在脸上,热热酥酥的,沈宴红着脸侧过头,道:“并非讨厌,只是……这种事情总是要留到你我定亲之后再做。”   “定亲还是定情?”九微问他,“定情的话我以为我们早就定过了,你一次次救我,我在你窗下哭的时候就已经定过了,不是吗?”   “是定亲。”她离得太近,呼吸全在他脖颈,他臊的脖子都红了,“等你愿意嫁给我的时候。”   “我愿意。”九微道:“我现在就愿意,我现在就和你定亲。”   沈宴轻轻推她,骂她胡闹,“定亲岂是说定就定的,我想和你定亲要正正经经,按照规矩,光明正大的。”   九微不满道:“这些繁文缛节不重要……”   “重要。”沈宴转过头来看她,“这种仪式对我来说很重要,光明正大的,堂堂正正的,告诉全天下你是我的人。”他抿了抿嘴,“我娘这辈子都盼着这种仪式,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九微听到他说他娘,心头突然一软,望着他轻轻笑道:“好,那我等着你向我提亲,我们光明正大的,规规矩矩的定亲。”恋恋不舍的松开手,“我就不吵你了,你快好好休息。”   起身要走,沈宴拉住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一吻,松开笑道:“走吧。”   九微捂着他吻过的手背,抿嘴笑的心满意足。   出了房门,候在门外的随兵忙低低禀报道:“玄衣来了,被拦在楼下,主上可要见他?”   第118章 一百一十七   出了房门,候在门外的随兵忙低低禀报道:“玄衣来了,被拦在楼下,主上可要见他?”   九微悄悄探头往楼下瞧了一眼,果然玄衣一身夜色披风带着一群侍卫站在楼下,他抬头望上来,九微忙收回了身子,低低问随兵,“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随兵答道:“我按照主上吩咐的跟他说了,他只说既然主上已经睡了,他就在楼下等着,等主上醒。”   果然是玄衣,遇事从不慌张。   说实话她十分欣赏和喜欢玄衣,但她也十分了解玄衣,一旦他得势,必会杀尽曾经见过他苦难的人。   就像他对沈宴,对陆容城。   所以她必须得压住了他,才能自保。   她吩咐了一句,“让他等着吧。”便直接去了沈青的房中,既然玄衣来了,她就更不担心有变故了。   沈青房里已灭了灯,九微开始敲门,由轻到重直到听到房中人一声大骂:“滚!大半夜的敲个鬼的敲!还让不让睡了!”   九微仿若无闻,继续敲个不停,直到房里人一路骂咧咧的拉开门,一巴掌呼过来,她往后一闪的躲了过,淡定道:“敢跟我动手扣你的诊金。”   沈青披头散发,面若丧偶,饿鬼一样瞪着九微,“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们这一个个的来折磨我欺负我恨不能玩死我。”   “我怎会舍得你死,你死了沈宴怎么办?”九微道,推开他径直进了他的屋子,点亮灯烛。   沈青哀嚎着进来,“你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半夜跑到我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房里做什么!做什么!”   九微坐下道:“看病啊,想让你给沈宴开一剂安神的药。”   沈青简直想掀了桌子,“大半夜的看个什么鬼的病!明日请早!”   九微却安安稳稳的坐着,一副你不开我不走的模样。   沈青气的牙根痒痒,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拉了椅子坐下,狠狠道:“我一定毒死沈宴!”   ====================================================================================   沈宴睡得不太安稳,他一直在想回京一事,想来想去的睡着了,梦里全是零零碎碎回京之后的事情。   有时是九微走上高高的白玉台阶坐上皇位,有时是九微被压在宫门之前披头散发,模样凄惨。   后来他又梦到了端木韶华,那个他只在小一些时候见过的小姑娘,她比九微大了五六岁,小小得各自爱穿红衣,爱舞刀弄棒,小小年纪就能在马上弯弓猎鹿。   他梦到了什锦帝,那是先帝的父皇,他是个极奇怪的人,一头银发面貌却是极为的年轻好看,先帝已经二十岁时,他的父皇面貌却一点没变,十年如一日的年轻。   那时先帝还未继位,连太子都不是。   什锦帝一生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就是先帝,女儿比先帝小了整整十五岁。   梦里什锦帝带着一儿一女射猎,那个小小的红衣女孩一箭猎下一只公鹿,什锦帝便将她从马上抱下来,珍宝一样搂着怀里,问她想要什么奖赏。   她才那么点儿大,大大的眼睛望着什锦帝道:“我想要像父皇一样做皇帝。”   什锦帝抱着她看了半天,忽然笑起来,“你真像她,真像……”   然后沈宴就看到先帝开弓将箭尖对准了那红衣小女孩……   沈宴便惊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到了九微,瞳孔急剧一缩。   “怎么了?”九微忙问,“你满头的汗,是不舒服吗?”伸手来给他擦汗。   沈宴头疼的厉害,闭着眼睛缓了缓道:“九微,当初韶华公主下落不明你知道原因吗?”   “原因?”九微想了想,“大概……是和我父皇有关吧?”   沈宴点了点头,睁开眼看她,“你用端木韶华的身份回京或许会引出许多意想不到的秘密,或许……会和你的父皇有关,你还要这么做吗?”   “当然。”九微没有迟疑的便答:“我在决定用端木韶华的身份回京时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些,你不必担心,我有心理准备。”   沈宴便“恩。”了一声,没再说话。   九微转身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吹了吹递给沈宴道:“正好,不冷不热,你快将药喝了吧。”   “什么药?”沈宴坐起身,看窗外渐渐透亮的天色,快天亮的,“你什么时候来的?一晚上没睡?”   “睡了,我刚来,正好沈青熬好了药给你,就端来了。”九微坐在榻边,凑到他嘴边,“需要我喂你吗?”   “不用……”沈宴拨开她的脸,伸手接过药,一口喝了干净,苦的微微皱眉,“怎么比昨天的苦了些?”   “加重了剂量吧。”九微接过碗,拿了帕子给他擦嘴,道:“天还没亮,你喝了药再躺一会儿吧。”   沈宴原不想再躺,但脑子疼的厉害,又有些发晕,便点了点头。   他看着九微坐在他身边,看着她歪头看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闷,直到再醒来窗外夜色寂静,一弯弥月清辉尽洒,他猛地坐起身,就听到屋外九微压低了的声音,她道:“不能让他走,他不能先回京。”   “可玄衣已等了三日,主上这样吊着他也不是办法,他已派人暗中离开了。”   九微顿了顿又道:“告诉他,我一会儿见他。”   那人便应是退了下去。   九微推开门吓了一跳,沈宴穿着月白的中衣站在门口一步之距看着她,“你……你醒了?”   “我睡了三日?”沈宴问:“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九微端着药进来,将要放在桌上道:“先喝药吧。”   沈宴看了一眼那药,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九微给他下了药,他是想生气,却又气不起来,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起程回京吧。”   九微想了想,笑道:“好啊,你将药喝了我们就走。”端了汤药递给他。   他瞧了瞧那药,又瞧了瞧九微,伸手拨了开,“现在不喝,等上了马车再喝。”   “你怕我下药?”九微笑吟吟的看他。   “怎么。”他也一笑,到榻前一壁穿衣一壁道:“你我是同一战线的,你若再拿那些小聪明来算计我,就太让我失望了,我想你也不会,对吗?”他问九微,“你会吗?”   九微看着他麻利的穿上衣服,系好腰带,将衣服下的散发拉了出来,一双浅浅的眼睛望过来,心里叹了口气,沈宴太不好糊弄了,无奈道:“我怎会舍得算计你呢?我们都是定过情的人了。”   “那就好。”沈宴直勾勾盯着她,将头发松松拢在脑后,一边束发一边道:“我希望我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坦诚相对,坦白的商量。”   也得商量的通。   九微放下汤药,心里重重叹气,“我们可以明日再走,我希望你有得商量。”   他已束好了发,上前来贴着九微耳侧道:“我认为我们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商量这种小事情上,你让我睡了三日已经足够了,我现在精神好的很。”   九微还未再开口,他已经揽过九微的肩,推她往外走,“我们分开回京,我和玄衣一块走,尽量拖住他,给你时间快些赶回京都布置。”   九微微微蹙眉,“我可以另外想法子拖住玄衣,你不用和他一起。”   “不行,玄衣生性多疑,已经等了这几日,是不会再轻易被你引开,他一定会盯住你,我去最好。”沈宴看她还在迟疑,在门前让她回头看自己道:“你不用担心,他一个毛头小子我还应付得来,别忘了我和你做对小半辈子,你也没赢过我。”叹气又道:“你既已决定要走这条路,就不要瞻前顾后,放手去做吧,我还没弱到需要你来保护。”   九微抬头望着他,心里七下八下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亲一亲我。”   她真是……让他手足无措,无法自制。   沈宴低头看她,她从这次再见他就变的……缠人了,沈宴垂眼亲了亲她的额头。   九微便捧着他的脸狠狠的在他唇上一亲,松开他道:“去吧,我们京都再会。”   沈宴摸了摸他发麻的唇,“恩。”了一声,开门出了去。   九微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下楼,转头吩咐守在门外的随兵道:“一会儿暗中跟着沈宴,护着他的安全,别让他发现。”   随兵应是领命。   九微这才转身去了沈青那里,让他收拾东西跟自己回京。   沈青不情不愿,被随兵架着收拾了东西,等到玄衣和沈宴的马车先一步离开后,跟着九微上了马车。   马车驶得又急又快,颠得沈青快要吐出来了,扶着床框没话找话问:“沈宴用什么法子引走了玄衣?”   “不知道。”九微道:“他有他的法子。”   “老奸巨猾。”沈青下结论道:“所以说不爱和你们这些朝堂中人一块儿玩,太累,连最亲密的人都要算计来算计去。”   九微看沈青,沈青一副‘看什么说得就是你的’表情。   九微道:“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不同,这也决定了每一对的相处模式不同,我和沈宴跟别人不一样,你是不会明白的。”   她和沈宴这样相处最舒服。   是昼夜不停的赶路,第三日的夜晚到了临近京都的郊外,事先安排好的地方。   九微在事先约定好的一家小客栈前停下,跳下马车还没站稳就被一个人抱了个满怀,呼吸顿时一闷。   那人紧紧抱着她,声音闷闷道:“我担心死你了。”   崔子安……   他似乎壮了些,力气大了不少,楼的她喘不过气,却还是跟个少年人一样,九微拍了拍他的背,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次我是回来收复失地的。”   第119章 一百一十八   收复失地。   “玄衣回来了吗?”九微问崔子安,让他松开自己。   “还没有,我这几日一直在这儿守着,没见他和他的人到。”崔子安松开她,仔仔细细的打量她一番,讶然道:“你好像……长的好看了点?”   九微重生以来难得一身正正经经,珠环玉佩的软红女装,梳着规矩的发髻,真和以前……很不一样。   九微便伸开双臂让他瞧个遍,问道:“我这样还像质子燕回吗?”   崔子安挠了挠头,“我不太记得他本来是什么样子了……但你之前嫁给我,也是女装,会被认出来吧?”   九微不在意道:“才有几个人见过嫁给你的我,见过的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崔子安想了想,好像就他府里的,刘娇娘,顾尚别,太傅这些人……除下长情和赵明岚,国舅,就没别的人了。   崔子安还是不放心,“这样行吗?”   “刘老将军的人已经布置好了吗?”九微在那夜色里遥遥望着灰扑扑的城墙,问他。   “按照你的吩咐,都已经布置好了,只等你回来。”崔子安看见她望着城墙笑了。   她当初那样拼死护着刘家,护着刘娇娘,现在总算值得了。   九微道:“大局已定,只等我入京接收,还有什么好怕的?”九微转头看他,“不要紧张,只要国舅在我手中,他们那些人就不足为惧,况且,我是送圣上回来,她可是真的。”   崔子安总是觉得不放心,“可是……太傅那边还没有说,他如今和国舅的人两派分庭,帮玄衣料理着朝政,他怎么办?”   九微道:“他会帮我的。”   崔子安看着九微毫不为惧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便问:“明日一早入京吗?”   “不。”九微道:“现在就入京。”   “现在?!”崔子安吃惊,“现在宵禁了,城门都关了……”   “就是要闹起来,闹得满城皆知圣上没死,圣上回来了。”九微问他赵明岚呢。   崔子安指了指身后的屋里,九微便朝屋子里走去,一边吩咐道:“我让你来接我,就是为了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立功?”崔子安不明白。   九微冲他一眨眼,“亲自接圣上回京,救驾可是大功一件。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早就怀疑圣上没死,一直暗中调查,然后遇到了我和她,救了回来。”   崔子安顿时了然,“那我们要现在就去城门口?”   九微推开门就看到坐在屋子里的赵明岚惊的站起身,一脸迷茫的看着她,唇角一勾笑道:“圣上,我们回京了。”   ====================================================================================   这一夜无星无月。   九微命令崔子安带的一小队人马将火把点上,打马在前浩浩荡荡的举着火把冲到了城门下。   他们紧随其后。   守门的被突然而来的火把人马惊了一跳,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问:“来的是什么人?”   崔子安拍马而出,在人马最前道:“是我。”   那守门的卫兵便就着火把俯身仔细看,略微吃惊,“是……崔小王爷?”   崔子安在城门下喝道:“我迎圣上回宫,还不速速开城门!”   “圣上?”守卫一愣,“崔小王爷迎圣上?圣上不是抱病在宫中吗?”   他说的圣上是玄衣,玄衣是谎称抱病在宫中休养,偷偷溜出京去处置的陆容城。   崔子安顿时喝道:“混账东西!这圣上只有九微帝一个,宫里那个算个什么东西!”   那守卫被喝得一愣,便见城楼之下,火把之中有两个女子共乘一匹马,催马上前,坐在前的女子,颤巍巍的抬头,发抖的道:“快开城门,朕没死……朕还活着。”   火把荜拨荜拨响得热闹,照亮那女子的脸,待他看清那说话的女子惊的简直活见鬼一样,险些从城楼上摔下去,顿时没了主意,又惊又慌,失语的念着见鬼了见鬼了……赶忙奔下城楼去禀报。   ====================================================================================   他们没有等多久,城门便在眼前轰隆隆的开了。   灯光火光慢慢的从开启的门后照过来,九微在马后微微眯眼看着那门后涌出来得人。   刘老将军和刘沛阳带着禁军声势阵阵的迎了出来。   崔子安翻身下马,刘老将军已快步到马前,抬头看着马上的赵明岚,激动的热泪盈眶,一句句道:“是圣上……是圣上,是圣上回来了!圣上果然还活着!”   他撩袍跪在马下,老泪纵横的道:“老臣刘肃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刘沛阳便带着一众的禁军呼啦啦的跪下,那兵甲相交的铿锵声阵的九微心跳加快,她在马上放眼望去,她的京都在她面前打开了大门迎接她回去,她的兵将们跪在马上等着她归来。   她回来了。   人马是她的人马,安排的早已安排好,刘老将军在城门外将戏演得十足十感人,十分顺利的迎她们入京。   却是在入城之后被人拦了下。   来得人带着一些禁军,将她们拦在永安街上,喝问刘老将军好大的胆子,带着个不知哪里来得冒名圣上入京。   九微眯眼看了看,那人是陆容城的一个外亲,叫陆子游,统领着一半的禁军,算得上是陆容城的护卫队了。   九微低低在赵明岚耳边说了几句,直接催马上前,快逼到禁军之前时勒马,冷喝道:“大胆的是你!看清楚了这是谁!”   赵明岚佯装镇定道:“陆子游,你说朕是假冒的?”   陆子游看到赵明岚时也是吃了一惊,他没料到赵明岚还活着,不是已经被陆容城处死了吗?怎么还活着回来了?   却依旧镇定道:“天下相貌相似的人何其多,只凭长相便说是圣上?圣上已暴毙,是天下皆知的……”   “暴毙?”九微在马后冷冷道:“圣上身体健好,怎会突然暴毙?这全是陆容城和你们的阴谋,密谋谋害圣上,你们胆子不小。”   陆子游心头突突直跳,直觉哪里出了问题,盯着马后的女子问:“你是何人?胆敢在这里污蔑朝中大臣!”   “我是何人?”九微便在马后探出脸来,冷笑道:“我乃是端木韶华。”   那个名字陌生又如雷贯耳,陆子游一惊,“你说你是谁?”   崔子安在侧道:“这位是先帝的妹妹,韶华公主。”   陆子游盯着九微便笑了,“先是冒牌圣上,如今又找了个冒牌公主,刘老将军,韶华公主在先帝还没继位时就已经下落不明,你随便指个人说是就是了?”   刘老将军一冷笑,“是不是等到明日自有诸位大臣来评断,现在还请陆少将委屈一下了。”   赵明岚便忙道:“拿下他!”   刘老将军一挥手,身后的禁军蜂拥上前。   陆子游没料到他们还在敢在京中动手,顿时喝道:“刘老将军你这是要谋反吗!”   “谋反的是你和陆容城!”刘老将军坐在马上道:“陆容城胆敢密谋谋害圣上,你是他的亲信,一定脱不了干系,只能先将你拿下,等明日一起评断。”   刘沛阳带足了人,声势浩猛的涌上去,没多久就将陆子游和他的禁军一一拿下。   九微在马上看着那押在地上的一排人,心里愈发的笃定,拿下手里有人马的,余下的谁敢再拦,直接杀。   这京都,看谁还敢拦她,敢质疑她。   九微带着赵明岚打马从陆子游眼前缓缓而过,陆子游犹自挣扎,九微一侧头对他笑道:“别担心,等人齐了陆容城自会出来认罪。”   陆子游一惊,抬头瞪着九微。   九微催马而过。   这一条永安大道直通皇宫,她带着赵明岚打马而过,一路上迎上一个个匆匆赶来的大臣百官,每个人都像见了鬼一般。   然后,她见到了太傅。   阮烟山匆匆而来,就站在她的马前抬头盯着她,张了张口。   崔子安忙道:“这位是失踪已久的韶华公主。”   “韶华公主?”阮烟山愣怔的念了一边,盯着她笑了,“你到底有多少种身份?多少个名字?”   九微在马上低头望他,淡淡一笑道:“好久不见阮烟山,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可是说过要用白马娶我回家的。”   阮烟山站在那里眼神重了重,她有备而来,她怎么会连小时候他和韶华的这种玩笑话都知道?   她难道……又被重生了?   多荒谬,他竟有一瞬在想她这个身子里是不是真的被韶华附体了,就像九微那样。   第120章 一百一十九   他与她有多久没见了?   好像很久很久,隔了这么久她们再相见,她用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阮烟山站在马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此处置。   九微却对他笑了,俯身低下头来,低了低声音道:“又见面了太傅大人,等我做完重要的事情我们慢慢叙旧,现在你可以选择转身回家,或者迎我入宫。”她直起身垂目看他。   阮烟山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老将军有些等不得了,给刘沛阳使了个眼色,刘沛阳便要上前去将阮烟山请走。   阮烟山忽然抬头看她,那双眼睛黑得像玉石,看定九微,撩袍跪在了马上,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臣阮烟山,恭迎圣上平安归来。”   九微低头看着他微微吃惊,她设想过阮烟山知道她这么使心机玩手段的回来会是什么反应,最合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顾念着九微曾救过他,顾念着嫁给崔子安的他妹妹,或许不会揭穿她,但他一定会袖手旁观的回自己府中,不插手这件事。   但她没想到,阮烟山会站在她这边。   这一跪让她愣了愣,也让刘老将军愣了愣,那匆匆而来的文武大臣也愣了愣,面面相觑,纷纷低语,“真是圣上,真是圣上……圣上没死?那之前怎么回事?”   刘老将军一颗心落地,阮烟山这一跪,代表着他背后的一派全部认可了圣上归来,韶华公主归来这件事,那就好办多了。   九微也放下心来,再不顾及,扫了一眼还在匆匆赶过来的大臣,推了推赵明岚。   赵明岚浑身一激灵,忙道:“将陆容城的同党都抓……抓起来。”   “老臣领命!”刘老将军亲自带队,在夜色里的永安道拔剑下令,“众将听令!将和叛臣陆容城有所牵连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那赶来的还没反应过来形势的大臣,连质疑真假圣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乌拉拉涌出来的禁军轻而易举的拿下。   这条永安大道九微第一次知道这么长,刘沛阳护卫,阮烟山亲自在马下迎她入宫。   她所过之处皆是刘老将军拿下压在路边的大臣,他们惊魂未定,不明所以,看着两个女子打马而过。   是在宫门前九微被陆容城余留在宫中的禁军拦下,领头的是陆容城的副将亲信。   九微扫了一眼他们的人数,侧身对刘沛阳低声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刘沛阳应是,拔剑喝道:“陆容城犯上作乱,掳走圣上,今日圣上得以平安回宫,敢拦者,一律叛逆之罪处置,杀无赦!”   禁军在他身后纷纷拔剑,声势浩大的追随他直冲而上,“杀!”   声震耳膜,涌过九微的马下,护在九微的身侧,九微在马上看着那在宫门之前厮杀的人马,看着那高耸的宫墙,微微眯起眼来,谁敢拦她,谁敢再拦她……   身侧马下的阮烟山忽然背过身去,不去看那厮杀。   九微低头看他,知道他不喜欢看这些,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愿意站在我这边?”   阮烟山动了动嘴唇,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九微没听清。   “什么?”九微俯下身凑过去去听。   那杀声鼎沸,刀剑争鸣之中,阮烟山在她耳边轻轻道:“这江山本就是你的。”   本就是你的。   他终于,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什么都知道了。   赵明岚在马上吓的捂着眼睛瑟瑟发抖,九微看着陆容城的副将被刘沛阳压在宫门前,一剑刺下——   是,这一切本来就是她的,欠她的终究要清还。   ===============================================================================   这一场厮杀几乎是单方面的碾压,刘沛阳提着副将的脑袋到她马前时,所有的陆容城的余留禁军全被伏诛。   九微便催着马儿踏过那一具具尸体和鲜红的地砖,缓缓的往宫门里踏去。   赵明岚怕极了,这样多的死人,不过片刻之间就全死了,她不敢看,捂着眼睛伏在马背上。   九微忽然抓着她的领口迫她抬头,在她耳侧低低道:“怕了吗?让我来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走来的,我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时候也怕极了,但我没有办法,你们逼的我退无可退,逼的我快要疯了,有好几次我差一点活不下去了,我像孤魂野鬼,我无处可归,我在沈宴的窗下哭,我想死了算了,堕入畜生道算了,反正我一无所有了。”   赵明岚颤得更厉害,“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想听你说对不起。”九微打断她,踏过宫门,穿过长长的甬道,慢慢对赵明岚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我能坚持到今日也是因为你们,是你们逼得我绝地求生。说实话我从前并未多稀罕过这江山皇位,到如今我也并不是多在意这些,但我不甘心,这本该是我的,本就是我的,你们凭什么赶我走?让我无家可归?”   “对不起……”她只是不住的发抖不住的说对不起。   她们一路直入菁华殿。   宫娥和太监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九微拉着赵明岚入殿。   刘沛阳低声问她,“这些宫娥太监怎么处置?”   “杀了。”九微头也未回,牵着赵明岚跨入大殿。   “等一下。”阮烟山追了两步进来,低低道:“这些只是下人……”   “这些全是陆容城的人。”九微打断他道:“留着只会是个隐患,再则,这些也全是伺候过赵明岚的人,我不喜欢留着。”跃过阮烟山的肩膀看刘沛阳,对他点了点头。   他领命下令,将这一干宫娥太监全数拿下处置了。   阮烟山想开口阻止,九微先笑道:“太傅还是这么仁善,但有些时候就该斩草除根。”   殿里琉璃灯流转,九微伸手抚过那一根根盘金龙的红柱,阮烟山看着她一步步跨上正堂玉阶上的龙椅,蹙紧了眉头道:“并非一定要血流成河,你如今已是胜券在握了,这么区区几个下人丝毫不会影响你的大局。”   九微抚过那扶栏上的龙头,“以防后患。”抬头看阮烟山,道:“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更不必说你变了之类的话,我一贯如此,记仇,护短,睚眦必报,只是从前你从未想来了解过我。”   阮烟山顿时语塞。   九微抚摸那正堂玉阶之上的龙椅,转头问赵明岚,“我这张龙椅坐着还舒服吗?”   赵明岚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错了九微,你饶了我吧……”   九微扶着龙头坐在龙椅上,单手托腮的笑了,“你怕什么,我答应过不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了你。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东西你用着的时候舒服不舒服?”   殿外传来宫娥的惨叫声,赵明岚吓得低低哭了起来。   “你别怕,你这么听话我怎么会杀了你?”九微倚在龙椅上对她笑。   阮烟山不喜欢九微如今的样子,他蹙着眉道:“你若是恨她讨厌她就杀了她,不必如此奚落,胜者该有胜者的气度。”   九微也微微皱起了眉,“气度?我还没有宽厚到对一个占了我身子,身份,江山,舅舅……一再迫害我的人保有气度。”   阮烟山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讲话。   殿外刘老将军快步而来,跨进大殿时望着高坐在龙椅上的九微愣了愣,明明是不同的样貌,他却觉得她像极了当初的九微。   “怎么样了?”九微坐直了身子问。   刘老将军行礼道:“但凡和陆容城有所关联的大臣要员已全部拿下,现压在宫门外,听凭吩咐。”   九微起身,下了玉阶,道:“趁着今夜将这件事彻底料理完。”她伸手拉起赵明岚,“擦干净眼泪,留着等会儿见了那些大臣们再哭,就按照我教给你的,见了那些大臣将陆容城怎么设计掳走你,怎么犯上谋逆,你怎么被我救下讲清楚,讲得精彩些。”   刘老将军有些犹豫道:“若是陆容城的那些党羽不信呢?”   “他们肯定不信。”九微道:“我只是给他们一线生机,给其余的大臣们做个全套的戏,陆容城的党羽肯从善如流信的就留下,不信的就按谋逆之罪杀了。”   刘老将军有些吃惊,她一入京就先下手为强的拿下这么多可能怀疑她身份的人,不等被质疑就先排除异己清理个干净,狠辣的让人吃惊,明明之前她还是崔子安身边一个总是笑吟吟的小丫头……是在她离京之后,在万录府发生了什么?   九微见刘老将军没动,以为他还在担忧,便又道:“将军不必担心,若真到不好收拾的地步,我会让陆容城亲自出来认罪。”   刘老将军一惊,“陆容城在你手上?”   赵明岚也心惊胆战的看她。   她伸手替赵明岚擦了擦眼泪道:“他不在我手上,我怎么敢回来。”   刘老将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领命退下。   赵明岚一把抓住九微的手,眼泪又落下,“九微九微,我求求你不要让陆容城在朝堂上认罪,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堪……他是你的舅舅,是国舅,是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你要让他在他曾经执掌风云的朝堂上认罪还不如杀了他!”   “我也不想。”九微抽出手道:“你放心,不到那种地步,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好好演你的戏。”   阮烟山看着她们,低头苦笑一声,“看来你是不需要我了。”   “怎会?”九微道:“我需要你证明我就是韶华公主,毕竟你曾经是和她最亲近的人。”   九微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我前半生做过最认真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了解关于你的所有事,任何与你相关的,我全都熟记于心。”   阮烟山顿了顿,慢慢的落下眼来,“那你可知道韶华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九微诧异,韶华是她父皇唯一的妹妹,幼年离奇失踪,怎么是死了吗?   阮烟山唇角牵强的勾了勾,“你不知道吗?是先帝,她的亲哥哥派人除掉的。”   九微有些吃惊,“我父皇派人?为什么?”   “因为当初什锦帝想立韶华为储君,传位于她。”阮烟山淡淡道。   九微惊讶的看他,“她是个女的,那时才五六岁啊……”她记得韶华离奇失踪时才五六岁,而她父皇已经十*了,什锦帝怎么会立一个幼女做储君?   阮烟山摇头,“我并不清楚,我只是……看到了。”他抬头看九微,“先帝派我的父亲亲自除掉韶华,我看到了。所以……我讨厌极了朝堂,讨厌极了宫闱之事,更讨厌和那深宫之中的人有所牵连,包括你之前的亲近,若非我必须继承阮家,我早就离开这京都了。”   九微抿了抿嘴讲不出话,顿了顿才道:“这些都是旧朝恩怨,你告诉我这些想表达什么?”   阮烟山看定她道:“你既要扮演韶华,我就告诉你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和先帝是怎么样的关系,你觉得真正的韶华如果没死,还会救九微吗?”   九微蹙眉低头想了想,问他,“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阮烟山到道:“我并不清楚,也许只有我知道,也许许多人都知道,只是不敢讲明而已。”   九微想了想,还没讲话便听窗户哐当一声响,转头就看见一人跃窗而入,落地的一瞬间九微愣了愣,“南楚?”   南楚落地之后快步而来。   九微的心一瞬之间揪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跟在沈宴身边吗?是沈宴……出了什么事吗?”   南楚看了她身后的阮烟山和赵明岚一眼。   九微便拉他到内殿,心是悬的,抓着他问:“沈宴呢?”   第121章 一百二十   九微便拉他到内殿,心是悬的,抓着他问:“沈宴呢?”   那一瞬间九微简直恨透了南楚的沉默寡言,他始终沉着脸,让九微心里一遍一遍的闪现,糟了糟了南楚亲自来沈宴一定出事了,一定出什么事了……   是病情又严重了?还是玄衣又耍什么花样了?还是……还是别的什么意外?   直到南楚开口说,“大人他没事。”九微心中心念百转,简直要被南楚吓死。   却仍是不放心,九微问:“那你怎么来了?”   南楚道:“大人已经快拖不住玄衣了,玄衣不知何时已派了人去搜查国舅的下落,大人现在尽量拖着他,但怕他的人已搜查到国舅的所在,大人怕您没有防备让我先来跟您知会一声。”   “他已经派人去搜查了?”九微皱眉,玄衣这个臭小子果然鬼的很,连沈宴都看不住他了。   南楚点头,“他设计摆脱了大人,当天夜里偷偷不知和什么人联系了,应该是搜查国舅的人,大人让您早做准备。”   他已经搜查到了国舅的下落吗?玄衣如今的两个可能只有两个,一是沈宴拖不住他回京来,二是去找国舅。   回京都来她倒是不怕,今夜局势一定,他再回来也是自寻死路。他应该也想到了这点,不会贸贸然的入京来,那他应该……会全力去找国舅?   九微有些不安心,国舅虽被人先带去了那个地方,但是玄衣这么多心眼,难保不会找到,若是找到救下国舅就麻烦了……   九微低头沉思,不抬头又道:“沈宴呢?什么时候能赶回京?不要让他拖住玄衣了,尽快回京来吧。”   南楚没直接回答,反问道:“您有什么需要大人做的?我会转告大人,大人吩咐了任何事都会为您处理好…”   九微一愣,抬头看南楚,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对不对南楚从来不会这么迂回的回答,他一贯有问有答。   “沈宴出什么事了吗?”九微紧着眉看他。   南楚竟躲了一下她的目光,“大人很好,您无需担心。”   “那我问他什么时候赶回京都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九微盯着他问。   南楚不敢看她道:“因为大人没有吩咐,大人只让我来传话,再看看您有何吩咐。”   “那他现在在哪儿?”九微咄咄逼人的问:“离京都还有多远?我派人去接他。”   “不必了。”南楚道:“大人说他不想这么快回京,他让您放心,他尽量再拖住玄衣,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不必了,玄衣不重要,沈宴在哪儿?”九微又问。   南楚被逼问的招架不得,低着头道:“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告退了。”   九微一把抓住他,“沈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话问出口自己都开始害怕起来。   “他是又犯病了吗?”九微问:“受伤了吗?还是不舒服?到底是怎么了!”   南楚退开半步道:“大人没事,他只是有些不舒服,在路上耽搁了。”   “是吗?”九微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   他始终那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恭谨道:“是,他怕您担心,也想多拖住玄衣几日,就在路上耽搁几日。”   九微仍然看着他,“是吗?”   “是。”南楚这次终于看了她,“您知道我从不说谎。”   她在南楚的脸上瞧了半天,终是点了点头,“我知道。”南楚确实从不说谎,那沈宴应该是旧疾又犯了,便又问:“他如今在哪里休养?我派沈青去接他,也好替他看看,至于玄衣他不必管了。”   “不用了,大人说您不必替他安排,只要处理好京中事务就好。”南楚道。   九微还想再问,殿外却有人道:“主上准备好了吗?将军大人请您过去。”   九微看了南楚一眼,心头始终不安的对殿外人道:“好了,将人都带到殿外。”又对南楚道:“你和我一块去,等会儿我再问你。”   南楚竟犹豫了,一低头道:“若是您这里没有要事,我还是先回到大人身边。”   九微瞧着他问道:“你不是说沈宴没事吗?”   “是,大人没事。”   “那你又何必急着回去?”九微故意问他。   他略一皱眉,再抬起头时道:“那我随您先去,随后再去接应大人。”   九微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内殿,他紧随其后。   赵明岚看到她们出来,忙问:“出什么事了吗?是陆容城出事了?”   “陆容城很好,你不必担心他,还是好好担心等会儿要见的大臣们吧。”九微停下脚步,望着殿门外漆黑的夜,想起什么似得对南楚道:“我看沈宴那一时也用不上你,你就留在这儿吧。”   “姑娘……”南楚眉头更紧,刚想开口。   九微摆了摆手,殿外长长的回廊上已有点点灯光,盔甲碰撞的声响纷杂而来。   阮烟山退到了殿外,九微退到了赵明岚身后,对她低低道:“演得像一点,别让我失望。”又道:“杀鸡儆猴,先拿陆子游开刀。好好做,别逼我将陆容城提到朝堂认罪。”   赵明岚浑身一颤。   九微已拉着南楚退到了内殿,哐的一声将南楚推到了墙壁之上,南楚一愣神,九微便已压低了声音道:“我再问你一遍,沈宴怎么了?”   “大人他没……”   “少跟我打马虎眼!”九微喝断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还是以为我没有法子逼你老实讲?我只要把你扣在这里几日,不出两日你一定急着赶着去沈宴那里,那个时候你还瞒得住我?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怕沈宴出事。”   南楚眼神飘了一下道:“我确实急着赶回大人身边,只是怕大人有事。”   “少他妈废话!”九微有些恼了,“这些都是沈宴教你来糊弄我的吧?”她绝对不信南楚会扯出这些谎话,绝对是沈宴吩咐的。   殿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有要见国舅的,有质疑赵明岚的,还有骂刘老将军的……乱糟糟的一片。   忽然传来一阵茶盏碎地的声响,赵明岚厉声喝道:“你们是有多盼着朕死了才好?!当日陆容城一句朕死了,连尸体都未见你们就急着昭告天下,另立天子,朕看你们一个个狼子野心,全是陆容城的党羽!今日一个都不能留!刘老将军先将那个拦朕在城外,口口声声说朕是假冒的陆子游带过来!他叫陆容城一声表兄,陆容城谋反他也一定知道,就在这庭前行刑,审问他是怎么连同陆容城犯上作乱,还有何同伙,打到他招了为止!”   “是!”刘老将军领命。   庭外顿时一阵纷乱,片刻之后想起杖击在肉的声音和陆子游的辩驳。   “打!打到他招供为止!”赵明岚声音又尖又厉。   庭中其他的纷杂顿时静了静,那一棍棍闷闷的响,渐渐的陆子游没了音儿。   赵明岚便又道:“拿水泼醒了继续打!”   庭外乱糟糟的声音传进来,搅得九微愈发的心烦意乱,她早就看出了南楚有事瞒她,急着要走,她原本打算故意扣留南楚几天,等他待不下去,急着要走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好逼问,但她……发现她等不得,她又慌又乱,她怕扣留南楚几天,沈宴出什么事。   所以她临到关头还是先泄气的来逼问南楚。   南楚缄默不言。   九微咬牙道:“好,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让人将你关在大牢里,看你能忍几日。”   南楚皱了皱眉,“姑娘还是尽快让我回到大人身边的好。”   “好。”九微一咬牙,转身看了一眼殿外,又回来道:“我带沈青跟你一块回去。”   “一块?”南楚吃惊,“可这京中大局未定,您不能离开。”   她不能离开她不能离开,她当然知道她现在不能走,但是她觉得沈宴一定出了什么事瞒着她,沈宴那个人宁愿死都不会拖累她……   九微听着殿外的声响,看着廊外的琉璃灯,“南楚,我和沈宴一路走来你比谁都清楚,沈宴的性子你也比我更清楚,你一瞒再瞒是想害死他吗?”   南楚低着头,眉头皱成沟,“大人吩咐了一定不能说,不然这次他真的会赶我走。”   “那好。”九微送出一口气,“我不逼你,你带我去见沈宴。”   “您不能去!”南楚也有些急了,“大人不说就是不想让您分心,您若是去了……”   殿外有人说了一句,“死了,圣上,他已断气了。”   庭外噤若寒蝉,赵明岚也没说话。   九微挑开内殿的帘子,赵明岚正回过头来求助的望着她,她动了动嘴唇,吐出‘继续’两个字。   赵明岚便喝道:“下一个轮到谁了?陆容城平日里待你们可不薄,今日你们就算为他而死也是应该的。”   九微放下帘子,看回南楚,“我们走吧。”跨步到窗下,要翻窗而出。   南楚闪身拦住了她,“姑娘别……大人他,他只是和玄衣关在了一起。”   第122章 一百二十一   赵明岚便喝道:“下一个轮到谁了?陆容城平日里待你们可不薄,今日你们就算为他而死也是应该的。”   九微放下帘子,看回南楚,“我们走吧。”跨步到窗下,要翻窗而出。   南楚闪身拦住了她,“姑娘别……大人他,他只是和玄衣关在了一起。”   “和玄衣关在一起了?”九微心是提着的,问南楚,“什么叫关在一起?关在了哪里?怎么关在了一起?”   南楚低头紧攥着手掌道:“玄衣一早看出了大人的动机,暗中已派人去搜查国舅的下落,大人精神不济怕看不住他坏了您的大事,便将玄衣引到布置好的密室中……是我无能,没有护好大人,让他和玄衣关在了一起。”   九微抓着那窗棂看着南楚半天。   殿外是赵明岚的呼喝声,大臣们的惨叫声,这场仗才刚刚开始收复失地……   她底下眉眼,卷长的睫毛敛出一圈阴影,不知在想什么。   南楚不敢再耽搁道:“请圣上放心,南楚致死都会护得大人平安。”一礼行到底,起身要走。   “等下。”九微忽然道:“带上沈青,我和你一起去。”   南楚一惊,“您此时万万不可离京,大人就是怕扰乱了您的计划才再三嘱咐不准告诉您。”   “我知道。”九微松开窗棂,“我知道。”   她知道此刻京中大局未定,离京实在不宜,随时都会出现变故。但她也知道南楚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意味着什么,沈宴和玄衣关在一起……若非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沈宴怎会走如此下策。   她都知道。她将这两件事在心中计较,孰轻孰重,但她……心绪乱的无法冷静分析,满脑子都是沈宴。   殿外的惨叫声愈演愈烈。   有人进这内殿来,九微抬头有些恍然,直到对方撩袍跪在脚下,红着眼眶叫她一声,“公子。”   “扶南?”九微看着那跪在脚下的人红着眼眶望她,一瞬之间恍如隔世,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扶南了,他似乎一直被沈宴扣在府中?   她忙扶起扶南,“你怎么进宫来了?”   扶南握着她的腕子,眼泪莫名的就掉下来了,却是笑着道:“崔世子带我进来照顾公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有小太监进来,低声对九微道:“刘老将军说,再过一会儿该您出去劝阻圣上放人了。”   九微点了点头,这是她们安排好的,由她来给那些大臣一个台阶下。   南楚忍不住又道:“属下该走了。”   九微回头看他……   ====================================================================================   密室外沈宴的随侍将饭菜从高高的小天窗上用饭盒吊下来,在外喊道:“大人,里面有您的药,您还好吗?”   沈宴看了一眼紧挨着他坐,将手腕和他绑在一块的玄衣,气虚的问:“南楚可回来了?”   “还没有。”随侍道:“大人要记得服药啊。”   玄衣伸手抓住那用绳索悬下来的饭盒,放在脚边,慢慢的从里面取出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转眼瞧着沈宴笑,“舅父可要我服侍您进药?”   沈宴望着他,他长高了不少,眉眼长开,五官精致艳丽,像极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果然,他手轻轻一抖,便听当啷的一声响,连药带碗的丢在了脚步。   就听随侍在天窗外破口大骂。   他抬起精巧的下颚,对那随侍道:“你们家大人可撑不了几天了,还不快些开门请大夫来,不然舅父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沈宴靠在潮湿的青墙上慢慢的呼出一口气,这几日来一直如此,玄衣这小王八蛋寸步不离的和他绑在一块,就是想等他熬不住的时候出去。   可惜他没打算过出去。   他看那高高天窗外的一线光,缓慢的呼吸,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他已经不能再为九微做什么了,他的精力越来越怠惰,身体越来越无力……就算出去,他也不能再辅佐她了。   倒不如拼尽全力再为她做着最后一件事。   那天色暗淡,他担心九微是不是一切都好……他有些晕眩,忽然抓着衣襟伏在地上一阵的猛咳,咳得他整个胸腔里轰隆隆的疼,喉咙里呕出什么腥甜的东西。   玄衣在旁边轻轻扶着他的背,呀了一声,笑道:“舅父,你吐血了啊。”   他有些耳鸣,怎么都止不住咳嗽,抓着衣襟咳的眼睛发花,嗡嗡的耳鸣中,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   “沈宴!”   他猛地抬头,看着冲到他眼前的人天旋地转。   他的脸是惨白的,唇上是殷虹的血,浅淡的眼睛红了一圈,噙着亮晶晶的眼泪,那么看着九微的时候,九微特别……想落泪。   然后他挪眼看向了一旁跟进来的南楚,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南楚脸上。   南楚噗通跪下,低头受着道:“属下没用,没拦住姑娘。”   沈宴那一巴掌没多大力气,却动足了气,又是一阵猛咳。   “沈宴你别动气,你别动气……”九微忙扶住他,搭眼看见和他绑在一起的手腕,顺着那手腕看住紧挨着的玄衣。   玄衣被那眼神看的脊背一僵。   九微细细缓缓的抚顺沈宴的背,望着玄衣道:“既然你这般的想和沈宴绑在一起,那就把这只手腕留给沈宴吧。”下令道:“把他的腕子割下来,不用解开绳子了。”   身后的禁军应是,刚要上前,玄衣忽然跪下,垂着一双黑黑的眼睛道:“玄衣知错了,阿姐别生气,玄衣愿意一切听从阿姐安排,助阿姐再登皇位。”仰起头,一双含泪的眼睛,艳丽而可怜,“我知道阿姐始终不信我,我也承认我觊觎这江山皇位,但我从未想过和阿姐争,这天下一直是阿姐的天下,我也一直都是阿姐的棋子,只是求自保,阿姐若是不信,我愿意跟随阿姐回京亲自揭露陆容城的罪行,助阿姐除掉他,坐稳江山。”   他伸手抓住九微的衣袖,乖巧至极道:“阿姐如今江山未稳,朝中大臣不服,您需要一把刀,一把可以替你铲除异己,将陆容城的党羽彻底诛尽的刀,我可以,我可以做阿姐的刀,我可以指认是陆容城犯上作乱劫走天子逼我做皇帝,我可以把陆容城那些党羽一个一个铲除,我知道他们是谁,该如何对付,这些我已经调查了很久了,阿姐只需要点个头,玄衣定当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   九微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觉得他可怕极了,他从归降陆容城那日就开始调查陆容城的党羽,盘算着有朝一日铲除殆尽了吧?   那他这个时候也一定在盘算怎么稳住她,对付她了吧?   沈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沈宴?”她忙看沈宴。   他垂着头,抓着衣襟,乌黑的发垂了一地,对九微哑哑道:“别杀他,我答应过阿姐护他一命,将他送走,送去昭南朝做质子,燕疆会替你看着他的。”   “好,我不杀他。”九微割开他们腕上的绳索,扶住沈宴道:“你别费心了,靠着我休息一会。”将肩膀凑到沈宴脑袋边。   沈宴虚弱的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闭着眼费力呼吸,不知是喜是恼的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来……京中可……”   他瘦极了,九微都不敢抱他,只虚虚的扶着他,让沈青过来诊脉,低低道:“你别担心了,京中一切稳妥,子安在,刘老将军在,我的人都在,出不了事。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京。”   沈宴微微侧头看她,苍白的笑了笑,“你怕我死了?”   那个死字让九微心弦一颤,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怕,怕死了。”   沈宴想对她笑笑,却眼前发黑,栽头昏了过去。   他听到九微喊他,声音都发抖。   她真的是怕极了。   他又听到九微在哭了。   ====================================================================================   似乎窗外下雨了,九微就在他的身边哭,哭的低低的,压着声音,像是很多次在梦里那样,她在窗外哭她没有地方可以回了。   这次她只哭着叫他的名字。   沈宴,沈宴啊叫个没完,快要将他烦死了。   他昏昏沉沉的想睡会儿,她却一直在那里叫他,哭了好一会儿静了,没过多久又多了个娃娃的哭声,好像是小九?   不知怎么了小九哭的狠,怎么哄都哄不下。   便听九微问:“她怎么老哭啊?是不是饿了?她的奶娘呢?”   南楚答道:“九小姐已经不喝奶了,一直都是大人和扶南在带。”   “那快去宫里叫扶南回来。”九微哄不好,在那哭声里期期艾艾的道:“你怎么老哭啊……沈宴,这怎么办啊?沈宴她老是哭我不会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听到九微低低切切的说:“沈宴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在榻上幽幽的睁开眼,侧头看到坐在榻边抱着小九一起掉眼泪的九微,叹气道:“你啊……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九微满眶的眼泪惊愣愣的看着沈宴,小九溜溜的眼睛也看沈宴,一咧嘴破涕为笑的冲沈宴伸出两只小短手,“抱抱,抱……”   小九哭的眼睛都肿了,一脸一身的眼泪,沈宴无奈的侧卧起身,伸手去哄小九。   九微先不乐意了,将小九在床角一放,坐到榻边问沈宴,“你感觉怎么样了?好点了吗?你等下我去叫沈青来。”起身要走。   沈宴伸手拉住了她。   “怎么了?”九微蹙眉看他。   沈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道:“不要哭了。”   第123章 一百二十二   沈宴睡了两日,醒来这两日只要一睁眼九微就在眼前,有时候半夜睡得不安稳咳醒了,便见九微衣衫齐整的挑帘进来,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精神不太好,总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有时和九微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但一睁眼总能看到她。   她像是没有睡过,没有离开过一样,总是陪着他。   他在那天夜里做了个不太真切的梦,梦到从前九微高高坐在皇座之上,不顺眼的瞪他。   一醒来就看到窗外天空放晴,窗花镂出金溶溶的阳光筛了九微一背一身,她就坐在榻边的椅子上,脚边放着几本奏折,单手支在扶手上托着腮,一手拿着折子在看,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细细的蹙着。   那么一晃神,他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九微,既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微,也是重生之后狼狈仓皇在他窗下哭泣的燕回。   她……眉目越长越像从前的她,艳丽逼人,但坐在那里背后生光,真的像一位真正的君王了。   她看到沈宴醒来,略微一愣,眉眼一弯的笑了,“醒了?睡好了吗?”她将折子放下,伸手来扶沈宴。   沈宴坐起身,看她红彤彤的眼睛,问道:“你昨夜没睡?”   “睡了。”她将沈宴黑沉沉的发拢到背后,起身叫丫鬟进来准备洗漱,“今天天气好,你起来我陪你吃了饭,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好不好?”   她凑到眼前,紫玉冠高束的发,玄衣广袖,一身正装,哪里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   沈宴摸了摸她的手,凉的,想说什么但看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只是说:“好。”   她眉角松泛的笑了,凑过去亲了亲沈宴,抿嘴乐道:“我来服侍沈相更衣。”   沈宴身子一僵。   她果然像模像样的扶沈宴起身,一件一件衣服细致耐心的为他穿上,低头系腰带时,沈宴垂眼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十指揽在自己腰上,问道:“你何时学会了系腰带?”   九微皱着眉认真的给他系腰带,“我也忘了,大概在哪次死里逃生之后突然就会了。”   沈宴望着她紧皱的眉头,心里有些泛酸,她一个人学会了多少从前从来不知不会的?   伸手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别老是皱眉,好运气都给皱没了。”   九微系好腰带,笑眯眯的搂着他的腰,“沈相还信这些迷信之说?”   沈宴瞟了一眼候在一旁侍候洗漱的小丫鬟,轻轻推开她,让她注意些,“从前不信,你重生之后信了。”伸手接了帕子擦脸。   九微站在他背后,看着他宽大袍子下消瘦的脊背,轻轻叫额头贴了上去。   沈宴一愣,就听她在背后,轻轻慢慢的道:“你快些好起来吧。”   沈宴僵着身子,红着耳朵,将那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道:“我都听见了,你哭的那么烦人,我怎么走的安心?”   九微贴着沈宴的脊背,莫名其妙的又想哭了,他太瘦了,瘦的她不敢抱狠了,闷闷道:“你好好养着就好了。”   ====================================================================================   沈宴今日精神不错,胃口也不错,九微很高兴,觉得沈青真管用,又把沈宴救回来了。   九微陪着他用了早膳,就陪他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   沈宴觉得九微变的……格外腻人,和小九一般,在院子里散个步都要牵手,腻腻歪歪的让他觉得方才在窗下看奏折的冷艳九微是他的错觉。   他拧不过只能勉为其难的让她牵着,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她说:“小九太闹腾了,你也不知道怎么教的,一点都不听话。”   又说:“你现在身子不好,给小九请个奶娘带,也管教管教,不许你带了。”   还说:“你府里太冷清了,侍候的人也太少了,别那么抠门,我替你又买了一些使唤丫头和小厮,都是可靠的,你放心用。”   说来说去都是些不紧要的话,宫中之事一件不提,一句不说。   她挽着沈宴,“你中午想吃些什么?清淡点吧?我想吃……”   “玄衣呢?”沈宴忽然问。   九微被太阳晃的眯了眯眼睛,笑道:“按照你的意思送去给燕疆了。”   “真的?”沈宴问她。   “恩。”九微应了一声,扶着他在院子里长椅上坐下,“你就别操心了,沈青说你得静养,必须静养,宫中的事我能应付,你就踏踏实实的养着,然后……”她摸了摸沈宴的下颚,笑嘻嘻道:“等着侍君。”   沈宴仰着脸看她,被太阳晃的有些看不清她,叹出一口气道:“你将我府中的人都换了,是为了将我隔绝开,不让我知道这京都中发生了什么吧?”   九微摸他的眉,他尖尖的鼻子,柔声道:“我不希望那些不重要的事传到你耳朵里,打扰你养病。”他的唇又薄又软,九微低头亲了亲,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沈宴,我从来不信鬼神,神明是给懦弱的人自欺欺人用的。但当你昏睡在我手边的时间越来越久时,我将这普天下的神明菩萨求了个遍,求他们把你还给我,还给我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在阳光下带着温度,“沈宴你可千万不要死,不然我会将那些骗人的神明菩萨全灭了,去他妈的拯救苦厄普度众生。”   沈宴抓住她的手指,叹气道:“好,我不管了。”   她松出一口气,在沈宴身边坐下,轻轻的靠在沈宴身上,闭上眼睛道:“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   “恩。”沈宴托着她的脑袋让她枕在膝上,袖子轻轻搭在她的眼睛上,遮住金灿灿的太阳,虚虚渺渺的问:“你多久没睡了?”   九微困极,被太阳一晒就睁不开眼,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睡了一会儿。”   “多久?”沈宴问。   九微却已没了声,竟是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是多久没有休息,困成这样。   沈宴慢慢的解开她高束的发冠,松开她紧绷的发,将紫玉冠放在身边,手指柔柔的梳拢她的发,让她放松下来。   院子里远远近近的丫鬟随侍,全是生面孔,低眼垂眉的一字不多讲。   这宫中如何,京都如何,她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他再插手了,连消息也不想让他知道。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软禁的妃子……   他禁不住苦笑,看她黑发长长的顺了一长椅,心就似那发,温温柔柔的任人抚弄。   也好,他就闲散一回。   她只睡了没一会儿,院子外便有一禁军装束的男子快步入了庭院,盔甲叮当,在阳光下凛凛生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进了才看清是刘沛阳。   沈宴刚想嘘声让他停下,膝上的九微便一个激灵的醒了,掀开沈宴的衣袖眯眼看来人,竖直在唇角一嘘,坐起身,一身散发披肩。   她伸了个懒腰,对沈宴眨眼笑道:“你很久没有见小九了吧?我让扶南带她来给你请安。”对不远处的小丫鬟挥了挥手。   小丫鬟便应是去请扶南。   九微一手拢发,一手摸上他的膝盖,道:“腿麻了吗?我给你揉揉。”   “没有。”沈宴按下她的手,伸手拿来紫玉冠道:“我替你将发挽上吧。”让九微转过身去。   九微只觉他的手指轻轻柔柔的穿梭在她的发间,又灵巧又温柔,眨眼的功夫就已将紫玉冠重新为她束好。   “你去忙吧,不必挂心我,自己多加小心。”沈宴收回手道。   九微看着扶南抱着小九从回廊下来,这才起身,亲了亲沈宴的手背,笑道:“我去了。”   转身摸了摸小九圆滚滚的小脸,对扶南吩咐了几句照顾好沈宴,便带着刘沛阳离开。   出沈府时笑容已收尽,翻身上马,道:“下次不准穿盔甲出入沈府。”沉静浓丽的眉眼在阳光下让刘沛阳不敢抬眼。   忙应是,回禀道:“玄衣已经陆容城手下几员大将的罪证收备齐全,您打算现在就动手?”   “动手。”九微勒马在前道:“陆青云带兵守在边疆即可召回,就已陆容城的名义召回,独召他,他见过我,不能让他入京,直接在京都之外处死,别的让玄衣处理。”   刘沛阳有些吃惊,道:“陆青云镇守边疆多年,虽是陆容城的亲信,但只要夺了兵权便不足为惧,他是有功之臣,您……要处死?”   “斩草除根,他见过我,留着只会增加麻烦。”九微冷淡道:“我记得他有个儿子?才七岁?他的功就留给他儿子吧。”又补道:“处死他是圣上的旨意,之后我会求圣上放过他的家人,我会亲自接他儿子入京,亲自照看。”   刘沛阳暗自心惊,应是不敢再开口。   她这是打算借着假圣上的名义把不服她的肃清杀尽,再用自己的名义讨个好……她是要用韶华公主的身份临朝了吧。   ====================================================================================   九微走后,沈宴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小九和扶南玩了一会儿便回了屋子。   地上的奏折已被下人收拾好交给了九微的人。   午膳时南楚倒是回来了,服侍沈宴用膳,又带沈青来诊了一回脉,喝了一剂药。   沈宴几次想问宫中局势都没有开口,他既答应了九微不管,就不该再问。   就这样服药午睡,醒了坐在窗下看书等九微,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的……闲散无为。   可直到他用了晚膳,入夜许久,九微都没有来。   他在窗下的侧榻上百无聊赖的翻书,时不时的看窗外,心猿意马。   听到廊下有脚步声便放下了书,却不是九微,而是那个经常跟着九微的副将。   他进来对沈宴行礼道:“主上让属下来传话,说是今夜会来晚一些,让沈大人不必等她,早些休息。”   沈宴“哦”了一声,问他,“九微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副将答道。   “用了些什么?”   副将想了想道:“一些饭和一些菜……”   沈宴皱了皱眉,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蠢了,便道:“我知道了,让她不必担心。”   副将应是退了出去。   沈宴撑了撑额头,觉得自己休养这几日休养的脑子都蠢了……   这夜里他却睡得不怎么踏实,风吹草动皆要醒来,看那屋中静静的纱幔,第一次有些不习惯睁眼看不到九微。   她这一夜却是没有来。   一连两日都没有来,只是派个副将来问安禀报。   他夜夜不安,这天夜里被窗外的细语声吵醒,他看着静静的屋子里有些不安心,九微一直不来,一定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廊外的小丫鬟不知在和南楚说什么。   他起身下地,一开门吓了南楚一跳,“大人醒了?”   他看南楚,又看那小丫头,“怎么了?”   南楚刚要答话,沈宴道:“没问你。”瞧着小丫头又问:“什么事?”   小丫头慌张的看了一眼南楚,沈宴冷声道:“这府中看来是另有当家人了。”   小丫头忙道:“回老爷,没什么大事,只是府门外有个小娃娃非要吵着见您,管家怕吵到您,就让奴婢来问问南楚大人。”   “小娃娃?”沈宴蹙眉,“哪儿家的?”   小丫头摇头答不知。   沈宴便道:“带进来吧。”   南楚有些犹豫,却也不敢说什么。   谁知那小丫鬟带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进来,见了沈宴哇的一声就哭了,抱着沈宴大腿大声哭道:“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第124章 一百二十三   谁知那小丫鬟带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进来,见了沈宴哇的一声就哭了,抱着沈宴大腿大声哭道:“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沈宴被抱得往后退了退才站稳,皱着眉看那哭的花脸猫一样的小男孩,偏偏那扶南正抱着小九来请安,刚刚进来突听那哭声吓得哇一声就跟着哭了起来。   一屋子两个娃娃哭,哭的沈宴头都要炸了。   扶南忙要抱着小九退出去,偏小九扯着身子非要沈宴抱,哭的可怜兮兮,“抱……抱抱……”   沈宴让丫鬟拉那小男孩起来,那小男孩死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直哭着说:“救救我爹,你不救我爹我就不起来……”   沈宴只得站在原地伸手接过小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说:“不怕,这是小哥哥。”   小九趴在他的肩膀上,水汪汪的眼睛瞅了瞅抱着沈宴大腿的小男孩,一抽气果然不哭了,指了指小男孩又指了指扶南,“抱。”   那意思是和她一样,抱抱就不哭了。   “那小九先跟扶南下去玩,我哄哄小哥哥好不好?”沈宴替她擦掉眼泪。   小九不乐意的搂住了他的脖子,“宴宴抱我。”又指扶南去抱小男孩。   沈宴实在被小男孩哭的头疼,抱着小九对那小男孩道:“你若再哭一声,我立刻叫人将你丢出去。”   小男孩抬着泪眼看他,听他又道:“哭是女娃娃才做的事。”一声声哽咽硬是压在了肚子里,憋得小脸通红,一气一气的抽气儿。   沈宴这才满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说让我救救你爹?你爹又是谁?”   小男孩犹自哽咽,却不敢哭出声,眼泪不住的留,拿袖子抹了哽咽道:“我叫陆舟,我爹……我爹是大将军……”他哽了一声小声哭了两声。   “大将军?”沈宴拿帕子给小九擦脸,“叫什么?”   “陆青云。”小男孩哽着脖子道:“我爹是陆青云大将军!”   沈宴手指一顿,陆青云……就是那个镇守在边关,陆容城的亲信精锐,之前还帮陆容城回京的镇关大将军陆青云?   沈宴又看那小男孩一眼,他们不是该在边关吗?怎么……“你爹怎么了?”   小男孩眼泪刷的流了下来,硬是哽着不哭出声,“我爹……要被皇上在城外砍脑袋了……你救救他吧!不要让皇上砍我爹的脑袋!”   沈宴忙伸手捂了捂小九的耳朵,低眼看她,生怕什么字眼吓到她,却见她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陆舟,伸手要去勾他的发髻。   便拉着她的小手道:“小九跟扶南下去梳头发好不好?”   小九眨巴着眼睛看他。   “梳好头发我带你出去玩。”沈宴哄道。   小九像个小鸡一样不迭的点头,往扶南怀里扑。   沈宴将她交给扶南,等他们离开才在椅子里坐下,道:“皇上要砍谁的脑袋,是他该死,任何人都救不了。”   陆舟满眶眼泪,惊愣愣的看着沈宴,“我爹是大将军,他打败好多敌人,是功臣,为什么要砍他的脑袋!”   “因为他不听话。”沈宴道:“不听皇上的话,就该死。”   陆舟听懂了又不太懂,看着沈宴又哭了,“可是……可是……我爹只是想救陆伯伯……”   “陆伯伯?”沈宴问他,“陆容城?”   陆舟点了点头,气愤道:“皇上连自己的舅舅都不放过,太狠心了凭什么做皇上!”   南楚想阻止,沈宴一眼扫过去,他忙闭了嘴。   沈宴“呵”的一声笑了,慢悠悠瞧着自己的手指问:“南楚,你帮着九微瞒我瞒得很得心应手啊。”   南楚忙撩袍跪下,“姑娘只是不想让您再费心,为了您的身子好。南楚也希望大人能安心养病。”   “安心养病?还是安心当个废人!”沈宴抓着扶手刚想发火。   南楚忙道:“大人也答应过姑娘不再管这些事了。”   一口火气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慢慢松开扶手,靠在椅子里,是啊,他答应过九微不再管了,如今九微刚刚回京,借着赵明岚的手铲除异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虽然连陆容城都不放过委实有些……太狠辣了,但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种被软禁,当成废人的感觉太不好受了。他沈宴从入这沈家的那一日起就开始斗,与大夫人斗,与沈老爷斗,与沈氏一族斗,后来与文武百官斗,与九微斗……他的手里掌握着半朝人的身家性命,从未想过有一日他清静到如此地步。   “皇上不止要杀我爹,还要审判陆伯伯,还有好多好多陆家的人!”陆舟又上前扯住沈宴的裤腿,“那么多的人,跪在宫门外求她饶命……就算是不听她的话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你是大好人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我爹吧!”   沈宴落眼在他的手指上,“谁告诉你我是好人?”抬眼问他,“谁告诉你来求我救人?”   他一个小娃娃怎么会求到他门前?   陆舟被他问的一愣,泪眼婆娑道:“是宫里的姐姐,她说只有你能救人……”   宫里的姐姐?   沈宴第一个想到的是赵明岚,这宫中如今都是九微的人,除了赵明岚还会有谁敢不听九微的话来求他救人?   想来是赵明岚看九微要拿陆容城来开刀,逼急了没法子,才找个小娃娃求到他的门前。   “她说你是大好人,说皇上只听你一个人的,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以后会听皇上的话的,你去跟皇上说……”陆舟不懂他们说的话,只知道那个人说只有这个人才可以救他爹,一定要求他去,一定要。   沈宴低眉垂眼的想着什么,轻轻咳了一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拨开陆舟的手道:“你若是不想和你爹一样被砍了脑袋,就乖乖的听从皇上安排,不要再哭,不要再想救人,让你活下来已经是皇上的恩赐。”   陆舟呆了,突然想起那个宫里的姐姐说如果他不肯去救人就说……他死抓着沈宴的衣袖哭道:“你不愿意救我爹,不愿意救陆家人,那姓沈的呢!”   沈宴眉心一蹙,“姓沈?”   那陆舟已道:“皇上还要砍了两位姓沈的伯伯的脑袋,你也姓沈,你不救他们吗!”   沈宴将眼睛落在南楚身上。   南楚一头叩下,忙道:“此事属下当真不知。属下只知姑娘要铲除陆容城的党羽,别的一概没有听说。”抬头看那陆舟,“大人不可听这娃娃胡乱几句就当真。”   “我没有乱说!”陆舟不服道:“不信你到门口去打听打听,大家都知道今天要砍那些人的脑袋!”   沈宴盯着陆舟看了半天,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次抓紧又松开,最后慢慢抓着扶手站了起来。   “大人病才好一些!”南楚急忙起身,“大人若是不放心,属下去打听打听。”   沈宴只冷冷扫他一眼,跨步往外走。   陆舟一喜,忙跳起来跟上去。   沈宴却忽然回头,对他冷声道:“我不会救你爹,你爹必死无疑,不要跟着我,速速回宫去保着你这条小命吧。”   讲完转身就走,那消瘦的脊背,宽阔的袖袍在煦煦的春日里让人格外生寒,陆舟攥紧了手指盯着那背影,这个人……这个人和皇上一样狠心一样坏!   ====================================================================================   沈宴却是在门前被拦了下。   他望着门前陌生的守卫打心底里冷笑了出来,他沈宴也有这一日,像个废人一样被软禁在自己家中了,九微啊九微一定不要逼他站在对立面。   他转身回到庭院,在那株开满花的辛夷树下站住。   南楚跟在他身后,他忽然抬头望那一树白花,“南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南楚在他身后跪下。   他静幽幽的道:“告诉府里人我累了,已经睡下,你带我出府。”   南楚知道沈宴的忍耐已到极限,没有犹豫的应是。   等府中九微的人以为沈宴在屋中睡下,南楚抱着沈宴飞快的掠上屋檐,直落在相国府后的一条小街上。   根本不用打听,只要在茶馆外站上半刻,近日里京都之中的风云突变全都听了个遍。   大家都在说圣上这次劫后回京是龙颜大怒,一连杀了好些人,但凡和陆国舅有关系的人全部抓在宫门外等着处斩了。   说圣上真是铁腕手段,狠辣不留情啊,自己的亲舅舅便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审问他的罪名,当着他的面杀掉陆家的人。   又说何止是陆家,那沈相一派的两位沈大人不是也押在宫门外了吗?说什么贪赃枉法还是什么勾结叛乱?反正就是找个由头消弱沈相的势力。你看连沈相都被软禁了。   又悄悄的议论,当今圣上怕是早就忍够了,当了这么多年傀儡皇帝,终于等到这一日算总账了啊。   那议论纷纷,再听还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韶华公主。   都说这位遗失多久的公主真是仁义,救下几位被牵连的大人,还将那陆将军的妻儿接到京中护住了,不然陆将军可真是惨啊沈宴站在那茶铺之外被明晃晃的太阳晒的头昏脑涨,抓着袖子转身就走。   ====================================================================================   这日头可真晒人。   九微站在赵明岚身后,往阴影里缩了缩,放眼瞧着宫门之外跪着的一长排人,总共九个,七个陆容城的人,两个沈氏一族的人。   她扫过去,接是认识的人,陆家重臣全都在这儿了。   不得不说玄衣真是好用,吃人不吐骨头的小狼崽子,让他咬人,他积极的连一直暗中辅佐他的沈荣和沈非都咬了出来,生怕九微怀疑他,不信他。   她真是……十分的喜欢玄衣,原本打算收拾完姓陆的,再收拾沈氏那一些老骨头,现在省事了,一块料理了。   这日头可真晒啊。   兵卫圈出戒备圈,那之外一层一层的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九微靠在阴影里的红墙上,最后把眼睛落在头前跪着的那个人身上,他瘦了不少,头发也长了一些,伤口不知怎么又裂了,透在单薄的白衣上,眼睛凹陷,下颚瘦的脱了形,黑洞洞的眼睛望着赵明岚身后的九微。   她的舅舅,她至亲的舅舅陆容城。   赵明岚直勾勾的盯着陆容城,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回头来看九微。   九微对她笑了笑,将身子探出阴影,俯身在她耳后轻轻道:“你放心,我说过不会杀他。”   赵明岚紧抓着袖子,一字字压低道:“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堪!”   是啊,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陆容城陆国舅,今日跪在他的大臣,满城的子民面前认罪伏法,是够难堪的。   她就是要让他难堪,让他一蹶不振,杀人诛心。   等他变成个没有威胁的废人时,九微会好好的养他一辈子,毕竟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最亲爱的舅舅。   赵明岚满头的冷汗,抓着九微的衣袖急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听话就不会为难……”   “嘘。”九微在唇角轻轻竖指打断她的话,伸手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笑道:“我是在给他机会,让他救他陆氏一族。”   九微直起身,陆容城一直在看她,终于开口道:“该认得罪罪臣已全部认下,杀刮听从圣上处置,只是求圣上不要牵连无辜。”他动了动身子,身上的锁链当啷作响,那一头叩在地上,叩的赵明岚坐不住,叩的九微轻轻眯起眼。   她高高在上的舅舅今日终于低到了尘土里。   陆容城抬头看九微,眼睛没有一丝的光亮,“九微,你要将陆家杀光吗?他们也曾看着你长大,看在你母亲也姓陆的份上,从轻发落。”   九微低眉笑了笑,她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亲人了,这些人的野心早就养大了,不杀他们,陆容城就不会永无翻身之日。   她装模作样的跪下,言辞恳切的替这些人求了两句情,一双眼睛亮亮的看赵明岚。   赵明岚满脸满手的汗,早懵了,一旁的崔子安便小声提醒她,“圣上,该怎么办?”   赵明岚惊愣愣的打了个寒颤。   该怎么办怎么办?一早就安排好,吩咐好了的,那些人一个不留全部斩首,不然就杀了陆容城……   她连求情的余地都没有,赵明岚攥着汗津津的手心,深吸一口气照着之前背好的词下旨。   那些词像是没有经过她的脑子,她听着自己的声音机械万分的下旨将他们全部斩首,害怕的不敢看九微。   然后有人冷笑一声,拨开人群道:“臣沈宴不知沈荣沈非两位大人到底犯了何等重罪要和这些叛臣贼子一同斩首?”   九微一惊,猛地回头就看见那被卫兵拦住的沈宴,他脸色苍白,一张薄唇却红似点蔻。   他怎么来了?!   第125章 一百二十四   太阳晒的人发昏,沈宴越过兵卫走到九微身侧,垂眼看她。   他脸色苍白极了,抿的一线唇红,垂下眼来浓密的睫毛筛出一层阴影盖在眼窝上,他袖下的手指非常细微的再发颤,“到底是怎样的罪让圣上这么亟不可待的下杀令?”   他生气了。   九微望着他眨了眨眼,慢慢起身,对他笑道:“我听说相国大人近来身子不太好,不如先入宫休息休息,等会圣上便去同相国大人说清楚。”瞧了一眼如坐针毡的赵明岚。   赵明岚忙仓皇道:“是啊是啊,沈大人身体不好,就先去宫里歇一歇。”   沈宴没应声,而是将目光慢慢的落在一旁的玄衣身上,忽然笑了一声,又冷又轻蔑,“好,你做的真好。”   九微知道这句是在对自己讲,心中有些烦躁,又怕沈宴动气身体受不住,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去拉他的手,贴着他耳侧急道:“你别急,我等会就跟你解释……”   话未讲完沈宴就轻轻的抽了自己的手,退开半步道:“臣因病休养了几日,不想这朝中就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国舅连同党羽犯上作乱,罪有应得,臣不敢多言,但沈荣沈非与臣一向亲厚,臣素来知道两位大人的为官做派,最是忠廉,不知这短短几日是犯了怎样的大罪,令圣上亲自提调问罪,不过堂不审问,直接定下死罪。”   他忽然撩袍就要跪在赵明岚脚下,九微伸手就是一托,他沈宴只能跪她一人,一眼扫向赵明岚,冷飕飕的吓得赵明岚忙起身扶沈宴,“沈大人快起来,朕……朕……”   九微拉着沈宴,压低声音道:“我们进宫说。”   沈宴一双眼睛便阴影重重的望向她,动了动嘴唇,没发声的比口型道:放人。   九微脸色难看。   那样多的眼睛,那样多的大臣百姓,狐疑议论的看着他们三人,都觉得要有好戏看了,奸相沈宴终于站出来了,只等着看是皇帝连他一起打压下去,还是他再次掣肘皇帝。   九微抓着沈宴的手臂,心里的火翻翻涌涌,从齿间吐出几个极低的字,“别逼我。”   沈宴就那么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陌生,那眉那眼,那写在脸上放在眼里的狠绝,在这明晃晃的日头下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闪着寒光,不近人情。   沈宴落了落眼,负袖推开她,一礼到底,对赵明岚道:“圣上还未回答微臣,沈荣沈非两位大人到底犯了何罪?”   赵明岚满身的冷汗,无措的看九微。   九微将抓空的手指攥紧,负在身后,慢慢对赵明岚道:“既然沈相和两位大人如此亲厚,他们何罪之有沈相难道不清楚吗?”   是啊,他们两人的罪名沈宴再清楚不过了,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勾结玄衣……九微要秋后算账随便一条罪名都够处死他们了。   但他们是沈家人,是他沈宴的人。   这日头真毒,晒的沈宴头晕目眩,抬头对赵明岚道:“微臣不知,还请圣上明示。”   九微心中的火突突直冒,沈宴这是铁了心的要和她对着干了!她对赵明岚使了个眼色。   赵明岚忙挥手让玄衣过来,“你来告诉沈大人……”   玄衣低眉垂眼的上前,在赵明岚身侧站住,平静又安顺的开始一条条一件件的历数沈荣沈非的罪状。   沈宴肺腑里泛着恶心,喉头里涌着腥甜的液体,头晕目眩的头像听不清,只觉得听了好久,玄衣果然是好样的,那样多的罪名,他全找到了。   九微在身侧笑了一声,“沈相如今可清楚了?这些可都是七皇子亲自查明的……”   沈宴身子忽然晃了晃,她的话就吓在喉咙里伸手扶住他,“沈宴!”   沈宴就那么猛烈的咳嗽起来,咳的直不起腰,咳的人心惊,在她的手臂里咳的一口血呕出来,九微一瞬之间脊背都寒了,“传沈青!”   崔子安先反应过来拔步要去。   “不必。”沈宴撑出一口气,一把抓住九微的手腕,抬起脸道:“证据呢?还请七皇子拿出证据,交由大理寺秉公审了才不寒了满朝忠臣良将的心!”   他那样苍白的脸,带着血的唇,额头细细密密的汗,一双眼睛咳得微红望着九微,将九微望的一腔怒火消灭殆尽。   九微无可奈何,一字字道:“沈相说得对。”   赵明岚惊诧,九微已抬头冷冰冰的道:“陆家人犯上作乱证据确凿,该杀,两位沈大人,还是该再审一审。”   沈宴听着赵明岚下令将沈荣沈非压入大牢,这才放松下来,昏在了九微的手臂里。   ===================================================================================   沈宴生来就是和她作对的,从以前到现在。   九微坐在静幽幽的大殿里,看着榻上昏迷的沈宴,她一直在看沈宴,像在出神,眼睛却在沈宴身上。   他侧卧在榻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长发散了一背,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将大半的脸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一角淡淡的眉尾和眼角。   他昏睡了多久九微就看了多久。   沈青已经给他施了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就这么熬着吧。   副将在殿外看了半天不敢进,大殿里坐着的人脸色十分的不好,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气场却冷的吓人。   崔子安看不下去,跨了进去,先望了望榻上的沈宴,又低低对九微道:“那几个陆家人已经处死了,陆容城也又关回去了,该处置的也都已处置。”又一顿,“陆青云那个倒霉儿子也被拿下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叫陆舟对吗?”九微依旧没动。   “是。”崔子安知道她心里如今火气滔滔,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劝道:“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娃娃,什么也不懂,听人说沈宴能救他爹,他就去了,你消消气。”   “听谁说的?”九微问。   崔子安摇头,“不知道,问他他只说一个姐姐,但带着面纱他没看清,我会派人去查的,你放心。”   “恩。”她应了一声,“查出来问清楚是谁指使的,不必回禀我,直接将有关联的人都带到车裂场,试试这新定的五马分尸。”   崔子安打心底里抽了一口冷气,“那……陆舟呢?”   榻上的沈宴似乎被吵到了,动了动身子,九微忙让崔子安噤声,低低道:“一个娃娃,我既要留他就不会动他,让他去给他爹收尸,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崔子安点了点头,又不放心道:“你和沈宴好好说,别跟仇人一样,他不想让你动他的人你就放他们一马嘛,男人有时候要哄一哄。”   “废话真多。”九微踢他一脚,“快滚。”   崔子安忙小跑着出了大殿。   九微看着沈宴叹了口气,慢慢起身坐到榻前,伸手摸了摸沈宴凉凉的发,轻声轻语的道:“沈宴,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呢?非要为了几个不值得的人跟我生气,我说了会跟你解释,为什么你就是那么倔呢?”   沈宴睡得不踏实,将脸又埋了埋。   九微握住他安安静静的手指,侧卧在他身边看着他,“沈氏一族对你那样不好,他们是玄衣的人,永远不会真心为你,你又何必为他们气坏自己的身子?再说以后我的就是你的,那你的不该全权交给我,随我处置吗?”   她知道沈宴醒了,但他不愿意睁开眼看她,可她偏要说:“沈宴,我们以后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希望你好好的养着身子,不要再过问朝堂的事情。”她将脸贴在沈宴的掌心里,叹息一般的道:“不要生气了,你才刚好一点……沈宴,不要和我生气,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哀求的语气。   沈宴动了动手指。   殿外便有人进来了。   “嘘。”九微竖指在唇边,坐起身一理衣袍起身道:“出去说。”快步出了大殿。   沈宴睁开眼只看到她的一身玄衣广袖长袍的背影,走的又快又稳,那衣袖上的金线飞龙翻飞,活了一般。   九微越来越像真正的君王了。   他躺在榻上,看着她消失在大殿,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远的他再也听不到才慢慢坐起身,一肩的散发,“南楚。”   一道人影从殿外闪进来,跪在榻前,“大人。”   “九微走了吗?”他慢慢捋顺他的发,往脑后束起。   “已经走了,大概去办什么急事了。”南楚答。   是啊,她如今日理万机,件件都是急事大事。   沈宴将发束在脑后,“我们也走。”   南楚抬头问他,“大人要去哪里?您的身子……”   “回府。”沈宴下榻,穿好衣服。   南楚也不好再讲,扶着他出了殿门。   那守着的宫娥内侍也不敢拦,守卫听说要回府也不拦着,忙被了轿撵送沈宴出宫回府。   ====================================================================================   马车行到长街上沈宴却忽然叫停了,打发车夫回去,独自带着南楚留在长街上。   等马车消失在长街,沈宴才转身。   “大人要去哪儿?”南楚完全猜不透也不敢猜沈宴的心思。   沈宴眉眼冷肃道:“去大牢,她既然摆出了罪名,那我就一条一条的抹掉。”   “大人……”南楚跟在他身后,实在忍不住道:“大人何必为了沈家人和姑娘闹翻?沈家人一向瞧不起大人……”   沈宴扭过头看南楚,眼神冷漠极了,“你以为我是在保沈家人?”   南楚被那眼前望的忙低头,沈宴的声音就冷飘飘的在头顶,“我是在保我自己,我也姓沈,沈家人再瞧不起我,他们也规规矩矩的依赖于我,为我所用。今日九微除掉了两个,明天她就会将我手下的人两根铲除。”   “姑娘她……”   “她不会?”沈宴冷笑了一声,“南楚你不了解她,你不了解那种从生不如死里走过来的人,一旦得势,她就会将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铲除的一个不留,因为她太怕再回到以前了,就像……我当上这沈氏家主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欺负过我母亲的人全部打死一样。”   南楚哑口无言。   他记得的,记得那时候的沈宴,十几岁的少年,却狠辣至极,毫不留情,像是要把十几年的恨意委屈一下子宣泄出来一样。   沈宴在那长街上慢慢走道:“我了解那种感觉,我不想阻止她,但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动我的人,南楚……”他苦笑一声,“我做不到安心的被养在府中,像个废人一样爱她,我做不到。”   南楚看着他的背影心绪浮乱,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同样强势的人……谁都不愿意低头服软。   ====================================================================================   天色将晚的时候九微才解决完朝堂上的事情,匆匆回来发现沈宴已经走了。   刚想回府去找他,崔子安忽然匆匆忙忙的迎了过来,脸色不好看的道:“沈宴下午去了大牢。”   九微一瞬蹙眉,“他果然还是去了。”又问:“他去都做了什么?”   崔子安也说不准,“大牢里有他的人,他把人支出去单独见了沈荣沈非,不知说了什么,刚刚审讯沈荣沈非的人说他们两个矢口否认勾结玄衣,并且……”他看九微一眼,小心道:“并且将贪污一事全部推倒了沈宴身上。”   九微猛地扭头看崔子安,吓得崔子安缩了缩脖子,“你可别迁怒与我啊……”   九微气极反笑了,咬牙切齿道:“好啊好个沈宴!吃定了我不忍心动他居然给我玩阴的!”将手中的珠串抬手掷在门上,当啷啷的一阵脆响。   崔子安忙后退两步,“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九微冷笑一声道:“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他了!”快步就往外走,一边下令道:“去请沈相沈大人来!”   第126章 一百二十五   沈宴到时九微正坐在大殿中慢慢温酒。   夜深没有星月,回廊下的琉璃宫灯晃晃的碎了一地华光,大殿里只点了几盏灯,灯色昏黄,拢在绯红的软烟纱罩下映衬出一殿暖红。   九微就在那一色暖红里侧过头看他,眼睛里笑意盈盈,笑得沈宴不安起来。   他早就预料到了九微得到消息会发火,会找他,但她如今看起来……似乎并不生气。   他进殿行礼。   九微没扶他,只是专心致志的在温酒,白瓷点桃花的酒壶烫在滚滚的水中,热气浮浮,酒香袅袅,她说:“起来吧。”又转过眼来看他,“你还没用晚膳吧?陪我吃吧。”   他便起身到桌前坐下,桌上冷热荤素,两道热汤,全是他喜欢吃的。   九微放下酒壶,一道一道的亲自给他夹菜,“尝尝宫里的手艺,我回来后也没好好在宫中吃过一次,不知怎么样。”   沈宴心里总是不安,抬眼看她,却也不动声色,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还是从前的吧,我记得陆容城特意嘱咐御膳房中你喜欢的厨子不许换。”   “哦,是吗?”九微淡淡的应了一声,也慢慢的吃了几口,笑道:“我倒觉得没你府中的厨子手艺好。”一侧头,看沈宴正望着她,抿嘴道:“怎么不吃?看着我能饱啊?”   沈宴看着她笑,“我不太饿,我看着你吃就饱了。”   “今日这么会说话?”九微挑了挑眉,盛了一碗汤给他,“喝碗汤。”   沈宴接过,喝了一口,有一些些的腥甜,“这是?”   “海鲜滋补汤。”九微笑吟吟的望着他道:“是沈青配的,对你最好,快些喝完。”   沈宴莫名的眼皮跳了跳,却还是将汤喝完。   九微又陪着他用了一些饭菜,确定他吃的差不多了才斟酒给他,“陪我喝一杯。”   他与九微很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喝酒了,今日九微似乎兴致很好。   他伸手接过酒盏,九微与他碰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被那眼神看的心里痒痒的,仰头将酒饮尽,终于忍不住开口,“九微,我想和你谈谈沈荣沈非的事,我不希望你……”   “嘘。”九微打断他的话,又倒了一杯酒自己饮尽,“我现在不想谈这些。”连饮三杯,才倒酒递给沈宴,“我只想跟你好好的喝酒。”   沈宴盯着她晕红的眼角,叹气接过酒,一口喝下,“我想趁着今日和你说清楚,我不希望你动我的人,你也不应该动我的人,我说过我的人马,资产,全部都是你的,你又何必如此?”   那酒香正浓,九微又喝了一杯,喝的脸颊眼角一片绯红,眯眼看着沈宴笑,“吃饱了?”   沈宴一愣,他有些摸不透九微的意思,点了点头。   九微半倚在桌上,细白的手指捻着酒杯又问他,“还喝酒吗?”   她眼角和脸颊是一片酒意薄红,这灯色暧昧,映的她眼中绮丽生光,让沈宴挪不开眼,张口说了一句,“我还要回府,不易多饮。”   九微点了点头,“好。”将酒杯撂在桌上,当啷啷的一阵脆响,她道:“酒足饭饱,那我们开始干正事吧。”   “正事?”沈宴蹙眉,还没等再问,九微合掌“啪啪”两声,殿外低眉垂眼的进来两个小太监。   停在沈宴身侧,九微下颚一挑,他们便一左一右的架起沈宴。   沈宴一诧,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就被架着按倒了内殿的榻上,陷在松软的锦被中,他刚一探身就被压了下去,双手被擒过头顶,手腕被凉冰冰的绸缎绑在榻上的雕花龙头上时他整个人都是一颤,“九微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手腕绑好,两个小太监眼都不敢抬的退下大殿,合上大殿的门。   九微还倚在桌上,笑意盈盈的看他,“谈谈?好啊。”九微站起身,一边伸手解开腰间的双龙献珠腰带一边往榻前走,到了榻前扯下腰带丢在脚边,居高临下的望着沈宴,“我们边做正事边谈。”   沈宴挣了挣手腕,压下火气道:“我现在很不舒服,你放开我。”   九微俯下身想亲亲他的嘴,被他扭头躲了开,“不舒服啊……哪里不舒服?”她坐在榻上,伸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扭过来,先亲了亲嘴,“这里?”又亲了亲他的脖子,听他低低抽了一口冷气,她凑近他的耳朵,语带酒气的问:“还是这里?”她舌尖探出轻轻的舔了舔他的耳垂,看他耳朵一瞬红到脖颈,张口咬了住。   “九微!”沈宴闷哼一声,极力挣扎起来。   九微在含着他的耳垂低低的笑了,“沈相还难受吗?”   沈宴浑身发热,只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要难受死了,咬牙道:“你下药了?!”   九微松开他的耳垂,直起身看他,“我对你,还用下药?”伸手摸进了他的衣襟里,从锁骨滑到胸口,又从胸口摸上那一点突起。   这灯色是红的,她的脸颊是红的,那么似醉非醉的望着沈宴,压低声音道:“我就是药……”   “九微放手!”沈宴抽了一口冷气,只感觉她的手指捏着胸前那点又酸又痒的他浑身一阵战栗,极力的平复呼吸道:“九微放手……我说过你现在是燕回的身子,等你换回……”   九微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将他余下的话堵在喉咙里,舌头直探进他的唇齿里,卷着他的舌头一阵拨弄,又狠又缠绵的往了探,直探的他合不上嘴,下颚发酸,水声密密,他几乎快要呼吸不上,她才猛地抽出,贴在他的额头喘了两下。   “我等不了了……我也不打算换回身子了,我喜欢这个身子,它敏感极了……一贴上你就它就热的我受不了……”她直起身,伸手拉开自己的衣襟,将双臂脱出,那衣襟便滑落到腰间跨上,她上身□□,胸前挺立,一起一伏的喘息着,白生生的让沈宴瞳孔一深,忙转过头。   九微却抚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哑声问:“你不喜欢吗?”   “九微……现在还……还不是时候。”沈宴眼睛落在那一片雪白中心慌意乱。   九微忽然起身跨坐在沈宴腰上,感觉那之下一包硬物隔着衣衫顶在她的大腿上,手指慢慢勾着他的腰带便笑了,“不是时候……吗?”她坐在他的腰间慢慢的扭了扭。   “九……”沈宴浑身一僵,绷紧了双臂,咬住了嘴,闷哼一声,“别乱动!”   九微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如同剥粽子一般的拨开,手指转在他的小腹道:“不是时候吗?”   沈宴只觉得小腹以下要炸开了,抓着榻上的龙头,盯着九微道:“解开我九微。”   声音是哑的,难耐得压着。不知是灯色还是他本身如此,他剥光了的身子如今一片粉红,像是发烧了一般。   九微裸着上身将胸前软软的贴在他赤裸着的胸膛,他们都似高烧,两团火似得贴着。   “你太瘦了……”九微趴在他的身上扭了扭,亲了亲他的锁骨,“沈宴你乖乖的听话,把自己养胖点不好吗?”   那两团软肉贴在胸口乱晃,沈宴难耐得攥着龙头几乎要将那檀木掰断,紧咬着牙不敢张口,生怕呻吟出声。   九微却忽然张口含住了他胸前的两点,他猛地浑身一弹,抬腿想拨开九微却偏偏被她夹在了两腿之间,一片温热,她竟没有穿亵裤,光溜溜的两条长腿夹住沈宴的大腿,隔着他的亵裤上下磨蹭。   “嗯……”九微松开他已经红肿的两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哼出了声,“沈宴……沈宴……你真该摸一摸它有多敏感,恨不能化在你身上……”她在沈宴的大腿上一下一下磨蹭,哼了一声夹住了沈宴的腰,“沈宴……我难受……”   热的,潮的,她蹭过的一片几乎要火辣辣的炸起来,沈宴脑子里只剩下她难耐的哼哼,胯间那物早就湿出了一片。   沈宴抬腿在她两腿之间一顶,听她要命的嘤咛一声,再忍不住喘息道:“九微松开我……”   九微的发早就在他胸膛里拱散了,如今黑发黏在脖颈,醉眼朦胧的看他,轻轻哑哑的说:“还不是时候吗?”胯间紧贴着他亵裤里那又硬又湿的一包,要命的扭动。   他抬腿夹住九微乱动的胯,“九微……九微你想怎么样?你要……折磨死我吗?”   九微贴在他的胸口,软肉一颤颤的笑了,仰起脸去亲他的嘴,感觉到沈宴主动贴上来,迫不及待的撬开她的唇齿,生疏又凶猛的往她嘴里捅,含着她的舌头几乎想把她吞下去,想将她死死压在身下,但他一仰身就被绑着的双手拽回去,拽得榻顶的烟罗纱帐一阵抖动。   “嗯……”九微喘息不过的哼了一声,带着水声挣开他攻城略地一般的吻,埋在他的脖颈里喘息,“沈相不是说还不是时候吗?怎么就……忍不住了?”   沈宴盯着九微的眼睛里都冒火,直勾勾的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咬牙切齿道:“九微,解开。”   “解开你干嘛?”九微身子在他腿间扭动,脸贴在他耳朵边吐出如兰。   沈宴猛地转过头,一双眼又红又热,盯着九微一字字道:“干死你。”探头咬上了九微的嘴,拽着腕上的丝绸直将九微逼到床边,险些滚下榻,伸手抱住他的腰,刚要喘息,他又将舌尖捅了进来,含的她双唇火辣辣的疼。   九微费力推开他,翻身骑在他腰上,坐起身一阵天旋地转的喘,才挑眉一笑,“沈相不是要和我好好谈谈吗?”她伸手探进他的亵裤里,摸到那一团火热,湿湿潮潮的跳在掌心里,大的让她有些……吃惊。   “别……”沈宴猛地拽的偌大的雕花榻一晃。   九微单手扶在他的胸口,拉开他的亵裤,扶着那一团火热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坐下去,含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啊……”   沈宴额头青筋暴跳,猛地一顶,一声呻吟就从胸腔里,喉头里,唇齿里忘情的吐了出来,“嗯……九微!”   九微被他猛地一顶吃不住,软趴在他胸口抓着他的肩膀闷声道:“别动……沈宴太……太大了,疼……”   那湿湿热热的甬道紧紧的包裹着他的一团火热,九微在他的胸口低低切切的喘息,沈宴满脑子只剩下天旋地转,急不可耐,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叫嚣着,按住她,按住她……   他手臂上挣出一圈青紫,他恨不能抓着九微的头发将她按在身下,让她哭,让她说再也不敢了。   但他浑身要炸开了也挣不开,猛一挺身,捅的九微在他身上一颤,“啪”的一声肌肤相交声,她带着鼻音低低叫了一声,沈宴快要崩溃道:“松开我九微,乖,松开我……”   九微下身慢慢的吞吐适应,沈宴头皮都要炸开了,感觉她湿湿的液体流在大腿间,“九微你不难受吗?松开我,松开我帮你……”   九微适应之后慢慢的放松自己,扶着他的胸口坐起来,低低的呻吟一声,“啊……沈宴,沈宴……我们来谈你要谈的事情吧。”   沈宴怒火加□□快要要了他的命,挺身一顶,“九微……乖,解开我。”   “啊……嗯……”九微被顶的仰头,细白的脖子上热潮潮的汗粘满了头发,看的沈宴下身当即就要去了,硬生生咬着嘴唇忍了下来。   “九微……九微……你要磨死我了!”   九微骑在他身上意乱情迷的对他笑了,细滑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插进他的指缝里,抓紧他的手慢慢的摆动下身,“沈宴……沈相……沈大人你知错了吗?你说你错了,说你以后再也……再也不和我作对了,说你……嗯……都听我的……”九微停下来不动了,抓着沈宴道:“不再插手朝堂上的事,我就解开你。”   这要命的静止,沈宴只觉得她再停下一秒他就要死了,但她偏偏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骑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认错求饶,做出让步。   他猛地一顶。   “啊!”九微被顶的一颤,啪的落坐在他身上,太深太快,她浑身都战栗,“沈宴你……你认不认错……”   沈宴额头全是汗,青筋暴跳,紧绷着浑身的肌肉一言不发,只抓紧九微的手指不让她直起身逃开,猛力的挺动下身,水声密密,交合着“啪啪”声如同催情药一般将他的脑子,浑身,一点点侵蚀吞尽。   他满脑子只剩下九微喘息不匀的哭腔,“沈宴……沈宴你……你放手……太快了!你……认不认错……”   榻上烟罗纱帐抖的像九微胸腔的软肉,沈宴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欲生欲死。   “沈宴你……你认不认错……啊……停下,停……”   他仰头吻住九微的嘴,雕花榻动荡,他一阵猛顶,在濒死那一瞬空虚又无措的抓住榻上的龙头,大脑抽空忘情的闷哼:“九微……九微让我抱抱你……”   九微的下身收紧,他一股温热顶进去,“沈宴……”九微低头咬在他的肩头,甬道战栗,浑身发抖的只记得叫他的名字,“沈宴……沈宴……”   那热热的液体便流在了两人紧贴着的肌肤之上……   累极了,也糟糕极了。   她趴在沈宴身上喘息休息,下身还含着沈宴半软的那一团,浑身是汗津津的粘热,她鼻音浓重的叫他的名字,“沈宴……沈宴……”   然后沈宴发现他那半软又精神了。   她却休息够了坐起身,笑的十分奸诈的摆了摆胯,“沈相身子不好,这儿……却是很精神啊。”低下身来声音绵哑道:“憋了二十几年,不好受吧?”   沈宴恨极了她,刚要挺身她却翻身从他身上下了来,浑身赤、裸的躺在他身侧,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他擦那一团火热,道:“可是我累了,我们安寝吧。”伸手将他的亵裤一提,锦被一拉,盖了住。   她就那么什么事儿没发生一样赤身裸体的抱着沈宴,亲了亲他道:“睡吧。”   “九微……”沈宴恨得咬牙,“你好歹解开我。”   “不。”九微道:“这是对你不听话,与我作对的惩罚,等你认错了再解。”   她就那么睡了……   ====================================================================================   一觉睡到早朝,小宫娥在外面候着来侍候她洗漱。   她一醒就看到沈宴乌青的黑眼圈,苍白的脸色,幽鬼一样的瞪着她,她吓了一跳,“你一晚上都没睡?”   沈宴几乎要吐血,她伸手往他下身一摸,抿嘴笑了,“硬了……一夜啊?”又忙伸手去解开他手上的丝绸。   沈宴被解开的一瞬间就像将她按在榻上干死,但被捆了一夜的手臂断了一样,根本动弹不了,一阵的发麻。   九微握着他的手臂看他手腕上一圈的青紫红肿,心疼的为他柔了柔手臂,叹气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非要和我对着干,惹我生气,如今自讨苦吃。”   “九微你……”沈宴刚想发火。   九微低头亲了亲他的嘴,打断他的话,捏起他的下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是想救沈荣沈非吗?我准了。”   沈宴一愣。   她捏着他的下颚笑的分外愉快道:“作为昨晚你侍寝的奖赏。”   沈宴的脸色一瞬铁青。   九微已松开他,下了榻,任由宫娥服侍着穿衣,一壁道:“沈宴,我不喜欢你和我作对耍心机,以后你想救人完全不必那么麻烦。”回过头来,眉眼冷艳的勾唇一笑,“你只要像昨晚一样把我侍候舒服了,我自然会开恩奖赏你。”   沈宴躺在榻上面如死灰,看着她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俯身在他唇上一亲。   “你再好好休息休息,我等会让沈青过来。”她摸了摸他的脸,转身离开。   沈宴就那么躺在榻上,等到胳膊有了直觉,抓着床榻上的软烟纱一股脑的扯下,伏在榻上一阵猛咳,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是故意的,沈宴知道,她就是要惩罚他,羞辱他,让他受点教训。   第127章 一百二十六   沈青来时沈宴正坐在榻上更衣,他放下药箱一瞧就笑了,“九微昨晚可够狠的啊,一脸那啥过度,这都站不起来了?”   “滚。”沈宴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沈青笑呵呵的做到榻边,去拉他的手诊脉,“你以为我乐意来吗?要不是你们强绑我来,我这会儿在山中逍遥快活还不用看你们打情骂俏。”挽起他的袖子一看,红肿乌青,磨破了皮,啧了一声,“你们还真是激烈啊,好歹你是病人,稍微克制一点。”   沈宴气火上涌,拽回手冷道:“滚!”一口气上不来猛地闷咳了起来。   沈青叹气道:“你说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个这么别扭啊?看个病都这么费劲。”没好气的把针囊拿出来,“你的圣上可说了,今日要确定你身体没有大碍才准你出宫。”又道:“她说把你的人已经放了,让你乖乖的吃药,就放你出宫去送送他们。”   “送送?”沈宴青白着脸蹙眉,“什么意思?”   沈青拿过他的手诊脉,一壁道:“就是调任,让他们去什么什么县当县老爷。”   沈宴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挣扎,九微果然越来越像个不容私情的君王了,如果他猜得没错,下一步她会一个一个把他的人发放出京,将他手里的权势一点一点的收回去。   沈青看了他一眼,为他行针道:“我真是看不懂你们了,之前那么险恶你们同生共死,怎么现在情况好了,你们倒彼此不容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你愿意辅佐她为帝吗?怎么?又不乐意了?”   沈宴靠在榻上,紧蹙着眉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并非我不愿意,是九微她……不再信任任何人辅佐她了,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分刮她的权势,包括我。”   九微会一步步断了他的膀臂,让他当一个毫无实权的闲散相国吧。   “那你就不要辅佐她嘛。”沈青无所谓的道:“她想当独权的君王你就让她当,她那么爱你又不会害你,你有钱有闲还有皇帝睡,神仙日子啊,干嘛非要掌权。”沈青实在不太理解,“就当退隐江湖了,像我们祭司,为爱当个窝囊废,剑都不拿了。”   沈宴卷长的睫毛垂着,唇角一抹苦笑,“可我是沈宴。”   沈青不懂。   他眼睑一掀,浅浅的眼睛望住沈青,“我生在胡人的监牢里,长在人人瞧不起我的沈家,你大概不知道我小时候的名字不叫沈宴吧。”他唇角挂着冷蔑的笑,“我小时候的名字叫杂种,贱种,我娘死的时候我发过誓,我再也不要像那个时候一样无能为力,像个废人。”   沈青不知他有这样的身世,闭口不敢讲话。   沈宴笑道:“我生平最开心的一天是沈大人也就是我爹死的那一天,他将整个沈家交在我手上,我知道我终于赢了。”   “沈青。”沈宴叫他,眼睛里藏着沈青看不透的光,“我是沈宴,我可以臣服在九微脚边,我可以做她的刀她的剑,为她生为她死,但我绝对不会做一只金丝雀。”   沈青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们两个人天生就只适合做仇敌。   沈青为他行过针,又监督着他服了药才去给九微复命。   沈宴坐在榻上活动了半天自己淤青红肿的手腕,起身出了大殿,南楚候在殿外,不敢抬头看沈宴。   沈宴也一字未说出了宫,一路上也没人拦他,大概是九微吩咐过了,却是有人一直跟着他。   “大人。”南楚在出了宫就低低叫沈宴,眼神往身后瞧了瞧。   “我知道。”沈宴不回头道:“有人监视着我。”   “那大人可要……”南楚拿不定主意的问:“属下去摆平他?”   沈宴在上了马车后低低道:“抓住,带过来。”   南楚应是,悄然退下。   马车慢悠悠的行在路上,沈宴靠在车中闭目养神,一阵细风吹动车帘,南楚已闪身上了马车,低声道:“大人,他自尽了。”   沈宴睁开眼,“自尽?”   “恩。”南楚将手里用帕子裹着的一团东西递在沈宴眼下,“这就是他藏在嘴里的药丸子,我刚抓住他他就咬破了丸子自尽了,想来是什么毒药。”   沈宴低头瞧了瞧,又轻轻嗅了嗅,忽然掩鼻蹙眉,这毒药……   南楚问:“会不会是九姑娘的人?”   沈宴摇了摇头,“九微要派人监视也只是为了看住我,就算被你抓到也不会自尽。”   “那……”南楚也诧异,“大人可还要查?”   沈宴掩着鼻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他大概猜到是谁了,这毒药……他熟悉的很。   抬眼吩咐南楚道:“你去叫沈荣沈非到府中来,我为他们践行。”   南楚点头,沈宴又吩咐,“将沈姜武,沈秀,沈良,赵清风,沈秋他们几个也叫来,一起送送他们。”   沈家的几个重要大臣全叫来?   南楚没敢多问,应是退出了马车。   沈宴靠在车内慢慢揉着手腕笑了,想玩就陪你玩。   ====================================================================================   九微知道沈宴和沈家的几位重臣开了个会,但她没想到沈宴动真格儿得了。   那几位大臣第二天在早朝上就主动请辞,五花八门的理由,有说要告老还乡的,有说自请到黄河大堤上做监工为圣上分忧,连沈宴都已身体不支为由辞官归隐,要回什么劳什子的胡人故乡。   这摆明了就是要和她对着干了,她刚刚下放了两个姓沈的,他就连同几个姓沈的来辞官。   看来那点小小的惩罚他是没在意了。   九微将那辞官的折子甩在案几上,吓得赵明岚一哆嗦,小心问:“那……那我要不要准了他们?”   “准。”九微道:“肯主动请辞也省的我动手了,干嘛不准,但沈宴,不准。”九微扶着案几起身笑了,“他想跑?做他的梦去吧!他人在哪里?”   赵明岚小声道:“在菁华殿外跪着,说是不准就不起来……”   九微看了一眼外面明晃晃的日头,咬牙道:“好个沈宴,还作贱起自己的身子来了!”   快步就往菁华殿去。   ===================================================================================   果然,远远的就看见沈宴带着几位大臣跪在烈烈日头下。   九微走过去,他抬起头来眯眼瞧她一眼,唇角一勾笑了,那笑又挑衅又轻蔑,衬在他苍白的脸色下勾的九微心中的火苗噌噌就冒了起来,真该将他绑着看他欲求不得的样子!   “沈相,圣上叫你起来进殿里去慢慢说。”九微耐下性道。   沈宴眼皮都没动一下,轻笑道:“多谢韶华公主,沈宴去意已决,圣上既觉得沈家已无用,那就让我们去吧。”   “这我可说了不算。”九微低头笑道:“我只负责来请沈相进殿。”一挥手,身后的两名侍卫便上前,行了一礼,一左一右架起沈宴就往宫里抬。   身后的几位沈大人急了,刚要张口,九微一回头冲他们笑道:“几位大人的折子圣上已经准了,要不必跪着了,几位大人回去收拾收拾离京吧。”   转身就走,留下几位惊讶的大人面面相觑。   沈宴被抬进菁华殿直接就压在了榻上,这熟悉的一幕让他浑身一颤,猛力的挣扎开一只手臂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让九微惊讶,看着他的匕首蹙眉,“沈宴,你来见我居然还带了这玩意儿?”   “放开我。”沈宴是真生气了,脸色都青了。   九微便挥了挥手让侍卫松开他退下去,慢慢的坐在他身边道:“怎么?打算誓死保卫自己的贞操?难道你之前没爽到?”   沈宴冷眼似刀。   九微看沈宴真生气了便软了语气,“哎,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呢,这次不绝对不绑你了,把刀收起来,我不喜欢你这么冷冰冰的对我。”   沈宴低了低眼,抬手将匕首丢在了脚步,直截了当的对她道:“我自动替你清除了我们这些沈家余孽,你不高兴吗?快快下了朱批送我们离开京都吧。”   这语气摆明了是在赌气。   九微伸手去揽他的腰,“别生气了,我怎么舍得你走啊。”见他躲开,又伸手紧紧搂住腻上去道:“我知道你在跟我赌气,你怎么会真得离开我?留我一人在这京都,你忍心吗?”   沈宴低头对上她黑亮亮的眼心一下子就软了,听她贴在怀里软绵绵的说:“沈宴你可以和我作对,和我斗气,但就是不能拿离开来威胁我,说说也不行。”   他的腰慢慢的在她的手掌下软了下来,没奈何的叹了口气,“九微你让我该怎么对待你才好……”   九微抬头亲了亲他的下颚,“不生气了?”   沈宴没答。   她手指在他腰上不规矩的乱摸,摸的沈宴往后躲,“不走了?”   “九微……”沈宴抓住她不规矩的手,“别乱摸。”   “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怕乱摸啊……”九微被他拨开手指很是欲求不满,“你全身哪里是我没摸过的?”   沈宴耳根红透,扯开她的手,声音干哑道:“我和你说正经事。”   “恩,你说。”九微也不想让他再生气,便坐好看着他,但他一脸禁欲的样子实在是……太让她心猿意马了,就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他没躲,无奈道:“我也想明白了,你既然想消弱沈家,就把我的人掉出京吧,让他们明日就走。”   “好。”九微是有些惊讶十分开心的,难得沈宴终于不和她对着干肯服软了,凑过去亲他,“我该怎么谢你呢?”   沈宴抓着她的手指将她按到榻上,咬住她凑上来的嘴唇,低低呢喃道:“明日我要出城送他们……”   “好。”九微被他吻的意乱情迷,“送,你喜欢就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那现在……沈相有没有时间让我表达一下谢意?”   沈宴慢慢的在袖子下摸到她的手臂,从手臂一路摸到手腕,压过她的头顶,对她笑道:“白日不得宣淫,太傅大人没有教过圣上吗?”   九微另一只手就去解他的腰带,“朕今日就做一次昏君。”   第128章 一百二十七   沈宴在第二天天一亮就出了宫,那时九微还陪着赵明岚在早朝,回来后发现沈宴已经走了,只在榻边留了张纸条。   近日来朝上要大刀阔斧的整顿,九微忙的无一刻闲暇,拿着纸笺还来不及看就被崔子安叫去了。   为得是沈宴手下的几个重要官员全都辞官,今日要离京走了。   这个九微已听沈宴说过了,便没阻拦,也没问是哪些个人,着急忙活的又去处理另外的一些事情。   等到全部处理完已是月上树梢,夜正半了。   在寝宫坐下匆匆用了些粥,又差人去相国府看一看沈宴吃过晚饭没,让他早些睡吧,今日她要看折子,再过一会儿便要上朝就不过去了。   副官领命去了。   九微就松了发靠在榻上翻看折子,实在累的厉害,看着看着竟就那么睡着了。   窗外月色寂寂,廊下飞檐栖夜鸟,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也不知睡了多会儿,手中的折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惊的她猛地醒来,就听廊外脚步声慌急,惊飞夜鸟扑棱棱的一阵乱。   “圣上。”   是玄衣的声音,他在殿门外微微喘息着。   九微刚刚惊醒,胸腔里的心扑通扑通跳的不安,弯腰捡起折子问道:“怎么了?”   玄衣平整了呼吸道:“宫外有守夜的禁军来报,相国府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请圣上派人去查看。”   九微猛地站起身快步到殿门前一把拉开了殿门,“你说哪里?相国府外?尸体呢?”   玄衣被她吓了一跳,微微后退半步忙道:“那尸体并非舅父圣上不必担心,尸体就在宫门外,不敢抬入宫怕惊了圣上。”   九微心还是跳的厉害,“抬进来。”   玄衣领命,匆匆去了。   不多会儿便带着禁军抬着一具黑布裹着的尸体进来,放在了菁华殿的庭院之中。   九微走过去让那禁军将黑布解开,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是喉咙被割了开,血染了大半张脸。   九微心一提,这是……她派去看沈宴的副官。   “沈宴人呢?可还好?”九微问玄衣。   玄衣道:“已问过禁军,说是相国府门户紧闭一切如常,想来舅父应该没事。”   “没有进去瞧?”九微问。   玄衣摇头,“禁军不敢擅自打扰舅父,就先回来禀报了,可要派人去看看舅父?”   “即刻就去。”这夜又静又冷,九微一日没有见到沈宴了,心里突突跳的不安。   玄衣刚领命要去,她又不放心的道:“还是我亲自去看看他吧。”   “可过会儿圣上便要上早朝,而且……死的这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您还是不要出宫的好。”玄衣低头劝阻道:“不如我亲自去看看,请舅父入宫好让圣上安心。”   “不必。”这夜这么寒,沈宴被惊醒一走动又该不舒服了,九微随手将发一挽,接过披风系上道:“我亲自去。”   玄衣忙跟上去道:“我陪圣上去吧。”   九微也顾不得他,快步出了菁华殿,一路出了宫门想带上刘沛阳同去,却发现今日他当值却不在。   询问禁军副将,他道:“崔王爷府邸里出了些事,刘将军带人去查看了。”   “崔子安府里出事了?”九微皱眉。   玄衣低低解释道:“好像是进了刺客,伤了府里的人。”   九微心绪不宁,今夜这京都之内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一个两个的刺客行凶?   玄衣便问:“可要差人去将刘将军召回,护送圣上去相国府?”   九微望了一眼沉沉的夜色,撩袍上了马车,“不必了,差几个人跟着我去就好。”   副将忙亲自带了几个人跟随马车而去。   ===================================================================================   是一路马车急急,九微坐在马车内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了,千万别是沈宴有什么事儿,千万别是他。   马车疾行到相国府,已有几个禁军守在府外,没有命令却不敢私自入府惊扰相国。   九微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下了车,脚步不稳险些摔了,玄衣慌慌的扶住她:“圣上……圣上别担心,舅父有南楚在,府中又没有传说什么不好消息,舅父想是早已睡下没有事的。”   九微望着漆黑夜里高悬的牌匾,一言不发的推开玄衣到府门前。   副将敲门,开门的是老管家,瞧见九微忙要行礼,九微推开他入府,一壁问:“沈宴呢?他可好?是谁下了吗?”   老管家却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   九微一颗心提着,转过头看老管家,“我在问你话。”   老管家却撩袍跪下,不敢抬头道:“老奴不敢隐瞒,相国大人从今日一早离府,一直都未归。”   “一直未归?”九微问他:“什么叫一直未归?”   老管家不敢抬头,“相国大人从早上出京送各位大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   九微看着那管家,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心底里有个可怕的预料开始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她猛地转头看那黑寂寂的相国府,府内没有点灯,漆黑的一片,静极了。   玄衣脸色难看的小心开口:“圣上别急……”   九微耳朵里像是灌满了水,嗡嗡的响个不停,不等他讲完抬步就往府内走,一路走的又急又沉默,从庭院到回廊,从回廊到沈宴的卧房,她哐的一声推开房门——   又静又幽暗的屋子,书案前没有沈宴,床榻上没有沈宴,窗下的软榻上也没有沈宴……   他不在,他果然不在。   副将跟着她入府,却不敢上去,在回廊下看着她在门前背影森森的站了一会儿回过头眼神冷的吓人,下令道:“去内院找扶南,找小九!”   副将不知这两人是谁,却也不敢违令,求救的看了一眼玄衣。   玄衣便道:“我去,圣上别急。”带着人入了内院。   九微就站在门前一步没动,只扶着门框的手指一节一节的发白,只这么一刻她心念百转,她想到昨夜的沈宴,温声软语退让的沈宴,和她商量送走他的那些人之后他就好好养身子的沈宴……   她想起今早崔子安说沈宴手下的那些大臣一个一个的请辞离京了,怕是有古怪……   她那么那么信任沈宴,她想既然他答应了不再和她作对就一定不是骗他的,但他……离开了。   不不不,她慌忙把这个念头压下,他或许是耽搁了,出了什么事所以还没有回来,他怎么会离开,怎么可能离开她?   只要小九还在,他就一定不是离开了。   九微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内院的垂花门,像是过了一会儿,又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玄衣从门里出来,九微几步迎上去,“小九呢?”   玄衣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不在府中,扶南也不在,奶娘说一早小九和扶南就跟着舅父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九微手指发麻。   玄衣忙道:“也许舅父只是带小九出城散心去了……”   还说了什么,九微耳鸣的听不太清,心里只是不断的重复,他走了,他带上所有他珍视的人逃走了,离开京都,离开你了……   “圣上?”玄衣担心的喊她回神。   九微脸色在夜色下惨白,回神的一瞬间抬步往府外走,扬声道:“玄衣你去通知刘沛阳带兵和我汇合,余下的人都跟我出城将沈宴抓回来!”   副将心惊忙道:“今日京中频出事端,圣上只带属下几人出城怕是不妥啊,不如等到天亮,派刘将军出城去找找相国大人?”   “不妥?有何不妥!”九微冷冷望他一眼,“这天下已是我的天下,谁会对我不妥?在牢里的国舅吗?“一转头眼神发亮的盯着玄衣,“还是你?”   那眼神盯得玄衣一阵寒颤撩袍就跪了下来,“玄衣万死也不敢。”   九微冷笑一声,“区区几个毛贼刺客你们几个都应付不了,我留你们还有何用?”   副将如履薄冰,只跪下请罪,再不敢言其它。   九微已快步出府,翻身上马,在马上喝了一声,他们便忙起身跟了上去。   玄衣在府门外看着她一身散发打马离去的背影心高高悬着,她那股又冷又狠的劲儿真的是恨不能将沈宴抓回来生吞活剥了,果然只要一牵扯沈宴,她就很容易失控。   这夜里静的让她发慌,她心底里压着火,心尖上却悬着冰,心寒至极,也愤怒至极。   沈宴,沈宴啊……他还是毫不留情的走了这一步,用这种方法逃离她。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逃不了,他死都逃不了,她会将他抓回来,锁在宫里,栓在龙椅旁,这辈子都别想逃!   这一路夜行让她莫名其妙的想起刚刚死那会儿,她变成一抹无所依附的游魂,看到她的舅舅为了追冒牌货一路夜行,硬生生的将冒牌货抓回宫……似乎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脱轨了。   她如今,竟然有那么一些明白她舅舅当时的心情,她想如果那个时候她舅舅没有那么偏执强势的将冒牌货抓回去,后来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冒牌货会跟着长情走,她不会爱上国舅,她大概会像个普通女人一样过着平淡的日子。   那她呢?她还会不会爱上沈宴?   这夜风吹得她心肺生寒,她觉得这一切就像个原点,她九死一生的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她依旧,是一个人。   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京都之中。   她打马到城门下,浑身都冷的发僵。   守门的说相国大人早上带着几个人出城一直没有再入城。   沈宴真的走了。   “开城门。”她声音是冷的,眼神是冷的,盯着眼前紧闭的城门。   副将知道她意已决,不敢劝,只忙吩咐一个守卫快去崔王爷府邸请刘沛阳将军来,又吩咐开了城门。   九微一骑当先,快马而出,直奔到千叠山下,被山风一吹僵僵的愣了住。   这夜色里的山那样高那样鬼魅,茫茫的路上没有一丝人路过的痕迹,她要到哪里去追沈宴?她连沈宴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第129章 一百二十八   “沈宴……”她看着茫茫的夜色山雾,深深浅浅的黑,远远近近的莎莎声,将她冷喊的呢喃声都卷在山风里。   去了哪里?他会去哪里?   她浑身都是汗,被山风一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她在脑子里拼命回想沈宴的每句话,分析他的每句话,试图找出他要去的目的地,但她发现沈宴从未透露过一丝想去的地方,他甚至没有流露出过想离开她的意思……   她以为沈宴永远会在,她没有想过有一日沈宴会从她身边离开。   她抓紧缰绳,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他带走了小九,带走的南楚,带走了扶南,带走了所以他认为重要的人,却留下了她。   猛地调转马头,她想她该回去,将相国府被留下的所有人抓起来拷问,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定可以找到沈宴去了哪里,就算找不到……她就将所有人吊在城门口,将玄衣吊在京都之上,昭告天下,他不是答应过姐姐留下玄衣一条命吗?   她就不信他不回来!   刚要策马,却远远见一行人打马追来。   “圣上!”当前的是玄衣,之后是几个她不认识的禁军。   玄衣急马到她身侧,又急又喜道:“我问出来了圣上!问出舅父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九微心头突突直跳。   玄衣喘了口气,“您走之后我又回去相国府,正好看到老管家在收拾东西,是一些房契和票据。”从怀里掏出来一叠被风吹乱的票据递给九微,“盘问之下老管家才说舅父走的匆忙又不怕您怀疑所以没来得及收敛家产,所以命老管家暗中收拾,等您走之后再偷偷给他送去。”   “那就是说他还没有走远?”九微握着那一团票据手指发白,“他在哪儿?老管家说了吗?”   玄衣道:“就是离京都不愿的一个钱庄上,那是舅父的私有钱庄,圣上知道吗?”   九微盯着那票据冷笑了两声,她不知道,沈宴对她一直有所底线有所保留,许多许多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玄衣看她,谨慎问:“圣上可要先回去,等刘将军来了在赶去找舅父?”   “不必。”九微道:“现在就去,沈宴是什么样的人精,要是听到一点风声立马就跑了。”她看一眼玄衣带的一行人,“你们随我去,差一个人回去通知刘沛阳速来就是了。”   玄衣点头应是,点了一个禁军回城。   九微已一马当先的往玄衣说的那个钱庄赶去。   ====================================================================================   夜雾山风吹的她浑身冰冷,赶到钱庄前跳下马胸腔里跳的厉害。   是个不大的钱庄,倒像个冷僻的宅子,紧闭着黑色的门。   九微在马下喘了一口气,疾步上前去要试试看推门,门却应手而开,这让她一愣,一个钱庄居然夜不闭户?   还没待想明白,玄衣在身后忽然叫了她一声:“阿姐。”   九微回头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直逼她胸口,她来不及多想猛一侧身,那支羽箭便刺在她的肩膀上,洞穿而出直钉在背后的门上,撞开门,带得她跌进门里。   玄衣就在数步之外的马上轻盈盈的笑了,他背后是一个个张弓满弦箭尖直指九微的禁军。   肩膀在流血,她跌靠在门里,捂着肩膀看玄衣,只是短暂的惊愣便明白了,她中计了,什么老管家招供,什么私有钱庄,玄衣身后的禁军也都不是她的人。玄衣早就设计好了,她心里竟先浮出一个念头——   “沈宴呢?”她脱口先问:“是你抓了沈宴布局引我出来?”   她宁愿是她掉以轻心中了计,都是玄衣布的局。   玄衣却在马上笑道:“我怎么有那个能耐抓住舅父呢?是你自己逼走了舅父,我只是讨个巧,趁机而已。”   她脸色惨白,捂不住肩头不住流出的血,扶着门框慢慢起身问:“那京中突然冒出来的刺客是你的人?”   “那个倒是我的人。”玄衣坦诚道。   “也是你派人夜入崔子安的府邸,好把刘沛阳引去吗?”九微暗自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玄衣毫不隐瞒,“我本以为引你出城要费些功夫,但没想到你一听舅父不见了就这么……蠢,轻而易举的就出城了,轻而易举的就跟我来这儿了。”他抬了抬手,让禁军瞄准了九微。   九微先道:“你以为杀了我你还能活着回京吗?”她默默后退半步笑,“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早已立下遗诏交给了刘老将军,一旦我死立刻杀了赵明岚和你,传位于小九。”   玄衣脸色一变,要下令射箭的手顿了住,“你居然将这江山给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都不肯给我。”   九微冷笑道:“因为你太不听话了,玄衣我是你们的保命符,我死,你们也得陪着我。而且……”她手指一动,勾出脖子上的红绳,红绳之下悬着两块小方牌,“你忘了我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玄衣一愣,“你已攻略有人了吗?舅父?还是太傅?”   九微暗自的,慢慢的往宅子里退,“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在没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留你在身边吗?”   玄衣举起的手指一点点握紧,盯着脸色惨白的九微慢慢笑了,“阿姐果然比我要聪明,但是啊……箭在弦上,我如今杀不杀你都得死对吗?”手猛地一放:“杀!”   在羽箭射出的一瞬间九微“哐”的甩上大门,闪身消失在宅子内,羽箭噔噔噔的全定在漆黑的大门之上。   玄衣冷喝:“命宅子里埋伏的人动手,今夜无论如何她都得死在这里!”   禁军领命掏出信号烟火,飘然燃在空中炸开。   九微捂着肩膀逃到宅子里,看到信号烟火升空的一瞬间心就是一沉,玄衣……还埋伏了人?   她看着静悄悄黑漆漆的宅子,不敢再乱走,跑被玄衣埋伏的人撞个正着,闪身躲进一间小耳房中,猫身在门下,捂着肩膀一阵一阵的喘。   解下腰带捆住肩膀上的伤口,用嘴咬着带子系紧了,疼出她一头的汗,刚想喘口气就看见房门外一排黑魅魅的人影快速而过,她忙闭了呼吸。   就听到那过去的人影在大门外,不知道低低向玄衣禀报了什么,玄衣朗声道:“阿姐,你如果现在出来我可以不杀你,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你继续坐你的江山,只要将来把位子传给我,好不好?”他等了一会儿,又道:“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宅子再将刘沛阳他们引出来一个一个解决掉!”   她靠在门板上极低极低的呼吸。   玄衣又道:“我想阿姐也一定不想用那小方牌重新来过吧?不然你何必躲呢?早就用了。”   她握着胸口的小方牌,指尖一点点的收紧,是啊,不到万不得已她怎么也不想再来一次,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   忽有烟火味透了进来,有浓烟从门缝里涌进来,九微心知不好,起身往里面躲了躲。   她在漆黑的屋子里摸到一张小床,她累极,一身一身的汗和肩膀上怎么也止不住的血,便坐在了小床上,看着门缝里越涌越浓烈的烟,慢慢去摸怀里的东西——是一把小匕首。   她一直带着,从未离过身。   她将肩膀上的箭斩断,然后扯下脖子上的小方牌,低头看着匕首和小方牌,她想她又该死了吗?   撑了这么久,苦心经营了这么多,最后她还是要已这样的方式重头再来了吗?   她想起许多以前的事,第一次重生,第一次被背叛,第一次被舅舅当成弃子送走,第一次她在沈宴窗下哭……   还有那些因为她而死的人,大勇,秀娘和林云……   她一个人经历的生生死死,她和沈宴一起经历的九死一生,还有那些许许多多她咬牙硬撑下来的夜晚。   她累极了,真的累极了,到最后她连沈宴都输了。   她是一个人,始终都只有她一个人,谁都会离开她。   她在满是浓烟的屋子里将冷汗淋淋的额头埋在掌心里笑了起来,笑的不可抑制,笑的满脸冷汗,多可笑,她重来一次就失去一些重要的人和事。   第一次是长情,她曾经的挚爱。   第二次是陆容城。她唯一的亲人。   再后来是顾尚别,太傅,那些人离开她,疏远她,与她背道而驰。   如今,是沈宴。   沈宴……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沈宴,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沈宴……沈宴,沈宴……   手指一松,小方牌落在了脚边,叮的一声轻响,她握着匕首看了一眼匕首上映照出的自己,变得有些陌生,越来越像没有重生前的她了,她居然觉得陌生……多可笑。   这次,她竟不想再重生了,她太累了。   她闭上眼将匕首猛地割向自己的喉咙——   第130章 一百二十九   这次,她竟不想再重生了,她太累了。   她闭上眼将匕首猛地割向自己的喉咙——   忽有疾风破窗而入“叮”的一声打在她的刀刃上,震的她虎口一麻,匕首“当啷”就掉在了地上。   “谁!”她捂着发麻的手腕猛地起身看向窗外,黑魅魅的什么人也没有,她慢慢往窗口去,身后忽然有人一把抱住了她,她浑身一僵就听那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这么轻易就认输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那声音带着山中凉凉的气息,在她嗡嗡的耳鸣中响着,她不敢动,不敢声张,她怕是假的,怕惊动了身后人。   那人就在她身后抱着她,手指慢慢的摸上她肩膀上的断箭,轻轻叹息,“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话,玄衣是条永远都养不熟的小狼崽子,我才是你永远的依靠,你不该消弱我的势力和我作对,你该远远的送走他……你现在可信了?”   九微慢慢的摸上他的手,握紧,听他在身后问:“疼吗?”耳鸣隆隆,头晕目眩。   她闷闷的“恩。”了一声。   身后人低头亲了亲她的脖颈,有些气闷的叹出一口气,“你是傻子吗?一个人不带的跑出城。”   九微就那么靠着他,脚步发软的坐在地上,埋头哭了起来,“沈宴我恨死你了……”   沈宴在背后拥着她,“我知道。”   九微扭头抬手一巴掌就像扇下去,但看到那张憔悴的脸怎么也下不去手。   沈宴就握住了她的手,亲了亲,“我不这样做,你永远也不会听我的。”弯腰抱起她道:“你脸色很难看,别再说话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窗外人影一闪,南楚已抱着个人进来。   九微看了一眼,是赵明岚,“沈宴你这是……”   沈宴低头又亲了亲她,“帮你除掉该除掉的人,坐稳江山。”又对南楚道:“将赵明岚放下,通知刘沛阳带人来救驾吧。”   南楚领命,将赵明岚放在小床上。   沈宴已抱着九微从窗户钻了出去。   ====================================================================================   窗外是直接到了宅子外,站了许多的人,九微扫过,竟然都是辞官的那些大臣,沈宴的人。   见到九微一一跪下行礼。   沈宴道:“接下来的戏就交给你们了。”   大臣们应是,“下官明白,七皇子劫持圣上,将圣上困在小宅中放火妄图逼圣上下诏传位,正好被相国和下官们撞上……”   “知道就好。”沈宴担心九微的伤势,快步上了马车,对九微道:“再忍一忍,我带你回京找沈青。”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九微拉下他的手,看着他,“沈宴,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因为看到我遇险才被迫出现?”   沈宴蹙眉看着她,“你是被一箭射傻了吗?我怎么会离开你?我是在发现玄衣在暗中布置接着你的手除掉我的人,又试图在我府邸外埋伏才将计就计的离京,看他想做什么,顺便让你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谁是敌谁是友……”   “那你为什么带走小九?”九微问。   沈宴望着她望着她就笑了,“我留她在府中万一被玄衣带走且不是陷入困局中?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带走小九,不要你了?”   “是。”九微眼底有泪,脸色惨白,“沈宴,你有没有一瞬间,是真的想离开我的?”   沈宴看着她的眼泪落在散发里,心中柔肠百结,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认真而慎重的道:“没有,从来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有。”   九微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小声哭了起来,“我怕极了,看到府里没有你,小九也被带走的时候怕极了,我以为……你也丢下我了。”   他抱住九微,一下一下的顺她的发,“九微,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宫中,就算有一日你君临天下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会死在你脚边。”   她在沈宴怀里,累极,困极,失血过多的昏了过去。   ====================================================================================   九微再醒来是在菁华殿中,她听到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睁开眼发现沈宴不在,她浑身一寒,猛地坐起身:“沈宴?”赤脚刚要下地去找沈宴。   扶南抱着小九从外殿慌慌忙忙的走了进来,瞧见她眉眼一松,“姑娘醒了?”   “沈宴呢?”她脑子是懵的,耳鸣还在。   扶南将小九放下,近前来扶她,“相国大人在朝上忙,等会儿就会过来了,姑娘别乱动,您的伤口才刚好些,沈大夫说您得静养。”   “上朝了?”九微按了按直跳的太阳穴。   小九脚步不稳的走到她身边扑倒在她怀里,“九九微微~”   扶南忙扶住小九:“不许动姑娘,姑娘生病了需要养病,小九乖。”又对九微道:“您昏睡了三日,这三日朝中出了大事,相国大人忙的只有来给您喂药的时候才抱着您睡会儿。”   九微摸了摸小九毛茸茸的发,“大事情?怎么了?”   扶南便道:“那日相国大人带您回来之后刘将军就带着朝中的大臣赶去抓个正着,相国大人早就安排好了他的人在那里,将玄衣从宫中劫持圣上,就是那个赵明岚,困在宅子里点火逼她让位全说了。”   九微撸着小九的碎发听他继续说。   “当即玄衣就被拿下,宅子已经烧成了一片,刘将军派人冲进去救下赵明岚,她已经快不行了,回宫就立下遗诏,传位于韶华公主,就断气了。”   九微惊讶的抬头,“赵明岚……死了?”   扶南笑了笑,低低道:“没真死,是她配合相国大人演的戏,现在已经被送出宫了,相国大人答应放她一条生路,只要她听话传了位,就把她养在远远的地方。”   九微哦了一声,有些恍惚,“已经传位于……我了?”   扶南点点头。   九微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一切都被安置好了?   扶南忽然起身,到榻旁用纱幔遮着的衣架旁,“这也是相国大人送给姑娘的礼物。”   九微抬头,就见扶南撩开纱幔露出衣架上的玄色龙袍。   扶南过来扶她起身,她走到衣架前,手指慢慢的触上龙袍之上的五爪金龙有些恍如隔世。   这龙袍她从小时候就开始穿,一直到她重生,历尽磨难,今日终于又属于她了。   “姑娘不要太劳神了,相国大人将一切都处理好了,只等您养好身子。”扶南道。   九微还是有些恍然,问:“玄衣呢?”   殿外有人走进来,挑开纱幔道:“我已经替你做主将他送去燕疆那里做质子了。”   九微一抬头,就看见沈宴笑吟吟的走进来,他脸色有些憔悴,但气色很好。   他到九微身前,忽然一撩袍跪下,“沈宴拜见圣上。”   那一跪跪的九微一恍神,好像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今日终于醒了。   沈宴抬头对她笑道:“还不让我平身?”   九微回神忙伸手去扶他,扯得肩膀上的伤口一疼,低呼了一声。   沈宴忙起身扶住她,急道:“扯到伤口了?你是个傻子吗?有伤口都不知道注意些……”   九微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这次我又输给你了,你的心机实在太深了。”   沈宴一口气松出来,挥手让扶南带着小九先退下,才慢慢摸着九微的发,将她抱回榻上,“我不设计你,你肯听我的话吗?”   九微到现在才算彻底明白,在她接着玄衣的手送走除掉沈宴的人的时候,玄衣就在盘算着激化她和沈宴的矛盾,然后借机瓦解沈宴的势力,再对付她。   而沈宴在玄衣派人埋伏在自己府邸外时就料到了玄衣的盘算,将计就计的让他的人辞官,他送行离开,给足了玄衣机会,再借着赵明岚的手将他们一次处理了。   现在想想九微觉得自己那晚真跟个傻子一样。   沈宴扶她坐好,道:“我也想借着这次让你明白,我是你的利剑,不是你的金丝雀。我可以为你出生入死,为了铲除所有不利的人,永远是你朝堂上最锋利的剑,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该对付我。”又道:“我的人就是你的人,我希望你以后能明白这一点。”   九微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在警告我吧,一旦我触犯你的底线你的利益,你就会离开我,像这次一样将我玩弄于股掌。”   沈宴托着她的脑袋将她轻轻的按在榻上,亲了亲她的眼睑,“不是。”又亲了亲她的鼻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亲上她的嘴唇,由浅到深,舌尖撬开她的唇齿探了进去。   九微浑身战栗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被他吻的意乱情迷,他却松开了唇,在她鼻尖轻轻喘息道:“但我确实想让你知道,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低头又吻了下去。   九微在三日之后举行登基大典,沈宴亲自扶她坐上龙椅,跪在她脚下三呼万岁。   ……   =============================   “从此之后,宫中无后位,朝中无二相。相国大人夜夜留宿菁华殿,以色侍君,成为一代奸臣……”   六七岁的小姑娘啪的捂上抱着自己的那人的嘴,不高兴的道:“不许说宴宴坏话!”   崔子安在她的小手掌心里吹热气,学着小姑娘的语气道:“我哪有说宴宴坏话,人家是在说实话~”   小姑娘小脸一跨,恼道:“你再说!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崔子安被逗的乐起来,“是你让我给你讲你九九微微和宴宴的故事的啊。”   小姑娘小嘴一瞥,眼泪唰的就出来了,哇的一声就哭了,“你乱说!宴宴不是坏人……你才是坏人……”   殿内的帘子被挑了开,九微探出脑袋呵斥道:“锤子安!你又给小九乱讲什么让她哭成这样!”   崔子安忙抱着小九哄,“冤枉啊,我就是给她讲了个故事而已……”   九微看了一眼殿内,压着声音怒道:“快哄好她!沈宴才睡会儿午觉,吵醒了我剁了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