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逼我去宫斗》作者:小檀栾 文案 “佛说六道轮回,却独独把我困于此处,不见恶鬼,不入地狱,生生活成了一个天地间的怪物。” 这短短的光阴,旁人是走过了便过了,虞令绯却被困在这里,不断重复着死亡与重生。 再活一世,虞令绯决定入宫。 少年皇帝阴鸷无情,喜怒无常,虞令绯从来是远远避开他。 头一次,虞令绯决定入宫寻觅一线生机。 不求博得帝宠,但求安稳,不祸及家人。 可皇上为什么拖着我去宫斗呀,虞令绯好气 虞令绯心里暗骂,表面娇娇怯怯:“臣妾害怕,臣妾不行的,臣妾不会宫斗。” 皇帝抱着她诱哄:“别怕,朕给你撑腰。” 阅读指南: 架空朝代勿考究 1v1,非传统宫斗 甜甜甜,宠宠宠。 ———————————— 内容标签:爽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令绯┃配角:燕澜┃其它: 第1章 已是四月光景,早晚里虽有些春寒未褪,但也是晴光大好了,满府的粉花绿枝尽都旺起来了,整个安西伯府里只有二房的三小姐屋子里整日还燃着银丝碳。 屋子里还熏着香,是女儿闺阁里常用的甜暖温香,从香炉上袅袅升起,一点点散在屋里,穿过影影绰绰的屏风,送进了床帐之中。 虞令绯尚在半梦半醒间,就嗅到了这似有若无的女儿香,她恍惚一叹,紧闭着的眼又沉了些,仿佛眼皮子又重了许多。 不想醒来。 虞令绯倦极了,也腻极了。 她又要活一次了。 若是能一直睡下去,便好了。虞令绯想着,偏头将巴掌大的脸儿埋进了绣满了锦簇花团的锦被里,她本就意志消沉,如此又渐渐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房里多了许多人,俱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惊了她安眠。 “雪青怎的不在房里伺候?”顾氏的声音温婉动人,又带着江南地界的吴侬软语,在上京这地极好辨认。虞令绯从小便被夸有一个甜嗓子,就是随了母亲。 此时听得母亲的声音,便有如一条铁钩子,直愣愣地把她的三魂七魄从浑浑噩噩的虚空中勾了上来。 是啊,不管再在这世间走几遭,她与母亲之间的情谊只会越来越深,是不曾感到一丝厌烦的呀。 虞令绯鼻间猛地一酸,洇出的一丝泪被锦被吸了进去,不露痕迹。 那厢黛绿还在回话:“恐那几个小丫头不经用,雪青亲去大厨房端药去了,还说再给小姐取她爱吃的金丝蜜枣团。” 顾氏赞道:“雪青是个再仔细不过的。”她坐在床边小凳上,给虞令绯掖了掖被子,又愁了起来,“令绯身子着实虚了些,自那些时候受了惊便连日梦魇,如今又病了,可让我如何放心她。” 顾氏说的含糊,但房内人忆起月旬前的噩梦,个个无不惊心,又不敢提起,噤若寒蝉。 还是顾氏身边的宋嬷嬷老练,低声细语道:“如今府里过了那劫已是万幸了,小姐慢慢将养着,总会好起来的。” 这话几个大丫鬟心里都清楚,只宋嬷嬷是顾氏的奶嬷嬷,深得倚重,由她说起来更合适。 顾氏果然听了进去,她心里何尝不清楚,可看着女儿受罪她也是跟着心煎一样。 还好她一低头,就见虞令绯浓睫微颤,若蝴蝶振翅欲飞,接着露出了一双水洗般的盈盈美目,正在病中,小脸苍白,衬着这肤色更应了娇怯美人这个词儿。 顾氏对她又怜又爱,见她醒了面上一喜:“我的儿,可又魇着了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虞令绯依恋地望着母亲,对顾氏来说他们不过是半天未见,可虞令绯已经又是十几年未曾见过顾氏了,此时未当场落下泪来已经是她极力克制的结果了。 “母亲,我一切都好,倒是您,别为了女儿累倒了。”虞令绯露出一抹轻柔的笑意来,她此时中气不足,原本就细的嗓音更是如雏鸟一般柔软了起来。 顾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正巧雪青也端了药来,伴了一碟糕点,看那色泽却与平日惯爱吃的金丝蜜枣团不同。 黛绿迎了几步,问她:“怎么不是那蜜枣团了?” 雪青抿唇道:“大厨房的徐嬷嬷说,昨日老夫人吩咐府内节省开支,这金丝蜜枣是没有采买的了,均换成了红枣。” 此言一出,各人俱都偷眼观察顾氏的神情,顾氏面上一恍,想起昨日请安时是有这么个说法,只不想这么快就吩咐下来了,她捻了捻帕子,心中何尝不哀戚,却只是沉静下来道:“愣着干什么,先把药端来罢。” 虞令绯听着这熟悉的对话,心里一片空茫。 安西伯府虞氏原是跟着先帝东征西伐、马上定天下的一支武将,极受先帝信任,身负战功。 立国后先帝改国号为煦,定都长安。随后论功行赏,虞氏受封安西伯,赐安西伯府,虽非顶拔尖的公侯之位,但荣宠在身,先帝在时也是显赫一时的。 安西伯府以武封爵,祖上却是儒将,随后几十年内族中也有弟子从文,出过几位大臣,但上京遍地王爵,安西伯又排不上什么名号了。 现在的安西伯是虞令绯的祖父,往常被同僚取笑是糊涂老伯爷,可如今府里,谁不庆幸安西伯奉行中庸之道,事事不拔尖,朝中一出什么风浪便称病在家,才使这满府上下躲过大劫。 那些笑过他的人,十不存一了。 虞令绯一点点将药用尽,黛绿拾了块枣团给她消苦。 那厢顾氏的大丫鬟灵璧过来了,说是大夫人着人寻她去议事,顾氏不好耽搁,嘱咐虞令绯好好歇着便带人去了。 虞令绯顺从地躺回了床上,大夫人所寻为何事,她再清楚不过了。 大夫人许氏乃长乐侯府出身,是在长乐侯府老夫人膝下长大的,为人沉稳持重,自从掌了这一府之事后也是事事妥帖,阖府上下都是敬服的。 长乐侯府的大公子许英阙追随当今圣上,领了御前侍卫的职,官职不高却是有御前行走的荣宠,消息灵通,此时就是得了消息,往姻亲家送了份来。 而这封信,就是虞令绯这无限的轮回痛苦的源头,思及此,虞令绯捏紧了手中了锦被,而这次——自己又当何去何从呢? 顾氏到了妯娌这,正见她扶额看着桌上的一封信笺,那信笺模样是勋贵家惯常通信往来用的洒金笺,瞧着没甚稀奇,却不知是何事要唤了自己过来。 许氏抬了抬眼皮,见她来了,顿时眉目舒展:“可算你来了,我也能有个商量的人。” “是什么事连大嫂都为难的?”安西伯府几个妯娌之间关系尚可,顾氏和许氏还亲近些,说话自然随意不少,当即也不需什么场面话,顾氏坐下啜了口茶便问道。 许氏却不曾说笑几句,而是正襟严坐道:“这次还真是大事,也关系着令绯。” “什么?”一听和自家独女有关,许氏脸色也说不上好,顾氏眉尖一蹙,心顿时提了起来。 “你也别急,这事还未敲定,需我们早做准备。”许氏又安抚她,方提起正事,“你也知我那侄儿在宫里侍奉着,总能听到些风声,这次家里得到他的消息也照例给我这送了一份来——听闻,宫里要采选了。” 顾氏心里一跳,手下也失了分寸,茶盏落到桌面上发出了闷闷的声响。 许氏见她乍闻消息,面上都白了白,便道:“我猜想你是不愿令绯入宫的,但以令绯丫头的才貌,这一旦入了采选,入宫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要我说,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顾氏甜软的嗓子都艰涩了几分:“我一向只盼着孩子和和美美的,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令绯自小哪受过那阵仗,我从未想过送她去挣这份体面,更何况——” 后面的话再不能往下说了,但妯娌两个心下都懂。 宫里嫔妃之间从来争的你死我活,更不用说如今龙椅上这位君王心狠手辣、冷血阴翳,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占了这龙椅的,甫一登基就当庭杖死了自己做亲王时的侧妃,还让人押着所有妃子在一旁观刑。 事后不知道病倒了多少美人,听闻皇帝知晓后抚手大笑:“甚妙。” 如此作为,疼惜女儿的顾氏怎会愿意把亲生骨肉送入虎口! 顾氏越想越是害怕,登时就坐不住了:“大嫂看重我慈母心肠,可拿主意的是老伯爷并老夫人,却是要去与他们再说一说才好。” 许氏道:“如今能避开的法子唯有在圣旨下来前先给令初她们几个议了亲,令初是早就定下来的,只待走了明面,倒是好说。”许氏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又放轻了些,“倒是令绯,你们心中可有过盘算?” “我和老爷就这么一个独女,爱愈珍宝,原想着多留一年,没成想——”顾氏此时悔极了,夫妻两个倒是也曾粗粗看过几家子弟,要么嫌家里规矩重、要么嫌人品不够齐整,看来看去没一个合意的,倒是越看女儿越舍不得,总归还小,就暂时歇了心思慢慢看,谁想到采选这么快就来了。 宛如大祸临头,当头棒喝。 听得这么说,许氏倒对家里交代的事有了几分把握,她抚了抚鬓角道:“不瞒你说,这次除了宫里的消息外,信中还提起了一事,听你说令绯的亲事还没着落,我也就觍着脸提了。” 顾氏微讶,心里也隐隐有所察觉:“大嫂是说?” “我娘家嫂子看重令绯的品貌,特托了我来做媒,为侄儿许英阙求娶令绯。” 顾氏这下是真没想到了,要说许氏受人所托来递话,她是不意外的,不是她自夸,在这勋爵圈子里,大大小小的姑娘这么多,她家令绯也是顶尖尖的,及笄后媒人也来过不少,俱被老爷拿话拒了。 可许英阙是长乐侯孙辈里头一份的,为嫡为长,英姿不凡,又在圣上面前得了脸,谁不拿他当日后的长乐侯看?这也就是说他的正妻日后要掌一府之事,令绯从小娇宠着长大,娇憨有余,沉稳不足,谁家长辈也不会想着挑这么一个儿媳做嫡长媳,倒可能是……许英阙自己的意思。 “嫂子你也给我个准话,这究竟是长乐侯夫人的意思,还是大公子托付的事情?” 许氏笑叹:“你是个玲珑剔透的,我那侄儿极有主意,以他现在的能耐,家里也必不会驳了他去。” 顾氏思索着,她和夫君感情和睦,自然盼着女儿得遇良人,许英阙人品上佳,又有这份自作主张的心,对着自己求娶的妻子自是会更珍惜几分。 可不好的地方也明显,长乐侯夫人对令绯可从未另眼相待过,若是得了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儿媳,又是儿子忤逆自己的意思求娶而来的,令绯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顾氏斟酌许久,迟迟未语,许氏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没个准话也不急,毕竟顾氏对女儿的疼惜是阖府看在眼里的,终身大事岂会轻易定下,且此事还要虞二老爷点头才行。 因着虞令绯夜里总辗转反侧,她饮下的药有安眠镇静的功效,很快又被拖进了沉沉睡意中。 只是这次那药仿佛失去了效用,她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身边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片,漂浮不定地在她身边散发着微光。 有一个碎片朝她撞了过来,虞令绯惊慌失措,但身子却被固定了一般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那物直直撞进了自己的胸腔。 霎时她又看到了另一片时空,她看到了自己,那个正在与许英阙拜堂成亲的自己。 虞令绯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后,反而镇静了下来,不过是再看一遍自己的第一世罢了,又有什么可怕。 她满眼悲戚,又带着奇异的怜悯,看着那个娇软的少女与夫君新婚燕尔举案齐眉,看着少女被婆婆叫着立规矩,看着……一年后,另一个女人进府。 第2章 她得以听见许英阙的声音,仍是熟悉的温柔:“盈娘是我故人之女,自幼良善,我将她接入府中也是为了照拂她。” 盈娘果真一副温婉模样,做事有条有理,讨得老夫人欢心,往后许英阙纳的妾里谁也强不过她去。 虞令绯看着盈娘诞下许英阙第一个孩子,看着另一个她发现盈娘买通了大厨房的人给自己下药,又看着盈娘母凭子贵被轻轻放过。 当时的安西伯触怒圣上被削了爵位,阖家沦为平民,眼看着就要举家迁回老宅,失去娘家倚靠,连顾氏亲上门要见虞令绯都被客客气气请离了。 最后为防阴晴不定的圣上迁怒许英阙,折了许家兴盛的希望,许老夫人亲自做主把虞令绯送去了庄子上,再没有理会过。 许英阙对她有爱,却也只是爱她抚琴弄花的才,爱她难得一见的貌。 他对盈娘有情义,对后来的妾同样有怜惜,他的心意,真是不值钱。 而第一世的虞令绯却在无望中选择了自缢——此时的虞令绯冷静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懦弱求死,眸子里的怜悯更甚。 死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她又活过来了,复生于此时,采选当即,许英阙求娶自己。 第二世的虞令绯对许英阙不再动情,在顾氏探话时当即拒绝。但因着许英阙说动了长乐侯老侯爷亲自来提亲,祖父大悦当即应下,虞令绯得知后哭闹着不愿嫁,又说不出缘由,被祖父怒斥“简直胡闹”。 父母虽疼爱自己,但老伯爷的话他们也不能违背,眼看着许英阙也不失为佳婿,便多劝她顺从。 亲事已成定局,虞令绯便在嫁去长乐侯府后处事公允,竭力讨婆婆欢心,又提前寻到了盈娘,为她择了人家嫁去,可谓是事事妥帖,阖府称赞。 但没了盈娘,新人也是一个个地进了府,有她熟悉的,也有她上辈子没见过的,虞令绯对许英阙已无情意,权当放羊一样养着他的妾,防着暗地里的招数。又多去信依据上世的所见所闻叮嘱安西伯府行事,提前避开了好些必死之局。 但只比第一世多活了两年,安西伯府又一次被圣上厌弃,废了爵位,紧随其后,虞令绯的第二世也惨淡收场了,她甚至不知最后自己是着了谁的局,也可能是,太多人盼着她死了。 虞令绯活到这是真的活够了,两世为人都赢不了局面,她笑自己愚钝,笑着笑着,又活了第三世。 无论三四五,还是六七八,无论是许英阙,还是嫁与旁人,她都未能在这世间苟且偷生。 虞令绯看着自己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复生,眼中的少女面容从起初的惊喜,到后面的冷静,直到麻木。她不由颤抖着手探向那双失去了生机的眼,却见那少女又一次在指尖前随着画面的破裂、碎成了一地。 只那双布满死气的桃花眼,漂浮在空中,还在望着自己,怪异又可怖。 虞令绯蓦地笑了。 “佛说六道轮回,却独独把我困于此处,不见恶鬼,不入地狱,生生活成了一个天地间的怪物。” 虞令绯说完这句话,便被黑暗抛出了尚可逃避世间的梦,在拔步床上悠悠转醒。 守着她的雪青见她醒了,放下了手中未打完的璎珞迎了上来:“小姐已经许多日子没睡这么沉了,估摸着病也快要大好了。” 虞令绯敛睫,若是让旁人得知这梦境,还会以为自己深陷黑甜乡吗。她到底未曾多说什么,于她而言,她便如戏子般游走在这红尘戏台,掩藏自己异处的习惯已融入了骨髓。对身边的亲近之人即便有温情,也不敢让他们觉察自己是个异端。 虞令绯抬手让雪青搀扶自己起身,她睡得久了,粉面生晕,云鬓微散,颊边几缕碎发衬得她显露出了几分不属于少女的柔媚风情,雪青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扶着小姐坐起了身。 “总在床上也惫懒,不如起来走走。” “是。”雪青吩咐下去,金柑金琥两个小丫鬟自去准备了。 金琥端了铜盆进来,雪青伺候虞令绯梳洗,道:“这几天洇绿亭旁的垂丝海棠开的正好,粉嫩嫩的可喜人了。” “那就去赏赏罢。”虞令绯顺着她的话道,心下却知应是成不了行的。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雪青抚着手中黑得发亮的一缕发丝赞道。 虞令绯淡淡一笑,见镜中雪青给自己利落地挽了个垂鬟分肖髻,选了支四蝶银步摇,旁边缀着两朵米珠串的珠花,娇小可爱。金柑取了对金环垂珠耳坠递过来,雪青见也得配,便给虞令绯也戴上了。那珠子是猫眼石的,小小的两颗极剔透,衬着虞令绯白净的脸儿又乖上了两分。 金柑伺候虞令绯时日尚短,已在旁边看呆了,只觉自家姑娘宛若白玉琉璃,又仿佛一碰就会污了的天上净雪,干净漂亮的紧。 还是一阵脚步声将她惊醒,原是黛绿从外面回来,见虞令绯已在梳妆,才道:“夫人刚刚遣了太湖姐姐来,说是等下要去荣萱院一同用饭,让小姐要是能起身了也过去。” 荣萱院是老夫人老伯爷的院子,这就是要一家人聚着吃家宴的意思了。 “恰好小姐醒了,否则缺了小姐一人也不美。”雪青道。 虞令绯也不反驳:“可不正巧。” 老夫人喜欢小辈穿的喜庆,雪青就给虞令绯择了套袄裙穿,上身着的是杏色云纹上袄,搭了石榴红绣花下裙,怕出门着了风,又披上了莲花纹的织锦镶毛斗篷。 虞令绯肤白,穿着这抬肤色的衣裳便极美,甫一到荣萱院就被老夫人拉着手夸了又夸,待人齐了便开了家宴。 都是自家人,便只用屏风隔开了男女两席,虞令绯胃口不大好,多尝了几口鸡肉拉皮卷,其余的便用的少些。 突然喊了大家来荣萱院,除却心知肚明的几个,其余人心里也有些计较,宴后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又移到了东跨院的花厅处议事。 待到此时虞令绯才终于见到自己的父亲虞承景,虞二爷蓄着短须,人已中年还是风采翩然,见到女儿后面带关怀,虞令绯眼圈一热,却是甜甜地笑了笑,让父亲放心。 老夫人和老伯爷坐下后,虞令绯也亲扶着顾氏入座,自己则站在顾氏身后。 老夫人看了看几个孙女,笑道:“今日议事本不该你们在场,但你们祖父说了,既议事,事主怎能不在。” 老伯爷在座上摆弄着个白玉如意,那如意只有巴掌大,甚是奇巧,老伯爷仿佛心神都放在玩物上了,一点没听老妻说了什么。 众人也都习惯了,只听老夫人说事,虞家分了三房,个个都有女儿,一听跟自家娇女有关俱都提起了心。 至于几个事主—— 虞令绯打眼看过去,大房的虞令初面色尚算镇定,想必是早从母亲那得了准信,三房的虞令曼则紧张了许多,捏着绣帕紧盯着老夫人。她的母亲,三夫人冯氏则是一双眼睛从虞令初和自己身上掠过,那眼利的很,仿佛要从她们俩身上刮下来些什么才好。 大夫人许氏搁下了茶,道:“此事便不劳累母亲了,还是我来说罢。是我那侄儿送的消息,宫里要采选了,旨意约摸还有半旬就要下了。” 先是一声小小的惊呼声,是虞令曼发出的,她惨白着脸问:“伯母的意思是——我们要入宫了吗?” 还不等许氏回答,冯氏便速速截了话头:“你这孩子胡说些甚么!你尚有两个姐姐在,要入宫也轮不到你!” 许氏一顿,看向了座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抬起来眼皮看向冯氏:“令初年前便与林家小子议的差不多了,只待下定。” “还有令绯呢。”冯氏立刻接上,“搁外面谁不知令绯美名,有长安双姝的名号在,该她入宫的。” 顾氏再是好性子,听到这句话也是怒火中烧:“你这话何意!什么叫‘该她入宫’!” 冯氏也不好撕破脸皮,讪讪道:“我说的也没错啊……” 虞三老爷涨红了脸,对着冯氏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少说一句吧。” 冯氏讪笑着,回头狠狠瞪了虞三老爷一眼,瞪得他垂下了头。 老夫人眼风扫过冯氏,看了看咬着唇满脸不愿的虞令曼,最后落到了虞令绯身上。 这满堂人神色都不同,大房事不关己安安稳稳,二房她的父母面沉如水,三房各人各样热闹的紧,只有虞令绯仍站得端庄,像是压根没听到冯氏不成样的言语般面色如常,虽大病初愈单薄了些,却仍静美动人。 老夫人心中赞赏,面上道:“你也太着急了,当着小辈的面也不知羞。”这是说冯氏,老夫人一向祥和,这话已是很重了,“今儿你们当事的、能做主的,不都在这里了?就是要问你们的意思。” “若是不愿,也没人逼迫你们去,只是这躲掉采选的法子,你们可有眉目了?” 冯氏嘴快,但一时半会让她找个女婿来又上哪儿找去,这下再急也没法了,对着女儿哀求的目光急急思索起来。 顾氏捺下心中不快,道:“今儿大嫂与我提了门亲事,我与老爷商量过了,倒是觉着比以往看的人家都好些,正要让父亲母亲掌掌眼。” 老夫人来了兴致:“哦?是何人?” “长乐侯府嫡长子,许英阙。” 顾氏此言一出,许氏笑着啜了口茶,觉得自己也不负所托了。 一直自得其乐的老伯爷闻声抬起脑袋看了眼虞令绯,赞了句:“那小子堪堪算是配得上令绯丫头。” 老夫人睨了他一眼:“许英阙品貌非凡,只这长乐侯府——” 与顾氏一样,老夫人也深谙勋贵家娶媳之道,在意的是许家其他人的态度。 “放在眼下,也是难得的姻缘了,旁的细枝末节也就罢了,趁着这段时日我多教教令绯便是。” 虞家虽有个糊涂老伯爷,但家风严谨,今日竟在未嫁女面前谈起了亲事,虞令初和虞令曼均面上带红,低头避了避。 唯有虞令绯,面上还是瓷白一片,太过平静了。 顾氏落了话就关切地看向女儿,却见她这般模样,心下隐约觉得怪异,还未想起是哪里有异,就见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走到花厅中跪拜而下。 “令绯不愿嫁。” 第3章 这句话当即抚平了许氏翘起的唇角,借着擦拭唇边的动作,许氏定定地看了眼虞令绯。 顾氏何曾想到还有这一出,惊讶出声:“令绯!” 老夫人也蹙了蹙眉,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怎可对自己的婚事指手画脚。 老伯爷抬眼望向虞令绯,奇道:“许英阙那小子你看不上?” 老伯爷这话说的,一半人看着地上的虞令绯,另一半人则若有似无地注意着许氏的神色。 谁不知许氏一直以这个侄儿为傲,今天却被虞令绯打了脸。 虞令绯心神平稳,缓缓道来:“许家表哥声名在外,闺中谁人不知他俊逸非凡、才气斐然。” 这话听着倒是好话,许氏心里舒坦了些,但更疑惑了,便问:“那为何?” “许家表哥如今御前行走,最怕犯了圣上忌讳,如若我为解自身困境匆匆与表哥议亲,让圣上厌弃了表哥,我如何心安。” 这段话虞令绯说的顺畅至极,除却前两世嫁了许英阙,这段推托的话她翻来倒去说过许多次了,早已烂熟于心。 她倒不是无的放矢,她与许英阙感情尚好时,的确听许英阙提过,皇上是就此事问过他的,被他以表兄妹青梅竹马之情搪塞了过去。 若皇上一查便可知,虞令绯早年随父亲在咏州,回了上京后不过逢年过节时见过一两面,何谈甚么青梅竹马。 此事说来甚小,那皇帝虽喜怒无常,但这细微末节的事儿怎会刻意去查?但虞令绯赌的就是长乐侯府对许英阙的在意与重视。 他们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在安西伯府遭了罪后,怕皇上迁怒许英阙而厌弃了虞令绯的吗? 拿这个去赌,虞令绯从没有输过。 果然,许氏面露犹豫,许英阙智力拔群,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排除他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也要求娶虞令绯的可能。 若自己真帮了许英阙,却让长乐侯府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沾了污点呢?甚至是——再无出头之日。 毕竟当今这位皇帝,实在不能以常理论之。 而长乐侯府的没落,直接影响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与威望,出嫁女子没了娘家倚靠也就没了底气,对这点许氏一直看的明白。 如此一想,许氏更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定了,还是得和娘家嫂子通通气才好。 “两个孩子的亲事也不能急匆匆的定下了,今儿也不早了,不如让令绯回去再想想。”许氏想明白了,当即笑着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既不满许氏恐自家孙女拖累娘家,又觉虞令绯自作主张拒了亲事实在逾矩。 但虞令绯这番话着实漂亮,内里的意思在场谁不明白,就是不想嫁罢了,却说的许氏心动,还要承了她提醒的情! 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儿的聪慧还是很满意的,如此一想,渐渐也消了气,只瞪了她一眼:“回去好好想想罢。” 虞令绯柔顺地低下了头,领如蝤蛴,这个姿态更显得她靡颜腻理:“祖母嘱咐的是。” 在老夫人那没有顾氏夫妻说话的份,待回到自家兰桂院后,虞二老爷仔细打量着自家娇女,沉声道:“你心里是何时有了打算的?” 也不怪虞承景疑惑,虞令绯一向天真烂漫,心无成算,否则夫妻俩也不会为了她的亲事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何时竟会对终身大事有了意见的? 虞令绯陪坐在顾氏身旁,歪着头道:“我与许家表哥毫无情义,的确是不想嫁的。” 与自家父母关起门来说话,虞令绯随意了很多,他们一家常年在咏州,规矩没那么大,且她自然了解父母,是一心为了她好的。 顾氏愁眉苦脸,又叹了声:“我又何尝想让你匆匆定了人家,到底没仔细看过还是不放心。只是这采选当即,许英阙眼看着已是难得的夫婿了。” “大嫂听了令绯的话,想必明日就要回娘家找侯夫人议个章程,罢了罢了。” 虞承景摆摆手,像是看到了长乐侯府的反应,不是他看不起人家,长乐侯府那堆人,要不是出了个跟着圣上的许英阙,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那待如何?”顾氏看着女儿,索性直接问了,“你可有想法?” 顾氏这也是病急乱投医,问起来女儿自己的想法,她说的含糊,无论是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还是真心仪了谁家儿郎,总要问清楚,时间紧迫,倒不如坦诚着问了。 每一世,虞令绯给出的答案都不同。 而这一次,虞令绯心里那个总模模糊糊的想法终于探出了头:“采选一事,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顾氏失声叫道,“那宫里可是好去的!” 虞承景也是被这个回答震了震,他不由地又仔细看了看女儿的神色,只觉她面上也不是一派天真,仿佛自有计量。 “母亲莫急,只是采选而已,又不是一定会入宫。”虞令绯说的轻松,宽慰着母亲。 “不行,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虞令绯眨了眨眼,慢慢道:“可这世间哪里不险呢,嫁与平常人家,也有那么多不幸,谁又知道生路在何方?” 这话说的似有深意,夫妻两人心中一惊,却呐呐无语,只顾氏一片慈母心肠,还是道:“公侯之家不成,你父亲倒还有几个可看的弟子,有你父亲在,必能圆满顺遂。” “他们看重的是父亲,是安西伯,不是我。”虞令绯恍惚想起曾经的某一世,摇了摇头道。 “有伯府在,谅他们也不敢——” “父亲母亲总想着护着女儿,可如今风波刚过,女儿也不想为家里再添烦忧。”虞令绯垂眸,将心中所想慢慢吐出,“即便入了宫,只要女儿保全自身,不争不抢,有伯府接济,想必还是好过的。” 为自己活了几辈子,都不得善终,索性便为父母亲族多想一想罢。 虞令绯走出了这一步,只觉心中对父母的感念终于有了寄托之处,这一世找到了目标,便如迷途的归鸟觑到了巢穴所在,一声清啼,驱散了心中迷烟。 心便如眼般明亮。 自虞令绯说服了父母之后,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第二日许氏便匆匆回了娘家长乐侯府,随即许英阙也告假回府,随后再未听闻他们家来信。 即使是抱有一线希冀的顾氏也随之明了,许英阙对自家女儿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顾氏事事顺遂,难免还有些烂漫的想法,对许英阙的作为失望之极,连带着近日与许氏的情分也淡了些。 随即上京人家到处是结亲的信儿,想必都听闻了消息,京中的媒婆生意兴隆,各府人都动起来了,步履匆忙。 虞令初与靖宁侯林家三子下了定,虞令曼则匆匆定了冯氏那边拐着弯的一个远亲表哥,图的是知根知底。 半旬后,采选旨意果真下达民间,勋爵大族之女、九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尽在采选范畴之内。 安西伯府嫡出二小姐虞令绯赫然入了采选的花名册。 已成定局,顾氏也只能看开些,日日求神拜佛,盼着女儿得偿所愿。 随即便是为采选做准备,唤着绣娘来做新衣裳,又急忙忙去定了新式样的首饰,不求艳压群芳,但也不能让女儿被小瞧了去。 许氏亲自送了套红宝头面来,并一匣子各色宝石,还有块上好的羊脂玉,妯娌间关系也是缓和了些。 冯氏也送了套金镶宝石碧玺点翠头面来,她嘴惹人厌的紧,但行事上不会让人捉住把柄,平日也算过得去。 日子一晃而过,各地的良家女都入了京,采选即开。 天还没亮,安西伯府已是灯火通明,虽然只有兰桂院在忙,但这是老伯爷定的规矩,但凡家中哪房有事,其余院子也不能兀自酣眠,这满府的灯火才是远行游子心中最暖的一处,最足的底气。 待收拾齐全,虞令绯含泪拜别父母,又去荣萱院拜别了祖父母,带上雪青黛绿,由大公子虞令舒打马护送着,往皇宫去了。 养心殿内。 卢德新屏气凝神地奉上了黑釉茶盏,旁边是堆的高高的奏折,案前的少年眉斜飞入鬓,唇薄而苍白,挺鼻漆目,现下眼却厉地骇人,布满郁色,紧紧盯着手中那本奏折。 卢德新看了看漏钟,实在耽误不得了,方小心翼翼出声:“陛下,时辰到了,该去衍福宫了。” “太后到了?”少年皇帝撂下了手中的折子,他声音有点哑,像是久未说话后的干涩,缓慢的语调挟着冷寒往人耳朵里钻,让人骨头都生凉。 “正是太后遣人来催了。” “她倒事事都比朕急。”这话由少年含在唇间囫囵说出,似只吐出了一半的气息,便戛然而止。 卢德新的脑袋又往下埋了埋。 少年起身,复又低头看了眼案上那本孤零零的奏折,眼下的阴鸷又多了两分,面上却平和了些,登时把俊美锐利的风姿显了出来。 “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燕澜:第三章才让我出场,生闷气 为防出戏,后妃宫殿名字会有改动,几个大宫殿不会动,方便代入。 新文求收藏求评论,这文仿佛燕澜对作者说了一百句话一样冷【大声嚷嚷】 燕澜:闭嘴! 第4章 采选是太后操持的,太后不耐烦跟秀女一问一答的,便让人收拾了衍福宫,办了场赏花宴。 这花,既是宫里的花团锦簇,也是秀女之间的争奇斗艳。 能出现在衍福宫觐见的秀女,已不足双十,这宴也排的松散,安置在了衍福宫的小花园里,除却本就盛放的迎春、山茶、春兰,又搬来了许多暖房里的名贵花草,樱草遍地,当真是春色满园。 太后、皇帝均未到场,自然不能入席,虞令绯便准备择个清净地赏花。 刚走两步,就被唤住了:“令绯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 虞令绯顿足,回头一看,是章婉莹。章家和虞家算是远亲,平日也有些来往。 章婉莹着的是海棠红如意纹齐胸襦裙,她面若芙蓉,这衣裳倒压了压她的端庄之气,愈发突显娇艳欲滴的风情来。 “章姐姐今日好风采。”虞令绯道,“见那边迎春开的好,正要去看看呢。” 这最后一场赏花宴,章婉莹是下足了功夫的,今日这身打扮她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方才满意,方才也被许多人赞了,正欢喜着呢,此时见了虞令绯,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虞令绯梳堕马髻,一身月白留仙裙,这素净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是道不尽的余韵,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静静看着人都要把人魂都吸过去一般,乌发白肤,云鬓玉钗,实在是不沾凡尘的漂亮,生生把满院子的人——包括自己在内,都衬成了庸脂俗粉。 章婉莹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下去,撇了撇嘴道:“妹妹今日才叫出众呢。” 虞令绯并不介怀,偏头示意:“姐姐要一起赏花吗?” 章婉莹哽了哽,本只是想在虞令绯面前也炫耀一下今日的装扮,没成想这个往日娇怯柔弱、之前选秀过程中也很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今日像容光焕发了一样,本就精致的容貌有气质加成,现下自己哪愿意往那凑。 在虞令绯面前,自己想不开才去当那个衬红花的绿叶! 章婉莹转了转眼珠子,随手指了个方向:“那是姚家姐姐吧?我还要去跟她说话呢,等会儿再来找你。” 虞令绯知道她八成在想什么,也不拆穿,头都不往她指的那儿转一下,弯眼道:“那我等着姐姐。” 章婉莹走后,虞令绯正准备走动起来,又被唤住了。 只这次,来者便不如章婉莹这般好声好气了。 “我当是谁引得大家探头探脑地看呢,原来是令绯妹妹,一下子都没认出来。”这话是好话,由着来人阴阳怪气地说出来,便掺了不明不白的意味,生生携了刺般。 因着相貌家世都不错,虞令绯和另几人本就让大家多注意几分,尤其今天虞令绯风采着实亮眼,不少人都偷眼看她。 但也没来人说的如此夸张,她这般一说,大家反倒尴尬了起来。 虞令绯看过去,又是个老熟人。 “程姑娘。”又看向程曼妮身边的女子,“柳姑娘。” 程曼妮见她语气淡淡,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尤其今天虞令绯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把自己弄的狐媚子般招人,还做出一副清纯模样,看的程曼妮眼都红了。 她忍不住又出言讽刺:“虞家这是铁了心要把你送进宫吧?瞧这身,花了多少功夫?你家糊涂祖父到这时候还不糊涂了呢。” 说完捂嘴轻笑了声,眉眼挑衅地盯着虞令绯。 “不过是寻常面料首饰,姑娘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车去。” 说着,虞令绯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极了,又黑又亮,为她的话又添了几分诚意,仿佛真是觉得程曼妮羡慕她这身衣服般。 “谁稀罕。”程曼妮跺了跺脚,“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好意思往我那送。” 虞令绯小小地张了张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程姑娘是要夸我人抬衣服呢,什么衣服都能穿的好看。” “下次姐姐可别把好话说的如此难听了,免得让人错怪,心生厌弃。”虞令绯温声细语的,语气也慢,还带着少女的甜,若不是程曼妮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还以为她在向自己撒娇一样。 虞令绯声音小,换旁人只看到程曼妮向她挑衅,而虞令绯笑盈盈地回她话,登时便觉伯府嫡女和小官之女果真天壤之别。 “虞令绯你——” “行了。”柳语珂沉声打断程曼妮的话,“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程曼妮悻悻地住了口,委屈般垂下了头。虞令绯瞧了她一眼,但她这个姿势着实让人觑不到神色,便笑笑没再说什么。 “几日不见,虞姑娘牙尖嘴利了不少。” “许是拜了菩萨,菩萨灵验,怜惜我等凡夫俗子,就开窍了。”虞令绯自然道。 入宫前,她还真陪母亲去寺里拜了佛的,也是她重生后惯常用的招数,否则这性情大变真不好解释。 就这样,入宫之后对着这群熟知她过往性子的贵女,她也演了不少戏。 柳语珂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指甲陷入娇嫩的掌心,刺痛感传来。 仙姿佚貌的少女说着凡夫俗子这四个字,真是说不出的灼人眼。 柳语珂昂了昂头,淡声道:“也算幸事。” “可不是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柳语珂也不屑跟她说话,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找了借口走向了两个方向。 这时候章婉莹倒凑过来了,嘟了嘟红唇道:“瞧那柳语珂,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虞令绯道:“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如此自命清高,还有人能入她眼吗?”章婉莹偷眼瞧了瞧正认真赏花的虞令绯,忽生一计,试探道,“要说才貌,我虽无她的才,但她不过和令绯你并称长安双姝,看她那样对你,我都替你生气呢!” 闻言,虞令绯心中好笑,如她所愿地回头,在章婉莹期待鼓励的目光中,虞令绯歪了歪头,懵懂道:“姐姐是要替我出气吗?” 章婉莹循循善诱:“我是有这个想法的,我陪你去,给你撑腰,如何?” 怕是自己一过去,起了口角,身后的章婉莹就溜远了呢。 虞令绯心知肚明,又懒得理这粗浅无比的撺掇,便继续装作乖乖表妹道:“可现在是在选秀呀,我可不敢闹得惹太后、皇上不喜。” 说着,还往后缩了缩,仿佛只是说起可能性就受了惊吓般,宛如受惊的雀儿。 章婉莹气鼓鼓道:“真是朽木不可雕。”说完甩了甩帕子又走了,估计是找人说自己这个不成器的表妹了。 虞令绯又赏起了花,姿态安然,款步姗姗,她唇边挂着笑,只觉自己这个远方表姐也是个妙人。 殊不知她此时也被人当花赏了。 这条路人少些,却是通往衍福宫外的,因这边有一弯活泉水,甚是清冽,便未截断,又建了条曲径通幽的小路。 燕澜所处的位置很巧妙,正是他看得到对方、而那人即使抬头也窥不到圣颜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正认真盯着脚边一簇樱草。 开宴在即,那少女仿佛真来赏花一般,看的尤其认真,若不是怕脏了裙子,估计还要就地蹲下来。 她弯腰,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艳粉色的花瓣,连最普通的樱草都被她晶莹剔透的指尖衬得脱俗起来。 堕马髻垂在另一边,燕澜得以从这边看见她光洁的侧脸并一两缕碎发,蛾眉曼睩,留仙婉然。 “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 卢德新隐隐听见了点声儿,但主子声音太轻,他只听了个囫囵。 但不管是什么,陛下盯着人家女孩的目光是实打实的,眼看着主子抬脚从主路往衍福宫去了,他忙给后面的小徒弟打了个眼色,让他去查查这女子。 虽说是太后身前的嬷嬷亲自去养心殿请了皇帝来,但燕澜到的时候,太后不过前后脚到,怎么着也不肯对着皇帝落下一点风头,势要斗个旗鼓相当。 没摆架子姗姗来迟还是因为今儿的事也关乎自身。 “民女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众秀女齐齐站在赏花宴中向上面两位贵人行礼,打头阵的是方才跟着太后凤辇过来、又亲扶了太后下辇的女子,那女子着了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襦裙,一身洒金罩衫,端的是富贵逼人,艳光四射。 虞令绯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按她经历过的来说,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就是后宫里太后的嫡系了,是太后准备扶上后位的段含月。 她原是太后母族出身,却不是嫡女。 太后作为能插手朝政的女中枭雄,眼界自不是后宅女子可比,相对出身她更看中是否可堪大用,将族中适龄女子看过一遍后,便指了这位段含月入宫,段含月在族谱上从四房庶女,登时记成了大房嫡女。 她父亲是庶出之子,大房才是辅国公正经嫡支,这族谱一改,便成了金枝玉贵的嫡女了。 可每世,这两人都未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 诗句出处:朱彝尊《风怀二百韵》 含有留仙裙典故的诗句还有 张炎的《疏影》:“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 算是个小分享啦! 第5章 贵人入座后,众秀女方坐下,大煦以左为尊,段含月姿态蹁跹地占了左侧下席的首位,柳语珂淡然地入了右边的首位,虞令绯看在眼里,低眉敛目地择了个位置坐下了,不前不后,极为普通。 开席后,乐师奏乐,伶人起舞,宫里的宴席向来热闹,富贵荣华地晃人眼,却无人心思在这上面。 虞令绯用余光往主位瞧了瞧,只见当朝太后容光焕发,当是保养得当,瞧着也不过是三十来岁的光景,面容还算祥和,从面上半分也看不出权倾天下的厉害。 再看那皇帝,匆匆一眼间虞令绯只看的清一副俊美夺人的好相貌,并一双执着玉箸的指节分明的手。 “选秀也要选到头了,皇帝可有中意的?”太后停了玉箸,笑吟吟道。 “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燕澜语气漫不经心的,并未看向太后。 “皇帝自然不是那些耽于女色的,本宫这侄女儿除了相貌过得去外,平日贴心至极,倒是这个年纪少有的。” “既贴心,便让她在寿康宫一直住着吧。” 一直住寿康宫,那就是一直做太后的侄女了,而太后的目的是把段含月塞进皇帝的后宫,又如何甘心,这戏还要接着唱下去,便道:“若是代皇上尽孝,又何必跟本宫挤在一处住着,后宫里可还空着呢。” 何人能替皇上尽孝?当属皇上的妃子了,而最名正言顺的,是正妻皇后。 太后的心思,就差直直地抖落在这白日里了。 燕澜目含阴郁,深处更是有风暴蠢蠢欲动,只待掀起巨浪。他低着头,勾起了薄唇道:“也可,自庄妃没了后,太后也着实孤单了些,就让她接替庄妃承欢膝下吧。” 太后一直挂在唇边的温和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不笑的时候面相有些寡淡,又含着一丝被挑衅的薄怒不快,慢慢道:“死者为大,皇帝慎言。” “太后是重礼之人。” 燕澜意兴阑珊,与太后说话实在无趣,除却互相试探便是恶言相加,只会让他心里的猛兽愈发想要咆哮出声、挣脱牢笼、将天地撕咬。 此时他莫名又想起衍福宫外的那个女子,处在日光下是说不出的干净澄澈,实在不该到宫里这个腌臜地方。 燕澜心里这么想着,眼睛便也在席位中找到了她。 那女子正捏着个紫葡萄慢慢吃着,一举一动都格外规整,现下宴上的秀女都是如此。 这最后一选看的就是秀女的仪貌,御前失仪了落选是小事,说不得就要获罪,甚至罪及家人,没有人敢赌贵人的心情。 看着这群女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作,这宴刚开始,燕澜便腻了。 不等太后再折腾什么花样,燕澜意味不明道:“这样也实在没意思,要朕看,这些木头是一个也不配入宫的。” 这句话不同之前的交锋,声音不小,台下的秀女也个个听得清楚。 太后一顿,稳稳端坐着,朝着皇帝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来,仿佛皇帝是个无理取闹的稚儿,她顺从道:“皇帝可有甚么好法子?” 此言一出,台下的秀女便都提起了心神。 诚然,能到此的都是下定决心入宫的,但尚有理智的便还记得,这个皇帝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既然能杖杀自己的妃子,对眼下这群秀女还不知想出了什么法子取乐。 燕澜知晓自己的名声,他一眼扫过,目光在虞令绯身上停留了一瞬——也只是蜻蜓点水般一下,波痕也无,见她专注地垂眸面向主位,尚算平静恭顺,不像有些女子已攥紧了帕子,当真胆小如鼠。 燕澜毫无痕迹地收回了视线,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他懒懒道:“取签筒、朱砂来。” 自有侍奉的下去取来玉制签筒并朱砂,卢德新亲自点了数捧了过来,殷勤道:“陛下,在这了。” 那签筒装了个小半满,卢德新揣摩着用意机灵地准备了正合秀女数量的玉签,燕澜便捉出六个出来,在那朱砂里舔了舔墨,登时玉签一头便是血染般通红。 “朕瞧着你们在这宴上也是受罪,不如速战速决,这朱墨玉签,抽中了,便留下吧。” 说完,也不顾太后沉下的脸,挥袖起身离开了。 卢德新哎呦了一声,臊眉耷眼地跟太后道:“这……陛下的意思,奴才还得照做。” 此时乐伶早已不敢发出声响,在下面跪了一地。 秀女们个个如坐针毡,不知好好的赏花宴怎么到了皇帝面前也要折腾出风浪来。 段含月原本从容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了,若是按流程来,她入宫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如今成了抓阄,还是十数人里抓六个,不到半数的可能性,这—— 她只能将期冀的目光投向太后。 如柳语珂这般傲气遵礼的女子,早因这脱离控制的发展和玩笑般的态度蹙紧了柳叶眉。倒是虞令绯,看到了新的可能。 她入宫本是思虑良久下的决定,终于在这世付诸行动。一旦决议去做的事情虞令绯总是倾尽全力去做,自打她决定入宫,便没想过要故意落选——且她也是曾有在第一轮就落过选的,那次她便是冲着落选这个目的去的,可落选之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如今要被刷下去了,她竟有些失落。随即平复了下心情,又开始思索,若是在这局落了选,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不管是入宫,还是落选,都是崭新的路。 虞令绯安下了心。 抽签已经开始了。 太后下颌绷紧,端坐在上,她目光凛然地审视着整个过程。 卢德新被留在这担此大任,他极有眼力见地从左首开始抽,将签筒捧到了段含月面前。 “段姑娘,您先请。” 段含月此时倒也镇定下来了,如今大家的目光都跟着签筒走,在秀女们屏气凝神的注视下,她捏出一支玉签。 众人的目光盯紧了签筒边缘,等着玉签的那头出现。 没有朱墨。 段含月控制着颤抖的手,稳稳地将玉签握在了手心,强忍着偏头去看太后的欲望。 卢德新面色如常地走到了下一位面前。 多数秀女都是无签的,直到三四位过去,才有一位面容清秀可人的秀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朱墨玉签! 随后这个秀女身边的人竟也中了! 虞令绯打眼一看,这位倒是不若前一位眼生,是章婉莹。 章婉莹或许也没预料到自己能选上,她拿着那支玉签承受着旁人的艳羡,脸上却没有一贯的意气风发,反而有点子呆。 卢德新眉也不动一下,又继续往下走。 一名圆脸少女中了玉签,虞令绯记得她是御史家的姑娘,很活泼讨喜的模样。 六支去了三。 左边一列席位已走到了头。 卢德新脚下一转,从右边首位开始。 柳语珂打头阵,也是个好开头,她抽中了。 柳语珂身姿动也未动,背还是一样的直,维系着她出身柳家的不凡风范。 卢德新慢慢地又走过一人,这次是程曼妮。 虞令绯看着脸上一派喜意的程曼妮,毫不意外。 程曼妮总是得天独厚般,运气极好。 程曼妮得了签,小小地吐出一口气,随即继续跟着签筒往后看去,正好和虞令绯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如今朱墨玉签只余一支,后面还有五人。 虞令绯落选,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程曼妮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盯着虞令绯,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来。 太后在上面看着,她也注意到了虞令绯。 这个女孩漂亮的紧,可太后从不看重外貌,只是这满座秀女,有中了签喜不自胜的,有落选沮丧气恼的,还有她身旁几个正紧张地指尖都泛白了的。 唯独她安然自若,虽不打眼,不曾强出头,仔细看去,她却是最拔尖的。 因着早就拿准了自己的嫡系上位,旁的人不过是小虫子,无甚可在意的。此前采选里,太后只是看了小像,几轮都是让身边信任的嬷嬷陪着贤妃看的,说是贤妃主持,其实还是回头看太后的意思。 太后偏头问宁嬷嬷:“那个着月白衫的,是哪家姑娘?” 宁嬷嬷俯身道:“回太后,是安西伯府的姑娘,行三,虞氏令绯。” “唔。”太后应了声,“去,把她喊上来跟本宫说说话。” 宁嬷嬷心头一跳,眼见着卢德新下一个就要给虞姑娘抽签了,现在把人喊上来,这签就只能越过她、先让后面人抽了。 这举动不声不响的,却将对方入选的可能性几乎全部掐死,果真狠绝。 宁嬷嬷不敢拖延,当即下去亲自唤人了。 卢德新脚下刚在虞令绯面前停转,对着这位让自己主子吟诗的姑娘笑脸还未端起,身后就传来了一声: “卢公公且慢。” 宁嬷嬷脚下极快地走来:“太后见虞姑娘可人,让我来请姑娘过去说话呢。” “您这边继续着,等下轮到姑娘了,再送与姑娘抽便是。” 卢德新眯眼瞧了瞧这老嬷嬷,又看了看面露意外的虞令绯,端了笑脸出来:“太后有请,虞姑娘快去吧。” 第6章 虞令绯掩去眸中的意外之色,低低应了声“是”,抬步跟着宁嬷嬷往上走。 卢德新与她擦身而过,端起来签筒送到了下一个秀女面前。 虞令绯路过程曼妮时,见她已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像是已经看见了自己落选被送出宫的下场,眉眼张扬,甚是轻狂。 待她跟着宁嬷嬷走近行礼,太后启唇道:“如此标致的人儿,你这老奴却未跟本宫提个醒,真真是该罚。” 纵使宁嬷嬷是太后身边一等一的得用之人,也不禁心神绷紧,正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的主子,才知道太后这是恼了她办事不力。 宁嬷嬷心里直喊冤,她怎知这秀女会引起太后注意呢,明明先前看着不过是个娇怯柔弱的娇女,是太后最不喜的样子,没的说出来惹太后不愉。 今日一看仿佛被教养嬷嬷掰正了许多,连带着自己也受责骂。 “奴婢该罚,该罚。” 宁嬷嬷喏喏应声,转身对着虞令绯笑的和气:“姑娘水灵秀气,太后可是喜欢极了。” 虞令绯十分配合,娇羞地偏开了头,这一羞更是面若芙蓉,容貌更盛了几分。 “安西伯府的姑娘原是这么出色,你祖父身子可还康健?” “劳太后挂念,祖父每日里精神头都尚好。” “他也一把年纪了,不管事不记事的就是自在了许多。”太后悠悠叹道。 虞令绯听着这熟稔的口吻,太后与自家祖父竟仿佛有旧,她将此事记在心里,她一个晚辈不该议论长辈,便屏气侍立在旁。 太后是被勾起了往事,也不需谁来附和,遥遥想起当初,有些事已记忆模糊了,但有些还鲜明如彩釉壁画,牢牢刻在脑海之中,禁不起留念。 太后又看向虞令绯,也称得上是故人之后,若是落选了,不妨给她赏赐点东西做做脸,也算全了一场际遇。 太后不说话,上席处一片安静,个个心里的声儿都没透出半分来。 直到卢德新近前,卑躬屈膝地:“太后,该虞姑娘抽签儿了。” “……什么?”太后抽离思绪,回神当下,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何意。 直到她望见了那签筒里孤零零的一支玉签,斜靠在签筒壁上,突兀的很。 若最后的朱墨玉签已被抽中,便无需虞令绯再多此一举,眼下这岂不是—— 太后打眼望去,果真宴上的女子都一副吃惊模样,明里暗里的眼珠子往虞令绯身上靠,似震惊,似嫉妒,似不服,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中选。 就凭她前面的人手气差吗? 这可太气人了! 一眼看去,程曼妮是最恨的,她瞪大了眼看着上席的动静,对着这预料失误的局面她更多的是惊怒,微微扬起的眉梢都带着十足的恼意。 程曼妮并未失态太久,她阖上唇,狠狠咬实了后槽牙,手中则攥紧了自己的玉签。 “回太后,该虞姑娘抽签了,这朱墨玉签哪,还没抽完呢!”卢德新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将签筒又往前递了递。 太后收回视线,又绕回虞令绯身上,见她唇角含笑,瞧着也是高兴的,却未露乍惊乍喜之色,堪称一句宠辱不惊。 太后眸色暗了暗,道:“那便抽吧。” “是。” 虞令绯莲步轻移,轻轻地将玉签抽出。 这根签与其它的都不同,谁都知道它是在场的秀女都想握在手中的朱墨玉签,便是如此,虞令绯得到它时并无忐忑之感,稳稳当当地握在了手中。 玉签材质上佳,入手温润,虞令绯这才发觉自己手心是凉的。 卢德新回养心殿时,燕澜正在榻上,手里执着一卷书,案上摆了几盘子点心,瞧着还是未动的样子。 卢德新带了新茶进来,给主子换上。 “陛下,采选有结果了,太后让奴才问问,这几位小主的品阶上,陛下可有要交待的。” 燕澜掀了掀眼皮子看他,又翻过一页书。 卢德新见皇上没让自己出去,便继续说:“还没跟陛下说呢,这入选的小主有文渊阁大学士柳淮之女柳语珂,鸿胪寺卿程阳朔之女程曼妮,都察院御史章正奇之女章婉莹,大理寺少卿叶正阳之女叶尤汐,怀州同知谢仁之女谢恬双。” 卢德新瞥着主子的神色,“可是巧了,那在园子里见过的女子也入了选,奴才才知道,那女子是安西伯府嫡三小姐,虞令绯,其父无功名在身。” 燕澜低头一瞥:“真是才知道?” 卢德新作出臊眉耷眼的模样,道:“我们做奴才的,也就这点本事了。” “惯会做戏的狗奴才。”燕澜轻骂一声。 主子骂他是亲近他,卢德新深谙此道,不怒反喜,赖着脸皮道: “可要跟他们说一声,别慢待了这位小主。” 燕澜曲指敲了敲桌案,嗓音冷淡,又透着几分天然的矜贵:“多事。” 这便是拒了。 卢德新心中为那女子可惜,却也只是一丝罢了。他不再多说,恐惹怒了主子,转而说起了另一事。 “还有一事,那段含月……虽未中签,太后也做主留下了。” 卢德新斟字酌句,说的小心翼翼,燕澜却不曾动怒,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他的双眸晦暗不明,唇角勾出淡薄的笑来。 以太后的强势,她要是这便放弃了,才更让人不安。 采选事毕,各秀女出宫返家,带着各自的教习嬷嬷学规矩。 皇上在赏花宴上的“玉签择妃”之举也随着秀女的出宫流传到了民间,朝中御史大惊失色,纷纷上谏谴责皇帝任性之举。 民间茶馆子里说书人说的吐沫横飞,大家伙听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小书坊出了话本子,改了名易了姓,写的香艳无比。 这一切都与虞令绯无关了,她如今是后妃,每日和教习嬷嬷在屋子里闷头学着宫里的礼仪,日子枯燥,却也平稳。 虞令绯很知足。 那话本子她也让黛绿偷偷带了本过来,黛绿抱怨:“主子看这腌臜书做什么,俱是胡编的,没得脏了眼睛。” 虞令绯笑眼睨她,将书册翻过来放置,翻开了最后一页的内侧,指给她看:“书里的妙处是说不尽的,连这等我们黛绿姑娘瞧不上眼的书也自有乾坤。” 黛绿羞红了脸,却也往虞令绯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阳刻印章,上面应是小书坊的名字。 仔细一看,倒认了出来。 “春水斋……?” 虞令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话本子交与黛绿再带走处理掉,便去看望母亲了,留黛绿一人若有所思。 如今陪伴双亲的时日愈来愈少,虞令绯黏顾氏黏的紧。 待小主们规矩学的差不多时,钦天监择的吉利日子也到了,一大早,宫门大开,几个太监奔出了宫四下去传册封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虞氏淑德含章,秉性柔嘉,今册为正五品贵人,钦此。” 宣旨的太监虞令绯不认识,但那人看在赏银丰厚的份上态度极好,还主动跟虞令绯道:“恭喜虞贵人了,这次入宫哪,就数您和段贵人位份最高。” 这算是好事,虞令绯谢过宣旨太监,老夫人忙让大管事亲自把宣旨队伍送出府。 顾氏眉开眼笑的,握着虞令绯的手宽慰道:“好,好。” “开了个好头,以后必定是顺遂如意的。”许氏也笑意满面道。 唯独冯氏撇了撇嘴道:“我看二丫头以后还是稳妥些,别被东风一吹啊整个人就飘起来了,免得害了自己,也害了咱们。” 虞令曼拉了拉她的袖子,难为情道:“娘,正是高兴的时候。” 冯氏声音不大,还好只有他们三房的人听见,否则护女心切的顾氏还不撕了她。 冯氏拍掉虞令曼的手:“瞧你那窝囊样!” 嘴上这样说着,她到底没有敢大声喧哗起来,只暗暗想着虞令绯以后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呢,宫里岂是好混的,自己只管等着就是了。 虞令绯面若三月桃花,心下却惊异不已,为何只有自己的位份与段含月相当? 论家世,柳语珂比自己可好上不少。论清贵,章婉莹一家才是无朋无党,清贵廉洁。论长相,太后手里有段含月,怎会将自己捧起来跟段含月打擂台。 太后这一步棋,真真要好好琢磨琢磨。 还未入宫,就吃了这么个招数,待到七日后入宫,虞令绯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贵人品阶稍高,虞令绯得以将使唤惯的雪青并黛绿都带入宫里。 领路的太监叫小顺子,殷勤的很,边带路边道:“虞贵人的住处名唤倚竹斋,极敞亮,临着的就是宫里的小竹林,风吹竹叶时,再文雅不过了。” “听着倒是个好去处。”黛绿兴奋道。 “除了段贵人的连玥轩,就数您的住处呀最好。” “那连玥轩有何妙处?”黛绿兴致勃勃地问,入了宫,她瞧什么都新奇。 小顺子谨慎道:“小主的倚竹斋住着舒坦,连玥轩则胜在布局,各有长处,各有长处。” 黛绿还要问得仔细些,被虞令绯一个眼神制止了。 宫里人说话自有规矩的,向来只说讨喜的好听话,想来倚竹斋也不是事事都好的。 第7章 虞令绯心下有了数,眼见着越走越清净了,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她也不是冲着皇帝入宫的,住的偏些,事儿也少些。 到了倚竹斋,小顺子交了差事就走了,倚竹斋雕廊画壁、又不流于俗套,清雅端丽,虞令绯四下里转了转,很是喜欢。 这地方也不辜负它的名字,东侧便连着竹林,此处的风都比别处清些,涤心荡神。 “是个好地方。”虞令绯颔首,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雪青道:“看起来倒是不拘束。” “哪有住处把人能拘束着了的,只有人自己方能把自己困住。”虞令绯随口道,转身便见一行人从门外进来,见她便跪。 “奴才给主子请安,小主万福金安。” 这便是分来伺候她的宫人了。 依着大煦朝的制度,五品贵人当配管事嬷嬷一个,大宫女两个,小宫女四个。总领太监一个,小太监四个。 那嬷嬷唤作时嬷嬷,总领太监名唤常留。 雪青、黛绿顶了两个大宫女的品位,内务府便只拨了四个小宫女。 虞令绯嫌名字不规整,便改成了星罗、星微、星霜、星斗。 四个小太监名字倒是一溜的,跟前头小顺子名字格式一样,虞令绯一眼扫过也没记住,待以后慢慢认人。 此前虞令绯没接触过宫人,可当家做主的事儿她从来也没少做,御下经验极丰。 如今只是换了个地方,主子还是主子,奴才还是奴才,虞令绯慢慢打量着底下的人,个个都是恭顺的,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便照寻常训了话,敲打了番。 内务府很快送来了份例,虞令绯让雪青去收了,连带着把之前送进宫的行李收拾妥当。 星罗沏了茶送进来,时嬷嬷在屋里伺候,正在陪虞令绯说话。 虞令绯道:“我初入宫,有什么要注意着些的,还要嬷嬷提点。” 这话说的很是客气,时嬷嬷见主子抬举自己也很受用,语气也亲近了些:“提点不敢当,奴婢打小入宫,对宫里的事情还是知道些的。” “小主也知道,这是当今第一次从民间采选,除却一同入宫的小主,就是从潜邸带进来的了。” 这些虞令绯自然清楚,她还知这位皇帝做亲王时便没有正妃,也没见过他立后。 果然,时嬷嬷道:“皇上登基前没有正室,只有两位侧妃,一个侍妾,周侧妃册了贤妃,许侧妃册了庄妃,可册封当天便——”时嬷嬷顿了顿,轻轻吐出,“殁了。” 这位殁了的,想必就是被杖毙的那位侧妃了。 先封妃再当日杖毙,这皇帝的性格,当真古怪。 “还有位侍妾,不知?” “这侍妾只封了才人,平日都不见出来的。”时嬷嬷提起她的语气颇有些不以为意,这么多年的资历,也算是皇帝身边的老人,连这次新入宫的,都压她一头,着实让人看不起。 寥寥数语,就把皇帝这没什么人的后宫说完了,虞令绯只觉怪不得皇帝刚登基就要采选,这后宫就是空的。 时嬷嬷满脸喜意道:“以前,皇帝几乎不来后宫,但如今新小主入宫,想必后宫也要热闹起来了。” 她在宫中积年已久,却一直没遇到个好主子,这次新主入宫,她咬咬牙把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银子和好首饰都打点出去,想去段贵人那当差。 可段贵人那早被太后安排好了,哪有她奢求的份,便退而求其次挤到了虞贵人身边。 原先还忐忑着,没想到这虞贵人竟比那炙手可热的段贵人还要标致几分! 男人吗,不就那回事,冲着这容貌,以后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更何况见虞贵人谈吐和作为都是有点章法的,一安顿好就问自己后宫的情况,瞧着也是个有心思的,想必好日子就在前头了。 时嬷嬷心里算盘打得震天响,天天劲头十足,就等着成为宠妃眼前的得意人,收人孝敬收到手软,没想到这主子是在后宫安顿好了,可皇上他还是不来呀! 左等右等,眼看着一旬就要过去了,旁的没等到,倒是等到星斗慌里慌张地快步走进倚竹斋道: “这可怎么办!贵人被皇上责罚了!” “什么!小主做什么去了?怎么触怒了皇上!” 这话便是拿来问虞令绯本人,她也答不上来。 虞令绯这日子过得可是舒坦极了,原本还担心自己遇上这古怪皇帝应付不好,结果发现这几个妃子就像滴进湖里的雨滴似的,半点涟漪都未惊起,就沉入了后宫这庞大的宫殿群里。 除了章婉莹没事跑过来跟自己斗斗嘴、连旁的妃子都没见过面,大家颇有几分不敢轻举妄动的意思。 没有皇后,连请安都不必,只要初一、十五去和太后请安。 虞令绯日子悠闲自在极了,只觉宫里日子虽无趣了些,却也不用应付那么多人,只用讨一个皇帝的好,比深宅大院里好上数十倍。 更何况这皇帝也不用自己应付,别提多舒坦了。 今儿她只不过在竹林里小憩一会儿,御前的人就找来了,将她带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侍立着不少宫人,却寂静无比,丝毫人气都无。明明是白日,也燃着红烛,火光映在榻上人的眼底,光华不定。 “这画,你可曾见过?” 卢德新眼瞅着,贴心地将画卷从桌案上给虞令绯拿了过去。 虞令绯接过展开一看,上绘山川河流,湖光山色,春和景明,作画人笔力不凡,着实令人惊叹。 只未看出来有什么乾坤。 虞令绯又仔细看了一遍,方在画面右下角的奇山峻岭那发觉有异。 边角伶仃的一块怪石上,竟刻了个不应出现的图腾。 那图腾怪模怪样,明明可以连城个圆,却缺了一个口,线耷拉下来绕了个勾,这圆缺里是几个晦暗的符号,虞令绯不知道是何意,却知这图腾即代表着什么—— 虞令绯心中惊异,面上也就带出了神色。燕澜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此时勾起薄唇道:“你见过?” 虞令绯回神,压下心中的惊悸,舌尖在牙上舔了圈,道:“回皇上,这画臣妾并未见过。” 这是实话,她的确没见过这样一幅画,倒是重中之重的图腾,她反而知道。 燕澜轻笑一声,目光阴沉地笼在那副画上,却又瞥见她白里透粉的指甲,心里的煞气仿佛遭到了安抚,沉淀了些。 “这画,是你父亲书房里收着的。” “家父极爱收藏名珍古画,想必这幅也不例外。”虞令绯心下急转,当即确定了要如何表现才能取信皇上,她目露欣赏,又打量了遍这幅画,赞道,“这水已画活了过来,当真灵动。” 她在看画,燕澜饶有兴致地看她,冷不丁丢出个□□包:“这画上,有前朝皇族的印记。” “怎会!”虞令绯登时花容失色,“我怎没瞧见?皇上可别吓唬臣妾。” 虞令绯说到最后,本就甜软的声音又软糯了几分,听着便是撒娇的语气,她仰头看着皇帝,露出娇嫩瓷白的面容,蛾眉曼睩,眸子里还带着些水气,宛如受惊的幼鹿。 燕澜走下榻,弯下腰,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虞令绯白嫩的后颈上。 燕澜握着她的手,“啪”的一声,画卷落到了地上,散落开来。 燕澜的手便拉着她的手,滑过湖景与山林,最后停在了那个图腾边,轻轻往下按。 指腹贴紧画面,粉白的指尖便搭在丑陋的图腾上,极致的对比让燕澜心情愉悦了不少。 “这下,看到了吗?” “原是在这。”虞令绯前几世从来没遇到过此事,如今猝不及防下只能想办法脱身了,“家父收藏的画卷何止百幅,想必这幅画把玩时也没注意到这个怪处。” “更何况,”虞令绯声音又委屈上了,“要不是皇上告诉臣妾,臣妾哪里知道是前朝印记呢,家父志在山水,他又如何懂前朝之事?” “哦?不懂?”燕澜含弄着这两个字,手下也握紧了虞令绯的手。 虞令绯上牙磨下牙,皇帝这个职业的疑心病堪称无解,说再多也无用,涉及前朝的事儿,哪是言语能撇清干系的。 即使只是一幅画,皇帝信了,那这个家族也就完了。 赌的不过是皇上的心思罢了。 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 她的目光落在燕澜还握着自己手的大掌上。 虞令绯细腰一拧,娇柔纤细的身子便如蝴蝶般扑到了燕澜的怀里,她双手环着燕澜的脖子,埋头到他颈间,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她哭音婉转幽咽:“家父向来不涉朝政,不碍着谁,定是有懂得此事的看臣妾受宠,蓄意陷害臣妾,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卢德新在旁边垂首侍立,见虞贵人突然扑到主子怀里,他看得都胆战心惊的,上一个试图亲近皇上的,可是被抬出宫的! 那个还只是刚碰到皇上的衣袖就被掀了出去,现在这个直接扑到怀里去了,卢德新心都抖了抖,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看。 突地温香软玉在怀,燕澜低头就能看到女子乌黑的发顶,金步摇微微颤动着,就像怀里的这具身躯。 燕澜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阴冷,沉默片刻。 他伸手勾住了虞令绯的腰,往前一带,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燕澜的声音冷淡,又带着野兽戏弄食物的玩味: “给你做主,也未尝不可。” 第8章 没了主子的倚竹斋,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的人一般,瘫软得不成样子,人人脸上带着惶然的表情。 尤其雪青黛绿两个大宫女都跟着虞贵人没回来,连个镇场的都没有。 时嬷嬷正坐在自己的屋内,让星罗给她倒了杯热热的茶,她连喝了好几口,道:“星斗,我问你,小主是如何被带走的?” “我和雪青、黛绿陪小主在竹林,皇上跟前的御前侍卫来了好些,把小主请去了养心殿。”星斗回忆道。 “这有什么?兴许是皇上想起了小主的好呢?”时嬷嬷吁了口气,深觉小宫女就是不牢靠,一惊一乍的。 星斗惨白着一张脸,又颤着声音哆哆嗦嗦说出了后半句话:“可、可带着侍卫过来的,是卓公公!” 时嬷嬷这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宛如一朵密实潮湿的棉花堵住了气儿。 旁边的星罗惊呼出声:“卓公公!那小主岂不是——” 卓公公是御前得意人,和常侍殿前的卢德新不同,卓公公每次出现在人前,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手上沾满了人血,阴森可怖。 上次他踏入后宫带走的人,还是殁了的庄妃。 庄妃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活活打死的。 时嬷嬷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衣服黏在背上,沉重粘腻。 “这下,完了呀。”时嬷嬷喃喃道。 “与我一同入宫的同乡,便是去了庄妃宫里,庄妃那事之后她也、她也……”星罗悲泣出声。 “原以为虞贵人身边是个好去处,没想到她竟这么不争气!”时嬷嬷咬牙道,“即便不能宠冠后宫,安安稳稳的倒是好的,她倒厉害,眼见着就要没了,她没了也就算了,还拉上我们!” “实在可恶!” 时嬷嬷咒骂道,星斗在旁听着,觉得有些耳熟,之前贵人悠闲度日时,嬷嬷也是恨铁不成钢般说小主的,说她白长一张好脸,却不知为自己筹谋。 星斗心里犯了嘀咕。 时嬷嬷未免太会操心了。 星罗“扑通”一声跪倒在时嬷嬷面前,哭道:“求嬷嬷救我,我不想死!” “我一个管事嬷嬷,能有什么法子。”时嬷嬷僵着脸道,“眼下就等着吧,若是小主活着回来,还有的说。” “若、若不是呢?”星罗道。 “小主回不来,来的便是送我们上路的人了。” 星罗闻言,瘫坐在地,悲泣出声。 星斗悄悄退出了房间,也是浑身紧绷。 此时的倚竹斋,难得的上下一心,焦灼又渴盼地等着虞令绯的归来。 望眼欲穿。 直到申时二刻,虞令绯方被雪青搀扶进来。 身后跟着黛绿,手里提着个锦盒。 “小主,您回来了!”时嬷嬷迎了上来,喜不自胜,不管他们这群人心里如何想,眼下看虞令绯平安归来便如从鬼门关前回到了人间,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虞令绯一开始还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那厢时嬷嬷边仔细观察虞令绯神色边道:“得知小主被皇上唤了去,奴婢心里七上八下的,就盼着小主回来呢。” 星斗悄悄看了时嬷嬷一眼,撇了撇嘴。 虞令绯不动声色:“嬷嬷说的哪里话,陛下又不是吃人的猛兽,这话犯上了。” “欸,是奴婢嘴笨。”时嬷嬷附声,又试探道,“小主脸色不太好,可是受了委屈?” 此时虞令绯已进了屋,明晃晃的烛影映着她疲累的眉眼,眼圈微红,瞧着是哭过的,尤其她肤白,更显得惊心。 虞令绯抬了抬眼皮子瞥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在宫里,谁敢给陛下的妃嫔委屈受。”她不想再说,但顿了顿,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不过今日确是遭了陛下的责骂,又罚我跪了一时辰,也是小事,想必陛下不会放在心上。” 被皇上责骂罚跪,还不当回事? 时嬷嬷急了,还要再说。 “好了,我乏了,嬷嬷先下去吧。雪青,服侍我歇息。” 时嬷嬷便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拔腿出去了。 盼回来主子的狂喜劲儿过去,时嬷嬷又不满了,她左思右想,若不是虞贵人不老实,自己怎会被拖累得担惊受怕! 还是早日脱身为妙,否则真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陪葬了。 她打定主意,便开始筹谋自己的大事了。 正房里,只余了雪青黛绿,黛绿最憋不住话,问道:“小主为何那样说给嬷嬷听?小主并未受罚呀。” 虞令绯轻轻靠了靠背,今日着实累了,懒得亲自□□黛绿,便让雪青说与她听。 雪青想了想,道:“依奴婢看,小主是想趁机试探时嬷嬷是否忠心,时嬷嬷向来不是谨慎人,想必还要跟其他人透口风,倒是难得的看清人心的好机会。” 还有……雪青想到主子近日的表现,大胆揣测:“小主恐怕也想着消息传出去,让那些妃子轻视小主,省下麻烦。” 毕竟,今日虽不是甚么好事找上门来,但主子的确是近日唯一一个见过皇帝的妃子,若是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还不知要遭多少红眼。 虞令绯叹道:“雪青缜密,很好。” “小主谬赞。” 黛绿若有所思,道:“那奴婢后面几天就盯紧了些他们的小动作,定要将有二心的都揪出来!” “也好,这事儿就交给你罢。” 虞令绯对自己的这两个亲信还是很满意的,一缜密聪慧,一机灵善言,具是忠心护主的,从未背弃过自己。 眼下有她们在倚竹斋,自己也能放心休憩。 虞令绯着实累了,黛绿打了井里的凉水来给她敷眼睛,随后还未天黑她就倚在榻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这一觉,却未得好歇。 她又梦到了养心殿,并那个男子。 燕澜的手还牢牢环在她腰际,他身上还有些温度,可手却是凉的,透过轻薄的罗衫传了过来。 她抖的更厉害了。 燕澜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朕让人去查出来,你可敢打回去?” “打……回去?” “嗯。”燕澜唇瓣开合间,蹭到了虞令绯的耳廓,他似乎也察觉了,顿了顿方道,“爱妃方才说,定是有人眼红你受宠,朕深以为然,想必这眼红的奸滑之辈就躲在后宫,与你毗邻。” “爱妃”这两字亲昵又暧昧,虞令绯很是不自在,便想着从燕澜身上爬起来再说。 刚动,便又被箍了箍,抱了回去。 “乖一点,别动。” 虞令绯委屈地发出嘤咛声,不敢动了。 燕澜继续蛊惑道:“这人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待朕将人交予你,你可敢亲自对付回去?” 虞令绯压下心头不妙的预感,一派天真道:“可断案是前朝该做的,又关臣妾一个弱女子何事?” “不让你断案。”燕澜哄她,“只是让你在后宫对付那人罢了,你可敢?” “臣妾害怕。”虞令绯心里暗骂,面上怯怯抬头看他,眸子里尽是水光,鸦睫沾泪,鼻头粉红。可怜极了,只想赶紧让燕澜放弃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朕会给你撑腰的。”燕澜道。 “若是、若是我对付不了她呢?” 燕澜望着她,没有说话。 眼里是兴味,是探究,是强势。 随后他开了口,低低一笑:“乖,你不会想知道的。” 虞令绯浑身一震,从梦中惊醒。 宫里死水般寂静了这么久,突地有这么一件事,顿时就如风一样席卷了后宫。 贤妃的锦绣宫里,正跪着一地的人。 “好一个狐媚子,不声不响的,就去招了皇上注意!”贤妃恨声骂道。 “她也没讨着好,陛下怎会被那种庸脂俗粉迷惑,听说被罚着跪了一个时辰、眼睛都哭肿了呢。”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讨好道。 “听说?听谁说的?”贤妃偏头问,养心殿的宫人向来口风紧,从未能透出过信。 “那倚竹斋都传遍了,有个叫星罗的小宫女跑过来找咱们宫的人说话,还非塞了个银镯子过来呢。” 贤妃嗤笑:“真是个废物,自己宫里人丢人都丢到外面了,她想必还窝在榻上伤春悲秋呢!”贤妃拧紧了帕子,“当初本宫看她那张脸,就是个不安分的!” “既然小宫女有这许多话要说,你们也听着就是,有乐子也拿来给本宫听听。” 宫人没敢说话,贤妃容貌平平,最恨貌美之人,尤其是入宫来的,这次的小主个个水灵,年纪又小,贤妃恨毒了心,尤其是两个贵人,段贵人她不敢碰,但虞贵人可没少挨她的咒骂。 这些话翻来倒去的,他们这些奴才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好在皇上怀瑾握瑜,不同常人,才不会被这种女子轻易惑去了心神。”贤妃语气轻柔下来,像掺了蜜,随即怔怔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人叹气,示意下面跪着的都悄声退下,自己静静地待在这儿等贤妃回转。 每次提到皇上,贤妃便是如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偏看不清皇上对她毫无情意,也是个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签约啦!可以给小天使们发红包了,评论区掉落红包喔! 谢谢你们看我的文,我会加油的,求收藏鼓励qwq 第9章 燕澜并未让虞令绯等太久。 日子方过三日,倚竹斋的宫人们刚从主子受罚的事儿里缓过神来,就见养心殿的人又来请小主过去了。 若说有什么能聊以安慰的,也就是这次不是卓公公带人前来的,而是养心殿侍候的魏嬷嬷。 魏嬷嬷是皇上从潜邸带进宫的老人,向来在宫里很有几分颜面,到哪儿都是受礼遇的份。 她亲自来请,趁着虞令绯在收拾打扮,那厢时嬷嬷亲自端了上好的君山银针奉到魏嬷嬷面前: “嬷嬷请用茶。”时嬷嬷语气亲近,又带着奉承。 “嗯。”魏嬷嬷给了她颜面,端起来尝了一口。 “贵人初入宫,自面圣回来,这几日饭都吃的不香。”时嬷嬷作出一心为主的模样,唉声叹气,“还请魏嬷嬷多多关照贵人。” 这便是要探问虞令绯此行的目的了,魏嬷嬷不动声色,挑眉看她:“这是你们主子让你来问的?” 时嬷嬷左右看看,见雪青黛绿正在给贵人打扮,旁边只侍立着星罗星斗两个小宫女,不足为惧,便点了点头,压低了声儿:“贵人面薄,特特托我来请教魏嬷嬷。” 魏嬷嬷搁下茶盏,不轻不重的一声:“皇上的事,我一个奴婢如何知道,实在没甚好指教的。” 说毕,她便阖上了眼,不欲再说。 时嬷嬷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心里恼怒却不敢发作,干笑着退开了。 虞令绯还不知今日是何情形,如何应对,正敛目沉思,就听黛绿轻声道:“小主,您看看这样可好。” 虞令绯望向铜镜。 黛绿手巧,给她梳了个凌虚髻,饰以金海棠珠花步摇并两朵宝钿,耳上是白玉珠坠子,俏丽可人,绰约多姿。 不算很打眼隆重的打扮,又不失了后妃的华贵,虞令绯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随即她走出偏殿,魏嬷嬷见了特意打扮了一番的虞令绯也是心中赞赏。 此次过去,虞令绯索性只带了雪青。 一路上,魏嬷嬷见虞令绯行事得体、事事妥帖,她似不经意提起:“贵人身边的人俱是机灵的。” 虞令绯着实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心中疑惑,只笑道:“让嬷嬷见笑了,不过是些粗笨的使唤,哪里当得嬷嬷特地夸。” 魏嬷嬷摆了摆手:“不说别的,贵人交待时嬷嬷的事儿她还是放在了心上的,方才便来找奴婢说话,只是奴婢哪当得起提点贵人的名头,未与她多说,贵人可别怪她。” 虞令绯脚下一顿,眸子里泛起冷光,又若无其事地抬起腿继续走,她不好与魏嬷嬷这外人诉苦,也不能直说她一个贵人被自己的宫人蒙蔽、玩弄在掌心,又不能真担了这罪名。 虞令绯很快下了决定,她面色含羞,红霞爬上了粉颊,双眸盈盈剪水,似委屈又似难堪:“实在、实在让魏嬷嬷见笑了。” 魏嬷嬷了悟,果真是欺上瞒下么。 皇上让人查虞家的事,自然没漏过虞令绯,她也听了些风声,这虞贵人还在闺阁时便是个软和性子,天真不知事儿,虽然进宫别过来一些,内在哪是那么好改的。 相比年幼的娇小姐懂得拐着弯找自己探风头,还是宫里的老奴才更奸猾! 魏嬷嬷解开了心结,便看虞令绯是处处妥帖,难得皇上有一个另眼相待的女子,只这一点魏嬷嬷看虞令绯就是百般顺眼。 待到养心殿,燕澜瞥她一眼,招了招手:“过来。” 虞令绯心想这跟招猫儿狗儿一样,没法,还是得乖乖过去。 燕澜见她温顺,心情也不错,道:“查清楚了,你可要听?” 虞令绯眼也不眨道:“听。” 自那日回去,她便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捋了一遍又一遍,安西伯府平庸,拿安西伯府当眼中钉的仇人不曾有过,向来是被牵累的份。 谁会大费周章地这样陷害虞家?且能预料到皇上要去查虞家,悄无声息地将夺命符送进了父亲的书房。 在宫里有如此能力的,最先遭怀疑的就是太后一党,可虞令绯又觉得不像,这是一种直觉,直觉告诉她,现在的她,还不至于让太后放在眼里。 她不屑费劲按死自己这只虫儿。 随后的人,个个都摆脱不了可疑性,其中有两人虞令绯疑的最深。 此时能够得知真相,虞令绯也很期待,巴巴地望着燕澜。 燕澜看着她小狗般湿漉漉的眼,喉咙滚动,无意间搓了搓大拇指和手指,他眸子晦暗,心情却是相反的愉悦,他并未表现出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是柳家的人。” “柳才人?” 虞令绯愣了愣。 这个结果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的,柳语珂有多高傲她是清楚的,且柳语珂极重脸面,应该说柳家人都是这德行,这种脏了手的事儿他家只爱丢给别人做。 就如柳语珂身边的程曼妮。 “要说源头,却非柳氏。”这个柳氏,指的应是柳语珂。 燕澜淡淡地说了这么句便不愿再说,卢德新适时喊来了个名唤谢游的御前侍卫来给虞令绯仔细说说。 “回贵人,臣等查到那画卷是虞老爷从一破旧书斋得来,名唤明德斋。当日拿话引虞老爷过去的,是珍馐阁的一个伙计,有人听见他对虞老爷道有人从明德斋里淘到了不少好东西,虞老爷动了心,用了饭后出门便往明德斋去了。” “那伙计见虞老爷中计,随后也不见了。据掌柜的说,前几日有人来找过伙计,据他的描述,臣等排查出此人就是柳四公子的随从。” “那明德斋掌柜的是柳家二总管的远房亲戚,因来往甚少,很是隐蔽。” 虞令绯听得消息,仔细一想此计针对自己的父亲当真绝妙,珍馐阁他是惯爱去的,听闻有上好的书画藏在巷间必要去一探究竟,待到他去了,再将那本就不俗的山水画摊在虞二老爷面前,不怕他不上钩。 只是—— “既是柳四公子的随从掺合其中,为何起因不是柳氏?” 谢游拱手道:“贵人有所不知,柳四公子与柳才人向来面和心不合,他身为庶子暗地里吃了不少嫡母的苦,对柳家怀恨在心,此次他所作所为便半点不怕让柳家蒙羞。” “再仔细排查,臣等发觉半旬前段家有人找过柳四公子,是段家四房的人。” 四房,便是段含月的亲生父母了。 虞令绯若有所思。 “自从贵人和段贵人同等位份入宫,段四夫妇便将贵人视为段贵人的对手。”谢游硬着头皮讲下去,“想必是爱女心切,这两人径自做下了这种事。” “找上柳四,是因柳四曾求、求娶段贵人,对段贵人有求必应,是什么都肯做的。” “据他们的说法,原是想做局让虞二老爷将画带回去,万一虞贵人得势,此举便是极好的必杀之局,万万没想到这么早就被揪了出来。” “若是时间再久些,想必也无从查起了。”谢游面不改色地奉承道,“幸得皇上龙气庇佑,让真相得以大白。” 虞令绯静了静,偷偷觑了眼皇上的神色,听到有人对自己的后妃痴心不改,也不知道这皇上心里什么滋味。 她不敢多看,生怕被逮个正着,转回来又想,怪不得计划这么粗糙,原是背着太后和段含月做下的。 她倒没想到,这事还是合两家之力做下的。 若是这局真成了,便是悬在虞家头顶的一把铡刀,阖家生死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实在恶毒。 虞令绯掩去心中翻滚的怒气和杀意,对着燕澜娇声道:“照这么说,他们一个是父母慈心,一个是为心上人,俱是没错的,臣妾是只能受下这份委屈了?” 燕澜耐心道:“爱妃想如何?” “做错了事当然要罚。”虞令绯大着胆子,伸手摸向了皇上领口的盘扣,她一边伸手一边偷眼看皇上的神色,见他不曾露出厌恶之感才碰了上去。 她扣弄着那小小的盘扣,娇娇怯怯,委委屈屈:“臣妾都听皇上的。” 下面的谢游眼睛不敢乱动,只听着这虞贵人的莺声燕语便不难想象现在是怎样的情景,他大着胆子瞥了一眼上面,只看到两个身形都要叠在一起了。 他暗暗咋舌,都说皇帝不近女色,看来这虞贵人就要博得头筹了。 没想到皇上喜欢乖巧柔顺的。 谢游刚浮出这个念头,就听虞令绯道:“他们构陷安西伯府事小,不值当皇上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只臣妾方才听了又听,也没听那谢游提起柳四是如何得来前朝印记的,想必是臣妾听漏了罢。” 虞令绯歪了歪头,一派懵懂的模样,好像当真疑惑般。 下面的谢游面无表情,心情复杂,刚觉得虞贵人是小白兔,原来是吃人不眨眼的,这话说着好听,不就是引皇上查段柳两家和前朝的关系吗! 构陷后妃,对一般人来说是重罪,可段家是后戚,柳家根深蒂固,在天下文人心目中便是执牛耳的,这点事儿还真难不倒他们。 更何况如今朝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也为难。 可牵扯到前朝之事,那便不一样了。 地位越高,摔得越惨。 虞贵人果真不是吃素的兔子,这是狐狸转世吧! 第10章 谢游退出养心殿后,迎面就遇上了同僚,许英阙。 见许英阙对他拱拱手便要往养心殿去,他忙把人拉到一边:“欸,你等等,等会儿再进去。” 许英阙心中疑惑:“是有大臣在里面?” 谢游摆了摆手:“不是不是。”他挤眉弄眼道,“是后妃,正跟皇上浓情蜜意的,你要是不急,就等后妃走了再去吧。” 外臣与后妃自是该避嫌的,他们虽是御前侍卫在御前侍奉,但又不是无根的太监,能避则避。 许英阙眉目俊朗,又带着儒雅之气,闻言舒展眉头,拱手道:“多谢谢兄提点了。” 两人便一起往外走,谢游道:“你这一次离宫这么久,听闻是去悟县了?” 许英阙“嗯”了一声:“遇上些麻烦事,又盘桓了好几日方得脱身。” 谢游没再问,倒是想起方才的事有些感慨:“你离开上京之时这后宫还是风平浪静,如今我看是要动一动了。” 后宫与前朝本就休戚相关,不少人盯着呢。 许英阙一直挂在面上的温和笑意收敛了些,沉默一瞬后,他问:“莫非是与养心殿里的后妃有关?” “可不是吗!”左右无人,谢游怪叫一声,又压低了声儿道:“咱们也算跟在皇上身后时候不短了,我倒第一次见皇上对女子如此宽让呢。” “养心殿里……是谁在那?”许英阙问出这话时,语气轻到他自己都听不明晰。 “是虞贵人。” 许英阙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想,若是后宫里能有女子博得头筹,也应是她这样的。 也应是她的。 可心里到底苦涩难言,便如一块黄连硬生生塞在了嗓子眼,舌根都是苦的。 闷声好久,方囫囵吐出两个字:“也好。” 触目所及之处尽是朱红的宫墙,绵延不绝,他第一次觉得,这颜色如此灼人眼。 殿外的事虞令绯是不知的,她此时正尝着养心殿这边的糕点。 皇上是有小厨房的,更别提她位份不高,许多糕点是不在份例内的,来养心殿这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能饱饱口福也不错。 人生在世,不就是及时行乐么。 活了这么多遭,虞令绯早就活明白了,什么都没有享乐重要。 她捏起一块芸豆卷,轻轻咬了口,享受地眯起了眼,像只馋嘴又极易满足的猫儿。 燕澜看着她这般模样,轻笑一声道:“你现在倒是胆大了。” 虞令绯眨了眨眼,吞咽下细密的糕点,讨巧道:“臣妾只是讨了块糕吃,算不上胆大,臣妾胆子很小的。” 燕澜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就像一只被自己饲养了的小宠物,他眸色幽深了些,道:“好吃吗?” “皇上这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了。”虞令绯道。 “去给虞贵人的宫里送上点。”燕澜吩咐下去,卢德新不敢耽搁,当即喊了人吩咐下去。 “谢皇上。” 虞令绯抿完一块糕点,借着净手的功夫捋了捋方才的表现。 据皇上的反应来看,她的举动并未招来厌恶,皇上虽心机深沉,但自己身上何曾有他能看上的东西,想必对着她,皇上连敷衍都懒得。 那看来皇上还是喜欢自己拿出这样一副面孔面对他的。 毕竟按照他们的关系来说,没有哪个夫君喜欢自己的妻妾一味地惧怕自己。 娇憨可人些,说不得还能讨些好处。 虞令绯心里一片平静。 只不过换一种伪装罢了,算不得什么。 至少皇上未曾因这桩事直接发难虞家,而是给了虞家生路,这便让虞令绯足够知足了。 她心思转得快,不多时也就回了养心殿。 燕澜见她回来,又招了招手。 虞令绯顺从地走过去,就听皇上道:“你这馋猫,馋也馋过了,可还有话要与朕说。” 语气颇为宠溺,听得殿里除了他的人都是一抖。 真不习惯皇上突然有了人气般。 虞令绯抿唇道:“皇上乃明君,又何须臣妾多说什么。”不等燕澜说话,她又道,“若是臣妾能为皇上分忧,便是臣妾的幸事了。” 眼看皇上是要将她把持在掌中,虞令绯这两日也思索过自己的价值,倒是有了头绪。 既然躲不过,不如主动提出,也能博得几分情。 燕澜看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爱妃机灵,朕很喜欢。” 虞令绯羞地偏了偏头。 “做宠妃,你可愿?” 虽是在问她,但两人都知道,虞令绯没有拒绝的份。 “这是臣妾的几世修来的福气。”虞令绯笑眼弯弯,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第11章 打那日虞令绯从养心殿出来后,能看出虞贵人独揽圣心的,便不止是寥寥几个聪明人了。 那流水般送入倚竹斋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由皇上面前的卢德新亲送来的芸豆卷,当真打眼。 并非人人馋的是这口子点心、人人都看得上御赐的物什,这些死物背后的意思才让宫里的女人看红了眼。 贤妃在宫里摔了一套上好的琉璃杯,太后则唤了段含月去说话。 皇上几乎不曾踏足后宫,可当天,倚竹斋便接了圣驾,据传倚竹斋内笑语不断,那虞贵人将皇上哄的龙颜大悦,当场又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连带着晚上也就歇在那了。 这下子,这波新人的头筹已是虞贵人夺得了。 段含月被太后留了晚膳,又陪着消食诵经,待出来时残月挂天,星子漫天。 她扶着宫人的手走在黑压压的宫墙中,听得一声猫儿叫,不知是受惊了还是怎么,听着很是凄厉。 她停下了脚步,点了个太监去那处看看。 “回贵人,没见着什么猫儿,许是见人来躲起来了吧。” 段含月喃喃自语道:“不知好歹的。” 她从宫外带进来的心腹春华道:“不过是个没人要的落魄玩意,小主别气坏了身子,明儿吩咐下去,多的是好猫儿送到咱们宫里。” 段含月睨她一眼:“主子肯宠着的惯着的,才是好猫。” “也才能得人高看一眼。” “至于出身,嗤。” 段含月慢慢走远了,她凉薄的话被风吹着散在了漫漫宫道中,也被有心人传进了太后耳中。 太后便如这个年纪的许多老太君般,收拾了个小佛堂,手上也有串从不离身的佛珠。 只不过她很少跪在佛像面前罢了。 听得段含月富有深意的几句话,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本宫最看中的,便是含月这份自知之明。” 宁嬷嬷赔笑道:“太后娘娘的后辈,自是极好的。” “若真是个个玉洁松贞,又岂能轮得到含月入宫。”太后不紧不慢道,“段家受本宫庇护太久,早就失了本心了。” 想起不成样的嫡系,太后心里也是厌烦的。 可她是段家倾全族之力送入宫的,再如何,她也是段家的嫡女,段家的支柱。 当年老族长——也是她的祖父送她入宫前的一席话,在之后成了她面对其他后妃时的底气,如今时过境迁,却成了她的枷锁。 太后踱步离开小佛堂,将佛珠撂到了紫檀木桌案上。 “若含月一直聪慧下去,也不枉本宫为她打算。” “是。”宁嬷嬷低声应道。 …… 旁人的心思在今夜都传不到倚竹斋来。 虞令绯着了银红长衫,这是宫里新造的式样,说是长衫也不尽然,材质便如罩衫般轻薄,似隐似现地透着里面的肤色,极撩人魂魄,是特特为了增添闺房之趣制成的。 又让黛绿梳了个松散慵懒的发式,面上只拍了玫瑰花露,唇不描而红。 一身艳色,又不带丝毫脂粉气,恍如花凝精气神而造的精灵,色秾而清丽。 宫人都已退下了,只留他们两人。 “陛下在看什么书?” 燕澜靠在榻上看书,闻声抬目,就见虞令绯如此妆扮缓步走到自己面前。 他目光定在了虞令绯的脸上,又轻轻下划,划到了她锁骨下袒露的一片白嫩上,夺人心魄。 虞令绯便也不动,站着给他瞧。 起初她尚算淡然,但当燕澜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犹如实质在她身上游走,便如一双手,顺着她的额头、鼻梁、下颚,一路往下而去—— 虞令绯身子微颤,咬了咬唇。 “陛下,安歇吧。” 燕澜放下书,走上前去。 虞令绯听见他俯下身来,凑到自己耳边:“爱妃盛情,却之不恭。” 虞令绯眼前一晃,脚下一空,便被眼前的男子打横抱了起来。 他双臂有力,脚下极稳,一步步抱着她往床帐而去。 动作间,红烛晃花了虞令绯的眼,直到她的脊背贴到锦被上,燕澜附身看她,将她一缕碎发绕到了耳后,又顺着捏了捏她肉肉的耳垂。 “陛下。”虞令绯往另一边躲去,却被捏着下巴逮了回来,他眉眼锐利、姿态强势,吐出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滋味: “乖一点。” 虞令绯心想,我真没见过比我还乖巧的了。 已经这样了,虞令绯也不矫情,毕竟皇帝虽然凶了点冷了点,但这身皮相还是不输任何人的,是足以入人梦的俊美精致。 这样想,自己也不亏。 虞令绯胡乱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但很快她就没空想这些了。 燕澜倾身,唇从她面上轻轻擦过,舔舐了下自己的唇,嘟哝:“甜的。” 虞令绯酡红着脸,见他低低一笑,又压了过来,含住了她的唇瓣。 外面的卢德新和时嬷嬷直守到后半夜,才听得皇上唤水的声儿。 时嬷嬷熬了大半宿,却满面红光,哪儿还有前几日当差时的懈怠。 只看着茫茫夜色,就像看到往后的荣光般,她心中得意,这好日子可算来了! 待虞令绯转醒后,已是晨光大亮,透着床帐映了进来。 “谁在?” “小主醒了。”是雪青的声音。 虞令绯问:“怎的不喊我起来?” “皇上走时吩咐的。”雪青道,“说是如今后位空悬,小主承宠后不必去请甚子安,便尽管睡就是。” “他倒是洒脱。”虞令绯轻声念了一句,动作间浑身都疼,低头一看,身上也是满身的印子,尤其锁骨往下的一片白嫩皮肤,直叫雪青看红了脸。 “属狗吗。”虞令绯抱怨。 这三个字没头没尾,主仆两人都知道是在说谁,雪青不敢接话,搀扶着虞令绯下了床帐、穿衣洗漱。 用了膳后,卢德新也来了,又是一串子赏赐入了倚竹斋,倚竹斋的人面上俱是喜气,眼瞅着好日子已经来了,连今天出门的时候旁的宫里的对自己都热络了许多! 当属时嬷嬷最有趣,也不像前些日子推脱自己年老体虚、不能随身伺候了,打从虞令绯梳洗好后便在她眼前晃,生怕她忘了自己一样。 虞令绯看在眼里,没说什么,时嬷嬷隐隐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笑得更奉承了。 黛绿心里不服气,但想着自己主子是个有主意的,忍住了没说什么,她本是直性子,如今也受着主子提点学会了忍耐。 虽说皇上那般说,但虞令绯收拾齐当后,还是前往了太后的寿康宫请安。 皇后是没有,可太后才是宫里的那尊大佛,还是别留什么把柄为好。 虞令绯候在殿外,见宫人匆匆进去传话,出来的却是宁嬷嬷。 宁嬷嬷笑得温和:“太后说小主有心了,可请安却不必了,太后身上乏,懒得见客,小主请回吧。” 虞令绯想过这次来八成是见不到正主的,却没想到太后拒的理由都懒得找,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可贵为太后,不给她一个贵人体面,谁也说不出什么。 下你脸就下了,还要理由吗? 这手子下马威,不轻不重,却打的人难堪至极。 虞令绯想了想道:“太后凤体为重,但礼不可废,我在宫外给太后行礼也算是尽了心,想必太后知道也不会怪我的。” 宁嬷嬷脸色一变,道:“虚礼而已,小主何必做到如此,太后也是不乐见小主如此生疏的。” 虞令绯笑了笑,道:“太后体恤小辈,小辈却不可狂妄自大,礼不可废。” 她又重复了那四个字,当即便端端正正跪下行了大礼。 见她不等自己再说什么,纳头就拜,宁嬷嬷哪敢站在她面前,立刻侧身避开了去。 后面的宫人也是快步撤了下去,否则是要治罪的。 这礼隔着宫墙,还是让太后受了。 十几双眼睛下,虞令绯盈盈拜下,又扶着雪青站了起来,她身姿绰约,慢条斯理道:“如此这般,我也能心安了。” 宁嬷嬷哑口无言,心里暗恨,只说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小主思虑周全。” 可不是思虑周全吗! 若是没有太后一席子话,虞令绯隔着宫墙行礼也就罢了。可太后明摆着不乐意见她,她又做出这副懂事知礼的模样,加上皇上太后的剑拔弩张是人人可见的,今儿这事要是传了出去—— 太后蓄意刁难皇上的妃子、而妃子却婉婉有仪,成什么样子! 目送着虞贵人一行人渐行渐远,宁嬷嬷越想越心惊,出了一背的冷汗,她忙不迭回了寿康宫,要将这事说给太后听。 那厢虞令绯顺着原路就要回去,她身子还是难受,正想着回去还要补个觉,经过御花园的边角时却被唤住了。 “虞贵人如今可是不一样了。” 虞令绯懒懒看去,见旁边亭子里坐着柳语珂、程曼妮二人,身边跟着各自的宫人。 说话的照旧是程曼妮。 两人的目光都盯着虞令绯看,逆着光,虞令绯也看不清她们的神色,想必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虞令绯身子不爽利,也不想跟她们站在日头下面说些子废话,她抚了抚鬓角,启唇道: “程宝林见到贵人不过来行礼,倒是一如既往的不懂礼数。” 她说罢,目光又落到了旁边的柳语珂身上,笑道: “不想柳才人也是这般,当真看不出是大学士之女呢。” 第12章 虞令绯开口后,满园寂静,宫人们都将脑袋埋的低低的,不敢乱看,只剩鸟啼声尚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清脆又闹人。 程曼妮脸上神色一僵,状似慌张无措地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柳语珂。 柳语珂愠怒道:“我柳家满门清贵,岂是你随意编排的!” 虞令绯嗤笑,对所谓“满门清贵”十分不以为然,扬了扬眉道:“柳家女便可不尊礼法了不成?” 这话说的诛心,别说柳语珂还没这么狂妄自大,就算真有,也万万不敢表现出来。 柳语珂脸上青白一片,面若冷霜,但好歹没被冻住了骨头,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虞令绯面前,程曼妮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她们两人之间转,到底不敢继续坐着,跟着柳语珂后面行事。 柳语珂带着后面的程曼妮,缓慢地在虞令绯面前低下了头颅、矮下了身子。但请安的话语僵了半晌才吐的出来:“虞贵人万福金安。” “虞贵人万福金安。”她们身后的宫人也跟着喊道。 “嗯。”虞令绯满意地点点头,见柳语珂跪着的地方是鹅卵石,程曼妮错后几步倒跪在青石板上,颇觉有趣。 想起柳家那个柳四做下的好事,虞令绯抬头看了看日头,如今正是半晌,日晕已经不小,想必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儿。 “两位妹妹疏忽宫规,将教养嬷嬷教的规矩都忘到脑后了。这可不成,今日只是姐妹间,来日恐你们招来大祸,我做姐姐的少不得为你们周全些。” 虞令绯便随手指了个宫人:“星微,你便在这陪着两位小主学规矩,待一个时辰后再回倚竹斋与我回话,可听见了?” 星微突地被点名,又是这得罪人的事,她头皮一阵发麻,一个“是”字半天不敢吐出来。 柳语珂猛地抬头,视线定定地投在虞令绯身上。 程曼妮原本已经准备站起来了,腿抬到一半动作僵住,不敢置信道:“你还要罚我们不成?” “两位妹妹有违宫规,罚了也乖乖受着。”虞令绯抬了抬臂,露出一段皎白的小腕,她声音带笑,“更何况只是跪一时辰熟习宫规而已,我尚记得,宫里的责罚都是要打板子的,这可远远不够。” 不知怎么的,在场的人从她最后一句里还听出了淡淡的惋惜? 程曼妮瑟缩了下脖子,又壮着胆子尖声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与我们一同入宫的,好命封了个贵人而已,你怎敢——” “我敢啊。”虞令绯轻飘飘地说,“程宝林知错不改,言语顶撞,再加半个时辰。” 虞令绯笑吟吟地:“你继续说,我还敢。” 程曼妮愣了,又急又气,但嗫嚅了半天到底没敢再挑衅虞令绯。 柳语珂没吱声。 她想说的都被程曼妮问了遍,事实就是虞令绯她真的敢做下这事! 柳语珂心里也是怒气勃发,受了一向看不起的人的羞辱让她头脑一阵晕眩,但冷静下来她想这未尝不是好事,此前虞令绯拿柳家与皇权相提并论、也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人传入皇上耳中,此时她被虞令绯所罚、处于劣势,倒是破了之前的颓势。 虞令绯见她们俩安静了,便要回去补觉。 星微咬着唇,一副忐忑模样,她本是个提上来的小宫女,没怎么历练过,突地让她做着事实在慌得很——当然更怕的是被家世不凡的柳才人报复。 星斗在旁边看得仔细,凑到黛绿身边道:“黛绿姐姐,我陪星微一起吧。” 黛绿回头打量了下两人,也没说什么就应了:“可。” 星斗便陪着星微在御花园行监管之事,此处虽不是热闹之地,但宫里人个个长着尖耳朵,不少宫人听了消息明里暗里地往这打探。 不用几时,宫里人都知道了,那个刚承宠的虞贵人在御花园里罚了柳才人和程宝林,尤其那程宝林,回去时面色惨白,几欲昏厥,当即请了太医去瞧。 太医院不敢耽搁,顺带着也派人去给柳才人号了脉,贵人体虚,两个一并开了补气益血的方子。 贤妃听闻了,难得心情大好,让宫人去采摘了不少鲜妍花枝拿来插花。 “娘娘今日好兴致。”宫人凑趣。 “见她能获宠,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今日看,愚笨的让人发笑。”贤妃慢条斯理地剪去过长的花枝。 “娘娘高见。虞贵人刚承宠就如此猖狂,眼见着也就是一时的功夫,新鲜劲过去也就过去了,宫里可就您一位正宫娘娘,这才是真正的恩宠呢。”宫人递上一支还挂着露水的月季,奉承道。 贤妃听的满心舒畅,平庸的眉眼也多了几分娇媚:“数你话多。” 宫人喏喏应着,心下感慨,昨夜里贤妃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日也是对着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却不想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好大的笑话。 几个小主竟掐起来了! “那柳才人和那个什么宝林,看着就不是安分的,且等着吧——对了,盯着养心殿,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跟本宫说。” “娘娘放心,养心殿里的事底下人半分不敢放松的。” 第13章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养心殿的动作,一时间后宫反常地静了下来。 柳语珂靠在榻上,宫人薄雾正跪着拿热帕子给她捂膝盖,浓霜走进来换上了新的热水,让小宫人把旧的换了下去。 她们二人是自幼跟着柳语珂的,薄雾未跟着出门,回来就见主子如此狼狈,眼下小宫人不在,她看着柳语珂青紫一片的膝盖,嘟哝道: “小主这次受了好大的委屈,虞贵人在宫外时惯会装的不争不抢,一入了宫得了点好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柳语珂正闭目养神,闻言淡淡道:“她正是风光,气焰嚣张,今日本不该对上她的。” 言语间很是有些冷静的分析之感,全无气恼。 “说起来,今儿邀小主过去坐的程宝林——”浓霜自来小心谨慎,立刻就疑上了程曼妮。 “她那模样岂是有脑子的。”柳语珂睁开眼,“程家命脉尽数被我柳家握在掌中,一损俱损,她不敢。” 更何况,如此进展虽非柳语珂所料,但若是博了几分皇上的注意,甚至是怜惜,也是好事。 只这等心思就不用跟下人说了。 薄雾换下帕子,又重新过了遍热水,道:“程宝林罚的更重些,这设局也没有把自己赔上的说法。” 浓霜想了想也有道理,就放下了这无端的猜想,专心伺候主子了。 卢德新听小太监过来说这事的时候也是震惊了下,无他,虞贵人前几日还在扮乖呢,今儿就把爪牙露出来了? 眼见着被召进养心殿的大臣还没出来,卢德新掂量了下事情的份量,受了委屈的那方想必皇上也不在意,便未擅自进去拿这争风吃醋的事儿惊扰君臣大事。 直到几位大臣出来,卢德新笑呵呵地等在外面,打头出来的凑巧就是柳淮,柳淮见了卢德新,一反常态地停下了步子,笑道:“卢公公今日还好?” “在皇上身边伺候,哪有不好的呢。”卢德新笑得谦和。 “柳才人还要卢公公多多照拂才是。” 卢德新连忙摆手:“柳才人是主子,奴才只是个奴才,柳大人说的哪的话!” 柳淮笑意一顿。 他往日最看不上这些阉人,可卢德新是皇上身边的人,他也没得罪过他,犯得着一口回绝自己吗?简直像避之唯恐不及般! 若不是柳语珂托人递信说处境艰难,他也犯不着屈尊纡贵地跟一个太监说话。 眼下身边还有官员,柳淮也不能再做什么,只脸色淡了淡道:“公公深受圣恩,不是一般奴才可比的,何必妄自菲薄。” 言毕,笑了笑就离去了。 卢德新直起腰板,身边的徒弟小昀子嘀嘀咕咕:“这柳大人平日拿鼻孔对着师父,现下来做这姿态,还怪师父不领情呢。” “少说两句。”卢德新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句。 小昀子点头哈腰:“欸!师父您进殿伺候,徒弟去给皇上沏茶。” 卢德新摆摆手让他去了,这边自己进了殿。 他看燕澜面色尚可,便直接将上午的事说了一遍,连带着太后那里的事情。 燕澜悠悠道:“太后这是给段贵人撑腰呢。” “虞贵人也是太任性了,午膳就摆在倚竹斋吧,朕去瞧瞧她。” 皇上嘴上说着贵人任性,却不带丝毫怒气的,提都没提另外两人,眼下还要去倚竹斋用膳,明摆着是给贵人做脸。 卢德新心里咂摸出来意思了,看来另两位小主这委屈是要自己咽下去了。 “是,奴才这就让人准备着。” 皇上的御辇打从养心殿出来,就被各宫的人看在眼里,那御辇经过了连玥轩附近,段含月听春华来报,说是皇上往后妃那边去了,并未去寿康宫。 秋实正在给主子换茶,原是谢宝林与叶才人来找段含月凑趣说话。 叶才人是御史家女儿,活泼讨喜,又受家中熏陶,闻言在旁道:“听闻今日柳大人来议事,想必皇上看在他的份上要去看柳才人呢。” 段含月不置可否,目光投向了谢宝林。 谢宝林正剥着松子,注意到段含月的目光,略带羞怯地笑了笑,更显甜美可人。 “段贵人在看什么?可是我有些不妥当?”谢恬双细声细气地问道。 “猛地一瞧,谢宝林仿佛与虞贵人有些相像呢。”段含月涂了蔻丹的指甲点着下巴,衬着红唇,两样俱是艳丽的紧。 谢恬双心里一跳,忙道:“论出身论才貌,我如何能与虞贵人比。” 段含月轻笑,道:“妹妹何必自谦,叶妹妹你说呢?” 叶尤汐仔细看了看谢恬双。 谢恬双虽有三分姿色,甜美娇憨,但跟虞令绯那恍若天人的仙姿比,还是天地之别的。 可谢恬双被看久了,有些羞恼之时,那股子羞怯又娇嫩的风情却是与虞令绯有了相似之处。 可段含月不会无端提起这个来,叶尤汐想了想,便顺着话说:“还是段姐姐眼睛尖,我竟才发觉妹妹与那虞贵人是有些像呢!” 谢宝林脸更红了,半羞半恼:“说甚么像不像的,分明是两个人,做甚牵扯到一起。” 眼看着谢宝林不愿了,段含月和叶才人相视一笑,轻声细语地哄好了她。 “不过是说笑,妹妹别恼了。” “两位姐姐可不许有下次了。” “好好好,都依妹妹的。” 室内气氛方好转,春华又进来了,面色颇有几分古怪。 “如何了?”段含月看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直接问道。 “回小主,皇上未去柳才人那。” “难不成先去了程宝林那?”程宝林罚的更重些,先去看她也情有可原。 叶才人想,早知道这样便能让皇上心生怜爱前去探望,去招惹虞令绯倒是利大于弊。 一时间竟有些淡淡的后悔。 正当此时—— “也不是……”春华心一横,“皇上往倚竹斋去了。” “什么?”叶才人讶然道,她没注意自己把心里这句话问出了声。 “皇上的御辇往倚竹斋去了,小宫人去御膳房领午膳时还听闻了,皇上午膳也在倚竹斋用。” 这下听得实实的,段含月面上看不出什么,只一双剥松子的手停了停。叶尤汐一直带笑的圆脸肃了片刻,方扬起笑来:“看来虞贵人此时皇恩正盛。” 随后,几人匆匆散了。 叶尤汐和谢恬双一同出来,临着要分开时,叶尤汐轻轻道出一句:“虞贵人如此风光,若是妹妹能借上东风的话……” 这话轻若柳絮,尾音已破碎在风中了,谢恬双听的模糊,心里直犯嘀咕——什么相像?便是有一两分像,就要凭此挣个出路吗? 荒唐。 谢恬双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对虞令绯来说,燕澜来了没甚要紧,但带了一桌子珍馐美馔来,她就开怀了许多,连笑都甜了好几分。 燕澜对上午的事情只字未提,直到两人用罢了午膳挪了个地儿消食,燕澜才道:“今日爱妃趣事不少。” 虞令绯嘟了嘟唇,道:“尽是麻烦事。” “哦?” 虞令绯吃饱喝足,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当下好好演了场戏:“太后不耐烦见臣妾,连礼也不愿受,可臣妾怕给皇上丢人,当时心慌慌的,不知怎的就在宫外给太后行了大礼。” “臣妾可曾错了?”虞令绯水润的眸子看向燕澜,内含忐忑,又带着依赖。 更像小动物了。 已经是听过的内容了,但由虞令绯亲口说出来仿佛就很不一样,燕澜很是受用,眯了眯眼道:“爱妃做的很好。” “皇上说好便一定好,臣妾安心了。”虞令绯小小地笑了笑,可怜可爱。 燕澜不动声色道:“还有一事呢?” 虞令绯轻轻“啊”了声:“柳才人和程宝林吗?” 燕澜下巴点了点,示意她继续。 “皇上莫非要为了她们训斥我?”虞令绯不答反问,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但又控制地很好,语气里撒娇的意味远远多过了埋怨。 “瞧你娇气的,还说不得了。”燕澜语气低沉,笑道。 “因那画卷一事,柳才人撞到臣妾手上,当然讨不了好了。”虞令绯理直气壮,转而又卖乖,“幸得皇上护佑,未曾降罪于臣妾。” 燕澜坐起身,往虞令绯这边凑了凑,虞令绯垂下眼皮子不敢躲避,倏然后颈那一片温热,原是燕澜将手放了上去。 燕澜磨挲着掌心柔嫩的皮肤,道:“你何罪之有。” “让你打回去的是朕,你可还记得。” 虞令绯抿唇,轻声道:“自是记得的。” “记得便好。” 温热的手离开了那个极为敏感的位置,燕澜不再多做停留,起身离去:“回养心殿。” “是。”一直守在外面的卢德新忙跟上。 虞令绯起身带着宫人行礼:“恭送皇上。” 燕澜在虞贵人处盘桓的时间不长,可这态度已然表明。 更何况那受了责罚的两个小主连句关怀也未得,两边一比较,高下立判。 “咱们宝林得罪了虞贵人,竟也没得皇上一丝挂念,唉!” “可别说了,也是咱们命不好,若是伺候了那贵人,眼下不知道多风光。” 宫里的奴才惯会踩高捧低,燕澜的后宫连个肃清风气的都无,更是人心浮动。 连虞令绯宫里都有时嬷嬷等人,更何况小小的一个宝林。 冰壶听见了这些话,却是心下紧了紧。 她没有呵斥,但宫人见了她这个程宝林身边的大宫女,还是谨慎地收住了话头。 她走进风毓轩,程曼妮正绣着帕子,听得脚步声她抬眼看去:“回来了?” “如何说?” “那人递话,才人暂时还未疑上小主。” 正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程曼妮又绣了两针,仔细端详着针脚:“柳姐姐傲骨嶙嶙,目光远大,我这小虫子自是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虞令绯:是谁掐住了我命运的后颈脖 燕澜:我我我 第14章 冰壶安静地未曾接话。 旁人都道程宝林活像柳才人手中的一把刀,莽撞无知,可只有贴身伺候的冰壶才知晓程宝林的真性子。 “你瞧着虞贵人眼下如何?”程曼妮继续绣着,闲话一样问着冰壶。 冰壶早已习惯主子时不时问自己这些不该由她置喙的事,她回想了下,斟酌道:“虞贵人风采过人,可风头太劲,如今瞧着是肆意的,只不知以后——” “那我此时直直撞了上去,且受了罚,可敢继续掠其锋芒?” 冰壶谨慎道:“若是旁人,应是不敢了,可小主向来洒脱……” “洒脱”自然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莽撞,有什么说什么,还都摆着一副刻薄尖酸的样子,实在是招人恨。 程曼妮心里门儿清,放下绣棚吁了口气,眯眼笑道:“该冒头的也冒过了,程宝林受了罚,且受的最重,想必也能卧床静养些时日了。” “是。” 冰壶心里松快不少,小主的苦楚她看在眼里,只有做了那柳才人的犬牙狂吠一通,才能得片刻喘息。 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成想连入了宫都逃不过。 不,若是没有柳才人,小主根本不会入宫…… 冰壶心里郁结,为自己的主子不平,程曼妮心思倒不在自怨自艾上,仿佛在外的假面具已然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独处时她总是格外安静,沉浸在难得的静好里。 冰壶看着小主,胸腔的郁气也渐渐散了。 这边主仆情深意重,倚竹斋里可不是这般。 燕澜离去后,虞令绯小憩了片刻,起身无事,正好把整顿倚竹斋的事儿做了。 下面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人,雪青、黛绿带头,后面是打头阵的时嬷嬷、大太监常留,最后是8个小太监、小宫女,阵势也是不小。 虞令绯漫声道:“今儿天闷,雪青,起来为我打扇。”待雪青起来后道,“黛绿,去拿些打赏来。” 两位深受信任的大宫女纷纷起身了,下面的人心里琢磨着拿打赏就是要赏银子了!也不奇怪,倚竹斋正是好事当头,主子一高兴赏了大家月例银子也是常有的事。 当下一个个心里都活泛了,但碍于虞令绯的气势,一个个没敢抬头张望。 也不知怎么的,不过短短两日,这承宠前后就是不一样,总觉得贵人身上的威压更重了些,有时摆出来阵势,轻易不敢让人冒犯。一瞥眼一抬足间贵气逼人。 只除了时嬷嬷。 相对不能随身伺候的常留,她自诩是倚竹斋奴才里头一份的,虽说两个大宫女更得主子心,可论起对宫里的熟悉,还是得靠她。 时嬷嬷心中得意,边说边要起身:“奴婢去给小主换盏茶来,该冷了。” “时嬷嬷别忙了,我这倚竹斋的茶好喝、还是贤妃锦绣宫给你上的茶更香呢?”虞令绯慢条斯理道。 话音刚落,时嬷嬷起到一半的腿一软,膝盖“砰”地一声落回了地,她脸色涨红,张口就是喊冤:“老奴可万万不敢做下背主的事情啊!” “你做没做,可不是你片面之词能定的。”黛绿捧着装满了零碎银子的锦匣回来,目带不屑,从时嬷嬷身上往跪在后面死死低着头的星罗身上看去。 星罗也撑不住了,她胆小如鼠,否则也不会轻易被时嬷嬷三言两语地就骗去打头阵,星罗只磕头:“小主恕罪,小主恕罪。” 时嬷嬷心里骂她不要活路还捎上自己,忙道:“原是星罗这蹄子打着奴婢的名号去找贤妃献好,奴婢是被她利用了,小主可要明鉴啊!” “哦?你要如何自证呢?”虞令绯抬眼看她。 “这、这——”时嬷嬷急得豆大的汗珠子布了满额,身处深宫多年,她太了解背主的下场了,心里忙乱不已,自证自己没有背主,这要如何证! “时嬷嬷没有证据,我这却有个证人。”黛绿冷笑道,“星斗,你来说。” 时嬷嬷猛地回头,死死地瞪向星斗。 星斗跪在那,手心冷汗遍布,是紧张、是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兴奋。 她稳稳地行礼,道:“是。” “时嬷嬷在私下时多次言语冒犯贵人,待贵人被卓公公请去养心殿之后那几天,时嬷嬷心神不宁,便遣了星罗去锦绣宫讨好贤妃。” 星斗三言两语就把事儿说完了,详细的她早与黛绿说过,眼下只不过走个场子,原本说到这也就可以停了,但她抬眸间看到了时嬷嬷恨毒了她的眼神,不由又加上一句: “时嬷嬷多次推脱职责,分内之事全摊给奴婢几个,贵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你这烂了心肠的!”时嬷嬷色厉内荏,但也是恨上了星斗,不顾主子在场就破口大骂。 星斗见她如此,砰砰急跳的心反倒安了些,今日她作证就将时嬷嬷得罪狠了,若是不能一击必中,待时嬷嬷缓过气来头一个发作的就是她! 我没错,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活得更好而已,星斗又将头埋了下去,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主,小主!你要相信奴婢啊!”时嬷嬷哭号,“是奴婢偷奸耍滑,小主要罚奴婢奴婢绝无二话,可那背主之罪奴婢不认!” “星罗,你如何说?” 星罗乱了心神,啜泣道:“是嬷嬷给了我镯子,让我去通融锦绣宫的人,可、可随后就没了动作了。” “对!对!”时嬷嬷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了生路,“奴婢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但也只有那么一次,再也未敢动过此念!奴婢能伺候贵人是几世累的福气,奴婢看明白了,怎会还想去贤妃那!” 虞令绯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时嬷嬷审时度势,眼见着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儿,时嬷嬷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打了场翻身仗吧?” “若不是皇上疼爱小主,你还不知道要做下什么呢!”黛绿手指着时嬷嬷,嘲讽道。 后宫手段诡谲,防不胜防,身边人出岔子是最为致命的,说不准不知不觉的人就没了,虞令绯活了这么久,学会的一个大道理就是不能小看身边的奴才、也绝不能一时心软放过不忠之辈。 虞令绯懒得再说什么,这人她自是不会用了,但也如她所言,她还未犯下大错,捕风捉影的事总不至于送去慎刑司严刑逼供,可宫里何处不吃人骨头呢。 “便让她和星罗哪来的回哪儿去吧。”虞令绯一句话,就敲定了两人的命运。 闻言,星罗松了口气,时嬷嬷瘫坐在地,面色晦暗,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出头的念想完了,以后谁敢用她们,星罗还有个出宫的盼头,她这把老骨头,不过是在宫里苟延残喘罢了。 虞令绯处置完这两人,一个个打量着其他宫人,那些宫人领赏钱的喜悦早被吓没了,俱是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常留面容稳健,但平日绝不主动往自己这凑,带着他的几个小徒弟安安稳稳地做事,虞令绯尚算满意。 星斗这次风头出的最大,野心也是最大。星微么,听黛绿说让她看着柳才人程宝林受罚都胆怯,想必不堪大用。星霜名字高洁,实则负责在后面烧水、打扫庭院,平日接触不到,看着是安分的。 留下来的人不论资质,虞令绯都不会亏待,她扬声道:“你们忠心,我便念着你们的情,黛绿,把打赏发下去。” “是。” 黛绿打开锦匣,里面的零碎银子虽不大,也有个两三两,宫人心落到了实处,又得了实打实的银子,面露喜意:“谢小主。” 独独星斗,得的是金子,引得大家都用余光瞧她。 虞令绯仔细看着,只有常留许是待得久见识多,没对星斗多看一眼半眼,该谢恩谢恩、该离开就跪安,一言一行都自有规矩。 虞令绯暗自点了点头,待宫人捧着银子退出去后便交代黛绿无事时去打听打听常留的事。 那厢星斗与她们一起出了正房,几个清秀宫女脸上都露出了笑,是逃过一难的舒心,也是得了赏银的喜悦。 星微高兴道:“小主真是大方,我可以去绣房讨个时兴的花样子了,再换点碎布头。” 宫人间也有私下的交易,或者干脆送吃的用的,只要有银子有地位,门路多的是。 星霜道:“我也去我也去,姐姐可要带上我。” “好说,等不轮值了一起。” 星斗在旁边道:“也算我一个。” 她声儿一出,星霜的笑便收敛了,没吭声。星微晌午才受了她情,不好推拒,支支吾吾道:“若是碰的上,就一起吧。” 星斗没听出什么般笑着点头,随后散开去做事了。 星斗拿起笤帚扫着落叶,对这待遇早有准备,不管怎么说,黛绿查宫人的时候,是她告发的时嬷嬷,现下她们都怕她吧。 唰唰的扫地声中,星斗内心一片宁静。 宫里现在,就数倚竹斋的消息传得最快。 晌午的事刚过去、中午皇上的举措刚遭后妃眼红,下午不停歇的,又听闻她把自己的管事嬷嬷发作了! 真是个消停不下来的! 第15章 长乐侯府。 许英阙向来孝顺,每日出府前必去给母亲请安。 沿途见了他的丫鬟鲜有不脸红的,大公子俊逸非凡、才冠上京,是不少丫鬟心中碰都不敢碰的如玉君子。 长乐侯夫人娄氏正和嬷嬷轻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了笑道:“正说着你的事,你就来了。” 许英阙道:“母亲今日气色颇好。”然后才问,“是什么事?” 娄氏道:“你可还记得你开蒙恩师杭夫子?” 许英阙肃然道:“儿子怎敢忘。”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 且杭夫子自他五岁开蒙后在长乐侯府客居六年,方因家族的私事携家带口地回了楚州的县城老宅。 娄氏面上欣慰,又带着些寥落道:“就知你记得。” “可是夫子有来信?” “是,也不是。”娄氏也没多卖关子,“杭家有来信了,却非夫子所书。” “杭夫子孤高,从未找府里求过什么,竟生生被族人磋磨了这些年,郁郁而终。” “杭夫人也久卧病榻,眼见着杭姑娘就要成了任族人摆布的孤女,方想起我们这段善缘,写了信来。” 娄氏目带哀戚,同为人母,这字字泣血的书信着实灼了她的心。 她出身楚州,当年与同是楚州来的杭家少不得有几分同乡情谊,加上娄氏一家经营着楚州的明远书院,桃李丰裕,现下书院的山长还是娄氏的父亲,她自小深受书香熏陶,与杭夫人也很说得来。 “这些年,也是疏忽了两家的来往。”娄氏嘴上说着,但表情淡薄,显而易见的是只有同情,却不觉得这事能怪上自己。 许英阙没想到这就得了夫子的死讯,片刻道:“夫子所托,自是要应下来的,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娄氏点点头,她的儿子向来重情重义,她是知道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想让你去办方妥当,可你要职在身,便让嬷嬷带人把杭姑娘接来,也顺带着替我瞧瞧你外祖父。” 娄氏愿意让自己倚重的嬷嬷去,看来也是对此事十分看重,许英阙瞥了眼桌上的信笺,“嗯”了一声,又陪着用了早膳方离去。 嬷嬷见他走了,道:“这信上还说杭姑娘与公子的事……” “杭夫人文人铮骨到底抵不过慈母心肠,若不是怕我们家苛待了她家姑娘,也不会提纳妾之事。”娄氏淡淡道,“还未亲眼看到人,好的才当配我儿,若是平庸,家里院子这么多也住得下,多养个人罢了。” “是。公子自当配最好的,便是个妾也不能太平庸了。”嬷嬷笑道。 娄氏叹道:“他嘴上不说,我却知他心里不爽快,那虞家的皮相着实不错,也难怪他朝思暮想的。” “这些天鲜活气儿都少了许多,也不知心里怪不怪我当初不应他,可他也不看看,人家还看不上他、一心要入宫呢!”娄氏语气讽刺。 嬷嬷哎呦了一声,低声道:“她现在是宫里的贵重人了。”这是提醒娄氏注意着些。 娄氏自来谨慎,闻声道:“这话也憋在我心里许久了,眼见着那人竟风光起来,在宫里耀武扬威,我儿却为她郁郁寡欢,我心里也是郁结得慌。” “若是这么说,那这杭姑娘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公子有个贴心人比什么都强。”说到这,嬷嬷迟疑道,“可也不知以后的少夫人会不会介意公子有贵妾……” “谁让这孩子竟一时半会的不愿意谈亲事了,我也没看着合适的——若是介意,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一个妾罢了。” “难不成还给她抬了正室不成?那我当真不如选了那人。”娄氏语气轻蔑,挥了挥手让嬷嬷退下,不愿再谈。 嬷嬷心中清明,娄氏嘴上不饶人,心里应是不自在了,宫里的事民间多有耳闻,这届秀女里皇帝竟独独宠幸了一人,已是让上京民间津津乐道、说起这事来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虽只有大半旬,可也是极难得的盛宠了,还不知要延续到几时。 往常长乐侯府在安西伯府面前高高在上,娄氏心里也不大看得起那一家子,可如今眼看着虞贵人飞上枝头、要仰望的人变成了自己,娄氏心里怎会好受。 嬷嬷一局外人看得明白,可娄氏一边是自己引以为傲却被虞氏拒了的儿子,一边是清贵日子养出的侯夫人的姿态,往日的精明也被磨去了几分。 眼下,只有虞氏受了冷落、甚至在宫里跌破了头的消息才能安慰娄氏的一颗心了。 长乐侯府盼着倒霉的女子,眼下正送着皇上去上早朝呢。 说是送,也不过送到了倚竹斋外,虞令绯还困着,眼皮子半搭着,浑身乏力。 这男人昨天非换着法子折腾自己半宿,今儿他精神奕奕,自己却是腰疼的紧,背上也不知被他啄成什么样了,等下还要让雪青给自己看看。 虞令绯困到走神,燕澜看着面前的娇小女子,仿佛一只随时会在玉杆上睡过去、掉到地上的金丝雀,眼睛泛起乏困的水雾,唇未上脂,却是自己醒后造就的红润,脖颈侧面还有一抹桃核般大的红色,应是昨夜自己情动时…… 燕澜眸色愈发深沉,舌尖舔过牙齿,似在回味。随即他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否则这朝也不用上了。 “扶你家小主回去,省得一头栽在了外头。” “是。”旁边的雪青立刻应声,扶着虞令绯的手又紧了紧。 “皇上说什么呢。”虞令绯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回神,顶头上司还没走,她可不敢敷衍了事,她娇声道,“臣妾好好的,哪里会栽倒。” 燕澜也不答话,手掌贴上了她的侧颈,大拇指在清透雪肤的那抹颜色上擦过。 虞令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觉得他眼神很吓人,像是要把自己生吞了,她小声催促:“皇上,快去吧,卢公公都急坏了。” 卢德新突然被“祸水东引”,忙道:“奴才不敢、不敢。” 别说皇上只是跟自己的嫔妃耽误会儿功夫,就是立刻抱起虞贵人回到倚竹斋的榻上,他也只有帮皇上关上门的份啊! “又乱说话。”燕澜不轻不重地说她,到底没再做什么,上了御辇走了。 “恭送皇上。” 雪青扶起虞令绯,虞令绯道:“快,我要回去再躺会儿。” 一群宫人四散去做事,身边没旁人了,雪青道:“后面几天小主也能松快些了。” 皇上来倚竹斋的时间还挺有迹可循的,除却刚开始一连来了三天,后面都是隔三差五的过来,平日就歇在养心殿,案牍劳形的。 倒是也有几次,唤小主过去一道用膳,只是如此,也足以让后妃心生嫉妒。 “做宠妃也是个劳累活。”虞令绯拿手掩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泪都从眼缝里渗出来了些许。 她走到正房,正要转身去找拔步床,突然想起方才皇帝那个动作。 这些日子并未打消虞令绯的谨慎,她照着记忆摸了摸那处,走到了铜镜前,这才隐隐约约看清了那里—— 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雪青,快拿膏子来。” 这处露在衣服外面,也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还好自己今日还未出门,只是倚竹斋内的人,否则就要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这下也不用睡了,彻底把人羞醒了,虞令绯拿手小小地捂着那处,小声骂:“真是狗儿一般,不看地方就乱咬。” 雪青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之前让太医配的润肤化瘀的膏子,处理完之后还冷静问:“小主身上可要一并擦了膏子?” 虞令绯抿抿唇,脸上的热度又起来了些:“那便先沐浴再弄吧。” 黛绿凑了过来,嘻嘻笑道:“一时半会的也弄不完,小主早上可用饱了?要不要再用点?” 虞令绯胃浅,又是起早陪皇上吃的,想着还要睡回笼觉就没吃多少,黛绿倒是贴心,可—— “什么叫一时半会的弄不完?你皮痒了不成?”虞令绯羞恼道。 “小主恕罪,小主恕罪。”黛绿半点不怕,跟主子讨饶。 近日倚竹斋上下都是轻快的,走路都比旁的宫里洒然,黛绿本就活泼的性子更是静不下来,虞令绯瞪了她一眼。 “小主莫气,奴婢这就去给您备上兰汤。” 黛绿一溜烟地出去了,雪青道:“皇上对小主的恩宠实在可贵,黛绿也高兴。” “你们俩自小一同长大,就你护着她。”虞令绯闭眼曼声道,这两个丫头都不知皇上与自己的一席话,这段时日是当真为自己喜悦,她都看在眼里。 “就说这兰汤,宫里可只有贤妃用了,可贤妃是按位份来的,小主这可是内务府特特送的,段贵人那没送。” 兰汤是内务府送来的西域进贡的珍贵香料煮出来的,经了宫人的调配,味道芬香四溢,清而不俗,极为不俗,贡品稀少,往往只有宫里能享受到,的确是个稀罕物。 虞令绯噗嗤一笑:“难得我家雪青也拿话哄我。”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雪青眉眼认真。 “好好好。” 雪青又道:“小主若是疲乏,不若再歇会儿,章宝林那推了便是。” 昨日章婉莹使了小宫女来,邀虞令绯今日一同品酒赏花,也不是第一次,虞令绯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宫里就这么几个人,找人说说话也好。 “不必。”这就是要去的意思了,“江嬷嬷呢?” 提起这人,雪青面上微妙:“方才星微提了糕点回来,恐小主要用,江嬷嬷想必在看小主的吃食。” “唔,她喜欢盯着也好,识趣又有用,不错。” 这江嬷嬷也是很有来头。 第16章 那时嬷嬷被送走之后,倚竹斋少了个小宫女还不打眼,少了管事嬷嬷就很惹人关注了。 虽然一个主子一个奴才,但还真没几个低位嫔妃敢如此大动作。 贤妃那迫不及待地送了个嬷嬷来,瞧着面相就刻薄,虞令绯不爱要,正想着找皇上撑腰、让常留把人送回去,没成想皇上应是应了,转身就凑她耳边问: “你不用贤妃的人,朕给你指一个,如何?” 这是明晃晃地给倚竹斋安眼线了,虞令绯心里嘀咕,有些事私下里做了就算了,还拿面上给自己看,虞贵人不要面子的吗? 还真的不要。 虞令绯笑得漂漂亮亮的:“皇上有心,臣妾这下子放心了,定不会再遇上惹人恼怒的嬷嬷。” 没两天卢德新就带了江嬷嬷来,还顺着带了个看着挺稳重的小宫女,虞令绯给宫女改名叫星禾,客气地让江嬷嬷住下了。 江嬷嬷也安顺,知道虞令绯倚重两个大宫女,该做的绝不马虎,不该出现的时候走的远远的,只对她衣食住行检查的仔细,虞令绯见她没日日紧盯,也放心了不少。 有人检查这些,她也受益,自是看江嬷嬷越来越顺眼了。 这日子刚觉过的舒坦,待见到章宝林,就给自己带了事操心。 章婉莹小酌后撑着下巴道:“家里给我递信,说是我父亲要去芸州,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芸州。” 虞令绯翻了翻记忆,按时间来看是有这么回事,芸州底下一个县城出了个贪官,这个县城名字虞令绯不记得,只知道是临着河运、县城外建了个码头的,那县令便是靠着河运敛财。 小小的一个县令,短短三年竟鲸吞了五十万两白银,两个月后事情传开,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朝中也动荡了好些日子。 不过虞令绯倒不记得随行的御史是章婉莹的父亲了。 这事闹得大,但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一直没怎么下心力关注过。 “唔。”章婉莹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若海棠,心下酸意一阵阵地冒,“是什么大案子,父亲对都未与我们透个风声。噢,倒是一起去的钦差仿佛是段家的人,啧啧。” 章婉莹拿眼睛不住地往虞令绯身上瞧,像是在说,你在后宫里受宠如何,可受重用的不还是段家吗。 虞令绯不理她这幼稚的挑衅,兀自回忆:“是段家。” 的确是段家去的,还是段家的无能之辈。 “这么大的功劳,段家让人去不也很正常。”章婉莹撇撇嘴道。 功劳。 虞令绯咀嚼着这两个字,即使她不关注,也知当时芸州民愤何其汹涌,钦差和御史押着那知县简直是逃回上京的。 若不是顾及官府,知县早被他们夺去折磨至死了。 虽然他落到燕澜手里更惨,被盛怒的燕澜判了个凌迟处死,骨头都让酷吏磨成了粉。 这事到此,大家都以为结束了。 没想到两年后,有人去大理寺门前喊冤,捧着血书道,那县令足足贪了八十万两,钦差当年为了独吞三十万白银,将县令私藏白银之处附近的村落屠戮殆尽! 全村上下,无一活口。 随后又一把火烧了干净,只有他上山采药躲过一劫。 那少年一身破麻衣,也不知是什么支撑他一路来了上京。他神色愤慨,头都磕破了,呜咽声引得路人都潸然泪下。 可大理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接进去,不过两日就报了少年重病身亡的信。 所谓钦差和三十万雪花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以前虞令绯从未管过此事,她自己的人生都顾不及,也无暇去管旁人的不幸。 再者她与此事的主要人物向来没关系,最近的章婉莹也不过是个逢年过节见次面的远亲。 她只不过是个囿于后宅的妇人罢了。 可这次。 她嫁与的是皇上。 段家能让人去做这事,想必在这次的角力中是太后党取胜了。 虞令绯想的出神,章婉莹唤了几次才唤回来。 “贵人事忙,说着说着神就不在了呢。”章婉莹阴阳怪气道。 “是我不是了,给妹妹赔罪。”虞令绯抬手,笑着亲自给章婉莹斟满了一杯清冽的杏花酒。 章婉莹受宠若惊,虞令绯可没对她如此亲近过,一时间竟不敢再闹。 直到宫人开始站在矮梯上点亮一盏盏六面琉璃宫灯,虞令绯还在想这事。 是该视若不见,还是做些什么…… 可自己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知晓呢? 为君者最多疑最惜命,身边出了个足不出户却知千里之外县城之事的妖异,自己这命是保不住了,甚至一族都要陪葬。 不,不能管。 虞令绯摇了摇头,压下烦躁的思绪。 “爱妃在想什么?” 虞令绯吓了一跳,才发现在旁边打扇的黛绿已经下去了,只剩自己和燕澜。 “皇上。”虞令绯起身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起身。”燕澜伸手轻扶,拉着一她一起入了坐。 “皇上来的不声不响的,方才吓得臣妾心砰砰跳。” “见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这是问的第二遍了,虞令绯没办法,随口编了个理由:“不过是离家太久,有些愁绪,让皇上见笑了。” 两人之间的小桌上也摆了个烛台,灯下看美人,只觉连睫毛都笼着绒光,说起心事时更是娇软的可怜。 燕澜不动声色道:“既是想了,便召入宫见见。” “可以吗?”虞令绯着实没想到,直直地抬头面带惊喜地撞入了燕澜眼中。 就连一宫主位也只能在年节时见一面亲人,虞令绯想过以后讨个恩典见见家人,没想到这么快,还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 燕澜勾唇一笑,笼在面上的阴沉之色也散了些:“你是朕的宠妃,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粉颊,亲昵地摸上去,“我记得你和章宝林,有几分亲缘?” 虞令绯心中微惊,面色不露:“是,家母与章妹妹的娘亲是表姐妹,平日有些来往。” “便让她们一起来吧,到你这说说话。”燕澜眯着眼道。 虞令绯下榻行礼:“多谢皇上恩典。” 随后轻柔一笑,问:“臣妾许久未见姨母,嘴笨的紧,也不知能与姨母聊些什么好。” 燕澜舒心地露出一抹笑,可半蹲垂首的虞令绯未曾得见。 这是心意相通的默契带来的惬意,让这个终日阴狠的男子难得的真心笑了笑。 可也是转瞬即逝。 “段家的段恭厉任了钦差,再过几日便要去河泽县查案子,章御史随行,他也算是你姨父,你聊表关怀,想是没错的。” 虞令绯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如巨石落地,激起一阵灰尘飞扬的战栗。 她压抑心神,稳稳地接过:“臣妾明白了。” “起身吧,怎么动不动行礼。” 虞令绯依言起身,不管怎么说皇上允她的恩典是实打实的,她心中有几分动容,也有愉悦,现下就格外低眉顺眼,温顺服从。 “皇上说的是。” 燕澜心情也不错,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爱妃心里想必在说朕呢,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真是帝心难测。” “臣妾哪敢,不敢,不敢的。”虞令绯瞪圆了眼,刚得的几分轻松又被他的打趣吓回去了。 燕澜道:“你有什么不敢的,除了在朕面前,谁不知后宫里数你最跋扈。” 虞令绯心里冤枉,她整天的宠妃排场还不是眼前这人要的,她眼波流转,缠缠绵绵往他身上绕:“都是皇上惯的,皇上明鉴,臣妾无辜呀。” 最后一个尾音拖长了音,娇气的要命。 燕澜看她,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手掌又抚到那个位置:“消下去了吗?” “还、还未吧。”虞令绯红着脸小声猜。 “这次朕会注意些的。”燕澜低声哼笑,见面前的女子被自己说的缩了缩脖子,敢怒不敢言,心情更好了,“叫人备水。” “皇上今晚不回养心殿了?”虞令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往日可没连着两天歇在这的。 “本准备回的,见爱妃仙姿姝色,一时不忍离去。” 燕澜说的暧昧低沉,虞令绯暗骂他不正经,唤人进来准备着。 虞令绯有了盼头,连带着床榻之事也热情许多。燕澜本就强势,帐中总是狠的恨不得把身下之人揉入自己身体里般。今日又有心意相通的默契,对她又多疼几分。 鱼水之欢,酣畅淋漓。 君王还得早朝,虞令绯这次被折腾狠了干脆没起来送他,把宠妃作为贯彻到底,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缓过来。 她方起身收拾好就吩咐雪青:“昨日皇上给了恩典,可让娘亲入宫来见我。雪青,你去问问卢德新这怎么个章程。” “小主莫急。”雪青也是高兴,难得语速轻快道,“您未起的时候卢公公就来说与我知了,您定了日子、写了帖子,让小太监出去送到就是。” 章御史一行人走的快,后日就要离京,宜早不宜迟,虞令绯道:“黛绿,铺纸磨墨,今儿把帖子送去,明天就能入宫了。” 第17章 黛绿将两份名帖给了常留,让他安排着送去安西伯府和章家。 常留也是有心的,未曾交给那些惯常出宫的跑腿太监,反而亲自跑了一趟。 奴才出宫办事向来代表的是背后主子的意思,没谁蠢笨得去糟践太监的,更不用提主子的太监总管,搁外面就是红人。 宫人到府上,即使不是传旨太监,向来是要阖府上下出来迎接的。老伯爷不在,老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匆匆收拾了、出来迎人。 可突地宫里来人,也不知是福是祸,当下一群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顾氏扶着老夫人,道:“令——贵人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宫人怎么出宫来了?” 冯氏嘴是最快的:“还能怎么,这年不年节不节的,还能是给咱们送礼的不成?想必呀不是什么好事!” 许氏擦了擦嘴,皱眉道:“三弟妹慎言。” “我盼不盼的有甚要紧,要我说啊侄女儿也是风头太过了,这么招摇,出了什么差错也是早晚的事。”冯氏说的眉飞色舞,颇有几分把自己当神算子的意思。 老夫人最不耐烦她的愚钝样,呵斥道:“不成体统!天天和自己的小辈过不去!”她拍了拍顾氏的手安慰道,“你弟妹就是这个嘴,你别理她。” 顾氏心里何尝不气,可眼下对子女的担忧盖过了怒火,任她在旁狂吠,只语气生硬道:“老夫人说的我省的,只是媳妇也要对弟妹说一句,若是贵人真有什么事,对府上也没好处,弟妹还是盼着点自己好吧。” 冯氏被老夫人呵斥,嘀嘀咕咕:“倒成了丧门星一样。” 这下没人搭理她,因着眼看着皇宫规制的马车就往这边来了。 太监出行自是没什么好车,不过是普通的青帷马车,可车体上面的图徽是错不了的,当下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常留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还跟着个徒弟,并一个嬷嬷。 他是虞令绯的人,对着主子的亲人自然不会摆谱,一下车就摆出了和善亲热样: “奴才是贵人身边的大总管,贵人特特让奴才出宫来给诸位问好呢!” 一听是虞令绯身边的人,几个心下清明的就松了口气,应当不是坏事了。 还没歇,就听常留又道:“贵人在宫里心念伯府,皇上垂怜,当即给了恩典,让虞二夫人明儿就入宫。” “这在宫里可是头一份的!” 常留往日总是沉静的,这次为了给主子做脸,在门前就把这话撂这了,语气抑扬顿挫,很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思,每句话里都透着无边的宠爱,让人轻易就可窥见虞令绯究竟有多受宠。 这不但不是坏事,还是天大的好事! 老夫人和顾氏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惊喜模样,老夫人连叫三声“好”。 顾氏自是欣喜女儿无事、且日子舒心,更高兴的是没想到还可以见上一面。 许氏在旁抿唇笑着,极为克制,她心里松快,也无甚可高兴的,又不是她女儿,更何况这个宠冠后宫的女子还拒过自己的侄儿。 冯氏则是面色最差的,险些甩手就走了。 当初虞令绯要入宫她就不看好,这下子虞令绯如此风光,本不关她的事,她却很是烦躁,很不喜这种结果,只觉虞令绯心机深沉,没成想能过这么好,果然当初是被蒙蔽了! 她越想越恨,面上不由带出来了。 常留是什么人,能在宫里出头的就没几个简单的,他目光一扫,在一堆喜气洋洋的笑颜里那个嘴角耷拉着的妇人实在显眼,他暗暗记下了这个人的脸,又趁着偏头的机会跟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色。 总不能一直站着,老夫人就让两个在家的儿子陪着常留喝茶,常留去前把嬷嬷给了老夫人:“这是宫里的嬷嬷,小主特意安排的。来给虞二夫人讲讲入宫的事宜,明儿陪着夫人入宫。” 顾氏无诰命在身,从未入过宫,虞令绯考虑的仔细,顾氏很是受用:“让贵人费心了。” 那嬷嬷也是和善模样,宫外只是对贵人受宠有个概念——今日的事传出去想必还能加点细节,可宫里那是切身感受到的,嬷嬷也想在贵人面前卖个好,眼下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两边都合意,自是氛围融洽,擎等着入宫了。 再说章府,得了名帖也是忙不迭准备起来,没成想因着这远亲关系还能见女儿一面,章夫人心中也是感念,想着回来之后必要给安西伯送些礼仪去。 第二日,两家的马车就把人送到了宫门,丫鬟不能带入宫,幸而有两个嬷嬷照应着。 守在门前的侍卫得了提点,名帖也只是粗略一扫,便恭恭敬敬地让顾氏和章夫人过去了。 那厢虞令绯早准备齐了,桌上的各色糕点都让雪青确认了好几次,更不用提准备让顾氏带回去的赏赐,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备上一份。 章婉莹昨日得了信儿还以为虞令绯闲着没事逗她玩,等名帖真送出去了才知真是喜从天降了。 自己入宫之后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两次,竟就得了恩典? 章婉莹都吓到了。 得知是蹭了虞令绯的恩典她反而安心了些,头次抛开小心思欢喜雀跃地准备起来。 原本她要过来一起见章夫人的,虞令绯顾及皇上的交待拒了她,只说自己许久不见姨母,入宫之后难得一见,说两句话就让人送章夫人过去她那,她态度坚决,章婉莹才怏怏作罢。 虞令绯带着雪青黛绿在倚竹斋门前迎着,远远地瞧着两个嬷嬷陪着顾氏章夫人过来,纵然她几经生死、此刻见了顾氏也是红了眼圈。 “给贵人请安,贵人万福金安。” “娘亲这是做什么。”虞令绯忙去扶顾氏起来,旁边的黛绿知机地扶起了章夫人。 “礼不可废。” 几人寒暄着进了正房落座,江嬷嬷主动带着小宫人退下,屋里都是自己人,顾氏两人才放松了些。 “你这孩子,见着母亲要哭了不成,可是受了委屈?”顾氏忙问。 虞令绯稳了稳心神道:“皇上对我很好,委屈是没有,只是见到母亲太高兴了。” “这孩子。”顾氏放下了心,嗔怪道。 “贵人和表妹的感情果真是极好的,否则皇上也不会给这恩典,想来贵人在宫里是时时念着表妹。”章夫人凑趣。 她和顾氏是一表三千里,不过平日也就这么称呼着。 顾氏很受用,嘴上还道:“还是一团孩子气呢。” 说完又觉得心疼自家女儿了。 顾氏在那慈母绕肠,虞令绯倒被点醒了,从见了母亲的喜意里脱身而出,开始办今天的正事,与章夫人搭话:“姨母您瞧,母亲又埋汰我呢。” 虞令绯态度亲热,章夫人也笑眯眯道:“若是我替你责了你母亲,你才是要找我算账呢,我可不上当。” “姨母真是的。”虞令绯小小抱怨一句,又道,“我和章妹妹也是难得的缘分,竟一起入宫了,说来也是感慨。” 说到章婉莹,章夫人自是关心,她入宫可不是为了见虞令绯的,忙道:“也是你们姐妹里有缘,不知怎么不见章宝林。” 虞令绯曼声道:“章妹妹还在等着姨母,只是我见了姨母免不得想说两句亲近话。” “若说也巧,皇上竟记得咱们两家的关系,那天呀给了我恩典后就问,那章御史是不是我姨父。”虞令绯顿了顿,见章夫人面色有变,继续道, “我说是啊,皇上如何知晓,皇上便说他早对姨父有所注意,这次要去查那县令,恐天高皇帝远的出什么差错,特特指了姨父随行。” “皇上也是念着姨父的忠心,想着章妹妹也是不易,这次便一起赏了入宫的名额。” 虞令绯咬住了“忠心”二字,笑语嫣然。 章夫人的表情尚算稳定,只一双手把帕子掐的紧紧的:“你姨父也无甚出彩的,怎就……”她回神,匆匆打断话头,“不,是实在不敢当皇上赏识啊。” 自己姨母向来精明能干,此刻怕不是因着皇上的坏名声吓的,换谁突然听自家被阴鸷皇上盯上、心里也要慌一慌。 虞令绯安抚她:“姨母想岔了。为臣者,忠心二字可比什么都重要。” “再者说,姨父清正廉洁,无朋无党,这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章夫人提起的心落下了些,若是其他的她真不敢保证,可自家夫君那个倔驴脾气、全朝廷都数得上的耿直,若不是自己嫁妆多,家里连吃用都紧张。 若是只因这个,倒是不惧什么,便是没有这几句话,想必老爷也是要这么做的。 见章夫人面色好些,紧张的却是虞令绯了,她写名帖时偷偷写下了一句话撕下,可那张纸要不要递出,她想了整整一夜,未得好歇。 待得章夫人听懂自己的暗示,眼见着可以离去、这场会晤到此为止了时,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倏尔就定了下来。 此前她一介妇人,终日与婆婆斗与小妾斗,无心、也无能去管别人。 这次,只是抬抬手就能够的到,就能救人。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若闭眼走过,想必以后良心也要不安。 原本咬咬牙就决定不干预了,可皇上偏偏在此时让她去探查章家的忠心,天意如此。 若是冒险便能救下旁人,即使自己再次死在这个世界,至少这次,有人能因自己的善举而活了吧。 不是一条人命,是几百条,甚至上千条。 何况。若是顺当,自己和别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虞令绯浅浅地逸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平凡无奇的香囊: “还请姨母将此物交予姨父,待姨父看过之后必要焚毁,切记。” 作者有话要说: 虞令绯:重生之后,我要做有利于国家与人民的好事! 【想起皇上的疑心病】 虞令绯:算了我放弃 燕澜:不,你想 第18章 “这是皇上——”章夫人欲言又止,疑问道。 虞令绯手指从缎面锦囊上拂过,淡然道:“段家势大,掌控欲极强,自定下了御史人选后,想必章府已经被盯上了,未免节外生枝,皇上才让我和姨母见上一面。” “有些话,当面说总是清楚些。” 她避而不答锦囊是谁给的,可话里话外都指向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惹人遐想连篇。 章夫人了然,接过锦囊:“小心些是没错,难为贵人了。” 章夫人妥帖地将锦囊收好后,虞令绯便让星斗送她去章宝林那,顾氏在旁边看了个过程,难免多问一句:“皇上怎的还让你做这种事?” 虞令绯亲自给顾氏添茶,又将点心往前递了递:“母亲尝尝这酥,甜而不腻,我想着是母亲爱吃的味道,让御膳房做了许多,等下也带回去些。” 说完贴心话,才回答她的问题:“皇上自有考量,他让我做什么我做便是了,哪有第二条路可选。”未免顾氏心疼自己的处境,她连忙补上一句,“许是我想的开,皇上素日对我极好呢。” 顾氏知道自己女儿越来越有主意了,何况现如今地位不同,也管不到她,只叹道:“都说后宫不得干政,没成想……” “后宫也有后宫的便利之处,母亲宽心些。” “说起来,外界都传着皇上的恶名……”虞令绯心里想着,嘴上慢慢措辞,“倒是我接触来看,未免言过其实了,许是有人故意夸大事实吧,便是凭空捏造也不可能。” 她一双眼往顾氏那递,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体会说与最亲的母亲听,眸子里颇有深意。 顾氏心惊了惊,这操纵民间言论的人,自是不言而喻了。 “娘不求你别的,只要你好好的、保住自己就行,他们——也算是家事,可别尽祸害我女儿。”顾氏语气有几分埋怨,像在怪让这宫中不太平的人般。 虞令绯扑哧一笑:“母亲,女儿入了宫,也是皇上的人了,您忘了吗。” 顾氏叹了口气,又点点她额头:“你呀,说着也不害臊!”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着,很快就到了顾氏出宫的时候了。 虞令绯让人准备的东西直直塞满了半个马车,光是宫里各式各样的时兴宫花就装了两匣子,留着顾氏自己用和送人,也是足足的了。 各式锦缎也有五六匹,尽是宫外难得的好物。还有几盒珠子粉、芙蓉粉,俱是宫里才有的方子,色泽极好。 旁的边边角角就不说了,总之章夫人见了顾氏身后一溜的捧着赏赐的宫人,只觉得自己女儿和别人家女儿真是天差地别的,幸而章婉莹没给她带东西呢,若是孤零零地捧着个匣子出来,不如不带! 虞贵人得的宠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个贵人、位份还没上去,出手竟如此阔绰! 章夫人兀自感慨着,捏了捏袖中的锦囊,只觉得心踏实了些。 她心中清明,只要做好皇上交代的事情,即便不盼着步步高升,宫里的女儿也必不会被亏待了去。 宫人正往安西伯府的马车上装东西呢,那厢一行公公又往这边来了。 打头的公公瞧着气势就不一样,顾氏两人不敢随意搭话,倒是正指挥着宫人的常留见了,忙道:“这是养心殿的昀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 在卢德新这个总管面前是“小昀子”,出来谁不尊称一句昀公公。 提点完两人常留快步迎了上去:“今儿太阳大,昀公公怎的来了?” 倚竹斋圣眷正浓,小昀子看碟下菜,当下笑道:“自是好事,等着领你家贵人的赏吧。” 说完,他对顾氏道:“皇上有赏,虞贵人端静纯良,克娴内则,赏玉如意一柄,羊脂白玉莲花佩一对,名山集锦墨一套。章宝林品行纯淑,赏玉如意一柄,青花花果纹双耳抱月瓶一对。” 顾氏两人心中一喜,行礼道:“谢皇上赏。” 小昀子笑眯眯道:“两位夫人请起,赏赐送到了,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常留道:“小主知道了不知多欢喜。” “贵人高兴了,皇上也乐见。”小昀子没再多说,他还有事要做,随即带人就走了。 常留留下来把东西安置妥当,章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连底下的下人都如此和睦熟稔,自是能窥见贵人平日里的地位。 比不得啊。 章夫人心中喟叹,又去看顾氏,两人都是管家的好手,对下人那套极为熟悉。果真顾氏舒展了眉心,瞧着放心多了。 两人各自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家了,常留带人回了倚竹斋,还没喝口茶就去与虞令绯回话。 顾氏这一走,虞令绯是念念不舍,可顾氏入宫已是天大的恩典,她得知足。 想必把皇上哄开心了、做事让他满意了,顾氏还能入宫。 这日子一旦有了盼头,就不一样了。 虞令绯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哄皇上了,务必让他明白顾氏对她多重要,最好以后别给自己送些用不完的赏了,就让顾氏入宫,她比得一匣子首饰都开心。 常留进来,行礼道:“回贵人,夫人已经坐上马车回伯府了,处处都是妥当的。” “嗯。”虞令绯应了声,正要让黛绿赏他。 “还有一事,皇上让昀公公给夫人们送了赏赐。”常留说着,把赏赐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遍。 虞令绯意外地支起身子,鬓发落到了肩上,显出几分柔媚慵懒的神态:“皇上有心了。” 她回想了下,笑道:“其他的便罢了,那集锦墨可是难得的,气清而质轻,色黝而香凝[1],父亲必定心喜。” “你办事利落,赏。”虞令绯话落,那厢黛绿便去拿赏银出来。 “谢小主赏。”常留行礼,赏赐倒是次要的,办事让主子满意,以后的好处多的是。 常留领了赏就出去了,虞令绯想起来:连常留都有赏,那表现更好的皇上是不是也该“赏”? 可皇上缺什么呢? 自己的这一切还是他给的呢。 虞令绯想了想,看到桌上新摆的樱桃,有了主意。 她让雪青寻了自己要的东西后,便着装打扮了番,带着江嬷嬷去了养心殿。 卢德新见了虞贵人也是没想到,仔细一想,除却皇上召贵人来,平日贵人从不往这靠,竟是第一次主动来养心殿侍奉。 “贵人来的巧,皇上午歇刚起,奴才这就去通报。” “有劳公公。” 卢德新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笑道:“皇上请您进去呢。” 虞令绯带着江嬷嬷往里去,一眼就看到燕澜正在批折子,心中腹诽这皇帝也是难当的,永远批不完的奏折真是折磨死个人。 燕澜垂着头,虞令绯看不清神色,倒是一双手骨骼分明,握着暗色的奏折更显冷硬,他批阅时从不满身威严,而是云淡风轻的,透着天然的人上人的尊贵。 加上那总是挥之不去的阴沉,总让人觉得惊心。 虞令绯从未亲眼见过他狠厉的一面,如今熟悉了连这点气势都不怎么怕了,看到的更多是他俊美的面容。 思及民间传闻,可从未说皇上风姿如此之好呢。 虞令绯不再多想,上前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虞令绯盈盈一拜。 “起。” 燕澜吐出这个字后才抬头,语气玩味:“爱妃是想朕了?” 虞令绯暗骂他越来越不正经了,甜声道:“臣妾想起以前尝的吃食,想着陛下为国事操劳,再辛苦不过,特特送来给陛下品尝一番。” 燕澜这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见江嬷嬷托着个红木托盘:“唔,端来吧。” “是。” 江嬷嬷小步上前,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在桌案上。 是一个装满了樱桃的琉璃碗,和一个盛着莹白乳酪的金瓯。 樱桃莹红,琉璃清透,乳酪凝白,金瓯华丽,极为赏心悦目。 “瞧着好看,可有什么说法吗?”燕澜点了点桌子,拿眼瞧她。 江嬷嬷早已退下,虞令绯走上前去,跪坐在燕澜身旁。 “皇上细看,这樱桃是刨开了去了核的。”虞令绯说着,素手执起金瓯,像浇卤汁一般,将调过蔗浆的甜乳酪一点点浇在了樱桃肉上。 她动作缓慢,翘起的手指如盛放的兰花,简单的动作也带着十分的美感。 在她的动作下,肥浓甜润的乳酪盖住了樱桃的秾丽色泽,又顺着慢慢流淌开,从缝里往下渗去。 燕澜的目光逐渐幽深。 一金瓯的乳酪很快就倒完了,虞令绯放下金瓯,拿起旁边的金勺,讨巧道:“皇上快尝尝,这樱桃我尝过了,极鲜甜的,加上乳酪更是美。” 她期待地看着燕澜。 她在宫中身无长物,也只能摆弄些新奇的事物博皇上一笑。 这是南方风靡起来的吃法,不过要在两三年后才会传来上京,如今就被她借花献佛了。 燕澜久久未动,虞令绯心下不由忐忑。 “可是皇上不喜甜食……”虞令绯迟疑道。 燕澜见那比樱桃还红润几分的唇瓣张合着,手指搓了搓,不再克制,直接伸手抬起了她白净的下巴。 他的大拇指从红唇上抚过,带了些力道感受指腹下的柔软,嗓音也不知何时变得嘶哑: “朕瞧着,爱妃比这乳酪樱桃,还要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墨品赞》 虞令绯:???我请你吃好吃的,你却想吃我? 燕澜:我们男孩子是这样子的,经不住诱惑 第19章 章夫人回到府中,立即问门房老爷可在书房,却得知章御史去了友人那,直至天擦黑才回来。 章夫人等的焦急,又强自按捺心神不去看锦囊里的东西,左等右等才等回来蓄着山羊须的章御史回家。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饶是章夫人的好性子,也不免瞪了他一眼。 章御史见一向好性子的夫人突然有了脾气,心下警觉,摸了摸胡须道:“今儿我可没花钱淘买东西,你可别冤枉我。” 章府吃用大头都是章夫人的嫁妆铺子赚的银两,章御史什么都不怕,就怕夫人说他乱花钱。 章夫人气笑了,嗔怪道:“谁要跟你说这事。” 随后细细地把今日在宫里的事情说给他听,章御史面上这才有了凝重之色。 不等章御史要,章夫人便小心地从袖中拿出锦囊递给了他。 章御史接过,沉吟片刻才打开,里面是一张薄纸,很容易就可看出来边角的参差不齐,像随手撕下来的纸片。 “这倒奇怪。”章夫人最是心细,指着边角疑道。 章御史瞥了眼,没有说话,开始看内容。 文人看信先看字,一眼览去,字肖颜楷,中规中矩,全无美感,平庸至极。 一封“密信”用这种字体,章御史毫不意外,接着看内容。 这一眼看进去,着实让他心惊胆颤,大惊失色,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捏着纸张的手也蓦地攥紧。 “怎么了这是?”章夫人在旁问道,探头要去看信,不料被章御史拦住,肃着张脸道:“不可。” 事关重大,即使是枕边之人也不可泄密。 章夫人作罢,早已习惯他对着朝中事的郑重和严肃,只说:“我不知是何事,但必不会是段家乐见的,你尽忠可别尽到不顾自己性命,否则你让我怎么办。” 章夫人说得字字真心,险些落下泪来,章御史却一心思索信上的事,过了两三息回神道:“夫人方才说什么了吗?” 章夫人:“……没甚。” 章御史唔了声,想起信中最后那句“见字如晤,阅后即焚,人前人后,再不必提起此事”,三两步走到烛台前将纸递过去着了,直到红色的光焰把纸片烧成薄薄的一层烟灰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信已了,可事方起,章御史望着外头黑黢黢的天,仿若这次前路未明的河泽之行。 倏尔,他的声音划开满室的寂静,朗声道:“夫人不必忧心,圣上交代之事虽有几分险情,却非置我不顾。若是顺畅,便是为我大煦拔掉毒虫的一根爪牙,我心亦喜。” 章夫人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又欣然地逸出一声轻叹,也罢,早就知了他的脾性,自己当年不也正是看中了这番品格才下嫁与他的吗。 他初心未移,自己又何尝变过对这份气概的欣赏与爱慕呢。 “老爷胸腔自有乾坤意,妾身祝老爷旗开得胜,无往不利。” 章御史回身,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宫里。 正逢十五,阖宫嫔妃都要去给太后请安,虽然太后几乎不见她们,只让嬷嬷奉茶、一盏茶喝完也就散了,可没人敢不去的。 虞令绯浑身无力,腿都不像自己的了,暗恨皇上不正经,吃个樱桃竟也能起意! 想起昨日在养心殿,被燕澜抱在膝上喂进的小半碗樱桃,虞令绯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上了些许。 今儿天阴,黛绿给挑了身天青色曲裾,穿着合宜,虞令绯瞧着太过素净,便戴上了羊脂玉的玉簪,白净的耳上戴的也是一套的玉珠坠子,温润有灵,玉色极好,是皇上前些日子赏的,很是打眼。 虞令绯向来不愿在吃穿住行上委屈自己,现下更是怎么喜欢怎么打扮,本就琼姿花貌,现下精心收拾后更是月里嫦娥般,顾盼生辉。 江嬷嬷赞道:“小主这颜色,满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去!” “嬷嬷尽取笑我。” 因着江嬷嬷举止有度,虞令绯也爱带着她出来走动了,当然,主要因为她是皇上的人,她无甚可藏的,不如大大方方地给皇上试探,来博得皇上的信任。 尤其是往太后那去,虞令绯乐得帮皇上把人捎带过去。 打从路上就碰巧撞上了叶才人并谢宝林,自打虞令绯罚了柳才人程宝林后,这两人遇到她从来乖乖行礼,生怕被她捉住把柄“教规矩”,模样温顺极了。 虞令绯让她们起身,一齐往寿康宫去。 叶尤汐活泼些,和虞令绯搭话:“听说虞姐姐昨日去了养心殿,给皇上送了吃食呢。” “这都听说了?”虞令绯懒声问。 “也是下头人嘴碎,多听了一耳朵。”叶尤汐含糊带过,面色自然。 “管不住嘴的,到底只能当个奴才。” 叶尤汐恍若未觉,笑得依旧讨喜:“正要问问姐姐送的是什么珍馐,也让妹妹开开眼界。” 虞令绯大方道:“谈不上珍馐二字,不过是一碗樱桃并一杯乳酪,乳酪淋在樱桃上,图个新奇。” “姐姐好巧的心思,想必皇上喜欢极了。”说这话的是谢宝林,她的眼睛偏圆,眼仁浅淡,瞧着有几分像幼鹿。 虞令绯回想了下,倒不觉得皇上格外喜欢——只记得他喜欢喂自己吃、再从自己口中吃回去,玩的乐此不疲。 虞令绯脸上不争气地发烫,幸而有胭脂挡着,只道:“小玩意罢了,不值当一提。” “回去我和谢妹妹也试试。”叶尤汐暗自打量虞令绯的神情,双目幽深,却抿唇一笑,欢快道。 几人碎语间,就到了寿康宫。 没成想今日太后竟出来了,坐在主位上受了她们的礼。 如今宫里的位置也悄然有了变化,左首是贤妃,段含月主动将右下的首位让给了虞令绯,自己坐在了她下方,虞令绯也不推拒,她既让了,自己也就坦然入座。 除了称病的程宝林,都来齐了。 只不过虞令绯还是暗自提起心神,毕竟太后出现,最应当小心应对的就是她,若是要从妃嫔里挑个靶子,也只有她。 果不其然,那厢茶过两巡,太后的话音从上头传来:“虞贵人尝着这茶可好?” 虞令绯轻巧地搁下青釉茶盏,拭了拭唇道:“这花茶清雅,端起来便香气四溢,饮来更是唇齿留香,调配的极为合宜。” 太后慈和道:“这是宁嬷嬷亲自搭的,她年轻时候就爱捯饬花花草草的,到老了也没变。” 叶尤汐见太后面色尚好,抿抿唇,凑趣道:“宁嬷嬷心灵手巧,也是太后您调教出来的。” 段含月不动声色瞥她一眼,并不做声,只含笑望着太后,面带尊敬。 贤妃在太后这向来安静,不怎么出声,此时也是一贯的做派。 太后道:“她自己有心,比什么都强。”又转而点了点宁嬷嬷,“你来说说。” 宁嬷嬷欸了声,往前走两步道:“各位小主,这花茶说精巧也没甚工艺,倒是选的花不常见,难以找全。” “用的花有玫瑰、洛神、茉莉、黄山贡菊、桂花,又添了枣片、冰糖并一点雪梨调味,用量不一,相辅相成,方成就这般滋味。” “任这花再名贵得意,想要泡出一杯好茶,是少不了要与其他花合着来,虞贵人,你说是吗?” 太后言毕,又轻啜了口茶,静待虞令绯的答案。 四下无声。 任谁也不会以为太后这是在教导后妃做花茶的窍门,这是借话敲打虞令绯独宠的事呢! 贤妃借着动作遮住了扬起的唇角,目带恶毒地隐隐窥探着虞令绯的脸色。 虞令绯心下好笑,说起来这是她头次经历这种局面,以往她嫁的虽也不是良人,可自己都是正妻,纵有婆婆过问这些子事,也断不会让正妻把人往妾那推。 至少不会摆明面上说。 太后沉稳了这一旬多,出关之后竟是拿自己开刀么? 也是,与皇上相比,自己看起来就是个软弱好欺的。 虞令绯显出几分委屈来,行至中间跪下,身若杨柳,语带怯意:“太后所言,臣妾愚钝,恐听不出太后的真意。” 她顿了顿,在所有人没想到的情况下,又启唇道:“但臣妾愚见,这茶好不好、算不算得上好茶——要看品茶者的口味。” “太后您爱的,对太后来说自是好茶,谁也挑不出错来。” “大胆!”贤妃怒斥,伸手毫不客气地指着虞令绯,“竟敢拿太后扯幌子!太后尊体岂是容你编排的!” 虞令绯头往下埋了埋,身子微颤,像二月春风里新出的嫩芽一般娇弱:“臣妾不敢。” 哪有她不敢的事。 众人神情各异,虞贵人说的含蓄,但谁不知她话里话外就是说太后多管闲事——皇上这个品茶的都没说什么呢,太后您倒来说三道四的了。 太后面色阴沉,但她坐的高,没人敢在此时直视她的面容,只听得她缓缓道:“虞贵人果真伶牙俐齿。” “臣妾不敢。”虞令绯咬死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段含月心下沉吟,起身走至虞令绯身侧跪道:“太后息怒,虞姐姐向来恭顺礼让,绝不会蓄意顶撞太后。” 她站出来是众人都未想到的,贤妃脸上一僵,下意识看向首座的太后。 太后眯了眯眼,声音平淡无波:“那你说,是何意。” 段含月直起身子,偏头去看虞令绯,笑声道:“虞姐姐聪颖,怎会不知后宫雨露均沾的道理,想必是一时之间慌乱了,竟将皇上扯了进来。” “前朝事忙,皇上对后宫之事有所疏忽实属正常,还要太后多多看顾,臣妾等心中也安稳。” “后宫之中,万事还要听从太后安排。” 第20章 段含月虽跪着,可腰板直挺,侃侃而谈。 也是,这里是寿康宫,她无甚好怕的。 她三言两语唱了段好戏,那头的贤妃早已拿芙蓉锦绣团扇遮住了半张脸,挡住了弯起的唇角。 两个人都是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下在她面前掐起来,实在大快人心。 “虞贵人,可是如此?” 太后毫无起伏的语调沉沉砸在虞令绯面前,虞令绯仍垂着头,只能看到眼前这一片空无一物的金砖。 她在思索。 皇上乐意见到什么样的局面? 太后一党绝无自己的活路,因此她答话时是谨慎有余、恭敬不足。 太后的小兵卒确实好使,竟吆喝着宣示了太后执掌后宫的地位——虽说太后势大,原本后宫就是她的天下。 可自己起势,即使只是个开头,也让她们不悦了。 才有今日的下马威,一说独宠之事,二言后宫之权。 无论是哪一个,皇上恐怕都是不喜的,甚至是厌恶。 虞令绯不知皇上还会喜欢这宫里的谁,可从相处来看,掌控欲如此之强的男人,最恨他人试图操控自己。 这点是不会出错的。 虞令绯心里将这些捋顺后,心便静了,若说失败的人生给她带来了什么,当属任何局面都能慨然应对的胆量。 更何况,她还有人撑腰。 “回太后,不知太后所指是何意?若是段妹妹所说的几句话——臣妾是不敢苟同。” 她说这话时带着笑,笑意浅淡,又透着几分温柔,一眼看去还以为她是在与人谈着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许是被她的胆大妄为吓住了,一时间竟无人跳出来打断她。 她眉目流转,眼风从段含月身上带过,又绕回了眼下的一亩三分地,尾音带着笃定。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如此,后宫也如此,若说后宫有什么烦心事扰了皇上……”虞令绯捂着唇笑了笑,“应是没有的,毕竟如今这后宫——皇上也只去臣妾那一处。” 虞令绯还委屈起来了:“旁的事一概不问,臣妾虽不若段妹妹所说那般恭让,可也是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的好女儿,怎会拿事扰皇上的心。” “太后明鉴,段妹妹所言句句空话,许是见剑拔弩张,一时吓到了、胡诌的吧。”这句便对应了段含月之前说她一时慌乱攀扯皇上了。 一席话,嚣张、刻薄、不留情面,明晃晃地把在场人的脸面撕下来丢到了地上。 于后妃而言,不管是潜邸跟来的贤妃和那个才人,还是一同入宫的小主,都宛如虞令绯的陪衬,被挡在前面的她压的没有出头之日。 于太后而言,那未尽之意——后宫里究竟有什么让那皇帝心烦的? 自然不会是百般讨巧的宠妃,而是她这个端坐在寿康宫的老佛爷! 段含月满脸的不敢置信——虞令绯相信她这次没有作戏了,估计自己身后许多人都是这般。 “虞姐姐……”饶是她的心机,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个角度来责怪虞令绯更好。 虞令绯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虞令绯面相向来偏善,即便“作恶”,单看这张脸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段妹妹是玲珑剔透的水晶人,若是肠子在肚子里能少拐几道弯,说出口的话再好听些,想必皇上更容易喜欢些呢。” “虞氏,你当真猖狂!” 太后见她不知收敛,还当庭教导段氏女,心中的怒意喷薄而出,拍桌怒斥出声,双目狠狠地盯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宛如看到了多年前一身反骨的幼年皇帝。 一样的弱小,一样的毫不妥协,一样的——如此扎眼! “你区区一个贵人,口出狂言,视尊卑礼法于不顾,真当本宫奈何不了你不成!”太后胸膛不断起伏,瞧着真是气狠了,那厢宁嬷嬷连忙凑近扶着太后帮着顺气。 段含月见机,立刻跪喊:“太后息怒,凤体为重。” 坐着的小主也不敢坐了,一个个起身离座跪下:“太后息怒。” 主子奴才跪了一地,寿康宫好不热闹。 贤妃跪倒时想,这应是自己跪这老虔婆跪得最兴致高昂的一次了,无他,太后这般动怒也是很少见的,虞令绯狗胆包天,估计很快就要变成后宫里的一条冤魂了。 太后的手有多黑,她可是知道的。 柳语珂跪的端正,目光平淡孤冷,只觉虞令绯这高楼起的夺目,塌的极快,可惜不是败在自己手中,让她对着自己磕头跪拜,才够尽兴。 终究有一丝遗憾。 章婉莹心中暗骂虞令绯不知好歹,这种场面也敢说真心话,这远方表妹真是没学到自己一点机灵劲,看不起人还说出来,她不倒霉谁倒霉! 章婉莹心里郁结,眼角余光看到身边的叶才人竟露出一抹畅快的笑意来。 她撇了撇嘴,好像把虞令绯拉下来就轮得上你了一样,不过是个笑话。 虞令绯即使猜想身后人千人千面,也万万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如此精彩,她很认真地回复太后的怒斥,道: “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众人等了等,但虞令绯安静地闭上了嘴,意思是这句完了就没有了? 再一琢磨,这“一人之下”—— 不就是皇上吗? 这是恃宠而骄吧? 一定是吧? “拿皇上压本宫,你真是胆大包天!” 太后怒极,伴着几分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伸手将那今日用来“提点”虞令绯的茶盏摔下来,正砸在虞令绯身前,险些砸到她,碎瓷片溅了一地。 虞令绯安然自若,碎瓷片破裂的声儿都未让她的眉眼浮动一下。 “本宫倒要看看,皇上是不是要为你一个贵人忤逆本宫!”太后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她的倚仗自然不是母子情深,是大煦的孝道,是前朝盘根错节的后党势力。 “去请皇——” “皇上驾到!”唱名声打断了太后未尽之言,燕澜冷着一张脸跨入了寿康宫正殿。 太后脸色更差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好歹燕澜还行礼了,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唔。”太后摆了摆手。 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并奴才宫人连忙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燕澜阴郁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仿佛谁也未曾让他留意一瞬,仍是那个眉眼不羁、阴冷无情的孤家寡人。 太后看的仔细,开口道: “你来的正好,这虞贵人想必是得了几分宠就得意忘形了,竟在寿康宫撒起野来,本宫正要处置她。” 燕澜坐下,神情莫测:“虞贵人,你还会撒野了?” 虞令绯闻声抬头,对上他实在说不上温情的脸,可见他来了,见他果真来了,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到了实处。 她不由抿唇笑了笑,乖巧道:“臣妾不敢。” 自打皇上来了,贤妃的眼睛终于有了去处,就差不顾体面地黏到燕澜身上了,见虞令绯狡辩卖乖,她忙道:“方才你顶撞太后时也是这句话,惯会装疯卖傻的。” 燕澜看也不看贤妃,道:“你说说,是何事?” “太后说,宁嬷嬷调配的花茶很是不错,让她给姐妹们说了说如何做茶。” “太后问臣妾的看法,臣妾便道茶好不好喝要看品茶人的口味,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后宫雨露均沾上。” “许是臣妾嘴笨,言辞不讨人喜欢,惹得太后动了怒。” 虞令绯眨眨眼,一串话就吐了出来,仿佛早就说过千百遍般流畅自然,面上适时地带了一丝懵懂。 段含月在她身边,实在没忍住,插话:“可姐姐还顶撞太后,质疑太后的后宫之权。” 虞令绯义正言辞地纠正她:“妹妹慎言,若不是你攀扯出甚么后宫不后宫的,我一个初入宫的小小贵人哪知这些事。” 贤妃接上:“你还拿皇上压太后,仗着宠爱在身不知天高地厚!” 虞令绯红了眼圈,捏着菡萏帕子盈盈楚楚:“是臣妾一时失了分寸,竟仗着皇上的宠爱使了小性子,臣妾自知不妥,还请皇上罚臣妾。” 说是罚,声音娇糯可人,萦萦绕绕地,给她说出了不可描述的感觉。 听的人都懂了,脸上颜色十分精彩。 贤妃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第一次鲜活了起来,刻着满脸的“不知羞耻”四个字。 柳才人目露鄙夷,十分看不起这种以色事人的女子。 章婉莹惊得张大了嘴,这还是自己那个娇怯小表妹吗? 太后早已过了震怒的劲儿,坐在上方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下面的人,尤其看虞令绯和皇上。 宁嬷嬷几次三番要开口,瞅着她的神色都止住了。 两三息后,燕澜低沉的笑声响起:“爱妃何错之有。” 这笑过了嫔妃们的耳朵,让人浑身酥麻,正有人沉迷其中时,又听燕澜转而道: “朕竟不知母后身旁的宁嬷嬷是个不老实的,拿着茶艺做幌子来品评主子的事,扰的阖宫不得安宁。” 他看向身子微颤、惶惶然的宁嬷嬷,掩藏在眉弓下的黑沉沉的眸子透着幽光:“区区一个奴才,也有这般大的胆子。母后自来严己律人,这样的奴才留在母后身边,儿臣实在放心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虞令绯:叮,靠山上线 第21章 宁嬷嬷被那样一双眸子盯上,膝盖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听着声儿尚算镇定: “奴婢冤枉。”再多的陈情就没有了,太后在这,无人信皇上敢处置了陪了太后几十年的贴身嬷嬷。 “皇上要拿本宫的人出气?”太后道。 “此言有失偏颇。”皇上慢条斯理道,“这恶奴错了,才当罚。” 又道:“方才所说还有段贵人,一个小小的贵人,也敢议论宫权之事,心太大了。” 那您护着的这个也只是个贵人,还顶撞太后呢! 众人咬牙想,可谁让皇上心是偏的。 段含月无言以对,想起太后交代的,以讨皇上欢心为重,她暗暗咽下这口气,缓缓抬首,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楚楚可怜道:“是臣妾言行有失。” 太后气极反笑:“合着今日虞氏在本宫这闹上一番,错的竟是本宫的身边人,瞧瞧,这是什么道理。” “皇上如今是不把本宫看在眼里了啊。”太后放慢了语速,声音猛地往下一沉。 这句最诛心。 “太后言重了。”燕澜起身,他背对着太后的方向,也逆着光,无人能看清他眉眼间的神情,只听他悠悠道:“不过是个奴才,太后何必攀扯到自己身上,儿臣对您的孺慕之情——” 他顿了顿,扯开一抹玩味的笑, “世人皆知。” 说完,不等太后再说什么,燕澜道:“既然太后将这奴才看成自己的脸面,朕今日便放过她。” 许是之前说的话太过,宁嬷嬷也不复镇定了,想着今日左右一顿板子是逃不过了,却见事情有了转机,皇上退让了! 她忙跪谢皇恩:“谢皇上。” 太后见他退让,心里陡然一顿,但最后还是把那感觉压了下去,缓声道:“还算你知事。” 燕澜一笑,随即道:“段贵人言行不当,降为六品才人,以儆效尤。” 任谁也没想到,皇上抬抬手放过了宁嬷嬷,竟拿住了段含月这个主子发火。 空气一窒,无人敢出声。 虞令绯若有所思,段含月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攥,凤仙染成的长长的指甲陷入了肉里,一阵刺痛。 太后不避不让,也不争段含月的事,只道:“既然段才人罚了,各打五十大板,虞贵人的位份也该降降了。” 燕澜勾起唇:“朕罚段氏,是因她无功有过。虞贵人侍奉朕甚为妥帖,朕十分受用,功过相抵,无甚要罚的。” 若说后宫谁能挂上这个功劳的名儿,还真只有虞令绯,可以说是“劳苦功高”了。 段含月舌根发苦,心中涌现一股子不甘之意,在她体内四处闯荡,躁动不安。 “太后颐养天年为重,何必为了这点子事操神费脑的。” 燕澜说完,不再去看太后铁青的脸色,眼风一扫,点了虞令绯随驾去养心殿侍墨,虞令绯温顺应下,才终于在江嬷嬷的搀扶下告退起身,从寿康宫脱身。 虞令绯提着裙摆踏出了寿康宫正殿的门槛,殿中沉闷压抑,迎面而来的空气都仿佛比里面的怡人些。 因而还未彻底走出太后的地界,人多眼杂,虞令绯恪守规矩,屏气凝神地跟着皇上往前走。 正顺着台阶走下去,从旁边窜出来一个宫人,穿着颜色老旧的宫裳,头上只插着色泽暗淡的银簪,扑到燕澜面前,膝盖刚落地就哭了起来: “皇上!您去看看敏太妃吧皇上!太后……太妃她心里也不舒服啊,您可别听太后的……” 这宫人瞧着神志不清,还尚有一丝理智,未敢伸手去抓燕澜的袍子,只翻来覆去地说这么几个破碎的句子,已足够惊心。 虞令绯察觉,燕澜未置一词,他只是低头看着那个宫人哭闹。 卢德新在旁边垂着头不敢多看,连喊侍卫将宫人拖下去都未曾做。 虞令绯瞧着风头,谨慎地选择一眼不看那人,心里暗惊。 敏太妃?宫中有这号人物吗?为何从未听闻过…… 瞧那宫人来的方向,这敏太妃仿佛就住在寿康宫的西偏殿中。 与当朝太后关系如此紧密之人,为何籍籍无名? 未给虞令绯多少时间猜想,那厢终于匆匆忙忙来了几个寿康宫的宫人,为首的大太监名未书,是太后亲信,他一边告罪,一边打眼色让身后的人把那哭叫着的宫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今日事多,一个疏忽竟让这狗奴才跑出来了,惊扰了圣驾。” 燕澜哼笑一声,一脚把那大太监踹开,往前继续走,头也不回地懒声道:“别给杀了,送回去吧。” “是,是。” 这插曲过了,两人总算出了寿康宫,燕澜上了御辇,看了看虞令绯,抬抬下巴:“你也上来。” 虞令绯踩着凳子,扶着江嬷嬷的手上去了。 这御辇她倒是第一次有幸乘坐,可今日事情多,她也无暇新奇,只小声道:“今日多亏了陛下。” 燕澜眉头微蹙,闭目养神,声音还算舒缓:“你有几分机灵,知道今儿要带江嬷嬷。” 虞令绯抿唇:“皇上赏我的人自是得用的,江嬷嬷机敏。” 今日江嬷嬷应是见势不对,找了个借口就溜去皇上那搬救兵了,多亏了她。 “你无事就好。”燕澜睁眼,拉过了虞令绯的手,握在掌心。 虞令绯的手白白嫩嫩又透着温软,燕澜握着,那暖意似乎浸透到自己手里,顺着躯干,驱散了心头萦绕的那抹阴冷。 虞令绯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耳根发烫,心也被这短短几个字熨贴了,半晌“嗯”了一声。 这边温情款款,两人离去后的寿康宫冷寂无声。 太后不耐烦再见这一地的人,就让她们都回去了,连一脸欲言又止的段含月都未曾留下。 宁嬷嬷小心地给太后换了杯六安瓜片,道:“太后消消气。” 太后不动那茶盏,瞥了她一眼:“你近日小心些罢。” 宁嬷嬷心头一紧,轻声道:“莫非,莫非是皇上……” 太后意味不明地一声冷笑,不知是笑谁:“他连段含月都不会放过,你当他真会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对你既往不咎?” 若说世上谁了解这位皇帝,太后绝对排的上数。 在这宫里,皇上想让一个人死,简直易如反掌,今日能活,不代表日后还能活。 宁嬷嬷背脊上像是有蛇爬过,一阵激灵,颤声道:“还请太后救救奴婢!” 太后漫不经心道:“本宫身边的人,岂容他说动就动,只是你自己也小心些,若是让他捉到了把柄,损了本宫颜面——” 未尽之意让宁嬷嬷胆战心惊。 她嘴上忙应着,感恩戴德地给太后磕头,心中一阵恍惚,太后可不是个慈和的主子,若是让她得知自己曾做下的事—— 她在心里摇头,不,不会的! 宫里除她之外一个知情者也无,太后根本无从知晓。 这样一想,她心方安定了些,未免自己吓自己,她忙说起另外一事: “方才西偏殿那位身边的宫人跑出去了,见到了皇上。” “是未书吩咐下去的?”太后了然。 “总管见今日殿里气氛不佳,八成想着为太后出气,就吩咐守着的小太监放松了些。”宁嬷嬷笑道。 “敏太妃见时机难得,当即就让宫人跑出来了。” 太后面色缓和些,道:“他还是这个脾性,回头还是得说他两句。” “总管也是一片忠心。”宁嬷嬷低眉顺眼道,她就知,提到未书太后总会气顺几分。 太后不再言语,眉目舒展着端起茶饮了一口。 宁嬷嬷直到现在才松口气,知是今日的事情了结了。 叶尤汐缓缓扶着长贞的手走回自己的木梓斋,在榻上坐下时,她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叶尤汐将今日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皇上明明很看重虞令绯,连段含月都被发落了,贬了位份,如今已经和自己一个位份了。 可他却不敢动太后身前的一个嬷嬷! 太后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太后皇上关系不和,也是能察觉到的,否则以段含月的品貌,也不会被皇上冷待。 “小主在想什么?”长贞轻声问。 叶尤汐回神,眼睛闪了闪,随口道:“今日在寿康宫受了惊,一时精神有些恍惚罢了。” 长贞了然点头。 叶尤汐被提了醒,问她:“你在宫中多久了?” 长贞老实道:“回小主,奴婢入宫早,是七年前被采买入宫的。” “宫中,向来如何说太后的?”四下无人,叶尤汐还是压低了声方敢问出口。 长贞回想了下,摇摇头道:“奴婢以前地位卑微,没什么机会接触贵人。可素来听说太后慈和,待宫里人极好。” 叶尤汐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果真是受了惊、才会来问一个小宫人这话,她敷衍道:“是啊,看太后今日护着宁嬷嬷的样子也看得出来。” 她正要让长贞出去,就听长贞道: “宁嬷嬷算一个,可说起太后眼前的顶顶的红人,还是未书总管。” “未书总管?” 叶尤汐除了请安,未去过寿康宫几次,倒是去段含月那多些,段含月可不会跟她说这些,故而她对此人很是陌生。 “小主应当见过的,未书总管是太后宫里的大太监,平日里宫人都尊称一声大总管,深得太后倚重,平日有什么要紧事都愿意让他做的,总管说的话太后也爱听。” 长贞压低了声儿:“听说,总管在外的宅子总有人带着箱子拜访,想来是有人求着他帮忙说好话呢。” “这你都知道?”叶尤汐目露怀疑。 “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总管也不怕人知晓。”长贞眨了眨眼道。 也是,太后势大,他又怕什么呢。 叶尤汐琢磨着,心里隐隐冒出个想法来。 第22章 距上京千里之外的河泽县。 那县令招惹起的民愤差点把官府给整个掀了起来,好在平民对官员还有些惧怕,又听说来的官是来给他们做主、捉拿狗县令的,整日又看不到县令本人,无处泄恨,才算平息了些。 就这样,衙门外整日有老百姓丢烂菜叶子,人人路过都要吐口唾沫,垂髫小童都编着打油诗骂贪官,民意沸腾。 原来县令手下同流合污的官吏早被带来的人收监了,现下守着衙门的都是上京来的人,哪遭受过这种待遇,一个个一肚子火,又不能怪老百姓,只能加倍咒骂贪官污吏。 中央的钦差来到芸州,自少不了地方官员陪同。先前包庇县令、分赃的同知已经被关进了地牢,知州查元白便来亲自陪着钦差查案。 不用明察暗访,钦差的活儿也好做,现在就擎等着找出赃银就可以回去了。 没两日,章御史章正奇就听小吏来报,说是县令招了赃银的藏匿之处,段钦差喜不自胜,已带着人去运赃银了,让御史在河泽县等他回来。 章正奇不动声色道:“唔,那查知州可同去了?” 小吏挠了挠脸回忆了下,道:“查知州与钦差同饮,喝得头晕眼花,已睡下了。” 章正奇摆摆手让小吏退下,他随身带着两个侍从,与自己身形相仿,在屋内换上侍从的衣服,他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一路往查元白那去。 直到到了地儿他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左右看看,拿起桌上的凉茶就泼到了查元白脸上。 查元白好歹没醉死过去,顶着一脸的茶叶呵斥道:“谁!是哪个不长眼的!” 章正奇冷声道:“查元白!还不快起来!” 查元白揉了揉眼,定睛一看:“章御史!你怎穿成这样,还在我房里?” 章正奇按捺住急躁的心情,咽下了一肚子的忠心报国的话,按照密信的吩咐,只问他一句:“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升官发财近在眼前,你可要?” 查元白昏昏欲睡的脸猛地一亮,就像见了腥的猫一样,顿时精神了,小眼睛里闪起了精明的光: “这等好事岂容错过!御史还请细细说来!” 章御史在外为君王奔走,章婉莹在宫里闲得心都发慌了。 宫里皇上那边没她事,本来她还想做点什么去争宠,可上次母亲来时叮嘱她莫要轻举妄动,顺其自然,宫里可不是个宽容的地方,一步之差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章婉莹与父母感情极好,也听家里话,索性安生着些,更何况父亲还在外未归,她虽不在家,心里也是时常挂念的,每次见着虞令绯都要念上一念。 倚竹斋旁的竹林里,虞令绯摘了护甲,亲手剥着水晶一样的紫玉葡萄,章婉莹嘟囔道:“做甚自己动手,让雪青给你剥就是。” “自己来也有番趣味。”虞令绯低着头,笑了笑道。 章婉莹心中一酸,她每次见虞令绯,总觉得她更有风韵了些,说话做事总如清风拂面般不疾不徐,仿佛没什么事能让她惊上一惊。 就连半旬前在寿康宫的险状,她私心也觉得自己的表妹是未放在心上的。 章婉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道:“你事事顺心,哪知我的烦恼。” 虞令绯偏头看她:“妹妹是为了章御史忧心?” “爹爹还未回京,都这么久了。”章婉莹又絮叨了起来,这个话题她说过不下十次了。 虞令绯倒是觉得她这模样比使小心机时可爱的多,也愿意搭理她:“回来时要用囚车带回来不少犯人,速度是要慢些,估摸着……十日之后吧。” 章婉莹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捻了个虞令绯剥好的葡萄吃着,含糊不清道,“若是到时不见人,我可要找你问罪。” “章姐姐好大脾气,连虞姐姐都训的。”一声娇笑传来,章婉莹回头一看,原是谢恬双。 虞令绯微微漾起一抹笑,道:“谢妹妹来了。” 章婉莹这几日来虞令绯这坐,也经常碰到谢宝林过来,同为宝林,谢恬双唤她一声姐姐她还是很受用的,当下道:“快一起坐。” 谢恬双不推拒,拢了拢裙入座,那厢雪青给她添茶,谢恬双道:“今儿来,给虞姐姐带了亲手做的香囊,也不知姐姐喜不喜欢。” 说着,她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个翡翠色绣双鲤的香囊,针脚整齐,尤其璎珞打的极好。 虞令绯接过,仔细看了两眼,赞道:“妹妹有心了。”随后交予雪青好生收起来。 章婉莹看着,道:“怎的没有我的份。” 谢恬双抿唇笑道:“章姐姐觉着能入眼的话,回头妹妹绣好给你送去。” “这还差不多。”章婉莹满意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那头常留匆匆来唤:“小主快些回来吧,皇上来了。” 雪青闻声,忙递来温温的湿帕子给虞令绯净手,虞令绯边收拾着边无奈道:“皇上来也不说声,两位妹妹还在呢。” 这皇上现在把自己这当成后花园了,没事就来绕一圈,事先也不说声,虞令绯深觉日常被皇上打扰的痛。 可另外两个人哪懂她的心情。 章婉莹一脸一言难尽,狠狠瞪了面前这个女人的宠妃式言论,阴阳怪气道:“贵人快去吧,我这就回了,可不敢耽误你。” 说完帕子一甩就要走。 虞令绯知道她的德行,不跟她这个小孩心性置气,无奈地摇摇头,让黛绿送她。 章婉莹走了两步,回头唤:“谢妹妹可要一起?还能顺路去赏赏花呢。” 虞令绯也看过去,正要说话,就见谢恬双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 虞令绯离得近,就替章婉莹轻唤她一声:“谢妹妹?” 谢恬双这才慌里慌张地回了神,她一双眼没处安置般到处乱飘,也不看虞令绯,拿手挡了半张脸跟虞令绯告退后,脚步匆匆地往章婉莹那追了过去。 虞令绯敛目,扶着雪青的手往倚竹斋走,雪青小声道:“方才奴婢看谢宝林……好像是脸红了。” 谢宝林遮脸的那只手虽捏着帕子,但她白皙的脸娇艳欲滴,岂是随手遮得住的。 虞令绯淡淡道:“嗯。” 除了应声再没说其他的,雪青知趣地住了口。 走出竹林的一瞬间,虞令绯回头看了一眼在风中摇曳的竹影,想起这段时间对自己格外热情的谢宝林,浅浅地叹了口气。 江嬷嬷正在正房外候着等她,见她来了忙道:“小主回来了,皇上在里面等您呢。” 星禾给她打起了帘子,这珠帘还是前几日皇上赏下的,个个都是圆润无暇的白珠,掺杂着几颗红宝,极为精美绚丽。 燕澜正拿着她撂在桌上的书继续看,见她进来了,扬了扬眉道:“去哪儿了?” “就在旁边的竹林,跟两位妹妹说闲话呢。”虞令绯回话时看了眼江嬷嬷,难不成江嬷嬷忘了说不成。 “爱妃看的书倒杂,上次来还是经史之论,这次换了游记。”燕澜说起其他话,没有解释自己知道她去哪里了,只是想听她亲口说一遍心里才舒坦。 “打发时间罢了。”虞令绯坐下,见他眉目舒展,试探问,“皇上今日兴致很好?” 燕澜翻着页的书指一顿,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换个人来说这揣测圣心的话他定是不悦至极,可从她唇中吐出,就仿佛是琼浆玉液般,美妙无穷,让人心都热了。 只要想到她格外仔细地观察自己的神情、关心他的事儿,燕澜心里就有极大的满足感。 他挥了挥手,卢德新知机地带人退了下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这就是有话要说了,虞令绯心中有了预感,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有讯息了:“是河泽之事?” “爱妃灵透。”燕澜注视着她,他声音低沉悦耳,目若点漆,生生把这四个字注满了缱绻情意。 虞令绯有些扛不住,垂眸端起茶盏道:“定是好事,臣妾以茶代酒,恭喜皇上。” 两人饮了茶,此刻燕澜心里高兴,这涩中回甘的茶水饮起来也只觉得甜了。 “段恭厉藐视王法、胆大妄为,竟为私藏赃银试图杀害无辜百姓,被章御史带人捉了个正着,人赃并获,现已由御史带人一齐往上京押送过来了。” 燕澜磨挲着手中的书卷,啧声道:“朕想过段恭厉必有马脚,却低估了他的胆量——高估了段家的人品!” 虞令绯道:“陛下息怒。可御史手中并无人马,他如何做到抓捕段钦差的?” 问这话时,虞令绯手心出了许多汗,她暗自拿帕子擦拭干净,攥着帕子问出她不该得知、理应怀疑的地方。 燕澜道:“说是得了芸州知州的襄助——是个有胆量的。” 外戚当政,还敢如此行事的,不是蠢就是精,燕澜已打定主意回头要召来上京亲自瞧瞧此人品貌了。 当然,这次的嘉赏也少不了他。 说到此,眼前还有一个功臣—— 燕澜拉过虞令绯的手,语气带笑:“爱妃帮朕良多,可想好要什么奖励了?” 那查元白再过几年才会在上京官场游走开,是皇上极爱用的人,出了名的为了名利什么都敢做,看不起裙带关系上来的朝臣,更没少得罪太后一党。 虞令绯赌他敢做下此事,万幸未曾赌错。 更万幸章御史果真按照交代,未在信中提起之前密信的事。 这时燕澜问起奖励,虞令绯立刻说:“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皇上赏个恩典,让臣妾的母亲能时常入宫相见,以慰思家之情。” 燕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地一笑,道:“这算不上什么,朕允了,许你再想一个。” 虞令绯苦思冥想,自己实在什么都不缺啊,最后无法,只能用打着商量的口吻问: “要不,皇上给臣妾,升个位份?” 第23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虞氏柔明毓德,恭淑谨让,性娴礼教,今册为正三品昭仪,位列九嫔之首,择吉日迁入景阳宫,钦此。” 卢德新双手摊开明黄的圣旨,面容端肃地诵读出封妃圣旨的内容。 “谢皇上隆恩。” 早知今日有喜讯,虞令绯便着了一身绯红百蝶戏花襦裙,娇美妩媚。现下她听得圣旨内容,唇边挂上柔柔笑意,带着大大小小的宫人跪恩。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待合上圣旨,卢德新面上登时带了笑,“娘娘快起身吧。” 虞令绯扶着雪青的手起身,眉目宛然:“公公带来了喜讯儿,今个可得在我这蹭杯好茶吃了再走。” “那就多谢娘娘体贴奴才了。” 卢德新笑眯眯道,换别个,再好的茶他也看不上,可虞昭仪是皇上心里头第一得意人,便是请他喝白水也是亲近他,没得比。 黛绿将圣旨好生收起来,那厢常留陪着卢德新去喝茶,江嬷嬷喜道:“皇上对娘娘真是千好万好的,这一下子,就跨过婕妤直接册了九嫔,还是九嫔之首的位份,再没的说了!” 虞令绯也是有点意外,暗想皇上如此大方,闻言道:“瞧嬷嬷高兴的,可是难得一见。” 江嬷嬷道:“娘娘打趣老奴了。娘娘入宫短,宫里也无几个高位嫔妃,许是不知道宫里的那些子事。” “哦?这有何说法?”虞令绯来了兴致。 “这三品和四品,听着就差那么一步,可是天地之差。三品以上是高位嫔妃,可入住一宫主殿,以下的低位嫔妃可就没这个福分了。” “若是三品以下啊,诞下龙子也不能亲自抚养,都是宫里的老规矩,不往宫规上写,宫里人心里都门儿清呢。” 江嬷嬷笑道:“还是皇上心疼娘娘,不仅升了高位,还是九嫔之首,以后再有妃子升九嫔,娘娘您也比她们高上半级,没人能比的。” 虞令绯原本听着她喜气满盈的话语,心里有几分动容,可听到那句“再有妃子升九嫔”,欢喜劲都散了不少。 或者说,是冷静了不少。 她仍维系着笑,对江嬷嬷道:“嬷嬷费了这么多口舌,可要好好赏你,传话下去,倚竹斋上上下下月例都涨一涨。” “娘娘这是给我们沾沾喜气呢,谢娘娘。”江嬷嬷又想起来什么,道,“还有迁宫一事,想必内务府的人回头就要来回话了。” “说是,景阳宫?”虞令绯回忆道。 “娘娘好记性。景阳宫久不住人,想必还要收拾些日子,再择个好日子迁宫。虽麻烦了些,可比倚竹斋又好上不少,娘娘必定喜爱。” “被嬷嬷这张巧嘴说的,本宫还没见过就喜欢上了呢。”虞令绯笑道,“既如此,这迁宫的事儿就劳嬷嬷安排吧。” “奴婢一定好生盯着。”这是委托大任了,江嬷嬷摩拳擦掌,只等着好好展现自己的能力。 封妃圣旨一下,阖宫都知如今后宫又多了一位高位嫔妃,且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虞贵人——不,现在是虞昭仪了。 “要我说啊昭仪早该升位份了,先前小小一个贵人把所有人都压下去了,这不是寒碜人吗。”几个洒扫宫人聚在一起闲话,便有人低声说着。 “连玥轩那位不得怄死,她降了一品,人家升了两品,一开始是同个位份入宫的,现在已经是云泥之别了!”有人挤眉弄眼道,手悄悄地往连玥轩方向指。 “那位背靠大山,还成这样子,啧啧。” “关键是皇上不喜欢啊,没辙啊,那昭仪得了皇上喜欢,喏,眼看着就上去了,求不来的。”有人拖长了语气道。 “昭仪这皮相,也难怪得宠,其他主子单看都是好的,一跟昭仪站在一处,嘿!” 几人说到兴起,声音难免大了起来,正是一队巡逻侍卫走过,带头的就是谢游与许英阙。 谢游冲着许英阙得意扬眉:“瞧,我说什么来着,当日我就说,这虞昭仪肯定要上去。” 两人私交甚密,平日谢游做这怪状许英阙总会附和几句,可今次许英阙的脸色很是难看,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说出一句干巴巴的:“她应得的。” 谢游咂摸了一会儿道:“上次问你,你好像也是这么句话,怎么?你和这位昭仪相识不成?”谢游回忆了下上京贵族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是了,你们是远方表兄妹。” 伴随这句话,许英阙心中涌现了一股子不甘,是啊,他们原本关系亲近,可就差一点,她却入了宫! 当初母亲唤自己回府,若是再坚持一下,再去安西伯府求见一次,事情还有转机的吧? 可母亲当庭为了自己的自作主张垂泪,家里竟无一人支持自己娶她,就为了那子虚乌有的触怒皇上的可能! 这股子气直往他胸腔肆意而去,冲的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四肢百骸僵成了朽木。 可忽地,他忆起了自己颓然坐在家中的那刻,母亲松了口气的模样还在眼前,这股气随着他放弃的颓丧模样,在他身体里消失殆尽。 是他放弃了。 被他放弃的人,如今自己见她都要下跪,是宫里的虞昭仪,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许英阙紧紧闭了闭眼,抹平了语气,语气僵硬地吐出答案:“见过,不甚相熟。” 谢游摸了摸下巴:“也是,若是我有这么个表妹跟我关系好,我早把她定下了,死皮赖脸地也要藏到家里才是。” 许英阙心头一窒,只觉得谢游这句话直直撕开了自己最耻于见人的伤疤,将他的懦弱展现的一览无余,血淋淋的伤口晒在日光下,狼狈之极。 许英阙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甚至像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臣子般去珍馐楼独酌,一杯接着一杯灌自己酒,可他身强力壮、酒量也好,竟是越喝越清醒。 最后还是小厮找来的,说是夫人见他未曾回府,遣人满上京找他。 许英阙沉默良久,未说什么,将酒杯轻轻一搁,跟着小厮回去了。 娄氏还等着他,他到的时候醒酒汤正凉到能入口的温度,许英阙笑了笑,不置一语地饮下。 他满心倦怠,就见丫鬟打帘,竟有一个模样周正的姑娘步入室内。 娄氏仔细看着许英阙的神色,笑道:“还未与你说呢,前几日你还问我杭夫子的事,正好今日嬷嬷将杭姑娘接回来了。” 杭风盈礼仪周全,向许英阙屈膝行礼:“风盈见过大公子。” 许英阙得见故人,思及杭夫子,面上缓和了些:“一路还顺畅吧,以后在府中好生住下。” 杭风盈见他面冠如玉,随意坐着也显得气宇轩昂,脸上不由一红:“多谢公子。” 娄氏在旁看着,笑道:“我正缺人作陪,风盈来了也能多陪陪我,就是不知你坐不坐得住,我这没甚消遣,闷得很。” 杭风盈如饮了酒般,面色愈发酡红:“只要夫人不嫌弃风盈,风盈能陪伴夫人左右是极欢喜的。” 娄氏满意地看着她,杭风盈模样不错,读过书,性子温柔,礼仪风范也尚可,虽不是多出彩,做个妾很是够了。 再加上其父和许英阙的渊源,自己儿子的性格自己最清楚不过,对着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故人之女,是拒绝不了的。 眼下见杭风盈看着也有意,娄氏更是满意。今日毕竟初来乍到,娄氏注重体面规矩,急也不急于一时,就让杭风盈先去歇息了。 见过杭风盈后,娄氏与许英阙说起了话:“为何去了酒楼,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英阙闷声道:“无事,独酌两杯罢了。” 娄氏还要说什么,许英阙拂袖而去:“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安歇。” 娄氏一肚子关怀还未吐出,眼睁睁看着许英阙快步离去,她面如沉水,冷声道:“这是怪到我头上来了?” 嬷嬷在旁小心道:“公子心中怕是不好受。” 娄氏嗤笑道:“一道圣旨罢了,早就没了影的事还放不下,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嬷嬷陪笑着,不敢应声。 自打圣旨下来,虞令绯也收了不少贺礼,甭管是亲近她的还是恨她的,在礼节上都做的有模有样。 燕澜未去倚竹斋,唤虞令绯来养心殿,问她:“听说今日爱妃那很是热闹,都去给你贺喜。” 虞令绯弯眼道:“还要谢皇上隆恩,眼下可无人敢小瞧臣妾了。” 燕澜正在看折子,闻声眼风掠过,勾起唇道:“惯会装可怜的,来朕这卖乖来了。” 虞令绯打蛇随棍上,道:“可不曾呢。”她想了想,又伸出手,“姐妹们都给了贺礼,皇上的那份呢?” “景阳宫都给你了。”燕澜见她手心白嫩嫩的,脸上难得有几分娇憨,合起奏折在她掌心轻轻一拍。 虞令绯缩回手,拐个弯揪到了燕澜衣角,娇声道:“景阳宫赏下来,又不是臣妾一人住。” “皇上,不还要天天来住的吗?” 燕澜眸色渐深,低声道:“爱妃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作者有话要说: 床下 燕澜:爱妃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床上 虞令绯:你摇了我吧呜呜呜 第24章 谢恬双坐在缠花绕枝的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面相甜美,眼睛偏圆,显得天真烂漫,可也正因这份可人,就少了些惑人心神的风情。 若说是因哪里少了,她也说不上来。若说如何是正好的、是最美的,她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了虞昭仪的脸。 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寡淡,正是每抹颜色都恰到好处。 跟她相比,自己便是个不谙世事、蠢笨无知的少女。 谢恬双失神地想。 昔日段含月和叶尤汐的话清晰地刻在心头,若不是再回忆,她都不知自己将那一席话记得如此清楚。 她的一只手抚在侧脸,想起那个人,只觉贴着脸颊的手心直发烫,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带三分羞恼的她,果真更像……虞昭仪了呢。 她拿起螺子黛,将自己的眉描地长了些,又将眼尾的色彩画的浓郁了些,拉长了眼部的线条,总算少了几分稚嫩。 她搁下螺子黛,又拿起桃花粉,揽镜自照,看的仔细。 这张脸如何做才能更像虞昭仪呢? 谢恬双被浮上心头的念想吓得陡然一惊,她还记得当初叶尤汐让她借着东风去争宠时自己的不屑一顾,自己的骄傲,现在想起,真是脸火辣辣的疼。 不用敷红粉也是一片红晕,尽是羞出来的。 可…… 谢恬双想,可那日皇上在寿康宫护着虞令绯的那幕,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午夜梦回还时时在梦中回荡。 谢恬双心头急跳,手里紧紧掐着装着芙蓉粉的瓷瓶。 若她也得到,便好了。 至于虞昭仪,她是个极好的姐姐,自己也亲近她,以自己的蒲柳之姿,想必也分不去她多少宠爱。 无事的,没有人会怪你的,谢恬双注视着镜中的那张脸,露出一抹轻浅的笑。 这抹笑的神韵,像极了宠冠后宫的虞昭仪。 五月初四是钦天监选的良辰吉日,宜乔迁,景阳宫那头也拾掇好了,擎等着昭仪娘娘入主。 倚竹斋的家具甚的都不用搬过去,景阳宫里俱是现成的,且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打的,看得出内务府花的心思。 要搬的最多的就是皇上前些日子赏下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小物什竟也装了四五个梨花木箱。 更贵重些的御赐之物、圣旨甚的,都是由小太监捧着打头走的,一行数十人,穿过御花园往景阳宫行去,热闹的紧。 “这份体面,咱们家主子何时能有啊。”连玥轩的宫人守在门前,咬耳朵道。 “别说咱们才人了,你见那贤妃能有这排场吗?”另一人撇了撇嘴。 他们都是给上头大太监送了不少好处才能进连玥轩这个香饽饽这里来伺候的,原本也是打着忠心主子的念头来的,奴才么,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了。 可眼看着主子位份不升反降,倒是那个没有靠山、家里平庸至极的贵人得了宠,现下已经把连玥轩远远甩下了。 以往没自己有面子的奴才,现在跟着鸡犬升天,自己见了都要赔笑脸,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的紧。 春华走旁边听了一耳朵,回房里见到段含月时面上就带了几分不愉。 段含月观察入微,笑了笑,问她:“怎么,谁给你气受了?” 春华道:“几个不长眼的奴才。” “是舌头长的奴才吧。”一旁的秋实凉凉道。 春华心中烦躁,未曾搭理她。 春华是本就在段含月身边伺候的,可这个秋实却不是。 原本的秋实被顶替了名字,留在了段家,而这个是太后送来的人,自来仗着有几分体面就不把春华放在眼里,言语间诸多挑衅。 段含月只道:“下去喝杯茶消消火再来伺候吧。” 春华兴致不高,应声退下,秋实转了转眼珠子,道:“小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家都不动弹,就只看她一人风光吗。” 段含月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可你也知,我是太后的侄女,太后的身份自是千尊万贵的,我受用的紧,可偏偏皇上不喜……” 说到这,她顿了顿,“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这般说,好秋实,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秋实心中得意,便是千金之躯的大小姐,入了宫还不是要找自己出主意,也不过如此。 秋实张口就道:“小主何必如此在意皇上的想法,要我说,皇上虽尊贵,在太后面前还是要低一头的,按头喝水,他也得喝!” 说到这,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宫外乡野土话,忙不迭道:“奴婢说秃噜嘴了,小主勿怪,再说小主天人之姿,皇上也必定欢喜的,眼下只是被情绪蒙蔽了心神罢了。” 她恭维着段含月:“小主若是侍了寝,哪还有虞氏的容身之处!” 段含月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开,笑得鲜妍娇艳,道:“原本心头还有几分忧愁,被你这样一说就散去了,真是多亏有你在。” 秋实更得意了,心下不屑,可又被捧得浑身舒坦:“小主觉得好,我这就去跟总管说说,必是行的。” “不急,好秋实,你先去茶房喝杯茶润嗓,难为你与我说了这么许多,再把春华叫回来伺候,你好生歇着。” 秋实喜不自胜,盘算着清闲的下午去哪里找小姐妹玩,再顺道去总管那传句话,事就成了。 在这可比在寿康宫清闲多了。 段含月不再看她,过会儿春华进来,屋内就主仆二人,春华低声道:“小主,秋实说了一通话就回屋里去了,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她能做什么,也就是把收到的赏赐拿出来点一点。”段含月站在桌案前临着字,漫不经心道。 春华心下不满:“也不知寿康宫那边如何想的,太后是再精明不过的人,派了这么个蠢笨如猪的奴才来。” 段含月拿着狼毫笔舔着墨,轻笑:“太后娘娘老了,弱点愈发明显,你我都注意到的事儿,她的对手怎会忽视。” “再说,秋实这样的才好用,我还要谢谢他呢。” 春华闻言,细想的确如此,便不再多说了,沉下心为主子研墨。 虞令绯早早地便被接去了养心殿伴读,待一切拾掇好后才直接去了景阳宫。 她入住的是景阳宫的正殿,已极宽敞,东西偏殿还没人住,也就没捯饬出来。 一路行来黛绿忍不住道:“景阳宫离养心殿好生近。” 小昀子亲自引路,闻声笑道:“黛绿姐姐眼明心亮,这景阳宫离着咱们皇上又近,宫殿又宽敞,是前朝刚整修过的,好看得紧。” 黛绿见他奉承自己,笑道:“昀公公都说好的,一定差不到哪儿去。” “我哪敢欺瞒黛绿姐姐。”小昀子笑眯了眼,愈发热络。他深得师父真传,对虞令绯身边人向来妥帖。 已近暑热,但今日还算凉爽,的确是个好日子。 虞令绯不多言,只听着他们的一来一回,不禁想起前几世的黛绿。 前几世她沉沦后宅,自己都不得安宁,更何况身边的丫鬟,不是被后院奴才里的大小媳妇刁难,就是为了补贴家用接绣活洗衣裳,一双手满是茧子,到了冬天还生疮。 就那样黛绿也从未离开过自己,还有雪青。 虞令绯偏头看着沉静姝美的雪青,只觉这次虽不知前路如何,可眼下花团锦簇,亲近之人事事舒心,又能救得了无辜百姓,何尝不好? 一直郁结在心头的阴霾,扛在肩头的枷锁,为此也消散了许多。 远远的看到一扇宫门,小昀子的声儿提高了些:“娘娘瞧,这就到景阳宫了。” 虞令绯听得,突地想起刚到倚竹斋时,自己对雪青说,哪有住处把人能拘束着了的,只有人自己方能把自己困住。 是啊,只有人自己方能把自己困住,不得安眠。 她肩上一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桎梏她的枷锁取下,第一次,她感受到毫无负担的一颗心。 这是自从第二世开始,就从未有过的轻松快意。 便是轮回,便是不得超生,又如何? 只要一直去试,一直用自己这副血肉之躯探路,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合乎本心,合乎道义。 自己是什么,又有何重要? 佛在世间是活佛,修罗在世是人魔。 一切,不过出自于心。 她心头阴霾尽去,行至景阳宫,见果真雕栏画柱,富丽堂皇,满地铺锦,摆满了盛放的各色月季。 江嬷嬷领着人喜气洋洋地给她行礼:“昭仪娘娘万福金安。” 虞令绯正是心情极好的时候,也受他们的情,她轻轻一笑,若远山青黛,又如海棠春开,是言语难以描述的清丽:“都起来吧。” 到得晚间,燕澜果真来“共享”她的景阳宫了,虞令绯自想明白了,如今看皇上倒有了几分过日子的心情。 燕澜是在宫里长大的,对人的情绪最为敏锐,在虞令绯第三次亲自用公筷给他添菜时,他难得在用膳时说了话:“爱妃与之前比好像有几分不同。” 虞令绯正给他夹着笋片,轻轻放到他碗中,偏头道:“有何不同?” 燕澜沉吟道:“便如了了桩心事般。” “皇上好眼力。”虞令绯笑弯了眼,朱唇皓齿,“可不就是了了桩心事。” “原先还念着皇上的赏,没成想是皇上体贴臣妾,这一迁宫,赏赐一溜烟儿的都来了,这下夜间可不用费心惦念着了。” 燕澜见她张口就来,胡搅蛮缠般回话,眯了眯眼,可她身娇肉贵,最嫩不过,罚也不能罚,只好在床上找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秋实:回寿康宫是不可能回寿康宫的,连玥轩这里活又少,段才人说话也好听,还能跑出去找小姐妹们嗑瓜子,我超喜欢这里的。 第25章 御膳房的阿满今儿请姑姑煲了上好的人参乌鸡汤,御膳房收银子加菜都是惯习,姑姑也不多问,安排厨娘腾个灶坐上了,整整炖了小半天,熬的喷香扑鼻,阿满满意地用食盒装了,送到了谢宝林那。 阿满常在御膳房跑腿,对宫里路都熟,她从一个岔路口溜过,正巧见了昭仪娘娘的仪仗从这过。 现在宫里就数昭仪娘娘名声最大,他们这些奴才没人敢不知的,生怕哪天不长眼冒犯了。 阿满远远看了眼,只觉娘娘满身道不尽的风韵,亭亭玉立,款款而行,端的是绝色佳人。 她不敢耽搁,收回艳羡的目光就往谢宝林那继续前行。 到了谢宝林的风得轩,阿满叫了几声才见有人出来,一看竟是打扮的极精致鲜活的人儿,扶着她的正是给自己银钱的宫人,想必这个就是谢宝林本人了。 阿满精乖,立刻行礼道:“给谢宝林请安。” 谢恬双不同以往和善性子,难得有些责怪之意:“怎的送来这么迟?” 阿满道:“这补身子的汤要小火慢炖,否则贵人吃下去恐怕不喜。” 谢恬双平复了下心头的焦急,和缓语气道:“原是如此,快起身吧。” 她身后的宫人自觉接了食盒过去,提着的姿势很是小心谨慎,随后谢恬双未再管阿满,带着人急匆匆地去了。 一阵风吹过,正巧把谢宝林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吹到了阿满脸上,她打了个喷嚏,想起方才看到的谢宝林,一身藕荷色暗纹齐腰襦裙,梳堕马髻,细节配饰也样样精致。 只是一眼看上去…… “怎么和刚刚见的昭仪娘娘感觉上有些相似呢……”阿满自言自语。 没记错的话,昭仪娘娘也爱着藕荷色衣裳,她替绣房的姑姑跑腿时也是听说过的,为了这个绣房的绣娘挖空了心思去做这个颜色的衣裳,就盼着昭仪娘娘喜欢了多给些赏赐。 说到底也不关她一个跑腿宫人的事,阿满摸了摸袖中的银钱,哼着歌就离开了。 谢恬双着人在宫中仔细打听,才得知皇上每日中午都要歇息的,原本她就打算在皇上午歇起身时送这吃食过去,不曾想估错了御膳房炖汤的时间,差点没赶上。 所幸她收拾的齐全,带上食盒匆匆往养心殿去了,一路倒还顺遂,未遇见什么人。 谢恬双心中忐忑,又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做这样关怀备至的事,若是放以前,她指定不会主动靠近皇上,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那日见了才知皇上性子并非无情狠毒,他也是会袒护人的。 既如此,为何不是自己呢? 谢恬双心头一阵火热。 她从虞令绯身上学了她的神韵,她惯常的举动,举手投足间镜中的人已然有了她的风姿。 未免举措惹皇上不喜,为求稳当,她便走了虞令绯的老路子,学她给皇上送吃食。 滋补身体的汤水,不比只是新奇的劳什子樱桃好吗。 谢恬双想起那日请安路上自己遇到虞令绯,她提起樱桃时羞赧的神情,唇角向下一撇。 以色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远远见了养心殿的大门,谢恬双心头涌现期待,与即将见那人的欢喜雀跃,带着宫人走上前去。 守门的是小昀子,卢德新在里头伺候。 日头大,小昀子站在廊下昏昏欲睡,猛地被唤醒,眼还没睁完全,隐隐约约见着个身形,下意识道: “娘娘不是刚走,怎的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东西——” 说到这,他才看清楚眼前不是昭仪娘娘,而是一个眼生的小主,所幸他机灵,迅速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哎哟”一声: “原是谢宝林,奴才一时眼拙,竟认错人了!奴才给您请罪。” 谢恬双说不清什么滋味,有些满足自己的“成果”,又不甘心只能成为虞令绯的影子,脸上的笑在两个念头的拉扯下有些不自然: “不妨事。”她往紧闭着的殿门处望了一眼,“皇上现下起了吗?可否劳公公通报一声?” 小昀子咂摸了一下这句话,又看了遍眼前小主的打扮,心下惊觉这是有备而来。 可他只是个奴才,该通报的要通报进去,至于让不让人进去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小昀子挂上笑:“小主稍候,奴才这就替您问问皇上的意思。” “有劳公公。”见公公好说话,谢恬双心中松了口气,虽说她入宫有段时间了,可她向来软弱,位份不高,无宠无名,对着皇上身边有体面的公公还是有些没底气。 小昀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过了会儿从门后转了出来,道:“实在不巧,皇上现下正为前朝事忧心,小主请回吧。” 谢恬双脸上一白,攥着团扇柄的手紧了紧,涩声道:“可是皇上不愿见我?” 小昀子哪会说得罪人的话,摸了摸鼻梁道:“皇上日理万机,小主切勿多思。” 这是宫里常见的托辞,谢恬双却仿佛捉到了救命稻草,真说服自己信了,道:“那我便先回去,这汤便劳烦公公送进去。” 宫人将红木食盒递与小昀子,谢恬双才带着满心失落离去。 小昀子目送她,见她转过身后因身形与昭仪娘娘相似,看着更像娘娘了,撇了撇嘴。 见过这么多小主,唯独这个最异想天开,昭仪娘娘的品貌和情致岂是一个冒牌货能仿出来的。 也只能在外物上下下功夫了。 小昀子掂了掂手上的食盒,到底还是送进去了。 燕澜正转着手上的佛珠闭目养神,皇上常常如此思索大事,殿内无人敢惊扰,只有香炉上一缕青烟飘荡在空中。 卢德新见他又进来了,拉着他走远了些,声音压成了一丝气送出去:“怎么又进来了,方才皇上被扰了心神,已是很不悦了。” 小昀子满脸冤枉:“这主子让我送汤水,我也不敢昧下啊。” “昭仪娘娘让人送来的?”卢德新眼睛一亮,若是娘娘送来的,皇上一定受用,连带着心情都好上许多,底下伺候的他们也能松快些。 小昀子道:“哪是,是方才那谢宝林带来的。” 卢德新白了他一眼:“没眼力劲的,拿下去吧。” “欸!皇上不会怪罪吧?”以前也没出过这种别的小主往这递吃食的事,小昀子还真拿不准。 卢德新老辣道:“你真送进去了,扰了皇上心神,才是要你的命!” 小昀子听得这话立刻就出去了,他不稀罕自己吃,便随手赏给了别的小太监。 原本他还只是从师父那听得的,没亲眼见过,待得几日后那谢宝林又送来了汤水,皇上正批阅奏折,见小昀子提进来了,第一句就道: “虞昭仪送的?” 小昀子小心道:“是谢宝林。” 燕澜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头也不抬,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到晚间景阳宫内,燕澜想起这茬,动作都凶狠了不少,捞着虞令绯的腰不让她睡,虞令绯被翻来覆去地折腾,腰肢软的不成样。 虞令绯模模糊糊间被他凑到耳边咬了一口,他呼吸灼热,烫地虞令绯嘤咛出声,忍不住想往后躲,又被他扣着头按入了怀里,随着他的动作沉浮。 等到一切结束,虞令绯上下眼皮都粘在一起、终于能舒舒服服地窝在燕澜怀里睡觉时,想起那句隐约的、带着低喘的话: “你近日怎么不往养心殿里送东西了,让别人钻了空子。” 虞令绯留了个心眼,第二日就召人问了。 找来的自然是小昀子。 小昀子将谢宝林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领着赏银走了,留虞令绯在那沉思。 黛绿在旁听了过程,怒道:“没想到谢宝林往日对娘娘亲亲热热的,竟是要照娘娘的样子去讨皇上欢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看她是本分的,现下却……”江嬷嬷冷面道。 只有雪青早有预感,那日她和虞令绯在竹林里见到一张羞红的脸,已初现征兆。 只是谢恬双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博皇上的心,实在恶心人。 虞令绯心里也不舒服,任谁被恶意模仿也不会觉得可乐。 不过想起昨日燕澜的意思,倒是怪她这个宠妃不做事、没给他拦住人了? 虞令绯心里倏然舒坦许多。 她露出一抹笑来,眸子里似有微光跳跃,面如桃灼其华:“好了,她做下此事,也是为了争宠,后妃么,争的不就是皇上心里的一亩三分地。” 听着如此善解人意的话,黛绿一急:“娘娘!” 虞令绯抬了抬手,鎏金镶宝护甲在空中划了道轻柔的弧:“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本宫来做这档子事。” 说这话时,虞令绯还是笑模样,可身上散发出一股厚重的威仪来,让人不敢轻易插话,连积年已久的江嬷嬷都低下了头。 虞令绯主家多年,早练就一身慑人气势,此刻她便携着这气势缓缓道: “看来本宫还是性子太好了,才被人骑到头上来。” 她心中暗自补充,更何况,你有意的那人,对你很是无情呢。 第26章 得知谢恬双小动作的人不在少数,可她并未得到什么好,反而吃了两次闭门羹,小昀子认错人的那句话不知怎的也传出来了,明眼人都懂谢恬双在使什么招数。 为了这个,卢德新把小昀子骂了又骂:“这种话你放心里嚼碎了,还敢吐出来!” 小昀子苦着脸道:“徒弟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其他几位尚好,只等着看谢恬双下一次笑话,只有贤妃坐不稳了。 第一次谢恬双敢去招惹皇上,她好不容易才忍下这口气。第二次又来这套,她怒上心头,心像火燎般: “这下贱胚子,上赶着的眼巴巴的往里送东西,没的脸皮的小娼妇!” 屋里只留了她的大宫女素雪,素雪伺候她最久,深知贤妃遇到有关皇上的事就宛如疯魔,现下屏住呼吸,轻轻道:“娘娘息怒,气急伤身啊。” 贤妃转头看她,冷笑一声,伸手就打了上去,长长的指甲刮在了素雪的脸上,素雪吃痛地叫出声,反而让贤妃眸中的兴奋更浓了。 她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咬牙切齿道:“本宫每次说要去给皇上送点物什,都是你这个贱婢在旁边劝着不让去,本宫看你就是存心让本宫失宠!” 素雪捂着脸跪在地上,单薄的肩膀颤的厉害,声音随之不稳:“娘娘明鉴啊,奴婢劝您,是因着皇上曾对您说的话,您还记得吗——” “皇上也是你能提的!”贤妃双目闪着恶毒的光,仔细打量素雪,像是在思索如何折磨她更好。 素雪知她现下没有理智可说,狠狠心直接喊道:“娘娘可还记得!册贤妃时,皇上对您和庄妃说,若是以后再靠近他一步便是死,尸骨都无存的!” “庄妃就是这么没的啊!娘娘难道要步她的后尘不成!”素雪泣声道。 眼前浮现庄妃在廷杖下被血浸透的下半身,那敲筋打骨的棍子直直把她肉都打碎了,看的人见之欲呕、肝胆俱裂。 这人间地狱的一幕终将贤妃的理智唤醒了些,她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腿挨到桌椅,她触到实物,手往后摸索着坐了下来。 贤妃瘫坐在椅子上,怔怔道:“皇上如此心狠,我不过是爱他——不过是爱极了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庄妃也是个蠢的,不知自己最受厌恶,她可是太后的棋子,还当皇上成事后会留下她,胆敢用下作手段勾皇上——可我呢?我又未做什么!” 素雪见她好歹安静下来,疯魔样子尽去,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素雪抹了抹脸上混着血痕的泪,轻声道: “娘娘醒了,奴婢去给娘娘端安神汤。” 申时一刻,柳语珂的饮雪阁来了位景阳宫的宫人。 薄雾心里看不上小宫人,又听说是那日看着自己小主受罚的,心里更是怄的慌,躲屋里去了。 浓霜无奈,亲迎了上来:“星斗姐姐来了。” 如今,景阳宫里的人走哪儿都是为尊长的,便是星斗这个小宫女在她们这些贴身宫女前也不落下风。 更何况听闻星斗是个得了赏识的,不能怠慢。 星斗面带笑意,一双眼从饮雪阁绕了圈回到浓霜身上,慢声细语道:“奉昭仪娘娘的话,来请柳才人明日小宴。” 浓霜心下警惕,知推拒不得,便问:“娘娘有心。可曾定了地点时辰?” 星斗知她顾虑什么,照着昭仪娘娘的交代道:“明日午时,择了御花园的水榭,就在春满亭不远那,有花有水的好去处。” “娘娘说了,就是许久未见各位小主,心里念的慌,这次都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浓霜听得各宫都有份,不是单刀赴会,心下松快不少,抿唇笑道:“劳星斗姐姐亲自走一趟,我这就去跟小主说。” 言罢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星斗。 同样的话传到了其他宫里,各宫反应不一,只等着明天的小宴再看风头。 除了贤妃和那潜邸来的余才人称病外,各宫都到齐了,齐齐聚在一起倒让虞令绯想起选秀时的那场赏花宴。 可那时众人都是一般颜色的秀女,如今已然分出了三六九等,阶级分明。 虞令绯今日作为宴会主人,又是来欺压人的宠妃,自是收拾的不同以往素净。 她梳凌云髻,着海棠红绣满袖牡丹的襦裙,挽金丝暗纹披帛,眉心贴一朵极生动的莲花金钿,端的是桃腮杏脸,千娇百媚。 她少有打扮的如此华贵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她如此装扮更有一番滋味,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程曼妮久不出现在人前,如今一来照样跟在柳语珂身边,见虞昭仪气势独大,身旁的柳语珂指骨都泛白了,眸中涌现笑意,故作不屑道: “真是满身铜臭。” 一身高洁白衣的柳语珂面色松了松,语气自矜:“臭不可闻。” 程曼妮见她这样,心头更是自在。 只有你清贵高洁,把自己当成天宫仙子、月里嫦娥,看人都垂着眼往下看,将人看的扁扁的,现下还不是落魄的紧,只撑着这口气、捏着你柳家的荒谬傲骨了。 现下虞令绯势大,她不敢作声去攀咬,柳语珂也不会发觉异常,不会对她心生不满,这就够了。 不管旁人,程曼妮见柳语珂吃瘪,心中满足,已是无欲无求,倒恍若真来享受小宴的。 而据冰壶打听来的消息,此宴定有来头,今日想必还有好戏看。 就着好戏小酌几杯,岂不自在。 谢恬双来得最迟。 她倒未曾察觉今日要受刁难,宫人提醒了句她不以为意,她自幼见母亲对着父亲的妾们都是忍让的,谁让那些妾得宠。 妾之间斗得凶狠,总有人吃小亏,可在她父亲面前俱是其乐融融,比亲姐妹还亲。 异地处之,谢恬双也不认为虞令绯这个“大妾”有胆量处置自己这个“小妾”。 最多难为两下,这只是自己接近皇上必经的一些事儿罢了。 早在要走这条路前,谢恬双就想到了这点,而这一份坎坷让她心中感怀颇深,想起了戏台子上那才子佳人总要被世俗人阻碍最后才能团圆,心中竟有了几分甜意。 小宴谢恬双来得迟了些,入水榭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正对着门的是主位的虞令绯,浑身是谢恬双那张脸撑不起的金玉满堆,妩媚动人,当真宠妃派头,唇边含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入门的谢恬双。 谢恬双脚下一滞,若无其事地往自己的席位上走。 她旁边临着的就是章婉莹,章婉莹见她又是一身酷似表妹风格的藕荷襦裙,低眉顺眼地装乖,心中也看不起她。 章婉莹如今是后宫跟昭仪关系最亲近的,虽然只是个宝林也没人为难她,顺风顺水,性子没收敛几分,直接凉声道:“我道是谁,原是谢宝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昭仪娘娘的妹子入宫了呢。” 谢恬双自认敢作敢当,今日也没特意变回自己,却恼恨章宝林说话不留情面,弯唇道:“入了宫,咱们不就是姐妹么,说我是娘娘的妹子也无甚不可的。” 章婉莹被她的厚颜无耻惊了一惊,暗恨她前些日子往自己和表妹面前凑,还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怀了这心思。 虞令绯坐在上方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倒是饶有趣味。 叶尤汐道:“几日不见,谢妹妹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还得多谢姐姐指了条明路。”谢宝林捏着片瓜果,盈着笑的眸子从叶才人和段才人身上扫过。 谢宝林这话是要将她们俩也攀扯下来啊,叶尤汐余光看向段含月,看她要如何做。 段含月笑得亲切又大方:“一句戏言可当不得真,见妹妹变化如此大,我心里也不安,若是妹妹将那唠嗑的闲言碎语当了金玉良言,反倒是不美。” 说这话时,她眉眼自然地往虞令绯那转,半点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激涌,瞧着和睦极了。 虞令绯也挂上一抹笑,轻轻点头,乌发间的金嵌紫玉缀蝶形玉片步摇微微抖动着,撞击出细碎的微光。 “段妹妹是宫中数得着的剔透人。” 虞令绯不紧不慢道:“本宫记得,谢妹妹出身怀州?” 谢恬双顿了顿,道:“姐姐好记性。” 她的出身与其他人都不同,只有她父亲是地方的官员,且只是个同知,拿去地方上是父母官,入了上京、再入了宫,便什么都不是了。 “谢妹妹花儿一样的人,就这样远离故土入了宫,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本宫少不得要看顾你。” 其她人见好戏拉开场,个个若无其事地用着宴,耳朵支愣起来生怕错过一句。 不等谢恬双接话,虞令绯轻轻拍手,扬声道:“来人。” 常留早有准备,立即带着一溜弯的宫人进来,粗看之下也有十数个。 打前头的十几个捧着描金乌木托盘,上面是一个个青花瓷碗,俱严丝合缝地盖了碗盖。 后头两人一排,抬着三五个箱子进来。 “姐姐这是何意?”谢恬双强自镇定道。 可无人答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打起来打起来 第27章 黛绿走下去,点了两个宫人撤去谢恬双面前的碗碟,腾出了空。 其他小主看着这一样样的东西,心里的猜测不住往外冒,神情莫测。 早等着看戏、唯恐天下不乱的章婉莹、程曼妮之流已经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那些宫人走的近了,离得近的人已经能闻见点味了。 “好像是肉味?”章婉莹小声道。 第一个瓷碗被搁在谢恬双面前时,她还能面不改色。 宫人觑着常留的眼色,利索地将碗盖掀开,高声唱名道:“参苓健脾补益汤。” 谢恬双咬紧了牙,难堪至极。 下一个宫人麻溜地接上,在桌案上放下第二个瓷碗,照旧掀开唱名:“天麻八珍汤。” 后几个有样学样: “四乌补益汤。” “当归老鸭汤。” “乌鸡黄芪滋补汤。” …… “元贞滋补汤。” 足足唱了十来个,太监的声音纤细,提高了声调时更是刺耳,让谢恬双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明白。 谢恬双面前的桌案都不够用了,章婉莹在这种时候最贴心,忙喊来宫人将自己的桌案撤干净给谢恬双挪过去,才堪堪放下。 “谢小主,这些滋补的汤水可是娘娘特意交代御膳房的,里面好几样从昨晚上就坐在炉子上细火煨上了,您可得赏脸都尝尝。”常留笑眯眯道。 滋补汤氤氲起一片白雾,喷香扑鼻,混在一起往谢恬双身上笼去,却未能让谢恬双身上暖和起来,连面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后几个宫人把箱子搁到谢恬双桌案前,摆的整整齐齐,常留亲自打开了箱子,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好不齐整的衣裙布料,都是藕荷色,或相近的颜色。 即使只能从箱口窥见一丝,也能看出不凡的用料和极用心的绣工。 虞令绯扶着雪青的手款步走到谢恬双面前,腿边就是那几个箱子,虞令绯站着,低头打量谢恬双,居高临下道: “见妹妹喜爱这种衣裳,正巧本宫有许多,便赏了妹妹换洗着穿。”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谢恬双如坐针毡,她眼前一阵晕眩,双唇蠕动了片刻,才成功吐出一句话来:“不劳你费心,我不缺衣裳。” 竟是连姐姐都喊不下去了。 虞令绯轻笑了声,曼声道:“妹妹喜欢,又何必与本宫客气。” “左不过是下面见本宫喜欢,做了这许多,本宫哪穿的完?放着也是放着,送与妹妹正相宜。” 自己当成好点子的东西,被虞令绯漫不经心地提起,再视若敝屣地丢给她,谢恬双怒上心头,悲恨交加,眼前一阵发黑。 柳语珂见她们一个上不得台面,一个恃宠而骄盛气凌人,心中颇是不喜,但也没出头,总之两个都看不惯,不若坐着看戏。 其他人想法都差不离,只有章婉莹是个瞎起哄的:“换上昭仪你的衣裳,她学你学的又如此像,可不更像娘娘了。” 虞令绯笑睨她一眼,竟未置一词,从谢恬双面前离开了,回到席位上。 章婉莹半点不具备贵族小姐说话的含蓄美德,一下子把事抖落在日光下。 若只是穿同色的衣裳、一样往养心殿送东西还好说,可模仿人的神韵姿态可就微妙极了。 谢恬双羞愤欲死,她面上阴晴不定,身体里像是燃血焰火和彻骨冰寒交织,直漫向心口,喉嗓处也火燎般说不出辩解的话。 要如何说? 已做下的事,要怎样舌灿莲花才能轻轻巧巧抛开? 谢恬双捂着胸口,难捱地委顿前倾,油腻的汤水就在她鼻前,她猛地止住了身形,轻轻嘶了一声。 谢恬双不开口,水榭中就无人惊醒这份寂静。 想必在这些人眼中,她就像一个戏台上的丑角,惺惺作态。 越是细想,谢恬双越恨不得自己从未来此—— 她第一次后悔,后悔起了模仿虞昭仪博宠的意图。 现下这样,难堪至极,要如何脱身! 谢恬双慌不择路,想起家中父亲小妾为了责罚装晕的事儿,她掐了掐手心,就要扶着额头闭眼倒下去。 谢恬双的手抬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皇上口谕。” 打头阵进来的就是谢恬双见过的小昀子,事实上她虽去了两次养心殿,也只能见到他。 不像对着她时的矜贵自持,小昀子打从进来就是满溢的热切笑容,行了礼后道: “皇上得知娘娘今日兴致好,在这宴请诸位小主,让奴才把花房几盆开得正好的花送来给各位小主添兴。” 花房养着的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花卉,平日非大小宴席从来见不到的。 虞令绯没想到皇上还会来这一出给自己做脸面,倒是意外,她眼风一扫,果真下面大家表情都很微妙。 虞令绯心中舒怡,道:“难为皇上操持国事之余还惦记着本宫,让他们放下吧。” 宫人将花盆在水榭中摆好,尤其牡丹最多,其中两株娇艳欲滴的二乔,色泽亮丽的御衣黄,还有碗口大的青龙卧墨池,墨紫的花瓣层层叠叠裹着黄花蕊,如水墨氤氲,华贵典雅,开的最好。 小昀子见事办好了,娘娘也高兴,正要回去复命,从旁边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 “公公……昀公公。” 小昀子应声看去,入眼的就是几个箱子、一桌瓷碗,并见过几面的谢宝林。 他面不改色,像是没发现其中的异常道:“小主唤奴才何事?” 谢恬双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皇上……昭仪——” 最后,她只吐出了这两个称谓,便说不下去了。 小昀子眼神闪了闪,笑道:“皇上和娘娘?” 说到这,他一拍脑袋,转过来对着虞令绯躬身道: “奴才该死,只顾着献花讨赏,还有一事竟忘了与娘娘说——” “皇上说了,既然贤妃身子差,娘娘身为九嫔,也应当多多看顾下面的小主们,后宫和和美美的,才是正道。” 短短的一句话放在当下来看,虞令绯宛若得了圣旨,师出有名。谢恬双则是连那微弱无比的希冀都被这一盆冷水扑头浇灭! 皇上从未理会过她们这些小嫔妃,头一次提到她们竟就是让她们听虞昭仪的话、任她摆弄? 谢恬双即使再愚笨,也不会将这理会成千载难遇的巧合。 皇上分明就是……丝毫不怜惜她的死活。 谢恬双喉间滚出一声惨笑,她凝视着眼前还在对着那人点头哈腰的小昀子,又缓缓扭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昭仪娘娘,在铺天盖地的绝望里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小宴事过两三日,押解着囚犯的章御史一行人终于抵达上京。 甫一到,就引起了上京极大的动荡。 查元白当日为了邀功,功夫下的足足的,段家又自大惯了,谁知道阴沟里会翻船,一个手无寸铁当摆设的御史会联合同州“造反”! 故而段家一个亲信都没能跑掉传信,直到章御史雷厉风行,把段恭厉和那贪污县令一齐送进大理寺地牢才引得官场哗然。 据说宫中太后当场就被这个不肖子孙气的头风发作,卧床不起,太医都住在寿康宫里不敢离去。 皇上对太后可是一片孝心,衣不解带伺候着,寸步不离,朝都罢了,言及只要太后凤体无恙,段恭厉便是无罪释放也无妨。 皇帝扶持起来的年轻臣子个个义愤填膺,上书皇上虽孝道为重,可也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朝堂里后党一派的官员此时却没个头绪,这时该不该劝,该如何劝。 太后再精明,也被深深后宫局限了,平日有什么大事都是让亲信传信给段家家主段西巍,他被太后扶持做了左丞相,本人无甚才能,平庸但听话。 此刻太后一病,她的人被盯着出不来,段西巍也不知她的计谋,自己这边要如何做最合适。 段恭厉是他的亲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虽无能了些,可家中嫡妻为了这个不孝子眼泪都要流干了,段西巍的老母亲也疼这个孙子,为了孙子这两天见到他都是拿着拐杖往他身上招呼,说不把孙子好生救出来就不让他进家门。 段西巍愁苦了两日,见宫里还是没消息,咬咬牙让下面的文臣武将上书为段恭厉开脱。 可隔日,那差点被屠戮殆尽的河泽县村民就进了京,足足来了几十人,一路从城门磕着头往大理寺去,个个哭天抢地,磕的额头青肿不堪,灰头垢面,嘴唇都是一层层的干皮,模样凄惨。 路边百姓一问怎么回事,他们再回答,不用半日,京城的百姓已经是民愤四起了。 “好家伙!我平时看段家就是仗势欺人的货,却没想到他们能为了钱要屠两个村子!” “要不是老天爷看着,派了青天大老爷去救人,这几十户人家还不死绝了。” “你看到没有?那些人里面还有小娃娃呢!他们也狠的下心!” “呸!他们这种烂心肠的!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 不知谁消息灵通,把宫里朝堂的事一结合,民间也都议论开了,谣言四起。 “太后拿命要挟皇上呢,就是不让动段家人,否则就让皇上背上不孝的名声!” “都说皇上残暴不仁,怎么做下事的是他们段家人,救人的是皇上的官?” “皇上还不仁呢!都不是亲生的,还放话说只要太后没事就不动段家,嘿!这太后是变着法给皇上施压呢!” “这天下是姓燕还是姓段啊,真是不知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菜名来自百度。 嘤一声会有小可爱收藏蠢作者吗qwq 不行的话嘤两声 嘤嘤嘤 第28章 寿康宫内,太后终于回转些许精神了。 太医就在外头候着,见太后醒来宁嬷嬷忙把太后用惯的赵太医唤进来。 赵太医沉吟良久,收回手,斟酌着小心道:“太后娘娘虽平日注重着,可到底……不若年轻时康健了,切勿动气伤身,再用几副养神的方子更稳妥些。” 太后颇感身上无力,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宁嬷嬷窥着她的神色道:“皇上还在外头,没走呢。” 太后身形一顿,唇边扯开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本宫不得好的时候他来的最勤。”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脑子有些混沌疲乏,明明睡了这许久竟还未缓过神,想来是真累了。 “皇上可近过我身?” “回太后,奴婢一直守着,除了太医没人过来,噢,还有未书总管来过,说是有事禀报,刚过来就被皇上召走了,说是怕扰了您静休。” 太后蹙眉,问:“朝中如何了?” 宁嬷嬷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这就是不好了。太后还算镇定,知她也说不明白:“去唤未书来。” “那皇上?” “让他回去。”太后偏了偏头,藏起了眸中的厌恶。 燕澜这几天也没闲着,带了奏折在寿康宫批阅,只当换了个地方,该做的一样不落,甚至因太后病倒还顺畅了许多。 他走出寿康宫的时候未书正好过来,未书自幼入宫,面相阴柔,嘴唇却泛着紫黑,有些先天不足,看起来病怏怏的,却无人敢小瞧他。 见皇上迎面走来,他挂上笑道:“皇上要走了。” 燕澜掸了掸衣袍,似笑非笑:“唔。太后召你呢,还不快去。” 未书欸了一声,念了声告退便匆匆而过,步履急切。 卢德新问:“皇上,咱们往哪儿去?” 燕澜想了想,眯眼道:“回去,召章御史,查元白。” “好嘞。” 他坐上御辇,想起来:“前日昭仪夸的那道甜汤,可去问了?” 与昭仪娘娘有关的事都是头等大事,卢德新早有准备,嘴皮子利索道:“问清了,是御膳房一个咏州那边的厨娘,娘娘幼时在咏州住过,难得合口呢。” 燕澜屈指敲了敲手下的扶手:“将人送去景阳宫。” “欸!奴才这就让小昀子亲自送过去。” 小昀子得了好差事,当即就去忙活了,嘴中啧啧不已。 皇上最近是没闲心去景阳宫,可宠爱是一分未少,原先还是送东西,现下直接送了人过去了。 这厨娘景阳宫的小厨房正得用,娘娘少不得要好好赏他。 想到这,小昀子浑身上下都来了精神。 太后卧床不起,寿康宫内也不敢开窗,着了风气,殿内总有一股子干滞凝涩之气,压得人浑身不舒坦。 未书走进来,低声道:“太后娘娘。” 太后见他来,面上不由带上了笑,几日未见未书,细细打量他,见无不妥才道: “朝中如何了?” 未书低眉顺眼道:“回太后,这几日咱们寿康宫的宫人几乎是只进不出的,除了抓药熬药哪儿也去不了,只隐约听说段丞相上书给段公子脱罪,民间对此很是不满。” 太后的脸色阴沉下来,她知段西巍没什么本事,可这么多年都是她拿主意,没想到他能如此糊涂,看来是这些年躲在她羽翼下的日子让他松散的不成样子了! 可—— “民间是怎么回事?” 未书将听来的消息说了,得知段西巍联合其他臣子上书的第二日,千里之外的村民就能入宫,太后气的头脑发晕,摇晃了几下,差点又倒了下去。 宁嬷嬷连忙扶住给她轻轻按着太阳穴。 太后缓了缓,闭目许久,一字一顿道:“段恭厉……舍了吧。” 未书眸子垂下,道:“是。” “可段大人若是不肯——” 太后冷笑道:“若不是他这步臭棋,何至如此地步!他若不肯,还要拉着段家给他儿子陪葬吗——你便问他,可愿害死了自己儿子后,再给自己儿子陪葬!” 此话毫不留情,未书心中记下,道:“是,太后。” 下去之前,未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太后的面容,病榻之上的人苍白憔悴,花白的头发彰显着她已年迈。 到底老了。 未书转身离开,心中悲悯。 说是怪段西巍,何尝不是她自己装病躲开了去。 早在她称病、皇上侍疾时,太后的败势就显现出来了,区别只是要败多少。 而段西巍的愚蠢和皇上的布置让她在这次较量中,一败涂地。 可在段家来说,太后又赢了。 她不病,段西巍必要恨她害了自己儿子。她病了,将自己儿子推向死路的是段西巍自己。 何其毒哉。 何其妙哉。 未书品味着她的布局,细细琢磨开。 伺候他的小河子见他出来,凑上前道:“总管,那人又来了。” “哦?”未书神情莫测。 “原本秋实姑娘在籽满院里等您,险些与那人撞上,奴才做主,让秋实姑娘先回去了。”小河子声音又低又细,怕被人听见。 秋实么,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让自己办的事自己还没办——现下谁有空去想着后宫的一亩三分地。 倒是那人也来这么勤,可就有趣了。 未书点了点下巴,往自己院子去了。 他作为寿康宫大总管,又得看重,在寿康宫不远处一道隐蔽的小路旁有个一进的院落。 此刻里面正坐着位来客。 叶尤汐饮着茶,不住地往外探头,很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意思。 她知晓这几日宫中因前朝事务气氛紧张,在她看来这种时候才没人会注意自己这个小才人,便寻着空过来了。 这里离寿康宫近,宫人多,她也不常来,生怕被看见。 左等右等,可算是把正主等来了。 叶尤汐轻轻松了口气,把笑脸端上来:“总管。” 未书笑了:“叶才人怎又来了,若是让旁人看到可是说不清的。” 叶尤汐道:“得了些好茶叶,想着给总管送一份来。” 未书看了眼桌上的茶叶包,不置可否,这些东西他在寿康宫得的要多得多,也好得多。 叶尤汐注意到他的面色,轻轻道:“只是我的一份心意,也不知总管……看不看的起。” 未书挑了挑眉,意外地打量了她一眼,像是头次见她般,叶尤汐被看的脸上一红,偏过头去。 “叶才人寻我这个阉人,有什么想求的便直说,若不说,下次也不必来了。”未书坐下,说完还饮了口茶润嗓。 叶尤汐握了握手心,又偏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外,咬唇道:“总管爽利。我是个后妃,想要的不过是皇上的宠爱罢了。” 未书嗤笑道:“那才人应去找皇上,便是找卢公公也比求我有用。” 叶尤汐心里气他不识抬举,却又明白太后眼前的奴才都比自己这个不得宠的后妃有权,只得忍耐道: “我说了,总管莫气——我想着太后与皇上的关系,若是太后对我发难,以皇上的脾性,必不会置之不理的。” 未书的神色惊奇,看向叶尤汐的脑袋,像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般,他无语凝噎半天,问她: “你怎么想出这种点子的?梦见的?” 这是嘲她异想天开呢,叶尤汐忍气吞声道:“那日采选,赏花宴上,太后便只刁难了虞昭仪一人,而后宫也只有她一人得宠。” 生怕被打断,她急急道:“若说虞昭仪人品出众,可段才人也不差,为何只有她独宠,定是有几分关联的。” 纵是未书什么人都见过,也差点都被她的歪理绕进去了,定了半晌,道: “你可知自己比虞昭仪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连段才人也比不上。” 叶尤汐笃定道:“即使我差了些,皇上还能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成,再说除了颜色,我其他地方也不比虞昭仪逊色。” 未书古怪地看着她,真想说单看这脑子你就一定输给了昭仪。 可他到底未说出口,眯眼问面前的女子:“你当真要求我,给你在太后面前上眼药?”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以往找他的都是求他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的,这倒过来的真是头一个。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监的声音纤细阴柔,这话听得叶尤汐心里一抖。 但想起前些日子被羞辱的谢宝林,到现在再没出现在人前过,听说是病迷糊了。她是不敢去碰皇上、被昭仪那个醋缸子逮着整治,不如另辟蹊径,让皇上来寻她。 到时,看虞昭仪还能如何。 总之,自己是绝不愿在后宫默默无闻的。 叶尤汐坚定了想法,在未书古怪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未书哈地一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了,你走吧。” 叶尤汐忍不住问:“总管要何时助我?” “嗤,你以为凭着包烂茶叶就能指使我不成,只是看事儿有趣应了你,待时机合适自会成全你的想法,回去擎等着吧。” 未书不再看她,叶尤汐只好离开。 她走到外面,小路上人少些,可离开寿康宫附近还是要走过一段宫道。 叶尤汐谨慎地低头快步离开,在她身后,茂密的枝蔓间钻出来一人,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 第29章 牵扯到段家,朝堂上的事与后宫的关系陡然更密切了几分。 段家一个太后,一个段才人,太后无人敢惊扰,段含月可是没少被排揎。 太后病稍好些,就将皇上喊了过去,痛斥他不可为了段这个小家罔顾了天下大家,段氏子既错了便当罚,万不可让百姓蒙冤,案情蒙尘。 太后深明大义、不徇私情的好名声一夜间传遍了上京。 皇上随即雷厉风行地下了一道道旨意,河泽县县令鱼肉百姓,罪恶滔天,判凌迟之刑。 段家嫡子段恭厉身负钦差之职,却玩忽职守,借职务之便行贪污之事,虽未酿成大错,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幸州,百年不得归。 段家教子无方,受申斥,左丞相罚俸禄三年。其余段家旁支嫡系也或多或少有了贬斥。 章御史、查元白等有功之臣,俱是嘉奖升职,查元白得了皇上的眼,一步登天,直接留在了上京,替了一个段氏旁支的职位,在京卫指挥使司做了个四品佥事。 那些跟风给段家上折子开脱的臣子,不管受没受罚一时间都噤若寒蝉,不敢有动作。 朝中风气,肃然一清。 圣旨下来当天,百姓交口称赞皇上仁明,芸州的百姓也被妥善安当、事了后便由官兵护送回乡了。 而朝中缴了这批银两,国库也充实了,正是一番好气象。 这番以后党占上风开头的较量,以一个让人没有想到的结果结束了。 虞令绯估摸着朝堂上的风波已然平息,征兆就是皇上又有空来后宫拉着她造作了。 许是这小半月都没见着人,一夜颠鸾倒凤后,下了朝后皇上又回了景阳宫。 虞令绯累了一宿正贪睡呢,突地被雪青唤醒接驾,脑子都是懵的。 她眼皮子动了好几下才睁开一条缝,迷迷蒙蒙地看到燕澜正在床前低头看着她。 这样的虞令绯燕澜很少看到。 她往往都是鲜活的,在自己面前一颦一笑都娇美无边,求自己作主时最娇气,可燕澜看得清她的眼睛是清的,是静的,像被溪涧冲刷过的黑卵石,漂亮剔透,古井无波。 半梦半醒之间的她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乌发散落在妃色绣枕上,双颊微红,尖尖的下巴抵着被子一动一动的,两片乌羽睫费了半天劲才成功飞到上头,露出一双困出泪的眼。 羞怯娇憨,纯稚间透着受了一夜恩宠的风情,宛如志怪里初入尘世就吸饱了精气的女妖。 更美了。 燕澜喉头一动,弯下腰,手探过去。 虞令绯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躲开了。 燕澜眸色一深。 任谁睡得迷糊,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面前,也要被吓一跳。 直到虞令绯终于看清这是皇上,她委顿的思绪终于清明了些,小心地看了眼皇上停在半空中的手,怯怯道: “皇上,您看是臣妾下去行礼还是您上来一起睡会儿?” 旁边的雪青眼睛都睁大了。 她胆子是大了不少,燕澜心里琢磨着,估计还是睡傻了,才敢对自己说出这么句话,不知怎的他心里不但不气,还觉得有些舒坦。 比她恪守规矩的模样可爱。 想到这,燕澜也不气了,屈指在她小巧的鼻梁上轻刮了下:“行了,爱妃继续睡。” 也是朕让你如此操劳。 这种话床榻之上说起来也就罢了,旁边还有宫人,燕澜便只在心里咂摸了下,心情极好。 他转身走了出去,雪青松了口气。 虞令绯见人走了,裹着被子安心地闭上了眼,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梦见她在虞府的园子里操琴,晴光正好,柳絮纷飞。 突然天昏地暗,电闪雷鸣,天际边缘飘来乌云,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半个天,空中的柳絮被雨点砸下来,混入了泥泞里,再也寻不着了。 虞令绯茫然地站了起来,走到亭边,看着这天翻地覆的场景,仿佛天地倾颓。 她细细地看,终于得见在乌云最厚、雷光遍布的那里,突地涌现一丝金光,极长,却很细,像是给云边镀了层金。 虞令绯心中惊异,仿佛一瞬间,那金光四射开,从乌云的缝隙中漫到人间,直直冲向虞令绯面前! 虞令绯被光照的睁不开眼,她伸手挡在眼前,指缝间漏出的光在她脸上照出一条金线,在她终于适应强光、要睁开眼看个仔细时,光却消失了。 不,是她要醒了。 眼前的一切崩裂破碎,恍惚间听得一声悠长的龙吟。 虞令绯猛地睁开眼,入眼是床帐上挂着的涂金镂花银香球,静静散发着幽幽香氲。 虞令绯久久未能回神,甫一回神就想起—— 方才皇上来过? 她撑起身子,扬声道:“谁在?” 黛绿凑近,把床帐挂起,道:“娘娘醒了。” “皇上来过?” “是,半个时辰前来的,见娘娘未醒,皇上便去了娘娘的小书房。”黛绿轻声道,“雪青前去伺候了。” 做了那梦,虞令绯脑海里一篇混沌,扶着额头听着回话,听到皇上还没走她目露惊讶:“皇上还在?” 皇上还在这,虞令绯自然不能在床上赖着了,当下收拾了换了身素净的曲裾去小书房寻他。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正在案上运笔,头也不抬随意道:“起。过来看看。” 黛绿自觉退到一边伺候,虞令绯缓步走过去,桌上的正是自己昨日未完成的一幅画。 宫里就那么点消遣,她懒得出去时就爱在小书房消磨时间,这画也是随手画的,想是她们以为自己还要继续就没收起来。 虞令绯画的不过是普通的山水,因随手一画,只画了近处的山景河岸和垂柳,但见此刻这画已大不一样。 远处被皇上用淡墨勾勒几笔远山,近处的山则寥寥几笔改成了山崖瀑布。 从远处而来的河流在断山上直流而下,虚实分明的笔画造就了一场气势恢宏的瀑布,似要冲荡一切。 “皇上画技恣意,运斤成风,化腐朽为神奇,实在令人叹服。” 燕澜闻言,偏头看她一眼,放下笔:“爱妃太过自谦。” 他点了点那山上垂柳:“这柳树枯枝已现,却仍苍劲有力,柳枝柔韧错落有致,足见爱妃画技不凡。” 虞令绯低头一笑,她囿于后宅眼界一直施展不开,画里匠气太浓,这一世的心境有了变化,画技上算是有不小的突破。 这一笑里有点得意,又有些小小的满足,似昙花悄然无息深夜绽放的幽美。 幸得燕澜正注视着她,未曾错过这一笑。 画已成,可燕澜偷得半日闲,还不想回养心殿对着没完没了的折子,一直与虞令绯说着闲话。 卢德新最会揣摩上意,出去看了看天,回来道: “外头正是好天儿,那鲤湖的鱼最近得了好雨水,个个肥美,这天气去垂钓最美了。” “鲤湖?”虞令绯好奇道,她怎么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个湖。 卢德新三言两语地解释了。 这湖也有几分来历,是先帝南巡时遇到的渔家女,带回宫封了位份,很是受宠过一段时日。 渔家女性子有趣,不喜欢那金灿灿红彤彤的锦鲤,偏要养大鲤鱼。先帝大手一挥就给她挖了个湖,里面都是鲤鱼,就叫鲤湖。 渔家女失宠了,又殁了,可湖也没人特意填了,一直放着,这些年不知怎的混进去不少其他鱼,俱是能吃的,每年宫里都要捞上来不少。 “宫中竟有这种有趣的去处。” 卢德新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他亲眼见过一般,虞令绯果真起了兴致。 燕澜瞥了卢德新一眼,道:“就去瞧瞧。” “是,皇上。” 两位主子出行,又是一番收拾,坐席茶具糕点披风样样都得备上,幸而时辰还早,到得鲤湖时还有时间静下心垂钓。 虞令绯很少亲自执着鱼竿钓鱼,她兴致勃勃地看小昀子给自己串了鱼饵,皇上淡淡一瞥,身边人都退下了,只留他们二人坐在湖边。 虞令绯只当他们怕人多惊了鱼,一时也没发现,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有没有起涟漪。 燕澜不算话多的人,可凉风习习,轻松惬意,难得也多说了几句,就见虞令绯欲言又止:“这么久没有鱼儿上钩,是不是听见说话声不敢来了。” 燕澜定定地看着她,气笑了。 但看她怂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又被抚顺了。 正当皇上思考如何“教训”昭仪娘娘时,他的鱼竿抖动了起来,旁边的虞令绯比他还激动,压低声音道:“动了,动了!” 会钓鱼的小太监忙过来给皇上收竿,用力拉上来一条三四斤的肥鲤鱼,尾巴扑弹着,活蹦乱跳很是喜人。 虞令绯眼睛亮亮的:“真的钓上来了。” “娘娘专心,定也能钓着的。”小太监恭维她。 毕竟这湖平时也没人钓鱼,鱼都笨笨傻傻的,没什么警惕心,挂了鱼饵,钓是极好钓的。 小太监打了包票,信心满满地陪着虞令绯等她的鱼竿动。 那边皇上的水桶里蹦哒着三四条了,虞令绯的鱼竿还是动也不动。 虞令绯看了眼空空的桶,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湖面,苦着脸道:“皇上,要不咱们换个位儿?” 燕澜被她嫌弃过话多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两人之间虽然安静却另有一番默契流淌。但见此状他也是心里一乐,龙心大悦,顺从地换了位置。 谁知打从皇上一坐下,那鱼是前仆后继地咬钩,昭仪娘娘面前还是颗粒无收。 在皇上又施施然钓了半桶之后,宫人们个个偷偷觑着娘娘的脸色。 只见昭仪娘娘眼巴巴看着皇上执着鱼竿的手,又去看皇上的脸,也不说话。 这个可怜又委屈的表情取悦了皇帝,皇帝低低一笑: “爱妃上辈子是只猫不成,鱼都怕你呢。” 虞令绯耸耸鼻子,娇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说臣妾是猫儿,臣妾便是咯。” “瞧这爱娇的小性子。” 皇上站起身,眼底带笑:“卢德新,吩咐下去,用今天钓上来的鱼,给朕的猫昭仪做桌全鱼宴。” 第30章 不知自什么时候,许英阙回到侯府只爱待在外书房,有时就直接歇在了书房的榻上。 娄氏恼他为了一个女人意志消沉,母子间疏远了不少,可自己的儿子又如何不心疼。 好在杭风盈拿话宽慰她,又替她多次去外书房看望许英阙,娄氏对她愈发满意,言语间很是有几分亲近。 今日娄氏院子里做了许英阙爱吃的枣泥酥,杭风盈主动说要给许英阙送去,在娄氏含笑的眼神里红着脸走出院落、来了书房。 她身边也配了个丫鬟,原是侯府一个粗使丫头,名字不好听,被她改成了玉屏,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很是信服杭风盈,拿她当主子看。 “小姐,都这么晚了再去书房,是不是不太好?”玉屏忧心忡忡道。 别的小姐不怎么往垂花门外的外宅跑,尤其是天擦黑后,可自家小姐最近去书房去的很频繁,她私底下没少听别的仆妇议论呢,尤其是公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说的最难听。 杭风盈温声细语道:“夫人心挂公子,我若不能替她看看,她岂不是更焦心?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往这来。”她语气黯然,“谁让我是寄居的,行事总要小心,要讨夫人欢心……” 玉屏愣了愣,见小姐一副伤心模样,她有些慌:“奴婢说错话了,小姐可千万别放心上。” 杭风盈道:“你是府里我最贴心的人,又怎会怪你,只要玉屏不要误会我就好。” 玉屏立刻拍拍胸脯保证:“不会的不会的,以后听到有人说小姐,奴婢还要替小姐好好说清楚呢!” 杭风盈唇边的温柔笑意一顿,复又继续扬起唇角:“她们说的什么?” 玉屏看了看她,为难地没说话,她虽愚笨,但也知背后传话是不好的。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哪儿惹人非议,以后好避着些。”杭风盈说着话又拭起泪来。 “她们只是嘴碎……”玉屏见她难过着急了,“不过是公子院子里的几个姐姐攀咬,小姐别难过。” 黑夜中,杭风盈唇角讽刺地勾了勾,又极快地放下,道:“我与她们话都未说过几句,想来以讹传讹便是如此,罢了,不去管她们。” 主仆说着话就到了书房门口,许英阙的小厮见她们又来了,知道这个故人之女很受公子看重,低眉顺眼地就把门打开了。 照旧让玉屏在外面等,杭风盈自己进去,毕竟男女大防在,书房的门只半掩着,不久工夫就听见两人说说笑笑的声儿传出来。 闲话跟着也就传遍了长乐侯府。 娄氏原本要看看自家儿子会不会主动起意,见他一直不提,该说笑说笑,可平日精神气一直不好,她不愿再等,终于在一天请安时与许英阙挑明: “娘有意将风盈许给你当妾,你可愿?” 许英阙蹙了蹙眉道:“杭姑娘品行高洁,人才出众,又受夫子托付,怎可与我为妾室。” 这是拒了。 娄氏不急,她正拨弄着一匣子的南珠挑着圆润的来打首饰,挑了个出来,又捻在手中转了圈看看,满意地放到嬷嬷捧着的小匣子里: “你不知,这是杭夫人信中所托,想也是你杭夫子的意思,我原本未跟你提,怕风盈不愿,反倒不美。” 见许英阙面露惊色,却不说话,嬷嬷心下一转,搭话:“夫人良善,这亲事还是要两厢情愿才好。” 许英阙听着,果真想起当初虞令绯不愿嫁他的事,烦躁苦涩之情涌上心头。 娄氏慢慢道:“我儿仪表堂堂,我也问了风盈,她是千般愿意的,否则这些日子也不会不顾女儿家的闺誉总去书房看你。” 许英阙哪想这么多,自打婚事被拒他的心思就不在这上面,除了办好差事外总觉得浑浑噩噩的,再者杭风盈见他总打着娄氏的名号,他实在没想那些风花雪月。 此时得知两人怀着这样的心思一步步试探过来,不知为何,他仿佛看到一张由女人的柔情织成的密密的网把他罩在了这座深宅里。 娄氏的举动不疾不徐,面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神色,自许英阙小,她便习惯这样操纵他的人生,从无例外,此次当然也是如此。 毕竟纳妾而已,杭风盈又非恶鬼,反而人品极佳,两人又有情分,就算心里惦念个人,还能为她守贞不成? 娄氏实在想不出自家儿子会拒绝的理由。 许英阙闭了闭眼,又想起心底那个温软如玉、娇嫩绝色的女子。 她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预见了他一定会屈从般,眸子里是怜悯和……淡淡的不屑。 许英阙极为强健的身躯在这一个眼神下仿若被火煅烧过的木头,轻轻一碰就要碎成一地烟灰。 他睁开眼,静静道:“儿子心中已有了人,纳妾不用再提。”他转身离去,“杭姑娘出嫁时儿子定为她添妆。” 娄氏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透着孤寂,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再思及他说的话,急怒攻心,一把打翻了丫鬟捧着的一匣南珠,滴滴答答滚了一地。 御厨使出了浑身功夫,把这席全鱼宴做的实为不凡,虞令绯尝着好,安排着给安西伯府和章府都送了一篓子鱼去。 当然,再普通的鱼沾了宫里出来的光,都得让人高看好几眼。 如今谁还敢说安西伯府庸碌平平,枕头风的威力谁都懂,只要这昭仪娘娘圣宠不衰,安西伯府就不可能倒。 安西伯府的人摇身一变就成了上京炙手可热的人物,段家出了贪污一事,颜面损毁,行事作风也不敢再嚣张,见虞家如此风光难免心里不舒服。 这日是柳家二房宴请,顾氏和冯氏上门为客,迎面就见段家四夫人见她们进了屋子,竟满脸不耐地起身出去了,在场谁都看的出来对虞家的敌意。 两妯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顾氏先想起来这段四夫人好像就是宫里段才人的娘亲,只是段才人是顶着段家大房嫡女的名声入的宫,懂的人自然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其他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都没事人一样招呼她们俩坐。 用了宴后,夫人们都聚一起听戏,冯氏自己爱闹,就不爱听那叽叽喳喳的热闹戏,便寻了个阴凉处歇脚,没成想就碰到了段四夫人。 段四夫人见了她,蹙眉要走,还是冯氏不耐烦她那矫情劲,道:“入宫跟你女儿争的又不是我女儿,你何必躲着我。” 语毕段四夫人果真回头了,嗤笑道:“你们都是一家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还能分的清?” 冯氏讽她:“虞家是一家,段家不也是一家,瞧瞧,你四房的女儿都能送给大房了,真是亲兄弟亲妯娌。” 段四夫人心头的刺被她触及,别提多难受了,太后开祠堂改了女儿族谱一事是她最恨的,都是段家女入宫,何必多此一举,生生把自己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夺了。 即使女儿他日再风光,也不能再叫自己一声母亲,得到的荣辉也是大房的。 ——可女儿付出如此代价入了宫,竟被虞家女儿抢走了所有宠爱! 段四夫人恨极了虞家的,她回神后看了看面前的人,竟勉强自己露出一抹微笑道:“那昭仪在宫里很是得意,我记得虞三小姐也是采选前不久定的亲,怎的没等等,说不准还能一同入宫、一同受宠呢。” “那今日风光也有你一份了。” 冯氏摇扇的手停了停:“这世事哪有尽如意的,我家三小姐没这福气,好歹她姐姐争气。” 段四夫人喃喃一句:“旁人给的算什么,自己也有才是最好。” 段四夫人说完就走了,在她身后冯氏的得意神色尽皆收敛。 对冯氏而言,段四夫人不过是虞府面前的一个手下败将,不值一提,可夜间她竟为那短短两句话辗转反侧,久不能寐。 好不容易睡着,竟梦见那人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自己主动说要让女儿入宫,女儿过了采选,还争气地封了高位妃子,一时间虞府的三房人人称羡。 入宫的换成了她,带回赏赐分给家人的成了他,宴席上被恭维的也不再是顾氏,而是她。 这梦太过奇诡,仿佛自家母女占了她们的位活了一遭一样,冯氏醒来时不复梦里的富贵顺心,而是惊出了一头冷汗。 她饮了安神汤才又睡下,恍惚间,她终于发觉自己这么久以来对虞令绯的不满和挑刺都是因着嫉妒和后悔。 嫉妒她能从人人惧怕的皇帝身边得到荣光。 后悔那日入宫的是她,而不是自家女儿。 后悔自己没能像顾氏一样—— 不,应该说是取代顾氏。 这时的冯氏完全不记得自己对皇宫的如避蛇蝎,不考虑虞令曼能否得宠,还是在后宫中得一份独宠。 她咂咂嘴,好像尝到了酸涩之味,又在安神汤的效用下渐渐睡去了。 接下来的十余日里,虞令绯得了皇上嘱咐,又见了不少诰命夫人,俱是五品以上的文官亲眷,因着见的人着实多,宫里只以为她闲来无事,每日换着找人陪她玩乐说笑。 虞令绯也不解释,按部就班地见了名单上的臣子的亲眷,只因着那日燕澜与她说: “可还记得那日朕让你带走的画卷?” 随着燕澜的话,虞令绯当即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养心殿时见到的那幅画,那幅被他们费尽心机送到自己父亲书房的话。 “灭我全族之仇,臣妾万不敢忘。”虞令绯答的干脆。 若是这画查无对证,可不就是虞府的灭顶之灾么。 燕澜屈指扣了扣紫檀木桌,对她干净利落的答复眸带欣赏: “将这事办好,柳家,朕给你个答复。” 第31章 虞令绯有着自己的考量,她见的人有皇上让见的,也有没提到的,算是个障眼法。 今天召伶人一起看戏,明儿一起聚着赏花,起先其她人还过来看看她要搞什么名堂,后来发现就是吃喝玩闹的没甚意思,来了就是给她做陪衬,渐渐的也就不爱来了。 贤妃近日很是沉寂,不知为何,从未出过她的锦绣宫,也给虞令绯省了不少事,否则贤妃往这一坐,实在不利于她行动。 只段才人还经常作陪,章婉莹都坐不住,如此一来,瞧着竟是这两个人关系最好了。 底下的夫人们看着段家女给一个伯府女甘心做衬花的叶子,心里也是啧啧称奇。 “任凭你千金万贵,这入了宫,就靠恩宠过活了。” “段才人不可小觑,看这涵养功夫,若是给她个机会,恐怕能斗个旗鼓相当。” “只看皇上愿不愿意给了。” 说话的几个夫人打着眉眼功夫,皇上愿不愿意对着太后妥协,才是段才人能不能获宠的关键。 “话又说回来,皇上就铁了心捧虞昭仪了?段才人就罢了,那柳才人叶才人就干放着?” “这——谁知道呢,圣意难测。” 说话的人幽幽一叹:“我只觉得,虞昭仪看着就通透,若是再得个龙子,恐怕——” 余下之意,一目了然。 无人反驳。 虞令绯不紧不慢地做着事,这是个水磨工夫,不像章正奇那般,皇上是信得过他人品的,而虞令绯如今做的就是从内眷入手,将这些人邀入宫中,循着时机对不同的人加以不同的暗示。 皇上那边的安排就未告与她了,总之不外乎试探、拉拢、迷惑、反间。 依着前几世的经验,虞令绯在和皇上说话时也小小地加了暗示,若是奸佞之辈,她会隐晦提起其夫人的鬼祟之色。若是贪得无厌的贪官,就说他家嫡女穿戴又多不凡,不像一个五品官供得起的。 她说的俱是亲眼见的,只适当夸大了些,也不惧皇上去查。 这事需要时间,而虞令绯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因着她频繁的宴客,宫里比往日都热闹了几分,太后那自然不可能不知。 段家萎靡了一段时间,太后也去南兴寺虔心礼佛了一旬,再回宫又是那个尊贵无双的后宫之主了。 太后回宫,嫔妃们自当去寿康宫请安,甭管隐居的还是借口称病的齐聚一堂,皇上也在,正是难得齐全。 太后打量了一圈人,目光在虞令绯身上停了一停,抿茶搁下,对皇上道: “皇室子嗣凋零,本宫也不能坐视不管。这后妃入宫这许久了,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底下真正承宠的就一人,这话说的嫔妃们委屈,虞令绯眼皮都不带动的。 燕澜手上也挂着串佛珠,他把玩着道:“朕尚且年轻力壮,何必急于一时。” “开枝散叶为重。”太后面容慈和,“皇上以后万不可任意妄为了。” 燕澜勾唇一笑:“依母后的意思,何为任意妄为?” 太后没去看下面的虞令绯,却句句意有所指:“皇上是天子,这后宫的女子都是为皇家绵延子嗣而来,你却只取一瓢饮,这便是任性了。” 这话说的直接,也只有太后能借着孝道压皇上一头直接说这话,下面的嫔妃心头燃起希望,若是皇上能听劝,说不准她们都有承宠的机会了。 虞令绯与她们不同,她不由开始思索皇上会如何做。 若是皇上拒绝,会如何拒绝?会不会闹得很难堪? 若是接受了,相比之下是更好的法子,只要逢场作戏应付过去,后面总有理由可以搪塞。 她下意识地忽视了心中的不适,即便嫁给普通公侯也没有一世一双人的神仙日子,更何况皇宫里。 这样已经很好了,万万不能奢求什么,反倒累得郁郁寡欢。 愈是交手的时刻,燕澜头脑便愈发清明,他轻轻笑了声,双眸自然而然地往下望,视线落在了虞令绯身上: “母后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到底情难自制,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同寻常,当真有几分情难自拔的模样,加上深情款款的注视,让太后都惊愕失色。 虞令绯脑袋一懵。 她没想到皇上居然另辟蹊径,装成了情种! 她心里叹为观止,配合地双颊绯红,娇嗔一声: “皇上……” 其他妃子手指甲都要掐断了,连一向与虞令绯要好的章婉莹都忍不住瞪了她好几眼。 太后唇角往下撇,眉头皱起:“即便如此,也不能把其他嫔妃当摆设!” 燕澜道:“朕贵为天子,连自己幸谁还不能做主吗?母后莫要再说了。” 以他们对立的立场,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必给太后脸面,这场太后回宫打响的第一炮又哑了。 晚间虞令绯见着燕澜时心已静下来了,他随口而说的借口,她自然不能当真。 虞令绯一边看书,一边伸手去摸桌上的海棠酥,被燕澜轻轻拍掉了手: “好好看书,莫脏了手去摸书卷。” 虞令绯立刻放下书,认真道:“那臣妾不看书了。” 燕澜气笑了:“怎么就如此贪吃?” 虞令绯眨了眨眼道:“许是这个新来的厨娘糕点做的太好吃了吧,饭后总忍不住多用些。” “皇上也尝尝这海棠酥。” 海棠酥做成了海棠花的模样,白糯镶着道道粉边儿,瞧着极为漂亮,吃起来也是软糯糯甜丝丝。 这海棠酥原是油炸出来的,但虞令绯口味清淡,便用模子蒸了,严格来说都不应叫酥、应叫糕了。 燕澜不喜甜,看了看没吃,笑着摇了摇头:“你继续看罢,朕来。” 虞令绯歪头看他,就见皇上拿起一块酥送到自己唇边,她惊得半张着唇,不知不觉就小小地咬了口吃下去了。 燕澜投食成功,见粉白的海棠酥被她红润的唇瓣含着,极为赏心悦目。 虞令绯受宠若惊地吃掉了一整块海棠酥,书是半句话没看进去,只觉这块海棠酥比先前吃的更为甜腻。 她正拿手帕擦着唇角,就听燕澜道: “今日爱妃就没什么要问朕的?” 虞令绯立刻把今日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道:“皇上是说今日寿康宫的事吗?” “嗯。”他应声。 虞令绯笑道:“臣妾省的,那种情形下皇上给出来个理由已是不易了。” 说着她俏皮地眨眨眼,仿佛很懂他的心思般。 燕澜定定地看了她会儿,没再说什么,只笑了下。 虞令绯不知怎么的,被这个笑笑得浑身一颤,突然不敢再造作了,酥也不吃了,丢下帕子低头安心看书。 待到歇息的时候燕澜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把她狠狠幸了个遍。 第二日的虞令绯靠在床头,黛绿给她拿了个软枕垫在酸痛的腰后,她敛眉深思。 若是皇上因着自己那句话心中有气,是不是说—— 她可以认为,皇上对她是有些许情意的? 寿康宫。 太后阖目养神,段含月在旁边陪着。 未书在回话:“太后让查的事儿奴才去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虞昭仪宴请的夫人小姐足足有二三十家的人,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段含月在旁边道:“这些宴席臣妾常去,估摸着差不多是这个数。” 太后向来把未书随身带着,段含月在太后礼佛的这段时日里就充当了眼线。 太后道:“以她的狡猾性子,真有什么意图粗粗看去也看不出来。” 未书与段含月对了个眼神,两人都没说话。 太后已经习惯身边人少说少错的作风,不以为意道:“她一个昭仪,能做什么,左不过是自己招摇,拉帮结派的。” “皇上那性子,自小就是个养不熟的,怎会轻易信了一个女子。”太后不知回想起什么,嗤笑了声。 “贤妃爱若痴狂,家世助力如此大,他当初都不愿妥协交付真心,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昭仪,背后无权无势,实在不堪。” 段含月默默听着,道:“现下臣妾只想,何时能真正侍奉皇上一回,也算不辜负姑母的厚望。” 未书想起秋实那丫头的话,也帮忙说了句:“皇上拿那不成样子的理由搪塞太后您,可这后宫的小主们都盼着您做主呢。” 两人都是太后心腹,这谏言顺着耳朵就飘进了心。太后沉吟道:“到底是皇上私事,本宫管太宽反倒给朝臣把柄。” “那些新选上的臣子不是个个为皇上操心忧烦吗?皇上的龙嗣大事怎的不见他们提?也是时候派人给他们提个醒了。”太后说的轻松写意,眼底一片冷霜。 “再把皇上那句话传出去,这后宫可最忌讳一个‘独’字,祸国妖妃可都是这么来的。” 段含月见事情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心中一定,顺从道:“想必对着自己的臣子,皇上终究会妥协的,姑母好计策。” 陪着太后抄完经,段含月带着一直在殿外的秋实走出来,秋实不知看到了什么,左顾右盼,段含月不耐烦她粗鲁的样子,压着不满道: “在找什么?可是看到了熟人?” 秋实没答,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小主不知,奴婢以前来替你找未书总管,看到一个女子从他院子里出来,方才在外面竟又看到了个相似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忘记把存稿放进来了!! 晚了一会儿 第32章 段含月脚下一顿,看了看旁边路过的寿康宫的宫人,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直到离开寿康宫的地界、到了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宫道上才道: “可看清是什么人了?” “瞧着衣裳服饰,不是普通宫人。”秋实肯定道,“小主知道,有些体面的大宫女穿着都好些,全靠主子赏,那人穿的是像个大宫人,可走路又太瑟缩,鬼鬼祟祟的。” 段含月道:“或许是找总管有私事,不便让人知晓。” 秋实撇了撇唇,有几分看不起她息事宁人的性儿:“那后妃身旁的宫人找太后娘娘的总管,能有什么好事不成?小主也太不为自己思量了。” 段含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有你替我周全,我有什么好多思的。” 秋实受用的紧,唇角飞快扬了扬,道:“奴婢没什么本事,但宫人里头的道道全都瞒不过我。” 她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上次见了她一个背影,耳垂上戴着的仿佛是对玉葫芦坠子,青玉色的,跟小主那对白玉的很是相似,万不会错。” 段含月见她说的笃定,在心里记下此事,道:“你说的我自然信,回头咱们也留意着,想必能找出来。” 主仆两人渐行渐远。 被她们窥得踪迹的叶尤汐这次冒险来寻未书,却不是催他做事,而是因着皇上的举动缩回了心思。 “皇上既然说了是心悦——”说到这两个字时叶尤汐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心悦虞昭仪,我回去思来想去,就不劳总管为我进言了。” 叶尤汐面上还算平和,一双眼觑着未书的眼色。 谁知皇上会说出那种话,叶尤汐也并非全信,可她更不敢冒险——毕竟太后的厌恶是实打实的,若是没能像虞昭仪般被皇上庇护,以后的日子可就莫测了。 未书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在桌子上扣了一下,沉闷的撞击声让叶尤汐心头一跳。 “叶才人好大的排场,嘱咐奴才办的事说罢就罢了,真当我是你宫里的奴才呢?” 叶尤汐勉强露出个笑模样,道:“依总管说,这事儿要如何才能作罢?” 这话一时难住了未书。 一个无名无宠的才人,过的还没他好,银子么——他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供奉,当真看不上。 未书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眸子细长,面色阴柔,叶尤汐恍若被毒蛇盯着,只怕一恍神就能见到眼前的人吐出蛇信。 叶尤汐肩膀微颤,咬着唇逃避似的低下了头。 未书轻声一笑,似有嘲讽之意:“叶才人这是怕什么呢,奴才这是在给您想出路呢。” 叶尤汐听闻,不敢再说什么别的,顺着他的话道:“总管仁善,可想到什么了?” 原本没有想法,可这一时间还真让未书想出了这个才人的用处。 他心情甚好地眯了眯眼睛,往椅背上靠去: “那日寿康宫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以太后娘娘的威仪,岂是皇上不愿就当真能拒了的,依我看,小主别整这些花哨的,老老实实为太后鞍前马后,眼前可是个大好机遇呢。” 叶尤汐心头一紧,她并不想投靠太后,以她来看与太后同党也就意味着皇上的厌恶,即使太后成了事,皇上愿意宠幸她一阵子,也不过逢场作戏,哪有长久可言。 更何况…… “总管说笑了,太后的侄女儿还在连玥轩住着呢,我品貌不及段才人,亲缘更是不及,太后娘娘哪看得上我。” 未书赞同地点点头:“你倒有自知之明。” 叶尤汐面上一僵,郁结在心,又不敢反驳。 未书看她脸色不好,竟哈哈一笑,道:“独木难支,段才人也需要个帮扶的,你正合宜。” 这话就没有给叶尤汐拒绝的意思,更何况今日拒了未书,明日还能拒了太后不成。 叶尤汐进退两难,未书还在不疾不徐地等她回话,她咬了咬后槽牙,只能先应下再做打算了。 “总管好意,为我做了盘算,我岂敢不受。” 未书满意点头,眸中幽光划过。 虞令绯不知这后宫暗潮涌动,太后已然回宫,目前虽提了个头绪,可行动上还按兵不动,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可谁知这份面上的平和能维系多久,虞令绯不是裹足不前的性子,也知太后人不在宫里、却定有眼线——如段含月。 因而她也没收敛什么,该宴请的一样不落。 今儿是前两天发出去的帖子,请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夫人、户部侍郎夫人、工部郎中夫人,为了混淆视线,虞令绯又随手从诰命里点了个京卫指挥使夫人,没成想见了才知是个妙人。 京卫指挥使夫人姓石,闺名一个“悉”字,并非上京人,是打松州来的,指挥使于大人自幼随父驻扎松州,两人在松州成亲后才入了京。 松州是个苦寒之地,又民风剽悍,石悉初来乍到时出门宴请,与娇养在后院的女人比面色蜡黄,行事狂放,粗俗的名声就这样传开了。 她后来也渐渐就不去了,以至于在贵妇圈子里少有她的消息,这次被虞令绯随手划出来,才第一次见了这个人。 与这些诰命夫人聊天甚是轻松,不管虞令绯说什么她们都能捧场接话,自幼浸泡在上京的贵族圈子里的夫人小姐们恭维起人都不着痕迹的,从不会让人不舒服,虞令绯就含笑听着。 若是她倦了,底下的人也能自己把话接上,聊的舌灿生花,虞令绯权当听戏,从里面筛选着有用的消息,若是有兴致了就赏点东西,主客皆欢。 因而在这种场面石悉就显得安静了不少,也没人找她搭话。 虞令绯看着指挥使于夫人静静饮茶的模样,作为主人关怀了几句。 于夫人回话干净利落,又自有趣味,虞令绯心中欣赏,多聊了几句,其他人见昭仪娘娘关注她,面上微妙,但很快也就自然加入了话题,跟于夫人好的像闺中密友般。 石悉也来者不拒,谁跟她好声说话她也同样笑脸相迎,倒让几位夫人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这聊开了就说到上京近日的趣事,正是被关在宫里的虞令绯爱听的。 不同于那些爱说些铺子的新胭脂、新首饰花样的夫人,石悉扬着眉道: “不知娘娘可听说了上京的一桩奇事?” “奇事?”虞令绯果真来了兴致。 “嗯。”石悉思索了下如何说,慢慢道,“起先哪是一个城南的妇人说自己家出生不满一月的娃娃脚上的胎记被划破了,刚长出来的头发给剃了个干净,身上也有细小的伤痕,虽不致命,孩子受了苦却哭闹不休,高烧不止。也不知是什么人有这腌臜心思,连稚儿都下手。” “且这做下的事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 在座的夫人面上都露出不忍之色,起初她们还心中怪这人说这可怖的事做什么,没想到是关乎幼儿的,为人母的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这挨千刀的,等捉到了定要千刀万剐。”有夫人狠狠道。 大家都看向说奇事的于夫人,没人注意虞令绯坐直了身子、缓缓蹙起了眉。 石悉眉眼不动,声音平和:“若说只是一件也就罢了,可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有时一夜就是三四个孩子开始无端哭闹,仔细一看才发现刚长出来的毛绒绒的头发没了,身上都有几处小伤痕,真是可恶。” “可来人身形如风,从未有人见到过此人真面目,犯的事又不危及孩童性命。京兆尹手中案件积累,一时间也无更多人手去摸查,或许呀这奇事要一直奇下去了。” 石悉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话,端起茶盏润了润嗓。 虞令绯看向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倏尔笑道:“想必于夫人将这事说与本宫听,也不只是逗趣来的吧。” 石悉眉眼温润,起身行礼:“娘娘火眼金睛,我的大丫鬟前年发嫁出去,今年诞了个大胖小子,半旬前一夜竟也遭了罪,千防万防的也没防住,不过两个月大的孩童天天哭闹不休,嗓子都哑了,实在可怜。” 虞令绯见她说这话时面露不忍,想必是亲自去看望过才知道的如此准确:“于夫人重情重义,是至情至性之人。” “谢娘娘宽恕。”石悉隐隐提着的心放了回去,她倒不怕被数落,只怕牵连到夫家。 虞令绯面露疲色,众人聊了不短时间,也就顺势告退。 虞令绯让人赏了不少好东西,尤其于夫人那份礼更重三分,从宫里出去时那另几位夫人就与她热络上了,于夫人宠辱不惊,反倒更得她们高看一眼。 想必不用几日,于夫人得了昭仪娘娘另眼相看的事儿就要随着几位夫人的交际传遍上京了。 虞令绯厚赏石悉,可不是为了她故事说得好,而是她的确说到了一个大案子上。 只这桩惊天奇案牵扯太多人,虞令绯前世听说过,却不知竟是这么早就有了第一起。 这桩奇案对她影响颇深,因为立了破案之功、青云直上的,就是做了她两世夫君的许英阙。 她的目光随意地落在窗棂处,想起了这个这一世还未见过的人。 第33章 许英阙年少有为,颇得信重,以至于事发时皇上调他随大理寺人马协同查案,上令下达,以正天听。 没成想查案过程中是许英阙抓住了重要线索,又亲自排查开抓捕了人犯,立下头等大功,回来就任了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领了正四品官衔。 大煦向来不透露奇案的详要破案手法,以防有人仿着做下案子,虞令绯也没多嘴打听。 可眼下事情初露端倪,虞令绯既得知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眼前看着还是小事,以往想必也是被京兆尹没当回事就过去了,可四五年后孩子渐渐长大了,才有夫妻觉得自己家孩子长得怎么不像自己,那歪七扭八的小两口怎生出了如花似玉的娇娇女? 疑惑的人家多了起来,最后才发现孩子竟被人从小就调了包! 这消息一传出是哭天抢地、兵荒马乱,最后竟有近二十户人家想起了孩子小时有这番遭遇,有的夫妻已经失了心智,拉着别人家看着像的孩子就要滴血认亲,把孩子抢走,着实闹的天翻地覆,街头巷尾人人啧啧称奇。 官府重视起来,这种带着奇诡气息的案子很快移交大理寺,京兆尹从旁辅助,许英阙也随之被派了出来。 虽然过程虞令绯不知,可她知晓犯人的模样,那犯下滔天大罪的犯人竟是个侏儒,身姿小巧行动灵活,善于伪装。 而这桩四五年前没有证据的悬案能告破,还是因为这侏儒一直在一个李姓富商家做工。 他犯下的第一桩案就是富商家求爷爷告奶奶生下的嫡长子,他一直未离开也是为了亲眼所见富商发现此事时的哀痛。 可他没想到,许英阙能沿着富商的个人恩怨摸索开来,最终锁定到他身上。 虞令绯想远了,又忙拉回心神。 眼下最难做的不是让人去查此事——昭仪娘娘看重的事儿,下面人自然会重视。 可若不是许英阙,是否能查个水落石出呢?若是惊走了那人、得不到他的口供,那些孩子可就再也分不出谁是谁家的了。 虞令绯思量许久,还是相信冥冥之中的归属。 此事还是要让许英阙揽下。 打定主意,她让小厨房备了点吃食,换了身衣裳就往养心殿去。 养心殿里有臣子在,卢德新见是虞令绯来,忙让她去偏殿坐着等,又是奉茶又是说话解闷,好不殷勤,逗得虞令绯连连发笑。 等人走了虞令绯才进去,见燕澜面色不错,打趣他:“方才是哪位简在帝心的大臣,竟让皇上都乐开了怀。” 燕澜眯眼看了看她,道:“正是查元白,从芸州来的。” 虞令绯恍然,这一世查元白早早入了京,想必能帮皇上做不少事,难怪他高兴。 “皇上来尝尝这茯苓饼,也该垫垫胃了。”虞令绯殷勤道。 燕澜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块,漫声道:“说吧,爱妃又有什么点子要与朕说。” “皇上这话说的,臣妾也是为您分忧呢。”她转过身,凑到案边,宽大的锦绣袖摆拂过案沿,“有桩奇事,臣妾听闻了总是觉得揪心,饭都用不香了。” 听到最后一句,燕澜飞快地蹙了蹙眉:“前几日还是吃不饱,今日又成了吃不下,再吃不下你宫里的厨娘就要领罚了。” “说吧,何事?” 虞令绯自动忽略上一句的絮叨,清脆地欸了一声就将于夫人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遍。 “这小小的人儿就受了这么大罪,听着还不止一户人家呢,臣妾实在不忍。”边说,边拿眼看燕澜。 燕澜听着面色凝重了几分,可也不是太重视,于他而言整日批阅的大事大案就不知凡几,眼下看只是宛如胡闹般的作案实在不能让他动容。 虞令绯心知肚明,只有她一个知道此事掩藏在水下的真相,也只有靠她促使皇上发话。她又绕着燕澜走了圈,娇声道:“皇上。” “又作这爱娇样。”燕澜本就没准备拂了她的意,“卢德新呢。” 卢德新忙道:“奴才在。” “吩咐下去,让京兆尹好好查查这事。” “是,奴才这就去。”卢德新立刻应下,拔腿就要走。 平日的事儿当然轮不到他这个皇上身边的贴心人亲自去办,可昭仪娘娘的事就是头等大事,轻忽不得。 “欸,且慢。”虞令绯忙道,“皇上可否允我一事?” 事多不愁的燕澜头都不抬道:“说。” “那京兆尹的查案,臣妾也不能知晓案情如何,不若咱们宫里派个人出去跟进着,也好回来说与臣妾听。” 说着,她又补了句:“上次那个来回话的——叫谢游是不是?他口齿就不错。” 燕澜看了她一眼:“爱妃记性如此好?还记得那小子名字。” 虞令绯不知这有什么可夸的,那谢游也是几世里常见的,与许英阙私交甚笃,她当然记得,可眼下不能这般说,她笑道:“许是那日的事情太大,一丝一毫都记得。” “唔。”燕澜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就依昭仪的意思办罢。” 这话是跟卢德新说的。 虞令绯又道:“谢游必是要经常入宫回话的,再派个人盯着京兆尹吧,免得他们不上心……” 燕澜正看着奏折,见她掰着手指兴致勃勃地补充这许多,眉眼不动:“你与卢德新说。” 卢德新在旁边听着也是腹诽不断,他这个大太监出去亲自传话,传的还是皇上的话,京兆尹是长了十个脑袋敢不重视吗? 可昭仪娘娘正在兴头上,皇上都任她施为了,卢德新哪敢驳了去。 就听昭仪娘娘细细嘱咐:“这人就让谢游自己挑去,省得两个人脾性不对反倒做不来搭档,你说可是?” 卢德新哪敢说半句不是,当下点头如小鸡啄米,看得虞令绯一乐。 虞令绯走后,卢德新先去寻了谢游,谢游一听是差事,还要再找个人跟自己搭伙,转头就拉来了至交好友许英阙。 随后卢德新带着两个御前侍卫亲自去了京兆府,把京兆尹吓得亲自来迎,还以为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皇上动怒了,没成想是昭仪娘娘对一桩上京奇事起了兴致。 京兆尹听卢德新端着嗓子道: “可别怪我没提点着你,这昭仪娘娘亲自求皇上下的口谕,又让人跟进着回头说给娘娘听。你要想官帽子戴稳咯,就好好查,让娘娘满意,否则娘娘跟皇上一说,你这京兆尹也就做到头了。” 京兆尹拿着袖子擦着额上的汗,连声道:“下官定好好查,仔细查!” 这关系着自己前途命脉的事,他可不敢含糊! 谁知这桩小事怎就入了昭仪娘娘的耳朵,给他招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卢德新传完话就离开了,谢游并许英阙留下来,立刻开始陪着京兆府的人查案子。 谢游看着忙得乱窜的官差和邀着他们二人入内坐的京兆尹,砸吧嘴凑到许英阙耳边小声道:“昭仪好生威风啊。” 许英阙心不在焉,没有回话。 自打谢游把他找来、听到差事是昭仪促使下的,他体内就如热水滚烫,既让他心头火热,又烫的他又麻又痛,百般滋味上心头,一路上都失魂落魄的。 好在无人注意他。 谢游拿肩撞他一下:“怎的还没回神?后面的差事你要还这样,跟昭仪回话时我非得告你一状。” 谢游语气中的玩笑之意很浓,许英阙却如当头棒喝清醒过来—— 是了,已经让她失望过一次了。 这次查案子,阴差阳错地又把两人联系到一起,他现在办的是昭仪娘娘吩咐的、关心的案子。 想必她很想知道事情真相、抓到疑犯吧。 许英阙压下五味纷杂的思绪,眼神坚定下来,大步往前而去:“走,找人问问案情。”、 谢游哎哎两声忙跟了上去。 燕澜直到处理完重大事务才歇息了片刻,虞令绯早就回去了,卢德新也回到了养心殿。 燕澜把卢德新唤来,边闭目养神边问:“昭仪吩咐的事,做好了?” 卢德新殷勤道:“已办好了,两个御前侍卫跟着奴才去了京兆府,京兆尹也很看重此案,想必不日将有进展,娘娘也就能开怀了。” “回头查查,谁跟她提的这案子。”燕澜轻声道,“派谁去的?” 卢德新记下此事,道:“谢游和许英阙。” “许英阙,尚可。”燕澜回忆了下,这个长乐侯府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嫡长子倒是个不错的人才,只是缺乏些果敢,尚需磨练。 以他的才能去办此事,也合宜。 “是,还是娘娘吩咐的好。”卢德新一心说虞令绯好话博皇上开心,“娘娘细细说了,要挑个跟谢侍卫合得来的,两个人一起办差事才不会起了龃龉。” “谢侍卫和许侍卫关系好,众所周知的,果然两个人就一起去了。” 燕澜转着佛珠的手一顿。 卢德新不知说错了什么,连忙住了口止了笑,不敢再说。 这话无甚不对,可仿佛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查查,许英阙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给男主剧透。 第34章 丰鸿光是新帝一派的臣子,新任的一个御史,此前河泽一事中正是他几番上言要严惩段家,措辞激烈,口沫横飞。 段家被惩治了后,他自觉自己发挥了不小作用,洋洋得意,自诩为天子近臣,各种进言也更多了,什么事都要操心一番。 此日下值返家路上,丰鸿光去卤味铺子买两斤烧鹅下酒吃,听见几个揣着袖兜的老百姓站在街旁絮叨: “听说没,最近京兆府人来人往的,官差到处查人,都是为了昭仪的一时兴起,啧啧。” “可不是吗!我二姨父的小舅子的外甥在京兆府当杂役,说那些官老爷现在什么案子都放一边了,除了命案还抽点人手查,其他人竟都给昭仪娘娘查案去了!” “嘿,昭仪咋这么厉害呢,官府都听她的。” 有人挤挤眼,小声调笑:“你老婆吹枕头风你听不听?你不听,你不听她还要拧你耳朵呢!” 几个人笑作一团。 丰鸿光皱起了眉。 “这昭仪有这闲工夫操心街头巷尾的破事,不如给咱们皇上生个大胖小子来的实在!” “也独宠这么久了,怎么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店家小二包好烧鹅,清脆道:“老爷,您的烧鹅好咯!” 丰鸿光回神,接过沉甸甸的烧鹅,兀自回家去了,一路上眉头都未曾放开,心里都开始拟折子了。 那几个叙话的人眼风见他走了,推搡着溜进了巷子,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隔日,丰鸿光谏言虞昭仪独宠后宫、不利于皇室子嗣绵延的折子就交了上去。 他倒还有几分脑子,得知那去京兆府传话的是卢德新,显然是经过皇上首肯的,这就不好参了。 难不成他要参皇上纵容之罪? 他是皇上的臣子,这点丰鸿光记得牢。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看到皇上的江山因着膝下无子而不稳固。 这折子也没被压,径直顺畅无阻地到了养心殿的桌案上。 燕澜打开看了一眼,哼笑一声。 “原本看着他嘴皮子能骂骂人还算有用,现在是不知本分了,什么都敢说。” 燕澜语气尚算平静,随手把奏折往旁边扔去。 卢德新瞟到上面“昭仪”二字,噤若寒蝉。 “可要……传唤丰御史问话?”卢德新小心问。 “此人机敏不足,几分愚忠而已,平日从不见他提起后宫诸事。”燕澜敲着手下的奏折,眸色深沉,“且等等。” “朕要看看,有哪些人会跟上。” 果不其然,丰鸿光的这个奏折只是一个开头,第二日便有六七个意思差不离的奏折飞入了养心殿,更有甚者当朝斥责昭仪身为后妃、插手京兆府之事,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明知故犯。 这些臣子什么站位的都有,若论人数,竟以皇上提拔上来的新锐臣子为主。 燕澜当朝拂袖而去。 见皇上竟给不出个说法,下面是愈演愈烈,原以为就那几个折子,没成想每日都有新的冒出来。 连敏州大旱的消息传入上京都未能让他们停一停。 正是因着大旱的事,皇上这几日也没得空去后宫。 自打有官员在朝上参了昭仪娘娘后,这信儿即刻被有心之人传遍了后宫,景阳宫里几个大宫人也不敢瞒着主子,小心翼翼地把事儿跟虞令绯说了。 江嬷嬷轻声细语地说了个囫囵,几人都悄悄看着虞令绯的神色。 虞令绯正吃着蜜饯,葱白的手指捻着裹满了砂糖的红蜜饯往唇里送: “此事,皇上自有决断。” 她相当平静,早在做下这事时她就知道自己踩了条线。 可这后宫不得干政一线,对她和皇上来说早已是一句空谈,也正是无人异想天开,能察觉皇上竟让一个后妃做自己的臣子,他们一直以来的作为才没被发觉端倪。 就连她身边的几个宫人,都不知她每日做的事是图些什么。 即便她不做下这个事儿,太后想把她拉下马,多的是理由借口。 虞令绯含着蜜饯,漫不经心道:“今日的蜜饯是不是糖放多了,再少些,酸味都没有了。” 见虞令绯半点不放心上,黛绿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了些,清脆道:“欸,回头奴婢跟小厨房说声。” 江嬷嬷在旁看着也放下了心。 下午虞令绯起身,江嬷嬷来请意,说是小厨房昨日做了个新花样的糕点,是不是送给养心殿尝尝。 虞令绯想起那甜腻口的糕点,她如今不怎么爱吃,也舍得送人:“去吧,给章宝林那也送些。” 江嬷嬷应声去了。 前脚刚走,后脚段才人宫里的春华就来了,邀她一起游玩御花园。 这活动相当没趣,尽管御花园移步异景,巧夺天工,可看多了也难免腻得慌,只是待在宫里也实在无甚乐子,段才人不知想做什么,去看看也无妨。 有时候人可比景致来得有趣。 到了才知,不只段含月一人,她还喊了叶才人、柳才人作陪,程宝林自然也跟着。 见虞令绯来,几人都起身行礼,整整齐齐:“昭仪万福金安。” 虞令绯一见人这么齐全,就独独缺了章婉莹,已是看出苗头来了。 想必今日是要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热闹”一场了。 见过礼后才分别坐下,各色水果糕点都是俱全的,另备一壶桂花酿,香味浓郁。 “不是说游园么,怎么都坐在这。”虞令绯懒懒问。 程曼妮拨弄着手边的花枝,斜眼看人,道:“娘娘不来,我们岂敢乱走。” “程宝林还是这么个恭谨性子。”虞令绯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真信了一样。 叶尤汐接过话头,轻轻巧巧道:“程妹妹说话口直心快,娘娘可别放在心上。” 虞令绯笑颜盈盈,她今日着的天青色襦裙,挽水绿披帛,这一笑就如带露菡萏,清新秀丽:“叶妹妹,你这样说可是要招程妹妹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存心编排她、给她上眼药呢!” 叶尤汐可不就是这个想法吗,她与章婉莹有几分像,俱是爱捣鼓小动作的,给人上眼药都成习惯了,哪知今日的虞令绯这么不留情面。 她扯开一抹笑,摇着扇子娇声道:“妹妹并无此意,想必程妹妹不会误会的。” 说这话时她看向的却是柳才人,而非正主程宝林。 谁不知程宝林就是柳才人的兵卒子。 柳才人抚了抚鬓角,淡声道:“叶才人有口无心。”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那谢宝林是不是许多日子未见了?” “听号请安脉的太医说,病了许久了,平日连床都不下。”段含月慢条斯理道,目光寻求着其她人的迎合。 “这人儿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了。”柳才人感叹一声,原本应是极让人动容的生死大事,她平淡的语气吐出来时却显得如此冷漠。 不伦不类。 众人沉默,谢宝林之事的起因就是虞令绯小宴当场整治了她,眼下病成这样,令人唏嘘。 “这心病啊还得心药医。”虞令绯没事人一样感慨着,说的话听着还挺有道理。 程曼妮见气氛剑拔弩张,心中激动,面上讽刺:“照娘娘说的,是知道怎么治了?” 虞令绯给自己倒了杯桂花酿,刚准备喝,想起来胃里空空的,不宜饮酒,便作罢,抓了把瓜子儿磕,笑眯眯道: “谢宝林所求的不就是皇上吗,你们谁善心大发求着皇上去看看她,这病登时就好了,你们也多位姐妹,何乐而不为?” 一句话说的人哑口无言,竟不知从何说起好,满心荒谬。 什么就“不就是皇上”?除了你这满座的谁还能轻飘飘说出这么句话? 还要求皇上去看别的女人?若是有这个缘法她们肯定是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了! 多位姐妹?姐妹当然是越少越好。 虞令绯是越来越嚣张了! 叶尤汐道:“娘娘好伶俐的口才。” “妹妹谬赞。” 柳语珂看了眼程曼妮,程曼妮顿了顿,眼中一丝不耐划过,抬首道:“呀,娘娘可知朝上的事?都牵扯到后宫来了。” “妹妹都知道的事,本宫自然听说了。”虞令绯自如道,也不点名是何事。 柳语珂不满程曼妮说的如此隐晦,瞪了她一眼,又转过脸看着虞令绯,目光高傲,垂着眼看人,语气生硬道: “说起来,娘娘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将手伸到前朝去了,没得让人笑话。” 段含月笑意融融道:“娘娘想必也是一时惊奇吧?可为了听奇事、扰了京兆府的差事,到底落了把柄。” 相对柳语珂的直言不讳,段含月仿佛温婉规劝,语气担忧又带着宽和的苛责,仿佛虞令绯是她的弟妹般教导,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柳语珂更让人厌烦。 虞令绯原本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几分,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段含月,张口就要说些什么。 没成想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正是她所熟悉的低沉入耳,此时却充斥着冷意与不悦,夹杂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矜贵: “朕允了的事,岂容尔等置喙。” 第35章 几人心中一惊,虞令绯也是没想到燕澜此时会突然出现,转身看到果真是他时心里倏尔一动。 其他人就没她这么自如了,被皇上呵斥了后面色或白或红,精彩得紧。 不管心里如何,她们都不敢耽搁,当即起身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燕澜阴沉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扫而过,直让其她人再不敢说话、噤若寒蝉。 他转而亲手扶起虞令绯,未置一词地入了座。 那厢虞令绯看着这么多人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半蹲不蹲,心中有几分好笑,又有一丝丝甜蜜,道: “怎么这样巧,皇上也来了御花园。” 燕澜拉着她坐下,瞥了眼身后的江嬷嬷,意味明显。 虞令绯这才反应过来,江嬷嬷此前去了养心殿送吃食,近日她不知怎么的总有些迷糊,竟把这事忘了。 可江嬷嬷说了什么把皇上招来了? 虞令绯低头一笑,总之应当是担忧自己而来的罢。 燕澜见她笑得娇憨,未放开的手捏了捏她的。 两个人在这眉来眼去浓情蜜意,那边的几人低着头不敢乱看,身形都有些摇晃了。 虞令绯觉得够了,道:“皇上忘记让妹妹们起身了。” 燕澜道:“就你心善。” 见他未驳了去,虞令绯道:“几位妹妹快起来吧。” “谢皇上,谢昭仪。” 气氛一时陷入了凝滞,纵然她们再想引起皇上注意,此时方才触怒皇上,此时都有些怯。 段含月是最先缓过神的,亲自拿了桂花酿给皇上倒了杯酒水,笑得落落大方,端庄明艳: “皇上尝尝这桂花酿,虽甜了些,也不失爽口。” 燕澜动也未动那酒杯,倒是看了她一眼。 段含月立的端庄,她身姿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被太后选中,尤其今日穿的艳,更显肤白似雪。 谁知燕澜半分未被她的颜色迷住,只道:“方才便是你说的,昭仪扰了京兆府的差事?” 段含月藏于袖中的手一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当即双眸泛起了雾,轻轻点了点头:“是臣妾关心则乱,言语失当,还请昭仪见谅。” “你人,是有几分小聪明,知道找昭仪请罪,当着朕的面找昭仪请罪。” “——她要是不放过你,岂不是容不得人的性子。” 虞令绯还没说什么呢,段含月的招数已经被皇上怼回去了,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皇上俊美的侧颜,不知他今日怎么了,护自己护的滴水不漏的。 是段含月触他眉头了? “皇上恕罪。”段含月也豁的出去,说跪就跪下了。 燕澜扣了扣桌子,意味深长道:“你段家,着实胆大妄为,连你一个妇人也是心机颇重。” 燕澜说着,又想起太后,这个家族的女子远比男子狠绝的多。 他看段含月的眼神又冷上几分。 柳语珂在旁边看着,堪称触目惊心,她没忘记此前段含月说的那句话前是自己在说话,皇上到底听了多久,有没有听到自己笑话虞令绯那句。 柳语珂不得而知,幸而皇上也不耐烦见她们,再未看她们第二眼就带着昭仪离去了。 桌上的桂花酿无人去动。 皇上离开之后,仿佛凝固的空气终于又开始流动,几人都松了口气。 段含月还跪着,见皇上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渐渐看不见了,春华忙心疼地扶起小主。 那边程曼妮好整以暇道:“皇上护的可真严实,段姐姐今日实打实的吃了个亏呢。” 柳才人站着,高傲地看了眼段才人,转身离去了,程曼妮慢悠悠跟上。 只剩叶尤汐和段含月两人还在原地。 叶尤汐想起未书说的话,想起段含月身后的那尊大佛,到底不敢嘲一句段含月,好歹安慰道: “今日之事也是赶巧了,段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可不是么,刚想挑衅一下虞昭仪,逮着痛脚狠狠地踩,皇上就来了,反倒让段含月当着她们的面受了辱。 段含月面色上已看不出什么端倪了,除了衣裙下摆的些许脏污,看着仍是那个华贵的才人。 她静静道:“不妨事的。”突然春华低声惊叫了声,“小主,您的耳坠子怎的少了只?” “什么?” “左耳这边。”春华道,“方才还在呢,转眼间没了。” 段含月伸手摸去,果真耳垂上空空的。 “想是刚刚动作间掉哪儿去了。”叶尤汐不好干看着,也帮忙四下看了看,正巧在自己脚边看到一个白玉葫芦坠子。 她捡起:“可是这个?” 段含月松了口气,伸手接了过去,道:“幸而找着了,这耳坠子形式还是其次,不过却是家母所赠,我实在喜欢,还要多谢妹妹。” 叶尤汐未放在心上,随口说:“这葫芦坠子的确常见的,我那也有一对,只用料不比羊脂玉的好。” “倒是有缘,妹妹那对我怎的没见过?”段含月奇道。 “用料只是青玉,太过平庸,也就不常拿出来戴。” 段含月缓缓露出一个笑,抿唇道:“也是,这种寻常货色哪配得上妹妹这种剔透人儿。” 段含月别的不说,想哄人时场面话格外顺耳。 叶尤汐听的心中舒畅,两人言笑晏晏,说着话沿着御花园回自己住处,直到将出御花园才分开。 春华扶着段含月慢慢走着,道:“小主神机妙算,果真是叶才人。” 段含月眉目疏淡,道:“原本我也不想是她,可柳氏一身傲骨,想必宁死也不愿求一个太监做事。程氏叫的欢畅,为柳氏鞍前马后,却从不多做一事,极为可怪。” “想来也不是她,思前想后,还是叶氏最可疑。她出身大家,却一身小家子气,否则之前也不会跟谢氏同进同出的。” “原以为是她的大宫女,竟是她本人做下的,也是胆大。” 春华弯唇道:“这后宫的事都瞒不过小主。” 段含月疲惫地闭了闭眼:“任我看得清,可有什么用处呢,这恩宠实在不是我能争的。” “可若不争,我岂不是白白活了一遭。”她睁开眼,眼底若海面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自己的力量。 虞令绯与燕澜相携离去,皇上却为让她一同去养心殿,想必是近日朝上的流言蜚语太盛,后宫反倒清净下来了。 虞令绯也不着恼,管大家与小家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深知做事不可急切,当取最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 而看燕澜胸有成算的模样,此番事情发展尚在他掌控之内。 天塌下来还有皇上顶着,虞令绯整日也不多思,吃吃睡睡的,精神养的极好,腰上都多了圈软肉,被燕澜一捏就痒。 只是不知是不是天热了人容易没精神,虞令绯比以往渴睡多了。 景阳宫岁月静好着,外面的声音却随着皇上的置之不理而愈演愈烈,颇有几分让皇上给个说法的意思。 不光朝中声音喊的大,民间的说法也流传开了,很有一番当初河泽县议论段家的姿态。 “昭仪好好享她的荣华富贵,非要管官老爷的事,这下子被人揪住小辫子了吧!” “区区妇人竟妄议朝政!” “那孩子不过划破了皮的事,就因为昭仪一时兴起,官差其他事都不管了就去查这事,真是可笑。” “别的不说,可昭仪一直不给皇上生个娃娃,皇上再宠下去,岂不是要绝后了啊?”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过要我说呀,换你是皇上你乐意一辈子守着一个过吗?我看昭仪风光不了几天了哈哈。” 倒是有人为昭仪说两句话,可多是妇人,平日不爱抛头露脸的,一时之间大街小巷竟都是她的风言风语。 许英阙和谢游走在街道上都能听见几耳朵,那些与他们俩为伴查案的京兆府的官差表面上不敢说什么,神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敷衍了,做事心不在焉,催一催才动一下。 京兆尹也不若以往殷勤,想是觉得这种情境下皇上不可能为了昭仪找自己麻烦,这么多御史看着呢,这么多老百姓骂着呢! 谢游道:“这眼见着天就变了,人言可畏啊。” 许英阙眉头蹙的死死的,只道:“刚刚在李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走,再回去看看。” 李家是个富商,也是他们排查到的第一起婴孩哭闹不休的事件,身上有不少细微伤痕。 那李富户对自己这个嫡子宝贵之极,只给粗粗看了几眼又让丫鬟抱走了。 谢游觉得没大意思,正是该用饭的点,且那里一切如常,实在没甚可疑的,可到底是友人:“走罢,中午这顿你请啊。” 许英阙嗯了一声,他正在回想。 第36章 李富户家住着个三进院子,俱是寻常摆置,可他心里总觉得何处不对。 似乎是无意一瞥间看到的…… 李富户见他们去而折返,怒不敢言,京兆府的官差躲懒,都在外面的茶铺子上喝茶水去了,只有谢游跟着他。 许英阙步伐稳稳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顺着之前的轨迹,他一路来到李富户的嫡子住的西厢房,西厢房素雅清净,前几日下过雨,把那窗边的一棵梨树洗的愈发精神,却也有许多叶子被打落在泥里。 谢游无事,就到处转悠:“李老爷,你这窗边怎么种着棵这么大的梨树?” “买来的时候前主人说这梨树几十年了,结的果子也甜,我就没动它。”李老爷捻了捻胡子道。 许英阙听了这话,目光又回到了梨树身上。 他走近,细细查看,梨树脚下的泥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无。 谢游凑过来:“这里我看京兆府的人也看过,若是有印子他们必会看到。” 许英阙不答,他在看树。 倏尔,他伸手摸上一处。 “这儿的分叉,怎么往窗户那长?” “许是花匠捯饬的,图个好看。”李老爷随口说道。 许英阙摇了摇头:“谁家花匠会拿梨树叶子遮了窗子的光。” 他总算知道哪里怪异了。 万物向阳,却只有这梨树的这个枝子竟被人掰了过去,将窗户处遮的严严实实,若是蹲在梨树上往里窥探,便极为隐蔽。 他伸手细细摸索,在梨枝的树干上摸到了硬实的铁丝。 谢游也觉不对,细细看去,在梨树身上发现了几个沾着泥的脚印,不大完整,只有前半个脚掌。 谢游指给许英阙看,许英阙沉吟道:“李老爷府中还有幼童?” 李老爷懵了:“我与夫人只得了这一个孩儿,仆妇家的孩子从未让进过府。” “那就奇了,这脚印小得很哪。”谢游喃喃道。 李老爷脑子里灵光一闪,失声道:“幼童是没有,可府上有一个侍弄花草的身形极为矮小,是个侏儒——莫非是他——” 燕澜在宫中数着引出来的几尾小蛇,正准备雷霆万钧一网打尽,就见卢德新匆匆而来: “皇上,昭仪娘娘让查的那奇事,竟是桩骇人听闻的奇案!” 既查出了人犯,许英阙和谢游将那还待在李府的侏儒一绑,那侏儒面若疯狂,见事发也不跑,还乐呵呵地把事情说了个遍,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听得李老爷差点当场厥了过去。 许英阙两人还要将人带去京兆府审问,门口吃茶的官差见他们俩拿了个人出来,面面相觑,不敢耽搁地浩浩荡荡地都走了。 他们离去后,李富户瘫坐在李府大门前,不少街坊都知他今日有官差上门,一个邻居便调笑着问他: “这是怎的了?昭仪的人威胁你了不成?” “不,不!”李老爷被唤回了神,扶正了帽子当场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昭仪大恩大德,草民永世不敢忘,不敢忘啊!” 他李德齐攒下来的家当,就指着传给儿子,他这辈子子孙缘薄,还盼着儿子长大了给李家开枝散叶,将来日子红红火火的,可差点—— 全为了别人的孩子做了嫁衣! 谁知那侏儒怀恶,做出如此毒计! 这是让他李家直接断了香火啊! 思及此,愈是看重孩儿的李老爷愈是对着那昭仪娘娘感恩戴德,直逼财神爷在他心中的地位! 旁边的街坊听这事还有了意料之外的结果,对着昭仪直接磕了头,两眼放光问他:“怎么了这是?查出什么了?” 李老爷怒道:“有人使计将我膝下嫡子换了去,我的孩儿还不知在何方!若不是昭仪让京兆府来查案子,这小儿啼哭的事京兆府会下力气管?” “若是再过三五年,便是得知了我的孩儿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去找!昭仪娘娘就是我李某人的活菩萨、活菩萨哪!” 这话一出,四面皆惊。 不到半天,这条信儿就传遍了上京,尤其是那与李老爷仿若的人家,更是抱着手中的孩子惊疑不定,上李府找说法,又去京兆府守着找官差老爷。 人心,一下子便乱了。 指挥使府于夫人乍闻此事,也是惊了一惊。 她为一己私欲向昭仪娘娘提了这事,原想着有京兆府查案威慑着,也能少让贼人祸害几个娃娃。 听朝臣向昭仪发难,她心中也极为不安,其他人她管不住,可自家老爷和妯娌连襟那她都递了信,万不可去刁难昭仪。 却没想到今日午歇起身就听到传言,说这事背后牵扯出一桩大案! 丫鬟道:“石素姐姐要来给您磕头呢,说要不是您去跟昭仪娘娘提了一嘴子,她的孩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另一个道:“夫人不知道,现下京兆府门外聚了好些人呢,那些被换了孩子的都去了,石素姐姐娘家舅子也去守着了。” “这事太玄乎了,谁能想到会有人把孩子换了个个!又是还没长开的小娃娃,若不是夫人心善,以后上哪寻自家亲子去!” 丫鬟恭维着石悉,石悉摆了摆手道:“此事我只是提了一句,若是那些人尚有良心,此前未为昭仪说句公道话,现下也应该悔悟。” 石悉悠悠一叹,走到院子里看了眼晴光无限的天空。 “可算晴了。” 京兆府门外。 家里有孩子出了事的,在京兆府外或蹲或坐,有几个刚出小月子的妇人也来了,跪下来就是抹泪。 “官差老爷呐!行行好,快把我家孩儿找回来吧!” “那小畜生!心肠都烂了不成!” 有人唾骂做下这事的侏儒。 围着他们的是指指点点看热闹的老百姓。 不知人群里是谁喊了句:“之前你们是不是也埋怨过昭仪?为了自己乐子让官差上门问话?现下还骂不骂了?” “忘恩负义的,也不怕损了阴德!” 跪在地上的妇人脸色涨红,旁边的几个男人还有点豪气,虽脸色不好看,却干脆道: “是我有眼无珠!不知昭仪对咱们平头百姓的上心!若是孩子找的回来,我赵二去宫门外面给娘娘磕头!” “好!”人群里迸发一阵叫好声,老百姓就欣赏这种敢作敢当的血性汉子。 但更多的,还是对那宫里的昭仪娘娘的赞叹。 “这娘娘是活菩萨不成,她在宫里怎么就知道宫外的事,让人来查?” “什么活菩萨,是天仙下凡吧!否则皇上能独宠吗!定是又漂亮又有大智慧,怪不得皇上只宠她!” “我此前就说了,此事必有隐情,必有隐情!”这是摇着扇子自鸣得意的事后诸葛。 “想想之前还说过昭仪几句,我心里就不安的慌,不行,我得赶紧回家上柱香。” “昭仪娘娘菩萨心肠,定不会怪罪我们——也就是昭仪太慈和了,才让朝上的命官欺负了,要我说人家皇帝跟哪个妃子睡关他们啥事啊!” “那些老爷自己还偏宠新娶的姨娘呢,也不臊的慌!” 说起这个,众人又眉飞色舞起来,话题一去不复返,从丞相的第十八房姨太太说到了将军府红袖添香的大丫鬟。 倒是有人想把控言论,可如今人人都在赞颂,就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怕是还没说两句就要被群起而攻之了。 有手下甚至忧心忡忡:“大哥,这活是不是真的损阴德啊。”那人抓耳挠腮,最后咬咬牙道, “大哥,我不做了!我媳妇儿也快生了,都是当爹娘的人,那昭仪娘娘做的是大好事啊!要是有人把我家的血脉混淆了,我不得砍他全家!” “我得给我家儿子积点德!” 说完,那人一溜烟就走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小声问领头的:“这怎么办?” 领头的面色铁青,无奈道:“事情已经砸了,没法子,我去找大人回话。” 此次是许英阙发现了破案的关键所在,谢游并不贪功,让许英阙入宫回的话。 许英阙到得养心殿时却未见到昭仪,而是只有皇上在。 他说不清心中是失落还是放松,行礼后言语得当、逻辑清晰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 燕澜端坐上方,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看着许英阙。 许久无声,许英阙心中不安,却不敢抬头。 “差事办的不错。”皇上威仪甚重的声音响起。 许英阙心下一松,拱手道:“臣分内之事。” 燕澜勾唇,道:“后面的事还需你跟进着,事情办得好,昭仪那边也就不会来闹朕了。” 这话落下,燕澜就见殿中男子面上一丝怔忪闪过,分明是有所动容。 燕澜敛眸,遮住了翻滚不歇的暗涌。 许英阙不知这是试探,他连日辛劳的确为的就是虞令绯的满足,起初他也未对事件有什么想法,如今能帮到许多人是意外之喜。 想必对于昭仪也是。 想到昭仪会为此开怀,许英阙眉梢眼角也带上了愉悦之色,他努力忽视心中因皇上对昭仪亲昵的口吻而涌起的酸涩,平静道: “能为皇上、昭仪分忧,臣万死不辞。” 第37章 若说有谁对此事抱有期待,也只有虞令绯一人了。 消息传来时,她正摆了个棋盘研究棋谱,黑白两子在棋盘兵戈相向,错步间生死围困,吃的半点不剩。 虞令绯素白的手指执黑子时显得肤白,执白子竟更为惊艳,十指芊芊较那玉石还温润三分。 雪青在旁感叹着,却见常留脚下生风地往这边来。 江嬷嬷紧随其后,两人面上都是惊喜模样,眼睛亮着,仿佛发梢都透着喜气。 “娘娘!大喜事呀!” 虞令绯照着棋谱摆下一粒白子,漫不经心道:“何事?” “您派去跟着查案的两位大人发现了线索,查到了犯人,已押送京兆府了!”江嬷嬷道。 常留则道:“现下事儿传开了,外头再没人说您半句不是,都说娘娘是菩萨下凡来救座下金童玉女的呢!” 虞令绯合上棋谱,心安定下来:“的确是好事。” 对坊间巷谈的她并不很看重,只道:“还有犯人?那犯人是何样的?” “娘娘不知,那人非是凶神恶煞之徒,反倒长的矮矮小小,是个侏儒。”常留殷勤道。 “唔。”虞令绯确认之后,心彻底安下了。 想必这次提前抓捕了此人,也能将不幸控制在最小范围罢。 江嬷嬷细心,问道:“娘娘可是想知道更细的消息?奴婢方才让人去问了,今儿是许侍卫入宫回话,谢侍卫在京兆府亲自看管那侏儒,娘娘可要将许侍卫召来问话?” 召许英阙来? 虞令绯对此人虽已无感情,可到底有段经历在那摆着,虽非这一世恩怨,可到底尴尬。 ——况且,身为后妃却把前世夫君召来,总觉得怪怪的。 虞令绯不期然想起了燕澜的脸,那双黑沉锐利的眸子能看透人心般,蓦地从她心间闪过。 她脱口而出:“不必了。” 江嬷嬷只以为她习惯了听谢游回话,笑道:“是,那待谢侍卫回宫,奴婢就着人请他来,想必娘娘不传唤、他也是要来讨赏的。” 虞令绯了了桩心事,眼波流转,轻笑道:“此事办的漂亮,是该赏的。” “可不是漂亮吗,奴婢方才从内务府回来,不过小半日,内务府的人都听闻了,抓着奴婢满口夸娘娘呢,直说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在娘娘跟前侍奉。”黛绿回来了,身上的气质和先前的江嬷嬷两人如出一辙。 “偏你最甜,编这话哄本宫。”虞令绯嗔道,“此事不过赶巧了,是上天眷顾,咱们宫里的这几日万不可狂妄,反倒显得轻狂了。” “是。” 可虞令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外头的声势可不是她一人能控制的。 实在是这事着实稀奇,一个待在后宫的昭仪闲来无事拿坊间奇事当乐子,先是遭群臣攻讦,引得百姓跟着一起骂。 正骂到兴头上,那头昭仪的人竟真查出了东西来,还牵扯出一桩奇诡骇俗的案子! 茶馆说书人得了这新鲜事,惊堂木一拍,洋洋洒洒说了通,起承转合是跌宕起伏,满桌叫好。 那侏儒也奇怪,对自己做下的事是招认不讳,半点不带藏私的,连记了孩子如何换的破布也交了出来。 他没钱买纸笔,屋里的烂木箱子里就装着一堆堆捡来的花布破布,上面除了孩子的事儿,竟记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像什么厨房少给他一勺子饭、今儿被管事的欺压多做了一天工,这类旁人忍忍就过了的事他都记上了。 放在靠上的就有一个李老爷拖欠他工钱的。 李老爷跪下就喊冤:“草民虽然吝啬了些,也不会刻意克扣一个粗役的几十铜板啊!又不顶用!不过是前两个月做生意缺了现钱,周转了几日,就拖欠了——拖欠了半旬,对,就是半旬。” “谁想到他就给草民记上了!做下这种恶事!” 其他人也都能给李老爷作证,可这种小事就惹的侏儒铸下大错,当真匪夷所思,世人惊叹。 据侏儒招供,他第一起是报复李老爷,后面则是上了瘾。 “做都做了,还差这几个么。”他笑得古怪。 “这世上人人都为难老子!老子把你们当孙子耍!哈哈!” 事情大致明晰,侏儒就要被拖下去。 许英阙道:“慢着——你为何识字?” 一个侍弄花草的,一旬不过几十铜板,笔墨都买不起,为何识字? 侏儒回头望他一眼,见他器宇轩昂定是出身不凡,哼笑一声,嗓音尖细: “人又非生来便是奴,公子别把人看扁了。” “这一世我也算活够了,临死前看你们如此恨我,哈哈哈,有趣!” 侏儒在众人或仇恨或惊异的目光中被押回大牢。 京兆尹抹了抹汗,道:“此人像得了失心疯般。” 许英阙未接话,半晌说出一句:“或许是一心求死。” “嗯?”谢游道,“总之差事已了,接下来的琐碎事还要京兆府来做了。” 京兆尹忙不迭道:“应该的,应该的,这也是京兆府分内之事。” 眼下孩童还需京兆府安排着送回去,还有安抚百姓一类,都需他们来做。 之前已经怠慢了这两个侍卫,这下真相水落石出之后京兆尹是再不敢疏忽半分了,只盼着他们别在昭仪娘娘面前提起自己的疏漏。 锦绣宫。 贤妃昏昏沉沉地从无尽的梦魇中转醒,发出浅淡的嘤咛声,正从外面走进来的素雪听得动静,脚步沉稳地走到床帐前。 贤妃见是她来了,蹙眉道:“本宫又睡了多久?” “回娘娘,约莫三四个时辰了。” “让你寻个别的太医来,可带过来号脉了?”贤妃声音中气不足,却仍是盛气凌人的口吻,“先前那个闻太医诊治了好几次都说本宫无碍,若是无碍怎的在床上躺了这许久!” 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你出去搅乱安排了。 素雪沉静的眸子动也未动,心底的想法半分也未泄出去,道:“娘娘未醒的时候已经有另两位太医过来了,换了个药方子,想必娘娘再喝两三副精神气就大好了。” 贤妃将信将疑,打量她:“既号脉怎么不唤醒本宫?” “娘娘睡得沉,喊了两声都未转醒,奴婢不敢惊扰了娘娘。”素雪适时地流露出惧意,贤妃脸上的怀疑消弭了些。 “若是再不好,就把这三个太医都处置了,连带着你。”贤妃冷言冷语道。 小宫人送上了汤药,素雪稳稳地服侍她用下了,转身捧着空药碗出来。 小宫人接走托盘,素雪抬眼望了望,像赏景儿般,随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上摆了素面糕点,她伸手点了点,点到左侧那个,掰开,里面是空心的,放了张小纸条。 她灵巧翻开,上书:“病愈。” “贤妃的病,也当好了。” 燕澜望着手里的密信,轻扯起一道泛着冷意的笑来,“再病下去,台征麾下的军心都要乱了。” “是。”殿中应声的人并非卢德新,而是双眸狠厉、面色坚毅的中年人,暗卫首领封刃。 他继续说道:“安远将军拥兵自重,臣带人在冷州查了许久,未曾发现安远将军与魏人暗通款曲,但他身边的副将叶子虚颇有几分可疑。” “安定将军松成礼一如既往,带兵行事均无异常。” 松成礼一心护国,是一员虎将,对大煦忠心耿耿,燕澜是清楚的。 “叶子虚……”燕澜沉吟。 “是叶家的旁支,早些年弃文从武,跟了台将军去了冷州,此人善钻营,用兵诡谲,台将军一年前提拔了他,随后……上京动乱,也就直接任了副将。” 封刃含糊带过那段时日。 毕竟诸王动乱、群起上京的事既不光彩又血腥四溢,那短短一旬里,龙位上换了三任帝王,裕亲王是死在龙椅上的,齐根断下的头颅从明晃晃的玉阶上咕噜咕噜滚了下来,喷溅的血把黄灿的龙椅都映出了邪佞之气。 他当时护在燕澜左右,亲眼看见燕澜半张脸都溅满了皇兄的血滴,一双眼幽深无情,唇角还噙得住笑。 转身看着款步而行的太后,又将张狂肆意收敛的滴水不露。 也正是那日起,太后开始在外宣扬皇上“暴名”。 明君,是最难掌控的。 太后不需要。 而只有久伴皇上的寥寥数人才知,这位少年的肩膀不复单薄,心境也日益成熟,早已是合格的帝王。 封刃的头埋的更深了。 卢德新道:“若是奴才没记错,这叶子虚和宫里的叶才人,是同一个本家的。” 燕澜道:“那你便好好查查叶家,还有柳氏的事,你回来了也都接过去。” “是。” 封刃领命而去,燕澜兀自深思了会儿,问卢德新:“昭仪可曾派人来过?” 卢德新腹诽,昭仪的人他可从未敢拦过,这是明知故问呐。面上恭敬道:“回皇上,今儿没见着景阳宫的宫人来。” 燕澜未置一词。 卢德新道:“可要摆驾景阳宫?” 燕澜重新拿起奏折,道:“不必。” “赏赐该赏的送去,江嬷嬷那你盯着些,有什么事直接告与朕。” “欸。”卢德新摸不着头脑,这既不去景阳宫,又让自己好生照看着,好生别扭。 燕澜这一“别扭”就是十来日,起初还无人发觉端倪,可日子长了都觉着不对了。 昭仪娘娘如今声望极大,前朝也无大事,皇上竟反常地冷落了她,这是为何? 莫非,皇上终于腻了? 这是昭仪失宠的前兆? 第38章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景阳宫宫人的心里却没热乎多少。 那几个领头的还好,一心伺候主子,底下人心神不宁,都怕这风光日子就要到了头。 不为其他的,这皇上从未大半旬没来景阳宫啊! 自从昭仪娘娘侍寝后,最多三五日的,皇上都要来看看昭仪,就算自己不来底下人也来,那魏嬷嬷、卢公公、昀公公,都是常客。 昭仪娘娘风采依旧,甚至比先前愈盛,可皇上却冷落了昭仪娘娘? 星霜为主子不平:“论姿容论智慧,便是对宫人,咱们昭仪都是阖宫里最好的,皇上这说不来就不来了,昭仪娘娘心里该多难受啊。” 星斗淡淡道:“好在皇上也未去其他小主那。” 星霜瞧了她一眼:“娘娘赏识你,现下娘娘有事你却这样冷漠。” 星斗分着丝线的手一顿,道:“提拔?娘娘升了昭仪后虽提我做了大宫人,可要做的事和以前一样,说什么提拔?” “莫非你还想替了黛绿雪青两个姐姐的活儿不成?”星霜愣了下。 黛绿、雪青是昭仪最亲近信任的,自打昭仪升了位份,这两位在宫人面前都是要被称一声姐姐的,平日最贴身伺候的就是她们俩。 若说谁想替了她们去服侍昭仪,无异于异想天开。 星斗未再回答。 养心殿内。 礼部尚书李昌越觐见,虽离着秋闱还有两三旬,可该筹备起来的都要提上议程了。 主副考官一事便是重中之重。 历来考官与学子间便有师生之情,考生入了皇榜便是主考官的门生,结下了这桩情谊,日后在官场上也是要同气连枝的。 今儿呈交的就是礼部拟的考官名录。 秋闱分甲乙丙丁四房,设一主考官总领,附四副考官对应四房,每房批阅考卷的则又有四位阅卷考官,共计二十一人。 李昌越微微躬身等着皇上回话,他面上文风不动,心中还是有些拿不准的。 他和太后有点姻亲缘分,此前太后一党被削了不少,声望也不比以往那么足,行事作风自然也收敛不少。 且,他自知这份名录对皇上来说不会很满意。 小考官也就罢了,有后党官员,有中立的,也有皇上嫡系,三分天下。 可副考官后党占了两个,剩下两个给他们分。 至于主考官么…… 燕澜久未言语,李昌越心中愈发不安,嗫嚅道:“若皇上觉得尚可,这人选便定下了。” “尚可——好一个尚可。”燕澜讽刺道,“这就是礼部给朕的答复?” 李昌越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来,强自镇定道:“是,微臣与各侍郎商议了,且左丞相也、也稍作指点。” 左丞相是段家的态度,燕澜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眼底的愠怒清晰可见。 “主考官是郭全?”燕澜声音低低的,本欲饮茶的手腕一转,茶盏直直飞到李昌越身前碎成一地瓷片,溅了满地。 刺耳突兀的声音使得近在咫尺的李昌越闭了闭眼,战战兢兢道:“是,是郭大人。” 他不由气虚,郭全是皇上的人,可早已被他们策反,就是为了在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里动一动手脚,一届科举可就是几十进士门生,谁不眼馋。 可——看皇上的意思是得到了风声了? 李昌越越想越后怕。 却听皇上道:“郭全品行不端,朕正有心罚他,这主考官你们挑的实在不用心,你这礼部尚书,是不想做了吧。” 李昌越忙跪下道:“臣不敢!” “畏畏缩缩的东西。”燕澜骂道,可若李昌越抬头看,就会发觉他眼里的怒气都退下了,余下的是极冷静狠厉的光,“便指了柳淮来做就是。” “柳大人?”李昌越微微一思索,想必皇上是看在宫里柳才人的份上觉得他还能用一用,毕竟皇上的嫡系官职威望都不足以担此大任,只能矮子里拔将军了。 柳淮此人他也打过交道,表面风光霁月两边不沾,实际上心黑着呢,没少动手脚。 这次可是给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皇上圣明。”李昌越放下了心,只待与柳淮再说一说便宜行事的事儿了。 不过是换个人么,随皇上高兴,私底下好处还是他们的,李昌越心中满意。 待李昌越离去,卢德新带宫人进来收拾着。 宫人的动作轻的很,小心谨慎,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惹皇上不悦。 卢德新看在眼中,心中叹息。 这些天皇上仿佛赌气般,不去见昭仪,也不去其他地儿,就在养心殿里闷头做事,养心殿里是愈发低沉孤冷,只因这殿的主子心情不佳,连带着宫人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走。 可皇上不去,昭仪怎么也不来看看哪? 卢德新到底是皇上的人,眼下不禁不满起来。 贤妃从床上坐直了身子,追问:“然后呢?皇上还是未去见那贱人?” 素雪沉静道:“是,近日皇上都未曾来后宫。” 贤妃抠着指甲,喃喃道:“是了,是了,当初祁谷菱张扬肆意,事事抢风头,恨不得皇室里都知道她能耐,你看,你看!她这不就没了吗。” 素雪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祁谷菱便是殁了的庄妃。 说来可笑,如今宫中只有贤妃这个死对头还时不时念念她,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好话。 “扶本宫起身,本宫要去瞧瞧这个出了风头的昭仪。”贤妃迫不及待道。 难得等到虞令绯失势,她总算能蔑视此人、而不用担忧皇上的厌烦。 贤妃的模样有些不对,不似疯魔时那般可怖,但亢奋的模样又绝不正常,素雪有心去上报,可贤妃虎视眈眈,不给她脱身机会,身为宫人的她若是不听令可能便要暴露。 素雪瞬息间做出了抉择。 “娘娘小心。”她弯腰轻柔扶起贤妃。 虞令绯这几日也并非毫无察觉,可向来是皇上主动就她,或来她宫里、或传召过去,偶尔几次自己主动去还是因着有求于人。 她从未主动邀过宠,也不知皇上如此行为是否另有安排,再加上每天睡得多,脑子都睡迷糊了般,拖拖沓沓地一直未去养心殿。 江嬷嬷看着情形,心中也急,她是皇上派来的人,若是两人僵着了,夹在中间的她便里外不是人了。 见虞令绯起身用了些膳,江嬷嬷道:“今儿小厨房做了鱼,让奴婢想起那日的全鱼宴了,好不丰盛。” 虞令绯回想了下,点点头:“御膳房花了心思做出来的,是很不错。” 江嬷嬷再接再厉:“那一桌子的鱼,皇上娘娘未能吃多少,竟还赏给奴婢们了,真是让奴婢饱了口福。” “江嬷嬷这是惦念着吃鱼呢。”虞令绯笑道,身边的黛绿等人也笑开了。 江嬷嬷也不恼:“是娘娘体恤我们。” 虞令绯随手轻轻掀着茶盖把玩,江嬷嬷的意思她何尝不知,是皇上许久不来心中担忧了。 她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许是前朝无事要她来办皇上就不来了? 如此一想当真是绝情郎。 可虞令绯想到相处时的点滴,又下意识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并非柔肠百转的性子,若是其他事她兴许早就冲过去问了,可这古井无波的水下,仿佛是她最惧怕的。 虞令绯最怕什么? 是求而不得,是看不清摸不着,是最善变最无理可诉的人心。 此事前前后后都没什么能触及皇上心情的,相反她不仅未拖累皇上,还凭借案情名声一力扭转了朝堂之上的劣局。 她闲来无事时仔细推敲过,若有何事能让皇上不悦,最大的问题就是许英阙这个人上。 虞令绯想起那日在家中为了与许英阙拒婚所说的托辞,当时如何说的? 若是皇上得知后不悦,也就牵连了许英阙。 眼下倒是自己吃了这份苦头。 可若自己前去跟皇上说,能说什么?能如何说? 皇上根本未提起此事,要如何辩解? 即便辩解了,又如何去阐述自己的心思—— 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思是什么都未曾看清,要如何说。 便是这循环往复杂乱无章的想法,织成了一道网,把她禁锢在此处,一直未去寻皇上。 虞令绯思及此,叹了叹气道:“本宫是愈发小性子了。” 雪青察言观色道:“娘娘自幼聪慧,许多事一想就想通了的。” 虞令绯道:“若是想不通呢?” 说罢,她自问自答接了下去,“若是想不通,便只能先去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换身衣裳,去养心殿。”虞令绯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动摇,招呼着宫人置换行头就要去见那人。 虞令绯挽飞仙髻,着了樱草如意纹袄裙,配粉宝坠子,细细着了妆,收拾地清新可人,又透着别致的明媚,极俏丽。 她也颇觉满意,吩咐雪青打赏做这衣裳的绣娘后便要前去养心殿。 蓦地,常留的声儿在外面响起,声音透亮,显然是拔高了声往里传,其中透着几分惊异: “奴才参见贤妃娘娘。” “狗奴才,叫的倒响。”贤妃慵懒跋扈的声音随后而来。 “你主子呢?还不出来给本宫见礼。” 第39章 贤妃怎么来了? 她可从未来过景阳宫啊。 黛绿一惊,就往虞令绯那看去:“娘娘……” 虞令绯也不知为何,但事到临头总不能把她拒之门外、给她把柄,便道:“贤妃姐姐登门拜访,不能失了礼仪,随本宫出门迎她。” 许英阙有事寻谢游,轮班下值后方有空来找他说话。 正说到吏部侍郎下的帖子,就听两位路过的宫人在窃窃私语: “贤妃好久没出过锦绣宫,这一出来就往昭仪那去,我看得真真的,准没错。” “贤妃娘娘气势汹汹的,昭仪少不得要吃苦头。” “贤妃有位份,可昭仪有宠在身,谁知道呢。” “以往是不知,可皇上都这许久没进后宫了,明摆着昭仪也失宠了,贤妃娘娘的位份可是实打实的!” “欸,也是,不管怎么说,见了面呀要行礼的还是昭仪。” 两个宫人许是去做事的,路上交头接耳起来了,见这些侍卫也不怕他们听见,只稍稍走快了些就离去了。 许英阙却因她们言语里透露的事儿驻足良久。 谢游已带着那班侍卫继续巡逻去了,许英阙走了几步,放心不下,转身就要往养心殿而去。 可他一个侍卫,关切后妃岂不是害人害己,他抿唇立了许久,日头照得人的影儿短短缩成了一团,模糊又孤独地斜在人脚下。 他垂眸,苦笑一声离去了。 他早已没有关怀她的资格。 卢德新能成为皇上知心人,凭的可不仅仅是只会听话。 此前皇上虽不去景阳宫,可却特意叮嘱他盯着些情况,摆明了心里就是放不下。 他早让人时时刻刻关照着景阳宫,有什么事儿都跟皇上说一说,皇上虽不表态,可也从未呵斥过他多事。 这下子得了贤妃甫一复出就去了景阳宫的信儿,卢德新打了个激灵就往养心殿里递消息。 可正不巧,查元白查大人在里面说事儿,这消息就递晚了一刻钟。 卢德新好不容易进去了,苦着脸道:“皇上,贤妃娘娘去了景阳宫。” 燕澜手中的狼毫笔一顿,沉声道:“何时的事?” “一刻前来的信儿。”卢德新忙道,“算上来回脚程,想来贤妃娘娘已经在景阳宫待了一会儿了。” 燕澜搁下笔,用旁边的帕子拭了拭手,道:“从前给她的告诫,她是疯到忘了不成。” 卢德新瞅着皇上的深情,咬咬牙道:“您这些天的都没去昭仪那,贤妃娘娘定是觉得……才敢做下这事儿。” 言下之意便是,皇上您要是不冷落昭仪娘娘,不在这自己闹别扭,这事儿根本不会发生啊。 到底卢德新伺候多年有几分情分在,燕澜并未罚他,只冷冷睨了他眼,看得卢德新两股战战。 “摆驾景阳宫。” 卢德新忙道:“欸!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景阳宫。 贤妃乘着妃位份例的步辇而来,着铺满碗大山茶的妃色衣裙,洒金罩衫金步摇,身后列着七八个宫人,往景阳宫里一站就是满腔的盛气凌人。 虞令绯目不斜视,带着满宫的宫人出来行礼,景阳宫的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给贤妃娘娘请安,贤妃娘娘万福金安。” 贤妃被素雪扶着手,慢悠悠地在虞令绯面前转悠了半圈,又转头打量了下景阳宫。 景阳宫着实不错,在后宫里是数得上的,远比她那当初随意指的锦绣宫好上一截,登时就灼了贤妃的眼。 她转头看向虞令绯,见她穿的衣裳娇美靓丽,虽不及自己华贵富丽,可清新脱俗,极有灵韵,又把自己这身比下去了。 贤妃心里恨毒了她,当下要笑不笑道:“本宫还是第一次来你这景阳宫,地方不错,就是给你住,可惜了。” 说着,还拿帕子遮了遮唇,逸出一声嗤笑,奚落之情溢于言表。 虞令绯眉眼不动,笑得娴静:“能得贤妃姐姐赞一句,想必景阳宫是很能入眼的了。” 她不紧不慢道,“当初皇上指了这宫给我,我也跟宫人说呢,连贤妃姐姐都没住进来,我如何能住的心安,可这是皇上跟着封妃圣旨一道来的,圣命难违。” 虞令绯说着,还露出了几分为难的样,任谁都知她在做戏,可看着是当真楚楚可怜,西子捧心。 黛绿忍住了,好险没笑出声来。 贤妃扬了扬画得锋利的柳眉,唇边拉出一道殷红的唇线,声音尖利:“好灵巧的舌头,整日拿些小玩意开刀便罢了,还敢在本宫面前猖狂!” 虞令绯听到这基本确定贤妃是来找麻烦的了,颇有几分誓不罢休的意思,既如此,她也不必虚与委蛇了。 贤妃一直未让他们起身,虞令绯看明白后当即站直了身子,自己站起来了不算,还要吩咐身后的宫人:“都起来吧。” “是。”在景阳宫待久的宫人不管心性如何,平日被其他宫人捧着也捧出了胆大的心,听娘娘发话半点不带犹豫地就起来了。 搁在贤妃眼里,这无异于挑衅和示威。 “本宫让你们起了吗!”贤妃摔袖怒道,“好一个小小昭仪,自己不守规矩烟视媚行,连带着宫里的都是些不服管教的!” “贤妃姐姐慎言。”虞令绯半点不惧,只道,“既来了这,妹妹当是要好好招待姐姐,姐姐许是看景阳宫看魔怔了,一时之间忘了免我们的礼,总不能一直僵在这儿吧。” “雪青,去给贤妃姐姐沏一壶好茶。” “是,娘娘。”雪青领命而去。 贤妃见她半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顾自安排人去办事儿,一院子的宫人都散了个七七八八,心头火起: “你就是谅着本宫不敢把你如何?” 虞令绯有些惊讶地回望过去,极轻地笑了笑道:“姐姐原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啊。” 这次不等贤妃再说什么,她便径直道:“打从妹妹还是个贵人起,贤妃姐姐就已经是贤妃了。后来我就瞧明白了一件事儿——只要无宠,无权,无势,四妃之位和贵人才人的,也无甚不同。” “只是妃位瞧着体面些罢了,也只是瞧着。”虞令绯笑吟吟的,唇中吐出的话语却不给贤妃留情面。 虞令绯话不留情,却无意再做什么。 自打她入了宫,贤妃一直未曾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偏偏这次跑了过来奚落自己。 时机如此巧,在自己受了冷落时才来,虞令绯不得不多想一想,想必贤妃也是被皇上整治了一番的。 贤妃不知她心里千回百转的念头,只恨她不把自己看在眼中,一双戴了华贵护甲的手颤抖不休。 她的处境自己如何不知? 可又有谁敢当着她面说出来! 只凭这毫不留情的几句话就撕下了她最拿的出手的东西,露出空茫茫的内在。 “你可知我父亲是安远将军!当初若不是有我父亲的支持,皇上这皇位都到不了手呢!”贤妃露出一抹奇异的笑,不像得意,反倒有几分满足,满足于皇上欠了她一桩重恩般。 “即便我这妃位有名无实,你又好的到哪儿去不成?皇上新鲜了一阵儿还不是把你抛开了手!” “先前光鲜亮丽,还不是依附着皇上恩宠过活?即便我把你如何了,只要我父亲在,他就不会动我,你可信!” 贤妃说得言辞凿凿,眸子里透露着奇异的色彩,唇角怪异地扬着,不自然的潮红从脸上的白粉下面透了出来。 虞令绯蹙了蹙眉,深觉怪异。 贤妃说了一串子话,重点当然是她的倚仗——安远将军的从龙之功。 可虞令绯脑海里立刻有一个声音出来反驳。 不对。 定不是如此。 观皇上行事,虽不是什么仁君,也断不会恩将仇报——若是安远尽心尽力扶持他登基,今日的贤妃可能依旧不会受宠,但绝不会被皇上制约成如此模样,在后宫名为高高在上的贤妃,谁都知她地位尴尬。 连初入宫时的段才人在宫人眼中都比她的锦绣宫好上三分。 更说不通的是,若皇上有了安远支持,断不会被太后治的死死的,在朝堂之上施展不开。 安远将军,绝不是皇上的人。 虞令绯想通这个不过是两三息的事儿,再看贤妃便觉出她的可怜了。 连自己的父亲和夫君都看不明晰,到底是个自怨自艾的可怜人。 与自己愚笨的前几世又有何区别。 虞令绯不再跟她说什么,只道:“姐姐若是下午无事,便进来饮杯茶再走罢。” 说来好笑,贤妃一到这就迫切发难,两人身边拥着如此多宫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贤妃直愣愣地看着她平静的脸,仿佛半点不拿自己当回事,现在还让她喝茶,分明是不在意她的言语。 虞令绯被她盯得久了,不适地蹙眉避开,贤妃这才发觉虞令绯有一张宜嗔宜喜的脸儿,做什么表情都让人移不开眼,也难怪皇上喜欢…… ——是了,皇上喜欢的,可不就是她这张脸吗? 贤妃交错在一起的手动了动,几个长长的护甲发出摩擦的细碎声音。 素雪在旁边扶着她,轻轻道:“娘娘,要进去吗?” 贤妃没有回话,素雪小心一看,发现她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昭仪,着着牡丹绣鞋的脚迈开了一步,却不是往正殿而去,而是—— 抬起了手,直直地往昭仪身上撞去! 素雪瞳孔紧缩,来不及思索会不会暴露身份,当下转过身挡在了虞令绯面前! 变故只在一瞬间,极低的破空声后,血珠溅飞在空中。 素雪一声闷哼,轻轻嘶了口气。 众人这才看清。 贤妃尖细的护甲被素雪挡住,在她脖子上带起丝丝血痕,一直划到了下巴上,深入血肉。 贤妃满足的笑容僵在脸上:“素雪?” 随后,她目中涌起疯狂与怒气:“你这个贱蹄子!居然背叛——” “带走她。”短短三个字饱含狠戾与厌恶,打断了贤妃的未尽之语,是对素雪说的。 贤妃一愣,眼中涌现惊喜,唇角猛地弯起,可不待她转身,素雪直接动手一掌劈在她的颈侧,贤妃的身子软了下来,被素雪接住。 众人从变故中回神,贤妃昏迷,素雪终于可以安心,放松地退到一旁。 虞令绯这才得以看到,燕澜正焦急地大步向她走来。 然后,把自己狠狠拥入怀中。 第40章 贤妃被素雪带走了,锦绣宫的扎堆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跟着也离开了景阳宫,任谁都能看得出皇上对贤妃娘娘的厌恶,他们这些跟着贤妃的宫人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 景阳宫的宫人内心可就明媚多了,眼看着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直接把昭仪娘娘打横抱了起来! 摆明了就是爱愈珍宝,失宠的谣言不攻自破。 自打被燕澜拥入怀中,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虞令绯先是后知后觉地一阵后怕,随后眼珠子看到了燕澜身后卢德新一张笑出褶子的脸,她面上轰然发烫。 “皇上。”虞令绯不安地动了动,被燕澜双臂箍得更紧了。 燕澜抱紧了怀中娇小的身躯,头埋在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他也知场合不同,可方才若不是素雪机敏,受了伤的便是她了。 现在缓过心神,燕澜直接将她抱进了正殿里。 虞令绯头埋在他臂弯处,直到被放在榻上才露出一张芙蓉面来。 知道两人必有话说,上了新茶后宫人潮水般退了个干净,卢德新守在门外,殿内只留了两人。 虞令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想道:“素雪是皇上的人?” 燕澜深深地看她一眼,她眸子里的恐惧已然消散,留下一双剔透平静的眼,见之心安。 “嗯,朕让她看着贤妃。” 素雪是贤妃从不离身的宫人,虽说贤妃对她不算温和,可用起来是极为顺手的,一朝被背叛必要气急攻心。 虞令绯半点不同情她,若是没有素雪,今日受了伤的就是自己了。 贤妃那只手的目标一想便知——就是要毁了自己的容貌。 其心歹毒,可见一斑。 虞令绯道:“素雪在贤妃那也受了不少磋磨,此次她救了臣妾,贤妃醒来后定记恨她。” “不知皇上可有安排?”虞令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笑吟吟的,燕澜却读出了几分坚持,仿佛他不管的话她要亲自去抢人了。 燕澜心中失笑,紧绷的心神放松了些:“等下让卢德新交待下去就是了,她救你一次,是有恩,朕岂是恩将仇报之人。” 虞令绯放下了心,甜笑道:“皇上最是英明的。” 燕澜凝视着她,问道:“这些天朕都没来景阳宫。” 虞令绯点点头:“是啊,皇上都没过来,所以臣妾今日原本要去养心殿的,谁知赶巧了,贤妃一来景阳宫都未出成。” 燕澜一顿,心中对贤妃更厌烦了几分。 “不过皇上来的也很巧啊。”虞令绯笑眯眯道,拿眼瞧他。 贤妃一来寻事,皇上后脚就跟来了。 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当真是好。 燕澜瞪她一眼,见她无畏,无奈道:“你现在是一点都不怕朕。” 虞令绯故作思索模样,两三息后点点头,认真道:“这就是恃宠生娇吧。” 燕澜见她爱娇,忍不住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 虞令绯不满道:“又刮鼻梁,再刮,怕是都刮矮了去。” “娇气包。”燕澜低低一笑。 皇上这一来,就在景阳宫待了一天。 临到睡前,自是少不了一番恩爱。 今夜的燕澜极是温柔缱绻,倒让虞令绯意外了下,不过很快她就没功夫想这许多了。 一场欢愉后,两人又去浴池洗过,收拾了番上床安歇。 燕澜怀中抱着佳人,软玉温香,却难得没有睡意。 起初,他吩咐卢德新去查许英阙一人,查到了他曾向安西伯府求娶虞令绯。 原本不过一桩小事,不值当他气怒,毕竟虞令绯是自愿入的宫。 可他看到结果的瞬间涌上的阴暗想法却让自己都惊讶。 对许英阙的妒意背后,是对怀中这个女子的占有欲。 想占有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一颗心。 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 可她愿意给吗? 若是爱而不得,爱欲痴狂,眼下的亲昵和谐岂不是转瞬即逝。 第一次动了情的自己,竟颓丧地选了逃避,以至于让她身陷险境。 燕澜想着,又将怀中的人拥紧了几分。 原本昏昏欲睡的虞令绯感受到这力道,迷蒙睁眼:“皇上,歇息吧。” 燕澜看着她粉白的巴掌大的脸儿,心下爱怜,却道:“朕有心事。” 虞令绯清醒了些,关心道:“可是前朝之事?” 燕澜缓缓摇头:“往事罢了。” 不等虞令绯接话,燕澜自顾自地说下去:“今日的贤妃又犯病了。” 虞令绯清醒了大半:“病?” 她回忆了下,今日的贤妃气色尚可,不过行事没什么分寸,癫狂易怒,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嗯。”燕澜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台氏的母亲出身孙氏,与宫中的敏太妃是亲姐妹。” “敏太妃其人,你未曾见过,你可还记得寿康宫那个求朕的宫人。” “记得。”虞令绯立刻道。 这人来的突兀,且是自己从来不知的事情,她记得牢牢的。 “那便是敏太妃的人。” “如此说来,太后是在磋磨这位太妃吗?”虞令绯轻轻道,“让她住在寿康宫,又派人看管她……” 可一个太妃又能掀起什么波澜不成? 思及太后的对手,虞令绯悄悄看向了身边的男子。 燕澜不惧她猜,应该说他今晚要全部告与她: “敏太妃对先帝一往情深,她原先是妃——受封的也是贤妃,苦于膝下无子,便不能再进一步。宫里的皇子不多不少,但俱是高位嫔妃的,自己能抚养。” “敏太妃的性子善妒,不愿帮其他女子怀上龙子,只一心苦等,等了两三年才等到一个婕妤产下皇儿。” 燕澜说到这,沉默了一瞬,又轻嗤一声:“婕妤便是我的母妃。” “敏太妃将我抱去,以她的癫狂,婕妤自是没了活路。” “为了争宠,她便屡屡拿孩子做噱头,至我记事后,尚常被饿着、冻着、罚着,只要有几分不好了她便欣喜若狂,忙让人请父皇来。” “父皇又不止我一个孩子,且皇后所出的大皇兄才是龙姿凤章,同样的把戏闹这么久也腻了。” “我失去用处后,敏太妃对我更不耐烦,打骂皆是常态。” 虞令绯猝不及防听了段后宫秘辛,心中先是惊讶,随着他的讲述渐渐不忍再听:“皇上……” 燕澜拢了拢她散开的发丝,动作轻柔,可双目寂寂,勾唇道:“原本是无人再会管我的,可巧的是,大皇兄殁了,太后失了嫡子。” “和敏太妃般,她也只能选我。” “我登上皇位后,太后到底比旁人多想一层,连敏太妃都要物尽其用,关在寿康宫,生怕朕忘了幼时之耻。” 虞令绯想象了下,悚然一惊。 敏太妃是皇上幼童时翻不过的山,是寥寥数语里透出的苦痛的施加者,是皇上溃烂最深的暗伤。 太后拿捏着此人,便如日日夜夜在皇上耳边提醒他的过往与出身般。 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敏太妃落在太后手中,总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虞令绯轻声安慰。 燕澜敛眸:“她早疯了,先帝死后彻底疯了。” “多可笑,她不过是一个无甚手段的妇人,为了先帝心狠手辣起来罢了,若不是家世在,早就死在后宫了,现在看来当真不堪一击。” 燕澜淡淡道:“孙氏一族向来出疯子,贤妃的母亲也疯的厉害,贤妃是她生的,也就成了这样。” “便如敏太妃对先帝,贤妃对皇上也很是在意。”虞令绯轻声细语,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个,心中是涩的。 燕澜道:“若是她未动心,说不得太后还不会如此势大。” “台征本欲追随朕,贤妃则铁了心要嫁,台征只有这一女,竟转变了态度,让朕必须娶她。” “皇上就娶了?” “怎会。”燕澜扯扯唇角,“朕当初连婚事都不能自主,便是能,也断不会。” “君臣君臣,臣不忠于君,只顾私欲,实在不配为臣。” “那便是太后做得主?”虞令绯握了握他的掌心,亲昵地蹭蹭。 “两家相争,各嫁了一个侧妃进来。” “太后还需台家军中的声望,台征则是为了女儿,两厢妥协。” 可他们都没想过你喜不喜欢。 虞令绯听他冷静的叙述,仿佛一个说书人,还是那说完一个话本子从头到尾眉眼都不动一下的说书人。 心骤然就泛起来细细麻麻的疼来。 她伸长胳膊,抱住了他的劲腰。 她不知皇上为何今夜说了这许多,贤妃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这装满了晦暗的匣子。 她只知这份交心让她心疼,却也心悦。 这份酸麻的情感,仿佛很久未出现过了。 燕澜看着他,眉眼温柔许多:“说了这么多陈年旧事,可厌烦了?” “怎会。”虞令绯摇头,“臣妾心中高兴,高兴皇上愿意与臣妾说这些。” 燕澜轻轻笑了。 覆上身去。 闭合着的双眸吞下了没有告知她的事。 如那敏太妃的倚仗,孙家,尽皆是他下令抄斩的,太后也不管,她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任他去做。 他的阴佞之名,并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以她的聪慧,日后定能回过来神,可今日如此便够了。 能得一个交心人,得她几分疼惜在意,原是这般令人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三更的,是魔鬼吗 点名批评.jpg 第41章 贤妃是被痛醒的。 脑子里像细细密密地遍布了万千根银针般,她睡得煎熬,骤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彻底将她从梦魇之中抛出。 眼前是熟悉的帐顶,是她住了许久的锦绣宫。 贤妃的眼神迷茫了一两息,终于回忆起前景,她指甲狠狠攥入柔嫩的手心,厉声道:“素雪!素雪呢!把这个贱蹄子给本宫绑过来!” 一个眼生的宫人瑟缩着走来,轻轻道:“回娘娘,素雪姐姐已经不在锦绣宫了。” 贤妃没见过她,声音尖细:“不长眼的东西,本宫允你入正殿伺候了吗?素今她们呢?” “几、几位姐姐都被卢公公带走了。”宫人抖着声音道,“不止姐姐们,数得上号的都带走了。” 贤妃眼前一黑,还没彻底清醒一会儿差点又晕过去。 好歹被素雪背叛的恼意撑着,她抬腿就要下床:“你过来,为本宫更衣,本宫倒要瞧瞧她攀高枝攀哪儿去了!” 宫人心下一紧,若是让贤妃娘娘出去了、瞧到了外头围着锦绣宫的侍卫,还不是要闹翻了天! 可要拦贤妃? 宫人想起素雪往日带出的伤痕,往旁边瑟缩了下,还是乖乖去给贤妃拿衣裙来了。 贤妃心里不快,看什么都碍眼,想起素雪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怒上心头,她看见平日素雪极喜欢给她戴的一对翡翠镯子更是恨不得处死了她,当即便把镯子狠狠掼到地上。 水头上好的翡翠镯子哐当一声摔成了几瓣,声音清脆入耳,贤妃勾起一抹狞笑。 笑还未收起,就听外面宣旨声儿来了。 不等她出去,那声音稳稳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妃台氏德行有亏,德不配位,为害后宫,贬为正四品婕妤,迁出锦绣宫正殿,赐居锦绣宫西偏殿,钦此。” 贤妃的笑僵在了脸上。 正四品婕妤? 她自入宫以来便是二品妃子,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皇上竟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愿给她留下吗。 外面阴柔的声音还在道:“台婕妤,出来接旨罢。” 婕妤两字声声刺痛了她的耳朵,她茫茫然看向镜中的自己。 贤妃二字正离她而去,从此她便只是台婕妤,被那贱人压了一头的四品婕妤。 台静云蓦然笑了,她笑得肆意,不顾宫人心惊胆战的提醒,一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金银珠宝叮铃哐啷,伺候的宫人惊呼出声,传旨太监阴阳怪气,贤妃毫无理智,锦绣宫好不热闹。 寿康宫。 宫人跪在太后脚边给太后按着腿,段含月在旁边陪着说话。 说的当然是锦绣宫的热闹,段含月妙语连珠,将太后逗得笑了好几次。 段含月正说着这从正殿搬到偏殿的事儿,那厢未书来了,还带着叶尤汐。 说来也逗,叶尤汐一个主子,竟跟在一个奴才后面进来。 段含月端起茶盏,适时遮住了唇边流露出的一丝轻蔑。 未书讨太后喜欢,见是他带来的人,太后也没为难叶尤汐,让她坐了。 未书则站着回话,阴郁的面容露出了一点笑来:“太后娘娘,叶才人总想来您跟前尽孝,又怕您不喜她,反倒招了您厌烦,可巧让奴才知道了。” “这不是现成的缘分么。” 段含月心中嗤笑,可巧,巧什么,一个后妃往太监院子里跑,成何体统。 可太后对未书的话是极乐意听的,闻言淡淡看了眼叶尤汐,叶尤汐在太后威严甚重的目光里闪躲了下,露出一个恭敬的笑来。 太后收回目光,懒得再看第二眼:“既来了,平日里便多跟着含月罢。” 叶尤汐不敢拒绝,只能道:“是,太后。” 未书道:“近日皇上日益操劳,后宫都不怎么来了,就昨儿去了那景阳宫,倒不如让叶小主替太后去养心殿瞧瞧,皇上定能体会到太后的爱护之心哪。” 太后笑了,拿手点他:“尽出些没着的主意,既是你提的,便交与你来办吧。” 说到底太后也不在意这一个小小的才人,权当给未书拿去摆布了,若是得用了才能被太后高看一眼。 但也不过是一眼罢了,还是她段家的棋子。 “欸。”未书应了声,这事就算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了。 段含月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看着未书舌灿莲花。 她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与叶尤汐相接,叶尤汐的眼里是隐忍的不愉,以及对未知的恐惧。 最后,叶尤汐率先移开了目光,怔怔看着自己交握的一双手。 这几日皇上去景阳宫去的极频繁,眼见着虞令绯不仅复宠了,宠爱还比从前更盛,其他人都没辙了。 说好的失宠呢? 合着是“小别胜新婚”呢。 未书也沉得住气,静静等着合适的时机。 直到半旬后,因着是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皇上以表重视,要一一见那秋闱的考官,接连忙了两三日都未去后宫,直接在养心殿后面歇下了。 未书让人找来叶尤汐,安排她去送汤水。 他的徒弟小华子端着食盒,等着递给叶尤汐。 叶尤汐瞪大了眼:“上一个去养心殿送汤水的谢宝林还在床上躺着呢!公公是存心害我吗?” 未书见她还是愚笨样子,心下厌烦:“你这自然与谢宝林那汤水不同,单说一样,你打着太后的名号去,皇上就肯定得见你。” “为何?”叶尤汐不信,谁不知皇上太后不对付,便是不见也就不见了。 “因着今儿下午有大臣进出养心殿,掐着点把你送过去,官员看着呢,皇上能不孝吗?” 未书三言两语说了,叶尤汐恍然:“原是借势。” 借太后之势,也借孝道之势。 “算你还有点脑子。”未书不客气道,又笑了,“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这汤水里还有好东西呢,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莫非是……”叶尤汐面上绯红一片。 “你懂得就好。” 若是能成,她岂不是宫里第二个被皇上幸了的! 叶尤汐想想便心头火热,欲望充斥着她的整颗心,但还未把理智全数吞噬,她问道: “可皇上中了春……助兴的药,自会察觉,到时我岂不是完了?” 未书瞥她一眼:“没见识的,宫中秘药岂是寻常物事可比的,你日后还有用处,还怕自己折了去?” 两个理由都挺站的住脚,叶尤汐放下了心,让宫人接过了食盒。 “你自去罢,外头有个小太监,你一道带去,让他给你指个时间。” 叶尤汐转身匆匆离去,未书不知想到什么,面容放松下来,去了书房临字。 趁着不用伺候的时候,小华子一溜烟跑到连玥轩递消息讨赏: “段小主,那叶小主带着加了料的汤水去养心殿了。” “加了料?”段含月手里的动作一顿。 “总管说是宫中秘药,助兴的。”小华子打着眼色道。 旁边的秋实红了脸,骂道:“腌臜话也敢在小主面前说。” 小华子喏喏连声:“欸,是奴才昏了头,昏了头。” 段含月面色尚算镇定,她原地绕了两步,抚鬓道:“春华,给我梳头,我也去养心殿瞧瞧。” 养心殿偏殿里,正有几位官员在此候着,等皇上召见。 蓦地听外面有女子道:“太后娘娘知晓皇上近日劳累,特特让我来送碗补身的汤水,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不多时,就听到公公迎人进去的声儿:“小主请。” 叶尤汐见养心殿的门终于向自己打开,她心中松了口气,想起那谢宝林的遭遇又不禁自得起来。 她眼角扫见了食盒,想到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万不可错失机会,忙稳了稳心神往里走去。 她第一次来养心殿,不敢乱看,只低头看着眼前的金砖,待到了皇上跟前才带着宫人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起。” 一声听不出意味的免礼,叶尤汐应声而起,余光瞥见旁边有一个侍立的官员,想起未书交待的事儿,她微微安心,对着皇上露出一抹甜美的笑来,柔声道, “皇上为国事辛劳,太后得知了忧心不已,让臣妾来给皇上送份补汤,是太后亲命人熬的呢。” 说着,她亲手接过宫人的食盒,大着胆子走到了桌案旁将食盒放下,又俏生生地打开。 果真是一份热气氤氲的老鸭汤。 想起这里面的“东西”,她眼睛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像是要看出有何不同般。 燕澜不喜她靠的如此之近,道:“太后向来操心朕的龙体,东西放下吧,你回去。” 叶尤汐心里一紧,她要的可不是如此。 她忙拿起食盒中的瓷碗,从汤盅里舀了半碗老鸭汤,娇柔道:“若是皇上不赏脸尝上一尝,太后得知了也要伤怀的。” 这是铁了心要皇上喝下去了,可说的也无甚不妥,下面的官员正是柳淮,见此心中不满,想着若是自家女儿能懂得借借东风便好了。 抬出了太后的名头,这皇上不还是得按牛喝水吗。 可他偷眼看去,皇上蹙起了眉,眼神冰冷,明显是不耐烦眼前的女子,不去接那汤碗,道:“汤留下,你——” 话音未尽,突地被殿外人高声打断: “皇上!叶才人送的补汤里有禁药,断不能喝呀!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我送的是人头吧 加更,说到做到,叉会儿腰 第42章 养心殿内此时可不是只有皇上。 这话不仅惊了正殿里的人,连偏殿的大臣也是面面相觑,站到窗边窥探。 只见一个杏眼桃腮、珠翠满头的女子带着宫人在养心殿外,方才的声儿想必就是她喊出来的。 普通的宫人哪敢在养心殿前如此喧哗。 没一会儿,卢德新就亲自出来把这女子带进去了。 “这是要出事啊。”不知谁轻轻嘀咕了句。 养心殿内,风雨欲来。 叶尤汐早已在她喊出那声时就苍白了张脸,她强自压下心头的错愕与恐慌,撑着笑道:“是谁在外面说这摸不着边的话。” 她说着,对上了燕澜的目光,燕澜一双黑寂的眸子头次直视了她的脸,那眼里没有没有狂怒的情绪,反而像是在看什么伸手就能捏死、却不知死活在蹦哒的虫子般。 叶尤汐本来还能强撑住,在这目光下全身僵直,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汤碗,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卢德新已经把官员请了出去,把外面叫喊出声的人带了进来。 “皇上,人带来了。” “嗯。” 燕澜看去,原是她。 叶尤汐也颤抖着转头看去,这一眼就顿住了,她声音因着恐惧有些干涩,嘶哑道:“段含月?怎么是你!” 段含月稳稳地行礼,唇边含笑,面容娇艳:“皇上万福金安。” “起。”燕澜对这两人并不关注,于他而言后宫里住着的几个才人都差不多,即便段含月也不过多了重麻烦身份。 方才那东西他本就没打算碰,段含月倒来得巧,若里面真下了东西,她还能担个救主之功。 可他还没忘记,叶尤汐可是打着太后旗号来的,甭管里面加了料还是没加,她直接在外面喊了出来,这话传出去定要伤及太后声誉。 燕澜几息间就想了许多,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段含月身上: “你方才在殿外喊的话,是从何得知的?” 段含月道:“叶才人受寿康宫未书总管指使,在汤药里下了宫中禁药,试图……”段含月面上染上三分羞红,姿容更盛,“试图得宠,臣妾无意之间得知此事,恐皇上龙体受损,竟在殿外御前失仪,还请皇上责罚。” 话说得漂亮。 叶尤汐听了却目眦欲裂,她有几分急智,忙道:“臣妾只是个送东西的,是未书总管给了臣妾食盒,臣妾根本不知里面东西是什么!皇上明鉴呀!” 不等燕澜说话,段含月就道:“叶妹妹说得也有理,既如此,听得我喊出的话,你为何惊到打翻了汤碗呢?” 说着,她的目光还落到了那一片油污的金砖上。 叶尤汐恨极了她,又听她假惺惺地唤自己妹妹,当下啐道:“别这般惺惺作态!”她反应过来,自己怕是为段含月做了嫁衣了!让自己来送东西、再让段含月揭发了自己,皇上可不得感念她! 好一个寿康宫! 她心头火燎,也就没想到未书岂会引火烧身,只顾着发泄恨意,恶狠狠道: “是臣妾不够聪慧,被这几个小人诓骗了去,先让我来送东西,再让段才人来向皇上表忠心,平白给人家做了嫁衣!我只当、只当太后真是给皇上送补汤的。” 说到最后,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看着端坐着的帝王。 可帝王无情,注定让她一番希冀落空。 段含月微微笑道:“叶才人万不可如此想。”后半句是对皇上说的,“臣妾消息得知的仓促,也未去验证,若是误会一场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受罚的便只有臣妾,臣妾定会给叶才人赔罪。” 说到底,她也不知这事究竟真不真,可机会转瞬即逝,她不愿再等了。 “段才人说话做事,极有章法。”燕澜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搭理这两人,任她们跪着。 好在太医来的极快,听说皇上那出了事,太医院正许太医亲自带了好几位太医,步履匆匆。 打门前却遇到了正往养心殿来的昭仪娘娘,几句话问明了情况,得知皇上毫发无损虞令绯才放心,两拨人便一同来了。 因而卢德新将太医带进来时,打头阵进来、燕澜一眼瞧见的却是虞令绯。 “今儿如此热闹啊。”虞令绯笑靥如花道,打从段含月身边走过,看都不看地上的她一眼。 燕澜见她来,先是眉目舒展,继而忍不住说她:“天气闷热,你出来做甚。” “原是出来转转,外头都没什么好的,想来想去还是这儿最好。”虞令绯半点不怕,娇声回道,一双媚儿眼还往燕澜身上瞧,关切地绕了几圈。 燕澜被她瞧得没了脾气,那头的太医们行礼后便疾步去汤药旁查看,剩下卢德新知机地搬来把椅子给她:“娘娘快坐下说话。” “臣妾最喜欢卢公公这机灵劲了。”虞令绯没有拒绝,当即入座道。 燕澜看了眼谄媚至极的卢德新:“还算得用。” 卢德新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他一准知道,只要把昭仪娘娘伺候好了,皇上是一百个满意! 两人视若无人般叙话几句,虞令绯才道:“路上遇着太医了,才知这出了事,幸得皇上无恙。” 她面容一向娇美,此时心里有气便显得凌厉了些,一眼扫过地上跪着的两人。 她得知皇上出事时心中便有气,虽未真正伤及皇上,可心怀歹意已让她怒火中烧。 此前一番视若无物,也是有下马威的意思。 她正打量着地上低眉顺眼的段含月,就听那头检查东西的太医散了开,面色凝重,由带头的徐太医回话: “回皇上话,这汤里没有段才人提及的助兴之药。” 叶尤汐的脸色猛地亮起,宛如在生死关头走了圈,登时叫道:“臣妾冤枉,臣妾果真是冤枉的!” 她喊着话,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段含月,却见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虞令绯见太医神色凝重,应当还有后话。 果然,燕澜道:“没有那物,有什么?” 许太医躬身道:“是……金屑霜。” 估摸着皇上也不一定清楚这药,许太医继而解释道: “金屑霜是前朝流传在宫廷之中的禁药,以金屑和砒霜为主的,俱是剧毒之物。金屑是药金,是用水银和雄黄、雌黄、砒黄等物提炼的,毒性不下于砒霜。” “又加了几味其他的毒物作辅,相辅相成,互相牵制,无色无味,便是只尝一口,也……也会三息之内生脉寸断而亡。” 叶尤汐的脸色随着太医的言语,变了几变,先是极喜的笑僵在了脸上,后变为恼恨、惊恐,最后则固定在了灰败上。 等太医慢慢叙述这金屑霜的配方时,她已若灵魂离体般失去了感知,脸色灰白一片。 她知道自己再没有活路了。 不管她知不知情,胆敢将剧毒之物亲手端给皇上,已是死路一条。 她茫茫然看向段含月,惨笑道:“寿康宫好狠的心,竟用这等毒药来置我于死地!” 段含月得知了这个结果却也是心下急跳,她何尝知晓里面是毒! 她不敢去看皇上眼色,当即道:“怎会是毒——幸而皇上无事,这可比臣妾得知的物事还凶险。” 虞令绯慢条斯理道:“怎么,叶妹妹的意思是,这毒是寿康宫下的?” “是未书亲手给我的!谁不知他是太后的一条哈巴狗!况且以我的本事,还能拿到前朝禁药不成!” 燕澜道:“最后一句尚且有些道理。” 他目光投向段含月正要开口,就见虞令绯仿佛与他心灵相契般问道:“如此,段妹妹也是这样觉得吗?” 段含月一下掐紧了手,浑身紧绷。 这是让她在太后与皇上直接做出决断吗? 诚然,她今日在得知未书做下的事后跑来养心殿制止,事后少不得被未书上眼药,太后也会不满。 但只要她借此机会得了皇上的宠,她那个姑母说不得还要夸她句急智。 且—— 相对于戴着太后侄女这个枷锁被皇上丝毫不看在眼里,她更盼着能做一位后妃。 段家的事自家知,太后老了,待太后百年之后,段家定是死路一条。 连太后都盼着她再续段家荣光,可见段家衰微到只能靠女人过活。 她是打定了主意才来的,可她没想到里面竟是毒! 段含月一阵胆寒。 若是自己今日应下了,帮寿康宫坐实了这话,可就没有后路了。 段含月咬住了唇,又狠狠闭了闭眼,方轻轻道:“臣妾得知此事实属偶然,可若叶妹妹说的属实,想必寿康宫脱不了干系。” “但太后娘娘一片爱子之心,时时刻刻盼着皇上去看她的,怎会亲手下毒给皇上,更不用说,皇上才是太后荣仰天年的倚仗啊。” “两位妹妹都是巧舌如簧呢,倒真让人不知道该听谁的了。”虞令绯笑道,可眼里是丝毫笑意也无,满是冰冷,“段妹妹说的极对,这事还是离不得寿康宫。” 段含月埋了埋头,头上的珠翠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燕澜轻笑了声,黑沉的眸子从那毒汤上收回,气定神闲道: “看来,少不了要带上这物往寿康宫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金屑霜是作者编的。 来自百度: 史书上有金屑酒,是一款名毒,妒后贾南风即死于此毒,刘禹锡在《马嵬行》中说:“贵人饮金屑,倏忽蕣英莫。平生服杏丹,颜色真如故。”称杨贵妃也死于金屑酒。 而金屑酒的毒就来自药金。药金是方士用水银和雄黄、雌黄、砒黄等物提炼的一种硫化物,因为状似黄金,常被误认为是黄金的一种。 明天入V啦,谢谢你们陪我走到这里,新人第一本书能倒V已经很开心了。 明天扒存稿箱三更,评论区发红包,记得来看我鸭 【请脑补一个最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包.jpg】 第43章 打叶尤汐走后,未书闲庭信步般走到了书房,从窗中窥见小华子鬼鬼祟祟地往外走,他轻笑出声。 未书随手抽了张宣纸出来,轻轻滚开,这是宣纸中上品的棉连纸,白润细腻,质地匀密,触手生温,相当受文人喜爱追捧,但因太过少有,往往是作为贡品的。 未书手掌从纸上拂过,便忆起了自己小时第一次收到一卷棉连纸的欢喜之情。 那高高在上发下赏赐的,便是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可小时候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哪懂那许多。 他忽而一笑,取了支紫毫笔,挥墨而就,若是虞令绯在场,一眼便看得出,他勾勒的正是作为前朝印记的那个图腾。 紫毫笔笔触尖锐,作画锋利,这图腾便显得狰狞了许多。 未书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额上遍布汗珠子,惊慌道:“总管,寿康宫召见。” 未书意味不明地应了声,将笔往纸上一摔,顾自去了。 那笔尖正摔在了图腾上,将图腾污地狼狈不堪,四散的墨点溅满了绵白的纸张,宛如褪了色的血滴。 寿康宫内,太后正坐在高位失神。 这种场合原本轮不到虞令绯在场,牵扯到后宫阴私,又是涉及皇上安危的大事,换别人早躲了去,生怕惹事上身。 燕澜在养心殿时看了看她,也道:“你先回景阳宫歇着,晚些朕再去看你。” 当时看着这个男人平静的面容,虞令绯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脱口而出:“我……臣妾陪您吧。” 燕澜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虞令绯却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光采。 她坐在皇上下手,地上则跪着叶尤汐与段含月。 其余人都被清出去了,只留了宁嬷嬷并卢德新伺候。 现下,所有人都等着未书来与叶尤汐对质。 叶尤汐已是半个死人,不知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吓得痴傻了,看着身旁的段含月沉默寡言的模样,她捂着嘴吃吃笑道: “段姐姐,段姐姐,太后不是您的靠山吗?怎么您到了寿康宫还和我一样跪着呢?” 段含月蹙了蹙眉,不搭理她。 太后自打听卢德新说了今天的一场闹剧后,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未发话,既未斥责,也未让她起身,就让她跪着。 她心里也摸不准太后的意思了,只能强自沉住气。 太后只对皇上说道:“本宫与皇上荣辱一体,且这下毒的手段如此莽撞,岂能是本宫做下的,一切还是要问问未书才是。” 这话透露着强大的自信与骄傲,提起未书时又不像恨他背叛的样子,实在诡异。 虞令绯心里盘算着,以前她便觉怪异,今日看的更清楚了些,连侄女都在地上跪着,提到未书还不带怪罪,实在不像太后平时的脾性。 她努力回忆着前世听到的关于太后的传言,却只记得太后晚年似是出宫礼佛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跟宫里这遭子事有关。 毕竟宫廷秘闻,也不是如此好得知的。 未书来的很快,半点没拖拉,他面向还是那般让人不喜,肤色白的吓人,只一样不同,仿佛今日身姿都挺拔了不少。 他打进来就挺直了胸背,看了眼好生坐着的燕澜,遗憾道:“可惜了。” 可惜皇上没死吗,各人心里自动替他补全了话。 卢德新呵斥:“大胆!还不跪下!” “卢公公,这些年我都跪腻了,临到死了,让我站一天可好。”未书笑道,不同于以往的谄媚或是阴冷,这笑意味风流,话也风趣,倒像一位手执纸扇打街过的贵公子。 太后凝视他许久,道:“你这是拿自己气本宫。” 未书洒然道:“太后说笑了,我一个阉人,哪有这个本事。” 叶尤汐看来看去,竟歪着头拍起了掌,哈哈一笑:“你们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堂堂一国太后竟和身边的无根太监——啧啧,下作!” 宁嬷嬷听她出言不逊,脸都吓白了。 虞令绯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燕澜也是神情古怪。 太后恼她这疯傻样,蹙眉道:“去,让人把她舌头割了。” 燕澜使了个眼色给卢德新,卢德新心领神会,尖着嗓子道:“叶氏,休要装疯卖傻!” 又转而道,“未书总管,叶氏送到养心殿的东西里有着前朝禁药,据她所说是您给她备的食盒,可是如此!” 未书颔首道:“确是如此。” 竟不推拒,直直认了下来。 叶尤汐咯咯笑道:“黄泉路上还有你跟我做伴呢,不错不错。” 太后的脸色随着他的应声沉了下来,保养得宜的脸上罕见地失去了神采,显出了老态,她缓缓开口道: “你所图为何?” 未书甩了甩袖,四处看了看,径直寻了个位坐下,正在虞令绯对面,她得以看清未书的眉眼,这才发现此人单看五官倒是十分俊秀。 只是往日都被一身阴郁破坏去了,也鲜少有人仔细看他。 把他看在眼里,客气唤他一声总管,也不过是因为他背靠着太后罢了。 未书自顾自坐下后,主动道:“卢公公,您怎的不继续问了,太医院的无能之辈总不会没查出来是什么药吧?” 出乎意料的,是燕澜回的他:“金屑霜。” “对,金屑霜。”未书含笑点头,似是对太医嘉赏般,着实诡怪。 “这金屑霜可真难得,纵使贵为太后之尊,也不过得了少许,眼见着就剩半个瓷瓶了,幸而蒙太后信任,才叫我倒出来少许给皇上。” “你并非想杀朕。”燕澜语气平淡,却透着肯定。 这与虞令绯所想不谋而合。 若是未书真想谋害皇上,以他的人脉本事,这毒又如此厉害,便是将人安插到景阳宫甚至养心殿的小厨房,都是防不住的。 可他偏偏挑了叶尤汐,一个没什么本事、又不被皇上所喜的,依着皇上对后宫其余人的态度,极大可能是不会动的。 既然金屑霜如此宝贵,他断不会拿它来多番尝试,赌皇上的心情。 “皇上是真龙天子,我又不想做皇帝,费心杀你做甚。”未书语带玩笑,让人分不清真假。 “本宫问你所图为何。”太后闭了闭眼,面带疲色,又问了遍。 未书看了她一眼,道:“我一个无根的阉人,这辈子再无什么抱负可施展,唯愿为家父毕生所愿添上一笔。” 说着,他哼笑一声,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虞令绯:“昭仪娘娘可知,你虞府的书房里正藏着样好东西,是用好了,足以让你一家子都死无葬身之地的东西。” 虞令绯立刻便想到了那画卷。 只不知现下该不该说明那画卷已被皇上寻着。 她不动声色道:“是何物?本宫家中的事怎么未书总管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未书道:“我一个宫里的奴才能知晓,自是因着这东西便是宫中出去的,宁嬷嬷,你说是不是啊?” 宁嬷嬷猝然被点了名,惊慌失色。 太后的声音辨不出喜怒,道:“宁嬷嬷。” 宁嬷嬷双腿一软就跪下了:“太后娘娘,是总管拿奴婢的外甥一家子要挟奴婢做的啊娘娘!奴婢侍奉您一辈子了,只做了这一件错事,求娘娘宽恕!” 未书好整以暇道:“老妇,我既然能让你做一件,十件八件也是能的,你当太后会信你。” 宁嬷嬷低泣着,伺候太后这许久,她太了解太后的疑心病,知晓一旦事发,自己就完了。 太后道:“你伺候本宫一辈子了,却不信本宫,去信他。”她手指点了点一脸兴味的未书。 宁嬷嬷到底对主子有旧情,闻言哀切道:“便是跟了您这许久,在您心里未书公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奴婢自知是比不过未书公子的。” 太后手指顿在了半空中。 叶尤汐第一个打破了平静,喉咙里滚出几道怪里怪气的声音,道:“原来你们真的有一腿,啧啧。” 未书瞪她一眼:“好蠢的东西,便是疯了也蠢。” “太后一把年纪了,她少时心仪的人早已成了一抔黄土,还是自己亲自送下地狱的,可是?”未书整理了表情,慢慢道。 太后不说话,兀自想着些什么,燕澜一直也未开口,给了未书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这无疑是一种沉默的支持。 “除却亲信之人,谁又能得知前朝余孽竟是在大煦当朝太后的纵容下才得以苟且偷生,像拔不尽的顽毒,吸附在大煦骨骼之上。” “我卫家当年奉先帝旨意,暗查前朝之事,全怪我父亲太过机敏,查到了当朝皇后的人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说到这,未书讽刺一笑:“太后也是狠绝之人,当断则断,仅凭一枚刻了前朝印记的阳刻章便定了我卫府的谋逆之罪,不得翻身。” 太后闭上了眼,似是不想再听,可颤抖的手与不断起伏的胸膛泄露了她的情绪。 “起初我还在想,为何我卫府一夕之间只活了我一个,还费尽心机换了身份送入宫做了阉人,亲自带在身边。斩草除根,连我一个稚儿都懂的理儿,皇后岂会不知。” 未书面露古怪笑意:“待我靠着您的威仪掌控了权势后才知,原来当年的卫府嫡子与少年皇后还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只自皇后入宫后再无人提起了。” “太后当为女中奸雄,恋慕之人也能亲手杀了去,当真不凡哪!” 未书的一席话兀自飘荡在寿康宫里,像万里苍穹上漂浮的云,隐隐绰绰的,无人去接。 段含月跪在地上,膝盖已经麻了,心底一片凉意。 听了这席秘辛,原本尚有活路,眼下看来,能活着出这寿康宫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今日的事超出她的想象太多,任她算的精巧,也算不到未书对太后的恨意,恨到宁愿以身试法也要将太后连萝卜带泥地拔出来。 作为当朝太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女人,又大权在握,鲜少有什么事能打压到她。 可牵扯到动摇了大煦根基的层面,太后必敌不过,便是段家笼络了臣子,可又不是给人下了蛊,派系之争是朝中派系窝里斗,要是亡了国——哪有他们的好日子在! 再又提及太后亲手葬送的故人,无异于是攻心之计。 听着不如前者致命,但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攻心才是最狠绝的一招。 段含月心里明白,太后身边的人都明白,太后已然老了。 她年轻时能做的出的事,到老了未尝不悔,不想,不念。 再冷硬心肠的人,垂垂老矣之际总有弱点。 未书终于等到了。 等到太后完全信任他,给了他极大的权势。等到太后老了,老到见着小辈就会想起曾经的故人时。 等到新帝积攒了实力,在朝中占了上风,将太后一党视为绊脚石时。 未书已立于不败之地。 “今日之事,臣妾是不是听了不该听的?” 两人相携着从寿康宫出来,乘了御辇至景阳宫,饮了口热茶,虞令绯的心才安稳下来。 “这种秘辛藏污纳垢,属实不该让你听得。”燕澜无所谓道,“但听了也无妨。” “唔。”虞令绯轻轻应了声,“皇上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方才在寿康宫,见太后面色极差,一时之间事情没个了断,皇上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带着自己走了。 当场的人只带走了一个叶尤汐,出了寿康宫就送去冷宫了,直接贬为庶人。 余下都是寿康宫的人,皇上都留给太后决断,看着是难得体贴,虞令绯却猜他另有用意。 “卫书此人的身份朕先前是得知了的,太后做事并非天衣无缝。他今日做下此事,于朕颇有助益。” 虞令绯道:“但他给皇上下毒也是确确实实下了的。” 燕澜点了点头:“若不如此,也不能将太后拉下水了,用了太后私藏的前朝禁药,才能让太后这个主子也跟着染身腥。” “他做错了事,这些年帮着太后也做了不少错事。”虞令绯不满卫书危及皇上安危,却也知晓皇上不会动叶尤汐送的东西,到底是卫书将人的心思都琢磨的透彻,也是个人才,“可年幼的他的确无辜,身不由己。” 卫家当年被满门抄斩、近亲流放,俱是太后为一己私利做下的。 “太后总要炼把刀子,不是他也是别人。想必太后让自小满心忠义的卫书卫公子行阴私之事,心里也会安心几分。” 虞令绯叹了口气:“一同沉于泥潭,便是一同的脏污。” 燕澜拉过虞令绯的手把玩着,静静道:“非是朕大发善心,只他卫家满门忠烈,现下就留了个他,还被太后强行扣在宫里做太监,以后卫家是无后了。” “他既有心报仇,也是帮了朕一个大忙,朕有心宽恕他一二,也算全了当年卫家对大煦的忠义。” 话已至此,虞令绯便未再说什么。 卫书有罪,但卫家何辜,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于皇上而言,只能在卫书身上补偿一二了。 但到最后也没轮着皇上来做这难得的善举。 暮色到临之际,卢德新打外面进来,小心道:“回皇上,卫书死了。” 虞令绯正歪缠着燕澜要悔棋,闻言笑意渐消,燕澜将手中的棋子抛回了玛瑙制成的棋罐,道:“如何死的?” “说是咱们离去后就径直出了宫,皇上没交代拦着,太后也没拦,只让他徒弟跟着去了。” “结果寻到了东城桂花巷子里的一个宅院前,卫书袖中滑出把匕首,就、就自戕了。”卢德新头埋得低低的。 “那宅子先前就是卫宅罢。”虞令绯喃喃道,不知怎的,她忆起曾经虞府破败后,独留她一人还在上京后宅里苟活,她也曾拼命逃出去过,看得那买了宅子的人一箱箱往里搬着东西,极热烈鲜活的一家子。 背后是没落的安西伯府,是她再不复相见的亲人。 “是卫宅。”卢德新道。 卫书之死只有他们几个知道,他在后宫待了这些年,最终大仇得报,终是洒然离宫,死也要死在宫外,只余宫中几声嗟叹,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去。 可怜又可悲的是,这世上仅有的、最在乎他生死的是他的仇人。 过了两日,太后将燕澜找了去,安排了宫里几人的命运。 宁嬷嬷被遣出了宫,捡回了一条命,临走前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太后看也未看她一眼,挥了挥手。 段含月做下了背叛的事儿,也算是卫书得偿所愿的一大助力,太后提及要将她一同带去南兴寺礼佛,想是要长伴青灯了。 太后注重保养,可这两日过去,面色骤显老态,仿佛把前十年未动的时岁都在这一夕之间找补了回来,两鬓花白着,瞧着已是个老人了。 这位手腕不凡的老人坐在高高的凤位上,对燕澜道:“幼时,哀家的长辈对哀家道,人最怕老,人一老就会软弱,会糊涂,哀家的确老了,老到这几日才看得清自己。” “说明母后肯服老了。”燕澜平静道,听不出意味。 “服老可不是什么好事。”太后道,“人一服老,离着死也就不远了。” “若是活着痛苦,何必苟活。” 太后顿了顿,感叹道:“自幼时哀家便知你是做狼的命,可你也能忍,竟到今日才露出獠牙。” 燕澜黑沉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道:“太后尽管颐养天年,朕不去动你。” “毕竟当初,也是太后将朕从敏太妃手中夺来的,太后一腔私欲,也算难得做了件好事。” 太后怔然,复又失笑,两人再无话可说,燕澜便走了。 其实谈话的两人都清楚的。 皇上不逼迫太后就死,因太后此生所作所为,又被卫书激起了苦痛的悔意,一夜白头,死了好歹一了百了,活着可是要日夜受自己所思所想折磨的。 “真是狠绝啊。”太后悠悠叹道。 七月初二是钦天监给出的好日子,太后前往南兴寺久住,为国祈福,愿大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后宫段氏端娴慧至,自愿前往侍奉太后,至孝至亲,皇上感念其行为,册敬妃,随太后常居南兴寺。 黛绿正给虞令绯说这事呢,不满道:“那段氏做错了事,竟还能升位份,比娘娘位份还高一等呢。” 虞令绯画着山水画呢,闻言笑道:“在南兴寺做妃子,你当她乐意?” “段氏入宫以来,所作所为,为的不就是升位份吗,眼下也算得偿所愿了。”雪青淡淡道。 虞令绯提笔,满意地看着画上的雪景,漫不经心道:“这位份也是封给天下人看的,总不能让个才人跟去太后面前侍奉,这下子咱们皇上又要被夸孝顺了。” “又编排朕什么呢。”不期然,燕澜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拦不住他的江嬷嬷。 近日皇上越来越喜欢听墙角了,宫里也没人敢拦他,虞令绯撅了撅唇,娇声道:“在说皇上的二品妃是谁做谁头痛呢。” 几个奴才都被她这话吓了下,生怕皇上顺其自然地说“那以后都不给你升位份了”。 燕澜轻斥道:“说什么混话呢。”又想了想,“当真如此?” “喏,您瞧,您先后封了三个妃子,可有一个还在宫里好生生的?”虞令绯眨了眨眼,净亮的眸子看着他。 一个庄妃,开场就殁了。 一个贤妃,眼下成婕妤了。 一个敬妃,刚受封就去南兴寺了。 燕澜想了一圈,竟不知拿什么话去驳她。 最后只能道:“仿佛是有些不吉。” 其实他作为铁血手腕登上龙位的,对鬼神之说是不信的,倒是作为当权人,用这作为手段来糊弄旁人是很好用。 可一看到眼前俏生生娇嫩嫩的虞昭仪,皇上又觉得还是避着些好。 不就是不升妃吗,上面还有位置呢。 想着这位份也许久未动了,燕澜目光落在她身上,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给她升升位份—— 小昀子兴冲冲走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 “娘娘,这是皇上方才亲自去鲤湖钓的鱼,特意交待御膳房给您做的白玉鱼片粥,您可得赏脸多尝尝。” 白玉鱼片粥熬的浓稠,取的鱼肉也是鱼身上最嫩的地方,宛如白玉,故此得名。吃起来更是鲜美浓稠,很得虞令绯喜欢。 她弯起唇,搁下笔道:“快快端来。” 小昀子欸了一声,几步走过去,黛绿迎上去掀开青瓷碗盖,一阵浓郁的香味逸散开来。 “好香——”黛绿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干呕声。 燕澜见面前好好的人儿突然泛起了恶心,大惊失色,顾不得旁人在,忙走上前把人拥入怀中: “好端端的,是哪里不舒服?”又对着小昀子道,“愣着干嘛!还不快传太医!” 那架势,像是晚去一息就要把小昀子脑袋砍下来般。 小昀子哪敢耽搁,搁下东西转身飞奔出去了。 虞令绯一阵恶心泛酸水,刚缓过来,道:“快把粥盖上,本宫闻着难受的紧。” 黛绿正拎着个碗盖被变故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听见虞令绯说的忙盖了回去,关切道:“娘娘可是胃受了寒气?” 虞令绯说不上来,她只不过方才那一时间难受,之前都好好的——但她虽自己从未生育过,却也见过妯娌孕时的反应,当下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扶着自己的皇上虽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对此事是半点不懂,两个丫鬟也指望不上,虞令绯靠在燕澜怀中,眸子转了一圈,寻到了江嬷嬷身上。 江嬷嬷果真若有所思状,见她看来,嗫嚅道:“娘娘,莫非是……” 她没有说下去,宫里的人谨慎惯了,生怕让主子空欢喜一场,倒时候反要怪到奴才身上。 虞令绯想了想自己的月事,她身子弱,总是不准,但这次也太久未来了。 可能,真的是? 燕澜见江嬷嬷只说了一半,且面露迟疑,他虽焦急但理智还在,心里转了圈也大致懂了她的意思。 又怕只是普通受寒,到时反让虞令绯难以自处,也就装作不知。 可心中那一份期待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因而当太医院正许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而来,就见榻上的虞昭仪和旁边的皇上都是焦急里透着期待盯着他。 许太医擦了擦因赶路额上沁出的汗,生生被看的脊背发毛,缓了两口气才坐下来号脉。 脉象圆滑如珠,快而流畅,极有力度,凭借许太医几十年的功底,一下子就能判断出这是喜脉! 若是准确,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皇儿! 为防万一,他又多号了会儿,方在满屋子人注视下拱手笑道:“恭喜皇上、娘娘,昭仪娘娘脉象有力,快而回旋,是喜脉,估摸着已有两旬了!” 这话一出,先缓过来的是虞令绯和江嬷嬷这两个猜的差不离的,面上都露出了安心又怡然的笑来。 燕澜在旁愣了两息,方被狂喜淹没了神志,道:“好,好!重重有赏!” 江嬷嬷带着喜不自胜的奴才们跪下磕头:“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这是趁皇上高兴,讨赏呢。”虞令绯弯眼道。 “全都有赏。”燕澜龙心大悦,当场许诺。 君无戏言,果真如此。 昭仪娘娘有喜,竟是阖宫都有赏钱,所有人月例都翻了番。 在景阳宫伺候的奴才更是每人多得了十两银子,俱是上好的雪花银。 诊出喜脉的许太医赏了好些东西,同僚谁不羡慕他。 毕竟喜脉谁都能诊,可就刚巧是许太医去的,讨了这个好兆头! 宫里人人都得了银钱,好话是一箩筐地说。 “不得了了,昭仪不过刚怀上皇上就这么大动作,这生下来要是个皇子还得了!” “皇上前头可没有孩子了,这生下来虽然不是嫡子也是长子了,看这架势,位份还能往上爬爬。” “那可就是妃了,现下庄妃这名头晦气,贤妃也膈应,敬妃去了寺里守活寡,四妃里就剩了淑妃了,以后还有谁能和昭仪比肩呀。” “噗嗤,别说以后了,就算以前也没有啊。”一个宫人促狭道。 宫里人人都猜着昭仪要升位份了,毕竟连不相干的宫人都涨了银钱,作为正主的昭仪娘娘怎会被皇上忽视? 但任他们议论了半天,也只是想着差不离宫里要多位淑妃娘娘了,也没想到皇上竟直接下旨,给昭仪娘娘升了贵妃! 这下得知此事的人都哗然了。 贵妃一位,说白了就是副皇后,仅样样比皇后差了一丝丝而已,单说掌六宫之事,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贵妃可就是后宫的主子了! 不知是谁脑子转得快,憋出来一句: “这刚怀上就是贵妃,等生下来皇上一高兴岂不是——” 剩下的话哪还用说出来,贵妃上面,就只有一个位儿了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虞氏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温懿恭淑,今册为正一品贵妃,领六宫之事,行协管之职,钦此。” “谢皇上隆恩。” 卢德新合上圣旨,忙道:“贵妃娘娘,快起身吧,哎呦快扶着点娘娘。” “娘娘千金万贵的身子,可得小心着。” 这副紧张模样逗得虞令绯都笑了:“哪有卢公公说的如此夸张,还未显怀便如此,待显怀了还不成了个宝贝疙瘩。” 所有人都陪着笑,心里想可不就是么!本来皇上就拿贵妃娘娘当眼珠子看,现下肚子里又揣了皇上第一个孩子,谁敢不小心着! 但好歹是自家喜事,景阳宫上下都提起了神,喜气洋洋的伺候着。 虞令绯也未曾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贵妃。 此时再去看这后宫,太后已带着敬妃去了南兴寺礼佛,便是太后百年后,段含月此生也再无回来的机会。 贤妃成了婕妤,终日被幽禁在锦绣宫一处偏殿,轻易出不来,想是碍于安远将军皇上才留了她一条命在。 剩下的柳才人之流,已经和她没有可比性了,一个是高高挂在空中的一品贵妃,其他的自打入宫来位份都没动过,实在不能放一处比较。 这一世,回头看去,竟顺遂至此。 想起庇护着自己在宫里一往无前的那人,虞令绯空茫茫的心被丝丝甜蜜填满。 得知自家表妹升了贵妃之时,章婉莹正跟程曼妮拌嘴。 后宫实在无趣,除却偶尔去见虞令绯外,章婉莹也就只能做做绣活、弹弹琴打发时间,不知哪日出门跟着同样没事做的程宝林撞到了一起,两人斗起嘴来,往后还常约着说闲话。 章婉莹听宫人说了消息后,一时怔然,随后撇了撇嘴道:“升吧升吧,也算她出人头地了。” 程曼妮正在那拿个小金锤敲核桃吃,闻声斜眼看她:“你们俩是表姐妹,又一同入宫,你怎么不嫉妒贵妃呢?” 章婉莹不客气地将她敲出来的核桃仁拿过来吃,含糊道:“我嫉妒她有用么,皇上喜欢的是她又不是我,便是嫉妒了,也是嫉妒她长得美。” “可美貌是天生的,我倒是找娘娘要过她的养颜方子,别说,还挺有用,肤色都提亮了不少。”说到这章婉莹眉眼都生动了几分,但随即又颓了下来,“就是跟娘娘站在一起登时就被比下去了——人跟人怎么比嘛。” 程曼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平日看着都是些拿不出手的小伎俩,但这种关键地方你真是看的清透。” “嘿,怎么说话呢你。”章婉莹挑了挑眉,气得把她敲出来的核桃仁全吃了,惹得程曼妮拿着小金锤就要敲她脑袋。 闹了一番后两人才坐下,章婉莹道:“你瞧那些看不透的,现下哪有一个有好下场,咱们哪还是好好待着吧,皇家短不了咱们吃喝。” “胸无大志。”程曼妮斜眼嘲讽她。 “就你有志气,你也去养心殿送汤药去啊。”章婉莹在那冒坏水,现在宫里都传开了,往养心殿送汤水就跟送死一样,没见着前后两个都凉了吗? 除了贵妃娘娘,谁还敢往那凑去。 “我嘛,我不想去。”程曼妮慢吞吞道,支着下巴往远处看,“我就想,哪日能出宫瞧瞧便好了。” “宫外有什么好的?” “再不好还能见见家里人,不像宫里,尽是你这些来跟我找茬的。” 前半句说得还勾起了章婉莹的思家之情,听到后面她又恼了:“你才是!尽拿话气我!我可真讨厌你!” 程曼妮逗猫儿一样逗她,见她炸毛了赶紧躲开了去,旁边的宫人都司空见惯了,拦都不拦一下,任她们互相排揎。 吵闹声混合着树上的蝉鸣,好不热闹的一个炎热天。 许英阙在书房小酌,下酒菜一口不动,只一杯一杯的不间断往唇中送。 杭风盈不甘心先前的失败,她可是听说了,许英阙办了件人人叫好的奇案,前途远不止现下。 若是再耽搁,保不齐便有人看中他为佳婿了,到时再想在他心中得一亩三分地,可不若现下这般容易。 经过这段时日了解,杭风盈也摸准了这个男子的品格,诚然,他对自己无意,可以他的人品,定不会在沾染了自己后推卸责任。 再有娄氏从旁劝说,谋个贵妾如探囊取物。 杭风盈拿定了主意,加上惯会笼络人心,很快买通了厨房的一个小杂役,在许英阙的酒中下了迷药。 许英阙在屋里不间断地喝,迷蒙间竟感到头脑发昏,还想着莫非今日得知她怀孕打击太大、大到自己终于能喝醉了吗。 他混沌的脑子已不能思考,很快失去了意识倒在了桌前,手中的酒盅摔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小厮听见动静,进屋把他搬到了床上安顿下来,随后便守在门前打起了瞌睡。 没半刻就听有人喊自己,是娘家兄弟喊他去替个值,小厮想着今夜这外书房也不会有人来,便跟着去了。 玉屏见事成,就去和杭风盈报信儿,杭风盈轻轻吁了口气,从外书房不远处的一个院落匆匆而来,见外书房的确无人看管,忙放轻了步子,小心打开门往里去。 待她进去之后,将门轻轻合上,这下,至少孤男寡女之名已成。 愈来愈窄的门缝里,她唇边一抹满意的笑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大肥章! 肥美顺滑,香甜可口 集恶毒女配专属便当、女主标配小包子于一体 女主做贵妃后宫最俏 不思进取的两个女配花园嬉闹 男配与他的舔狗书房报到 希望评论区的红包也能让你们欢笑 第44章 许英阙醒来时,脑袋昏沉而笨重,左边的身子像压了重物般,整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他不禁蹙了蹙眉,转头看去,竟见一个女子靠着自己肩膀兀自睡着,隐隐有雪白的肩头露出锦被,另一只手还搭在自己身上,睡的极为香甜。 他瞳孔紧缩,当下翻身而起,将人掀开了去,露出一张掩映在乌发之间的脸来—— “怎会是你!”许英阙心惊不已地看着杭风盈,外书房岂是内院之人能随意来的,他还以为是哪个大胆的丫头趁着自己酒醉爬了床,不想却是她! 许英阙能是查出案子的人,自不会轻易被蒙蔽。 他现下脑中思绪疾飞,想起娄氏提及的纳妾之事,思及昨日诡怪的“沾酒便醉”,又见她能爬到自己床上,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着杭风盈的目光越来越冷。 仿佛看的不是个脱光了爬到自己床帐上的貌美女子,温香软玉,反倒像在看具尸体。 如此重要的一夜,杭风盈哪能真睡过去,她满心被计策将成的喜悦与得意充斥着,只等早上这场大戏唱完,自己将在长乐侯府真正安下家来,成为主子,而不是一个地位尴尬的借住的客。 可许英阙已醒来,只把自己掀到了一边,怎的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杭风盈不敢再等,生怕许英阙径直离开了去,到时百口莫辩的就变成自己了。 她嘤咛两声,洁白的一段手腕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抚上额头,喃喃两声:“嗯……头好疼啊……” “醒了?”许英阙冰凉的声音响起。 杭风盈勉力睁开眼,见面前是他,惊叫着坐起了身,抱着被子挡住了娇躯,一张脸又惊又惧,满是红晕:“大、大公子……” 许英阙不耐烦看她做戏,只问道:“你如何在这?” “昨日想寻一本书,便来了,没想外头没有人在,我便进来了……”余下的话渐渐消弭了声,杭风盈偏了偏头,露出一段温润如玉的雪颈,仿佛后面是什么极香艳的事儿,再不能宣之于口了般。 “风盈自知蒲柳之姿,不配伺候公子,但、但昨日之事——”杭风盈一顿,一双欲语还休的眼往他身上瞧,“只愿公子能留风盈在身旁,否则风盈岂能苟活于世。” “不能苟活?”许英阙咀嚼了下这几个字,轻笑,“这是以死相逼了?” 杭风盈见他意味不明,不像自己预料中那般好拿捏,心中提起了心神,咬了咬唇道:“公子是人中龙凤,又屡破奇案,风盈、风盈也是仰慕公子的。” “只昨夜之事阴差阳错,风盈只愿公子顺遂安康,别无他求。” 龙凤两字,奇案两字,霎时让许英阙想起了另一人。 她方是翔舞九天的凤凰,得了良人,得了世上顶顶尊贵的身份荣华。 而现下人人想起他许英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桩宫里菩萨娘娘点出来的奇案,再夸他断案如神,又得宫中赏识,必有好前程。 说到底,他满身的荣耀,也是那人赐予的。 正是如此甜蜜又痛苦的关联,令他甘之若饴,难以释怀,竟有越陷越深之兆。 思及那人,许英阙原本就冷的心肠更是冷硬了几分。 眼前的人,有何能与那人相提并论的,光是这心性,就让他弃之若屣。 许英阙到底不是刻薄人,未将这话甩到她脸上,刮下来一层皮来,只静静道: “你想与我为妾?” 杭风盈见以退为进得了成效,心中一松,面上娇羞道:“能服侍公子是风盈的福分,便是妾,当就当了,只要公子心中有风盈……” “若是我与家父的得意弟子托付终身,想必家父九泉之下也能欣怀。”她最后道。 许英阙眉眼冷漠地听着,只觉这些女子仿佛都摸准了自己的性子,个个都拿感情当挟制自己的利剑。 可恨他明白的太晚。 “你既一心想做妾,我便成全你。” 许英阙撂下这话,拿起袍子便离去了,径直去了娄氏的院子。 待杭风盈收拾好前往娄氏那时,许英阙已不在了,只剩个娄氏喝着茶等着她。 “好孩子,方才英阙来与我说过了,日后你搬到我这院子的西厢房住着,也方便与我说话,就把这当自己家。” 杭风盈此前住的是客居院落,虽也洁净,但与娄氏的院子定不能比,她心里欣喜,但也没忘记自己是奔着许英阙来的,怎么跟婆婆住一起了? “能陪夫人说话是风盈的福气,可公子身边无人伺候——”说着,她又红了脸。 娄氏看在眼中哪里不明白,但思及儿子说的话,到底还是儿子重要,只道:“待以后英阙的正房入了门,你敬了茶,便算过了门了,到时再去伺候方才名正言顺。” 杭风盈脸上的绯红未退,就已然爬上了青白之色,好不热闹,她僵着声音道:“公子竟、竟让我做个贱妾吗?” 大煦律法规定,贵妾与贱妾可是天壤之别。 贵妾入府要坐轿子办酒席的,日后孩子也得重视,婆家也敬重两分,不会随意打卖了去。 可贱妾便只比通房高了一丝,若是稍有不好,捆了卖了也没人说的。 她急了,当下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啊夫人,我父亲还是公子的启蒙恩师,家母又与您一向交好,怎可去做贱妾——” 娄氏重重地搁下茶盏,清咳一声,道:“以你的身份,原是不必的,可你……”娄氏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你也是糊涂,怎就做下这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法子那么多,竟学个丫鬟作态。” 这是说她爬床了,杭风盈自知自己理亏,但话又说回来,让她做贱妾,娄氏心里难道不虚吗? 她还要争辩,就听娄氏道:“我长乐侯府门庭清正,若是情投意合,也就抬进来了,可你衣衫不整地从外书房出来,少不得被人瞧见,败坏了侯府规矩,实在不堪为贵。” “你若是不愿,便不愿吧,总不能强求。”娄氏淡淡道。 板上钉钉的事,岂容她想如何便如何。 杭风盈定定看了娄氏半晌,终是狠狠咽下了这个苦头,磕了头出去了。 嬷嬷见人走了,方给娄氏续了茶:“杭姑娘会想通的。” “也不容她任性。”娄氏揉了揉额角,叹道,“给她个妾做我是乐意的,可你瞧那小子,竟拿当初我不让他娶——”这里含糊了下,娄氏继续说,“的说辞,言说这样有损他清誉,真是可笑,他之前想娶那人时怎么不怕影响清誉了去。” 嬷嬷道:“想是不喜欢罢,以奴婢看,杭姑娘跟那位也是不能比的。” 娄氏撑着头道:“也是,不过是个玩意,是贵是贱的,全看她造化,这回呀就是她造化不好。” 娄氏一句话,就定下了杭风盈的一生。 “这世上左不过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说完上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段家几房的恩怨,顾氏叹道,“如今宫中太平,可娘娘怀着龙子,还是小心些好。” “母亲放心。”虞令绯轻轻眨着眼,在顾氏面前即便她是贵妃,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女儿娇态。 “可我也真未想到,那段家四房竟有胆子闹起来。” “段四虽不成器,但对敬妃娘娘是爱护至极的,这几日闹出来的事满上京都传开了。”石悉往金盘里撂下一把瓜子皮,含笑说道。 她今日被虞令绯寻来说话,免不得提起上京的热闹事,近来最热闹的便是段家的乐子了,“段四夫人也是个鱼死网破的性儿,她这辈子没了指望,就也不让段家好过,她虽没什么本事空有脾气,却是段家人,把段家的底子往外抖落了不少呢。” “你三婶母最近脾气变了不少,平和了些,还与我说那段四挑拨过咱们府的家事。”顾氏也道,“眼下她可是没这心思了。” 虞令绯轻摇罗扇,乌鬓上的双凤钗振翅欲飞,尽显灵气,此时她歪了歪头,钗上的水滴样儿的玉坠子便发出轻灵的声响,动听的紧。 “段家的事自不是咱们该管的。”她只说这一句,两人便懂了她意思。 段家从内部分离崩析,皇上想必是最乐见其成的了。 石悉看着虞令绯日益妩媚、无尽风流的模样,心中也是感叹,她得娘娘看重,入宫次数不少,却每次来都觉娘娘风采更盛,竟无尽头般,这满宫的光华锦绣都尽汇于景阳宫,遍地生晕。 石悉换了个话头:“近日倒还有个事儿,我的一个妯娌和长乐侯府沾亲带故,前些时候过去做客,听长乐侯府的侯夫人说起府里终于要添桩喜事了,结果她连礼都备好了,不见好事的帖子,一打听才知长乐侯府的大公子纳了个贱妾。” “气得我那妯娌连声道长乐侯府不懂规矩,要是贵妾便罢了,一个贱妾还拿出来说道。她嘴皮子厉害,这点芝麻大的事都被她传了个遍,长乐侯府近日出门在外都避着人走呢。” 虞令绯愣了一愣。 按时日推算,这时能做许英阙妾的只有那一位。 可这次自己并未干涉长乐侯府之事,为何盈娘竟从能呛声正妻的贵妾变成了毫无未来可期的贱妾? 这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让虞令绯小小讶异了下,随即轻轻一笑带过。 说到底是别人的事了,而现在即便盈娘做了贵妾哪怕是正妻又如何,与自己也是云泥之别。 早已不必放在眼中。 此时虞令绯又咂摸出了点入了宫的好处,想起那个庇护自己的男子,眸中尽是温情。 “臣命人隐匿在叶府看守,发觉些许端倪,叶子虚与上京叶家嫡系来往很是隐秘,互通书信,未免打草惊蛇,臣潜入叶府密室,只取了部分旧信来。” 封刃言毕,将几封书信搁至太监举到面前的漆盘中,呈交给了皇上。 燕澜伸手取来,那书信说是旧信,却鲜少有翻阅痕迹,除却微微泛黄外完好如新。 燕澜抽出信笺,一双厉眼扫阅过去,果真是满纸罪行,除却各种互做遮掩、拉帮结派之事外,有一封更是提及了魏人王庭与安远将军台征的对话,两人语气熟稔,且对对方极为推崇。 “叶子虚此人,不知该夸他大胆还是谨慎了,倒给朕省了不少功夫。”燕澜将信往桌上一撂,哼笑道。 叶子虚为台征所用,为防台征卸磨杀驴,以叶子虚的心计,果真备下了后手,才有了封刃的“不负圣望”。 “既有物证,直接动手吧。”燕澜微阖着眼,淡声吩咐道,“由你亲自带人去冷州颁旨,安定将军松成礼暂掌冷州兵权,收押台征、叶子虚,抗旨不遵者,斩。” “谨遵圣命。”封刃领命而去,即便是这个素来沉稳的中年人,此时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 他并非是登基后才跟随燕澜的,作为潜邸旧人,也是燕澜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他深知皇上在台征这个心腹大患上花的心力。 现下终于露出了马脚,得以收网,封刃握紧了拳大步离去,发誓定要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 燕澜安排完最紧要的事后,合着眼待了会儿,他很早前就知自己必将铲除台征此人,在力量不足被此人威胁时,他也曾幻想过来日扬眉吐气的快意。 可真的发生后,他才明了,昨日对他如鲠在喉的事,在今日便如案上浮灰,轻轻一扫便散在了空中。 而他如今满心都是另一人,另一事,那些造就了他的苦难已不能再影响他分毫。 小昀子如今得了燕澜吩咐,每日就只管着传贵妃娘娘那的话儿给皇上听,在景阳宫他嘴讨喜,在皇上这贵妃娘娘讨喜,正是个极滋润的差事。 见封刃出来,小昀子忙进来回话:“回皇上,您让御膳房研究的几样子新奇菜,贵妃娘娘只喜欢一道叫五香仔鸽的。” “赏那厨子,让他照着口味多琢磨。”燕澜吩咐。 “欸!”近几日宫里就数御膳房得的赏赐多,近来暑热,贵妃娘娘胃口不大好,还吐了几次,皇上就下了口谕,御膳房但凡做出来对贵妃口味的新奇菜式,必有赏赐。 如今御膳房哪个不是埋头研究着,好几个原本只能打下手的厨子现如今都一步登天了!谁不眼热! 现在阖宫都知道,能让贵妃娘娘感兴趣了、多看一眼、多用一筷子的,都是好处不尽的! “刚刚我可见着了,那花房的人搬了一溜烟的茶花往景阳宫去了,图娘娘看个乐。”几个浣衣局的宫人手浸泡在盆里搓洗着衣物,悄悄说着闲话。 “好几个稀奇品种我见也未见过呢!”另一人道。 “这满宫里也就贵妃娘娘最风光了。”圆脸宫人说着,又嬉笑着对另一人道,“秋实,你不是伺候敬妃的吗,怎么不跟着敬妃去寺里享自在,留在浣衣局做什么?” 秋实忍下了气没有说话,实是之前吃的亏太多,她已经学会忍气吞声了。 另一个清秀些的宫人道:“便是敬妃不喜你,未书总管怎的不照料你了,你不是说总管一向庇护于你吗?” “哎呀,瞧你这脑子,未书总管已经死啦,你又忘了。” “啊,是我记性太差了,秋实姐姐可别怪我。” 两人一唱一和,将秋实挤兑地面色青白。 管事姑姑听了一耳半耳的,也并不管,总之秋实此前的主子为圣上和贵妃不喜,让她好过了,指不定自己就难过了。 宫里便是如此,即便上头没有意思透下来,底下的人也会自己揣摩上意。 秋实的手已经被水泡的胀痛发白,此时她眼睛也仿佛被水浸泡了般,酸涩不已。 以往她仗着身份高,是寿康宫出来的,没少被恭维,而一朝落到凡尘,却成了现在模样,谁都能踩她一脚,将她踩到泥里去。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一向对她极好的敬妃,却把她撇下,带着春华走了。 至于太后,没有人提及,太后怎会记得她一个小小的宫人。 直到她拎着包袱失魂落魄地来到了浣衣局,她才忆起自己与春华是不同的,敬妃如此隐忍,连太后都敢背叛,又怎会真心实意地信任她。 可她明白的太晚了。 秋实又忆起那日自己混迹在一堆浣衣局宫人里,在长长的宫道中遇上了景阳宫的雪青,尽管雪青眉眼都没对她们动一下就走过去了,身旁的宫人还是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半晌,再用奇异的眼神明里暗里打量她。 “真是想象不到,你竟能跟雪青姐姐这般人物一样,以前是敬妃的大宫人呢。”有一个入宫不久的宫人笑着说。 一点凉水泼到了脸上,秋实打了个激灵回了神。 正是那个圆脸宫人:“做个活儿还装痴,都洗完了吗?小心我告诉姑姑!” 秋实忍了忍气应了声,挥去了脑子里萦绕的思绪,那些过往已是镜花水月了,再触碰不到。 花房内监将茶花送来时说的喜庆: “贵妃娘娘,奴才给您送花儿来了,尽是花房的花匠呐精心伺候的,起早贪黑的,半眼都不敢错开咯!才得了这几盆上好的,拿来给您赏玩。” 虞令绯将手中的游记放下,手搁在案上笑道:“你既说的如此好听,本宫少不得得看看。” “快给娘娘把花呈上来!”那内监走到殿外喊道。 一溜弯的小太监就把花搬来了,那茶花枝繁叶茂,尤其花开的碗口大,将人半个身子都遮住了。 “当真不凡。”虞令绯夸道。 “娘娘您瞧,这六角塔型儿的叫十八学士,半红半白的叫花鹤翎,这白色花骨朵的叫白彩霞,眼看着就要开了,赶紧送到娘娘这沾点喜气,以后定是开的最好的。” 见虞令绯的目光落在一盆粉白茶花上,内监忙道:“娘娘慧眼识花,这红茶里花色最浅的叫童子面,又带着点鹅蛋黄,很是少见,因它长得慢的紧,花房养了许久才得上一株,极珍贵的。” 随后又妙语连珠地夸了后面的玛瑙、玉带紫袍、玛瑙紫袍等,笑得脸比花瓣还多几道褶:“花房拿的出手的茶花都在娘娘这了,娘娘若是赏脸乐上一乐,奴才和底下的花匠也就没白忙一场了。” 虞令绯见他奉承自己奉承了半天,不愧是宫里的人精子,话都不带重的,又见花着实是好,便道:“花是极好的,本宫便收下了。” 说着点了点朱砂紫袍和雪娇:“这两盆搬了,送去章宝林那。” “好嘞,奴才等下就给宝林送去。”内监应得欢,心下想,章宝林在娘娘这果真是挂了号的,轻易怠慢不得。 “养心殿那可送花过去了?” “回娘娘,皇上素来不爱花,若是这花花草草的在娘娘这,想必也能沾点娘娘的贵气,让皇上爱上几分。” “胡沁些什么。”黛绿啐道。 “是奴才嘴瓢了,嘴瓢了。”公公忙赔不是。 虞令绯不在意这点子事,让人带他们出了景阳宫,顺道给些打赏。 “眼下谁都想来讨娘娘高兴呢。”黛绿道。 “宫里人就靠这点盼头活着了,他们既然有心,本宫也不便驳他们情,只要不做怪,也不必苛责。”虞令绯想得通透,见那姹紫嫣红的花,想起来,“这花可有人照料?” “那公公想得周全,留了两个花匠给咱们。”雪青从外面回来道。 “也好。”虞令绯重新执起书卷,“难得有好花,可不能糟蹋了。” 见虞令绯重视,雪青便吩咐下面人好生照料着,那两个花匠都是女子,也一同住在了景阳宫的后罩房里,跟景阳宫的宫人一处。 自打有孕,太医是三日号一次脉,且每次都是三位太医一同来,是皇上亲下的旨意。 太医正为虞令绯号着脉,沉吟道:“此胎如今已近三旬,脉络稳健无碍。娘娘身子康健,但底子有些薄,平日还需多多走动,以强母体。” 说着,提笔写了张方子补气益血,交予了雪青。 得了太医的吩咐,虞令绯平日便会注意走动着些,即便懒得出景阳宫也会在宫里的庭院中绕着来回走走。 黛绿去内务府取月例,雪青在殿内陪虞令绯打络子玩,是星斗来给虞令绯奉的茶。 “娘娘还记得那盆白色的茶花吗?叫白彩霞的,听说已经开了两三朵了。” “终于开了?”虞令绯也常去赏花,这白彩霞她常看,却只见它花瓣微张,似开未开的,今儿终是开了。 “走,过去瞧瞧。” 雪青陪侍着虞令绯过去,见那廊下一串茶花里白彩霞开的最娇柔,上头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多情又娇怯,虞令绯也觉欣喜。 “果然好看呢。” “娘娘喜欢,便让花房多多培栽白彩霞。”雪青道。 虞令绯俯身嗅了两息,又见旁边的花极盛妍,久开未败,道:“本宫不便开赏花宴,也不能辜负了它们的烂漫。便把这几个送去安西伯府,让他们热闹热闹。” 说着,点了十八学士、花鹤翎、玉带紫袍、玛瑙等花。 “是,等下就让常留公公亲送去,夫人必定欢喜。” 主仆二人叙着话,慢慢在廊中走着。 蓦地,听那拐角处有人说话,看不见人,只能看到一片暗色的衣角。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哎呦,你还不知道吧!宫里出事了!”另一个慌张的声音道。 “能有何事?有什么也烧不到咱们身上,咱们现在可是贵妃娘娘的人。” “呔,就是和贵妃有关——” “那被贵妃打了脸面的谢宝林,听说自贵妃的小宴后病了这许久,还是没熬过去,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一!不许问加不加更! 专栏新文求预收啦! 收藏它的原因: 1.封面好看 2.文名文案很骚,扛起品如的衣柜就跑 3.求求你了【含泪猫猫头表情包.jpg】 第45章 雪青心下一紧,下意识偏头看向虞令绯,随即她忙回神喝道:“谁在那里!” 静默了两三息后,许是知道躲不过去,从那后面转出来两个宫人,一出来见到虞令绯便跪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到了地上,身子伏得低低的: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虞令绯看着这两人,并未让他们起身,只静静看着,一时间连山茶花香都仿若是凛冽的冷香,将这个角落的几人包围。 雪青恼恨他们嚼舌根,厉声问道:“哪儿听来的混话!” “是、是奴才今天回花房拿物什,正好经过谢宝林的风得轩。”花匠嘴皮子抖的厉害,硬着头皮道,“风得轩里的小宫人受了惊吓,叫嚷了出来,奴才就、就听见了!” “是奴才嘴碎,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那人说着,许是怕真的受罚,咬咬牙便举起手煽起了自己耳光,生生清脆,很快脸就红肿了起来。 虞令绯不置一词,又看向另一个着杏色衣裳的花匠,她眸色深深,抿紧的唇较平日的娇润显得冷艳许多,兼而下颌绷紧,比雪梅冷上三分,只一眼便让另一个宫人也吓得不敢吸气。 “奴才们不该在宫中妄议后妃之事,请娘娘恕罪。”杏衣宫人战战兢兢道。 她看着也着实冤枉,不过是多嘴问了同伴一句去处,就像平日寒暄般,没成想就被牵连了。 连忠心护主的雪青也只是瞪了她两眼,未曾苛责于她。 这里的吵闹少时便引来了其他宫人的注意,她们不敢明看,见主子发威登时跪了一地,但暗地里都留神听着。 谢宝林没了?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谁都不知道的事儿,竟从两个花匠口中听得。 轮休的常留从后罩房处整着帽儿一溜烟过来了,两眼看清局势,他躬身道:“娘娘。” 常留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养心殿通个气。 自家娘娘如今受不得事情刺激,又突地被告知了谢宝林的死,明里暗里的往娘娘身上碰瓷儿,实在可恶,少不得要让皇上出面。 昀公公正巧不在景阳宫,合当自己亲自走一趟—— 常留想得仔细,就听虞令绯冷声道: “将这两人送入慎刑司。” 常留心中一个咯噔,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道:“是,娘娘。” 虞令绯言罢,看也未看地上涕泗横流苦苦哀求的两人,挥袖离去。 雪青在旁边侍奉,扶着她回殿内,看着虞令绯冷然的面容,心中担忧:“娘娘切勿多思,这等小人口中的话哪当的真,便是谢宝林……也是她自求的,与咱们无干。” 雪青怕的是娘娘被这事惊了心神,于身体有碍,要知太医曾说了,妇人的身体是此时最脆弱,一个不好不但危及孩儿、连母体都要受大损伤。 虞令绯攥紧了她的小臂,她极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动作,更是让雪青揪心: “多思?我为何多思?”虞令绯转头看她,“可我也不是泥捏的性儿,就让他们踩在头上,安分守己不好吗?” “娘娘的意思是,这是有人蓄意而为的?”雪青讶然道。 她登时想到了台婕妤,若是现下后宫还有谁有力气、有本事作乱,甚至在后宫害人性命,当属这个心狠手辣、状若疯魔的女人。 “莫非又是台婕妤!” 正殿的漆金雕花门近在眼前,虞令绯往前走着,守门的宫人低垂着头,比往日更乖顺几分。 “是谁,本宫也不知。” “可本宫却头次知晓,爱子之心是何滋味。” 虞令绯一脚踏入正殿,她腰脊挺直,眉眼处是冰冷的怒意,宛如冰封下的径自燃烧的火。 “以如此计谋、以一条人命来害本宫的孩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雪青见她气容颇盛,掷地有声,心中微松,只要娘娘未受惊吓,想必是无大碍的。 其他的不过是整治后宫,后宫里的魑魅魍魉何曾能在自家娘娘面前占据一席之地。 雪青这般想着,正要让人去请太医再来瞧瞧娘娘才好,就感到手上一松,她立时抬头看去,就见贵妃的身影如二月风里的枝头嫩芽般摇晃着,轻轻软软地就向下飘落而去。 雪青瞳孔紧缩,忙揽住虞令绯失声大喊:“娘娘——” 景阳宫登时就乱了套。 好在几个领头的忙乱后很快稳住了,将景阳宫守的滴水不漏。 雪青亲自守着虞令绯,她信不过旁人,不肯离去。常留点了个腿脚麻利的太监赶紧去请太医来,自己则亲自往养心殿去请皇上来看。 去领月例银子的黛绿回来了,得知此事后气得恨不得自己去慎刑司撕了那两人,却只能眼红着去外头整治其他宫人,别让景阳宫乱起来给人看笑话。 江嬷嬷老辣,怕还有后招,亲自看着小厨房的动作。 常留不敢耽搁,皇上对贵妃娘娘的看重他们都看在眼里的,现下贵妃出了事儿,若是无事还好,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 他们的命能不能保住都悬! 常留抹着头上豆大的汗滴子,一路疾走到养心殿,门口守着的是个面生的内监,他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道:“皇上可在?” “在的。”内监握着拂尘,打量他一眼,客气道,“原是景阳宫的公公,只是现下里面端亲王在,还请公公先去偏殿喝茶,过会儿——” “我有急事,还喝什么茶。”常留不客气道,可里头毕竟是皇亲国戚,就算平素一些大臣在,也不是他们能擅闯的,眼下着实为难了。 可想想贵妃,常留咬了咬牙就要往里走,却被甩出来的拂尘拦住。 “嗳,干什么呢。”内监吊着眼看他,虽然常留不识得他,但他却记得当初自己不乐意去伺候个才人,方让常留捡了这么个机会,自己则熬了许久才能偶尔在皇上面前露个面。 对常留他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觉着他捡了自己的便宜。 此时见常留目中无人,自是心生恼怒,仿佛被狗无视了的主子般: “说了不能进,贵妃娘娘再贵,也不能冒犯了端老亲王哪。” 端亲王是皇上的皇叔,为人最宽和,皇上也敬重他三分,在皇亲国戚里是难得的有面儿的了。 内监扯着亲王的旗,吆五喝六起来,常留何等人,对内监这一套表面功夫熟得很,见他有心为难自己,当下也不客气了: “贵妃身体抱恙,我来请皇上,却被你拦在这听你狂吠,若是耽搁了这罪名你可受得起!” 吊眼内监一时嗫嚅,能到养心殿来的没一个傻的,他方才还敢嚣张,听闻常留真的有事来寻,气焰霎时便弱下来了。 正准备让开路,就见卢德新亲自出来了,许是听到了喧哗声出来看看。 卢德新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吓得他噤若寒蝉。又看向常留,面色明显和缓两分:“常公公来了。” “卢公公。”见卢德新的人,常留压下心中的烦躁,立刻道:“贵妃娘娘突然昏厥,已经去请太医了,奴才来这禀报一声。” 卢德新何许人也,最会揣摩圣心的,听说贵妃昏厥想也不想道:“快随我进去通报!” 吊眼太监被卢德新那一眼看得心惊胆战,缩在一边不敢吱声。 常留跟着进去了,仿佛才几息功夫,皇上便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步子迈得极大,淡淡的龙涎香追不上主子的步伐,落满了养心殿的门前。 吊眼太监屏气凝神,见皇上走的急,也未发落自己,心里正松了口气,就见卢德新落后两步,对着自己凉声道: “不知道本分的东西,哪来的回哪儿去,在养心殿待着,指不定哪天人头不保。” “别让我再看见这人。”第二句是对小昀子交待的。 小昀子在师父面前是跑腿的,对下面则是实打实的人物,闻言也是斜瞥了那太监一眼,道:“师父您快跟皇上去吧,这头我来收拾利落。” 卢德新嗯了一声,匆匆着皇上去了。 小昀子留下来,绕了他走了两步,一脚踹上太监的膝盖窝,他力气使得巧,登时就让那太监跪倒了: “我瞧你也没什么本事,倒挺会叫的,既然做狗做得好,以后就去养狗处伺候狗主子得了!” “半点眼色都没有!贵妃娘娘的人也敢刁难,当真找死!若不是为了小主子积福——” 原本还心灰意冷的吊眼太监听了第二句话,哪敢再求饶再不满,只连连磕头道:“谢公公,谢公公!” 此时他方是悔极了,后悔为何要因一时之气去为难常留,反倒害了自身丢了差事。 卢德新追了上去,扶着御辇道:“皇上,谢宝林那处可要让人去看看?” 燕澜道:“指侍卫去看管起来,到底是何人做下的事,查清楚。” “是。” 燕澜按着手指,含混低沉的声音滚出:“走快些!” 扛着御辇的内监脚下又快了几分。 太医赶到景阳宫,来不及歇口气就去床帐前为贵妃娘娘把脉。 雪青心焦如焚,又不敢惊扰,直直憋到太医收回手才敢问出声儿: “娘娘可有什么大碍?” 许太医正准备回话,就听外面喊道: “皇上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台婕妤眼巴巴:我的便当什么时候热好啊? 作者:快了快了,lei了lei了 第46章 燕澜大步走进来,扫了眼跪了一地的宫人及太医,视线未曾在他们身上停留一下就收回了。 他走到床帐边,低头看去,见那个早上正和自己言笑晏晏的女子现下苍白着脸躺在被褥间。 燕澜定定看了半晌,亲自抬手将床帘放下,遮住了昏睡中的虞令绯。 他转过身问太医:“是何因故?” 许太医道:“娘娘身子尚在调养,还未养好,又动了怒气,气急攻心,方会昏厥。” “好在娘娘素日都未曾接触刺激之物,脉象平稳,于腹中孩儿是无恙的,只待重新调配安胎药便好。” 气急攻心。 他眼风一扫,看见了平日惯常跟着虞令绯的宫人,记得是叫雪青的:“今日的事情,细细道来。” 雪青听得虞令绯无事,稳住心神,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完全。 她心细,连着虞令绯为何会去长廊中都说了,连带着昏倒前的喃喃自语,尽数说给了皇上听。 燕澜垂眸,居高临下,威仪尽显:“谁是星斗?” 无人回话。 星霜素来与星斗关系近些,就她最清楚星斗的去向,江嬷嬷给她使眼色让她赶紧回话,否则皇上一怒,贵妃又未醒来,可没人能护住她们这些人。 星霜战战兢兢道:“回、回皇上,星斗姐姐去御膳房了,说是给娘娘端新琢磨的点心。” 景阳宫有小厨房,可御膳房那头的御厨厨艺精湛的极多,每每拿回来验了无碍就可以大饱口福了,故而星斗的行为着实正常,也就无人起疑。 直到现在他们才从皇上的语气中察觉到不对,莫非是星斗里应外合、害了主子? 无人敢去问一句皇上。 他们伏于地上,只听得皇上吩咐道:“把星斗带上来。” “是。” 随后太监悄无声息地出去传话,殿外传来侍卫走动的声音。 殿内一片死寂,燕澜坐在榻上,到底不耐烦看他们:“太医留下候着,你们跪去外面。” 一行人便也洪水般出去了,只留几个候命的太医伴着燕澜等她醒来。 燕澜手上的佛珠在手中转动了起来。 太医将药方写好后交予了常留,待常留亲自把药抓回来拿回景阳宫时,就见被两个侍卫扭送回来的星斗。 “皇上,星斗在此。” 侍卫将星斗甩到地上,星斗面容慌张地跪直了身子:“参见皇上。” 燕澜看着她,道:“是你将贵妃引去长廊的。” 星斗迷蒙了下,依言道:“奴婢之前是曾与娘娘提过一嘴子长廊的茶花,娘娘也去看了,可、可奴婢万不敢有什么邪念呀——” “奴婢是贵妃提拔上来的,与贵妃一损俱损,怎会做这种事,皇上明鉴。”星斗双眼通红,咬紧了唇,一副忠仆模样。 燕澜不为所动,眼若万丈寒潭:“照你说的,此事还是巧合了?” 不等她回话,燕澜便道:“朕从不相信巧合,尤其在宫中。” “卢德新,把她送入慎刑司,与那两个拔了舌的花匠做伴。” 星斗耳尖地听到“拔舌”二字,瘦弱的肩膀吓得抖个不停,目露恐慌,忙喊道: “奴婢是贵妃一手提拔上来的,娘娘必是信奴婢的,奴婢要等娘娘醒来。” 燕澜恼她闹得声音太大:“把嘴堵上,押下去!” “娘娘必会信我——唔——” “把她放下。”星斗即将被拖下去之际,一个纤弱的声儿从床帐中传来。 明明是极细的一道声音,风重一些便能吹散般,听在殿中众人耳中却是尤其鲜明。 太医宫人们都松了口气,虽然脉象无事,可贵妃还未醒来谁也不敢放松心神。 星斗挣扎的动作一停,随后双目迸发出极为强烈的神采,唔唔叫着要跟贵妃说话。 燕澜手中的佛珠落到了案上,他拾也未拾,大步走过去:“醒了?” 宛如平日里一句随意的问候。 虞令绯却看到他抿紧的唇和紧绷的面色,她轻轻一笑,又伸手去拉他垂在身际的大掌:“嗯,臣妾醒了。” “无事便好,其它的朕来。”燕澜顺着她的力道在床边坐了下来,低沉道。 虞令绯微微摇了摇头,撑着坐起身来,往外瞧去:“让星斗过来罢。” 燕澜蹙了蹙眉,到底未制止。 星斗终于得以挣脱侍卫,飞奔到虞令绯身前跪下:“娘娘救我。” 虞令绯打量着她,见她清秀的脸上泪痕明显,像是被吓坏了。 但对着自己,她眼中又燃起了希冀的光,连唇角都上扬了几分,便如被外面人欺负了、只等着主子给自己做主的奴才般。 虞令绯看得好笑,只道:“你缘何以为本宫会救你?” 星斗面色一僵,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本宫为何要救一心害我的人呢。”虞令绯道,“许是怪我从未对自己人多加苛责,便让你真当本宫好欺?” 星斗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弄懵了,只喃喃道:“奴婢没有……” “本宫未将你直接送去慎刑司,不过是想问你一句。” “旁人到底许给了你什么值当你背主?你是个聪明的,又爱攀尖儿,从前便为了爬上来告了旁人的状,此时还有谁能与景阳宫一较高低、值当你冒险。” 这的确是虞令绯想不通的地方,可还未问出口便昏了过去。 星斗显然已经没了章法,答不出什么脱身的话,只咬紧牙关,坚持道:“奴婢未曾做的事,死也不应的。” 虞令绯往后一靠,钻进了燕澜的怀中,淡笑道:“既如此,便不怪本宫了。” “皇上,臣妾问完话了,此人便交予您处置。” 燕澜揽住她,往卢德新那看了眼,卢德新适时招来侍卫把星斗拖下去。 这次星斗未再闹将了。 太医又上前把了次脉,见无异常才放下心,拎着药箱退出去了。 卢德新一起出来,守在了殿外。 此时殿中只有两人,虞令绯一头钻进燕澜怀中,双臂拥着他窄细的腰,此时方显出几分女儿娇态: “皇上,皇上。” 她连叫两声,却不说何事,直把燕澜的心都叫得酸软了。 “朕在。” 他的下颌顶着怀中人的发顶,轻轻蹭着,带着些许安抚之意。 虞令绯靠在他怀中,侧脸贴着他胸膛的位置,汲取着暖意,她闭着眼,睫毛就轻轻擦在团龙纹上。 “这是臣妾的第一个孩儿。”她轻声道。 “朕知晓。” 不,你不知。 虞令绯心中酸涩,涌上来的思绪紧紧密密地堵住了她的喉嗓。 燕澜永远不会知晓,历经次次人生,种种境遇,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孩儿。 “若是对着我来的,便是再险恶的招数我也不惧,可它还那么小,待在我身体里,都未让我显怀时就遭人算计上了。” 虞令绯说着,收回一只手,带着燕澜的手放到了自己腰腹间。 “说出来让皇上笑话,原先除了犯恶心和贪吃贪睡了些,我也没什么感觉。可有人要害他时,我只想着,便是我死千次万次,也要护着他安全到这世间。” “勿要胡言。”燕澜一只手放在她腹上,这里的肉太软,他一时不敢用力去摸,只用另一只手将人紧紧箍在怀中。 “有朕在这,不会让你有事的。” 虞令绯鼻尖涩涩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窜,被她任性地悄悄往他胸前的锦袍上蹭掉了。 燕澜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又重复了遍:“不会让你有事的。” 虞令绯在他怀中闷声道:“臣妾信皇上。” 锦绣宫西偏殿内。 台婕妤正在对窗弄琴,正是难得的好兴致。 小宫人碎步走进来,怯声道:“娘娘,星斗被送入慎刑司了。” 台静云纤手从琴弦上抚过,带起一串珠落玉盘的声响,她声音也如琴声般活波悠扬,轻快道: “她想得倒好,宫人都不惜的做,还想攀着本宫家中的势力想求个好出处,本宫就成全她。” “黄泉路上风景甚好,该她去走一遭,哈哈哈。” 台静云掩口而笑,极娇俏的动作,看在小宫人眼中却宛如恶鬼在世,咬着唇不敢出声。 “谢宝林那如何了?” 小宫人道:“奴婢未去过那,只听闻皇上派人去了,还未有其他的消息传来。” “真是没用!打听个事儿都做不好!”台静云瞪她,随手拔下来发髻上的银钗,“过来。” 小宫人瑟缩了下,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闻声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娘娘饶了我这次吧!” “还不滚过来!” 小宫人低泣着靠了过去,西偏殿里随即传出了小宫人的痛呼声。 殿外的几个宫人都禁不住瑟缩了下身子,再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许英阙带着一队侍卫疾步行走在宫道中,沿途的宫人或多或少都得知了景阳宫出事的信儿,个个避着凶神恶煞的侍卫走,宫中的空气仿佛都因贵妃有恙而凝滞了几分。 风雨欲来。 到锦绣宫,锦绣宫的宫门半敞着,瞧不见人影。 许英阙望去,因侍卫不能擅闯后宫,他立于众侍卫身前,眉目凛然,拱手道: “皇上口谕,请台婕妤至景阳宫。” 第47章 无人应答。 许英阙又重复了遍:“皇上口谕,请台婕妤至景阳宫。” 仍无人应答。 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雀都杳无音迹。 但细听之下,却有若有似无的琴声透过簌簌的枝叶飘出锦绣宫。 许英阙耐心耗尽,当即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与自己一同入宫寻人。 他身后两个侍卫乖觉地上前推开了锦绣宫的宫门,只见几个小宫人束手屏息地站在廊下,西偏殿内传来琴声和一丝丝低低的哭声。 许英阙蹙眉走过去,只见台婕妤在抚琴,脚边跪着一个小宫人。 小宫人低着头,只能听得低泣声是她发出的,却看不见脸,可即便能看见,想必众人第一眼看清的也是她臂上明晃晃插着的银钗。 那银钗因着她抽搐的身子还在颤动着,殷红的鲜血从衣料里流淌而出,濡湿了拳头般大的一块深色布料。 银钗上还有未尽的血迹,昭显着它被人操控时犯下的孽行。 衬着兀自哼着音调谈着琴的台婕妤,这一幕着实让这些铁血汉子都心里发寒。 许英阙的目光从小宫人身上移开,看向那个面若良女、实为恶妇的台婕妤,沉声道: “婕妤,皇上传召您去景阳宫觐见。” 台静云轻抬手,指腹离开了琴弦,她以手抚弄耳边垂下的散发,平庸的五官上露出一抹期待,仿若闺阁少女天真无邪地期待着心上人的信物般问道: “那贱种掉了没?” 许英阙心头怒火燎心,稚子何辜,这妇人却毫不遮掩她的蛇蝎心肠! 连自己听了都气愤填膺,若是让虞……贵妃听见了,岂不是要气坏了身子。 许英阙一时之间都想抗旨不遵了,可理智还是让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捉拿台婕妤。 无人回台婕妤的那句话,跟着许英阙的侍卫都是赤子心,便是平日说话放肆些的也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得了上头的意思后不客气地上手把台婕妤扭送了过去。 台静云对其他都无异常,却在侍卫靠近时发了疯般死命挣扎:“放开本宫!下贱的东西!本宫是皇上的女人!本宫要让人剁了你们的手!” 侍卫被她疯魔的样子吓了下,回头看许英阙的意思。 许英阙深知她那句话说出后定不会有好下场,也不惧她的要挟,示意侍卫带走她。 台静云无力反抗,更被许英阙嫌她聒噪堵住了嘴,她不愿迈开步子死命往后挣扎,两个侍卫便把她抬出了锦绣宫。 锦绣宫的宫人看着主子被强行带走,竟无一人上前阻拦推搡,许英阙何等精细人,脑子一转就猜到了大概,想必那被银钗刺臂的宫人不是头一个了。 猜到了真相,许英阙更是厌恶此女。 原本燕澜想让虞令绯接着休息,便是闭目养神也是好的,其余的都交由他来。 可虞令绯坚持,歪缠着燕澜,他拿她没办法,便让人直接把台婕妤召来了景阳宫。 许英阙带着台婕妤进来复命,只有卢德新等着他呢,卢德新打量着他,笑道:“许侍卫办事最牢妥不过的。” “公公谬赞了。”许英阙面色如常,可站在虞令绯的居所中,他心中何尝没有起伏。 可惜未能得见她人。 许英阙心中黯然,却蓦地听得一道模糊的声音从看不见的殿里传来: “臣妾着实是吃不下了。” 燕语莺声,软的不像话,更因听不太清而掺杂了几分隔着云端的风情。 “猫儿一样的,才吃了这么点,不是昨日还喜欢吃这翡翠鸡丝粥的吗?” 另一道则是男声,想也知道此时宫里的男子只会是陛下,可此时的陛下较养心殿时的威严帝王,显然多了几分柔情和无奈。 像是根本拿贵妃没招儿一样,头疼的紧。 “昨日是昨日呀,今儿想吃甜的。”声音仿佛更软了些。 “甜食不可多吃——卢德新,让小厨房做些甜的端上来。” 卢德新忙应了声,又看了两眼怔忪的许英阙,眼里情绪一闪而过,苦着脸道: “哎呦,我可得亲自去小厨房瞧瞧有什么甜嘴儿的东西,否则贵妃娘娘用不香,皇上可要怪罪的。” 许英阙弯起唇露出一抹笑——事实上他用力扬了唇角,却不确定是否笑得出来,或者是不是笑成了什么古怪模样。 “既如此,我便和公公一同出去罢。” “也好,台婕妤便交给内监看着,等娘娘好好地用了膳食,皇上才能腾出手处置她。” 卢德新满意点头,寻了两个内监接手了台静云,却未拿开她唇中的布团,任她再挣扎、目光再凶狠,众人也只当她是团子空气。 许英阙走到外面,犹豫了下,将小宫人身上的伤与台婕妤在自己面前问的那句猖狂的话告与了卢德新。 卢德新眼神一厉,示意自己知晓了,方目送许英阙带人离开了景阳宫。 小昀子也在旁边,道:“这台婕妤太过歹毒,幸而贵妃娘娘福泽深厚,未让她得逞。” 卢德新却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方才师父我才知晓,原来真有人笑得能比哭还难看呐。” 说完便甩了甩拂尘去小厨房给贵妃娘娘端食儿去了。 留一个小昀子对着这句话摸不着头脑,呆呆道:“啊?” 小厨房紧赶慢赶做了几道甜食,有脆酥奶汁角、玫瑰奶油灯香酥并一个冰糖雪耳椰子盅,才让贵妃娘娘好生用完了膳。 台静云本以为能见着一个气急败坏的虞令绯,心里虽不情愿来景阳宫,却也存着要看虞令绯好戏的意思。 没成想自己被带来了后他们见也不见自己,反倒将口腹之欲放在自己前头去,把自己晾在一旁当摆设。 进进出出的宫人都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有几个贱婢甚至恨不得跳上来打自己般。 台静云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连这种下贱之人也敢冒犯自己,气得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因而在虞令绯终于见她之时,两人一淡然一愤怒,对照着看极鲜明。 虞令绯捧着消食茶,瞥了她一眼,笑着对燕澜道: “怎么台婕妤更像是那个被害了的?” 燕澜并未露出个笑来,他虽耐心陪着虞令绯用了吃食,可心里的怒意半分未少。 只是帝王之怒,往往掩于平静之下。 虞令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吩咐道:“把台婕妤嘴上的布团拿下来。” 卢德新还没动作,小昀子立刻听命行事照着做了,仿佛自己是景阳宫宫人般自然。 台静云顾不得被撑得酸痛的腮帮子,甫一能言语立刻骂道: “狐媚子东西!”随即迫不及待般看向燕澜,眼里竟蓄了泪,“皇上,您怎可如此对待臣妾!” 虞令绯被骂了句也不气,今天要算的帐多着呢,不差这一句言辞冒犯,倒是拿眼看了看燕澜。 燕澜控制自己没去看虞令绯,镇定道:“台氏,你行为猖狂,暗中使鬼蜮技俩,朕如何能容你!” “若是你安分守己,后宫不缺你一份吃穿用度,可你偏要自寻死路,事到如今也不必挣扎了。” 台静云脸上清泪落下,平平无奇的相貌竟也添了份姿色,道: “可臣妾未做什么呀,听说谢宝林没了,可谢宝林是那个贱人——”说着,她伸手指向虞令绯,“是她活活逼死的!” 燕澜笑了下,笑容极冷,如严寒薄雪顷刻成冰,吓得痴心不变的台婕妤都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下。 “台婕妤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来人,掌嘴。” “是。” 卢德新使了个眼色,让方才押着台婕妤的内监上前,没想到内监刚把台婕妤拿住,还未动作,雪青就上前了步: “奴婢来吧。” 卢德新没敢自专,正要向皇上请意,奈何雪青根本不是在问他的意思,只是告知于他。 随后一个大步上前,轻轻俯身,高高扬起了手—— 台婕妤目眦欲裂,声音尖细:“狐媚子带出来的下贱东西,你还想打本——” “啪!” 骤然落下的手掌挟风般狠狠落在她的脸上!把余下的嘈杂的话尽数打回了台静云的肚子里。 这一下子不仅是惊着了挨打的人,连景阳宫的宫人都看傻了眼,黛绿姐姐平日跳脱些,可雪青姐姐向来稳重,笑都不露齿的,这就打起台婕妤的脸了?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打脸啊! 虽然雪青是宫人,可得贵妃娘娘爱护,从未做过重活。最多也就做做针线打发时间,一双手养得比皇宫外面的大家闺秀都细嫩几分。 那平日里捏着绣花针、打着络子的手,现下竟打起人了? 不给旁人消化的时间,雪青一下下狠狠打了下来,打得台静云从出言不逊到目光闪躲不敢再看她,双颊高高肿起,流出的血丝挂在唇角,鲜红异常。 别说台婕妤了,旁人听着都脸疼。 黛绿看着雪青黑沉的眼,思及她从小就倔强一根筋的性子,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拉她一把,免得把人真打坏了,惹皇上不愉。 虞令绯见燕澜不说话,像是还没满意,无奈下只能自己开口道:“雪青,别打了,仔细伤了手。” “星霜,快去拿热巾子给你雪青姐姐敷敷手。” “是。” 雪青止住动作,缓缓收回手,简单的一个动作吓得台婕妤又往后缩了缩脖子,雪青看她胆小如鼠的模样,终于露出了沉静的笑来。 又是那个景阳宫谁都敬服喜欢的雪青姐姐了。 星霜恭敬地扶着雪青退下敷手,众人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主角台婕妤。 若说之前的台婕妤是张牙舞爪、浑身都是刺的野物,现下被几十个巴掌扇得刺都打入肉里了,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让人看着顺眼不少。 燕澜道:“你自己做下的事不敢认吗?” 台静云身子缩着背,目光闪躲,可语气很理直气壮:“臣妾做了什么?谢宝林又不是臣妾杀的,臣妾无罪。” “你可知谢宝林的死因?” “左不过上吊吞金吃砒霜,宫里头不就这些死法,难不成禁药是处处可得的不成。”台静云撇了撇唇道。 说的话居然让人忍不住想点头以表赞成。 至少至今还未得知谢宝林之死真相的虞令绯就是这么猜的。 可听皇上的意思是另有隐情? 她不由偏头看了过去。 燕澜也回看过来:“你可要进去歇息?” 下面的话必然要牵扯到谢恬双之死的真相,他知她非是胆小之人,可到底怜惜她体虚。 虞令绯坚定地摇了摇头,安抚一笑:“皇上放心,臣妾有分寸的。” 燕澜又忍不住想叹气了。 最后还是妥协道:“卢德新,传仵作来。” 宫里出了后妃之死的事,原本只需简单查查也就葬了,可牵扯到贵妃,皇上当即命刑部送了断案几十年的老仵作入宫。 仵作应诏而入,行礼后道: “回皇上、娘娘,经臣推断,谢宝林是昨天夜里去的,死时心肺处……插着把银簪子。” 此言一出,虞令绯也不禁小小吸了口气,随即蹙眉道:“谢宝林她,有这么大力气吗?” 能靠这般自残而死,胆量与力量都缺一不可。 “娘娘才思敏捷。”仵作拱手道,“臣验看尸身,发觉谢宝林指甲发黑,身体局部青紫,应是饮了毒的,太医验后证实是砒霜。” “呿,死都这般俗气,上不了台面。”台静云嘀嘀咕咕。 仵作眉毛一跳,想是没见过这样的妇人,丝毫不敬死者,忍了忍又道:“臣验尸时,发觉宝林手臂上遍布细而深的伤口,推测应同是银簪所伤,均是旧伤。” 这下台静云反倒没说话了,安静的像个鹌鹑。 燕澜让仵作退下,随即道:“台氏,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装傻不成?” “臣妾不知。”台静云咬死了。 “谢宝林的大宫人在她梳妆镜前发现了封信,是你写与她的,信上让她尽快动作起来,以伤贵妃腹中之子,否则不光是她,连谢仁的官位都不保,一家零落。” “这你也不知吗。”燕澜冰冷的目光落在这个死到临头也不松口的女子身上,心中怒意翻腾,眼中却更是冷静。 台静云平日疯癫,此时却伶俐起来:“她本就心仪皇上,与贵妃有仇,说不准暗地里连臣妾也恨上了,宁死也要一石二鸟,连带着臣妾一起陷害。” “书信可以伪造,没有证据的事臣妾不认。” 虞令绯听到这,恍然的同时也觉荒谬,道:“便是再有什么证据,想必也如书信般被你一口否了罢。” 台静云听见她声儿就想骂她,但思及那个厉害的宫人到底没敢,省得自己多受罪,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答她话。 虞令绯闲闲道:“婕妤还是省些力气吧,免得眼珠子都被挖了。” “你!” “回禀皇上,奴才有一事回话。” 燕澜看向卢德新,道:“说。” “方才仵作所言,倒是让奴才想起来许侍卫方才所说的事儿。” “许侍卫道,他去拿人的时候,台婕妤身边的宫人身上便斜插着根银簪子,似是、似是为其所伤。”卢德新估摸着说的含糊,“想必将锦绣宫宫人传来问话,应有所获。” “去传。”燕澜道。 台婕妤面上一僵,咬牙切齿道:“连你这个狗奴才都敢欺到本宫头上了!待本宫复势,头一个就要把你剁成块拿去喂狗!” 卢德新老神在在,半点不怕,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知道,今天台婕妤必死无疑了。 即便能逃过一劫,只要皇上得知她曾对着许侍卫问过那句话,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还能说出复势两字,想来台婕妤的疯病不仅未好,还更重了。 卢德新怜悯想道。 锦绣宫的宫人来的很快,来的小宫人里有一个手臂上还包着圈白布,看着的确是有伤在身的。 江嬷嬷带她们进来,躬身道:“回皇上、娘娘,方才奴婢在外头验过她们身子了,身上俱是相似的伤疤,想必……有些日头了。” 到底不是经年做这个的仵作,可宫人的清白也是清白,江嬷嬷不忍,便揽了这活验了验。 那手臂带伤的宫人见得见天颜,又有后宫之主在,咬了咬唇跪伏在地:“求皇上做主,求贵妃做主!” 身后的宫人也跟着低泣起来。 虞令绯瞧了眼铁青着脸的台婕妤,道:“起身吧,你叫什么名儿,慢慢说来。” 小宫人道:“奴婢素雪。” 虞令绯讶然地看了看她,这名字不是当初替自己挡了台氏的宫人的名字吗? 仔细看去,的确不是同一人。 也不知台氏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给宫人起了同一个名儿。 “婕妤平日一不高兴了,就拿锦绣宫的宫人撒气。”小宫人道,“婕妤她,她最喜拿钗子簪子的往奴婢几个身上扎,还不让奴婢们忍着泪,定要哭出声来她才高兴。” “不光是宫人们,有时谢宝林被召来,婕妤不让我们在殿里伺候,但奴婢在外面也能听到谢宝林的痛呼声,出来时、出来时——都是捂着胳膊的。” “指缝里都渗着血,奴婢一瞧便知这伤与奴婢几个身上都一般模样,谢宝林也被作贱了。”素雪说到这,捂唇哭了起来。 燕澜虽不喜谢宝林,但面前这个与敏太妃如出一辙的疯癫女子更让他厌恶,况且她如此狠毒,还要害自己与虞令绯的孩儿。 “朕将你幽禁起来,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台静云恶狠狠地道:“这个女人就算了,有皇上你护着,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否则——” 她顿了顿,没敢说出来,转而道,“可那姓谢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姿色,如此小家子气的一个东西,也配喜欢您!” “若说虞氏有什么做对了的,也就是羞辱谢氏那次了,哈哈哈,不过换是我,定要当场将那些热汤全都泼到她身上去,浇成落汤鸡,还能把她的脸烫坏了去,岂不美哉!” 她说着,还瞪了眼虞令绯,嘀咕道:“看着是个狠的,没想到这样没用。” 虞令绯无语凝噎,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无用些好。 否则真成了台氏这样,不如死了干净。 “你既已认了罪,便该知晓自己的下场。” 台静云道:“说到底本宫不过是写了封信给她,谁想到她不来害你反倒自戕,真是顶顶没用的货,也怪不得本宫。” “你行教唆之罪未遂,又做逼迫之行,逼死了谢宝林,是你犯下的罪。”虞令绯缓缓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谢宝林相较于本宫,更恨的是你,她宁要死,也不愿听从于你。” “也是宁死,也要在身上用簪子做出痕迹来,如此,只要稍稍有心,便能从她的死查到你身上。” 台静云一愣,随即咬牙道:“果真不堪,自己死了干净,还要赖在本宫身上!” 虞令绯见她执迷不悟,只轻轻摇了摇头,道:“她只是懦弱罢了,懦弱到只有死才能解脱,才能将你一同拉入地狱,不得超生。” 台静云张了张口,得意挑眉道:“哈,她想得倒美,凭她一条贱命也想害到本宫,本宫岂是她能攀附的。” 燕澜看到这,轻笑了声:“你所有的倚仗与胆量,不过是你的父兄,可是如此?” 台静云傲然道:“臣妾父兄为皇上鞠躬尽瘁,永保河山,是大煦良将,也是最疼臣妾的人。” 看了眼皇上,她又补充道,“当然,有臣妾在宫中,皇上也能更好的拿捏父兄,两相权宜,正是制衡。” 燕澜转了圈手中的檀木佛珠,磨挲着刻着经文的凹凸不平的痕迹,低沉道: “你尚且不知,便由朕亲口告与你知。” “你父亲,台征,通敌叛国,朕已于前些日子让人去冷州收了他的兵权,押回上京。” “若是抗旨,就地斩首。” “你可知了?” 台静云面上胜券在握的神情蓦地僵住了,宛如一脚狠狠踏下时碎裂的冰面,渐渐龟裂开来。 “怎、怎会呢——”她茫然道,“臣妾的父亲向来是大煦的战神,从不会做下坏事的。” “皇上,定是有人构陷!有人构陷臣妾一家子——” 台静云喊道,她的眼神又飘向了虞令绯,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虞令绯定为罪魁祸首。 燕澜厌烦她的攀咬,也耐心了这般久,他可未曾忘记台氏对虞令绯的恶意,此时都说清楚了,他也不再多费口舌,直接道: “台氏品行有亏,宛如蛇蝎,迫害谢氏,残害皇嗣,打入冷宫,赐三尺白绫——” “慢着。”虞令绯一只手轻抚肚腹,面容静美,轻轻打断了燕澜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妃:重头戏了重头戏了,杀青了杀青了 盒饭在路上啦,女主不是好心人,放心放心【理直气壮.jpg】 第48章 卢德新正要接旨,就听贵妃娘娘发话了,他心里嘀咕这还是第一个敢打断皇上口谕的,但面上恭恭敬敬等着贵妃吩咐。 燕澜一顿,不知她是何意,她自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莫非是为了孩儿积福? 台静云陡然落入深渊的心也随着她的话回升,她眼前一亮,道:“别杀我——别杀我!你为了孩子杀人,也不怕给孩子造了杀孽!” 虞令绯扑哧一笑,如花妍雪净:“你当本宫是要救你不成?” “若是留你一命,才是对本宫的孩儿最大的杀孽。” 她说完,偏头看向燕澜,轻轻道:“谢宝林受毒药穿肠之痛而死,便赐台氏毒酒吧。” “也算是让她切身体会一遭。” 燕澜深深看她一眼,眸中似有欣赏之意:“允了你就是。” 台静云还要再喊什么,被内监堵住了嘴拖了下去,她眼中绝望与恐惧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终于在她终日浑浑噩噩、疯疯傻傻的脑子里占有了一席之地。 台氏的事儿被两人雷厉风行地解决了,燕澜前朝有政事,无暇再耽搁,与虞令绯耳畔厮磨了会儿便离开了。 临走前还跟黛绿交待:“万不可让你家娘娘再用甜食了,若是馋了,让小厨房做些易克化的。” 黛绿喜笑颜开地应了。 待燕澜离去,她笑眯眯靠过来道:“皇上对娘娘可真是关怀备至。” 虞令绯道兴致不高,浅淡地“嗯”了声,又问:“雪青如何了?” 黛绿道:“雪青有星霜陪着,当无大碍。” “说来雪青的性子一直如此,最见不得娘娘受委屈,不过雪青也有许久未发脾气了,入宫以后这还是头次,把下面宫人都吓了一跳呢!” 黛绿故意说得语调夸大、言辞逗趣儿,可她细细看去,虞令绯兴致还是不见涨,她担忧道: “娘娘可是疲累了?要再歇息会儿吗?” 虞令绯摇了摇头,又静了半晌,道:“我在想谢宝林的事儿,她无声无息地受了台氏迫害,就这样没了。” 黛绿道:“是台氏的错,娘娘何须多思。” “原是这样。可若没有当初那起子事,想必她也敢来寻我主持公道,不必弄得鱼死网破,赔上了性命。” 黛绿急了:“当初的事又如何怪娘娘!是她仿着娘娘去争宠,任哪个嫔妃也不能吃了这个暗亏!” 虞令绯安抚地看向她,道:“非是我自责,只是想起这桩桩事,颇有些造化弄人之感,兴许是有了身孕便易多思的缘故,虽想不出个头绪,也止不住去想。” 她顿了顿,道:“其实谢氏也是花骨朵一样的,若不在后宫,拿出去也是个好女儿,虽性子懦弱,没什么长进,又受经历局限……” 说到这,虞令绯声音飘忽了许多,这些词勾勒出的形象,多像从前的自己啊。 只是那个自己太遥远了,远到轻易想不起来。 “人无完人,她只是有些女儿家的不足罢了,却不想阴差阳错下,就成了这般。” 黛绿默然,半晌道:“从前听宫人叙话,都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奴婢跟着娘娘向来顺遂,从未感知到他们的心境,此时方有所感。” 虞令绯叹道:“是啊,后宫……” “若是没有后宫,想必也不会有这些憾事了。” 虞令绯喃喃自语,心中却非如此想的,她深知,即便不是后宫,换成这上京、这天下,随便哪个深宅后院,大多都不会安宁到哪儿去,有的甚至比宫里还乱来,还要可怖。 她心中哀凉,顾及腹中孩儿,不敢再去深思,恐勾起无穷尽的愁绪。 黛绿眨巴着水灵的眼睛,看着她道:“世事如此,娘娘是玲珑人儿,娘娘过得安康适心,夫人在宫外也才能安心。” 她轻声细语:“都说母女连心,娘娘若是忧心,连带着夫人和肚中的小主子都不愉呢,皇上也会心疼呀。” 前面的话还算宽慰人,最后一句就是打趣了,虞令绯瞪她,面上飞红:“数你贫嘴。” 倒是被这一打岔想起来,“此前说让常留往府里送茶花呢,被这事搅得也没送成。” “你说的有理,母女连心,我暂且是无法出宫了,你娘还在府里,便让你去送得了,也能见见段嬷嬷,替我问声好。” 段嬷嬷是虞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黛绿是家生子,老子娘又有脸面,才能自小到了府里二小姐身边伺候。 黛绿欣喜不已:“谢娘娘恩典!” “是我疏忽了,早该让你回去看看的。” 黛绿摇了摇头,“娘娘待我和雪青的好阖宫都知晓,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呢!” “雪青可要一同——” 虞令绯思及雪青家里的境况,想来她也不愿回去,正要说让雪青留下照料,又怕雪青对骨肉至亲割舍不下,只道: “回头你问问她,若是愿意就一同去,不愿就不愿了,别让她受委屈。” “是。” 第二日一早,黛绿收拾的灵动俏丽,身上的衣裳首饰俱是虞令绯赏的好物什,比小官家里的千金小姐也不差什么,立于廊下低声指唤着内监: “欸,仔细着些,一片花瓣都不能掉下来,明白了没?” 内监喏喏称是,更是小心谨慎了,雪青正给虞令绯安排早膳,走进走出个不停,看她神采飞扬,叮嘱她道:“可不能得了好就忘了形,别给娘娘丢人。” 又补了句,“替我跟你娘道声好。” 黛绿从小被她念叨大,现下被说也不气,只拉着她手道:“好姐姐,雪青姐姐,你真不跟我回去吗?” “我就不去了,娘娘这边我放心不下。” “有江嬷嬷在啊。”黛绿小声说,明知是托辞,最后还是不忍她为难,“那我去了,若是有什么得趣儿的乐事再说与你听。” “去罢。”雪青静静笑道。 因着不敢让茶花受风,怕损了已开的花型,常留便寻来两辆青帷暗绣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运花。 黛绿递出宫牌子的时候,几个侍卫只略扫了眼就恭敬地退到一边,不敢多加为难。 黛绿看在眼里,也清楚他们是因着贵妃的声望宠信如此行事。 行到宫外,这带着宫徽、由内监驾着的马车更是无人敢挡,一路顺顺畅畅地到了安西伯府。 宫中赏赐安西伯府近日来接的极多,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再习惯,面对皇权还是得打开正门,阖府迎接。 直到黛绿从马车上下来,才让老夫人等人吃了一惊,顾氏入宫多,对她最为熟悉,当即就问:“黛绿,这次怎的是你出来了?可是娘娘有碍?” 黛绿面上带笑,行礼道:“夫人安好,娘娘念及奴婢许久未曾得见亲人,特特恩典奴婢出宫一趟。” 闻言,扶着老夫人的一个嬷嬷顿时红了眼圈,眼睛粘在黛绿身上,根本错不开眼去。 黛绿心念娘亲,但还谨记着差事,青帷马车径直拉入了安西伯府,内监极小心地把茶花搬出马车,茶花色泽秾艳,尽态极妍,在匠人精心照料下花枝延展地极为漂亮,更有难寻的珍品,一排摆开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安西伯老伯爷是最爱摆弄奇珍的,当下就笑如洪钟:“甚好,甚好,外头可买不着这般好花。” 虞承景惯爱诗词,沉浸山水,最喜发掘万物之美,见此当即吟道:“翠翼高攒叶,朱缨澹拂花。①” 顾氏饱读诗书,与他目光相接时相视一笑,夫妻关系甚为和睦,黛绿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想必娘娘知晓也能开怀。 “娘娘说了,这茶花开的实在好,可她如今身子不便,不能宴请宾客去宫中赏花,便送来伯府,这花开的久,也能请来客人热闹一番。” 闻言老夫人并顾氏几个妯娌都露出了笑来,上京贵人圈子里争得就是这副脸面,宫里贵妃娘娘赏下的花,宫外独一份儿的,可不比平时那些赏花宴,连去人家府上送帖子的仆役底气都足些。 许氏作为长媳,当仁不让道:“府上定要操办的喜庆些,不辜负了娘娘的美意。” 冯氏这次乖觉许多,只道:“上次那长乐侯府巴巴地喊人去泊舟采莲,闹出了大笑话,我看哪还是咱们府更胜一筹。” “还用你说。”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这三媳妇好不容易开窍了、不跟小辈别劲了,没想到脑子还是榆木做的,张嘴就把长嫂娘家说上了。 说起自家和长乐侯府,又难免让人想起贵妃和长乐侯府嫡长孙的那份未成的姻缘,着实微妙。 冯氏又挨了母亲教训,心里委屈的紧,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来,不知是哪儿又错了,根本不敢再吱声。 黛绿作为虞令绯的贴身丫鬟,自是知晓这段往事,闻言轻轻巧巧说起来宫里赏花趣事,才给话圆了过去。 过后黛绿自然不敢让主子给自己做陪客,只跟着段嬷嬷回去,娘俩说说体己话。 段嬷嬷得老夫人倚重,就住在荣萱院后罩房方便伺候,没两步就走到了。 正说着话,就听门口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黛绿回来了?那雪青呢!好哇这个死丫头,当初跟着二小姐就不管我们一家死活,现在进了宫了自己逍遥着,也不知道给我们带些银钱吃用!” 黛绿竖起了柳眉:“是李跃家的那个?” 段嬷嬷也不悦道:“她就是个泼妇,可偏偏捏准了李老汉,李老汉是老伯爷面前的老人了,轻易没人去动他,这媳妇反倒以为我们怕了她了,越来越不成体统!” 黛绿想到糊涂老伯爷,到底忍了忍气,不欲为了口舌之争给自己娘亲添麻烦,却听外面传来的话更是难听,那人骂骂咧咧: “没心肝的赔钱货,当初生下来就该跟她娘一起死了干净,也省的吃了那么多好米,长大回头还要气死自己老子。” 黛绿听到这,顿时坐不住了,她是跟着虞令绯读过些书的,平日只娇俏些,可见她如此辱骂雪青,也是怒上心头,磨着牙拉开了房门,三两步走了出去。 她张口就要逮着这泼妇的痛脚骂回去,却被东风一吹,携着淡淡花香的凉风吹到她面上,登时让她想起了主子平日的教导——莫要冲动,凡事借势而为。 黛绿深吸了口气,抚了抚胸脯,闭了闭眼,压下了暴躁的心气才抬头看去—— 那李跃家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确切地说是盯着自己身上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哟!哟!这不是黛绿丫头吗,现在怎么这么体面!哎呀,我看连那酒楼掌柜家的小姐都没你讲究——这金簪子是真的假的,总不能入了宫还用包金的吧!” 黛绿将自己拔高了些,再看面前这个目露贪婪的妇人,只觉她粗俗不堪,还看不清局势。 黛绿甩着绣帕悠悠走了两步,斜眼睨她,道:“李跃家的,看在从前也是一个府上共过事的,我今儿好心提点你一句。” 李跃家的被她这样子弄的满头雾水,随即撇了撇嘴,冲着黛绿身后的段嬷嬷道:“你家丫头真是没点礼数,对着我都不知道叫声嫂子、嬷嬷的,真是招人嫌!” “我不稀得听你说这些,你就跟我说雪青没回来,有没有拖你带银子回来?她弟弟还等着做新衣裳呢,嘿,她要是忘了,黛绿你就把身上的脱给我,回头让她补给你,反正你们亲如姐妹,你孝顺我也是一样的——” 李跃家的眼睛黏在黛绿的金簪子玉镯子上,哪去管她想说什么,只恨不得上手去扒了她的首饰揣到自己袖子里,想着,还果真朝着黛绿伸出了手。 饶是黛绿不想跟她动气,此时也忍不住了,喝道:“无知妇人,放肆!” 这一声动静不小,别说李跃家的吓得手僵在了半空中,连段嬷嬷都被自己女儿吓了跳。 这一身威仪气概的是自己女儿? 黛绿整日跟在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面前服侍,早就练出了一身气度,此时便将这个泼妇镇住了,连带着这串后罩房前明里暗里偷眼看热闹的仆役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 终于清净了,黛绿凤眼一扫,又紧紧锁在那泼妇身上,厉声道: “无知小民,我乃贵妃娘娘身旁大宫人,我回伯府,就代表着贵妃娘娘的脸面,岂是你一个下下等的仆役可以冒犯的!” “对着旁人,我尚念着几分旧情,但自李跃再娶了你,你便自小苛待雪青姐姐,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更是过分,若不是贵妃娘娘幼时就有着菩萨心肠,雪青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思及八岁第一次见雪青,她便是骨瘦如柴地整日睡在灶下,灰头土脸,连双像样的布鞋都没有,黛绿心头就愈发来气。 换做是她,定要风风光光地回来,让李跃一家好好尝尝苦头。 可雪青伤了心,不想再与这家有关联,竟是回也不想回、见也不愿见。 她本不愿违了好姐姐的心思,但既然李跃家的这个泼妇撞到自己手心,不打上一巴掌夜里都要睡不香! 李跃家的目光闪躲着,又硬气道:“贵妃娘娘又如何,还不是老伯爷老夫人的孙女,到家里还横什么横!” “再说,你又不是贵妃,扯着张牛皮唬我不成!” 黛绿嗤笑,拿着帕子往自己衣裙上扫了两下,像在拍去什么脏东西般,道: “我不是贵妃娘娘,但我是贵妃娘娘身边得用的大宫人。你算什么东西?伯府里这么多主子下人,何时轮得到你猖狂!” 黛绿话说得不留情面,说的李跃家的脸上忽青忽白,还要再争论,就见黛绿露出一抹笑来,明明是平日的笑脸模样,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你应当庆幸,若非雪青姐姐行得端坐得直,与你们恩断义绝,未生什么仇怨,现下她要你们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宰相门前七品官,多的是人想在贵妃娘娘面前讨个好,你可知晓?” 这两句话黛绿的声音收了些,仿若柔情细语,却把面前的妇人吓得不敢动弹、额上生汗。 正当此时,后罩房这闹开的事儿把许氏招来了。 许氏打眼一扫,就大致明了了,她笑道:“黛绿姑娘,可要换个地儿歇歇脚?我记得贵妃娘娘尚在闺阁时总爱带你们去洇绿亭顽,方才我就让人去收拾好了,故地重游,也是美事一桩。” 黛绿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颜面,俏生生道:“大夫人好生周到,贵妃娘娘在宫中还念着洇绿亭的垂丝海棠呢。” 李跃家的在旁边看着,胆战心惊,怎么连府里最威严最讲规矩的大夫人都对一个从前府里的使唤丫鬟如此周到,难道、难道真的不一样了? “现下海棠花儿是没有了,倒也葱茏。” “那便去瞧瞧。” …… 说着,几人就渐渐走了,段嬷嬷也被许氏的大丫鬟搀扶着去了洇绿亭,只剩许氏极得用的老嬷嬷还在,待几人的身形转过了小道,方收起笑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跃家的: “你是愈老愈不中用了,以后也不用在府里使唤了,跟你家男人一起出去谋生吧。” 李跃家的一慌,忙道:“老伯爷自来看重我男人,我儿子的小厮做得也好好的——” “看重?嗤!”嬷嬷不耐烦道,“老伯爷那头轮不到你操心,府里是容不下你了。” “也不看看现下的情形,连雪青姑娘都敢再去招惹,我要是你恨不得躲起来别被人家想起来!不过谁会像你这般狠毒,也不知道积点阴德。” “你说当初你要是对雪青好点,现下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啧啧,也不怕说与你听,本来段嬷嬷都该去庄子上荣养了,现下老夫人为着她有个好女儿,都舍不得放她走呢,还跟夫人商量着给她买个两进的宅子养老。” 李跃家的满眼发愣,怔怔听着。 “还有啊,一家都销了奴籍!黛绿的弟弟现在都去私塾念书了,以后甭管是做什么,有这么个贵妃跟前说得上话的姐姐,造化大着呢!” 想起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最宝贝的老来子若是有这么个姐姐,哪还用在府上给人跑腿,怕是早就过上小公子的日子了。 她终于受不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悔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久久站不起身。 黛绿回宫后并未告与雪青此事,而是找了虞令绯,将今日所见所闻和这场争执都重复给了她听。 虞令绯歪在榻上吃着酥酪,拿手点她:“跟那种人计较什么。” “奴婢说了通狠话,也算给雪青和自己出了口恶气。” “你转身走了,会有人给你出气的。”虞令绯慢慢道。 “娘娘是说……”黛绿非是蠢笨性子,一点就通,若有所思道,“若是老伯爷,肯定想不到,但是大夫人……娘娘,奴婢未给您惹麻烦吧?” 虞令绯道:“恶因得恶果,即便你不做,若是见了,本宫也会顺手替雪青出出气的。” 她语气平淡,“不去做,是因它不值当咱们特意去为此奔劳,就像那地上的虫儿,你会为了捏死一个于现在无碍的虫儿趴到地上吗?” “但若是它不长眼地跳到你眼前,摁死也就摁死了。” 黛绿了然地点点头,将娘娘的话记在心中,又挠了挠耳后道:“奴婢、奴婢还以为娘娘是不会杀生的人呢。” 虞令绯扑哧一笑,眉目舒展,唇角蕴情:“傻黛绿,那便不是人了,是真的菩萨在世。” “人有七情六欲,我也不例外。” 虞令绯本就仙姿佚貌,近日调养得当,更显靡颜腻理,动静间风情尽显,黛绿呆呆看着,不知怎的问出一句: “那娘娘现下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虞令绯咬着挖酥酪的银勺,想了想道:“从前的我若是在这时,最想要的应当是愿我如星君如月。” 为何说的是从前呢? 黛绿不明就里:“那现在……?” 虞令绯道:“现在,我只想着在意的人都平安顺遂,即便这是一场镜花水月,也要知足。” “知足才能长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百度。 第49章 安西伯府的洒花冰裂梅纹帖四散到上京各家府上,作为姻亲的长乐侯府自然也是早早送去了。 娄氏掌着帖子看了又看:“他家眼看着就起来了,上次见着小姑子,在我面前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 嬷嬷道:“满上京就出来这么一个宠妃,谁家也得给三分颜面。” “我就不耐烦给。”娄氏意难平,但想起虞氏女离那顶尖儿的位子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到底松了口,“这上头提到的十八学士倒是难得一见,便去瞧上一瞧。” 一旁临窗抄经的杭风盈乖顺走了过来,递上几卷佛经:“夫人,这些都已抄好了。” 娄氏拾了顶上的一卷,展开细看,杭风盈也算书卷堆里长大的,一手小楷极娟秀,抄出来的佛经很是漂亮。 之前出门赴宴因着杭风盈从贵妾变成了贱妾,娄氏被不少贵妇在背后说闲话,言里言外的说她不懂规矩。 回头她就罚杭风盈抄佛经,又把她放眼皮子底下磋磨,这几日终才消了点气。 “余下的你拿回你那抄去罢,今天不用你伺候了。” 杭风盈屈膝行礼:“是,夫人。” 她理好经卷,又若无其事道:“方才在窗户那听了两嘴子,仿佛夫人要去安西伯府赴宴,倒让我想起个故人。” “哦?你能和安西伯府的有什么故?”娄氏挑眉道。 “从前还未到上京时,我随父母于朗州暂居了两年,家母精于琴艺,曾受聘冯府做女夫子,我也随她住进了冯府内院。” “后来听闻冯家大小姐嫁入了安西伯府,应就是了吧。” 娄氏慢条斯理地吃着果子,道:“你是个好记性儿,那安西伯府最牙尖嘴利的三夫人便姓冯。” “怎的,你想去会一会故人?” 杭风盈人如其名,笑意盈然:“若是能见一见冯姐姐,说不得还能叙上两句话。” 娄氏心里嗤了声,虽然她看不起冯氏做派,但人家也是正经官宦小姐,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你也配做人家妹妹。 但她打量了下杭风盈,好歹是一身好人家做派,算得上水灵,也有点才华,起先有不长眼的拿捏着自己不懂规矩到处乱说,还不知想的怎么不堪呢。 就听闻交好的人家说,还有人说他们府上新纳的妾上不了台面,实在衬不上贵妾的名儿,才就了贱。 若是带着这样的杭风盈出去走一圈,以她的品貌和学识,也能给自己抹开点面儿,到时再一说杭风盈心悦自家儿子、奈何阴差阳错的,也不怕她们不信了。 这般一想,娄氏干脆应道:“便带你一起去就是,到时可不能给我惹麻烦。” 杭风盈柔顺道:“是,夫人。” “到时再穿身新裙裳,不能丢了脸面。”娄氏不放心地交待。 杭风盈心里苦涩,自打做了妾,就按妾的份例领月例,打点人都不够的,哪有钱去置办新衣。 但想到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能出门赴宴,若是得了谁家夫人的欢喜——尤其是冯姐姐的欢喜,想必以后娄氏对自己也能给点好脸色,至少不会苛待下去。 思至此,杭风盈还是咬咬牙拿出了来上京带来的仅剩的银钱,置办了身交领碧色莲纹襦裙,挽海青披帛,清新动人,娄氏也满意了,带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往安西伯府驶去。 离着安西伯府门前一条街马车就走不动路了,伯府的仆役在马车间穿行给老爷夫人们赔罪,个个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 “现下安西伯府当真起来了。”不少人心里都有这个念头。 好在有姻亲关系在,许氏派婆子来接他们入府,杭风盈跟在娄氏身后一步不敢错,生怕惹人笑话。 刚到长乐侯府时她也如此,没想到区区一个伯府气势比侯府还盛! 婆子径直把她们带去花厅,不少来得早的已经在花厅前的院子里赏花,花厅里还坐着小半座人,显而易见的今儿就不是为了赏花而来。 娄氏自打进了伯府脸上的笑就没摘下来过,现下见了正主更是亲近,未语先笑道:“有几些日子没见着老夫人了,老夫人身子还是这么康健!” 端坐上方的伯府老夫人招了招手:“快过来坐。我年纪大了,不怎么出门,倒是大媳妇还常提起你呢,都盼着你来呢!” 这话极给面子,娄氏心中满意,面上的笑就更亲热了,张口就要再说点什么,就听一个悠闲的声儿传来: “许夫人出来带着的这个很是面生啊,瞧着打扮不像丫鬟,怎么丫鬟做派似的。” 这话刻薄的紧,杭风盈虽然拘谨了些,但教养气度在身,也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和丫鬟还是有区别的。 一时间花厅不少夫人都是面色各异。 说话的正是有名的刻薄性儿,娄氏的亲近手帕交都未在场,也就无人敢为长乐侯夫人顶上去,娄氏只能忍下气,挂笑道: “不是伺候的丫鬟,是房里伺候的。”贵妾还能称句小夫人,带个贱妾出来到底拿不出手,此时娄氏也只能匆匆带过,找补道, “这孩子自幼跟着父亲饱读诗书,可赶巧了,我近日才知她与府上三夫人有旧,经年未见,也就带她出来走一趟。” “噢——房里伺候的。”那夫人似笑未笑地看了眼杭风盈,“不就比丫鬟好上一丝吗,你也带得出来。” 说着,捏着帕子掩了掩口鼻,仿佛看到什么腌臜物般。 娄氏恼恨她做派,但匆匆一瞥间看到几个重规矩的公侯家的老夫人已经面露不愉了,也知自己为争一口气,这步棋走得有些仓促。 娄氏进退两难,杭风盈掐了掐手心,稳稳上前,朝着那夫人行礼,不卑不亢道: “见过夫人。我虽不才,也知言人不善,如后患何。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若是为了我而让夫人受了旁人非议,我心下属实难安。”① 杭风盈行礼端正,语气和缓舒意,耳闻者如沐春风。 言辞间更有孔孟之道,倒与娄氏所说的“饱读诗书”不谋而合,虽说在场的正妻仍是看不上一个妾,但得知这个妾品貌没那么不堪后对她的印象也就好上了几分。 那个出口针对娄氏的夫人能在上京圈子里混开自然也不是个蠢物,她眸色阴沉,却未再说什么,只皮笑肉不笑道:“这嘴儿伶俐,怪不得让你家夫人带了你来。” 相对的,杭风盈起身后便扶着娄氏的臂膀恭敬伺候,更显她治家有方,娄氏神采好上不少,掩唇一笑道:“这孩子自来孝顺,冲动了些,让各位见笑了。” 话语间的意思便是杭风盈是见长辈被欺辱才上前说话的,小小地膈应了对家一把。 女人言辞间的争锋便是一毫一厘争出来的。 有不少夫人都捏起了瓜子儿看好戏,正等着戏唱下去,就听一个大嗓门来了:“哎呀呀,人都来这么齐了,母亲,我是不是来迟了?” 正是意气风发的冯氏,今日她作为东道主没少受吹捧,春风得意的紧,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 老夫人瞪她一眼:“不好好招待客人,跑哪儿躲闲去了?” 冯氏笑道:“镇国公老夫人有些不爽快,媳妇儿怕老夫人难受,特特安排着歇歇脚,才安顿好就来陪客了。” 老夫人也不是真说她,不过是对这个媳妇说教惯了,此时面上顺势和缓了些,淡淡道:“来得正好,这正有故人寻你呢。” 老夫人多老辣的眼,方才冷眼看着宾客闹了一场,对那个拿自家做筏子的妾室是记在了心里的,此时就跟冯氏说了出来。 她语气乏淡,冯氏在婆婆跟前伺候这么久,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事的模样,当下心头警觉,笑道:“哟,是谁呀?” 说着环顾了一场,见在场的夫人都是打过照面的,心里疑惑,就见妯娌的娘家嫂子、长乐侯夫人道:“虞三夫人。” 娄氏牵起了杭风盈的手,道:“瞧,我家这个说跟你相识呢,她母亲是幼时教过你琴艺的女夫子,日子久远,我看呀你怕是不记得了。” 娄氏说话自来给自己留三分余地,此次也不例外,都给冯氏找好忘记的理由了,免得被拒了自己面上难看。 冯氏看了看身后的女子,那女子目带亲近,面容婉然地看向自己,抿唇笑道:“冯姐姐,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这脸是有点熟悉,冯氏一下子还没想起来是谁,但见这做派这语气,立刻想起了幼时恨得牙痒痒的女伴。 事事比自己强,还在母亲面前做好人样,没少让母亲嫌弃自己,还拿着自己的借口去书房勾缠家中的长兄,学那红袖添香的做派。 也就是她小动作太多被发现了,夫子才被客气请离了府上,出于面子上没人告诉他们缘由,杭风盈怕还不知道自己看清她的面目了呢。 冯氏思及此,还有婆母的暗示,如何行事立刻明晰了起来。 冯氏打量了她两眼,道:“想是想起来了,是教琴的那位夫子?” 杭风盈笑意浓了两分,温声道:“正是家母。” 冯氏转而对老夫人道:“嗨呀,您是知道儿媳妇的,那劳什子琴我哪耐心弹啊,没点意思。” 杭风盈面上一白。 “幼时家母对我期望大着呢!那各式各样的夫子请来了不少,琴是早早不学了。” 冯氏面不改色道,又想起这个好像是许英阙的妾,许英阙?不就是自家侄女看不上的那个吗,她侄女儿看不上眼的男人的一个小小妾室来跟自己攀关系,又有旧隙,冯氏嘴更毒了起来,对着旁边的手帕交道, “你是眼看着我们伯府越过越好的,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们伯府不过是出了个贵妃娘娘,就把我幼时夫子的女儿都招来了,我真真是没想到呢。” 手帕交睨她一眼,道:“瞧这话说的,什么叫不过是,满朝可就这一个娘娘。” 杭风盈的脸色越来越惨淡,见旁边的那些夫人对着自己投来了或意味不明、或明晃晃鄙夷的目光,她手心一阵发汗,脚下都不稳了。 更让她惊心的是她身前的娄氏一直没说话,她看不到娄氏的脸色,心里忐忑难安。 不能再这样了! 她咬着后槽牙,就要站出来开口分辨。 冯氏眼风还瞄着她呢,一见她这模样就想起幼时她在自己家的做派,无外乎扮乖和说古人道理,就比之乎者也好上一丝,可长辈都吃这套,冯氏没少败在这上面,以至于记到了现在。 眼见着就要再来一场,她立刻提高了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这样想你,可从前伯府没落时你去长乐侯府借居,可从未与我递过一句话来,眼下怎么来的这么快。” 杭风盈答不上来。 她原以为自己能顺顺当当地在长乐侯府安顿下来,她也有几分傲骨,可她的傲骨是脆的,一折就断,此时再来攀附便显得虚情假意了许多。 这种心思又如何说的出口。 那先前被杭风盈压了一头的夫人插话道:“这位可是满口书卷子的,想必有点读书人的骨气,不想投靠人呢!” 话里的意思合着她妾的身份,无疑是浓浓的讽刺。 冯氏扑哧一笑,对娄氏道:“娄姐姐,不是小妹管你家事,这读书是没错的,可也不能学成了圣人,跟大家伙聊个天还掉书袋——要我说呀,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有几分理的。” “这做妾的,不就是个好看的玩意儿,纳妾纳色,娶妻才当娶贤。” 手帕交接话:“我看这色呀,也就平平。” 好几个夫人都发出了些笑声,无他,坐在这的都是正妻,对妾室都不会有太多好感,当下看妾被挤兑都不会有什么怜惜之意。 “对了,我那做了贵妃的侄女儿也爱看书,叫什么、手不释卷!可我侄女儿说话自来顺耳的紧,从不跟我们说大道理呢。” 话牵扯到贵妃娘娘,好几个夫人连忙放下瓜子儿开了口: “此前入宫见了贵妃,的确是好读的,桌案上随处可见书卷呢。”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跟贵妃娘娘比的,这两个放一处说太罪过了。” “贵妃琉璃一样的人物,这不过是个瓦片儿,哪能比呀。” …… 杭风盈身子摇晃,这一声声的,便如有人一下下地往自己心上撞,和尚撞钟般,回音是一圈圈的痛楚和羞辱,缠绵不绝。 而娄氏只觉面上无光——简直是被撕下了脸皮放地上踩! 被杭风盈扶着的手臂都显得僵冷了起来,心底一阵阵的后悔和恼意往嗓子眼直冲,恨不得当场晕过去,也好过受这般屈辱! 自入了这圈子来,她还未被如此嘲笑过,想必不出今日就要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是笑柄! 娄氏不知道自己面上是个什么样子,她挤出声音回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既然三夫人想不起是谁,便让她退下吧,别败了大家的兴。” “也没什么,开席前逗乐两句,也算消遣了。”有人温言道。 杭风盈血气往头脑里冲——她竟沦为这些贵妇的消遣的玩意儿! 老夫人看了场闹剧,饮了口茶,见差不多了道:“好了三媳妇,就属你最折腾,还不去看看宴如何了?” “宴有大嫂操持,儿媳妇偷个懒就又被说了,成成成,我去瞧瞧。” 冯氏离开了,娄氏语气平平地表示要去院子里看茶花,率先出去了。 杭风盈紧忙跟上,却在路过那嘲讽自己的夫人时听那人轻轻啐道:“什么破落东西。” 待出了院子,娄氏转身,盯着她的眼睛像淬了毒般:“你回马车上去,别出来了。” 想了想她能爬床定是个不安分的,又对丫鬟道,“松枝,你看着她回去,在马车上盯着她,再惹出什么事我连你一起打杀了!” 松枝身子一抖,忙应下来,抬手半扶半推地把杭风盈带走了。 她心里也恼这个人,若不是杭风盈,自家哪会被如此奚落! 杭风盈无暇顾及一个丫鬟的想法,她只知道自己完了。 娄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甚至现有的一切也会被收回。 果真,宴散后回到侯府,娄氏立刻唤来嬷嬷:“把她给我弄走!别让我再在府里看到这人!” 嬷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夫人鲜少盛怒的样子,登时小心道:“便移去原先客居的院子去,夫人看可好?” 娄氏正是恨毒了杭风盈的时候,当即冷笑道:“府里西角那不是有个院子吗,让她去住。” 嬷嬷想起来那个破败腐朽、毫无人烟的地儿,都十几年没人住了,上一个住的还是侯爷的一个犯了大忌的姨娘,得了病无人照料,活生生熬死在里面的。 她心里一凛,知道杭风盈是彻底遭了厌弃,当下不敢多说:“是,夫人。” 杭风盈不知那是何处,但听着也不是好去处,眼神慌乱还要求情,就听娄氏把事做绝:“嘴堵上,要是让我听到一丝一毫的声儿扰了我清净,一个个的都去挨板子!” 这下无人敢拖沓,两个家丁迅速过来把杭风盈带走了。 嬷嬷小心伺候着娄氏,见她收拾妥当,扶额歇息,嬷嬷轻声道:“夫人,这事儿要跟大公子说声吗?” 娄氏道:“便是直接死在了后院,我儿也想不起她来。” 话是这么说,想起母子两人不若以前亲密无间,娄氏还是在许英阙请安时试探了句:“那杭氏犯了错,我让她搬远了住着,没的碍眼,你可要去看看?” 许英阙反应了两息才想起来杭氏是谁,随即道:“不用,后宅之事向来但凭母亲安排。” 见许英阙果然无意,娄氏也就安心了,可又恼恨杭风盈连男人的一点心思都捉不住,真真是一个废物,对她的磋磨更多了。 短短十来日,杭风盈就被折腾地瘦了一圈,玉屏偷摸着去看她的时候都不敢认这是自己的原主。 “小姐,你怎么成了这样!”玉屏心疼道。 “玉屏!”杭风盈眼睛一亮,她自打住进了这个无名小院便无人伺候,还要像仆役一样做活,否则便没饭吃,此时看到玉屏宛如看到亲人,“你被派去何处了!可能给大公子送信儿让他来救我!” 玉屏泣声道:“奴婢被嬷嬷派去院子里洒扫了。” “大公子——”玉屏看着眼前满眼期待的杭风盈,不忍道,“大公子已得知了您的事,对夫人说,任凭夫人处置。” “怎么会!”杭风盈双目失神。 “阖府都知道了。”正是有大公子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杭氏翻不了身,才敢来折腾她。 玉屏想起近日来嘲讽自己的大公子的丫鬟,终究心疼杭风盈怅然若失的模样,想让她死心,咬唇道:“春风姐姐指使我做活时,嘴碎说了几句——” “她说大公子曾有与虞二小姐议亲的意思,后来这事就没苗头了,公子也是自那时开始不愿娶亲的。公子有心仪之人,小姐,您还是忘了公子吧!” 杭风盈紧紧抓着她的手:“虞?安西伯府的小姐?” 玉屏手背吃痛,轻声道:“便是、便是贵妃娘娘啊。” “贵妃娘娘天人之姿,入宫前就与柳家小姐并称长安双姝,容貌才情都是绝世的。”她狠狠心说出来后半句,“公子心悦过这般人物,自是……自是很难动心动情了。” 杭风盈怔怔松开手,她想起来了。 那日在花厅,那些长舌妇说贵妃是琉璃,说自己是瓦片。 说自己连与贵妃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仿佛拿自己当臭虫,拿贵妃当天上神鸟。 云泥之别。 思及许英阙,她发出短促的惨笑:“除却巫山不是云?” 思及此,她连最后的希望都被踩碎了,碾入尘泥。 而踏下这一脚的,竟是远在深宫、高不可攀的当朝贵妃。 这人于从前在许英阙心中留下的一片余香,竟使他充盈到再也不让其他人走进自己心中。 实在可恨! 可自己这种身份,又有什么资格、什么力量去怨恨她呢。 连恨意都显得苍白无力。 自打这胎怀了三旬,虞令绯开始显怀。 孕吐也随之而来,之前是吃不够东西,现下是什么东西也不想吃,有一日头晕乏力得竟差点跌倒,急忙召了太医来看。 近日眼看着秋闱②就要操办起来,各地考子汇聚一堂,朝廷也很是看重首次会试,上上下下忙个不休,燕澜作为皇帝更是操不完的心,但听闻景阳宫有异还是撂了折子赶了过来。 倒是虞令绯半躺在床上还伸手轻轻推他:“皇上在这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太医,国事为重。” 燕澜反手将她白净的手指握在掌心,想起台氏作妖的那次就后怕,即使坐在养心殿又如何静得下心,只这些没必要说出来让她一道担忧,只握着她的手指凑到她秀气的鼻梁上轻轻一刮: “朕在这陪着你。” 虞令绯被自己手指刮了下鼻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三息后才皱了皱鼻子,娇声道:“不要你陪,皇上只会欺负我。” 她自孕后变得娇憨起来,小脾气多得很,燕澜也不恼,反而喜欢极了她亲近自己的样子,此刻也只是低笑两声道:“疼你还来不及。” 虞令绯看他两眼,又看他一眼,媚眼儿看得燕澜一阵燥热,又不敢肆意亲近她。 不等他说什么,就见自己的贵妃坐直了身子,往自己身边靠近,她双手撑在架子床上,夏天燥热,便只穿了杏色肚兜儿,套了个碧色薄纱罗的衫子,明明是极浅淡的颜色,却也能衬得她雪肤腻理。 纤细的双臂和圆润的肩头朦胧隐在纱罗下,又欲语还休地露出点颜色来,当真应了那句诗——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③ 眼下那大片雪色和如玉锁骨被送到自己眼下,燕澜眸色愈发黑沉,不敢去亲昵她,怕失控伤了她身子,只能死死克制。 又怕她身形不稳,伸出一只手揽在她腰后扶着她。 热热的手掌贴在虞令绯腰间,透过似若无物的纱罗传了过来,恍若肌肤直接相贴,虞令绯缩了缩腰躲了下,没躲掉,反而被贴得更紧。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委屈道:“好热。” 因为有孕,景阳宫本就用冰少,这下更热了。 随即虞令绯又嘟哝道:“现下我腰都不细了,皇上是不是嫌弃我了。” “怎会。”燕澜喉咙滚了下,嗓音有点哑。 他收住脑子里的遐想,不敢让她再亲近自己,道:“你起身何事?头还晕不晕了?快坐好。” 虞令绯小小地“啊”了一声:“都怪皇上打岔。” “是是是,都怪朕。” 虞令绯满意了,继续之前的动作。 她从下而上地贴近燕澜的身子,感到他身体骤然紧绷,心下一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不过她没有收手的意思,伸出手用那根被迫刮了自己鼻梁的手指在燕澜高挺的鼻梁上小心地刮了下。 “皇上也要。” 她动作不快,燕澜有机会躲开了去的,到底怕她不开心,受了这下。 不痛不痒。 可她凑得如此近,他的眼珠子一动就能看到不该看的,燕澜喉咙急切地滚动了下,整个人仿佛要在景阳宫烧了起来,直直顺着帐幔燃尽这软玉温香处。 旁边的卢德新眼观鼻鼻观心,若是旁人这就是冒犯龙体之罪,可对着贵妃他哪敢上前呵斥,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虞令绯见燕澜不说话,还以为他被这动作惊到了,她心想皇上这么不经调戏的吗,又思及他自小没有母妃,恐怕也没人对他做过如此亲昵的小动作。 虞令绯怀着身子,最是容易感怀的,当下看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如玉儿郎都仿佛瞧出了几分可怜。 她心软地又凑近了些。 燕澜不敢往前攫取,不想往后避让,如一块炭盆里的烧炭一样僵在原处。 虞令绯贴近他的脸,用自己的鼻尖贴上他的,即便是裹着人骨的鼻梁,仿佛他的也比她的硬上许多,娇嫩对上坚硬,两双眼里只能看到对方。 虞令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两个鼻尖在对方身上打着转悠,她软声道:“皇上不生气。” 她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温柔海,是如天地般广阔的包容,是似微风拂面的轻缓。 此刻她如此亲昵,却能用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安抚了自己躁动的情绪。 燕澜闭了闭眼,像被主子驯服的雄狮般,每块骨肉里都蕴藏着极强的攻击性,却甘愿俯首帖耳,温顺不已。 “朕不会生你的气。”他微叹道,不过很快又补上一句,“但若是你还不好好坐回床上,朕就要不悦了。” 虞令绯半点不怕他,但到底被燕澜轻轻扶着坐了回去,虞令绯感觉自己就是一块传世美玉,主人生怕磕着了点玉屑。 她漫无边际的想法被太医打断了。 太医匆匆而来,燕澜这次没怪他们来得慢,只他不怒而威的模样还是让太医恭谨十足地行了礼才开始号脉。 号完脉又问了雪青几个贵妃娘娘近几日平日的情形,最后看了看虞令绯鼓起来的腹部,沉吟道: “回皇上、娘娘,以娘娘的情形来看,娘娘怀的应是双胎。” “什么?”虞令绯惊讶了下。 “娘娘如今才三旬便显怀了,较旁的妇人都早,想必日后也会比妇人大,脉象也有双胎之兆。” 太医斟酌着道,“如今只是推测,若是要确定,可等一旬之后,不光从体态上能明显看出,且那时胎动也出现了,若是双胎,应是有两个方向都有胎动的。” 太医说是推测,言语间却很拿的准的样子,燕澜便知他只是惯常的有所保留,实际已是十拿九稳了。 他看了眼怔然的虞令绯,问太医:“双胎较之,有何不同?可与母体有碍?” “娘娘是头胎,又体弱,双胎不仅生产时更需要康健的母体,平日里反应也比一胎大些。”太医不敢停顿,一口气说完,“娘娘此次险些栽倒,便是因着头晕乏力,想必日后其它反应也不会小,还需、还需宫人多加照料。” “日后也要娘娘多多走动,加上补药,以强母体。” 燕澜听到第一句眉头就蹙了起来。 虞令绯安静听着,若有所思地抚着自己的腹部,轻轻吁了口气,也是她在太医冷汗不断的时候柔声道: “臣妾是个有福的,竟能一次为皇上诞下两个孩儿。” “就请许太医为本宫好生调养罢,连带着有什么要注意的、要走动的,就去跟雪青说说。” 雪青在旁听着也是心生担忧,这福气果然不是好担的,妇人生产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若是这般说,双胎岂不是往鬼门关里多走了一大截! 她自己的娘亲就是进去了没出来,若是主子也这样—— 不!不会的!主子自会福泽绵延! 雪青按捺下担忧,带着太医出去了。 如今她们能做的,也就是听从太医的指示,一丝不苟地完成罢了。 殿里虞令绯看着站起身后就没坐下的皇上,她偏头看着,却只能看到燕澜挺直的脊背,看不到他的神色。 想了想,她道:“这下我们一下子就能有两个孩儿了呢。” 两三息后,燕澜转身看她,走了过来:“双胎,实在凶险。你如此娇气,朕不放心。” 虞令绯道:“有御医们调养,我的身子应是能挺住的。”至于疼痛,她浅浅笑道,“娇气什么的,是对着皇上才有的。” 燕澜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即便是虞令绯的保证和情意也没让他展颜。 虞令绯小小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他的眉间,葱白的指尖与温软的指腹一点点揉开了他的愁绪,拂散了他的不安。 “皇上是真龙天子,定会庇佑我与孩儿的。” “这种话你也信,是不是又偷看什么志怪小说了。”燕澜瞪她。 “眼见为实没有错,可看不见的,皇上又怎知它不存在呢。”虞令绯玩笑道,却也半真半假。 从前她自是不信的,可她都能不断复生了,这世上有龙气、有福泽、甚至有真龙,想起来也不是那么匪夷所思了。 若说没有,为什么自从到了皇上身边,自己就再不复从前的煎熬,过得如此顺心如意呢? 思及此,她补充道,“不管旁人,皇上于我来说自是神灵般,庇佑着子民。” 燕澜只当她说的是自己在宫中护着她,他心里仍是揣了铅一样沉,但为让她安心,还是笑道: “如此,朕只求能庇佑你一人。” 在虞令绯美目瞪视下,他才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又加上,“自然还有我们的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孟子·离娄》。 ②:来自百度,明清时期,乡试一般在秋八月举行,因此又称“秋闱”,而会试和殿试都安排在春天三四月间,会试也称“春闱”。本文是剧情需要掉了个个。 ③:出自(宋)康与之采桑子·晚来一霎风兼雨 肚兜+背子(就是长衫)自唐、五代、北宋便流行,到南宋、金都存在,我们的祖先也是性感过哒。 今天的作话字好多,但是我还是要多说一句,作者今天吃了樱桃蘸酸奶,四舍五入就是主角同款乳酪浇樱桃了【叉腰】 第50章 待到虞令绯有孕四旬有余,肚子已是越发鼓胀起来,她身形娇小纤细,看着更显肚大。 燕澜几乎日日都去景阳宫,夜夜都与她宿在一处,反而感知不到孩儿的长成,待有日回想一下,才惊觉变化之大。 即便如此,得了太医的交待,虞令绯还是每日都坚持在景阳宫里动一动,补汤补药是眼也不眨地喝下去,每日的食物都有定量,太医叮嘱不可多食,以免胎儿过大。 可实际上虞令绯吐的厉害,有时半点也吃不下,即使硬吃了下去还要吐,难受得两泪汪汪。 燕澜看着着实心疼,又没有办法,只能让御膳房多试着做新菜式,变着法地端上来,看虞令绯喜欢什么。 顾氏心疼极了,提着女儿以前惯爱吃的金丝蜜枣团、合意饼和山楂糕就进了宫,虞令绯也不知是见了顾氏开怀,还是真馋了自家的点心,那日用了不少,脸色也嫣红喜人。 燕澜龙心大悦,好生交待卢德新亲自带礼送顾氏回去。 顾氏把方子留了下来、让小厨房做给虞令绯吃。可就奇了怪了,宫里做出的东西哪会比外头差,可虞令绯兴致不高,吃了两口就恹恹欲睡。 燕澜无奈,抱着她哄:“多用点再睡,好不好?” 虞令绯迷蒙着眼,瞧着真是困了,眼绽泪花:“饱了,不想用了。” 燕澜气笑了:“昨儿你母亲在时你可是把两盘子糕饼都用完了,那蜜枣团也吃了大半,今日朕在,怎么吃了两块就饱了。” 虞令绯偏头蹭他,头埋入臂弯,娇娇道:“许是母亲做的,孩儿吃的就是香甜些。” 燕澜沉默了下,妥协道:“也罢,你既想家,出宫现下是出不成了,便让虞夫人多多入宫陪你吧。” 虞令绯抬头,露出一双灿若星子的眼来,面容上是真切的欣喜,“多谢皇上恩典。” 顾氏能入宫,虞令绯思家愁绪好上不少,心里安定。可顾氏隔三差五地来一趟,每次不过只能待一个时辰,其它时候虞令绯多半还是自己熬着。 虞令绯不好受,连带着燕澜在朝上都面色阴沉,底下的朝臣觐见时莫不是恭谨异常,生怕触了皇帝的眉头。 查元白现下担着个四品京官,挂靠礼部的闲职,却简在帝心,谁都不敢小瞧他。 他别的本事没有,但钻研人的心思是极妙的,咂摸了会儿近日朝上朝下都没什么大事,若是说有什么秘事在暗中进行出了差错——以皇上的帝王心来看,那定不会明晃晃摆在脸上打草惊蛇。 男人忧心的除了事业也就是老婆孩子了,这问题的症结一下子就出来了! 查元白回家找了自家夫人小妾齐聚一堂说了半晌,最后一个小妾给出了三四个方子,有腌民间酸黄瓜酸豆角的自家秘方,较旁人家做出的更清甜爽脆,其它的是做蜜饯的方子。 查元白半信半疑道:“你腌出来的那黄瓜豆角老爷我也吃过,味道是不错,那话梅酸倒了牙,也能吃?” 小妾道:“老爷吃不惯,可怀了身子时我们就爱这口呢。” 其她人都点头,查元白也就挠着头献上去了,就算没用,也能表表忠心么! 燕澜收到的时候只是抬了抬眼皮让卢德新送去太医院了,得了太医的允可才送去景阳宫,小厨房照着找齐了原料又花了些时日做出来,没成想贵妃的确爱吃,还赏了厨子。 贵妃用得高兴,皇上也就高兴,给查元白往上升了级,又给他赏了不少好东西。 一时之间,朝臣哗然,表面聚众骂查元白谄媚,私下里赶忙去问自家有没有什么孕妇秘方、开胃小菜的。 没有?没有就去民间找! 升官发财这么简单,谁不想要! 可惜的是这股不正之风还未长成就被皇上压了下来,往后再递方子的也有赏,赏的都是宫里惯常赏的东西了,聊胜于无,又没什么大用。 但别人都献了、只有自己岿然不动,就显得自己很不关心皇上的龙子了,且象征性的赏赐也是荣耀啊,一时之间还是引发了一阵上京城“百官忧贵妃”的热潮。 好在如今没有人再着意控制民间谣言,百姓说什么的都有。 “贵妃生个娃娃,这些官比自己老婆还上心呢!” “这出生了,保不齐就是咱们的下个皇帝了。” “贵妃有孕,也不见皇上册别的嫔妃,于国基不妥,不妥。” “哪来的酸腐书生——要我说临近秋闱就是书生多,安稳日子才过上多久,不想着考状元娶媳妇老盯着国事国事,要我看皇上儿子多才吓人呢!要是先帝就皇上一个儿子哪有这么多事!” “你!无知老汉!”客栈大堂里,面容白净的书生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内心只觉荒谬,天子脚下的臣民竟如此无知。 “楚兄莫气。”另一个体格威武些的同伴与书生说道,“百姓最想要的是安定的日子,经历了朝代更迭之事,难免乐天知命。” 名叫楚信的书生半晌叹出一口气:“也罢。到底志向不同。” “楚兄有步月登云志,定能高中!” 楚信正要回话,就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话头—— “哟,这不是楚公子吗?怎的来大堂用饭了,不躲房间啃馒头了?小二,有没有咸菜了,给楚公子包上点,给他回头就馒头吃。” “文高畅!”楚信蹙眉,“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屡次为难与我?” 文高畅名字听着像个读书人,却穿着富贵的锦绸袍子,咬着把画满了梅兰竹菊的折扇,五官还算能看,却把自己吃的圆滚滚,走到街上都能被人看成是大富商。 他斜眼瞧着楚信:“哎呦,还委屈上了?小爷就是看不上你这副穷酸劲,你的盘缠不会是哪家姑娘看你俊俏偷偷塞给你的吧?你真以为自己能中呢?” 涉及旁人清誉,楚信更是厌恶他乱攀咬,断然道:“我楚信虽不才,也是朗州解元,而你不过是榜上末尾的,你都能来上京了,我有什么不敢!” 大堂中人都听得这场热闹,一听说这位举人书生竟是解元,竟有不少人当堂拍手叫好,仿佛听说书听到了兴头上一样。 唯恐天下不乱。 “一州才有一个的解元呐这是,人家怎么不能中了?万一连中三元了呢!”有人嚷嚷道。 “哈哈哈,你这泼皮,当是看话本子呢,还连中三元。但人家当个进士还是有指望的,那个最末的举人老爷你哪有本事跟人家比啊。” “因为他有钱啊,哈哈。” “有钱?钱又不能帮他做经义文章!” 文高畅被众人奚落得面色涨红,他合上扇子就要说什么,但理智及时地制止了他的话,身后的书童也焦急提醒他: “公子,我们先走吧,到时候、到时候咱们上榜了有这个酸书生好看的!” 文高畅狠狠合上折扇,怨毒地瞪着楚信撂狠话:“等小爷上了榜,看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文高畅离去后,此前邀了楚信一同用饭的同伴才道:“楚兄莫与他对上,文高畅虽无什么本事,可他姐姐给柳家做了妾室,正受宠呢。” “柳家满门清贵,为官者不知凡几,又有名望,柳家女还在宫中做才人,柳淮柳大人更是今年的主考官,他与这般人家沾亲带故的,难免得意猖狂。” 楚信听着这话,思及方才对着文高畅沉默寡言的同伴,又看了眼为了招待他特意点的一桌好酒好肉,顿时失了胃口。 他板着脸起身而去:“宋兄慢用,我回房温书。” 留下那同伴张口结舌,最后暗骂道:“真是个倔驴性子!不知变通!” 文高畅出了客栈,左右无事,他最不耐烦看书,可他早早来了上京,因姐姐在柳二公子房里一家独大,极受宠爱,他得意借住柳家,平日没少跟着姐夫到处玩闹。 竟把上京都逛的差不多了,此时就无处能勾起他的玩性。 书童出主意:“前个儿小夫人见到公子时,不是念叨着玉龙膏和头油要用尽了么,小的打听过了,就在东市街上有家老店,他家玉龙膏是掺了玉屑做的,极好用。另有自家配的蔷薇油、木犀油,都是芬香扑鼻的。” “这主意好。”文高畅用扇敲了敲书童的头,“姐姐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以后眼瞅着就是过不尽的富贵日子了,我要好好孝敬姐姐。” “对了,旁边还有家卖古玩的,二公子应该喜欢。” “走,就去那看看!” 书童点头哈腰在前引路,其实那铺子的东西好不好他也没问,但看小小一盒玉龙膏要几十两雪花银,就知道自家公子一定满意,收到东西的小夫人也必欢喜。 各地学子汇集京师,带来了不少热闹,文斗更是四起,各个客栈都住满了人,庞大的上京都比往日喧哗了两分。 秋闱便在这番景象里正式开始。 学子们天还未亮便去贡院排队验身,凝结未散的雾气遇上这么多人,一人一口气都给哈散了去。 宫里,燕澜方醒,他神色清明,低头替虞令绯理着被子。 虞令绯半梦半醒间问他:“皇上醒的如此早?” “今儿秋闱。” “皇上又不用下场,离着早朝还有半刻呢。”她含糊道,到最后声音已经轻得听不见了。 燕澜失笑,又觉有几分道理。 左右该布置下的都布置妥当,剩下的就等收网了。 秋闱,不过是鱼儿开始甩着尾巴入局,还有几日功夫要等。 想着,他把娇娇人儿往怀里带了带,安稳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男主睡了个回笼觉,美滋滋。 第51章 瑞兽熏炉吐香,黛绿捧来螺钿漆茶盘,上头两个釉瓷茶盏,是用来招待章宝林的。 章婉莹正说到自己和程曼妮自制胭脂玩的事,虽然她口吻很是嫌弃,但虞令绯看得出她并不讨厌程宝林: “我说了,要按方子上来,她非要乱添东西,往里面加碾碎的干花瓣——若是红色的也就罢了,做出来也不见得真要用它。” “可她拿的什么,桂花瓣、紫丁香,混在一起,嗨呀,气的我。” 章婉莹说到这,拿起茶盏饮了好几口水,虞令绯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笑道:“慢点,别呛着了。” “你们关系倒不错呢。” “哪有的事,你身子重,又有皇上占着,我跟你见面少,满后宫一眼望去还有几个人,只能和她做伴了呗。” 说到这她想起程曼妮从前老是帮柳语珂欺负自家表妹,又忸怩着开口,“原先我也讨厌她,当然我现在也觉着她挺讨厌的,但是吧,总之我会好好看着她不惹事生非的,也不让她到你面前碍眼。” 虞令绯失笑,拿手点她:“我还未说什么呢,瞧你护的。” “是她不愿来吧。” “你怎知的。”章婉莹失口道。 她来之前的确喊了程曼妮,有意带她一同来景阳宫待上个半日,景阳宫可是个好去处,样样都是宫里最精细的,连小厨房的吃食都不断,走了还能带点。 可程曼妮想了想还是推拒了,只说自己要绣花,章婉莹不信:“你别是又背着我自己做胭脂吧?” “我可警告你,不许再加方子上没有的物什进去。” 程曼妮面容自然地应下:“一定,一定。” 章婉莹更气了:“我就说你不是打算躲房里绣花的吧!” 程曼妮赞赏看她:“我家阿莹变聪明了呢。” 章婉莹气得转身便走,宫人忙跟上她离去,走出了段距离,宫人突然见自家主子闷闷不乐地喃喃道:“自入宫后,再没有人唤过我阿莹了。” 宫人不知如何接话,好在小主也并未期盼着什么回应,这句话便如轻扑扑的残枝落叶,随着风飞远了。 章婉莹甩甩头,发上的步摇滴答作响:“说起来,我近日从未见过柳才人。” 虞令绯悠悠道:“自我有孕,便免了晨昏定省,宫中这么大,零星住着四五个人,哪能轻易见着。” “你就不怕她憋着什么坏?以她那高傲的性儿,怎就甘愿俯首称臣了呢。”章婉莹摇着菡萏花样的纨扇,“且程宝林还很是怕她呢,轻易不敢违背她,跟我一处玩乐便罢了,往你这来是不敢的。” 虞令绯指尖拈着个蜜饯青梅,看了她眼,道:“程宝林自来聪慧,她若是真怕极了柳才人,也不会与你深交。她不来景阳宫,便能明哲保身,否则万一我出了什么差错,皇上第一个疑的就是她。” “若说对柳才人内心的惧意,想必是没有的,倒是给柳才人几分面子情,大家都过得去,也就这样了。” “那、那为何此前她都听从柳才人的、现下却不怕了呢?”章婉莹不懂。 “柳才人倨傲的紧,想要什么自己不争,使唤旁人去出头,到最后落得的是一事无成。她之前不愿放下架子争宠,现下不敢争宠,你瞧,她现在甚至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后宫之中,原本还是各自为战,她有个程宝林就比别人强一分,拿捏人的手段么,左右离不开程宝林家里,否则她还能脏了手亲自去动程宝林不成。” “现在,你自己也说了,后宫还有几人?你与我向来交好,程宝林又没她人品打眼,不管是怎么看,本宫若是烦了,别说拿她开刀,就是两个一起罚了也不为过。” “她巴不得本宫忘了她呢,哪里会再出来搅风搅雨的。” 章婉莹听了这席话,半晌道:“没想到她看起来高傲得像天上玉女般,怎么半点胆量都无。” “你这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任凭家世再风光,惹了皇上不喜又犯了忌讳的,你看宫里还容得下吗。”虞令绯说完,将青梅送入口中,眯眼吃了起来。 章婉莹见她吃的满足,也从镂花碟子里捏了个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酸得她牙都要倒了,忙吐到帕子里,皱着脸道: “这什么东西!” “蜜饯青梅呀。”虞令绯笑眯眯道。 “哪有蜜——酸汁青梅还差不多!”黛绿捂嘴笑了笑,又忙给章婉莹添茶倒水、让她好歹漱漱口。 待她收拾好后才道:“宫里也就你一个是真真正正的妃子,我也不是盼着柳才人倒霉,就是看不起她那做派,虽然她一肚子坏水,可连施展都施展不出,缩手缩脚的。” 仿佛想到什么章婉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虞令绯探寻的目光下说了出来: “你说,既然我在宫里就是个摆设,还有程宝林,我们连侍寝都未曾,就要一辈子待在深宫了吗?” 章婉莹离开后,虞令绯照例用膳后歇息了会儿,以养心神,她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思及章婉莹那句话便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章婉莹小心翼翼吐出那句话时,面带试探,眼含期待,她是真的想出宫。 于私,她自然也不爱宫里还有旁的妃嫔,尽管皇上从不多看她人一眼,只专心陪她。 从前未想过,不过是因着不敢去细想,但章婉莹吞吞吐吐的一句话,就像捅破糊窗纸那般轻易地就让自己动了念头。 虞令绯手心全是汗,脚也冰凉,她竟才发觉自己也有欲望,是独占一个人的欲望。 这种冲动与渴望被她硬生生压在心底不知多少年,她以为那火焰早就灭了,如今看去,却仍有一丝微弱的光,倔强地燃着。 虞令绯静静看着,蓦地伸出手去,将这丝未死的微光握在了手中。 极热极细的一丝,便如一条凝实的火线从她的指尖刺入,一个呼吸间就游走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虞令绯小腿不由痉挛,脊背往上一弓,宛如被拉开的弓箭,倏然间,弓箭射出,她双腿一窜,猛地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早已陷入诡秘难测的梦境。 贵妃娘娘梦魇了。 燕澜回了景阳宫,见黛绿正给她按着腿,挥挥手让黛绿下去,自己接了过来: “朕不过没陪你用午膳,怎么就魇着了?” 言语里有疼惜,还带着点虞令绯离不开自己的异样满足。 虞令绯看着他,燕澜得了消息来得太快,实则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 正想着时,她腹部传来一阵异感,仿若胃肠在动作般,虞令绯哎呀了一声,捂住了腹部。 燕澜目光一凛:“可是身子难受了?” “不……不太像。”虞令绯等了等,又没有动静了,她回忆着这个时候太医的叮嘱,“应是太医说的胎动?” 正给虞令绯开安神方子的太医还未离开,便又使他来看了看,太医把了把脉息道:“娘娘身子无恙,若是肚腹有异,应就是龙子在动作了,恭喜皇上、娘娘。” “本宫尚且记得,此前说会有两个方向都有胎动。” “往后月份愈来愈大,胎儿的动作也会更明显更频繁,赶上两个孩子都动的时候,娘娘自可体会得到。” “如此。” 虞令绯低头轻抚着肚子,从燕澜的角度正看着她柔美的侧脸,自打虞令绯怀了身子后,燕澜常常觉得她的风情又盛了些,从前看她只觉得美而灵动,现下更多了似水般舒意的柔情。 他们的孩子孕育在她体内,却并未让她失了美色,更添三分身为母亲独有的气韵。 燕澜只看着她,看着她与自己的孩子,便觉心底软成一片。 “皇上。”虞令绯轻轻唤道,拉着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这个动作这几旬来他们未少做,燕澜并不陌生,“听母亲说,若是胎动之后父亲与孩儿多多相处,日后感情也会好些呢。” “坊间传言而已。”燕澜说着,眉眼却软化了些。 虞令绯心头便如饮了温温的蜜水般,初次体会到孩儿的动作使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孩子,一时间也不去烦忧后宫之事了。 燕澜陪了虞令绯小半个时辰,因着前头大臣求见方才离去。 甫一出了景阳宫,卢德新就过来了,小声道:“方才奴才去问过两位姑娘了,黛绿姑娘说上午章宝林来与娘娘说了话,提到了……想出宫的事儿。” 燕澜大步走着,上了御辇,沉声道:“是想出宫玩闹,还是?” “仿佛是想、想不回来了。”卢德新往下埋了埋头,小心道。 不论如何,即便皇上不幸妃子,按律来说后妃也是皇家中人,此生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后妃有这个愿景,就如摒弃皇上般,是要触怒天颜的。 卢德新等了半晌也未等到燕澜发怒,他都打好劝说皇上的腹稿了,要提醒着皇上章宝林与贵妃娘娘关系好,还是从轻处置吧,没想到皇上竟一言不发。 卢德新偷眼看了看,发觉皇上手上的佛珠耷拉在御辇边上,正闭目养神。 这就是已有成算了。 卢德新依旧皇上的习惯推测道,难不成—— 他不敢多想,忙招呼着内监起驾,匆匆而去。 第52章 秋风肆起,柳淮端坐案前,他作为此次科举的主考官,自是不会亲自批阅朱卷,而是饮着茶水等着副考官将各自房里取中的朱卷递上来。 少顷,乙字房的考官来了,他给柳淮递了个眼色,将卷子递了上去:“大人,下官觉着这几份朱卷当为今儿晌午这半天的最佳。” 柳淮捻着胡须,接过朱卷翻阅。 前几份倒还像模像样,有些确实炳炳烺烺,实为良才,又有两篇,中规中矩,平庸至极,但一打眼扫去就看到了原先敲定的“关节”,柳淮朱笔不断,在每份考卷的“取”字旁连写了好几个“中”字,便已取中了他们。 直到最后一份—— “怎的诗赋少了一句?”柳淮蹙眉,压抑着声音道,“便是作弊也太假了,打回去!” 柳淮瞪视下,副考官露出为难的神色,声音都要压成气儿了道:“看这内容,应是府上大少爷的娘舅的考卷,这……” 柳淮抚须的手一顿,他膝下儿孙缘薄,眼下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却生不出嫡孙来,还是二儿子房里的妾生了个儿子,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他爱愈珍宝,对那个妾也高看两分。 这次“照料”也没落下这妾的家里人,一路从乡试照料到会试,甚至是给了甲等的待遇——直接把拟好的答案给了他,背下来誊上来就成。 可恨他知道这人没用,没成想能疏忽至此,抄都抄不好! 难怪底下人得了自己吩咐也只给了他乡试榜末的成绩。 柳淮捏着手里的朱卷,思及府中的长孙,又看了看眼前唯命是从的考官,沉吟了会儿,到底拿笔舔了舔墨就要批下去—— 面前的副考官眼神闪烁,突地说一句:“这、不会出事吧?” 紫毫笔尖已经立在纸上了,留下一个细细的墨点,柳淮只当他胆小怕事,无谓道:“这么多人都跟咱们在一条船上,有本官在,有何惧。” 副考官道:“是。” 已取中的朱卷留在了柳淮处,副考官空手离去,与另一个捧卷而来的副考官擦肩而过,是丙字房的考官,皇上的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下,复又各自前行。 乙字房考官站在外头,听见里面柳淮的声音悠悠响起:“这篇文章,唔,仿佛还差些火候——” “但立意极好,又与民生相关,下官以为还是可取的。” “不妥、不妥。” …… 秋闱放榜之时,桂花飘香,又素来称为桂花榜。 街上人声鼎沸,商贩的摊子都收拾了个干净,生怕被人踏平了去,考生莫不围上去找着自己的名儿,楚信从天不亮就守在贴榜处等着,一贴出来他便急切地找着自己。 他从上往下看,一排排看到了最后。 没有、没有、没有…… 怎会没有! 他的目光贴在最下面两行,不敢置信地滚动着眼珠子,最边角写着“文高畅”三字。 文高畅都中榜了,而他没有! 不是他门缝里看人,是文高畅自来三棍都打不出一句像样的诗,他能通过乡试已是惊了不少同窗,为何连会试也能—— 到底文高畅不是他看重的,楚信平复心神,又把桂花榜仔仔细细看了三遍。 真的没有他。 楚信失魂落魄地排开人群走了出来,一朝落第,此番回乡,下次攒够盘缠再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思及辛苦劳作供他读书的母亲与妹妹,想起她们殷切的目光,他心中苦涩难言,却无可奈何,耷拉着头往客栈而去,准备收拾东西当即离京了。 住栈所费银两太贵,他耽搁不起时间兀自伤怀。 正走着,面前停了个人影,衣着光鲜亮丽,靴子上都缀着明珠,楚信抬头一看,果然是—— “文高畅。” 楚信蹙眉。 “哈,怎么像个落水狗一样,这就要滚回你的乡下茅草屋了?” “干你何事,让开。”楚信没心情与他计较口舌之争。 文高畅甩开了扇子,这次是把丝绢的,他得意非凡道:“要我说,你也别回去了,小爷这就要做上官老爷了,你还能给小爷抬个轿子,不比你回家种地舒坦!” 楚信攥紧了拳,恨不得打在他脸上,又想起他出门向来离不了书童,自己少不得要吃亏—— 等等,文高畅的书童呢? 楚信目光一晃,又看了看文高畅来的方向,和自己背后的皇榜—— “你的书童给你看榜去了?” 文高畅理所当然道:“不然还要小爷自己跟那些贫民去挤吗?” 楚信紧盯着他的脸:“书童还未回来,你是怎知自己取中了的。” 文高畅摇扇的手一顿,嘴唇动了两下,道:“以小爷的资质,两榜进士还用说,更何况区区会试!” 楚信并未放松,继续逼问:“你自幼愚钝,肥头大耳,乡试也不过吊在榜尾上,从何而来的信心!” 文高畅梗着脖子道:“上天眷顾小爷,你羡慕不来的。” 楚信看着他不言语,最后微微笑了笑,道:“我知了。” “你知道了什么!”文高畅忙问。 “你脾气狂暴,无事还要找借口欺辱我。此番被我当面骂了,竟与我好生作答,文高畅啊文高畅,你当我同你一样蠢笨如猪吗。” “此前曾有人对我说,你与柳府沾亲带故——柳淮,不就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么,你仿佛就借住在柳家罢。”楚信边说着,边死死盯着文高畅。 见飒爽秋风中,他额下滚出几滴汗,楚信见了便如吃了定心丸。 文高畅做学问的脑子蠢,可不是傻子,自打楚信疑上了他,楚信此人就不能留了! 而杀他灭口后面的事,自有柳家摆平,否则等他闹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文高畅目光阴狠,正要找到书童一起合力制服楚信,就见楚信冲他傲慢一笑,扭头钻入了皇榜下的人群中。 “哎哎,瞎挤什么哪!” “踩着我脚了你!” “赶着投胎不成!” 楚信推搡过的地方,一片叫骂声,便是读书人也是皱紧了眉头,暗想这个考生怎么行为如此粗俗。 楚信一股气跑到了最前头,转眼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家伙,正是文高畅的书童,还在乐呵呵地冲人炫耀自己的主子就在榜上呢。 楚信的目光与他对上,对着书童,他勾起了唇角,他眼睛亮的惊人,唇红齿白,皮笑肉不笑时竟有几分白面书生诡笑的怪异。 书童给他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时,就见楚信冲着旁边守榜的官差拱了拱手,随即猛地撕下了桂花榜,在一片惊天震地的哗然声和官差的怒斥中他声嘶力竭道: “科举舞弊!孔庙蒙羞!” “有考生闹将起来了?”燕澜问道。 “是,臣授意的那几个考生还未动作,便有机敏者发觉了猫腻,当场撕了皇榜。”封刃道,“此人名楚信。” “果真敏思。”燕澜淡淡夸了句,“现下此人在何处?” “授意的考生趁机附言楚信,也引发了不少心怀疑虑的考生一同闹将起来,已去夫子庙前要求官府张贴取中的朱卷。” “柳淮呢。”燕澜随口问道,又低低笑了声,“若是柳大人知晓,定是吓得往朕这养心殿来了。” 封刃没有言语,卢德新推门而入,躬身道:“皇上,柳淮柳大人求见。” 燕澜手腕一转,将一个“诱”字的最后一笔撇写得极为流畅舒展,道:“让他回去。” “下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全力督察科举舞弊案,给朕的学子一个交代。”顿了顿,“以都察院为主,左督御史知道如何做。” “是。”卢德新肃然道。 柳淮的心思无人知晓,他刚出宫门便被刑部带走了,从那之后就没能出来。 外头学子还未闹将起来,就见皇上雷厉风行地下了旨,彻查秋闱,三司会审,考官一个个地审,主考官柳淮听闻都在牢里关起来了! 案情逐渐水落石出,更是由京兆尹出面,给滞留上京的学子加以抚慰、补偿,对大部分学子来说只是心中熨贴,但对如楚信这般窘困的,仿佛天降及时雨。 因着楚信第一个喊出来这事,他在落榜学子中有着极大威望,被一些上榜的学子敌视——但也有不少学子心怀公义,将自己上了舞弊榜作为毕生之耻,总之人之百态,各不相同。 随着舞弊的考生也一个个被挖萝卜带出泥一样被揪出来,皇上下旨言,此次秋闱会于明年春天复开,而不会直接作废,再让学子们等一个三年。 此举终于安定了学子的心,学子们有的离京而去,有的便直接在上京租了个小院子备考。 因而也得见了皇上对此番舞弊案官员的处置。 以柳淮为首的官员,均施以流放之刑,罪及家人。 这些能担任考官的,莫不是文人学子心中的师长前辈,说不得就是他们的子弟教出来的徒子徒孙,其中以柳淮资历与名声最老,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恐怕还有不少文人要为他奔走。 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柳淮动了天下文人的根基与毕生所愿,数十年威望一夜倾塌,再不复从前的高洁。 宫中,虞令绯轻声道:“此番虽肃清了朝政,但让那些学子再考一次,也是可怜。” 燕澜敛眉,以手为她梳发,低声道:“自古做皇帝的,对付武将向来干脆,可就怕文人手中的那支笔,煽动国之根本。” “若不是因着拿捏了他的部分人手、得了证据,又一举拿下他与他的党羽,将他造出的名望一举掀翻,才是余毒跗骨,日后少不了头疼。” 虞令绯点了点头,带着青丝在他手中滑过,她声音轻柔:“天下为重,到底是要取舍,所幸还给了他们新的机会。” “此番,定是极公正的会试了。” 燕澜颔首,两人默默无言,却自有一番自在与默契流淌。 少顷,燕澜启唇道:“此次处决,柳家尚有个柳才人在宫中。” 虞令绯抬眼看她,长睫轻颤:“入了宫,便是皇家人罢。” 燕澜慢慢道:“起初朕便想着,宫里只有你也就够了。” “不若趁着此次机会,一同送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 第53章 乍闻此话,虞令绯不可思议地坐直了身子去看燕澜,燕澜俊美的面容上却毫无玩笑之意,他仿若话家常般说起此事,眸子里却是认真与承诺。 与燕澜同床共枕如此久,虞令绯已然能从他放松的神态、适然的表情中窥出真假。 便是朝上最擅逢迎的大臣,也不会比她更了解大煦之主。 这种熟稔时常让虞令绯暗自惊心,从何时起他们竟有了相濡以沫之态,比起从前轻易的情动更弥足可贵。 燕澜把她的右手抓到自己掌里把玩,他轻巧揉弄着虞令绯软软的手,又重复了遍: “宫里只有你便够了,此事朕会安排妥当的。” 虞令绯压抑着心里纷杂繁乱的思绪,问燕澜: “色衰而爱驰,皇上就不怕以后——”顿了顿,她又给燕澜指了一条退路,“便是宫里现下的,皇上想放出去也就罢了,可轻易便说只要臣妾一人,说的是现在只一人罢。” 燕澜气她装聋作哑,捏了捏她的小拇指出气,眯眼道: “朕非是重欲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幸了你之前从未碰别的人。” “非是她们毫无可取之处,但自朕幼时见的宫里女子,都揣着一颗虎狼心,披着美人皮,一眼看去眼花缭乱,再多看一眼,便觉是红颜枯骨。” 虞令绯忍不住道:“宫里也有纯然的,以后也会有单纯天真的。” 燕澜笑了,仿佛是从泉眼里滚出来的最清亮的甘霖,竟难得地让他的俊美盖过了身上的威仪。 “以后不会有了,因为宫中不会再进人。” “现在的或许尚有稚子之心,也敌不过你珠玉在前。” 品貌上又有何人能及自己的贵妃这般? 虞令绯看着他的笑颜,脸上发烫,任谁被这般俊美儿郎含情款款注视着,说自己如珠如玉,都是要脸红的。 即便他们已非初见。 虞令绯的心已砰砰在跳,按耐不住,肚子里的柔肠百结也被这股子甘霖化成了糖丝儿。 她臊地偏过头,生怕空欢喜一场的担忧尽数化解了,涌上来的是羞意与爱娇。 “皇上莫不是刚吃了蜜饯,趁着嘴甜来哄我呢。” 燕澜哑然失笑:“景阳宫的蜜饯么,恐怕也只有爱妃你吃着觉得是甜的。” 牙都要酸倒了。 “偏你主意多,朕说了恐怕你也不敢轻信。日后的日子还长,且看着罢。”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金口玉言,重逾九鼎。 虞令绯信他。 虞令绯未能再见着柳语珂一面,只听章婉莹跑来跟自己说柳才人过两日要去青隐庵为皇家祈福了。 且不同于段含月那般还有点面子情,是封了妃去的。 柳才人是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明眼人都知晓这位柳姓嫔妃是因着父亲的原因遭了皇上厌弃,众臣也没谁不开眼地为她求情。 去送她的只有程曼妮。 程曼妮轻轻撩开帘子,一举一动莫不娴静文雅,脸还是那张脸,却如同换了个芯儿一样。 柳语珂看着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的下巴仍是昂着的,却少了些底气与丰润。 程曼妮抚唇一笑:“柳姐姐,妹妹来送你出宫了,今儿还是个艳阳天呢。” 柳语珂僵着张脸,看程曼妮自顾自给自己倒茶喝,半晌开口,艰涩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随后的话有了开头,便顺畅地一口气全倒出来了:“眼下我失了身份与倚仗,你便来作贱我?是了,你不情不愿地任我驱使了这许久,遭我害了一辈子,也是要恨我的。” 说到这,她面上浮出一丝奇异的笑,“可现下我好歹能去青隐庵,而你却要在宫里蹉跎一生,说到底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 程曼妮寻了个凳子坐下,还好兴致地摸了果子吃着,慢条斯理道:“姐姐说的哪里话,看人看心,柳家的傲骨灰飞烟灭,遭世人唾骂,想必姐姐的脊梁骨日日夜夜都发寒吧。” 柳语珂的笑渐渐消弭,露出一张失去表情的美人脸来,宛如未上色的仕女图。 “若是担忧妹妹无法寻姐姐麻烦,也不尽然,我家中尚有兄姐,只要有心,总能找着机会的。” 说着,程曼妮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她:“姐姐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怕了吧?妹妹说着顽呢,我怎会拿这些子鸡毛蒜皮的事儿去劳烦兄姐。” 柳语珂喉间一梗,却倏尔放松,她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真的因着这句话而感到怕了! 程曼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冷不丁道:“哎呀,刚刚姐姐说什么来着,妹妹要在宫里蹉跎了?” 柳语珂心里惶惑,面上仍是冰霜一片,冷声道:“难道不是?” “姐姐还不知罢。”程曼妮好整以暇道,“皇上有意为了贵妃娘娘遣散后宫哪。” “什么!”柳语珂失声道,这种痴情帝王,历史上满打满算都找不出五指之数,更何况是如此年轻的帝王,她猛然摇头,“不!不会的!定是你拿话诓我!” 随即她却想起贵妃的独宠,连有孕都皇上都未曾幸了旁人,仿佛遣散这小猫两三只的后宫也不是多么出奇了。 柳语珂脑袋一阵晕眩,又陡然尖声道:“便是皇上有心,臣子能允许吗!皇家本该开枝散叶,你怎能逃得过!” 程曼妮看她失态,终于露出一个俏生生的笑来,站起身拂袖行了个蹲礼,柔声道:“此事不需姐姐操心了,姐姐一心为皇家祈福,方是本分。” “妹妹祝姐姐于青隐庵,长命百岁。”随即,她的笑漠然而逝,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程曼妮回了自己住处,章婉莹不知何时来的,见了她就抱怨:“你跑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了,茶都饮两歇了。” 程曼妮好声好气道:“去瞧了瞧柳才人。” “你去寻她做甚,难不成你们还有情谊不成。”章婉莹撇嘴道。 程曼妮笑了笑没说话,问她:“不是去了景阳宫么,怎回来的这么快?” “还能为何,皇上来了呗。”章婉莹眨眨眼道,“我看皇上见我在贵妃那很是觉得我碍眼呢,说不得心里想着还是得赶紧把我们送走的好,哎呀,想到我就开心。” 程曼妮叹气,道:“自打前几日你替我转达了贵妃娘娘的话,我也是被乐昏了头,今儿才被讨人厌的柳才人提了提神。” “什么?” 程曼妮一把握着章婉莹的手,非常严肃认真道:“我们开始抄经书吧。” “啊?” “为娘娘和小皇子祈福。” 程曼妮言之凿凿:“若是皇家无子嗣,朝臣闹翻了天也不会让皇帝任性妄为的,眼下自然是要让贵妃娘娘平平安安地诞下皇子,咱们才可能出宫!” 章婉莹恍然大悟,忙道:“这可是头等大事!” 事实也如她们所料,燕澜虽在朝上提出了要遣散后宫,但因皇家无嗣,不仅是朝臣闹了个底朝天,连宗亲也来说教,几个老皇叔颤颤巍巍地进出养心殿,看得人都胆战心惊的,生怕磕了碰了。 燕澜也不急,三五日就在朝上提一回,被驳了也不自专,转而说起其他政事,日子久了大臣也习以为常了。 有臣子道:“想来皇上也没拿准心思,才屡次三番地轻易收了心。” 旁人深以为然,毕竟皇上年纪轻轻,却极有决断,他坚持的事极少轻易放弃的。 查元白听了,哼笑而过,只怕皇上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在这温水煮青蛙呢! 若是皇上独断专行,朝臣反应激烈,恐怕立刻就要给贵妃娘娘扣上狐媚惑主的帽子。 眼下这般小火煮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最后这些大臣喝多了洗澡水,嗓子眼都给堵住咯,也闹腾不出什么了。 柳语珂走的时候叶子都黄了,虞令绯早晚走动时都能瞧见墙角的枯黄叶,踩起来声音脆脆的,脚下又软软的。 待得再冷些,她本就大的肚子更是圆滚滚,胎动也愈发明显了,终于在一个晨光未散的清晨感受到了一左一右两个胎动,虞令绯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自己身体里是一对珍宝。 燕澜当时也在旁边,他便如一个最普通的男子一样,把手放在妻子的肚皮上被孩子蹬了一脚时脸上露出了紧张和喜悦交替的神情。 冬天的景阳宫遍地不见雪,在虞令绯还未起身时雪青便亲自带着人一点点把雪运走了,又来来回回走了四五遍去验看地上有没有水痕,檐上挂着的排排冰柱是虞令绯这个冬季见到的最时令的景色。 她立在冰棱下,看着院中一角种着的竹子此刻也只有叶片上残余厚厚的细雪,还有一些已被雪压断了去。 虞令绯抚着腹部,轻声对孩子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① 她眉眼柔和:“待到你们出来,定是喜欢玩雪的,小娃娃都喜欢,到时候让你们父皇给你们堆雪人。” 肚子里的孩子乐得翻了个身,仿佛答应了她般。 待到用了午膳,燕澜把她带到庭院里,庭院里不知何时做出了好些动物样式的雪堆,个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小娃娃喜欢,朕的贵妃也喜欢。” “先给朕的贵妃看。” 虞令绯心里喜爱的紧,面上却涌了泪,她晶莹的眼泪沾湿了长长的羽睫,眨巴着抬头看他:“我、我也不知怎么了,就哭出来了。” 自打身子愈来愈重,她就容易湿了眼睛,什么事都能哭一哭。 虞令绯桃腮挂泪,又偏偏露出极清丽欣然的笑,她脸圆了些,娇憨动人,可眼睛还是那般清亮,含泪时更美。 燕澜笑叹,俯身吻了吻她的眼,又一点点把泪吻去。 景阳无雪之名传到了宫外。 此前皇上在朝中提出遣散后宫,就让天子脚下的百姓津津乐道了。 这次又来了个景阳无雪,闺阁妇人提起此事莫不是艳羡至极,连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尚能独爱一人,可见皇上贵妃感情甚笃。 安西伯府俨然已是上京顶尖的世家了,任谁都能看出来,只要贵妃好好诞下龙子,绵延皇家子嗣,日后再无人能动摇她根本。 登那皇后之位,如探囊取物。 好在老伯爷该清醒的时候还是极清醒的,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越是乐得糊涂。 底下的几房也无甚大志,小日子过得舒坦,连最拎不清的冯氏在外也装傻充愣:“你与我套近乎有何用?谁不知我与那贵妃侄女儿关系平平?” 许英阙年轻有为,不久便被调任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年纪轻轻便已做了四品京官,端的是青年才俊,媒婆不断地往家去。 只他仿佛一心为朝廷效力,半点也不理会,日子久了也被当做一桩奇事来。 待到程章两位的佛经抄得堆满了一个小箱子时,虞令绯终于在一个阴雨天发动了。 发动那日正是顾氏递了牌子入宫的,虞令绯还道:“今日天气阴潮,还劳母亲来看我。” 顾氏眉头不展:“昨夜里我的心就发慌,想来想去家里都好在,只有你我放心不下,还是入宫瞧瞧你我才能安心。” “可都备好了?” 黛绿说话伶俐,当即便道:“回夫人话,太医说也就这几天发动了,一应的接生嬷嬷都住在景阳宫偏殿,茶水房的热水不敢断。各类用得着的药材物什都备了三四份,着人日夜看着不让人碰,就等着接小主子了。” “如此便好,入了皇家若说有什么好处,也就是这人和物都周全些,都是顶顶好的,我儿必定顺畅,必定顺畅。” 顾氏嘴上念着,但虞令绯还是看得出她心里担忧,好生说了半天话才让她离去。 哪知顾氏前脚刚走,虞令绯就发动了。 黛绿登时就慌了,勉力镇定下来就让星霜几个去叫人,太医不便住在景阳宫,却另辟了在旁边宫里暂住,消息一送到四五个太医就到了,在景阳宫待命,以防万一。 接生嬷嬷来得更早,正搀扶着虞令绯走动:“娘娘身子调好了些,可双胎太费气力,现下离真的发动还早,万不可紧张过了头。” 虞令绯忍着时不时的阵痛,轻声道:“本宫省得。” 她的寝殿被屏风围的严严实实,也正是透着屏风,她听到了燕澜的声音:“让朕进去。” “皇上不可呀!”卢德新苦声劝道,自古生产之地为不详之地,一般男子都不让进,更何况九五之尊。 虞令绯心中暖意流过,但想起嬷嬷所说的生产时场面极为混乱,何必让燕澜看到。 更何况——若是自己没挺过去,目睹这一幕,也会让他夜夜梦魇的吧。 “只要皇上在外面等着,臣妾心中便安定了。” 燕澜死死盯着屏风,他看得到她的身影,她却不让他过去。 她的声音里是安抚和坚持。 沉默片刻,他道:“好,朕等你。” 卢德新送了口气,忙服侍着皇上去正殿坐下。 燕澜手中的佛珠动了起来,一刻不停。 直到寝殿传出阵阵虞令绯的痛呼声,合着外头接连不断的绵绵阴雨,实在让人心惊胆寒。 听在燕澜耳中,心随着她越来越高昂的痛呼声一点点往下沉,却落不到底。 虞令绯的状态却比她表现出的要好。 她的灵魂仿佛飘在了空中,看着底下的妇人低低哀叫,她能切身感到痛楚,却又保持着清明。 思及腹中的孩子,她低声道:“若是能用复生换得他们一世顺遂安康,信女愿入地狱,再不入世。” 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在对谁说。 倏尔,她心中有些许明悟划过,引得她抬首望天际看去。 屋檐与宫墙都在她目中化为虚无,直直袒露出背后的阴云密布的天际。 虞令绯若有所感,目光所到之处,一双金爪狠狠撕开了浓重叠嶂的雷云,探出一颗虎须鹿角的龙头来,龙身长若蛇,所到之处乌云散尽,云开天明。 它并无盘桓过久,一个扭头,遥遥与虞令绯对视,蓦地昂首吟叫一声,冲着虞令绯低俯冲来。 这个过程仿若千年,又只在拈花一笑间,虞令绯在龙目冲到眼前时闭上了眼。再猛地惊醒,就听嬷嬷喜道: “娘娘醒了!” “恭喜娘娘!得了对皇子皇女,子女双全,正应了个‘好’字!” 虞令绯勉力弯唇笑了笑,感到额上汗湿的发被抚开,她抬眼看去,见燕澜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他目光太过复杂,有欣喜、更有安心、疼惜,虞令绯握了握他的手,道:“我没事。” 燕澜这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虞令绯乏累至极,又睡去了。 燕澜没有多待,他还有答应虞令绯的事未做到。 婴儿娇嫩,燕澜不敢去抱,驻足看了会儿便让奶娘带去好生照料了。 他走出景阳宫,眼前无风无雨,日光如金,镀满宫闱,卢德新说着吉利话: “恭喜皇上!皇子出世,方才还昏天黑地的,现下雨停云开,正是极好的兆头!” 燕澜抬首看着,吁出口气,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待到养心殿,燕澜亲自着墨写下了两道旨意,这位年轻的帝王写下过许多道圣旨,圣旨所到之处,既是吹落阴霾的清风,又是索人性命的鬼链。 这还是头次,他在落笔时,心间怀着的是刻骨的情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虞氏坤教主乎治内,允资辅翼之贤。素娴仪矩,久职壶闱。于皇嗣有功,于百姓有为,今册中宫,执六宫奏笺,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后举案齐眉,如琴瑟之和,鹿车之鸣。皇嗣蒂落,国基已成。今遣散六宫,允各自婚配,以成天人之合,圆阴阳之理,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白居易《夜雪》。 小彩蛋:本章字数。 看到很多小可爱不敢相信这就大结局了,其实本来就这么多剧情啦,女主当上皇后就会完结,剧情走完了,后面的日常番外见! 推荐基友完结古言,超甜的爱情: 《我在国公府里做团宠》by九屿吃西瓜 岐山上来了个男人,带着信物求见岐伯。 映枝取出师父岐伯的遗物瞧了瞧,背上包袱跟男人下山了。 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太子殿下从岐山上带回个仙子,身骑白鹿,云鬓雪肤,好似在发光。 没两天,镇国公夫人跳出来解释,当年接生出了岔子,这位流落在外的小仙子才是真千金。 于是大家都在等着这场“真假千金”的好戏,可谁知—— 后来 国公府依旧其乐融融,“不知礼数”“山野长大”的映枝成了家人的宝贝团宠。 对此,太子殿下有话说↓ 岑瑜:明明是我的宝贝。 本文番外大概就是小包子啦,搓手手。 感谢你们看我的文,这是作者第一本文,不足之处很多,承蒙厚照。 第二本在专栏预收啦,喜欢甜文可以康康它。 (最后小声说,写这章时作者自己宛如被主角当狗虐了,卑微。)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囧囧有神10瓶;鱼鸳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