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皇上臣真的错了 作者:糖若生花 文案: 孟镜是大昭史上混的最差的新科状元,顶着六品起居郎的官职,日常最大的愿望是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也是个技术活,既要拍得了皇帝的马屁,又要装得了无知,日常谨小慎微。 一日,皇帝睡过头了,孟镜提笔记道:上夜阅久矣,翌日小睡。 皇帝一看,新任起居郎上道懂事,升官!必须升官! 孟镜跪地而哭:臣于社稷无功,做一起居郎足矣。(妈的,费了九牛二虎只力才谋了个闲职,让我安安静静混吃等死不好么?) 皇帝一瞅:噫,起居郎怎如此面熟,不是我钦点的新科状元么? 孟镜:……(祖宗你也什么还记得我!!!忘掉,马上忘掉!) 于是御笔一挥,蹭噌噌摇身一变,钦点孟镜为吏部侍郎。 孟镜无为而治,每天上朝必说:皇上英明! 皇帝勾起她的下巴,睥睨着她:好一个起居郎,再叫一声,皇上英明?! 最初,萧翊冷眼看孟镜别人眉目传情 后来,孟镜冷眼瞅萧翊目送秋波 他让她明白这世上不止爱情 她让他懂得,追妻路上一波三折 【手动高亮】男主长期处于恋而不自知 女主有自己的白月光,后面专心搞事业 本质上这是个大猪蹄子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镜,萧翊 ┃ 配角:沈长枫,赵蔺,萧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猪蹄子漫漫追妻路 第1章 新科上任,初见天颜 今日是新科状元孟镜上任的日子。 晨时,窗外天光未开,孟镜身着簇新的六品官服,到梅苑同母亲沈氏请安。 沈氏衣着整齐端坐罗床上,眼睛肿地像个核桃,以帕拭泪道,“我的心肝儿,都怪母亲一念之差,害你一辈子。去吧,凡事小心些,母亲托了你表哥长枫,他会对你多加照顾的。” 孟镜上前两步,躬身劝慰道,“娘,儿不觉得娘害了儿。相反,儿能够同男儿一般天高海阔竟游无阻,全系于娘当初的一念之差。” 她说着,后退重重一拜。沈氏刚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搂住孟镜,痛惜道,“娘不求我儿显达,只求我儿平安,女子真身切不可外漏,恐遭杀身之祸。” 孟镜笑答,“儿定当谨小慎微,娘且放心。” 出了梅苑,小厮平儿迎了上来,两人出了孟府,门口马车早已备下。孟镜一脚跨上车辕,另一只脚还停在地下,待要用力,却见朦朦的天色下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她定睛一瞧,那驾车的人可不是她表哥沈长枫的贴身小厮阿晋么? 孟镜当下奔了过去。车帘被里面的人轻轻撩起,沈长枫半脸微露,孟镜大叫一声,“表兄!” 面前的少年着一身淡蓝官服,大眼中写满了意外与惊喜。在沈长枫的记忆里,孟镜一惯是个稳重的,只偶尔露出像现在一般的稚气来。 于是微微笑道,“你今日初任起居郎,对宫中多有不熟,亦恐行差踏错惹来祸端,你上来,我送你一程。” 言语间多有相护之意。 孟镜笑,毫不客气地登上沈长枫的马车,在沈长枫面前,她向来是不见外的。 在沈长枫身旁坐好,孟镜掀开车帘,嘱咐她的小厮道,“平儿,你回去罢,我同表兄一道。” 马车轻晃上路,天边日光也慢慢爬了上来,金黄色的晨曦洒在青灰色的屋脊上,上京城仿佛一头俯卧的巨兽缓缓睁开它的眼睛。 而马车停在宫门的时候,便好似停在了巨兽的血盆大口前。 孟镜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回头看表兄长枫慢悠悠的走下马车,孟镜倒退几步,同长枫并列而行。 长枫边行边介绍一路行过的殿宇楼阁,二人行过拱桥,走进又宽又深的巷道。孟镜抬头,眼前是高门大墙,即使是鸟儿都飞不进来。 “沈大人……”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一手握着朝板,一手提着衣袍,躬身跑路的样子,让孟镜想起了一种动物。 鸭子。 长枫止步,目光落到这人的身上,笑问,“大人叫住沈某不知何事?” 这人不过而立之年,却蓄着满下巴的胡须,年岁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大了十岁不止,那细长的眼睛又透着一股精明样,孟镜觉得,这人看起来颇有点老谋深算的感觉。 见长枫客气有礼,这人谦恭道,“怎当得起沈大人的一句大人,在下李捷,不才为去岁秋闱的探花,现任……朝散大夫。” 却原来这人竟和孟镜一同入仕,为先帝御笔亲点的新科三甲,看来这位老兄境遇也不太理想,竟只混了个从五品的散职。 “原来是探花。”长枫颔首,却不多言。 李捷这才瞧见一旁立着的孟镜,微眯了眼,打量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少年白皮嫩肉,熟悉地很。想了一会儿,猛然醒悟,指着孟镜道,“状元郎!不知何处高就?” 孟镜抽了抽嘴角,“高就言重,不过区区六品起居郎。” “恭喜恭喜!”李捷连连拱手,片刻双手一顿,唯恐自己听错,不确定地问道,“起……起居郎?” 原本李捷觉得自己以探花的出身委居从五品委实屈才,但见了孟镜之后,方觉有人能比他更惨,且还是个新科状元,心中顿觉宽慰。又加上瞧见孟镜同沈长枫一道,二人必定有些渊源,他有心攀结沈长枫,但沈长枫模样疏离,倒不如从孟镜处下功夫。 于是伸了手臂去攀孟镜,孟镜却似毫无知觉地往沈长枫挪步,冲沈长枫说着什么,沈长枫含笑相回。 李捷算是瞧明白了,孟镜和沈长枫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沈长枫便罢,这孟镜这般遭遇,有什么倚仗来瞧不起他? 这状元同探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孟镜呢? 并非她待人倨傲,只是怕同这些所谓的同僚过多接触暴露了自己。与其承受这样的风险,倒不如一开始待人接物冷傲几分,如此顶多传出个不好相与的名声,与惹出杀身之祸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二人瞅着这落魄探花拂袖而去,长枫收回视线,转身朝着金銮殿行去。行至殿外,沈长枫嘱咐道,“今日为兄在翰林院修缮文书,申时我会过来接你,若我未到,你且先在宫门口马车上等我。” 但见孟镜若有所思地瞅着眼前巍峨雄伟的殿宇,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话,长枫板起脸来,沉声道,“孟镜。” “啊?”孟镜眨眼,“表兄,你说什么?” 这小子! 沈长枫一记眼刀递了过去,“起居郎常伴天子左右,你如此心不在焉,岂不惹出事端?” 孟镜挺了挺腰板,拍着胸脯道,“表兄放心,天子做什么我都一概没看到。” “……”沈长枫一时语塞。 起居郎虽为六品,但却是除了皇宫总管之外同皇帝相处时间最长的官职,沈长枫一点不怀疑他这表弟的能力,笃定孟镜任在这六品上任满一年,必定升迁。但现下听孟镜的口气,似乎这小子只想在这六品官职上混个无功无过,终此一生。 “当初你金榜高中之时,为兄料定大理寺中必有你的一席之地,不想先皇崩逝,任命的旨意一拖再拖,最后竟安排你去了这样的位置上。”眼前少年颇为萎靡,沈长枫叹了一口气,拍着孟镜的肩膀,鼓励道,“天行有常,一时逆境焉知不会成为顺境?若能趁此机会赢得天子的信任,前方便是一路青云了。” 长枫说着,偏头看着身侧的孟镜,少年却好似并没有认真的听着他的话,反而把目光落到那闪着金光的琉璃屋脊上,看的认真极了。 “孟镜。”长枫喝道。 温润端方的侍郎大人头一回心中又了恼意,“你在看什么?!” 孟镜回头咧着嘴露出她洁白整齐的几颗牙齿,“表兄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这个人,并不是封侯拜相的料,能够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做个起居郎,表弟我已经很满足了。” 长枫也不知该斥他不思进取还是还夸他心若止水,只板着脸,拿出作为兄长的架子来,严肃地拷问道,“你既参加科举并且高中状元,心里便是盼着步入仕途的,怎的经了这一次小小的打击,便萌生退意?那你当初贡院参试所为何来?” 孟镜,“……” 说起参加科举,孟镜还真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为。 父亲早逝,祖父对她寄予厚望,只盼着她能参加科举一举高中光耀门楣。祖父年逾七十,垂垂老矣,她又怎好拂了他的期待? 但自己是女儿身,是万万不敢高中的,女子科举,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同舅父求助。孟镜的舅父,也就是沈长枫的爹,当今的丞相大人,思虑再三嘱咐孟镜,让她科举作文时,务必行文乖癖,立意奇葩。 孟镜在考场上拿到试题,灵光一现,与其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参加科举,倒不如写点儿叛逆之言,既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又能够触怒天子,绝了她从今以后的科举之路。 她小心翼翼地在贡院的小小内间中呕心沥血地作了这么一篇绝对不会高中的文章。 真是皆大欢喜,秒哉秒哉,从贡院中出来的那一刻,孟镜简直要跳起来为自己拍手称快了。 然而让孟镜大吃一惊的是,放榜那日自家小厮平儿兴高采烈地挥着从贡院在撕下的布告,从府门口一路叫到梅院之中,“少爷高中了!少爷高中了!” 彼时她正伏在母亲的膝头,一听这话立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把揪住平儿的衣领,不可置信地吼道,“你胡嚷什么?” 平儿这倒霉孩子哪里晓得孟镜此时只想指天骂地的心情,摊开手中的布告,笑得嘴都合不拢,“少爷你看,你的名字,在这新科三甲上,且还是独占鳌头的新科状元呢!” 孟镜颤抖着手接过布告,沈氏站起身来凑了过来,却只见布告上状元下笔走龙蛇地写着两个字,孟镜。 沈氏顿时双眼一翻,一口气没接上来,身子软软的跌了下去。 孟镜一把捞住她娘,大叫道,“平儿,叫大夫!” 在大夫赶来的这片刻时辰里,她高中的消息在府里传了个遍。年迈的祖父第一个赶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孟家有望。” 就连二房三房的叔伯婶婶们都罕见地赶了过来,一家人把这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孟镜也直想双眼一翻,双腿一软的晕倒过去。 第2章 天颜难测,新任实惨 本是女身作男儿,却阴差阳错进了朝堂之中,孟镜当真有苦难言。 二人在议政殿前分别,沈长枫去了议政殿,而孟镜,只一人往内宫中去了。 顺着幽长的甬道行去,正碰上前方八抬玄金色龙撵行了过来。此地是内宫到议政殿的必经之路,孟镜尚来不及看清龙撵之上身着玄色朝服,头戴九珠冠冕,即位刚满一月的天子,便已经拍了自己的朝服袖子,退到一边跪了下去。 “微臣叩见皇上。”孟镜粗着嗓子道。 她低着头,只听见珠子碰撞的声音,似乎是龙撵之上的天子偏了偏头,尚未听那天子出声,身边的总管太监已经出声提醒了,“皇上,是新任起居郎孟大人。” “孟?”声音低沉,不过一个字,却能让人感受到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浩浩气势。 “抬起头来。”天子发话,孟镜不敢不从,以前缓缓将埋着的头抬起。 虽然彼此距离相隔的并不远,但隔着九珠冠冕,便好似隔了一层薄薄的雾,将天子的容貌隐去,只隐隐能够看到那在冠冕之后的,闪着烨烨精光的一双鹰目。 “倒是一副好面容。”天子叹了一句,“平身吧。” “谢皇上。”孟镜垂头,缓缓起身,那龙撵从身边擦身而过,她抬头,只能看到天子冷峻的侧脸,还有那有些薄削的嘴唇。 这样的长相,倒符合她对他的想象。 这位天子,本是先帝的帝五个儿子,是封在鄞州的亲王,谁料想得登大宝的竟是他。 这样的人,必定有一番雷霆手段。在他身边任起居郎,朝夕相处,更是一件前途难料的事情。 孟镜叹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在御书房中候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上完早朝的天子从议政殿回到御书房批阅奏折。 孟镜本倚在御书房一角的小案前,听得外间太监通报,赶紧站起身来奔到殿中,跪叩相迎。 “微臣叩见皇上。”伏在地上,玄色衣摆在眼前一晃而过,天子坐在龙案之前,总管太监李即小心翼翼地从宫女手上接过一盏茶轻放到天子面前。 只听“碰”的一声,上一刻还在案上的茶盏已经被天子掷了出去,好巧不巧的,飞泻而下的茶水正落到孟镜的膝盖上,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手背上,疼得她银牙一紧。 “皇上息怒。”李即也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一直服侍在天子身边的人,很快镇定下来,“可别气坏了龙体啊。” 料想天子在议政殿受了气,盛怒之下,孟镜哪敢往这枪口上撞?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滚到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去。 “一群草菅人命,拿着朝廷俸禄干肮脏勾当的臣子,这就是朕的朝臣!”耳边是天子沉怒的声音,孟镜抬眸,只见那可怜的总管太监不敢说话,只又默默奉上茶盏一辈。 孟镜身子抖了抖,可别再给扔了,这茶水烫的她只想哭。 手背上被烫到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好在皇帝这一次只是将茶盏重重地端到一边,没再拿来掷着泄愤。 “皇上,下面孟大人还跪着呢。”觉察到皇帝的气消了些许,李即才出声提醒道。 孟镜真是感谢这位总管太监的八辈祖宗,皇帝“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她这个六品芝麻小官的存在。 “孟......?”是一个疑问的语气。 “微臣孟镜。”孟镜赶紧说道。 “孟镜?”天子鹰眸一眯,总管李即敏感地觉察到皇帝语气里的不解。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下面伏着的孟镜,猛然想起一回事来。 那还是年前秋试,当时还是翊王的皇帝亲自翻阅考生答卷,从被考官们剔除的几份试卷中挑出了一份亲自呈送到先帝的手中,力荐那位考生为金科一甲。他还依稀记得皇上曾夸那位考生敢言常人不敢言之事。 李即一惊,那位考生的名字,似乎......正叫孟镜,难道...... 皇上看中的金科状元竟做了六品起居郎,换做以往,是万万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可去年赶巧,秋试初试之后,尚来不及举行殿试,先帝驾崩,皇上便在初试的众多考生中钦定了新科三甲。之后国丧孝期,也抽不开时间来任命这三甲,便一搁再搁。 此时在殿前看到这新科状元,如何能不诧异?也难怪连皇上也是微微一惊。 “嗯,退下吧。”出乎李即预料的是,皇帝并没有盘问什么,而是轻轻颔首。底下孟镜谢了恩,站起身来,退回到自己殿中一角的案前,伏案而坐。 从笔架上拿起笔来,蘸上石墨,展开起居册,墨水顺着笔尖在纸上凝成一个黑点,孟镜范了难。 不想自己新官上任便遇到这般棘手的事情,皇帝生气怒掷茶盏这件事是一定不能写进去的,否则自己当真是活腻了。可是不写进去,待他日后查看起来,又会不会责怪他这个起居郎不称职? 听方才皇帝的语气,倒希望官员在其位谋其政的。 写与不写都是错。 算了,与其顶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倒不如敷衍写下,将这件事略过,即便他日后查起,顶多治她个办事不力,革职的处罚。 她到对这种结果乐见其成。 于是提笔便写,“上议政回宫,批阅奏折。”,将他发怒地事情隐没过去。 阳光似金箔般洒落殿中,一抹斜斜的暗影拓印在案上,孟镜抬眼,一身玄衣的天子正立在案前,将目光落在她方才落笔的册上。 忙搁下笔退到一旁,天子眉眼一抬,落到角落里躬身伏地的人身上。 当初见这孟镜行文流畅,文采斐然,又针砭时弊,句句直指朝廷弊病,料想应是一个颇有风骨的年轻人,不想竟是这般的......与朝廷上那些点头哈腰只知拍马溜须的臣子们没什么不同。 失望和讥嘲自眼角划过,天子阴沉着脸问,“为何不据实直书?” 一听着声音,便知是在气头上,却不知是为了那一桩事。 “身为皇上的起居郎,应为陛下分忧,微臣认为皇上是明君,无需人时时记录言行警戒。”孟镜将头埋地越发低了。 天子表情微凝,片刻,却又展唇一笑,“孟家,可是孟国公家的。” 孟镜的祖父,是跟着□□打过江山的,只是孟镜的父亲不愿承袭荫封,在朝中任文职,过世的时候,官至刑部尚书。 “是。”孟镜提心吊胆,皇帝的思路她有些跟不上,“微臣父亲曾任刑部尚书。” “原来如此。”天子颔首,语气温和了些,“平身吧。” 却原来自己是沾了祖父和父亲的光,天子才没发怒苛责。孟镜起身,心还没全然落下,又被天子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提了起来。 “朕依稀记得去岁秋试,榜单上有你的名字。”天子弯腰,拾起案上起居册随意翻动了两页,然后扔回到案上,似突然想起询问了一句。 孟镜心里一抖。 这起居郎的职务是母亲托了舅舅好不容易才安排出来的空缺,特意让她补上,若答出漏洞,岂不害了舅舅? 孟镜不语。 天子挑眉,“为何不答?” 孟镜回神,小心翼翼地答道,“微臣不才确为去岁秋试一甲。” 她感受到天子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不过轻轻扫过,已让她心如擂鼓。 “如此,岂不屈才?”天子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天下之大,无论在朝在野都是天子臣民,更何况微臣常伴天子,不觉屈才。”孟镜硬着头皮答道。按理说天子应不会知道母亲和舅舅之间的这层关系,一时不会联想到舅舅才对。 “金科状元为天子门生,我看,是谁敢不经朕的允准,随意调动。”天子声音微沉。 孟镜双腿一软,差点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好在天子并没有继续盘问什么,转身回到御案前,喝了一盏茶后,开始批阅奏折。 这位新帝异常勤勉,甚至免去了午睡时间,只在御书房用过午膳,便又宣召朝臣进宫议事。 孟镜倒有幸尝到了天子御赐的膳食,不过她心里藏着事情,草草吃了两口便罢。 直到天色渐晚,快到申时,她才跟天子告谢出宫。 沈长枫正在宫门外等她,见迎面走来的蓝袍少年垂头丧气,郁郁不振。 他皱眉,莫不是天子发了火,殃及池鱼? “新官上任,如何?”长枫微微一笑,同孟镜上了马车,车轮辘辘,行驶在被夕阳折射成金色的屋脊的巷街之中。 孟镜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皇上发火了,责难你了?”长枫关切地看着她。 孟镜点头,接着又摇头,长枫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确实发火了,还掷了茶盏,倒没有责难我。” 如此这般,换成以往,少年定是兴致勃勃地冲他唏嘘,感叹自己走运没被牵连,今日却是一反常态萎靡不振,应是初次应对这种境况,难以招架。 “新帝登基,自是要立威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若是小错,皇上看在孟家的颜面上,也会宽恕你的。”长枫摸了摸他的头发,想要戏弄几句,又想这小子今日定然吓坏,倒只宽慰了几句。 第3章 那逛青楼的为天子乎? 二人正说着,只听身后马蹄阵阵,一人高呼道,“可是沈兄马车,孟镜可在里面?” 孟镜眼前一亮,登时坐不住了,这声音不是赵蔺么?赶紧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只见那缓缓驱马行在马车一侧,笑容明媚的少年,可不是赵蔺么?! “你怎么在这儿?!”看到赵蔺,只觉得像雨后初霁的阳光般明媚。 赵蔺俯视下来,孟镜的脸巴掌大小,可怜巴巴地搭在窗口,帘子半掩着,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灿若星辰。 “爷爷得了一柄剑,请孟爷爷鉴赏,远远的看见沈兄的马车,料想你应是同他一道,你下来,我载你。”赵蔺一勒缰绳,摆出一副等着的驾驶,也不怕孟镜回绝。 他还真是了解孟镜,沈长枫一惯温润端方,孟镜同他一起,多少受了拘束,不如同赵蔺一起自在。 孟镜回头看了看沈长枫,想了想还是说道,“既然赵蔺顺道去孟府,我便同他一起,免了表哥绕道的麻烦......多谢表哥的照顾。” 长枫斜睨了帘外一眼,虽是隔着车帘,孟镜却觉得那一眼实实地落到了赵蔺身上。 “无事,你去吧。”长枫收回视线,淡淡道。 孟镜舒了一口气,跟长枫道别,然后撩开车帘下了跳下马车,马上的赵蔺朝她伸出手来,她将手递过去,赵蔺微微用力,将她拉上马去。 骑坐在赵蔺身后,孟镜抓住赵蔺的衣裳,赵蔺便笑,“我从未见过那个男人有你这么轻,手也细小细小的,将来可有那个姑娘敢嫁你?一个比自己还娇美的夫君?” 长枫坐在马车内,只听接着一声闷哼,前一刻还肆意笑着的赵蔺登时叫了一声,“啊.,疼,疼疼。” 孟镜咬牙切齿,“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告诉赵爷爷去,看他不拿军棍子狠狠地招呼你。” 赵蔺连忙告饶,“我错了,为兄错了还不成?我跟你说,幸好你是个男儿,你若当时身为女子,同我定下娃娃亲,我不是要被你欺负一辈子!” “你还说?!”孟镜气了,又是一巴掌往他的脸上招呼过去,赵蔺狼狈掩面,“别,别打,要脸的。” 二人缓缓驱马离开,一路打打闹闹。长枫掀开车帘,只见前面马上赵蔺歪着头跟孟镜说着什么,孟镜又是恼了,往赵蔺的脑门儿上弹了个爆栗。 他这表弟,表面上与他亲厚,可最交心的,还是要数赵家那小子。 他看着二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街角,天边晚霞也渐渐被黑暗所吞噬。他放下车帘,轻声吩咐小厮阿晋,“走吧。” 阿晋回头,察觉到长枫语气中的沮丧,却不敢询问,只驱赶马车,回府去了。 而同样郁闷的还有赵蔺,只因他玩笑说若孟镜真生作女身,该是何等动人,同明月搂的震楼明月姑娘应是不遑多让。 孟镜便气了,任他如何哄都冷眼相待。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我完全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是说,你生了一副好皮囊啊。”赵蔺有些手足无措了。 孟镜冷冷一笑,憋得眼睛都红了,“你的意思是说,我这副好皮囊,便同京城中那些娇养在达官贵人府邸里的......我是个男儿,你这般说,不是侮辱我么?!” 赵蔺目瞪口呆,他一向大大咧咧,孟镜是知道的,从前也不是没同他开过玩笑,从来没有那一日动过今日这么大的怒气。 “天地为证,我赵蔺若有这个意思,叫我日后战死沙场,不得全尸!”他连忙举手起誓,态度诚恳,也真有认错的意思。 “说什么?!你虽然可恶让我生气,却不想让你去死!”孟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什么气也消了,“不过,这话今后万万不能说了,传了出去我倒真的娶不到媳妇了,那不是遭人耻笑么?” 眼前是静卧在夜色下的孟府,赵蔺翻身下马,抬手去拉孟镜,孟镜咬牙,好似为了证明自己的男儿气概,一个旋身从马上跳了下来,冲着赵蔺扬了扬下巴,“如何?” 赵蔺揽住她的肩膀,朝府中走去,孟镜不动声色的地将他的手挪开,赵蔺展臂,又将她拖拽了过去,不允许她挣脱,“还在生气?” “没有......”孟镜泄气,不再反抗。 “若你真的娶不到媳妇......”头顶的声音闷笑道,“那我也不娶,要遭耻笑,咱两一起?” 孟镜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不疼,却很悸动。她抬起头,少年的眼睛清澈如溪......她突然想告诉他,她本女儿,她是他的未婚妻......可是,想到孟家,想到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胡说什么,你若不娶妻,赵爷爷头一个饶不了你。”孟镜垂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你今天......”赵蔺弯腰,端详着孟镜垂着的小脸,“似乎很不开心,怎么?新官上任被为难了?” “倒没有。”孟镜叹了口气,“你今日到北营如何?可有收获?” “收获?”赵蔺煞有其事地说道,“北营中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有什么收获的,改天带你去明月楼逛逛,包你大开眼界。” 孟镜耸拉下眼皮,得了,满脑子的不正经。 孟镜本想同赵蔺分道,自己先会梅苑跟母亲请安,可赵蔺这厮不由分说地将他拖拽了出去,将那柄剑从腰间取下扔给路过的小厮,“把剑交给孟爷爷,你家少爷我带走了!” “干什么?!”孟镜试图把手从赵蔺的魔爪中挣脱出来,赵蔺干脆将她扛在肩上横放在马上,纵马飞奔在街道上。 马儿一上一下地顶着孟镜的胃,这样倒立着的姿势让她晕晕乎乎眼冒金星。 “赵蔺!”孟镜一拳头打在赵蔺的腿上,像是蚂蚁咬了一口似的,“你这个疯子!” 赵蔺哈哈一笑,一手将她扶起来,坐到自己的身前,双手抓着缰绳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有没有觉得这样不管不顾的在大街上纵马是一件很开怀的事情?” 孟镜气喘吁吁双目喷火地瞪着他,“我开怀你大爷!” 赵蔺竟然真的带他去了明月楼,站在明月楼外,孟镜直想打爆他的狗头。 孟镜想走,却被赵蔺不由分说地拖拽了进去,一个老妈子并几个衣着暴露的姑娘立时迎了上来,花枝招展,脂粉味儿扑面而来。 孟镜抽出被姑娘挽住的手臂,挽住口鼻打了个喷嚏,拽住赵蔺的衣袖往外拖。 “哎,既然来了,我一定得带你见见明月。”赵蔺一拂袖,又将她拖了回来,环视一周,并没有瞅见明月的身影,遂拽着孟镜的手腕问老鸨,“明月呢?让她出来。” 老鸨一眼认出孟镜身上来不及换下的官服,虽是六品,但身边的公子却是衣着不凡,非富即贵,不敢敷衍,于是如实解释道,“不巧今夜明月被人包了场,公子您看您是改日再来......还是找我楼里的其他姑娘?” 赵蔺“嘶”了一声,拽着孟镜就往楼上走去,“我倒要看看是那位仁兄这样大的手笔?” 老鸨一听不对,赶紧追了上去,又不敢拦在这气势汹汹的客人前面,急地直跺脚,“公子,公子你不能硬闯......” 赵蔺哪里肯听,伸手一拂将那老鸨推开,孟镜想拦已然晚了,赵蔺“碰”地一声将那紧闭的门一脚踹开。 老鸨,孟镜,自己周围围着的姑娘们惊呆了。 倒不是因为房间内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发生,只是......只是那房内四人,两人对桌而坐的是嫖客同赵蔺口中的明月,另外站着的两人......是什么道理? 旁观者?观摩学习的? 这画风怎么看怎么可怕。 可是更加让孟镜惊出一声冷汗的是,那站着的一种一人闻声回头,看着甚是面熟,褪去一身总管服饰,穿着小厮的打扮竟也惟妙惟肖。 孟镜倒退了一步,总管李即都在这里,那么......那么那个坐着的,背对着门口的嫖客......是皇帝?! 天。 作为起居郎发现天子公然嫖妓,她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她想拔腿跑掉,但为时已晚,因为那一身玄色衣袍的嫖客已经转过头来,将她拉着赵蔺的手准备逃跑的姿势尽收眼底。 赵蔺也是直接愣在了原地,那个包了明月的大手笔的恩客,是皇帝? 几人大眼瞪小眼。 萧翊眸色一深,那身着蓝色官服,试图将身子缩到赵蔺身后的,可不是他的新任起居郎么? “李即。”萧翊勾了勾唇,“请赵,孟两位公子进来。” “是,主子。”李即躬身,并不称萧翊皇上,改称主子,倒不想身份暴露。 李即退到门口,冲门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赵公子,孟公子,请吧。” 说着,顺便将门口围着的看热闹的姑娘们谴走。 逃走的计划泡汤,孟镜无奈,耸拉着眼皮硬起头皮同赵蔺踏进门内,身后李即将门掩上。 “孟公子,看来你甚有闲情,竟是等不及回府更衣便穿着着官服来这明月楼寻欢作乐了。”萧翊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 第4章 状元乃女子乎? 朝廷官员同天子抢妓,传扬出去,该是百姓们多大的谈资? 孟镜苍青着一张小脸,躬身一拜,“拜见公子。” 萧翊“嗯”了一声,将目光落到赵蔺身上,赵蔺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表哥,您怎么在这儿?我们就来瞅瞅,没别的意思,现下就走。” 语罢拉了拉孟镜,脚下抹油,准备开溜。 “站住。”萧翊声音阴恻恻的传过来,“不知姑母近来可好,她可知道你不务正业来这明月楼?” 赵蔺一僵,他虽是赵老侯爷的乖孙,有赵老侯爷罩着整日在上京城中横行,没人敢惹他,但却唯独怕他的母亲,清宴长公主。 萧翊简直是打蛇打七寸。 赵蔺赶紧陪笑,“母亲她早不管我了,若带个姑娘回去,她指不定多高兴。” 这话说的无心,但听者有意,孟镜睨了睨少年眼角荡漾的笑意,嘴唇慢慢抿直,没有说话。 萧翊顺着他道,“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听这话的意思,竟像是要金口一开替赵蔺指婚似的。 “小,表弟我还小呢。”赵蔺抢着答道,“功名未立,何以成家......不若待我功成再谈这些事情。” 萧翊嗤道,“偌大的侯府等着你承袭,你还挣什么功名?” 他倒也不同赵蔺纠结这个问题,总归赵蔺这个年纪,浪荡几年之后,自会成家,况且......这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你们......”萧翊下巴指了指孟镜,孟镜抬头,撞上萧翊的瞳光,又赶紧低下头去,萧翊便问赵蔺,“你同孟......公子,很熟?” 赵蔺攀住孟镜的肩膀,“表哥你不知道,孟镜呀差点成了我的未婚妻,可惜......他错生了一副男儿身。” 孟镜嘴边勾起微微弧度,手却绕到身后,拧住赵蔺腰间软肉,用力一转,赵蔺倒吸一口冷气,表情僵在脸上,看了孟镜一脸,孟镜面色如常,甚至还挂着潋滟至极的笑容。 两人之间的猫腻尽落在人精似的内宫总管李即眼中,更何况是萧翊,不过他也不戳破。 桌边的美人却坐不住了,“各位公子似是旧识,明月先行告退,各位公子先行叙旧。” “罢了。”萧翊抬手,站起身来,“吾心事已解,多谢姑娘答疑,这便离开了。” 天子化作贵胄竟似风度翩翩的俗世贵公子。 明月抿唇,这位公子包下她,竟只是问了她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譬如自己是如何沦落明月楼中,又可记得幼时之事。 “公子......”美人眉间微蹙,“公子......何日再来,明月焚香以待...” 萧翊道,“姑娘不必,日后不会再来。”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李即同那位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黑衣男子紧随其后。走了几步,萧翊回头,看向身后呆滞的两人,“还不跟上?” 竟丝毫不看身后心碎成了琉璃渣渣的美人。 月色朦胧,灯火通明的娲皇河边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拥挤的人群摩肩擦踵,一个蓝衣少年用力地从人群里挤到了河边摆着的小摊边,随意看了两眼,冲着身后招手,“孟镜,这边......!” 他身后隔着人群的,一身淡蓝色官服的少年瞅了瞅身侧立着的玄衣天子,没有动。 一行人正是从明月楼出来的孟镜等人。出了明月楼后,被娲河边的鼓乐声吸引,萧翊很有兴致,在场的人便只好顺着他。 赵蔺是个耐不住的,早一个人跑开了,孟镜却没那个胆。 毕竟身边立了一座瘟神。 见孟镜不动,赵蔺朝这边挤了过来,身边的面孔随着人流换了又换,可人群里的几张面孔却一直在这周围,赵蔺心一凝,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一道冷芒自眼前晃过,明晃晃地长剑直直地朝他身前的玄衣男子递了过去。 “表哥小心!”赵蔺大声喝道。 与此同时,刷刷刷地几道拔刀的声音被鼓乐声掩去,萧翊后退一步,一个闪身躲过直袭面门的长剑,并顺手将孟镜推到一边。 孟镜踉踉跄跄地倒在了货架边,撞到了小贩的货架。 “护驾...!”总管李即一声惊呼。 人群里,穿着不同的,扮成百姓的两班人马扭打在一起,人群早就四散开了,前一刻还人声鼎沸的娲河旁此刻竟只剩下这纠缠在一起的两班人马。 孟镜扶着货架站起身来,她没有想到,萧翊会把她推出战圈之外。那边赵蔺也赶了过来,一个飞踢将一人踢翻在地,夺了落在地上的长剑加入了战圈之中。 一个人影靠了过来,孟镜转头,却是总管李即。 “孟大人。”李即操着一副尖嗓道,“咱们不会武功的还是乖乖站在这儿,勿要添乱为好。” 孟镜抿了抿唇,目光落到赵蔺身上,没有说话。 赵蔺还好,毕竟是舞刀弄枪惯了,令孟镜差异的是,在这混乱的打斗中,萧翊竟也丝毫不落下乘,即使同时与三个人交手,都能游刃有余。 反观赵蔺,虽然身手了得,却因轻敌而落了下乘。 眼前赵蔺身后被打翻在地的敌人捡起刀来朝赵蔺刺了过去,孟镜大骇,“赵蔺小心......!” 脚步已经更快一步地奔了过去,那偷袭的刺客本就有伤行动迟缓,立时被奔过去的孟镜撞开了些。偷袭不成,刺客恼羞成怒,举剑朝孟镜刺了过去,她只恨没有学些武功,那怕三脚猫也好。 冷刃刺进胸口的时候,一口鲜血从孟镜的口中喷了出来,赵蔺一个飞踢,将那长剑用力掷穿了刺客的胸膛,接住孟镜摇摇欲坠的身体。 真他妈的疼啊,孟镜直想骂人。 刺客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萧翊将最后一个人反押在地上,黑衣护卫赶了过来,萧翊道,“将他押解回宫,朕要亲自审问。” 他扔掉剑,看向赵蔺。赵蔺将疼地面色苍白的孟镜抱了起来,步履匆匆,萧翊劈手一指,喊道,“那边有医馆。” “不......”孟镜残存的意识强撑着她睁开眼睛,“不去医馆,回......回府。” “阿镜,你别说话。”赵蔺焦急地打断她,抱着她往医馆跑去,身后皇帝的黑衣护卫同李总管收拾残局,萧翊略微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算起来,他这起居郎,终是受他所累。 赵蔺那里知道,孟镜心里的害怕,伤在胸口若去医馆,那这女儿的身份便瞒不住了。 可赵蔺一心只有她的安危,也不知她心中顾虑,竟不肯听,她心头又疼又惧,怒火攻心,眼前一片黑影,竟直接晕了过去。 “大夫......救人!救人!” 那大夫停下配药的手,转过身子,只见一个蓝衣男子正抱着一个身材娇小,身着蓝色官服的男子奔了进来。他怀里的人显然收了重伤,已然昏迷过去,大夫连忙起身,撩开身后的帘子,露出里见的一张就诊的软塌。 “这边.。”大夫捞起药箱进了里间,指着软塌道,“把他平放下来。” 将怀中人放上软塌,孟镜的脸色苍白如鬼,赵蔺焦急,急地在房中团团乱转。 大夫捻了捻白花花的胡子,目光落到赵蔺面前,指着外面道,“出去。” “啊......”赵蔺皱眉。 “老夫要替病人诊脉,你如此急躁,耽误了病情可别怪老夫医术不精。”老头儿丝毫讲情面,直接将赵蔺哄了出去,目光落到一处,老头儿招手道,“你进来。” 这话正是对尾随而来的萧翊说的。 萧翊点头,越过赵蔺,随老头儿进了里间,徒留赵蔺在外间团团乱转。 那老头替孟镜搭脉,一双眼睛泛着精光,捻着胡子诧异地“噫”了一声,复又搭了一回脉。 老头撸起袖子,展开刀具,拿出一根银针在针尾穿上线,然后放在火上炙烤,“将她的衣服解开。” 萧翊上前,坐到塌边,将孟镜的身体抬起揽进怀里,然后伸手去脱她的衣襟。 窸窸窣窣,蓝色官服的领口被人解开,露出里面缠绕地紧紧地密不透风的胸部。 萧翊吸了口气,震惊地无以复加。 原来他这亲自推举的金科状元,他的起居郎,竟是个女儿家?! “愣着做什么,把衣服解开。”老头儿瞟了他一眼,取出一瓶药来。 情况危急,萧翊来不及多想,忙把孟镜的官服褪到肩膀的位置。 老头儿递过来一把剪刀,他愣了愣,然后接过剪刀咔嚓几下将孟镜胸前缠绕的重重叠叠的裹胸布给剪开。 胸口雪白上一点殷红在眼前一晃,萧翊忙将孟镜的衣襟往中间一抄,只露出胸口那小指宽的伤口。 那老头儿凑了过来,将瓶中的药粉抖落在冒着雪珠儿的伤口上,然后举起那炙烤过的银针,扎进孟镜伤口边的肌肤。 “额...啊!”一声痛呼,孟镜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对上头顶一双鹰目,她猛然发现搂着自己的人竟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当今天子,萧翊。 第5章 口是心非沈侍郎 自己的肌肤裸露在外,身子还躺在他的怀里,女儿身只怕也被他瞧了去。到不是在意什么贞洁,那种东西,不过是用来禁锢女孩子的枷锁,只是自己暴露了身份,免不了牵连孟家。 银针刺进肌肤,将伤口慢慢缝合,孟镜疼得双目发黑,也不管身后是不是龙体尊贵的天子,张口咬向身后人的臂膀。 “嗯......”萧翊的一声闷哼被孟镜痛苦的□□声盖了过去。 可那作乱的人自己也不好受,小脸因疼痛而苍白扭曲,额头上满是冷汗。疼痛稍微减之后,理智慢慢归拢,她才察觉到自己犯了大罪。 哭笑,这下不光是女子身份,即便是咬伤天子这一桩罪,也足够让萧翊赐她一死了。 “额啊。”银针再次扎入肌肤之中,孟镜一声惊痛,牙关紧咬。 混乱眩晕之中,一只手启开她的牙关,递到她嘴边,“若痛,便咬......” 孟镜早痛地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了,眼见凑上来的手臂,便一口咬了上去,血顺着萧翊的手臂溅落到孟镜的浅蓝色官服上。 那老头儿看了萧翊一眼,拿剪刀剪去银针上残余的线,又回身翻出裹伤布。 “喏,替她裹上。”虽说医者无男女大防,可当世礼教森严,女子身子上的病症,若稍稍隐秘些,却是宁愿死了也不医治,更何况对方是年轻女子。 方才这男子担忧这女娃咬到舌头,便把自己的手臂伸进女子的口中,料想二人关系亲密,故这包扎的事便理所当然地丢给了萧翊。 萧翊拿起纱布。 他哪里做过那样的事情,一时犯难,可那老头已经掀开帘子避了出去。 怀里的人早已经生生疼晕了过去,倒是个坚韧能忍的,从头到尾都没哼过一声,即使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萧翊叹了口气,心莫名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孟镜的官服脱到腰间。 那宽大衣衫下包裹着的女体,山峰连绵,雪白似玉。 只是那到小指大的伤口,却坏了美感。 萧翊暗咒,赶紧收回视线,快速替孟镜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将她的官服穿回身上。 不一会儿,急疯了的赵蔺闯了进来。那老头儿一直拦着,直到现在才肯放他进来。 “阿镜......”赵蔺蹲下身来,孟镜的小脸埋在萧翊的怀中,看不清楚。 “表哥——”赵蔺询问道,“阿镜他……” “疼晕了过去。” 赵蔺伸手过去,萧翊顺势将她移给赵蔺,赵蔺拦腰抱起孟镜,萧翊起身掀开帘子。 “李即,备好马车。”萧翊吩咐,李即到底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早已预想到了所需,此时萧翊吩咐,便道,“公子,马车早已备好,您看——” “赵蔺。”萧翊回头,赵蔺抱着孟镜走了出来,萧翊道,“马车在哪儿,送她回去吧。” 赵蔺颔首,“谢表哥。” 说完抱着孟镜上了马车,赶车的是跟在萧翊身边的那个黑衣护卫。 目送马车缓缓消失在街巷口,同黑暗融为一体,萧翊道,“回宫。” 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清朗的明月,抬步离开。 身后李即亦步亦趋。 孟镜这一受伤,惊动了满孟府的人。 流水似的人往这小小的院子挤,里头孟镜还昏迷着,赵蔺并没有走,孟镜的小厮平儿站在廊下,将那些二房三房的公子小姐一一挡了回去。 赵蔺掀开帘子,平儿一惊,睨向这位世子,见他面色铁青,“从前阿镜没中举时,伤着没一个人来看过一眼,如今倒是想起来了,一个个苍蝇似的,若有人再来,给本世子扔出去!” 平儿一脸黑线,世子爷简直是......简单粗暴啊。 说话时远远走来一个妇人,步履匆匆,平儿察觉到身边的世子像个烈日下的小白菜瞬时恹了下去。 妇人捏着帕子,步履极快,身边的贴身丫鬟竟也跟不上她的步伐。 “伯母...”赵蔺心虚,面对孟镜的母亲沈氏,他倒是彬彬有礼了。 平儿记得,世子方才还嘱咐过,说再有人过来,就给他扔出去的,现下一见来人是夫人,便露了怯。 “世子啊,镜儿......镜儿受了伤,现下如何了?”沈氏听说孟镜受伤昏迷的消息,差点没从塌上摔下去,此时奔到门外,心中怕她有个好歹,只敢事先问问赵蔺,安一安心。 “伯母。”赵蔺一个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沈氏一惊,忙将他拉了起来,“阿镜此番皆是为了我才遭此劫难,请伯母原谅,但伯母不必忧心,阿镜已无大碍,静心养病即可。” 说话间,一小厮走了过来,说是宫中总管派太监传来旨意,令起居郎静养五日,并带了一名御医,说是替孟镜诊治。 这便奇了,几时一个小小的起居郎有此恩遇了?这可是朝中一品大员该有的待遇。 沈氏心中暗疑,却仍然代孟镜接了旨,并将太医延请院中,替孟镜诊治了一番。那太医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胡子。 “怎样?”问话的是赵蔺。 “确实无大碍了。”沈氏这才舒了一口气,那太医留下调理的方子,沈氏备了微薄的谢礼,那太医朝跟着那内侍回宫复命了。 夜已深了,赵蔺还守在塌边。沈氏不免感动,可怜她的女儿,原本该是有一段美满姻缘的,赵蔺却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可惜...... “世子。”沈氏走到塌边,替孟镜掖了掖被子。 赵蔺起身。 沈氏看了一眼院外的天色,月上中天,委婉劝道,“天色渐晚,再晚些赵老侯爷怕是得担忧了,镜儿这边有我守着,世子先回去休息吧。” 赵蔺看了孟镜一眼,苍白瘦弱的小脸埋在被子里,可怜极了。 “那若阿镜醒了,烦请伯母差小厮过来告之一声。”他倒是不想离开的,只是沈氏发了话,不得不走了。 “嗯。”沈氏颔首。 透过微开的窗户,看到赵蔺的身影穿过拱门,走出院子,沈氏将那窗户阖上,坐回塌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孟镜,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深夜,孟镜醒来,胸口痛得不行,嘴里也像是吃了什么苦药似的。 沈氏听到动静,忙从塌上起身,“镜儿,你醒了?” “母亲......”孟镜脑袋昏昏沉沉,记得昏过去的时候见到的是萧翊那张脸,脸色不由白了几分,颤抖着声音问,“宫中......可有旨意?” “有。”沈氏起身倒了一杯水,用勺子轻轻滴了几勺水在孟镜的嘴里,孟镜一呛,眼泪哗啦地,又牵动了胸口上的伤,几滴水洒在了她的脖子上,沈氏忙用帕子替她擦干,心疼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慢一点喝,伤口可是疼了。” “母亲......宫中旨意说了什么?”孟镜眉头皱紧,握着沈氏的手不觉用力。 “是准你休沐五日在府中养伤的旨意。”沈氏将茶盅放下,替她把被子掖好。夜凉,孟镜的手冻地冰凉,她便将孟镜的手拢在自己的收心里捂热。 孟镜舒了一口气,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稍稍放下。只是她不明白的是,萧翊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不揭穿,也不苛责,有何用意呢? “这旨意......可有不妥?”沈氏察觉到孟镜神情的变化。 “倒没有。”孟镜笑了笑,并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沈氏,反教她担心,“只是奇怪罢了,这新即位的天子,倒并不是个不好相与的。” 沈氏放心了下来,“这便好,夜深了,好好休息。” “母亲也去歇着吧。”孟镜点头。 沈氏怜爱地摸了摸孟镜的头发,然后将油灯熄灭,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留下来照顾,自己睡在外间的卧榻上。 清晨,明月还悬挂在天上,东边的晨曦却慢慢的爬了上来。一辆马车自巷子那边破开清晨的雾霭,缓缓行驶过来,并停在孟府门前。 等了一会儿,孟府禁闭的府门没有动静,马车车帘被掀开一角,沈长枫抬眼看了看,吩咐赶车的阿晋道,“阿晋,去问问孟公子可是已经走了?” 按理来说孟镜并不是个积极的,长枫又特意赶早一些过来接她,应是不会错过的。 阿晋上前一问门前小厮,方知孟镜受伤静养的事情。 “公子......?咱们现在进宫还是......”沈长枫没有吩咐,阿晋也拿不定这位公子的主意了。 “受伤了......好好的怎么会受伤。”沈长枫呢喃一句,又问道,“可有问因何受伤。” “似乎是昨夜同赵家世子一起,遇上刺客。” 孟府门前的小厮也只是看到昨夜赵蔺把孟镜从马车上抱入府中,知道的不甚详细。 “遇上了刺客......”长枫想起他这表弟最是怕疼,也不知伤势如何,看了看天色,并不好耽搁时间,只好等下朝之后再来探望了。 不过他不能进去探望,却仍然记挂着孟镜的伤势,吩咐阿晋道,“待会儿回府中取些调养的药材,库房里有一株人参,也一并取出送到孟府罢。” “等等。”片刻他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只吩咐阿晋将药材取出之后仍旧到宫门外等他,待他下朝之后,再一同到孟府探望孟镜。 虽没明说,可到底是长枫的贴身小厮,最懂他的心意。之所以让自己去宫门外等他,怕只是想借着送药的由头去探望一番吧。 第6章 被忽悠的赵世子 好不容易下了朝,又被天子留下来商议了些事情,等到沈长枫赶到孟府的时候,看到孟府门前拴着的一匹马。黑色虎纹的马鞍,以及那天下独一份的纯金马蹬显示了主人的身份——世子赵蔺。 阿晋明显看到他家公子的眉眼一沉,斜斜地睨了一眼那甩着马尾巴,欢快地吃着草料的马儿一眼。 阿晋带上药材,长枫伸手过去,“人参给我。” 阿晋将用檀木匣子装着的人参交到长枫手上,长枫走下马车,嘱咐他等在府外,自己一个人进了孟府。 赵蔺也是刚到,和长枫几乎是一前一后进了梅院。小厮平儿在外面喊,“公子,表公子同世子爷来看您了。” 孟镜闲来无事正倚在塌上看书,一听有人看望,急忙将书在塌边,吩咐平儿道,“请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那绣花帘子已经被人掀开,赵蔺行走如风,快步过来。他身后跟着的却是长枫,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表兄......”孟镜视线越过赵蔺落到长枫身上,“你怎么过来了,平儿——” 她招呼她那刻板的小厮,“快些搬个凳子来请表兄坐下......” 平儿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选他在身边伺候,也正是看中了他这点特质,太过精明的,只怕识破她的身份。 孟镜让他搬一个凳子进来,便当真只搬了一个,放在长枫身边。长枫也不推辞,撩撩衣袍坐了下来。 这一时站着的只有赵蔺,脸上已经乌云密布,气呼呼地瞅着孟镜。 故意的,阿镜一定是故意的。 赵世子丝毫不客气,阿镜不喊他坐,他倒很会找地方,施施然坐在了孟镜身边的床榻上。 “阿镜,好些了么?”赵蔺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用手贴了贴孟镜的额头。 “我是受伤不是风寒。”孟镜一脸无奈,“你这个时辰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北营操练新兵么?” “一时不在也没什么,记挂着你的伤势,去了北营也集中不了精力。”赵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孟镜的脸,白皙的脸庞略带一丝病态和疲惫,唇没有什么血色,但依旧掩盖不了她好看的唇型,他家阿镜为什么这么好看呀。 随即,又想到孟镜因“好看”一事同他急眼,赶紧把这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 “出宫时倒听闻皇上今日会去北营视察。”身后的一个声音打断了赵蔺的遐思,沈长枫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看世子还是快些回去才好,否则......一旦被皇上当场抓获,玩忽职守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一句话把心中那点该有的不该有的旖旎心思通通赶走了,赵蔺起身,叮嘱孟镜好好养伤,然后奔出孟府,骑上自己的坐骑赶往北营。 支开赵蔺,长枫只觉得心情舒畅,将手中人参递给平儿,嘱咐道,“给你家公子补身。” “这人参真大。” 说是补身,平儿便当场打开了那檀木盒子,看清里面装的这人参,看个头,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年左右了。 听平儿惊呼,孟镜扫了他一眼,忐忑地面对长枫,“表哥……这么珍贵的药材……” “药材而已,再珍贵都得用到实处。”长枫打断孟镜的话,根本不容她拒绝,直接吩咐她那呆板小厮平儿,“去熬了,替你家主子补身体。” 平儿忙不迭地应了,捧着那檀木匣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表哥怎么来了,今日政务不繁忙么?”气氛有些尴尬,孟镜嘿嘿笑了笑,稍微坐起身来。长枫起身扶她,又放了个枕头在她的身后,让她可以靠的舒服些。 “不忙。”言简意赅,长枫问道,“昨夜和赵蔺在一起受的伤?” 想来也瞒不住长枫,孟镜摇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跟长枫说了。长枫沉思半晌,叹气道,“看来......皇上准备料理中山王了。” 中山王萧竫,是当初贬谪外放的东宫太子。孟镜记得,这位太子并不是一位脓包的角色,可仍然被当今皇上萧翊取而代之,其中缘故,孟镜想不通。 不过,萧翊想要除掉萧竫这件事,并不难猜。 换做她,也不会放心将一个并不脓包的兄弟放在中山那样富庶的地方放任自流。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拥兵自立,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可是这样说的话——孟镜一惊,睁着一双大眼,“表哥是说,昨夜皇上去往明月楼嫖妓只是个幌子?他其实是想引中山王的人上钩?可是以身为饵,未免大胆了些......” “也不尽然。”长枫道,“你不是说皇上问了明月几个问题么,或许今夜那才是皇上的目的......至于中山王,不过是一条意外上钩的鱼儿罢了。” “可是明月也不过是明月楼的姑娘,与身为天潢贵胄的翊王,当今的皇上......有什么牵连呢?”孟镜摸着下巴,怎么都想不通这中间的关系,长枫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不通便不要想,皇上的心思,向来是容不得人揣摩的。” “也是。”孟镜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张脸,顿时冷意爬上背脊,所以......皇上他不揭穿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又是想做什么呢? 少年半卧在塌上,双目凝着一处想地出神。长枫不爱他这幅模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他觉得,他的这个表弟,离他很远。 其实......他是孟镜的亲表哥,孟镜小的时候,还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固执地要同他一起玩儿。不知什么时候,少年不再缠他,等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孟镜已经跟赵家那混小子打成一片了。 “孟镜。”长枫沉了脸。 孟镜回神,眼神闪烁,“表哥,你方才说什么?” 长枫抿唇,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他走了神而已。 “伤在哪儿了,让我瞧瞧。”长枫说着,就过来掀孟镜的被子,孟镜急忙将锦被裹紧,像只竖起刺的刺猬一样戒备着长枫。 长枫的手一顿,别提心里的滋味了。方才赵蔺那混小子坐在塌边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而自己不过是伸了伸手,便叫他如临大敌。 自己就这么让他感到害怕么?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被满朝称赞温润儒雅的年轻侍郎头一回自我怀疑起来,他收回了无处安放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看你模样,竟像是害怕为兄一般,为兄......很可怕?” “不不不......”孟镜猛摇头,“表哥不可怕,只是......” 她咬了咬唇,自然不能告诉表哥自己是害怕他识破自己的身份。 “只是什么?”长枫目光灼灼,竟刨根问底,非要得出一个结果来。 长枫素日最懂进退,今日这咄咄相逼的样子,是很少见的。孟镜心里咯噔一声,疑心自己的身份已经被长枫识破。 倒要试一试他才好。 “却是那伤口被包扎着,也看不出什么来。”孟镜笑了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来,苦着一张脸,犹豫了一番,终于问道:“表哥觉得,我......是不是特别没有男子气概啊。” 长枫挑眉,“怎么这样问。” 孟镜这个人,坐起戏来有板有眼的,撇嘴的那功夫,眼角便红了起来,简直比真的还要委屈几分,“前几天赵蔺说我像个女孩子......他都这样觉得,别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我。表哥也知道,最近京中尚男风,或许......别人表面上因为表哥和舅舅的缘故对我礼遇有加,背地里......” “谁敢。”长枫一怒,看着孟镜委屈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孟镜的头说,“有为兄在,谁也不敢编排于你。” “是吗。”孟镜眨眼,“那表哥......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怎会。”长枫笑道,“你只是年纪还小,身量没长开,假以时日,定会长成像姨父一般的顶天立地的男儿的。” “父亲......”孟镜一愣,“表哥记得我的父亲?” 孟镜的爹在孟镜出生的那一年病逝了,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很少听到母亲提到他。 “我的父亲......是怎么样的?”孟镜歪着头,大大的眼睛里含着希冀,试图从长枫的叙述里,描摹出她父亲的轮廓。 “姨父虽是文官,可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处理过无数的案子。在他的手中,无论对方是怎样的显贵,都会被绳之以法。”提起孟镜的父亲,长枫露出了钦慕神往的表情,只是这样的人,向来是不容于世的,长枫唏嘘道,“总之,你父亲是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儿。” “是吗。”孟镜没办法想象长枫嘴里的父亲的样子,这个角色在她的生命里缺失了太久太久。 “其实,身量长相同男子气概没什么关系。一个男人,若无愧内心,无愧百姓,无愧天地,那便是有大气概了。”长枫目光柔和地看着孟镜,轻声地安慰道,“今后若有人再这样说你,告诉为兄,为兄替你撑腰。” “......”说不敢动是假的,孟镜忍住鼻腔的酸涩,笑了笑,“谢谢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长枫委屈:表弟你不喜欢我了 赵蔺得意:他喜欢我 萧翊睨着两人:到了后面有你们两啥事儿? 第7章 是为了知道她更多的秘密 孟镜越发不懂面前的天子了。 入宫复职前,她想了一百种萧翊的态度,或是将她革职,或是扔进天牢严加审查,再不济……也会对她声色俱厉地质问几句。不想入宫见到他伏地请安之后,他也只是抬眸瞟了她一眼,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平身。” 她忐忑地站起身来,静立在原地等了许久,萧翊将折子一放,复又睨她一眼,问道:“有事要禀?” “不......”孟镜的心不上不下的卡在嗓子眼,又不敢主动提这件事,怕正撞在皇帝的刀口上,只能矢口否认,“臣没事。” 萧翊挑眉,摆出了一副“无事跪安”的神情,也不理孟镜满腹疑问,猜想他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室静谧中间或传来端茶倒水的声音,总管李即瞟了瞟端坐在殿内一角的案前,手中提着笔,明显心不在焉的起居郎,提示性地轻咳了一声。 但孟镜委实想的出神,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即的这声并不明显的咳嗽,毛笔放在端砚之中蹭了半晌,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 李即垂眸,抬起袖子掩在唇边又咳了一声。 这声明显比先前高亢,天子挑眉,头也不抬地问,“你今儿嗓子出了问题?” “许是受了风寒。”李即打了个哈哈,不动声色的地圆了过去,“近来些天阴晴不定,皇上可得小心龙体。” 萧翊那能不知道他这贴身总管的幺蛾子,不过是看着那夜他对孟镜的态度有几分体贴,故对孟镜多了几分注意与讨好。 “既然这样。”萧翊略一沉吟,将笔一搁,“宣太医院院正过来。” “......”李即瞪大了双眼,皇上几时对他的玩笑话如此较真,万一真招来了院正,岂不是得啪啪打他的脸。 李即扫了扫浮沉,躬身欲言,萧翊摆了摆手,趁他说话之际命令道,“速去。” 李即悻悻闭嘴,退出殿外招来自己的小徒弟,令他赶往太医院。 “李即——”小徒弟得令刚走,那厢御书房中的天子又点到了总管的名字,李即“哎哟”一声,踏进殿中。 “速去相府召沈侍郎入宫。”萧翊将印玺加盖在刚拟好的诏书上,李即双手捧起卷叠规整,萧翊又道,“另外......再走一趟侯府召世子赵蔺入宫,就说是朕的口谕,传他入宫设下宴饮,邀他赴宴。” 李即将命令铭记于心,捧着圣旨带上了三两个内侍亲自出宫宣旨去了。 窝在角落的孟镜默默地在起居册上记下萧翊召见侍郎,宴请世子的事情。她咬着笔杆,盯着起居册上的那几个字,侍郎……相府的侍郎,不是她的表哥长枫么?而侯府世子,除了与萧翊颇有交情的赵蔺也不做它想。 赶巧了,这都是她认识的啊! 莫不是……同她有关?她委实想不通,偷偷摸摸地朝着殿中案前端坐的玄色身影瞟去,正撞上案前那人玩味而戏谑的目光。 额...... 孟镜停下了啃笔嚯嚯的牙齿,将毛笔搁置下来,端坐地笔直。 最先赶来的是太医院院正,提着箱箧正要请安,萧翊抬手,指了指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的起居郎,“免了,替她看诊。” “……”孟镜猛一抬头,太医院院正道了声遵旨,提着箱箧朝她走了过来。 放下箱箧,拿出看诊的东西,见孟镜迟迟不动,院正捻了捻胡子,不得不出言提醒,“大人?” 孟镜如梦初醒,坐直身子,朝大殿中央的萧翊一拜,“谢皇上圣意,只是......臣,已然大好......” “不过是确诊而已,不妨事。”萧翊一手支头,坐在龙椅上十分惬意。 孟镜却直想哭,这皇帝是什么意思?万一这太医不知情戳破了她女子的身份,即便萧翊无意治罪,也不得不顾忌颜面把她给治了。 她哪里知道自己昏迷不醒的那会儿,院正已然为她诊过脉,知晓了她的秘密。 “大人......?”院正出言提醒之下,孟镜才忐忑踌躇地伸出手去,一方罗帕置于腕上,院正捻着胡子替孟镜诊起脉来。 盯着罗帕心里咯噔一声,又瞟了瞟殿内静坐闭目的皇帝,只怕院正已然知晓了她女子的身份……皇帝,到底是何用意? “回皇上。”将东西收回箱箧,院正退到殿中低声回禀,“孟大人身体已然大好。” 萧翊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地问,“若需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可有妨碍?” “与甚妨碍,注意休息即可。”院正说完,萧翊谴他退下,院正前脚刚走,出宫的李即便赶了回来,“皇上,沈侍郎到了。” 萧翊颔首,“传。” “传沈侍郎——” “臣沈长枫参见皇上——”长枫躬身进来,跪地行礼,一应礼数做的谦恭而又周到,却又卑不屈,脊背挺地笔直。 “免礼。”萧翊开门见山地说,“朕召侍郎前来,是为了阆州州府贪渎一案,朕思虑再三,需一人替朕走这一趟,查明涉案一众,沈卿可愿?” 长枫深知此行凶险,阆州乃是竫王的封地,强龙难压地头蛇,到了别人地盘上便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但长枫根本没有考虑这许多,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任一旁孟镜递眼色递到眼抽筋。 萧翊大悦,命李即取出尚方宝剑,当即拟下诏书,封长枫为钦差大臣,并拟写了一份随行名单交给长枫。 天色渐晚,孟镜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和赶来的赵蔺打了个照面。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总管李即笑眯眯地走出来,“世子来的正好,皇上等你您呢。” 赵蔺只得朝孟镜咧嘴一笑,被李即托着袖子拽了进去。 长枫照旧在宫门口等着,孟镜上了马车坐定,他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来,递到孟镜的面前。 “这不是皇上给你的随行名单么?”孟镜不解,但还是把这名单接到手上。 长枫道,“打开看看。” 孟镜云里雾里,将那名单缓缓打开,眼睛随意在上面扫过,意外的竟在这随行名单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疑惑地看着长枫。 “这明明是皇上给你的同赴中山阆州的名单,我不过区区六品起居郎,连站上朝廷论政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将我派遣出去......”孟镜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眼巴巴地望着长枫。 长枫拿过她手中的名单,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名,邀她察看。 “文晅......”孟镜不解,“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么?” “朝廷中的大臣里根本没有叫做文晅的人。”长枫抿唇。 孟镜一惊,“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我依稀记得,皇上的母亲当年的贵妃娘娘姓文。”长枫略一沉吟道,“若我猜地不错的话,这个文晅,只怕是皇上他自己。中山富庶,是废太医竫王的封地,皇上对此案极其重视,所以化名为文晅暗中随行,也不是什么怪事。” “可是......可是皇上化名文晅这该是件秘而不宣的隐秘,怎么可能还带上我这个起居郎,这不是带了个累赘么?”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累赘,但道理就是这样,长枫忍俊不禁道,“也许......皇上看中了你的才华?” 孟镜被长枫逗的哈哈大笑,片刻想起萧翊问起院正她的情况的时候,特意问过一个问题,询问她的身体能否长途跋涉。 笑意渐渐凝在脸上,嘴唇抿直,孟镜心里一沉。 “怎么了?”把孟镜的表情尽收眼底的长枫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表哥......假如你把一个身怀秘密的人放在身边,却不揭穿她的秘密,这是为什么?”孟镜当然不能告诉长枫这件事地原委,只能变着法子问。 “很简单,是为了了解她更多的秘密。”长枫眸色一深,眼睛一眨不眨地凝住她,郑重地问,“孟镜,你到底有什么秘密被皇上知晓?” “我......”孟镜脑袋嗡地一声,心咚咚跳个不停。她不应该问的,长枫这么聪明,她已经很小心了,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告诉我。”手腕被人握住,她抬头,看着长枫认真而严肃的脸。 “表哥......”她垂头,“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又何必为难我呢?” “你!”长枫见她避而不答,分明防备着他。她同赵家那小子走地这般近,对他却如此疏远,长枫越想越气,真想敲开孟镜的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他是她的亲表哥,他才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孟镜!”年轻的侍郎大人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发怒,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由收紧,咬牙道,“我竟不知,在你心里,你的亲表哥还赶不上赵家混小子!” “......”孟镜第一次看到长枫生气的模样,心里觉得他气地毫无理由,但仍然免不了害怕,急忙解释道,“表哥哪里的话......我平日里是和赵蔺走地近些,可对表哥是打心眼里想要亲近的......赵蔺是我的朋友,表哥却是我的亲人,又何谈亲疏之别?!” 第8章 不可亵玩焉的沈大人 长枫却不信她的说辞,她和赵家那小子相处的时候,那里是这般看似有礼,实则疏离的模样? 他不信她的话,却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正襟危坐在原地,也不看孟镜。 孟镜有苦难言。并非她不想同长枫像亲兄弟一样亲密无间,她的亲人本就不多,不计权势富贵待她推心置腹的更少,只是她的表哥太过聪明。 小的时候她也曾跟在他的身后做他的小跟班,后来为何疏远了?孟镜想了想,回忆起这一桩事情的因由来。 那大概是她七岁的时候,她和母亲过沈府拜望舅舅,舅母安排十三岁的长枫带她玩耍。她幼时顽皮,也最喜欢这个表哥,同他一处的时候没什么男女之防,把母亲叮嘱的不许同任何人同塌忘得干净。 原本按常理来说,一个少年加一个男童同塌小憩无甚妨碍,但好巧不巧,这事后来被母亲知晓,严令她往后不许同长枫来往。 她不解,也不肯,哭着同母亲闹,问为什么别人可以她不行。 母亲那时抱住她,爱怜又痛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好孩子,那是别人的特权,你不行,你若教别人发现了你是女孩子,不仅是你,我,还有你的祖父......甚至......”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甚至整个顾府,乃至你的舅舅,你的表哥都要被牵连......” 孟镜那时候不懂其中缘故,只是有了一个懵懂的概念,不能让别人发现她是女孩子,否则她在意的人都会被她连累。 只是......如今再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有些不解了。当初自己是个七岁幼童,母亲却好像预料到她会参加科举并屏雀中选一般,否则......怎么会说她会延祸他人? 明明若自己只是顾家少爷,即便身份被揭穿,也不过是令顾家蒙羞罢了。 她想不通,也不敢跟别人提半个字。马车晃晃悠悠,长枫照旧将她送到顾府,目送着她迈过顾家的门槛,才放下车帘,沉声吩咐阿晋,“走吧。” 小厮阿晋一抖马缰,车轮辘辘中,他回过头去,透过被风吹开一角的缝隙瞥见自家公子直直地坐在马车里,身子板正挺拔。他抿了抿唇,公子聪慧,可这件事却看的不明白。 他踌躇了许久,才回头对长枫道,“公子......有句话,阿晋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枫抬头看他,“有什么不当讲的,你既这样说便是有话不吐不快了。” “其实......顾小公子也不见得就是对您疏远,只是有些人天生让人不敢靠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可远观,不可......”阿晋挠了挠头,一时顿住,长枫提醒道,“不可亵玩焉。” “啊对对。”阿晋一拍手掌,说道,“公子啊,您就是这样一类人呀!” “......”长枫抿直地唇不由抖动了两下,“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症结其实出在我这里?” 晨时,天光未亮,空气中弥漫着露气,上京城中的百姓正陆续从睡梦中醒来,街上慢慢开始有推着摊位的小贩摆摊。一支长队从宫门口一路驶向南城方向,穿过上京最宽阔的街角。 南城门口的哨兵将队伍拦了下来,前方马车车帘撩开一角,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来。 哨兵长走了过来,“大人。” 年轻人点头示意,从衣袖中抽出文牒,递给哨兵长,哨兵长打开文碟看了看,恭敬地递还给他。 哨兵长回头,高喊一声,“放行。” 话音刚落,他退到一边,依稀听到从身边行过的马车里传出一个略细的嗓音,“真奇怪,近来南城门这边竟也设了关卡......” 接着传来先前拿出文碟的年轻官员的声音,“还记得你上一次受伤前来刺杀的刺客么?” “喔~”另一个声音恍然大悟状,惊呼了一句什么被队伍后面辘辘的马车声盖了过去。 这一行人正是前往奉命前往阆州查办贪渎案的长枫,而与他同行的少年,自然是孟镜了。 约莫行了三四个时辰,天气骤变,原本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天空顿时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云头沉甸甸的,孟镜撩着帘子,皱眉道,“怕是有一场大雨。” 话音刚落,只听车顶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她把手伸出车外,黄豆大的雨从云头砸进她的手心。 官道顿时被这倾盆大雨搅弄得泥泞不堪,马车又笨又重,车轮陷在泥土里滚不出来。 “大人。”走南闯北的车夫扭过头来请示,“这雨太大,怕是不好赶路,前面有一客栈,是否可以稍作修整。” 长枫撩开车帘探看了一番,亦觉得不宜继续赶路,只好吩咐一行人赶往前方客栈,等大雨停后继续赶路。 烟雨朦胧间,孟镜撑着伞走下马车,奔到客栈门前,正懊恼地看着自己沾了些泥土的鞋子,便见表哥长枫撑着一把伞往队伍后面的一辆马车走了过去,长枫站在马车前,一手撑着伞,扭头跟马车内的人说了句什么。接着,孟镜看到那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走下来一个身穿红衣官服的青年。 心底咯噔一声,在这愣神的片刻,那青年和他身边撑着伞的黑衣侍卫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孟镜一时慌张,不知道该怎么跟青年打招呼。 “孟大人......”青年在孟镜面前站定,朝孟镜拱了拱手,率先开口道,“久仰大名,在下文晅。” 孟镜抽了抽嘴角,长枫朝她递了个眼色。孟镜心道,都是演技派。 “原来是文大人。”早前说过,孟镜这人也是个演技派,再一阵错愕之后竟也能不动声色的同化名为文晅的当今天子对起戏来。 几人寒暄之际,长枫已经派人去安排住宿房间。掌柜的说房间不够,随行的一些大臣只能在马车内修整,但赶巧的是,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官道上的路人大多就近赶来避雨,最后只剩下了几间房。 长枫沉吟了一会儿,吩咐过来请示的下属,“那就文大人一间房,本官同孟大人一间房,至于还有一间,能安排的下则安排,安排不下的,便再拨一个人来同本官和孟大人挤一挤。” 他说完,挑眉看了看一旁的孟镜,笑问,“孟大人,不知同本官打挤,可愿意?” 孟镜迟疑了一下,虽然她并不愿意同人一间房,即便这个人是她的表哥,但出门在外,也讲究不了太多,于是只能咬牙点头。或许这雨下一会儿便停了,若真的要过夜,大不了她一夜不睡! 红衣青年萧翊眯了眯眼睛,目光深沉地从孟镜和长枫身上掠过,片刻,他举起手中的扇子,拿扇头一敲,敲中某人的脑袋瓜。 “我看孟大人人身材娇小,倒可以同在一间房。”萧翊扇着扇子,又穿着一身红色的官服,俊逸的媚眼自有一段潋滟风情。 孟镜,“……” “怎么?”萧翊挑眉,“孟大人好像不可以同本官一间房?” “……” “并非不愿,只是大人身份尊贵......”说话的是长枫,面对萧翊的浩浩气势,他微微挪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挡住身后的孟镜。 萧翊眸色愈深,摆了摆手,打断他道,“同为朝廷命官,谈什么尊贵。” “孟镜愿意。”气氛不妙,孟镜从长枫身后探出头来,嘴角弯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如此甚好。”萧翊看向屋檐下哗哗啦啦的雨水,转身往楼上走去,身后孟镜赶紧跟上,长枫张了张口,想要叫住孟镜嘱咐点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任孟镜跟着萧翊走上楼去。 进了客房,小二送来茶水,萧翊慢饮一杯茶后,看向站在一边无所适从的孟镜,“在外面我是朝中官员,你我同朝为官,那有一个坐着另一个干站着的道理?” 孟镜迟疑了一下,才撩袍坐在萧翊的对首,年轻的天子端着茶,送到自己唇边,却迟迟不饮。身前的正襟危坐的少年头发有些凌乱,几根俏皮的头发翘了起来,孟镜垂着头,依稀能够看到她扑闪的睫毛,犹如阳光下扑闪的蝶翅。 萧翊看的入了神。 这样的样貌,是怎么瞒过孟府上下扮做男儿那么多年的? “皇上......”孟镜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一股脑儿地问,“微臣一事不明,您明知微臣的身份,却不揭穿,是为了什么?” “什么?”天子被这句话惊地后仰,从沉思中抽出身来,根本没听到孟镜的话。 “......”孟镜泄气。她眉头一皱,银牙一咬,知道有些事情终究逃避不了,于是退开两步,郑重地伏地拜首,“微臣有罪。” 萧翊坐直身子,恍然大悟,“你想不通我为何不将你打去天牢?甚至不提你身为女子参加科举,公然挑衅大昭律法的事情?” “微臣愚钝。”孟镜伏在地上,握紧拳头。 “身为女子科考确实是一桩大罪,但新朝该有一番新的气象,孟镜,你是朕从一百多名举子中选中的新科状元,这是你的机会,是朕给的,可不要让朕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赵蔺:好一朵盛世白莲花 长枫:总觉得这家伙在骂我 第9章 影卫长十一 新朝该有一番新的气象,孟镜疑惑地看着萧翊,“皇上您的意思是......您......?” 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萧翊一瞥她,“朕要开设女子科举,孟大人,你就是朕的机会。” 孟镜吸气,“可是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干涉政事,皇上如此,阻力颇大,满朝文武只怕没有一个人会支持,皇上拿什么来堵住悠悠众口呢?” “所以,孟镜,朕决定赌一赌。”萧翊一手摇着扇子,看向窗外渐收的雨势,站起身来,推开窗户,一抹金色的阳光透过四散的乌云斜落到他的手背上,他回过头来,看向孟镜,“孟大人,可愿一赌。” 萧翊的眸子幽深而黑亮,语气又斩钉截铁坚定如刀,孟镜一点都不怀疑萧翊的能力。可是,毕竟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女子科举阻力颇深,但她别无选择。 这是萧翊给她的机会,她一定的牢牢抓住,孟镜再次伏地顿首,郑重道,“微臣谨遵圣令。” 萧翊扇柄一敲手心,“起来吧孟大人,此行还请多多关照。” 孟镜起身,萧翊走过来用扇柄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门外,“沈侍郎,不知道你的秘密吧?” 孟镜摇头。 萧翊便笑,拿扇柄敲了敲她的额头,接着转身推开房门,楼下候着的人整装待发,萧翊的贴身侍卫,就是上一回娲皇河边大显身手的青年人走了过来,冲着萧翊耳语了几句什么。 萧翊勾了勾唇角,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说道,“继续监视。” 黑衣青年得令,快步下楼,走出客栈。 孟镜上前,萧翊回头等她,她却不敢同萧翊并肩而行。萧翊叹了一声,退回一步,“他是我的影卫长十一,往后你或许得同他打交道。” “他身手似乎很好,我见识过的。”孟镜笑了笑,目光落到楼下跨步进门的长枫身上,加快步子走了上去,萧翊眯了眯眼,仍旧慢悠悠地下楼。 “表哥。”孟镜朝长枫走了过去,长枫颔首,越过孟镜看向她身后的萧翊,“文大人,雨停了,可以继续赶路了。” “沈大人辛苦。”萧翊说着,走出客栈,坐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孟镜舒了一口气,长枫关切问道,“没事吧?” 孟镜摇头,“没事了。” 只是一件危机解除之后,等待她的,是更大的危机。长枫摸了摸她的头,两人朝马车走去,这时,一个人朝他们走了过去。 “孟大人。”听到背后的声音,孟镜回头,看到一张冷冷的脸,“额......有......” 有事吗? “我家大人邀你同乘。”影卫长十一甩下一句便离开了,孟镜抽了抽嘴角,这那是邀请啊,分明是命令好吧? - 马车外,孟镜踱步过去,萧翊掀开车帘,挑眉看她。孟镜收起一脸愤然的表情,萧翊笑了笑,满意地看着她攀着车辕。她个子小,马车又高,登上马车的动作像只笨拙的乌龟。 萧翊把头偏到一边,抿唇而笑。 马车一路行至阆州地界,孟镜靠着马车,双眼涣散地盯着车顶,她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行来脑仁快要炸裂开来,反观同车的萧翊,衣衫平整神采奕奕。 马车遇到一处凸地,倏地颠簸起来,孟镜一个忍不住,扒拉着窗口干呕起来,撕心裂肺似乎要把整个内脏都呕出来。好在这两天她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呕不出什么来。 “十一。”萧翊掀开车帘,前方十一扭转马头奔了过来,手脚利落地翻身下马,“大人。” “把你的马给我。”萧翊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解自己的衣襟。 身边的呼吸声骤然急促,萧翊抬眸,见孟镜拽着自己的领口正戒备的看着他,她面色惨白,这样瞪着他,倒好像他想要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萧翊突然起意,调戏她道,“替本官宽衣?” 孟镜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蜷成一团,恹恹地说,“文大人与我同为朝廷命官,做什么要我为你宽衣?” 她特意强调了“文大人”这个称呼。 好丫头,竟学着用他的话来反驳起他来了。 萧翊手脚麻利地脱掉官服,从包袱里抄出一件月白色便服来,一边套着袍子,一边笑嗤道,“你精神这般困顿,态度却比前几日强硬了不少,却是本官纵容出来的。” 他套好袍子,拿出扇子轻轻敲了敲孟镜的头,笑眯眯地说,“把你的衣裳换下,我带你骑马,这到阆州州府还有半日,再呆在马车上,你这条小命非保不住。” 他说着,招呼车夫将马车停下,自己起身走出车内,跳下马车,车在青山如墨绵延万里,孟镜挑开车帘,面露难色地瞅着窗外。 萧翊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睨着车内的孟镜,“还不动,难不成要本官替你宽衣?” 孟镜脸倏地涨红,吞吞吐吐地说,“我......我的包袱还在沈大人车里。” 她垂下头,只觉得耳根子像被过烧似的,片刻,萧翊的声音传了过来,“十一,替孟大人把包袱取过来。” “是。” 须臾,十一取来包袱递给孟镜,孟镜低声道谢,在马车里换下官服。 走下马车,入目是黛青色的群山,蜿蜒的官道上滞留着长队,萧翊骑在高头大马上,冲孟镜伸出手来,“上来。” 孟镜迟疑了一下,伸出自己的手,萧翊紧握住她的手,用力往上一带,将孟镜稳稳地提放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一手握住缰绳,将马儿驱地飞快。 踏踏的马蹄声从耳边疾驰而过,长枫掀开车帘,只看到马上孟镜的背影。 “来人。”长枫大声道,下属走了过来,长枫道,“派几个人跟着文大人和孟大人,以防发生意外。” 若他猜测地没错的话,京城派遣钦差大臣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阆州州府,狗急跳墙,那州府府尹只怕未必不会派人过来截杀。 再者,阆州,是竫王的地界。 他们这一行人的行程,只怕早已经暴露,长枫抿唇,面露郁色。 两人一马沿着官道行了几个时辰,身边青山变换,群山绵延,萧翊一勒缰绳,马儿一仰前蹄,嘶鸣一声。孟镜急忙拽住萧翊的衣衫,还没缓过神来,只见萧翊一个纵身将她从马上提带起来,一只箭携着风声刺了过来。 孟镜惊呼一声,萧翊已在半空中搂住她的腰肢,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稳稳地落回到马背上,一夹马肚,马儿在官道上疾驰而过。 身后数十名黑衣人从山野之中飞出,个个手持长刀,身背箭矢。 “追!”黑衣人举手在空中一划,孟镜回头,只见黑衣人陆续从后面追赶了上来。 “遭了。”孟镜坐立不安道,“表哥只怕已遭了截杀,却不知境况如何。” “放心。”萧翊面不改色,“自有朕的影卫护着,这群人,不足为惧。” 山路陡峭难行,身后黑衣人又个个身手了得,萧翊带着孟镜这个不懂武功的累赘略显吃力,行至岔道,萧翊抱着孟镜飞身下马,一拍马肚,将马儿往官道赶去,而自己带着孟镜跑向另一条岔道。 那岔道一路通往山顶,一拨黑衣人分成两拨,萧翊将孟镜藏到一旁的草丛里,拿扇柄一敲他的头,叮嘱道,“莫要出来。” 透过草丛间的缝隙,孟镜瞥见萧翊身后黑衣人追了上来,萧翊一个闪身避开朝他刺来的明晃晃的长刀,以手中紫檀扇子格挡,一手袭向黑衣人的手腕,用力一折。 五六个黑衣人齐齐涌了过来,萧翊武功不错,可对方人多势众,苦苦支撑了十几招之后,见了颓败之势。 孟镜咬牙握拳,真想立即冲出去,捡起地上的刀砍过去。 这时,萧翊一个旋身飞踢将面前的几个黑衣人踢翻在地,余下黑子人发了狠的朝萧翊的后背刺去,千钧一发之际,孟镜搬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冲了出去,像只倔强固执的小野牛一样。 “啪”的一声闷想,那石头直砸向黑衣人的后脑勺,砸地黑衣人眼冒金星,白眼一翻,摔倒在地。 石头上的鲜血顺着孟镜的手流了下来,她咽了咽唾沫,惊魂未定身体已经被萧翊用力拖拽到他的身后,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同黑衣人再次战到一起。 在黑衣人们的多次围堵下,萧翊明显体力透支,虽然最后终于将这些黑衣人折于扇下,但他已经精疲力尽,眼皮都抬不起来。 孟镜扶住他的胳膊,萧翊高大的身子倚着他,走出两步,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镜定睛一看,好家伙,草丛里不知什么时候埋伏了一群山匪。 “此......此山是我......我开,此......此路是我栽......要......要.........”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从众人间走了出来,他是个结巴,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有捋清楚。 很明显,这群山匪的水平参差不齐,有的提着生了锈的大刀,有的拿着缺了口的菜刀,还有的,举着耕地的锄头。 一个个面黄肌瘦,身穿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裳,露出一双双故做凶狠的眼睛。 可是......经过了一番恶战的萧翊,缺是连抬一抬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10章 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生了锈的铁剑架到了她的脖子上,结结巴巴的土匪头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半晌,冷笑着说,“你......你们这......这些贵族......细皮嫩肉......” 他回身吩咐身后的众人,指着孟镜和萧翊道,“给......给我绑......绑了......带回去......” 这样,孟镜和萧翊被这些不像土匪的土匪绑回了山头,孟镜打量着手腕上绑着的这根草藤,看向她身旁的萧翊。 萧翊靠在石壁边,半张脸隐在暗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萧翊转头,只见孟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 “文大人......”孟镜咬了咬牙,“我想了个办法,或许可以离开此地,只是这办法或许有些损害您的威名,您看我们现下这个境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萧翊隐在暗处的嘴脸微微上扬,声音却不动声色的,甚至故意含了几分黯然与沮丧,“沦落至此,我的一世英名早没了,你倒说说,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孟镜朝他挪近了些,一手挡在唇边,压低了声音道,“不如......您装死,我看他们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匪贼,更像是走投无路的村民,他们不会不管的......” 她坐在亮处,阳光从头顶的石壁缝隙中洒落下来,打在她的眼角,她眨了眨眼睛,眼前出现一只手来,她下意识地偏头。 一只手嵌住她的下巴,某个声音落在耳旁,“别动。” 她果然不动,被树藤捆住的手却僵硬了,她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身边的这个人的呼吸声太清晰,抚在她眼睛上的手指温热,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萧翊的声音还响,“睫毛上有东西。” 她傻傻地“嗯”了一声,直到嵌住她下巴的那只手放了下去,她才敢睁开眼睛。 等等...... “你的手,不是也被绑了么?”孟镜终于想起来了哪里不对劲,既然被绑了,怎么可能有多的手来...... “一根草藤想要困住我?太小看我了。”萧翊说,“你说的不错,这些都是些不得已落草为寇的村民。往日呈到朕案头的都是阆州如何富庶,百姓如何安居乐业,不想才入这阆州镜内,就遇到这等境况,大昭的这些官员们,是该清理清理了。” 孟镜不由想起,从草丛中走出的那些“草寇”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双眼凹陷,人群里似乎还有个小孩儿,身量很矮,身材干瘦,睁着一双满怀希望的的眼睛瞅着他们。 这太平盛世里,小小的阆州,却蒙蔽盛听,让百姓身处水火。 孟镜咬牙,恨恨地说,“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阆州州府一应人等?” “孟镜,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萧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隔了很久,才不疾不徐地问。 “啊?”孟镜愣了一下,接着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处置一个阆州不过治标不治本,如果是我,当重写大昭律法,重整官员体系,上核查,下检举,上下相应。在位不谋事者,一律严惩!” “说来容易,可你知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阻力?”萧翊从腰间抽出一柄刀来,刀光一晃,一声轻响,锋利的刀锋斩断青藤。 孟镜揉了揉手腕,从地上站起身来,刚伸了伸胳膊,便被萧逸捉住手腕往下一拉,人已直直地往地面偏去,腰间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搂住。 “你......” “嘘。” 萧逸轻声道,“有人来了。” 孟镜顿了顿,咽回涌到嘴边的话,慢慢地在他身边坐下身来。不一会儿,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阳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子从旁边挪到缝隙前,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张脸来。 是他,那个小孩儿。 孟镜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去看着他。 小男孩儿从身后掏出两个黑糊糊的东西从缝隙里递了进来,“姐姐,请你和哥哥吃番薯。” 姐...... 孟镜一惊,下意识地往自己胸前看了看,“什么姐姐,小弟弟,是哥哥,别叫错了。” 小男儿抿着嘴指了指孟镜身后的萧翊,“他是哥哥,你是姐姐。” “......” “你是如何知道,哥哥是姐姐的?”萧翊上前一步,蹲下身来,从地上捡起黑乎乎的番薯拿在手上三两下剥开,露出金黄色的番薯肉,空气中弥漫着烤番薯的香味,孟镜正想着剥皮的动作好生熟练,那香喷喷的番薯已经朝她递了过来。 “额......”她愣了愣,可不敢心安理得的接受萧翊这大人物的服侍,忙着拒绝,“我自己......” “拿着。”态度不容拒绝。 “姐姐就是姐姐啊。”小男孩眯着眼睛问,“烤红薯好吃吗?” 孩子的眼神天真而诚挚,孟镜笑了笑,咬了一口手里的番薯说,“好吃。” “我也觉得,烤番薯是最好吃的东西了。”小孩儿咧嘴笑了起来,“可是......山上的荒田不好种,种不出又大又好的番薯来。” “你们以前不住山上?”孟镜问。 “不。”小孩儿摇头,“我们的家没了,被赶到山上来了,那些坏人!” “坏人?”孟镜看了萧翊一眼,追问,“谁是坏人?” “那些......穿着蓝色衣裳,手上拿着刀的人,凶神恶煞的人。” 身着蓝袍手执佩剑的一群人,都不用脑袋去想就能知道事阆州州府的府兵。 孟镜皱眉,天高皇帝远,这些人的胆子已经肥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压百姓的地步了么?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翊,后者眉头微皱嘴唇抿直,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孟镜伸手穿过门缝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神色温柔。 “平安。” 很朴素的名字,承载着父母对孩子最纯真的祝福与希望。 “谢谢你的番薯。”孟镜笑着,抬手擦去平安额上的一抹污迹,又瞧见平安带着期待的目光瞥向自己身旁的萧翊,但这小孩儿许是惧怕于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平安有什么话要对大哥哥说吗?”孟镜边说,边向萧翊投去一个征求意见的眼神。 萧翊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平安缩了缩脑袋,又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让他昂起小小的头来,满怀希冀地看着萧翊,“我......我想学哥哥的功夫。” “哦?”孟镜有了兴趣,“小小年纪,学功夫来做什么呢?” “打坏人!”平安用力地挥了挥小小的拳头,咬着牙齿说,“我想像哥哥一样,把那些欺负大家的坏人都打跑!” 这......不是她能做的了主的。 她偏头看着萧翊,而萧翊却拍了拍吃了红薯之后沾满灰尘的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长安,“想用番薯来收买我,就学走我的功夫?” 萧翊丝毫不讲情面的说,“小子,这完全不够。”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够?”平安一点也没泄气,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萧翊学功夫。 “你得让我看到你的价值。”萧翊眯了眯眼,“最好的求人方式并不是放低姿态,而是要让对方明白帮助你之后能够得到什么。” 他冲着平安扬了扬下巴问,“你能让我得到什么呢?” “......”平安一时愣住,他歪着小小的脑袋认真的想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大哥哥,番薯是我现在能拿的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可是如果你帮了我,我以后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我会永远把我最好的东西给你。” 多大的孩子啊,已经开始为了获得别人的信任而绞尽脑汁,明明别的孩子,应该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无忧无虑。 但......穷人的孩子,生来没有这样的权利。 孟镜抿唇。她很想为平安说几句话,但她知道,萧翊有萧翊的考量。 “平安。”萧翊说,“从此之后,你叫十三。” 十三...... 孟镜一笑,“还不快谢谢哥哥。” “啊?”平安愣。 孟镜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啊什么啊,这是答应你了呀!” “谢谢哥哥!”平安顿时手舞足蹈起来,一边跳一边喊,“谢谢姐姐。” “别急着谢。”萧翊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平安兴奋的举动,“练武是看资质的,若你资质不行,再好的师傅也无济于事。另外,我不会教你,但会为你寻一名好师傅教你。” “啊?”平安眨眼。 孟镜噗嗤一笑,这傻孩子。他大概想象不到,站在他面前的是大昭天子,天子答应为他寻的老师,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老师了。 “哥哥姐姐,等我去偷到钥匙,放你们出来。”平安终于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不必。”萧翊说。 孟镜知道,按照萧翊的武功,又休整了一整夜,面前这小小的一道木门自然拦不住他。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有意被囚? 第11章 感谢皇帝八辈祖宗 “皇......文大人。”孟镜迟疑片刻,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你是故意被关的么?” 她不明白他的心思,甚至不明白他堂堂一个皇帝伪装成官员跟随钦差大臣离开京都的目的。 “你觉得这次刺杀,是那方人马。”萧翊却问了一个与之毫无关系的问题。 这是在试探她么?毕竟她并非萧翊的心腹臣子,心里还藏着秘密,她不信萧翊会对他推心置腹。 “微臣不知。”装作无知是最保守的办法。 “微...臣?”萧翊凑了过来,目色深沉地瞅着她,“我说过,现在我与你同朝为官,孟大人,你这记性未免太差。” 一只手伸过来狠狠地朝孟镜的脑袋瓜上敲了一记,孟镜缩头,瞅着他还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的手咽了口唾沫。 “说出你的猜想,否则——”这语气有些过于危险了。 孟镜假咳了声,抬眼怯怯地问,“您离京的事情可有他人知晓。” “有。”萧翊说,“不过都是我的心腹,并且离京之前我曾留下旨意,三日后同皇后前往皇陵祭祖,朝政暂由丞相沈大人代理,算算日子,皇后她们一行,也应到了皇陵了。” “既非绝密,那定有人泄密了。”孟镜看着萧翊,小心翼翼地问,“您心里有了答案吗?” “我的答案是我的答案。”萧翊似笑非笑,“你只管说你的答案。” “既如此那臣......”眼看萧翊的手又伸了过来,孟镜连忙改口,“那我就斗胆一猜了,但我对朝野中的局势不大了解,若有说错还请见谅。” “嗯。”萧翊淡淡应了,“你说。” “派人来刺杀您,必定是想要您死,这是不小的罪名,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若您真的遭遇不测,又无人可承大统的情况下,最先得益的是几位王爷,其他的人我不太了解,不过却听舅父说起过这位峥王。”孟镜分析道,“他曾是太子,又素有贤名,在朝中本有根基,最得益的人必是他。不过......我想不通若真是他,为何不在我们刚离京的时候动手,反而等到接近他自己的封地时刺杀,不是惹人怀疑么?” “很简单,即便是我身边有他安插的眼线,消息从京都传至阆州少说也得三天时间,沈长枫本就是领旨巡视,他若遇刺,不管背后是谁指使,都少不了把嫌疑招至阆州境内,若没有十全的把握,简直是得不偿失。”萧翊双臂一环,眉头微皱,面色愈加阴沉。 “所以......您的意思是,不可能是峥王?”孟镜扶着下巴,不解道,“可是......其它几位王爷不像是有这个魄力胆敢派人刺杀的呀,好好的亲王不做,好好的富贵荣华不享,当皇帝做什......” “当皇帝?”萧翊眉毛一挑,却等不到孟镜的下文,当然,孟镜也绝对没有这个胆子把话说完,连忙转移话题,惊呼一声,试图蒙混过去,“啊哦!难道是朝中的大臣?那似乎更不大可能了!” “不是说对朝中局势不甚知晓?”萧翊偏了偏头,蹲下身来,“我看你知道的很清楚呀。” 完了完了,伴君如伴虎。 孟镜咬牙,挤出一抹假笑,那狗腿的模样只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扒住萧翊的衣摆呼天抢地了。“本是不大知晓的,可毕竟身为您的起居郎,对朝中局势不了解的话,怎么为您分忧解难!臣......我真的对您一片忠心呀。” “你不说这个我倒忘了......”萧翊摸了摸下巴,“你孟家本就是官宦世家,你舅父又是当今丞相,侍郎是你表兄,为何独你只混了个芝麻小官?” 你瞅瞅你瞅瞅,有当皇帝这样问自己的臣子的吗?! “......”面对萧翊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君主,孟镜的脑袋一时当机,半晌才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我的父亲走的早,孟家嫡系就这样断了,母亲怕祖父年事已高经不起打击,一时糊涂对外宣称我是个男儿身......” “这一瞒便是十八年。”萧翊接口道。 当初得知孟镜为女身时,他也是惊诧不已,还特命他的暗卫长十一暗地里查了一番,结果与孟镜所言一般无二。不过为了孟老太爷而把孟镜当成男孩子养无异于毁了孟镜,一个母亲......怎会如此? 他信得过十一,且方才孟镜说话时的神情诚挚,不像撒谎。 人就是这样,却不明白的事,越想去弄明白,就连萧翊也不例外。 “皇......”孟镜吞吞吐吐起来,“您......不会想要治我的罪吧。” “哼。”萧翊哼了一声。 孟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明鉴,参加科举一事是臣一人所为,与臣家人无关,若臣有罪,也是臣一个人的罪过,千万莫要累及他人......” “我有说要治你的罪吗?”头顶萧翊磨了磨牙,孟镜抬头,萧翊冷着一张脸,“还不起来,看来真的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说完弯腰伸手一把把住孟镜的肩膀将她拽起,“我说过,在宫外你我同朝为官......” 他凝视着孟镜,一字一顿地说,“第三次了,孟镜。” “......” 孟镜眼神闪烁,良久,低下头去,低低地说了一声:“是,孟镜记住了。” “十一。”萧翊松开孟镜的肩膀,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阵疾风掠过,孟镜透过缝隙往门外望去,一个黑色的影子透过缝隙拓落进来,门外单膝跪着的正是萧翊的心腹——暗卫长十一。 “沈长枫他们到哪儿了?”萧翊问。 “刚入阆州地界,已经发现您和孟大人失去行踪,现已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去阆州州府,明日阆州府尹及中山王府便会接到消息。”十一回禀。 “嗯。”萧翊说,“去吧。” “等等。”没等十一作出反应,他又说,“给你收了个徒弟,好好教。” “啊?!” “……” 孟镜走到门前,扒着门瞅门外惊诧地发出一声“啊”的,平日里冷言冷语的侍卫长十一,不过这大白天的他也是一身黑袍,蔸帽遮住头脸,只露出个下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嗯,下去吧。”萧翊扬了扬手。 “他......”孟镜指着像鬼魅一般消失在门前的十一,“他......一直跟在您的身边?” “除了我派他去执行特殊任务。”萧翊说。 孟镜嘴角抽搐,不可思议地嘀咕了一句,“包括吃喝拉撒宠幸妃子么?” “你说什么?”萧翊眯了眯眼。 “没......没什么。”孟镜心虚地把头埋了下来。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情。原本以为萧翊带她骑马是一时起意,可是现在看来萧翊是为了故意让自己落单引出刺客,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情况还把她给带上? 萧翊之于孟镜,简直是豺狼只于羊羔,让她畏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豺狼淡淡地说,“你在想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孟镜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我不治你的罪,不代表你没有触犯大昭律法,孟镜,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豺狼歪着头,甚至在孟镜面前笑的人畜无害,可孟镜觉得,他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生吃入腹。 “什么机会......”孟镜忐忑地问。 “山高皇帝远,大昭国土辽阔,有无数个阆州是我鞭长莫及的地方,帮我解决这个困扰,那么你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的事情从此翻篇,我不会再问罪于你。”萧翊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他的折扇,啪的一声展开,悠悠哉哉地扇了起来,云淡风轻的点了点下巴,“如何?” 孟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您......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怎么?没有信心?”萧翊挑眉,“我记得当初你在科考试卷上所书的文章上,态度可是张狂嚣张得很,抨击我大昭官员体制,当初就不怕被人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您......”孟镜目瞪口呆,“您怎么知道,我试卷......” “我看过你的文章。”萧翊说,“那时父皇已卧病在床,初试的卷宗呈上御案,主审官们批阅试卷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当时沈相同我据理力争,言你卷中所书胆大包天,应从科举中除名永不录用。” “所以......”孟镜握紧了拳头,一张脸苦巴巴的,“新科状元......是您钦点的?” 萧翊饶有兴趣地瞅着她,“怎么,眼睛都红了,是对我感恩戴德么?” “我感你个大头鬼!!!”孟镜大吼一声,激动的唾沫星子都飞溅了出来,萧翊抹了抹脸,“虽说我说过在宫外你我为同僚,可你对同僚......就这个态度?” “......”孟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过激,又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说,“我......我是说,我太感谢您了,我感谢您......” 八辈祖宗。 第12章 中山王萧峥 萧翊并没有打算被关在洞里多久,在平安第二次送番薯来的时候,吩咐平安偷出钥匙打开了门。 孟镜嘱咐平安乖乖待在山上等着他们,等下次他们上山的时候,带他拜见他的师傅十一。 “十一......”下山的途中,孟镜问,“十一之前也有自己的名字么?” “当然。”萧翊说。 “那他的名字是什么?”孟镜追问,下一刻萧翊的扇子已经往她的脑袋上招呼了去,“孟大人,你问题太多了。” “......”孟镜立马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只怕是这侍卫长除了隐匿在暗处时用到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能与外人说的身份。她这样问,不是找死是什么。 “我就问问。”孟镜嘿嘿笑了笑,接着叹息道,“也不知表兄可到了州府。” 萧翊瞥了她一眼,她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萧翊特地将自己隐匿起来避开众人,自然不会早早的赶去阆州州府。 “乡野山间。”萧翊摇了摇扇子。 “哈?”孟镜一呆,下意识问,“做什么?” “采风。” “......” 萧翊说的乡野山间就是从山上下来,坐落在山脚,聚居于河畔的一处小村落。两人走了这一路,腹中空空,找了一户人家,讨一顿饭吃。 住户里在家的是为大娘,也没多问,当即替二人生火做饭。 萧翊从井里打起一桶水来用瓜瓢舀上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半饱,又把瓢递给孟镜,孟镜接过水瓢喝了两口,环视四周。 小小的院子围住两间土房,院长的角落里养了一只鸡,屋檐下两张小板凳,一张小桌子,另一角围出一方菜圃,她和萧翊进来的时候,大娘正在翻这一方小小的菜地。 也不知怎的萧翊竟生了兴致,把衣衫下摆扎进腰带里,拾起一旁的锄头翻起地来。他臂膀一下接一下地扬起,翻起一块土便用锄头把土敲碎,动作出奇的熟练。 大娘手拿着从鸡笼里捡的两个鸡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说,“年青人,你种过地。” 萧翊擦了擦汗,笑说,“种过。” “看你的样子......”大娘摇着头进屋,“看不出来。” 孟镜也看不出来,这个生来便长在皇宫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种过地?说他吃过倒相信,前两天还吃过番薯呢。 “小的时候在民间流落过两年,体会过这样的生活。”萧翊扔掉锄头,走到井边,孟镜帮他舀起一瓢水将沾满了泥土的手洗了干净,那边大娘已经端着两碗面放到了屋檐下的小桌上。 孟镜挑着碗里的面,看萧翊行云流水地将一碗面统统吸进嘴里,顿时怀疑起他和她吃的是不是同一种面,明明这面并不美味,他却吃的津津有味。 “大娘,问您个事。”萧翊很快把面吃完,“官府今年在村子里收了多少税?” “唉。”大娘叹了口气,“赋税年年有,每年都是按人头算,每人每季度三十文钱。” “三十文......”孟镜皱眉,“若拿不出三十文呢。” “拿不出三十文便要没收土地,把人赶到山上开荒。”大娘连连叹气,“三十文钱,几个人家每季度能拿出这么多呢。” 孟镜感慨,“不知这每人三十文的赋税真正上交到国库中的有几文。” “朕即位时颁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减轻赋税,令百姓休养生息,这些人......”孟镜听到萧翊牙齿咬得汩汩作响的声音,“很好,很好!” 离开村子之后,孟镜和萧翊又连访了几个村子,走出村里的时候萧翊脸上阴云密布,几欲发作。 孟镜忙说,“许是这村庄闭塞被贪官蒙骗,新政才没布施下来,再看看。” 萧翊抿唇不语。 二人顺流而上,行了半日,瞥见一处村庄,孟镜说,“不如进去问问?” 正说着,从村口陆陆续续走出些衣衫褴褛的人来,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像是逃荒似的,一个个垂头丧气,面露苦色。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孟镜拦住一人问,“这是怎么了,闹荒了?” “唉。”那人长叹一口气,“官府赶人了。” “赶人?”孟镜皱眉,追问,“什么由头?” “交不上赋税,没收田地。”他说着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背着包袱挟着妻儿离开。 身后陆陆续续从村里出来的不下百人,女人小孩儿哭成一片,跟逃荒的难民一般无二。 更加令人愤怒的是,那些身穿蓝袍的官差们竟对迟迟不愿离开的村民拳打脚踢,态度恶劣至极,孟镜看不过去,捏住拳头就要冲上去跟人理论。 身后衣领被人一拽,孟镜回过头去忐忑地打量着萧翊,见他脸色阴沉,嘴角微抽,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然而,即便萧翊暴怒致此,仍然对孟镜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去。 “你现在上去,必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不是一劳永逸之法。”他说着,抓住孟镜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来了。 “皇上。”之后萧翊放开孟镜的手腕,二人一路无话,孟镜不知道萧翊的打算,只是在她心里,突然对萧翊有了极大的改观。 至少......身旁的这个人,是真正为这天下百姓着想的。 终于,孟镜停下来,在萧翊差异的目光下拱手并郑重其事地说,“臣......愿意一试。” 她知道萧翊在看她,用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打量她,她想萧翊一定会感到疑惑,为何自己突然改变了主意,或许......按照帝王一惯的多疑,还会怀疑她的用心。 不过,这算不了什么,再多的疑虑,都有打消的时候。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孟镜抬头,看见萧翊阴沉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晴朗。他看着她,那原本深沉的眸子此时竟出奇的清亮。 出宫之后,萧翊第一次没有纠正她的称呼,而是顺着说道,“孟大人,你且放手施为,朕是你的后盾。” “好了。”说完,萧翊用扇柄轻轻点了点示意她起身,“阆州州府......是时候看一看,这位州府大人的派头......还有,我那位许久不见的三哥。” …… 而此刻中山王府的门前,一顶朱红色的轿子停了下来,片刻轿子上走下来一个身材娇小,面容精瘦的老头,王府前的侍卫早识得这人——州府府尹钱济,他上门来,向来是不必通传的。 钱济嘱咐了仆从在门外等着之后,步履匆匆的进了王府,轻车熟路地穿过两进院落,绕过几个回廊,来到一处房门前。 “王爷。”钱济躬身,“微臣有要事要禀。” “进。”门里传来一个声音,话音刚落,房门从房没被人拉开,走出一个蓝衣青年来,青年在廊下站定,冲钱济点头示意,并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钱济跨进门去,青年将门合上。 这房内布置简单,只三面靠墙的地方各立着一排长长的书架,中间置一书案,案上镂花香炉中香烟袅袅,案前无人。钱济把目光投到一旁,那敞开的窗前立着人,手上握着一卷书,听到动静也未曾把视线从书上移开。 “王爷......”钱济毕恭毕敬地说,“刚收到消息,钦差大臣的随行队伍里在刚入阆州境内时走失了两名官员,微臣查过,只怕其中一个人就是皇帝。” “嗯。” “......”见萧峥的态度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在意,钱济又道,“王爷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皇帝暗中南下,只怕意在王爷。”钱济又说,“若他借机生事......” “生事。”萧峥冷笑一声,这才把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身走到案前端坐下来,“这些年本王在这阆州不显山不露水,他也揪不出本王什么错处,既然他随钦差南下,那本王便只作不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另外......约束约束你那些手下人,毕竟非常时期。” “......”钱济仍然不大放心,“那您的意思是,现在什么都不做?” “非也。”萧峥将书放到案上,“你即刻遣人带上画师去见沈长枫并绘出他二人的画像全城张贴,并重金悬赏,其他的......静观其变。” “这......”钱济不解,“沈长枫未必会......” “无碍。”萧峥说,“找不找得到是其次,该不该找才是要紧的。” “况且......”他笑了笑,俊俏的脸庞顿时生动起来,“沈长枫立场未明,我这位好七弟未必会把事同他言明,况且......沈长枫这个人未必能成为他的心腹......” 窗外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悠哉悠哉地啄了啄自己的羽毛,萧翊眯着眼睛,随手从案上拾起笔来,那笔咻的一下,从他手中飞射而出,窗台上的麻雀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小小的爪子动弹两下后一动不动。 第13章 干起偷听勾当的大昭天子 重金悬赏的布告一夜之间贴满了阆州的大街小巷,哄闹的人群里大多是围观的百姓,对布告上被寻的人议论纷纷。孟镜走在街上挤进人堆撕下布告一看,顿时笑地前仰后合,她挤出人群,把布告往萧翊面前一摊,一把抹掉笑出来的眼泪说,“这画像是那个王八羔子画师画的,把我画的这么丑!” 萧翊瞥了瞥那画像,“挺写实。” “……”写实?她可不长这样啊喂?! “照着这画像找人能找到就有鬼吧。”孟镜撇了撇嘴,“这真是我见过的最不靠谱的操作。” “朝廷官员走失,阆州州府尽力找过就好,又管什么找不找的到呢。”萧翊敲了敲孟镜的头,“走吧。” “去哪儿?” “州府。” …… 阆州州府内,钱济将近年来的税收,人口一应账目奉至长枫案头,长枫坐下来一一翻看过后,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大人......可有什么问题。”钱济问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问题。”长枫放下茶盏,“阆州是江南富庶之地,听陛下说这几年新政布施尤有成效,长枫此次来,也不过是作陛下的眼睛,来看看这江南盛景,并非来考察什么,大人宽心。” 钱济表面点头,心里却把长枫骂了个狗血喷头。峥王还说沈长枫未必就是皇帝心腹,依他看来,沈长枫这个人即便不归顺皇帝,峥王也拉拢不了。 “大人......”外间下人来禀,“外面两人自称为走失的朝廷官员,是否......” 长枫还没发话,钱济已经急声道,“快请。” 长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钱济走出门去,却见长枫仍旧坐着没动,他猛地停下脚步,心里明白过来,不由冷汗涔涔。那皇帝现在的身份不过区区随行,按品级来看,那里有他亲自出门相迎的份儿? 于是定了定心,收会到回脚来,端坐在案前。听得门外脚步渐近,长枫站起身来,正见萧翊同孟镜一前一后跨进门来。 “大人。”二人拱手见礼。 长枫点了点头,同二人引荐钱济,几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些官话后,钱济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待宴过后,已是月上中天深夜时分。孟镜洗漱完毕,正坐在榻上解衣,只听得门咚咚响了两下,她赶忙将解了一半的裹胸布火速缠好,忐忑问道,“谁啊。” “我......”是沈长枫的声音。 “来了......”孟镜松了口气,确认自己衣裳齐整之后才将门打开。 门外沈长枫换了见月白衫子,背对着门立在檐下,听门打开,才转过身来,笑问,“这么久才来开门,难不成屋里藏了姑娘?” “那......那里......”孟镜心里咯噔一声,沈长枫是极少开玩笑的,他这句话难道意有所指? “表哥这么晚过来,有事吗?”孟镜请沈长枫进屋,亲自倒了杯茶递他。 “没事。”长枫说,“只是过来坐坐。” “……” 在孟镜的印象里,沈长枫和她向来不是一路人。沈长枫虽然是她的亲表哥,可舅舅对他寄予厚望,因此长枫是翩翩公子,严正端肃,而她自己则向来上山下野,认识了赵蔺之后,便成了他的“狐朋狗友”,同长枫虽有来往,却不亲厚。 “哦。”孟镜点点头,捧了杯茶慢呷,窗外墙角蝉鸣声声,屋内二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长枫也不是多话的人,他看着孟镜,少年低着头,面前捧着茶,坐姿乖巧,但他又想起同赵蔺在一起时的孟镜,嚣张肆意,张牙舞爪。 “孟镜。”长枫突然问,“你是不是很怕我。” “啊?”孟镜抬起头来,火光摇曳在她的脸庞上,柔和朦胧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格外柔和,像是镀了一层光一样,她扬起她的脖子,那光滑的肌肤像个姑娘一样,睁着她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 罢了。长枫一笑,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个连喉结都不曾有的孩子,他同小孩子置气做什么?她怕他,该是他平日里太严肃。 “这两天在皇上身边......如何?”长枫摸了摸她的头。 “挺好的......”孟镜呐呐道。 她那里敢说那尊大神的一句不是?只能一句挺好带过,不过这句挺好,也并不是名不副实。至少在他身边见识到他的所作所为之后,发自肺腑的感叹。 萧翊他有为黎明百姓着想的一颗心,作为皇帝若有这样的一颗心,必定不会太差。 “作为百姓确实,那作为臣子呢。”长枫认真地问她,“为臣之道,你可懂得?” “为臣之道......”孟镜仔仔细细地品了品这句话,“我以前觉得,做个从六品的小官,只书天子所欲所想,一辈子安然度日就很好,现在......” “现在却怎样?” 孟镜想起平安,想起山上被迫落草的村民,想起他们那一张张绝望而又倔强的脸,还有......还有当她说她想尝试去努力的时候,萧翊那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 “现在......”孟镜咬了咬牙,终于坚定慎重地说,“我想尽我的能力,去做一个好官,不为君主,只为臣民。” 沈长枫突然被孟镜眼睛里熠熠火光震了一下。孟镜变了,他惊讶于她的改变。他记得她刚入宫任职时还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庸庸碌碌,这才短短一月时间,她眼睛里多了一种坚毅,就像眼前的火光一样,跳跃着,生气勃勃的样子。 一种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这才该是孟镜作为孟家嫡孙,大理寺少卿之子,当朝丞相之侄应有的样子。 “孟镜。”沈长枫满怀笑意地看着她,“若姑父还在,该以你为荣。” “只是......”片刻,他又皱起眉头,“作为臣子,这种不为君主的话莫要再说,所为君臣,此乃纲常。”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些话不用说出来,放在心里就好。” 孟镜却笑了,“其实我觉得,若这个君主贤明,为百姓便是为君,他必不会同自己的臣子计较,若这个皇帝不贤......即便你剥心明志,他也会对你心存芥蒂。” “那你觉得,当今皇上呢?”长枫看着孟镜,压低了声音问。 “......” 孟镜万万没有料到长枫会同他议论这个,并且萧翊就住在与这不远的另一间厢房之中,因此,说起萧翊,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我觉得一个皇帝无论怎么样,若他有为百姓着想的心,那么便值得追随,而“他”,有这样的一颗心。” 而孟镜没有说完的是,萧翊不仅有一颗为民着想的心,还有敢于破旧立新,标新立异的勇气;他或许不够仁善,却有绝对的胸襟。 因为,他知道她是女子并且身上有秘密,却能够留着她,只因当年科考试卷上不经意显露的一点才华。 这样的人,总不会太差。 而那个在孟镜口中总不会太差的人正躺在塌上,耳朵贴着墙角,听着从隔壁传过来的声音,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展唇而笑。 还算这家伙有良心。 这听墙角根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昭天子萧翊。孟镜还不知道,萧翊的房间被安排到了她的隔壁,原本他也不想偷听,可习武之人天生耳朵敏锐,隐隐约约听得隔壁的议论,他正要闭眼睡去,便听沈长枫问起关于他的问题。 他觉得沈长枫好大的胆子,到同时又对孟镜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耳朵贴上去,极尽偷听之能,干起了这不可见人的“勾当”。 不过......这个时辰了,沈长枫怎么还不走? 她一个姑娘家,同沈长枫一个大男人共处一室,怕是不太妥当。虽说这事归根结底同他萧翊没有多大干系,但萧翊觉得,孟镜心里既然向着他,那他便理所当然得护着她。 长枫正和孟镜说着话,门外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沈大人在否,还请出来,同你有事相商。” 是萧翊! “......”孟镜同长枫面面相觑,料想怕是出了什么大事,长枫不敢耽搁,当即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然而,令长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口口声声有事相商的天子将他从孟镜房中叫出,就立在廊下,说了一句,“沈侍郎辛苦,天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我们明日再议。” 沈长枫哭笑不得,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萧翊的身份摆在那儿,于是只能满腹疑问的看着萧翊悠哉悠哉回到厢房之中。 他在廊下立了一会儿,冷风拂过发梢,脑中一片清明。目光瞥向方才紧闭的房门,难说萧翊在隔壁听到了他同孟镜的那番话,心里对他起了猜疑,深夜将他从孟镜房中叫出,其实是想敲打敲打他? 第14章 表兄表弟暗访 第二日,孟镜跟着长枫到阆州城中考察。钱济提出随行,而长枫却言州府政务繁忙,而自己只是四处转转,体察阆州风物,以便回京之后同皇帝汇报阆州富庶繁华的盛景。既非公务,钱济不好多加坚持,但仍然派了几个护卫随行保护。 孟镜同长风身着便衣,行走在摩肩擦踵的阆州街市上,身边几个护卫如影随形,不像保护,更像是监视。 眼瞅着长枫瞥了瞥身后的护卫几眼,孟镜附耳问道,“表哥想要甩掉他们?” 见她眉飞色舞,长枫低问,“你有办法。” 孟镜扬了扬唇,“等着。” 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钱袋,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银子,一手拉着长枫,回过身去往身后一洒,大喊一声,“谁的银子掉了!” 趁着周围人群围拢过来挡住去路的时候,孟镜拽着长枫的手脚底抹油转身开溜,远远的把那几个想要追上来而又被围堵的人群拦住的护卫甩在身后。 两人穿街走巷,混迹在阆州人流最多的街道上。 看着孟镜因奔跑而潮红的脸庞,长枫便笑,“你鬼点子倒多。” 孟镜“嘿嘿”一声,抱怨说,“总算甩掉了这几个难缠的家伙。” 她的手掌温热,小小柔柔的手牵住他的手掌,很软,长枫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于当她放开他的手的时候,心里腾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关于贪渎案,表哥有什么打算?”孟镜问。 “嗯?”长枫回过神来,“你方才说什么?” 孟镜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调侃道,“表哥也有走神的时候。” 耳根子陡然如火燎一般,长枫偏过头去,拔腿便走,步履匆匆,却难掩自己心里的尴尬,抿着唇说,“查。” “去哪儿查。”孟镜快速追了上去。 长枫停了下来,仰头看向那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从窗口伸出的葱白小手,那小手捏着一方帕子,冲着他抖了抖。他皱起眉头收回目光,任趴在窗口的姑娘媚眼儿柔波暗递。 长枫沉沉地说了两个字,“青楼。” “哈......”孟镜惊地下巴都没合拢,长枫已经径直往那花枝招展之处走了过去。 二人刚迈进门槛,眼尖的老鸨立即迎了过来,见孟镜二人穿着不俗气质不凡,很是热忱地招呼,“二位似不是熟客,我这楼里的姑娘呀,那都是阆州数一数二的,两位喜欢那一种?” 她说完,招呼身后的几个姑娘过来,“女儿们,过来给两位公子看看~” 孟镜忍住满身的鸡皮疙瘩,长枫目不斜视,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老鸨手里,“有一桩买卖同老板娘做,这里太吵,不妨找个安静的地方。” 老鸨摊开数目不小的银票一看,断定这二人绝非单纯招妓,不过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她笑吟吟地收起银票,将长枫和孟镜带到一间厢房。 房门一关,把外面靡靡之音格挡在外,老鸨招呼长枫同孟镜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公子有什么买卖要同我做?” “没有别的。”长枫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张银票置于案上,推到老鸨的面前,“只需要把你们楼中那几个大客人的开销帐单给我,那先前的一百两还有这里的五百两银子都是你的。” “这......”老鸨迟疑了,在她这楼中挥金如土的人无非是阆州有钱有势的,这其中没有一个人是她能够开罪的起的。“我虽爱财,可更惜命,公子的买卖......我不能做。” “你可想好了,这钱你收,账单我们得要;这钱你不收,账单我们同样得要……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譬如……牢房。”见老鸨脸上的笑容渐渐龟裂,孟镜慢慢说道,“至于是在这里还是在牢房,现在由你来选。” “你们是什么人?”那老鸨地站起身来,面露凶光,“敢来我这里闹事,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来往我这百花楼的都是什么人?你们开罪……” 老鸨的话在看到长枫从袖子里掏出的腰牌之后戛然而止,“既然来往你这百花楼的都是大人物,那么我想,这个腰牌你总认得。” “大……大人。”虽不知道面前这两人具体的品阶,可单看那腰牌上的盘龙纹饰便知道,是她开罪不起的,“民妇口出狂言,实是不识大人身份……” 长枫收起腰牌,孟镜道:“既然知道,还不识时务些。你放心,今日这桩买卖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不过是招待了两个嫖客,这有什么可怕的。” 威逼利诱之下,那老鸨还是将账单交给了他们,长枫展开账单,一行行浏览下来。孟镜歪着头凑过去看了两眼,顿时吸了一口气,“好家伙,原来百姓们每人三十文的赋税没入国库,全流入了这些人的口袋……” 长枫道,“只怕这些只是其中九牛一毛,可怜百姓只知朝廷赋税沉重,却不知是这些所谓的父母官中饱私囊。” “有了这份名单,我们大概能知道,究竟有哪些人动了这笔黑心钱。”孟镜咬牙说道,恨不得亲手将这些狗官送进天牢。 两人说着,外面有人敲了敲房门,一个柔媚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妈妈吩咐我们姐妹过来侍候。” 不待二人应答,房门已经被人推开,三五个姑娘鱼贯而入,朝他们蜂拥过去,孟镜退了退,脚下被什么绊住,长枫将她一拉,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 州府内,一抹黑影踩着瓦片掠过屋脊轻飘飘的落尽院中,差点撞上从走廊上经过的丫鬟,黑影背过身去,避开路人,待四下无人之后嗖的一声从窗户跳入房中。 听到动静萧翊抬起头来,把手里把玩的一块玉佩往怀里一收,“什么事。” “京中异动。”十一从怀里掏出信来,“这是赵世子从北营传来的消息。” 萧翊接过信来将信拿在手上快速看了,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焦急的神色,反而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笑着说,“这么多年,狐狸终于要露出尾巴了么?” “孟镜和沈长枫呢?”萧翊问。 “在青楼。” “沈长枫这个人。”萧翊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有点意思。” 十一说,“怕这个主意是孟镜出的……” “不会。”萧翊肯定地说,“她倒不会主动往那种地方凑。” “对了。”萧翊说,“回京之后,朕会给你安排个身份安插到孟镜身边,一是保护她,二是……替朕查清一些朕想不通的事情。” “您……不会又要给我安排个什么稀奇古怪的身份吧……”回想起自己作为一个绝世高手却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十一顿时无比忐忑。 萧翊笑眯眯地看着他,“保证让你……倍感惊喜。” “……” 十一顿时觉得,他的人生真是无比艰难。 夜,中山王府。 一个身穿黑色披风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匆匆从王府进入王府,一路熟门熟路,奔至一处院落。抬步上阶,被一青年拦住去路。这人摘掉帽子,露出一张精瘦的脸来,脸上神情慌张,冲着青年请求道,“还请通禀一声,钱济有要事求见王爷。” 青年不为所动,“王爷说过不见任何人。” “此事非比寻常,延误了谁也担待不起。”钱济一咬牙关,“你让开让我进去,王爷若责怪下来,由本官一力承担。” 青年仍旧不动,重复说道,“王爷说过,不见任何人。” “你……”钱济无法,刚要扯开嗓子,便听里面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了出来,“让钱大人进来。” 青年这才将身子挪开,伸手推开房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钱济瞪了青年一眼,这个不知变通的东西! 跨进房中,灯火下萧峥披着大氅倚灯而坐,钱济快步上前,躬身拜倒,萧峥抬眸,虚抬了下手,问,“钱大人深夜前来,所谓何事,皇帝就在州府中,你此事前来,不免冒进了些。” “王爷勿忧,臣行踪隐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钱济直起身子,“只是今日臣派去跟着沈长枫的人竟把人跟丢了,臣后来才查到,沈长枫去了天香楼。臣左思右想觉得不妥,这才亲自过来告知王爷。” “天香楼……”萧峥不解,“去天香楼做什么。” 他盯着钱济,“我让你约束你手下的那些人……” 见萧峥脸色不好,钱济忙道,“近来他们都规行矩步,绝不会踏入天香楼半步,王爷这倒无需担忧。只是微臣不解的是,沈长枫去那里做什么?” 萧峥道,“此事无需担忧,防着流民混进城里便是了。” 钱济心里觉得不妥,可萧峥已经下了逐客令,“钱大人若无事便回吧,这些天你我往来,还需多加小心。” “晚舟——”钱济走后,萧峥将门外看守的青年叫了进来,“你去办一件事情。” 灯火摇曳间,一道暗影打在萧峥的脸上,他偏过头,看着窗外那轮孤月悬在树梢间,勾了勾唇角,“我的好七弟,即便你亲下阆州,又能如何呢?” 第15章 你想保他 翌日清晨,州府之中传来一声尖叫。 小丫头被吓得面如土色跌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身边水盆滚落在地上,盆里的水洒落一地,路过的小厮听到声音赶过来,却见房中身着官服的府尹钱济悬挂在房梁上,小厮连爬带滚,惊叫一声,“来人啊!大人自缢了!” 消息立时传遍了州府,孟镜等人赶到的时候,钱济已经被人放了下来。 屋里钱济的夫人侍妾儿子女儿哭作一团,长枫拨开人群,远远的瞟了一眼钱济的尸体。 “来人。”长枫沉声喝道,“请仵作过来。” 孟镜抬头看了看房梁上垂下来的衣带,还有被踢落到一角的凳子,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大人您看。”一人从房中案头上发现一张纸递给长枫,孟镜凑了过去,长枫将纸展开‘罪己书’三字映入眼帘,孟镜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在这份手书中,钱济承认了贪渎案的全部罪责,包括修改朝廷政令,提高赋税,鱼肉百姓等罪责都在手书中供认不讳。 她和长枫前一天才拿到一份名单,还没来得及顺藤摸瓜,第二日钱济就自缢府中。 而仵作验完伤后,也证实了钱济的确死于自缢。 “来人。”长枫抬眸,“将罪人钱济一应家眷押入天牢,本官择日审问。” 门外士兵鱼贯而入,将屋里钱济的家眷擒住。 “大人……”小小的书房霎时哭声震天,一青年男子挣脱挟制朝孟镜处扑了过来,长枫下意识往她面前一挡,男子道,“不知父亲犯了何罪,竟累及全府,请给我个明白。” 长枫将手上罪状递了过去,“这上面所写,可为你父亲亲笔?” 男子急忙展开,眉头皱起,双手都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说:“这……这却为他的笔迹……可且先不论其上所书是否属实,我钱府上下女眷几十余人,她们有何罪责?难道也要因此而获罪吗......大人!” 长枫半晌,阖了阖眼,背过身去抬了抬手,沉声道,“带走。” “素闻大人雅正之名,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这男子面露冷笑,却不也不再挣扎,任两个士兵将他挟住拖了出去。 “这人是谁?”孟镜问。 “是钱……是罪人钱济的庶子,钱落柏。”答话的是一旁的仵祚。 “没想到钱济这样的人,竟会有这样一个心性的儿子。”孟镜摇了摇头,“只是大昭律法如此,即便钱落柏无辜,也不免被牵连至此。”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一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有所感,她凭着直觉往窗外一瞟,正与一泓深沉的眼撞了正着。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那斜靠在窗台上,一身大红官服,扭头看着她的男子。 如果说,他有一开女子恩科的勇气,那么是否,也能有废除连坐的壮举呢? 第一次,她的心里,对他有了更多的期待。 ...... 长枫下阆州时,领的圣旨是查清贪渎一案,现钱济已死,他所能做的不过时将涉案一众一一判罪。 “臣有罪。”长枫一拜,将那柄领旨时御赐的尚方宝剑捧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叩了下去。 “侍郎何罪之有。”萧翊半卧在塌上,此时坐起身来,半凝着长枫。 “钱济之死......是臣掉以轻心,未曾未雨绸缪,此其罪一,未能顺藤摸瓜查出证据指认幕后之人此乃罪二……有负皇上重托,此其罪三!......” “此案幕后之人钱济已死,爱卿何罪之有。”萧翊笑着起身,抬手将长枫扶起。 长枫微诧。 难道说萧翊亲下阆州,并非意在中山王府? “若是无事,沈卿便去歇着吧。”萧翊一手握住长枫手中宝剑,咣的一声,寒光映着房中灯火在长枫眼前一闪,长枫垂头,便萧翊施礼告退,刚迈出门槛,只听身后萧翊将他叫住。 他回过头去,只见萧翊垂头握着帕子擦拭着剑身,似偶然起意地说,“倘朝中多几个如令尊这般的人,朕当省心许多。” “......”长枫顿了顿,朝门里一拜之后离开。 回到居所的时候,廊下坐了个人儿,脑袋靠着廊柱,微微鼾声从她微张的小嘴中传出。 长枫站着看了一会儿,看她脸色一根头发丝儿被小嘴吹来吹去,笑着伸出手去想替她扒拉开去,孟镜这时倒敏锐,双眼一睁,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长枫被她这一跳惊地退了半步。 “表......表哥,是你啊。”孟镜心有余悸,自知反应过激。 “嗯。”长枫将手收回,转过身去推门,孟镜紧随其后,长枫问,“深夜找为兄,有事么?” “有。”孟镜说,“表哥以为,倘使钱落柏当真无辜,可否从轻判决?” “你想保他。”长枫不答反问。 “正直无罪之人,为何不保?”孟镜上前,挡在长枫身前。 “律法不容。”长枫抿唇,绕开孟镜欲走。 孟镜挪步,再次挡住长枫,并一手抓住长枫衣袖,“法乃人定。” 她看着长枫,试图从长枫冷肃的脸上找出一丝动容,“倘若......倘若我有一天犯了罪,若累及孟家,沈家,累及母亲,舅舅,还有表哥你......表哥是否仍然觉得,法律无可更改。” “若你当真犯了此等大罪,九族之内理当不容。”长枫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他看着孟镜,用他一惯的有理有据来说服她,“所以,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样的后果。” 孟镜松开了长枫的衣袖。 她突然觉得,长枫温润端方,实则无心无情。 虽然这样的长枫,没有什么不好。 “况且......连坐之法,本是肉食者镇压威慑之手段,孟镜,你把一切想的太好,太天真。” 孟镜心知长枫所说不无道理,自古以来的帝王,即便贤明如太宗那般的君主,也曾因一人之罪累人全族。 “倘若君主贤明闻达天下,天下之人莫不遵之敬之;以严苛酷刑惩有罪之人,以宽宥优容待无辜之人,这样的君主又何愁没有手段威慑天下?让天下之民归顺,而非天下之民惧怕,这样难道不是君主想要看到的么?”长枫看着面前的孟镜侃侃而谈,谈她的期盼,谈她的理想。他好像又看到了同赵蔺一起的她,少年意气,明媚如春三月柳梢头最潋滟的一抹光。 “即便有人愿意做你口中的人,但你知道想要辅佐这样的君主,无异于与朝中文武,天下贵族作对。”长枫握住孟镜的肩膀,严肃地警告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连根拔起,孟镜,商鞅有什么下场,你该知道!” 那辅佐秦惠王的商君,不过落得五马分尸,曝尸荒野的凄凉结局。 “商鞅有此结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得罪了太子——未来的君主,连君主都不保他……” “孟镜!”长枫厉声打断她,“你怎么知道,走到那一天的时候,你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平息众怒……你怎么就知道,他会保你?” 怎么知道萧翊会保她? 不,她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她活了这十几年,小心翼翼地遮掩她女子的身份;作为男子,她不敢如常人一般封侯拜相施展抱负,作为女子,她不能如寻常小姐一般同心悦之人一起。她其实可以庸庸碌碌,这原本是舅舅为她规划的一天最好的路。 可是,是萧翊告诉她,有朝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些如今看来不可行的事情。 萧翊给了她希望。 “若真有这么一天。”孟镜微微一笑,似豁然开朗一般,“那也是士为知己者死,没什么可遗憾的。” “……” 曾经有那么一刻,长枫觉得他懂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惊觉,他不懂她。 “你知道为何我的父亲历经三朝,经历无数更迭而在朝中屹立不倒吗?”长枫放开孟镜的肩膀,背过身去,灯火将他的影子拉扯地狭长,“因为,父亲一生不涉党争只忠君主,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分别。” 萧翊先前的那句话,其实也是告诉他,若他效仿他的父亲,他会重用于他。 对于沈家父子,萧翊只求二人保持中立,至于能不能成为他的心腹,萧翊却不在意。 “所以……这也是,表哥选择的吗?”孟镜轻声问。 “为了沈家。”长枫说,“我不得不如此。” “我还是那句话,选择了什么路就得承担什么后果,可孟镜你知道你选择的这条路对你孟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长枫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孟镜的固执,她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知道。”孟镜低声说道。 知道还一意孤行…… 长枫回过头去,孟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真想敲开她的脑袋来看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6章 你本男子,脸红什么? 夜,冷风萧瑟。 从长枫处出来,孟镜一个人在冷风中立了一会儿,感到自己的脑袋渐渐恢复清明,心中意气逐渐消减,借着月色顺着长廊慢慢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你的样子,似很不得意。”一个男音突然从屋檐处传过来,孟镜循声望去,那月色下斜坐在对面屋脊上,红衣耀眼的人正提着一壶酒喝的很是惬意。 “我不得意,大人便得意了么?”孟镜心中本就烦闷,这人却一副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难道说贪渎案不了了之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无关痛痒? “意料中事罢了。”萧翊毫不在意她的言外之意,反而朝她举了举手里的酒壶,“上来喝一杯?” 孟镜走到庭中,抬眼瞅了瞅这屋檐的高度,巡视四周,发现墙边靠着的梯子,飞快将梯子抗到檐下。搭好梯子,孟镜顺着梯子吭哧吭哧爬上屋顶。气喘吁吁地翻坐在屋顶,接过萧翊递过来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你这样,可没有半分女孩子的模样。”萧翊突然说。 孟镜顿了顿,紧握酒壶,又喝了一口说,“我本就是男子。” “就没有想过,有一天换回女装,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众人面前?”萧翊问。 “想……”眼前月光皎洁,月光映在她的眼里,是最柔和的光彩。突然,她又低下头去,小声地说,“曾经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想,就去做。”萧翊说。 孟镜抬头看他。 她想,他肯定醉了。 “其实,我也想。”萧翊又说。 孟镜已经确定他喝醉了,否则怎么会拉着她在这样清冷的夜里坐在这屋檐上喝酒。 “您又想什么呢?”孟镜顺着问,“想四海升平,海清河宴?还是想万民称颂,流芳千古?” 萧翊摇头,喝着酒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再猜。” “猜不着。”孟镜耸拉下眼皮,“微臣岂敢揣测圣意。” “孟镜。”萧翊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叫着她的名字,“知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您……”孟镜缩了缩脖子,“您想做什么?” 萧翊白了她一眼,“我想掐死你。” “……” “我记得你的父亲在你很小的时候离开了,这么多年,就不想他吗?” 孟镜委实没有弄懂萧翊这脑回路,在她看来,喝了酒的萧翊与疯子有些相似,但谁叫这人手握权柄,她开罪不起,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想,怎么可能不想。” “我也想。”萧翊说。 “……”孟镜忐忑地问,“是指……先帝?” 萧翊顿时笑了。 看来不是。 “是德妃娘娘么?”孟镜只知道这位德妃娘娘芳魂早逝,不是先帝,那自然是德妃了。 “嗯。”萧翊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酒壶凑到唇边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孟镜不知道怎么哄人,她最不擅长安慰别人,况且这个人还是天子。她只是抱着膝盖,把头磕在膝上,静静地看着天边的冷月,默默听着身边那人吞咽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孟镜抱着膝盖睡去,迷迷糊糊地感觉被谁抱了起来。她睁开朦胧地睡眼,迷迷瞪瞪地瞥了一眼,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那原本攀附在萧翊脖子上的手像碰了火星子一般撒撤开去。 “臣……臣自己下……啊!”请求的话还没有说完,萧翊已经抱着她从屋顶一跃而下了。孟镜惊魂未定,心扑通扑通地跳,惊慌之时一双手又攀了上去。 她看到萧翊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几乎羞愧地想要以头抢地了。 “你本男子,脸红什么?”偏偏萧翊还毫不留情的无情补刀,孟镜羞愤难当,口不择言,“却不知原来皇上口味如此独特,难怪后宫只皇后一……唔……” 萧翊一手捂住孟镜的嘴,一手将她扯到身前,低低地说,“别说话,有人。” 此时已过子时,难道有人夜闯州府杀人灭口?孟镜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狐疑道,“莫不是听错了?” “也许吧。”萧翊正色,接着负手大步离开,留下孟镜一脸莫名其妙。 “……”谁能告诉她,今天晚上这个皇帝莫不是个假货? 第二天天刚亮,孟镜隐隐约约听得一些声音,门外脚步声纷乱,人影憧憧。她从卧榻上惊坐而起,只听外面一个焦灼的声音穿过回廊传了过来:“大人,大事不好了大人!” 孟镜忙穿好衣裳,方拉开房门,只见小小的院内灯火通明,同一长廊的几间房外,长枫立在屋外廊下,面色凝重地问:“何事惊慌?” “流民……流民进城了!” 孟镜心中一沉,那钱济种下的恶果,终于到现在反噬了。 孟镜同长枫赶到的时候,大批的流民已经自四面城门涌入了城中。这些人衣衫褴褛,方一进城便如饿虎扑食打家劫舍,不过一夜,便是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州府中人本欲压下,但奈何情势危急,事态严重到根本难以压下,这才派人匆忙禀明长枫。 “本官问你,此前流民州府府尹如何在处置?”面对这流民无处安置,百姓闭门不出的境况,长枫忍无可忍,斜睨着身旁颤颤巍巍的阆州官吏,厉声质问,“你们就是这么为国为民的?!” 长枫这人一管温润有礼,即便对下属也是不假辞色,今日这般发火训斥还是头一回,吓得那官员登时双膝跪地,唉声道:“大人明察,实是下官人微言轻,那钱济一手遮天,每每下令将流民驱赶至城郊,即便我们心有异议,也是无法呀……” “究竟是无法还是无心。”孟镜冷笑一声,指着他骂道,“明知上司贪渎枉法而不上诉检举者,当以同罪论。” 那官员品级本就被这失控的局势吓懵了,如今被长枫与孟镜的轮番职责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敢再为自己辩驳一句,只一味伏在地上连声高喊大人饶命。 “本官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长枫一甩衣袖,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扔到他的面前,“这是本官腰牌,你拿着它即刻赶回州府清点府兵驻守在各街各巷,以防流民入室抢夺百姓财物,切记不可伤人性命。另外,马上命人开仓放粮,在城外设置粥棚,并在城里城外广而告之。” 吩咐完这些,长枫握紧拳头,看身边流民一窝蜂涌入一处酒楼。 一时之间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长枫扭头,孟镜已不知所踪。他在人群中穿梭,一边高喊孟镜的名字,一边搜寻着孟镜的身影,身边几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以防他被涌入的流民误伤。 突然,他停下脚步,安静下来,眼神凝在一处。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孟大人正怀抱着一个孩子半跌在地上,他的身边站着的年轻人,一身红色官袍,正......额......抱着孟大人? 这画风有点意外的和谐是怎么回事?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长枫走到他们面前。那孩子衣衫褴褛,面如菜色,显然是同父母一起涌入了城中的流民,长枫朝萧翊点头示意,然后低头询问,“怎么了?” “这孩子同父母走散了。”孟镜说,“差点被人踩到。” 长枫指了指她的腿,“我说的是你怎么了?” “被......踩到了,摔了一跤。”孟镜笑了笑,无所谓道,“没什么大碍的。” 说着,她尝试着从地上站起身来,腿刚一用力,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派人用你回州府,先找大夫看看。”说着,长枫扭头准备吩咐护卫。 “这里的情势还得依靠顾大人主持大局,这些人还是留下来护卫着顾大人吧。”萧翊突然出声打断长枫,长枫看了他一眼,抿唇拱手道,“怎敢劳驾文......”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翊已经矮下身去,一把拽住孟镜的胳膊,将她扶起身来,并在她的耳边说,“靠着我,腿别用力。” 孟镜拉住小女孩的手说,“跟哥哥走吧,哥哥帮你找你的父母。” 长枫只能看着萧翊扶着一瘸一拐的孟镜离开。 两大一小拐过街角,萧翊突然一把将孟镜打横抱了起来,孟镜吓得舌头都在打结,“您......您放我下来......这,这于理不合......” “昨夜不也抱过,你怎么没说于理不合,况且刚刚把你从人堆里抱出来,你不也没说于理不合?”萧翊戏谑地看着她。 “昨夜......”孟镜一噎,昨夜自己睡的迷迷糊糊,又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如今她的脑袋清明,且又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身边还有个孩子,她又是个男子形象,“昨夜是昨夜,今晨是今晨,境况不同自然选择就不同。”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地飞快,也许是从未与一个男子这样亲近过,这让她无所适从,“您......您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第17章 再多说话试试 “再多话试试。”某个人语气冷冷的从头顶传来,这话无竟无比有用,萧翊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到她的微微埋向他怀里的脸庞,那雪白透亮的肌肤上,双颊却飞了红。 孟镜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可越是这样,她越能听到自己杂乱无序的心跳声。 “孟镜,你在怕我。”萧翊说。 孟镜咽了口唾沫,“初见您时,便怕得很。” “莫非我是豺狼虎豹?按你敢替赵蔺挡剑的胆子来说,你不应该怕我。”说到此处,萧翊顿了顿,“听说,你本和赵蔺有过婚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蔺是孟镜的渴望而不可得。很小的时候,就听赵老侯爷看着她道叹息她不是个女孩儿,否则和赵蔺倒是天造地设的良配。青梅竹马,在她心里,赵蔺是骑马而来的少年,而在赵蔺心里,她却绝不会是折枝的青梅。 “是。”孟镜点了点头,“那时赵老侯爷同我的祖父有过约定,为我和赵......” 她下意识地叫出赵蔺的名字,片刻又觉不妥,急忙改口道,“为我和赵小侯爷指腹为婚。” “青梅竹马,倒令人艳羡。”萧翊不咸不淡地说。 “手足罢了。”孟镜笑了笑,“他并不知我是个女孩儿。” “你想他知道?”萧翊接着问。 “啊?”孟镜委实想不到萧翊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怎么说也是她的私事,难道说萧翊有挖人隐秘的癖好? “没什么。”萧翊的脸顿时沉了下去,孟镜连忙噤声,心里嘀咕又是那里惹到了这尊大神。 抱着孟镜走到州府门外不远处的时候,孟镜坚持要下来,萧翊的脸阴沉的像暴雨来临时的天,孟镜虽怕,可更怕被人看见惹人议论。 萧翊没有说话,当即把人放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了。 孟镜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被小女孩儿搀回州府中,下人请大夫来瞅了瞅,说是扭伤了经脉,开了两幅外敷的药并嘱咐孟镜好好休养。 “哥哥......”小女孩儿不安地凑过来看着孟镜,“那个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对呀。”孟镜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可是这个大哥哥虽然爱生气,脾气也不太好,却是个好人,你不用怕他。” “那哥哥为什么怕他?”小女孩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 “因为......” 因为他是皇帝,他的一喜一怒都关系到她的生死,甚至孟家乃至顾家的兴衰荣辱。 “哥哥也不知道。”孟镜敷衍了一句,转头吩咐一旁候着的小厮,“把这小姑娘带下去,吩咐丫鬟们替她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安置好。” “是,大人。”小厮应了一句,将小女孩儿领了下去。 经贪渎一案被牵连下狱之后,州府可用之人本就不多,现下情况严峻,更是处处需要人来周转经营。长枫无法,只好事事亲力亲为,严守在城外监督粥棚布施。 孟镜虽伤了脚,被大夫一番推拿之后已然好了不少,也顾不得什么修养不修养了,立即召集州府上上下下可用的小厮丫鬟,并在城中贴上告示,召集愿意出力的百姓赶到城外帮忙。 不过一日,城中流民尽数被召集到城外。 看着粥棚前排起的长队,孟镜拉过收拾干净换了新衣的小女孩儿,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嘱咐,“你在这里等着,你的父母自会到这里来找你。” “脚伤便留在州府,这里有我。”长枫从另一处粥棚走了过来。 孟镜站起身来,“不过扭了一下,想着这里差人手。” 长枫的视线落到她的脚踝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孟镜突然想起一件事,抢着道,“只怕流民远不止于此。” “到州府之前,我和……”她顿了顿,改口道,“我们了解到,这州府欺上瞒下的政令,有许多无力担负重税的百姓被赶到各个荒山上,山头消息闭塞,也无法计量究竟有多少。这流民四起,其根源在于赋税过重,表哥还需早日布施新政,还利于百姓以挽回朝廷之公信。” “此事我已然拟定好了奏本,奏请免除阆州百姓赋税一年,使其休养生息。至于能否准奏,还看圣意。”长枫正说着,一妇人从其身后窜出,孟镜下意识拉住长枫的衣袖,却见那妇人直直扑向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呜咽一声,双手抱住妇人腰,把脸埋在妇人胸膛,嚎啕大哭,“娘。” “小乖。”妇人也大哭,二人抱着哭作一团。 长枫顺着拉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看去,孟镜正凝着母女二人,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她急急地拉住自己,是怕自己有危险么? 察觉到长枫的视线。孟镜才陡然想起自己还牵着长枫的衣袖,这时慌忙放开,解释道,“方才……” “我知道。”长枫抢着说。 “……” “是这个哥哥救了我,娘。”孟镜正不知如何打破这僵局,听到小女孩儿的话,偷偷舒了一口气。 眼看那妇人就要跪下相谢,孟镜赶紧将她扶起,“举手之劳,何须如此。” “于大人是举手之劳,于民妇却是涌泉之恩。”妇人看了看四周来往取粥的流民,再看了看孟镜同长枫,“大人们是上面调派下来的吧。” “听夫人谈吐似读过书。”长枫这才打量了妇人一眼,不解道,“那又为何沦落至此?” “民妇……”妇人欲言又止,将女儿一只手攥在手中,“民妇的丈夫曾在州府供职,民妇也略微识得几个字。” “不知夫人丈夫曾在州府所供何职?”孟镜赶紧问。 “他……他在州府任……”不知怎么,妇人竟吞吞吐吐起来,“任州府师爷。” “钱济的师爷!”孟镜惊呼,“你的丈夫叫秦忠,一月之前身患急症不治而亡?” “他……”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自己丈夫的名字,秦氏双腿一软,若非身边小女儿及时搀扶,便已摔倒在地。她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无疑的不仅仅是沧桑,还有震惊与悲恸。 “他……死了么。”颤抖的嘴唇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来。 “你不知你的丈夫已死?”长枫慢慢皱起眉头。 “不知。”秦氏摇头,“也是一月之前,他说大祸将至,连夜将民妇和孩子送出阆州城外,并嘱咐民妇带着孩子隐姓埋名永远也不要回来……” “但你回来了。”孟镜说。 “对。天大地大,阆州城外流民四起,这样的乱世哪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所,况且……民妇还不知道他在那里,近况如何……” “你知不知道秦忠口中的大祸是什么?”长枫问。 “不知。”秦氏轻轻擦去眼泪,“他没有告诉我。” “可是……”秦氏咬牙,红着眼睛看着长枫,“他身体健壮,无论如何也不会暴毙而亡……” “那他在送走你们的时候,可有叮嘱过什么?”孟镜想了想,问。 “事发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收拾几件衣物便被他送走,路上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除了这句话外……” 秦氏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况,肯定地说,“再没有叮嘱过我其他什么。” “一句话都没有?”孟镜追问。 “没有。”秦氏摇头。 “他是在保护你们。”一直没有开口的长枫轻声说到,“我想你已有猜测,你的丈夫绝非死于急症,或许这世上能为他昭雪的只有你了。” “大人的意思,民妇明白。”秦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姑娘,眼中的死寂又渐渐被生的希望替代,她抬起头看着长枫,“大人既说他是在保护我们,那意味着他想要我们母女好好活着,大人可以告诉我,一旦搅进这里面,我们母女还......可以好好活着么?” 秦氏双目含泪,但孟镜和长枫一时愣住没有说话,她便轻轻一笑,眼泪夺目而出,“民妇会带着女儿离开阆州,今生今世再不会回来,请......两位大人成全。” 孟镜皱眉,仍要劝解,却被长枫拦了下来。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秦夫人,还请珍重。”长枫说。 “谢大人成全。”秦氏含泪谢过,拉过女儿,朝着荒野之外的某个方向走去。 孟镜站在原地,看着无边旷野之外漫无边际的烟尘。天大地天,没了丈夫的妇人,没了父亲的女儿又能去哪儿呢? “等等!”孟镜拔腿追了上去。 秦氏站定,孟镜奔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秦夫人,你在这儿等我。” “大人……您这是……” 孟镜却没有回答她,转身奔向粥棚旁拴着的马儿旁边,解开缰绳骑着马儿奔驰而出。 “孟镜!”长枫在她身后高喊,“你做什么。” 她顾不得许多,双腿夹紧马肚,将马儿驱赶地飞快。一路烟尘缭绕,奔至州府,孟镜翻身下马径直跑进院落,推开一间房门从自己的柜子里取了些东西,又匆匆奔出,却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第18章 谁是你表嫂嫂 怀里银钱掉落一地,孟镜蹲下身去一一拾掇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头顶一个声音,孟镜抬头,萧翊正不解地瞅着她。她把拾掇好的银子放进怀里,站起身来,“此事说来话长,容下官回来再禀,文大人自便。” 说完带着银子一溜烟儿奔出府外,留下萧翊一个人看着天,思索着自己是否对这人太纵容了些。 “十一——”萧翊对着天喊了一声。 片刻,一个人影轻飘飘地从屋檐上飞了下来,萧翊摸了摸下巴说,“去弄清楚,孟镜在玩什么名堂。” “是。”十一抱拳,脚尖轻轻一点,萧翊回头时,院中已经是空无一人。 一炷香过后,十一回来,把事情原原本本无一遗漏地禀告给了萧翊。萧翊推开窗户,将手中一封卷好的信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然后将信鸽扔向天空。鸽子扑腾着纯白的羽毛,在空中盘旋了一圈。 萧翊转过身,摸了摸手中的一块玉佩,看向面前的十一,“派人暗中护好这二人。” 十一得令,从身前洞开的窗口一跃而出。 阆州城外,无边旷野之上,孟镜长枫并肩而立。眼前愈来愈远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无边广阔的天地之间被衬地更加渺小。 “原本以为,可以乘此将贪渎案背后的人一并揪出来,可惜了……”孟镜转身,同长枫往粥棚走去。 “没什么可惜的。”长枫淡淡一笑,“阆州为谁治下大家心知肚明,强龙难压地头蛇,想在他的地盘上找证据,难上加难。” “可线索就这样断了……”孟镜遗憾道。 长枫却说,“未必。” 话刚说着,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孟镜抬眼,便见一马车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从城门口行了过来。 她偏头看着长枫,长枫笑着指了指马车说,“朝廷派遣钦差南下,峥王作为一方藩王,也确实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孟镜回过头来,只见那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挑开,赶车的黑衣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手将弯腰从马车中走出的锦衣男子虚扶下来。 那锦衣男子站定,先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这才偏头对黑衣青年吩咐了一句什么。接着,黑衣青年绕到马车后面,而锦衣男子却径直朝孟镜和长枫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王爷……”近了,长枫朝锦衣男子一拜。 孟镜后退一步,站在长枫身后,亦拜了一礼。 “沈大人不必多礼。”萧峥笑着说,“本王记得大人入仕那年的春闱还是由本王督考,如今再见大人已是朝中侍郎。说起来,沈大人到本王这阆州有些时日,无奈近日事务缠身,未能尽地主之谊,还望沈大人见谅。” “王爷那里话。”长枫赶忙道,“若非下官因公至此,便该亲自到王府拜谒,只是……外臣私谒亲王有违法规,还请王爷勿要怪罪。” “倒是本王疏忽,离京多年竟忘了这诸多礼数。”峥王提及此处,不免一叹,“也不知京中人事风物变幻几何。” “京中风物依旧。”长枫道,“王爷不必介怀。” “往事已去。”峥王淡淡一笑,指着马车后的几辆装满麻袋的马车。马车旁的黑衣青年正指挥随行的人手卸货,“这些年本王吟诗作画耽于山水,说起来这阆州州府虽不在本王管辖之内,但中山仍是本王封地,竟出现这样的事情,本王亦有失察之罪。听说沈大人缺人手,故带了些王府下人以供沈大人差遣,这些粮食算是本王对阆州百姓的一些补偿吧。” 孟镜本垂着头,听着这一番巧言辞令,不由抬起头来偷偷打量萧峥。模样自不必说,是萧氏宗族中一贯出色的昳丽容貌,眉目间与萧翊也有三分相似。不同的是,萧翊冷峻而眼前的这位峥王更加温润,更加平易近人。 “下官替他们谢过王爷。”长枫朝萧峥拱了拱手,萧峥摆手道,“沈大人客气。” “这位大人是——”萧峥似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孟镜。 “下官孟镜。”孟镜上前一步,谦恭禀道,却也并不言明自己所任职位。 “孟镜?”萧峥呢喃道,“有些耳熟。” 耳熟……孟镜一惊,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让萧峥耳熟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下官不过是去岁入职的从八品的小官,微名得入尊者之耳,实在是荣幸至极。从前只听闻王爷美名,今日得见王爷才知同僚所言不虚,王爷果然心系天下,当得起朝野上下的一片盛誉。”孟镜上前一步,做出更加谦恭的姿态,回想着当初那探花郎攀结长枫的模样,愈加似个无脑阿谀之辈,连沉着如萧峥,也不禁微微皱眉,冷声道,“大人慎言。” “你先下去。”长枫垂眸暗递一个眼神。 孟镜顺着长枫递过去的梯子开溜,说了一句下官告退之后逃之夭夭。 只是,萧峥眯了眯眼,看这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麻溜跑开的模样,很是开怀? “王爷,不知王爷可听过州府师爷秦忠之名?”没等萧峥深想,长枫的问题另他微微一怔,“倒是听过,是个正直的,只是一月之前突发急症而死,也是可惜。” “是啊。”长枫说,“好在上天对正直良善之人还是有几分眷顾,他的妻子儿女还好好活着,没被钱济斩草除根。” “沈大人这话……”萧峥一讶,“难道说那秦忠之死为钱济所为?” “确然如此。”长枫点头。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总是点到为止,萧峥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瞥了瞥督促卸粮之后走来的轻舟,“本王突然想起沈大人颇好墨宝,前日得了一卷,说是前朝名家真迹,你速速回府取来,请沈大人一鉴。” 轻舟将萧峥垂在身侧的手比划的姿势尽收眼底,抬目望去,萧峥笑意不减同沈长枫闲话,轻舟默默退下,打马入了阆州城。 一炷香过后,一抹黑影从州府屋顶一晃而过,十一踩着瓦片从窗户窜入萧翊房中。 萧翊没有抬头,只问,“如何?” “果有人途中截杀,已被擒获,关押着听主子发落。”十一道。 萧翊抬头,“严刑拷问。” 十一得令,走出片刻,只听萧翊又道,“他的人必是口风严密,若实在问不出也无妨……终归这次南下只是敲山震虎……更重要的……” 那更重要的是什么萧翊没有明言,十一却好似已经心领神会。 却说萧峥不过在这城外走了一遭,外加捐了些对他中山王府不过九牛一毛的粮食,便赢得了个贤明亲和的名声。孟镜对此十分不忿,长枫笑道:“他此般作为并非初次,你以为他那满朝称颂的贤名怎么来的?” “小人。”孟镜气地哼哼,“不,他就是伪君子,小人都比他磊落。” 长枫从她手中把那被□□的可怜兮兮的车帘解救出来,孟镜一拳捶在车壁上,“表哥你说难道这钱济贪渎案他中山王一点都不知情?身后没有大人物撑腰,我不信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敢如此胆大妄为欺上瞒下。” “知道又如何,没有证据,即便是皇上都不能拿他如何。”说到这里,长枫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至于证据还要看秦钟……是否泉下有知了。” “人都死了。”孟镜说撩开车帘,看暮色昏沉中窗外的街巷,就像是那被藏在黑暗下的真相,等着能够驱散阴霾的那一抹阳光。她放下车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希望……秦忠能保佑秦氏母女平安吧。” 夜,沉地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孟镜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终于名正言顺地以女子的身份站在了朝堂上,顾家没有因她科考之事获罪,沈家也没有被牵连。梦里的她兴高采烈地去找赵蔺表明心迹,迎面而来的男子陌生又熟悉。模样还是赵蔺,下巴上却蓄起了胡子,怀里还抱着个小奶娃,她正疑心这小奶娃是赵蔺从那家抱来逗弄的小不点,只听赵蔺一声“表嫂嫂”把她惊地一身冷汗,大叫一声,“谁是你表嫂搜!” 乌漆嘛黑的夜里,她从床上惊坐而起,还没从刚刚这个毫无条理的荒唐梦中回过神来,就听屋顶瓦片轻响。 第一反应是有刺客,听声音去往了隔壁房中。 她光脚下地,又害怕开门的声音会惊动刺客,便从洞开的窗户轻手轻脚地翻了出去,正准备大叫一声“抓刺客”引来府中护卫,却听隔壁房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说我们传信的人失踪了。” 是萧翊……那这个“刺客”,是十一? 立在廊下,冷风吹干了她因梦而起的一身冷汗。 “是。”回话的果然是十一,“只怕我们传信的方式已然暴露,与赵世子失去了联系,得不到京中消息,怕是大麻烦。” “消息刚传出一天便被截下,断然不会是京中之人,许适才知道朕南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若他知道了朕在京中部署,必会对军队有所调度,但他没有。” 第19章 掩耳盗铃孟大人 听这二人的谈话内容,似萧翊布了什么局。许适才……那不是皇后的亲爹,萧翊的岳父么? 孟镜本无意偷听,可联想到下阆州之前萧翊曾单独宣召过赵蔺,定是对其下了什么命令。那么,赵蔺会有危险么? “可若不是京中,那会是谁?”十一惊道,“难道是……中山王?!” “必定是他。”萧翊道,“但这也无妨,他不会把信拦截在他手中,也不会把消息透露给许适才。” “这是为何?”十一问。 “蠢。”萧翊轻斥,“他萧峥巴不得朕不得安生,对他而言倒希望徐适才得逞,届时他出来以铲除反贼为名对付许适才,不比直接从我这里夺位来的名正言顺?” “那……那这消息被截,于我们的布局不也没什么相干?”十一摸了摸脑袋,萧翊白他一眼,“怎会无干,他只怕会将计就计假传消息给赵蔺,打乱朕的布局,届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现在怎么才能传信给赵世子让他知晓有人会传假消息给他呢?”十一犯了难。 “这……便要看孟大人了……”萧翊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偏过头看向门外,孟镜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肩膀哐当一声撞上敞开的窗框。 掩耳盗铃……孟镜苦笑。 “孟镜,你进来。”萧翊说。 孟镜揉了揉被撞地发麻的肩膀,轻轻推门而入。她垂头默默打量着四周,见萧翊正坐在桌边喝茶,他的身旁立着个被斗篷裹的严丝合缝的十一。 “皇……皇上,臣……臣不是有意偷听,臣只是……”孟镜有些心虚,毕竟偷听到的事情非同小可,但凡萧翊对她有一点怀疑,她今夜便会命丧当场。 “你是无意。”萧翊道,“从你跳窗而出时十一便知道,朕不怕你听到。” 孟镜稍稍舒了口气,可萧翊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悬了起来。 “方才你也听到了,既然你同赵蔺青梅竹马,可有法子给他传信又不至于让看到这封信的旁人看出端倪?”萧翊睨着她,灯下望去,他的眼睛冷鸷而深沉。 她知道,此刻他是皇帝,而她是臣子。 她跪下身去,郑重其事地禀道,“臣同赵世子平日里爱打些暗语,别人绝不会看出任何端倪。” “好。”萧翊说,“你告诉他,一切听从朕初时指令,其他的勿要相信。” “是。”孟镜伏地,如最初在宫中一般恭恭敬敬毫无半分逾矩。 “嗯。”萧翊看着她,眯了眯眼,半晌道,“下去吧。 孟镜低眉顺眼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等等——”萧翊将她叫住,她转过身子,一个东西从萧翊手中扔了过来,她伸出双手将东西接住一看,原来是个黑瓷瓶药瓶。 “这是……”她不解。 “跌打损伤药。”萧翊冷冷的声音。 孟镜看了看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臂,没敢再问什么,只是握紧了药瓶从萧翊房中退了出去。 回到房间,孟镜不敢怠慢,赶紧修书一封将萧翊所命之事在信中暗暗告知赵蔺,并且一大早托驿站信差寄与赵蔺。 站在廊下,看到出门前紧闭的房门半开,孟镜进门,果见一人立在她房中窗前。 “皇上……”她走过去,“信已经寄了过去,可若峥王还是拦截下来了……” “不会。”萧翊肯定道,“我了解他。” “是。”孟镜说,“那就好。” “你平时……唤赵蔺什么?”萧翊问。 “啊……”孟镜愣了一下,接着不假思索道,“名字呀。” “可按照身份地位,你该尊称他一声,世子。”萧翊转身,面色颇为不善。 “……”孟镜委实不知她又那里得罪了这尊神,只能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地说,“微臣……知罪。” “你何罪之有。”萧翊的语气似乎更冷了些。 “臣……臣有罪。”孟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翊深凝着她,接着拂袖离去。 一连几天,孟镜都觉得萧翊怪怪的。至于哪里怪怪的,她又说不上来。不仅仅是孟镜觉得萧翊举止情绪异常,就连萧翊自己都怀疑自己约莫是得了什么病。 他并非讳疾忌医的人,于是找来大夫瞧了瞧。大夫说他身体安泰,只是忧思过甚以至于心中憋闷难安。 忧思过甚? 庸医,他嗤之以鼻,让十一将那大夫轰赶出去。 许适才不足为虑,萧峥羽翼未丰,无论是京城还是阆州目前都翻不起什么浪来。即便是幼时遭遇刺杀流落民间过起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穷苦日子他也从不觉忧虑。 难道说……他同这孟镜八字相克? 同他八字相克的孟镜更是一头雾水,怎的这皇帝近来似乎是故意躲她。这事却是离奇,她不敢妄下定论,几次三番制造的偶遇之后终于敢确定,萧翊的确在躲她。 都说伴君如伴虎,此言果然不虚,孟镜哀叹。 一旬日子从指间偷偷溜走,阆州流民已初步安定,贪渎案就此告一段落。 回京时,天气晴朗,无边的蓝色天幕上白云流动,一条如龙的队伍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突然,一支冷箭划破长空从一边的密林中倏地射了过来,箭头狠狠地钉入车辕之上。队伍中一声惊叫,“有刺客!保护大人!” 如龙的队伍两头的士兵顿时围拢过来,将中间的马车护在中间,用盾牌铸起层层堡垒,坚不可摧密不透风。 成百上千的冷箭破空而来,金属相撞的声音在人群中杂乱无章的传递着。 一人撩开车帘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之上举目四顾——密林中手执长剑踩着树梢往这边奔来的蒙面刺客们一时倾巢而出。 “大人,快退回马车,危险!”身边的侍卫高喊。 “来人——”这站在车辕上的,正是钦差大臣沈长枫。他握紧了手,看刺客同士兵短兵相接,“保护后面马车里的文大人和孟大人,杀出一条血路,护卫他们先行离开。” 他神情镇定,心里却不如表面这般沉着。刺客有备而来以一敌十且又人多势众,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可萧翊……是万万不能死在这里的。 “大人……”士兵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长枫喝道:“何事!” “马车里无人……孟大人同文大人不知去向!” “什么……”饶是长枫也是惊诧不已,但这局势容不得长枫想太多,刺客来势汹汹刀刀致命,身边士兵接连倒下。 “大人!”危急关头,身边人催促道,“大人莫要犹豫,我们护着大人离开!” 长枫劈手将说话的人劈开跳下马车,捡起身边掉落在地上的长剑,环视地上遍野横尸,一手死死地握住剑柄。 “走不掉了。”他说着,长剑往身旁狠狠一送,锋利的刀刃刺破血肉之声,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长枫的脸上。四周停寂下来,仿佛能够听到微风拂过密林时树叶颤动的声音,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流淌下来。年轻的侍郎抽出长剑,一脚踢在背刺的刺客的胸膛。 一把刀泛着森冷的寒光朝他砍了过去,长枫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叮的一声,那刺客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钢刀应声而落。 长枫睁开眼睛,一个穿被斗篷包裹着严丝合缝的人落到他身旁,一手挡在他的身前,身法如鬼魅一般将四周刺客通通放到在地,他不用刀剑,可一双手却比刀剑更加锋利。 局面在顷刻之间扭转过来。 —— 在众人都把视线放在钦差回京途中的时候,孟镜同萧翊已经回到了京城。他们比长枫提早三天启程,刚入京都,便觉反常,城门上的守卫较离京前整整多了一倍,来往出入人员被拦在门口严加盘查。 “乱臣贼子。”孟镜听到身旁之人低咒。 可以想见,京都军防已经落入贼人手中,这种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当务之急还是潜进城中,同赵蔺会面。 “如何才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进城呢?”孟镜绞尽脑汁。 “属下有法子。”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人来,孟镜吓得一跳。抬眼望去,站在自己身旁的青年相貌平平,眼睛却烨然有光。 “你来的正好。”萧翊说。 “十……一?”孟镜不敢确定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是。”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孟镜确定这是十一无疑。 赵王府内,一套游龙剑舞惹得满庭芳菲尽落,赵蔺收了剑,拿过一旁小厮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脸上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汗珠。 “小侯爷——”一小厮奔至庭中,赵蔺回头,小厮道,“门外两姑娘要……” “打发出去。”那小厮还没说完,赵蔺将手中长剑扔给贴身小厮,对此不甚在意。 这情形也确实见怪不怪了。他家小侯爷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父亲是赵老侯爷的嫡子,母亲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加上他家少爷风流不羁,不知道多少姑娘对他望眼欲穿。也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姑娘找上门来,妄图得到他家小侯爷的青睐。 可是这一回……却不一样。 第20章 朕和他之间,你选了他 那小厮候着不走,有吞吞吐吐有口难言,赵蔺睨着他,“有话就说。” “那……其中一个姑娘说,若世子不肯出去让她见上一面,她……她便带着她……”小厮诚惶诚恐地说,“带着她腹中的胎儿,请清宴长公主做主了。” “什么?”赵蔺大喝,“那里凭空出来的胎儿,竟赖到了本世子的头上。” “她说……她还有同您的信物。”小厮说罢,颤颤巍巍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黑色玛瑙珠串来,赵蔺一惊,将那珠串从小厮手中夺过,紧握在手中。 “阿镜……”赵蔺急道,“人在那里?!” “就在府外。”看自家小侯爷的反应,小厮觉得清宴长公主抱孙的愿望怕是要实现了,一时也是惊喜莫名,殷勤道,“小人立即去请……” 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待小厮反应过来,赵蔺已然奔出庭中,飞奔至府外。 不过,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赵蔺生生地顿住了脚。 那门前石狮子旁果真立着两个姑娘,一个身材娇小玲珑,一个身材高挑修长,却都将头垂着,看不清面容。 赵蔺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孟镜的身影,只好走近二人,压低了声音问,“请问这玛瑙珠串的主人在那里。” “世子也忒无情了些。”娇小玲珑的姑娘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让赵蔺既陌生又熟悉的脸来,“竟不管妾同腹中骨肉的死活。” 姑娘垂泪,一头扎进赵蔺怀中,靠近赵蔺说了句什么,大约是哀怨的话,之后赵小侯爷将二人请入府中。 这话传进国丈许适才的耳朵里,经过了人为的桃色渲染,便彻底成为了赵世子的一桩风流债。 “我就说,赵蔺早没了他爷爷的威望与骨气,身上沾满的尽是秦楼楚馆的脂粉味儿,父亲您实在不必高看于他。”说话的人是许适才的公子,许昶。 “你懂什么。”许适才瞥许昶一眼,“京中尚有兵权在手的便是赵蔺,若想起事,他便不得不防。” “可您也看到了,赵家上下只怕都盼着抱孙子呢。”许昶对赵蔺向来看不上眼,谁让他赵蔺是姑娘堆里的香饽饽。 香饽饽赵蔺此时却是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厮口中的两个“姑娘”会是阿镜同他表哥,一早便知道阿镜好看,却不想他表哥扮起女子来竟也是有模有样难辨雌雄。 “怎么回事……你们两……”赵蔺不解地指着二人这一身装扮。 “话不多说。”萧翊阴沉着一张脸,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将他那不靠谱的影卫长痛打一顿,“先安排我们把衣裳换了。” “……” 若他不说话,也不摆起这般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的脸色,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赵蔺本想调侃萧翊几句,此事也不敢触他逆鳞。赶紧吩咐小厮寻来两套适合二人身材的衣裳,让二人把一身裙装换下。 孟镜换好衣裳,从屏风外出来,赵蔺靠了过去,一把揽住孟镜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孟镜双颊绯红捏起拳头捶在赵蔺的胸膛上。 “赵蔺。”萧翊立在一边,冷冷地说,“姑姑前些日子请朕替你赐婚,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别呀。”赵蔺哀叹,“表弟也算对表哥忠心耿耿,表哥却跟着母亲一道坑我,好没道理。” “我让你调的兵……”萧翊也不同他多话,开门见山地问,“现下在哪儿。” “北营。”说起正事,赵蔺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除去许昶的亲信以外,通通替换成了我们的人,那家伙是个草包,还觉得自己凭借着自己抢来的军功在军中有多大的威望。只是表哥……我不明白,许适才没有走到这一步的理由,你怎么就笃定,他会冒着被株连九族的危险走这一步险棋呢?” “富贵险中求。”萧翊冷笑,“再说,即便他不反,他的九族朕也一定要诛。” 孟镜心惊。 赵蔺问的也正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许家女儿贵为皇后,就算有不臣之心也断然没必要如此心急。若是她,必定要等到皇后诞下太子,而后徐徐图之。 “只盼朕的岳丈,千万不要让朕失望才好。”萧翊咬牙,毫不掩饰对许适才的恨意。不知为什么,孟镜突然觉得,萧翊这恨意的渊源一定与萧翊的母亲脱不了干系。 十月初七,天子祭祖尚未归来,深沉的夜色中,那朱红的宫门前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凄清的月色下,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宫门前站岗的守卫死的无声无息。 宫门外,立着黑压压的人影。宫门从里面被人缓缓打开,那黑压压的人便堂而皇之地策马进入皇家宅邸,一路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夜,静的可怕。 身后原本洞开的宫门竟又缓缓合上,原本没有一丝动静的城楼上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金銮殿外的宽阔场地中,骑马立在人群最前的许适才顿时心惊肉跳。 借着暗淡的月光,许适才抬眼望去,城垛上尽是张弦开弓的士兵,身旁的许昶双腿发软,差点没从马背跌落下来。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无论是禁军还是北营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那这城楼上的,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父……父亲……怎么会这样……”许昶的舌头直打结。 “中计了……”他听到父亲颓然的声音,像是一座将倾的山。 这时,紧闭的金銮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玄色龙袍上金色的蟠龙在月色下张牙舞爪。许适才睁大双目,盯着从里面不紧不慢走出的天子,“你……你不是在……” “在阆州对吗。你派去的杀手回来告诉你,被派遣到阆州的官员无一生还。”萧翊立在殿前,身后殿门敞开,金銮殿上的尽头是那把古往今来引诱人争得头破血流的龙椅。他微微移开身子,指着里面的那把龙椅,睥睨着马上的许氏父子,“朕在这里,龙椅在那里,只是……你许适才也只能在九泉下远远地看上一眼了。” “是老夫低看你了。”遭遇至此,许适才深知自己败地一塌糊涂,“从你登上帝位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你容不下我许家。” “是你!容不下我的母亲!”殿前天子怒斥,“若没有当年的那场刺杀,朕的母亲她不会芳魂早逝,朕的妹妹她本该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现在却不知流落何方是生是死,你说朕——焉能留你?!” “红颜祸水。”许适才哀叹一声,“你的母亲若不死,当年大昭国祚不保,老夫也是为天下万民着想。” “天下万民。”萧翊咬着这几个字,“为民着想的许大人,如今不也是妄图弑君夺位的乱臣贼子?你容不下我的母亲,不过是因为想要你许家的女人登上后位,把自己的一己私欲粉饰的如此冠冕堂皇。许适才,你这厚颜无耻的程度简直是前无古人。” “所以,你那时候就知道是我派去的刺客,后来也是故意接近我的女儿。”想起当初鬼迷心窍将掌上明珠嫁给眼前的人,许适才真是悔不当初。那时萧翊封王,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又加上先帝深爱他的母亲,而自己的女儿又对萧翊芳心暗许,他这才舍弃太子辅助翊王。 现在看来,都是自己引狼入室,与旁人无尤。 “萧翊!竖子!”马上吓破了胆的许昶这时破口大骂,“我妹妹她一心一意喜欢你,她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许昶的妹妹,当今的许皇后。那时为了报仇,他利用了少女对他的一腔真情,她的父亲害了他的母亲和妹妹,他对她虽无男女之间的感情,可愧疚与怜悯却是他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 “你的妹妹什么也没做错,那朕的妹妹又做错了什么?!”萧翊闭上双眼,将眼中情绪掩藏在那无人可以窥探的深处,在睁眼时只剩下帝王的无情与冷硬。 “众将——”萧翊抬起头看向城墙上待命的弓箭手,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是惨白的颜色。他高高扬起一只手臂,四周一片死寂,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等待着他下达最后的命令,又或者是最后的审判。 “不要——皇上……”在这死寂中,一个身影从远处奔来,她跑得极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跪跌在萧翊的面前,如蝼蚁一般匍匐在他的脚下。 “不要,皇上……求求你,放过臣妾的父亲和兄长,臣妾不做皇后,皇上可以把臣妾同父兄一道流放……臣妾……”女人仓惶极了,长长的头发逶迤在地,堂堂一国的皇后此时伏在地上苦苦哀求。什么尊贵的身份,在生与死的面前也照样得不了什么体面。 “我给过你机会。”萧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他放下手来,缓缓蹲下身子,抚着女人苍白的脸庞,“若你不把朕下阆州的事透露给他,便不会有今日,在朕和他之间,你选了他。” 第21章 皇家隐秘事 “是……臣妾是选了他,他是臣妾的父亲,是生养臣妾的人……臣妾当时得知父亲曾犯下的错……臣妾只是想替他遮掩,臣妾也没有想到他会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呀。”许皇后紧紧拽着萧翊的衣摆,哭地上气不接下气,萧翊握着她的肩膀,用力将她软弱无力的身子拖拽起来,“你父兄是你父兄,你是你,朕……不会牵怒于你。” 城楼上待命的人远远看着,都认为皇帝不会下达最后的命令,终究那许适才是皇后的父亲。谁知皇帝将皇后扶起身来,一手高高举起,又猛力放下,接着高喊一声,“放箭!” 话音刚落,城楼上万箭齐发,身后皇后歇斯底里地往前扑去,却被皇帝一手紧紧拖住。 眼前父兄身中数箭从马上跌落,许皇后身子一软,被萧翊捞进怀里。眼泪汹涌而下,皇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天地都是方才父兄身上一般无二的血色,那样让人窒息而绝望的颜色快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血色中,她看到当初风姿偏偏的白衣公子打着折扇向她缓缓走来。公子笑意吟吟,递来一块帕子,温柔地看着她。 “姑娘,你的帕子落下了。”公子说。 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公子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她一直以为,那位公子也同她一样,把初见当做珍藏来铭记。 后来才知道,所谓初见,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萧……萧翊。”一手抓住萧翊的手腕,锋利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之中,“初见是假的,那么……那么在床帏之间,你跟我说的会一生一世爱我的话,也是假的吗?” “假的。”真相总是要比谎言伤人,一字一句都深深扎进她的心里,“我和你什么都没有,我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你的幻觉。” “什……什么?”皇后睁大了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你还是完璧之身。”萧翊说,“我从未碰过你。” “为……什么……”当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彻底沦为笑柄,她终于忍不住厉声质问,“为什么,你告诉我!” “因为朕不可能让你生下有许家血脉的孩子。”帝王的凉薄终于把她心里对他最后的希冀粉碎地一干二净。 曾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就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妄图跟主人谈感情,不傻么? “萧翊……你没有良心……”昏过去之前,她在他怀里喃喃地说。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一句辩解,只是将她从地上抱起,看着眼前堆叠的尸骨,不置一词。 城墙上的禁军没有一个人听清了帝后二人的对话,只是从二人的动作来猜,大约是皇后对这种结果难以承受,而皇帝仍然顾念着两人之间的情罢了。 大家都不知道,在那洞开的金銮殿大门后,六品起居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难平息。 月光照进她的眼睛,倒映着那庭前的血色。她慢慢地蹲了下来,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她心里很慌。这一段她本无意知晓的皇家秘辛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未知的祸患。她不知道萧翊对他的皇后究竟有没有感情,但在他的背后——那个无人瞥见的角落里,她清楚地看到了萧翊在说那句“因为朕不可能让你生下有许家血脉的孩子”的时候,放在身旁的那只颤抖的双手。 然而,这究竟是没有言说的爱慕,还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就只有萧翊自己才清楚了。 夜渐渐深了,她听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正清理尸体,忙了很久。她不敢出去,就蹲在大殿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沉沉的睡了过去,隐隐知道自己被一个宫人叫醒。她抬起头,揉了揉朦胧的眼睛。 “孟大人——孟大人——” 眼前是个面熟的小太监,孟镜站起了身来,锤了锤因为久久不动而酸麻的胳膊。 “内官是……” “小人是御前伺候的宫人,是总管大人吩咐小人,安排大人到偏殿休息。” 孟镜陡然有了印象,记起这宫人原是李即李总管的义子,因而点了点头。 迈出殿门,就觉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她用袖子捂住鼻子,将心里的不适强压下去,脚下一个踉跄幸而被小太监扶住,才没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大人,大人您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小太监对她倒很关切,只是孟镜那里敢接受他这样的殷切,急忙摇头,“不必了,你只需把我带到偏殿即可。” 她不敢惊动太多的人,今夜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那太监见她双目混沌脚步虚浮且双手滚烫,将她送到偏殿之后,当即把情况通通禀告给了总管李即。 李即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昭仁殿,思索着要不要进去通禀,毕竟眼下谁也看不懂皇上的心思。若说皇上宠皇后,倒未必;若说不宠,却也从未因许家事迁怒过她。 只是无论皇上对皇后态度如何,这位起居郎是真的受宠,否则按皇上的性格,怎么还顾不顾得上别人晚上冷不冷? 思及此,李即甩了甩浮尘,迈进昭阳殿中。 殿内塌上睡着皇后,塌边守着皇帝。 来看诊的太医刚走,一众宫娥连带着总管李即也被遣了出去。 李即此时无令而入,惹得皇帝不快,冷声道,“何事。” “回皇上,是那偏殿的孟大人身体不适,老奴想着要不要请太医去看看。”李即不慌不忙地说道。 “她如何了。” 如李即预想一般,萧翊果然没有苛责,而是耐着性子问。 心里更是有了谱,李即放心地说,“不太好,听派去的人说浑身滚烫,老奴这才来跟皇上请示。” “让太医去看看。”萧翊看了一眼塌上垂下的帷幔,“再派一个得力嘴严的宫人去照顾她。” “是。”李即打着浮尘退出殿中,没走出几步,又听到身后的萧翊特意嘱咐了一句,“别找别人,让院正去。” 李即回头,塌边萧翊眉眼低垂,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也照不进帝王深沉似海的眼中。 李即不动声色地退出殿外。 孟镜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压抑而肃穆的悲歌,伴着嘹亮的军号,还有府外被风吹起的白帆。是谁过世了么? 她走过敞开着的无人看守的大门,走过空无一人的庭院,却被正对着大门的灵牌吓得一个踉跄。手掌被粗粝的地面磨得鲜血直流,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脖子却被如鬼魅一般的白帆缠住。 她奋力拉扯,那白帆却又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不要——走开——!”她大叫,一双手在空中奋力拍打。 一双温热的双手将她的手腕困住,她一个激灵,从塌上惊坐而起。 四目相对。 她看到面前的人影,背着月光,看不清楚面容,只是那胸前团团锦簇的盘龙纹饰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心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孟镜屏住呼吸,颤抖着声音说:“皇……皇上……,微臣……” “你做噩梦了。”萧翊放开她的手。 孟镜赶紧将双手藏入锦被之中,她垂着头,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嗯……”她想起那个古怪的梦,梦里灵牌上的名字从赵蔺幻化成她自己。 “朕睡不着。”萧翊说。 室内没有光,孟镜看不见萧翊的样子,这样的黑暗反而让她心安,她悄悄揉了揉微疼的手腕,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大约是您忧虑过多。” “朕在想,朕是不是做错了。”萧翊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昭阳殿出来,竟到了这御书房偏殿,明明这中间还隔了好几座宫殿。 之前忌惮许家,即使登基几月有余,也没有册封什么嫔妃。如今,竟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 “皇上与许家的隔阂缘由已久,越早动手就越有利。”作为臣子孟镜如是说,然而想起那个可怜错付钟情的女人,孟镜又大起了胆子,“只是,权利之争不该变成伤害女人的利器,她……本是爱着您的。” 她的语气很轻,明明没有半分责备,像是缓缓地诉说,脸上却是少有的倔强。 他知道他的这个起居郎,平日里怕死地很。 “朕……”萧翊张了张嘴,看着孟镜倔强的脸。记忆将他拉回娲河边剑影斑驳的那个夜晚,孟镜不顾一切地挡在赵蔺的身前,那时她的脸是否也如现在这般? 分辨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胸臆间翻腾,这是少有的感觉。就像是饥饿的时候发现火堆里有烤熟的番薯,他想伸手去拿,又害怕那番薯不够熟,更何况火焰熊熊,有灼伤手的风险。 “是臣僭越了。” 那番薯没等萧翊伸手去拿,已经被主人收了回去。孟镜坐起身来,半跪在床上,恭敬而又警惕的模样。 哪怕是现在,她依然怕他,并且那惧怕在今夜之后更胜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说一下,男主绝对不渣啊!!!后面会真相大白的! 第22章 你不信朕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可怜。 与赵蔺相比,他拥有了什么?是冰冷的皇位还是这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存在的寂寞。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背影如孤独的山峰。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他脆弱了,迷惘了,又或者说是他寂寞了。 他的皇后说他没有良心。良心?他抬头看着窗外刺目惨败的月光,无声地笑了起来。这种东西,他确实不需要。 “今夜之事,孟大人明白该写些什么,对么?”萧翊冷淡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响在殿中,如一记重拳砸在她的心里,她愣了愣,然后缓缓叩首道,“微臣,明白。” 孟镜在宫里待了三天。这三天里,萧翊既没有下令让她回家,也没有召她进御书房供职,这让她在偏殿里焦躁无可奈何。 终于,当第三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那带她来偏殿的小太监来传萧翊的口令,说是让她回家。 她心里忐忑,魂不守舍的走出宫门,额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赵蔺牵着他的宝马,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镜抬起无神的双眼,赵蔺那欠揍的表情顿时垮了下去,抓住她的肩膀着急地问,“阿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孟镜耸拉着眼皮,“我……” 她吞吞吐吐了半天,急的赵蔺眉头紧皱,最终还是被她一句“我没事”给敷衍了过去。 她知道,关于三天前的那一夜,只能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对别人透露半个字。 赵蔺那里是肯轻易放弃的人?还要再问,孟镜已经强撑起精神,笑着说,“不过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不适应罢了,不必担心。” “真的?”赵蔺将信将疑,孟镜走向他的小黑马,马儿亲昵地拿脖子去蹭她的脸颊。 她摸了摸小黑马的耳朵,牵过马缰绳,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将她那颓然的身影暴露在赵蔺眼前无处可藏。 赵蔺怔了怔,拔腿追了上去。 “你可知,我表哥是否回京了。”孟镜一路低着头,一向多话的赵蔺也不再叽叽喳喳,直到她主动问起,赵蔺才道,“尚未回京,但你不必担心,皇上不会让他出事的。” 从下阆州开始,这一切都在萧翊的算计中,看来赵蔺也是知道的。她现在唯一害怕的,是她看不清萧翊,也看不懂他。 她看了看天,孤鸟从屋脊一飞而过。 “你且放手施为,朕是你的后盾。” “因为朕,想推行女子科举。” 不知道这些话,还算不算数? 第二日拂晓,孟镜尚在梦中,自家平儿猛敲房门,招魂一般的夺命连环敲将孟镜从睡梦中惊醒。 “公子,我的公子哟,都这个时辰了你们么还不起来,外面宫里来人了,再不起来,咱们孟府倒大霉了。”平儿一边哭嚎一边敲门,活像孟镜已经一睡不起了似的。 “你嚎什么——”孟镜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平儿哎哟一声,“公子您忘了您今日得入宫供职。” “供什么,你公子我能保住小命就好,仕途大约无……”望字还没出口,就被平儿的一声急吼吼的声音堵了回去。 “外面公公等着呢公子,若实在不行……您就……装死?总好过公公上禀您赖床不起吧!” 孟镜这才一个激灵,咚的一声跳下床去,抓了官服胡乱套在身上,将门一把拉开,“你说什么……?” 平儿吓得后退半步,因那廊下走出一个身穿蓝色衣袍的宫人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方才还让公子装死,平儿一骇,闪身躲在孟镜身后。 “是……您?”这宫人十分面熟,竟是李即的义子,前两天领她去偏殿的人。 “小人李吉安,大人还认得小人。”公公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师傅差小人来瞅瞅,大人是否病了,若大人没病,请随小人入宫供职。” “……是,李总管的意思?”孟镜疑道。 吉安但笑不语。 糊涂,怎么可能是李总管,自然是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 “总管稍等片刻。”孟镜皮笑肉不笑,回头瞪一眼平儿,回身将官服收拾妥帖,又整理仪容后,跟着吉安出府。 坐上马车行至殿外,孟镜下了马车,吉安凑过来嘱咐了一句,“大人小心,近来这天实在诡异难测。” 孟镜擦汗,只觉得脚步沉若千钧,凑近御书房大门,迎面而来的李即笑意吟吟。 “孟大人,早啊。” 孟镜苦笑,“早……” “李即,还不滚进来。”沉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即收起笑脸,递给孟镜一个小心的眼色,然后迈入殿中,孟镜紧随其后。 “皇上万岁。”孟镜一进殿门,先发制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 殿内静默无声,李即立在案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孟大人自求多福。 “微臣有罪。”得不到任何回应,孟镜也不敢抬头,伏在地上继续说道。 案前那人倒是不慌不忙,批阅了好几本折子之后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你孟大人的架子,倒是比朕还大了。” “皇上何出此言,实在是臣近来身体困乏,以至于延误时间,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孟镜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责罚。”萧翊道,“只怕你孟镜的身板,抗不过朕的一顿板子。” 孟镜不敢说话。 “李即。” 被叫到名字的李总管一个激灵,“小人在。” “你替孟大人领了这顿板子吧。”天子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令李即双腿一软,同孟镜一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奴惶恐。” “你不愿意?”萧翊眯了眯眼。 “老奴——” “朕倒奇怪,没有朕的口谕,你李总管就敢私自派人出宫,莫不是孟大人与你沾亲带故?”话音落下,案边一杯热茶被他拂在地上,几滴水热水溅在萧翊手背之上,李即忙不迭地凑了过去伸手替他轻轻拭去,随后伏在地上颤抖着说,“老奴知罪,老奴不该揣测圣意。” “罚你一个月的俸银。”萧翊将那滚落在地上的茶杯用力一踢,骨碌碌顺着阶梯滚落到孟镜面前,孟镜没有抬头,听得萧翊道,“给朕滚下去。” 她正思索着萧翊踢这茶杯是不是给她做的一个示范,就听案旁李总管弱弱的说了一声“是”,随后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挲声之后,殿门被人合上。 不是在说她啊。 “你。”眼前一双龙纹滚边鞋,这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抬起头来。” 高高在上而又不可一世的样子,又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他是帝王,而她是臣子。 不得不服从,孟镜微微抬头,萧翊蹲了下来,一双炯炯的眼睛凝着她,“你说朕该怎么罚你好。” 怎么罚她?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杀一个小小的起居郎需要理由么?根本不需要。 “皇上如何处置臣,臣都没有异议,那件事臣没有告诉任何人,杀臣一人,这事便能随臣掩埋于黄土。”孟镜笑了笑,眼神不躲不避。她看着萧翊的眼睛,看着萧翊眼中的阴鸷愈来愈甚,却仍然倔强地硬着脖子,轻声道“微臣相信,皇上不会牵连他人。” “孟镜。”萧翊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拇指甲上,晶莹而剔透。他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你永远都不长记性。” 萧翊丢开手去,霍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信朕。” 孟镜愣住。 “从一开始,你便对朕心存芥蒂。朕的身边,不需要不信朕的人。”萧翊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到案前,从案上拿起一封信来,扔到孟镜的面前。 孟镜迟疑地将那信从地上拾起,缓缓展开,一一浏览下来。那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她的出生年月,同那些人交好,甚至……还誊抄了她乡试时所写的文章。 “你本女子,本可一开始便藏拙,但你却没有。从乡试到会试,你是有步入朝堂的野心的。但你要知道,天子门生无疑为天子心腹,你不信朕,朕为何要成全你的野心?”萧翊坐在案前,此时已然平静下来,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严肃地看着她。 “皇上说微臣不信任皇上,可皇上又何曾相信过臣。”良久,孟镜慢慢直起身子,缓缓地说。 她认真地打量着萧翊,用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对上他深沉的目光,背脊挺直,那是如她父亲祖父一般的脊梁。 “微臣说错了,应该说皇上是不相信任何人。”看着萧翊愈来愈危险的目光,孟镜却好似天不怕地不怕,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还将这般执拗倔强伪装在屈服软弱之下。 他应该恼怒,古往今来没有一个臣子胆敢跟君主谈信任。 可是,看着她那张倔强的脸,心里的震怒却慢慢被一种别的什么所代替。那是绝不应出现在一个帝王心里的,一种不能简单地概括出来的东西。 此时此刻的萧翊尚不明白,这种东西一旦有了种子,只需些许雨露阳光,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第23章 你还知道惶恐 “朕......”萧翊竟一时词穷。 “皇上同微臣谈信任,但微臣不敢。君臣伦常,臣为皇上做任何事,都在伦常之内,而信任这种东西,却不是说给就能给的。臣不敢奢求,也从不会去奢求......” “你是说,朕在奢求?”刚熄灭的怒火又轻而易举地被眼前这人挑了起来。 “身为女子步入仕途,以身犯法,是为不臣;身为臣子,顶撞天子,是为不忠;臣自知罪无可赦,唯有一死。”孟镜是彻头彻尾地破罐子破摔了,以头抢地,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她自以为只要自己乖乖认错,按照萧翊的性子,是绝不会牵连到其他人。但她错了,萧翊不仅没有息怒,反而更加火冒三丈,差点没从案上蹦起来将她掐死。如此这般还能安坐于案前,死死捏着奏本,嘴唇紧绷。 “你以为这样,你孟家便能无恙?”萧翊冷笑,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来,“做梦。” “微臣窃以为自己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皇上对那山上的流民尚能宽宥一二,如何对微臣却……” “却如何?” 孟镜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萧翊一眼,才又接着道:“微臣是错了时辰,若真有错,也是一顿板子的事,微臣愿意领罚……可微臣入仕之事,也是皇上您亲口宽恕了的,皇上金口玉言……又怎么会反悔呢?” 萧翊面色稍霁,轻轻地哼了一声,“在你孟镜的心里,朕不是向来朝令夕改,阴晴不定吗?” “微臣惶恐!”孟镜高呼。 “惶恐。”萧翊淡淡道,“你还知道惶恐。” 方才还要生要死,妄图以一人之力保住全族,现下又同他油嘴滑舌。说什么天颜难测,依萧翊看,她孟镜孟大人才真的是心思百转不可捉摸。 瞧见萧翊果然真的不再生气,孟镜赶紧继续给他递梯子,“微臣即刻去找总管领罚?” 身前萧翊没有作声,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躬身往殿外退去。 “谁准你走了?”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 孟镜收回还没来得及跨出去的那只脚,回头望去,却见萧翊一手拿着奏本,一手端着茶盏凑到唇边轻呷,眼神也没有从奏本上离开。 她顿时认怂,揣着袖子慢慢走到角落里自己的案前缓缓坐下。自离京之后,她又回到了这一方小小的领地上,案上册子摆放整齐,砚台以及案面纤尘不染,应是有宫人打理过的。挽起袖子将墨研好,又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来,翻开册子,所书的最后一页的日期还停留在一月之前。 萧翊前往阆州是隐秘,明面上还是去了皇陵。 她提起笔,认真地在册子上写了起来。 一时殿中静谧无声,萧翊放下奏折,斜斜地往殿中角落瞥了过去:细碎日光从窗口抖落在她的案上,她微微弯着身子,淡蓝色的衣领下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神色认真而温柔。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微微弧度,萧翊收回目光,从案上拿起一本新的奏折缓缓批阅起来。 殿中偶尔有宫人进来添茶加香,上午的日光温暖而惬意,孟镜一手撑着下巴,手中笔还端端正正地握着,脑袋已经如小鸡一般轻啄起来。 萧翊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刚进门预备着为他添茶的宫人下去。宫人一开始不明所以,直到殿中角落传出微微鼾声,她心里一跳,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殿外李即将她拦住,不动声色地瞟了瞟殿内,问:“里边……什么情况?” 宫人小声道:“睡着了……” “皇上睡着了?”李即问,没等宫人答话,已经甩着浮尘要去殿里侍候萧翊午睡了。 “总……总管您不能去……”宫人拽住李即的袖子,将李即拖了回来。 “放肆!”李即轻声斥道,“皇上在殿里睡着了凉你担待的起?” “不……不是皇上。”宫人结结巴巴地说,也不敢放声,唯恐声音传进殿中,“皇上吩咐了,不要进去。” “……” 里头有人睡着了,除了皇上还能有谁,不是那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孟大人么?还吩咐不让宫人进去…… 天爷! “咱家原本纳闷儿,这孟大人除了一张稀罕了点儿的脸之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怎么就能得到皇上的青睐呢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李即喃喃道,心里一时慌乱,把心里对皇帝的那点儿猜测通通说了出来。 宫人恍然大悟,“总管这么说,奴婢明白了,怪不得皇上后宫空置,原是……” “原是什么?”李即自知失言,拿起了总管的架子狠狠瞪了宫人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言多必失,谁给的胆子编排皇上?!” “奴婢知罪。”宫人赶紧闭嘴,捂着嘴巴退到一边,心里却翻江倒海,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同他人多言,只得自己烂在肚子里。 后来,当孟镜入主宫中,从朝中官员一跃成为一品淑妃宠冠天下的时候,这段往事便由宫人们的口口相传成为宫里宫外女人们闺中一大谈资。当然,这是后话了。 孟镜是被谈话声从梦中惊醒的。 醒来时迷迷蒙蒙不知身处何处,甚至堂而皇之地在案前伸了个懒腰,待意识到处境不对的时候,她表哥长枫竟一脸愕然地瞧着她。 她赶紧坐直身子,把自己面前被睡皱了的册子用手捋平。 “沈侍郎。你继续说。”萧翊的声音把长枫凌乱的思绪拉了回来,长枫躬身继续禀道,“阆州流落的百姓已经安置妥当,臣想不若免除阆州两年赋税以使百姓修养,另外……臣恳请皇上下令让户部统察全国人口,以防各地如阆州钱济之徒一般欺上瞒下。” “嗯。”萧翊看着长枫呈上来的折子,“侍郎所奏,朕已知晓,明日早朝会当朝宣令。” “谢皇上。”长枫躬身。 “若无其他事,侍郎就退下吧。”萧翊放下折子,抬头看着长枫。 长枫瞥了眼角落里垂着头的孟镜,抿唇道,“孟镜她……实在是……无状了些,还请皇上勿要责罚,若要怪罪,亦是长枫不教之过,请皇上……” “沈侍郎是沈侍郎,孟镜是孟镜。”萧翊原本微勾的唇角落了下来,“孟镜殿前无状,朕自会责罚;况且若朕真的追究不教之过,也应当是追究孟国公,甚至沈相,与沈侍郎何虞?” 长枫:“……” 虽说天意难测,但萧翊却绝不是那般阴晴不定的君主,今日这般却是为何? 长枫想不通,孟镜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无非是她先前摸了老虎屁股,惹恼了他,这股气还没消呢,表哥这时候撞上来,自然被当成了出气筒了。 孟镜耸拉着眼皮,也不敢说什么,只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幸而长枫见萧翊也没有要责罚孟镜的意思,及时地止住这个话题,出宫去了。 这日日暮出宫,李即特意将她送到殿外,并嘱咐了一堆让孟镜摸不着头脑的话。譬如他家圣上这人面冷心热,要是对谁好起来那一定是一等一的好,还望孟大人多加珍惜,勿要寒了圣上的心。 孟镜虽然莫名其妙,但仍然摆着一张笑脸,连连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皇上对臣的恩宠,微臣都记在心里,半点都不敢忘。” 李即一脸欣慰的目送她走出殿外。 孟镜如芒刺背,脚步匆匆地跑出李即的视线。出了宫门,瞅见自家府邸的马车,还有坐在马车前的平儿。 孟镜飞快地钻进马车,里面一人手肘支着脑袋闭目养神。孟镜撩开帘子将脑袋探出帘外,轻声道:“你怎么不告诉我表哥在里头!” 平儿一脸无辜地握着缰绳看着她:“我以为表少爷同公子约好了……公子你不知道吗?” 孟镜翻了个白眼,再回头时,马车里的长枫已经坐正了身子,腾出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孟镜坐过去。 孟镜慢腾腾地坐到马车一边,长枫也不介意,孟镜想了想问:“表哥,阿晋今日……没来么?” “为兄令他先回去了。”长枫道。孟镜心知长枫留下来特意等着她少不了又是一通训斥,此时乖乖垂着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 “今日为兄走后……皇上可有责罚?”长枫温和地问。 孟镜猛摇头,“没有没有,皇上治下十分宽宥,半分苛责都没有……” “有时候我在想,姑姑让你入仕究竟对不对。”长枫叹了口气,“姑父虽然早逝,可孟家恩威犹在,即便二房三房的那些人有些欺压,只要国公仍在,我父亲仍在还有……”长枫顿了顿,改口道,“只要沈家在一天,你和姑姑都能一世无虞,当初又何必非要博这功名。” 孟镜知道长枫的意思。自入朝供职以来,长枫对她的诸多关怀与照料她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孟家的那些堂兄堂弟们,大多等着看她和母亲的笑话,对孟家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 第24章 委委屈屈李总管 自小,孟镜对于兄弟姐妹的概念淡薄。这一个月下来,孟镜体会到从前不从体会到的来自兄长的关怀。 润物细无声,这就是亲情吧。 “孟镜知道。”孟镜垂下头去,眼角有什么东西炙热滚烫,顺着脸颊滚落下去,滚烫的泪珠子砸在她的手背上。 “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你长大了。”长枫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笑着说,“你只需要记着,在这朝中,你并不是一个人;有什么难处记得告诉父亲告诉为兄。” “嗯。”孟镜点头。长枫原本憋了一肚子的大道理要同她讲,现下看来,什么都不必说。很多时候,再多的道理都比不上一句“别怕,还有我。” 车轮滚滚,在温暖的黄昏下,行过宫阙街巷停在孟府门前。 孟镜同长枫告别后跳下马车,并吩咐平儿把长枫好生送回沈家。 站在门前,目送着马车行到街巷看不到的拐角,孟镜迈着欢快的步子,一路哼唱着小曲儿回梅园将一身官服换下,这才去同她的母亲沈氏请安。 母亲还未睡下,正绣着一方帕子,孟镜替母亲将针穿好,递送到母亲的手中。 母亲询问了一些在御书房的境况,孟镜挑了一些好的回答。母亲放下手中的绷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几次你大婶婶来替你做媒,说她娘家的姑娘有一个到了适婚的年纪,娘这才想起我的姑娘若在平常家里,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沈氏每每提起这些事,都免不了自责一番,孟镜赶着道:“嫁人有什么好的,成天关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儿现在好着呢,不比嫁人快活?” 沈氏脸上的凝重并没与丝毫减少,孟镜伏在她的膝上,撒娇道,“母亲难道是想要儿嫁出去离开母亲么?” “怎会。”沈氏拍了拍她的脸颊,“娘巴不得我的姑娘一辈子陪着娘。” “只是……”沈氏欲言又止。 孟镜直起身子,“只是什么?” “只是这也意味着,将来孟府的所有人都会来逼你,逼你娶妻,逼你成婚。” 孟镜一时愣住。一句干他们何事噎在喉咙里。确实,娶妻生子不是她孟镜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孟府的事,不说别的就是她祖父那关她都过不了。 “所以,母亲和你的舅舅商量过了。若真的要娶妻,只好让你的表妹娴儿嫁过来……” 孟镜登时站了起来,“这怎么可以!” 沈氏为难地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娴儿是娘的亲侄女儿,她嫁过来母亲比不会亏待她……” “可是母亲我是女的,我怎么能够祸害我的亲表妹?我即便是被祖父打死,也不能这么做。”孟镜再一次打断沈氏的话,沈氏还要再说,孟镜已经转身匆匆离去了。 看着孟镜的背影,沈氏泪眼朦胧,真是造孽啊…… 回到梅园,孟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在灯下想了很久。她想她并不是一辈子都要当个男人,她还是有可能恢复女儿身的,那又何必祸害自己的表妹? 她想起白日里长枫那张关切的脸,她怎么能够祸害他的亲妹妹? 好在沈氏并没有打定主意,只跟孟镜提这一次。然而奇怪的是,没过几天她的表妹沈静娴被沈氏接到府中小住,就连迟钝如平儿都笑嘻嘻的恭贺她喜事将近,孟镜把白眼一翻,狠狠的训了平儿一顿,并告诉平儿说,若再有那个下人乱嚼舌根坏表姑娘清誉,就把那个人逐出府去。 谣言这才稍稍平息下来。 一日,孟镜休沐在家。赵蔺带了他爷爷新得的宝剑送来给孟镜祖父品鉴。 孟镜刚出门,廊下赵蔺飞快的跑了过来,攀住她的肩膀兴冲冲地往外走,说有什么东西要送与她。 孟镜直觉没什么好东西,坚决不去,这一来二去二人一推二拉之间两人一脚踩空,手拉着手,从廊下双双滚到院中。 “表哥,你们没事吧。”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落在头顶,孟镜睁开眼来,面前清丽佳人正关切地看着她,模样虽不熟悉,可那关切时露出的神情分明像极了长枫。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地下赵蔺慢吞吞地从地上坐起身来,打量着面前的沈静娴。 “表......表妹。”想起那日母亲的话,孟镜心虚起来,“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静娴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方帕子,温柔道,“是姑姑说今日表哥难得在家,表妹想我们多年未见,才想着来见一见表哥。” 孟镜心里咯噔一声,这让她难免怀疑母亲的用意。 “表妹来的不巧。”孟镜打了个哈哈,冲一边慢吞吞起身拍灰的赵蔺使了个眼色,“方才正要同赵世子出门,有不得不办的事,表妹还请见谅,日后表哥一定同你赔罪。” 赵蔺心里哼哼,方才还推三阻四,现下主意变得却快。但他知道孟镜有意躲着这姑娘,也不拆孟镜的台,正色道,“给姑娘陪罪了,姑娘这表哥还真得借给我,下一回本世子再同阿镜给你赔罪。” 说完搂过孟镜的肩膀,二人脚底抹油,溜得倒快。 出了孟府,远远的走出一段距离,拐进巷子,孟镜才挣脱掉赵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今儿谢谢你了。”孟镜捶了捶赵蔺的肩膀。 赵蔺挑眉,抱着臂膀盯着孟镜,一双眼睛快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孟镜心虚地把脑袋往后缩了缩。 “这个姑娘是你的表妹。”赵蔺阴阳怪气地说,“表哥表妹青梅竹马倒是让人艳羡呢。” 孟镜推开他,作势又要往他的脸上招呼,那晓得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身量飞长,她非得踮起脚来才能够得上。这踮起脚来气势都输了一大截,孟镜甩开手去,任赵蔺得意洋洋。 “什么青梅竹马,我还是幼时见过她。”提起这件事,孟镜一时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赵蔺见她苦着一张脸,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他自己也深有所感,毕竟清宴长公主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够抱上孙子。 还别说,上一回阿镜扮作女子在侯府这么一站,他母亲倒不催促他成婚了,只是叮嘱他一定得把那藏着的怀了他赵家长孙的姑娘带到她面前,天天唠叨日日唠叨,甚至派人跟着他试图揪住那个“姑娘”。 “如果你真是个姑娘就好了。”赵蔺长长地叹了一个口,遗憾地说。 “......”孟镜一时无言。 她看赵蔺的神情严肃而认真,仿佛若她真是个姑娘,他就会把他娶进家门。 “我......”孟镜心跳得飞快,一些话都快涌到了唇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是糊涂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告诉赵蔺,他现在这么说,是因为在他心里她是他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再不论赵蔺这番话是否发自肺腑,倘使自己有一天被满朝文武弹劾,被天下人唾骂……赵家世代清名,她又怎么能这么害他? “你说的那个送我的东西呢!”孟镜慌忙岔开话题,“我看看是什么奇珍异宝。” “嗷!”赵蔺拍了拍脑门儿,从怀里掏出只碧绿剔透的玉笛,“前日得了一块璞玉,雕了只笛子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少年手掌宽厚,那短笛握在他的手心里,小小的一只,衬得玲珑小巧。孟镜噗嗤一声笑开,双手接过他手里的玉笛,眼尖地瞅到他掌心的一道新鲜的伤口。 “你......这不会是雕笛子弄伤的吧。”孟镜握着他的指尖,由于习武,赵蔺的手掌心布满老茧。 “怎么可能。”赵蔺把手抽了回去,背到自己身后,“练武弄伤的。” 分明底气不足,孟镜也不拆穿,把玉笛横在唇边,悠悠扬扬地奏了一段,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孔口擦干净,然后珍藏在自己的怀中。 少年脸上顿时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来,揽住孟镜的肩膀,孟镜没有挣脱。 两人欢声笑语地走出巷子,完全没有察觉到一道黑影自屋顶一晃而过。 二人穿街走巷地闲逛了一会儿,侯府赵蔺的贴身小厮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说宫中李总管传皇上口谕宣赵蔺进宫。 赵蔺面露苦色,“怎么我这表哥就会挑日子。” 孟镜拿手肘子拐他,“瞎说什么,既是急召定然是有事,还不快去。” 赵蔺依依不舍,孟镜三请四催这才把赵蔺请了回去。 李即怎么会亲自走一趟?原因在宫中又遭了殃。 都说祸从口出果然不假,一炷香之前影卫长十一从御书房出来,出于对皇上的关切,李即多嘴问了一句十一,问他可晓得孟大人同皇上在阆州发生了些什么。他笃定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否则这关系不会这般突飞猛进。 十一冷言冷语地回了一句不知。 消息没有问到,自己却被叫进去挨了一顿骂。 李即觉得很委屈,还好皇上接着又让他出宫宣诏赵世子进宫。为了不留在宫中继续挨骂,李即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 第25章 赐婚圣旨 赵蔺走后,孟镜在大街上又逛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晚,才磨磨蹭蹭地回府。 晚上去同沈氏请安,听得房内沈氏的声音,“娴儿今日见了你表哥,可还中意?” 小姑娘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表哥模样俊秀,况且才华出众,娴儿......很中意的。” 冷风吹得孟镜身子发冷,她打了个哆嗦,把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她在塌上辗转难眠直到东方际白。长枫照旧在府外等她,瞅见她双眼乌青精神不振,禁不住调侃一番,“这是思慕那家小姐,竟辗转一整夜?” 孟镜有苦难言,只能讪讪而笑,“表哥那里的话,表弟我并没有思慕的人。” 长枫见她双耳通红,一副未经□□的羞涩模样,不由一笑,“这样便受不了,往后在官场上男人堆里,那些人说的一些荤话,你又怎么受得了?” “......” 孟镜不知长枫对她的误解甚深。跟赵蔺混在一起,那家伙没少说一些荤话,只不过每每被她敷衍过去。她哪里是听不得荤话,不过是耳根子易红罢了。 “这些天我那妹子,可在孟府填了麻烦?往后她嫁过去……”长枫见她垂着头,羞赫极了的模样,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这样的小孩子,就要同自家妹子结亲了么? 说者无心,孟镜却是听了一惊,“表哥说什么?娴妹妹嫁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尚未八聘六礼的,此事……” “你还不知道?”长枫皱眉,“这事儿父亲同姑姑已然定了下来,他们没有告诉过你么?” “什……什么。”孟镜脸色煞白,心里七上八下。她万万没有想到,沈氏在这件事上竟会一意孤行。她知道沈氏的用意,妄图用这种方式遮掩她女子的身份,可先不说这方法能不能行得通。为了自己,她就要牺牲掉自己的亲表妹么? 见她这幅颓然模样,长枫沉默一会儿,终于道:“你若不愿,我会去劝说我父亲取消这桩亲,只是娴儿那边,你既不喜,也切不可让她心生误会。” 孟镜心神不宁地回道:“如此,便有劳表哥了。” 长枫盯着她,目光深沉:“赵蔺那小子,往后还是尽量同他保持距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 孟镜:“……” 马车行至宫外,孟镜同长枫分别后,一个人行走在长长的宫巷之中。迎面而来的御撵上,李即瞧见孟镜垂着头,无视掉身旁与她擦肩而过的御撵之上的天子。李即刚要出言提醒,萧翊已经撩开帘子,目光透过九珠冠冕瞥向孟镜。 李即心道:孟大人啊孟大人,勿怪老奴没有出言提醒,历朝历代恃宠而骄的那位落得了个好下场? 无视天子御驾,其罪当诛啊。 李即大气都不敢出,知道萧翊放下帘子转过头去,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心中的大石头却还没放下,一直悬了一早上,知道萧翊上完早朝回到御书房后对此事只字未提后,他才勉强放下了心。 孟镜心里的大石头一宿没落,万万没想到的是,天暮临出宫时从萧翊的一句话惊地她魂不附体。 “什么?”孟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指……指婚?” 她的声音在这空旷静谧的御书房内显得尤为清晰。不光是孟镜,就连李即——这个自觉最懂萧翊的人都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皇上……这不妥啊。”孟镜艰涩地说,一时又冲萧翊挤眉弄眼,五官都僵硬了,萧翊连头都不抬,凉凉地说:“没什么不妥的,朕替你指婚你还不满意?” “我……”孟镜瞅了瞅御案旁站着的李即以及周边角落里值事的宫人,有苦难言。 “微臣不过区区起居郎,如何承受得起这般恩宠,请皇上收回成命。”孟镜一咬牙,跪在地上叩首。 萧翊眼皮懒懒一抬,说话掷地有声,“朕说你受的起,你就受得起。” 孟镜简直要哭了,旁边李即猛朝她打眼色,再说下去,就是抗旨了,孟镜心里五味杂陈,例行公事地请了安,然后由李即亲自送出宫去。 “孟大人。”操碎了心的李总管语重心长的说,“依咱家看来皇上的定夺必有皇上的考量,一饮一啄皆是天恩,荣宠呢就受着。孟大人是注定要娶妻的,皇上为什么非要替您赐婚,还不是想把您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这可是旁人修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呢。” “……” 李即话出肺腑,于孟镜听来却有几分别扭。她特想问问李总管,什么叫做把她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 但瞥见李即唇边讳莫如深的笑意,孟镜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回到孟府,孟镜仔仔细细地把这事的脉络梳理想了一遍。萧翊为她赐婚,未尝不是破除她目前面临的僵局。一方面,萧翊既然赐婚,那对方姑娘必定是萧翊的心腹,知晓她女子的身份;另一方面,圣旨不可违抗,这样也打消了母亲撮合她同表妹的心思。 只是,不知萧翊……又要祸害那个姑娘了。 赐婚的圣旨于第二日由李即亲自送到孟府宣读。瞅见大内总管亲自跑这一趟的阵仗,沈氏唯恐是孟镜出了什么岔子,绞着帕子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急如焚。一边走动一边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孟镜心道,难不成母亲还有未必先知的能力。正想着,沈氏已经奔到她身旁,把孟镜的手紧握住,含泪道:“儿啊,跑吧,你快跑。这里有母亲在,母亲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出事,让孟府出事。” 孟镜目瞪口呆的同时,又止不住热泪盈眶。她紧握住沈氏的手,“母亲,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先出去接旨吧。” 沈氏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孟镜向沈氏做保证,扶着沈氏的胳膊往前庭走去。 庭中乌压压的跪满了人,李即笑眯眯的一张脸,端着圣旨看向朝自己缓缓走来的孟镜。 “孟大人。”李即上前一步,把圣旨举起,仍然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接旨吧。” 孟镜心中早有准备,倒是镇定自若,只是沈氏腿都软了,孟镜扶着她时,感觉到她的身体都在颤抖。孟镜扶着沈氏跪下身去。 她委实不解,母亲怎么对圣旨如此大的反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孟国公之玄孙,品貌出众,德行素励,才德冠绝京华,忠正廉禺,近冠而无有良配;今朕义妹莫氏子桑,行端仪雅,李教克娴,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二人天作良缘,特下旨赐婚,择良辰吉日完婚,望二人同心同德,不负朕意。钦此——”李即高声念完这洋洋洒洒的圣旨,走到孟镜面前,把圣旨放到她的手中,低声道:“孟大人,谢恩吧。” 孟镜握紧圣旨,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噗通一声,她身旁的沈氏已经白眼一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之后府中一片混乱,同孟镜高中状元那日的状况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李即回宫不久,宫中御医奉旨来替沈氏看诊。好在沈氏只是紧张过度闭气过去,御医诊断无甚大碍,孟镜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守在沈氏病床边。 窗外夜色渐沉,沈氏还躺在床上。门外廊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之后房门被人重叩,平儿那不着调的小厮在门外高声嚷:“公子,快出来,世子在外面等您呢!” 孟镜心中本就郁闷,快步奔至门口,却又轻拉门扉,压低声音道:“胡嚷什么,几时能改掉这咋咋呼呼的毛病?” 平儿摸了摸他自个儿不太聪明的脑袋瓜,“世子来的急,您再不去,遭殃的不是我们么?” 孟镜恨铁不成钢。 回到自己的梅院,赵蔺果然站在院中。假山旁颀长的身影在惨白的夜光下被拉扯的分外哀伤,孟镜看着他的背影,停在月亮门外的步子再也没有迈进去的勇气。 她踌躇着,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赵蔺转过身来。孟镜的身躯被月亮门遮挡了一半,他看不到她藏在那门背后的脸,唯一瞧见的,是她垂在身侧的一截衣袖。 这是唯一一次,赵蔺看见孟镜,没有第一时间朝她跑过去。 他吸了一口气,为了获得某种勇气。事实上,正是因为缺少某种勇气,他才迟迟没有做出今晚这样的决定。 他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 “阿镜。”他停在月亮门前,隔着一扇门唤她的名字。 “嗯?”是一如从前的轻轻应答。 “我……”他的内心仍然充满了忐忑,“表哥下旨赐婚,是真的么?” “嗯。”孟镜轻轻答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我可以去帮你求他,请他废掉这道圣旨,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不应我的。”赵蔺说着,语气激动起来,“我们不是说好,这辈子谁都不会成亲的么?”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猛跳的声音,然而有时候深呼吸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勇气。 第26章 你还真是不怕死 “天子一言九鼎,已经宣读的圣旨,那会有收回去的道理。”孟镜淡淡一笑,“再说,儿时的戏言怎么做的了真?长公主还梦想着抱上孙子呢。” “可是……那个叫做莫子桑的,我都没见过,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不知其容貌品行,你就这么娶了?”他的语气急躁起来,袖子底下的手紧攥成拳。 “婚姻本就如此,你的母亲同你的父亲不也是如此么?”孟镜咬了咬唇,垂下头去,轻轻地说。 “这不一样!”赵蔺长腿一迈,跨到她身旁,伸出手去想要搭住她的肩膀,不知为何又颤巍巍地缩回了手。 “没什么不一样。”孟镜轻笑道,“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的情投意合。” “赵蔺。”她抬起头,阴影中他看不清她眼中的晶莹,“你也是一样,你也会面临这样的婚姻,但……我祝福你,遇到那个,与你情投意合的姑娘。”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住这番话的,她只知道原来一个人难过的时候,真的会心痛。 “姑娘。”赵蔺一时冷笑,那是孟镜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去他娘的姑娘,阿镜,我不喜欢姑娘,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一辈子!” 他几乎是冲她吼出的这句话,把她酝酿了很久的话通通噎了回去,只知道瞪着一双明媚的眼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自己亦是没有料到,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说出口的话此时竟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见她失去反应,他更是局促不安难以招架。 “你……你说什么。”她的眼里满是惊慌失措。 正在他心如擂鼓彷徨难安的时候,他听到她的声音,像猫儿一样的声音,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他的不安顿时镇定下来,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来,无比肯定的回答:“我赵蔺,喜欢你孟镜,哪怕你是个男子。” “那如果我不是男子呢?你还喜欢我么?”她问。 他觉得她问得奇怪,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困在怀里,一字一顿地说:“你是男子,我喜欢你;你是女子我还是喜欢你。” 她在他的怀里很乖,看来他并没有吓到她。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即便你是个太监又如何?我赵蔺依旧喜欢你。” 她忍俊不禁,举起粉拳砸向他的胸膛,他却把双臂收紧,把她困得更紧。 “阿镜。”他的手放在她的背上,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她第一次发现,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他把她的拳头轻轻地握在手中放在自己的胸膛前。他的目光炙热而又满含温柔。 “跟我走吧。”赵蔺说,“只要留在这里,那这样的情形永远不会结束,他们会有一万种方法逼迫我们接受。我带你离开!” “离开?”孟镜茫然了,“你是说抗旨么?” “对。”赵蔺热切地说,“我早就厌倦这京都的一切了。” “不……”孟镜的心再一次乱了起来,“抗旨不尊是诛九族的大罪,会连累整个孟府,我不能这样做……” 见她动摇起来,赵蔺赶紧说:“你以为你走了,表哥他会下令诛孟家九族么?你太小看孟爷爷了。他可是跟着□□打江山的,主动交出兵权,就连你父亲都弃武从文,平了这世间多少冤案!表哥若真的因你之故延祸全族,这不是寒天下臣民的心么?他刚登基,绝不会这样做!” “即便皇上不会牵连孟家,那你呢?”孟镜定下心来,“长公主会让你走么?!” “阿镜,我的母亲没了我,也许会难过三年,五年。”他顿了顿,握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可我若没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快活。” “……”孟镜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确定么?”长久以来渴望的东西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她竟变得胆怯,总觉得这一切都高高地浮在空中。 “你真的确定,你喜欢我么?”孟镜又问了一遍。 “我要怎么证明呢。”赵蔺苦笑,“如果能够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我一定让你瞧一瞧。” “傻话。”孟镜轻轻斥道,“我才不要你的心。” 她退出赵蔺的怀抱,已然冷静下来,“这件事情毕竟非同小可,即便要走,也应该把府中事安排好。而且,我一定得告诉我的母亲。你知道的,我不能什么都不说得扔下她。” “你同意了?”赵蔺欣喜地恨不得蹿起来,猛得将她搂入怀中,不可思议地说,“你……阿镜,我……我太意外了!” 孟镜却眯着眼,那树梢间的明月渐渐在她的眼中幻化成一张冷峻的脸,她心里一惊,心里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翌日晨时,孟镜照旧到御书房供职。坐在案前,提笔填补起居册上那将近一月的空白,孟镜咬着笔,思索着该如何胡诌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对于是否应该把许皇后拉到这起居册遛一遛的想法,她始终拿不定主意。 正聚精会神冥思苦想间,一道人影落到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萧翊正立在她的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讪讪把笔从嘴里放下,扫过萧翊那一惯没什么笑意的脸上,思忖着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又得罪了他。 “朕昨日请钦天监的人看过日子,本月月中,是良辰吉日。你回府命人准备成亲事宜,不必铺张,就在那日把事情办了吧。”表面上像是同她商量,实际上是下达最后通牒。 “这么仓促?”孟镜一慌,眼瞅萧翊脾气又要发作,赶紧道,“毕竟是皇上义妹,如此这般岂非过于怠慢?” “怎么?”萧翊语气不咸不淡,“你觉得朕此举不妥?” 他狭长的眼睛一瞥,语气陡然凌厉起来,“还是说,你觉得拖下去还有转圜的余地?” 孟镜一时呆住。萧翊明显话里有话! “臣……”她想不通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难道萧翊知道,知道昨夜她同赵蔺的约定?! “你好大的胆子!”案上搁置的书架被萧翊一拂袖扫到地面上,他看到她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睁着她那双眼睛这样看着他,他咬牙,这该死的眼睛! “抗旨不遵,朕不敢拿你孟家怎么样?”萧翊微点着头,睥睨着她,“你尽管试试,看是你孟镜先离开这上京,还是你孟家全族先人头落地!” “来人——”萧翊把手一招,朝门外高喊一声。 原来这御书房中早只剩他君臣二人,此时招人进来……是? “皇上不要!”孟镜膝行一步,猛地拽住他的衣摆,面色惨白,伏跪在地上,双手颤抖,“是臣有罪,是臣对赵世子心存妄念才引他抗旨私奔,所有责罚臣愿意一力承担。然臣孟家三代,除臣以外皆对萧氏忠心不二,请皇上勿要牵连孟家。” 她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所有防线都被击地溃不成军。 “你孟大人还真是不怕死。”他蹲下身来,钳住她的下巴,眼中阴鸷愈深,“想替赵蔺揽下罪过?” 孟镜呆若木鸡,恍然大悟。 他不信她,派人监视她。 “朕成全你。”萧翊站起身来,转身看着紧闭的房门,“李即。” 话音落下,御书房房门被守在门外的总管轻轻推开,李即走进来候在一边。 “把她!”萧翊一指地上跪着的孟镜,“打入天牢。” 李即顿了顿,口中称“是”,弯腰退出殿外。 须臾,两名御林军步入殿中,将孟镜押出殿外。她回过头,只瞥见萧翊颀长的背影,以及玄色衣袍上,不容侵犯的九章龙纹。 她回过头来,看着殿外湛蓝色的天空,听得身旁李即轻叹一声。她垂下头去,一言不发地被御林军押入天牢。 李即打着浮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回到殿中。 孟镜不知道在天牢里呆了多少天,毕竟这里暗无天日,看不到日月星辰。她只能从进入天牢以后狱卒送饭的顿数粗略的估计,猜想自己已经在牢里待了三天。 其实,监牢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虽然简陋,但好歹还算整洁。只是饭是嗖的,她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实在是难以下咽,只好躺在草堆上节省精力。 “让开,你有几个胆子敢拦本世子!” “世子爷,不是小的不通人情,实在是上面有旨,不许任何人来探视……” “若有问题,本世子一人承担,与你等无尤!” 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人争吵的声音,孟镜睁开眼睛,只见牢房之外一人越过狱卒的阻拦快步而来。 “阿镜。” “阿镜!” 她从草堆上站起身来,多日不曾进食,脚下一个踉跄。 “发生什么事了,表哥他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赵蔺抓住木栏,关切地看着她,见她不语,他猜测道,“是……是因为我吗?是我和你……” “不是!”孟镜打断他,“是我在御前犯了错,与你无关。” “我去找过表哥,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你表哥沈长枫去御前求情,也被表哥呵斥了一顿。”赵蔺不解,“我表哥他虽然多疑,却不是个狭隘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我!” 第27章 我确实喜欢你 “你不要问了。”孟镜垂着头,松散的头发低垂下来,遮住她明亮的眸子,“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去求情,什么都不要做。” “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待在这种地方?” 他打量着这简陋的牢房,脚下碰到一只盛了饭的碗。他蹲下身去,端起碗来放到自己的鼻子下轻嗅了一下。 下一刻,他摔掉手中的碗,并一脚踢翻地上的一碗水。 不远处狱卒听到动静走近查看,却被赵蔺一把揪住衣襟推搡到墙边,恶狠狠地质问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让她吃这种东西!” 说完拳头已经往人身上招呼了上去。 “世子饶命。”狱卒护住脸,“这牢房里吃的都是这些啊。” “赵蔺。”孟镜抬起头来,走到木栏边,喝止住他,“不要为难他,他也是按规矩办事。” 赵蔺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注视下放下拳头,瞅一眼狱卒,“还不快滚。” 狱卒哪敢多留,恨不得脚底抹油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以后,你不能在他面前不顾身份了。他是你表哥也是这大昭的皇帝,你……我想过了,我不能如你一样抛弃在上京的一切随你离去。”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我其实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姑娘,不是你这种大大咧咧的臭男人。” 她说着,把头撇到一边,“你说你喜欢我,这几天我彻夜难眠,这种喜欢让我毛骨悚然。你我身在这样的望族,一举一动都由不得自己,更何况是这样的婚姻大事?” “你……”话已说的再直白不过,但他犹不相信,盯着她问,“你若不心悦于我,那夜为何没有推拒?阿镜,再难的事都要一起解决,我不要你一个人抗下,你知道吗!” 孟镜垂着头,泪水把她整个眼眶淹没,她始终垂着头。 “你看着我。”赵蔺双手将栏杆握得死紧,“你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她拼命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但完全抑制不住,干脆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咬着嘴唇说,“那夜不拒绝,不过是被你这悖逆之言吓住。且不说抗旨之罪,你我一走留给天下人的是什么?是赵孟二人背德逆伦!你我的母亲,你我的祖父,会因你我二人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你于心何忍?” “这些我何尝不知。”她背向而立,赵蔺就盯着她的背影,目光灼灼,像要生生的将她的背上烙出一个洞来,“可是阿镜,那些人说什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我们清清白白不过是喜欢了对方,凭什么要他们这些人来评论?谁要说你一个字,我把他脑袋摘下来蹴鞠!” “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呢?”她一时哭笑不得,嘴角满是眼泪苦涩的味道,心里却又很满。 “赵蔺。”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你知道么,我其实一直有一个梦。” 她抬起头,透过那小小的窗,仿佛看到了窗外广阔天地。阳光落到她的手背上,是温暖而和煦的触感。她回过头去,毫不掩饰自己眼中哭过的痕迹,大大方方地看着他:“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是喜欢不是我追求的东西,对我而言那只是锦上添花。” “那……你想要什么?”他怔怔地看着她,“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 “我想要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也想要史书工笔书上我孟镜的名字。”她的话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他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那样色彩鲜活,明艳动人的她,比她身后的阳光,更加明艳四射。 在她心里,他终究敌不过这万里河山。 眼中神采倏而暗下,他松开木栏,颓然地退了一步。她张了张口,看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这场长达十多年的暗恋,表白与今日,终止于今日。 她慢慢走到草堆处,蹲下身来,看着窗外的日光。或许,这也是她同他的最后一面了吧? 之后的两天,孟镜的日子没有之前那般难熬。也许是狱卒被赵蔺这么一威胁恐吓,后来送来的饭菜和水都是新鲜干净的。 这日,孟镜正蹲在牢房的角落里扒着房,耳边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也许是来往的狱卒,她没抬头,以最快的速度扒完碗里的最后一颗米,将空空的碗往地上一搁,“收走吧,吃好了。” 来人没有动作,她抬起头,面前立着的玄色衣摆上麒麟张牙舞爪。 “你怎么又……”她把头抬高,眼前人面色冷峻,抿唇瞧她。她一惊,赶紧伏下身躯,“微臣见过皇上。” 萧翊抬了抬手,一旁狱卒上前打开牢门,低眉顺目地退了下去。萧翊迈进牢房之中,打量了这狭小的空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良久,他问了一句,“牢房里的饭,好吃吗?” 孟镜不知其意,呐呐地回了一句,“尚可。” “可惜。”萧翊冷冷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这样尚可的饭菜,你吃不上了。” 孟镜瞪大了双眼。 即便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双腿仍然发软。 但随即她把双臂撑在地上,额头轻轻碰到地上,心平气和地回道,“罪臣,谢过皇上。” “谢过。”萧翊冷哼,“倘使朕赐你一死,你也谢过吗?” 孟镜伏地不动,喃喃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虽是君恩,心里却有怨。”萧翊道,“若朕真的赐死你,沈相,沈侍郎,孟国公也不免心存怨怼。明日一早,滚出这里,惟愿你永世不再进来。” 孟镜尚未明白萧翊话中的意思,萧翊已经迈出牢房。她直起身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确定地问,“皇上的意思是?” 萧翊顿了顿,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大步走出孟镜的视线。 所以……她竟被无罪释放了? 她在草堆上辗转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狱卒把门打开,恭恭敬敬地请她出去。 站在天牢门口,阳光笼罩着她,狱卒指着门前停着的马车道,“大人,那边是孟府的马车,正等着您呢。” 话音刚落,平儿那倒霉孩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着马车内喊了一句,“夫人,公子平平安安,还活着呢。” 孟镜冲狱卒点了点头,朝马车奔去。沈氏撩开车帘,泪眼婆娑。孟镜飞奔过去,立在车前,一时百感交集。 “快上来让娘看看,我的儿,在里面的这些天,委屈你了。”沈氏以帕掩面,呜咽道。 “儿不孝,累母亲担忧了。”孟镜钻进马车,沈氏放下车帘,外面平儿赶着马,沈氏这才放下帕子,抚摸着孟镜的脸颊,不忍道,“瘦了。” “没有。”孟镜忍着泪道,“好着呢,里面好吃好睡……倒是娘定然为而茶饭不思。” “这次啊,还多亏了赵世子还有你表哥。”沈氏握着她的手说,“若非他们两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你只怕也不会这么快被放出来。你跟娘说说,这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儿顶撞了皇上。”孟镜敷衍了一句,道,“那还得多谢表哥还有……还有赵世子了。” 沈氏没注意到她面色有异,赞同道,“是得好好谢谢,只是你表哥便罢,那赵世子身在凉州,这情倒是不好还了。” “凉州?”孟镜一讶,“您说赵蔺?” “是啊。”沈氏道,“昨日一早便走了。” 孟镜倏地从马车上站起身来,脑袋被车顶撞地“碰”一声,沈氏哎呀一声,心疼地吹了吹她被撞的脑袋瓜。 她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竟然走了。”她喃喃地说。沈氏道,“男儿志在四方,他去搏他的功名,你该为他高兴。” 孟镜点点头,一时心绪万千。 第二日晨时,长枫一如既往令小厮阿晋驱车到孟府前等着。须臾,一小厮走过来,阿晋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便问,“你家公子呢?” “公子入宫供职去了。她令小的转告表少爷,说从沈府到孟府不免绕路,往后她自行入宫,免了表少爷绕道的麻烦。改日,她会亲自登门拜访。”小厮说完,超马车内躬身一拜。 阿晋回头,撩开车帘,看着长枫道,“公子?” 长枫皱眉,颔首示意,“走吧。” 孟镜比平日更早到御书房。彼时宫人们还在做着打扫,她兀自到自己的案前,继续补她一直没来得及写完的起居册。 宫人们动作很快,有条不紊地打扫完毕并点好熏香。等萧翊下朝归来,孟镜已经把起居册补好,呈到了案前。萧翊拿起起居册随意翻动了两页,挑眉看她,“朕并未下旨召你入宫复职。” “皇上也未下旨令微臣待职府中。”孟镜敛目,不动声色,“皇上既无旨意,那微臣就得履行微臣的职责。” “你倒心宽。”萧翊一笑,把案前奏折往她面前一推,“依你之见,如何从虎口夺食?” 孟镜接过奏折翻阅,却是萧翊的新政遭到朝中望族的批驳,纷纷上奏折,希望萧翊废除新政。那奏折之上一滴朱砂未干,想来萧翊在这上面犹豫不决。 第28章 原来他竟是她 “皇上的新政触及了豪强的利益。”孟镜将奏折合上,恭恭敬敬地放置在案上,“皇上想要从虎口夺食,又不想为虎所伤,不如以肉换肉。” “以肉换肉。”萧翊重复道,他略一思索,追问,“以何来换?” “据微臣所知,之前沈侍郎曾请旨彻查全国户籍。”孟镜道,“皇上知道上京望族嫡子几何,庶子又几何?” 萧翊目光落到案前一册上,“继续说。” “前朝早有前例,以推恩分化藩国势力,如今何不效仿,在全国推恩。如此一来,那些庶子们必对皇上感恩戴德,一族只有一个嫡子,庶子却是无数,有了这些人的拥戴,皇上还怕新政难施么?”孟镜侃侃而谈,萧翊眯了迷眼,冲身旁李即吩咐了一声,“茶。” 片刻,李即将茶盏轻放到案上,萧翊端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 待她说完,萧翊抬眸,把手中茶盏重重往案上一搁,“大胆。” 身旁李即“噗通”一声跪下,“皇上恕罪。” “你退下。”萧翊淡淡瞥了他一眼。 “啊?”李即一讶,目光落到孟镜身上,他恍然大悟,起身退出殿外。 殿门缓缓合上,萧翊目光深沉,“若此法可成,朝中六部,任你挑选。” “微臣……”孟镜跪下身来,“微臣愿入吏部。” “你父为大理寺卿。”萧翊看着她,郑重道,“若你为朕臂膀,朕当以此位许之。” 大理寺卿,最高执法者——也是她父亲曾经的位置。 他知道父亲在她心里的地位,此诺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职位,而是满含着她对父亲的钦慕与仰望。 她跪在地上,以一次由衷地说,“微臣多谢皇上。” “起来吧。”萧翊淡淡的瞥她一眼,话锋一转,“另外朕的义妹嫁进你孟家,她来自江湖,不大爱诸多繁琐规矩,你不许欺负她。” “是。”孟镜答地飞快,“微臣定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 “嗯?”萧翊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推恩令一颁布,立即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那些名民门望族的家主,嫡子们自然对推恩不满,但饶不过大部分人的交口称赞。长枫觉得,萧翊此举不可谓不高明。一方面解决了目前世家对皇族产生的隐患,另一方面赢得了世家大部分人的心,一石二鸟,获利颇巨。 令倍感他意外的是,在推恩令掀起巨浪的同时,孟镜竟不声不响地进入了刑部。 他虽心里存疑,却未深想,只是暗自替孟镜高兴。 下朝回府的路上,三五官员围成一团,长枫从一旁行过,隐约听见这几人在议论推恩令的事。 “依我看,这推恩令怕是沈侍郎所献之策,朝中官员数他沈家父子最得恩宠,若不是得宠之人,又怎么敢冒着得罪世家的风险献此等计策,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是啊,是啊。” “说得没错,依我看必定是他。” 身旁人纷纷附和。 长枫一向不爱同这些人打交道,更不在乎旁人非议,不过一笑置之,登上马车回到沈府。马车行过熙熙攘攘的街巷,刚要放下车帘,便见人群里一张明媚的脸。 孟镜身后跟着平儿,还有四五个家丁,正在一家布庄同老板砍价。孟镜唾沫横飞,眉飞色舞,那老板把算盘拨的啪啪作响,表示孟镜还价太低不合理,长枫瞧着十分有趣。 阿晋瞅了瞅自家公子,将马车停下。孟镜余光往外一瞥,恰好看到门外马车上的长枫。孟镜把手里拿起的一匹布往柜台上一放,朝门外跑去。 “公子,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啦。”那掌柜的追出来问。 “不做啦。”孟镜眼珠一转。 “好好好,我给你少三成!”掌柜的喊。 “成交。”她双手一拍,吩咐平儿结账。 长枫觉得好笑,“一匹布十来文钱,也值得你这样砍价。” “一匹布十来文,十几匹布不就几两银子了嘛。”孟镜倚在马车边,仰头看着长枫,“表哥才下朝?” “是啊。”长枫淡淡道,“你买这么多布匹是作甚?” “哦。”孟镜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成亲用的。” “成亲?”长枫不解,“谁成亲。” “我……”孟镜压低了声音,“皇上赐婚,又吩咐不必大肆操办,我左右无事,出来转转。” 长枫先前还觉得诧异,为何孟镜方才升迁却不上朝议政,却原来竟在府中备起婚事。他这个当表哥的,还被蒙在鼓里。 长枫脸色微沉,“却不知是那家贵女。” “皇上的义妹。”身边人来人往,平儿抱着布匹出来,身边几个家丁也都抱着布匹。平儿双手酸疼,垒起来的布匹歪歪斜斜,他大叫一声,“公子救命啊,快掉了。” 孟镜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平儿一眼,从他手上接过几匹布来。 “你把布匹放上来。”长枫见状,从马车上下来,吩咐家丁们把布匹放到马车上,令阿晋驱车将马匹送回孟府。 “真是不好意思,害得表哥步行回府。”二人走在街市上,身旁各色行人擦肩而过,长枫摸了摸她的脑袋,“何必同表哥这么见外。” 孟镜笑嘻嘻地说,“表弟我可从没跟表哥见外过。” 她说着,瞟到路边的糖葫芦,脚步停了下来,扔下一句,“表哥等等。” 长枫停下,见她从腰间掏出一两银子,从小贩手里买下两根糖葫芦,没等小贩找零,举着两根糖葫芦朝他走了过来。 他笑了笑。买布时百般计较,现下买糖葫芦却比谁都大方。 这时,一个人影从人群中朝孟镜窜去,动作迅疾,孟镜一时不备,手中糖葫芦连带着脖子上的围兜都被那调皮孩子一把抢走。她一时呆愣,举着一支糖葫芦站在原地。 她拔腿就要追上去,可那孩子早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长枫大步过去拖住她的衣袖,“抢了便抢了,再买一支便好,别追了。” 她下意识地把手挡在脖子上,片刻又觉不妥,尴尬而又局促地放下手去,转身向小摊走去。 姑娘似的,爱吃甜食,长枫失笑。 身边走过一对母女,小姑娘一手举着糖葫芦,仰头望着她的母亲,一脸好奇地问,“方才的买糖葫芦的哥哥没有喉结,为什么呢?母亲不是说像我这样的姑娘家才没有么?” 长枫如遭雷击。 一支糖葫芦递到他面前,他回过神来,孟镜笑眯眯地看着他,“表哥,吃吗?”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糖葫芦,放在嘴里轻尝一口,目光从她光滑的脖颈间掠过,光滑白嫩的皮肤在日光下像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玉。他赶紧移开目光,心扑通扑通得跳个不停,仿佛做了什么坏事。 他皱眉,看着手中的糖葫芦。 太甜了。而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从前总觉得她模样昳丽身材娇小是尚未长开。可都到了快成婚的年纪,他才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个少年或许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姑娘。 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学习与人之道,与君之道,但没有那一本教过他与姑娘相处之道。枉费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若孟镜真是个姑娘,面对皇上赐婚又为何会如此安然? 向来镇定自若的长枫头一次想要捏住孟镜的肩膀逼问个一清二楚。 突然回想起来,那日孟镜问他,若一个人明明知道她的秘密反而却不予揭穿是为了什么。那时他答,是为了知道她更多的秘密。 所以,她口中的秘密指的是……他的目光落到她白嫩的颈间,又慌忙错开。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皇帝为她赐婚,她却镇定自若,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知晓她女子的身份。 至于她身上“更多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他注释着她那被糖浆染的粉嫩光泽的嘴唇,孟镜朝他一笑,问,“表哥,好吃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糖葫芦,脱口道,“好吃。” 说完把糖葫芦放进嘴里轻轻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味蕾间弥漫开来,长枫见她眉眼弯弯,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 阳春三月,柳絮抽芽,野草复苏。 多年未见喜事的孟府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屋檐。虽说不必操办,但对方毕竟身份特殊,自然怠慢不得。 婚礼的喜服送到孟镜的院落扑了个空,又转送到沈氏的梅院。沈氏坐在塌上捏着帕子点了点通红的眼睛,指着桌面道,“放下吧。” 孟镜侧立在床边,母子二人刚叙完话。 侍女将喜服放下,丝毫没有察觉到因她突至,空气中弥漫的尴尬。 沈氏把脸一沉,“退下吧。” 侍女不明所以,也不知自己那里出错,忐忑又不安地退了出去。 房门复合,孟镜坐到床畔,沈氏埋在她的肩头又哭了一回。 “这一切全怪娘,若当初你祖父要你入仕时娘就坚决反对,又怎会今日这般困局。”沈氏每每说起,都免不了自责一回,孟镜宽慰道,“那郡主娶进家门儿避着她便是了,母亲待她好,给足她孟氏儿媳的颜面,三五年之后我两合离。虽说是二嫁的名声,但我们孟家替她添份不斐的嫁妆便是了。” 沈氏唉声道,“依娘看,你在那朝堂上娘总是不安心,什么时候寻个由头把官辞了娘才算是高枕无忧。” 第29章 传说中的郡主 孟镜皱起眉头,沈氏直起身来,苦口婆心地劝道,“儿啊,你是不知朝堂的险恶,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你爹那般聪慧的人都被卷了进去,更何况涉世不深的你呢?” “您说什么?”听沈氏提及父亲,孟镜一讶,“难道父亲的死……其实另有隐情?” “没有。”沈氏收起一脸愁容,撇过头去,避开孟镜的视线,“怎么会,你父亲他确然是病死的。” 孟镜心知她母亲不善说谎,也编不出这样一瞒就是十多年的谎来,因此权当她口误,没有逼问下去。 沈氏暗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劝她辞官,嘱咐了她些成婚事宜,找了个由头将她支开。 看着孟镜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沈氏抚摸着空空的床榻,喃喃道,“三郎,妾大抵瞒不了她多久了。” 一室静默,无人相应。 一夜很快过去。这夜有人忧,有人愁;有人郁闷,有人踌躇;也有人远隔千里遥望明月。奈何明月难解离人愁,不知相思苦。 边关的风凛冽而无情,城楼上的战旗被风刮的飒飒作响,赵蔺立在城楼上一动不动已经有些时辰了。 城楼下的亲随终于看不过眼,命人取来披风搭在臂间登上城楼。 “世子,下去吧,夜里冷。”说着把披风一抖盖在他身上。 赵蔺不为所动,只瞧着手中的玉佩出神。随从朝他手中瞧去,那玉佩平平无奇,虽非一般成色,但对于赵蔺来说,当不是什么稀罕物。 “你说,明日她会开心吗?”赵蔺问。 “啊?”亲随一愣。 “洞房花烛,人生乐事。”赵蔺又说,他把玉佩举到眼前,对着眼前的月光,轻轻地说了一句,“阿镜,新婚快乐。” 亲随陡然明白过来。想是自家世子同孟国公家小公子生气,一面说着莫把京中事报与他听,一面又忍不住打听京中动向。 亲随哈哈一笑,“孟小公子啊,怕是今夜都难以入眠,娶妻可是头等大事,换了谁谁也睡不着。” 话没说完,他家世子将肩上披风一扯,摔到他身上,面色不忿地瞪了他一眼,阴沉着一张脸走下城楼。 看着自家世子怒气冲冲的背影,亲随拾起地上披风,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世子这是怎么了? 边关寒风凛冽,上京暖阳高照。孟镜骑在高头大马上,回首瞧去,身后大红花轿边侍女鬓边的大红簪花艳的刺眼。队伍吹吹打打,穿街走巷,国公府门口两头石狮子近在眼前。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孟镜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环视中走向停下来的花轿。 侍女把捏在新娘手中的红绸一端递给孟镜,孟镜接过绸子,走进一步,抬起脚来踢了踢轿门。 在众人的喧哗声中,轿帘缓缓掀开,立在一边的侍女上前将新娘引出。 众人憋笑,传闻中的郡主立在孟镜身前,竟足足高了她一个头。孟镜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伸出去的双手都在颤抖。 按照习俗,孟镜该一把将新娘抱起,跨过门前的马鞍和火盆,意味着将灾难与挫折通通踩在脚下,从此夫妻二人顺顺遂遂,无病无灾。 可瞅瞅新娘这个头……孟镜一咬牙,伸出手去横在新娘腰间,刚要弯下腰去,新娘却退开半步,“本郡主出身江湖,没那么的规矩,郡马不必如此。” 这人群中不乏妄图生事的二房三房,巴不得孟镜颜面扫地,待要起哄,郡主又道,“既是你我二人之事,便由你我说了算,郡马以为呢?” 话虽是对孟镜说的,可众人听来,就变了味儿。 分明是勒令众人不许置喙。 站在门前的孟阗不乐意,待要上前,却被身旁的兄长一拉,斜他一眼,“上去做什么?” “这不合规矩。”孟阗咬着后槽牙说,“我就是要看他出丑。” “若是平日我不拦你。”孟桢将他拦住,压低了声音道斥道,“众目睽睽下,她孟镜丢人就是我孟府丢人,你消停一些。” 孟阗愤然一甩衣袖立到一边,不去看那一双共跨火盆马鞍的新人。 高堂之上,沈氏挤出笑来看二人拜过祖宗天地,待新人被一众子弟拥入洞房,她站在孟家祠堂,对着孟镜她爹的牌位,一人默默抹了一把眼泪。 洞房之中,新娘安坐于罗床之上,孟镜立在床前踌躇不安。门外好事的子弟高声喊,“孟兄,弟妹再好看也得等到晚上啊,快出来喝酒。” 众人哈哈大笑。 孟镜搓着手,“郡主,我……我出去了?” “嗯。”郡主十分高冷。 孟镜撒腿就走,刚一开门,门外上京有名的纨绔子梁衙内端着酒壶候在门外。这衙内有个名声,凡他到过的婚宴上,新郎通通醉倒。什么一夜/春/宵,有他梁衙内在,休想。 “孟大人。”纨绔衙内转着酒杯,“来一杯?” 孟镜干笑,还没来得及拒绝,已经被梁衙内拉到席间,强迫着坐下,一杯一杯地灌着酒。 孟桢唯恐孟镜丢人,急上前去劝解,孟阗拖住他的衣袖,得意洋洋,“我看今日,他这人丢定了。” 孟镜是不碰酒的,被强迫着喝了两杯,脸上霎时腾起了红霞。她心知自己不能再喝,奈何周围人唯恐天下不乱,且那衙内兴致正高。她端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周围人高声起哄,她无奈,端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一只手伸了过来截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手中接过酒来送到唇边喝下,毫不拖泥带水。 “早闻衙内海量,表弟他量小,不知沈某是否有这个荣幸陪衙内喝上一杯?”长枫将空空如也的酒盏微微倾泻示意。 一个是上京第一俊杰,一个是上京第一纨绔。虽然从未打过交道,但对方的名号却都是如雷贯耳。 “沈侍郎。”梁衙内抬了抬下巴,象征性的拱了拱手,“久仰。” “过奖。”长枫微微一笑,将酒盏放在桌上,端起酒壶亲自斟上两盏酒,做了个请的姿势。 纨绔衙内哈哈大笑,从桌上随意抓过一壶酒,扯掉泥封,举坛痛饮。喉咙咕噜咕噜,不过一会儿,一坛酒已经被他喝了一半,他朝长枫晃了晃酒坛,颇有几分挑衅。 长枫放下酒盏,也从桌上提起一坛,学着梁衙内的样子,喝了半坛。 “沈大人海量。”众人赞道。 孟镜站起身来,担忧的看着他,长枫朝她打了个眼色,低声说了一句,“这里有我。” 天近暮色,洞房中候着的侍女过来催了两遍。该告辞的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得,平儿笑嘻嘻地凑过来道了声喜,孟镜赏了他几吊钱,“宴上梁衙内走了?” 平儿头也不抬地数着他的钱吊子,“没呢,还在同表少爷拼酒。” 他把数好的钱吊子揣进怀里,“不过没想到,表少爷斯斯文文的模样,竟比梁衙内还能喝。” “哦?”孟镜感到意外。 平儿道,“我离开的时候,梁衙内已经满嘴胡话,表少爷连脸都不红一下。” “哈?”孟镜扶着惊掉的下巴。 原来她的表哥,竟是个中好手? 平儿嘿嘿一笑,把孟镜推到洞房门前,挠着头逃的飞快。孟镜放下举起来的拳头,踌躇一会儿,才做贼似的推开房门。 按部就班地做完一应事宜,房中侍女退去。那床上坐着的郡主将喜帕一掀,露出一张英气的脸来。 “我……”孟镜一时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郡主一把摘下头上凤冠,看着自己飘落而下的一把秀发皱了皱眉。 “我……我睡塌吧。”孟镜一指帘外的小塌,“郡主睡床。” “不必。”郡主言简意赅,抬起头来,微微提气,高大颀长的身子翩然而起,在孟镜的注视下横卧在房梁之上,“你睡床,我睡房梁。” “……” 孟镜目瞪口呆。 躺在床上,孟镜迟迟没有睡意。换了谁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入睡。 她把目光落到房梁上的人影上,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熟,总之无声无息。 “郡主?”她尝试着唤了一声。 “嗯?”从鼻子里溢出一声。 “睡不着的话,郡主可以下来睡。”孟镜顿了顿,抿唇道,“你大约也知道我的事了,虽说嫁过来委屈了郡主,但郡主完全可以把孟家当成自己的家,把我的母亲当做你自己的母亲,把我当做你的姐妹……” “谁是你姐妹?!”梁上的郡主倏地坐起身来,“老子才不是你姐妹。” “……” “睡觉!”小小的一块横梁,那郡主竟还能在上面翻一个身,跟平地没有什么区别。 孟镜再一次风中凌乱。 勿怪人家郡主对她冷言冷语,换了她自己被不认识的连累至此,定要把这人打得满地找牙。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祸害精。 她躺回到床上,枕着手臂,看着窗外的淡淡月光,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玉笛,握在手中。 不知千里之外的赵蔺,这个时辰可睡下了? 第30章 草包世子 春日的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孟镜换好朝服拉开门,院子里的芭蕉被雨水洗得发亮。 门外老妈子端着盆水候着,孟镜突然想起这回事儿来,把门一关,扔下一句等等。 梁上的郡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到了床上,从梁上下来竟然毫无声息,孟镜张了张嘴,郡主扔过来一方染了血的帕子,“拿去。” “......”孟镜脸颊火烧一般。 拉开门,对上老妈子殷切的目光,孟镜把帕子胡乱塞进她手里,道,“郡主还在睡,让她多睡一会儿。” 说完接过老妈子手里的热水,端进房中,自己洗漱完毕。她回过头,郡主一头青丝垂在身后,面向床前。 “时辰尚早,郡主再睡一会儿?我先上朝了。”孟镜戴上朝冠,拿上朝圭,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 “你自去便是。”郡主冷冷的声音,“勿要管我。” 触了一鼻子灰的孟镜并没有感到沮丧,反而春风得意。身后平儿跟在她身旁,朝她竖起大拇指。好一通夸赞,“大人今日春风满面,往后一定是官运亨通一片坦途。” 孟镜扔给他一吊钱,平儿欢天喜地接过,孟镜笑道,“今儿怎么这么会说话,跟谁学的?” 平儿摸了摸鼻子,“还不是跟府里识得字的姐姐。” 主仆二人正叙着闲话,踏踏的马蹄声渐近,孟镜转头,阿晋将马车停在她面前。车内帘子掀开一角,露出长枫温润的脸庞。 “表哥。”孟镜道。 “上来吧。”长枫说着,阿晋将车帘拉开,孟镜从平儿手中拿过朝圭,钻进马车中坐下。 “表哥昨日可还好?”孟镜关切道,“那梁衙内酒量是出了名的,若非表哥,表弟我可真得出洋相了。” “不过耍了些伎俩。”长枫随意说道,目光落到孟镜耳畔翘起的一根头发上,他举起手来,将要碰到她白嫩的脸颊,又猛地缩了回去,心跳跟打鼓似的,“今日你第一回上朝,可紧张?” “倒没有。”孟镜一笑,“反而是在御书房任起居郎的时候要谨慎些。” 站在朝堂上,上座天子折子扔的啪啪响,身边官员跪了大半的时候,孟镜想起自己和长枫说的那句“倒没有”,只想啪啪打自己的脸。 孟镜思忖着要不要随大流,直到萧翊眼锋往她身上一扫,她已经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混入百官之中,喊了一句,“皇上息怒。” 她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前边还隔着二十来名官员,更何况萧翊隔着九珠冠冕,她怎么就知道萧翊在看她呢? 孟镜十分不解。 “沈侍郎,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长枫上前一步,站在中间,把朝圭举到面前,朝萧翊一拜,“依臣看来,推恩令是否继续施行,只需当朝匿名投签,征集全朝文武的意见,若支持者众,则可为之。” “好。”君臣一拍即合,萧翊道指着堂下道,“李即,在堂下设匣,予君臣以签,长短两支,长者为赞同;短者为批驳;依次投之,而后当众验之。” 萧翊一扫众人,“如此,可还有异议?” 众臣面面相觑,却再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谁都看得出来,君臣二人分明一唱一和,这缺德的法子,不是沈长枫想出来的,谁信? 孟镜站起身来,接过前面传过来的签文,将长签藏于袖中,跟着队伍走上前去,将长签投入匣中。 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萧翊满意地打量着李即呈上来的结果,“既然是当庭投过签的,若再有人上陈奏折批驳推恩,朕定严惩。” “微臣谨遵御令。”众臣伏拜。 “退朝——”李即一甩浮尘,扯着嗓子喊。 退出朝堂,长枫追了上来,孟镜停下脚步,长枫道,“现在知道,在朝廷上更要小心谨慎了吧。” 孟镜讪笑,腹诽道:谁知道萧翊在朝堂上又是一个模样?比在御书房中,更为恐怖。 “表哥今日在何处?”孟镜问。 “翰林编修。”长枫道。 “表哥何必揽那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孟镜不解。 “为后人修缮典籍,功在千秋。再者,沈家已经树大招风,去翰林院也是想避一避。”长枫耐心地解释道。 二人行过宫门,正要分道扬镳,不知从哪儿窜出一群人,将麻袋往二人头上兜头一罩,拖拽到临近宫门的死胡同。 “沈长枫。”面前漆黑一片,耳边人声分外嚣张,“让你出些馊主意,让你搞什么推恩令,我今日打死你!” “给我打!”他一声令下,霹雳啪来的棍棒招呼下来,孟镜用力扯开麻袋,扑在长枫身上,“做什么!天子脚下殴打朝廷命官,还有没有王法了!推恩令不是他的主意,是本官提出,当今圣上实施,你们这是在打天子的脸!” “今日把你们两打死在这儿,谁知道是谁干的!” “瞧你们那有恃无恐得模样,你家主人出自侯爵府邸,那么多人带着棍棒潜在这里无人察觉,府邸离宫门不出五里,还要我说的清楚一点吗?”孟镜咬牙,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忠王世子?” “……” 下人们面面相觑,方才说话之人摘下面巾,瞪着孟镜,“猜对了又怎样,本世子还不敢打你了?” 孟镜摘掉长枫头上的麻袋,扶起长枫,“你打死我便罢了,我表哥是当今丞相独子,打死了他,沈相焉能轻易作罢?朝中大半为沈相门生,他们焉能作罢?届时忠王是保爵位,还是保你呢?” “哦,忘了说,方才朝堂上推恩令已成定局,什么嫡子庶子不都是忠王之子。”孟镜笑了笑,目光灼灼,瞪视着他,“我劝世子还是消停些吧,我表哥他大仁大义,不会与你多做计较。可继续闹下去,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那世子虽说是个草包,但也知审时度势,略一思量,觉得孟镜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带着一帮家丁愤愤离开。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长枫忽然出声叫住他们。 “推恩令确然为长枫所献,若下一回世子还想来教训长枫,长枫定然奉陪到底。”长枫身子虽文弱,说话却十分硬气。 “表哥……” 长枫理了理身上的灰尘,拉过孟镜的手,轻声道,“走吧。” “那推恩令分明不是表哥所献,是我……”孟镜抿唇,一时心怀愧疚,“表哥何必把这等祸事往自己身上揽?” “你我之间,是谁重要么?”长枫拉过她的手腕,孟镜往后一缩,长枫握住不动,轻轻把衣袖推上去,露出她手臂上一道紫红的淤痕,“方才你应该先逃跑,而不是这般莽撞的扑过来,若今日不是那草包被你一威胁,只怕你我都要葬送在这儿。” “那草包向来同赵蔺不对付,我也是听着声音,笃定是他,才敢扑上去的。”孟镜轻轻抽回被长枫握着的手腕,“倒是表哥也挨了几棍子,还是先回府让阿晋上点药吧。” “表哥无碍,我到底是个……”长枫心惊,改口道,“我到底比你年长,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我也是。”孟镜冲长枫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说,“表哥忘了,我也成年了呢!” 长枫失笑,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瓜。 二人到底没有回府,一个去了翰林院,一个去了吏部。 刑部尚书何所道是沈相的门生,对于孟镜自然是照顾有加,只安排她做些闲事,不肯轻易牢烦。 孟镜身为下属,也不敢随意置喙。 这日,孟镜正誊抄着刑部宗卷,衙门外鼓声骤起。孟镜搁笔,转到正堂,果见那击鼓鸣冤之人被带上堂来。 “堂上下跪者何人。”何所道惊堂木一拍,按部就班的问。 “民女李氏,状告忠王世子。欺民霸女,强纳民女民女不成,打死民女父亲,请大人为民女做主。”透过门缝,孟镜看到那堂下李氏一身孝衣,头上簪白花,脸上数道青紫淤痕。 忠王世子。孟镜觉得好笑,这是送上门了? “状告皇室宗亲,需去大理寺击鼓鸣冤,你找错了地方。”何所道摸了摸胡子,同身旁师爷串了口气。 这态度很明显,无非是知道这是根不好啃的骨头,想推出去罢了。 “大理寺民女已然去过,无人敢接此案,难道您也畏难拒之不接吗?”这女子虽然柔弱,可勇气可嘉,面对朝廷大员,也无丝毫惧怕。 何所道虽无节气,但却爱惜羽毛,在堂外围观的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于是接下李氏的状纸,先将李氏收押。 临回府之前,孟镜查看此案卷宗,发现这李氏的父亲并非她的亲生父亲。 李氏幼时,被明月楼蓄养,明月楼把她当做未来的花魁来培养。小小年纪的她不甘流落风尘,被人从明月楼中救出。几经辗转,她被养父收留,才能安然长大。 父女二人走南闯北卖货为生,月前来到京城谋生,因姿色上佳被忠王世子那草包看上,强纳不成,打死了她的父亲,还扬言京城之中无人敢动他。 第31章 暗中察探 孟镜将那状纸誊抄在册,把副本塞进衣袖中,带回府去。 第二日下朝后,孟镜被萧翊单独留了下来。 萧翊也不同她多言,开门见山道:“昨日状告忠王世子的那个姑娘,幼时流落过明月楼?” “是……”孟镜一讶,虽然知晓自知被他监视,但也没有料到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带朕去刑部大牢。”萧翊从案上猛地站起身来,李即躬身,“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萧翊摆了摆手,“不必,朕微服私访。” 换了便服,孟镜同萧翊赶到刑部大牢。出示腰牌之后,狱卒没有多问,将二人领进关押李氏的牢房。 狱卒将牢门打开,孟镜道:“你下去,本官单独问她几句话。” “是。” 狱卒走后,牢房安静无人。李氏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膝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你……”萧翊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李氏,青青。”她答。 “青青……”萧翊重复着她的名字,“年十七?” “嗯。”青青点点头,“大人如何得知?” “你一点都不记得你的母亲,你的哥哥吗?”萧翊问,语气已十分急迫。 “我……”青青站起身来,“你是什么人?” 她的语气顿时凌厉起来,眼中充满戒备,“若你识得我的家人,请你告诉她们,从前的我早就不在了。” 孟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萧翊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受伤这种东西。 听着这一段对话,她大约也明白了几分。 “姑娘。”孟镜把萧翊往后一拉,“我来,是想询问一些事的。你父亲的尸体现在何处?” “被钱暢那畜生藏了起来。”青青顿时哭了起来,“他说若我给他当妾,他就把父亲的尸骨还给我。” “你且把那日情形说与我听。”孟镜盘腿在牢房中坐了下来,青青道,“那日父亲与人约好借租一家铺面,民女陪父亲一同前往,生意还没谈好,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些人要抢走民女。父亲自然不从,奋力抵抗,那钱暢命人把父亲按住,将他活活打死……” “是钱暢亲自动的手么?”孟镜追问。 “是他。”青青咬牙切除,恨不得把这个人生吞活剥。 “那……姑娘是怎么从他手中全身而退的?”孟镜斟酌了一下用词,“他觊觎姑娘,怎会轻易将你放过?” “那畜生说,要看我走投无路,乖乖……”青青咬牙,难以启齿,“乖乖躺在他的身下。” 咔嚓一声,萧翊手中什么东西应声折断,孟镜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当时可有人证?” “有。”青青说,“店铺老板夫妇都是认证。” 孟镜站起身来,“姑娘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会着手去查,一定还姑娘一个公道。” “民女多谢大人。”青青欲跪,孟镜赶紧将她扶起,“不必,在下告辞。” 说完,不顾萧翊脸黑如铁将他硬拖出了刑部大牢。 “你好大的胆子!”萧翊怒不可遏,“朕的话还没说完,信不信朕……” “砍臣的脑袋么”孟镜接道,“皇上也看到了,青青姑娘遭此变故,皇上又如此迫切地想要她接受她不想接受的身份,难道不应该先把案子查清,还她养父一个清白么?” 萧翊这才冷静了下来。 “何所道虽然接了案子,却并一定会全力追查,他还没有正直到敢得罪忠王。”冷静下来的萧翊思路清晰,“朕把此案交给你,你要替朕,替朕的皇妹,查个水落石出。” “这……”孟镜迟疑道,“臣恳请皇上勿把此案移交给臣。” 萧翊眉毛一横,孟镜赶紧加解释道,“臣在刑部毫无根基,里面的人未必会听臣的。但若臣暗中追查,何大人在明,臣在暗,有什么都有何大人替臣挡,如此不是省了诸多麻烦吗?” 萧翊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家伙,在给自己找靶子呢。 “你倒会耍小聪明。”萧翊从袖子抽出扇子敲她脑门儿。 “……”孟镜咽了咽口水,不怕死地问,“您对扇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执念啊?” 萧翊转着扇子,瞥她一眼,“朕对你这脑袋瓜,很有执念。” 孟镜顿时认怂。 萧翊不仅赐孟镜玉牌,还让影卫长十一供她驱使。孟镜瞅了瞅十一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觉得似曾相识。 “孟大人看我作甚。”十一怒。 “没什么。”孟镜啃着苹果,“影卫长像我一个朋友。” “老子才不像你朋友。”十一更怒。 孟镜啃着苹果的手一顿,这话怎么越想越熟悉? “这句话也太损十一大人您英明神武高冷的形象了。”孟镜嚼着苹果,“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说。” “想办法让钱暢那个草包知道刑部弄到了李氏父亲的尸骨,然后派人盯着他,我相信那草包绝不敢把尸体放到自己府中。”她将啃完的果核一扔,擦了擦手,回过头的时候,身边空空。 “……”这么,无声无息的么? 只要找到尸骨,并把看守的人当场抓获,这个案子就好办了。 两天之后,十一从窗户间轻飘飘地落到孟镜面前,孟镜吓得笔一抖,拍着胸脯镇定下来。 “找到了。”十一说,“在城南义莊。” 孟镜赶紧问,“可有将人抓获。” “你没说。” 孟镜,“……” 她坐下身来,将思绪理了理。 “何所道这边还没动静,我猜想三天之内忠王府会有人同他交涉,届时必定有人会将尸骨毁尸灭迹。这三日里,烦请十一大人将义莊盯紧一些。另外……”孟镜顿了顿,“那商铺老板处也需要人盯一盯,看看他们都见了什么人。” “你防着他么被杀人灭口?”十一问。 “不。”孟镜摇头,“杀人灭口无异于不打自招,即便没了证据,民间留言都能将那草包淹死,即便他想这么干,忠王也会拦着他。”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食指,陷入沉思,“怕就怕,人心难测。” “对了!”她抬起头,想到一桩事,“十一大人武艺出神入化,偷偷进入刑部大牢替我送些东西不过小事一桩吧?” “送什么。” “送些吃的,大牢我待过,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人吃的。”孟镜笑眯眯地看着他。 十一用他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瞪了她一眼,“老子就这点用途?” 十一是个绝顶高手,高手自有高手的倔强,孟镜表示理解。 但她总觉得,近些天的十一对她来说,有点莫名的熟悉。 孟镜讪笑,“大人哪里的话,下官这不是想着这样高难度的事情,唯有十一大人才能办好么?” 十一冷哼,“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在牢里吃的那些是老子亲自从御膳房给你捎的,你还敢说不是人吃的?!” “啊?”孟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十一气地跳脚,“你以为老子愿意干这些?” 孟镜缩了缩脑袋,“所以,在大牢的那几天饭菜突然变好了,不是因为赵蔺,而是因为……皇上?” “真不明白皇上看上你什么。”十一打心里看她不顺眼。 “您对我似乎莫名多了一些敌意?”孟镜想了想,思维发散地很快,恍然大于如窥破天机,“无论什么时候,皇上他最信任最器重之人都是大人,大人何必跟我吃这种没由来的飞醋呢?” 十一顿时无语。 刑部大牢。 十一踩着瓦片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随手捡了几块石子往门口狱卒身上一扔,几名狱卒应声倒下,他掂了掂手里的食盒,大摇大摆地进入刑部大牢。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找到孟镜指定的那间牢房。 姑娘一段白皙的肩颈在眼前一晃而过,他猛得闭眼,握紧手中食盒。 牢房简陋,青青向好心的狱卒要了点水擦拭身体,她穿好衣裳正系着衣带,余光中瞥见地上投入牢房之中的一道人影。 她一惊,把衣物抄紧,转过身来。 眼前人披着黑色斗篷,把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炯炯的眼睛。 “你……”青青把身体缩到角落里,猛提一口气,朝门外叫道,“救命啊——有人杀人……” 灭口。 她睁大眼睛,只看到这人动了动手,一颗石子打在自己的身上,她顿时成了哑巴。 “抱歉。”十一头一次感到慌乱,“你衣裳可穿好了?” 青青眼睛瞪的更大了,喉咙挣扎着试图说话,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十一睁开眼睛,蹲下身来将食盒放到地上,从食盒里端出饭菜,从栏缝里放进去。 “我不是坏人。”十一轻咳一声,尽量放柔了声音,“是孟大人托我送饭给你。” 看着青青警惕的目光,他拿起筷子,将每个碗里的东西试吃了一遍,“你看,没有毒。” 他站起身来,扔出一颗石子替她解了穴道,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你吃完以后把食盒藏起来,我下一次来的时候带出去。” “是那位身材娇小,长得十分好看的孟大人吗?”青青问。 “嗯。”十一应道,“是她。” “你替我谢谢她。”青青说。 第32章 忠王世子杀人案 翌日清晨,忠王世子杀人一案在刑部审理。 何所道惊堂木一拍,“堂下李氏,你状告忠王世子杀死你爹,人证何在?” 青青跪在地上,看堂前大门一人迈进门来,猛得窜出去,被左右衙卫押住。她回过头来,咬牙切齿目眦欲裂,“那商铺老板夫妇二人皆是人证。” “美人儿何必这么凶。”钱暢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被青青一口咬住手背,他疼得大叫一声,挣脱出去,抬手就要往青青的脸上打去。 “世子如此,怕是不合规矩。”一侧的孟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是你?”钱暢记起那日巷中之事,对孟镜略有惧意。 “正是下官。”孟镜笑眯眯地看着他,“难为世子还记得下官。” “尚书大人。”孟镜侧身朝何所道弯腰拱手,“李氏身为原告,并非嫌犯,哪有被告钱暢站在堂上,而李氏跪着的道理?” “这……”何所道万万没有想到孟镜竟会插手其中,为难之下,只好下令让青青站起身来。 “你既说商铺老板夫妇为人证,带他们上来一问便知。”何所道话音刚落,一男一女被衙卫带上堂来。 “草民东巷商铺老板王树拜见大人。” “草民王树之妻,见过大人。” 夫妇二人跪于堂上,何所道惊堂木啪得一声吓得二人直哆嗦,“你二人目睹案件之经过,且将其细细说来,若有半分谎报隐瞒,本官严惩不怠。” “回大人。”老板抬起头来,“那日草民同李氏父亲约好时辰看商铺……” 他说着,颤颤巍巍地往一旁看去——钱暢面色阴冷,如鬼似魔。 他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说,“那知李氏父亲突发暴疾,恰好……恰好世子经过。世子途经小店,李氏见状心生歹念,把……把她父亲的死诬赖到世子身上,妄图讹诈世子……” 青青瞪大了双眼,万万没有想到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颠倒黑白,不顾左右衙卫的阻拦朝钱暢猛扑过去,一把抓向钱暢的脸。 她这一把下了死力,钱暢又无准备,脸上血痕遍布,怒不可遏地掐住青青的脖子。 “我杀了你。”钱暢手背青筋暴起。 “何大人!”孟镜站起身来,怒目而视,“你真要看到原告惨死堂上吗?!” 府衙门前众目睽睽,何所道一个激灵,赶紧下令将钱暢拖开。 青青劫后余生,双腿无力摔跌到地上。 “来人。”何所道说,“叫大夫替世子看诊。” “慢着。”堂上响起孟镜清亮的声音。 何所道不解地看着她,面前的少年身姿挺直如松如竹,“杀人嫌犯,罪魁祸首,有何资格请人看诊?!” 一句话掷地有声,惊得钱暢不顾满脸血痕,奔到她身前,“孟镜,本世子乃大昭侯爵之子,你竟血口喷人,伙同李氏攀咬于我?!” “攀咬?”孟镜冷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李氏父亲尸骨未寒,他在你头上看着你呢。” “孟大人。”上首何所道见势不妙,“你虽为刑部官员,但案涉忠王世子,你无权过问。况且,方才证人王树已然陈词。” 何所道话未说完,孟镜从腰间掏出一枚玉牌,他脑子轰隆一声,心道:大事不妙。 “何大人识得此牌么?”孟镜手持玉牌走到堂上,将玉牌在众人面前公示,“本官奉皇上御令暗中调查此案,何大人,本官无权过问吗?” 她笑意浅浅,何所道却冷汗涔涔,从主审位置上起来跪倒地上,缓缓道,“微臣谨遵御令。” 孟镜再不多话,在主审位置上安坐下来,“王树,本官问你,你的话可属实?” 她虽年轻,可坐在位置上一点都不逊色于何所道,反而比何所道更多了几分威慑。 王树颤抖如筛,过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草民,草民证词属实。” “简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孟镜道,“你的证词漏洞百出。” “第一,东巷到忠王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当时已近暮色,钱暢何来恰巧路过之说?第二,” 话未说完,钱暢打断她,狡辩道,“东巷商铺林立,本世子前去相看,此事有何不妥?” “世子家大业大,对经商一事竟颇为喜爱。可本案立案的第三天,忠王府家丁夜访王树,此事怕就不太妥当了吧。”孟镜似笑非笑,“如此,本官是否就有理由推断,世子同样觊觎王树的商铺,可王树商铺早已经承诺卖给李氏,强取不得,世子痛下杀手。” “放屁!”钱暢激愤交加,“没有人证物证,就凭你一面之词就想订本世子的罪?孟镜,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孟镜对钱暢的谩骂毫不在意,依旧气定神闲,转过头去,看着一旁面如土色的何所道,“是吗?世子说的一面之词,那依何大人看,先前王树的证词咬定李氏攀咬讹诈,是否也是一面之词呢?” 何所道双腿发软。他从前认为,孟镜能在短短几月之内擢升到刑部,依仗的不过是身后的孟家以及朝中的沈家。 “下官,一时糊涂。”何所道抬起的手直打颤。 “世子想要人证物证,本官就给你人证物证。”孟镜回过头去,拿起惊堂木当庭一拍,高声道,“带王树邻居张氏,城南义莊管事,忠王府侍从上堂审讯。” 一炷香过后,三人被带到堂上。 三人之中,一人双手被绑缚于身后,钱暢一看,顿时一慌,咬牙上去就是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堂上,“狗奴才,你竟吃里扒外伙同外人攀咬本世子。” 孟镜一笑,真是个草包。 “看来这人却为忠王府侍从无疑。”孟镜道,“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且听他把话说完,世子再教训他也不迟。” “张氏。”孟镜把目光转到一旁的男子身上,“你且告诉本官,你前天晚上看到了什么?” “回大人。”张氏背脊挺直,“那夜三更十分,小人被屋顶夜猫惊醒,因怕野猫踩坏瓦片,故而爬上屋顶查看。却见隔壁王家院中灯火未熄,小人趴在屋顶上,听见屋里传来人声。” “可还记得谈话内容。”孟镜问。 “记得。”张氏道,“因那王家屋顶瓦片被野猫踩坏一块,小人本想顺手替他补上,却没想到会通过这块坏掉的瓦片看到。” 堂上静谧无声,唯余张氏缓缓道,“那人一身黑衣,王树对他恭敬有礼,黑衣人指着面前的一盒金子对王树说,‘庭审时就按我方才说的这样,这些就都是你的,事成之后,我家世子另有重谢。’” “可见到那人相貌?”孟镜又问。 “见到了。” “你转头看看,是不是你身旁跪着的这个人。”孟镜劈手指向他的身旁。 张氏转头过去,细细打量一番,回头肯定道,“是他,就是这个人。” “你放肆!”钱暢跳起脚来,指着张氏骂道,“大胆刁民,谁给你的胆子……” “放肆的是你!”孟镜肃然,抬手吩咐左右衙卫,道,“嫌犯钱暢一再干扰本官庭审,来人,将他押下。” “谁敢?!”钱暢喝道,“我忠王府乃一品侯爵,谁敢押我?” 经他一喝,左右竟无一人敢动。 “皇上玉牌在此,你等遵旨而为,天大过错皆在本官一人身上。”孟镜环视堂上,“尔等还不速速动手?” 左右听罢,这才上前动手将钱暢押下。钱暢这人骄纵一世,今日竟受此奇耻大辱,叫嚣道,“孟镜,你等着,本世子要把你的头都砍下来!” “世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人。”就在这时,堂外一衙卫上前,在孟镜耳边禀告,“李氏尸骨,被人调换了。” “什么?!”孟镜站起身来,不明白关键时候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忠王府中,侯爵夫人上吊投井的一通闹剧后,忠王躲进了书房。 不知何故,一下人进书房禀告了什么,忠王步履匆匆走出书房,一路小跑,奔至府外。 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忠王小跑过去,在马车旁就要跪下。 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一角,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庞。 “忠王年迈,朕微服出宫,这些礼数就免了罢。”萧翊道。 “不知皇上出宫,所为何事?”忠王起身,看着面前的青年,小心翼翼地问。 “有桩事情朕甚为难。”萧翊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忠王接过来略微浏览,顿时双腿一软跪到地上,举起奏本道,“皇上,这上面所书罪名名不副实,臣钱家对皇室素来忠心耿耿,怎会如此胆大妄为,请皇上明鉴。” 萧翊拿过奏折,朝李即打了个眼色,李即立刻将忠王扶起身来,萧翊把奏折揣回袖中,“此匿名奏本无凭无据实在让朕难以信服,忠王之心,朕亦看在眼中。只是忠王嫡子钱暢素有恶名,未免败坏了忠王府的名声,千里之堤溃败始于一蚁,朕实在不愿看到一门忠良为他所累。” 第33章 忠王世子杀人案(2) 忠王活了大半辈子,怎会不知萧翊恩威并施? “再者,忠王可知那原告李氏是何人?”萧翊问。 忠王不解其意,萧翊解释道,“忠王应该知道,十多年前祭祖一事,朕的皇妹自此流落民间,朕找了她许多年,今日才知,她困于刑部。” 忠王一骇,额头冷汗直冒。 “微臣该死,微臣对那畜生管教无方。”不待萧翊继续说下去,忠王已然明白萧翊此行的目的,当即自省道,“微臣生此孽子,败坏门风,陷皇上于两难之境,臣有罪!” “忠王何罪之有。”萧翊淡淡一笑,“朕话已说完,这便回宫,忠王……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忠王咬牙,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恨不得提刀亲自赶去信不砍了那不肖子孙。 可怜他钱家时代英明,竟生出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草包! 刑部堂上,孟镜坐下身来。 李氏尸骨乃本案关键,此时丢失,便不能当场结案,只能将钱暢收押。然而夜长梦多,届时忠王出面干涉,就没那么好办了。 瞧见孟镜犯难,钱暢隐隐明白了什么,得意洋洋起来,放言道,“孟镜,怎么样,你结案呀,你要不结案本世子出去弄死你,上一回被你设计,这一回……” “孽子!”他话没完,一人从堂前风风火火地奔进来,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一颗牙齿混着鲜血掉落口中。 众人有些看不懂这势态。先前钱暢都要定罪了忠王都没露面,如何局势回转,反而出面了呢? 孟镜起身走下堂去,躬身拜下,“下官孟镜,拜见忠王。” 忠王闭了闭眼,也不看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必多礼。”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跪着的轻轻面前,轻轻拱手,“臣教子无妨,给殿下赔罪了,臣会还殿下一个公道。” 众人一头雾水。 钱暢爬到忠王身边,大声嚎道,“爹,救命啊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爹救救儿子。” 忠王将他一脚踢翻。 “今日本侯请堂前诸位大人,百姓做个见证,孽子钱暢胆大妄为,杀人行凶,我钱家世代清明,容不下此等背德之人,今日本侯当着大家的面将他逐出侯府。”忠王转过身去,朝孟镜象征性地拱了拱手,“此子将死者尸骨藏于侯府,今日本侯将尸骨交与大人,请大人——”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忠王略有不忍,咬着牙说,“请大人秉公办理。” 孟镜躬身回礼,忠王道,“把尸体抬上来。” 话音落下,两名侯府侍卫抬着尸体走上堂来。那尸体放了十多天,臭味难闻,青青扑过去,拉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皮肉腐烂,看不出原本面目,青青捂着嘴,痛哭起来。 尸骨放下,忠王瞥了眼孟镜,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身后钱暢唉嚎不止,他也充耳不闻。 孟镜扶起青青,柔声道,“马上结案了,你的父亲沉冤得雪,你要振作起来,亲眼看着歹徒绳之以法。” 青青泪眼朦胧,点了点头,站到一边,恶狠很地瞪着钱暢。 孟镜坐回堂上,“传仵作前来验尸。” 仵作验过尸后,表明尸体多处重伤,颅后一处断裂,是致命之处。 青青抹着眼泪,“当时就是他一脚踢向父亲的脑袋,父亲就……”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孟镜惊堂木一拍,当场结案,“钱暢谋害人命,按大昭律法,打入天牢,三天后菜市口问斩。” 门口一众百姓散去,有人忍不住问,“这位年轻的大人,从前怎么没有见过。” “没听说吗?姓孟。”另一人笑着说,“以前也有一位清正廉明的孟大人,只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是病死的。” 有些人终究尘封在岁月里,有些人注定被人铭记。 “孟大人,今日实是下官太糊涂,还望孟大人海涵呐。”案情既定,何所道叫住孟镜,态度谦恭。 “何大人哪里的话。”孟镜点头,“下官为何大人下属,何大人的老师是下官的舅舅,论资历论能力,何大人皆在下官之上。” “不敢不敢。”何所道连连摇头,“今日之事,皇上那儿,还请孟大人为下官美言。” “何大人说笑了。”孟镜淡笑道,“何大人认为,今日忠王为何突然大义灭亲?” “孟大人的意思是?”何所道问。 “试问除了皇上谁能让堂堂一品侯爵束手无策?”孟镜讳莫如深地说,“你我的一举一动,如何逃得了皇上的眼?” 何所道默然。 “孟大人。”青青从父亲尸骨旁站起身来,走到孟镜身前,盈盈一拜,“此案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这辈子怕都不能沉冤昭雪了。” “其实青青姑娘最应该谢的,不是我。”孟镜虚扶起她来,“青青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想把父亲的尸骨带回家乡安葬。”青青道,“落叶归根,我想,他应该会开心的吧。” 孟镜知她身份,萧翊那边也没有明确的旨意,孟镜略一考量,决定先稳住青青,“不妨等到钱暢伏法后再离开,姑娘在京中也无亲人,若不嫌弃的话,可到寒舍暂住。” 青青再次拜谢,“如此,叨扰孟大人了。” 如此,李青青随孟镜住进了孟府。 住进孟府的当天夜里,就闹出了一件乌龙。 从前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夜里异常警醒,隐约听得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青青翻身下床,轻手轻脚摸着黑将门拉开一跳小缝儿。 月光下对面屋脊上黑影一晃而过。 她一激灵。 有贼! 依稀记得那贼去往的方向,是孟镜的院落。 她抄起床上衣裳胡乱套上,回忆白天丫鬟介绍的府中路线。好在孟府虽大,布局却不繁复,凭借着走南闯北认路识路的经验,青青很容易找到孟镜的住处。 她取下头顶的簪子攥在手心里,放慢手脚,走到门前,脑子里对里面的境况快速做出无数种设想。 譬如那贼劫持孟镜,譬如那贼杀了孟镜? 越想越不敢想。 “谁?”屋里一个并不属于孟镜的声音喝道。 果然有贼!这贼的声音…… 青青一脚猛踹房门,同时大喝一声,“来人啊,抓贼啊!孟大人你……” 一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迅疾如风地来到她面前,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清点她腰间穴道。 “是你?”月光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 “你怎么在这儿?”又是不约而同地问道。 床上孟镜似有所感,将被子一脚踹到地上,翻了个身。 “你怎么知道是我?”面前的人压低了声音。 “声音。”青青也低下声来,“你送了那么多天饭,你的声音,我太熟悉了。” “你……”她打量他这幅奇奇怪怪地扮相,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他和几天前的他是同一个人。“你怎么,穿成这样?” “说来话长。”他并不想深谈这个话题,“你……以后都住在孟府么?” “你不说也行。”青青道,“但你必须告诉我,孟大人他知道么?” 他没回答。 青青推断道,“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前几天的你和现在的你是同一个人?” 青青气恼,“你骗她?” “这些你不要管。”他确定她不会乱喊,解掉她的穴道,将她拉到一边,“这其中多有缘故,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她。” “可你隐瞒了她。”青青把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将脸撇向一边,“她对我有恩,我不能跟你一起瞒她,若如此岂非忘恩负义之徒,这样的事我李青青做不来。” “事从上令。”一惯高冷的人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你且信我一回,倘使你告诉了她,我将会性命不保,你真的……” 他顿了顿,低下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地说,“你真的想要看到我去死么?” “你死不死与我有何干系。”青青立即反驳道,片刻又觉此与她有恩必报的形象相去甚远,讪讪道,“你与我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身前之人闷笑,青青跺脚,急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她又补充道,“说好了,你要是有一点点伤害她,我就!” “你就什么?” “我就把你痛打一顿。” 她知他武功,敢独身一人进入刑部大牢而不被发现,说什么把他痛打一顿,不是自取其辱么?夜色下,青青脸颊通红。 “好。”他却一笑,重复她的话,“我就给你痛打一顿。” 孟镜睁开双眼。 其实,她一惯浅眠,方才青青将门踹开的时候她就醒了。她知这位郡主身份不同寻常,必是萧翊心腹,嫁到孟府一为掩饰她女子的身份,二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只是她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到这位“郡主”其实是萧翊那备受荣宠的第一心腹——影卫长十一。 也只有十一,方能出入府中无声无息。 其实她能理解萧翊这样的做法。她只是觉得好笑,她区区五品刑部小官,需要他这样小题大做么? 第34章 孟镜,你说呢? 第二日朝堂之上,何所道自请免职,言及自己年事已高办起事来不免老眼昏花犯糊涂,又特意推举下属孟镜任刑部尚书一职。 堂上朝臣无一不叹,何所道果然世故圆滑。如此既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又卖给天子一个人情。所不说是功成身退,也不会沦落到惨淡收场。 天子略微沉吟,一扫满朝文武,道,“众卿怎么看?” 无人应声,满堂寂静。孟镜任不任刑部尚书其实与他们没什么干系,再说天子默认的事情,有谁敢说个不字? 别说,还真有。 众人眼前一亮:却见那自新帝登基,便持中立默不作声的沈相上前一步,举起朝圭谏道,“臣以为,孟大人年岁尚浅资历不足,不若让他历练些时日,再担大任不迟。” 话音落下,其子沈长枫附议。父子两这一上前,局势已定下一半,而后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 天子眉毛一挑,看向右手边第五排站着的身影,问道,“孟大人,你说呢?” 众人转头望去,不由倒吸口凉气——那被叫到名字的天子宠臣睁着一双朦胧的身影,如刚从梦中醒来一般,恍惚不知身处何处。 天子很有耐心,又重复问道,“孟镜,你说呢?” 孟镜环顾左右,莫不是一副看戏的神情,她默了默,俯下身道,“皇上圣明,一切听从皇上处置。” 萧翊眯眸,淡淡挪开目光,“既如此,便依丞相所言,刑部尚书一职日后再议。” 朝会散后,还没来得及迈出明堂,李即已经迈着小碎步追了上来,“孟大人,皇上请。” 孟镜摸了摸鼻子,顶着众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跟随李即到了御书房啊。 萧翊画着扇面上的山水,兴致盎然,孟镜立在案前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不知皇上召臣来……” 萧翊抬眸淡淡问道,“朕的议政大堂,好睡么?” 孟镜汗颜,“额,明堂有皇上龙瑞之气,好睡极了。” “你这个外甥,在沈相心里,可比沈长枫这个儿子更重要。”萧翊起身,端详着扇面上的一株兰草,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还是说,你那舅舅一早就知道你女子的身份。” 孟镜顿时心虚,支支吾吾地说,“舅舅也是臣入仕之后,偶然得知……” 萧翊一嗤,“少来。” 他抬起头盯着她,“你那些小算盘,以为臣不知?” “你总觉得朕满腹算计,同你说什么都是在耍计谋,不是么?” “……” 孟镜觉得,她出门前没看黄历,一定是的。 “嘿嘿。”孟镜一笑,狗腿似的上前一步,拾起墨石转动手腕研磨起来,“皇上那里的话,微臣怎会这么想呢?” 话虽如此,心里却暗诽: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李即原本立在御案旁,那知陡然被孟镜抢了活计,可瞅瞅自家圣上满眼的笑意,也不敢说什么,脚下偷偷往外挪了几步,为二人腾地儿。 萧翊吹了吹扇面上的墨迹,握着扇子在身前摇了摇,对自己的杰作感到颇为得意,他把扇子在掌心一合,顺手敲上某人额头,叫着李即的名字,“李即,替朕更衣,朕要出宫。” 偷溜到门口的李即回过头来,萧翊皱眉,“你什么时候跑门口去了?” 李即瞥一眼捂着额头的孟镜憨态可掬地笑了笑,然后跑回到萧翊身边,“老奴着人预备茶水,皇上微服还是?” “微服。”萧翊一瞥李即嘴边荡漾开来的笑意,淡淡地说。 平儿那小子啃着苹果蹲在车辕上,远远看到孟镜,跳下车来猛招手,“公子,这边!” “今儿怎么比平日里晚了?”平儿叼着苹果问。 孟镜一手肘撞在他胸膛上,他吃痛,嘴里苹果滚到地上。往孟镜身旁一看,瞅见个陌生的锦衣公子。 “多话什么。”孟镜瞪着他,替萧翊撩开车帘。 平儿揉着胸膛,直到二人上了马车之后还在想,刚刚的公子似乎在哪儿见过。 一路行至孟府。 孟镜当然知道萧翊出宫的目的,故一下马车,吩咐下人设下便宴,并让平儿请青青过来。 既是便宴,府里的女主人也少不了在场。如此一来,那便宴上的气有些奇怪。 那日刑部大牢一面,青青已知萧翊同她的身世有些瓜葛,但她对自己的身世没什么兴趣。儿时记忆已经模糊,但依稀记得幼时的自己在明月楼中求生的艰难。 那是她不愿意回想的一段经历。 “那日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管阁下是谁,都请不要为我那无情的家人做说客。”青青举起酒来,向萧翊示意,话却冷冷的不近人情。 萧翊拳头攥起,皱眉道,“你对他们,有些误会。” “既无情将我抛弃,又何必相认。”青青垂头,又喝了一杯薄酒。 “那时你还小,大约不记得我。那时母亲得宠,许氏无子,害怕威胁她的地位,故借钦天监散播谣言说母亲命中带煞,父皇无奈之下,只好让母亲前往皇陵以守陵的名义暂避风波。”孟镜轻轻拉了拉萧翊的衣袖,萧翊松开手来,饮近杯中酒,继续道,“母亲聪慧,知道我们碍了许皇后的眼,自请携同你我离京,不想许家仍旧不肯罢休,派人半路截杀。” 他顿了顿,胸臆之间心绪翻涌,轻轻舒了口气,“危急时母亲把你我托付给身边两名心腹,只是后来你我双双走散,我找了你多年,青青。” “我……我不记得。”青青努力回想,但脑海里没有半点印象。 萧翊说的这些超出了她的意料。 “明月楼里的姑娘大多是被父母亲人卖进去的,我便以为我也是……” 孟镜起身,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郡主的衣袖,跟郡主打了个眼色。二人起身,悄然退出房间,把这小小的空间留给分别多年的兄妹。 “那名侍从行踪泄露,情急之下只好把你藏进鱼龙混杂的明月楼。”萧翊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后来你七岁的时候,也是他把你从明月楼里救了出来。” “是他。”青青恍然大悟,“我那时以为他是老天听到了我的祈求,特意派来救我的。那他现在何处?” “我查了很多年都没有任何线索,大约……已经不在了。”萧翊抚摸着青青的脸颊,“青青,你长得很像母亲。” “所以……”青青指了指自己和萧翊,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你,是我的哥哥?” 萧翊扣住她的肩膀,凝视着这个他找了十多年的妹妹,终于难以维持往日的冷静自持,激动地说,“妹妹,哥哥终于找到你了,这些年你流落在外所受的委屈,你原本应该拥有的,哥哥会加倍给你。” “哥哥。”喜悦与茫然交错,巨大的惊喜令她恍惚。 墙内兄妹相认,墙外“夫妻瞪眼”。未免有偷听只限又被人打报告,孟镜稍微走开,靠着廊柱打量着眼前她的“妻子”。 脸上会不会有面具呢? 她没见过十一,不知十一真面目,可眼前之人淡眉细眼,若不是那夜偶然得知,她是绝不会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看老……”老子差点脱口而出,郡主顿了顿,道,“看本郡主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孟镜抱着胳膊,好整以暇道,“郡主好看罢了,郡主生的好看,还不许人看么?” “怎及得上孟大人。”郡主瞥她一眼,“孟大人才是姿色过人。”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孟镜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原来冷言冷语的十一大人,都是骗人的。 便宴过后,萧翊想着接青青入宫。但青青说要亲眼看见钱暢在菜市口人头落地,她才能安心入宫。 萧翊也不强求。 第二日上朝,长枫特意等在孟府门前。 “表哥你怎么来了?”自孟镜入刑部之后,怕孟镜招惹非议,长枫已经许久不曾专程绕道孟府等她了。 长枫一笑,伸手拉她上车。见她面色苍白,眼下一抹乌青,笑道:“气色不好,昨夜没休息好么?” 天明时腹部突然隐隐作痛,孟镜不太在意,笑答,“没有,睡得很好。” “昨日下朝之后本想同你一道,等了许久,才知你被皇上留了下来。”长枫拂去她肩头掉落的一根长发,“昨日你升迁一事……” 孟镜瞬间明白长枫来意,“表哥何必为此走一趟,舅舅同表哥的心意表弟岂能不知,升迁太快惹人注目不是件好事。” 长枫点点头,“你明白我就放心了。” 孟镜撇了撇嘴,“还说呢,难不成表弟在表哥眼中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糊涂蛋?” 她瞥过来的一眼烟波流转,长枫的心,微不可查地一颤。若她换上女装,该是格外娇美动人吧? 马车碌碌前行,压过长枫满腹心思。 朝会上,萧翊昭告天下,称寻回公主。 孟镜站立不安。不知怎么,今晨出门时小腹隐隐作痛,现下站在堂下肚子就跟被马车碾过一般。 她攥紧拳头,牙关咬紧,嘴唇苍白。 第35章 窥破天机 萧翊坐在堂前,底下众人动作一览无余。 早朝散后,孟镜脸色苍青,额头直冒冷汗,走起路来腿直打颤。长枫等在殿前,孟镜出门时勾住门槛,脚下一个踉跄。 长枫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劲?” 孟镜靠着殿前的廊柱,缓了一会儿,摇头,“没事。” 说话间,李即追了出来,“孟大人您怎么在这儿,皇上请您过去呢。” 长枫看她脸色实在差地吓人,便道,“总管看能否同皇上请示一下,孟镜她今日身体不适……” 孟镜摆了摆手,强撑着起身,“没事,公公带路吧。” 长枫无法,他见识过她的固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随着李即离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才离开。 空旷的殿外,从五品小官李捷途径廊柱下。走出几步,陡觉廊柱之上有些痕迹,他鬼鬼祟祟地瞅了一眼四周,奔到廊柱前。红漆柱上拳头大小的一团暗色,似被水打湿一般。他出拇指摸了摸,对着拇指上的鲜红若有所思。 方才……似是那沈侍郎的表弟孟镜,靠在这里。 那么,这个是? 他顿时眼前一亮,思量良久,拿帕子把柱子上的痕迹擦净,大笑离去。 孟镜佝偻着身子,前面李即小碎步越来越快。烈日当头,她身后冷汗涔涔。她想叫住李即稍微走慢一些,抬头的的时候,瞥见前方停下的御撵。 萧翊回头,瞧见孟镜的脸色比先前在议政大殿时还要不如,他一撩袍子,跳下布撵,大步向她走去。 她低头欲跪,脚下虚浮无力,陡然跪跌在地上。 李即回头,哎哟一声往回跑,搀住孟镜,“孟大人这是怎么了?” 孟镜头晕眼花,面前玄色衣摆在眼前一晃,脑子一片混沌。 萧翊弯下腰来,把孟镜一把抱起身来,沉声吩咐李即,“速召院正至御书房。” 恰好此时一马车自宫门行至此处,车内一人掀开车帘,露出头来,“哥,孟大人这是怎么了?” 原是今日入宫的青青。 青青跳下马车,萧翊稳稳抱着孟镜走向自己的步撵,青青拉住他,“坐马车吧,快些。” 萧翊点头,抱着孟镜上了青青的马车。青青紧随其后,萧翊道,“速至御书房。” “孟大人这是……”青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翊也是一知半解,“今儿上朝的时候,就发现她脸色不太对劲,且先让御医瞧瞧。” 青青点头,目光从孟镜面无血色的脸上略过,扫过萧翊放在孟镜肩膀上的手,从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哥,你的手……擦一下吧。” 萧翊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沾了一抹血迹,他一愣,接过帕子,把孟镜移靠在青青身上,掀开车帘钻出车外,“你替她瞧瞧,可是那里受了伤。” “……”青青一头雾水,“我……孟大人,她……” 低头看着孟镜,青青左右为难,半晌委委屈屈地说,“哥,还是你来吧,男女有别呀。” 萧翊猛地一撩车帘,青青吓了一跳,萧翊轻咳一声,“我同她才是男女有别,你快点,别废话。” “……” 青青眨眼,什么意思?想要再问问清楚,萧翊已经转过身去。 车帘一放,一方天地隔绝在内。 青青咬牙,将孟镜平放来,替孟镜解衣的时候,发现她背后被血浸透了一大块儿。 她深吸一口气,脑袋转的飞快。 她哥这个……这个憨憨。 孟大人哪里是受了什么伤,分明是女孩子月事来了。 她掀开车帘,低声把萧翊叫进来。 萧翊没动,“我不是让你替她查看伤势么?” 青青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先进来再说。” 萧翊掀开帘子钻进车里,青青瞅了瞅马车前赶车的宫人,压低了声音道,“稍后命人准备热水,干净的衣物送过来。” 萧翊皱眉,“她的伤...?” 青青噗嗤一笑,“我的傻哥哥,孟大人她并没有受伤。你说说你一个皇帝,在这种事情上一无所知,不白瞎了三宫六院?” 三宫六院......他没有,萧翊不解,这是什么他必须了解的东西么? 不过一会儿,马车赶到御书房,青青吩咐把宫人把热水抬到偏殿,并屏退宫人,替孟镜清理身体换下被血染红的衣物。 须臾,太医院院正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李总管亲自到太医院请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回定是哪位孟大人又出了岔子。 果不其然,院正把完脉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青青道,“孟大人如何?” 院正站起身来,回禀道,“回公主殿下,孟大人这是宫寒体虚之症,又逢小日,或许是近些天吃了些寒凉之物。微臣开些止痛的方子,配以姜茶调理便可。” “嗯。”青青立即吩咐宫人预备姜茶,院正这才提起药箱到御书房向萧翊复命。 萧翊放下拿在手上没怎么看的折子,听院正禀明情况,又忍不住询问了一句,“此病......可有大碍。” 近来宫里的传言院正也有耳闻,无非是说皇帝对那孟大人实在是过分宠幸。平日里他虽不信,可这几次看诊萧翊的态度之关切,让他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回皇上,这病没有大碍,只需细心调理,往后生儿育女与平常女子无异。” 萧翊头一回被自己的臣子弄的下不来台,这院正,他要问的那里是这个? 旁边的李即却恍然大悟,像窥破天机一般瞅了萧翊一眼。 原来......孟大人是个女儿家? 惊讶之余,李即又高兴起来。还好还好,是女儿家就好办了,这四海之内的姑娘,只要皇上喜欢,都不成问题。 萧翊干咳一声,朝着院正挥了挥手,院正躬身推出殿中。 “要不......老奴代皇上去偏殿看看?”李即笑花了一张脸。 萧翊眯了眯眼,“你很闲?” 李即笑着道,“老奴不是看皇上自个儿不太方便,替皇上分忧嘛。” 萧翊哼了一声,瞅着案上自回来就没看的折子,“朕没你闲,要去你去。” 李即知道,皇上那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固执别扭了些。 他自己看不清,他在一旁倒是看的清清楚楚。今日早朝,那些臣子没完没了地废话,皇上往日里都耐着性子听完,今日早朝若不是瞅着孟大人脸色不好,怎么会急着下朝? 下朝不说,还特意吩咐他将孟大人拦下来,说是有事相商,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总管还不清楚么? 无非是担心她回府路上出什么岔子。 还有上回,孟大人入狱,特意让十一替她送饭。嘴上说着她胆大包天不把他放在眼里,背地里却又心疼人家。 依李即看,若换了别人,商量着如何违抗圣旨,皇上当场就让人拖下去斩了,还入什么天牢啊。 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家皇上哦,富有四海,要什么没有?何处把自己弄的这么憋屈? “你在看什么?”萧翊不明所以,李即那眼里的怜悯是怎么一回事? 回过神儿来的李即仍旧笑眯眯的样子,替萧翊添茶磨墨。 孟镜醒来的时候,身上干净爽利,小腹也不疼了。她睁着眼睛,看到那镂花床顶,坐起身来。 她偏过头,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混沌的脑子清明起来。 这地方她待过,御书房的偏殿。 身上的衣裳是换过的,自己的衣袍不知所踪,她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踩到地上。 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青青端着姜汤走了进来,看到床前的孟镜,快走几步,把姜汤放到桌上,握住孟镜的肩膀,姜她一把摁回到床上。 “公主......我......”孟镜有些懵。 青青轻声斥道,“大人还光脚踩在地上,受了寒气又得腹痛。太医说了,你这身子还得调理。” 她弯下腰,凑到孟镜耳边轻声道,“孟大人身为女子,连自己葵水来了都不知道,实在太大意了。” 孟镜垂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原是如此。” 自十三岁那年初潮来临,而后这葵水总是断断续续,有时几月不至。她觉得这东西委实烦人,不来更好,免得提心吊胆,便也没有当回事。 不想这回,竟折磨她至此。 “我啊打心眼里佩服你。”青青转身端起姜汤,用银匙舀起放到唇边轻轻吹了送到孟镜唇边,孟镜连忙道,“公主殿下,微臣自己来就好了。” 说完已经从青青手里抢过碗来轻轻吹了一会儿,将一碗姜汤一饮而尽。 孟镜把姜汤喝完,询问青青自己的官袍。青青说已经送到浣衣局了,待晾干后再派人送去孟府。 孟镜犯了难,她要出宫,不能穿着里头中衣吧。 青青笑嘻嘻地说,“这有何难,我去找哥哥借一套不就好了。” “......” “哎,公主......” 孟镜都来不及拒绝,青青已经一溜烟儿地去了御书房。 第36章 暗潮汹涌 “借衣?”萧翊把折子往案上一扔,抬起头来,“她借衣做什么?外头日头正大,她的官袍干的也快,何必跟朕借。” “孟大人兴许想立即出宫,哥哥你难道要让她这朝廷命官穿着中衣招摇过市么?”青青觉得,她家哥哥简直是个不解人情的笨蛋。 “出宫。”萧翊默念。他把手里的笔重重一搁,“在宫里朕会吃了她不成?就急这一时半会儿?” 青青看自家哥哥的模样,不由暗笑。她走到案前半蹲下来,捧着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萧翊被青青盯地心里发毛。 “看着我做什么?”他把头一偏,不看青青。 青青食指轻拍脸颊,歪着头,“孟大人想出宫就让她出好了,哥哥气什么?” “谁生气了!”萧翊眉毛一皱,伸出食指一摁青青额头,“你这丫头,帮着外人编排起哥哥了?” “外人。”青青轻声琢磨这个词,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不见得吧?” 明知她话里有话,萧翊气得干瞪眼,青青噗嗤一笑,“孟大人对我这样的恩情,可不是外人。” 就连李即也忍不住暗笑,皇上呀这是给自己寻了个敌人回来。 李总管在心里默默给青青竖起大拇指。 “行吧。”萧翊抚额,颇为头疼,“李即,把朕的便衣给孟镜送去,她既然这么早想要出宫,那身体应是无碍,明日照常上朝。” 李即躬身称是,明眼人都能听出来,皇上心里的怨念有多深。 皇上这颗不开窍的顽石,怕是要开窍了。李即心花怒放,手脚麻溜办事去了。 青青忍住笑,“那妹妹告退了。” 还没出门,又被身后的萧翊叫住,“你送送她。” 青青回过头来,明知故问,“哥哥说的她是谁?” 萧翊眉毛一横。 “知道了知道了。”青青似笑非笑,飞快出门。她再不走,哥哥都要恼羞成怒了。 萧翊气,暗骂青青是他的克星。 于是,青青进宫的第一日,因着孟镜的因由,都没来得及到自己的宫殿落脚,又随着孟镜一同出宫了。 身上的月白衣裳宽宽大大,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孟镜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衣裳换下,命下人浣洗赶紧,并熨烫整齐,第二日好带进宫还给萧翊。 “公主。”孟镜穿戴整齐走出屏风,朝青青一拜,青青连忙将她扶起,“大人这是做什么?” “还请公主替下官保密。”孟镜请求道。 青青收起笑容,“大人不说,青青也知道,大人一说,就是跟青青见外了。” 孟镜也觉得自己实在多此一举,只好讪讪一笑。 回府不久,平儿过来通报,说长枫身边的小厮阿晋过来问,孟镜身体是否仍然不适,若仍然不好,长枫替她走趟刑部,同孟镜的上司知会一声。 自忠王世子一案后,孟镜虽在刑部仍任原职,但在刑部一众官员的认识里,她已与尚书无异。 只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你就说,我已与大碍,无须表哥走这一趟。”孟镜说完,换上新的官服,同青青告罪一番,然后前往刑部供职。 青青叹了口气,孟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固执。偏偏她那哥哥,也是个固执不肯放下面子的,这两个人将来怕是还有些罪受。 “你叹气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青青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在来人肩上。郡主捂着被这一巴掌拍的不轻的肩膀,吃疼一声,“你可真下得去手。” 青青略微尴尬,“谁让你走路无声无息的。” “对了。”她陡然想起一件事来,一把揪住郡主的衣襟,恶狠狠地说,“每日以这样的身份同孟大人一起,你要是敢冒犯于她......我,我扒了你的皮。” 这脸变得比说书的都快,郡主有些莫名其妙,青青补充道,“你不许冒犯她,偷看她,不许碰她一根指头。” 郡主这才明白过来,“啊,你说这个。” 他觉得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我又非登徒浪子,怎么如此。” 他弯下腰来,一脸认真的盯着她,“你为什么要我不许冒犯她,偷看她,不许碰她一根指头?” “我......”青青一噎,小脚一跺,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她一甩头傲娇地说,“就凭她是我恩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够够。”假郡主欲哭无泪,她们两兄妹,大抵都是来克他的。 忠王府外,李捷在府外走来走去,等候着忠王府管家的通传。他下朝回家之后,换了身衣裳就匆匆赶来,目的就是为了见到忠王。 虽然他在朝中籍籍无名,但他不怕忠王不见他,丧子之仇,他就不信忠王能忍住不报。 须臾,府里出来一小厮,恭敬地请他进府,“大人,王爷有请。” 跟随小厮一路走到忠王客房,小厮顿住,拉来房门请他进去。 忠王站在窗外,此时转过身来,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盯住他,“你说有法子让孟镜身败名裂,可是真的?” 李捷一喜,立刻道,“自然是真的,不仅是孟镜自己身败名裂,就是整个孟府,怕都是难逃一劫。” “说说看。”忠王坐到上首,听李捷把今早朝堂之上的事一一说来。 “此事非同小可。”忠王听完,沉默许久,半晌道,“若孟镜真的是女子,牝鸡司晨,期君之罪就是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八九不离十。”李捷肯定地说,“王爷您想,当初在堂上沈长枫父子极力反驳孟镜任刑部尚书,是为何?” “即便沈家与孟镜有裙带牵连,沈家到底是沈家,孟家是孟家,可孟镜若为女子,他沈相能安然逃脱罪责么?”李捷到底是探花出身,只是这人心胸狭窄,看人也不免狭窄,“再者,那孟镜当初登科状元,被人调为起居郎,若不是沈相,谁有如此大的权利?” “这样说来,孟镜身为女子的身份一经拆穿,沈家也必定元气大伤。”忠王摸了摸胡子,顺着李捷的推测说道。 “王爷秒算。”李捷一笑,拱手奉承,“况且,依照王爷在朝中的威望,上折子弹劾一介小官,应是不会吹灰之力。” “你告诉本王这些,有何图谋。”忠王问得直接,李捷也回答的直接,“下官身在官场,不过时想背靠大树好乘凉。” 其实,他同那孟镜也没什么大的过节,不过是有些人背靠大树,还自命清高,那就不要怪他李捷踩着她们一步一步往上爬了。 一场危机,在青天白日里,阳光照射的暗处悄然生长,而危机中的孟镜一无所知。 自忠王世子一案后,来刑部击鼓鸣冤的人忽然之间多了起来。 孟镜刚到刑部,就接下一桩案子。案子很平常,但原告指名道姓要孟镜来审理。 天色近暮,孟镜收拾好案卷打道回府。府门前等候着的却是长枫的小厮阿晋,她四处看了看,没有瞧见平儿那傻孩子。 长枫掀开车帘,冲她招了招手。 孟镜走过去,上马车的时候,她双腿发软,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幸好长枫及时拉住,才没当街出洋相。 “看你的样子,病的不轻。”长枫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大夫怎么说。” 孟镜略微有些尴尬。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什么病症,只好搪塞过去,说成自己染了风寒。 长枫面色一沉,斥道,“风寒可大可小,既然身体不适就不应该到刑部来。” 孟镜不敢同长枫申辩,只得把姿态放低,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求心酸求原谅。 长枫少见的白了她一眼,指着她的额头道,“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孟镜似笑非笑,“长枫,你都快跟我娘一样了。” 长枫一噎。君子言行必端,他虽非君子,却也是个实打实的朝廷三品侍郎。 马车行至一处,长枫吩咐阿晋停下来,并嘱咐孟镜乖乖在马车里等他。 孟镜掀开车帘一看,长枫走进了一家药铺。 孟镜疑道:表哥也病了么? 不一会儿,长枫回来,手里提了几幅药。 上了车后,他把药递给孟镜,孟镜不解,长枫道,“这是京城名医曾经为我爹开的专治风寒的药,我照着他开的药方抓了几幅,你回去让平儿替你煎了服下。” 孟镜愣住,“...表......” 长枫打断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药必然是苦的,不许跟我说什么药苦的话。” 她低下头,缓缓将手里的油纸包打开,里面包着的晶莹透亮鲜红欲滴的几串......糖葫芦? “我......” “那小贩恰好收摊途经此处,你不是爱吃么?”长枫摸了摸孟镜的脑袋,转过头去吩咐阿晋继续行驶。 马车晃晃悠悠,孟镜看着长枫,看着他唇边那抹让人心里充满暖意的笑。 “谢谢......表哥。”她垂下头去,看着手里的这包糖葫芦,轻轻的说。 有兄如此,何其有幸? 第37章 孟大人为女子??? 日子像条缓缓流淌的河流,在不知不觉间偷偷溜走了。转眼间,孟镜在任刑部已有半年。这半年里,大大小小的案件约莫上百。不得不说,处理这些案件带给她经验以及名望不止一星半点。 随着阅历一起增长的,还有胸前那两块“小山包”,这让她备感头疼。 但她不知道的是,更加让她头疼的事情正在等着她。 那是一日早朝,空置半年的刑部尚书之职重新提上议程。半年前沈氏父子以孟镜经验不足的由头驳回皇上提拔孟镜的念头。而这半年,孟镜的能力与威望都有不小的提升。 萧翊左思右想,在议政之前召长枫进御书房暗询长枫意见。 天子早有此意,长枫虽然害怕孟镜太过扎眼惹人嫉恨,也不敢再有意见。 于是便趁着次日早朝,萧翊命李即宣读圣旨。 众人皆道孟镜好命,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的时候,御史台大夫刘治呈上一封匿名奏折。 “臣叩请皇上三思而行。”刘治撩袍一跪,“若真如奏折中所言,孟镜以女身参加去岁科考,且登科及弟,无异于公然挑战大昭律法。如此视律法如无物之人,如何能够统领刑部,同为执法者,臣实在感到心忧难寐。” 刘治一语,满堂皆惊。一时万千目光集于孟镜身上,孟镜脸色煞白,想不通自己万分小心遮遮掩掩的身份,怎么会被人于议政堂上公然揭露。 况且御史台刘治素有刚直耿介的名声,他会公然于堂上揭露此事,那这位深得君心的孟大人,十有八九是头彻尾的女儿身。 众人敛眉不语,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明堂之上,脸色晦暗的天子。 不知得知自己的宠臣,竟欺君犯上,大逆不道。况且,那孟镜同沈家的牵连......萧翊还会如此信任孟镜,信任沈家父子吗? 看似安静的明堂之上,暗涌如潮。 长枫握拳,提步欲上前。身前沈相手臂一横,摇头示意。 正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一人缓步上前,撩袍跪在地上,举起朝圭,恭恭敬敬地说,“皇上,微臣容禀。” 这人正是当朝丞相。果然,照孟沈两家的关系,即便沈相一惯中立不偏不倚,也免不了两次为了孟镜站出来。 萧翊将折子一合,递给身旁的李即,“沈相请讲。” “请皇上治臣包庇之罪。”沈相把朝圭轻轻放到地上,双手交叠,缓缓叩首,“微臣身为百官之首,知法犯法;微臣早知孟镜女身,未能大义灭亲依法办理,是臣之罪,请皇上治罪。微臣年迈,在这个位置上早已力不从心,今日特呈上辞呈,请皇上批复。” 说完,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封写好的奏折,双手呈上。 满庭哗然。 舅舅...... 从前不察,原来舅舅早已白发苍苍。在朝为官三十余年,他原本可以一世清名功成身退,可是因为自己,坏了他半辈子的修身自省。 自责与愧疚快将她淹没。 在一片议论声中,萧翊从龙椅上起身,在满庭的注视下走到沈相身前。 天子微微俯身,将沈相从地上扶起,扫视众人,“丞相所言第一,朕会查明酌情惩治,丞相所言第二,朕不答应。” “请在座臣躬扪心自问,入仕以来是否时时规行矩步,不曾越律半分。若有,请站到堂前,朕有重赏。”萧翊声音朗朗,落在这空旷的议政殿中,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可无人敢动。 有的人自省己身,不敢违心上前。 有人想要上前,又害怕枪打出头鸟被人揭发老底。 总之是无人敢上前。 “那么众臣觉得,沈相为官三十余年,历经三朝,今朝一时偏私,又该如何惩戒呢?”萧翊走到中间,瞟向右首一人,笑道,“忠王久不上朝,今日实是难得,那么按忠王之见,该如何呢?” 忠王心里一紧,站出身来,道,“沈相为官三十年,清名在外,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都首屈一指,这样的人,怎么能因一时疏忽而抹煞了他的功劳?如此,不是寒了天下臣躬的心么?” 萧翊挑眉,不置可否,转头道,“众位爱卿以为呢?” 这朝中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忠王同沈相的关系,忠王出身望族,沈相却秀起寒门,两个人不说是生死敌对,可在政见上从未相和过。 忠王这样说,无非是顺着皇帝的意思。 如此,哪还有不怕死的人敢站出来置喙?那不是活腻了么? “只是......孟镜与沈相终究不同。”御史台刘治就是个不怕死的人,可如此忠直耿介不会转弯的人,也最容易被人利用。 萧翊颔首,“不错。” 孟镜垂眸,眼中神光一瞬寂灭。她想起在阆州时,长枫问她的一句话:你怎么知道,走到那一天的时候,你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平息众怒……你怎么就知道,他会保你? 她当时答:若有这么一天,那也是士为知己者死,没什么可遗憾的。 现在,真的走到今天的时候,自己真的......没什么可遗憾的么? 她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可能完全没有遗憾。至于遗憾是什么,却被罩在迷雾里,她弄不懂。 “皇上。”她推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众臣的目光中走上前去,跪在萧翊面前,然后......缓缓摘下头上的官帽,放在地上。 长枫隐隐觉察到她想做什么,此时也顾不得体统礼数,出声喝道,“孟镜,退下!” 孟镜转过头去。第一次,在一惯镇定自若的长枫脸上看到那种,担忧惊惶的神情。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笑着俯下身子,叩首道,“皇上容禀。” 萧翊收起嘴角微露的笑意,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也知道他的抉择。比起最后走到那一步,她至少还可以掌握主动权,保住孟家。 “微臣女子之身,孟府众人皆不知晓。微臣的母亲沈氏,早年丧夫,对外称微臣为男儿,不过是聊以慰藉,此事不算违法。至于参加科考,完全是臣一人所为,与他人与尤。”她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都在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萧翊知道,她向来是这样的人,上回私奔之事败露,她也是如此,惹得他恼怒。 他为什么恼怒? 对于这个问题,他认真的思考了很久。最后,他想通了。 无非是他希望她信任他,而信任这种东西,她不给他。 他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恼怒。 而他为什么想要? 这还多亏李即点醒了他,想要不就是因为......喜欢么? 他咬了咬牙,克制住自己不要有掐死她的想法。 “皇上恕罪。”长枫这时不顾沈相的阻拦走上前去,跪在孟镜身旁,“依臣看来,女子入科举这一条本就该从大昭律法中剔除。” 他话一出,刘治第一个反驳,“祖宗传下的规矩岂能更改,女子入朝为官,无异于牝鸡司晨。照李侍郎此言,律法轻易更改,那律法的威信何在?” “牝鸡司晨,史无前例;女子为官,却有先例。”长枫看向刘治,“前朝准许女将驰骋沙场名扬天下,今朝为何容不下女子在朝议政为民请命?况且......孟大人提出推恩令,审理忠王世子杀人案,而后大大小小数百案件,当不起一声大人吗?” “侍郎慎言,那孽子已被本王逐出忠王府,与忠王府毫无关系。”忠王脸一黑,沈长枫在堂上说这话,简直是打他的老脸。 “若说祖宗之法不可改,前朝传嫡不传长的旧例到了今朝不也破例更改了么?”长枫丝毫不理会一旁气急败坏的忠王,继续发问,问的就是刘治之流恪守旧法不知变通之流。 萧翊转身,任长枫发问,没有阻拦。 刘治哑口。毕竟长枫把话题牵扯到皇位承嗣之上,况且今上庶子出身,若他说个“不”字,无异于公然质疑皇帝。 萧翊走上堂去,坐回到龙椅之上,道,“依众位爱卿之见,此事何如?” 女子为官,在场的官员大部分不乐意接受。可方才沈侍郎言推恩令为孟镜所谏,皇上也默认了。 如果说推翻了孟镜,就等于把之前的推恩令也一并推翻,这个结果可就不太如人意了。 毕竟孟镜为官于他们没什么妨碍,而推恩令废除,在场的庶子们,可都笑不出来了。 “皇上。”此时一人上前,躬身提议,“既然之前推恩令时众位同僚对投签之法颇为满意,今次孟大人之事不如也循此法。” 萧翊一笑,“可。” 当即吩咐李即搬来匣子,请大臣们当堂投签。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忠王的一张老脸气得铁青。 萧翊道,“既然众臣都觉得祖宗之法颇有不妥,今日朕就宣布废除旧律之中女子不得为官一条。另,百日之内,若有人敢对旧律提出质疑,并献出解决之策,奖赏黄金万两。” 第38章 信任我很难吗 萧翊说完,当场拟旨。旨意宣读完毕之后,萧翊站起身来,并瞥了一眼虚惊一场的孟镜,面无表情地走出议政殿。 同长枫退出议政殿,孟镜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等不及她开口说话,身后李即追了上来,说皇上请她到御书房。 意料之内。 “表哥......”孟镜呐呐道,“我......我先走了。” “嗯。”长枫点头,看着孟镜的背影,然后转身离开。 孟镜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已经被李即提点过,说皇上面色不好,让她务必小心。 站在殿外,李即打开御书房的门,扬扬拂尘示意让她进去,而他自己却站在殿外,丝毫没有跟从的意思。 孟镜心里直打鼓,特别是听到身后房门缓缓合上,而李即没有进来,殿内又没有其他随侍的时候,心跳的更快。 “你过来。”御案上萧翊的脸色阴沉,果然是不太好。 孟镜挪了两步,停下来躬身问道,“皇上......叫微臣来是...” “到这儿来。”萧翊朝她招了招手。 额。 孟镜觉得,萧翊今日或许被气的狠了,所以连生气的时候都与平日里大不相同。换到以前,萧翊一定会说,“给朕滚过来。” 其实她自己忘了,对于她,萧翊从未说过“滚”这个字。 孟镜提心掉胆地挪步过去,萧翊一手放在案上撑着额头,换了个很悠闲很自如的姿势看着她,“今日,朕的话还没说完,为何就抢着上前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微臣......”孟镜咬了咬唇,心里暗道:总不能说是怕你把我给卖了吧? “你怕什么?”萧翊笑,一只手却悄然紧握。 “微臣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孟镜垂下头去,不敢看萧翊的眼睛。 她自以为不看他,谁知萧翊坐直身子,歪着脑袋,凑到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会把你扔出去了事?”他问。 这样近的距离,近到她能看清能看清他的睫毛,根根分明。从前从未注意过,原来他的睫毛竟然如此浓密。 “微臣。”她心里一慌,连忙往后一褪,那知惊慌一下身子撞上御案,案上一摞奏折“啪”的一声落到地下。 萧翊连忙将她拉住,有力的手臂垫到她的腰间。孟镜傻眼,正准备站直身子,谁知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她偏过头去,李即也是一脸傻眼地瞅过来。 从他这个角度看来,不过是皇上把孟大人摁在案上......咳,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必惊慌不必惊慌。 可是心里想着和嘴皮说的又是另一回事。 “老奴该死!”李即惊呼一声,像看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般,连忙把门重新拉上。 孟镜更傻眼了。 “我......微臣......”她一把将萧翊推开,站直了身子,脑袋微微清醒之后,又是一骇。 怎么办,她是不是出门忘了看黄历?还是说这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萧翊已经不是原来的萧翊?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大手将她的手腕攥在掌心,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翊已经一把将她拖过来抱在怀里。 “让你信任我,真的这么难么?”他说。 这句话直接让孟镜石化。 是她没睡醒还是萧翊没睡醒?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深想这个问题。门外传来李即的声音,“娘娘,皇上和孟大人在里面......您,您不能进去。” “李总管。”温柔的女声道,“劳烦您通传一声,本宫来有要事告知。” “皇后?!”孟镜瞪大了眼睛。 萧翊松来紧锢着她的双手,轻声道,“一会儿再跟你说。” 他说完,坐直身子,看向门外,“请皇后进来。” 孟镜一怵,慌乱之中,在萧翊的注视下,钻进龙案之下。 萧翊目瞪口呆,这时房门打开,皇后许氏迈进房中。 原本没什么,可孟镜往他案下这一钻,倒显得他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过来,有事吗。”萧翊正色道,对于许氏,他向来温柔,“你身子不好,下回有事派人过来知会朕一声,朕过去。” “皇上。”许皇后瞧了瞧地上掉落的奏折,目光落到微动的案罩上,微微一笑,跪下身来,“臣妾考虑了许久,对于皇上许久之前的那个建议,臣妾愿意。” 萧翊一怔,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你......你若不愿,皇后之位,始终是你的,朕不会......” “不是。”许氏笑着道,“臣妾是心甘情愿的。皇上说的对,妾还年轻,不该耗死在这深宫之中。您知道,妾......在嫁给您之前,最盼望的事就是游历山川,无拘无束,妾想......” 她顿了顿,说道,“妾想是时候了。” 父兄死后,她想过一死了之。但萧翊赦免了沈家女眷,赦免了她的母亲。为了她的母亲,她有了活下去的期盼。 她可以出宫去。毕竟萧翊和她有明无实,出宫去,找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一切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但她固执,妄图一条道走到黑。 她想哪怕萧翊不爱她,对她还是有一丝怜惜的,给她时间,她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直到从宫人口中,听到一位孟大人。 她开始察觉到,这位孟大人在他心里,是不同的。 今日宫人说,原来孟大人是个女儿家,她才终于幡然悔悟,自己想要的,他已经给了别人。 等不到了。 她也......是时候死心了。 有时候,并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才叫勇敢;知道不可为而放弃,也是勇敢。 萧翊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扶起来。 “朕......”面对眼前的这个人,萧翊词穷。大抵欠了别人,就始终处于劣势。 “皇上不必心存愧疚。”许氏像看穿了他似的,“皇上欠了妾什么呢?” “皇上只是不喜欢妾,难道不喜欢一个人就错了吗?妾喜欢皇上是妾的自由,皇上不喜欢妾也是皇上的自由。” “妾也怨过,但妾现在很轻松,很快活。”许氏微微一笑,眼角有泪滑落,但她并不难过。 她是,释然了。 孟镜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脆弱,又坚韧;她活得糊涂又通透。 “朕......知道了。”萧翊转过身去,“朕会安排好一切,送你和你的母亲去你想去的地方。” “妾......不......”她一时不知道称自己什么好,“谢谢你。” 萧翊闭上双眼。 许氏转身,拉开房门,离开御书房。 也是冤孽,每每这个时候,总被自己撞见,孟镜苦着一张脸。 萧翊睁开眼睛,“还不出来?” 孟镜磨磨蹭蹭从案下钻出来。 “你躲着做什么?”萧翊无奈地看着她。 “我......”孟镜支支吾吾,“不......微臣觉得,臣在这儿实在是不太妥当,万一皇后娘娘看到误会了可怎么办?再说......若旁人看到传了出去,微臣的脸往哪儿搁...” “你觉得和朕一起传扬出去很丢人?”萧翊脸彻底黑了。 “我...!”孟镜一噎,她想反驳,可道理是这样没有错。 “那你和赵蔺一起传出去就不丢人?”萧翊几乎没被气晕过去,却仍然不死心地问。 孟镜弄不懂这跟赵蔺有什么关系,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也是丢人的。” 萧翊面色这才微微缓和。 “任刑部尚书之事,只怕得押后,毕竟今日才出了这事。”萧翊决定先不跟她一般计较。 “哦,好。”孟镜说。 萧翊歪头睨了她一眼,“往后自己小心谨慎些,别被人捉到把柄,你以为下回沈长枫护得住你?!” 说起沈长枫萧翊更来气,“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女子的身份告诉他的。” 孟镜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了想,唯一一次露出破绽就是那一次被小贼扯掉脖兜。 她以为表哥并没有发觉,那里知道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微臣也不知。”孟镜垂下头来,莫名感到心虚。 “没事的话,微臣先告退了?”孟镜假笑几声,只想溜之大吉,“毕竟刑部还有案子等着审理。” 萧翊把头一扬,淡淡地嗯了一声。 孟镜急忙退下,转身就跑。 萧翊很生气。 迈出御书房的门槛,孟镜狠狠的呼了口气,李即打着浮尘凑过来,一张老脸笑地乐开了花,“孟大人,皇上心情还好吧?” 孟镜回忆了一下离去时萧翊的脸色,对李即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她拍了拍李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此事实在对不住,皇上他脸色十分不好,总管您......自求多福吧。” 李即呆住,看着孟镜远去的身影,心想不对啊,难道是他没能拦住皇后娘娘打搅了皇上的好兴致? 想到这里李即头皮发麻,恰巧房门传来一声怒喝:“李即,滚进来。” 李总管欲哭无泪。 第39章 到底是公子还是姑娘 这日回到孟府,本想换了衣裳到梅院同母亲请安,并告诉她今日在堂上的事情,告诉她自己再也不必对自己身为女子的事实遮遮掩掩。她想母亲一定会很开心。 不想沈氏就在她的住处等着,孟镜朝沈氏跑过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沈氏面无表情,转身进入房中,“你进来。” 孟镜心下生疑,母亲似乎并不开心,难道平儿这大嘴巴这一回没把这消息传回来么? “明日上朝,你呈上折子,把官辞了。”沈氏背对着她,言简意赅语气强硬。 “母亲。”孟镜上前,凑到她面前,极力解释道,“平儿没有告诉您,今日在朝上,女子不能为官的律令已经被废除了,我没事了。” 她抓住沈氏的手,激动地语无伦次,“以后,以后我再也不用系着那该死的束胸了,娘......” 她一把将沈氏抱住,“以后我可以在府中穿女装,我不用羡慕别的姐姐能穿好看的裙子,也许还能嫁给......” “明日把官辞了。”沈氏的语气依旧强硬。 孟镜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放开沈氏,看着沈氏的脸,”娘......您说什么,我刚才......” “我孟家本有爵位,你既身为女子,就该安心待在府中,没有抛头露面的道理。”沈氏抚着孟镜的脸,“我的女儿就该穿着好看的裙子,嫁想嫁的人,当官那是男人的事情。” 她悄悄放柔声音道,“听娘的,把官辞了,你想嫁给谁娘都不管,娘只要你平安。” 原来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孟镜吓了一跳,这才放下心来。 “娘。”孟镜破涕为笑,“官场也没有您想的这般恐怖,况且......您知道吗,我有靠山。” 她凑到沈氏耳旁,神秘兮兮地说,“皇上就是我的靠山呀。” 本是宽沈氏的心才编出来的谎话,不料沈氏一听,态度又强硬了起来,“娘不管,你明日必须把官辞了。” “娘。”孟镜不明白,从前自己非要藏着掖着的时候,母亲都没有这样强行要求她辞掉官职,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强硬了起来,“我,我不明白,您为什么......” “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娘以前说什么你都会听,为什么现在娘的话你就不听了呢?”沈氏也是满眼含泪,不忍地看着孟镜。 孟镜一慌,急忙拿起沈氏手中的帕子题她拭泪,“母亲您别哭,儿错了...” 孟镜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沈氏流泪。这十十七年来,她知道母亲有多么艰难。 “好,你听话把官辞了。”沈氏抹着眼泪,她也不想这样逼她,但是她有什么办法? “娘。”孟镜一把抹掉眼泪,咬着牙倔强地看着沈氏,泪眼朦胧地站在她面前。 她突然后退一步,双膝一弯,直直地跪在沈氏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我小的时候,喜欢跟表哥一起玩,您说不可以,之后我再没跟表哥一起玩过。您又说,赵蔺这个人大大咧咧,可以结交,我就只跟赵蔺一起玩。可是这次恕儿不能再听您的。” 她仰着头,眼泪越说涌的越凶。她其实不是个爱哭的人,尤其是在沈氏面前。她怕她一哭,沈氏会更难过。 可是现在,却怎么都控制不了,眼泪就像泄洪一样。 “娘。”她用袖子把眼泪胡乱一抹,膝行几步,拽住沈氏的裙摆,像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官场再乱再黑,即便吃人不吐骨头,可儿想要去试试,哪怕就是死了,儿也没有遗憾。” “娘。”她一把抱住沈氏的腿,拿脸颊往沈氏的腿上蹭,如小时候一样耍赖皮,“好不好,好不好嘛。” 沈氏拿帕子紧紧捂住嘴唇,眼泪汹涌而出。半晌,她擦干眼泪,弯腰把赖在她腿边的孟镜扶起身来,“既然这样,我不拦你了。” 她说完,转过身去,一把将门拉开,一言不发地离去。 孟镜扶着门框,看她娘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 她在门口吹了好一阵子的冷风。母亲为什么会千方百计阻止她,仅仅是因为官场凶险吗?她想不通。 然而,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儿,郡主呢? 不对,或者说,十一呢? “平儿。”她大声喊道。 平儿从院外奔来,“公子......额不对,姑娘,额不对......大人?” 他一摸脑袋,苦恼地嘟囔,“到底是公子还是姑娘呀。” “叫公子。”孟镜恨铁不成钢,“我问你,郡主呢?” “白日里宫里李总管过来宣旨,说您同郡主的婚约作废,郡主啊已经回宫了。”平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公子,您怎么突然变成姑娘了?” 孟镜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一件事儿。 祖父那边也知道了吧。 她回到寝房换了衣裳出来,唤平儿掌灯,去探望祖父。 祖父已近期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虽喜爱孟镜,却不让孟镜时常去探望。 在半路上,碰到了不想碰到的人——她的两位堂兄,孟桢和孟阗。 两人似乎刚从祖父那里出来。奇怪的事,那位平日里一向看她不顺眼,恨不得她一跟头摔死的孟阗兄长一看见她,竟慌忙往孟桢兄长身后一躲。 孟镜朝孟桢微微拱手,“堂兄好。” 孟桢竟有些局促,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过了好久才还了一礼。 换到往日里,这两人的情谊也仅仅止于这一礼之间了。可今日孟桢今日却多问了句:“你也来看祖父?” “啊。”孟镜一讶,“对,是的。” 气氛越发尴尬,孟镜赶紧道,“天色不早,怕扰了祖父休息,就不同兄长叙话了。” 孟桢淡淡“嗯”了一声。 他回过头,看见孟镜脚步挪的飞快,她身旁的小厮哎哟一声道,“公子您慢点。” 孟桢回过头,孟阗从他身后出来,一拍脑门儿说,“怎么搞的,自从知道这小子是女的之后,竟觉得她顺眼了不少。” 孟桢瞟他一眼,“你方才躲着做什么?” 孟阗“切”了一声,“我才没有躲着。” 孟镜这一趟并没有见到祖父的面。服侍祖父的老随从出来传话说,“国公已经知晓今日之事,但他睡下了,公子回去吧。” 看来祖父清醒着。 孟镜笑道,“那我明日再来。” 老随从摇摇头,“国公说了,公子的心他都知道,公子不必来,回去吧。” 不知为何,孟镜有一种感觉,祖父犯糊涂的时候更愿意见她,清醒的时候往往是被拒之门外的。 她点了点头,看着门内未熄的灯,这才转身离去。 老随从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而入。 屋里传来声音:“他走了?” “走了。” “您既然想见她,为什么不见呢?” “见到她总是不免想起一些人和事,还是等我糊涂了,想不起来了,再见吧。” — 第二日,孟镜上朝的时候,总觉得同僚们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特别是刑部的那些官员们,莫不是小心谨慎,说话时总要斟字酌句。 毕竟第一回跟一个姑娘同朝为官,压力很大。 早前孟镜同萧翊的传闻已经在宫里传开了,昨日御书房之后,这波谣言竟顺势传到了朝堂之上,这让本就觉得压力很大的官僚们压力更大。 万一一不留神得罪了她,回头她向皇上吹一阵枕头风,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长枫比孟镜先到一会儿。对于谣言这个东西,长枫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今日却心里一紧。 他皱了皱眉头,朝一群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八卦小分队走去,“方才所说之事,可有前因?”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众人闭口不谈,打着个官腔敷衍过去。 谁都知道沈长枫跟孟镜的关系,那里还有人敢说半个字? 恰巧这时孟镜跨进殿中,围拢的人群顿时四散开来,孟镜心下奇怪,遂问长枫,“这是......在讨论什么。” 长枫瞥了她一眼,道,“不知。” 同长枫说了会儿闲话,圣驾方至。众臣站回到各自的位置,萧翊坐在堂上,一眼瞅到人群中的孟镜。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即照例开场。 群臣无事奏报。 这情形倒少见。原本中书省的官员会在前一天统计第二日早朝的奏报,若无奏报,便会禀明天子,若天子同样无事要宣,则可取消第二日的朝议。 萧翊轻咳一声,冲李即打了个眼色。 李即一扫拂尘,道,“退朝。” 群臣一脸莫名其妙,孟镜拿着朝圭随着人群往外走去。 身后李即追了上去。 “李总管。”眼见孟镜已迈出门去,身后一人叫住李即,他回过头去,却见沈相朝他走了过来。 李即顿住,“沈大人。” “劳烦总管替本官引路通传,本官有事面见皇上。”沈相道。 毕竟是百官之首,必定是有要事,李即不敢怠慢,又眼见孟镜身影越来越远,他唉叹一声,自认倒霉。 “是。”李即强撑着笑脸道,“大人随老奴来。” 第40章 她不喜欢朕? 御书房内,萧翊扶起沈相。 “丞相这是何必,朕知丞相,丞相知朕,这江山朕还需丞相替朕看顾。” 对于沈氏父子,萧翊向来倚重。沈相再次躬身,“臣感念皇上恩德,只是微臣确实年过半百,这江山终归还是属于后辈的。” “吾儿长枫,也算是后辈中的翘楚。只是这些年来,因为臣,不敢锋芒太露。臣自幼教导他中庸之道,臣离开朝廷之后,他就同臣一样,皇上也可放心了。” 字字句句都是这位肱骨老臣的肺腑之言,萧翊仍有犹豫,“让朕想想。” “离去之前,微臣还有一言要警戒皇上。”沈相一撩袍子,再次跪了下来。 如此郑重。 萧翊道,“沈相请说。” “君臣相通可缔结百年盛事,君臣相忌可毁百年基业。”沈相伏地,郑重地说,“请皇上务必谨记。” 萧翊明白,笃定要走的人不必留,留也留不住。 “好。”他不再挽留,就如同沈相所说,沈相一日为相,沈长枫则一日为侍郎。倘使沈相致仕,那他用起沈长枫来,也少了诸多顾忌。 朝廷,不能姓沈。 …… 目送沈相离开御书房,李即略觉头痛。果然,沈相前脚刚离开,皇上后脚就想起了孟镜。 询问起来,李即支支吾吾,“孟大人健步如飞,老奴......腿脚慢了些......” 他看着萧翊逐渐阴沉的脸色,心惊肉跳地说,“没...没追上。” 萧翊扶额,倒没多加苛责。他支颐认真的思量了一会儿,冲李即招了招手,极为虔诚地请教,“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讨一个人的欢心?” 李即八岁入宫随侍,这辈子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也没有被一个人喜欢过,男女情爱于他就好比从未吃过的猪肉。但凭借着从先帝讨好德妃时学到的这一点点经验,李即觉得,想要讨人欢心其实很容易。 萧翊眼前一亮,“怎么个容易法?” 李即故作高深地说,“男女之间无非就是个喜欢,皇上您既然先动了心,那就处于劣势。而依照老奴的经验看,女子的目光往往看向的是高处。您既要让她看到您的诚意,又不能把姿态放的太低,不能非她不可。” 萧翊冷哼,“谁说是朕先动心,你就这么肯定她不喜欢朕?” 李即一顿,想起孟镜同赵蔺私奔的那一桩事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敢提醒萧翊,那位孟大人是真的不喜欢他。 “既要让她看到朕的诚意,又不能让她觉得朕非她不可......”萧翊琢磨一番,“可朕总不能一天天的往刑部跑。” “老奴觉得,您得先弄清楚孟大人的喜好,逢迎着她总没错。”李即果然不愧为狗头军师,丝毫不吝惜自己那从未得到过检验的经验,“这个,十一大人比皇上您要清楚,不若召他来问问?毕竟,他同孟大人也生活了大半年。” 不过有阵子没见过十一了,李即也不知道十一被萧翊派去了那里。 他万万没想到,萧翊对自己干的这件蠢事大为呕血,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要把十一这么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往孟镜的房里塞? 现在瞅到十一那张脸就堵的慌。 远在千里,伪装成奇奇怪怪的身份的想不通那里得罪了萧翊的十一眼泪掉了下来。 萧翊横了李即一眼,“不行。” 李即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敢多问,只再次建议道,“那沈侍郎也应当是了解的,不如......” 萧翊冷冷道,“你是在提醒朕,连沈长枫都不如吗?” 一再碰钉子的李总管闭口不言,不敢再多话。 “今日什么日子?”萧翊突然问。 李即想了想,“八月十四了。” “这样。”萧翊思索道,“青青这丫头在皇宫里也憋闷坏了,你去告诉她,说是朕的意思,许她出宫游玩。” 李即瞬间明白萧翊的用意。明日八月十五中秋节,皇上不必上朝,孟大人也休沐在家。公主殿下在宫外也没什么朋友,她出宫能去哪儿呢?无非就是孟府。 李即乐呵呵地跑去宣旨,心里觉得,皇上不愧是皇上。 这一夜,御书房中灯火通明,萧翊通宵达旦地处理完积存的政务。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萧翊趴在御案上打了个盹儿。待第一抹阳光落到他的案上,他猛地坐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臂,问,“什么时辰了。” 背靠着御案睡得正香的李即这才醒过来,忙不迭地查看室中水漏,又开门瞅了瞅天色,道,“皇上,晨时已过。” 萧翊站起身来,“替朕更衣。” 而孟府之中,孟镜拥着被子睡得正香。 门外丫鬟推门而入,走到床畔,轻轻地推了推她,“大人,夫人说该起了,表少爷在外头等着呢。” 孟镜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来,“谁?” 不待丫鬟答话,她困顿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昨日曾和长枫约定一起逛花灯会。 “表哥啊,他怎么来这么早,灯会不是得等到晚上么?”她从床上爬起来,神智还没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由着侍女将她摁在塌上,替她梳妆打扮。 “等等......”看着镜子头上的女子发式,孟镜抓住丫鬟的手腕,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夫人说了,大人如今不必遮遮掩掩,今日佳节,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好。” “......” 孟镜闭上眼睛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由着丫鬟替她摆弄,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睁开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镜中的人,是那个她期盼已久的自己。是那个,可以穿着女装,自由行走在大昭的任何一个地方的自己。 丫鬟说,“真好看。” 她心中忐忑,一时也不知真假,呆呆地问,“真的吗?” 丫鬟转身拿起一套水绿色的罗裙,笑着说,“穿上裙子,会更好看。” 她就像个木偶人,被丫鬟精心装扮。穿上罗裙每走两步都会踩到裙角的孟镜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舒心。 “不行,太遭罪了,我得换掉。”她提着裙子转身就要回去,丫鬟将她拉住,“大人......” “换什么?”沈氏从廊下走来,她拉着孟镜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满意地说,“我的女儿,就该这样,否则不是白费了这张脸蛋儿了么?” “去吧。”沈氏指了指院外。 孟镜一呆,“去哪儿?” “你表哥等着你。”沈氏说。 “唉?”孟镜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连声拒绝,身后的丫鬟像是有预谋一样,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拖了出去。 一过月亮门,一身月白袍子的长枫站在月亮门边的一颗大树下,满面春风地瞧着她。 丫鬟一脸笑意,行了个礼后脚底抹油溜开犯罪现场。孟镜忙举起手臂将脸藏在宽大的水袖后边,长枫走到她面前,几分揶揄道,“怎么,这么害羞见人?” 孟镜尴尬地恨不得找个狗洞钻进去,她大约也明白了母亲的几分用意。她是男子的时候,想着同表妹结亲,她恢复女身之后,又乱点鸳鸯谱想要她嫁给表哥么? “表哥。”她想了想,说,“我母亲这个人有些固执,她的想法有些......总之,你不用在意。” 长枫却道,“你已过及笄之年,姑姑担心也是情有可原,今日未尝不是想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带你去见见世面,说不定灯火阑珊之处,藏着如意郎君?” 孟镜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表哥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否则她的脸面简直是荡然无存。 “还藏着掖着,怕表哥笑话我们家阿镜长的丑......”长枫轻轻拉开她挡在面前的手。 年前的少女一身水绿罗裙,娇嫩肌肤透着莹莹玉色,一双黝黑星眸躲躲藏藏,不敢直视长枫。 惊鸿一瞥,秀雅绝俗。 他知她生的好看,却仍然有片刻的愣神。 “表哥?” 直到孟镜叫他,他才移开视线,松开她的手腕,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天气晴朗,不如同为兄四处走走?”长枫笑着说。 孟府长枫同孟镜乘着马车前脚刚走,宫里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宫门。 青青第三次用异样的眼光偷偷地瞥向萧翊,萧翊只当不知,被青青地眼神瞅地发毛,他才终于忍不住轻声咳嗽道,“你在看什么。” 青青歪着头,“看哥哥你......怪好看的。” “是吗。”萧翊摆了个自认为更好看的姿势问,“你再看看,这样好看吗?” 青青端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下结论道,“好看,哥哥侧着头的样子,露出你利落干净的下腭的这个角度是最好看的。” 萧翊从袖子里抽出一柄扇子,摇地悠闲又春风得意。青青凑得近了些,“等等......” 萧翊一抬下巴,“怎么?” “哥哥的眼睛是怎么了,乌青乌青的?” 萧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萧翊谈起恋爱是个憨憨,讲真的。 第41章 若是赵蔺你还会这么说么 毫无意外的是,青青同萧翊到孟府扑了个空。听孟镜的小厮平儿说,他家大人同表少爷离开多时。问他可知二人去了那里,平儿也直摇头表示不知。 青青一瞅自家哥哥的脸色,恰如暴风雨之前乌云密布的天空。 青青赶紧道,“来上京之后还从四处逛过,今日出宫,哥哥带我四处走走吧。” 萧翊轻轻应了一声,撩开帘子瞅着车在渐远的孟府,暗暗咬着后槽牙。 孟镜...... 而平儿摸了摸脑袋,看着马车里那位没有下来的公子,突然想起,忠王世子杀人案审理的那天,在刑部门口他曾见过。 他就说怎么越瞅越眼熟。 ...... 夜晚的上京城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河面两边密密麻麻的河灯把河道装点地流光溢彩。天上的是绚丽烟花,地上的是多彩的花灯,天上地下都是一派多姿多彩的景致。 逛了一天,孟镜总算领悟驾驭这看似美丽实则累赘的罗裙,尽管那裙角已经被她踩得泥迹斑斑。 人来人往的并不宽阔的街道中,时不时聚拢在一团,杂耍灯谜,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扛着糖葫芦的小贩经过,隔着人群,长枫敏锐地觉察到孟镜的目光停留了片刻。他心里觉得好笑,把孟镜拉到一边,嘱咐她在原地不动,自己去追那走的有些远的小贩。 孟镜蹲下身来,伸手去将堵在岸边的花灯推入河中央。 隐隐约约觉得人群中有人在盯着她,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只看到街头人满会患。 桥边树下,青青瞅了瞅自家哥哥,又瞅了瞅不远处的孟镜。 萧翊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她穿着水绿色的裙子,同沈长枫一起。从早到晚,他们都在一起,他看到她脸上的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笑意,不禁自我叩问:和他一起,她永远只有小心谨慎。 “哥哥......不去么?”一旁的青青说,“孟大人今天,很好看呢。” “好看又如何,还不是给沈长枫看的。”萧翊微斥,目光却并没有从孟镜身上移开分毫。 孟镜收回目光,不一会儿,长枫回来拿着两串糖葫芦。 “表哥......” 长枫把糖葫芦递过去,孟镜愣愣地接过来,长枫一笑,“看着我做什么,吃吧。” 孟镜也一笑,笑地眼睫弯弯。 “啪”的一声,青青吓了一跳,只见自家哥哥狠狠揭下身旁一块树皮,青青顿时头皮发麻。 大昭子民是信神的。在诸多神明中,娲神为创世母神。为了显示对娲神的崇敬,每逢中秋佳节,都有娲神祭。 所谓娲神祭,就是在花灯会行至一半,娲河周围人流最大的时候,在娲神庙前的祭台上举行的祭神仪式。当然,在经久的流传中,原始的祭典已经演变成为少男少女约会定情的良辰吉日。 也就是娲神祭的这一天,大昭未出阁的女子方能掌握自己的婚姻自主权——即便与人有私,也不会遭人耻笑,男女之间私自约定,会得到来自父母与社会的首肯。 而孟镜觉得,娲神祭于她而言,实在没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长枫硬拉着她到娲神祭台下看热闹,她是决计不会过去的。 她不过去,也就不会陷入后来的种种罗网中。 祭典高潮时,孟镜戴着从小贩手里买的狐狸面具,看周围人群男男女女成群,她看了看天上绚烂的烟花,被身边的人群挤出了圈外。 长枫回头,身边满是陌生人,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不知所踪。 “表哥......”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想要找到一个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孟镜干脆退的远远的,隐隐觉得人群里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举目四顾,瞅见一月白袍子的戴着同长枫一样丑马面具的男人,立在河边树下,定定地看着她。 夜色下,根本看不清男人衣裳上的锦簇云纹,孟镜便以为,那是她的表哥。 她提着裙子跑过去,把自己的狐狸面具摘下来,笑着蹦到他面前,“在这儿呢!” 男人后退了一步,孟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儿人也太多了,也没什么热闹可看,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长枫”没有说话,任由孟镜拖住他的衣袖,把自己带到人群稀少的上游。 “好了。”孟镜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挂在脖子上的狐狸面具摘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她“表哥”也坐了下来,脸上却仍然戴着他的丑马面具。 这么喜欢这个面具么,孟镜暗想。 眼前灯火迷乱,少男少女们来来往往互诉衷情,他们两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孟镜托着腮,扯了个话题,“表哥你说,人这一辈子为什么一定得成婚呢?” “长枫”没有回话,孟镜想这个问题睿智如表哥也不一定弄的明白,她笑了笑,自嘲道,“竟然问这种可笑的问题,真是个大大大奇葩。” “宗族繁衍,两姓欢喜。”身旁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孟镜点了点头。片刻,她猛地站起身来,这个声音? 不是表哥,却说不出的熟悉。 “你……”她不敢确定这丑马面具下面的那张脸是不是如她想象一般。 “长枫”抬起手来举到脑后,面具缓缓挪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来。 萧翊。他怎么在这里? 孟镜来不及多想,理了理裙摆就要往下跪,萧翊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坐下。”他说,“在外边,不必多礼。” 孟镜哪敢不从,只能乖乖坐着不动。 余光中瞥见萧翊微抬着下巴,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是看那河中的花灯出了神。 孟镜更加不敢出声打扰。 青青说他侧着脸的样子最好看,那现在从孟镜的角度看来他的脸是侧着还是正着? 她刚刚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所以他的脸是正着的? 萧翊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成功引来孟镜的注视后把脸往一边微微转了转。 孟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了想,还是率先开了口,“公子,夜里天凉露水也重,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公子不知,我是同表哥一起来的,只是人多走散了,此时他也许正在找我呢。” 她谨慎地环视了四周,并没有发现李即,“公子,是一个人来的么?” “嗯。”萧翊惜字如金。 看来心情不佳,孟镜放弃了想要挪地儿的想法。 “今夜娲神祭,公子怎么不四处转转?”她凑近了一些,把手挡在唇边,压低了声音,“听说许多名门贵女都在,若皇后离宫后,朝中那些老家伙定会把主意打到后宫去。” 她笑了笑,也有看好戏的意思,“公子若去转转,说不定心里就有了主意?” 作为臣子,她的谏言理所应当,作为朋友,她隔岸观火也情有可原。 可就是这样的理所应当情有可原让萧翊恨得直痒痒。 她也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无可厚非,直到萧翊转过头来,冰寒的眼中倒影着身后火红的颜色,像是一团燃烧的大火。孟镜一惊,看他扬起的手,心里骂自己嘴贱。 她身子微微后仰,这样萧翊的巴掌扫下来或许没那么疼。 一双大手捧住她的脸庞,猝不及防的吻就这样落到她的唇上。她睁开眼,萧翊的脸庞近在咫尺。 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克制的吻。他的嘴唇不过轻轻地碰到她的,他便心跳如雷。第一次,作为一个皇帝,他竟不敢放肆。 他轻轻地放开她的脸,改握住她的双肩。 “你真的感觉不到吗。”他说,一双眼睛熠亮如星,深深的凝望着她。 孟镜从石化中恢复过来。 方才发生了什么来着? 她实在茫然的很。对于萧翊的问题,她并不能准确地回答。感觉不到?这不可能。其实上回御书房之后,她的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可是她不明白的是,萧翊怎么就喜欢她了呢? 且不说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单说他身边的许皇后,那样美好温婉的女子都没能得到他的心,而自己何德何能? “说话。”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催促道,“朕不信你不知道。” “回皇上话,微臣觉得,皇上需要的是皇后那样的女子。”她退了退,拱起手来,郑重其事地回答他,“方才我问皇上,婚姻存在的价值,皇上说是宗族繁衍两姓欢喜。” “皇上作为天子,是大宗之长,宗族繁衍是皇上的担子。而微臣……”她顿了顿,道,“微臣很庆幸自己是女儿身,没有这样的责任。” “你怎么就知道,你之于我,不是欢喜?”他换了一种柔和的口气,继续道,“你又怎么知道,未来的我之于你,不是欢喜?” “……”孟镜一时迟疑。 萧翊根本不给她仔细思考的时间,又问,“如若今日在你面前的是赵蔺,或是沈长枫,你还会这么说么?” 他自觉这两人的处境其实并不比他优越,一个侯府独苗,一个丞相独子,于婚姻上,都承着同样的担子。而不同的是……他不知道,赵蔺在她的心里,究竟有多大的位置。 第42章 把她想要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而对于孟镜而言,无论是赵蔺还是沈长枫,都没什么分别。从前是她傻,总觉得恢复女身之后同赵蔺是有可能的。后来,她终于明白,她和赵蔺其实没有缘分。侯府未来的夫人,一定是名满京华的大家闺秀,操持中馈,绵延子孙是第一要务。 如她这般抛头露面的女子,大概没有那个府邸容得下。 她也没有打算去找能容得下她的府邸,能容得下她的人。 “你会欣然同意。”孟镜沉默的当口,萧翊补充道,“那时候,你就想同他离开。” “天地万物不会一成不变,我也是,皇上也是。”孟镜站起身来,裙摆如花一般绽开,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这件罗裙,“就像这件裙子,从前我没机会穿的时候,总是羡慕;现在穿上了,才觉得长袍更适合我。” “所以于你而言,赵蔺同我,处在同样的位置上?”萧翊却一手支着头,施施然把孟镜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又绕了回来,仿佛不得到结论势必罢休。 孟镜其实并不明白萧翊为什么对赵蔺格外执着。在她看来,赵蔺是她的过去;就如同许皇后是萧翊的过去一样,她就绝不会对皇后的事执着。 “这……怎么能比较呢?”孟镜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您是君主,是朋友,是恩人;赵蔺也是朋友,是哥们儿,是……” “青梅竹马。”萧翊抢白道,“他在你心里不一般。” “额……” 诚然,赵蔺是青梅竹马。孟镜不语,萧翊也不再追问。话题到这里,二人都及有默契地不再提。 而另一边,长枫找了孟镜很久。娲河边人来人往,想要找到一个人简直是难如登天。幸运的是,在长枫束手无策的时候,遇到了同样与萧翊走失的青青。 “公主殿下。”听说萧翊不见的事,长枫赶紧道,“微臣即刻回府调人,请殿下勿急。” 青青拽住长枫衣袖,“大人稍等,不急。” 长枫皱眉,如何不急? 青青笑眯眯地说,“中秋佳节,娲皇祭典,皇兄这样精明的人怎会走失?怕不是同佳人有约,共赴灯会了?” 长枫顿时明白过来,他攥紧拳头,道,“然天子安危,不可儿戏,微臣……” 青青又怎么能让长枫破坏兄长俘获美人心的好时机,不待长枫说完,便抢着道,“无妨,倒是我对上京不怎么熟,大人不若带青青,四处看看?” 毕竟是公主身份,长枫总不好拒绝,只是一路心不在焉,担忧着孟镜的情况。 而孟镜这边,萧翊不说话,孟镜也不说话。两个人坐在河边,看着河中心的花灯,于闹市中是难得平静。 突然,天上“倏”地一声,仿佛是一声信号,接着无数的烟花从各地窜上天空。漆黑的天穹被五颜六色的火花映照地五彩斑斓。 孟镜站起身来,“娲神祭结束了。” 萧翊瞥了瞥她,“急什么,看完烟花再说。” 孟镜又不得不坐下身去。她心里记挂着长枫,这时满腹思绪也被这漫天烟花挤兑出去,她托着下巴,一双眼睛里倒映着五彩的天空。 这是萧翊看到的样子。 其实,明明知道她对他其实没有什么心思,皇帝又怎么样?皇帝的身份,不一定能赢得一个人的心。可是,他并不气馁。 赵蔺已经成为了过去。哪怕将有一日他从凉州回来,他萧翊未必就不能同赵蔺争一争。 烟花总有停止的时候,萧翊站起身来,看着孟镜圆圆的头顶道,“走吧。” 孟镜回过神来,她站起身,看着萧翊的背影没动。 “要不……您先行一步,我还得找到表哥,怕是他也在找我,这样一走了之,总不太好。”孟镜说。 萧翊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干脆后退几步,拿扇子轻轻拍了拍孟镜的额头,“走吧。” “啊?” 萧翊没好气地说,“我陪你。” 孟镜摸了摸被敲的额头,突然发现,萧翊的自称不知什么时候从“朕”变成了“我”。其实这不仅仅是一个称谓,更代表着,在他的心里是否把她放在了与自己同样的水平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上京的娲神祭,以前随着父亲走南闯北的时候,总想着若有一天能有个地方让我们父女安定下来就好了。现在安定下来,又觉得从前的生活即便风餐露宿也不错。”青青打量着鳞次栉比的街道,看着盛会过后各自散去的人们,不由感慨。 长枫对这位公主的事也早有耳闻,他微微一笑正准备安慰一番,却瞥见灯火阑珊处,沿着河边踩着青草缓步而来的一对男女。 男的锦衣华服,风姿过人;女的罗裙翩然,怡然可爱。 他顿了顿,一时忘记自己要说的话。青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自家哥哥同孟大人走在一处,孟大人边走边用手比划着什么。自家哥哥微微弯着腰,认真地听着,唇边笑意克制不住。 长枫提步便朝二人走去。 青青把他的袖子一拉,脚踝往一旁一撇,“哎哟”一声,长枫回身将她扶住,青青抽着气说,“沈大人慢点,脚疼……” 长枫狐疑,但见青青双目微红,眼泪聚在眼眶里打转。他半信半疑地退了回来,搀扶着青青。 青青本意只是想装装样子拖住长枫,哪晓得真的把自己的脚踝给崴了,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扶着脚踝疼得一边吸气一边想,哥哥啊哥哥,妹妹对你也算是尽心尽力,至于能不能把孟大人拿下,还要看你的本事了。 长枫想了想,弯下腰来,一手横在青青腰上,另一手穿过她的腿弯。青青吓了一跳,一手按住长枫肩膀,“不必如此,沈侍郎扶着我便好,小伤而已,不至于走不动。” 长枫放开她,点头表示歉意,“是下官僭越了。” 这时,孟镜和萧翊也注意到青青这边的动静,二人快步过去,孟镜瞅了瞅青青的脚踝问,“殿下这是……” 青青颇为尴尬,“一时不慎,脚崴了一下,幸好有沈侍郎在。” 萧翊蹲下身来,瞅了瞅她的脚踝,白皙的肌肤上确实一片红肿。 “皇上殿下稍等片刻,微臣去招呼马车。”长枫拱了拱手,请示道。 萧翊转头道谢,“有劳侍郎。” 孟镜也弯下腰,把青青的裙脚往上提了提。脚踝微红甚至微微肿起,比她上回在阆州好不了多少。 长枫动作很快,孟镜把青青搀上马车,目送着马车离开。二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枫突然问,“今夜,同皇上有约?” “偶遇上的。”孟镜摸了摸脑袋,思索着长枫为何此一问,分明自己同他约定在先,她又怎么会转而再约萧翊呢? 长枫心里有了谱。若说偶遇,公主怎么也同自己偶遇上了? “怎么了?”孟镜问。 长枫摇摇头,并未把自己的猜测点明,只是淡淡笑道,“走吧,送你回府。” 马车辘轳作响,青青歪着头,看自家兄长坐在一边偷笑。 相认的这小半年里,她知道,他其实从不喜形于色,因此她也知道,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这就奇怪了,两人分开的时候还是一脸气冲冲的模样。她都害怕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会吓到孟大人,才买了一张同沈侍郎一模一样的丑马面具让他戴上。 难道是分开的几个时辰里,两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青青轻咳一声,决定打探打探,谁让自家哥哥于这方面过于迟钝,那沈大人又像个人精,她可不能看哥哥吃亏。 “孟大人......好看吗?”青青先是笑眯眯地凑把脑袋凑过去,萧翊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哥哥都不说话,可见是不好看了。”青青扶着下巴道,“唉,看来明日得告诉孟大人,别穿女装了。” 萧翊瞪了她一眼,青青崩不住,讨饶似的说,“好了好了,哥哥的孟大人最美。要不你跟妹妹说说,有几成把握娶到孟大人给我当嫂嫂?”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少不了让萧翊徒增几分怅惘。他这二十多年里,想做的事,一定得有至少七分的把握去做。若没有七分,他不会去想,因为自己可以输的筹码是有限的。 然而于孟镜这件事上,萧翊分明知道,自己一成把握都没有。但,他克制不了自己去想。孟镜这个人,是他明知自己没有把握,也要倾尽全力去得到的。 “没有。”他靠着车壁,盯着车顶,目光渐渐失去焦聚,他回想着孟镜在漫天烟花之下的侧脸。 良久,他叹了口气,“我能给她什么呢?无非是一个后位,可那个位置对她来说其实一文不值。她想做名臣,想名留青史,想同她父亲一样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官。我想,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替她斩去前路的荆棘,送她一路青云。” 青青一愣。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哥哥其实最懂孟大人。喜欢她,并不是要把她攥在手里困在身边,而是把她想要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第43章 他很爱你 令萧翊烦恼的事情如期而至。娲神祭后,朝中的那帮大臣果然把目光聚集到他的后宫中,他登基已近一年,后宫妃嫔匮乏。许家倒台之后,大臣们都在观望着许皇后被废,等到如今都不见萧翊有废后的意思。 萧翊等得起,可大臣们家中及笄待嫁的女儿们等不起。 因此不知是谁牵头,瞅准娲神祭之后的早朝,纷纷上折子,请萧翊按照规律下旨选秀。 萧翊本思忖着昭告天下沈相归野,提拔沈长枫继任,不想沈长枫也混在这群迂腐老头中间,一齐逼他广纳后宫。 他气地呕血,余光瞥向后排沉默不语的孟镜,他忍了忍,没忍住,便问,“孟镜,你怎么看。” 众人不觉有异。 自沈相前些日子称病在家后,这朝中最得萧翊宠幸的无非就是这对表兄弟......额,不对,是表兄妹。 孟镜怎么也没有料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来。瞅着殿上乌压压跪了一半的人,她认真的想了想:许皇后不日离宫,后宫空置,于朝廷于天下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顶着萧翊利箭一般的目光,她咽了咽口水,举起朝圭硬着头皮道,“臣附议,皇室子嗣于天下而言......” “够了!”殿前龙椅之上的某人怒喝,大手一扬,手中折子怒掷而出,“啪”的一声扔到长枫面前。 “选不选秀,这是朕的家事。什么时候朝中六部联合御史台大理寺来管朕的后宫了?”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质问殿下臣子,“刘治。” 御史台刘治上前,萧翊睨着他,“朝中百官是否已然监察无误,清正廉明?既然你闲到要来掺合朕的后宫,那这御史台便撤了吧。” 扑通一声,刘治跪在地上,“微臣知罪。” “沈长枫。”萧翊冷笑,众人心里咯噔一声,平日里萧翊从不直唤沈侍郎的名讳,今日这沈侍郎怕是触了皇上的禁忌。 果不其然,众目睽睽之下,萧翊咬牙道,“你及冠多年,迟迟不娶妻成家,你身为朕的臣子,朕对你的终生大事实在忧心的很,不如......朕替你指一桩婚?” 打蛇打七寸,沈长枫让他后宫起火,那他就让他的宅邸不宁,萧翊觉得这是以牙还牙,很是公平。 然长枫却言之凿凿,“臣不成婚,皆因命中带煞,二十五岁之前成家恐有灾祸。然皇上不充后宫,却是天下的灾祸,微臣斗胆,恳请皇上为了天下下旨选秀,以充后宫,绵延子孙。” 向来谦逊的翩翩公子说起慌来连眼皮都不眨。萧翊眯了眯眼,视线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指长枫。 “倒不知是那位大师替侍郎卜算的命格竟令你深信不疑。”萧翊站起身,走到长枫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看似平静的发问,其实暗藏漩涡。众臣都有了共识:沈侍郎同他的父亲,不一样。 沈相在朝堂上向来中立,而他的儿子沈长枫,却屡次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沈家因中庸屹立三朝不倒,可目前朝堂之上只剩下一个沈长枫,沈家焉能如昨? 如此,还能君臣无间么?这很难说。 “山野高人,名姓皆不可为外人道也,请皇上见谅。”长枫不慌不忙地说,丝毫不察萧翊的恼怒。 “众臣口口声声称朕后宫无妃招惹灾祸,那朕问你们,前朝九王之乱犹在,今朝废后之祸仍在,那一桩哪一件不是祸起后宫?”萧翊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冷哼,沉缓的步子走到众中间,他每经过一个大臣,凌厉的视线便朝哪位大臣扫去。 “要管朕的后宫也行,拿出一套永绝后宫之祸的方案,若那位大臣能够承诺,替朕永绝争端,那你们说纳谁朕就纳谁。”他冷冷的眼神瞥向众人,“若没有,就请诸位大臣自扫门前二尺雪,休管朕瓦上一寸霜。” 萧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议政殿中久久不绝,他回过头,环视左右,声音慢了下来,却不减强硬地问,“懂了吗?” 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他就是不想选秀。说也奇怪,这许皇后就这么大的能耐? 一时不敢再有大臣上前。 其实,不纳后宫,未尝不是一种平衡。许皇后毕竟身后无人,于朝堂而言左右不了什么。若要纳,便不能只纳一人,各个世家的女主都挤破了脑袋想进入宫中,如此一来,争端不断。 皇帝又搁下了这话。 难办。 很不幸的是,孟镜又被李即单独请去了御书房。 房门一关,把所有人的视线隔绝在外,阳光透过门间缝隙洒落进来,她顿了顿,撩了撩袍子就要下跪请安。 萧翊步子飞快走了过来,轻抬她的胳膊,手掌无意从她的手背上擦过。 “免了,单独见朕,不必请安。”萧翊说,他顿了顿,收回自己的手负到身后,拇指抚摸着从方才碰到她手背的食指。 她也敏锐地察觉到方才肌肤轻触间他指尖的温度。也是奇怪,从前她崴了脚被他抱着走了一路,也没有这样敏感过。 她垂眸,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不安,“礼数不可废。” “这是圣旨。”萧翊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说,“你还想抗旨?” “微臣不敢。”孟镜赶紧妥协,“微臣遵旨。” 他知她对她向来敬畏,二人身份相差,导致他常常习惯用高高的姿态来俯视她,逼她妥协,逼她退让。其实他不想这样,他打心眼里嫉妒赵蔺,嫉妒沈长枫。 他暗啐自己,又把自己同孟镜之间拉回到原来的境地。 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叫你来没别的意思,是有人想见你。” 孟镜皱眉,这宫里除了萧翊还有谁想见她?是青青? “是......” “是我。” 就在她满腹疑惑的时候,一边侧门帷幔被人轻轻撩起,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许皇后...... 在孟镜愣神的档口,许皇后已经莲步轻移走到她的面前,她回过神来,一撩袍子,请安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许皇后嘴唇微翘,伸手扶起她来,深色温柔地看着她,低声询问,“你就是孟大人。” 孟镜觉得这情景着实诡异,又莫名心虚,低低地应了一声,“正是微臣。” 许皇后偏头,看着萧翊,又笑了笑,“我想单独跟孟大人聊聊,可以吗。” 不称皇上,不称臣妾,就像是询问一个纯粹的朋友。 萧翊没有理由拒绝,尽管他很想知道她究竟要和孟镜聊什么。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拉开房门,提步出去,把这一方寂静留给许孟二人。 “孟大人,我想见你很久了。”许皇后拉过孟镜的手,就如同和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目光掠过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但实际上,她同孟镜素未谋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镜是她的情敌。 “从别人的嘴中听说你的名字,总不如自己亲眼看看。”她把孟镜鬓边一缕从帽子里滑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欣慰地说,“还好,你并没有让我失望。” 孟镜不解地看着她,她又是一笑,一双如水眸子眼波流转。 “你很诧异。”她收回自己的手,背过身去,轻轻迈了几步,“我总要看看,自己输给了什么样的人,是否输的心甘情愿。” 孟镜知道面前的女主以怎样的心情来喜欢一个人,因此总有一种不敢面前她的愧疚之感。被这样的女主注视着,只会让自己自惭形秽。 “微臣......”她竟不知如何回话。 “你别误会。”许皇后没有回头,实现落到案上搁置的笔上,“来见你并无它意,只不过是想在临走前,断绝自己的念想。” “知道么。”她偏着头,手指在案上边缘处轻轻划过,细细地回想方才自己站在帷幔之后,看萧翊面对孟镜的样子。 那样小心,谨慎。 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微翘的嘴唇慢慢扯平,终究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微笑。 “他很爱你。”她渐渐有些嫉妒,却又无可奈何,“局外人看的很清楚。” 她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仰起头来看着头顶的横梁,喃喃地说,“什么时候我竟成了局外之人呢?” 或者说,是他没有踏入她的棋局,转而投向了别人。 爱情,就像一场博弈。 “知道么,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娲皇祭典上。”孟镜没有出声,她就自说自话,但她知道孟镜在听,“他是当时全场最耀眼的公子,在人堆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于是,我故意落下自己的香囊,引他拾起。” 说着,她转过身去,脸上眼泪纵横,糊掉了精心描画的胭脂。 “所以,我并不恨他。”她一边说着,一边垂下头来,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香囊。香囊上的绣花被抚摸地趋近光滑。孟镜知道,这就是那枚她故意落下的,被萧翊拾起的香囊。 许皇后缓缓走了两步,在孟镜惊讶的注视下,把手中的香囊,扔进了正焚烧着的香炉中。 第44章 二月为期 孟镜“哎呀”一声,抓抢不及,火舌舔舐上来,把香囊包裹在中间。许皇后捉住她的手腕,偏头看她,“听李公公说,朝堂上那些官员逼他选秀。” 孟镜汗颜,不敢告诉她自己也是那些官员中的一员。 “你知道德妃娘娘的事情吗?”许皇后问。 “略知一二。”孟镜点头。 许皇后放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是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他的母亲受害于后宫争斗,所以很早我就知道,他喜欢一个人,是不舍得让那个人陷入到他母亲曾遭遇过的困境中。” “他不选秀,一是他不愿意,二是他......”许皇后嘴角翘了翘,语重心长地说,“他在保护你呀。” “我......我和他......”孟镜第一反应是解释,急于撇清自己同萧翊的关系。 许皇后摇了摇头,“你不必解释。”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孟镜,“孟大人,或许......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你或许会说,自己喜欢赵蔺。” 孟镜瞠目,“您...您怎么知道..”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关注他身边的一切,尤其是发现他对别人与众不同的时候,你会费尽心思去了解那个人,去把那个人同自己比较。”许皇后歪了歪头,注视着孟镜的眼睛,“赵蔺在京都时,风流名声在外,你的情敌可不少,你叫地出她们的名字吗?” 孟镜垂眸,她努力思索了很久,只想起明月楼中的明月姑娘。那大抵是赵蔺的红颜知己。 “我不敢说你对皇上是怎么样的。”见她迟疑,许皇后接着说,“但是喜欢一个人,绝不是你对赵蔺那样。” “况且......”许皇后笑了笑,几乎把孟镜整个人看穿,“你同赵蔺,没有缘分。” 孟镜不懂面前的女子,她就像水一样温柔包容。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您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呢?” “很明显呀。”许皇后握紧她的手说,“把他交给你,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人,想要的心,我就毫无牵挂了。” “您......” “他很固执,高傲,孤独。你比我幸运,你能走到他心里去。他也许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但是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她紧紧攥住孟镜的手,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把自己最珍视的人托付给她,“孟大人,你要,珍重呀。” 孟镜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许皇后走后,萧翊进来,孟镜心不在焉地立在原地。他走到她面前,“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这样美好的女子,您为什么不喜欢呢?” 她问地毫无道理,萧翊哭笑不得,“这世上美好的人有很多,我都要喜欢吗?” 孟镜也觉得自己问的奇怪。这世上人千千万,心却只能容一个人。 “你也不必有负担。”萧翊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喜欢你,只是我的事情。” 方才在殿外,他想通了一件事。他喜欢她,不是一定要剥夺她的梦想,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困在深宫中。若她是一只驶向远处的船,那他可以做她的风帆,一起驶过无边深海。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他握起她的手来,“你可以继承你父亲的衣钵,做一名为名请命的好官。” “可是......你是皇帝......”孟镜愣愣地说,“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萧翊勾起唇角,“当初女子入仕,你也说不可能,你现在不也一样同男子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 “不......”孟镜陡然回过神来,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我......皇上,” 萧翊黑亮的眸子暗了下来,“你还是不愿意。” “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他低下头来,沉默了半晌,才说,“我不逼你,我给你两个月,等你认清自己。若两个月后,你仍然觉得不喜欢我,我绝不纠缠。” “但倘若两个月后,你发现你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那么你朝我走一步,即便是刀山火海,剩下的路,我也不会回头。” 孟镜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青年,他低着头,用一种黯然而又怀着希冀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突然再也说不出强硬拒绝的话。她陷入了一种迷茫无知的窘境中,她竟然想着,若她拒绝,那他会不会很伤心? 她不知道,她迟疑的这片刻,于他而言,是天大的欣喜。 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进怀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阿镜,我很开心。” 他这样叫她的名字,这亲昵的语气让她的心慢了半拍。赵蔺也这样叫她,但她觉得,萧翊叫她的时候让她心悸。 “真.....真的么?”她竟忘记推开他,而是呆呆地问。 “不......不对。”须臾,她又发现这样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你说过,给我两个月的。” 萧翊抱着她不放手,“我是说过,可是我没有说过什么都不做呀。” “我的意思是我给你时间。”他轻轻放开禁锢着她的手臂,改握着她的肩膀,解释说,“但这两个月我也会尽我所能去打动你,你要我什么都不做,不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沈长枫骗去么?” “胡说。”孟镜被他成功带偏,“关我表哥什么事。” 她倒维护沈长枫!萧翊顿时怒了,“你以为今天在朝堂上逼朕选秀他存了什么心思?” 那是她的表哥,对她的关怀爱护自己胜过旁人,只是看着萧翊生起气来,她莫名有些心虚,说话也失了几分底气,“那......他不是替皇上和朝廷着想么?” 嗯?不对,她为什么要心虚? 萧翊白了她一眼,举起手恨不得敲破她这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脑袋,“你当他是表哥,他真当你是表妹?朕同赵蔺尚可公平竞争,而沈长枫......” 萧翊咬牙,“朕怕他会玩阴的。” “胡说!”孟镜再次辩白,“我表哥光明磊落谦谦君子怎么可能玩阴的?” 萧翊抱臂,把头转到一边,扬了扬下巴,“那可不一定。” 孟镜觉得,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萧翊,“你真的没有被调包么?” 她摸了摸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不可思议地说,“该不会是那个款臣贼子弄了个一模一样的假货吧。” 她话刚说完,萧翊伸手捏住她软乎乎的脸颊,沉着脸,凶巴巴的样子,像一只纸糊的老虎,“你再说一遍,胆儿肥了?编排起天子来了,不要命了?” “真该让你的臣子们看看......唔,看看你的,真面目。”被他捏着脸颊,她的小嘴团起,不清不楚地说。 他放开她被折磨红了的脸蛋,看着她分在有生气的样子,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盈满了胸腔。 这是他羡慕了很久的,希冀了很久的,那个生龙活虎的人呀。 “如果皇上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微臣......”被萧翊瞪了一眼之后,她把微臣改成了“我”,打了一个告退的手势,“那我走了?” “等等。”萧翊叫住她,她歪着头,见他转身走到案前,提起案上的食盒塞到她怀里。 “额...”孟镜一讶,瞪眼瞅着怀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你爱吃的糕点,御膳房的厨子做的。”他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外头那些小摊贩的冰糖葫芦之类的东西,当心那天吃坏了肚子。” 她打开食盒,里头果然放了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糕点,还有果脯啊,坚果核桃之类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她眨着眼睛问。 萧翊横了她一眼,“这世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尤其是你。” “哼。”她冷哼,“还不是派十一监视着我。” “哦。”她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十一大人呢?怎么很久不见他了。” “你......知道?”萧翊皱眉,心虚了下来。 孟镜装出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就是皇上您那位出身江湖的义妹嘛,话说,那是他的真容吗?” 萧翊虚咳一声,“十一实在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让他派人看着你,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我的影卫队没有女子,料想他也实在是无法。” 他一边说一边分析孟镜的表情变化,顺便把脏水泼到自己的影卫长身上。 孟镜翻了个白眼,“您骗鬼呢。” 她重重地咬了一口桂花糕,“把十一派到我身边,你真的是看的起我。” 她也不是要跟萧翊算账,毕竟那时候萧翊不信任她,派人监视她也理所当然。她把食盒盖好挽在臂间,拍了拍沾满了桂花糕屑的双手,“没事的话,我走了?” 萧翊不敢留她,再留非闹得他下不来台阶跪地道歉,连忙挥着手说,“走吧走吧。” 孟镜提着食盒,悠哉悠哉地拉开殿门,“啪”地一声,一个人从门外窜跌进来,孟镜一愣,看着地上帽子都跌到地上的人问,“李总管,您......这是......” 第45章 大理寺卷宗 李即瞅了瞅孟镜,又瞅了瞅面色不善的萧翊,颤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帽子戴会头上,猜想着萧翊心情应是不错,挽着拂尘打了个千儿,“老奴失礼,孟大人勿怪。” 萧翊还在后面呢,不跟萧翊请罪,反而让她勿怪,明摆着想让她替他求情。想着李即待她不薄,孟镜回过头去,“想来是李总管身子欠安,皇上素来宽仁,应是不会多加苛责的。” 她回过头来,笑着说,“李总管放心吧,我走啦。” 说着,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李即回过头去,萧翊睨了他一眼,李即双腿一弯跪下身去,“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萧翊轻轻地哼了一声,斥道,“老狐狸。” 这一夜孟镜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她想起初见萧翊的时候他那张冷峻的脸庞,又想起白日里在御书房他的欣喜。他抱着她,这样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味。 她对萧翊究竟是怎么样的呢?这一点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想着想着,这一夜就过去了,天明时分浅眠了一会儿,就不得不上朝了。 下朝过后,萧翊仍旧让李即把孟镜带到御书房,把案上的食盒塞到她怀里。 她抱着食盒讶然,“没......没别的事了?” “没了。”萧翊唇角微翘,“下去吧,孟大人。” “啊?”孟镜撅了撅嘴,“就送我一盒糕点,没有别的事了?” “你觉得我应该还有其他的事吗?”萧翊负手而立,微微弯下身子,凑近了瞧她,一字一顿地叫她,语气说不出的暧昧缠绵,“孟大人?” “额......”孟镜抱着食盒眼神躲闪,“皇上完全可以让李公公给我,何必让我到御书房来?” “好吧。”萧翊点点头,“确实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她眨着一双小鹿一般的眼镜,殊不知已经落入了大灰狼的圈套。 “就是——”萧翊卖着关子,乘孟镜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倾身重重地在往她的额头吻了一记,然后得意洋洋的,仿佛赢了一场胜仗一样。 孟镜沉默片刻,心慌乱如麻,抱着食盒转身落荒而逃。 候在门外的李即只见孟镜匆匆而过的身影,片刻后,御书房内传出萧翊开怀的笑声。 日子转眼间就从指尖溜走了。这段时间朝堂还算太平,萧翊乘着机会把官员进行了一场大的调动。 刑部尚书悬空,沈相归野。孟镜升迁已是必然之事,萧翊并不担心朝廷上部分人的反对。只是沈长枫继任相位之事,萧翊有些许犹豫。 沈长枫虽有为相之才,但在某些政见上与萧翊相左。就像上一回带头逼他选秀,倘若他任相位,无萧翊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纵观朝廷之上,少有及得上沈长枫的,萧翊犹豫了很久,才拟定圣旨,着沈长枫继任相位。 然而如此一来,孟镜任刑部尚书之事就需斟酌。帝王心术,讲究的就是平衡,锋芒太露于孟镜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相反还会给她带去一些未知的灾祸。 权衡之后,萧翊于翌日早朝之时连颁两道圣旨。 第一,任沈长枫为百官之首;第二,调整部分官员。 孟镜被萧翊调任到了大理寺,而刑部尚书则由原本刑部侍郎继任。 如此一来,孟镜虽说同样是升迁,在大理寺屈居人下总不如任刑部之首来的扎眼。 下朝之后,孟镜到御书房领了每日备好的糕点,萧翊叫住她,“刑部尚书一职......” 他没说完,孟镜已经明白过来,“你身在其位,自然有你的考量,而且升迁太快容易招惹小人。况且表哥在侍郎之位上耽搁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屈才了。” “还有......”她说完,又轻轻的补充了一句,“谢谢你呀。” “谢我做什么?”萧翊挑眉,明知故问。 “你知道我想去大理寺,那里毕竟是我父亲待过的地方呀。” 长枫行过宫门,同一起的官员寒暄两句后,他在宫门在驻足,没有离开。 阿晋跳下马车问走过去问,“公子,不回吗。” 他没有说话,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阿晋知道,公子在等待着什么。 长枫等了一会儿,孟镜都没有从宫门口出来,他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阿晋见他脸色不对,便道,“或许孟大人有事耽搁了?” 长枫垂眸,一手捏住车框,回首瞧了瞧——空旷的殿前根本不见人影。 “走吧。”他没有回答阿晋的话。 “好嘞。”阿晋答了一声,拿起缰绳调转马车。 车里传来长枫的声音,“再等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阿晋终于看到宫门口出现了个娇小的红色身影,他跳下马车,欣喜地回过头说,“公子,孟大人出来了。” 长枫掀开车帘,却见孟镜抱着食盒,看着脚下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有注意到马车前的阿晋。 他皱眉,撩开侧边小窗的帘子,“孟镜。” 孟镜回过神来,“表哥,你怎么还在这里?” 长枫淡淡地说,“你上来,我有事同你说。” 阿晋见她抱着食盒不方便,主动伸出手说,“孟大人,给小人吧。” 孟镜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笑着说,“不必了。” 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抓住车框,动作略显笨拙地上了马车。 “还没来得及恭喜表哥升迁。”孟镜笑眯眯地坐了下来,“表哥特意等我一起,是有什么事吗。” 长枫瞥了瞥她怀里的食盒,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正好要去见一见姑姑,所以等你一起,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孟镜迟疑着说,“哦,同皇上说了一些......事情,所以耽搁了。” 她急忙转移话题,“既然这样,那我们快走吧。” 她垂下头,被长枫审视的目光盯地有些局促不安。秋日的阳光并不炽烈,且这一路皆是阴凉之地,她却满脸通红。 长枫目光一暗,心里无端像被针尖刺了一下似的。 “孟镜。”他叫她的名字,想要问问她,自己是不是那里做的不够称意让她对自己心生芥蒂。这一个月里,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她在故意避开他。 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有开口的勇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变化似乎始于八月十五之后的那个夜晚。 “嗯?” 对上她清澈如溪的目光,他把话咽了回去,“没事。” 然后一路无话。到了孟府之后,长枫去梅园拜见沈氏,同孟镜分道而行。孟镜走出回廊,又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向母亲请安了,于是原路折返,往梅园去了。 梅院的丫鬟们都不在,孟镜一个人都没看见,房门紧闭,她走到廊下,隐约听到沈氏的声音,“你是说她被调去了大理寺?” “是。”长枫说,“原本应是在刑部,但不知皇上如何改了主意。”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沈氏急的在房里走来走去,“她若是发现了什么可怎么好,我怕她做官,怕她发觉真相,可你怕什么越来什么。” “枫儿,你现在位列百官之首,你千万要想想办法,不要让她发现端倪,你......你把她调走,或者是想个办法让她被贬......”沈氏急地语无伦次,“她这个固执的性子,倘若发现了不对劲,后果不堪设想啊。” “恐怕不行。”长枫道,“此次官员调整为皇上亲自拟定,我动不了什么手脚。” “唯一的办法......”他想了想,“只有换掉大理寺中关于当年一案的卷宗。” 孟镜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心里存着事情,连迎面而来的堂兄孟桢都没有看到。 她回到自己的书房,左思右想。原来母亲怕她为官,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儿,而是害怕她看到大理寺的卷宗。 那么,那卷宗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同父亲有什么关联吗?毕竟他的半生心血都在大理寺。 表哥必定是知道这事的,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现在身为丞相,想要换掉大理寺的卷宗易如反掌。 孟镜咬牙,这事不能拖。她一把把门拉开,大叫一声,“平儿。” “公子,怎么了?”平儿问。 孟镜道,“准备马车。” “啊?”平儿不解道,“可是快要用膳了。” 孟镜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她步子又快又急,连平儿都赶不上。 大理寺院的卷宗也不是说看就看,必须得有大理寺的首肯。孟镜同自己的准上司一点都不熟,唯一能找的,还是萧翊。 好在宫门口的守卫都已经认识她,她同萧翊的传言也都在宫里穿个遍,那守卫不敢开罪于她,答应替她通传,否则连萧翊的面都见不到。 “大理寺卷宗?”萧翊完全没有料到孟镜去而复返是为了这个,“你要这个做什么?” 孟镜还不了解这其中因由,不敢让萧翊知道,但她也不想隐瞒他,便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实在有急用,可否通融一番。” “这不难。”见她不说,萧翊也没再多问,从身上取下一块令牌给她,“你拿着我的令牌,持此令者如朕亲临。” 第46章 端王谋反案 孟镜匆匆离开御书房后,萧翊冥想半晌,事关孟镜,他做不到不去插手,于是吩咐李即传召大理寺卿王鹤入宫。 王鹤战战兢兢,萧翊开门见山地说,“大理寺卷宗可留有调用的副本?” 这些年王鹤掌管大理寺,虽不如孟大人当年民心所向,但也说的上是矜矜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萧翊突然提出要查看卷宗,他心一抖,吞吞吐吐地说,“倒有,只是不知皇上要查看那一年的卷宗?” 孟镜提出要查看卷宗,萧翊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一年,不过他猜想一定同她的父亲有关。 “当年孟大人执掌期间一应由他主理的案件,把副本通通送过来。”萧翊想了想,又格外的补充了一句,“另外今日孟镜看了那些卷宗,也通通告知朕。” 王鹤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也算与自己脱了干系。 大理寺内,孟镜也是没有头绪。父亲在大理寺供职十余年,处理过的案件不下数百,她自然不能一一查看。 好在幸运的是,她翻看父亲最后审理的一桩案件的时候,发现了些许端倪。 那是先帝在位期间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的一桩悬案——端王谋反案。 孟镜也只是有所耳闻,只因朝中官员对此案讳莫如深,谁也不会主动提及,就连私下里扎堆一起的时候都不会把这桩旧案拿出来议论。因此,孟镜竟不知原来这桩案件是由父亲审理。 仔仔细细地查阅过当年这案子的审理经过,孟镜发现了不妥之处。 之所以是悬案,只因端王谋反一事是当时端王府中的幕僚出面揭发,且拿出端王手札,交于当时的大理寺卿,也就是孟镜的父亲。 谋反案毕竟非同小可,没等孟父核查,消息已经传遍朝野。先帝震怒,根本没经大理寺按流程审查,已经调动御林军围剿端王府。端王全府上下一百来口人因此而锒铛入狱。 因着端王毕竟是先帝的亲兄弟,先帝留了几分情面,诛杀了端王嫡系一脉,以及端王妃妻族。 而这卷宗列为悬案,大抵也是未经调查之故,且此卷宗由孟父亲自撰写。自孟父逝世之后,这样一桩惊天大案就这样尘封在大理寺中,此人无人敢提,无人敢议。 可是,母亲为什么怕她看到这卷宗呢?也或许,母亲口中的卷宗指的并不是端王谋反案? 孟镜又把父亲主持审理的案件卷宗一一调阅,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她又把目光转移到端王一案上。 她左思右想,都没有想通其中的因由。于是只好拿纸笔把卷宗誊抄一份带回府中,再慢慢思量研究。 收笔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儿,用指甲在卷宗原件上留个了小小的记号,然后才把卷宗密封好,交还给专门管理卷宗的官员。 走出大理寺的门,远远的瞅见一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打马的人似乎是长枫的小厮阿晋。孟镜赶紧快走几步,爬上马车,叮嘱平儿赶紧走。 幸好她没有多逗留,否则得和表哥撞个正着。 御书房内,萧翊也拿到了端王谋反一案的卷宗副本。 对于此案,他知道的东西也并不比孟镜知道的多。 那时他已然流落民间,错过了这宫里的风起云涌。 不过,之所以端王一案沦为悬案,同样深处于帝位的他,倒能体会到先皇的几分用意。 其实端王有没有谋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皇帝的心里,他有没有谋反。 很显然,先帝除去端王的心早已有之。 然而,这和孟镜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翊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说,和孟镜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握着卷宗,愁眉不展。目光落到卷宗落款的日期上,他突然灵光一现,偏头看向门外,“李即,你进来。” “皇上。”李即忙不迭地推门而入,“您有什么吩咐。” “你可记得,前大理寺卿是什么时候病逝的?”萧翊问。 李即是宫里的老人,他的师傅是先帝身边的总管,因此无论是宫里或者是朝堂上李即比他要了解的多。 但毕竟年深日久,谁又会刻意去记一个官员是什么时候病死的呢?李即努力地回想着,想起一桩事来,“这事儿小孟大人应是清楚的,老奴记得那一年孟家喜得嫡子,孟大人还宴请了朝中权贵,就连先皇都喝了孟府的满月酒。” “也就是说,她父亲病逝的那一年她刚出生不久。”萧翊叹了口气。 一个女子要隐瞒住自己的真实身份,扮作男子生活在这样的宅邸中,所承担的压力不是一句话就能够随意概论的。况且,随着她父亲的离去,嫡系衰败,被旁支排挤也不鲜见。 他想不通,沈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等等...... “你方才说,那时候孟镜的父亲亲自邀请朝中官员举行满月酒?”萧翊突然问。 “是的。”李即不敢贸然回答,又回想了片刻,道,“老奴记得当时宫里的人还说,人若行善积德必有福报,孟大人不惑之年还能一举得男,是孟大人积下的福荫。” 这便说不通了。 倘若孟镜出生时,其父还在,那嫡系衰败之说便不成立,那沈氏为什么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隐瞒孟镜身为女子的事实呢? “哦!”李即陡然想起一件事来,“老奴想起来了,孟大人离世前三日时,先皇还在御书房召见过他。” “可知道说了什么?”萧翊追问。 “不知。”李即道,“当时就连老奴的师傅都被先皇遣了出来。” 他边说边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又补充道,“老奴记得孟大人那天精神还不错,不像是患病的模样,只不过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第二日孟大人就称病告假,之后三天,孟府传来噩耗,说孟大人于夜里于书房暴毙了。” 李即说完,还唏嘘了一句,“都说好人有好报,也不一定是真的,您瞅瞅孟大人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萧翊揉了揉太阳穴,朝李即摆了摆手,示意李即下去。 当夜,孟镜回到府中,沈氏亲自到她的住处询问了一句,“听说我儿又升迁了,不知在大理寺中与同僚可处的称意?” 孟镜心知母亲来意,不动声色地说,“儿虽说是升迁,实际上却没什么实权,在大理寺中干的也不过是些杂活儿,所以也不会有人来为难我。况且,表哥继任为相,他们多多少少也得给表哥几分薄面,娘就放心吧。” 沈氏摸了摸她的脑袋,满意地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娘啊不求你显达,只求你平安,” 第二日取消朝议,孟镜早早地去了大理寺,翻出昨日的卷宗一看,自己在卷宗页角留下的指甲印果然不见了。 已经被调换过了。 这被调换过的卷宗与原件不过一字之差,只是把悬案改成了定案。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区别代表着什么,但可以知道的是母亲口中的“卷宗”指的就是端王谋反案。 孟镜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端倪,萧翊那边也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怀疑告知孟镜。 李即知他愁眉不展了一整夜,今日仍然没有拿定主意,便道,“皇上何必烦忧呢,您即便不说,以孟大人的性子不把这件事弄得清清楚楚绝不罢休。按老奴看,不管结果如何,您既然已经有所怀疑,便不能瞒她。” “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不也还有您吗?”李即话里有话的,“这说不定还是您的机会呢。” 李即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萧翊仍然坚定地说,“不,这件事查明之前,不能告诉她。” 或许他现在把事情告诉她,她会对他心怀感激,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并不能确定这事查到最后对于她意味着什么,会不会给她造成伤害。 他不敢拿她去赌,他也赌不起。 “那......皇上打算怎么查?”李即说,“总不能逼问沈夫人,当年有什么隐情吧?” 萧翊白了他一眼,“自然不能。” “为今之计,只好查一查端王谋反一案,看看有什么发现。”萧翊坐直身子,提笔写了一封密信。 “皇上这是......”李即伸长脖子瞟了一眼,萧翊道,“通知各地影卫,替朕搜查当年端王一案看守大理寺牢房的狱卒,还有......当年在她父亲手下得到重用的人。” “这,能查到吗?”李即问,毕竟这事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人也不知隐匿在那里,是否还在人世。 萧翊摇头,轻声道,“尽人事,安天命吧。” “如果朕尽力为之而毫无结果,那么这世上大约也无人能查出什么,也许她也就死心了。” 李即替萧翊感到委屈,“那您替孟大人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 “怎么会是白费?”萧翊竟罕见地没有斥责李即,反而耐心地解释道,“替她做这些,朕很开心,从前朕不懂皇后,只觉得世上多痴人,如今明白过来,方知朕也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翊:我也只是个耽于情爱的普通人。 赵蔺:表哥你等着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47章 这是对你的惩罚 冬月十八的清晨,孟镜踩着一地厚雪,她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天色,穿了一双浅口的鞋子。昨夜一夜飞雪,地上白雪覆盖,从宫门口到议政殿的这一路,地上的雪花直往她的鞋里钻。 今日政事颇繁,等李即拂尘一扫宣布下朝的时候,那雪水已然在鞋中融化,打湿了她的鞋袜。 她搓着双手,放到唇边哈了一口气。 到御书房的时候,脚底的水印在御书房的地板上,一步一个脚印。 她照例自己拿了萧翊案上的食盒,忍着鼻腔的痒意,踩着一鞋子的水,见萧翊替笔若有所思,也没有跟萧翊打一声招呼,放缓动作,猫着腰就要离去。 这两个月来,来御书房取食盒,再折返出宫几乎成了她的习惯。 萧翊抬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背影。看来,她是真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还是说,她这样着急离开,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逃避? 他放下笔,出声叫住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啊?”孟镜回头,看到萧翊认真的模样,抿着唇想了一会儿,“什么事呀?” 他知道她其实并不擅长说谎,骗人的时候一双眼睛无处安放。因此她这个反应,还真是不知道。 小没良心的,萧翊暗斥。那时说好二月为期,他可时时记着,她却忘了。 他干脆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子拦住她的去路。他伸出手来捧住她被冻红的脸颊,低下头来,轻轻地说,“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么。” 约定? 孟镜提着食盒想了想,鼻子越发地痒,耐不住了。她捂着唇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萧翊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那手冰凉刺骨,他又摸了摸她的衣裳,薄薄的官袍下的衣衫并不厚。 手被他握着,鼻子痒起来没了遮挡,孟镜又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二人距离这样近,飞沫喷到他的脸上,她尴尬地抬起袖子提他揩了揩脸。 “李即。”萧翊却荤不在意她的失礼,回过头去,冲殿外吩咐一声,“取朕的大氅来。” 看样子是不准备着即刻放她出宫了。孟镜垂头瞅了瞅自己打湿的鞋子,小声地补充说,“能否顺便带一双鞋袜来........” 萧翊这才注意到她藏在衣摆之下湿透了的鞋子,寒冬腊月,穿着这样的鞋子上殿议政。萧翊皱眉,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御案上,一边沉声吩咐,“命人添盆炭火进来,再取双干净暖和的鞋袜。” 李即在门外低低的应了一声,吩咐徒弟亲自去做,小徒弟多了句嘴,“近来皇上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即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就你多话,还不快去。” 小徒弟连声答应,李即站在原地抱起双臂,认真的想,确实。谁都看得出来,皇上这两个多月来,变化太大。 从前那样冷酷不苟言笑的人,近来不仅爱笑,连对他们这些身边侍候的奴才们都和颜悦色了不少。这男女之间的情爱就那么大的魔力? 李即想不明白,当然他这辈子也没机会把这事想明白。 “......”被他放到案上,身后是堆叠起来的奏折,孟镜傻眼,挣扎要坐起身来,急道,“萧翊,这于礼不合。” 萧翊摁住她的肩膀,“别乱动。” 近来他对她实在宽容放纵得很,以至于她渐渐忘记了萧翊的身份,此时在她面前,又显露出帝王的几分强硬来。 她没敢乱动,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他挽了挽衣袖,然后在她的注视下蹲下身来,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脱去她的鞋袜。 她的双脚在雪水中泡得红肿,细腻的皮肤都起了层层的褶皱。脚丫子毫无遮挡地被他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用他手心的体温把她没有温度的脚包住。 温暖的感觉从脚上传来,她又是感动又是羞涩,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是匆匆垂下眼眸,“你......你不必做这些事,哪有皇帝来做这些的......” 萧翊没理她,自顾自把她小巧的脚捧在手里,然后沉声斥责,“寒冬腊月,你没看看这是什么天?出门怎么就穿的这么单薄?你真是不知风寒的厉害。” 孟镜缩了缩脖子,近来萧翊越发的啰嗦了,有些像她的母亲。 “是早上起晚了,来不及换厚鞋,怎么知道这雪说下就下,还下的这样大。”她不敢把自己的腹诽说给他听,他自有一番策略来治她。 那知即便她不说,萧翊仍有法子寻着她的错处,借题发挥的技术十分高超,凑过来狠狠地吻住她的嘴唇,重含轻咬极尽摆弄。 她偏头缓了一口气,不满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 萧翊义正严辞,“你错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她把脖子一梗,字字句句都是对他这些天来的无赖行为的控诉,“你这是滥用私刑。” “那么请问孟大人,滥用私刑,该当如何呢?”萧翊丝毫不恼,反而饶有趣味地附和她道。 “你是天子,我能如何。”她把头一偏,不看他。 萧翊笑眯眯地看着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孟大人,你不能秉公执法该当何罪?” 孟镜从前万万没想到萧翊无耻起来会到这个地步,她也就破罐子破摔,说些梯子往下滚,“好呀,是我有罪,我这就出去做自我检举。” 她说着真的要起身,萧翊捏住她的肩膀,又重重地吻了她一通,直把她吻地七荤八素才肯罢休。 她捂着唇,瞪视着他,“无赖,你怎么又来?!” 萧翊含着委屈,“方才你自己承认自己错了,说好的你错了我‘惩罚’你,你想反悔?” 孟镜真想一巴掌抽死自己,“那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答应,这不算。还有,你自己也承认了你自己怎么不说?” 萧翊唇角翘得老高,“对,你说的很对,既然这样你也惩罚‘我’吧。” 说着他把脸凑过去,闭上眼睛。孟镜气结,“你怎么......你怎么这么无赖。” 二人你来我往斗着的这一会儿,李即已经捧着大氅,招呼身后太监抬着生好的炭火候在殿外。 “皇上,炭火备好了。”李即说。 孟镜把他的头一推,萧翊也不逗她了,沉声应道,“进来。” 李即推开房门,就见孟镜坐在御案上,萧翊蹲在她的身前,手中拢着她的一双裸足。 见他瞅来,萧翊拿袖子将孟镜的脚裹住,睨了一眼李即,李即忙转开视线,招呼身后太监把火盆安置在案前。 这种时候李即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不待萧翊吩咐,已经遣退一众人等,自己也退出殿外,顺便把门关地严严实实。 孟镜把双脚放到炭盆上烤,萧翊顺手拿起案上的厚袜,翻来覆去地替她烤的暖暖和和,然后替她套在脚上。 他转身拿过鞋子,孟镜伸出手去,“你给我吧,我自己来。” 萧翊没管她,又替她穿好鞋子。看着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帮她把裤腿扎紧,她终于忍不住说,“你这样被他们看了去,实在有损你的威名,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不用你这样的。” 萧翊站起身来,一双星目深深凝望着她。良久,他着握住她的手,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动容地说,“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他抱住她,缓缓地说,“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吗,二月期满,你能给我答案了吗。” 孟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先前所说的约定是在说这个。 她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个人,明明什么都做了,明明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了,这个时候却又要装作君子。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答案不说,彼此都明白,可是萧翊偏偏要听到她亲口承认,“不一样,我也会猜疑。阿镜,别让我患得患失。” 孟镜听罢,竟不觉得他的固执有什么可笑了。 “好。”她抬起手来,慢慢地回抱住他,然后把头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除了君臣之情,我......也想试着更进一步,好么?” 她不想他患得患失,如果说他需要这要一颗定心丸,那么她愿意给他。 他顿时开心的像个孩子,咧嘴笑了起来,“阿镜,这是你说的,从今以后,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这两个月里,她知道他那冷峻如冰的脸上也是可以有这样灿烂的表情的。他不是天生不会笑,也并不是不爱笑,他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开怀而笑的人。 他这样的,从小长在深宫中,见识过世上最深的黑暗,后来被废后设计,流落民间,从天之骄子跌落尘埃,又见过这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以至于,他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真心,也不敢轻易把真实的自己展露给别人。 她突然很庆幸,她能够见到这个最真实的他。 他紧扣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在她的耳畔低低地说,“我将同你,纠缠到底。” 第48章 同先皇有关? 李即的徒弟吉安亲自送她出宫,大雪纷纷而下,宫门口一侧的角落里,一辆马车停了多时。阿晋盯着风雪看着自家公子,他从马车里拿出一把伞,把伞撑开罩到长枫的头顶。 他不知道自家公子同孟大人生了什么嫌隙。往日里公子总会吩咐他把马车停在宫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让孟大人出来一眼看到。如今却让他停在这小小的角落里。 孟大人那边也是奇怪,每回总比自家公子晚出来半个时辰,赶车的也不是往常跟在她身边的小厮,而是宫中的宫人。 “公子,进去吧。”冰天雪地的,阿晋终于忍不住劝道,“您每日等在这里,同孟大人又说不上一句话有什么用?” “你说,两个全然不同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厚雪上的车辙慢慢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长枫没有回答,而是略微迷茫地问。 话问的奇怪,他近来整个人都很奇怪,阿晋不知道从何回答,沉默了一会儿,阿晋说,“或许正是因为不同,才会互相吸引。有时候缘分这种事,谁又说的准呢?” 确实,缘分这事是说不准。长枫抬眸,看着天上簌簌落下的雪花,轻如羽毛的一片落到他的眼睫上,随后缓缓化开,消失地了无声息。 阿晋听到他轻声一笑,笑里头带了些许嘲讽,不知道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这毫无道理的缘分。 雪纷纷落下,李即打着拂尘推开御书房的店门,毕恭毕敬地将东西呈上——那是一封密信,来自被萧翊秘密派到阆州的影卫长十一。 萧翊将信拆开,深沉的眉眼从信上扫过,随及他勾了勾唇角,“朕的二哥,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将朕赶出京都。” 他随手将那信扔入火盆之中,火舌舔舐上来,映在他深沉似海的眼中。 “对了。”李即想起一回事来,“皇上派去追查端王谋反案的影卫回来了,似乎有了些许眉目,要传唤么?” 萧翊抬眸,皱眉斥道,“你怎么不早说?” 密信同影卫一前一后入宫,李即自作主张让影卫先等着,把密信先呈了上来。 李即把身子一躬,暗道密信怕要更紧急一些,皇上对孟大人宠的有些肆意了。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是谢了罪,传唤影卫进来。 窗外的雪肆意飘落,萧翊敛目,坐在案前沉思着什么。 李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事,皇上要告知孟大人么。” 依照方才影卫所禀,端王谋反案的内情,若被孟镜知晓,或者传扬出去,对皇上和孟大人而言又是一场风波。 “朕该怎么说呢?”萧翊揉了揉额头,“朕若告诉她,她能不能接受还是一说,若朕不告诉她,倘使她有朝一日知晓内情,又会不会怨朕?” 说与不说,都是艰难,萧翊竟为小小的抉择所难。 李即道,“依老奴看,这事孟大人也不一定能知道。知晓内情的统共就那几个人,孟夫人也必定藏着掖着,皇上不说孟大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况且......皇上同孟大人关系刚好,端王一案中......先皇......”说到这里李即顿了下来,毕竟牵扯到皇家,他不敢置喙,于是也不点明,只是继续道,“还是不要让这种事坏了您和孟大人之间的情分。” 萧翊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是按照孟镜的性格,不撞南墙不回头,她能轻易罢休? 他若原原本本说了,毫无欺瞒,她还是因着往日恩怨迁怒于他的话,他大可以再把她哄回来。倘若一日她自己发现了端倪,那他在她心里就是欺骗,是一个为了私欲把她蒙在鼓里的骗子。 “不。”萧翊摇头,“朕得告诉她,天大的事,她若扛不了,那朕替她抗。” 明日吧,他看着窗外的雪,心道明日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当天夜里,一辆马车从沈府穿街过巷停在孟府门口。 孟镜还没睡下,正在灯下绣着荷包。荷包上的针脚又粗又大,凌乱着张牙舞爪地组成了一只水鸟的图案。 她聚精会神地埋头苦干,平儿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公子,夫人让您过去呢。” “啊?”孟镜抬起头来,“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平儿说,“听夫人身边的姐姐说,挺急的,让您不要耽搁。” 孟镜快速收了针脚,用剪刀把线剪断。然后把荷包同自己的官服放在一处。 开门出去,明亮的雪地下,平儿掌着灯。主仆二人走进这冰天雪地里,孟镜想不通,“是什么事让母亲这般急着找我。” 平儿脑袋一向不灵光,这个时候倒很前所未有地灵活起来,他拍了拍脑门说,“我知道了,表少爷方才来过,不过一会儿又走了,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告诉了夫人,夫人才急着唤您过去呢。” “表哥来过?”孟镜停了下来,“都这个时辰了,又这样大的雪,他来做什么?” 平儿认真的思索了半晌,摇着头说,“不知道。”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孟镜也想不明白。 一进梅院,就看到母亲站在屋檐下,孟镜朝她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沈氏沉着脸,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丫鬟自己孟镜身边的平儿,淡淡地说,“你们到院外去,我同公子说话。” 叫她这样,孟镜的心猛的提了起来。她不知道沈氏要说什么,她只是心里隐隐不安。 二人进屋,孟镜将门阖上,沈氏背对着她,冷道,“你同皇帝怎么回事。” “母亲怎么知道的。”孟镜压抑住内心的不安,若无其事地说,“我心悦他,他亦心悦于我,我想同他在一起。” 沈氏猛的转过身来,她不解地看着孟镜,冷声道,“皇帝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表哥不好吗?你安安心心同你表哥在一处不好吗,非要去招惹不好招惹的人?” “萧翊他......”孟镜上前一步,握住沈氏的手说,“母亲,萧翊他很好的,他对女儿很好,他跟别的皇帝不一样。” “无论是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都一样。”沈氏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低低地问,“你同他到那步了?他,他有没有......” 孟镜那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忙截住她的话,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没有,我和他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 “既然这样。”沈氏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你寻着时机,同他断了。” 孟镜一愣,她怔怔地看着沈氏。同他断了,她说的强硬而理所当然,可自己为什么要同萧翊断了? “为什么。”孟镜抽出被沈氏握住的手,固执地盯着沈氏,“娘,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你们不合适。”沈氏说,“他是皇帝,可以有很多妃子,而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不。”孟镜摇头,咬牙道,“一定不是这个理由,母亲,你不要在骗我了。从一开始,你骗我说我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后来我的身份暴露之后,你又说官场险恶逼我辞官。如今......” “如今我同萧翊彼此爱慕,你又告诉我因为他是皇帝逼我同他了断。”孟镜握住沈氏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觉得她的母亲就像个谜团,她弄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母亲,您就不能跟我说实话么?您究竟为什么这么害怕我进入朝廷。” “不。”孟镜笑了笑,她换了一种说法,“或者说是,您这么害怕我进入大理寺?” 沈氏的脸上显出慌乱的神色,她绞紧了帕子,避开孟镜的质问,“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同皇帝,你又和我说什么大理寺,我什么时候阻止过你进入大理寺?” “您不怕我进入大理寺。”孟镜一边点头一边拆穿沈氏的谎言,“那是因为您已经叫表哥把卷宗调换了对吗,您以为我不可能知道了对吗。” “你......”沈氏哑口无言,她咽了咽唾沫,“你说的什么卷宗?” 孟镜送开她的肩膀,轻轻的笑了笑,她看到沈氏苦苦维持着镇定,一字一顿的说,“端王谋反案。” “对吗?”她问。 “你知道了?”沈氏双腿一软,差点没有跌坐到地上,孟镜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她。 孟镜吸了口气,咬牙说,“是,我都知道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同皇帝在一起?”沈氏揪住她的衣袖,逼问道,“儿啊,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父亲当初就是为了保全孟家才自尽而亡,你千万不能做傻事,老皇帝驾崩了,你不必你爹报仇了。我们,我们平安就好......” “您说什么?”孟镜脑子一旷,嗡嗡作响,“父亲的死,同先皇有关?” 她知沈氏胆小,只是将计就计诈诈她。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竟仍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父亲都不曾主审过端王案,又怎么牵扯到了先皇? 第49章 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沈氏愣了一下,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她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她没有想到从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女儿真的会骗她。 反应过来后,她闭口不言。 “娘。”孟镜那里肯罢休,不依不饶地问,“你告诉我,父亲的死跟先皇究竟有什么关系?我是他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我父亲的一切,而不是这样从一出生就被你蒙在骨子里,表面上是为我好,其实是把我当作一个傻子。” 沈氏压下手臂的颤抖,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身坐在塌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应该如何揭开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良久,她才缓缓说道,“既然你知道端王谋反案,那你应该知道,这桩悬案是由你父亲经手的。” “是。”孟镜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随手搬了个矮凳,放在塌边做了下来,“可是我父亲并没有审理的机会,父亲算不上经手过这个案子,只不过按章程把此案归档罢了。” “对。”沈氏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你也知道你的父亲,面对着这桩无法将端王判定谋逆罪的悬案,他没办法做到冷眼旁观。” “所以......他介入进去。”孟镜大胆地猜测道。 “是的。”沈氏不再遮遮掩掩,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经过调查,你父亲查到端王极有可能遭人陷害,故呈上折子请求先帝下令三司会审。” “先帝没有批准。”孟镜说,如果批准了,那么端王案也不会是一桩悬案。 “不但没有批准,还认定你父亲是端王一案的帮凶,是心怀不轨的乱臣。”沈氏接着说,她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像是在宣泄埋在她心里经年的愤怒,“只是端王一案,毕竟是皇帝理亏,不敢借着由头迁怒于孟家,悠悠之口,他堵不住。” “那为何父亲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怎么会轻易熄灭?之后你父亲在朝中越来越难。身为皇帝,想要覆灭一个家族,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说到此处,沈氏不禁哽咽了,“你父亲看得太清楚通透,他知道他在一日,先帝的疑心就一日不消,早晚有一日,孟家会同端王一族一样,用全府上下的人命,来熄灭一个帝王的怒火。” “所以......他选择了......自尽而亡。” 孟镜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父亲,那个离开人世近二十年后,仍有人交口称赞的青天大老爷,因为这样见不得光的一个因由,因为一个皇帝的疑心,而陨落。 “为什么。”孟镜不懂,身边炭火烧得通红,她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窗外的冰天雪地里。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矮凳上站起身来,沈氏也忙从塌上起身,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说,“儿啊,再光明的人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变的,当皇帝的人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见过广阔的天地,妄图把这天地拥入怀中,怎么容得下一个小小的你?” 孟镜的身子顿了顿,寒意从脚底腾了上来。窗外寒风肆意,她想起同样大雪纷飞的白日里,萧翊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将同你,纠缠到底。 他有什么错?端王案发生的时候,他尚在民间,身陷于淤泥之中。 她为什么要把一个与他无干的罪孽强加在他的头上?只是因为那个犯错的人是他的父亲?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害死了她的父亲? 这样的迁怒毫无道理。 孟镜攥紧了拳头,回过头去,看着她的母亲,对上她母亲含着泪的眼睛。在沈氏满含希冀的注视下,她摇了摇头,无比肯定地说,“母亲,萧翊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能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儿子,同样身处于那个人的位置,就判定他是那样的人,或者说判定他将来会做出什么事。” 她看着沈氏,看着沈氏充满了眼泪的眼眶,心里的歉疚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她从来就是一个固执的人。 “我知道您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有成见,但请您给我机会,也给他机会。”她说完,不再看沈氏,转过身去大步离开。 走出梅院,孟镜立在雪中静默了一会儿。平儿撑着伞提着灯问,“公子,回去吗?” 她回头看了看梅院,回过头来,轻声道,“不,去瞧瞧祖父。” 这一回,祖父身边的老随从没有拦她,反而请她进去。 她知道,祖父一定又神智不清了,他清醒的时候,是从来不见她的。 以前或许不理解,现在她稍微明白了一点点,大约是怕清醒着看到她,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她的父亲。 天气渐冷,祖父塌前放了一盆炭火,不时发出一声轻响,平儿和身边的随从都在门外。 祖父躺在床上,孟镜从炭火中夹起火栗放进手炉中,小心谨慎的塞进祖父的被窝中,然后替祖父掖了掖被角。 祖父也不知是清醒还是昏沉,抓住她的手臂,慈爱地瞧着她,“你父亲从前说,你娘怀的是个女孩儿,我啊不用看就知道,你铁定是个小子。果不其然,是个带把的,我可高兴坏了。” 祖父开怀地笑了几声,随后又像一个孩子一样,皱着眉头半哭了起来。他看着她,愣了很久说,“你怎么长这么大了,你看着你父亲了吗,他还好吗?你跟他说,她媳妇儿还好,那个孩子也还好,老头子活不了多久了,就要来找他了。” “哦。”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太好了,他抓着她的肩膀又补充说,“你告诉他,孟家还好,皇帝也不在了,让他宽心。” 孟镜确信祖父又不清醒了,她握着他的手,像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我父亲的,您安心养着,他才放心呀。” 她轻轻拍了他的手,安慰了一阵,想要起身坐回原地,祖父又拉住她的手说,“可怜你走的早,才多大的人呀,我都没来得及看到你长大的样子,你坐到我身边,让我好好看看。” “......” 有什么在脑子里子闪而过,孟镜来不及抓住,祖父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继续说着胡话,“老头子就要来见你们了,很快了。” 为什么......是你们? 她不懂,也没深究,毕竟祖父这个样子已经很多年,她只当他又说了她听不懂的胡话。她慢慢拍着她祖父的肩膀,待祖父平静下来安然睡下,她才打开房门同平儿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开始想,母亲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或许,又说了几分,瞒了几分? 平儿说母亲传她去梅院之前,表哥曾经到过府上,那她同萧翊的事情必定是表哥同母亲说的。 那日,也是表哥告诉母亲她去了大理寺。 这么说来,表哥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的。她虽然不能确定表哥知道多少,但可以知道的是表哥知道的远远比沈氏说的要多。 母亲一惯胆小,可方才她将计就计诈她的时候,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慌乱的神色,反而淡定极了,随后把事情和盘托出。 这不是母亲能做到的,唯一的解释是,这是表哥的主意。 再者,虽说父亲介入端王案中引起了先帝的疑心,为了保全孟家,他大可以辞掉官职,没必要一定要走到那一步。 这说不通。 她心里存着事情,在塌上反反复复,都没能睡着。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亮了。 心不在焉的站在议政殿上,萧翊又摔了一份折子下来,发了好一通火,大部分官员齐齐跪下请罪。她心不在议政殿上,脑子不太灵光,动作也没有跟上,孤零零地害立在殿上。 萧逸皱眉,见她魂不守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下朝过后,她照例到御书房里去找他。 推开门,萧翊就站在门前等她,他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假装责备地拿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是怎么回事,一大早上心不在焉,你的脑袋瓜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终于回过神来,把大致的来龙去脉同他说了说,只是隐去沈氏强迫她同他了断的事儿。 萧翊听罢,脸上笑意沉了沉,握住她的手说,“可能原本的真相要比你母亲说的要复杂,更加让你难以接受,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坚持去弄懂么?” 孟镜笑了笑,“既然是真相,肯定是比谎言要难以接受,可是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谎言里。” 萧翊沉默了。 其实,昨日他考虑了那么久,也觉得即便真相再难以接受,他也不能瞒着她。 现下,亲自听到她的话,那么他就更加没有理由隐瞒了。 “也许,我可以同你说一说,些事情的来龙去脉。”萧翊握住她的手,一双星目将她锁住,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可是,你要答应我,无论这真相是否让你难以接受,你都要记得,一切还有我。” 第50章 践踏我的心 孟镜攥紧拳头,萧翊这严肃郑重的口吻让她心悸。不过,她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说,不论什么事,我都受得住。” 萧逸把她拉到案前,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他斟酌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的猜想没有错,父皇之所以容不下你的父亲,甚至迁怒于孟家,是因为在端王案中,他私自放走了一个人。” “什么人?”孟镜心里一紧,追问。 “一个在大理寺天牢中,新生的婴儿。” “是端王的骨肉?”孟镜猜测道。 “不。”萧翊摇头,“是端王妻族族弟侍妾的孩子,名姓已不可考,据当年看押他们的狱卒说,是你的父亲将这个新生的孩子带出了大理寺。” “那这个孩子,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又在何处?”她的脸上显露出慌乱的神色,却强自镇定地。 萧翊凝视她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你这么聪明,你真的猜不到这个孩子是谁,又在何处吗?” 孟镜咬着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其实方才萧翊说起那个新生婴儿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这桩事情的结果,可是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如果这就是事实,那么归根结底,是她害了父亲,是她害了孟家。 难怪祖父不愿意见她,难怪祖父会说,那个孩子还好好的。 因为,她其实并不是他的亲孙儿,她只是他口中的‘那个孩子’。 也无怪母亲害怕她走进朝堂,走进大理寺,揭开尘封多年的端王案。只因为这个案子里,隐藏着她那不可告人的身世。 “之前听李即说,当年你父亲喜得贵子,曾大摆宴席宴请群臣。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既然你出生的时候,你的父亲还在世,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对外宣称你是个男孩儿?仅仅是因为颜面么?” “别说了。”孟镜一头撞向他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无论这个人怎么坚强,每每触及到她的亲人,她总是敏感而脆弱。 她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死死地抓住,咬牙哽咽道,“萧翊,求求你,别说了。” 对于这个结果,她是相信的。那么多的证据摆在她的面前,她没有理由不去相信。她也没有因为自己不是孟家的亲生骨血而悲伤痛苦。因为不管她的身体里有没有流着孟家的血,她永远都是孟家的人,永远都是母亲的女儿。 只是,对于父亲的死,她仍然一时难以接受。 他抬起手来,轻轻抚着她的头,任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将他胸前的衣襟打湿。 他庆幸在她知道二人父辈的恩怨纠葛之后,他仍然是她心里的那个可待,可靠之人。 “哭吧,哭吧。”他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肩膀,“哭过之后,你仍然是从前的那个孟镜。” “你知道吗。”孟镜轻轻在他怀里蹭了蹭,乖巧地像一只猫,“小的时候我其实怨过我的母亲,我在想她为什么要让我装作一个男孩儿,是因为她不喜欢女孩儿么?或许是因为女孩儿不能传承血脉么?” “我知道她的艰难,我最怕惹她生气,可即使是这样,那些埋怨她的念头还是会时不时地跑出来。” 原本她是一个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人,为了救她一条小命,她失去了丈夫。可是她从未埋怨过她,这近二十年来母亲对她悉心照顾,唯恐她暴露了身份,没少为她提心吊胆。 “为什么会为我做到这一步呢?”孟镜不懂,“这值得吗?” “因为理解吧。”萧翊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她能够理解你的父亲,理解你父亲拿生命也要换回的东西,并且竭尽全力来维护。同时,你也是她的寄托。” 萧翊顿了顿,又说,“失去一个孩子,又送一个孩子到她的身边,也是一份难得的安慰。” “昨日祖父说了一些胡话,我想,他是把我当成了那个出生没多久就早亡的哥哥。”孟镜抱住他,在这个时候,她对他很依赖。 “萧翊。”孟镜抬起头来,擦掉脸上的泪痕,眼劝通红地看着他,“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封锁这个消息,让这件事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她轻声说道。 他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求我查清端王一案,还你父亲的清白。” “那如果我求你,你会帮我么?”孟镜顺着他的话问。 “会。”,萧翊顿了一下,说,“只要你说,我就会。” “不。”她却微微一笑,摇着头说,“我不想为难你,那也是你的父亲,他早已经死去,即使把事情查清楚我的父亲也什么都得不到。名声,他有,性命,不会再回来。我求你其实也没用,只会让你为难。”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况且我的祖父老了,母亲也年纪大了,她们花了近二十年才慢慢走出伤痛,我不想又把事情翻出来搅乱他们的生活。” “所以,我只求你,帮我维持这一份难得的平静。” 她这个人,固执,却又通透。萧翊慢慢轻抚着她的背,然后轻轻地说,“好。”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蓝色的香囊,歪歪斜斜的绣上水鸟的图案。她胡乱的把东西塞到他的手上,神色略微有些尴尬。 萧翊拿起来在眼下细细端详,明明猜到这香囊出自谁手,偏要故意问道,“这是什么?这上面绣的又是什么?” “鸳鸯呀。”孟镜有些心虚,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是实在看不出那是两只鸳鸯。但她觉得他不能笑她,这是她用了心的,于是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要不要,不要还给我?” “你亲手绣的呀。”萧翊赶紧把香囊挂在腰间,然后拨弄着上面的穗子,“送都送了,那有要回去的道理。” “你......”孟镜觉得自己这个手艺连自己都看不去,他却堂而皇之地挂在腰上,生怕别人不晓得她绣的丑,“你就这样戴着?” “对啊。”萧翊表示理所当然,“你送给我我当然得戴着啊。” “你没觉得它丑?”孟镜怀疑。 萧翊皱眉,一本正经地说,“我戴着它,谁不知道是你送的,这样全天下都知道你女红不好,也就没有那一个人会上门提亲。” 他扬着唇说,“这样很好,没有人敢要你,除了我。” 孟镜白了他一眼,斥道,“幼稚。” 萧翊猛地亲了她一口,得意洋洋地说,“再骂。” “无耻。” “再骂。” “......” 之后几天,日子又回归于平静。孟镜对自己的身世只字不提,也不肯顺从沈氏的意思同萧翊做个了断。当然,她也不同沈氏争执,她小心翼翼地把沈氏同萧翊放在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衡线上。 只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少天,就又变得不安起来。 因为,离京一年的赵蔺回来了。 孟镜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一天深夜,他踏雪而来。 彼时她正准备睡下,平儿从院外奔来,立在屋檐下喊她,“公子,公子,世子回来了。” “谁?”孟镜从床上站起身来,平儿气喘吁吁说的不是很清楚,她没太听清。 “世子,世子从凉州回来了。”平儿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孟镜取下屏风上搭着的大氅,那是那日从宫中带回来的,她没有还给萧翊。 她把大氅披上,打开门,平儿还没来得及说话,迎面已经走来了一个人。 他满身风雪,一身疲惫,回到京城之后没有回府直奔这里。 他长高了,壮了,脸也被凉州的风吹日晒磨的越发坚毅而深刻了。 而他面前的这个人,长发披肩,神色温柔地瞧着他,轻轻的说,“你回来啦。” 他没有同往日旧别重逢一般伸手一把将她搂住,而是立在她面前,用一种怀疑愤怒的眼神将她锁住,然后冷冷的说,“为什么骗我,孟镜。” 她永远都不知道,当他终于忍不住向部下打听她,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多难过。 “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女孩子,为什么你要这样践踏我的心!”赵蔺死死盯住她,用那双因为长途跋涉日夜兼程地微微凹陷的眼睛盯住他,他死死地咬着牙,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耍我!” “对不起。”她微笑着瞧了他半晌,才低低地说,“我没有要耍你的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骗了我。”赵蔺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到她身上披着的大氅上,话里有话地说,“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他?你不想让我同他反目,便说出这样的话来骗我,你说你的抱负,你的理想,仅仅是因为要彻底同我划清界限对吗?!” “不是。”她连忙摇头,“无他无关,同你说那番话的时候,我是真心实意的。赵蔺,我从来没想过骗你,我只是不能说不敢说。” 第51章 他想干什么? 自得知她成婚的消息后,他特地封锁了京都的消息,也不许下属在他的面前提起她的半个字。 “你说你没骗我,那你为什么说你喜欢我。那时候是你告诉我,你追求的是名留青史,做一个同你父亲一样的人,这才短短一年,你为什么又喜欢上了别人?”他咬着牙,深恨着面前的人。激愤交加之下,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单薄的肩膀,质问道,“那个人,还是我的表哥?” “全天下都知道你和他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你孟镜是个女孩子,就我不知道。”他低着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把她锁住,“你告诉我,为什么?!” “很多时候,我想告诉你。只是这不单单是我孟镜一个人的事情,还牵涉到整个孟家。从朋友的角度说,是我对不起你。”赵蔺这猝不及防的到来让孟镜毫无准备,她知道她同赵蔺总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料到,会来的这样快,“但是赵蔺,从别的角度来说,我没有欠你什么,萧翊也没有。” “我的错误,是我心里明明知道我们没有结果,却又被你说的未来蛊惑。” “我和你没有未来,你和他就有了吗?他是皇帝,你跟了他,来日宫庭深深,你......”他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她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她微微皱眉,目光从他紧绷的唇角掠过。她打断他,“我喜欢他,不代表着我就会放弃我自己的理想。而他,因为喜欢我,也不会逼我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 “可能吗?”他眼里滑过深深的怀疑与讥嘲,“他是谁?是皇帝,你觉得即便他想,满朝文武能让他想,这天下能容许他想吗?” “你知不知道,你和他也没有结果?!”他的力道大的仿佛能把她的肩膀捏碎,他恨她的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也恨她被那人蒙蔽双眼看不清局势,“你知道我从凉州过来,百姓都是怎么说的,说朝中有个祸国妖孽,说你孟镜是搅乱朝纲,祸乱天下的妖孽!” “他这才登基多久,后宫空置,就谣言四起。”他紧锁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深处的忧虑。这个人,哪怕她不再喜欢他,他仍旧不能看她陷入往绝地中去。 他双目暴睁,低低地吼道,“孟镜,你醒一醒,你不要执迷不悟了知道吗?!” 她却轻轻一笑,拉开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了然地看着他,“赵蔺,我了解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这样的话,是谁教给你的?” “你......”他一顿,愣愣地看着她。 “是我表哥吧。”孟镜微微一笑,“只有他才会告诉你这些,他不想同我摊牌,因为一旦他同我说出这番话,我和他就不可能维持从前的一团和气。” 他一时无话可说,悻悻放开手去。他把脸撇到一边,半晌,又有些心虚地说,“就算这些话是沈长枫教给我的,但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阿镜,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错下去。”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对自己好的,就一定是对的吗?”聪明睿智如萧翊,又怎么会分不清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有弊。站在皇权至上,他看到的东西远远比她看到的要更深更广。 这些人对她口诛笔伐的同时,对于他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甚至,他承受的比她更多。 可是他在乎过吗?他没有。 那么她,又又什么理由去在乎呢? “其实你不告诉我这些,我也能想象的到。但是,无论前路如何,只要他不喊停,只要他仍在前行,那么我将追随到底。” 就像萧翊说的那样,她也已经做好了同他纠缠到底的准备。 赵蔺看着她,看着眼前的孟镜,看着她说话时脸上的孤勇。黑亮的眸子,如天上灿灿的繁星。 他想起在天牢里她同他坦白的那一天,眼中的神采与现在的一般无二。 他恍然觉得,他输了。他还没有同萧翊正式交锋,他已经输了。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萧翊在她的心里已经成了同她的理想一样重要的存在。 “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他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不比先前强硬。 “何处这样问呢,赵蔺。”她看着他满头的雪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问呢?你记得吗,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母亲不许我跟你出府玩,你就带着我从院墙翻出去,我没你矫健,拖累你一起从墙头摔进雪地里。” “记得。”提起从前,他心中微动,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庞,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黯然放下手去,兀自回忆道,“那时害你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卧在床上好几天没有出门。我也被我爷爷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也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是啊。”孟镜叹息了一声,“还有好多好多,我都记得,你也记得。所以,你还要这样问吗?易地而处,将来一日你娶妻生子,那么你会抹杀我与你的曾经吗?” “你不会对不对?”孟镜等了一会儿,赵蔺也只是张了张口,沉默了下来,“那么为什么要问我呢?” 许久,赵蔺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披着的大氅上,低低地问了一句,“他对你好吗。” “好。”孟镜笑着说,“很好。” 他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一头扎进冰天雪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孟镜伸出手来,指头大的雪块儿落到她的手上,在她的掌心融化成雪水。 她一个人在屋檐下站了许久。 直到平儿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催促道,“公子,天冷,进去吧。” 她这才点点头,转身回到房中。 第二日上朝时,她在殿外同长枫打了个照面,本想示意离去,长枫却叫住了她。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说,“表哥。有什么事?” 同往常一样,仿佛从不知长枫在背地里做过什么。 “下朝后,别急着去御书房,我有事要同你说。”长枫快走几步,站在她面前。 孟镜大抵能猜到长枫要同他说什么,昨日赵蔺没能说服她,所以长枫终于要亲自来了么? 不过谁说都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于是她委婉拒绝,“表哥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我还是那个回答。” 那个回答她没有明说,不过她相信长枫知道,不用她说明白。 “你。”果然,长枫微微一怔,他只是没有想到孟镜会拒绝,“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孟镜说,“表哥永远是我表哥,你做什么都是为孟府好,为我好。我感念在心,只是表哥枉费了太多心思,并不值得。” 说完,不等长枫回答,她已经转身往议政殿走去。 长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提步跟了上去。 后面的官员见此情形不由揣测,“近来这沈大人和孟大人关系仿佛不同往日,怕是生出了什么嫌隙。” “谁说不是?”另一个官员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说,“只怕是沈大人这样的人,是不屑与妖邪为伍。” 他口中的妖邪是谁,在朝中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令孟镜担忧的是,明明赵蔺已达京都,却没有来上朝。 下朝之后,她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萧翊,想知道萧翊知不知晓赵蔺回京的消息。 “他找过你。”萧翊说。 “嗯。”孟镜点头,又解释道,“我不是想瞒你,我只是怕你误会,你和他之间不能因为我坏了感情。” 萧翊摸了摸她的脑袋,表面上不在意,说话却透着一股子酸味儿,“他同你青梅竹马,这份感情我比不了。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他的亲表哥。” 孟镜知道,萧翊这个人外冷内热,他跟她一样,珍惜每一个在乎他的人。 说话间,李即在外面敲了敲门,萧翊道,“说。” “皇上,阆州有动静了。”李即躬身站在门外,萧翊道,“呈上来。” 李即这才推门进来,把一封密封着的信呈在他的案头,萧翊拿起信来拆开信件,缓缓阅览。 孟镜知道,这是来自十一的密信。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十一就被萧翊秘密派遣的阆州,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让他时时刻刻盯着中山王萧峥的一举一动。 “怎么了?”待萧翊读完,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她凑近了些,问道,“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他把信递给她,她接过信一看,讶然出声,“阆州百姓集结反抗州府?阆州官员不是换血了么?怎么还会这样?” “无论怎么换,那也是萧峥的地盘,他想作威作福实在是太容易了。” “那他想做什么?搅乱阆州对他有什么好处?那也是他的封地呀!”孟镜实在想象不到,萧峥那副看似温文的面孔下面藏着的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肠。 先是利用阆州州府搜刮民脂民膏,后又鼓动百姓与朝廷做对。这些百姓不知其中缘故,只会把州府的所作所为记在朝廷的头上,记在萧翊的头上! 第52章 我带你出去 阆州远在千里之外,密信传到京都需要五六天到时间。萧翊虽对萧峥早有防备,然而身在京都,对于阆州局势,他也是鞭长莫及。 不过听他的语气,孟镜并没有多么焦虑,她相信萧翊必定会拿出合适的决策。 没在御书房待太久,孟镜就由吉安送出宫去。日暮时,从大理寺出来,刚要坐上平儿的马车,迎面过来一个小厮,面容陌生,并不相熟。 “孟大人,小的是世子的亲随,请孟大人随小的到侯府一叙。”那小厮毕恭毕敬地说。 一听是赵蔺的亲随,孟镜心里的疑虑已然打消了一半,只是生性谨慎的她仍然询问了一句,“你这人面生的很,怎么从前没在赵蔺身边看到过你?” 那小厮回答说,“小的是世子在凉州时才跟在他身边的,所以大人才不认识小的。” 他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慌乱,且说法可信毫无漏洞,孟镜这才放下了戒备。 “好吧。”孟镜道,“知道了。” 那人做出牵引的姿势说,“请大人随小的过来。” 平儿紧随其后,那小厮拦住他,看着身前的孟镜道,“大人,世子说了,有重要的事情同您说,请您独自前往。” 昨日才同赵蔺见了一面,该说的也都说了,他找自己又是为着什么事儿呢? 孟镜一边冥想,一边冲平儿点了点头,说,“你先回去吧。” 平儿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孟镜上了那小厮的马车。 也不知是不是忙了一天身体疲惫,靠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孟镜竟觉得困倦无比,她支着头闭上眼睛,眼皮愈来愈重,她强自打起精神,甚至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然而根本没用,她这才反应过来,想要起身掀开车帘。 谁知她四肢酸软,才站起身来,脑袋蓦然一黑,整个人跌落回去。 马车之中咣当一声,那小厮回头瞧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 模模糊糊地清醒过来,眼前一片黑暗,她全身被绑缚起来,困在一个窄小的密闭空间中。 孟镜动了动身子,脸颊贴着身边的一块木板,她调整了下姿势,把耳朵贴在木板上,听得外面车轮辘辘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晕过去了多久,那冒充赵蔺小厮的人又究竟是谁,甚至不知道这人要将她带到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全身酸麻僵硬,眼前才缓缓出现一道缝隙,有阳光落到她的眼皮上。 她睁开眼,看缝隙越来越大,一人将她扶昨起来。看着四周的情形,她这才发现自己被这人弄晕之后装进了棺材里。四周群山绵延,这条路并不陌生,是去往阆州的道路。 那扮成小厮的家伙给她喂了点水喝干粮,又把她重新放进棺材之中。 “等一下。”孟镜深吸一口气说,“你是萧峥的人?” “大人聪慧。”这人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若无其事地点头称赞了一句。 “他绑我来有什么用?”孟镜冷笑。 “这是王爷的意思,小的怎么猜的透他的心思。”那人微微一笑,示意身边下属合上棺木。 孟镜也不挣扎,棺材之中本就憋闷,她又被路途颠簸地晕头转向,只能乖乖配合保存着体力。 她不知道萧翊知不知道她失踪的事情,毕竟她也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少天。 只是按照每一回他们开馆喂水的次数来推测自己离开京都已经超过六天了。 六天的时间,萧翊不可能不知道她失踪了。 大学是第七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她被这些人挪出棺外,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她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于阆州城中。 既然萧峥大费周章地把她从京都弄到阆州,那一定是有所图,她相信,萧峥必定会来见她。 她也不着急,该吃吃,该睡睡,养精蓄锐等候萧峥到到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深夜,萧峥过来了。 “孟大人。”青年优雅地走进门来,她侧躺在床上,听到声音,她从床上坐起身来,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中山王。”孟镜笑了笑,“久违了。” “若那时知晓孟大人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倒要好好结识一番了。”萧峥理了理衣袖,他身边的黑衣青年立即搬来一张椅子,他施施然坐在孟镜的面前,气定神闲地支着头打量着孟镜。 “所以,中山王大费周章地把我弄过来就是为了结识我啰。”孟镜扯了扯嘴角,面露嘲讽。 “当然。”萧峥像是听不出她言语之中的讥嘲,“我倒想知道,引得他空置后宫独宠一人的孟大人是何等风华?上一回无缘同孟大人交谈,倒是一桩憾事。” “那么王爷既见了,得知下官平平无奇,是否应该送我回去了呢?”孟镜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问。 “阆州风雨景观孟大人都没能一观,何处着急呢?倒不如安心在本王这里待着,本王定让孟大人宾至如归。” 孟镜头一次遇到这样无耻的人,一番混账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萧峥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中山王,本官好歹是朝廷命官,你把我劫来,无异于同朝廷宣战,你真的想好了?”孟镜面色一变,也不跟他再打太极说废话,直接撕破脸皮。 “孟大人觉得,你人都到了阆州,本王还在乎那些表面功夫么?”萧峥面色不改,不疾不徐地说,“本王同他,本就是不死不休。” “只是。”他陡然话锋一转,看着孟镜似笑非笑道,“本王十分好奇,听说你是他的心头好,那么他为了你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萧峥。”孟镜一时哭笑不得,“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是我终究是个女人,你仔细想想,若换了你要女人还是要江山?” “恐怕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王爷你都会选择后者。更何况是萧翊,是那个将万里江山揽入怀中的萧翊?” “你说的对。”萧峥站起身来,缓缓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压低声音道,“若是本王,根本无须将二者比较,但是萧翊,我的这个弟弟,可就另当别论了。” “当初本王以为许皇后是他的弱点,事实证明本王错了。”他唇角微勾,凑近了些,犹如窃窃私语,“孟大人,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啊。” 孟镜怒极,瞪视着他,咬牙咒骂,“卑鄙,男人之间的事偏要扯上女人,你若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同他斗啊。” “放着弱点不利用,你当本王是圣人?”萧峥也终于冷笑道,一字一顿地说,“且等着吧,孟大人。” 说完,他拂袖离去。 同萧峥这一番争执,孟镜大致了解到他想干什么。她倒不会天真的以为狐狸一样的萧峥会真的天真的把她当作筹码,不过是想用她来分一分萧翊的心。阆州本就局势不安,萧峥又不怀好意剑指京都。 萧翊的处境真的不乐观。 孟镜知道,十一在阆州,并且盯着萧峥的一举一动。 她只希望十一能找到她。只是被囚禁在此处,她根本想不到办法同十一会面。 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能狠下心来,趁着下人来送饭的时候,一头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萧峥既然想利用她,必定不会放任她死。 果不其然,那下人见此一骇,六神无主地去请示萧峥。 萧峥正同府中幕僚议事,听闻此时,怒不可遏,冷冷地说,“找大夫去救人,干什么吃的?一个女人看不住。” 待大夫匆匆赶去替孟镜诊治之后,孟镜才从昏迷中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人死了没有。”门外传来萧峥的声音。 “诊治即时,拣回了一条命,好好养着是不会有大碍的。”似乎是大夫小心翼翼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人推门而入。萧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孟大人这就想不开要寻死了?” “不死,难道等着你用我来为难他吗?”孟镜咧了咧嘴,虚弱地说。 撞墙的时候她也拿不准力道,只怕伤势太轻闹不出动静,因此,她是下了死力的。 “醒醒吧。”萧峥负手立在床前,面露讥嘲,“你这样,蠢不蠢。” “那你呢。”孟镜看向他,“你抓我来威胁一个皇帝,你又蠢不蠢?” “也是。”萧峥点点头,“既然如你所说,你对萧翊并没有那么重要,那么你是死是活于我而言又算什么呢?” “你尽管死好了。” 他扔下这句话,就又离开了。孟镜根本不信他的话,一句都不信。 晚上躺在床上,孟镜峥着眼睛,提醒自己不要睡。若十一察觉蹊跷来查看,必定会是在深夜。她要做好准备,等待十一的到来。 第三天的深夜,一人轻飘飘地落到她的床前,她知道,十一来了。 “十一。”她小声说,“是你么?” “是。”十一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外面情况怎么样?”她又问。 “不太好。”十一说,“你好好养伤,主子已经知道你的情况,等你伤稍微好转,我带你出去。” 第53章 亲亲我就不疼了 “你告诉我,阆州现在是什么情况,萧峥他必定是有动作了,否则不会这么快对我下手。” 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她最担忧的还是阆州的情况,萧翊的处境。 “是的。”十一点点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萧峥利用这几年在阆州搜刮的钱财招兵买马,又收服了阆州不知情反叛的百姓。” 他顿了顿,害怕孟镜担忧,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主子早有防备,他会有对策的。倒是你,主子吩咐了,让我务必将你平安带回京都。” “十一。”孟镜闔了阖眼睛,又猛地睁开,下定决心地说,“萧峥敢拿我威胁你主子,是笃定我对你主子会有影响。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你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分心。” 十一跟在萧翊身边这么多年,除了李即之外最了解下萧翊的人。在自家主子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孟镜在主子的心里不一般。 “目前只要不打草惊蛇,以你的武功,你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把我救出去。然而这不够,你知道吗,我分析过了,萧峥的人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混进京城把我带走,京中必有内应。”孟镜解释道,“这对你家主子来说,是天大的隐患,我们得想办法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怎么说。”十一只是稍微考虑了一会儿。 在他心里,萧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孟镜心里一松,“从现在开始,你密切关注着来往王府的人,特别是注意萧峥身边的那个随从。” “轻舟?”十一问。 “对。”孟镜回忆起当初在阆州城外,萧峥对他身边的黑衣青年的称呼。 “时间不早了,你快走,否则被府里的下人发现了,就功亏一篑了。”外面传来一些响动,孟镜皱眉,急声催促道,“快走。” “好。”十一应了一声,踩着窗台,消失地无影无踪。 孟镜觉得奇怪。 自那日十一离开,之后几日也不见他的踪迹,别说是他,就连萧峥也没有来过。这不得不让孟镜怀疑起萧峥的用意。 又是一日深夜,门外传来两声惊呼,接着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孟镜睁眼,只见十一顶着一身的鲜血站在她的床前。兜帽盖住他的脸,又加上房中黑暗,看不清他的脸。 “你......”孟镜有些傻眼。 “跟我走。”十一握住她的手臂,声音略有些嘶哑,一把将她扶坐起来,背在自己的背上,“我带你出去。” 孟镜还来不及询问,他已经一把将她背在背上,手执一把染了血的长剑,一边同听到声音赶来的府兵周旋,一手护着背后的她,以防收到偷袭。 周围的人团团围上来,一脸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他们。然而十一奋力厮杀,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那里不对。 孟镜说不上来。她只知道,按照十一出神入化的武功,想要带她出去实在不成问题,何处这样拼命与人厮杀? 她虽不懂武功,可看着眼前人的一招一式,竟觉得分外熟悉。 她搂住身前之人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因着背后之人的动作,他略微分心,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月光之下,她眼眸轻阖,脸上满是对他的依恋。 一道银光在眼前晃过,他慌忙错开身子,胳膊上还是挨了一刀。他回过神,又快又准出剑刺向敌人的胸膛。并一脚狠狠踢在敌人的胸膛,把刺穿敌人胸膛的长剑奋力抽出。 温热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她睁开眼睛,看他受伤的胳膊正汩汩地流淌着鲜红刺目的血。 “萧翊。”她喊出他的名字,“你受伤了。” 他却浑然不觉,背着她冲出重围,奔出王府,骑上一匹等候在王府之外的骏马,把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你怎么知道是我。”萧翊一边驾马,一边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耳垂,哑声说,“我以为你会以为我是十一。” “你忘了,来阆州的时候我同你一起,你杀那些刺客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些招式。”孟镜用牙齿用力把衣袖撕拉一块,替萧翊做了简单的包扎,“你怎么亲自来了,十一呢?你亲自过来,京城怎么办?” “而且,你救我出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萧峥都没有出现,他一定不在阆州了,京中有他的内应,这是他的计谋,你不会猜测不到。”孟镜简直是心急如焚,“你为什么要来?万一......唔。” 喋喋不休的嘴唇终于被人用相同的部位堵住,萧翊低下头来,用力地吻她,恨不得把这衣服的思念与担忧通通发泄到她的身上。 良久,等孟镜平复下来,他才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知道他在京中有内应,不过我派十一到阆州这么久,若被他这小小的计策耍了,岂不是太无能了?” “你是说,你有准备?”孟镜问。 “还记得许适才么?”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像我这样的人,不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中,又怎么能放下心来。” “不过,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把你偷走。”他说着,又重重吻了吻她的额头,用受伤的那只手臂圈住她的腰肢,低声说道,“不亲自来,我不放心。任何事发生什么变故我都不怕,唯独你......” 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我不敢冒险。” “所以......你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来阆州?你就一点都不害怕京城之中发生什么变故么?”孟镜尽量把自己稳稳地靠在他的怀中,从而减少施加在他那只伤臂的力道。 “担心什么?有足够多的准备,就没什么好担忧的。”萧翊用下巴摩挲着她的脖子,“他萧峥在阆州我动不了他,可是到了京城,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么?” 孟镜想了想,疑惑地问,“你知道他在京中的内应是谁?” 萧翊沉默了一会儿,眼中一抹腾起一抹异样的神色,孟镜又问了一遍,他才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我说是沈长枫,你信么?” 孟镜脸一僵,立即道,“不信,不可能是我的表哥。” “我没骗你,真是沈长枫。”萧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记得我们从阆州回京几日后,沈长枫才回京么?” “不是因为许适才你才提前启程的么?”孟镜不解。 “这是一方面。”萧翊道,“另一方面,我不走,萧峥又怎么有机会找你表哥呢?” 经他这一点拨,孟镜恍然大悟,惊呼道,“你是说,表哥同萧峥相通,是你授意的?” “那后来......后来在朝堂上表哥数次与你对立,也是你授意的?”孟镜追问。 萧翊轻哼一声,重重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孟镜吃痛,瞪着一双鹿眼不满地盯着他,“你咬我做什么?” “是,都是我授意的。”萧翊笑道。 不过即使是做戏,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也只有沈长枫自己知道。而这种事,萧翊恨不得孟镜一辈子都察觉不了。 “等等。”孟镜毕竟不笨,顺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旧事很容易就想到了点子上,“赵蔺去往凉州,又是什么意图?” “他是你的旧情郎。”萧翊做出一副拈酸吃醋的样子,“把他派去凉州,当然有我的私心,他不走我又那里来的机会呢?” “胡说。”孟镜气地一巴掌拍在他的下巴上,“我不信,那时你分明对我没这个意思,而且......你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孟大人,我好歹也是个皇帝,就不能给我留一分面子,嗯?”他圈住她腰肢的手猛地用力,她的身子随着惯性一偏,手臂砸到他的伤处。 她清晰地听到他抽了一口气。 “怎么了?伤口疼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慌忙转身,察看他的伤口。 “阿镜。”他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那个时候,我是有私心,我这么卑鄙,你还喜欢我么?” 孟镜一心只注意着他的伤口,他却来劲儿了,像个八岁小孩一样耍起赖来,圈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动弹,“你不回答我,我就不放开。” “是是是。”她慌了,“不管你是土匪是强盗是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人,我都喜欢你,喜欢这个东西又没办法收回来,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认命。” “好疼啊。”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嗯?”孟镜赶紧查看他的伤口,那道口子不深,却足有巴掌那么长,横在他的手臂上,看起来十分恐怖。 “怎么办呢,又没有伤药,很疼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没那么疼呢?”她又是害怕又是心疼,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直往外掉。 认识她这么久,除去上回他在御书房雷霆一怒,她害怕祸乱家人时掉过眼泪,这还是第一回他看到她哭。 “你亲亲我就不疼了。”萧翊满心爱怜,垂头看她。 “真的么?”她信以为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吻了吻他的脸颊,认真的看着他,“好一点了么?” 第54章 表嫂嫂 黑漆漆的天幕之下,熊熊燃烧的篝火从四方城门涌入城中。几声震天巨响把人们从梦中惊醒,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究竟发现生了什么,如雷的马蹄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明情况的人瑟瑟发抖,也不敢出门查看。 又是寒冬腊月,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天上没有一点儿光,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黑暗里。 这篝火像是从暗黑的角落里生出的光,陡然照亮卧在上京皇城之中,四座巨兽的真面目。也照亮了那个几年前抱憾离京,之番阆州的前太子萧峥的真面目。 四方军队直奔皇城,宫墙之下,四门洞开,仿佛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主。议政殿前,空旷的大地上,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照亮了大半边天幕。列阵以待的士兵缓缓分成两队,留出中间的通道。 一人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从通道悠然来到众人面前。 “王爷。”他身边的黑衣青年请示,“是否令沈长枫召集百官,听令殿前?” 萧峥仰起头来,注视着面前他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这个本应该属于他的地方,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嗯。”他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火光映在他的眼中竟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不寒而栗,“宫里的人,该换换了。” 他虽没有下令,然轻舟自然明了他的意思。 轻舟顿了顿,调转马头看向身后跃跃欲试的众人,接着扬起手来,高声说了两个冰冷嗜血的字眼,“屠城。” 这些人欢呼着雀跃着,骑着高头大马奔向各殿。他们手拿明晃晃的钢刀,穿着军队的盔甲,干着土匪的勾当。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写着赤,裸裸的掠夺。 然而,奇怪的是,整个皇宫都好像陷入了沉睡。 这样大的阵仗,没有一个人从睡梦中醒来,没有一个人从殿中奔出逃命。 一切都在告诉着他们,事情的不同寻常。 他们闯入一间一间的宫殿,踢开一间一间的殿门,没有看到一个人。那些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疯狂的掠夺着宫中一切可以掠夺的财物,珠宝,塞进自己的囊中。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皇宫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中计了!”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接着,冲天的叫喊声厮杀声从四面宫门传了过来。 “王爷。”轻舟慌忙转身,打马朝人群中的萧峥冲了过去,“沈长枫骗了我们,这个卑鄙小人!” “保护王爷杀出重围!”他一面举刀厮杀,一面把萧峥护在自己的身后,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身上的血液根本分不清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 大势已去。 萧峥心里闪过这句话。 只是自己离开阆州之时,萧翊刚出京赶往阆州,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而沈长枫身为文官,又是谁调动了军队?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他看向远处身着甲胄,浴血厮杀的悍勇青年,不由冷笑,“赵蔺,低估你了。” “王爷,快走吧,属下会护着您杀出去!”轻舟握住他的胳膊,他却不动如山。 “王爷!”轻舟急了。 “本王输了。”萧峥回过头来,轻轻拂去胳膊上轻舟的手,“同萧翊斗了两次,第一次输掉了太子之位,这一回,本王......没有什么可以输了。” “赵蔺。”他转过头去,不知是自知无力回天还是另有盘算,在这种危急的时刻,竟还笑的出来,“他抢了你的心上人,你还为他卖命?” 鲜血顺着剑一滴一滴砸向地面,赵蔺沉着脸,沉着步子走向他。 忽然,他扬起剑来,直指萧峥。 轻舟抢着挡在萧峥面前,却被萧峥轻轻推到一旁。 “我不为他卖命,为谁?”赵蔺笑了笑,反问,“你吗?” “你以为,我会因为阿镜同他反目?”赵蔺上前一步,剑尖抵向他的胸口,“你别忘了,他是我的表哥。” 萧峥皱眉,问出一直以来他都弄不懂的问题,“我也是你的哥哥,为什么你从小都站在他的那边?” “因为,我的命都是他的,只要他想要。”赵蔺停下脚步。 “没错,你也是我的亲人,我并不想你死。”他瞟了一眼萧峥身旁的轻舟,“别挣扎了,败局已定,留着一条命,不好么?” “你觉得这可能么?”萧峥冷笑,“你觉得他会放心让我活着么?” 赵蔺说不出话来,因为即便是他,也不能替萧翊拿主意。 杀声震天,无人注意到身后原本紧闭的宫门竟在什么时候被人打开。 “为什么不可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把二人僵持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萧翊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摘掉头上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张略带风尘疲惫的脸来。 “二哥,好久不见。”他说。 赵蔺放下剑来,也不说话,只是转头与萧翊错身而过。 萧翊偏头看了他一眼,“赵蔺,我们两的事,改日会好好跟你说。” “怎么,我的好弟弟,来看哥哥的笑话了?”萧峥微微一笑,如果不是此情此景过于狼狈,倒又是一副温润有礼的贤王模样。 “二哥的笑话我已经看的太多了,还差今时今日么?”萧翊淡淡地问。 “萧翊。”萧峥脸色大变,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成王败寇,今日若成,受此羞辱的就是你。” “是。”萧翊表示赞同,“知道二哥你输在哪儿么?” 萧峥沉默了,没有说话。 “你太自负,总以为能洞察人心。”萧翊解释道,“你以为能掌控沈长枫,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任人掌控。” “所以你要告诉我,你掌控了这个难以掌控的人?”萧峥面露讥色。 “不。”萧翊摇头,“我并不能掌控他,只是他别无选择。我与你之间,他必须选择一个,只是亲眼见识过二哥您的阆州,你觉得他会弃我而选你么?” “你这个人太多疑。还记得那个暴毙的州府师爷么?他的遗孀已经决定带着女儿隐姓埋名,但你不放心,非要斩草除根。你把人逼的毫无活路,所以......我知道了那个师爷拼死也要护住的秘密。” “我一直很奇怪,阆州那么多的税银究竟去了那里,原来是到了西域,换了战马,粮草。” 冷风猎猎,直往萧峥的袖子里灌,他打了个寒战,恍然大悟,“所以你派赵蔺去凉州......” “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萧翊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你对我的筹谋一清二楚。”萧峥垂眸,淡淡的说。 “知己知彼,二哥,你学到是纸上谈兵。而我,多亏了你的母亲,否则又怎么能一次次地在这阴谋诡计上赢过你。” 流落民间无所依傍,他学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为了生存,为了保命。 “所以,你故意让我掳走孟镜,也是这其中的一环?”萧峥问。 “不。”提起孟镜,萧翊的眼里多了一丝暖意,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唯独她,是个意外。” 萧峥冷哼,嘲讽道,“她会是你的弱点,人一旦有了弱点,迟早会一败涂地。” “弱点么?”萧翊喃喃了一句,抬手放到自己的胸膛,没人知道,那里的衣襟下,放着一个绣着两只‘水鸟’的荷包。 他不再反驳萧峥的话,而是转过身去,往议政殿中走去。 “王爷!”身后轻舟惊呼一声,萧翊没有回头,紧接着“扑通”一声,有人应声跌落到地上。 他闭了闭眼,一步一步走向殿中。胸口的那个荷包,在温暖着他。 冰雪融化过后冲刷掉地上的斑斑血迹,议政殿前的尸体已被连夜清理干净,孟镜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漂浮在空气中。 今日虽然没有上朝,但她还是早早地进了宫。 意外的,在宫门口遇到了熟人——赵蔺。 他从宫门口出来,二人避无可避,撞了个正着。 “赵蔺。”孟镜率先开口,她怕他不会理她,“出宫吗?” 他点了点头,仍然沉着一张脸,她知道他心里在责怪他。 她微微一笑,也点点头,轻声说了句,“那我走了。” 心里不是没有遗憾,赵蔺不是别人,是陪了她十多年,一起上树捉过鸟下河摸过鱼的伙伴。这份情,无人可比。 “我要去阆州了。”赵蔺说。 “嗯?”孟镜一讶,“去阆州做什么?” 他看着她,目光却不知落到了何处。他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说,“我十岁的时候在围场行猎,遇上了熊瞎子,是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 他的视线慢慢聚到她身上,“阿镜,从头到尾这件事都与你无关,是我欠他的。” “我也许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如果你们什么时候决定成亲,记得写信告诉我。”他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轻轻抱住她。 她愣了一下,他已经若无其事地放开手去,故作轻松地说,“我走了。” 接着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孟镜再次愣在了原地。 孟镜在原地站了半晌,她看着赵蔺远去的背影,琢磨着方才赵蔺唤她的那声,“表嫂嫂。” 进御书房的时候,萧翊正坐在案前拟旨。李即候在门外,瞧着孟镜过来,也不通传,而是替她把门打开,笑眯眯地说,“孟大人,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孟镜点头,走进御书房中,身后李即贴心地阖上殿门。 “你来了。”萧翊搁笔,朝孟镜伸出一只手来,唤她过去。 “你在做什么?”孟镜走近他,被他拖住手臂拉进自己的怀里。 萧翊没有回答,她拿起案上还没来得及上印的巾帛细细看来,眼中越来越盛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她把圣旨一收,平放回案上,揽住萧翊的脖子,“你这个人,谁说要入的后宫?你这是强人所难。” “再说。”她轻哼了一声,“你的皇后另有其人,又不是我。” 许皇后虽然离宫隐没于江湖,然后名头仍在,未曾废除。再说,这样的女子,也没有人忍心让她背负一个废后的名声。 “你吃醋了?”萧翊点了点她的鼻尖,温存地低声询问。 “谁说我吃醋了。”孟镜把头一偏,撇着嘴说,“我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于情于理,这个皇后的名头都是她的。” 萧翊用鼻子在她的脖子间嗅了嗅,“是吗?你没有吃醋,可酸味儿却这么大,哪儿来的?” 孟镜捂住他的嘴,“你这人越发的无赖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听她说起从前,萧翊顿时来了兴致,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我从前是什么样的?” 孟镜握起拳头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来,压着嗓子,学地有板有眼,“大胆孟镜,还不快滚下去,你简直罪该万死!” 他顿时哭笑不得,他可从来不曾让她‘滚’过。 “你就这么记仇?”他揽着她,手指轻点着她的腰。 “对呀。”孟镜回答地理所当然,“从前我不敢惹你,怕被惹恼了你诛我九族。” “那现在为什么不怕了?”他问。 孟镜眼珠子滴溜一转,脆生生地回答,“因为你也在我的九族之内,要诛我的九族,你先自我了断吧。” 从前她很怕他,在他的面前从未像现在这般恣意。有时候他会想,倘使有一天她把自己原原本本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一定会珍之重之,把隐藏在身体里的那个不为人知的自己剥离出来,捧到她的面前。 此时,这个真实的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他把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心里说不出地满足。 “阿镜,我给你五年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等着你,用五年的时间在朝堂上站到我的面前,也用五年的时间,等你在宫中同我肩并肩。”他指了指案上的圣旨,“这份旨意我替你收着,等五年后,你亲自盖上我的印玺。” 五年,他需要承担来自朝臣们的巨大压力以及天下人的无端揣测。 他是真心实意的爱着她。他希望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心里毫无遗憾。他的爱不应该是捆绑着她翅膀的枷锁,而更应该是坚实的堡垒。给予她力量,给予她守护。 “好。”她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中,坚定地回答他。没有多余的话,他的退让和付出,她都懂。 第55章 明媒正娶 五年后。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科考好时节。 贡院之外的学子们各自领了名牌,在贡院门口排起长队。据说今年的主考官有两个,一个是名扬天下的青年丞相沈长枫,而另一个则是声名鹊起的当朝第一女官——孟镜。 之所以有两名主考,皆因几年前这二人在朝中对科举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番改革。 在天子的支持下,各地专手女子的私塾办的风生水起,而今年,是女子参与科举考试进入朝堂的第一年。 所以,孟大人作为第一年女子科考的主考官实在是毫无异义的事。 “肃静,肃静!”贡院外议论纷纷,人声如潮,任凭前头站着的官员喊破嗓子。 这时,两顶轿子落到贡院门口,一人掀开轿帘缓缓走出。 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那位身着最高猛禽的执法者,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地往另一辆轿前一站,立即引得在场的女学子们面若红霞,浮想联翩。 “这就是沈相,那个温润如玉的沈相吗?”一个女学子疯狂摇着身边好友的手臂,“我竟然见到他了,我竟然亲眼见到他了。” “你别闹,冷静一些。”好友推开她几乎挂在了她身上的身子,还算冷静自持,“你别说话,我要等着孟大人出来。” 这时,那轿帘微微一动。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掀开轿帘,她低垂着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长枫身边,二人寒暄了两句话后,孟镜偏头看向贡院前等候的学子们。 “啊啊啊。”原本的冷静自持此时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女子疯狂激动的摇着身旁人的胳膊,“我见到孟大人了,我见到孟大人了,她怎么比传言中长的还好看,那眼睛那鼻子,那身形!” “......”一旁的疯狂过的好友目瞪口呆,想要出言提醒提醒自己的好友,注意仪态。她环视四周,大部分的学子也都注视着前面向他们走来的两位大人,有甚至疯狂呐喊,欢呼雀跃。 没人会注意到她两。 她顿时放下心来,加入了呐喊的队伍。 孟镜和长枫被这学子们的热情惊到了,这时立在众人面前,竟生出一分羞赫。 还是长枫及时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否则真会误了入场的时辰。 二人简短地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希望各学子榜上有名考出理想的成绩,接着各自凭着名牌入场。 待贡院大门阖上,二人找了个地方喝茶。 长枫道,“前些日子朝中官员又匿名上了折子,说请皇上选秀封妃,这一回他批复了。” “嗯。”孟镜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 “你真的想好了?”长枫问。 “这是我的承诺。”注视着眼前贡院匾额上的几个大字,孟镜缓缓饮下一杯茶,她看着长枫,笑着说,“倒是表哥,舅母已经几次旁敲侧击地来找过我,叮嘱我劝告你,是时候成家了。” “不急。”长枫捏紧了茶杯,淡淡地说,“这世上有趣的人还没遇到,何必着急。” 孟镜笑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地恭贺一句,“那就祝表哥早日遇到那个有趣的人。” 二人喝了一会儿茶,又讨论了一会儿朝中的局势,眼见日头西斜,快到午膳时间。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内侍吉安走了进来,恭敬地说,“沈大人,孟大人。” 孟镜站起身来同长枫告别,长枫点头示意,抿着唇注视着她跟随着吉安上钻进门口停着的马车之中。 长枫一口饮尽杯中茶,坐在原地,目光落到马车之上,久久未动。 “你怎么来了。”孟镜一上马车,立即被人拖进了怀里。 “该用膳了,孟大人。”萧翊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嗅着她身上的芳香。 “可是我是主考官,虽说不必我去巡视,也不应该中途离开呀。”孟镜一边摸着他顺滑的头发,一边问,“你呢,用膳了吗?” “没。”萧翊说,“等你一起。” 说完,他把一小桌放到面前,从身旁拿起食盒,像变戏法似的端出几盘菜来,并亲自把碗筷塞到她的手里。 他自己也端起一碗饭,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到她面前,且看着她把肉送进嘴里才罢休。 她挑食,不爱吃肥肉。 他却嫌弃她太瘦,时常督促着她,不给她挑食的机会。 两人不言不语地吃了饭,孟镜擦了擦嘴,掀开车帘准备下车。 手腕被他握在手中,她回过头,他嘴边挂着一抹不明的笑,盯着她看了许久。 “怎么啦?”她问。 “那帮人又在催了,孟大人,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准信呢?”他握住她的手不松,摆出一副若她不给他个说法,就不让她离开的架势。 五年期满,她知道他的意思。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不做你的皇后,但......我是你唯一的妻子。”她挑了挑眉,问,“可以么?” 他满意地松开她的手,她愣了一下,外面的吉安贴心地解释,“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师傅已经带着聘礼去了孟府。” “小的恭贺大人,恭贺主子。” “你......”孟镜瞪圆了眼睛,故作生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掀开车帘,跳下车去,步履轻快地走进了贡院。 他看着她的背影,忍着笑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