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总说我病的不轻 作者:悬砚 文案 怀玉公主谢姜生的玉容窈窕,被父兄捧在手心里,受尽宠爱。 有一天,她忽然发现那位年轻的皇叔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泽山侯江溆年轻有为,为朝中诸人所敬畏,是公认的阴测测的笑面虎,偏生对谢姜无限纵宠,甘愿将一切双手奉上,温柔的眸底敛了深刻的晦暗。 茫然的谢姜问他,“皇叔为何看上去不开心?” 江溆俯身笑的温柔,捏了捏她的鼻尖,“因为姜姜你病得不轻。” 谢姜:“???”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姜,江溆 ┃ 配角:预收《世子的面具又换了》、《桃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公主她又失忆啦 立意:心上人总是失忆怎么办? 第1章 若有来世 “侯爷!侯爷!不好了!” 青年惊慌的声音惊起一阵飞鸟的扑棱声,桃树的枝叶摇曳几下后,簌簌的落下几点桃花,落在江溆的衣袖。 江溆蹙眉,看向几乎是狂奔过来的侍从,“何事?” “殿下……殿下她……” 青年缓了缓,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无措,“怀玉殿下她不好了!” 碎裂声响起,江溆猛地站起,也不去管碎在自己脚边那上好的暖玉,大步离去了。 他并没有顾忌什么,直接策马去了公主府,跨下马直奔那去了无数次的房间。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气,此处已经聚了不少人,江溆没有去管其他人,自顾自走向那被血色簇拥的姑娘。 她依旧穿着素兰的裙衫,裙摆处银丝勾勒的兰花已经被血迹染透,江溆拨开众人上前,看到了她心口处绽放的一朵妖娆。 他忍不住颤抖了声音,“姜姜……” 谢姜颤抖着长睫看向他,已然有些涣散的目光明明灭灭,开口却是虚弱到极致的低哑,“皇叔……” 江溆直接跪坐在了床榻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努力的纳入掌中,试图将其温暖过来,却是发现她手腕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很快染红了他大半个衣袖。 他看向一旁的几名御医,后者皆是无奈的摇头,直接跪下来,垂首沉默——— 没有希望了。 也是。 她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心口处,手臂上,手腕处,凄艳的让他的一颗心直接凉透。 已经有小宫女忍不住小声的抽泣起来,江溆用力闭了闭眼,声音低低的,“怎么回事?” “侯爷,是双生蛊。” 医首沉沉叹息,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此毒蛊出自苗疆,潜伏在体内,不会被发现,只有在爆发时才……” 他没有继续说,江溆却也能够猜到几分,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谢姜的手背。 她的手背苍白的可怕,能够清晰的看到其上青色的血管。 “皇叔……” 谢姜费力的动了动指尖,声音低的宛若虚幻。 江溆急忙附耳靠近她唇畔,尽量放缓了声音,“皇叔在呢,姜姜。” 有殷红的血迹自她唇角溢出,谢姜呡唇,艰难的喘了喘才继续,“让他们出去吧,我现在好丑……别看了。” “……好。” 江溆扫了一圈屋内众人,语含疲惫,“你们退下吧。” 众人对视一眼,尽量放轻了脚步出去了,抽泣的宫女们互相搀扶着走出,寻到无人处放声的哭。 殿内一下子空旷下来,只剩下江溆与谢姜。 耳边的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谢姜阖上眼,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皇叔,我好疼啊。” 蛊虫在体内乱撞撕扯,裂开了她的皮肉,吞食着她的筋骨,直至爆发,将她折磨的血色淋漓。 仅仅是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她便从那明媚可人的公主,变成了如今气息奄奄的将死之人。 谢姜忽的鼻尖一酸,声音染上了哭腔,“姜姜真的好疼啊。” 江溆眼眶微红,指腹轻轻拭去谢姜眼角的泪,温和着声音哄她,“姜姜乖,睡着了就不疼了,你……睡吧。” 他哽咽了声音,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睡吧,皇叔守着你。” 谢姜无力的动了动指尖,似是想要切实的握紧江溆的手指,却是无法,“睡不着,疼” 江溆忍住心底的悲恸,修长的手指细细梳理她的鬓发,“那皇叔给姜姜讲故事好不好?” “好。” 谢姜眯眼,下唇被咬出了血痕,“想听皇叔讲没有给我讲过的。” “好……” 江溆忍住将要溢出眼眶的苦涩,以自己最温柔的声音缓缓开口,“那皇叔给你讲一个小公主和她的驸马的故事。” “好。” 江溆顿了顿,极力的扯了扯唇,笑的勉强,掌心缓缓揉着谢姜的额头以作安抚,尽量以自己此刻最平稳的声音开始讲述。 他从未想过,他与她那些甜腻的曾经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他说出口,而故事里那个明媚可人的姑娘,此刻却是奄奄一息。 他不敢告诉她,这个故事里那位安乐无忧的小公主就是她。 谢姜的意识以及开始模糊,只能下意识的回应他,“后来呢?” “后来啊……” 江溆轻轻拭去谢姜额前覆着的一层轻汗,努力的笑着,“他们成婚了,还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一世……一世平安。” 说到最后时,他的声音再也止不住的哽咽,指尖颤抖着去理了理谢姜额前的发,补充道,“对……是一世平安。” 故事里的你我,一同皓首,平安喜乐。 谢姜的瞳孔涣散开来,声音低低的,如同被风撕扯而碎开的呢喃,轻若云烟,“真好啊。” “皇叔。” 谢姜阖上眼,眼尾不住的溢出晶莹的泪,“帮我转告父王,是姜姜不肖,不能在他膝下尽孝。” “姜姜时常胡闹,多谢……多谢皇叔照拂帮助,皇叔对我恩重如山,是我不对,对不起,不能……为皇叔尽孝道了。” “若有来世……姜姜必定……必定……” 她虚弱的声音戛然而止,攥着自己衣摆的手忽的放松了,指尖极尽惨白,晶莹的泪沿着她的侧脸滑落,砸在素色的被褥上,晕开一片。 江溆用力的闭眼,握紧了谢姜的手,送到唇边轻轻的碰了碰,眼前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色,“傻瓜。” 他展开她冰凉的手,覆到自己面上,指腹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你永远都无需对我道歉的。” “因为……” 江溆哽咽着,缓缓垂首,与谢姜额头相抵,任由她身上的血迹染上自己的衣衫,颤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嘶哑,“因为是你啊。” 是忘了我但依然是我深爱着的你啊。 怀玉公主骤然离世,远在瀚城的圣人和太子殿下连夜赶回,枯坐一天后发丧。 因为怀玉公主还未曾婚配,圣人爱女心切,便决定将怀玉公主葬入皇陵,泽山侯江溆亲自布置守着灵堂的明灯,直到出殡。 当门外的哀乐响起,宫女们聚在一起小声的哭泣,江溆身形摇晃着站起身,踉跄着靠近了棺木。 白幡垂落了一室的冷清,江溆缓缓俯身,舒展的唇轻轻印上那冰凉的棺木。 “姜姜……” 江溆阖上眼,手指扣着棺木的边沿,用力到骨节发白。 他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给她听,还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与她一同去做,还没有唤醒她忘却的曾经。 他曾对她说了无数遍的情话,哪怕谢姜一次又一次的忘却,他依旧是深情不减的对她说。 他相信,她会再度记起的。 如今——— 他将额头抵在棺木上,任由凉意蔓延至自己全身,“安心睡吧。” 一滴晶莹自他眼眶溢出,沿着他的面颊滑落,砸在棺木上,在江溆朦胧的视线中碎开了,细细碎碎中,拼凑出的皆是少女明艳的笑靥。 恍惚间,周围的声音渐次褪去了,只剩下自己的极力压制着的哽咽声。 似乎有软绵的声音自春日深处踏露而来,砸在他心头,“皇叔~” 江溆猛地回头,看向那静静垂下的白幡,面上罕见的露出几分无措,“……姜姜?” *** 少女皎月雕琢的面容在梦里凝聚又散开,渐渐的远去了,依稀只能听到她含笑的撒娇,“皇叔~” 江溆猛地惊醒,深邃的眸底褪去了最初的茫然后恢复清明,他动了动有些酸涩的手腕,撩起车帘看向外面。 马车已然进入官道,方才磕到了一枚碎石,将他从梦中惊醒。 车夫回头看他,“侯爷,明日便能到华京了,您着了凉,进去暖一暖吧。” 江溆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放下车帘坐好了,饮下一杯热茶,指尖一下一下的敲着小案。 他在瀚城醒来时,枕边被泪湿了一片,心头那股撕裂般的悲恸依旧清晰,让他觉得他与谢姜的天人永分就在昨日。 他当即快马加鞭从瀚城赶回华京,日夜不休的赶路,终是着了凉,发起了烧,他顾不得别的,依旧是急着赶路。 他要回华京,见一见那个小姑娘。 他想听她再唤自己一声“皇叔”,这样,他才能安心。 既然上天让他重新来过一次,他必须紧紧抓住她。 冬日的寒风肆虐而过,江溆半点睡意也无,靠着车壁眯起眼,指腹细细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快了。 他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与此同时,华京的宫中,众人的气氛却是极为压抑,御医们战战兢兢的跪着,一旁的少女哭红了一双眼,不住的扣弄着自己的衣袂。 一片寂静中,医首收回诊脉的手,浅浅的舒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回报,“陛下,殿下受了寒,需要服药,其他并不大碍。” 圣人颔首示意他退下,伸手替床榻上的苍白少女掖了掖被角,示意了一番身侧的太子,太子心下了然,转身去了外殿。 “说吧。” 他在桌案边坐好,沉沉的眸扫过在场诸人,语气中是明显的不虞,“怀玉殿下为何落水?” 现下是深冬,前几天落了一场大雪,到处都凝了冰,确实是不太安全。 但宫中的池塘边都有人专门打理过了,不可能残留什么冰层,且陛下的心头肉怀玉公主在场,众人皆是小心翼翼,绝对不会让池塘边有什么问题。 谢姜此前时常去湖边赏雪,都不曾出过问题,怎么今日多了几个人就落水了呢? 他迫人的气势散出,在场的几个小姑娘和宫人皆是瑟瑟发抖的不敢出声,年幼的甚至已经苍白了脸。 沉默半晌,终是有一只小手颤抖着伸出,少女的声音细细的,还小小的打了个喷嚏,“皇兄……” 第2章 姜姜不可再忘记我了…… “何姑娘?” 太子看了一眼那边面色不变的何欣媛一眼,面色疑惑,“当真?” 谢蓁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当时蓁儿在亭子里和诸位姑娘们饮茶,只有何姑娘和姐姐在湖边。” 如今圣人膝下有四子二女,两位公主中,一为怀玉公主谢姜,与太子谢珺皆为已故皇后所出,刚出生便有了封号,一为谢蓁,要年幼些,为贵妃所出,未到年纪尚未有封号。 此次谢姜与谢蓁与一些贵女们一同赏雪,突然落水,将众人吓得不轻,谢蓁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而谢蓁所说的何姑娘,便是何欣媛了。 何欣媛定定的看了谢蓁一眼,直接跪下来,不卑不亢,“太子殿下,民女不曾陷害过怀玉殿下。” 谢珺眯起眼,视线在何欣媛面上一扫而过,指尖敲了敲桌案。 他记得这个姑娘,和自家妹妹关系亲密,二人时常一同挽着手臂玩闹。他与谢姜亲昵,自然是知道自家妹妹极为维护这位何姑娘。 当真是她做的? 谢珺再度看了谢蓁一眼,注意到她颤抖的指尖,目光深了深。 他素来冷峻,端着东宫的威严在面上,如今又是刻意的沉了面色,周身气势更甚,已经足够吓到在场的几人。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手背,谢珺将在场诸人一一的看过去,才站起身,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袖,“今日惊扰了各位姑娘,实在是不妥,天色不早了,姑娘们早些回去吧,星明,送何姑娘回去。” 说罢,他也不管面色各异的众人,径自回了内殿。 何欣媛这才缓缓站起,锤了锤跪了许久的腿,瞥了一眼那边的谢蓁,呡起唇角。 “何姑娘。” 星明在她身侧停下,隔绝了其余人明显的视线,伸手示意,“请。” 何欣媛道了谢,没有多耽搁,直接出了殿。 陷害怀玉公主不是小罪,至少不是她何府这样的门庭能够承担的起的,谢珺让自己的心腹星明送她回去,显然是相信她的,至少能够止住一些流言。 冬日的寒风再度开始肆虐,叫嚣着呼啸过耳膜,谢珺将圣人送走,回来抖落肩头的雪花,待身上寒气消了才入内殿。 宫人们都各司其职,并没有惊扰到仍旧昏迷的谢姜,谢珺看了一眼窗外飘摇的大雪,让人燃上更多的炭火。 谢姜依旧没有醒,苍白着一张小脸陷在杏色的被褥里,长睫随着她的呼吸不安的颤抖。 谢珺坐到床榻边,接过宫女手里的药碗,拿了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她,时不时地拿丝帕擦去溢出的药汁,极为耐心。 一碗药谢姜只堪堪咽下去一半,其余皆洒了,谢珺浅浅叹息,又是去拧了热毛巾替谢姜擦了苍白的小脸,看到她面上因为热气而浮现出些许血色才收回手,还不忘替她掖了掖被角。 今年的冬日比起往年似乎尤为寒冷,前几日已经下了一场大雪,今日又开始落雪,谢珺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眉宇间凝着明显的不虞。 谢姜是在午后醒来的,带着几分茫然的视线在掠过银纹勾勒的床幔时渐渐清明,她闭了闭眼,唤了一声“月柳。” 大宫女月柳是一直守着她的,当即上前来将她扶起,“殿下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姜摇摇头,脑袋还有些昏沉,她揉了揉额角,浅浅的舒了口气,“本宫睡了多久?” “殿下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太子殿下守了你一整夜,现在还在外殿守着呢。” 谢姜与谢珺同为皇后所出,皇后又去得早,是以谢姜几乎是谢珺一手带大的,二人自幼亲昵,此次谢姜落水,谢珺直接守在这聆雪殿,都不曾回东宫,亲自给她喂药,不曾假手他人。 谢珺几乎一夜不曾合眼,上午谢姜退了烧,谢珺才松了口气,处理完手头上的一些事,靠着小榻小憩片刻。 谢姜打理好自己,制止了星明要喊醒谢珺的动作,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替他盖了张毯子。 不过,就算是这样极为小心的动作,还是将浅眠的谢珺惊醒。 “哥哥醒啦?” 谢姜歪头笑了笑,俏皮的眨眨眼,“要不要和园园一起喝粥啊?” 见她精神不错,谢珺心底那块石头终是落了地,也不耽搁,当即让人上了饭食,毕竟谢姜已经几乎一整天未曾吃什么了。 “你这丫头。” 见小姑娘吃的满足,谢珺忍不住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不准乱跑了,要赏雪去东宫,我看着你。” 谢姜乖巧点头,应了声“好”,笑的明媚,“对了,多谢哥哥替我维护欣欣。” “我相信你识人的眼光,也免得你醒来跟我闹脾气。” 谢珺替谢姜夹了菜,眯起眼,“此次你落水,是何人所为?” “不过就是那些个不安分的,哥哥宽心,园园会自己讨回来。” 谢姜放下小碗,拿丝帕擦了擦嘴角,“还有蓁儿,她……” 还未说完,宫人来报,圣人和泽山侯到了。 “泽山侯?” 谢姜眨了眨眼,面上微微惊诧,“哪个泽山侯?” 话落,未等谢珺回答,疏朗含笑的男声便是传到耳边,似是绒绒的日光轻轻点在眉心,听着很是熨帖,“是我。” 谢姜循着声音看过去,视线里出现鸦青的衣袍与雪白的锦靴,来人含笑走向自己,面上带着几分憔悴,双眸却是亮的。 靠的近了,他的眸底便完整的纳了她的眉眼。 从珠帘处到谢姜这段距离,江溆走的很稳,一步一步都在心里数的清晰,以面上的笑敛去了隐藏的悲酸,来到她身前。 她尚未及笄,小小的一只,仰着小脑袋打量他,澄澈的眸底带着明显的懵懂。 “园园,来,这是你皇叔,泽山侯江溆。” 圣人笑着坐下,“你两年前生辰,他还送过你一只小鸟呢,这么快就忘了?” 谢姜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养过一只小鸟,不过在一个春日那只鸟飞出去就没有回来过,自己还为此失落了许久。 嗯…… 似乎确实是一个待自己极好的长辈送的。 谢姜当即福身行礼,声音轻快,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娇憨,“园园见过皇叔,方才失礼,还望皇叔见谅。” 末了,她还眨了眨眼,眸底亮晶晶的。 江溆轻笑,迎着她明亮的目光俯身,掌心按了按她的发顶,颤抖的指尖擦过她柔软的发。 “两年不见,姜姜都长这么高了。” 他听到自己含笑温润的声音,如同一位慈爱的长辈,心头却是钝痛的不止,“连皇叔都不认识了,嗯?” 谢姜吐了吐舌,颇为腼腆,“这不是……园园记性不太好嘛,皇叔放心,园园现在记得了,不会再忘了。” 听到“忘”这个字,江溆手上动作一顿,继而轻轻一笑,拢了拢她发上的小铃铛,“那姜姜不能再忘了。” “好~” 谢姜重重点头,许是为了显示自己这番话的真实信,她还拍了拍胸脯,扬了扬小下巴,“放心吧,我记性很好的。” 江溆挑眉,面上笑意加深,将手里的小食盒递过去,“这是给姜姜的奖励。” 谢姜眨眨眼,下意识的去看自家父皇,待他点头,才道了谢接过来,“是什么呀?” 见她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江溆按住她的肩让她坐好,自己则是蹲在她身前,含笑看她生动的眉眼,“是瀚城的小点心,听你父皇说你嗜甜,就带些回来给你,你尝尝看。” 嗜甜的谢姜自然是欢欢喜喜的打开食盒,在点心香甜的气味中面上浮现出明显的惊喜,“好漂亮的点心。” 她偏首,正好对上江溆含笑的眸,眸底是她的笑靥,他单膝点地蹲着,身形却还是修竹般萧疏,没来由的让她生出来几分亲切感。 嗯…… 这个皇叔好慈祥。 谢姜眨眨眼,笑的乖巧,“多谢皇叔~” 对待自己亲近的人,谢姜一直是柔软的,声音糯糯的,听得江溆心头都跟着颤了颤,骨子里都甜了几分。 他忍住放肆的想法,屈指在小姑娘额头轻轻一敲,“快些吃吧,我从瀚城快马加鞭回来,但也是耽误了两天,莫要耽搁了。” “好~” 谢姜捻了点心小口小口的吃,还不忘凑过去给圣人和谢珺一起分享,引得圣人好笑的按了按她的额头。 见她吃的开心,圣人这才提起正事,“你此次落水,你哥哥跟我说,你已有打算?” 谢姜手上一顿,“嗯”了一声,将口中点心咽下了,“父皇宽心,有些人需要敲打敲打,这种小事无需劳烦您亲自动手的。” 圣人皱眉,无数种可能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想要再问一问,就看见自家小女儿捧着食盒送到江溆面前,笑的眉眼弯弯,“皇叔也吃呀。” 江溆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接过点心直接吃了,还不忘替谢姜续了杯热茶,按了按她的发顶,“不急,莫要噎着。” 圣人:“……” 很好,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冒犯。 他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咳了咳,试图引来自家女儿的注意力。 然而,谢姜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自家父皇这边的情况,而是一边饮茶一边吃小点心,听江溆讲瀚城那边的风土人情。 当然,更多的是讲那边的点心。 她可馋了。 注意到她尽是期待的眼神,江溆挑眉,摸了摸下巴,“我在那边也学了几手,今后做给你吃。” “真的?” 谢姜睁大了双眼,见男子点头,便是小小的欢呼一声,“皇叔您真好。” 江溆按了按她柔软的发,笑意漫上他整张脸,“皇叔待你这么好,姜姜可不能再忘了。” “不会的。” 谢姜加重了语气,“皇叔放心吧~” 目睹一切的圣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失宠了。 要不……自己也去学着做做小点心? 第3章 论争宠的小技巧 圣人这边咳了多次,都不曾将自家女儿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倒是谢珺先看不下去了,忍住嘲笑自家父皇的想法,掩唇咳了咳,唤了一声“园园。” 谢姜正听故事听得开心,这才看向谢珺,小手捧着青碧的玉质茶盏,指尖莹白如玉,“哥哥?” 谢珺给了自家父皇一个得意的眼神,还挑了挑眉。 看吧,我在园园那里的地位还是比你高的。 圣人直接黑了脸,气的想拍桌子。 不过,不能在这里拍,这里的东西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都是他家园园喜欢的,若是他给拍了磕着了,他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这般一想,圣人便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端着一副慈祥的表情,对上谢姜疑惑的目光,“好了,你皇叔刚从瀚城快马加鞭回来,就不要闹他了。” 谢姜这才注意到,江溆虽然身上打理的极为整齐,但眼睑下有明显的乌青,眸底泛着红血丝,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她当即点头,“皇叔赶路辛苦了,是园园考虑不周,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溆替她续了热茶,这才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膝盖,适时的按住想要站起来的谢姜,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你才醒来,莫要劳累了,无需送我,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谢姜点头应下,目送着圣人和江溆离去了,才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捧着茶盏继续小口小口的饮茶。 屏退了所有宫人,谢珺这才在谢姜对面坐好,眯起眼打量她,“你实话与我说,此次落水,是不是与她有关?” 谢姜捧着茶盏,笑的清浅,“哥哥,这宫中局势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无需直接言明。” 谢珺皱眉,放于小案上的手掌忽的攥紧了,“随我回东宫住吧,至少能照看的到你。” 谢姜有自己的公主府,但她甚少去那里,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深宫中的,她一个人,终归是太过危险了。 比如此次,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赏雪,都能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皇后去的早,朝中局势诡谲,圣人如今尚且受到一些牵制,他又是在东宫无法时刻在这里,总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无需了。” 谢姜放下茶盏,浅浅叹息,“有我在,至少还能压一压一些人的气焰,也能在宫中与你有个照应。” 顿了顿,她继续道,“哥哥宽心,再者,待我及笄了便搬去公主府住,在那之前,我多陪陪父皇吧。” 谢珺无奈摇头,“园园,小心为上。” “知道啦。” 谢姜吐了吐舌,见自家兄长依旧皱着眉,便是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方才那位皇叔,我感觉有些熟悉呢。” “你幼时他还抱过你,两年前他奉命去瀚城处理水利一事,我记得你与他挺亲近。” 谢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这就忘了?” 谢姜蹙起眉心,摸了摸下巴,“哥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是不是有一次爬树,爬上去不敢下来,有个人把我抱下来的,貌似就是这位皇叔?” “不错。” 想起小时候谢姜的一些趣事,谢珺的面色稍稍松动了几分,褪去了几分方才的严肃,“他虽与父皇平辈,但尚且年轻,当时他最宠你,什么都愿意带你玩,此次还快马加鞭的从瀚城回来把点心带给你。” 谢姜眯起眼,忽的轻笑一声,“哥哥话中有话啊,想提醒我什么?” 谢珺挑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何以见得?” “若是无关紧要之人,父皇不会提醒我皇叔曾送我礼物,哥哥也不会说,我此前与他亲近。” 慢条斯理的拨了拨斗篷上的系带,指尖掠过其上明艳的红梅,谢姜细微的勾唇,“这位皇叔,是父皇的心腹?” 想想也是,不然也不会封他为侯,毕竟他并没有皇族血脉。 “确实。” 谢珺不再隐瞒,索性直接点明,“园园,他的侯府与你的公主府靠近,你在宫外若是有什么事,他可以完全信任。” 谢姜颇为诧异,“当真?” 这位皇叔……真的如此受父皇器重? 这一句“完全信任”,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交代而已。 “当真。” 谢珺点头,语气郑重,“这也是父皇让我嘱咐你的。” “好。” 既然是圣人嘱咐的,那就说明此人确实是值得完全信任的,她也不再纠结了,当即应下,“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何府的祠堂里,何欣媛跪的笔直,面上并没有多少惊慌,“我说过了,我不曾陷害过怀玉殿下。” 祖母周氏却是加重了语气,“那为何其余姑娘们都说是你?难道是空穴来风?” “是啊,欣儿。” 二房叶氏抱紧了手炉,笑的无奈,语气微微上扬,“你若是当真不曾做过,别人怎会无故诬陷你?” 陈氏含泪抱紧自家女儿,提高了声音,“欣欣说没有就是没有,她从不说谎!” “大嫂,这可不是小事。” 叶氏依旧紧逼,“陷害公主可不是我们何府能够担得起的,若是我的邺儿受了牵连,影响了仕途,那何府可就……” 周氏眯眼,冷冷看向那依旧面色不变的何欣媛,“欣欣,为何要陷害公主?你可知这样做,会影响到整个何府?” 话落,何欣媛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人来报,月柳姑娘来了,周氏急忙让人进来。 月柳淡定的见了礼,亲自去将何欣媛扶起,含笑将手里的锦盒塞给她,“今日泽山侯回来了,给殿下带了些小玩意,有一对玉兰簪,殿下当即让给何姑娘送一支过来。” 何欣媛稳住身侧的陈氏,郑重颔首,“有劳月柳姑娘走一趟,殿下可还好?” “已无大碍,殿下说了,此次赏雪未能尽兴,下次邀何姑娘去东宫赏雪。” 月柳加重了语气,意味不明,“雪大天寒,何姑娘保重身体。” 月柳没有待多久就离去了,主要就是给何欣媛送了支玉兰簪,还是和怀玉公主手中一对的玉兰簪。 让自己的大宫女出宫,就为了送个簪子,顺便邀请何欣媛下次去东宫赏雪,谢姜此举,明显就是来给何欣媛撑腰的。 既然怀玉公主落水一事不会牵连到何府,周氏当即让何欣媛早些回去休息了,面上泛起思索的神色。 *** 江溆此次回来的比较急,本来是想着直接去见谢姜的,但还是先回府打理了一番自己,换了身衣裳。 将瀚城的主要布置和一些计划汇报完,江溆将一些卷宗递给圣人,这才自己安静的饮茶。 圣人细细的看过去,自然是满意江溆的安排,便暂且放到一边,“辛苦了。” “应该的。” 江溆含笑放下茶盏,“瀚城那里陛下可以放宽心,臣留了心腹在那里,若有异动,可以当即得到消息,至于现在……” 他顿了顿,收敛了几分笑意,“姚氏是该清理清理了,若是臣猜得不错,此次姜姜落水,应当是她的手笔吧?” “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圣人沉沉叹息,“园园不愿说,是不愿意朕为难。” “您是陛下,如今朝中局势紧张,自然需要时刻注意。” 说着,江溆垂眸,敛去眸底的翻涌,“姜姜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提起这个圣人更是心疼,“朕倒是愿意她骄纵一点。” “陛下宽心,总归臣回来了,会照看着的,公主府那边,臣会让人守着。” 江溆深深的吸了口气,眸底的情绪渐次褪去了,抬眼看向圣人,语气笃定,“这个孩子……确实讨喜。” 圣人点头应下,神色稍稍动容,“让你多费心了。” “无事。” 江溆细微的笑,眸光闪烁,“应该的。” 寒风又开始肆虐,江溆没有多留,直接回了侯府,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小半个时辰后,召来自己的心腹杨西,将手中卷宗交给他。 “你即刻启程前往苗疆,找寻这种蛊毒的解法,不能有半点消息泄露,更不能耽搁。” 江溆眯起眼,加重了语气,“此行必须隐秘行事,更要保证速度,我让你人与你同去。” 杨西显然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他当即跪下来,郑重接过卷宗,深深顿首,“侯爷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若是发现可疑的线索,立即通知我。” 江溆放缓了语气,拍了拍杨西的肩,“一路小心。” 知道此事对于江溆来说非同小可,杨西也没有耽搁,收拾了一番行礼便是与几人暗中乔装出发,快马加鞭赶往苗疆。 待杨西顺利离开华京的消息传来,江溆才松了口气,刚站起,却是身形一晃,扶住了桌案才堪堪站稳。 他揉了揉额角,看向一旁摇曳的烛火,面上渐次蔓延起惆怅。 他记得当年他亲手揽她入怀,在她耳侧说着动人的话,她主动依偎入他臂弯,红着脸说“此心亦是。” 他本以为迎接他与她的会是甜腻的美好,他惦念了许久的美好愿景,却是在第二天她高烧醒来后被她深情不复的眸顷刻打碎。 直到最后,他的姜姜都不曾记起她与他的深情,连带着那些带着温情的回忆,都被她身上的血迹撕扯成为了苍白的雪,成为了折磨他下半生的梦魇。 姜姜死在自己的十八岁,御医说了,这种蛊毒至少需要十年的酝酿,那此刻的姜姜是已经中了蛊毒的。 他上一世查了许久,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都不曾查到那个人是谁。 江溆敲了敲桌面,薄唇呡成冷硬的线条,面色冷肃。 是谁呢? 在重重保护下,去给怀玉公主种下蛊毒,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完美的瞒过众人呢? 第4章 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高烧过后的虚弱让谢姜蔫吧了不少,加上寒冬本就是让她懒得动弹,她索性抱着手炉靠着窗看书,一边看外面连绵的白雪。 当珠帘碰撞发出清越声响时,青年含笑的声音亦是传入耳中,“园园这么好兴致,还在看书呢?” 谢姜放下手中书卷,对来人展眉,“三哥,四哥,蓁儿。” 三皇子谢汇、四皇子谢鸿,与谢蓁同为贵妃所出,是皇子中算是年幼的,性子跳脱,最是能活络气氛。 “园园你不公平,为什么先喊三哥,我和他明明差不多大。” 谢鸿速度比较快,挑了个离谢姜最近的位置坐下来,示意了一番手里的食盒,“你看我还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点心。” “你别理他。” 谢汇斜了谢鸿一眼,带着谢蓁在一旁落了座,“我提着食盒从母妃那里走到你殿外,这小子在殿门口才将食盒抢过去的。” 说着,他又是将食盒抢过来,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我道这小子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邀功来了。” “什么小子小子的?” 谢鸿对此很是不满,拍了拍桌案,“我和你差不多大,只是你先出来而已。” 事实上,他比谢汇小了两岁。 谢汇淡定的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回了他一嘴,“弟弟就是弟弟。” 谢鸿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声音陡然提高了不少,“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就是比他早出来那么两年吗? 哥哥了不起啊? 谢汇皱眉,“你小点声,园园身子正虚着,别吓到她。”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还有,轻点拍,若是拍坏了,你赔,若是大皇兄问起,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大皇兄,自然是太子谢珺了。 谢鸿方才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气势瞬间就没了,蔫蔫巴巴的,趴在桌案上,下巴抵着手背,“可别,上次先生布置的课业我还没做完,若是让大皇兄知道了,我可能几天都见不到园园了。” 见他老实了,谢汇这才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言,自顾自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端出来。 点心小巧精致,泛着热气,想必是新做的。 谢姜鼻尖动了动,轻轻一笑,“好香啊。” “可不是?是母妃刚做的,刚出锅就让我给你送过来,连父皇都只能等着下一盘呢。” 谢汇“啧”了一声,用筷子夹了块点心,放到小碟里送到谢姜面前,“来,试试看。” “我闻到了点心的味道啊。” 谢姜刚张嘴,点心还未入口,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动作,来人也不扭捏,随手将身上大氅放到一边,“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谢姜目光亮了亮,“二哥!” 二皇子谢曙,为宫中兰妃所出,性情稳重,不似太子谢珺那般冷峻,整个人带着温润的书生气,眸子琥珀般好看。 “你还未病愈,我想着我们的园园定然会无聊,便过来看看。” 谢曙在谢姜另一侧坐下来,以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放心吧二哥,我已经无事了。” 谢姜颇为腼腆的吐了吐舌,“是园园贪玩,让二哥担心了。” “你是我妹妹,应该的。” 谢曙笑着揉了揉谢姜的发,转而看向谢汇,意味深长的挑眉,“让我来猜一猜,昨日先生留的课业还有谁没做完。” 谢鸿当即睁大了眼,急忙扯住了谢曙的衣袖,“二皇兄,别!” 谢汇揉了揉额角,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傻弟弟,开口时是明显的有气无力,“你这么容易被套话?” 二皇兄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好,自己就主动送上门了。 谢曙轻笑,拿了筷子将小碟里的点心夹走了,直接送入口中,细细的咀嚼过去,露出满意的神色,“味道确实不错。” 他看向谢汇,唇边含笑,“三弟不介意我吃第一块吧?” “自然不会。” 谢汇眯眼,敛去眸底的不自然,神态自若的收回手,刻意的扬起唇角,“二皇兄喜欢便好,若是喜欢,母妃那里还有不少。” “哎,甜食都是女孩子喜欢的,还是留给我们园园和蓁儿吧,我吃一块过过嘴瘾就成。” 谢曙夹了块点心,一手护着送到谢姜唇边,“来,园园。” 谢姜乖巧咬住,松软的甜心入口极为细腻,并不粘牙,她细细咀嚼着,微微眯起眼,“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你嗜甜。” 说着,谢曙又是夹了点心送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蓁面前,笑的温润,“蓁儿。” 谢蓁似是惊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面上有些惊诧,但还是自己拿筷子接过了点心,小心的送入口中。 谢曙放下玉箸,含笑看着两个姑娘吃点心,还很是体贴的替她们都续了热茶,一边还顺便考验了一番谢汇和谢鸿的课业。 谢汇浅浅叹息,也没了吃点心的心思,“二皇兄你是先生派来的吗?” 怎么这难得的放松时间,都不放过他呢? “不是,我只是提醒你们一件事。” 谢曙微微一笑,双手交握着,“明日十五。” 谢鸿面上表情明显一僵,当即苦了脸。 明日又到了先生考验他们课业的时候了,悠闲了几天的谢鸿有些心虚。 见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目的,谢曙也不多言,自怀中取出小巧的平安符,拉过谢姜的小手,轻轻放入她掌心,“这是我今早冒着大雪去求来的平安符,园园随身带着。” 谢姜捏紧了平安符,蹙起眉心,“大雪天寒,二哥无需这般费心,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无碍。” 谢曙倒是不在乎的,“我底子好,你才应该注意些,这几天能不出去闹腾就别出去了。” 这句话说得很平常,但谢姜到底是听出来几分深意,便是乖巧应下,“好~” “来,这是三弟,四弟的。” 说着,谢曙看向一旁的谢蓁,手掌在她面前缓缓展开,“这是蓁儿的。” 谢蓁小小的打了个激灵,声音微颤,“蓁……蓁儿也有吗?” “自然。” 谢曙将平安符塞入谢蓁掌心,揉了揉她的发顶,“蓁儿也是我的妹妹,怎么会没有呢?我们都是一家人。” 谢蓁攥紧了手掌,指尖深刻的印入柔软的平安符,有些局促的点头,呡起的小嘴是明显的紧张。 外面寒风再度开始肆虐,谢汇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马上又要落雪了,便是带着谢鸿和谢蓁离去了。 谢曙目送着几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小姑娘,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记,“还乱跑吗?” 谢姜“哎呦”了一声,捂着额头轻轻的揉,扁了扁小嘴,“二哥,我真的只是去赏雪。” “从不喜闹、又怕冷的你,突然一反常态答应和诸多贵女们赏雪。” 谢曙靠近了些,细细打量她澄澈点墨的眸,“园园,这只是单纯的赏雪?” 谢姜挑眉,素白的手指捻起自己肩头的一缕青丝,声音软了几分,“二哥,看破不说破嘛~” 谢曙目光微暗,压低了声音,按住了谢姜的肩头阻止她的回避,“你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告诉大皇兄或是我,我们都会去替你办好,何必自己以身范险?” “二哥,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出现,才能有成效。” 谢姜歪头,指尖轻点自己的下唇,笑的神秘,“放心,我此次落水,也算是获得了让自己满意的线索。” “所以……” 谢曙忽的一笑,开口时带着明显的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下一步的折腾是什么?” 谢姜无辜的眨眨眼,直接摊手,“二哥你过分了哦。” 见谢曙一直盯着自己,谢姜便不再多言,咬了咬下唇,还是选择凑近了他,“二哥去帮我打听一件事如何?” 谢曙呡起的唇角微松,“说。” 谢姜示意他稍稍俯身,附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末了还不忘调皮的眨眨眼,露出谢曙所熟悉的乖巧笑容。 “罢了。” 谢曙无奈摇头,替她紧了紧斗篷,“你好生休息,我一有消息便来告诉你。” 谢姜弯了弯眉,笑的眸底晶亮,是明显的愉悦,“好~” 谢曙没有让谢姜送他,自己披了大氅,在飘摇的白雪中渐渐走远了,谢姜靠着小榻,捏紧了手里的平安符。 昨晚谢曙已经来看过她了,今日再度前来,还是赶在自己吃点心之前,绝对不是巧合。 圣人膝下如今有四位皇子,谢姜与谢珺最为亲昵,而后便是谢曙,因为他与谢珺所呈现出来的不苟言笑的威严冷肃完全不一样,很好的补全了作为一个兄长的温柔细心。 当然,谢姜也知道,谢曙向来是有的放矢的,素来不喜甜食的他此次一反常态的抢着吃了第一块点心,又是刻意的强调“一家人”,定然是存了不一般的心思。 谢姜眯了眯眼,忽的就笑了,小心的将平安符收好,宝贝兮兮的抚了抚。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谢姜抛到一边,外面大雪飘摇,她也没有出门的想法,简单的用了午膳后在殿里走了走,伸了个懒腰后开始犯困。 想来是喝了药的缘故,谢姜感觉整个人都是无力的,索性便去榻上午睡了片刻。 外面风雪渐大,似乎有什么被突然折断,谢姜在梦中微微一惊,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 她缓缓坐起来,毛毯顺着她的动作滑到腰际,抬手拭去了额际的冷汗。 “殿下醒了?” 月柳前来替谢姜理了理衣襟,帮她挽好发,“侯爷已经等了许久了。” 谢姜眨眨眼,将自己打理好,跳下小榻便是绕到外殿,视线里出现来人妥帖垂下的乌发,微微晃神间,她便是对上他烨烨含笑的眸。 小姑娘一副没睡醒的迷糊样,江溆轻笑出声,温和的声音打着旋擦过了谢姜的耳垂,听得极为熨帖。 “姜姜可睡够了?” 第5章 原来他不是情敌啊 江溆这一笑太过明显,谢姜呡唇,有些腼腆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袂,“皇叔何时到的?” “刚到。” 江溆放下茶盏,有力的的手腕泛着冷白色,“可睡够了?若是不够,可以再去躺片刻,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过来看看你。” 其实他很早便到了,那时候月柳说谢姜刚歇下,他便在这里等着,直到她醒来。 不得不说…… 姜姜这迷迷糊糊的小模样是真的可爱啊。 江溆觉得,等这么久的功夫,看到小姑娘睡眼惺忪着看着自己,用软糯的声音唤自己一声“皇叔”,他等了这么久便值了。 “够了。” 谢姜伸了个懒腰,在江溆对面落了座,刚理好自己的衣袂,他便是适时的递过来一杯热茶,“来,先喝口茶。” “多谢皇叔。” 谢姜双手接过了,捧在手里一边暖手一边小口小口的喝,浅浅的舒了口气,“上次园园看皇叔面色不太好,今日皇叔感觉如何?回到华京还习惯吗?” 她听自家哥哥说,这位皇叔此前在瀚城待了两年,那里是水乡,和风细雨的,什么都是柔和的,刚回到华京便是遇上这样凛冽的寒冬,那次看他面色憔悴,许是有些不习惯。 江溆目光微晃,唇边笑意泛开,“放心,只是赶路累了,休息休息便好。” 谢姜松了口气,继而笑的眉眼弯弯,“皇叔上次给我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说罢,她还眨了眨澄澈的眸,小手抱着茶盏,乖巧的看着面前之人,其含义不言而喻。 江溆其实早已经习惯了谢姜这样的撒娇,跨越了隔世的生死后再度面对这样软萌的她,一时间他有些恍惚。 他收紧了手掌,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故作疑惑的摸了摸下巴,“这样啊……我上次讲到哪里来着?” “讲到……” “殿下。” 月柳谨慎的观察着谢姜的面色,“卓少卿来了。” 谢姜呡唇,面上笑意收敛了几分,将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请他进来吧。” 月柳应了声“是”便是退出去了。 谢姜面上的不自在只是那一瞬,很快便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明媚,江溆却是将方才她的不虞看的分明。 鸿胪寺少卿卓昀流,他倒是知道的。 他上一世回来的比较晚,回来后卓昀流已经获罪入了大理寺受审,据说是陷害朝中重臣,还欺骗怀玉公主的感情,把圣人气的不轻。 听说怀玉公主本来倾心于这位卓少卿,后来伤心了许久。 不过…… 江溆挑眉,端起茶盏悠悠的饮了一口,遮住他上扬的唇角。 怎么他看着,他家姜姜并不像倾心于他的样子啊。 卓昀流入殿不慢,倒是没想到江溆也在,愣了一瞬便是急忙行礼,“臣参见泽山侯。” “无须多礼。” 江溆随意的摆了摆手,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向卓昀流,“今日雪大,卓少卿怎有兴致入宫?” 卓昀流温润的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月柳,看向一旁的谢姜,颇为局促的咳了咳,耳垂微红,“听闻殿下出了意外,臣不放心,冒着大雪过来看看,顺便带了些殿下喜欢的燕窝过来。” 江溆:“???” 姜姜喜欢燕窝? 他怎么不知道? 他饶有兴趣的看向谢姜,小姑娘对他吐了吐舌,继而看向那始终凝视着自己的卓昀流,小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袖,有浅淡的红晕染上她的侧脸,“多……多谢卓少卿了。” 这样腼腆含羞的语气险些让江溆将口中茶水喷出来。 谢姜抬眼看向卓昀流,正好对上他温润含笑的眸,又是匆匆移开视线,小手不经意间擦过自己的碎发,露出已然泛红的耳垂,“雪大,劳烦卓少卿走一趟了。” 卓昀流轻笑,眸底闪烁着莫名的晶亮,带着明显的暧昧,刻意压低了嗓音,“应该的。”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谢姜垂首没有言语,从卓昀流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已经红了的耳垂, 他并没有因为江溆在场而有多少回避,一直看着明显已经羞涩的谢姜,“那殿下好生休息,臣过几天再来看望殿下。” 谢姜扣紧了双手,声音细细的,软绵的似是在撒娇,“好。” 卓昀流轻笑,这才将视线移开,淡定的给江溆行了礼,转身离去了。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谢姜才抬起几乎要埋入桌案上的脑袋,淡定的将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方才她面上的羞涩腼腆尽数敛去了,江溆挑眉,笑着打量她,“如何?这位卓少卿不合姜姜的意?” 谢姜撇撇嘴,淡定的吹开茶水上的浮沫,任由氤氲的茶雾在视线里升腾而起,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皇叔莫要打趣我了。” “哪里是打趣?皇叔是关心你。” 江溆故意做出可惜的神色,浅浅叹息,“我还以为我们姜姜已经有心上人了,打算考验考验那位卓少卿呢。” “别。” 谢姜重重放下茶盏,连连摇头,“卓少卿与我并无关系,皇叔莫要误会了。” “当真?” 江溆刻意的加重了疑问的语气,见她连连点头,又是皱起眉,“不过,我方才看到哪个小家伙的耳朵红了?” 谢姜扁扁嘴,嗔怪似得看了他一眼,语含不满,“皇叔的眼力可真是不错。” 江溆故作深沉的点头,故意加大了敲击桌面的力道,面上好奇并没有减少半分。 谢姜沉吟少许,似是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叹息一声,素白的指尖拂过了她微红的耳垂。 下一刻,耳垂恢复白皙,莹白如玉。 江溆挑眉,“这是……” 谢姜伸手过去,露出指尖的微红,轻轻捻了捻,又是被拇指的指腹捻去了。 江溆以指尖轻轻一抹,果真是揭去了她指腹上的微红,看着自己指尖的微红,他面上的兴味更浓了。 谢姜迎上他明显探寻的目光,并没有多言,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唇,神秘的笑了笑,眉梢微挑,是他熟悉的调皮。 江溆心头一跳,将指尖送到鼻尖,嗅到了细微的清香,似乎是某种花的芬芳,他指尖动了动,细微的笑了。 “你啊……鬼点子倒是不少。” 他无奈的笑,话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不愿意便罢了,说一声便是,何必这般麻烦?” 方才他以为她是害羞的耳垂红了,没想到是她的胭脂。 哦,演的不错,至少那卓昀流是信了。 “他费尽心思接近我本就是抱有目的。” 说着,谢姜再度“哼”了一声,“我总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吧?” “嗯?” 江溆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那便是……这位卓少卿不合你意了?” 谢姜哼唧了一声,小口小口的饮茶,颤抖的长睫敛去了她眸底的思绪,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无害的小模样。 见状,江溆也不再多问,心情大好的他主动提起方才的话题,“姜姜方才说,我们上次讲到哪里了?” 谢姜目光亮了亮,眉眼顿时生动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皇叔上次讲到瀚城的那位琴师了。” 谢姜喜琴,跟随郑夫人习琴,天赋极好,江溆是知道的。 “对,说道那位琴师。” 江溆敲了敲桌案,刻意顿了顿,待谢姜将视线放到自己面上,才缓缓开了口,“那位云廷公子此刻便在我府上。” 他对上谢姜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屈指在她额头轻轻一敲,“不知姜姜过几日可有空?” “有的!” 谢姜连连点头,却又是扁起嘴,有些犹豫,“可是……最近父皇和哥哥都不允许我出门。” 话虽是这样说,她依旧满是期待的看着江溆,努力睁大了眼,显示出这个年纪的姑娘特有的娇憨,“皇叔~” 是明晃晃的撒娇。 江溆心头颤了颤,忍不住伸手去按了按她发顶的一缕呆毛,含笑应下,“放心,皇叔去说。” “好~” 谢姜主动以自己的发顶去蹭了蹭江溆的掌心,笑的眉眼弯弯,神态满足,“皇叔您真好。” 江溆手上顿了顿,安抚性的按了按她的发顶,眸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你这丫头。” 见证了谢姜对卓昀流的态度,又是成功邀请了小姑娘,江溆很是满意的回去了,同样没有让谢姜送她,独自披着大氅走入寒风中。 夜色漫上窗棂时,江溆收到了详细的情报。 谢姜一日与谢蓁一同去游湖,回程的时候马却是受了惊,一片混乱中,是卓昀流出手救了她。 这是他与她的初见,抑或是,被安排的初见。 此后,卓昀流与谢姜的接触也渐渐变多,加上他的表妹与谢蓁是好友,谢蓁时常邀请她入宫,卓昀流都会让她给谢姜带一些东西,都是一些新奇玩意,但确实能够吸引谢姜。 卓昀流少年登科,年纪轻轻便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能力自然是不必多说,加上他生的温润如玉,待人温和,进退有度,刻意的温柔如脉脉和煦的风,足够让少女动心。 不过…… 不包括谢姜。 从她今日的表现看,她从一开始便意识到卓昀流不单纯,早就有了防备。 这般一想,江溆唇角怎么都抑制不住的上扬,敲击桌面的力道也轻快了几分。 不愧是他的姜姜,连忽悠人都那么可爱。 第6章 皇叔一边吃醋一边甜 大雪纷纷扬扬了几日后,难得的放了晴,谢姜抱着手炉伸了个懒腰,抬首感受絮絮的日光落在自己面上,满足的浅浅喟叹。 “雪终于停了。” 小指扣了扣手炉上的流苏,谢姜眯起了眼,“感觉暖和了一点呢。” 她在廊下的秋千上晃悠了几下,懒散间听到了白雪被踩陷的声音,来人走的很稳,白雪缓缓深陷,声音亦是低缓的,可见他力道之轻。 她不过侧耳听了几息,来人便是到了廊下,掸了掸衣袖,视线里弥散了细细的微尘。 谢姜当即站起,很是得体的对他福身行礼,“见过皇叔。” “无须多礼。” 江溆扶着她的小臂让她站直了,打量了她一遍,见她面色不似昨日那般苍白,这才满意的收回手,“方才我来时,姜姜是在犯困?” “不曾。” 谢姜摇头,斗篷上厚实的狐毛堆在她脖颈处,衬的她的侧脸愈发皙白,“我只是在晒太阳。” 已经连续大雪了好几日了,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谢姜又是刚病愈,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融融日光。 江溆伸手,掌心落了澄明的日光,似乎他稍稍动一动手指,那满盈的温度就会从他指缝溢出一线。 “今日难得暖和,你也闷了好几日了,上次答应过你的事,今日来兑现。” 说着,他笼好衣袖,替她紧了紧斗篷,“你父皇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他同意了。” 谢姜挑眉,很是上道的行了一礼,“多谢皇叔~” 出宫不是小事,之前她百般撒娇圣人都未必能同意,如今这位刚回来的皇叔这般容易就让他松了口,可见江溆受他信任的程度。 看来,这位泽山侯,当真是她父皇的一大心腹了。 注意到她的走神,江溆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姜姜?” 一连唤了三声,谢姜才回过神,面上带着明显的茫然,“皇叔?” “方才在想何事?我唤了你几声都没反应。” 江溆皱起眉,“可是又有人给你添麻烦了?” “并无。” 谢姜吐了吐舌,敛去眸间思绪,颇为腼腆的扣紧了自己的衣袖,“我方才在想一件事。” 江溆轻笑,摸了摸下巴,“想什么这么出神?” 谢姜咬了咬下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几息才回答,“皇叔上次说,会做瀚城当地的点心……” 她悄咪咪的抬眼看他,眸底湿漉漉的,明亮的晃了他的眼。 江溆面上浮起明显的兴味,他刻意拉长了声音,一手搭在手肘处轻轻的敲,“那个啊……” 谢姜定定的看着他,晶亮的眸底满是期待。 见她这般馋样,江溆也不逗她了,“今日正好我有时间,你现在收拾一下随我回府,应当能正好吃到热乎的点心,若是慢了……” “不慢!” 谢姜眨了眨眼,声音下意识的提高了几分,“我们现在便走吧~” 她眉梢微挑,显示出明显的雀跃欢喜。 “莫急。” 江溆按住她的肩阻止了她的继续蹦跶,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继而接过了她的手炉,“把这个换一下。” 月柳及时上前,接过已经不怎么暖和的手炉,给谢姜换了个刚暖好的。 江溆试了试温度,这才塞入她掌心,连同她的手一同放入斗篷内,“你可还有别的事?” 谢姜笑着摇头,脸侧的发丝被风吹着擦过她的鼻尖,“没了。” 江溆指尖颤了颤,伸出手替她将那缕发丝拨开了,淡定收回视线,“那便走吧。” 昨日已经有宫人清理了路上的白雪,但是昨夜又落了一场,在路上覆了浅浅一层,江溆伸手虚虚的护着谢姜的脊背,带着她缓步走出。 侯府的马车已经候在了殿外,谢姜被江溆护着上了马车,这一路行的很是平稳,很快便到了侯府。 谢姜刚走出,面前便是伸过来一只手,掌心展开,掌纹绵延。 她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将手放入江溆掌心,被他扶着下了马车,任由他替自己紧了紧斗篷。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掌心是温暖的,与她的柔软细腻不同,他虎口处带着明显的茧,擦过她的手指时痒痒的。 侯府的下人皆是低垂眉目,并不多看一眼来人,江溆带着谢姜绕过青石的路,刚拐入檐铃轻响的回廊,便是听得几声叮咚琴音。 声声清越,想必是在调弦试音。 谢姜顿时亮了目光,侧耳循着声音看过去,透过那垂着的竹帘看到了竹青色的衣摆。 见她这般兴奋,江溆只觉得有些吃味。 她还不曾用这种目光看过自己呢。 好气哦。 他想要去挡住她好奇的视线,身子有所动作时却是改为挡住了寒风,手掌轻轻搭在她肩头,“这便是姜姜今日要见到的云廷公子了。”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四平八稳的,让人听不出端倪,至少如今的谢姜听不出什么端倪。 许是听到了声音,云廷自水阁内走出,对着来人郑重行礼,腰间的水玉在日光下敛了半分水色,衬的他宛如一杆修竹。 “参见侯爷,怀玉殿下。” 他的声音是温润的,但又与卓昀流的不同,让谢姜听了不会不舒服。 “咦?” 谢姜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公子怎知本宫身份?” 云廷轻笑一声,眸底澄净,“能让侯爷如今如此疼惜,亲自去迎接,时刻相护的,如今皇族之中,仅有殿下一人。” 谢姜这才注意到江溆的一只手一直护在自己脊背,虽是虚虚的隔了一段距离,但确实是极为周密的保护,能够在任何意外发生时做出应对。 她抬首看江溆,明媚的笑意绽放在她面上,宛若桃面,“多谢皇叔~” 江溆轻轻按了按她的发顶,靠近了她些,两只手自身后按在她肩头,这样一来,她的右肩便是抵在了他的胸膛,整个人被笼罩在了他的身影下。 注意到江溆那意有所指的姿态,云廷目光动了动,洞悉一切的目光简单掠过谢姜的面容,唇边笑意加深,稍稍后退侧身,做出引路的姿势。 “琴已调毕,殿下请。” 谢姜下意识的想要抬脚跟上他,肩上的力道让她下意识的顿住,抬首看向江溆,“皇叔?”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微挑的眉梢昭示了她的愉悦,澄澈的眸眨了眨,倒是显示出几分乖巧来。 江溆收回手,轻轻掸了掸她的肩头,捻去了一瓣落梅,“去吧,我去给你拿点心。” 谢姜的眼更亮了,浅粉的胭脂衬的她的唇瓣宛若初春的花朵,娇嫩而美好。 他沉浸在她闪烁熠熠的眸光间,听到了她雀跃的声音,“多谢皇叔~” 他还听到了自他胸膛溢出的笑意,“慢点走,别摔了。” 小姑娘应了声“好”,头也没有回,脚步轻盈的步入水阁,将云廷的琴打量了一番,这才想起来回过头对他摆了摆小手。 江溆摇头失笑,转身离去,隐约可以听到云廷与谢姜的谈笑声。 她很开心。 有了这个认知,江溆只觉得有些微妙,心底酸酸的,却又是泛起丝丝的甜。 云廷出身瀚城云府,云府乃书香门第,祖上皆是供职于书院,而云廷则是年轻人中极为优秀的一位,诗书礼乐皆通,琴艺尤甚。 谢姜爱抚琴,自然对这位声名远扬的云廷公子极为期待。 这是她第一次听云廷抚琴,清越袅袅,以音律一点一点勾勒出了温柔的水乡,为谢姜呈现出了一副安宁的锦绣画卷。 谢姜阖上眼,稍稍仰起小脑袋,日光滤过缀玉的竹帘,在她面上落了斑驳的光影。 最后一个音流出,云廷以掌心缓缓拂过琴弦,任由余音回荡。 “殿下娉婷无双,初次见面,聊赠一曲。” 他缓缓站起,郑重对着眉眼如画的少女俯身行礼,“新岁将至,愿殿下岁岁无忧,一世长宁。” 谢姜还沉浸在他灵缈悠然的琴音中,猝不及防的受了这样的大礼,当即便是跳起来,急忙去扶他,“公子不必多礼,当是本宫感谢公子才是。” 云廷站直了,稍稍后退与精致的少女拉开一个细微却也是得体的距离,笑的淡然,“这一曲让殿下欢喜,也不枉微臣一番心思。” 说着,他转身拿过一卷纸笺递过去,“这是曲谱,随这一曲一同赠与殿下。” 谢姜接过来,嗅到了花笺上的浅淡芬芳,笑意直接漫上了她的眉梢,“多谢公子。” 云廷轻笑,回到原处细细擦拭自己的琴,状似不经意间开口,“侯爷曾言,殿下爱琴,以一诺换微臣一曲赠与殿下。” 他迎上谢姜惊诧的眸,笑的坦荡,“如今,微臣也算是不负所托。” 谢姜捏紧了手中曲谱,指尖在纸笺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一时间心下冒出一个念头,而她也下意识的说出了口,“皇叔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江溆很了解她,明明才相识了不过个把月,却是连她一些细小的习惯和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适时的一些举动能够把她哄的很开心。 但是……她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是父皇亲封的泽山侯,为众人所敬重。 然而,在她眼里,他分明是一名如脉脉和风般的疏朗青年,眉间染了世间的温柔星光。 “人有多面,是何模样在于面对的是何人。” 云廷轻笑,语气意味不明,“殿下,这需要您自己去看。” 谢姜一时间没有听懂这是何意。 第7章 我以后一定孝顺皇叔 云廷与江溆相识多年,自然是能够猜出来几分自己这位挚友的心思,惊诧之余,不免有些喟叹。 他无意去在谢姜面前挑明,不过简单的暗指了一番便不再多言,轻声为她讲述自己习琴的经历,小姑娘也托着小下巴听的认真。 待他讲完如何护理琴弦,竹帘便是被人撩起,日光斜斜的洒入,“看来,你的故事很有吸引力。” “殿下好学,微臣只是尽己所能。” 云廷抱着琴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对谢姜微微颔首,径自抱着自己的琴离去了,竹青色的衣摆拂过了青石的台阶。 谢姜目送着云廷走远,直至他的身影拐过了花架,额头忽的被敲了一记。 “嗯?” 谢姜捂住了额头,有身影挡住了面前的日光,让她下意识的稍稍后退,仰起脑袋看这个敲自己的人,“皇叔?” 江溆收回手,“啧”了一声,语气意味不明,“看呆了?” “没有。” 谢姜撇撇嘴,扬了扬手中的曲谱,“你看,云廷公子把曲谱也给我了。” “他作的曲确实不错。” 江溆掸了掸衣袖,语气漫不经心,“你若是想要,待我过几天去向他要了给你。” “真的?” 谢姜睁大了眼,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他袖口似乎沾着什么东西,“皇叔你衣袖上有东西。” 江溆捏过自己的衣袖,指尖掸了掸,发现那是面粉。 谢姜显然也发现了,好奇的伸手去戳了戳,“皇叔袖子上怎会有面粉?” “还不是因为某个小馋猫?” 江溆轻笑,随意的以手捻去了衣袖上的面粉,“她倒是悠闲了,听完琴曲再听故事,留我一人在后厨。” 谢姜定定看向他,面上尽是震惊,“皇叔在厨房?” “不然呢?” 江溆挑眉,饶有兴致的垂首靠近她,“是哪个小馋猫说要吃点心?” 谢姜腼腆的吐舌,小手扣了扣自己的衣袖,“……是我。” 小姑娘垂着脑袋以脚尖画圈圈,留给江溆一个发顶和俏皮的发旋,引得他直接笑出了声,将人拉到自己身侧,“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随我来。” 知道谢姜和云廷相处的不错,江溆方才便没有来打扰她的好兴致,自己在厨房做了点心,算好出锅的时间来找谢姜。 院子里的梅树开了,见谢姜面色兴奋,江溆亲自挽了衣袖去折了几支给她抱着,带人去了花厅。 他的时间确实算的不错,谢姜坐在凳子上晃悠着脚丫等了片刻,江溆便是端了点心过来,许是刚出锅,白色的热气争先恐后的升腾而起,在谢姜眼前氤氲开一片。 江溆将玉箸递给她,替她将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到背后,“慢些,小心烫。” 谢姜应了声“好”,夹了块点心放到小碟里吹了吹,却是送到了江溆面前,娇憨一笑,“皇叔先吃吧。” “嗯?” 江溆挑眉,似笑非笑,“是打算让我先试试口味如何?” “不是的。” 谢姜连连摇头,乖巧的拿过一旁的玉箸递过去,“皇叔受累了,这第一块,理应皇叔先享用。” 江溆目光晃了晃,屈指在她发顶轻轻一敲,“总算是没有白疼你。” 谢姜轻笑出声,歪了歪脑袋,“皇叔放心,园园一定为皇叔尽孝道。” 江溆:“……” 美好的心情瞬间就糟糕了呢。 注意到她极为认真的眉眼,江溆只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能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将小碟推到她面前,“此事不急,等你长大了再说,现在先吃点心。” 谢姜却是忽的扁起嘴,语气闷闷的,“皇叔,园园已经长大了,快要及笄了。”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她挺直了脊背,扬了扬小下巴,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染了明艳的笑,很是理直气壮。 江溆愣了几息,直接笑出了声,指腹在她眉心轻轻一戳,当即把小姑娘强撑起来的气势给戳没了。 见她不满的扁嘴,江溆面上笑意更甚,“姜姜还小,不必急着考虑尽孝道,现在先放肆一点便可。” 谢姜蹙起眉心,有些茫然,“放肆?” “不错。” 江溆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只管享用宠爱,无需顾忌其他。” 他收回手,看向门外的花架,“姜姜,你还小,皇叔还不会让你为我尽孝道。” 谢姜似懂非懂的点头,加重了语气,“那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生孝顺皇叔。” “等你长大再说。” 江溆放下玉箸,与沉木的桌案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先吃吧,再等该凉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姜也不再推脱,果断夹了块点心扔到嘴里。 舌尖化开了一簇甜腻,松软的点心咬开后便是溢出了清甜不腻的果酱,顷刻间便是滑过齿间,香甜浓郁。 谢姜细细的咀嚼了,很是满足的眯起眼,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真好吃。” 她看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江溆,调皮的眨眨眼,“皇叔手艺真好。” 江溆这才松了口气,眉间凝着的一抹紧张也消散了,笑着替她倒了杯热茶,“喜欢便好,这些都是你的。” 谢姜笑着应下,但还是选择再问一嘴,“皇叔真的不吃吗?这很好吃的。” 江溆摇头,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你吃便可。” 小姑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放下心垂首继续啃点心,她的动作很优雅,就算是一副馋猫样,也是一只举止端庄的小馋猫。 江溆随意的翻阅手中的卷宗,余光一直停留下她面上,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点心,心底的一处角落渐渐充盈。 吃完点心,谢姜接过江溆及时递上来的茶水,小小的饮了一口, 见她神态满足,江溆亦是心情大好,拿了丝帕靠近,却是被小姑娘自己接过去自己擦嘴角,他也没有勉强,面色不变的收回手,“要出去走走吗?” 他一次性做的不多,谢姜尽数吃了,但这甜腻的点心还是会积食的。 谢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站起来理了理衣袂,“好。” 作为圣人亲封的泽山侯,江溆的侯府很大,拐过冰层渐融的水塘,便是一处小小的梅园。 几场大雪过后,素白已经覆盖了一切,梅花却是迎着寒霜开的热烈,呈现出一股子蓬勃之感。 谢姜裹紧了斗篷,小步小步的走着,停在一株梅树下,伸出小手去碰了碰一枝,晶莹的雪花簌簌而落,有的落在她掌心,化作盈盈的一汪。 江溆始终护在她身侧,伸手拂去了落在她发顶和肩头的落雪,并不打扰她的好兴致。 宫中繁花众多,谢姜自然是见过不少的,但或许正是因为在深宫待久了,此次难得出宫,她竟是觉得此处的梅花更为美好,让她舍不得移开眼。 注意到她面上泛起浅淡的遗憾,江溆抿了抿唇角,主动上前去,拉回她玩梅枝的小手塞回斗篷,“天凉,你又是刚病愈,莫要再着凉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喜欢,以后常来便是。” 闻言,谢姜本来有些惆怅的眸又是忽的亮起,似是点亮了掩藏在其间的星子。 江溆将这细微的变化纳入眼底,忍不住笑着去拍了拍她的发顶,顺便拂去了几点落雪,“放心,我去接你,你父皇不会阻拦。” “好~” 谢姜点头应下,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眸底那层惆怅便是尽数散去了,“多谢皇叔~” 她抬眼,不经意看到了男子肩头的落雪,想必是她方才把玩梅枝落下的,她刚要开口提醒他一下,却是听到了一声异样。 似是有什么在不断靠近,伴随着某种凶兽的吐息。 她当即将自己躲在江溆身后,小手紧张的攥着了他的衣袖。 江溆一时间被她的反应小小的惊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小姑娘已经躲在了他身后,小小的一只引人怜惜。 他转身去将手横过她的脊背搭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无事,别怕。” 谢姜慢吞吞的抬眼看向他,水润的眸闪烁着,湿漉漉的。 江溆心头跳了跳,继续温和着声音安抚她,“你看看是什么?” 说着,他稍稍侧开身。 谢姜扒拉着他的衣袖看过去,视线里出现一大团的白色,乖巧的端坐着,歪着脑袋与她对视。 是一只狗,体型比较大,新雪似的白,蓬松的毛发为它增添了几分可爱。 见小姑娘看过来,它便是叫唤了一声,上前靠近了几步,谢姜急忙缩回江溆背后。 江溆皱眉,低低的喝了一声,“小白。” 大白团停住了,端庄的坐好,晃了晃蓬松的尾巴,低低的呜了一声,看上去颇为委屈。 “无事了。” 江溆揽过她纤瘦的脊背,拍了拍她的发顶,“来。” 谢姜悄悄探出一颗小脑袋,乖顺的被江溆带着上前,在小白面前停下。 小白兴奋的伸长了脖子,尾巴晃悠的更快了。 谢姜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狗,忍着心底的恐惧被江溆护着上前,她感觉他握住了她的手,缓缓的伸出。 最后,落在了小白的脑袋上,还轻轻揉了揉。 小白仰头叫唤了一声,当即扑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腰。 谢姜小小的惊呼了一下,当即失去了所有的动作,机械的任意江溆带着她的手去抚了抚小白的耳朵。 “这是小白。” 男子清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缓缓拂去了她的恐惧,“它很喜欢你。” 似是为了证明江溆所言的真实性,小白又是呜了一声,努力仰起脑袋去与谢姜对视,一对耳朵抖了抖,眨了眨眼——— 像是在卖萌。 实际上,它的意思是: 【殿下,我美吗?】 第8章 养狗千日用狗一时 指下是雪白柔软的毛发,触感细腻,在日光下泛着一层浅淡的晕,让谢姜想起前日里喝的牛乳来。 小白眼巴巴的看着她,忍不住拱了拱她的手掌,毛茸茸的耳朵擦过她的掌心,痒痒的,引得她细微的笑了。 见她舒展开细眉,江溆缓缓松开她的手,稍稍后退一步,含笑看着她主动去揉了揉小白的脖颈。 小白舒服的打了个呼噜,索性整只窝到她腰侧,大脑袋拱了拱她的手臂。 谢姜细细的笑,蹲下来拢了拢它的脸,触感温热,稍稍驱散了她手上因为方才玩雪而染上的寒意。 她忍不住呼噜了一把小白的脑袋,听到了它满足的叫唤了一声,主动蹭过来,尾巴不住的晃悠着。 谢姜抱住它的脖颈,任由它蹭来蹭去,厚实的斗篷有些松散了,露出她身上月白色的裙衫,衣襟上盛开了几朵玉兰。 见她玩的开心,江溆适时的上前去替她紧了紧斗篷,按了按过于兴奋的小白的脑袋,“喜欢便带回宫如何?” “嗯?” 谢姜看向她,手上动作顿住了,“这是皇叔的,我带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 江溆倒是不在意的,随意捏了捏小白的耳朵,“它也到了好动顽皮的年纪,我不能时常陪着它,你带回去,也能跟你做个伴,打发打发时间。” 顿了顿,江溆靠近了小白,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微笑,“想跟姜姜回去吗?” 小白歪了歪脑袋,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顿了几息后,猛地以爪子抱住了谢姜的腿,脑袋黏在了她的腰身,呜了一声。 江溆满意的笑了一声,看向面色惊诧的小姑娘,“你看,它也很愿意。” “好吧。” 谢姜屈指挠了挠小白的下巴,看着它满足的眯起眼,“那园园先带回去,若是皇叔想接回来了,园园再送回来。” 江溆含笑应了声“好”,看着这边一人一狗相处的很和谐,心底又有些吃味了。 为什么姜姜总是对其他人或事物有更多的关注呢? 他难道不比小白更值得看吗? 是他不够俊美?还是不够温柔? 一时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皇叔?” 眼前有小手挥了挥,江溆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皇叔方才走神了。” 谢姜就那么蹲着,一下一下的呼噜小白的脑袋,“皇叔可是累了?” “无事。” 江溆拢了拢她斗篷上的狐毛,将她拉近了些挡住了寒风,“这里风大,我们先回去?” “好~” 谢姜并不拒绝,现在还处在寒冬时节,虽然今日天气不错,但冬日的风终究是裹挟了刺骨的寒意的,她才出来走了这么会儿,鼻尖已经冻红了。 注意到她被冻的微微泛红的指尖,江溆带她去了暖阁,让人上了热汤暖一暖,见她神色微倦,又是让月柳替她褪了绣鞋和外衫,好让她窝在里间的软塌上和小白玩,他则是在外间处理一些手头的事。 小白显然很会讨好新的主人,里间里传来的小姑娘的笑声就没有停过,银铃一般,听着格外的舒服,自己的心情也不免染上了几分愉悦。 待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去里间时,小姑娘已经窝在软塌上浅眠过去了,小白乖巧的揣着爪子靠着她,防止她睡得不安分摔下来。 让侍女们用心照看着,江溆便是转身离去了,再回来时谢姜已经醒了,正拿了小球逗小白。 地上铺了厚实的毛毯,暖阁也足够暖和,谢姜褪了厚实的斗篷,伏在地上和小白闹成了一团,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皇叔~” 见了他,谢姜当即提着裙摆哒哒哒跑到他身侧,扬起小脸,“皇叔方才去了何处?” “去给某个小馋猫做晚膳。” 说着,江溆伸出一指,按了按她微乱的鬓发,“我看你睡得熟,便没有叫醒你。” “劳烦皇叔费心了。” 谢姜腼腆的垂眸,习惯性的以小手不住的扣自己的衣袂。 见她精神不错,江溆也不多逗她,直接带她去用了晚膳,而后带着她在廊下走了一段,才亲自将人送回了宫。 夜色降临后,寒风愈发的肆虐,江溆始终护在她身侧,挡住了夜风,将人送回聆雪殿,看着她带着小白消失在视线里,才拢好大氅转身离去了。 小白初来乍到,却是没有半分的扭捏,很快便撒丫子在寝殿里欢快起来,谢姜去沐浴了,它便是自己叼着球自己玩。 谢姜沐浴完出来时,小白已经玩累了,懒懒的趴在暖炉旁晃尾巴,见了她,便是急忙扑过去,大脑袋主动去蹭了蹭她的掌心。 掌下触感毛茸茸的,谢姜笑着与它闹了片刻,才坐回小榻上看书。 见状,小白也不闹腾了,就那么趴在她腿边,时不时地拿尾巴去挠一挠地毯上的小球,继而便是乐此不疲的用尾巴推着小球玩。 谢姜喜静,平常大部分时间不是看书便是抚琴,鲜少有放肆玩闹的时候,而小白的到来显然让聆雪殿热闹了不少,谢姜会拿了玩具去和它闹腾,笑声中带着明显的放松。 月柳守在一旁,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神色稍稍动容。 她忽然就明白了江溆为何要将这么只闹腾的狗送到这里了,不仅仅是让谢姜代为照顾,而是让她多一些放松和欢乐,不必每日沉寂安静着。 谢姜再度将小球抛出,小白才撒丫子抛出几步,却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小球落入一人手中。 那人将小球抛起来又接住,轻笑了一声,才走上前来,“老远就听到园园笑的开心,原来是有新朋友了。” “二哥~” 谢姜拢了拢衣袖,因为方才玩闹了一阵,她面上的兴奋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衬的她面色如桃,“这是小白。” 说着,她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小白乖巧的呜了一声,晃了晃蓬松的尾巴,眼巴巴的看着谢曙手中的球。 “你开心便好,不过也莫要太闹腾了。” 谢曙伸手过去,以衣袖轻轻拭去了她额前的薄汗,“都出汗了,当心着凉。” 谢姜应了声“好”,是十足的乖巧。 至于谢曙的话她听进去了没? 那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谢曙无奈失笑,这才说起此次前来的正事,“你要的消息,我打探到了。” 谢姜挑眉,笑嘻嘻的凑过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二哥真厉害。” “小事罢了。” 说着,谢曙微微俯身,附在谢姜耳畔低低说了几句,末了,还不忘拢了拢她因为玩闹而稍稍松散的鬓发,“书院那边还有事待处理,我便先走了,你快些回去换一身衣服歇着,莫要着凉。” “好~” 谢姜眨眨眼,澄澈的眸底闪烁着兴奋的光亮,“二哥慢走~” 待谢曙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谢姜才收回目光,带着小白回寝殿,自己去换了一身衣裳。 小白想必也是玩累了,正无聊的趴在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晃尾巴,见她靠近,还歪了歪脑袋叫唤了一声。 谢姜在廊下的毛毯上坐下来,靠在小白暖烘烘的身子上,漫不经心的呼噜它的脑袋。 见她面上的笑意淡了,小白试探着伸出爪子去挠了挠她的衣袖,在她看过来时,便是靠过去拱了拱她的掌心。 谢姜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噜着它脖颈上的毛发,几息后,手上动作忽的一顿,唇边蓦地勾起。 这一笑不同于她往日的明媚软萌,更多是透着几分冷意,仅仅一瞬,已然又被敛去了。 “小白。” 她稍稍俯身,指尖拂过了小白的脸,轻轻捏了捏,“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说罢,她又是轻笑了一下。 小白歪了歪脑袋,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不过也没有纠结,主动拿自己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她的胳膊。 前段时间接连大雪,这两日倒是风和日丽的,小白一直待在聆雪殿和谢姜玩闹,今日被她带出来,也没有撒丫子狂奔,而是乖乖的跟着她散步。 谢姜漫不经心把玩手里的小铃铛,目光随意的掠过沿路的腊梅,看上去有些兴致缺缺,但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嬉闹声,谢姜脚步顿了顿,眉心微蹙。 月柳抬眼看了看,“殿下,是小殿下和于姑娘在赏花。” 见她面色不是很好,月柳放缓了声音,“殿下可要换个地方?” “不。” 谢姜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唇边弧度明显,笑意却是不达眼底,“本宫找的就是她们。” 谢蓁与华京中贵女相交甚密,她是最年幼的小公主,加上她本身就嘴甜娇憨,很容易便能和她们玩在一起。 而这位于姑娘,便是她的一位手帕交。 二人本来挽着手臂有说有笑的看着路边的腊梅,湖中的冰雪也尽数消融了,日光落在其上,宛若纳了一湖的碎玉。 于嘉露拢了拢衣袖,刚想要说些什么,便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接着,她的鞋底踩到了什么。 她停下来,俯身捡起,发现是一只金色的小铃铛,极为精致,其上雕镂着云纹。 “嗯?” 谢蓁眯起眼,“这有点眼熟。”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下一刻,有零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二人转过身,看到了银丝勾勒的裙袂,面容精致的怀玉公主被宫人簇拥着一路小跑过来,面色焦急。 而她们的前方,一只体型较大的狗正撒丫子狂奔过来,目标便是于嘉露。 “快避开!” 谢蓁忽的想起来了,这铃铛是这只狗的玩具,她昨日去聆雪殿时刚见过。 于嘉露后知后觉的抬脚,还未踏出一步,腰身便是被小白重重撞了一下,她整个人一个失力,直接仰头栽入了湖里,一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入水声极为明显,谢蓁急忙唤宫人去将人救上来,然而谢姜那边却也是出了状况,宫人一下子乱了套。 她似乎是摔倒了,月柳跪在地上扶着她,不住的安慰,同时让人去唤御医。 一片混乱中,湖中的于嘉露还在不住的挣扎,谢姜扫了她一眼便是移开视线,唇边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同时将手掌在地面用力蹭了一下,碎石嵌入了掌心,血迹丝丝缕缕的沁出。 于嘉露今日落水的地方,与她上次的别无一二。 只是,上次是冰天雪地,今日和风暖软。 便宜她了。 第9章 怀玉殿下不心软 虽然今日暖和了点,但毕竟是在深冬时节,于嘉露很快被救上来,被送到附近的偏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眼下正裹着厚实的大氅瑟瑟发抖。 谢蓁安抚她几句,便是急忙去了隔壁——— 谢姜摔了一跤,受了点皮外伤,御医正在处理。 谢蓁去的时候御医已经替谢姜包扎好了,原本白皙的小手被缠了棉纱,隐隐间可以嗅到清苦的药味,月柳正跪坐着,拿了浸了冷水的布巾替谢姜敷脚踝。 谢蓁走到她身前,细声细语的问她,“姐姐可还有哪里不适?” 闻言,谢姜抬眼看向她,眸底细水潺潺,宛转而柔软,开口亦是柔和的,“并无大碍,倒是与蓁儿一同的那位姑娘,现在如何了?” “她被救的及时,没有受伤。” 说着,谢蓁在谢姜身侧的软垫上跪坐了,小心的捧起她受了伤的手,咬了咬下唇,“姐姐疼不疼?可需要蓁儿做些什么?” “无需了。” 谢姜轻笑出声,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在她额头按了按,面色温柔,“方才我让御医去给于姑娘看看,若是受了凉,要劳烦蓁儿多费心,我现在也不方便。” “姐姐放心,蓁儿明白的。” 谢蓁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依偎着她的胳膊,“今日是蓁儿考虑不周,让姐姐受伤了。” “嗯?” 谢姜轻笑,吹去茶面的浮沫,神色并无不妥,“蓁儿何出此言?” 她并没有给谢蓁回答的机会,自顾自继续开口了,“今日小白兴奋了些,才打扰了蓁儿和于姑娘的好兴致,当是我考虑不周才是。” 小白呜了一声,靠过来蹭了蹭谢姜的裙摆,将爪子一揣,很是安分的趴着,尾巴也不晃悠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谢蓁收紧了袖中的手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小白活泼,能讨姐姐欢心,该是值得高兴的。” 谢姜笑的清浅,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柔柔的似是一泓秋水。 毫无疑问,谢姜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柔的,尽到了作为一个姐姐的责任,她想要什么,只需要开个口,谢姜都会为她取来送到她面前。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谢姜让她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谢姜的眸很亮,被她含笑看着,谢蓁只觉得无所遁形,只觉得她似是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处,那些小心思全都展露无疑。 然而,谢姜其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柔声问了她一些功课。 片刻后,于嘉露被侍女扶着来给谢姜行了礼,谢姜如今带着伤,并没有上前去如往常一般亲自将她扶起,谢蓁本能的想要去扶,却是被谢姜扣住了手腕,力道大的让她的手腕都生出了几分痛感。 谢姜让于嘉露落了座,安抚性的拍了拍谢蓁的手背,拇指在她手腕处细细摩挲,开口亦是温柔的,“今日惊扰了于姑娘,是本宫的不是,改日本宫再请姑娘相聚。” 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于嘉露也知进退,恭敬的行了礼告退,目光似是轻飘飘的掠过了谢蓁,下一刻却是对上谢姜似笑非笑的眸。 她心下一惊,当即转身离去了,背影略显匆忙。 “蓁儿。” 谢蓁本在走神,听到自家姐姐唤她,便是应了声“姐姐。” 谢姜拢了拢她的鬓发,指腹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几日后我会于公主府设宴,蓁儿带朋友一同过来吧。” 谢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自己被眼前人捏了捏脸蛋才回过神,“真……真的可以吗?” “自然。” 谢姜轻笑,屈指在她额际轻轻一敲,“你是我妹妹,有何不可?” 谢蓁心头一跳,小手不住的扣弄自己的衣袂,眼眶微热。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催促着她开口说些什么,谢蓁深深的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却是听得男子着急的嗓音。 “园园?” 谢曙大步走入,在谢姜面前蹲下来,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面色微沉,“怎么回事?” 他本在书院,听闻怀玉公主又受伤了,当即放下手头的事赶过来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 谢姜歪了歪脑袋,笑的软萌,却是在谢曙的手碰到自己的脚踝时猛地吸了口凉气,闷哼自嘴角溢出。 见她的面色瞬间苍白下去,谢曙下意识的放轻了力道,隔着雪白的罗袜松松的握了握她的脚踝,确定只是崴了脚才松了口气。 虽是如此,他还是屈指在谢姜额头敲了一记,“怎么又不安分?” 谢姜“哎呦”了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小嘴扁起来,可怜兮兮的,“真的是不小心,二哥为何不去敲打那路上的石头?园园的脑袋可不比石头,经不起敲打的。” 这是明显的撒娇,谢曙挑眉,浅浅叹息,语含无奈,“你啊……” 谢姜调皮的吐舌,继而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二哥怎会在此?” “明知故问。” 谢曙笑出了声,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看了一眼外面,“此处距离你的寝殿尚有些距离,我去唤顶软轿过来。” 谢姜却是直接扯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无需了。” 说着,她便是伸出了手臂,柔软的衣袂垂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盘了一只碧玉镯。 谢曙挑眉,指尖在她额头不轻不重的一戳。 虽是如此,他还是转过身,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来,让宫人扶着谢姜到自己脊背上,不忘嘱咐她将斗篷拢紧些,免得着凉。 谢姜一只手被包扎了,静静的攀在他肩头,谢曙不敢大意,稳稳地背负着她,对谢蓁微微一笑,“蓁儿也早些回去吧,记得回去喝些姜茶,莫要着凉了。” 谢蓁乖巧的应了声“好”,目送着谢曙背着谢姜离开,带着一群小尾巴似的宫人。 她唇角抿了抿,缓缓垂下去。 是的,谢姜对她很温柔,说一句有求必应都不为过,谢曙也是,每次有什么好东西,谢姜有了,她也会有,谢珺虽然冷峻威严,但会耐心的考察她的功课,关心她的日常生活。 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谢姜唤谢曙“二哥”,而她只敢唤他“二皇兄”——— 这便是不一样。 谢姜娇娇小小的,谢曙能够轻松的背着她,走了一路都不见累,开口亦是清润温和的,“那位于姑娘冒犯过你。” 他用的肯定句,谢姜也直接承认了,“对。” 谢曙眯起眼,猜测了一番前因后果,终是没什么答案,加重了语气,“既是冒犯了你,让人去教训一顿便是,宫中惩罚人的法子多的是,你何必亲自动手?还让自己受伤?” 让他去打听谢蓁何时单独邀请于嘉露入宫,还亲自去使手段让她落水,与她当初落水的位置分毫不差。 在谢曙看来,谢姜还是太过软心肠了。 “不急。” 谢姜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捻了自己一缕青丝放于眼前,“此次不过是敲打敲打,留着她还有用,慢慢来。” 顿了顿,她面上笑意加深,“二哥方才不也说了?惩罚人的法子很多。” 谢曙来了兴致,入了聆雪殿,将她轻轻放到小榻上,“你待如何?” “暂时不可说。” 谢姜歪着脑袋,素白的指尖在眼前晃了晃,神秘一笑,“我闲得慌,有的是时间玩。” “你开心便好。” 见她兴致不错,谢曙也不多问,替她倒了杯热茶,“若是有需要,让人去我那里说一声便可。” “好~” 谢姜忽的想起一件事,将送到唇边的茶盏放下,“二哥看看书院里可有适龄的贵女,让蓁儿去接触接触。” 于嘉露不是善类,心思太多,谢蓁性子太软,被算计了也不会察觉。 谢蓁尚且年幼,还是需要一些同龄的小姐妹的,可以说些体己话,比如她与何欣媛。 谢曙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摸了摸下巴,“我去书院看看,你且放心。” 于嘉露是肯定要收拾的,在那之前先给谢蓁找几个真心的小姐妹,既然谢曙上了心,那此事便有了着落。 谢姜悠闲的用了午膳,刚伸了个懒腰,宫人便报,泽山侯来了。 他大步走入,随手褪了身上的披风扔到一边,直接在谢姜面前蹲下,一把按住她的肩头阻止了她要行礼的动作。 “别动。” 他的面色不太好,不同于前几次见面的温和,侧脸紧绷成了冷硬的线条,手上动作却是极轻的,隔着罗袜握了握她的脚踝,指腹按了按,听到谢姜轻微的抽气声时又是急忙松开了。 谢姜抽了抽鼻尖,小心翼翼的看向他,“皇叔?” 指腹按了按罗袜下的骨骼,确定她只是崴了脚,江溆松了口气,面色稍稍缓和,“还疼不疼?” “不疼了。” 谢姜摇摇头,“让皇叔担忧,是园园的不是。” 江溆叹息一声,在一旁落了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但是姜姜,想教训一个人的法子多得是,你为何要搭上自己?” 谢姜呡唇,对上眼前人固执的眸,本来想要回避过去的话便是没有说出口,无奈的摊手,“因为我要利用她来帮我办一件事。” 江溆皱眉,刚要继续问,宫人又报,卓少卿到了。 谢姜轻笑一声,唇角忽的勾起,长睫微颤。 喏,目标来了。 第10章 皇叔好慈祥啊 卓昀流没想到自己此次前来又遇到了江溆,郑重行礼后便是定定的看向谢姜,“殿下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 谢姜坐直了身子,腼腆一笑,“倒是于姑娘,今日连累她落水,实在是抱歉,本宫会让人送些补品过去。” 于嘉露是卓昀流的表妹,卓昀流少年登科,前程锦绣,母族于氏便是将嫡小姐于嘉露送来了华京,住在卓府,希望能够让她有个好的归宿。 这般想着,谢姜面上便是浮现出了明显的歉意,“本宫带着伤不方便,有劳卓少卿帮忙安抚于姑娘了。” “表妹受了惊,并无大碍。” 卓昀流放缓了声音,一双桃花眸里漾开了层叠的波澜,“殿下且宽心,安心养伤便是。” 谢姜柔柔的应了声“嗯”,素白的小手扣紧了自己的衣袖,一手借着宽大衣袂的遮挡,伸过去捏了一把江溆的胳膊。 江溆本来好好的一边饮茶一边看戏,看卓昀流自以为获得了谢姜的芳心却是被这小丫头忽悠,心里虽然有些酸酸的,但心情还是不错的。 然后猝不及防的被小丫头捏了一把。 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自己的表情,装作这茶水有些烫的模样,偏首轻轻咳了咳,去看正和卓昀流相谈正欢的谢姜。 谢姜并没有看他,只再度掐了一把他的小臂,这次用上了几分力道,让他眉头抖了抖。 这时,也不知卓昀流说了什么,谢姜目光躲闪着看向别处,洁白的牙咬住了下唇,显示出一个少女应有的羞涩来。 然后,江溆又被掐了一把。 江溆心下了然,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成功引来卓昀流的视线。 “今日是本侯来的不巧,打扰了你们的相处。” 江溆掸了掸衣袖,笑的莫名,“看你们说的开心,可需要本侯回避?” 卓昀流当然不敢让泽山侯回避,毕竟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与怀玉公主的事情尚在徐徐谋划中,现在就急于求成,不妥。 是以,他果断站起身,对江溆拱手,“微臣冒昧打扰,侯爷恕罪。” 谢姜适时的开口,笑意盈盈,“皇叔今日是来考我的功课的,没想到少卿今日也来。” 卓昀流轻笑,也不再多言,“既是如此,微臣先行告退。” 当然,在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嘱咐谢姜要好生休息,获得了谢姜羞涩的一声“多谢。” 若不是卓昀流还没有走远,江溆几乎要大笑出声。 当然,谢姜从他的表情便能够猜到他的想法,“有那么好笑吗?” 江溆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笑吗?” 谢姜没有回答,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拿过一旁的菱花镜转向他,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 好吧,确实在笑。 江溆笑着去将菱花镜拿走了,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如何?小白这几日可还乖?” “小白很乖。” 谢姜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身侧的一大团,伸手去呼噜了一下它的脑袋,“而且,此次它帮了我。” 若不是它,她还要想着如何把于嘉露给弄水里去呢。 “那便好。” 江溆松了口气,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将袖中东西递过去,“你要的。” 谢姜接过来,是一卷书,她随意翻了一页,微微睁大了眼,“这是……” “云廷他曾走访过一些地方,搜集了一些民间小曲。” 江溆随意的理了理衣袂,似乎自己说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想着你应该喜欢,便要过来给你。” 谢姜捏紧了书卷,有些迟疑,“这么重要的东西,该如何报答云廷公子呢?” “他欠我一个要求,无需你去报答。” 江溆才不愿意谢姜与云廷有什么过深的交集呢,他很是无所谓的摇头,“你若是喜欢,收好便是。”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若是想报答,不如来报答我。” 他迎上谢姜疑惑的目光,挑眉一笑,“这可是你皇叔我用一个承诺换来的,为何姜姜不来报答我?” 一个承诺。 谢姜想起当时云廷对她说,那一曲也是江溆用一个承诺换的。 泽山侯的承诺,自然不是什么小事了。 这般想着,谢姜便是皱起细眉,唇角呡起,“皇叔……” 下一刻,有松软的点心被塞入口中。 甜腻入口便是蔓延开来,谢姜眯起眼,下意识的咬住了点心,细细的吃了,澄澈的眸眨了眨,带着明显的探寻。 这样娇憨的模样太过可人,江溆移开视线,“说说而已,姜姜不必放在心上。” 谢姜咽下担心,下意识的扯着了他的衣袖,“这怎么行,身为晚辈,断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给长辈添麻烦。” 江溆额角跳了跳,面不改色的继续,“无碍,姜姜尚幼,多依赖长辈也无妨。” 谢姜歪头,面色不解,“为什么?” 江溆忽的笑了,掌心按了按她的发顶,“因为你是姜姜。” 他并没有给谢姜多问的机会,当即站起身,“侯府还有事,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修养着,莫要再胡闹了。” “好~” 谢姜乖巧应下,不忘和他摆了摆小手,“皇叔一路小心。” 江溆轻笑,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拿过自己的大氅离去了。 谢姜目送着他离去,而后才看向自己脚边的小白,捏了捏它的耳朵,“呐,小白。” 小白凑近了她些,小小的呜了一声。 谢姜眯起眼,忍不住喟叹,“皇叔真的好慈祥啊。” 他其实不比她大多少,但能够贴心的考虑到众多的细节,包容她的调皮,还会恰到好处的逗她开心。 想必也是年轻所致吧,不似其余长辈那般老成,反而带着几分玩闹的心。 这般想着,谢姜又是去呼噜了一把小白的脑袋,换来小白乖巧黏糊糊的蹭蹭。 谢姜受的不过是皮外伤,加上用药又是极好的,很快便是活蹦乱跳的,虽然被谢珺拎到东宫说教了一通,但并不妨碍她毫无压力的撒娇。 “你要设宴?” 对于自家妹妹想一出是一出的个性,谢珺已经习惯了,很快便猜到了她的意思,“是为了何姑娘?” 上次何欣媛被误会陷害怀玉公主,虽然谢姜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送礼物去澄清了,但还是落了口舌。 何欣媛在何府并不受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虽然是他父亲唯一的孩子,但其父太过软弱,凡事听命于他母亲周氏,二房的叶氏又太过强势,加上为何府生了唯一的孙子,更加肆无忌惮,周氏自然是偏爱二房一点的。 如此一来,何欣媛和她的母亲陈氏的日子愈发的艰难了。 若非叶氏还顾忌这怀玉公主,何府的后院怕是一日都不得安宁。 “何署正性子刚直,却是不知维护妻女。” 谢珺皱起眉,指腹扣紧了茶盏的边沿,“虽说唯母命是从乃孝道,但未免太过没有原则。” 当然,这是旁人的家务事,他也不好多言,他妹妹和何欣媛交好,愿意为她撑腰,他自然会配合。 “你自己做主便是,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东宫知会一声。” 谢珺稍稍缓和了面色,掌心轻轻按了按谢姜柔软的发,冷肃的声音亦是透出了几分温柔来,“一切小心为上。” “好~” 谢姜自然是乐的应下的,她不喜热闹的场合,但并不介意亲自设宴,反正是众人聚在一起听听戏,也没有什么麻烦。 而且,还能让谢蓁交到一些新朋友,也算是一举两得。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自己府上见到江溆。 他依旧是笑的温和,靛色的衣袍在寒风中多了些许分量,见她下了马车,当即大步走到她身前,挡住了寒风。 “冷不冷?” 说着,他伸手去试了试谢姜的手炉,确定它是暖和的,这才松了口气,“要不要先吃些点心?” 等会儿贵女们都到了,便是一片热闹了,到那时候谢姜约莫是不想吃东西的。 “无需了。” 谢姜摇头,拢了拢斗篷,“我去看看准备的如何了。” “听我的,先吃点。” 江溆按住她的肩头带着人往里走,拍了拍她的脑袋,“需要准备的我都看过来,没有问题,你放心便是。” “我亲自做了点心,姜姜该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委屈,谢姜古怪的看向他,后者果断眨了眨眼,试图证明自己所言的真实性。 谢姜嘴角抽了抽,当即移开视线,顿时觉得很无奈,“那便听皇叔的。” 他都这么委屈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江溆瞬间变脸,清润的笑覆上面庞,顺毛似得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乖。” 谢姜:“……” 罢了,这位皇叔也有孩子心性,就全当哄他了。 事实证明,有江溆在,确实是不需要谢姜操心的,她只需要悠闲的吃点西就好,其他的自有他安排妥当。 何欣媛来的比较早,在此之前江溆已经离开了,谢姜便挽着她的手臂坐在一起聊天,等其余人到来。 谢姜对于设宴本没有多少兴趣,此次最大的目的是为了何欣媛,只象征性的和诸位贵女寒暄了几句,待戏台上的姑娘开始唱起来,她便是漫不经心的一边呼噜小白一边与何欣媛小声的聊天。 待热闹散去,谢姜是亲自送何欣媛出去的,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这边无事,无需担心。” 注意到她已经愈合的手掌,何欣媛这才放下心,还是不放心的嘱咐,“年关将近了,你多注意。” 送走了何欣媛,谢姜这才松了口气,任由月柳扶着自己的手臂,揉了揉额角。 月柳扶着她走回去,放缓了声音问她,“殿下今晚是宿在公主府还是回宫?” 谢姜打了个哈欠,“就在这里吧,不想动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累了。 谢姜的公主府很早便有了,只是她很少来此,不过一直有人负责打理,此时入住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因为太累了,谢姜第二日起的有些晚,将自己打理好打着哈欠出来时便是看到了熟悉的人。 “皇叔?” 她揉了揉双眼,很是惊诧,“您怎么在这里?” 江溆轻笑,撑着额头敲了敲桌面,“来看看你今日能赖床到何时。” 他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看她的啊,难得这么好的二人相处的机会,他当然要把握了。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明来意呢,有宫女来报,有客人到。 然后,江溆眼睁睁的看着那本来要走向自己的小姑娘提着裙摆跑向了另一个人,雀跃的声音是满满的欢喜。 “阿沉哥哥!” 第11章 皇叔很会哄孩子 满心欢喜的来迎接小姑娘、却是被另一个人抢了她的关注是什么感觉? 江溆觉得,好酸。 都酸的冒泡了。 他幽幽的看着谢姜跑向那青袍少年,看着她仰着小脑袋向他问好,看着她与那人并肩走来,一声接一声的“阿沉哥哥”就没停过。 宋沉。 他倒是记得的,此人是太子伴读,乃宋太傅之孙,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是真真正正的年少有为,那卓昀流与他比起来还是要逊色不少的。 哦,对了。 他还是谢姜的青梅竹马。 江溆“啧”了一声,暗戳戳的生了个闷气,面上不动声色的与宋沉打了招呼,甚至露出了和蔼的笑。 宋沉的性子是与谢珺如出一辙的清冷,他并不多言,也没有留下来用早膳,“我刚回华京,要先去一趟大理寺。” “这是我此次偶然获得的,你应当会感兴趣。” 他将手里东西放下,皱着眉替谢姜紧了紧披风,“天冷,少胡闹。” “知道啦。” 谢姜连连点头应下,“那阿沉哥哥慢走。” 宋沉“嗯”了一声,没有多耽搁,直接转身离去了,顺便让谢姜赶紧进去,不要在这里吹冷风。 江溆眯起眼细细观察宋沉的一举一动,待他离开,才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 谢姜倒是没注意他的异样,趁着粥太烫,打开宋沉给他的锦盒,露出里面的一卷书。 书卷是崭新的,谢姜可以嗅到清晰的墨香,但里面的内容却是让她猛地站起身,“是南源的孤本!” 此孤本记载了一些曲谱,已经失传许久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来到谢姜手中。 里面还有一张纸笺,干巴巴的几句话,交代了这卷孤本的由来。 孤本破损严重,内容不全了,宋沉将它重新誊写了一遍,将乱了的内容整理好,这才有了这崭新的一卷,明显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谢姜这才想起来去看这卷孤本内的字迹,确实是熟悉的,毕竟她的字就是宋沉教的。 见她确实是开心的,眸底晶亮一片,江溆也没有开口打扰她,直到谢姜郑重的将孤本收好,才将玉箸递过去,屈指敲了敲桌面,“快些吃,要凉了。” “好~” 谢姜刚喝了口热粥,却是发现眼前人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蹙起眉心,“皇叔不吃吗?” “来之前用过了。” 说着,江溆自己拿了玉箸,夹了块热腾腾的点心放到小碟上,稍稍用力将其扯成小块,推到谢姜面前,“今日有何安排?” “嗯?” 谢姜从升腾的热气中抬眼看他,腮帮一鼓一鼓的,咽下了口中的点心才回答他,“哥哥昨天让我今日去东宫一趟。” 现在临近年关,诸多事务需要太子处理,此时谢珺让谢姜过去,应该是交代一些事情。 江溆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没有多问,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新岁将至,姜姜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姜眨眨眼,面上是明显的茫然,“何意?” “新年了,姜姜又要长大一岁。” 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笑的,江溆自顾自笑出了声,“姜姜想要什么礼物?” 闻言,谢姜明显是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回事,手上一松,小勺子碰到了碗沿,发出清越的声响。 “嗯……” 谢姜皱着细眉思索了几息,继而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想要的,有父皇哥哥和皇叔陪着过年就很好了。” 江溆没忍住再度笑出了声,“既是如此,那我便自己拿主意了。” “好~” 谢姜当即点头,“一切皇叔做主便是,皇叔送什么我都喜欢的。” 江溆轻笑,继续替小姑娘夹了点心,示意她继续吃,压低的声音意味不明,“自然会让你欢喜。” 沉迷于吃点心的谢姜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下意识的看向他,是明显的疑惑。 对此,江溆并没有多做解释,伸手去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继续替她将点心扯成小块。 这顿早膳谢姜吃的很满足,许是因为有喜欢的小点心,她也多喝了一碗粥,月柳都忍不住扬了扬唇角,觉得这位泽山侯当真是厉害全能,哄孩子吃饭都这么得心应手。 送走了心情极好的江溆,谢姜和小白在院子里走了片刻,才去了东宫。 皇后去的早,谢珺不愿意自己胞妹过继或是长在后宫其他女人膝下,便是一直将谢姜养在身边,从幼时,到后来搬来东宫,一直到谢姜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他才勉强同意她回聆雪殿住,且规定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东宫住一段时间。 东宫里有谢姜的房间和书房,她幼时是在谢珺身边长大的,启蒙学习也是在这里进行的,读书写字也是谢珺和他的伴读宋沉手把手教的。 谢珺还在与光禄寺少卿商议一些事宜,谢姜没有去打扰,先行去了自己的书房,铺开纸笺,任由日光透过雕花的窗落于其上。 月柳上前缓缓研磨,谢姜握了狼毫端坐着抄写一些诗书,也当做练字,日光缀在她的发梢,泛着一层浅淡的金色,深色的笔杆衬的那白皙的手指宛若美玉。 一张纸笺写完,谢姜捻起放到一边,不经意间看到了青色的衣袖,握着磨条的手指骨节分明,不同于女子的纤柔。 她眨眨眼,视线上移,不出意外看到了面色冷峻的青年,便是弯了弯眉眼,“阿沉哥哥。” 宋沉“嗯”了一声,放下磨条,拿过谢姜写过的那张纸笺。 谢姜当即放下狼毫,端坐好,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面上笑意收敛了几分,罕见的露出几分紧张。 宋沉是太子伴读,当年亦是做了谢姜的老师,她写字是他一点点的教的,到如今皆可从她写字的一些小习惯上寻到当年的踪迹。 到现在,谢姜对宋沉都怀着几分敬畏。 “尚可。” 宋沉放下纸笺,注意到小姑娘舒缓了皱起的细眉,便是下意识的缓和了语气,“听闻你前段时间落水了,现在如何?” “已经无碍了。” 谢姜摇摇头,带着他到窗边的小案上坐了,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阿沉哥哥此次前去安庐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宋沉晃了晃茶盏,漫不经心的吹去茶水面上的浮沫,瞥见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便是放下茶盏看向她,“有话直说便是。” “那我就直说了。” 谢姜歪头笑了笑,主动将装了瓜子的小碟推过去,乖巧的让宋沉挑了挑眉。 “阿沉哥哥是大理寺少卿,掌刑狱案件审理,我想问一件事。” 说着,小姑娘顿了顿,组织了一番措辞继续道,“若是陷害朝中重臣,危急民生命脉,陷害皇族,这三罪并罚,能让一个人如何?” 末了,她还眨了眨眼,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无辜。 宋沉目光微沉,微微眯起眼打量她,开口时的语气极为笃定,“你想处理谁?” 谢姜扁嘴,“阿沉哥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啊。” “若是有人陷害你,那人不会被放过。” 宋沉敲了敲桌面,定定的看向她,是明显的探寻,“是谁?” 谁这么大胆敢陷害怀玉公主? “你直接告知我便是,其余不必多加担忧。” 他愈发温和了声音安抚她,“放心,我定替你报仇。” 谢姜眨眨眼,摸了摸下巴,“我要自己来,而且,我在等一个时机。” 宋沉皱起眉,“何意?” “等这三罪并加他一身的时机。” 说着,谢姜不由得笑出了声,明亮的眸带着狡黠,“既是要处理,不如刺激些,这份大礼想必他会喜欢。” 闻言,宋沉不由得靠近了些,细细的将她打量。 她已经不是幼时那个只会牵着他衣角撒娇的小团子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如画的眉眼带着几分青涩,澄澈的眸揽了半寸的美好,余下的粼粼清波层叠几番后,清晰的映了他的眉眼。 宋沉这才恍惚的明白,谢姜已经在慢慢的长大了,她不再满足于被他和谢珺护在身后,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考量,也有自己的傲骨和底线。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宋沉在感慨“吾家有女初长成”之余,还生出了几分惆怅。 其实,若是可以,他愿意谢姜永远做那个扬着小脸撒娇,坐在他身侧乖乖练字的小丫头。 宋沉年幼时入东宫做了太子伴读,后来又是一路顺利的做了大理寺少卿,如今的自制力自然是过人的,是以,纵使他心绪百转,他面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开心便好。” 对于谢姜想要折腾的那个人,宋沉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反正他已经回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不会去远,会一直守着她,届时他暗中推上一把便是了。 再说了,那三罪随便一个拎出来,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处理的。 这般想着,他便是放心了不少,慢条斯理的将茶水饮尽了,一手随意的搭在桌案边沿,“许久未听你抚琴了。” 谢姜挑眉,刻意摸了摸下巴,“我前几日手上受了伤刚好呢。” 她故意用上了撒娇的语气,听的宋沉眉梢抖了抖,直接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我今日刚回来,带了些小玩意,等会儿你随我回府,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好~” 谢姜瞬间变脸,清浅的笑明媚的近乎晃了他的眼,“我去取琴。” 视线里小姑娘蹦跶着绕到隔间,月白的发带末端缀了小叮当,随着她的动作清越作响,染了几分雀跃。 宋沉垂眸,看向谢姜练的字。 他从那字迹中寻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那是他在她生命中存在的证明。 第12章 谢姜更加想要报答皇叔了…… 除夕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雪,直到夜色漫上窗棂才停,素白的雪在视线里绵延而去,谢姜裹了厚实的斗篷与小白在殿前踩雪。 石榴红的绣鞋缓缓陷入白雪,谢姜提着层叠的裙摆,一脚一脚的踩过去,饶有兴趣的转起了圈圈。 圣人与谢珺到来时便是看到了一圈圈的脚印,小姑娘火红的一团,笑声直接闯入他们耳中,一群宫人守在廊下,紧张的看着那已经玩的欢脱了的两只,就怕一个意外发生。 圣人随意的摆手示意她们暂且退下,自己大步走过去。 谢姜正倒着走,一手拿着球逗小白,走的不快,存了有意遛小白的心思,大约是方才看它吃多了想带它消消食。 身后传来衣料的簌簌声响,谢姜还未反应过来,脊背便是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什么,她身形一晃,绣鞋陷入了白雪直接歪了一下,整个人没稳住,栽倒的同时被人稳稳地扶住了胳膊。 她看到了不算陌生的手掌,一道伤疤直接横过了手背,可见其主人受过的危险和苦难。 谢姜眨眨眼,一把抓住了来人的手腕,借着他的扶持转过身去,笑着揪住了他的衣袖,“父皇!” 圣人按住了她的肩阻止她的蹦跶,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过完年你就快及笄了,怎么还咋咋呼呼的?” 谢姜捂着额头“哎呦”了一声,扁起了小嘴,努力睁大了水润的眸,可怜兮兮的,“父皇欺负人。” 她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声音低下去几分,却足够清晰的传入圣人耳中,“上次父皇嫌弃园园太过安静老成,让我多动一动,怎么今日就嫌弃我咋呼了?” 余光瞥见靛色的斗篷,谢姜勾起唇角,直接将手里圣人的衣袖连带着他的手腕扔出去,侧身扑向另一人,“哥哥你看,今日还是除夕呢,父皇就知道欺负人。” 说着,她还故作委屈的在谢珺胳膊上蹭了蹭,放软了声音再度“哼”了一次,似是一弯轻羽,挠的圣人心头直接软化了。 谢珺面不改色的稳住谢姜的身子,纵容她扒拉着自己撒娇,很是配合的拍了拍她的脊背,紧皱的眉缓缓舒展开了,开口亦是温和的,“无妨,我不嫌弃。” 谢姜歪了歪脑袋,任由谢珺替她紧了紧斗篷,雪白的狐毛堆在她脖颈处,衬的她的耳垂愈发的盈盈如玉,这样一来,她唇上丹色的胭脂便是她面上最为明艳的一笔。 瞥了一眼这一圈圈的脚印,谢珺直接将谢姜抱出来,是那种抱小孩子的抱法,双手托住她腋下,将她稳稳的放到青石路面上,伸手掸了掸她斗篷上的雪。 谢姜很是配合的跺了跺脚,抖去了裙摆和绣鞋上的雪,许是方才玩的狠了,她的鼻尖被冻的通红,没忍住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谢珺皱眉,按着她的肩带着人往里走,“先去换身衣服。” 谢姜揉了揉冰凉的鼻尖,点头“嗯”了一声,声音细软,刚走几步却是忽的停下来,转头看向身后。 圣人披着大氅负手而立,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们。 他们两只小家伙倒好了,兄妹温馨,也能互相照顾,转头就把他这个老父亲给忘了。 不对,他不老。 这般想着,见小姑娘向自己看过来,他便是刻意重重的“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去看她,定定的看着夜色渐深的天际。 谢姜歪了歪脑袋,扯了扯谢珺的衣袖,“父皇怎么了?脖子不舒服吗?” 圣人眉头抖了抖,忍着没有去看她。 哼,不来哄一哄他,他就不理她了。 他也是有脾气的! 谢姜是根本想不到自家平日里威严正经的父皇还有这种小心思的,谢珺倒是知道的,不过,他也无意去戳穿他,只淡定的看了他一眼,“他许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无妨。” 说着,他带着她继续走,“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别着凉了。” “好~” 既然是有重要的事,谢姜便也不去多问,自己提了裙摆回殿。 目睹一切的圣人:“……” 很好。 儿子大了,都会算计他了。 他重重甩袖,大步走过去,直接越过谢珺入殿,还不忘重重的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谢珺挑眉,对于自家父皇这般几乎幼稚的行为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反正他们在谢姜面前争存在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反正他一直争不过自己就是了。 想到这里,谢珺莫名觉得自己多了几分优越感,看殿外的青松都觉得平白可爱的些。 谢姜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裳,用热毛巾净了手,抱着手炉走出,视线里掠过了月白的锦袍,男子刚褪了大氅,正在掸去发梢的白雪。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江溆看过来,面上浮现出浅淡的笑,“姜姜今日气色不错。” 谢姜周全的行了礼,带着小白乖乖坐到谢珺身侧,一边呼噜它的脑袋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瓜子,时不时地给小白投喂一块小点心。 江溆饮了口热茶,才对谢姜招了招手,“姜姜,来。” 谢姜正窝在小白绒绒的毛发里,捏着它的一只爪子嘀咕着什么,闻言才抬首看过去,“皇叔?” 说着,她将自己从小白的毛发里挖出来,一边掸衣袖一边走向他。 江溆往一边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置让她坐好,手掌按在玄色暗金底纹的绸缎上,“这是给你的。” 谢姜眨眨眼,指尖拂过了其上低调的底纹,“是什么?” 江溆挑眉,收回手撑着下巴,“打开看看。” 见他确实没有开口解惑的意思,谢姜也不忸怩,直接动手解开了绳结,缓缓拂开,露出一段桐木,是不算陌生的形状——— 是琴额。 小姑娘的眼明显亮起来,当即除去了整个琴囊,露出桐木的琴面,七根弦微颤,被她素白的指尖缓缓而又郑重的抚过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极好的琴。 而且,有几分熟悉。 谢姜目光微晃,一点点的拂过琴身,触感微凉妥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指下生出了浅淡的温度。 随后,她的指尖停留在两个字上:清烛。 好熟悉的字迹…… 她蹙起眉心思索了片刻,随后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倏地看向身侧的江溆,微微睁大了眼,声音微低,“这是……” 她带着明显的紧张,另一只手都攥紧了,深刻的印入柔软的裙摆,骨节泛白。 “是云衡先生斫的琴。” 江溆微微一笑,掌心自琴尾拂过,“名为清烛,送与姜姜。” “清烛……” 谢姜低低的呢喃了几声,忽的轻笑一声,纤长的羽睫却是忽的缀了晶莹的泪,在微颤间落下了。 她努力的稳住自己的情绪,眨了眨眼试图逼回那争先恐后要溢出的泪,“多谢皇叔。” “应该的。” 江溆浅浅叹息,拿了丝帕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可还喜欢?” “喜欢。” 说着,谢姜轻轻勾指,清越的琴音自她指下流淌而出,听的她勾起了唇角。 谢姜对于琴的喜爱来自于已故的皇后姜氏,印象中她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时常听到她抚琴,悠扬低缓,带着她独有的温柔。 只是,姜氏去的早,当时谢姜还未真正开始记事,她最大的印象也就是那些温柔的琴音。 姜氏留下一张琴,名“暮灯”,是谢姜最为钟爱的一张琴,平日里都舍不得用,却是在一次不小心磕坏了琴额。 她伤心了许久,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感觉心里有个本就不充盈的角落又空了些。 “云衡先生是公认的斫琴大师,当年斫了一对琴,一为暮灯,一为清烛。” 江溆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是明显的安抚,“暮灯被你父皇要来讨好你母后,清烛留在瀚城云府。” 说着,他以手肘抵着桌案稍稍俯身,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此次从瀚城回来,想着给你一个礼物,便向云衡先生求来了这清烛。” 他的力道并不大,刮过鼻尖时痒痒的,谢姜眨眨眼,咧开嘴笑了,“皇叔您真好。” 她顿了顿,定定看着他,“皇叔新岁想要什么礼物吗?园园……园园一定尽力去取来给皇叔。” 云衡先生是书院的老人了,精于琴道,教导除了不少优秀的弟子,她师父宋夫人当年便是他门下的一名学生。 清烛被他珍藏了这么多年,如今却是被江溆要了过来,很明显他花了不少心思。 一个“求”字,可见其中过程。 这般想着,谢姜想要报答皇叔的想法更坚定了,她凑近了些,扯住了他的衣袖,努力的睁大澄澈的眼,让他看到自己的诚意。 她身上的熏香沁入鼻尖,江溆呼吸微滞,掌心按住了她额前的发,屈指轻轻一弹,成功听得小姑娘“哎呦”了一声。 “你的师父当年是云衡先生的得意弟子,你也算得上是师承了他。” 江溆敲了敲桌面,“今日除夕,抚一曲吧。” 这样的小要求谢姜自然不会拒绝,她让人焚了香,自己先去净了手,将琴放好,调弦后试了几个音。 见她专注,江溆也不去打扰,自己到圣人对面坐下,捏了一枚黑子,打算与他手谈一局。 圣人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白子重重放于棋盘之上,玉质的棋子发出清越的声响,很是突兀,引得江溆看过来。 圣人却是不看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江溆:“???” 第13章 她开在了他的心头 谢姜的琴音带着一股子澄澈的明净,似是孩童以最初的清澈明眸去打量这个世界,一字一句的道出她所看到的美好,泠泠淙淙间,总能够让听的人心情愉悦。 这边黑白厮杀的棋局也渐渐明朗,待一曲毕,江溆放下黑子,轻轻一笑,“陛下棋艺了得。” 注意到他已经没了继续下棋的心思,圣人也将手中白子丢回去,细细打量了他一眼,由衷的感慨,“你越来越像他了。” 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棋局上的路数,都极为的相似。 圣人并没有指名道姓,江溆却是能够猜到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他的兄长,江濂。 圣人尚且是皇子时,江濂是他的伴读,说是伴读,却是专为守护他而存在,为他除去了无数的威胁和刺杀,后来也因保护他而身亡。 他们相互扶持了多年,撑起了已然风雨飘摇的齐国,骤然间天人永分,圣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他下令厚葬江濂,封其亲弟江溆为泽山侯,封地是泽州,是他们二人的故乡。 这一段往事圣人从未忘记过,每年江濂的祭日那一天,他总会亲自备下江濂爱的烈酒,与他同饮。 江溆拱手,主动去收拾棋局,“兄长之志,臣自然要继承,他遗留的心愿,臣也定会代他实现。” 圣人却是摇了摇头,伸手去捏了一枚白子,在指间漫不经心的把玩,“会有的。” 他眯了眯眼,重复了一遍,“会有的。” 见他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江溆便知道他是想起一些往事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宽解他一下,“太子殿下稳重优秀,姜姜懂事乖巧,朝中愈发安稳,陛下,如今便很好。” 圣人手上一顿,下意识的侧头看过去,隔了轻烟袅袅的香炉,谢姜和谢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隐隐可以听到小姑娘不加掩饰的笑声,雀跃而轻灵。 他心下一松,皱起的眉缓缓舒展开,“确实。” “姜姜尚未长大,小孩子心性。” 圣人忽的轻笑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衣袂,手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摇曳的灯火下竟是泛着浅淡的暖色,“不过,挺好的。” 江溆神色稍稍动容,眸底映了微晕的灯火,灯火深处是小姑娘如画的眉眼,笑的清浅,眼尾似乎溢了一线的甜腻,直接甜进了他骨子里。 光是这样看着,他便觉得愉悦。 “确实。” 他细微的笑,是他惯有的温和的语气,叫人听不出什么端倪,“挺好。” 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柔软,圣人不耐的“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语气古怪,“她倒是和你亲近。” 他家园园明明之前可亲近他这个父皇了,他被自家亲儿子抢了关注就算了,这个刚回来的江溆也要来和他抢。 过分的是,他竟然利用吃的来抢他家园园的关注! 更过分的是,他还成功了! 一时间,圣人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确实是希望自家园园能够和江溆亲近一些,江溆也能够多多照看她,毕竟总有他这个圣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算是给她多了一份保障。 但是,不知道为何,当他看到自家女儿对江溆笑的乖巧时,他就忍不住的不痛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他把这个归结为自己对自家女儿的爱护。 玉质的棋子碰撞间发出清越的声响,江溆收拾完棋盘,接过热毛巾擦了手,便是听得谢姜一声小小的惊呼。 小姑娘本来窝在小白毛发里昏昏欲睡,谢珺替她掖了掖斗篷,她忽的坐直了,当即提了裙摆拽过他快步走出。 当漾漾的月色洒在她面上,璀璨的色彩亦是漫上她白皙的侧脸,伴随着真切的噼啪声——— 是烟花。 新岁到了。 小姑娘明显很兴奋,拽着面色淡定的谢珺到了廊下,江溆与圣人走出时,正看到谢珺替自家小妹捂着双耳,素来冷峻的面上笼了一层浅淡的温度。 “父皇,皇叔!” 谢姜侧过头看向他们,白皙的手指指着天际绽放的烟花,“好看的!” 她笑的明媚,在天际渐次绽放又落下的璀璨下,细长的眉挑起了明显的雀跃,淡色的胭脂与她身上石榴红的斗篷愈发的明艳,胜过了殿前的红梅。 江溆伸出手,有雪花打着旋落在他掌心,很快融做了一点微凉的晶莹,小小的的,映了漫天的烟火。 圣人负手站在谢珺身侧,夜风吹起他玄色的大氅,染了几点落雪,含笑感慨,“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确实。” 江溆轻笑一声,走到谢姜身侧挡住了寒风,耳边是小姑娘含笑的絮絮叨叨,他看向她,抬手替她戴好斗篷上的兜帽,轻轻“嗯”了一声。 他微微一笑,定定的看着她眸底的璀璨,“确实好看。” 谢姜并没有听出来什么不同,她重重的点头,笑的眉眼弯弯,继而拽着谢珺走出回廊,说要去堆个雪人。 谢珺任由她的动作,在她调皮的要去踩雪玩时当即托着她腋下将人提溜到路面,屈指弹一下她的额头。 烟花的璀璨也只是那片刻,白雪簌簌而落,江溆立于廊下,视线里是小姑娘含笑的眉眼,娇俏而青涩。 圣人似乎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江溆一边认真的听一边时刻关注那边兄妹二人的动静。 谢姜拢了一捧雪送到谢珺面前,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用力一吹。 冰凉的雪擦着面颊而过,谢珺细微的勾唇,伸手去直接将想要溜走的小姑娘按住,一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尖。 小姑娘急忙摊手示好,颇为无辜,谢珺挑眉,紧了紧她的斗篷,拂去了她兜帽上的落雪。 目睹了这一切的江溆忽的就笑出了声,引得圣人疑惑的看过来,他也不回避他好奇的视线,面上的笑意更深了,“那株梅开的不错。” “确实不错。” 圣人浅浅喟叹,“那是当年她还在的时候种的了。” 他并没有说“她”是谁,江溆却也能猜到——— 皇后姜氏。 他看向和谢珺一起滚雪球的小姑娘,一身石榴红在素白的天地里极为醒目,明艳而灼灼。 雪花继续飘摇的落下,周围的红梅迎着寒风怒放,而江溆的视线里,亦是盛放了一朵——— 也绽在了他的心头。 他闭了闭眼,眸底纳了那抹石榴红,“确实是好兆头。” *** 除夕一过,宫里明显热闹了不少,谢姜也邀请何欣媛来聆雪殿几次,两个年岁正好的小姑娘总是不缺话题的,再加上一个会讨主人欢心的小白,自然能玩的不错。 今日宫中来往的人变多了不少,谢珺不放心,将闹腾的小姑娘直接拎来了东宫,且温和的拒绝了她想要出宫的想法。 谢姜气鼓鼓的坐在秋千上戳了戳手炉,忽的就想起江溆来。 好吧,如果江溆在的话,肯定会说服谢珺和圣人让她出宫的。 一时间,谢姜忽的发现自己很是想念这位皇叔。 当然,她也没有郁闷多久,因为宋沉来了,还带来了新年礼物。 谢珺正好处理完手头的事,正好挚友到来,便是在暖阁里暖了酒,与宋沉饮了几杯。 谢姜暗戳戳想要去倒酒的小手被谢珺毫不客气的拍走了,她扁了扁嘴,便是有微漾的清色被送到了面前。 “素梨果酿,甜的。” 宋沉的声音依旧是四平八稳的,面上亦是冷峻如常,完全不像饮了酒,玉质的杯盏衬的他冷白修长的手指愈发的赏心悦目。 “已经暖过了。” 他晃了晃杯盏,热气氤氲而起,“但不能多喝。” “好~” 小姑娘快速接过去,指尖不经意划过了他的手指,软软的,引得他小指颤了颤。 谢珺目光微暗,再度倒了杯热酒,对宋沉举起酒杯。 片刻后,见谢珺和宋沉饮酒正认真,再看看手里已经空了的杯盏,谢姜扁扁嘴,身子一扭走开了。 再度回来时,她已经换了一身素色的裙衫,抱了一张琴,正是自己新得的清烛。 月柳焚上香,帮助谢姜放好琴,这才垂首退开几步。 几声叮咚的试音后,才是潺潺流出的一曲,宋沉不由得屈指跟着琴音敲着桌案,冷白的侧脸微醺,微微眯起眼。 每一个音都是圆润的,转音亦是顺滑,谢姜温柔的眉眼,左手转了一个徽位,琴音转高。 下一刻,星明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琴音戛然而止。 谢姜揉了揉微痛的指尖,抬眼看过去,却是看到了谢珺忽然阴沉的面色。 “园洲有异。” 谢珺将密信递给对面人,谢姜急忙凑上去,宋沉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置让她坐好,与她一同看。 密信上的内容极为简略,谢姜一眼便看到了“园洲”和“军火”两个词。 军火是国之重器,这两个词可不是什么好的组合。 “我记得,园洲那边镇守的是姜氏。” 宋沉凝眉,伸手去拍了拍身侧小姑娘的脑袋,“姜氏乃簪缨世家,历代出文官,这一辈的嫡子入了军营。” “是喻之。” 谢珺冷笑,“这封密信,亦是喻之所寄。” 谢姜眉心一跳,下意识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袖,“表哥有危险!” 第14章 皇叔在呢 上元那天难得放了晴,夜色如墨时亦是月色清朗的,圣人难得松了口放谢姜出宫。 看了一眼面前的拜帖,谢姜眯起眼敲了敲桌案,转而拿起它放于烛火之上。 火舌跳跃着擦过纸笺,谢姜面色平静的看着拜帖被火苗吞没,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 月柳适时的送上热茶,继而去替她梳发,“殿下可要奴婢回了卓少卿?” 毕竟,这拜帖都被烧了,看谢姜这波澜不惊的面色,大约是不想应了他的邀请的。 “无需。” 谢姜闭了闭眼,直接仰头将茶水饮尽,拨了拨垂在肩头的青丝,“替我更衣吧。” 顿了顿,她又是补了句,“就穿那件……新做的。” 月柳应了声“是”,心下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这件裙衫是用宋沉此次带回来的锦缎新做的,呈现低调的青莲色,衣襟处蜿蜒了柔软的藤蔓,紫棠色的线细细勾勒出半开的青莲,裙摆处的刺绣随着她的步伐荡开,宛若湖面上的轻花细蕊。 月柳替谢姜系好腰封,扶着她坐下替她挽了发,将最后一支飞鸾步摇缓缓簪入她发间,轻轻理了理垂下的流苏。 谢姜闭了闭眼,看着镜中妆容明艳的面容,不由得伸出手去轻点镜面,轻笑一声。 月柳被这冷不丁的一声笑吓得手一抖,“殿下?” “无事。” 谢姜站起身,任由月柳替自己披上雪青的斗篷,抱住了暖好的手炉,“你看上去不太乐意。” 她的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月柳皱眉,终是叹息一声,“殿下,恕奴婢多嘴,那卓少卿蓄意接近殿下,定是别有所图,殿下还是莫要让自己越陷越深的好。” 说罢,她发现谢姜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哦,就像看扑腾打滚的小白一样。 谢姜蹙起眉心,漫不经心的捏了捏系带,“你以后还是少看话本。” 月柳:“……” 这和看话本有什么关系? 当然,谢姜没有多加解释,直接抱着手炉走出,马车停下时谢姜伸手撩起车帘,“啧”了一声,语气古怪,“你看,送上来的肥羊,为什么不宰?” 月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藏青锦袍的男子,正快步迎上来——— 是卓昀流。 月柳嘴角抽了抽,小心的扶着谢姜下了马车,眼睁睁的看着她瞬间换了张脸,对着来到她身前的卓昀流笑的清浅,周围的灯火映在她面上,落了一层浅淡的晕。 卓昀流今日明显是用心打理过自己的,谢姜甚少见他这般光彩照人的模样。 见她多看了自己几眼,卓昀流轻笑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殿下?” “无事。” 谢姜当即移开视线,扫了一眼热闹的四周,就是不去看他,“本宫不常出宫,也不知道这华京何处更好玩些,卓少卿有何安排?”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长睫不安的颤抖,虽然面上故作镇定,但怎么看都有些欲盖弥彰。 卓昀流低低的笑,靠过去几分,隔开了熙攘的人群,“那微臣便斗胆,带殿下去看一看这华京的夜景了。” 谢姜呡唇,抬首看了他一眼,迅速收回视线,低低的应了声“好。” 这次出宫本就是卓昀流主动邀请,谢姜既然应了这个邀请,自然是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周密的打算。 卓昀流走的不快,一直帮谢姜隔开人潮,很是耐心,最后在满目的摇曳灯火处停下。 既是上元,自然是少不了猜灯谜的。 眼前垂下剔透的坠玉,谢姜伸手握了握,触感温润。 耳边响起男子含笑的声音,“殿下喜欢这一个?” 他靠的有些近,谢姜小指颤了颤,下意识的往一边挪了挪,“嗯”了一声,“这个好看。” 这不过是一只极为普通的莲花灯,是随处可见的样式,华京中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都能够拥有一个。 卓昀流挑眉,并没有多问,伸手取下这一盏,“既是殿下喜欢,那微臣便去试一试。” 谢姜点头,歪头一笑,“有劳卓少卿。” “这是微臣该做的。” 说着,他将谢姜带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让自己带过来的护卫护着,“殿下且在此地等片刻。” 说是“试一试”,不过是他的自谦之词,作为少年登科的少卿,卓昀流没有让谢姜等太久,回来时手上不仅有那盏莲花灯,还有一盏丝绢染墨的宫灯。 “这莲灯想必难以保存太久,微臣便又得了这盏。” 说着,卓昀流将莲灯交给月柳,自己递了宫灯过去,“殿下看看,可还喜欢?” 谢姜挑眉,指尖拂过微凉的丝绢,她今日新染了蔻丹,粉生生的,看着竟是比那丝绢上的莲瓣还要柔软几分。 她面上笑意加深,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很好看。” 下一刻,变故突生。 强烈的震感突然传来,宫灯内的烛火摇晃了一下,火苗直接咬住了丝绢,快速蔓延,纵使谢姜反应够快及时收回手,指尖却还是感受到了切实的灼烧之痛。 卓昀流急忙侧身挡住了汹涌的人潮,防止谢姜被误伤,同时让随身的护卫去疏散人群,方才还精致的宫灯落在地面,丝绢很快被烧尽。 谢姜整个人靠着月柳,眯着眼观察周围的情况,却只是看到了慌乱的人群。 震感只是几息,谢姜还未松口气,便是听得一声巨响,震彻耳畔,听的她耳膜微痛。 她倏地看过去,看到了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方才巨响的余音尤在,街道上众人已经失了控制,慌不择路的逃窜,纵使是卓昀流也不免有些狼狈。 浓烟很快弥散开,肆虐的大火冲天而起,疯狂的吞没所过之处的一切,谢姜睁大了眼,素白的手攥紧了衣袖,面色迅速惨白下去。 “殿下?” 卓昀流被撞了一下,护着谢姜顺着人流走,有火星落在他身上,一时间,他精心打理的面庞也覆上了一层浅淡的灰。 耳边是无尽的灼烧声,木料折断声,伴着嘈杂的哭泣和惊呼,谢姜尽量稳住自己的脚步。 月柳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猛地扑倒,谢姜急忙蹲下握住她的手,看到了她嵌入她掌心的碎石和缓缓溢出的血迹。 “殿下先走,无需管奴婢。” 月柳挣脱谢姜的手,急忙将她推出去,“快走!” 谢姜摇头,咬牙想要将她扶起来,人群却是忽的传来更大的动静。 她抬眼的瞬间,亦是愣在了原地。 原本明月疏朗的天际此刻已然被浓烟笼罩,是近乎压抑的阴沉,其间有几道流火划过,缓缓坠落。 “星陨……” 谢姜的瞳孔微微一缩,一颗心直接沉了下去。 人群更为混乱,谢姜被一人撞的身形一晃,还未稳住,腰身便是横过了一条手臂,一个用力,直接将她带离了地面,脊背靠上了一人坚硬的胸膛。 另一名青年迅速将月柳架起放到背上,离开此处混乱之地。 鼻尖沁入熟悉的熏香,是那种清洌的竹香,男子抱着她不曾松手,一路跑着离开,是那种抱小孩的抱法,让她整个人黏在他手臂上,下巴搁在他肩头。 视线里是他微乱的乌发和竹青色的衣襟,谢姜忽的鼻尖一酸,忍不住埋首于他的颈窝。 “皇叔……”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失了平日里的飞扬神采,像只无处可归小奶猫,颤抖着哭诉她的委屈。 这般可怜兮兮的一声“皇叔”直接让江溆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收紧了手臂,一手安抚性的揉她的后脑,“皇叔在呢,无事了。” 有滚烫滴落在他的脖颈处,江溆目光一沉,开口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柔,“姜姜乖,不怕的。” 谢姜环住他的脖颈,小手攥紧了他的衣领,骨节用力到泛白,也不言语,只小小的抽泣,细细碎碎的,听的江溆的面色愈发的阴沉。 跑出了这片混乱,江溆也不耽搁,直接带人上了马车,小姑娘不肯松手,他只能一边轻拍她的脊背一边耐着性子哄她。 片刻后,抽抽搭搭的谢姜才松了手,用力吸了吸鼻子,开口却是极重的鼻音,翁里嗡气的,“……皇叔” 江溆应了声“嗯”,拿了柔软的丝帕拭去她面上的尘土和泪痕,顺便将她脸侧微乱的鬓发一点点的理顺,“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谢姜摇头,稍稍仰起脸方便他的动作,很是乖巧。 她的发髻有些松散,江溆伸手拢了拢,却是发现她耳垂上的玉珰不知何时掉了一只。 他顿了顿,伸手将那只孤零零的玉珰取下,用丝帕包好收起了,刚收回手,却是发现小姑娘以及紧紧拽着他一只衣袖,指节都深刻的印入了竹青的布料。 注意到她呡起的唇角,江溆以为她还在害怕,再度揉了揉她的发顶,“已经无事了,不怕了。” 谢姜咬了咬下唇,彤色的胭脂被洁白的牙直接咬去了一小块,“我看到了星陨。” “我也看到了。” 江溆温和了声音,倒了杯热茶送到她唇边,“我已让京兆尹带人去处理,混乱很快会被解决,姜姜无需担心。” 谢姜小小的饮了口热茶,润了润微哑的嗓,摇了摇头,“星陨乃大凶之兆,非同小可。” “有司会去调查,你且安心。” 见她喝完,江溆接过茶盏放好,掌心按了按她的额头,“姜姜先回去,沐浴一番,再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小姑娘乖顺点头,江溆松了口气,却是见她皱起细眉,开口时是罕见的冰冷,“我觉得,是人为。” 江溆眯起眼,神色忽的犀利。 第15章 桃花就快开好了啊 眼前的小姑娘红着一双眼,面上的妆也花了,咬着下唇看着他,目光冷静的与方才抽抽搭搭的她截然不同。 江溆顿了顿,却是忽的笑出了声,方才面上笼着的一层寒霜也渐次褪去了,漫上浅淡的笑。 “无需担心,交给我与你父皇。” 他稍稍俯身,捏了捏谢姜的鼻尖,“姜姜听话,嗯?”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嗓音低磁的似是轻羽,打着旋擦过了她耳畔,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稍稍后仰,颇有些不自在。 见他面上笑意不减反增,谢姜更不自在了,下意识的偏过头,飘忽的视线游离在绛色的车帘上。 好在,她没有不自在太久公主府很快到了,江溆扶着她下了马车,让候在这里的宫女准备热水。 月柳那一下摔的挺重,现在还不能走路,谢姜让她先去包扎,自己去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宽松的寝衣。 今日穿的那件崭新的裙衫沾了明显的尘土,刺绣有几处被磨开了线,算是毁了。 谢姜浅浅叹息一声,刚揉了揉额角,便是有宫女送上一杯热茶,弥散着清洌的香,沁入鼻尖时将她心底的不安安抚下去几分。 “嗯?” 她咂了咂嘴,有些惊诧,“这是什么茶?” “是安神茶,侯爷送来的。” 宫女细心的拿了丝帕擦了擦她的嘴角,放柔了声音,“侯爷吩咐,让殿下先饮了这安神茶,就寝后会有好梦。” 谢姜挑眉,“嗯”了一声,垂首小口小口的喝着,任由宫女替自己绞干发丝,许是因为刚沐浴完,她面上还带着一层浅淡的红晕,放下茶盏时神态很是满足。 随意的把玩了片刻的铃铛,待自己的发丝干了,谢姜忽的跃下软塌,抬手裹上斗篷,大步走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做,她只是下意识的想要确认一件事。 撩起晶莹的珠帘,在微晕的摇曳灯火下,她看到了青袍的男子,正执卷而读。 她此时这般也不好出去,便是扒拉着墙边,探出一颗脑袋,唤了一声“皇叔。” 江溆闻声看过去,入目的是小姑娘盈盈如玉的一张小脸,未束的青丝垂下,衬的她愈发的青涩。 “姜姜。” 他放下书卷,就这么隔了一段距离与她对话,“如何?可还害怕?” 谢姜摇头,发顶的一缕呆毛随着她的动作晃悠了几下,“不了,多谢皇叔。” 比起最初的可怜巴巴和先前的冷静犀利,她现在恢复了平日的可人软绵,像是撒娇的小奶猫,露出了粉红的小肉垫。 江溆忍住想要去捏了捏她的想法,面上笑意加深,“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好~” 谢姜弯了弯眉眼,却又是呡唇,迟疑的看向他,“皇叔您……” “我在此等着,京兆尹应当很快会来。” 说着,他还换了个意味深长的语气,“姜姜先去休息,晚睡的孩子长不高的。” 闻言,谢姜当即蹙起眉心,瞪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我才不会长不高呢。” “那园园先去休息了,皇叔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说罢,她又是对那边含笑的男子做了个鬼脸,转过身离去了,珠帘被放下,碰撞间发出清越的声响。 江溆撑着下巴看着小姑娘哒哒哒的走远,青丝扬起俏皮的弧度,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他摇头失笑,吩咐宫女进去好生照看着,不要让她贪凉踢被子,自己则是继续看手上的书卷,半分困意也无。 谢姜确实是累了,最近忧心忡忡的,今日又受了一番惊吓,方才饮了安神茶,窝到被窝后便缓缓睡去了。 不知为何,知道江溆在外殿守着,她有种莫名的心安,在心头笼罩了几天的沉闷亦是散去了,似是被细软的风吹皱的湖水,漾开层叠的暖意。 睡意沉沉间,眼前似乎弥散了阴冷的雾气,彻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的发抖,下意识的缩成一小团。 脊背传来一股力道,谢姜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揽在怀中,力道大的勒的她有些疼,她想要挣脱,却是一点力气也无。 她费力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不算陌生的面容,却是陌生的憔悴和悲恸——— 是江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溆,平日里他都是容光烨烨的,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有暖软的风,更别说他相貌极好,削玉的脸不需要什么修饰便足够俊朗。 而此时的江溆面上尽是颓色,整个人似是失去了依托,唯有手臂上的力道是真切的。 “姜姜……” 他开口,沙哑的声音依旧是哽咽着,却是透出几分谢姜熟悉的温柔,“你怎么不再等等呢?” “桃花……” 他顿了顿,抑制住喉中的颤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桃花就快开好了啊。” 有一点灼热落在谢姜面上,缓缓滑落于她的脖颈,她努力的想要开口,却是无法,发不出半点声音,也不能有任何的动作。 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只能任由男子抱着自己。 他面色颓然,却是温柔的说着话,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就像在哄她睡觉。 谢姜鼻尖一酸,无力的阖上眼,耳边是江溆一声声“姜姜”,带着他独有的宠溺。 她觉得心口抽痛的厉害,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眶一阵温热,很快便是溢出了晶莹的泪。 被这样的痛苦折磨了片刻,谢姜猛地睁开眼,忽的坐起来,呼吸急促,小手攥紧了衣襟,手背上覆了一层冷汗。 “殿下?” 守着的宫女月棠急忙撩起床幔,扶着她颤抖的身子靠好软垫,“殿下哪里不舒服?” “无事……” 说着,她便是猛地吸了口凉气,面色迅速惨白下去,指尖隔着衣襟掐住了心口处的皮肉,试图缓解几分痛苦。 珠帘碰撞的声音忽的想起,烛火摇晃了几下,接着,男子修长的身影便是到达。 江溆顾不得其他,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尽量温声开口,“姜姜?” 月棠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让他出去,毕竟现在谢姜只着了寝衣,江溆身为外男,终究是不妥的。 然而,她刚要开口,便是被男子一记冷眼给震住,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冻结了。 “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御医!” 他不似平日的从容有度,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一下子惊醒了愣怔的月棠,她应了声“是”,急忙跑出。 臂弯里的少女紧闭着眼,额前覆了一层冷汗,攥着衣襟的手用力到惨白。 江溆一边轻拍她的脊背一边安抚她,“姜姜哪里不舒服?告诉皇叔?” 谢姜掀了眼皮,似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只往他身边靠了靠,小手摸索到他的衣袖,紧紧的攥住了。 这般痛苦只是短短片刻,痛苦散去后,谢姜浅浅舒了口气,无力的靠着身后的软垫,冷汗湿了鬓发。 江溆接过宫女递来的热毛巾擦拭她惨白的小脸,让人点燃更多的烛火,方便他观察她的面色。 “现在感觉如何?” 谢姜摇摇头,乖乖送上小手任由他擦拭过去,“无事了。” 见她面色倦怠,江溆呡唇,将人扶着躺回被窝,掖好被角,“御医马上便来,你等等。” 谢姜目光微动,开口唤了他一声“皇叔。” “在呢。” 江溆直接席地而坐,一手搭在她锦被边,昭示着他的存在。 她呡唇,侧过身子看他,“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江溆挑眉,掌心轻轻按了按她的脑袋,“噩梦都是不作数的,不必害怕。” 谢姜扁嘴,苍白的面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真的吗?” “自然。” 江溆好脾气的哄她,“有皇叔在,不会让那些有机会发生。” 小姑娘鼓了股面颊,像只软绵的仓鼠。 怀玉殿下出事,宫中当值的御医自然是急忙过来了,途中惊动了谢珺,他也不耽搁,急忙换了身衣服急匆匆的赶过来。 他们的速度不慢,到达公主府时谢姜已经睡过去了,江溆在一旁给她念话本,嗓音清润温和,听着很是熨帖。 见了来人,江溆示意他们免礼,侧身让出空位来。 片刻后,几人退到外间,御医写下一张药方,“殿下受了惊,好生休养便可,其他并无大碍。” “只是受了惊?” 江溆皱眉,微沉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压迫,“方才她看着很痛苦,似乎是头疼。” “这……” 御医捻了捻胡须,斟酌着开口,“从脉象上看,殿下确实只是受了惊,其余并无不妥,但从侯爷所言,殿下这般许是……”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面色不好的二人,压低了声音,面色严肃,“今日是上元,本该是个和乐的日子,但是出现了星陨。” 话落,谢珺与江溆的面色顿时阴沉下去,眸底的晦暗让御医脊背一凉。 他只说了这一句,但却能够表明他的意思。 星陨乃大凶之兆,让华京百姓大乱,同时本该健健康康的怀玉公主也忽然病倒,让人很难不去联想其中的关联,也不能去忽视此次的星陨。 谢珺揉了揉额角,挥手让人先退下,看向江溆,还未开口,守在内殿的宫女便是急忙跑出了。 “殿下醒了!” 第16章 小孩子气的皇叔 正好药也好了,谢珺亲自端了走入内殿,谢姜靠着软垫一脸茫然,似乎并不知道为何大半夜的自家哥哥会出现在这里。 谢珺一撩衣摆在床榻边坐了,拿了勺子翻了翻药汁,漫不经心的吹,“头还疼不疼?” “头疼?” 谢姜眨眨眼,指腹揉了揉额角,“不了。” 本来也不是很疼,除了刚开始从噩梦中醒来心口有些痛之外,其他并无大碍。 倒是不曾想惊动了身在东宫的谢珺。 这般想着,她又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尾溢出了泪,困意沉沉,“哥哥明日还要上朝,早些休息吧,我这里有月棠便好。” 谢珺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这个提议,将药碗交给她,见她乖乖喝了,自己伸手去轻拍她的脊背。 “我今晚在这里休息。” 将满脸困倦的小姑娘扶着躺好,谢珺细细的掖了被角,“明日随我回东宫。” 他说的言简意赅,语气亦是不容置喙,谢姜早已经习惯了,乖巧应下来,“那哥哥早点休息。” 谢珺轻轻“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细细理了理她额前微乱的发,如儿时那般揉了揉她的脑袋,“安心睡吧。” 谢姜本就是困倦至极,现在喝了药,很快便睡过去了。 第二天她醒来时已经在东宫了,月棠守在床榻边。 上元那一晚在华京发生的混乱在朝堂引起了激烈的讨论,最后被圣人压下去,不曾翻出什么大的风浪。 那晚亲眼见到星陨的人不少,要想彻底压下百姓间的传言,还是需要花些心思的,这件事圣人交给了谢曙。 卓昀流昨晚邀请怀玉公主,却是在中途与她走散,江溆并没有让人去通知他怀玉殿下已经回府了,他便是找了大半夜,直到京兆尹告诉他谢姜被泽山侯带走了,他才回府休息了片刻。 怀玉公主半夜宣了御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卓昀流惊的一大早就起了,急忙带了补品去公主府,却是被告知,怀玉公主被太子殿下带回了东宫。 东宫自然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卓昀流思索了一番,将补品交给表妹于嘉露,让她入宫一趟,借谢蓁的手交给谢姜。 然而,这些东西也没有到谢姜手上,在半路被江溆给截了,随意翻了翻,嫌弃的扔到一边。 当然,他还是告诉了她这件事,不过小姑娘并不在意,算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谢姜有些恹恹的,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就靠着廊柱一下一下的戳手炉,这般稚气的举动倒是江溆笑出了声,“无聊了?” “有点。” 谢姜闭了闭眼,额角抵着廊柱看他,想起昨晚的梦,忍不住蹙起了眉心,“皇叔。” “在呢。” 江溆靠近了些,将白底青花的小碟放好,“来。” 小碟里放了剥好的瓜子仁,他抓了一把放到她掌心,自己继续剥,“怎么了?” 谢姜捏了几颗扔嘴里,眼前出现男子的一缕发丝,她忍不住伸手去扯了扯,引得江溆侧过头看她。 “怎了?有脾气了?” 江溆挑眉,稍稍侧身方便她的动作,“谁让你生气了?” 谢姜摇头,松开他的发丝,懒懒的靠着廊柱,目光放远了些,“皇叔府上有桃花吗?” “桃花?” 江溆手上顿了顿,将掌心的瓜子仁放入小碟,“自然有,姜姜可还记得上次看到的那一处小梅园?” “记得。” 她眨眨眼,眉梢微挑,“红梅很好看。” 江溆“嗯”了一声,“府上还有一处小的桃园。” 闻言,小姑娘的目光明显亮起来,江溆摸了摸下巴,迎着她明显期待的目光,刻意放缓了语速,“待开春了,都会开的。” 顿了顿,他才垂首,揉了揉她的发顶,“届时,我带你去看。” “好~” 谢姜歪了歪脑袋,细长的眉似乎都雀跃了几分,“多谢皇叔。” 说着,她又是将手掌在他面前展开,“皇叔吃瓜子。” 她的手掌小小的,细腻白皙,手指纤长,在日光下指尖透着一圈浅粉,是她染的蔻丹,几颗瓜子安静的躺在她掌心。 江溆想要推拒的话莫名的就没有说出口,下意识的伸手去捏了几颗瓜子,指尖擦过了她的掌心,让二人的小指都颤了颤。 谢姜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快速移开视线,没有继续吃。 见她再度沉默下来,江溆皱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心事?” 之前她在他面前都是叽叽喳喳的,一张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怎么今日就这么沉默? “我在想昨日的星陨。” 谢姜扣了扣手指,蹙起眉心,“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装神弄鬼的小伎俩罢了,也值得你这般费心?” 江溆耸耸肩,看上去很是无所谓,还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孩子想这么多做什么?这件事自有你父兄处理。” “昨晚那么可怕,我怎么能不去多想?” 她扁嘴,语含埋怨,“而且,此次哥哥不知为何一定要让我住在东宫,我回聆雪殿也不肯,出宫更不可能了。” 说罢,小姑娘抓了一小把瓜子扔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小脸鼓成了仓鼠。 听出来她话中的抱怨,江溆张了张嘴,倒是没有做出什么解释。 谢珺为何一定要让谢姜这段时间好好待在东宫?自然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此次星陨一事,可大可小,但有怀玉公主夜半宣御医一事,可见布局之人是想要拿谢姜作为突破口,毕竟这是谢珺和圣人共同的软肋和心头宝。 如此一来,谢姜此时无论是在聆雪殿还是在公主府,都是有危险的。 那不如直接待在东宫,这里防守严密,有着无数的暗哨和护卫,就算谢珺不在,也足够保证谢姜的安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绝对瞒不过他的耳。 这是如今最为稳妥的办法了。 小姑娘吃的不慢,江溆回过神来时小碟里的瓜子已经被吃完了,他当即继续剥,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御医说你需要好生静养,放心,下个月是春猎,届时你便可以出去了。” “春猎?” 谢姜愣了愣,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对,我都忘了这件事。” “届时也开春了,也回暖了。” 江溆抖了抖衣摆,拂去其上的瓜子壳,“想必会很热闹,你也不会无聊。” “咦?” 小姑娘眨眨眼,“皇叔也会去吗?” 江溆挑眉,面上倒是浮现出些许兴味来,“不乐意?” “怎么会呢?” 她连连摇头,讨好的送上手里的瓜子,“皇叔能去,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样就有人带着她一起玩了。 当然,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毕竟她要在皇叔眼里做一个乖孩子,不能只想着玩。 江溆早已熟知她的脾气,早将她掩饰住的小心思看了个透,不过他也无意去拆穿,手上继续剥瓜子。 “春猎之时诸位皇子与世家公子皆会比一比骑射,届时我也去凑凑热闹,看看能不能给你猎些小玩意回来。” 说罢,衣袖上便是传来一股力道,他看过去,视线里是白皙的小手和粉生生的指尖,宽大的衣袂下露出一截手腕,碧玉的镯子安静的垂着。 “皇叔。” 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似是迟疑了一下,才问出了自己的问题,“皇叔骑射如何?” 江溆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他稍稍俯身,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随意拨了拨那缕呆毛,“尚可吧。” 谢姜犹豫了一番,心底还在纠结,却是听得一声“姜姜”。 她下意识的抬首,正好对上男子含笑的眸,逆着日光看过去,她似乎看到了春日冰层渐融的湖面,纳了点点细碎的光亮。 “这两日不行,你需要静养。” 小姑娘明显有些愣怔,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江溆心情大好,继续拨她发顶的呆毛,扬起唇角,“东宫有靶场,也算是正好,不过容我先回去准备一番,三日后再教你。” 他眯了眯眼,“如何?嗯?” 鼻尖猝不及防的被他屈指刮了一下,谢姜才回过神,睁大的眼满是惊喜,“真的?” 她还没说她想要学呢,他是怎么猜到的? 还这么痛快的答应她了? “自然是真的。” 男子再度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换了种郁闷的语气,“皇叔何时骗过你?” 说着,他还眨了眨眼,扬起的唇角也缓缓压下去,直直的盯着她,颇为委屈。 这样的江溆是谢姜第一次见,这委屈巴巴的模样让她有些受不住,她下意识的移开视线,“我知道皇叔最好了。” 好吧,该哄的还是要哄的。 话落,江溆瞬间变脸,轻轻按了按她的发顶,语气愉悦,“乖。” 谢姜:“……” 她突然发现,江溆这个人带着明显的孩子气,还有一些小脾气,没长大一样。 不过,他真的很好哄,比如她方才随口一句,他便能恢复正常。 江溆自然是不知道眼前小姑娘心里的小九九的,他现在正沉浸在自家姜姜对自己的夸奖与撒娇里,心情好的要飞起来。 这时,宫人来报,宋沉前来看望怀玉公主。 谢姜当即站起,提了裙摆就跑了出去。 江溆:“……” 好心情瞬间就没了呢。 第17章 自然是要培养感情啦 得知江溆要亲自教谢姜骑射时,谢珺有些惊诧,不过想一想这位皇叔对小姑娘的纵宠程度,他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反正就在他东宫的靶场,又是江溆亲自教,不需要担心谢姜会受伤,也能让她打发打发时间,免得闷在这里太过无聊。 江溆虽然年轻,但行事稳妥,谢珺是放心的。 既然教自家姜姜,江溆准备的很充分,三日后,谢姜用完早膳无聊了片刻,他便是到了。 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繁复宫装,江溆摇摇头,让随身的心腹杨渚将准备的东西搬入,自己则是去翻出来一件衣裳,“你先去换上这件。” 既然是学骑射,自然是不能穿成这般的,谢姜乖乖的去换了,还让月棠将自己的青丝尽数束起了,整个人都利落了几分。 江溆今日也是穿了一身靛色劲装,剑袖束起有力的手腕,褪去了平日的风流意气,倒是为他添了几分犀利了。 谢姜眨眨眼,很是上道的表达自己的夸赞,“皇叔穿成这样真好看。” “是吗?” 江溆摸了摸下巴,刻意的做出苦恼状,“难不成我平日里就不好看了?” “怎么会呢。” 谢姜当即摇头,合了手掌轻轻一笑,“皇叔怎样都好看,比父皇都好看呢。” 她又是看向一旁的杨渚,俏皮的眨眨眼,“杨渚,你说是吗?” 她虽是笑的明媚,眸底却是带着威胁的,大有“你说个不是试试”的意思。 本来安安静静看戏充当背景板的杨渚被问的猝不及防,他摸了摸鼻子,对眼前的小姑娘郑重拱手,“殿下说的都对。” 反正,在他主人眼里,不管眼前这位小祖宗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 上次小姑娘撒娇说“皇叔最好了”,江溆回去后还臭美了半天呢,那嘚瑟的得意模样,连素来脾气好的云廷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拂袖离去。 想起那时候江溆近乎崩坏的表情,杨渚就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下意识的远离了他几分。 谢姜本身比较娇小,体态玲珑,平日里都是穿着层叠的裙衫,如今换了一身劲装,显得她愈发的纤细,青丝尽数被束起了,露出白皙的脖颈,纤细而易折。 江溆将她打量了一眼,待她走到自己面前便是伸出手托住她腋下,将人颠了颠,皱起眉,“瘦了。” 上元那天他抱她的时候,感觉没这么轻的。 谢姜歪头,抓住江溆的手腕晃了晃,“许是今天换了这身衣服,所以看着清减些。” 说着,她还抬手在原地转了一圈,额前的发擦过眼尾时,她还俏皮的眨眨眼,“好看吗?” 这是她第一次穿劲装,不同于之前繁琐的裙衫,这样的衣服让她感觉很是舒服,她甚至想蹦跶几下,再出去溜达几圈。 这般想着,她当即便付诸行动,却是在前一刻被江溆按住了脑袋不得动弹。 男子的手掌很大,轻轻松松的罩住了她的发顶,阻止了她要蹦跶的动作,声音低缓,“做什么?” 谢姜转过身,讨好的晃了晃他的胳膊,“皇叔不是我要教我骑射吗?现在便去吧?” 她仰着桃面似的一张脸,是十足的讨好。 江溆目光微动,到底是受不了她这般明亮的小眼神,“随我来。” 小姑娘还抓着他的手腕,他也没有挣脱的意思,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配合她的小步伐。 看得出来谢姜今日很开心,一路从她的房间到靶场都是蹦跶着的,她发顶的呆毛随着她的脚步不停的晃悠,微卷的发梢在日光下晕了浅浅的金色。 许是为了行动方便,她今日耳垂上并未有什么玉饰,小巧的的耳垂泛着暖色。 “咦?” 谢姜兴致勃勃的来到靶场,却是只见到了一圈守着的人,却是连一匹马都没有,“怎么没有马?” “只剩一个月了,我先教姜姜射箭,骑术以后再教。” 他稍稍俯身,迎上她不满的眼神,淡定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学骑马需要时间,姜姜刚病愈,还是不要胡来的好,若是不小心受伤了,你约莫是去不了春猎的。” 闻言,谢姜当即连连点头,“那我就先学射箭。” 杨渚递上来一张弓,明显是为女子准备的,比较轻巧,还有个绛色的小坠子,弓弣处有一圈柔软的垫子,握着不会硌人。 怎么说呢,在杨渚这种能够轻轻松松做到百步穿杨的人看来,这张弓是典型的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顶多用来哄一哄初学的小姑娘,拿来练习也不会有多大的进步。 谢姜倒是不知道的,拿到弓的她异常兴奋,爱不释手的把玩,还用手拨了拨那绛色的坠子,眉间尽是愉悦。 江溆含笑看着她,一边揉了揉她的发顶一边问她,“这是给你准备的,如何?好看吗?” “好看~” 听出来她话中的愉悦,江溆刻意忍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继续问她,“喜欢吗?” 谢姜捧着弓仰面看他,呆毛抖了抖,“喜欢的~”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几分甜腻,是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娇憨,江溆伸手过去点了点那缕呆毛,没忍住笑出了声,“喜欢便好。” 杨渚:“……” 哦,他确定,侯爷根本没打算让怀玉殿下正儿八经的去学射箭,准备这张华而不实的弓也就是哄哄她罢了。 女孩子嘛,都喜欢漂漂亮亮的东西,怀玉公主年纪小,正是单纯烂漫的时候,肯定也喜欢。 当然,喜欢归喜欢,谢姜也没有忘了正事,很快收敛了面上的激动,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 江溆挑眉,也不多言,直接直入正题,带着人站好,“靶位是那个。” “看到了,不过……” 谢姜皱眉,迟疑的比划了一番,“距离是这样的吗?” “自然。” 江溆摊手,很是茫然,“有什么不对吗?” 小姑娘思索了片刻,努力回忆谢珺和谢曙练习射箭时的情景,“可是……我记得哥哥和二哥练箭时不是这么近啊。” 杨渚暗自嘀咕,可不是吗,这几乎是将靶位送上门了。 江溆却是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姜姜是初学,初学者皆是如此,何况你还是女子。” 见她面上存有疑惑,江溆皱眉,声音低下来,“姜姜不信皇叔?” 谢姜当即摇头,“怎么会呢。” 他“嗯”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站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腕,“那我们开始。” 谢姜应了声“好”,感觉自己脊背被拍了一下,当即站直了身子,手臂被身后之人摆正,而后他的掌心便是覆上自己的手背。 搭箭,握弓,勾弦,举弓。 因为是用的拇指勾弦,江溆的指腹搭在她的指节处,力道温和,手掌干燥有力,倒是不曾让谢姜感受到有多费力。 他靠她极近,手臂展开,从杨渚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家主子将娇小的公主纳入臂弯,很是亲密。 他摸了摸鼻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是碍眼,很是自觉的走远了些。 “凝神。” 男子嗓音清润,呼吸洒在谢姜颈侧,“看前面靶心。” “好。” 谢姜凝眉,面色谨慎,下意识的收紧了勾弦的手指,指节处却是忽的被揉了揉,身后之笑的无奈。 “莫要紧张。”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安抚,“放松点。” 谢姜浅浅的舒了口气,稍稍动了动略微酸涩的手指,这才重新勾住弦。 江溆扣住她的手指,注意到她确实放松下来了,这才带着她缓缓开弓,沉默了几息后,手上一松。 羽箭飞出,随着一声钝响,箭镞直入靶心,箭尾微微颤动。 谢姜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当即转头去看是中含笑的男子,“皇叔好厉害!” 不远处的杨渚嘴角抽了抽,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淡定的移开视线,不想去看江溆那笑的满足的表情。 这样近的距离,书院里随便拉一个初学之人都能射中,也值得小公主这般夸赞。 偏偏江溆还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竹青色劲装的男子将小姑娘额前的发理顺,“姜姜以后也会这般厉害。” 谢姜双眼一亮,“真的?” “自然。” 男子淡定点头,抬手接过杨渚送上了一支羽箭,将箭尾槽对入弓弦的箭口处,再度握住她的手,“继续吧。” 有江溆带着,谢姜自然是顺利的,片刻后,谢姜挣脱了他的手,“我要自己来。” 男子目光微动,倒是不曾拒绝,只握着了她的手,身子一侧挡住了靶位,“先去休息片刻,喝点水,我看你也累了。” 知道她兴奋,迫切的想要自己试一试,江溆继续道,“循序渐进便可,太过冒进会适得其反。” 谢姜本来想要拒绝的话就这么被咽了下去,她乖乖跟着江溆坐到一边休息,月柳上前拧了热毛巾替她擦脸。 片刻后,谢姜几乎是蹦起来,握住了那小巧的弓,“皇叔我去了!” 江溆端着玉质的茶盏,淡定点头,漫不经心的吹开茶水面上的浮沫,“记住我方才说的。” “好~” 得了允许,谢姜快速来到原先站立之处,却是面色一阵古怪。 “皇叔……” 谢姜指了指对面,比划了一番,“它方才是不是动过了?” “怎会。” 江溆面不改色,“姜姜约莫看错了。” 杨渚懒懒的靠着树干,瞥了一眼那更为靠近谢姜的靶位,默默地移开视线。 第18章 皇叔是个大忽悠 既然江溆说没有动过,谢姜也没有去过多的怀疑,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原地站定,稍稍侧身。 握弓,搭箭,扣弦,开弓,举弓,瞄准。 谢姜眯了眯眼,扣弦的指尖微微颤抖,箭镞在视线里根本不能稳定下来,日光在其上反射出的亮光让她不适的想要松手。 保持这个动作久了,手臂便不可抑制的开始酸涩,毕竟是自小被娇养起来的公主,谢姜觉得现在整个人有些无力,视线里的箭镞也开始有了虚影,看的她有些眩晕。 耳畔响起一声浅浅的叹息,有明显的力道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姜姜。” 男子声音温和,带着明显的安抚,修长的手指将她落在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了她的耳垂。 江溆皱眉,靠近了她,声音低缓而温柔,“凝神,放松。” “好。” 她闭了闭眼,眼珠动了动,待眼眶不那么干涩,才浅浅的舒了口气,扣弦的指尖微微收紧,凝眉看着前方。 下一刻,手上一松,羽箭飞出——— 箭镞撞到了靶位边沿,无力的落下了。 谢姜:“……” 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和刚才的情况不太一样? 怀玉殿下扁了扁小嘴,回头望向身后之人,水润的眸尽是无辜和委屈。 江溆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唇角,淡定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嗯”了一声,“不错。” 谢姜蹙眉,有些怀疑,“真的吗?” 杨渚撇嘴。 侯爷你就哄殿下吧,这么近的距离,箭还能毫无力道的落地,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自然。” 江溆面不改色,很是一本正经,语气笃定,“姜姜是初学,第一箭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谢姜这才笑开,兴致勃勃的接过杨渚递过来的羽箭,利落的搭箭开弓。 箭镞再度磕到了靶位边沿,发出一声闷响,落到一边。 试了几次下来,终于有一支羽箭的箭镞顺利没入靶位,虽然是险险的边沿处,但总算不是无力落地了。 江溆适时的按住依旧想继续尝试的小姑娘的手臂,捏了捏其上几处穴位替她放松放松,一边拿过她手上的弓交给杨渚,“今日便到这里吧。” 说着,他又是拿了丝帕拭去她额前的汗,放缓了语气,“这种事也不能一蹴而就,姜姜已经很不错了,明日再继续。” 既然自己今日的努力得到了肯定,谢姜也不固执坚持,应了声“好”,乖乖跟着江溆离开此处,任由月柳上前来替自己擦汗。 注意到她眉间的倦色,江溆也不耽搁,直接带人回院子,让人准备午膳。 小姑娘乖乖跟在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侧,小小的一只只到他的肩,脚步轻盈欢快,任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月柳是谢姜的贴身大宫女,一直跟着她,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自然是了解她的。 她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只有在父兄和宋沉面前才会欢脱肆意一点。 如今这位泽山侯倒是摸清了她的脾气,还把她哄的很好,月柳觉得,这位侯爷日后一定很宠孩子。 杨渚让人将靶场收拾了,与月柳并肩跟随前面二位,见她笑的古怪,忍不住问了一句,“月柳姑娘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还是他家主人的那点小心思被她发现了? 一时间,杨渚有些紧张,直直的盯着身侧之人。 月柳倒是不曾察觉他的异样,只笑着摇头,“并无不妥。”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只是觉得,侯爷将来的小世子肯定很受宠。” 杨渚挑眉,点头表示同意。 那当然了,这还用得着你说?他和怀玉殿下的孩子自然要宠着了。 然而,月柳又补了一句,“除了圣人,我还未曾见到殿下如此亲近一个长辈呢。” 杨渚:“??!!” 他忽的停下来,眯起眼看着月柳,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月柳被他这般一惊一乍的举动惊了一下,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无事。” 杨渚将一手负于身后,继续跟上江溆二人,试探着开口,“侯爷确实很宠殿下。” 月柳点头,忍不住浅浅喟叹,“殿下也说过,这位皇叔确实很慈祥,考虑的也很周全。” 杨渚嘴角抽了抽,还是选择应了声“哦。” 合着这位殿下只把侯爷当长辈了? 这和侯爷想要的不一样啊! 杨渚心里一阵咆哮,面上却是淡定的,甚至还掸了掸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衣袖,语气古怪,“对于侯爷来说,殿下是特殊的。” “我明白。” 月柳点头,“对于殿下来说,侯爷也是特殊的。” 杨渚:“……” 这样根本说不到同一点上的对话让杨渚有些无力,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人,娇小的姑娘跟着挺拔如肃竹的男子,看上去…… 可不就像是老父亲带着自家女儿吗? 谢珺忙完回到东宫时,便是有暗卫将今日在靶场的详细情况告诉他,其中不乏对谢姜的夸赞和江溆做的小动作。 他安静的听完,摸了摸下巴,“皇叔这般会哄孩子?” 暗卫垂首,硬邦邦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属下今日见殿下很开心。” “园园开心便好。” 谢珺挥手让人退下了,屈指敲了敲桌面,休息了片刻才起身去找谢姜。 小姑娘今日确实是累了,早早地沐浴了一番坐在小榻上看话本,月柳在一旁替她锤微微酸涩的小腿。 说是在看书,其实她的小脑袋一直在一点一点的,很明显在打瞌睡。 谢珺也没有去多打扰她,让她早点休息,嘱咐她不要太累便是离去了。 谢姜平日里虽是千娇百宠的,但确实肯努力,每日都累的手腕酸涩,加上这段时间她也不曾出宫过,一连几日下来,她婴儿肥的小脸看着清减了少许,整个人的精神确实好了不少。 惊蛰过后,天气开始回暖,从谢姜手中飞出的羽箭也不会老是落到地面或是飞到别处,甚至有一次箭镞没入了距离靶心仅仅半寸之处,让小姑娘欢喜的晚膳都多吃了几口,还拉着谢珺炫耀了许久,发顶的呆毛不住的晃悠,颇为娇憨。 杨渚每日看着自家侯爷忽悠单纯好骗的怀玉公主,享受着殿下的夸赞和撒娇,已经从起初的不忍直视变为现在的平静,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觉得小公主挺可爱的——— 真好骗。 那靶位离得那么近,谢姜肯定是有所怀疑的,偏偏江溆一句话过去,小姑娘就信了! 所以,当小姑娘结束了今日的练习,回到院子一边饮茶一边问出一个问题时,江溆的面色直接僵住了。 她问他,“春猎时的猎物是会跑的呀,但是这个靶位不会动啊,还离我这么近,怎么办啊?” 注意到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泽山侯心虚的收紧了手掌,杨渚忍不住的想要笑出声来,却还是强行忍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抱着双臂往廊柱上一靠,妥妥的准备看好戏。 见眼前人面色有些不自然,谢姜以为他没听清,又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皇叔?” “嗯?” 江溆这才回过神,迎上小姑娘疑惑且含着担忧的视线,面上的不自然也只是几息,很快便恢复如常。 “皇叔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累了?” 谢姜蹙起眉心,皙白面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让江溆想起鲜美的蜜桃来。 她的声音也是软绵的,“若是累了,皇叔不若早些回去歇息?” 江溆平日里事务不少,作为圣人的心腹,需要他处理和把关的事情太多了,他每日还会抽出时间来陪她,委实是太过劳累了。 这般一想,谢姜就觉得太过任性了。 怎么能这般麻烦长辈呢? 她刚想开口让江溆多多休息,男子倒是先行开口了,“靶场确实与猎场不同,姜姜刚学没多久,很难适应这种变化。” “这样吧。”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我今日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再来。” 说着,他又是忍不住去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碰了碰那缕呆毛,见她面色懵懂,不由得心情大好,又是揉了一把。 待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谢姜摸了摸自己头顶,只觉得这位皇叔最近摸自己的脑袋太频繁了。 就像她父皇和哥哥们一样。 难不成长辈们都喜欢摸头杀? 第二日江溆到的时候照例揉了一把谢姜的脑袋,让人将靶位尽数移去了,自己走到不远处站定,拿出一只紫奈放于头顶。 谢姜这才发现他今日不曾束发。 杨渚送上羽箭,默默退下了。 “这……” 谢姜有些局促,虽然她猜到了江溆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紧张,“皇叔?” “无妨,你尽力便是。” 说着,男子还以拇指碰了碰自己的胸膛,“放心,今日皇叔穿了软甲,不会受伤。” “姜姜。” 他始终看着她,清润的嗓音很好的抚平了她不安的心,“来。” 谢姜咬了咬下唇,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开始动作。 江溆在不远处悠闲的走,似乎并不在意这边的情况,谢姜感觉自己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定了定神,手上一松,向着男子而去,她当即紧张的闭上眼。 箭镞似是没入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响。 第19章 怀玉殿下真好骗 那一声不算细微,能够清晰的传入谢姜耳中,听得她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 “姜姜。” 江溆开口,平淡的语气不含起伏,听不出什么异样,“睁眼。” 谢姜颤抖着长睫睁开眼,逆着光看过去,直接愣在了原地。 男子一身竹青劲装,却是未曾束发,手里随意把玩着一只紫奈,羽箭的箭镞斜斜的没入紫奈的果肉,虽然没有穿透,但也确实是准确的没入了。 见她看过去,还示意了一番手上的东西,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唇边含笑,是明显的鼓励。 “不错。” 他微微颔首,取出羽箭扔到一边,拿丝帕擦拭了一番紫奈,再度将其放到头顶,“继续吧。” 杨渚适时的送上一支羽箭,见谢姜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很是上道的鼓励了她一番,“殿下方才很不错了。” “真的吗?” 谢姜摸了摸箭尾的主羽,面色懵懂,“但是……本宫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又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可不是吗?当然不对劲了。 杨渚暗自嘀咕。 侯爷几乎是主动送上门的,旁人要刺杀侯爷,冷箭从来都是碰不到他的衣角的,偏偏这位殿下放出的羽箭不一样,侯爷还得眼巴巴的贴上去。 侯爷真以为自己在哄孩子呢? 当然,这些话杨渚并没有在谢姜面前说出来,面上也不曾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殿下宽心便是。” 杨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希望自己的话有足够的说服力和可信度,“作为初学,殿下做的已经很好了,假以时日会更好。” “好~” 杨渚是江溆的心腹,他的功夫自然是不必多说的,谢姜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判断。 怀玉殿下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对着杨渚清浅一笑,“多谢你。” “殿下客气了。” 杨渚微微颔首,默默地退到一边,假装没有注意到他家侯爷的冷眼。 啧。 他撇嘴,有些无奈。 不就是殿下对他笑了一下嘛?至于打翻醋坛子吗? 殿下对人家宋沉不知道对亲密了,怎么不见他去对人家冷眼相看? 说白了就是他好欺负呗。 杨渚暗戳戳给自己下了个“软柿子”的定义,又是远离了谢姜几分,尽量不去看她。 谢姜握了握箭尾,稳稳地搭箭,缓缓开弓时正好对上不远处男子含笑的眸,她愣了愣,继而轻轻一笑。 江溆微微颔首,抬手将垂到脸侧的发丝捋到脊背,随意的走着。 这里是靶场,风吹过时会带起淡淡的烟尘,足下是细碎的沙石,江溆却是随意的将一手负于身后在此地散步,似是在繁花盛放的庭院中散心,一身竹青色的劲装亦是多了几分写意之气来。 谢姜定了定神,额前已经沁出了点点的薄汗,她并不在意,拇指扣弦,目光随着江溆的身形而移动。 凝神了几息,谢姜松手,羽箭飞出。 这次她不曾闭眼,视线里那泛着冷光的箭镞直接没入了红润的紫奈,紫奈被这一箭的力道被带了出去,落在江溆不远处。 江溆走过去俯身将其拾起,刚站直了身子,小姑娘已经哒哒哒的跑过来,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腕,带着兴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中被羽箭击中的紫奈上。 “皇叔。” 她仰头看着他,唇边含着明显的笑,晶亮的眸里闪烁着不可忽视的雀跃,是典型的“求夸奖”的姿态。 江溆觉得,若是谢姜有条尾巴的,此刻定然已经呼啦呼啦的不断摇晃了。 自家小姑娘要夸夸,他自然不会吝啬。 “不错。” 抬手按上她的发顶,江溆稍稍俯身,唇角扬起明显的弧度,嗓音清润熨帖,“姜姜方才做的很好。” 谢姜主动以自己的发顶蹭了蹭他的掌心,满足的眯起眼,似一只慵懒的猫咪,整个人都透露着愉悦。 “多谢皇叔~” 这般软绵的声音太过挠人,江溆轻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额前被轻汗弄湿的发丝理顺,接过杨渚递来的新的紫奈,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吧。” 说罢,他又是拍了拍她的脑袋,感受着她发顶那缕呆毛挠过了掌心,目光动了动,恢复如常。 “好~” 小姑娘蹦跶着回到原位,接过羽箭,利落的搭箭开弓,定了定神后果断松手。 杨渚清晰的看到了自家侯爷急忙迎着飞来的羽箭而去,脚步微微匆忙,让箭镞没入了紫奈。 末了,江溆面上还故意露出了些许惊诧之色,继而便是微微一笑,是明显的欣慰。 这样的场景在今日发生了很多次,杨渚一开始还会面色古怪的看江溆一眼,之后便是麻木了,面色淡定的看着让人敬畏的泽山侯一本正经的忽悠怀玉殿下。 别说,江溆要忽悠谢姜,还挺认真的。 看看他,不仅要准确的迎上从谢姜手中飞出的羽箭,还不能让她看出什么痕迹来,更不能让自己受伤,不然小姑娘会哭闹。 小半个时辰下来,江溆鬓边的发已经被汗湿,有汗珠自他的额际沁出,沿着他的面庞滑落,没入脖颈处的衣襟上。 杨渚倒是轻松的,只要给谢姜递递箭便好,时不时地夸上一句,便能哄的她开开心心的。 不得不说,江溆的演技不错,而谢姜……也很好忽悠。 再度接过一支羽箭,谢姜利落的搭箭扣弦,却又是垂下手臂,对一旁的杨渚勾了勾手指。 杨渚乖乖走上去,手里被扔过来弓箭,而那小姑娘,已经哒哒哒的跑到了江溆面前。 “皇叔。” 谢姜眨眨眼,拿过他手中的紫奈,“皇叔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换杨渚来。” 江溆目光动了动,掌心在她发顶揉了揉,笑的温和,“你也累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继续。” 知道她想要继续,他又补了一句,“杨渚不善于教导别人,莫要麻烦他了。” 杨渚:“……” 是的侯爷,您说的都对。 属下比不上您,既会演戏又会哄孩子。 哼唧,杨渚委屈但杨渚不说 ̄へ ̄ 第20章 怀玉殿下也是大忽悠 三月春时,绿意染过了草地,桃树亦是被浅粉点缀,摇曳着一树的荼蘼,暖软的风吹过时,于窸窸窣窣的轻响间落下几瓣桃花。 圣人带领诸人前往春猎的猎场,浩荡的车马缓缓出了华京。 前去参加春猎的不是皇族便是名门之后,谢姜作为公主,可以带两个人前去,在出发之前她已经收到了不少拜帖,说是她在上元忽然病倒,想要探望她一番。 谢姜一直待在东宫,不曾会见旁人,也不曾去见过这些人,只在出发前几日让月柳去了一趟何府,让何欣媛准备一番,随她一同去春猎。 出了华京,周围的景色便是开始变化,谢姜挑起车帘随意的看着,时不时地往嘴里扔一些瓜子,与何欣媛闲聊。 中途暂时休息时,谢姜并没有出去,继续靠着车壁打瞌睡,却是被外面的人吵醒了。 “殿下累了,现在正在休息,卓少卿怕是来的不巧。” 月柳贴身照顾谢姜,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此刻殿下并没有出来的意思,她便很是得体的行了礼,并不打算让卓昀流去打扰她。 “殿□□弱,怕是经不住这长途颠簸。” 虽是如此,卓昀流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底气十足的上前一步,将手中小篮子递过去,“这是微臣准备的安神香和一些紫奈,可让殿下解解闷,劳烦月柳姑娘转交。” 话落,车帘被素白的手指掀开,露出半张皙白的小脸来,嗓音清洌,“何人?” “殿下。” 月柳稍稍侧身,给谢姜让出视野,“是卓少卿。” 小姑娘眉梢微挑,似是有些意外,待看到那含笑而立的男子时,又是忽的移开视线,掩唇轻轻咳了咳,掩饰方才自己的失态。 “原来是卓少卿。” 谢姜以手肘撑着车窗,绛色的车帘遮住了半张脸,“卓少卿前来所为何事?” “微臣冒昧,打扰了殿下休息。” 卓昀流拱手行了一礼,伸手示意了一番月柳手中的东西,“此行还须一段时间,殿下恐会无聊,便送来些东西,殿下可以消遣消遣时间。” “是吗?” 谢姜挑眉,饶有兴趣的探出脑袋,看上去颇为好奇,“是什么?” 月柳提起小篮子,撩起素色的锦帕,露出里面精致的木匣和红润的紫奈。 “这紫奈看着挺甜的。” 说着,小姑娘直接伸手拿了一个,放于鼻尖轻轻嗅了嗅,很是满意的眯起眼,既然看向他,指了指那个小篮子,“这些都是给本宫的吗?” 卓昀流轻笑,语含宠溺,“自然。” 话落,他清晰的看到小姑娘的面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她的指甲上新涂了蔻丹,粉生生的,在绛色的车帘下更显青涩。 “既是如此,本宫便收下了。” 谢姜自然是不会和卓昀流客气的,她让月柳将小篮子递进来,自己则是扒着车窗眨了眨眼,“此番路途较远,卓少卿可还习惯?” “有劳殿下挂心,微臣尚可。” 何欣媛在里面帮谢姜撩着车帘,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既然没什么大事,那你来干什么? 闲的? 谢姜伸手去揉了揉何欣媛的脸蛋,是明显的安抚,同时对卓昀流笑了笑,“如此便好,本宫有些乏了,便不耽搁卓少卿时间了。”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对了,劳烦卓少卿代本宫向于姑娘问好。” 这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令了,卓昀流能够在少年时期周旋与朝堂权贵间且游刃有余,定然是有着极好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能够注意到这一点。 他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嘱咐谢姜好生休息,自己周全的行了礼,转身离去了,整个过程进退有度,既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和自己对谢姜毫不掩饰的暧昧,又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 待卓昀流走远了,谢姜才缩回马车里,看着手里的紫奈,忍不住“啧”了一声。 “如何?” 何欣媛手里正随意的抛着一只紫奈,靠着车壁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卓少卿的关心可还满意?” “尚可吧。” 谢姜撇撇嘴,屈指弹了弹手中的紫奈,声音倒是挺透的,她将其转了转,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 “还挺甜的。” 说着,她亦是放松了自己靠着,随意的摆摆手,“你也吃吧,别浪费了。” 何欣媛挑眉,也不拒绝,却是忽的想起一件事来,“此次那位于姑娘和卓少卿都来了。” “嗯?” 谢姜点头,面上并没有多少意外,“我知道啊。” 本来他们二人的身份,是不足够随行前去春猎的,但是皇族和一些权贵是能够多带几个人的,只要卓昀流愿意,以他的能力,定然能够找到办法。 至于于嘉露,谢蓁与她亲近,自然是不需要担心。 “其实,从你上次落水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在书院里也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 何欣媛摸了摸下巴,收敛了面上笑意,语气微沉,“那于姑娘如今住在卓府,于府的人是铁了心的想要依靠卓少卿,想要让卓少卿替于姑娘寻个好姻缘,不过……” 她顿了顿,眸间闪过一丝厉色,“不过,那位于姑娘似乎没有这个想法,倒是与卓少卿极为亲近。” 这番话说的虽然极为委婉,但足够谢姜明白她的意思。 “我猜到了。” 谢姜随意的咬了一口紫奈,声音清脆,看上去像是在咬谁的脑袋。 “上次我落水虽是有意而为之,但也是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没想到我猜的还挺准。” 说着,小姑娘忽的扁扁嘴,将手中紫奈随意扔到一边,拿出丝帕漫不经心的擦手,“那位于姑娘是个有心思的,就是太聪明了,不知收敛。” 尽管如此,但何欣媛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几分愉悦来。 “我看你心情不错。” 何欣媛眯了眯眼,“是有计划了?” “这个嘛……”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粉嫩的蔻丹衬的她白皙的下巴愈发盈盈如玉,“此次难得他们二人都在,这么难得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了。” 何欣媛挑眉,面上兴味更浓了,“你待如何?” “嘘。” 谢姜眨了眨眼,指尖抵住自己的下唇,神秘一笑,“到时候就知道了。” 难得的卓昀流和于嘉露都在,还是他们二人自己送上门的,那就莫要怪她……让他彻底翻不了身了。 第21章 泽山侯是个孩奴 谢姜的相貌是极好的,就算是如今这般清淡的妆容也难掩她的姣好容色,何欣媛却是看到了她扣紧的指尖,粉嫩的蔻丹深刻的印入了她素兰的裙摆。 何欣媛自然是了解自家这位手帕交的,怀玉殿下平日里话不多,加上是圣人和太子殿下最为宠爱的公主,很容易给人带来压力。 但她本人待人大多是温柔耐心的,是以,她虽然不常说话,但与华京中诸位贵女的关系还不错,大家都愿意与她交好亲近。 只是,此时这样安静的谢姜明显是含着怒气,何欣媛转了转手中的紫奈,无声摇头,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这紫奈不和你口味?” 谢姜回过神,将脑中方才纠结成一团的思绪暂且放到一边,侧头看过去,看到被自己吃了一小半的紫奈。 许是因为放了片刻,紫奈的果肉边沿已经有些泛黄了,被随意的放在一边,可怜兮兮的。 “不吃了。” 谢姜收回视线,拿过小篮子里的木匣,指尖漫不经心的敲了敲,“太甜,腻。” 闻言,何欣媛摊手,也没有再多言,自顾自将手里的紫奈一口一口啃完。 木匣是谢姜喜欢的黄花梨,其上雕着鸾鸟,泛着丝丝缕缕的清香,谢姜挑眉,直接将其打开,看到了被整齐放好的香。 “他倒是有心了。” 谢姜“哼”了一声,忽的合上木匣,随手放回篮子里,随后又像是心烦,抬手将那锦帕盖好。 她这才发现,那锦帕上绣的都是她喜欢的玉兰。 “罢了。” 谢姜浅浅叹息,看向对面之人,“我们方才聊到哪里了?” “聊到……” 何欣媛刚开口,话还未说完,便是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姜姜。” 谢姜抬眼,目光明显一亮,当即提着裙摆下了马车,扑到来人身前,“皇叔~” “慢点。” 江溆稳稳接住不知轻重的小姑娘,屈指敲了一记她的额头,“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 “知道啦。” 虽是如此,她并没有什么要反思改过的意思,还扬了扬小下巴,“皇叔此前说了,园园还是晚辈,可以放肆一点的。” 江溆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她会用他的话来反驳他。 他无奈摇头,替她掸了掸肩头,“你啊。” 泽山侯到来,怀玉殿下也下了马车,何欣媛自然是不能自己待在马车里了,她亦是下了马车,对江溆行了礼,很是有眼色的退到一边和月柳闲聊。 “此行还需要一段时间,你估计会无聊。” 说着,江溆示意了一番,一直安分充当背景板的杨渚乖乖上前,送上一个篮子。 “这里面有话本,还有些小点心和瓜子,给你打发打发时间。” 他拢了拢小姑娘微乱的鬓发,“记得喝水,莫要噎着。” “知道啦。” 不同于方才的漫不经心,谢姜对江溆送来的小篮子还是很期待的,而且…… 这个篮子看着明显比方才的大一些,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事实上,江溆也没有辜负谢姜的期待,他送来了几本话本,两碟小点心,还有一些瓜子。 “咦?” 谢姜面色惊喜,“剥好的瓜子?” 她忽的凑过去,盯着男子垂下的那只手。 “知道你喜欢吃,反正我路上也没什么事做,就替你代劳了。” 注意到她迫不及待的表情,江溆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尖,“小馋猫。” 谢姜扁嘴,快速抢过篮子抱着,对他吐了吐舌,“劳烦皇叔,皇叔放心,园园一定会解决干净的。” 男子含笑“嗯”了一声,很是配合的点头,掸去了指尖上沾着的瓜子壳碎屑,“我相信你的能力。” 这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谢姜再度扁嘴,不满的跺了跺脚,“皇叔!” “好好好,我不说。” 江溆按住她的发顶,毫无章法的揉了揉,力道却是恰到好处的,“你先吃着,吃完了我再剥。” “好~” 小姑娘抱紧了篮子,转身回马车时还不忘俏皮的眨眨眼,“多谢皇叔。” 待她回到马车内,江溆又是嘱咐了月柳几句,这才带着杨渚离去,想了想,又是吩咐杨渚,“那个卓昀流现在在何处?” 杨渚思索了一番,“约莫与书院的人随行。” “嗯。” 男子回到自己的马车,沉吟少许,“去给他找点事做做。” 别让他老是去找他家姜姜。 那边醋坛了翻了,谢姜却是心情颇好,看着面前的篮子,摸了摸下巴,“我觉得皇叔这个篮子好看些。” 何欣媛:“……” 篮子都长一个样,只是送的人不同罢了。 “来,我们吃。” 谢姜端出小点心,很是乐意与自己的手帕交分享,一边扔了块到嘴里一边还叭叭叭说个不停。 “皇叔的手艺很不错的,做的点心既好看又好吃。” “对了,皇叔剥的瓜子也很好吃。” 瓜子的味道和剥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何欣媛默默咽下一口松软的点心,不得不说,味道确实不错,而且很合谢姜的口味。 泽山侯为如今圣人亲封,为人虽然是满面和煦的,但熟知的人都知道他笑的不简单,心思弯弯绕绕的,不知道一边笑一边给人下什么套,是以,朝中诸人大多是敬畏他,小公主谢蓁也很怕这位年轻的皇叔。 不过,众人也知晓,这位泽山侯很宠爱怀玉公主,比之圣人和太子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是无微不至。 更别说还亲手做点心剥瓜子了。 这般一想,何欣媛便是暗戳戳在心里给江溆下了一个“孩奴”的定义。 宠孩子宠到没边了。 这一路谢姜过的并不无聊,有江溆送来的话本解闷,他会每天送来剥好的瓜子,时不时地还会摘一些花来给她。 到达猎场时正是一个黄昏,谢姜的营帐与谢珺靠在一起,临近江溆,算是众星捧月的一个位置,也足够安全。 长途跋涉确实是累了,谢姜刚准备休息一番,谢蓁便是带着于嘉露过来了。 于嘉露行了礼,送上手里的一束小花,“这是表哥摘的,开的正艳,送与殿下。” 谢姜挑眉,笑着接过来,指尖轻轻拂过花瓣,“有劳卓少卿了。” “表哥不便来此处,他托民女前来,想要邀请殿下明日一同走一走。” 说着,于嘉露细细的观察面前人表情,“殿下,可否?” 见她如此小心翼翼,谢姜倒是来了兴致,刻意摸了摸下巴,沉默了几息,才点头应下,“既是卓少卿相邀,本宫也不好拒绝了。” “届时,于姑娘一同吧。” 于嘉露微微一惊,“这……” “无妨的,一起。” 谢姜轻轻一笑,唇角勾起,“不用客气。” 第22章 所谓情窦初开的羞涩 大齐历代君主都极为看重骑射,骑射几乎是书院里每个学生的必修课,女子中极为优秀的算是何欣媛,在考核中从来都是不输男儿的。 谢姜年幼时出了些意外,加上那段时间宫中形势严峻,圣人便没有打算让她继续学骑射,正好趁着她对琴的喜欢,将她塞给了宋太傅。 此次江溆在春猎前一个月教了她射箭,谢姜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准备一展身手,却是在前一晚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圣人坚决不允许自家娇宠着的女儿跟着那群人一起,谢姜争取了许久,终究是没能让圣人松口,不由得扁起小嘴,委屈兮兮的。 旁观了许久的江溆这才握拳掩唇咳了咳,引来了几人的视线,包括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水润的目光。 “姜姜,来。” 男子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稍稍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过来皇叔这里。” 闻言,谢姜当即将手里圣人的手掌扔出去,果断提了裙摆哒哒哒跑到江溆身侧坐下,任由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自己也礼尚往来的回了一声软绵的撒娇,“皇叔~” 不得不说,素来冷硬心狠的笑面虎江溆对这一声撒娇很是受用,手上掐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软乎乎的。 被抛弃的圣人直接黑了脸,故作淡定的掸了掸衣袖,重重的“哼”了一声,试图将自家小女儿的目光吸引过来。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江溆早已经将谢姜的脾气摸透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哄她,和圣人这种一心只知道操心的老父亲争宠,定然是不会落于下风的。 比如此刻。 “姜姜明日想随我们一同去?” 男子的声音带着谢姜所熟悉的宠溺,小姑娘连连点头,小手拉住他的衣袖,讨好的晃了晃,“我保证不乱跑,也不会胡来。” “明日人多,姜姜又不会骑术,很容易与我们走散,走散了很容易发生意外。” 眼见着小姑娘的表情渐渐垮下去,江溆继续道,“这样,过了明日,皇叔找个时间陪你去,好不好?” 说罢,他再度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谢姜蹙起眉心思索了一番,想一想自己此次前来主要目的并不是一定要去春猎,便也没有拒绝。 “好吧。” 傲娇的怀玉殿下扬了扬下巴,“皇叔可要说话算话。” 江溆继续给她顺毛,“自然。” 圣人:“……” 其实,这些话他也打算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却被江溆抢了先, 一时间,圣人的心情有些复杂。 江溆还年轻,孩子也没有,也不曾有什么感兴趣的女子,哄孩子却是一流的。 圣人:虽然好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倒是坐在谢珺身侧的宋沉眯了眯眼,眸底划过些许兴味。 “园园。”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沉罕见的主动开口,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过来。” “嗯?” 谢姜疑惑的看过去,也没有多想便直接应了声“好”,提着裙摆哒哒哒跑过去,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宋沉顺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让她稳稳坐好,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袂,开口时是熟悉的低沉,“莫要胡闹。” 小姑娘连连点头,很是乖巧,“放心吧阿沉哥哥,我知道分寸的。” 见她面色真诚,宋沉便“嗯”了一声,从一旁小案上端了小碟送到她面前。 谢姜目光一亮,直接捏了一块扔到嘴里,有修长的手指拿了丝帕擦去她嘴角的碎屑,她顺着月白的衣袖看过去,看到了自家哥哥凌厉的侧脸。 “明日人多,我可能顾不到你,你莫要乱跑。” 许是性格原因,尽管是说着关心嘱咐的话,宋沉依旧是板着一张脸,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对于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且相当于师长的存在,谢姜一直是乖巧顺从的,她一边吃点心一边点头,含糊着应着“好。” 宋沉指尖顿了顿,余光瞥了一眼那边正在着圣人商议明日一些事宜的江溆,又是补了一句,“我明日给你带一个兔子回来。” 闻言,小姑娘往嘴里扔点心的动作一顿,抬眼定定的看向他,“真的?” 宋沉点头,伸手拨开粘在她嘴边的一缕发丝,“真的。” “多谢阿沉哥哥~” 小姑娘当即笑的眉眼弯弯,主动将小碟推到他面前与他分享自己最爱的点心,还不忘表达自己的真诚,“阿沉哥哥最好了。” 伸长了耳朵悄咪咪听那边动静的江溆:“……” 很好,这个人可以列为情敌了。 不管如何,谢姜第二日确实是安分跟着谢珺,待圣人搭箭开弓,自他手中飞出了第一箭,场中准备好的诸人便是跨上马,接连奔出。 作为少许骑射极好的女子之一,何欣媛跟随诸人去了猎场范围,谢姜一时间有些无聊,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名少女身上。 “蓁儿。” 她推了推身侧同样无聊的谢蓁,靠过去附在她耳侧轻声问她,“那位于姑娘是跟着你过来的?” “嗯?” 谢蓁正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听到自家姐姐的问题还愣了几息,甩了甩脑袋才反应过来,“对啊,阿露她一个人待在卓府想必会无聊,我就带她一起,而且他表哥卓少卿此次也来了,也能够照应的到。” “这样啊……” 谢姜摸了摸下巴,指尖随意的摩挲过手腕上玉镯,触感细润,她忽的轻笑一声,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不若去和她聊聊天?反正等哥哥他们回来还要几个时辰。” “好。” 谢蓁对自家姐姐说的话素来都是不会拒绝的,她刚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手臂上便是传来一股力道。 “姐姐?” 见谢姜挽过她的手臂,谢蓁面上忍不住担忧,“姐姐可是不舒服?” 毕竟上元那天谢姜好好的跟卓少卿出去同游,却是忽然病倒,泽山侯连夜请御医,惊动了太子和圣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这般一想,谢蓁便是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蓁儿去唤御医吧。” “我无事。” 谢姜挑眉,笑着去捏了捏身侧妹妹的鼻尖,“我和欣欣都是这样一起走的。” 说着,她拍了拍谢蓁的胳膊,示意她安心,“走吧。” 谢姜用的力道并不大,能够恰到好处的让谢蓁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她一遍随意把玩自家妹妹的小指,在于嘉露面前坐下。 少女惊了一下,本能的想要行礼,却是被谢姜按住了手臂。 “无需多礼了。” 谢姜眨眨眼,一脸的和善,“左右本宫与蓁儿也无事可做,找你聊聊天。” “谢殿下。” 虽然怀玉公主说了无须多礼,但于嘉露该有的礼数还是不曾落下,她敛衽坐好,主动倒了杯热茶推到谢姜面前,“不知殿下想要聊些什么?” “这个嘛……” 谢姜以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屈指敲了敲桌面,瞥见自家小妹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便是凑过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本宫也不知,不如蓁儿说吧。” 鼻尖处传来的力道不重,姐姐指尖豆蔻的芬芳沁入鼻尖,谢蓁忍不住耳垂微热,说话都有些不顺了。 “那……” 她摸了摸下巴,忽的想起了什么,对谢家眨眨眼,“那就聊一聊那位卓少卿?” 敲桌面的手指忽的一顿,谢姜对上自家妹妹那水润澄澈的眸,摇头浅浅叹息,“你啊……” 虽是如此,她还是掩唇咳了咳,看向对面的于嘉露,声音低下去几分,“听蓁儿的。” “姐姐找借口哦。” 谢蓁轻笑,撒娇似的抓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明明姐姐也想多了解了解赵少卿的,别以为蓁儿不知道。” 说着,她还伸出一指,在面前神秘的晃了晃,“上次卓少卿来给姐姐送东西,蓁儿看到姐姐脸红了的。” 谢姜轻笑,忍不住去掐了一把说的正欢的小姑娘的腮帮,换了个凶巴巴的语气,“敢编排你姐姐了?嗯?” “我错了姐姐。” 谢蓁当即摊手认怂,讨好的抱住她的手臂,主动倾身过去蹭了蹭她的胳膊。 谢姜收回手,瞥见了于嘉露掌心微红的掐痕。 “不过姐姐,蓁儿觉得卓少卿确实和姐姐很般配。” 谢蓁凑近了自家姐姐,“卓少卿年少有为,温润如玉,是个好人选。” 好人选? 谢姜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声冷笑。 不要说他什么年少有为,光这一点宋沉就已经足够将他比下去了。 至于温润如玉? 谢姜觉得,皇叔才是最配得上这个词的人。 当然,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只去再度掐了一把谢蓁的脸蛋,“小小年纪,懂什么?” “好了好了,蓁儿不闹了。” 谢蓁笑着坐好,见于嘉露似乎在走神,便是屈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案,“阿露怎么了?” 于嘉露回过神来,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尖嵌入了掌心,让她心里复杂的情绪顿时清醒了。 她扯出一抹笑,“没什么。” “那便好。” 见她面色如常,并不像身体不适,谢蓁也松了口气,“那你快些说说,卓少卿平日如何?有什么什么趣事?你看我姐姐都等不及了。” 于嘉露轻笑,看向那平日里端庄淑雅的怀玉殿下,准确的在她面上捕捉到了几分羞涩。 那是…… 情窦初开的少女该有的神色。 于嘉露再度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第23章 洗了吗?干净吗?健康吗…… 在诸人都去狩猎的这段时间,谢姜靠着谢蓁听了不少卓昀流的事情,大部分是关于她的,比如他如何费心思去给她准备东西,又是如何害羞的交给于嘉露,让她带给宫中的她。 其实,听到一半的时候谢姜已经开始犯困了,但眼看着身侧谢蓁的目光越来越亮,兴致正浓厚,对面于嘉露微笑着说个不停,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确实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谢姜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去听。 满心无聊的怀玉殿下摸了摸鼻子,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估摸了一下时间,找准时机及时给说个不停的于嘉露递了杯热茶,“时间差不多了,本宫估摸着他们也快回来了,于姑娘先喝杯茶。” 说了很久、嘴巴快干了的于嘉露简直是喜极而泣,满心欢喜的接过,若不是她不允许自己的言行举止出问题,她真的很想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再来一整壶。 但是,她还是只能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饮着,氤氲的茶雾在眼前升腾又散开。 片刻后,隐约可听见马蹄声,谢姜站起身动了动腿,挽着谢蓁坐回原本的位置。 最先回来的是太子谢珺和大理寺少卿宋沉,二人收获颇丰,圣人大悦,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宋沉面不改色的行了礼,直接走向一旁那显然昏昏欲睡的小姑娘。 谢姜正无聊的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将瓜子摆成不同的形状,待视线里的光线被遮住,她才懒懒的抬首,“阿沉哥哥?” 来人轻轻“嗯”了一声,见她面色有些迷糊,直接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记,“困了?” “哎呦。” 谢姜稍稍后仰,捂住额头可怜兮兮的看他,刻意哼唧了一声,“本来是困的,现在清醒了。” 说罢,她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奶音,配上她刻意做出的凶巴巴的表情,更是娇憨。 这样的表情是一点都不凶的,但是对宋沉的杀伤力不小,他目光暗了暗,手上一顿,愣了几息才去拍了拍她的脑袋,“这里风大,若是困了,回去休息。” 说罢,他才稍稍放松了自己的胳膊。 谢姜这才发现宋沉臂弯里笼了个小东西,雪白的一小团,毛茸茸的,宋沉刚松了胳膊,一双耳朵便是立了起来,粉嫩嫩的。 “咦?” 谢姜伸手去捏了捏,小东西似乎是受了惊,耳朵快速耷拉下去,还不安分的扭了扭,细软的雪白毛发擦过了她的手指,很是舒服。 “好软哎。” 小姑娘满意一笑,宋沉时刻观察她的表情,确定她是真的喜欢的,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的将臂弯里的小东西放到桌案上。 是一只兔子,小小的一团,毛发雪白,怯生生的,但也不躲人,见谢姜的手指伸过去,还抱着放在鼻尖嗅了嗅,继而便是主动凑近了些,依偎着她的手腕,小短腿扒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昨日说了要给你的。” 宋沉温和了眉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冷硬,“我已经给它洗干净了,还让御医检查过了,没有虫子,也不脏,很健康。” 谢姜揉兔子的手指一顿,定定的看向眼前的青年。 他和谢珺是最先回来的,收获的猎物最多,还有时间去给她洗兔子,还让御医检查兔子健不健康? 时间这么多? 他面上依旧是没有多少多余的表情,但他稍稍上扬的唇角还是显示了他的好心情。 谢姜眨了眨眼,忽的就笑出了声,一把抱起小兔子,捧着放在自己面前,指尖拨了拨那一双耳朵。 “可爱吗?” 小姑娘将一张小脸藏在兔子身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还俏皮的眨了眨,宋沉目光微动,沉沉的“嗯”了一声,语气郑重,“可爱。” 见他面色又是变得严肃,谢姜蹙起眉心,捧着兔子送到他面前,抓着两只爪爪晃了晃,“阿沉哥哥笑一笑嘛,板着脸吓人家做什么?” 宋沉唇角呡了呡,继而上扬了几分,伸手过去,越过茫然的兔子,揉了揉谢姜的发顶,细微的笑了,“依你。” 谢姜挑眉,这才将兔子抱过来放在面前的桌案上逗弄,主动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有劳阿沉哥哥了。” 宋沉也不拒绝,顺势在她身侧坐下来,漫不经心的吹开茶面上的浮沫,视线随意扫过渐次归来的众人。 圣人依次给了赏赐,其中几位算是朝中年轻的提拔对象,宋沉一一的看过去,又是看了一眼身侧乖巧的小姑娘,心里做了个比较,垂眸饮了口热茶。 嗯…… 他们还是差一点,配园园还是不行。 怎么说园园都是他教导长大的,他早已将她归为“自家姑娘”,对她有着极大的耐心和关注。 她马上就要及笄了,是该给她看看华京中的男子了,先挑一挑,若是她喜欢,他和谢珺便去将人栓好,不能让别的女子抢了先。 他并不觉得这样看上去就直接抢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反正自小到大,小姑娘说要什么,他从来都会想办法去给她弄来,还是挑好的。 驸马是什么? 当然是挑好的了。 宋沉饮完热茶,暗暗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只是心里有些郁闷,他将这归结为对于这一众不够优秀的青年才俊的不满。 陆陆续续有人回来,宋沉这边刚放下茶盏,便是看到了大步走过来的人——— 卓昀流。 他似乎心情不错,周全的行了礼后才上前几步靠近了些,将手里捧着的东西轻轻放下。 是一朵花。 浅粉的颜色,半舒展开,露出的蕊微颤了几下。 “殿下爱花,微臣方才途中遇到不少,挑了一朵开的最好的,赠与殿下。” 卓昀流有些局促的站着,偷偷去看面前人的表情变化,“殿下可还喜欢?” 宋沉屈指敲了敲桌面,先谢姜一步将那朵小花拿起,放于眼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冷不丁的看向他,“洗了吗?干净吗?” 卓昀流:“???” 这是个什么问题? 他就摘个花来讨怀玉殿下欢心,还要先去洗一下? 谢姜忍不住笑出了声,凑过去将花抢过来,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阿沉哥哥果然什么都不懂,这种小花若是被洗了,就不好看了呀,也不香了。” 难不成他还要像洗兔子那样去洗这朵花? 谢姜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了一下宋沉这样做的可能性,发现他确实可能这样做。 毕竟她幼时用的小勺子他都要让人洗好几遍,确认是干净无毒的,才会放心的让她用。 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小花的花瓣,轻轻一笑。 卓昀流将她的表情变化纳入眼底,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 宋沉瞥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将小花上一片叶子给揪下来,连带着扯下来一段茎,送到兔子嘴边。 兔子的小嘴巴动了动,又是嗅了嗅,试探着咬了一口,一双耳朵抖了抖,咂吧咂吧的将其吃完了,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投喂。 卓昀流笑不出来了。 宋沉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拿了丝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不咸不淡道,“看来没毒。” 卓昀流:“……” 我就送个花,我还下毒?当着在场圣人和太子殿下的面? 他图啥啊? 早就听说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性情古怪,但卓昀流没想到宋沉会如此古怪,让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咦?真的吃下去了?” 谢姜将小兔子捧起来翻了翻,揉了揉它的脸蛋,一脸的惊诧,“兔子还吃这些?” “也许吧。” 宋沉稍稍后仰,一手搭在小姑娘的椅背上,是很明显的亲密,“卓少卿挑对了。” 谢姜点头,索性将手里的花扯开,将叶子和茎送到兔子唇边,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吃下。 “粉色的小舌头哎。” 她忍不住屈指挠了挠小兔子的下巴,眉梢微扬,“好可爱。” 宋沉不动声色的扬唇,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你喜欢便是。” 一旁的卓昀流:“……” 所以,他费心思挑了花送过来,就是给这小兔子吃的? 顺便给这位宋少卿当了垫脚石? 一时间,卓昀流心情有些复杂。 谢姜这边将花解决了,这才想起来面前还有个人。 她心虚的将破碎的花瓣拨了拨,尽量拼成一个好看的图案,抬眼对卓昀流笑了笑,“多谢卓少卿,这花很好……看。” 她想说“很好吃”的。 见她确实是高兴的,待自己依旧热情明媚,闪躲的目光亦是含着少女的娇羞,卓昀流也放下心来,笑着颔首,“殿下喜欢便可。” 谢姜一边捏兔子的耳朵一边将眼前青年打量了一遍,继而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这般打量太多直接了,当即移开视线,不知道看着何处。 “这……卓少卿今日也累了,便早些休息吧。” 谢姜咳了咳,掩饰住面上的羞涩,“本宫也乏了,等会儿也不想走动了。” 她在关心自己? 卓昀流目光一动,“有劳殿下挂念,那微臣……明日再来?” 谢姜呡唇,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细软,像小奶猫的撒娇,挠的人心头痒痒的。 待卓昀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谢姜才撇撇嘴,随意拨了拨面前被自己扯坏的花瓣,“啧”了一声。 宋沉直接用丝帕将其扫下了桌案,迎上小姑娘疑惑的小眼神,淡定开口,“他没洗,脏。” 第24章 影帝公主谢姜 谢姜给新的的小兔子取名叫“白白”,本来她想叫它“小白”的,但是皇叔已经送了她一只小白,她便退而求其次叫小兔子“白白”了。 白白似乎很胆小,一直扒拉在谢姜手腕上不肯下来,只要小姑娘稍微用力想要将她扒下来,它便是收紧自己的小短腿,拿小巧的三瓣嘴去蹭她的手背,连小耳朵都会耷拉下去。 是以,第二天卓昀流见到谢姜时,还见到了那黏在她手腕上的小白团。 “白白有些粘人,怎么都不肯下来。” 谢姜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拍了拍白团子的脊背,放缓了声音,“本宫带着它,应该无碍吧?” “殿下喜欢便是。” 卓昀流轻笑,站到谢姜身侧,让于嘉露走在她另一侧,恰到好处的拉近了自己与怀玉公主的距离,又拉开了与自己表妹的距离,礼数周全而得体。 他自然不会开口让谢姜将这只小兔子拿开,毕竟那是她喜欢的,还是宋少卿亲自送她的。 “那便好。” 谢姜仰着桃面似的小脸对身侧男子笑了笑,指尖随意呼噜着白白的脊背,继而便是转头去跟另一侧的于嘉露搭话,“你看,白白乖不乖?” 于嘉露伸手去揉了揉,白白下意识的抖了抖头顶一对耳朵,引得她直接笑出了声,“嗯,很乖。” 谢姜炫耀完自己的小兔子,才将视线落回卓昀流身上,却是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愣了愣,咬了咬下唇,当即捧着白白挡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纤长的羽睫微微翘起,不安的颤抖。 “你……” 谢姜视线游离,眉梢挑起浅淡的黛色,声音软绵,“看本宫作甚……” 像极了一只伸出小爪爪的小奶猫,露出她粉嫩的肉垫,还是一只自以为凶巴巴实则只是奶凶奶凶的小奶猫,就连那瞪他的小眼神都是湿漉漉的,澄澈的似是能够一眼看到底。 卓昀流忽的心头一跳,一股莫名的感觉涌出。 他呡唇一笑,伸手在白白小脑袋上拍了拍,“看它可爱。” 谢姜撇嘴,缩了缩脖颈,声音低低的,“白……白白自然是可爱的啊。” 微颤的尾音轻飘飘的,直接挠在了卓昀流心尖上,他喉结动了动,还是选择心底的那个声音倾身过去,掌心按着白白的脑袋,靠近了谢姜的面容,是一个略显暧昧的距离。 男子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脖颈,谢姜瑟缩了一番,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只手掌却是落在了自己肩头。 她当即不动了,长睫不住的颤抖,宛若受了惊的蝶,捧着白白的手缓缓收紧。 见她这般紧张,男子似是轻笑了一下,那只手轻轻掸去了她肩头的一片落叶,刻意压低了声线,低磁而迷人,“殿下亦是。” 闻言,谢姜似是受了什么惊吓般猛地后退一步,一双澄澈的眸睁的大大的,定定的看着他,下唇被洁白的牙齿咬着,力道大的形成了一个半月的形状。 她的眸很干净,忽闪忽闪的,是明显的少女心事。 卓昀流心头一热,还未意识过来,手已经先一步伸过去,被小姑娘急忙避开了。 谢姜抱着小兔子,端着一副公主的架子,开口却是一丝平日里的气势也无,“你……放肆!” 男子被她这般可人的软绵模样给惊了一下,而后便很是配合的拱手行了一礼,含笑开口,“是微臣失礼了。” 谢姜重重的“哼”了一声,抱着兔子偏首过去不看他,发顶的呆毛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发梢绕了浅淡的金色。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卓昀流掩唇咳了咳,“今日春光正好,微臣知道一处花开的亦是正好,不知殿下可有兴趣?” 小姑娘鼓起面颊,似是思索了一番,才点头应下,“本宫今日也无事可做,那便去看看好了。” 说罢,她又是扬了扬下巴,颇为傲娇,“卓少卿,带路吧。” 卓昀流的笑意自喉中不可抑制的流出,他应了声“是”,继而站到她身侧,伸手示意,“殿下请。” 谢姜抱着兔子走上去,卓昀流轻笑一声,与她并肩而行,时不时地开口为身侧的小姑娘讲一些周围的景致,明显是做足了功课的。 于嘉露走在谢姜另一侧,和她有说有笑,柳黄的裙摆上有一圈的迎春,随着她的脚步而浮动。 卓昀流带她们去的是一处小路,路边盛开了无数的小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小花,却是在此处连成了一片,远远的看过去,似是柔软织就的云朵,铺在大好的春光下。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怀里的白白似乎也有些兴奋,小短腿扒拉了几番她的手臂,谢姜垂首揉了揉它的脑袋,“乖,不闹。” 鞋尖似是磕到了什么,谢姜身形一晃,直接往前扑过去。 下一刻,有手掌扶住了她的手臂和肩,稳住了她的身形,尽管如此,她还是往前移动了少许。 谢姜猛地抬眼,正好对上身前人含笑融融的眸,他稳稳地扶着她,一手握着她的手腕,虽是隔着衣袖,但也能让她感受到他的触碰。 “殿下。” 卓昀流稍稍后退,收回手负于身后,笑的无奈,“小心。” 谢姜似是才反应过来,急忙后退几步,拿怀里的兔子挡住自己的脸,声音都软下来,“多……多谢卓少卿了。” 小姑娘说话有些磕磕绊绊的,明显有些局促,她四处看了看,继而伸手指了指一旁,“看那边!” 那是一个小土坡,不算高,一旁也有小路通上去,看出来此前有人上去过,不失为一个赏景的好地方。 卓昀流心下了然,“殿下可要去看看?” 谢姜眼珠转了转,却是摇了摇头,“明日去吧,今日先走这条路。” 这一路都有盛开的小花,谢姜走了片刻,便是将怀里的白白放到花丛里,自己蹲下来摘了几朵。 初春的小花娇柔而细软,谢姜放轻了力道,不过片刻便是编了个花环,将其放于眼前打量了一遍,满意的轻笑一声。 蹲了片刻腿还有些麻,谢姜锤了锤小腿,站起身将花环放于自己发顶,看向始终注视着自己的男子,歪头一笑,“好看吗?” 卓昀流含笑点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好看。” 谢姜满意的扬了扬下巴,伸手拨了拨花环上的小花,面上笑意更甚。 白白在花丛里扑腾了几下,小短腿不住的扒拉着,谢姜笑出了声,将它抱起,掸了掸替身上的花瓣。 她看了一眼天色,将白白抱紧了些,“本宫有些累了,先回去吧。” 卓昀流自然是将谢姜送到她营帐外,小姑娘面上的羞涩还未散去,走入前还停下来看了他几眼,似是纠结了一番,才低声开口,“明日……本宫等你。” 说罢,她便是垂下脑袋不看他,绣鞋不住的在地上画着圈圈。 卓昀流轻笑,应了声“好”。 得了满意的答复,谢姜这才转过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卓昀流目送她进去了,自己才转身离去,面上笑意始终不曾淡去几分。 谢姜回去换了身衣裳,懒懒的靠着小榻休息了片刻,一边揉白白的脊背一边看话本。 江溆来时小姑娘正在打瞌睡,他放轻了脚步上前去,取走了她手中的话本,却是直接将谢姜惊的清醒了。 “皇叔?” 谢姜甩了甩脑袋,面色有些迷糊。 “是我。” 江溆在她对面坐下了,让人将东西放好,“看你今日出去疯了半天,便来和你一同用晚膳。” “我才不是出去疯呢。” 谢姜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小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我是去干正事去了。” “正事?” 江溆挑眉,也学着她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面上兴味浓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什么样的正事能让我们姜姜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还要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小姑娘扁扁嘴,傲娇的扬了扬小下巴,“这是秘密。” “嗯?” 江溆露出夸张的表情,“连皇叔也不能告知?” “这个……” 一听男子这般委屈的声音小姑娘便是有些纠结,她皱着细眉思索了片刻,继而忽的想起一件事,“皇叔到时候就知道了嘛,不过……” 男子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不过什么?” “园园想请皇叔帮个忙,就在明日。” 谢姜笑着凑过去些,抓住他的衣袖晃了晃,“皇叔,可否?” 江溆摸了摸下巴,在小姑娘满是期待的目光中点头,“说吧,皇叔一定给你办好。” 谢姜这才提着裙摆坐到他身侧,靠近了些附在他耳畔小声的说着什么。 用完了晚膳,谢姜送走了江溆,又是去了宋沉的营帐。 此刻夜色已经深了,谢姜去的时候宋沉正在看书,小姑娘提着裙摆哒哒哒跑进来时他还愣了几息。 “园园?” “阿沉哥哥~” 谢姜也不忸怩,直接在他身侧坐好,托着下巴眼巴巴的看向他,“阿沉哥哥现在忙吗?” 宋沉摇头,将手中书卷直接放到一边,目光落在她面上,“说吧,什么事。” “明日想让阿沉哥哥帮个忙。” 谢姜眨眨眼,“好不好嘛?” 宋沉目光微暗,伸手过去将她微乱的鬓发拨顺,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说。” 小姑娘这才凑上去,附在他耳畔小声的说出自己的计划,一缕青丝垂下,搭在他肩头。 她的声音依旧是软绵的,带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雀跃,宋沉耐心的听完,细微的笑了。 第25章 前方高能 谢曙带着谢汇和谢鸿两兄弟见到谢姜时,小姑娘正在上妆,手里摆弄着几支步摇,似是在纠结今日戴哪个。 “哟,园园。” 谢鸿性子最为跳脱,当即窜到谢姜身侧,托着下巴靠近了打量她,“今日园园格外的好看。” “四哥能不能换个词?” 谢姜撇嘴,又是去扒拉了一阵自己的首饰匣,拿出一支玉簪,“这词听着很普通。” “嗯?” 谢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忍不住摇头“啧”了一声,“你今日怎么了?这又是新裙子又是新发式的,这是要去做什么?” 小姑娘却是“哼”了一声,对他做了个鬼脸,“才不告诉你呢。” 她看向另一侧的二人,眨眨眼,“二哥三哥你们看看,我今日戴哪个好看?” 谢曙与谢汇对视一眼,细细打量着今日的谢姜,她换了新的裙衫,难得挽了发髻,面上的妆容比之平日的素雅多了几分明丽,整个人都亮了几分。 谢曙沉吟少许,自她手中选了一支鎏金梅花簪,“这个吧,衬你的胭脂。” “我也觉得这个好看~” 谢姜将手中其余的发簪收回去,见谢曙移到自己身后,有些疑惑,“二哥?” “别动,小心伤到你。” 谢曙按住她的肩头,让她安分点,这才扶着她的脑袋将手中的鎏金梅花簪轻轻簪入她如云的发间,而后还拢了拢她的鬓发,状似不经意间开口问她,“园园今日看着俏丽些,可是要去见什么人?” 闻言,谢姜便是移开视线,明显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支支吾吾的,“这个……” “三哥你看。” 谢鸿托着下巴凑近了小姑娘,笑的意味不明,“我们园园是不是害羞了?” 谢汇眯了眯眼,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昨日我看到那位卓少卿送你回来的。” 话落,三人明显感觉谢姜面上僵了一瞬,继而便是娇羞漫上她的面庞,小姑娘垂着脑袋,小手不住的扣着自己的衣袖。 “好了,莫要逗她了。” 谢曙瞥了一眼眼前两兄弟,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今日本想带你去走一走,不过好像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知道谢姜今日有约了,三人也没有多待,谢曙交代了几句让她莫要乱跑便是离去了。 送走了三人,谢姜才坐回镜前,指尖轻点自己的下唇,指甲上新染的蔻丹依旧是粉生生的,配上她今日明丽的妆容,更显俏丽可人。 月柳将刺绣柔软的披帛搭上她的手肘,轻轻理了理,“殿下,好了。” 作为跟了谢姜多年的贴身大宫女,月柳也甚少见她今日这般妆容,一来谢姜本身喜欢素雅,二来谢姜懒散,平日里不甚在意自己的妆容,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谢姜这般模样倒是第一次。 镜面的姑娘笑意盈盈,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屈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 片刻后,有人来报,卓少卿到了。 谢姜手上动作一顿,丹色的唇角忽的勾起,“来了。” 她站起身,指尖拂过了刺绣精致的衣袖,任由月柳上前扶住自己,款款走出。 少女缓步走出,絮絮的日光落在她发上,鎏金梅花簪上亦是镀了一层浅淡的金色,杏红的裙衫很好的勾勒出她青涩的身形,腰间的鎏金禁步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碰撞间发出的声音清越而得体。 等候在外的卓昀流目光一动,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无怪华京中说书人都说怀玉公主继承了皇后的冰肌玉骨,如今一见,确实是玉容窈窕,娉婷无双的。 至少,他所见过的贵女中,无人可与之相比。 他有些失神,直到谢姜在他面前停下,唤了他一声“卓少卿”,他才反应过来,匆忙俯身行礼。 小姑娘似是笑了一下,亲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免礼,他垂首,看到了她白皙的手背和染了浅粉豆蔻的指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卓昀流也不回避,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欢喜,含笑看着眼前人,“殿下今日……很美。” 闻言,谢姜倒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一缕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垂到肩头,露出她皙白的脖颈。 “多……多谢卓少卿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是很明显的紧张,指尖不住的摩挲手腕上的玉镯,语气飘忽,“走吧,莫要干站着了。” 卓昀流却是定定的看了她几息,才应了声“是”,体贴的侧身挡住了微凉的风,“殿下小心脚下。” 小姑娘的声音更软绵了,“知道了~” 卓昀流忽然觉得心头痒痒的,像是被什么挠过了。 这一路三人走的不快,谢姜今日兴致颇高,走走停停的看周围的景致,还拉着于嘉露说一些华京中的趣闻,卓昀流一手负于身后陪着二人,迁就着她们的小步子,时不时地开口为二人讲遇到的植物。 这期间谢姜又编了两个花环,一个给于嘉露,一个给自己,还在溪边照了照,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停下时正好对上卓昀流暧昧的目光。 她有些局促的揪住自己的衣袖,声音低低的,如莺宛转,“好看吗?” 卓昀流细微的笑,郑重点头,“殿下之姿,确如皓月皎皎。” 闻言,谢姜再度垂首,双手交握着,扣着柔软的披帛,“你……胡说,人和月亮有什么可比的?” 面对这样一个怀着烂漫心事的少女,卓昀流应对起来倒是自然的,却也避免不了面上浮现出些许腼腆,“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他握拳掩唇咳了咳,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上前一步,拉近了与她的距离,“殿下在微臣心中,确实比月色更……” “别说了!” 小姑娘却是忽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桃面似的脸上漫了一层浅淡的红晕,红唇紧紧的呡起,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讨厌!” 说罢,她也不管他,提了裙摆直接小跑着向着于嘉露的方向而去,发上步摇的流苏欢快的摇曳,层叠的裙摆拂过沿路的小花,带起轻巧的花瓣。 卓昀流挑眉,轻笑一声,大步跟上她,还不忘高声提醒她,“殿下,注意脚下。” 回应的是小姑娘中气十足的娇嗔,“本宫知道!” 卓昀流面上笑意更深了。 被这么一闹,待三人缓步走上小土坡时,谢姜与卓昀流之间的暧昧已经是掩饰不住了,小姑娘刻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专心致志的与于嘉露聊天。 卓昀流小心的注意脚下,防止她磕到石子,时不时地看过去,每次只能看到谢姜的侧脸,润泽的玉珰摇晃着浅淡的晕,映在她脸侧。 平日里的谢姜是端庄素雅的,今日的谢姜是羞涩娇媚的。 这是卓昀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她会在他看过去时刻意的偏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却是在他收回目光后悄咪咪的看过来,似是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他以余光瞥了她一眼,看到了她扁起的小嘴,柔软的红唇让他有些心痒。 若是他不看过去,她便会皱起眉,不满的攥住衣袖,待他含笑看过去,小姑娘又是当即偏过头去了,看周围的景致,就是不看他。 卓昀流毫不掩饰自己的轻笑声,可见他的愉悦。 越是相处,他越是觉得这位殿下真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脾气,小孩子性格,小孩子做派,完完全全是被娇宠着的模样,不识人心,不知人性。 起初他觉得这位殿下太过于遥远,对他不咸不淡的,难以接近,现在看来,小姑娘终究只是小姑娘。 毫无城府的小姑娘并不难掌控,他只需要稍稍用心些,顺着她的喜好去迎合,赢得她的芳心并不难。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卓昀流适时的伸手扶了一把谢姜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语含宠溺,“殿下小心。” 小姑娘撇嘴,软绵绵的“哼”了一声,不满的嘟囔,“知道了~” 他轻笑,掸去了她肩头的落花。 果真是个春心烂漫的小姑娘。 谢姜很是雀跃的走了几步,“这里真美。” 垂首看过去,能看到蜿蜒的小路与沿路铺就的小花,初春的小花开的羞涩,并不是十分热烈。 当然,卓昀流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边,而是垂首看着自己的手腕。 谢姜抓住了他的手腕,兴奋的带着他走了几步,并未松开。 她的手指纤长而白皙,很是好看。 他不由得靠近了她几分,见她身形忽的一晃,便是下意识的护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足下似是踩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滑,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又是一痛,他下意识的松开了,身体不可控制的扑到一边。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于嘉露还未反应过来,便是被男子抱了个满怀。 下一刻,少女的惊呼响起。 “不好。” 卓昀流急忙看过去,却是只看到了杏红的裙袂,柔软的披帛无所依托,被风吹起。 而那巧笑倩兮的怀玉公主,直直的落了下去。 “殿下!” “姜姜!” 卓昀流来不及反应,急忙走到土坡边,视线里靛色的身影快速而来,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 他张开双臂,任由面色苍白的谢姜落入臂弯。 “园园!” 不远处,谢珺与宋沉急忙大步而来,身侧是面色阴沉的圣人。 卓昀流皱眉,看了一眼仍旧依偎在自己臂弯的于嘉露,一股凉意缓缓爬上脊背。 第26章 年度大戏,全场MVP 从方才脚下踩到了什么,到被一股力道推着扑向于嘉露,卓昀流都未曾发现什么异样,直到谢姜坠下土坡,被江溆稳稳接住。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当然,现在容不得他花太多时间去思考,诸多的人已经到达,他快速调整好自己,与于嘉露拉开距离,急忙走下台阶,向着那边被泽山侯抱住的公主而去。 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公主似是吓坏了,一直埋首于江溆的胸膛,细碎的哭泣颤抖着溢出,小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骨节处泛起森白。 “皇叔在呢,姜姜不怕了。” 江溆收紧了手臂,一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脊背帮她顺气,“不哭了好不好?” “怎么回事?园园?” 圣人也不去管走近行礼的卓昀流,直接撩了衣摆蹲下来,伸手想要从江溆怀里接过自家女儿,却是被谢姜扭头避开了。 “园园?” 圣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看向同样面色不好的江溆,“发生了何事?” “臣也不知。” 江溆摇头,接过谢曙递过来的丝帕替小姑娘细细的擦去面上的泪,然而她的泪珠似是断了线,根本止不住,擦去了很快会有新的漫上面庞。 “臣只是来给姜姜摘花,她昨日说喜欢。” 泽山侯凝眉,带着审视的目光扫向面前明显紧张的卓昀流,“本侯不知,卓少卿明明已经怀抱佳人,为何还要来招惹我的姜姜?” “嗯?” 这一声不算重,尾音上扬,轻飘飘的,却是让卓昀流一阵头皮发麻,一股凉意从脚跟直接蔓延至手心。 如果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其中关联的话,那他这些年朝堂浮沉算是白过了——— 他被算计了。 被他以为的春心烂漫,毫无城府的小姑娘算计了。 从头至尾,他都未曾察觉到什么不对,甚至还觉得这位小姑娘太过天真,却是没想到自己主动跳下了她早已挖好的坑。 江溆这一句算是直接挑明,圣人见自家女儿不搭理自己,既郁闷又心疼,只能将矛头转向眼前这位罪魁祸首。 “卓少卿?” 卓昀流定了定神,稳住面上的表情,郑重行礼,“微臣在。” 这时,却是有另一道声音响起,并没有给卓昀流任何解释的机会,“我记得你。” 谢曙上前几步,靠近了些打量他,“昨日是你送园园回来的。” “今日我与三弟四弟打算带园园去赏花,但是她说她有约了,还特意精心上妆。”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二皇子今日有些咄咄逼人,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看来,今日与园园有约的,是你。” “微臣……” “那她是何人?” 谢曙再次打断他的话,凛冽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卓昀流斜后方的于嘉露,冷笑一声,“怎么?卓少卿春风得意,有了我家园园还不够?还是觉得……” 顿了顿,他眯起眼,唇角的弧度几乎恶劣,“我家园园不够好?不如她?” “二哥!” 哭的抽抽搭搭的小姑娘终于从江溆怀里抬起小脸,面上的妆容已经花了,露出她本就白皙的面庞,却是泛着苍白。 “你……你不要说了。” 谢姜抽搭了一下,眼泪仍旧止不住的往下掉,鼻尖已经哭红了,“我……我……” 她支支吾吾的半天,终是忍不住,再度将自己埋到江溆怀里,声音颤抖,“皇叔……” 平日里明媚可人的公主殿下哭的更大声了,不同于方才那断断续续的抽泣,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大哭,几乎要哭断了肠。 也听得在场诸人几乎要断了肠。 此次能够跟过来一起参加春猎的皆是朝中重臣和华京的名门望族,其中不乏年轻的公子,对怀玉公主怀着心思的也不在少数,更是有着一些老臣,是看着谢姜长大的。 而现在,他们眼中平日里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正埋首于泽山侯怀里无助的哭泣。 “姜姜听话,不哭了好不好?皇叔回去做点心给你吃,你要什么皇叔都给你做好不好?” 江溆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紧紧地揽着哭的浑身无力的小姑娘,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发丝,“我们姜姜最乖了,嗯?” 谢姜已经哭得打了嗝,一张小脸尽是泪痕,“真……真的吗?” “自然,皇叔从不诓姜姜。” 男子笑的融融,耐心的替她拭去面上的泪,“不就是一个卓昀流吗?皇叔可以把他绑过来,送给姜姜,好不好?” 谢姜重重的“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我不要他!”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样气势不够足,她又补了一句,“我再也不要他了!” “好好好,不要,咱们不要。” 江溆连忙改口,将她脸侧微乱的发丝理顺,耐着性子哄她,“那姜姜不哭了好不好?你看你都哭的成小花猫了。” 说着,他还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听话,不哭了,嗯?” “我……我知道,但是……我忍……忍不住。” 许是哭的久了,谢姜一时间还缓不过来,说话断断续续的,哭腔明显。 “父皇。”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来人脚步匆忙,在场的人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 “园园?” 是两道近乎重叠的声音,谢姜眨了眨酸涩的眼,本来已经快要收住的眼泪又是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哥哥……阿沉哥哥……” 谢珺蹲下来,捧住了自家小妹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眼尾的泪,“怎么哭了?” 他张开手臂,小姑娘顺从的从江溆怀里扭到他的臂弯,抱住了他的脖颈,仍旧在不住的抽泣。 “无事了,我在呢,不哭。” 谢珺将目光投向一脸郁闷又羡慕的圣人,是明显的探寻,手上轻轻拍着小姑娘颤抖的脊背,不住的安抚她,“不哭了,会哭坏的。” “我……”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咬指头,指甲上的蔻丹淡了些。 宋沉面色阴沉,拿过她的小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谁欺负你了?” 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素来寡言冷清,就算是对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姑娘,他也依旧是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谢姜抽抽搭搭的认真的哭,长睫早已被泪打湿,黏在了一起,很是不舒服。 “嗯……” 她努力的憋了口气,努力的稳住自己,却是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嗝,带着奶音,“是有人欺负我。” 宋沉继续问她,“谁?” 无数道目光落到谢姜身上,都在等她一句话。 一句足够决定卓昀流今后走向的话。 卓昀流的能力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有能力的年轻人很多,不差他这一个,而且,他并没有什么强硬的后台。 谢姜吸了吸鼻子,仰着小脸乖巧的任由谢珺替自己擦去面上的泪,目光飘忽着掠过了卓昀流,又是匆匆的收回了。 这欲盖弥彰的动作根本逃不过在场的一些老臣的眼,而且,他们方才来的时候看的也很清楚,那位卓少卿抱住了那个姑娘,却是将怀玉殿下甩开,导致殿下坠下土坡。 若非泽山侯及时赶到且他身手不错,殿下今日怕是要受苦。 自小被捧在手心的怀玉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杨老将军阴沉着一张脸,最先忍不住,重重的冷哼一声。 “我饿了。” 谢姜深深的吸了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节奏,扯住谢珺的衣袖,“我想回去了。” “好。”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谢珺抬手将她扶起,她却是有些无力,只能依靠着他勉强站住。 江溆皱眉,走上前伸出手,“给我吧,我带她去吃点心,这里交给你们处理。” 谢珺心下了然,迟疑了一瞬,还是将谢姜交给他,“有劳皇叔。” “无妨。” 男子轻轻将小姑娘抱起,依旧是抱小孩的抱法,让她整个人坐在自己手臂上,任由她的小手搭在自己肩头,也不耽搁,直接大步离去了。 被留下的圣人的心情? 自然是很不好了。 他这个亲生的老父亲竟然比不上江溆这个笑面虎? 圣人觉得,这年头,抢什么的都有,竟然还有抢女儿的。 谢姜倒是不去管自家父皇的曲折心情的,她心安理得的粘在江溆手臂上,下巴抵在他肩头,呼吸已经差不多平复下来了,她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沿路的景致。 嗯,这一路的花真好看。 她与卓昀流也走过这条路,当时她并不觉得此处有何特别,但是此时听着江溆清晰的心跳,她倒是觉得这路边的小花格外的可爱了。 江溆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脊背护着她,有力的胳膊稳稳地托着她,不知为何,谢姜感觉莫名的心安。 就像方才,她自己跃下土坡,明明是一件危险的事,而且她也怕高,但是她当时并不觉得畏惧。 因为她看到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江溆。 她知道他肯定会接住自己,不会让自己受伤,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没来由的相信他。 这般想着,她的脑袋便是在他颈窝处拱了拱,如雏鸟般黏糊糊的。 她记得,母后尚在时,也是这般抱她的呢。 江溆并不知道小姑娘将自己当成了她自己的母后,他这一路走得很快,直接入了她的营帐,将人轻轻放下,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先去沐浴,换一身衣裳,皇叔去给你准备点心。” “皇叔。” 谢姜忽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继而展开他的手掌。 而后,他的掌心接触到了一抹凉意。 他垂首,看到了一枚造型奇特的钥匙。 “趁卓昀流没反应过来,皇叔快些让人将它拓下来。” 说着,小姑娘歪头笑了笑,婴儿肥的脸尽显娇憨,与方才哭的断肠的人几乎判若两人。 她还是那个明媚可人的怀玉公主。 第27章 是心动(三合一,评论有…… “这是……” 手里的钥匙造型奇特, 很明显是有着特殊的用处,江溆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将这件事前前后后串起来思索了一番, 心里已然有了猜测,“那个卓昀流身上的?” 谢姜“嗯”了一声, 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饮茶,润了润已然哭的沙哑干痛的嗓子, 奶里奶气的,“我趁他不注意,就拿过来了。” 这话说的很是乖巧, 说话的人也很是乖巧, 敛衽端坐着, 笑意盈盈, 一脸无辜, 根本没有半分被人欺骗感情的模样。 饶是江溆这样已经走过一世的人,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心下感慨不愧是他的姜姜。 饮完热茶, 嗓子好受了不少, 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谢姜伸了个懒腰,绕到屏风后去沐浴, 还拧了热毛巾捂一捂因为哭的太久而酸痛的双眼。 待她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时,江溆已经等在外间了, 正在翻阅一些卷宗,听到动静便是放下手中东西,对她招了招手,“姜姜, 过来。” 谢姜乖巧到他身侧坐好,双手交叠平放在膝头,“皇叔在看什么?” “看让你担心了几天的事。” 江溆也不隐瞒,直接将卷宗展开送到她面前,顺手抚了抚她柔顺的青丝,软软的,手感不错。 “这件事应该谋划了许久,没有那么简单,真正所指之处尚不可知。” “我知道。” 谢姜将卷宗匆匆看过去,不满的撇撇嘴,“但那个卓昀流肯定是其中一环,他接近我定然是别有目的。” “此事我能够打探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因为尚且不曾公开,是以也不好过多的公然插手。” 男子打开食盒,将点心端出来,顺便倒了杯热茶推到小姑娘面前,“不过,你哥哥应该早有准备。” 有了点心,谢姜自然是开心的,直接扔了一块到嘴里,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外人,她也无需保持无可挑剔的言行举止,嘴角都沾了碎屑。 “虽然说不曾有一方主动出击,但我觉得快了。” 她嘴里还吃着点心,说话有些含糊,不过江溆也能够听懂,“而且,表哥告诉我会没事的。” 皇后出身园洲姜氏,姜氏也算是簪缨世家,一直治理着园洲,而谢姜口中的“表哥”,便是姜氏这一辈的翘楚,姜喻之。 江溆撇嘴,心里的醋坛子一翻,语气也变得古怪起来,“那你还掺和什么?” 说着,他许是还有些不满,又是伸手去按了按小姑娘发顶的呆毛,“看你今天哭成什么样?他看不到,皇叔我还心疼呢。” “那不一样。” 谢姜鼓起面颊,气势很足的扬了扬下巴,“哥哥做的是哥哥的,表哥做的是表哥的,我做的是我的。” 江溆还未将这一串顺口溜似的话理清楚,小姑娘便是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许是因为嘴里还有点心,尾音微奶。 “那个卓昀流,刻意接近我,还觉得我好骗,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嘛。” 谢姜撇嘴,发顶呆毛晃了晃,“我当然要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啊。” 先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再将他打入谷底,这大起大落的落差,谢姜觉得很刺激,她也很满意。 这样华京中一些人也不会去说卓少卿有多痴情于怀玉公主了,先前一切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根本用不着她去澄清。 “再说了,他明明自己与他那表妹不清不楚的,还要来接近我,还让人传出流言,不就是觉得我好欺负嘛。” 谢姜又是“哼”了一声,小小的呡了口热茶,“那我为什么不能送他一份大礼?” “自然能。” 江溆心情大好,主动拿过小碟给她剥瓜子,“你也折腾了许久了,无需去多管他,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好~” 谢姜自然是乐意的,而且她确实是累了,虽然她不介意陪卓昀流去演戏,但是整日的陪他假情假意真的很费精力。 “对了。” 正在专心剥瓜子的江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父皇知道你的计划吗?” 额…… 专心吃点心的小姑娘明显顿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直接摊手,面色无辜,“不知道。” 江溆:“……” 一时间,他竟是觉得圣人有些可怜。 “父皇本身处理朝堂上的事物已经够费心了,我不想让他担心。” 谢姜眨眨眼,还挑了挑细眉,是很明显的暗示了,“皇叔~” “你啊。” 男子屈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语含宠溺,“放心,你父皇那边我去解释,他不会怪你的。” 圣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每次听到卓昀流和怀玉公主一同出去散步了,圣人便是郁闷的拉着江溆絮絮叨叨,说什么卓昀流虽然不错,但是配不上他家园园。 这般想着,江溆便是揉了揉谢姜的脑袋,温声安抚她,“你父皇前几日还在苦恼,担心你会选那卓昀流当驸马呢。” “才不会呢。” 谢姜撇嘴,无所谓的摇头,“他不好,我不要他。” “嗯,他不好,我们不要。” 江溆能够感觉自己的大尾巴已经呼啦呼啦起来了,但还是端着一副笑容和煦的长辈模样,认真的思索了番,才郑重的开了口。 “姜姜放心,以后皇叔定替你找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婿。” 谢姜差不多吃饱喝足了,正是懒散无聊的时候,便是撑着下巴和他闲聊,“皇叔既是说那是世上最好的夫婿,那他也不一定就喜欢我啊。” “不,他一定会。” 江溆摇头微笑,面色意味不明,“而且,姜姜,最好是相对的,可能对旁人来说是最好的,但并不适合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她发顶的呆毛,将其缓缓缠绕于自己指尖,目光微暗,“对你来说的那个最好的,定然是情深入骨的。” 谢姜尚未接触过男女情爱,与卓昀流假情假意也不过是另有所图,如今听江溆这般语重心长的说这些,她一时间有些茫然,没怎么听懂。 江溆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想法。 点到为止便好,反正姜姜日后会懂的。 杨渚将钥匙前去拓了,很快返回,一同回来的还有谢珺和宋沉。 知道谢姜有话要和自家哥哥说,江溆也没有多留,“我去将这钥匙送回去,免得卓昀流生疑。” “好~” 谢姜将他送出,俏皮的眨眨眼,还挥了挥小爪子,“有劳皇叔。” 送走了江溆,小姑娘才一路蹦跶着来到宋沉身侧坐好,很是乖巧。 见她这般,谢珺倒先是笑了,还是被气笑的。 “怎么?紧张了?” 谢珺挑眉,饶有兴致的逗逗她,“今日的事情,给你时间解释。” 谢姜扁扁嘴,看了面前人一眼,继而便是扭过头去,扯住宋沉的衣袖,撒娇似得晃了晃,“阿沉哥哥没有告诉哥哥吗?” 宋沉:“???” 怎么就扯上我了? 不苟言笑的宋少卿有些茫然,定定的看向今日主动凑过来的小姑娘,刚要开口,却是在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眸时顿住了。 “咳。” 他掩唇咳了咳,淡定的以手掌拢住谢姜的后脑,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这才看向面前的谢珺,“园园长大了,有她的考量,我今日已经与你说过了。” 谢珺:“???” 你到底站在谁这边? “哦,对了。” 谢姜急忙将杨渚方才送过来的拓样递过去,“这是从卓昀流身上的钥匙拓下来的,给哥哥。” 谢珺神色一怔,“你就是为了这个?” “也不全是。” 谢姜摊手,熟练的露出无辜的笑,“主要是为了得到这个,其次还想欺负一下那个卓昀流。” 好吧,她下手有点狠,说是“欺负”,应该……也说得过去吧? 谢珺呡唇,当即让自己的心腹去处理,不经意间对上宋沉微暗的目光,对方微微摇头,顺手揉了一把谢姜的脑袋。 谢珺:“……” 心塞塞。 他方才还取笑自家父皇在园园眼里比不上一个江溆呢,这会儿就轮到自己了。 怎么他这个亲哥哥就比不上一个宋沉呢? 当然,太子殿下面上并没有多少波动,甚至还屈指敲了一记小姑娘的额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园园,莫要让自己涉险。” 顿了顿,他浅浅叹息一声,“下次若是想要做什么,直接与我说,我会配合你。” 宋沉却是紧接着开口了,“无需,有我配合便好。” 谢珺:“……” 他皱起眉,面色古怪,“你今日非要与我作对?” “并不。” 宋沉淡定对上他满是质疑的目光,收回揉小姑娘脑袋的手,小指的指尖细微的颤了颤,继而收回宽大的衣袂间。 “此事耽搁不得,园园已经替我们省了不少功夫,我们的计划该变一变。” 宋少卿说起公事时严肃了不少,眉眼间带着谢姜不常见过的凛冽,“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尽快拿到主动权。” “我明白。” 谢珺微微颔首,示意了一番身侧的星明,“我让人连夜回华京处理。” “至于你。” 太子殿下看向自家小妹,不出意外的收到她乖巧无害的微笑一枚,他酝酿好的说辞顿时就卡在了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才轻咳了一声恢复如常,屈指敲了敲桌面,“这件事园园不必继续参与,接下来交给我们,你看着便是。” 怎么说呢,他知道,让谢姜乖乖待在他的羽翼下,什么都不做,这是不可能的了,那就让她看看戏吧。 “好~” 谢姜很乐意接受这个安排,连连点头,发顶的呆毛不住的晃悠,看的谢珺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 “好了,无事了。” 谢珺摆摆手,拍了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你去玩吧。” “好的~” 谢姜当即站起,一把拽过宋沉的衣袖就转过身准备出去,还不忘嘱咐自家哥哥,“哥哥你早些休息,莫要累着,我就不打扰了。” 话落,小姑娘已经拉着宋沉哒哒哒的跑出去了。 谢珺再次心塞了。 好吧,他方才不该说“你去玩吧”,而是“我们去玩吧”。 宋沉顺从的跟着谢姜的步伐,待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凉风时才面色微变,反握住她的手腕,用上了几分力道将人稳住。 “嗯?” 谢姜停下来,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风大。” 宋沉将人拉回去,让月柳替她披了件披风,这才带着她出门。 然而,临到出门,谢姜却是忽的停住了,摸了摸下巴,面色纠结。 宋沉素来不会迂回,“怎么了?” “我今日还是不出去玩了。” 小姑娘转过身回了自己的营帐,敛衽端坐好,面上却是明显的郁闷,显然是不乐意的。 “不舒服?”青年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谢姜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摆了摆,不满的“哼”了一声,“我今日刚被那薄情的卓少卿欺负了,现在应该还在伤心,还是不出去了。” 说着,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很是不满意,她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扔了几颗瓜子到嘴里,咀嚼时也用上了几分力道。 “我就在这里练字,阿沉哥哥你忙你的,我不会打扰你的。” 谢姜让月柳准备好了纸笔,拢了拢自己宽大的衣袖,在另一张书案前端坐好,活动了一下纤细的手腕。 她自小被谢珺和宋沉带在身边教导,自律是不需要担心的,她本人也保持着练字的习惯,从幼时临摹宋沉的字,到现在自己练字,从未间断过。 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谢姜将茶盏放远了,刚拿过狼毫,视线里便是出现石青色的衣袖,修竹的暗纹上落了夕阳灼灼的金光,泛着一层暖晕。 宋沉拿过她手里的狼毫,试了试它的重量,确定是适合谢姜用的,不会让她感觉太累,这才交给她。 “你写吧,我看着。” 他看了月柳一眼,后者很是自觉的后退少许,候在一边,不去打扰二人。 宋沉满意的在谢姜身侧站定,拿过磨条,为她研磨。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泛着冷白色,谢姜眨眨眼,定定的看着那拿着磨条为自己研磨的手,一时间没有什么动作。 宋沉垂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小姑娘纤长的羽睫,握着狼毫的手白皙小巧,指甲修剪成好看的圆弧,染了粉生生的蔻丹。 他也知道,她的手很软。 心头忽的升起一股热度,宋沉急忙将其压下,闭了闭眼敛去眸底翻涌的暗潮,面上不显端倪,研磨的动作亦是不曾有什么凝滞。 墨香泛开,谢姜鼻尖动了动,这才收回目光,随意翻开一卷诗集,将狼毫沾了墨,落笔。 她写字的动作带着宋沉的影子,收笔回勾亦是与他差不多,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到现在她自己的字有了自己的风格都不曾改掉。 大概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 宋沉站在她身侧,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细微的笑了。 *** 卓少卿欺骗怀玉公主的感情,为了自己的表妹险些让殿下受伤,这件事很快在众人间传遍了。 前来看望谢姜的贵女一波又一波,都送了一些小礼物,不贵重,但大多很可爱别致,看着就能让人心情愉悦。 怀玉公主受到的打击似乎很大,接下来的几天都不曾出过自己的营帐,一直将自己闷着,除了自己的父兄和宋沉江溆,其余谁都不见。 这已经足够让一些老臣心疼不已,再想想当初怀玉公主被那卓昀流甩开,从土坡上坠下,他们更是气愤。 如此一来,原本觉得卓昀流前程不错的老臣也不去多管他,反正朝中优秀的年轻人不少,也不差他这一个。 一时间,卓昀流的地位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不上不下,谈不上多重要,但也不是微不足道。 而众人口中那楚楚可怜,整日伤心到以泪洗面的怀玉公主,此刻正在自己的营帐里与何欣媛一同看话本。 话本是江溆送过来的,内容谈不上多波折,但是语言诙谐幽默,足够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逗的很开心。 谢姜本人比较懒散,也不喜欢太多人聚在一起,这段时间便索性直接窝在自己的营帐里没有出去,反正有人陪着也有事可做,她也不无聊。 待此次春猎到了尾声,谢姜才走出自己的营帐,稍稍仰头,任由日光落在自己面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舍得出来了?” 男子含笑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姜看过去,眉眼生动,“皇叔~” 她哒哒哒的跑过去,仰面看他,“让皇叔久等了。” “不久,我也刚到。” 江溆紧了紧她的披风,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走吧。” “好~” 此次前来春猎,除了应付卓昀流陪他演戏,谢姜还未真正的欣赏过这边的景致,再过两日便要离开此处了,江溆正好有时间,便带着她走一走。 “卓昀流之后的路不会长远。” 江溆冷不丁的提起这件事,正沉浸于周围花丛的谢姜愣了愣,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显然是不在乎的。 男子轻笑一声,握紧了掌中的手腕,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她,“他的相貌也算是上乘,能力尚可,不过配姜姜还是差了些。” 谢姜撇嘴,随手摘了朵小花,放于鼻尖轻嗅,“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啊。” 江溆挑眉,继续问她,“那姜姜喜欢什么样的?” 他面色不变的迎上小姑娘疑惑的视线,一本正经的解释,“你快及笄了,是该相看相看夫婿了,你告诉皇叔喜欢什么样的,皇叔替你筛选,也省去你的麻烦,如何?” 小姑娘皱着眉仔细思索了番,浅粉的唇瓣呡起,看着江溆心头痒痒的。 片刻后,谢姜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谢姜“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小花,“届时再看吧,若是碰上喜欢的,我会告诉皇叔的。” “好。”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江溆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伸手将她被风吹开的鬓发拢了拢,带着她继续走,“你要记住了,日后若是遇到心悦的男子,一定要告知皇叔。” 闻言,谢姜倒是来了兴致,对他眨眨眼,“告诉皇叔,然后皇叔帮我绑回来吗?” 江溆点头,并不觉得这个做法有什么问题,“有何不可?” 到时候不需要你开口,他也会自己送上门。 想到这个可能,江溆的心情更好了,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眉梢都染了笑意,周身的气息是明显的愉悦。 谢姜自然是察觉到今日皇叔心情不错,她歪了歪脑袋,忽的就笑了,“皇叔为何不着急着急自己的事?” “我的?什么事?” 沉浸在对未来美好幻想中的江溆未曾反应过来,并不明白自家姜姜说的话是何意。 谢姜难得的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很是严肃,“皇叔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前几日父皇还念叨过呢。” 江溆:“……” 好的快要飞起来的心情顿时就没了呢。 他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此事不着急,缘分未到罢了。” “缘分?” 谢姜歪头,面色懵懂,“那是什么?” 江溆轻笑,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等你遇到了,便明白了。” 缘分啊,是我重来一次后还能遇到你,还能站在你身侧,看着她笑闹,看着你明媚。 任何言语都不能形容它,只有真正遇到的人才能明白其中滋味。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头,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转而将自己投入花丛中,几乎要玩脱了,若不是江溆握着她一只手腕,估计她能撒丫子跑起来。 知道她兴奋,江溆也不曾打扰她的好兴致,只配合着她的步伐跟着她随意的走。 不过,他忽的想起一件事,“姜姜。” “嗯?” 小姑娘正蹲在花丛里拾落花,小心翼翼的捧着,闻声抬首看了他一眼,“皇叔?” 她的眼亮晶晶的,融了半寸的日光。 “我很老吗?” 江溆也是蹲着的,说这句话时,他还按着谢姜的双肩靠近了她,直直的看着她的眸,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谢姜眨眨眼,眼前那张俊逸的脸靠近了不少,她甚至能够看清他的睫毛。 她呼吸微微一滞,只觉得有些热了。 “姜姜?” 清润的嗓音让她回过神来,谢姜闭了闭眼,细细的将眼前的面容打量。 江溆生的一副好面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谦谦君子的温润感,目光亦是如玉般润泽,逆着日光看过去,他便是一名写意风流的公子。 谢姜眼中的江溆,一直是温柔的。 但是,她也知道,众人都叫他“笑面虎”,只因他的手段和城府足够让人敬畏,据说他看人的时候眼神能让人发毛。 邪气——— 这是有一次谢姜无意间听到自家父皇评价江溆时听到的词。 谢姜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一张脸,试图找寻出这个词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怎么会是邪气呢? 谢姜很是疑惑,主动靠近了几分,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皇叔明明那么温柔啊。 小姑娘身上的熏香不算陌生,如今陡然间主动靠近,江溆心头一跳,耳垂微热。 他暗自骂了自己一通,急忙稳住自己微乱的呼吸,不让谢姜看出自己的异样。 “姜姜?” 他再度唤了她一声。 谢姜这才后退少许,笑的眉眼弯弯,“皇叔一点都不老的。” 说着,她还眨眨眼,“皇叔很好看呢。” 江溆的耳垂彻底的红了。 他急忙偏首过去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异常,“那姜姜不能嫌弃皇叔老。” “不会啊。” 谢姜虽是疑惑,但还是说了实话,“皇叔是长辈,园园怎会嫌弃?” 江溆:“……” 好的,方才的脸红心跳瞬间都熄火了。 他觉得他今日的心情太过大起大落了。 “皇叔~” 少女软绵的嗓音听着很是勾人,江溆应了声“嗯”看过去,迎面而来的是柔软的花瓣,被谢姜吹开了。 因为靠的很近,那些花瓣还擦过了他的面颊,在他鼻尖留下一抹芬芳,才落入花丛。 而始作俑者已经自顾自笑着跑远了,笑声如银铃般轻灵,“皇叔放心,您正当年,一点都不老,还很好看。” 不得不承认,江溆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他笑着站起身,追上调皮的小姑娘,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确实不老啊,他不过比她大了六岁。 坚定了这个想法,江溆亦是轻松了不少,带着谢姜走上土坡。 这个土坡他当初来动过手脚,才能让卓昀流站不稳,让谢姜轻松的实施自己的计划,后来他又让人来撤走了那些布置,好让自家姜姜来赏花。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江溆自己先上去了,转过身托住谢姜腋下,将人轻轻抱上来,掸了掸她的肩头,拂去了一些落花。 谢姜有些耳垂发烫,毕竟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若是特殊情况就算了,但一般时候父皇都很少抱她了。 江溆似是不曾察觉她的异样,继续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继续走。 此处有一个小亭,上次谢姜不曾进来过。 “你也闹腾了许久了,在此处休息片刻吧。” 江溆将人按着坐好,自己也在她身侧坐下来,伸手指了指,“此处视野确实不错,那边是你喜欢的景致。” 谢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连绵的花丛和潺潺的溪流,日光下的溪水似是揽了碎玉般,如一条玉带随意的落在地面。 “真的很美。” 小姑娘忍不住感慨,任谁都能察觉到她的雀跃,“那边的花真好看。” 江溆的手肘紧靠着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她面上,“你若是喜欢这般的景致,侯府也可以有。” “什么?” “算算时间,侯府的桃花应该开的差不多了,待我们回到华京,正是最盛的时候。” 江溆拨开被风吹到谢姜嘴角的一缕青丝,强自淡定的收回手,指尖状似不经意间擦过了她的侧脸。 谢姜心头一颤。 “侯府有一处高楼,是藏书楼,最上面一层是饮茶用的,是侯府的最高处。” 男子细细的看着她,“届时,皇叔带你去看。” 从他融融的眼中,谢姜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眉眼,占据了他整个眸。 她忽的心头一跳,目光微动,“好。” 她莫名觉得耳垂有些热,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很是古怪,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又不是那么难耐,反而让她有些甜蜜,又有些紧张。 “姜姜?” 江溆揉了揉她额前的发,靠近了她几分,语含担忧,“怎么了?脸上这么红?” 她还脸红了? 谢姜下意识的挪了挪,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随意揉了揉自己的脸,“无事,可能……风太大了吧。” 闻言,江溆先是愣了愣,继而俊逸的面庞便是笼了一层的欢喜,眸底似是倾覆了不休的浪潮。 “可能……风太大了吧。”——— 很熟悉的一句话,一字一字的,分毫不差。 他想起上一世他在桃树下折了桃枝递给她,小姑娘羞红了一张小脸,面上的红晕竟是比周围的桃花还要醉人。 她当时亦是避开了他含笑的视线,强自淡定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说:“可能……风太大了吧。” 再度听到这句话,江溆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头鼓鼓的,很充盈,充盈的快要溢出来,眼眶微湿,又有些涩涩的。 “嗯。” 他听到自己压抑着欢喜与酸楚的声音,还有越来越快的心跳,“是风太大了。” 谢姜避开他过分灼人的视线,状似漫不经心的看下方的景致,鬓发掩映下的耳垂早已红了一片,衬的那润泽的玉珰更为剔透。 江溆细微的笑,始终看着她欲盖弥彰似得躲避,心情大好。 真是个小傻瓜。 哪里是什么风太大呢? 是今日的春风太过暖软,吹开了她的少女心事罢了——— 不是风动,是心动啊。 *** 回程的途中二人各怀心事,谢姜依旧是和何欣媛同一辆马车,二人一边看话本一边吃瓜子,倒也是悠闲惬意的。 江溆照例会每日剥了瓜子送过来,依旧是宠溺的笑,温柔的拍她的脑袋。 “侯爷是真的宠你。” 何欣媛能够明显看出来这位泽山侯对谢姜的好,不含任何意图的好,恨不得将好东西都捧着送到她面前任她挑。 她忍不住心下感慨,将来这位侯爷若是有了孩子,怕是要宠的没边了。 关于江溆宠她这件事,谢姜已经听的太多了,只是她今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古怪,但具体哪里古怪她又说不上来,只得作罢,努力去忽略那股异样。 她并不知道,心底深处已经有种子发了芽。 回到华京的一路上很是顺利,谢姜直接将何欣媛带入了宫,与她一同在聆雪殿用了茶点。 待夕阳悬到天际,谢姜才让人送她回府,顺便带上小白。 “放心吧,小白不挑食,不会吃垮何府的。” 谢姜笑着将绳索塞到她手里,俯身揉了揉委屈的小白的脑袋,温柔着声音安抚它,“小白要保护好欣欣,知道吗?” 小白以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乖巧的呜了一声。 “好了。” 谢姜眨眨眼,站起身笑了,“我知道你不惧她们,但有些事情,能省些精力便省些精力吧,我知道你有计划,莫要被那些不重要的人打扰了。” “好。” 何欣媛并不拒绝眼前人的好意,她收紧了手掌,张开双臂抱了抱娇小的姑娘,“宫中形势亦是复杂,你也要小心。” 谢姜轻笑,回抱住她,“好。” 谢姜让月柳随同何欣媛回府,算是送送她,顺便去威慑一番何府那些个跳脚的人。 谢姜有自己的考量,何欣媛也有自己的计划,二人有着各自的战场,但都不曾直言挑明,道别时不过是一声“保重”,一声“好。” 这些已经足够。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姜目送着何欣媛的背影离去,这才笑着摇摇头,回了内殿沐浴。 春猎归来,自然是有不少事务待处理,谢姜晚间去给自家父皇送了燕窝,让他早些休息。 圣人心情大好,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絮絮叨叨的嘱咐她早些回去休息,莫要着凉,还很是委婉的劝她,莫要为卓昀流伤心了,华京的好男儿多的是,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为了那个多情的男人这般伤心,不值得。 哦,谢姜差点忘了,自家父皇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一心以为自己被卓昀流伤透了心。 当然,时机尚未成熟,现在并没有到说出实情的时候,谢姜耐心的听完了圣人的絮絮叨叨,并没有解释。 第二日,钦天监的人上奏,近日天象有异,直指东南方向,紫微星移,乌云蔽光,恐有变故。 同时,户部上奏,发现了一笔账目有异,具体去向不明,支出源头乃园洲。 园洲,大齐的一处富饶之地,乃一处水乡,地处大齐疆土的东南处,同时也是已故皇后姜氏的故乡。 那一笔账目不容忽视,圣人并没有干预的意思,直接让户部尚书去调查,其余人配合,并没有什么迟疑与宽容的意思,太子谢珺也不曾出言干预。 谢姜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练字,手上蓦地一抖,一滴墨便是落在素色的纸笺上,晕开一片。 “殿下……” 月柳急忙温声安抚她,“殿下莫要着急,结果尚未可知,清白自是清白的。” 谢姜呡唇,忽的笑了。 没有那么简单的,她知道。 从上次上元那一晚的星陨开始,她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几日后,户部得到结果,同时发现了更多的异常。 园洲那边的军用船只数量有些古怪,这段时间换新的太多了,这便是那一大笔账目的具体流向。 但这两年并没有什么战争,军用船只犯不着换新的这么大批量,而那些被换下来的旧的船只去向并不明确,记载的很是含糊。 军中用品素来是敏感的,圣人命人继续查,仍旧没有插手的意思。 直到几日后,结果传来。 那些旧的船只并不曾有什么大的损坏,亦不曾送到规定处去处理,而是被人秘密的在使用。 而那些船只上运送的,是一些园洲当地的锦缎布匹,还有军火。 军火,国之重器,除非朝中专人押送,否则便是祸乱江山的存在,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饶恕的,不管他是何身份。 园洲当即镇守的,是姜氏,而如今负责园洲大小事务的,乃姜氏的姜喻之,太子和怀玉公主的表哥,圣人的外甥。 一时间,朝堂炸开一片。 姜氏乃钟鸣鼎食之家,世代忠良,所出之辈皆是德贤之人,也不乏一些文人雅士,是实实在在的贤良望族。 姜氏是帮助如今圣人登位的一大助力,却是不曾谋求什么更大的权势地位,足够为诸人称道尊敬。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信的有之,不信的有之,看戏的有之,但不管真相如何,到底是在姜氏所管辖的地界出的事,姜氏应该负责。 圣人压抑着怒火,面色阴沉的扫过朝堂中诸位臣子,暗沉的目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屈指敲着龙椅,一下一下的,带着莫名的节奏,安静的听着重臣讨论争执,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片刻后,重臣渐次安静下来,殿中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与圣人一下一下敲龙椅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以为圣人压抑的怒火要爆发时,圣人才开了口,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准确的说,是毫无起伏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端倪。 圣人命人将姜喻之押到华京,让司寇调查此事,同时各部配合调查。 太平静了。 平静到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也不在乎自己外甥是否是被人所陷害,更不在乎姜氏的存亡。 谢姜知道这些具体情况时正在江溆府上赏桃花,她站在藏书楼最高处,俯瞰那连绵成一片的荼蘼花色。 江溆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与她一同看向侯府里那片桃树,清润的嗓音含着安抚,“莫要太过担心,你父皇心里有数。” “我明白。” 谢姜吹开茶面上的浮沫,将明灭的眼神遮掩在升腾的茶雾后,无声冷笑,“我相信表哥,也相信哥哥和父皇。” 小姑娘很是平静,面色亦是平静的,比之平日少了些明媚,看得出来心情是压抑的。 她饮完热茶,便是靠在窗边安静下来。 片刻后,脊背靠上了什么,继而便是有手臂横过了她的腰身,属于男子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 江溆浅浅叹息,稍稍收紧了手臂,“姜姜。” 他并不多言,只唤了她的名字,让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谢姜呡唇,莫名觉得眼眶微涩,她顿了顿,忽的转过身去,重重撞入江溆的臂弯,环住了他的腰身。 江溆心头猛地一跳,顺着自己的心意将怀中人搂紧,缓缓阖上眼。 他又听到了越来越快的心跳,有他的,也有她的。 看来,今日的风也有些大呢。 第28章 他立于花间 姜喻之到达华京时是一个午后, 直接被押入了大理寺,谢姜借着去宋太傅府上借书的由头出了宫,央着宋沉待自己去了一趟大理寺。 因为身份特殊, 现在姜氏又处在风口浪尖上,谢姜也不能直接去见姜喻之, 只能躲在一边偷偷的看。 春日深深的时节总是不缺繁花的,路边种了一株杏树, 现下正是花开簌簌的时候,谢姜在树下站了片刻,发顶便是落了几瓣杏花。 “怎么还不来啊。” 谢姜无聊的把玩着一朵杏花, 百无聊赖的戳了戳花瓣, “是不是路上在哪里耽搁了啊。” “快了。” 宋沉温声安抚她, 抬手捻去了她发顶的落花, “再等等。” 片刻后, 有整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宋沉忽的敛眉,将沉迷于玩杏花的谢姜拢到身后。 谢姜小小的惊了一下,刚想问是不是人到了, 唇边便是抵上微凉的手指, 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她抬眼,看到了青年凌厉的侧脸,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看过来,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细微的摇摇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姜心下了然,乖巧点头,扯住了他的衣袖。 宋沉这才收回手, 状似随意的看向经过的一行人。 谢姜纤瘦而娇小,宋沉抱着手臂站着,宽大的衣袂垂下,可以完全遮住她的身形。 小姑娘扒拉着他的衣袖,悄悄探出一双眼,却是在下一刻红了眼眶。 从园洲到华京,这一路姜喻之想必不曾好生休息过,比起上次见面他明显消瘦了不少,颧骨都突出了,可见他的憔悴。 尽管她知道姜喻之有自己的计划,不会坐以待毙,但是谢姜还是不免鼻尖苦涩,很快便湿了眉睫。 察觉到身后小姑娘明显的呼吸声,宋沉垂首,看到自己衣袖被素白的手紧紧攥着,染了浅粉蔻丹的指甲深刻的印入靛色的布料,骨节泛着森白,可见她用的力道之大。 押送姜喻之的一行人明显也看到了这位年轻的宋少卿,便是在他面前停下来行了一礼。 谢姜急忙收回攥着宋沉衣袖的手,胡乱的擦着自己的眼尾,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 宋沉扫了一眼面前几人,淡淡“嗯”了一声,稍稍侧身,将小姑娘挡住,并没有多言,示意他们可以直接走,无需管他。 一行人从他们面前经过,逐渐走远。 谢姜再度探出脑袋,定定看着他们的背影。 许是心有所感,正垂首走的姜喻之忽的转头,正好对上小姑娘泛红的眼。 她躲在宋沉身后,只露出了小脑袋,接触到他的视线时她明显有些惊诧和无措,面上的委屈更浓了。 姜喻之细微的扯了扯唇角,对宋沉微微颔首,快速收回视线,渐渐远去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谢姜才深深的舒了口气,开口却是明显的鼻音,“表哥真的没事吗?” 注意到她泛红的眼,宋沉皱眉,也没有在这里多停留的想法,知道她心情不好,索性便带着她走一段路。 “牢狱之灾免不了。” 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护着谢姜的手臂却是坚定而有力,“再等等。” 谢姜扣了扣衣袖,“要等多久啊?” 宋沉呡唇,护着谢姜踏下台阶站稳,替她紧了紧藕色的披风,“不会太久。” 他顿了顿,淡定迎上小姑娘期待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及笄时,此事必尘埃落定。” 闻言,谢姜微微睁大了眼,眼尾还带着浅淡的泪痕,婴儿肥的面上却是懵懂的,露出几分娇憨,“真的?” 见她情绪有所好转,宋沉这才舒展开紧皱的眉,“我何时骗过你?” 顿了顿,他稍稍俯身,靠近了那张白皙的小脸,“园园。” 她眨眨眼,纤长的羽睫翘起俏皮的弧度,眸子水润润的,眼眶中的红血丝尚未完全消去,这样仰着小脸,看上去颇为委屈。 “你应该信你哥哥,信喻之。” 宋沉语气郑重,“也应该信我。” 谢姜愣了几息,这才歪头一笑,“好。” 见到了表哥,又得了宋沉的安抚和保证,谢姜的情绪明显好了不少,下了马车直接一路蹦跶着入了宋府,看的宋沉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个小丫头一个激动磕着碰着了。 他急忙大步上前追上她,直接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慢些。” 谢姜捂着自己的额头哼唧了一声,安分下来,开口却是毫不留情,“是阿沉哥哥自己腿短,追不上我。” 青年挑眉,“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信吗?” “信啊。” 说着,小姑娘还扭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脚下一滑就想溜。 现在已经入了府,这一片是柔软的草地,没有什么石块或是阻挡物,宋沉是放心的,任由心情压抑了几天的谢姜蹦跶。 他始终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既不会打扰她玩闹的好兴致,又能够确保在发生意外时保证她的安全。 实话说,素来清冷的宋少卿并不知道这样你跑我追的玩闹有什么乐趣,但这并不妨碍他陪小丫头玩一玩。 毕竟,谢姜幼时比现在更为调皮,每天都会变着法子折腾他和谢珺,早就将他们锻炼的无所不能。 当然,无所不能并不是绝对的,比如现在。 “园园!” “哎呦。” 谢姜只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是撞到了一个人,三人同时惊呼了一声,不可避免的摔了。 宋沉来不及反应,只能及时用手掌护住了她的脑袋,尽量承受住倒地的冲击。 “嘶。” 谢姜揉了揉胳膊,吸了口凉气,“疼。” 宋沉忍着脚踝上的疼痛将人扶起,将她细细打量,“哪里疼?” “这里。”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握了握泛红的手腕。 因为是娇养着的,她的皮肤一直是如玉的皙白,此刻手腕上却是多了明显的擦痕。 宋沉也顾不得其他,拉过她的手看了一下,又是松松的握了握她的手腕,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等会儿我帮你敷药,便不疼了。” 说着,他又是拢了拢她微乱的鬓发,“还乱跑吗?” “我没有乱跑啊,只是没看到有人嘛……” 说到这里,谢姜面色微变,急忙转过去看被自己撞倒的人,却是被吓的心跳都乱了。 “先……先生!” 是宋太傅! 不仅是谢姜,宋沉自己也被吓到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和小姑娘玩闹一番,会撞倒自己的祖父! 宋太傅老了,甚少出门,基本都待在自己院子里整理卷宗典籍,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现在不是花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宋沉快速上前,和谢姜一同将宋太傅扶起,稳住了他的身形,“祖父可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没有,倒是要被两个小崽子吓坏了。” 说着,宋太傅抬手,在二人脑门上都敲了一记,力道不大,面上却是气哄哄的,“我看前面若是有个坑,你们两个也能直接跑进去。” 他甩甩手,没有让两小只继续扶着自己,毕竟他虽然老了,但并不是老的走不动了,他身体硬朗着呢。 “还有你,宋沉。” 见祖父直接开口训自己,宋沉也乖巧的垂着手臂听着,“祖父。” “乱跑什么?咋呼什么?过年呢?” 宋太傅眯眼,语气古怪,“让你照顾殿下,就是带着她乱跑撒野?” “先生……” 有小手扯住宋太傅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是明显的撒娇,“莫要怪阿沉哥哥,是园园要乱跑的,他拗不过我,不是他的错。” 小姑娘神态认真,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她努力的睁大了水润的眼,声音刻意的放软了不少,听着就很舒服。 “祖父。” 宋沉凝眉,拉下谢姜的手,稍稍侧身将她挡在身后,“园园近日心情不好,是我让她玩一玩的,不怪她。” 宋太傅:“……” 嗯?他有说什么重话吗?怎么这一个两个还护上了? 宋太傅眯了眯眼,将眼前两小只打量了一番,却是发现自家孙子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将身后的小姑娘再度拢了拢,谢姜也下意识的拽住了他衣袖的一角。 哟,两个小崽子还在害怕呢。 宋太傅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重重甩袖,“罢了,怪我,是我这个老头子没眼力见,打扰了你们的好兴致。” 他就是听说自家孙子为了安慰近日心情不好的怀玉殿下准备了不少东西,好奇了就过来看看,谁知道刚过来就被撞了呢? 怪谁? 怪他太过好奇呗。 “你们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宋太傅也没有多言的意思,只丢下一句,“别来打搅老夫。” “好的先生。” “好的祖父。” 两道声音几乎是重合的响起,落入宋太傅耳畔,让他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他觉得,刚才被撞那一下也没什么,他还挺开心的。 两小只一直目送着宋太傅走远了,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了口气。 “呐,阿沉哥哥。” 谢姜扯了扯身侧青年的衣袖,声音低低的,“对不起,让你被先生责骂了。” 宋太傅为人严肃,她是知道的。 若不是她使性子乱跑,宋沉也不会由着她甚至跟着她一起胡闹,便不会撞到宋太傅了。 “无事。” 宋沉面色不变,带着人继续走,“祖父素来如此,不怪你。” 见小姑娘依旧垂着脑袋,宋沉顿了顿,伸手自花丛摘下一朵花,轻轻簪在她鬓边,细微一笑,“随我来。” 谢姜眨眨眼,看到了他身后怒放的繁花。 他于花间,萧竹般飒飒而立。 第29章 她并不遥远 皇后姜氏去的早, 谢姜是在东宫长大的,平日里教导她的人是谢珺与宋沉,后来她喜欢上了琴, 又是极为讨喜可人的,宋太傅的夫人郑氏便是做了她的习琴师父。 因着这几日姜氏的事情, 谢珺有意想让谢姜出去散散心,难得的松了口允许她出宫, 让宋沉带着他走动走动。 宋沉是太子伴读,亦是大理寺少卿,不过为了避嫌, 此次的事他并不参与调查处理, 正好多了不少时间陪陪心情低落的谢姜。 谢珺和宋沉都说这件事不会拖太久, 姜氏一事很快会出现反转, 谢姜以为他们只是安慰她, 但没想到真的没花多少时间。 那是一个日光大好的午后,她在寝殿小憩了片刻醒来,便是收到了谢珺送来的消息。 卓昀流勾结乱党, 陷害重臣, 被押入大理寺。 “啧。” 谢姜勾了勾素色轻薄的花笺,浅粉的蔻丹映了一圈的晕,“哥哥他们动作好快。” 她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呢, 没想到这么快,真的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是殿下的功劳。” 见闷了几天的小姑娘心情有所好转, 前来送信的星明亦是笑了,“殿下费心与那卓昀流周旋,放松了他的警惕,又拿到了他的钥匙, 为太子殿下省了不少时间。” “你言重了。” 谢姜挑眉,慢条斯理的晃了晃手中玉质的茶盏,“关键还在哥哥他们动作快,本宫只是尽自己所能罢了。” 她是设计拿到了卓昀流身上的钥匙,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谢珺快速拿到了卓府里的那些密信,不过也只是节省了一些时间而已,主要还是他们能够快速的将一切计划好,等待幕后之人的一切动作。 从上元的星陨开始,便是有一些不好的言论指向姜氏,之后从户部的一笔账目做开端,由此牵扯出军用船只和军火,这一切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嫁祸,涉及到国之命脉的事情,不可能做的毫无痕迹。 同样的,姜喻之将计就计,等他们做完一切,得到完整的事件,再由一沓密信作为缺口来反转。 原本用来给姜喻之定罪的线索,如今全部给还了回去,他们用过的手段,也送还给他们,这确实是谢珺的风格,谢姜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件事牵扯到的肯定不止卓昀流一个人,虽不能彻底切除幕后之人,但定然能让他伤些元气。 “好了,我这里无事,让哥哥无需担心。” 说着,她似是想起来什么,又是补了一句,“让哥哥早些休息,莫要太晚了。” “是。” 星明自然是乐的传达兄妹俩之间关爱的话的,“太子殿下让属下转告殿下,让殿下回东宫一同用晚膳。” 嗯? 谢姜挑眉,面上浮现出些许疑惑了。 她这段时间除却去侯府和宋府,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东宫的,今日她刚回聆雪殿,怎么谢珺又让她回去? 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 许是猜到了小姑娘心中所想,星明适时的做出解释,“殿下莫要多想,只是太子殿下新得了一些小玩意,想让殿下去看一看。” 谢姜松了口气,轻轻一笑,“本宫明白了,届时会去的。” 送走了星明,谢姜继续练自己的字,待自己在殿里用完午膳,还没多久,谢蓁便来了。 “速度倒是快。” 谢姜打了个哈欠,将手中书卷合上放到一边,招呼着谢蓁坐下来,“坐吧,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刚坐下来的谢蓁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问出了口,“姐姐知道蓁儿要来?” 月柳适时的送上茶点,继而又垂手退到一边。 “自然。” 谢姜拢了拢衣袖,亲自倒了杯热茶推到谢蓁面前,“你看,我连点心都准备好了,一直都没吃,就是在等你。” “姐姐……” 谢蓁有些局促,原先准备好的一些措辞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口,她不安的扣着自己的衣袂,眼前茶雾升腾而起,她眨了眨眼,莫名觉得对面的人有些遥远。 遥远吗? 遥远啊,一直很遥远。 她生来就有万千宠爱,聪慧窈窕,琴棋书画皆为众人所称道,就连久负盛名的云廷公子都称赞怀玉公主的琴艺可为一绝,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就。 自己呢? 胆小怯懦,平平无奇,哪怕自己两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很是优秀,她也似乎永远都是被遗忘的那个。 被兄长遗忘,被母妃遗忘,被众人遗忘。 她可以一出生便有“怀玉”这样美好的封号,自己却只能活在她的光芒下。 “蓁儿?” 少女清凌凌的嗓音响起,玉珠落水般好听,拉回了谢蓁的思绪,视线缓缓汇聚,落在面前之人身上。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谢姜蹙起眉心,语气微沉,“要让御医来看看吗?” 谢蓁本能的摇头,声音低低的,“无需了,只是……方才走神了。” “无事便好。” 谢姜松了口气,面上这才浮现出清浅的笑,将小碟推到她面前,“试试这个点心,看看味道如何。” 谢蓁心头一跳,抬眼间便是对上少女含笑的眸。 “好……好的。” 她拿了玉箸夹了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入口松软香甜,咬开时更是有甜腻的果酱溢出。 “如何?好吃吗” 谢姜眨眨眼,笑意盈盈看着自家小妹,面上尽是期待。 谢蓁颔首,唇边勾起一抹腼腆的笑,“嗯……好吃。” “那就好。” 谢姜轻笑一声,这才自己夹了一块送入口中,眉眼愉悦,“你下次过来,我给你做不一样的。” “是……是姐姐做的!” 谢蓁一时间有些惊诧,声音都变了调。 “是啊。” 谢姜点头,玉箸敲了敲小碟的边沿,“继续吃吧,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谢蓁肩头颤了颤,似是才反应过来,“好。” 她悄悄看向自己的姐姐,却是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她,眉眼含笑,尽是宠溺。 一时间,她又觉得她不是那么远了。 遥远吗? 其实也并不。 谢蓁记得幼时她递过来的手掌,记得她送给自己的玩具,记得她笨拙的逗自己开心,记得她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宫中曲折的小路,更记得…… 她唤自己“蓁儿。” 谢姜的嗓音很好听,刻意放软下来时如同撒娇,任谁听了都会软下心肠。 谢蓁忽然想起谢珺板着脸检查自己的功课,却还是会缓和语气让自己每日早些休息,熬夜伤身;她想起谢曙笑着问她喜欢什么,每次得了好东西都会有自己一份;她想起谢姜对她笑的温柔,和她说姐姐在呢,不怕啊。 她忽然鼻尖一酸。 谢蓁知道,自己这十几年来的温暖,绝大部分是他们给自己的,而自己的母妃与两位兄长,似乎永远都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缺席。 为什么呢? 她咽下口中的点心,手背一凉,她回过神来垂首看去,却是发现自己已然视线模糊。 “蓁儿。” 耳畔响起少女无奈的叹息,继而便是有柔软的手臂环过她的脊背,将她揽入馨香温软的怀抱。 “怎么哭了呢?” 谢姜拿着热毛巾拭去她面上的泪,一手轻轻扶着她的鬓发,“有人欺负你了?还是……”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有人逼你?” 谢蓁身子猛地一颤,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见状,谢姜心下了然,浅浅叹息。 “别哭了,哭坏了便不好了。” 谢姜放柔了语气,一点一点的替谢蓁擦脸,捏了捏她的鼻尖,“听话,嗯?” 谢蓁小小的点头,“嗯”了一声,带着明显的哭腔。 待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些了,谢姜才将毛巾递给月柳,揽着谢蓁开口了,“蓁儿此次前来,是为了于姑娘?” 怀里的小姑娘身子一僵,低低的应了声“嗯。” 谢姜眯眼,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她是不是让你来为卓昀流求情?” “……是。”谢蓁垂下脑袋。 “蓁儿,你知道卓昀流做了什么吗?” 谢姜捧起谢蓁的脸蛋,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国之重器容不得私用,国法容不得藐视,更不能成为陷害他人的利器。” 她揉了揉谢蓁的脑袋,小指将她额前的发丝勾起理顺,“蓁儿,懂吗?” 谢蓁咬了咬下唇,“懂。” “姐姐……”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似是在为自己打气,“对不起。” “嗯?” 谢姜眨眨眼,有些疑惑,“此事不怪你,你还小,那个于姑娘心思深沉,手段也不错,你斗不过她。” 谢蓁目光微颤,还是继续说完自己的话,“那位卓公子负了姐姐,蓁儿不该动恻隐之心的。” 闻言,谢姜先是愣了愣,继而便是直接笑出了声,在自家妹妹茫然的视线里揉了揉额角。 谢蓁在此处待的时间不长,谢姜让月柳亲自送她回去,自己则是漫不经心的看一卷琴谱。 片刻后,月柳回来,“殿下,人已经安全送回去了。” 谢姜“嗯”了一声,将琴谱合上,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本宫怎么觉得蓁儿她有些不对劲呢?” 月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殿下自幼如此,似乎难以与一个人极为亲近。” 谢姜目光微深,想起一个人来。 贵妃姚氏。 姚氏当年送嫡女入宫为贵妃,助圣人继位,也算是一大功臣,如今的吏部尚书便是姚贵妃的兄长。 姚氏育有二子一女,谢汇谢鸿机敏聪慧,兄弟感情不错,按理说作为小妹的谢蓁不应该如此胆小才对。 问题出在哪里呢? 谢姜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头,想起那小丫头唤自己“姐姐”时的小心翼翼,忽的想起一种可能。 “难不成……是她?” 第30章 给你最好 回到东宫时谢珺正在议事, 谢姜便在花园内的秋千上等他,傍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她仰头, 视线里是被夕阳余晖染透的云朵。 片刻后,发顶落下一只手掌, 轻轻揉了揉,“累了?” “哥哥?” 垂着脑袋打瞌睡的小姑娘忽的抬首, 笑着看向他,“没有,只是有些困了。” “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过几日应当能见到表哥。” 他扶着谢姜站稳, 捻去了她发顶的落花, “走吧, 先去用晚膳。” “好~”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听出来她声音中的雀跃, 谢珺摇头轻笑,抿住的唇角细微的勾起,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小姑娘的小步子。 因着在谢珺身边长大, 谢姜的口味与他相差无几, 一顿饭下来她的困意也差不多没了。 她无聊的拿着小勺子翻弄碗里的甜汤,忽的想起一件事,“我有个问题。” 谢珺正在煮茶, 闻言透过氤氲的茶雾看了她一眼,“说。” “是关于蓁儿的。” 谢姜蹙起眉心, 手中勺子与碗沿碰撞间发出清越的声响,“我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珺放下茶壶缓了缓,眉头也皱起来, “她今日去找过你了?”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淡定迎上小姑娘惊诧的目光,挑了挑眉,“很难猜吗?” 谢姜摇头,喝了口甜汤,咂了咂嘴,“似乎也确实不难猜。” “于嘉露接近蓁儿,就像那卓昀流接近你一样,都是有目的的。” 谢珺语气微沉,手臂微斜,滚烫的茶水倾泻入茶盏,“而他们背后之人,可能便是蓁儿的忌惮之人。” “你是说……” 谢姜敲了敲桌面,接过茶盏,茶香缓缓沁入鼻尖,她闭了闭眼,压低了声音开口,“姚贵妃?” 谢珺晃了晃茶盏,“嗯”了一声。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但是……” 谢姜迟疑了一番,颇为苦恼的揉了揉额角,“但是她也没有理由让一个外人去牵制迷惑自己的女儿吧。” 这些年姚贵妃在后宫的地位是无人可比的,而她的兄长姚文博亦是礼部尚书,华京之中姚氏可谓是地位超然,说一句权倾朝野都不为过,足够牵制到圣人的一些行动。 柳相国与姚尚书的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停过,而这之下隐藏的,更是圣人与姚氏之间的争斗。 姚氏扎根朝堂已久,势力盘根错节,圣人还是太子时,朝野动荡,姚氏助他顺利继位,但姚氏的心思未必单纯,那场动荡也未必与姚氏毫无干系。 卓昀流接近自己时,谢姜已经有了怀疑,但是关于于嘉露,她从未想过姚贵妃。 于嘉露左右了谢蓁的思绪,蒙蔽了她的眼,更是牵制了她的行动,若不是她此次处理卓昀流连带着于嘉露一起,时间长了,谢蓁怕是会完全被于嘉露掌控。 若真是姚贵妃的授意,谢姜更是疑惑。 这样做,与毁掉谢蓁无异,但谢蓁是姚贵妃的女儿。 “我也找不到理由。” 谢珺面色平静的吹开茶面上的浮沫,“但或许……这便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嗯?” 小姑娘眨眨眼,很是疑惑,“何意?” “我也不知。” 他淡定对上她古怪的目光,细微的笑了,“茶要凉了,先喝。” 很明显,谢珺也不知道其间细节。 再度去侯府赏花时,谢姜坐在桃树下的秋千上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江溆。 “你说你那个妹妹?” 江溆轻轻推着她的脊背,力道切到好处,既能让她玩的开心,又不会让她摔出去,确保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那个丫头我见过几次,她似乎胆子挺小。” 他回忆了一番那个一看见他就躲的远远的谢蓁,“她似乎很怕我。” 他有那么凶吗? “我虽然不知道蓁儿为何怕你,不过我还知道四哥也怕你。” 谢姜扭头去看他,视线里男子融融的笑意让她有些晃神,“皇叔你是不是凶他们了?” “怎么会?” 江溆指了指自己,无辜的耸耸肩,“我可曾凶过你?” 小姑娘摇头,“不曾。” 男子满意的拍拍她的脑袋,“我这个人,爱笑,不会凶人的。” 说罢,他扯了扯唇,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 好吧,这个笑就有些古怪了。 谢姜收回视线坐好,漫不经心的扫过这桃园中的乱花。 “她似乎安静些,但又与你不同。” 江溆继续推她,一边说出自己的猜测,“她与诸位贵女相处的不错,但似乎总是差了点什么,她很胆小。” 他眯了眯眼,拿过小姑娘发顶的一瓣桃花放于鼻尖轻嗅,“按理说作为一个公主不应该如此,她是最小的公主,母妃安在且权倾后宫,还有两个兄长,应该活泼点才对。” 谢姜点头,若有所思,“那皇叔觉得是何原因?” “应当是长期原因造成的,具体为什么还需要看以后。” 江溆停下手中的动作,忽的俯下身,“那位于姑娘你已经处理了,你可以给那小丫头找些新朋友,让她慢慢适应,毕竟这种事没有人能代替她做。” “我正有此意,已经与二哥说过了。” 说着,温热的呼吸忽的洒在自己颈侧,谢姜当即一个激灵。 江溆似乎不曾发觉她的异样,又是靠近了些,面庞与她的侧脸靠的极近,手掌搭在她的胳膊上,“此事不急,先说一说急的。” 谢姜能够明显感受到男子面上的温度,她下意识的偏了偏,“皇叔想说何事?” “你快及笄了。” 他细微的笑,笑声打着旋擦过她耳畔,“想要什么礼物?” 谢姜有些不适的动了动,“随意,园园都可。” 江溆挑眉,注意到她的挣扎,索性直接拢住她的手臂,“姜姜的意思是,我送什么你都会喜欢?” 小姑娘点头,应了声“是”,并没有发现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听出来它的意味深长。 江溆目光微深,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上次我问你中意什么样的人,可想好了?” 谢姜撇嘴,“没。” 男子轻笑一声,收紧了手臂,加上他俯身的动作,远远看过去,似是将娇小的姑娘笼在自己的臂弯。 脊背靠上温热的胸膛,伴着他身上熟悉的熏香和含笑的话,“放心,皇叔届时肯定给你找最好的。”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谢姜只觉得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耳垂处,酥酥的,心头像是被羽毛挠过了,微痒。 她“嗯”了一声,下意识的垂下脑袋,不住的扣自己的衣袖。 在一片清晰有力的心跳声中,谢姜听到了自己近乎呢喃的回答,“好。” 江溆抬手折了细细的桃枝,递到小姑娘面前。 谢姜顿了顿,伸手去接,指尖触及柔软的枝条,手指却是被男子反握住了。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热,掌心带着明显的茧,紧握着她的手指,其间还有一支桃花。 这般僵持了片刻,注意到谢姜的侧脸已经染上红晕,江溆这才松开手掌,看着她近乎慌乱的收回手,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抱歉,今日风有些大。” 男子毫不掩饰的笑声中,小姑娘的脸更红了。 这支桃花似乎是某种预示,又像是某个开端,之后几日谢姜每次去侯府都会得到一支桃花,由江溆亲手折下,含笑送给她。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又讲不出来发现了什么,也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如何。 大概是初成的杏子,玲珑怯怯,微甜中伴着几分涩意,在她心头酝酿了几番后,只剩下缠绕着她的温柔了。 几日后,园洲一事彻底处理完。 谢姜在东宫和宋沉一同练字,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去看,专心将手上这张纸笺写完,“好了。” 手中的狼毫被取走,肩头被拍了一下,引得她疑惑的看向身侧的青年,“阿沉哥哥?” 宋沉并未回答,只细微一笑,另一道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园园。” “表哥?” 谢姜看过去,果真是看到了久违的人。 他已经将自己打理了一番,一头乌发一丝不苟的束起,一身蓝袍衬的他更瘦了。 姜喻之走近几步,对小姑娘招了招手,“来,过让表哥哥看看。” 谢姜哒哒的来到他面前,扁了扁嘴,“表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只是清减了几分罢了,是你许久未见到我了,才会觉得我瘦了很多。” 姜喻之张开手臂示意了一番,“这样不好看吗?” 谢姜撇嘴,不可置否,“好看。” 一旁的谢珺适时开口,“过几日便是园园的及笄礼,表哥不若多留几日。” 姜喻之点头,带着小姑娘坐好,“我正有此意,正好来一次华京,陪陪她也未尝不可。” 虽然……是因为牢狱之灾来的,但结果是好的,这并不影响他姜喻之的好心情。 及笄礼将近,谢姜一直住在东宫,直到前一日才回了自己的聆雪殿,一切事宜都有谢珺亲自打理准备,她只需要试一试衣服便可。 另一边的谢曙刚办完事回来,却是在一丛的葱茏的阴影中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蓁儿?” 小姑娘似乎被吓了一跳,见是谢曙才松了口气,她小跑着来到他面前,似是鼓起了勇气才敢与他对视,“二皇兄……” 第31章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及笄那一天聆雪殿格外的热闹, 谢姜接了谢蓁过来,将她按在桌案边坐好,将一旁的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 “我先去沐浴,你先吃着。” 说着, 少女还点了点自己的下唇,“我刚做好的, 你试试味道如何。” “谢谢姐姐。” 小姑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对上谢姜的视线后又匆匆移开了。 谢姜眯了眯眼,唇边笑意不减, 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了, 你吃吧。” 她刚转过身, 衣袖上便是传来一股力道, 她转头,看到了攥的紧紧的小手。 “蓁儿?” 谢姜疑惑,覆上她的手背, 一点点的将她的手放松, “怎么了?不舒服?” 说着,她便是伸手覆上她的额头,又是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 “不烫啊,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谢蓁咬了咬下唇, 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指尖甚至能感受到谢姜掌心的细腻掌纹。 “姐姐……” 她迟疑了一番,深深的吸了口气,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对上少女含笑温柔的眸,咧开唇笑了,“你今日……很美。” 闻言,谢姜明显愣了一息,继而便是直接上手,双手揉了揉谢蓁的脸蛋,声音微扬,“我的蓁儿怎么这么可爱呢。” 少女手上力道不大,手掌温柔,谢蓁没有挣扎,任由谢姜的手在自己脸上作乱,耳垂不可抑制的染上浅淡的红晕。 谢姜揉搓了片刻才收回手,还不忘拍拍自家妹妹的脑袋,“好了,你安心吃吧,记得喝些茶,莫要噎着了。” 谢蓁应了声“好”,目送着谢姜的身影渐渐远去,绕过屏风,消失在视线里。 她探入袖中,指尖触及一抹微凉,让她的指尖下意识的颤了颤,目光微闪。 毕竟是公主的及笄礼,纵使谢姜不想太过热闹,还是需要邀请不少人的,华京中的名门望族不少,总不能厚此薄彼。 与谢姜交好的贵女不少,她都让人去一一送了她亲自写的请帖,加上圣人邀请的一些人,素来空旷的前殿难得的热闹起来。 何欣媛是月柳亲自领着进来的,何府在华京的地位不算高,府中长辈自然是没有资格前来参加怀玉公主的及笄礼的,不过人人皆知她与谢姜交好,她出现在此处也不奇怪。 谢姜沐浴了一番穿好采衣出来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与何欣媛说了几句话便是让她入席,自己拢了拢衣袖去了东房等候。 皇后去的早,此次圣人邀请的是宋太傅的夫人郑氏为谢姜加笄,她是自家女儿的师父,确实是合适的。 谢姜缓缓在郑氏面前停下,对她眨眨眼,尽显俏皮之态。 郑氏勾唇,拍了拍她的脑袋,继而便是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郑重吟诵出颂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三加三拜后,谢姜已然是宫装华服加身,外加海棠红大袖,衣襟处盘旋着细枝杏花,鸾鸟的尾羽自她腰际柔软的舒展开,蔓延至她肩头处。 她发上戴了钗冠,流苏随着她款款的步伐微微摇曳,反射出明亮的日光,耳垂上的玉珰在她侧脸映了一层清浅的光影。 谢姜转身,不经意对上一道极为明显的目光。 是江溆。 他坐在自己不远处,含笑看着自己,接触到她的视线后还笑了笑,微微颔首。 不知是不是此刻的日光太过烈了,谢姜只觉得有些心悸,目光晃了晃,竟是从男子那明亮的眸底看到了流淌的水色。 像是……泪光。 她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不过此时也没有多少时间让她去多看几眼,礼成后她便是回了东房,去了大袖外衣,坐到圣人身侧。 她大致扫了一眼今日到场的人,大多是朝中忠臣及家中妻儿,当然,还有不少青年才俊,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打理过了的,看的谢姜嘴角抽了抽。 “父皇……” 她定定看向身侧面上已经快要笑出褶子来的圣人,浅浅叹息,“今日是儿臣的及笄礼。” “朕知道啊,难不成是你哥哥的及笄礼?” 圣人一脸的理所当然,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还将自家女儿揽的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放心,今日到场的男子朕都与你皇叔筛选过了,定然不会出现卓昀流那样可恶的人。” 谢姜:“……” 她忽的偏首看向不远处的江溆,男子无辜摊手,对她一阵挤眉弄眼,明显是表明他也是无辜的。 “儿臣今日才……刚及笄,父皇怎么就来这么一出?” 谢姜沉沉叹息,幽怨的小眼神瞥了一下圣人,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腰间禁步上的流苏。 姚贵妃坐在一旁,怀里窝了只小猫,眼睛半眯半睁着,也不知道睡没睡,尾巴时不时地晃悠一下。 “园园。” 圣人忽的语气严肃下来,按着谢姜的肩头让她看着自己,“卓昀流配不上你,也不值得你这般。” 谢姜:“嗯???” 她怎般? 父皇你这话我没听懂。 她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一旁明显看戏的谢珺,后者当即移开视线,显然是不打算多做解释了。 谢姜忽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对了,她给忘了,她还没有向圣人解释卓昀流这件事呢。 他估计还以为她为情所伤且闷闷不乐呢。 谢姜闭了闭眼,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儿臣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失陪片刻。” 说罢,她也不去管其他人的表情,径自转身离去了。 “哎,园园?” 圣人伸手,指尖堪堪擦过了少女的衣袖,只能看着她快速走远。 “这丫头。” 圣人叹息,面色不忍,“难不成卓昀流就那般好?让她念念不忘到现在?” 话落,谢珺最先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好在他素来比较克制,笑声不大,他当即垂首饮了口酒掩饰过去。 圣人皱眉,“你笑什么?” “没。” 谢珺当然不能说笑你傻,只漫不经心的耸耸肩,“儿臣只是觉得,园园今日很美。” “这还用你说?” 圣人很想翻他一个白眼,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真不知道那卓昀流哪里值得园园这般。” 谢珺垂首饮酒,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澄澈的酒面上映了他极力抑制的笑意。 谢姜回了内殿,她现在还不是很饿,索性开始动手拆礼物。 姜喻之送的是一枚平安符,缀了轻柔的丝绦,应当是园洲当地产的,触手轻薄,似是无形。 她拨了拨那缀了玉珠的流苏,满意的点点头,将其小心翼翼的收好,继而打开与之一同的另一件礼物。 是四套衣裳,春夏秋冬各一套,用的是上好的园洲锦缎,刺绣精致,飞鹤溪流相伴,裙摆上还绽放了层叠的浮花。 谢姜打开里面的一封信笺,面上一愣,“这是……姨母做的?” 皇后姜氏闺名姜宁璇,是姜氏嫡女,有一个孪生妹妹姜宁菡,便是谢姜的姨母。 姜宁菡嫁与了园洲当地的一个书香门第,不曾离开过园洲,听闻身体不太好,至今未有子嗣,经不起长途跋涉,便没有前来,让姜喻之将她亲手做的衣服带了过来送给她。 园洲女子多多少少都会一点刺绣,姜宁菡属其中翘楚,这四套衣服皆是她亲手所制,可见其用心。 谢姜细细抚过那细密的针脚,眼眶微热。 她自幼缺失母后的陪伴与爱护,姜宁菡以另一种方式给了她,每年都会送来亲手所制的衣服与绣品,谢姜去园洲探望长辈时姜宁菡更是日日陪着她,完全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的。 这时,肩头落下一只手掌,男子清润的嗓音传入耳中,“姜姜。” 谢姜本能的惊了一下,继而才放松了自己,语含无奈,“皇叔。” 她转过身,“你吓我一跳。” “我的错。” 江溆没有入往常般顺势坐到她身侧,而是在她身后坐好,稍稍俯身拢住了她的手臂,“在看礼物?” 谢姜蹙起眉心,到底是没有拒绝这样的亲密,“是。” “那我来的正好。” 男子轻笑,下巴抵上她的肩,“我的不在这里,我要亲手递给你。” 谢姜有些好奇,“是什么?” 江溆神秘的笑,执起她的手,谢姜只觉得一抹微凉贴上手腕。 她抬起手腕,“是手镯?” 江溆摇头,依旧笑的神秘,指尖分别在手镯一处轻轻一扣,继而响起什么开关阖上的声音。 “傻。” 男子俯身,几乎要将她压制在一旁的小案上,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是跳脱啊。” 闻言,谢姜心头一跳,红晕火烧般一路蔓延,带起不可忽视的温度。 “皇叔……” 她的声音又软下来,轻飘飘的。 江溆拨了拨她额前的发,顺便拨开缠在她发上的流苏,应了声“嗯”,声音低磁,“我在呢。” 谢姜咬了咬下唇,手上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心头响起这句话,等她回过神来时,男子的手臂已经环过了她的腰身,而她的脑袋也已经靠在了他的胸膛。 一时间,二人都不曾开口。 然而,他们并未沉默多久,月柳便是急匆匆的入了内殿,“殿下,出事了!” 下一刻,她便是愣在了原地,“侯爷?” 他们这般姿势,有些……暧昧了。 谢姜淡定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何事?” 到达外殿时,众人极为安静,一名男子跪在圣人面前,不卑不亢,见了谢姜,面上便是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圣人目光微沉,手里把玩着一只碧玉扳指,明显是男子的。 谢姜撇嘴。 姚贵妃的猫可真是通人性,还能从她殿里找出这么个东西,既然找出来了,怎么不直接吃下去呢? 找出这么个东西就算了,还找出来这么个大活人。 怀玉公主寝殿里藏了个男人? 谢姜“啧”了一声,无声冷笑。 还挺刺激的。 是真觉得她谢姜这么好欺负?还是觉得众人这么好骗? 也对,如今这么多人在这儿,圣人也不好直接发怒。 谢姜走上前行了一礼,宽大的衣袂垂下,遮住了那对跳脱,“父皇。” “此人园园可认识?” 见小姑娘摇头,圣人又是示意了一番手上的扳指,“此物呢?” 谢姜眯了眯眼,面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忽的看向一旁,视线定定的落在一人身上。 谢蓁猝不及防对上谢姜的目光,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当即避开她含着质问的视线,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藏好。 谢姜笑了。 第32章 傻子 谢姜将手拢于袖中, 指尖细细摩挲过手腕上的跳脱,笑的意味不明。 这般压抑的气氛下,江溆却是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 手掌落于她肩头,“先去坐下, 干站着作甚?” 谢姜侧头看他,“皇叔您先去坐下, 我这里有事情要处理一下。” 江溆自然是知道小姑娘要做什么的,他扫了那男子一眼,鄙夷的撇撇嘴, “你处理吧, 我看着。” 顿了顿, 他又补了一句, “你都站着了, 我总不能坐着。” 话落,谢珺忽的站起,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淡定的理了理衣袖, 悠悠踱步到谢姜身侧, “我也陪你。” 坐着的圣人:“……” 他现在是不是也该站起来? 谢姜对自家哥哥露出一个极为乖巧的微笑,示意他先安心,继而看向那名男子, “你方才是在殿内等本宫吗?” 男子含笑点头,“自然。” 说着, 他又是拿出一张纸笺,“殿下的信,可是太忙忘记了?” 下一刻,有骨节分明的手直接将那张纸笺取走, 竹青衣袍的青年将其上内容细细打量了一番,无奈摇头,“不像。” 男子的语气却是极为笃定的,“这确实是殿下亲笔所写,是她身边的大宫女交给在下的。” “殿下的字是臣教的。” 宋沉不咸不淡道,“这字学的确实不像。” “嗯?月柳?” 谢姜看向月柳,“你认识他?” 月柳淡定俯身,“殿下,奴婢与他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姚贵妃慢条斯理的抚着怀中的猫儿,声音优雅而华丽,“本宫前日傍晚倒是看到月柳独自出去了一趟啊。” 前日傍晚? 她当时看书看累了,小憩了片刻,醒来后月柳也在身旁,想必她就是那段时间出宫的。 但月柳并未向自己提起这件事。 谢姜蹙起眉心,面色不变,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殿下。” 月柳忽的跪下来,咬住了下唇,压抑着明显的情绪,“奴婢真的不曾见过此人。” 谢姜“嗯”了一声,小指勾住了跳脱上的小花,“那你前日为何出宫?” “奴婢……” 月柳迟疑了一番,手掌紧紧攥着,骨节泛着森白,摇了摇头,“殿下请信奴婢,奴婢真的不曾见过此人。” 谢姜挑眉,面上并没有多少意外,“你是如何出宫的?” 出宫都有严格的限制,月柳虽然是怀玉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但也是不能随意出宫的。 这般想着,谢姜心下便有了猜测,“拿的本宫的玉牌?” 月柳闭了闭眼,点头,“是。” 闻言,小姑娘却是笑了,伸手按住皱眉的谢珺,对他摇了摇头。 “约莫是本宫平日对你太好,让你忘了规矩。” 谢姜稍稍俯身,面上依旧笑的温柔,“既是如此,你不必跟着本宫了,先去学一学宫中的规矩,待本宫过目了,再决定你的去向。” “殿下!” 月柳猛地抬首,视线里的少女端庄淑雅,与平日别无一二,语气亦是柔软的宛如安宁的诗,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她措手不及,“殿下……要赶奴婢走?” 谢姜微微一笑,眉梢依旧是她熟悉的柔软,“来人,带下去。” “殿下!” 月柳不住的挣扎,想要开口解释,却是在下一刻被人用布巾塞住了嘴。 谢姜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继而看向这名始终微笑的男子,“是月柳给你送了这封信?” 男子点头,“是。” “那这个呢?” 她伸手指向圣人手中的扳指,“也是你的?” “不是……但也算是。”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男子有些局促,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她说,是殿下特意赠与在下的。” 扳指这种贴身物件,一般不会轻易送人,更别说女子赠与男子了,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面色明显有些意味深长了。 “哦?” 谢姜饶有兴致的抱着手臂,“你确定吗?” “确定。” 谢姜轻轻一笑,摸了摸下巴,似是思索了一番,继而直接扑向身侧的谢珺,撒娇般的蹭了蹭他的胳膊,“哥哥,有人偷你的东西。” 谢珺顺着力道将人稳住,眉头皱起,“就是他?” 姚贵妃手上动作一顿,以手撑着额头,护甲漫不经心的擦过了自己的下巴,“园园的意思是,那枚扳指是太子殿下的?” “现在不是了。” 说着,小姑娘还扁了扁嘴,“本来该是的。” 圣人心下了然,直接丢了手中的扳指,拿了丝帕擦了擦手,“何意?” “哥哥的生辰快到了,这是我打算送给他的生辰礼。” 谢姜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瞥了那扳指一眼,露出嫌弃的表情,“没想到被无关的人碰了。” 不等姚贵妃再度开口,谢姜又补了一句,“这是我托二哥找人做的呢,里面还刻了哥哥的字。” 闻言,圣人忍着嫌弃再度拿起那扳指放在日光下细细的看,终是在里侧看到了两个字:钧远。 这二字旁还有一行蝇头小字:园园赠吾兄。 注意到圣人的面色变化,谢珺亦是拿过扳指看了一眼,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乖。”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曙却是忽然笑出了声,引来众人的目光。 “看来,我的运气好一些。” 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碧色扳指,眉眼间尽是得意,“我让园园把我的先给我了,别人没有碰过。” 谢珺:“……” 他瞥了一眼正嘚瑟的二弟,揉了揉谢姜的发顶,“无妨,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谢姜撇嘴,拿过他手里的扳指,随意扔到一边,“这个被别人碰过了,我们不要了,届时园园送哥哥别的。” 谢珺难得缓和了冷峻的面色,唇角细微的勾了勾,拍了拍她的脑袋给她顺毛,“好。” “对了。” 谢曙收起扳指,侧身让开,“园园若是还想要什么新奇玩意,可以告诉阿渠,他或许能弄到。” 说话间,已经有蓝袍的青年走上前,对众人恭敬行礼,最后在谢姜面前停下,微微一笑,“扳指或许没有了,但是玉料还剩下不少,殿下可以做些其他的。” “好。” 谢姜歪头一笑,尽显娇憨,“那就劳烦许侍郎了。” 吏部侍郎许渠,曾是宋太傅的学生,谢姜时常出入宋府,与他倒是挺熟络的。 许渠笑着应下,得体而有礼,“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谢曙这才走到谢姜身侧,一手搭在她肩头,呈现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那边怀中抱猫的贵妃姚氏,轻轻一笑,“你也站的久了,去坐着吧。” 谢姜这次倒是不曾拒绝,应了声“好”便是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心安理得的将剩下的事情交给自己的兄长,反正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谢珺眯了眯眼,抬手让人将那名男子带下去,“宫中偷盗,诬陷公主,图谋不轨。” 他看向身侧的青年,“你最近忙不忙?” “尚可。” 宋沉颔首,“调查这个人,我很有空。” 谢珺应了声“嗯”,之后便不再多言,自己回到原来位置上坐好,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谢曙倒是换了位置,坐到了许渠身侧,似乎与他在闲聊着什么,二人笑声不断,想必是谈到了尽兴处。 姚贵妃却是面色微沉,指尖触及怀中猫儿柔软的毛发,目光微暗。 她的兄长姚文博如今是礼部尚书,手下的势力足够与柳相国分庭抗礼,这也是她在后宫如此有底气的原因。 而这位吏部侍郎许渠,是圣人亲封,用来牵制姚文博的存在。 姚贵妃不傻,她自然知道今日谢曙特意让许渠出来说几句话是为了警告她,让她不要不知收敛。 许渠不仅仅是一个人,身后是宋太傅甚至太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敢冒险。 这般想着,姚贵妃面上便是浮现出浅淡的笑意,红唇勾起,亲手夹了菜放到谢蓁面前的小碟中。 谢蓁被她的动作吓得惊了一下,手中玉箸碰到了桌面,宽大的衣袂差点将茶盏打翻。 “小心点,冒冒失失的。” 姚贵妃轻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先吃吧,莫要走神了。” 她的声音是温柔的,谢蓁却是瑟缩了一番,握着玉箸的手指轻微的颤抖,夹菜时亦是有几分困难。 “多……多谢母妃。” 谢姜隔得比较远,看不清楚那边谢蓁的表情,却还是皱起了细眉。 谢蓁还是很拘谨,哪怕是在自己母妃面前。 此次及笄礼到最后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谢姜让月棠将何欣媛送回去,自己则是回了寝殿。 她刚坐下,另一人也跟着靠近。 “皇叔?” 谢姜眨眨眼,疑惑的看着眼前人,“皇叔可还有事?” “自然。” 江溆靠着她坐下来,拿过小姑娘手边的书卷,也没有翻看,直接扔到了一边。 谢姜:“???” 我的书招惹你了? “看它多无聊,你今日也累了,莫要看书了。” 他倾身靠近她,“看我吧。” 谢姜:“……” 今日的皇叔有问题。 男子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自己面上,谢姜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却是被他先一步握住了下巴。 “姜姜。” 江溆缓声开口,嗓音低磁而迷人,“及笄礼可还喜欢?” 谢姜已经能够感受到面上的热度,她呡唇,努力用自己最平静的声音回答他,“喜欢的。” “那便好。” 他又是靠近了几分,按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的闪躲,直接将人困在了自己与桌案之间,附在她耳畔低低的说了些什么。 谢姜直接红透了一张脸。 他说:“可知跳脱是何意?” 小姑娘撇嘴,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江溆也不恼,拍了拍她的脑袋,“傻子。” 他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啊。” 第33章 是表白啊,风花雪月 “甚少见你严肃, 今日这般倒是头一回。” 谢曙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向面前之人,“真的生气了?” 谢姜瞥了他一眼, “我能生谁的气?” “蓁儿的?还是你那个大宫女月柳的?” 他“啧”了一声,“你平日里甚少体罚宫人, 更别说今日直接将那月柳赶出你这聆雪殿。” “她是我的宫女,自然只能有我能体罚。” 小姑娘撇嘴, 漫不经心的晃悠着手中茶盏,“而且,我不该生气吗?” 谢曙当即给她顺毛, “该, 自然该。” 谢姜咬了口点心, 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次蓁儿去找你, 说了些什么?” “她只说,有人让她在你及笄礼的时候将扳指放到你殿里,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 说起这件事谢曙也很是疑惑, 屈指敲了敲桌面, “我问她自己愿不愿意做,她也什么都不肯说,我就趁她不注意把扳指掉包了, 让她回去自己定夺。” 顿了顿,谢曙揉了揉额角, 换了种低沉的语气,“我本以为她不会放的,掉包也只是做个防备,没想到她真的放了。” 谢姜咬了颗莲子, 丝丝缕缕的甜意让她满足的挑了挑眉,“你一点线索都没问出来?” “不然?” 谢曙面色古怪,说完也有些底气不足,“你不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小姑娘摊手,“能一样吗?她在那之前没来告诉我啊。” 兄妹二人的谈话在傍晚时分结束,谢姜将人送走,笼着双手坐在檐下的秋千上看书。 月棠上前替她在腿上盖了条薄毯,“殿下今日是在此处用晚膳吗?” 谢姜“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指尖与书页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片刻后,注意到月棠欲言又止的面色,她才按下手中的书卷,“想要问什么?” 月棠原本还在纠结,没想到被她看了出来,下意识的惊了一下,当即跪下来,“殿下恕罪,奴婢方才走神了,并非有意懈怠。” “慌什么?” 小姑娘稍稍倾身过去,一手按上月棠的肩头,宽大的衣袂垂下,露出一截凝雪的纤细手腕。 “本宫看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有心事?” 她依旧是清洌的嗓音,语气平常,让月棠听不出她的情绪,也猜不到她此刻心中所想。 “殿下……” 月棠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低低的,“月柳姐姐她……殿下打算让她去何处?” 谢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月柳送去重新学习宫中规矩,还说届时再决定她的去向。 是“去向”,而非“去留。” 仅仅一字之差,却是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宫中贵人们体罚过的宫人不少,有的降了等级,严重的将人赶出自己寝殿,谢姜那句话明显是不想要月柳了。 重新学习宫中规矩,不能回到怀玉公主的聆雪殿,那很可能等待月柳的……便是地位最低的洒扫宫女一位了。 “她违反了宫规,自然要接受惩罚,如若不然,这规矩立了有何用?” 谢姜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声音微凝,“你想为她求情?” “奴婢惶恐!” 月棠急忙叩首,头一回面对这样严肃的谢姜,她的脊背微微瑟缩了几番。 她缓了缓,还是选择开口,“殿下,月柳姐姐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一直是尽心尽力,不曾抱有任何异心,殿下看在……” “真的吗?” 谢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撩了裙摆在她面前蹲下来,靠近了些,“月棠,你可是也想去重新学一学这宫中的规矩?” 月棠急忙叩首,苍白的手按在冰凉的地面,手背苍白,“殿下恕罪!” 平日里温柔脾气好的怀玉公主却是迟迟没有让她起来,面色平淡的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才站起身离去了。 没有殿下的话,月棠也不敢起来,只能这么跪着。 怀玉公主罕见的体罚宫人,聆雪殿的宫人们也不敢去求情,一个个的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里不注意惹恼了她。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是交接时候,夕阳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晚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吹过回廊,直直的吹过月棠单薄的裙衫,让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她知道,谢姜今日是真的生气了。 纵使月柳擅自出宫是真的有原因的,但是她成为贵妃攻击殿下的一个突破口,这便是她不对的地方。 这般想着,月棠便是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 谢珺过来时便是看到了直直的跪在凉风中的月棠,他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一眼,直接大步走入聆雪殿,并没有什么停留。 谢姜已经用完了晚膳,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自己的清烛,见了来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唤了声“哥哥”后便是垂首继续自己的动作。 见她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谢珺只能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在谢姜身侧坐下了,时不时地给她递个东西。 谢姜擦拭完琴弦,将清烛放好,这才看向身侧之人,“可查到什么了?” “只查到一点。” 青年放下茶盏,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月柳有一个妹妹,具体叫什么,是何身份,何种模样,我们都不清楚。” “这样啊……”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慢慢来吧,莫要打草惊蛇。” 谢珺点头,自然是知道自家妹妹的心思的,“我明白。” “对了,月柳那边劳烦哥哥让人看紧些,别让人有机可趁。” 说着,她还撇了撇嘴,理直气壮道,“我可不希望等她回来时缺胳膊少腿的。” 谢珺挑眉,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脑袋,“既然这么心疼,为何还将她赶走?” 小姑娘哼唧了一声,以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让她先去避一避啊。” 月柳跟了她这么多年,她自然是知道她最自己没有异心的,但是月柳隐瞒了一些事,又确实是违反了宫规,自然是需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与其让宫中有司去惩罚她,还不如她谢姜自己动手呢。 她的人只有她能体罚。 对,就是这样。 交代了一些事情,谢珺才出了聆雪殿,经过跪着瑟瑟发抖的月棠时脚步顿了顿,继而又大步离去了,丢下一句“园园让你进去。” 月棠愣了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小宫女来推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急忙爬起来,踉跄着入了殿。 谢姜正坐在妆镜前取下发簪,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月棠跪着行了礼也不敢起来。 片刻后,谢姜接过身后宫女手中的玉梳,转过身去看她。 月棠缩了缩,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嘤嘤嘤,殿下好可怕。 片刻后,她听见少女似乎笑了一下,继而有素白的小手按在了她的肩头,“怎么?” 谢姜稍稍俯身,似笑非笑,“还想继续跪着?” 月棠连连摇头,急忙站起身,但是方才已经在外面跪了许久,膝盖和腿一时间还使不上力。 一旁的小宫女急忙上前扶住她,附在她耳侧小声开口,“姐姐小心。” 可别在殿下面前失仪,不然还得跪。 小宫女并没有说出来,但月棠还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当即站直了身子,小腿不住的颤抖,膝盖泛疼。 “下去吧,擦点药再休息。” 说罢,谢姜也不去多看她,径自绕过去沐浴。 第二日谢姜出了一趟宫,去何府将小白接了回来,没想到正好撞上何府的热闹。 倒不是她故意挑的这个世间,她只是忽然想念小白了。 “怎么回事?这么热闹?” 何欣媛瞥了一眼不远处敢怒不敢言的叶氏,摇了摇头,“没什么,让你见笑了。” “无事。” 谢姜蹲下来,呼噜了一把小白的脑袋,“想我了吗小白?” 小白很是上道的蹭了蹭她的胳膊,叫唤了几声,尾巴不住的晃悠。 “天色不是很好,我便先回宫了,若是有事去公主府说一声便是。” 出宫时日光还不错,现下却是乌云沉沉,谢姜也不多留,匆匆与何欣媛道了别便离开了,刚回聆雪殿没多久便是下了大雨。 “还好回来的及时。” 谢姜掐了一把小白的脸蛋,“走吧,我们进去。” 小白叫唤了一声,率先撒丫子跑进去,谢姜摇头失笑,刚踏出一步,便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姜姜。” “皇叔?” 眼前男子笑着放下伞,一边掸衣袖一边走向自己,谢姜眨眨眼,“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又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外面连绵的大雨,抖了抖肩又是缩回来。 “风大,我们先进去。” 江溆半搂着小姑娘入了殿,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她的手腕,感受到那对跳脱还在,面上笑意便是加深了几分。 月柳不在,月棠昨日跪了太久,谢姜让她今日歇着,今日殿内伺候的宫女都有些畏畏缩缩的,生怕下一个受罚的是自己。 江溆挑眉,挥手让她们退下了,只留下自己和自家姜姜。 哦,还有玩脱了的小白。 “来给你送这个。” 他将木匣推到谢姜面前,闪烁的目光尽是期待。 谢姜疑惑的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幅画缓缓展开,而后便是愣在了原地。 画上有摇曳灯火,明媚莲灯,明灭湖光,还有一个正在抚琴的她。 整幅画呈现出不可忽视的暖意,虽然是大雪茫茫的冬日,画上的白雪亦是覆盖了一切,但那盏盏莲灯却是明亮的,舒展的莲瓣似是沁着馥郁,她坐在廊下抚琴,青丝被夜风吹起。 她的身后是人间万千灯火,头顶是皎皎一弯弦月。 “姜姜。” 男子倾身过来,自身后将她拢住,“这是给你的。” 属于他的气息猝不及防的将自己包围,纵使之前已经与他亲密了不少,但谢姜还是不免红了耳垂,说话都不利索了。 “多……多谢皇叔。” 眼看着小姑娘的侧脸漫上一层红晕,江溆细微的笑,又是靠近了些,“喜欢吗?” 谢姜下意识的移开少许,胳膊却是被人拢住了,让她不得躲闪,只能任由他的气息将自己笼罩。 “喜……欢的。”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飘忽着没有着落。 江溆并没有打算收手,而是索性直接将下巴抵在她肩头,“上次跟你说的跳脱的意思,可还记得?” “……记得。” “是什么?” 男子饶有兴致的笑,“说来听听?” 谢姜呡唇,没有回答。 江溆轻笑,握着她的手将画卷完全展开,露出角落里的一行小字。 小姑娘匆匆瞥了一眼,彻底红了一张小脸。 “嗯?” 江溆倾身将人圈在臂弯,“不记得了?” 谢姜沉默半晌,终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对上他含笑融融的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声音低低的,“是何以致契阔,绕……绕腕双跳脱。” 江溆终于舒展开皱起的眉,捏了捏她的鼻尖,“乖。” 画卷斜斜的放在一边,角落里仅有四个字:风花雪月。 谢姜不住的扣着自己的衣袖,眼前俊逸的脸不断靠近,她下意识的阖上眼,任由他的呼吸与自己相缠。 而后,一个温软的轻吻落在自己的额头。 第34章 情窦初开的滋味 风花雪月。 谢姜此前并不知道这个词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直到江溆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抱紧,属于他的气息将她紧密包围。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清晰而有力, 隔着他的衣襟,似乎要跳出来。 那一刻, 谢姜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失了节奏般乱跳, 热度一路从脖颈蔓延至侧脸,让她有些无措。 “皇叔……” 她有些紧张的攥住了他的衣袖,尾音颤抖。 “在呢。” 江溆收紧了手臂, 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 将人拢了拢, “我在呢。” 他刻意靠的很近, 说话时温热的吐息直接洒在她的耳垂, 酥酥的,让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又是依赖般想要靠近。 “无妨, 你无须担心。” 江溆捧起她的脸, 以指腹揉了揉她的下巴,低磁的笑声轻羽般擦着她的耳垂,痒痒的。 他一点点的将因为无措而浑身僵硬的小姑娘抱到怀里, 一点点的抱得更紧,“一切有我。” 谢姜眨眨眼, 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被填满甚至充盈,她迟疑了几息,才小小的点头,“好。” 江溆轻笑一声, 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显然是心情大好。 果然,他的姜姜,不管什么时候对他都是这么软绵,乖巧的让他更为怜惜。 江溆的怀抱很暖,暖的谢姜一时间没有去思考其他问题,下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腰身,乖巧的窝着,有些昏昏欲睡了。 男子也没有多言打扰她的意思,只沉默着将她抱紧,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享受这难得的平静温存。 直到…… 撒丫子乱跑的小白一阵叫唤,直接将被困意笼罩的谢姜给惊的清醒了。 她当即红着脸后退少许,目光不知该放在何处,只能视线游离的看着殿内的陈设,一只手抵着他的肩,小指不住的颤抖。 “真是……” 江溆揉了揉额角,狠狠地瞪了一眼兴奋的摇尾巴的小白,咬牙切齿道,“煞风景。” 坏了他的好事! 他好不容易才和他家姜姜互诉衷肠呢,小姑娘害羞,他好不容易才抱这么一会儿,本来还想着等会儿能不能偷偷亲一下的。 现在好了,全都没了。 这般想着,江溆看向小白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火气了。 这么蠢的狗,待在姜姜身边,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不如带走吧? 小白正晃悠着尾巴扑向谢姜,却是被男子挡住了,它下意识的叫唤了几声,却是被眼前的男人直接推开了。 小姑娘还红着脸害羞,江溆先行站起来,俯身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手掌在她面前展开,“来。” 他的手掌很白净,很像一个书生的手,却又不会显得太过柔弱,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是很漂亮的手。 谢姜迟疑了一番,在他期待含笑的目光中将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掌心,任由她收紧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微微用力将自己拉起。 她顺着力道靠过去,他的手便是顺势环过了她的腰身,贴近他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自他胸膛溢出的笑声。 注意到她已经红透的耳垂,江溆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害羞了?” 谢姜撇嘴,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还锤了他一下。 小姑娘力道并不大,虽然故作严肃的绷着一张小脸,但面上的红晕愈发的深,整个人都透着一层浅粉色,像个桃子。 还是个奶凶奶凶的桃子。 江溆喉结动了动,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我不说了。” “我做了点心,看你刚回来应该还未用膳,一起吧。” 他半搂着将人按着坐好,自己也靠着她坐下。 宫人很快将晚膳上好,个个都垂着脑袋不敢多看,生怕心情不好的怀玉殿下惩罚自己,倒是方便了江溆。 他亲手盛了热粥,用勺子翻了翻,还垂首吹了吹。 谢姜呡唇,猝不及防的抢过勺子,“我自己来。” 江溆挑眉,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在触及她凶巴巴的眼神时顿住了。 好吧,他家姜姜说要自己来,那就自己来呗。 反正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思,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有的是机会。 这么一想,江溆的心情更好了,当即打开自己带过来的食盒,将里面的点心端出来,送到她面前,“来,试试看。” 尽管已经极力克制了,但江溆还是免不得有些飘飘然,整顿饭吃下来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谢姜都能明显察觉到他的好心情。 用完了晚膳江溆也不急着出宫,就牵着谢姜在殿里走一走,起初是江溆将她的小手包在掌中,后来也不知是谁动了动手指,便是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十指相扣。 二人的掌心相贴,许是因为害羞紧张,很快便沁出了薄汗,谢姜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异样,甜腻而磨人。 片刻后,江溆停下,唤了她一声“姜姜。” 谢姜闻言也停下,抬眼看他,直接撞入一双粼粼层叠的眸,里面的细碎光亮带着莫名的吸引力,让她有些沉醉。 江溆却是伸手遮住了她的眼,接着便是有浅浅的叹息落在耳畔。 “别这样看我。” 她的眼太过澄澈,干净的让他不忍去惊扰,配上那懵懂的面色,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那什么东西。 谢姜撇嘴,并不知道江溆为何突然遮住自己的视线,“天也不早了,皇叔该回府了。” 男子轻笑,轻轻拨了拨她额前的发,“累了?” 小姑娘很是实诚的点头,“嗯”了一声,奶里奶气的。 她确实是有些累了,想早些沐浴休息了。 “确实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着,江溆俯身,附在她耳侧,“闭眼。” 谢姜下意识的阖上眼,长睫擦过他的掌心,痒痒的。 她感觉遮在眼前的手掌没了,继而是男子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长睫微颤。 温热的触感落在她的眼皮上,轻轻碰了碰,接着是另一只眼,腰间的手臂加大了力道,让她不得不靠近他。 他似乎有些乐此不疲,从眼皮到眼尾,细细密密的,谢姜感觉有手指穿过了自己的发,托住了她的后脑,阻止了她想要避开的动作。 片刻后,江溆才轻轻一笑,下巴抵在她肩头,“好了。” 谢姜睁开眼,一时间视线有些朦胧。 “我先回府,你早些休息。” 男子捏了捏她的鼻尖,“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姜再度红了脸,声音细软,“好。” 外面又开始大雨连绵,江溆没有让她送,径自撑着伞步入雨中,谢姜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今日做了什么。 她忍不住捂脸,耳垂上的热度居高不下,直到她沐浴完了都没有要退下的趋势。 啧…… 有些丢人。 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呢? 谢姜抱着锦被浅浅叹息,揪了揪自己垂在肩头的青丝,直直的倒在柔软的床褥上。 原来,这就是情窦初开个感觉吗? 像是初春的日光,小心翼翼的,温暖却不灼人,落入心头的滋味是甜腻的,泛着浅浅的涩,细细体味后,只剩下浓浓的温柔了。 “皇叔……” 谢姜将自己缩成一团,按着心口低低呢喃,“江溆……”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有些羞意,又有些甜。 她阖上眼,裹紧了锦被,面上微烫,“真是……” 今天估计睡不着了。 当然,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个。 杨渚眼睁睁看着自家侯爷像个傻子一样一路心情飞扬的回府,看着那空了的食盒傻笑了半晌,直到有人来汇报事务才稍稍收敛了些。 江溆已经开始计划着什么时候把谢姜接过来,在自己府邸才自由嘛,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担心一些人的眼线。 这般想着,他的心情更好了。 第二日他起的很早,去上了早朝后就急忙回府,在房里将自己细细打理了一番,在衣柜前纠结了许久,特意挑选了一件竹青色的衣袍,看着鲜亮些。 末了,他还在镜前转了几圈,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又是喊来杨渚,“你觉得我今日这身如何?” 杨渚嘴角抽了抽,注意到男子得意的表情,不由得无奈叹息,“侯爷这身很好,殿下一定会喜欢。” 要的就是这句话! 尽管如此,江溆还是选择傲娇的“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还用你说?” 姜姜那么喜欢我。 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不过杨渚也能够多多少少猜到他的意思。 杨渚:“……” 他选择沉默。 他有些好奇,如果圣人知道他精心养了十多年的小白菜被自家兄弟拱了,会是个什么表情。 江溆在房内磨叽了许久才出门,刚踏入聆雪殿的范围,便是察觉到今日的气氛不对劲。 所有宫人都候在殿外,低着头很是紧张。 江溆随手拉了个小太监,小太监红着一双眼,几乎要哭出来。 殿下高烧,情况危急。 江溆眼前一黑,急忙大步入殿,浓重的苦涩药味当即将他包围,绕过玉瓶和屏风,圣人坐在床榻边沉着一张脸,谢珺负手站在一旁。 而昨日在他怀里娇羞脸红的姑娘,正苍白着一张脸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整个殿里无人敢开口,寂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许是听到了动静,圣人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你来了。” 江溆“嗯”了一声,一步一步的走到床榻边,用力的闭了闭眼,“怎么回事?” 昨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虚弱了? 圣人摇头,沉沉叹息。 御医很快将药呈上来,谢珺率先接过,亲自一勺一勺的喂谢姜,时不时地拿毛巾擦拭溢出的药汁。 谢姜此次高烧来势汹汹,御医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江溆却是心头一沉,攥紧了手掌。 或许……他知道为什么。 他就这么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面色惨白的姑娘,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指尖嵌入了掌心,传来细密的刺痛。 圣人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段时间,江溆将人劝了回去,又让谢珺先回东宫处理手头上的事情,又是让所有宫人都出去,只留了自己在这里守着。 待内殿恢复寂静,他才在床榻边跪坐下来,握住了谢姜露在锦被外的手。 她的手很软,小小的,他可以完整的将其纳入掌中。 谢姜这一睡睡得有些沉,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是无尽的迷雾,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有人在唤“姜姜。” 姜姜……是谁? 是她吗? 不过,从未有人唤过她“姜姜”。 夜色漫上窗棂时谢姜才挣扎着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变得清明,她尝试着坐起来,却是惊醒了守着的人。 谢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 视线里的男子面容俊逸,面色却是憔悴的,此刻带着些欢喜,手上笨拙着将她扶起,还贴心的拿了个软垫放到她腰后。 这个人,有些熟悉。 谢姜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你是?” 第35章 趁虚而入 眼前男子的面容有些模糊, 谢姜揉了揉双眼,却是被他握住了手,“别揉。” 不算陌生的声音。 谢姜这才放松了自己, 软软的唤了一声“皇叔。” 江溆应了声“嗯”,转身拧了热毛巾过来捂了捂她的眼, 指腹缓缓按揉她的眼尾,“难受?” 谢姜点头, “嗓子疼。” 说着,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这里也难受。” “你发烧了, 许是着了凉。” 他收回手, “现在感觉如何?” 眼睛被热毛巾捂了片刻, 方才的酸涩感确实淡去了不少, 谢姜眨眨眼, “好些了。” 男子转身去收拾桌案上的东西,谢姜捏了捏自己苍白的指尖,这才想起来问现在的情况, “皇叔怎会在此?哥哥呢?月棠呢?” 江溆手上动作一顿, 一瞬后便是恢复正常,“我让他先回东宫,最近积了不少事, 需要他处理,至于你的那个宫女, 她去替你准备晚膳去了。” 小姑娘“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扣了扣锦被,显然是无聊了,“那皇叔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天色不早了,您明日还要早朝呢。” 您…… 江溆身形一滞,扣着茶盏边沿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 殿内燃了烛火,摇曳的光晕下,谢姜莫名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萧索。 皇叔似乎……心情不好啊。 谢姜摸了摸下巴,迟疑了一番,终究是没有多言。 大人的事情她一个小孩子还是不要多问了,长辈的心思不是她一个晚辈能猜的到的。 “……不急。” 江溆呡唇,嗓音依旧清润,让谢姜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变化,至少现在的谢姜听不出来。 月棠在这时走入,见谢姜醒了,几乎要哭着跪下来,“殿下终于醒了!” 谢姜嘴角抽了抽,“怎么了?” 怎么一副她病重到永远醒不过来的样子? 江溆瞥了月棠一眼,后者当即咽下将要出口的话,“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殿下是现在用吗?” 听她这么一说,谢姜还确实觉得饿了,她几乎睡了一天,高烧还未完全退下去,现在正是恹恹无神的时候。 她揉了揉依旧有些痛的额头,语气略显无力,“先沐浴吧,有些难受。” 她躺了几乎一天,喝了药又是出了一身汗,单薄的里衣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江溆回头深深的看了小姑娘一眼,才转身离去了,将空间留给她自己。 他早该猜到的。 她还记得自己,却只是记得而已,于她而言,江溆是一个长辈,是她的皇叔,仅此而已。 她面对他时的娇羞与心动,她昨晚说过的话,都没了。 虽然他知道这是她体内的毒蛊在作祟,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 明明昨晚刚对他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的呢,今天转头就给忘了,还一脸的无辜。 他好委屈。 谢姜自然是不知道那位皇叔的心情如何的,她现在整个人都没有多少力气,懒懒的沐浴了一番后只喝了半碗热粥便是继续睡去了。 许是因为睡之前喝了药,谢姜感觉有些热,便将锦被掀开一些,却还是难受。 她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手腕上却是硌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对镯子,雕镂花月,很好看。 谢姜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这镯子是谁送的,作为一个公主,首饰什么的她自然是不缺的,加上圣人太子的宠爱,她的吃穿用度无疑是极好的。 许是什么时候父皇或是哥哥送的吧。 谢姜吸了吸鼻尖,待气息通畅了些,才将自己缩了缩,继续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谢珺已经守在外殿了,谢姜将自己打理好走出时他正在吩咐星明什么事情,面色严肃。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谢珺这才让星明先行退下,对谢姜招了招手,“园园过来。” 小姑娘听话的走到他身侧,任由她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哥哥?” “还好,烧退了些。” 谢珺松了口气,替她拢了拢鬓发,“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姜摇头,“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她还张开手臂转了一圈,末了还蹦跶了一下,表示自己确实没问题了,示意他无需担心。 “行了,别乱动。” 青年无奈按住她的肩阻止她继续蹦跶,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我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不在,你尽量不要乱跑,若是有事,直接去找阿沉或者二弟或者皇叔。” 谢姜应了声“嗯”,捧着小碗翻弄热粥,热气升腾到她面上,染了一片的温度。 “哥哥要去何处?为了何事?事情严重吗?” 作为太子,谢珺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经他处理的事圣人都很满意,是以他也比较忙。 不过,将谢珺派出去做事,听他的意思貌似还需要花上不少时间,这倒是头一遭了。 “是瀚城。” 谢珺自然是猜到了自家妹妹心中所想,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还替她夹了块千丝糕,“那边水利有些事情需要我去监督敲定,快的话一个月,我会尽快处理完回来。” “好。” 事关水利大事,谢姜自然知道轻重,再者瀚城地理位置特殊,此事耽误不得。 “哥哥也要注意休息,莫要累着了。” 在将自己养大的兄长面前,小姑娘一直是一只软绵的白兔,她歪头想了想,也给他夹了块千丝糕,“我会乖乖待在宫里,不会乱跑的。” 此事圣人昨日就派给谢珺了,只是因为谢姜突然高烧耽搁了一日,谢珺今日确认小姑娘确实是无碍了,陪着她用了早膳,才急匆匆的出了华京。 谢姜送谢珺出了宫门,转身间觉得困意又上来了,她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再睡一觉。 等她睡足了醒来时,在外殿看到了正在看书的谢曙。 “二哥?” 谢姜一边揉着眼一边打哈欠,眼尾微红,“你怎么在这里?” “听月棠说你又睡了一早上,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谢曙稍稍俯身,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试了试自己的,“不行,还是有烧。” 他带着小姑娘坐好,接过月棠呈上来的药,放于面前吹了吹。 嗅到不算陌生的苦涩药味,谢姜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怎么还要喝药?” “你还未退烧。” 注意到她扁起嘴,谢曙动作坚定的将药碗送到她面前,“听话,喝了才能病愈。” 小姑娘撇嘴,以手中小勺子敲了敲药碗边沿,“我想吃松子糖。” 青年屈指敲了敲小碟边沿,挑眉看了她一眼,“喝完才能吃。” 谢姜揉了揉额角,呡了一口药汁试了试温度,这才仰头将其一饮而尽,细眉紧皱。 谢曙快速塞了块松子糖给她,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乖。”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在你病愈之前,我会监督你喝药。” 谢姜手上一松,药碗直接落在桌面,苍白的面上是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 对此,谢曙感觉心情大好,还伸手去戳了戳她发顶的呆毛。 谢姜这场高烧来的古怪,虽说是来势汹汹,但去的也不慢,几日后她便病愈了,一张小脸清减了几分,一双澄澈的眸倒是明亮的过分。 谢珺去了瀚城,圣人最近很忙,宫中最会拘着她的两个人不在,谢姜呼噜了片刻小白的毛发,感觉未来几天将过的很美好。 江溆来的时候便看到小姑娘抱着手臂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笑的深刻,明显心情不错。 “姜姜。” 听到声音,谢姜当即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对来人恭敬行了一礼,“皇叔。” 江溆脚步一滞,还是如往常一样走到她身侧坐下来,将带来的食盒放好,“在想什么?” “没什么。” 小姑娘连连摇头,好奇的看了一眼那有些熟悉的食盒,“皇叔今日来有何事?” 对于这样略显疏淡的问题,江溆面色不变,“你病了几天,吃的也清淡了些,我来给你送些点心。” 说话间,他已经将点心端出来放到二人之间,顺便捻去她肩头一瓣落花,“是你喜欢的口味。” 谢姜挑眉,下意识的想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口味,但又没有问出来,只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歪头一笑,“多谢皇叔!” 面对亲近之人时,她的声音永远是软软的,带着明显的奶音,谢姜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般熟练的向眼前之人撒娇,就好像早已经习惯一样,下意识的动作根本由不得她做出反应。 江溆目光微动,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先吃吧,吃完了走一走,不然晚膳该积食了。” “好~” 有好东西吃谢姜自然没意见,她吃的很满足,也没有注意身侧之人落在她身上近乎灼热的目光。 又有几瓣落花落在她身上,江溆随手掸了掸她的肩头,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她,“昨日我整理府上藏书阁,发现了几本孤本,还有一些曲谱。” “真的!” 小姑娘微微睁大了眼,一脸惊喜。 江溆显然对她这样的表情很是受用,他轻笑一声,“自然是真的,若是你……” 还未说完,便是被小姑娘雀跃的声音打断。 “阿沉哥哥也在府上发现了孤本呢。” 江溆嘴角抽了抽,“……是吗?” “是啊。” 谢姜眨眨眼,眉眼生动,“他还说明日带我去看呢。” 江溆:“……” 这算是趁虚而入还是捷足先登? 第36章 大招落空 这是江溆头一回邀请谢姜遭遇失败。 小姑娘吃完了他送来的点心, 心满意足的擦了嘴角,乖巧的道了谢,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他在这里讲故事讲到几乎口干舌燥, 那边她和小白这只蠢狗玩的开心,一只蠢狗不够, 还有一只肥兔子。 江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丑了, 不然他家姜姜怎么就不看他呢? 那只蠢狗和肥兔有他好看吗? 眼看着肥兔腻在小姑娘怀里不下来,江溆再度屈指敲了敲桌面,引来她的目光。 “皇叔?” 他握拳咳了咳, 手上漫不经心的晃悠着茶盏, “姜姜这几日可有什么安排?” 谢姜点头, 又是摇头, 思索了几息还是问他, “皇叔是有什么事吗?” 看他欲言又止了几番,却是什么都没问出口,一直看着她在这里和两只宠物玩闹, 也没有打扰的意思。 大概是有什么事吧。 小姑娘眨眨眼, 看着江溆忍不住移开视线,语气飘忽,“也没什么事。” “哦。” 谢姜捏了捏怀里白白的小尾巴, 开始掰手指,“明日和阿沉哥哥去看孤本, 顺便去一趟书肆,后日去宋府找师父,再后一日去和阿沉哥哥一起练字,再……” “等等。” 江溆开口打断她, 语气古怪,“你怎么一直跟着他?” 说来说去,他家姜姜后面几日都是和那个宋沉在一起嘛。 怎么就没有他的份呢? 那个宋沉到底什么时候来约的她? 谢姜愣怔了几息,听出来他的语气有些怪异,似乎带着几分……委屈? 她眨眨眼,细细的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许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皇叔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江溆虽然是众人敬畏的泽山侯,但他和朝堂上其他人比起来还是年轻的,加上他尚未有子嗣,府上有没有女主人,想必是觉得无聊了。 再想想他这几日经常来聆雪殿陪她,还给她带小点心和玩具,谢姜猜可能这位皇叔还存着几分小孩子心性,是想要和小辈们一起玩的。 不过,通过这几日谢汇谢鸿谢蓁的表现,谢姜是知道他们是怕江溆的,定然是不可能和他玩到一起的。 怪不得皇叔这么委屈,原来是太孤单了。 谢姜摸了摸下巴,难得的凑到江溆身侧坐下,“皇叔您不要介意,蓁儿他们对长辈都是那样,不是故意不带你一起玩的。” 江溆:“???” 什么意思? 我该怎么回答? 见他沉默,谢姜迟疑了一番,便是主动将手里的兔子送到他面前,“这是白白,皇叔要玩吗?” 被谢姜养成肥兔子的白白愣了愣,抬起小脑袋瞥了眼前的男子一眼,果断撒开小短腿跑了。 谢姜腼腆的吐舌,“抱歉皇叔,白白它有些……怕生。” 江溆轻笑出声,按了按她的发顶,“无事。” 又和小姑娘聊了片刻,了解了她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江溆才满意的离去了。 至于谢姜问他要不要去和她与宋沉一起? 自然是不会了。 谢姜抱着白白坐到廊下的秋千上,漫不经心的捏了捏它的耳朵,月棠站在她身后推着她的脊背,还不忘给她腿上盖一条毯子。 昏昏欲睡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细软,小心翼翼的,似乎很害怕打扰她。 她蹙起眉心,还是从浓重的睡意中抽出身来。 “蓁儿?” 她坐直了身子,对来人招了招手,“来,过来这里。” 说着,她将自己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来,拉着谢蓁的胳膊让她坐下,“要吃点心吗?” 谢蓁摇头,下意识的拉开自己与她的距离,“不……不用了。” “嗯?”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谢姜也不阻止,面上浮现出明显的兴味来,“既是不吃点心,那蓁儿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 眼前的小姑娘面色纠结,谢姜摸了摸下巴,懒懒的靠到一边,“让我来猜一猜。” 她捏了捏白白的耳朵,“可是又有什么东西要放到我殿里了?嗯?” 闻言,谢蓁猛地抬首,正好对上少女意味深长的眸,当即便是移开视线,小手不安的摆弄腰间的禁步,“姐姐……知道?” 谢姜倾身靠过去,轻轻勾住谢蓁的下巴稍稍抬起,迫使她直视自己的视线,“你猜?” 谢蓁咬住下唇,并没有回答,当然,谢姜也没有期待她能回答出什么来,便自顾自开口了,“我自己的寝殿里有什么,发生了什么,蓁儿觉得我会不知道?” 话落,谢姜明显感觉眼前的小姑娘颤抖了几下,直接红了眼眶,长睫轻颤间,眼尾微湿。 “哭什么?我还没开始说你呢。” 她浅浅叹息一声,屈指拭去谢蓁眼尾的泪,“还哭?” 听出来她语气中的冷意,谢蓁攥紧了衣摆,努力收住了泪,直直的看着眼前人。 这反应速度让谢姜忍不住挑眉,拍了拍她的发顶,“好了,说吧,有什么事?” 谢蓁深深的吸了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对不起。” 谢姜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对不起谁?我?” 见她连连点头,谢姜也不多言,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靠着,“然后呢?还有何事?” 谢蓁愣了愣,摇头,“没有了。” 眼前的人沉默了。 这应该是谢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姜,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姐姐一直是温柔的,至少待自己是温柔的,几乎是有求必应,从未对她说过什么重话或是冷脸。 她来之前确实听说过一些谢姜体罚宫人的传闻,也有小宫女说最近怀玉殿下心情不是很好,聆雪殿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的。 谢蓁起初是不信的,且前几天她来的时候谢姜还病着,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现在看来,传言应该是真的。 这般想着,谢蓁不由得呼吸一滞,面色明显苍白下去。 谢姜为什么生气? 因为她。 是她将扳指放在了她的寝殿,让她的及笄礼出现意外。 二人沉默半晌,谢蓁偷偷看了谢姜一眼,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衣袖的一角,“姐姐……” 她以为谢姜会如往常一样揽住她揉她的脑袋,下一刻,手背上却是传来一股力道,直接拂开了她的手。 “姐姐?” 谢姜收回手,面色清淡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既是无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蓁睁大了眼,愣愣的看着她。 谢姜握了握手腕上的跳脱,淡定的与之对视,并没有继续多言的意思。 片刻后,谢蓁红着一双眼离开聆雪殿。 视线里小姑娘脚步踉跄,身影单薄,谢姜蹙起眉心,还是偏首吩咐月棠,“你暗中跟着她,送她回去。” 月棠应了声“是。” 谢姜摸了摸白白的脊背,懒散的靠着秋千沉沉叹息,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的一个洒扫小太监,后者当即放下东西跪下来,还将自己缩了缩。 谢姜:“……” 她有这么可怕? 她只是稍微严肃了一点而已。 怀玉公主当即回内殿拿了菱花镜,端详了许久镜中的面容,细眉越皱越紧,“也没有变丑啊。” 怎么最近殿内的宫人见了她都害怕呢? 谢姜沉默了。 第二日宋沉来接谢姜时,小姑娘果断提了裙摆哒哒哒小跑到他面前,仰起小脸定定看向他,“阿沉哥哥,我是不是变丑了?” “嗯??” 宋沉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眼前人面色严肃,下意识的拍了拍她的脑袋,“为何这么问?” 谢姜摇头,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换上平日的笑,“没什么,就是感觉最近大家似乎都在怕我。” “这是好事。” 他心下了然,但也无意多加解释,直接带着人往外走,“走吧,先去哪里?” “书肆吧,我想去买话本。” 谢姜喜静,大部分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但也不是发呆,看话本是很好的一个消遣时间的方式。 最近书肆里出了不少新的话本,谢姜一个个的扫过去,有中意的便让宋沉拿着,自己再去搜罗新的。 指尖刚触及一卷书的扉页,楼下便是响起明显的争执声,谢姜小小的惊了一下,蹙起眉心。 这个书肆地处华京繁华地段,能够出入此处的大多是权贵之家,加上这里还有专供闲聊的茶室,平日里都很安静。 争执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人在从中调解,但用处不大。 谢姜将手中话本放回去,探出脑袋看向楼下。 “那个不是许侍郎吗?还有存墨哥哥。” 她看向身侧之人,又指了指许渠周围几人,“那些人是谁?” 宋沉面色微沉,将小姑娘往身侧拢了拢,“是柳相国和姚尚书的人。” 这两位明争暗斗也不是一时的了,谢姜心下了然,注意到许渠几人的面色不是很好,便是拿过一卷话本。 楼下的争执还在继续,却是有一卷书从楼上落下来,直接砸在其中一人头顶,引得他直接大声质问是谁。 木质的楼梯那边传来明显的脚步声,先是雪青色的裙摆露出一角,继而便是少女宽大的衣袂和如云的青丝。 谢姜扶着楼梯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的看过来,“是本宫的书,方才被吓了一跳,没拿稳,就不小心掉下来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一双澄澈的眸将这边几人看过去,继而停留在一人面上,面色惊诧,“咦?存墨哥哥也在这里?” 说罢,她还俏皮的眨眨眼。 柳存墨愣了几息,当即俯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众人急忙行礼,谢姜却是随意的摆摆手,提着裙摆缓缓走下来,在一人面前停下来,“方才是本宫不小心砸到你了,本宫请你喝茶如何?” 那人连连摇头,“不,不麻烦殿下了。” “殿下先忙,微……微臣先退下。” 说罢,那人也不管谢姜是什么表情,直接转身跑了。 谢姜:“???” 兄弟,我还没开始整你呢,你怎么就跑了? 第37章 阿沉哥哥 聚集的一群人很快散去, 宋沉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波动,接过柳存墨递来的话本,在谢姜身侧站定, “那边还有一些,要去看看吗?” “当然要。” 谢姜随手将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 对一旁的二人摆摆手,“本宫还有事, 不打扰二位侍郎了。” 柳存墨轻轻一笑,“是臣等该感谢殿下。” “是他们吵到本宫了。” 谢姜“啧”了一声,戳了戳木质楼梯上的小巧绒花, “本宫知道二位是斯文人, 但也不能白白被人欺负, 是吧?” 说罢, 她还眨了眨眼, 一脸无辜。 宋沉目送着她上楼,待雪青色的裙摆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看向身侧二人, 微微颔首, “太子殿下不在,我需要看着她,今日先失陪。” 柳存墨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抱着手臂轻笑出声,“无妨, 左右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大事,今日之事没想到会打扰到殿下的兴致,你且安心去陪殿下,剩下的交给我们。” 闻言, 宋沉忍不住挑眉,面色微微惊诧,“方才之事,不是偶然?” 他还以为是柳存墨和许渠几人在这里不小心和他们起了冲突呢,毕竟姚尚书手下的人不少,年轻一辈太过招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像今日这样的冲突并不少见,华京中人都知道,姚尚书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不威胁到他,手下的人做什么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他也管不过来那么多人。 柳存墨反问他,“你觉得我与阿渠是闲到如此的人?” 闲到在书肆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争执? 作为相国长子,刑部侍郎,柳存墨觉得,自己平时忙得很,真没有那么闲。 许渠无奈耸耸肩,“今日动静比较大,我们也套到了需要的线索,你放心,不会白白打扰你和殿下的独处时间。” 宋沉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加重了语气,“你胡说什么?” 许渠倒是不怕他这副冷脸的,还很有兴致的将手肘架到柳存墨肩头,“我方才可有说什么?” “你别逗他了。” 虽是这样说,但柳存墨面上的笑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看他急的耳朵都红了。” 宋沉下意识的覆上自己的耳垂,果真是触到了不一样的热度,这下红的不只是耳垂了。 “啧。” 许渠连连摇头,碰了碰柳存墨的胳膊,“你把他说脸红了。” 柳存墨跟着附和,“对不住啊,我这张嘴呢,忍不住。”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自己的嘴,笑声却是怎么都忍不住,甚至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眼看着宋沉的侧脸染上红晕,楼上却是突兀的响起少女清洌的嗓音,“阿沉哥哥?” 视线上移,小姑娘以手肘撑着护栏看着楼下的情况,面色疑惑的眨眨眼,“你们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商议吗?” 宋沉下意识的摇头,“并无。” 柳存墨与许渠对视一眼,心下知道此时不适合在这里多留,便各自找了理由离去了,还不忘给宋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宋沉呡唇,抬眼看过去,小姑娘还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他,水润的眸映了一层朦胧的光,见他看过去,还俏皮的眨眨眼。 素来清冷无波的青年忽的感觉心头一跳,他下意识的避开视线,上楼走到她身侧,“都看好了?” “看好了。” 谢姜示意了一番手里的几卷,眉梢微挑,“就这些吧,够我看好久了。” 等她什么时候看完了,该有新的了。 宋沉又买了些笔墨,才带着谢姜回宋府,先去见了他的祖母郑氏。 郑氏出生于书香门第,当年嫁与宋太傅亦是一段佳话,如今虽然年老了,但站在花丛边依旧是一幅画卷,一股子淋漓的书卷气尽显。 早些时候谢姜已经让月棠将清烛送了过来,她先去净了手,在郑氏对面的小案边坐好,将宽大的衣袂理了理。 宋沉很是自觉的去净手焚香,在一旁坐下来饮茶,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郑氏瞥了他一眼,后者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便是快速避开了,垂眸敛去眸底的色彩。 哦,还是个害羞的。 小姑娘正在认真的调弦试音,染了藕粉色蔻丹的指甲与晶莹的琴弦相衬,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谢姜今日主要来让郑氏检查她留给自己的课业,是一首古曲,节奏偏慢,考究指法和情感,她先无声的缓了缓,调整了一番情绪,才轻拨琴弦。 第一个音流淌而出时宋沉便是放下了手中茶盏,定定的看着小姑娘白皙的侧脸,她脸侧散了一缕青丝,发梢俏皮的翘起,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似是勾住了她的鼻尖。 谢姜一旦开始认真的做一件事便是心无外物,到后面琴音转高时,纵使宋沉的目光已经近乎灼热,连郑氏都受不了了,她也不曾发觉。 如川水自高处猝然跃下,与山石相撞,争先恐后的向着远处涌去,谢姜垂眸,长睫微颤间,指尖换了徽位,琴音缓缓转低。 静水粼粼,月色皎皎。 最后一个音流出,谢姜收回手,余音未尽。 这一曲时间不长,但也不短,谢姜浅浅的舒了口气,一边捏着手指一边抬眼看向对面的师父。 郑氏眯着眼,指尖细细摩挲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待颤动的琴弦归于平静,才睁开眼。 她坐直了身子,微微颔首,“不错。” 谢姜这才松了口气,也放松了自己,掌心细细拂过微凉的琴弦,继而触及到那深刻的“清烛”二字。 她忽然蹙起眉心,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这“清烛”是谁送她的? 似乎…… 她闭了闭眼,努力从那沉重的迷雾中找寻些许光亮,几息后,额角却是陡然抽痛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让她小小的惊呼出声。 宋沉对当即赶到她身侧,按住了她的脑袋,“怎么了?” “嘶--” 她皱着眉揉着额角,面色苍白,“方才突然有些头疼。” “头疼?” 郑氏抱住她的头,指腹在她太阳穴处按了按,“哪里疼?” 谢姜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无奈摊手,“记不得了,很突然,就那一息的事情。” 说着,她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感受了一下,“现在不疼了。” 郑氏皱眉,温热的指腹细细按揉谢姜的额头,“最近不要太累,回去让御医看一看。” 谢姜本想说“不用”,但见眼前二人皆是一脸严肃,便是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点头应了声“好。” 郑氏这才坐回原处,指尖随意的拨了一下琴弦,开始她今日的授课。 宋沉坐在窗边不去打扰,起初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做做伪装,片刻后便索性放下书卷,定定的看着谢姜的侧脸。 她的羽睫很长,微微翘起,在日光下晕开浅金色。 毫无疑问,谢姜是爱琴的,一部分来自于皇后姜氏,一部分是自己的热爱,手指纤长,拨弄琴弦时骨节在日光下似乎都泛着玉色。 她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裙衫,宽大的衣袂下露出一截手腕,一对手镯静静悬在其上,精致的细花与藤蔓缠绕。 是很漂亮的一对镯子。 指尖随意翻过一页,宋沉眯了眯眼,忽的目光微暗。 他还是第一次见谢姜戴这对镯子。 谢姜喜玉,首饰一般是玉质,平日里戴的手镯大部分是玉镯,简约润泽的样式深受她的喜爱。 今日这对略显华丽的手镯,确实是宋沉第一次见,罕见的不太符合她平日的风格。 不知为何,宋沉总是觉得那对镯子看着很别扭,具体哪里别扭,他又说不上来。 待郑氏授课完,谢姜动了动因为跪坐太久而略微酸涩的腿,面前便是出现深色的衣摆。 宋沉将热毛巾递过去,“擦一擦。” “好。” 指尖确实被琴弦勒的有些不舒服,谢姜细细的用热毛巾捂过去,“多谢阿沉哥哥。” 青年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嗓音清淡,“无事。” 郑氏默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毛巾,瞥了一眼那依旧木着一张脸的宋沉,一时间觉得有些牙酸。 作为祖母,宋沉和谢姜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然是了解自家孙子的小心思,不过她也无意去戳破。 她又嘱咐了几句,给谢姜布置了课业,在由侍女扶着离去了,让宋沉好生照顾着怀玉殿下。 宋沉耳垂微热,淡定点头应下,“好。” 宋沉的书房很少有人来,屏风隔开的一处有一张桌案,是给谢姜准备的。 他让人上了茶点,透过氤氲的茶雾,终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手上的镯子……” “嗯?” 小姑娘眨眨眼,举起自己的手腕,“这个吗?” 宋沉“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间问她,“是何时有的?此前一直不曾见过。” “我也记不清楚了,想必是父皇或者哥哥送的吧。” 谢姜无所谓的摊手,指尖戳了戳手腕上的跳脱,“很好看,就戴着吧。” 既是如此,宋沉也没有多言,“你喜欢便好。” 谢姜的练字一般是宋沉监督和检查,同样的,谢姜也喜欢看宋沉练字,今日她抚琴累了,自己懒得再动笔,便缠着宋沉写字给她看。 宋沉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小姑娘就那么捧着小脸在一边看着,目光太过明显,宋沉落笔时手指颤了颤,一滴墨落在纸笺上。 “阿沉哥哥不舒服吗?”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宋沉深深的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道了声“无碍。” 谢姜在宋府用了饭,宋沉将人送回宫,刚走入聆雪殿,她便看到了在廊下不住踱步的谢曙。 “二哥?” 注意到他不好的面色,谢姜亦是蹙起眉心,“出事了?” “算是吧。” 谢曙让她先坐好,将袖中的一封信递过去,眉头紧皱,“你看看。” 信封上的自己不算陌生,谢姜接过来将信中内容细细看过去,闭了闭眼,“我想去一趟园洲。” 谢曙直接拒绝,“不行。” “为什么?” 她眨眨眼,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放心,表哥和外公在那边,他们会照顾好我,我不会有什么危险。” 谢曙浅浅叹息,揉了揉她额前的发,“路上我不放心,最近事情太多,我不能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而且,近日柳相国和姚尚书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连表面的平静也难以维持,谢曙担心谢姜路上出什么意外。 他和宋沉都太忙了走不开,没人看顾着她,他是真的不放心。 二人僵持间,一道声音冷不丁的响起,“我陪她去吧。” 第38章 别怕 谢姜回过头, 看到青袍的男子大步而来,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一笑, “我陪你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姜直接伸手扯住了江溆的衣袖, 往他身侧靠了靠,很是得意的对着谢曙挑挑眉。 谢曙揉了揉额角, 莫名觉得有时候皇叔这么无条件的宠孩子也有不好的地方。 “皇叔……” 他有些无奈,“这段时间,园园不适合出远门。” 谢姜身份特殊, 牵连到姜氏, 前段时间姜氏反将一军收拾了姚尚书手下一批人, 此时若是贸然出华京, 怕是会出意外。 “我会护送她到姜府, 回来也是我去接,届时与她一同回华京。” 他安抚性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胳膊,“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苗疆, 她与我一路, 也安全。” 闻言,谢姜的目光顿时亮了亮,当即眼巴巴的看向谢曙, 开口就是软绵绵的撒娇,“二哥, 我保证不乱跑,路上一定听皇叔的话,到了那边一定听外公的话。” 说罢,为了证明自己所言的真实性, 她努力睁大了眼,定定的看着仍旧一脸纠结的自家二哥,刻意撅起嘴,“二哥~” 谢曙下意识的抖了抖胳膊,屈指在她额前敲了一记,“好好说话。” 一听这语气,谢姜就知道自家二哥多半是同意了,当即收敛了面上的表情,规规矩矩的站好,“好的二哥。” “真是……拿你没办法。” 谢曙沉沉叹息,这才对江溆拱了拱手,“园园顽皮,劳烦皇叔多看顾些。” “无妨,应该的。” 江溆伸手横过小姑娘的脊背,将手搭在她肩头,将她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谢姜眨眨眼,乖巧的靠过去,不忘再保证一遍,“二哥放心,我保证听话。” 因为身高问题,从谢曙的角度看过去,谢姜几乎整个人陷在江溆的臂弯,娇小而乖顺。 江溆笑的自然,眸底溢出的是熟悉的宠溺———对谢姜的宠溺。 谢曙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皇族这么多的小辈,江溆唯独对谢姜有无尽的耐心和宠爱,似乎谢姜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她要什么他都会取来送到她面前,容不得旁人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和圣人与太子有的一拼。 但谢曙总觉得江溆和圣人太子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他太过宠爱谢姜了。 见自家小妹对江溆流露出的自然的依赖,谢曙默默地“啧”了一声,有些牙酸。 他才不承认他吃醋了呢。 “那父皇那边……” “我去和他说。” 说着,江溆稍稍垂首按了按谢姜额前微乱的发,“放心,他会同意的。” 此次谢姜的外祖母文氏病重,她本就是年迈,此次的病来势汹汹,约莫是时日无多了,谢姜与她感情极深,于情于理,是该去陪陪她的。 且她的姨母姜宁菡亦是已经缠绵病榻许久了,她本就体弱,此次的病亦是极为凶险的。 姜宁菡到如今都未有子嗣,平日里最宠爱的便是谢姜,几乎是将母爱都倾注到了自家孪生姐姐的女儿身上,小到一方丝帕,大到一套裙衫,她都会一针一线的亲手制作,可见她对谢姜的爱。 此次文氏和姜宁菡皆是病重,谢珺忙于瀚城水利之事抽不开身,江溆知道,若是谢姜不能去一趟园洲陪陪两位长辈,怕是会难受许久的。 说服了谢曙,谢姜显然有些兴奋,看的江溆忍不住按住她的肩,“去收拾收拾,我去和你父皇说。” “好~” 谢姜连连点头,“多谢皇叔。” 说罢,她便径自转身跑了,发上的珠花碰撞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听着很舒服。 圣人本来打算的是让谢姜准备些礼物,让人送去园洲的,毕竟如今形势紧张,谢姜不通武艺,又没个可靠的人跟着,他实在是不放心。 既是江溆愿意护送她去园洲,他自然是同意的。 将事情吩咐下去,圣人才想起一件事来,“你怎么忽然想着去苗疆?” 注意到他面上的好奇,江溆只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那里有个东西,姜姜兴许会喜欢,我去取来送她。” 圣人:“……” 江溆怎么比他还像爹? 园园到底是谁的女儿? 这般一想,圣人心底当即升起一股危机感,猛地放下手中奏章。 江溆被他这么突然的一出吓了一跳,本来还想着路上怎么和自家姜姜相处呢,直接给吓没了。 见成功引来他的目光,圣人也坐直了,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语气郑重道,“其实啊,孩子还是自家的更亲一些。” “嗯???” 江溆茫然,“所以?” “园园是朕的女儿,不管如何,始终都是。” 见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圣人索性也放弃了旁敲侧击的迂回想法,直接摊开来说,“你若是想有个孩子,尽早成婚吧,自己的孩子宠起来更亲近点。” 园园是他的女儿!亲生的!血浓于水的那种! 为什么江溆总是要跟她抢女儿呢? 这年头抢什么的都有,抢女儿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偏偏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更过分的是,貌似自家女儿跟眼前这位笑面虎很亲近,都快赶上他这个父皇了。 一想到这个,他更郁闷了,看着江溆的目光很是不友好。 江溆将他的话完整的在心里捋了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呢。 “臣明白。” 他恢复了平日的笑,淡定将手里东西整理好,“姜姜始终是陛下的公主,臣并没有要争抢的意思,只是。” 他刻意顿了顿,面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沉吟几息后才继续道,“姜姜这孩子看着可人,臣总不能冷眼待她。” 圣人心中思量一番,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再者,听人夸自家女儿,他自然是乐意的,便不再多言。 有江溆准备一切事宜,谢姜只需要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前去园洲需要些时日,还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江溆将她送到姜府后还要去苗疆,谢姜索性将小白和白白送到了谢曙那里,让他帮忙照顾一下。 江溆准备的很快,不过两日便可以动身,谢姜被江溆扶着上了马车,还不忘探出个脑袋对圣人挥挥小手。 “父皇早些回去吧,此处风大,莫要着凉了。” 圣人点头应下,却是看向面前剑袖紧束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一路小心。” 虽只有四个字,但江溆也明白其中轻重,他郑重点头,简单道别后上了马车。 出华京的过程比较顺利,马车里准备了茶点和话本,有月棠陪着,谢姜也不会太过无聊。 此次主要是泽山侯出行,目的地是园洲姜府,对外隐瞒了他去苗疆的事情,也隐瞒了怀玉公主前往园洲一事,这一路还算平静。 中途停下来休息时江溆会过来问谢姜的情况,顺便跟她闲聊片刻解解闷,有时还会送来一碟剥好的瓜子,顺便揉一揉她的脑袋。 谢姜百无聊赖的将话本又翻过一页,随手捏了几颗瓜子到嘴里,“啧”了一声,“皇叔的手真巧,做的点心好吃,剥的瓜子也这么好看。” 一旁的月棠嘴角抽了抽,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那小碟里的瓜子,也没觉得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怎么就好看了? 许是因为一路跋涉,谢姜面色略显苍白,眉宇间透露着明显的疲倦,月棠上前去替她按揉着额角,“殿下若是累了,便靠着奴婢休息片刻吧。” 此处距离园洲还有一段距离,是以,这样一路颠簸跋涉的日子还是需要几天的。 谢姜闭了闭眼,只觉得胸膛似是有无形的压力,压迫的她呼吸有些不顺,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锤了锤自己的心口。 “殿下?” 见她这般,月棠当即扶住她,“殿下哪里不舒服?” 谢姜摇头,伸出一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别惊动了江溆。 “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说着,她放下手中话本,将手边东西收拾好,“我小憩片刻。” 月棠轻手轻脚的让开,拿了轻薄的毯子替她盖上。 片刻后,浓重的睡意间,谢姜听到了零乱的马蹄声,她刚睁开眼,便是看到了面色严肃的月棠。 她揉了揉眼,“怎么了?” 月棠靠近了谢姜,呈现一幅保护的姿态,“殿下且安心。” 下一刻,利刃交接的声响传入耳中,谢姜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撩开车帘,却是有一抹温热溅在其上,晕开一片的深色。 谢姜自然能够猜出来是什么情况,她眯了眯眼,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拍了拍月棠的胳膊,“别怕。” 月棠面色苍白,一手攥紧了衣袖,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心跳快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她不过是深宫的一个宫女,平日里伺候着千娇百宠的怀玉公主,哪里遇到过刺杀这种事。 车帘上又有了一摊血迹,谢姜尽量不乱动,侧耳细细的听外面的动静。 混乱间,车窗被敲了敲,继而便是男子一如既往清润的嗓音,“姜姜?” 她下意识的稍稍放松,“皇叔。” “我在呢。” 他语气如常,并没有因为身处刺杀中心而有所改变,“别怕,等会儿便好。” 谢姜心头微热,轻轻应他,“好。” 江溆说片刻,确实是片刻,这次刺杀从开始到结束并没有多久,月棠却是吓得手脚无力,直接摊在了马车里。 待一切平息,谢姜急忙想要下马车,车帘却是被人从外面撩起。 男子一身剑袖青袍,衣摆染了明显的血迹,向她看过来,眸底盛了粼粼的日光,“姜姜,无事了。” 江溆的衣襟和侧脸上也有些许血迹,但他身上并没有伤口,这血应该是别人的。 想到这里,谢姜不禁深深的松了口气。 “吓坏了吧?” 男子皱眉叹息一声,手掌在她面前展开,“来。” 谢姜几乎是没有丝毫迟疑的将自己的手放于他掌心,任由他微微用力将自己扶下了马车。 “好了,无事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让谢姜想起自己幼时害怕雷雨的夜晚,谢珺亦是用这样的力道哄她入睡,温柔而耐心。 “放心,有我在呢。” 谢姜长睫颤了颤,定定的看着眼前人,莫名觉得鼻尖有些酸,开口时不免染上了几分鼻音,“皇叔……” 江溆靠近了她几分,声音愈发温和,“嗯,我在。” 谢姜咬了咬下唇,竟是鬼使神差的伸手,以宽大的衣袂拭去了他面上的血迹,力道极轻。 “你……” 江溆愣怔了一瞬,手上亦是下意识的握住了她的小手。 温热的手掌与微凉的指尖相触,二人目光皆是变了变。 第39章 手给我 她的手很小, 软软的,江溆皱眉,收紧了力道握紧了它, “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怎么不加件披风?” 不同于她指尖的微凉,男子的掌心是温热的, 温度一直熨帖到骨子里。 “不冷。” 谢姜摇头,任由他将自己两只手都握住, 并没有挣扎,“许是方才有些害怕,没有缓过来。” 月棠早已经下了马车, 站在不远处苍白着一张脸, 还扶着马车, 想必是吓得站不稳了。 江溆瞥了一眼明显还没缓过来的月棠, 皱着眉摇头, “你跟着我吧。” 说罢,他也没有给谢姜回答的机会,直接揽过她的肩头就走, 将人带入自己的马车。 比起她马车里的点心话本, 江溆的马车就严肃多了,几卷书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 谢姜将自己缩了缩,尽量不打扰江溆处理事务, “皇叔您忙,我不打扰你。” “这里也有话本, 你自己拿着看,饿了这里有点心,无聊了有瓜子。” 想起方才她微凉的手,江溆又是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先暖一暖。” “好~” 小姑娘双手接过捧着,小口小口的吹气,额前的发时不时地被吹起一角,发顶的那缕呆毛随意的晃悠着,看着颇为娇憨。 江溆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上的事。 片刻后,他合上最后一封密函,浅浅的舒了口气,这才偏头去看对面的谢姜。 这段路比较平稳,小姑娘已经靠着车壁睡过去了,毛毯的一角搭在她腰际,另一角已经滑了下去,垂在半空。 谢姜在相貌上继承了皇后姜氏与圣人的优点,细长的黛眉为她添了几分楚楚,这般安安静静的阖着眼睡着,小嘴微抿,倒是透露出几分可爱了。 江溆托着下巴看了她半晌,才起身在她身侧坐下,尽量放轻了脚步,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马车似乎是磕到了什么,虽说颠簸不大,但熟睡中的谢姜还是不免猝不及防的往一旁栽过去。 江溆当即伸手揽过她的肩头,见她蹙起眉心,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着她继续睡过去。 她的侧脸依旧是微凉的,江溆将即将滑落的毯子拉好,稍稍矮下身子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头。 接触到他胳膊的那一刻,小姑娘下意识的蹭了蹭,迷迷糊糊的嘟囔了句什么,听不真切。 她身上不算陌生的熏香沁入鼻尖,江溆目光暗了暗,揽着她肩头的手紧了紧,终是没有松开。 谢姜小小的一只,可以完全窝在他的臂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她长睫翘起的弧度,随着她的呼吸微颤,似是轻羽般,挠在了他的心头。 他索性将下巴抵在她发顶,缓缓阖上眼,享受这难得的温情。 谢姜醒来时感觉周身暖烘烘的,下巴蹭到了柔软的毯子,她将眼皮掀开一条缝,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她这才发现自己枕在江溆腿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毛毯,在脖颈处被细细的掖好,脊背上有一只手掌,让她极为安心。 江溆也靠着车壁睡了过去,谢姜稍稍侧过身去看他,发现他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一手抓着毛毯的一角防止它滑落,一手护在她的脊背,谢姜尝试着动了动,又怕打扰他休息,索性就放弃了,安心的枕着他的腿漫不经心的把玩自己的发丝。 江溆睡得浅,赶路途中也不过是小小的眯一会儿,很快便醒了,他刚垂眸,便是正好对上小姑娘明亮的眼。 “皇叔。” 谢姜弯了弯眉眼,“您醒啦。” 说着,她便是坐直了身子,一边打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 江溆接住滑落的毛毯,替她盖在腿上,顺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发,“还困吗?” 谢姜下意识的点头,却又是摇摇头,一副迷糊样看的江溆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到底困不困?” 小姑娘鼓了股面颊,加重了语气,“不了。” 见她一脸倦怠却还是理直气壮,江溆也没有反驳,直接站起身。 身侧没了倚靠,谢姜差点栽倒,幸得江溆及时伸手将人扶住,屈指在她额前敲了一记,“还说不困?” 谢姜摸了摸鼻尖,语含埋怨,“都是皇叔突然走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行。” 男子笑着点头,伸出手在她眼前展开,“过来我这里。” 谢姜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刻意摆出一副傲娇的小模样,却还是乖乖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任由他牵住自己站起。 江溆带着人来到另一侧坐好,稍稍侧身让她靠的舒服些,随手拿了话本递给她,“在这里坐好,若是累了,便靠着我休息。” “好。” 话本上的内容具体是什么谢姜其实并没有多关注,不过就是打发打发时间,不过片刻她就觉得有些累了,浑身不自在。 她扫了一圈车内的东西,绕了一圈拿了个软垫垫在腰后,整个人靠着江溆,将小碟捧着,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话本。 其实,她是想吃瓜子的,但是她怕嗑瓜子的声音打扰到江溆,便忍住了。 接下来的一路还算平静,中途又遇到了两次刺杀,谢姜一直与江溆同一辆马车,也方便了他保护她。 到达姜府时正是一个余晖灼灼的黄昏,谢姜靠着江溆睡得正熟,怀里还抱着一卷话本。 江溆俯身试图将话本拿走,小姑娘却是下意识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还无意识的哼唧了一声。 他无奈松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将人唤醒,“姜姜,到了。” 谢姜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几息,整个人都是迷糊的,顺着男子的力道坐直了身子,任由他替自己理了理鬓发。 “到了吗?” “到了。” 江溆这才有机会取走她手里的话本,转身拿了披风披在她肩头,以温热的指腹揉了揉她的眉心,“醒醒神,该去见你外公了。” 谢姜下意识的甩了甩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知道啦。” 再度理了理她略微松散的鬓发,江溆这才先行下了马车,转身向她递出自己的双手,温声嘱咐,“手给我,慢点。” 谢姜提着裙摆走出马车,很是自然的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借着他扶持的力道下了马车。 绣鞋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谢姜心下松了口气,没来由的感觉有些轻松。 长途跋涉这么久,还遭遇了几次刺杀,纵然她面上表现的很淡定,但是心里终究是害怕的。不可否认的是,这一路她确实是累了。 许是得到了消息,姜府早已经有人在等候,谢姜当即小跑着迎上去,笑的眉眼弯弯,“表姐!” 第40章 心思 “园园。” 青碧裙衫的少女顺着小姑娘扑过来的力道将人抱住, 姝丽的面上露出温柔的笑,“这一路累了吧?饿不饿?” 谢姜耍赖似的抱着姜月霜,下巴蹭了蹭她的肩头, “很累,也很饿。” 姜月霜最听不得自家小表妹的奶音撒娇, 当即心疼的捧着她的脸蛋,浅浅叹息, “看你都瘦了,路上受苦了。” 已经与江溆见过礼的姜喻之走近,掩唇咳了咳, 表达自己的存在。 谢姜这才看向他, 歪头笑了笑, “表哥。” 姜喻之含笑颔首, “园园。” 谢姜与姜月霜已经许久未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姜月霜及笄礼的时候,如今她已经定了亲,整个人愈发的温柔, 如温婉的细水。 两姐妹挽着手臂有说有笑的走在前面, 江溆则是一手负于身后与姜喻之跟在二人身后,还需要时不时地提醒两个姑娘注意看路。 谢姜先去见了外公姜固,陪他说了会儿话, 她知道皇叔有事情要和自家外公商议,便是主动挽着姜月霜去了外祖母文氏那里。 待姐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姜固才给了姜喻之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屏退了屋内其余人。 三人在屋内谈话的内容再无他人知晓。 待三人结束了谈话到文氏的院子时,倒是意外的发现文氏房中很是安静, 姜固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正靠着窗刺绣的文氏。 姜喻之有些疑惑,“园园和霜儿呢?” “想必是睡了。” 江溆摸了摸下巴,做出了自己的猜测,“方才定然已经闹过一阵了,累了吧,这段时间赶路也确实辛苦了。” 文氏与江溆见了礼,才靠着姜固轻轻一笑,“这丫头和霜儿许久未见了,可不就闹腾了,你们是来晚了,方才我这屋子的房顶都差点被这俩丫头给掀了。” 姜固陪着文氏坐了会儿,姜喻之和江溆下了几盘棋,估摸了一下时间,才让侍女去将二人唤醒去用晚膳。 谢姜难得回来一次,许久未露面的舅舅姜柏也回了府,文氏兴致上来了,也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姜固阻止无法后索性陪着她,反正今日府里热闹,文氏缠绵病榻许久,今日让她动了动也并无不可。 姜柏起身替三个晚辈夹了菜,又让人将温好的果酿呈上来,“我刚从林府过来,二妹今日又高烧了,喝了药刚睡下,我便没去打扰,只让人带了话。” “姨母又病了?” 谢姜咬了咬筷子,蹙起眉心,“还是莫要去打扰她了,明日我去林府看望她。” 皇后姜宁璇生了谢姜后身体急转直下,早早的便去了,与此同时,姜宁菡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成婚数十年到如今都未有子嗣,她也主动替夫君选了几位妾室为林府绵延香火。 好在姜府足够庇护她,才没让她受什么委屈。 像姜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素来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但今日人多热闹,怀玉公主与泽山侯远道而来,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这顿晚膳谢姜吃的很开心,中途不停的与身侧的姜月霜说悄悄话,还不忘对姜喻之做个鬼脸。 江溆坐在她另一侧,见她确实兴奋,也没有去打搅她的好兴致,只时不时地替她夹些菜。 许是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谢姜手上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将手边的杯盏打翻了,琼色的果酿洒在素纹的衣袖,晕开一片。 当即有侍女前来将桌上擦拭干净,月棠拿了丝帕上前几步,却是被一只手拦住了。 “给我吧。” 江溆并没有给月棠反应的机会,直接取走了她手里的丝帕,拉过谢姜的衣袖轻轻按过去,将果酿拭去。 谢姜乖巧的坐着,很是配合的抬手,还不忘卖一下乖,“多谢皇叔。” 江溆瞥了她一眼,语气古怪,“看来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的衣服跟你待久了,也学会馋了。” 闻言,众人皆是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姜月霜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又是去戳了戳她的衣袖,“你先不着急,等我家园园先吃完。” “表姐。” 谢姜直直的瞪她一眼,“说好对我温柔呢?” “这不就是温柔吗?” 少女故作惊讶的眨眨眼,继而捏了捏她的脸蛋,“看看,我待你多好,晚上休息和我一起吧,我藏了不少好东西,就等你来呢。” “真的?” 谢姜目光一亮,接着便是笑嘻嘻的凑过去,“表姐你不该在这里说,表哥明天该跑了,我们就没得玩了。” 姜喻之嘴角抽了抽,给两个妹妹一人夹了一筷子菜,同时敲了敲碗的边沿,“你们闹归闹,不要闹我便好。” 姜月霜与谢姜都是端庄淑雅的美人,但不知为何两人凑到一起便是改头换面,欢脱的与平日里几乎是判若两人。 长辈们将这种情况归结为同龄人的欢乐,也没有去多言,姜固巴不得两姑娘活泼一点,便是纵容了下来。 这样一来,倒霉的便只有姜喻之了。 谁知道下一刻这两个姑娘会怎么捉弄他,指不定姜月霜藏了不少东西都是为他准备的呢,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反抗无法后,他已经淡定了,内容毫无波动,还能以平常心接受。 江溆含笑看着这三只闹腾斗嘴,手上小心的将谢姜手边的碗碟整理好,将杯盏换了个位置防止她再打翻,还细心的将她宽大的衣袂拢了拢,又去试了试她的碗上的温度,觉得有些凉了,便重新给她盛了热汤。 谢姜正与姜月霜聊的开心,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倒是坐在他们对面的姜固将这些看的分明。 方才谢姜回头对江溆笑了一下,江溆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姑娘转过头继续和姜月霜聊天去了,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江溆面上笑意却是加深了几分,眸底似是有晶亮在闪烁。 这个眼神——— 姜固太熟悉了。 他曾用这种眼神看过文氏,圣人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姜宁璇,姜柏曾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的发妻。 旁人可能察觉不到,但已经是人精的姜固却是眉头一皱,扣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 江溆方才看谢姜的眼神,哪里是长辈对晚辈的纵容,分明就是…… 对心爱之人的宠溺。 一时间,姜固有些心情复杂,他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又揉了揉眼,再度看过去时,江溆已经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的晃悠着手中杯盏。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江溆直接迎上,对姜固微微拱手。 姜固面上不显端倪,与他对视一眼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说实话,他现在看对面那个男人怎么看怎么碍眼。 用完了晚膳,因为还有园洲的一些事情要处理,姜柏和姜喻之先行离去了,文氏今日高兴想要散步,姜固便陪着她。 知道江溆有话要嘱咐谢姜,姜月霜便先行回了院子,将空间留给他们。 “我明日去趟苗疆,你安心住在这里,等我回来带你一同回华京。” 江溆稍稍侧身挡住晚间带着凉意的风,接过月棠手中的披风替她披好,“记得不要乱跑,听你外公的话。” “好的。” 小姑娘连连点头,一本正经道,“放心吧皇叔,我此次来主要是陪外婆和姨母,绝对不乱跑。” 见她态度真诚,江溆“嗯”了一声,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乖。” 二人并肩走着,江溆絮絮叨叨的嘱咐了她很多,谢姜一一应下来,寻了个间隙打断了他。 “皇叔此去苗疆也要小心。” 谢姜停下脚步,扬起桃面似的小脸,俏皮的眨眨眼,“我在这里等皇叔回来。” 男子目光暗了暗,应了声“好。” 拐过静水盈盈的水塘,路过一片花架,江溆忽的停下脚步,隔着谢姜的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嗯?” 小姑娘本身走的也漫不经心,被这么一拉差点栽倒,猝不及防的顺着江溆手上的力道转过去,直直的撞入他的臂弯。 “皇叔?” 她眨眨眼,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脑后却是覆上温热的手掌,阻止了她的动作。 江溆稍稍俯身,下巴抵在她肩头,浅浅叹息,“要听话,嗯?”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惆怅,谢姜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应了声“好。” 她并不明白他的惆怅从何而来,只将其归结为即将离别的不舍,毕竟在她记忆中,自她落水后醒来见到他开始,他便从未离开过她。 似乎,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守着她了。 这般想着,谢姜便是拍了拍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她用的力道不大,带着她惯有的温柔,恰到好处的体现她的存在,江溆眯了眯眼,默不作声的收紧了手臂,将人扣在自己怀里。 这般相拥不过片刻,江溆松开她,拢了拢她的鬓发,“去吧。” 谢姜应了声“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是转身入了姜月霜的院子。 江溆目送着她入了屋内才转过身,却是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犀利的眸。 姜固掸了掸衣袖,洞悉的眸底酝酿了明显的火气,开口亦是毫不客气,“侯爷的心思可真是不错。” 江溆忽然脊背一凉,顿住了没有动作。 好吧,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姜固这个老精明。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发现他对谢姜心思的,竟然是这个见面不多的姜固。 第41章 她是珍宝 因为许久未见了, 谢姜与姜月霜晚间闲聊了许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歇下的,第二日起的晚了些。 谢姜本来打算去林府探望缠绵病榻的姨母的, 却是在醒来时见到了她。 “姨母?” 许是刚睡醒,谢姜还有些迷糊, 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手上没轻重, 直接疼的她抽了口凉气。 “嘶--” 挺疼的。 “哎,你这孩子。” 姜宁菡急忙坐到床榻边,握住了她乱动的手, “好端端的掐自己作甚? 小姑娘当即抱住她的胳膊, 撒娇着晃了晃, “我想看看我睡醒了没。” “你啊。” 姜宁菡屈指按了按她的眉心, 开口是明显的宠溺, “昨晚是不是和你表姐闹了?今日起这么晚?” 说着,她又是看向一旁的姜月霜,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蛋, “昨晚是不是带你表妹闹腾了?” “姑姑~” 姜月霜顺势抱住她另一只胳膊, 学着谢姜撒娇,“我和园园都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有很多话要说嘛。” “有很多话要说?” 女子挑眉, 在二人额前都敲了一记,“园园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你们有的是时间。” 两个小姑娘同时点头,声音重合,“知道啦。” 看着它们二人如出一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表情,姜宁菡嘴角抽了抽, 无奈叹息,“你们先洗漱,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罢,她就准备站起身,胳膊却是再度被人抱住了,她没反应过来,刚起身便又是踉跄着坐了回去。 “姨母。” 谢姜颇为心虚的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松开手,“昨日舅舅说你高烧的很严重,现在感觉如何?还难受吗?吃药了吗?” 姜宁菡轻笑,伸出一指抵在她唇边,揉了揉她柔软的发,“老毛病了,不碍事,乖,你先去洗漱,我们一起用早膳。” 她面上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精神明显是不错的,谢姜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乖乖点头应下来。 与姜月霜一路笑闹着将自己打理好,到外间时早膳正好上来,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又是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嗯?笑什么?” 姜宁菡挑眉,站起身给她们盛了热粥,“先过来吃,不然该凉了。” “好。” 二人挽着手臂坐好,接过小碗捧着,一模一样的姿势看的姜宁菡又是笑了一声,“你们姐妹两个倒是有默契。” 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都是温婉端庄的淑雅美人,对外展现的性格亦是大气温柔的,为众人所称道,偏偏凑到一起便会变得活泼的过分。 谢姜笑了笑,拿着小勺子翻了翻热粥,“我是太久没见到表姐了,很高兴。” “你还说?” 姜月霜撇嘴,语含埋怨,“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家里都是兄弟,连个可以说体己话的姐妹都没有。” “我这不是来了吗?” 小姑娘理直气壮的扬了扬下巴,“表姐你还说我,我上次及笄礼你也没有去,我差点被人欺负。” “嗯?” 本来安安静静听着的姜宁菡皱起眉,语气微沉,“谁欺负你?有没有受伤?” 见她反应这么大,小姑娘当即摇头,“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谢姜不住的摇头,面色无辜,“我早有准备,正好在及笄礼上处理了几个人,没什么大事。” 姜宁菡这才缓和了面色,捏了一把小姑娘软绵的脸蛋,“你啊,性子软。” “谁说的?” 谢姜扁了扁小嘴,显然对这个形容很不满意,“我不是。” “你都提前知道了,还让事情发生,还说不是?” 女子显然不太满意小姑娘的这种处理方式,见她依旧扁着嘴,便又是上手捏了一把,“你啊,不管到什么时候,别让自己吃亏,若是有人想让你不痛快,你也别让他们好过,知道吗?” “知道了。” 她乖巧点头,主动夹了块点心送到自家姨母面前的小碟里,“姨母先吃,别凉了。” 姜宁菡却是挑眉,反手在她额前敲了一记,“你这性子,和你母后如出一辙。” 姜宁璇性子软,不管待谁都是和善的,而作为孪生妹妹的姜宁菡却是截然相反的,时常为了维护自己的姐姐而面色严肃。 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谢姜乖顺的笑了笑,“不是有姨母在吗?没人能欺负我的。” “姨母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若是我……” 说着,姜宁菡却是忽然停住了,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直接转移了话题,“好了,先吃吧,该凉了。” 谢姜与姜月霜对视一眼,很是默契的点头应下,安安静静的用完了早膳。 夏日正是繁花锦簇的时候,谢姜不常来姜府,姜月霜正兴致勃勃的打算带着她走一走,她的侍女却是急匆匆的过来耳语了几句什么。 下一刻,谢姜便是看到自家那温柔从容的表姐红了一张脸。 “咦?” 谢姜摸了摸下巴凑过去,以肩头轻轻撞了她一下,“表姐你脸红什么?” 姜月霜推了她一下,“小孩子别乱说。” “谁是小孩子?我都已经及笄了。” 小姑娘无辜摊手,面上浮现出明显的好奇,“是不是谁来了?嗯?” 眼看着姜月霜面上的羞涩已经掩饰不住了,谢姜也见好就收,挽过姜宁菡的手臂,“啧”了一声,“既是有客人造访,表姐快些去吧,我和姨母走一走。” 说着,她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今日尚早,无需急着回来。” 姜月霜瞪了她一眼,上手捏了一把,继而便是转身匆匆离去了,脚步略显匆忙,身后是谢姜毫不掩饰的笑声,听得她耳垂愈发的热。 “咦?表姐去哪儿?” 谢姜眨眨眼,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她不是该去前院吗?” “傻瓜。” 姜宁菡轻笑,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见心上人之前,该将自己打理一番啊。” “是吗?” 尚未接触到男女情爱的小姑娘直接睁大了眼,面上尽是茫然,“为什么?” 见她面色懵懂,姜宁菡只宠溺的拢了拢她微散的鬓发,“没有为什么,等你遇到让你心生倾慕之人,便明白了。” 谢姜撇嘴,靠过去以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 姜府本就是书香门第,府邸的构造带着明显的水乡温柔,比起皇宫更让谢姜觉得舒服。 文氏病重,昨日能打起精神已是难得,谢姜去她院子里请了安,见她面色实在是不好,便让她好生休息,没有打扰。 姜宁菡今日精神却是不错,谢姜陪她散了会儿步,注意到她面色亦是苍白的,便主动停下来休息,让人上了茶点。 姜宁菡与皇后姜宁璇是孪生姐妹,二人的容貌分毫不差,据说当年经常有人会认错。 虽是孪生姐妹,但二人的性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温柔安静,一个活泼犀利。 谢姜对于自己母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幼时,当时刚开始记事,现在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姜宁璇抚琴时的模样。 其余的印象,皆是由姨母姜宁菡补全。 许是因为见到了姐姐的女儿,姜宁菡今日兴致很好,揽着谢姜给她讲故事,大多是关于自家母后的。 小姑娘乖巧的依靠在她怀里,像只奶猫,用粉嫩的肉垫触碰散落的日光。 说道当年的事时,姜宁菡的神色是温柔的,手上轻轻抚着谢姜柔软的发,力道郑重。 如果母后还在的话,应该也是这般温柔吧。 谢姜这样想。 许是日光太过融融,谢姜眯了眯眼,忍不住睡了过去,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姜宁菡垂首看着怀里软绵的姑娘,指尖细细描摹过她的面容,脑中渐渐浮现出记忆中那名女子的音容。 她闭了闭眼,眼尾忽的就沁出了一滴泪。 *** 江溆前往园洲一事并没有隐瞒众人,就当做是代替太子殿下和怀玉公主前去探望文氏,但离开园洲前往苗疆却是秘密进行的。 他将杨渚留在了谢姜身边保护她,自己孤身一人策马前去苗疆,几乎是夜以继日的赶路,不敢有所耽搁。 杨西传来消息说找到了能够解双生蛊的人,而且似乎与谢姜有所关联,江溆不敢大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苗疆,见到了杨西说的那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姑娘。 她看着和谢姜一般大,穿着苗疆的服饰,发上的银饰叮当作响,露出纤细的手臂,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杨西回到江溆身侧站定,挠了挠手背上被虫子咬出来的几个包,“这是苗苗。” “苗苗?” 江溆瞥了一眼小姑娘,“你会解双生蛊?” “你又是谁?” 即使是孤身一人,苗苗似乎并不畏惧眼前两位男子,“想要双生蛊所为何事?” 江溆呡唇,看着苗苗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显然对她的能力有所怀疑,“你真的能解?” 苗苗抱着双臂,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样子,“你先告诉我你的来意,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风尘仆仆的男子却是轻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这么说来,你是不能解了。”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去,随意的摆了摆手,“回家去吧小姑娘,莫要耽误旁人时间。” “谁说我不能?” 苗苗跺了跺脚,脚踝上的银环碰撞间发出清越的声响,“整个苗疆都找不出比我更熟悉双生蛊的人了!” 江溆脚步停住了,唇边笑意加深。 果然是小孩子。 苗苗还处在孩童心性,与江溆别扭了片刻便带着他们走向自己的住处,声音脆生生的,宛若莺鸣。 “那个中了双生蛊的人是你什么人吗?我看你很担心。” 江溆目光微动,满是疲倦的面上渐次覆上温柔,“她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 顿了顿,他迎上苗苗疑惑的目光,轻笑出声,“是我的珍宝。” “所以,我必须要救她。” 他抬眼,对上迎面而来的带着打量与质疑的陌生目光,语气郑重,“我不能没有她。” 陌生女人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微沉的面色显示出她的不虞。 “咦?阿娘?” 苗苗当即小跑过去,抱住女人的手臂,“你怎么来啦?不是说让我来接人的吗?” 女人揉了揉苗苗的脑袋,对江溆微微颔首,“朵沙。” “在下江溆。” 朵沙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那位中了蛊毒的人,是谁?” 江溆呡唇,有些迟疑,毕竟现在朵沙并没有答应救治谢姜。 “那我换一个问法。” 朵沙将苗苗拢了拢,“那人出身何处?” 第42章 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 “华京。” “华京?” 朵沙眯了眯眼, 面色不明,“这么说来,她是位贵人了?” 江溆微微一笑, “她是我的贵人。” 朵沙撇嘴,带着人走入院子, “让我看看她。” 注意到男子疑惑的表情,朵沙明显有些不耐烦, 屈指敲了敲桌面,“画。” 江溆这才注意到桌上已经摆好了作画需要的东西,他皱起眉, 有些犹豫。 朵沙自然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她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安抚人心的话, 开口却是毫不留情, “你放心,我对你那心上人没有兴趣,我只是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 此画不会有其他人看到。” 她将“心上人”三个字咬的极重, 是明显的调侃,江溆耳垂微热,但不得不说心情是不错的。 既然朵沙都这么说了, 江溆也没有迟疑,很快挽了衣袖拿了狼毫落笔。 谢姜的面容早就已经深刻的印在了他心头, 是以他落笔时没有丝毫的犹豫,简单的线条很快勾勒出她的眉眼。 待他放下笔,夕阳已经收回了灼灼的金光,微凉的风吹过了他的侧脸, 他因为来的着急,脊背上早已覆了一层薄汗,风吹过时让他平白觉得有些冷。 江溆理了理衣袖,侧过身子让朵沙上前。 “咦?” 苗苗眨眨眼,伸手指着那画上之人,“这人好生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朵沙将小姑娘揽到臂弯,目光掠过画上少女的眉眼,面色意味不明,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让人猜不到她的情绪。 江溆亦是屏住了呼吸,定定的看着她,隐在袖中的一只手不住的收紧,骨节都泛着森白,可见他的紧张。 谢姜自幼待在皇宫,后在东宫长大,不可能来过苗疆。 他不过是想找到解双生蛊的方法,没想到,竟是能够牵扯出这条线索。 “看来,我猜的不错。” 朵沙沉吟少许,这才缓和了面色,“我会让苗苗前去帮她解蛊毒,毕竟……她身上的双生蛊来自我这里。” “什么?” 江溆的瞳孔微微一缩,失了平日的语调。 “双生蛊本就近乎失传,当年是我的疏忽,让有心之人有了可趁之机,我会负责。” 朵沙揉了揉额角,面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目光飘忽着落在画上,浅浅叹息,“我这里有个故事,想必你会感兴趣。” 江溆闭了闭眼,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嗓音低沉,“请讲。” 事关给谢姜种下蛊毒的元凶,他自然感兴趣。 只要想到上一世他的姜姜被折磨的满身血色,毫无生气,他的心头便是不住的抽痛。 他的姑娘最后凉在了自己怀里,成为了他余生折磨他的梦魇。 想到这里,江溆不由得眯起眼,眸底似是化开了一滴墨,浓郁的掩住了他的真实情绪。 许是察觉到眼前男子情绪不对,欢脱的苗苗也安静下来,接收到自家阿娘的眼神,便是主动去准备的热茶。 江溆晃了晃茶盏,直接仰头一饮而尽,闭了闭眼后情绪才平复下来。 “抱歉,想到了一些事。”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笑,收敛了方才的戾气,现在他又是那个温润如风的年轻侯爷,开口让人听不出什么端倪,“请讲。” 朵沙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语气笃定,“那个姑娘,对你很重要。” 提起谢姜,江溆的面色便是柔和了几分,他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扭捏,“世上之人千千万,但她只有一个。” 他的眸底漾开了层叠的光,宠溺几乎要溢出来,眉梢的笑意似乎都是甜的。 朵沙的神色稍稍动容,染了深紫蔻丹的指甲带着明显的侵略性,她随意的摆弄着面前的杯盏,“此事差不多过去了该有二十年了。” *** 许是因为谢姜的到来,姜宁菡搬回了姜府居住,每日里陪着小姑娘和姜月霜,兴致好的时候还会手把手教她们刺绣。 文氏整日的缠绵病榻,只有在中午时分会走出房间走一走,谢姜每天都会去她院子里请安,在她精神不错的时候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一场夏日的大雨过后,姜宁菡病倒了,整日的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直接让谢姜红了眼眶。 “哭什么?” 她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费力的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我没事,睡一觉便好了。” “姨母……” 谢姜趴在她膝头,任由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晕开在素色的裙摆上,“你说要陪我去游湖的,可不能食言啊。” “自然不会。” 姜宁菡轻轻的抚着她柔软的发,指尖挑起一缕青丝细细的在指尖把玩,“别哭,我真的无事。” 谢姜咬了咬下唇,努力将眼泪逼回去,耍赖似得在她膝头蹭了蹭。 “怎么现在这么会撒娇啊。” 头顶响起女子柔柔的笑声,接着鼻尖便是被轻轻刮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园园这么黏人啊。” 谢姜哼唧了一声,替姜宁菡将毛毯掖好,坐直了身子去试了试药碗的温度,确定是适合的,才端起来递过去,“姨母,喝药。” 她的语气很是一本正经,面上带着几分严肃,饶是姜宁菡也不免被逗笑了,伸手去捏了捏她软绵的脸蛋,宠溺的应下,“好的,听园园的。” 实在是她最近喝的药太多了,她已经心生不耐了,不想喝。 不过,在神色认真的谢姜面前,她还是选择直接将药汁一口饮尽,末了还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谢姜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她回到床榻上躺好,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则是随意的坐下来,“姨母先休息片刻,我在这里守着。” 姜宁菡忍着浓重的困意,捏了捏她的手掌,“你无须守着我,去和霜儿玩吧,这园洲好玩的地方很多。” “我和表姐明日再出去玩,今日我守着您。” 说着,她还示意了一番手中的书卷,“我不会无聊的,姨母安心休息吧。” 姜宁菡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带着几分隐忍,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在袭来的困意间缓缓睡去了。 谢姜理了理床幔,放轻了脚步去关了窗。 对于她来说,姜宁菡可以说是另一个母亲,弥补了早逝的母后在她生命中的遗憾。 母后因为体弱而没能撑得过一个冬日,去的时候还年轻,如今的姜宁菡亦是呈现油尽灯枯之态,总让她有种莫名的心慌。 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谢姜不希望她有事。 *** 双生蛊极为恶毒,且种下能够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在它的发源地苗疆,也是差不多失传了的。 而整个苗疆,仅存的活的双生蛊,便在朵沙家中。 当时的朵沙不过是个初长成的烂漫少女,好奇心极强,对古籍上记载的一切都有着强烈的探索的欲望。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她在苗疆的入口捡到了一个人,一个容色倾城的少女。 少女身上满是伤痕,隐隐间还有中毒的痕迹,朵沙不忍她一个人被苗疆的毒虫撕咬,便是做主将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细心的替少女包扎伤口,熬了药喂她,给她自己的衣裳穿,两日后少女才醒了过来。 少女说,她名“阿璇”。 阿璇生的精致温雅,说话温声细语,待人亦是温温柔柔的,一双眸似是含了薄雾,让人一看便会软了心肠。 常年与毒蛊作伴大大咧咧不知温柔为何物的朵沙也不意外。 阿璇一看便是经历了追杀,朵沙并未主动去问,只细致的照顾她直到她伤势恢复,才试探着问出了她的来历。 阿璇来自大齐华京,被心上人抛弃,因为身份特殊而遭遇追杀,一路逃到这里。 朵沙当时尚处在心思单纯的年纪,并不会去深究阿璇话中的漏洞或是细致的去观察她言语上的真实性,只听她说了自己的经历后便是直接决定将人留了下来。 朵沙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是以她对这个新来的妹妹抱有极大的好感,什么好的都会留给她,外出还会记得给她摘花。 阿璇在她家中留了大约三个月,在深秋的一天不知所踪。 同样不知所踪的,是她新制出的双生蛊。 “也就是说,她偷走了双生蛊。” 江溆沉吟少许,面色谨慎,“那为何如此肯定我家姜姜所中的双生蛊便是你所丢失的那个?” 朵沙轻笑一声,示意了一番一旁的苗苗,小姑娘心下了然,转身回房拿了什么出来,递给了朵沙。 “阿璇说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待在我家中的时候教会了我琴棋书画,还亲自画了我与她的画像送与我。” 说着,朵沙展开手中画卷,稍稍侧身,示意江溆上前。 江溆只看了一眼,便是愣在了原地。 谢姜的眉眼与皇后姜氏生的极为相似,皆是纤纤楚楚的容色。 画卷上二人皆穿着苗疆的服饰,发上戴了同样的银饰,一人明显是朵沙,还有一人,容貌是江溆极为熟悉的。 那分明是皇后姜氏! 阿璇…… “难道……” 江溆呼吸一滞,只觉得脊背上升起一股凉意,直接透彻了心底。 皇后姜氏,出身园洲姜府,闺名——— 姜宁璇。 第43章 契阔 煎熬了几天, 姜宁菡的高烧总算是退了下去,谢姜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女子清减了不少的面庞, 带着几分后怕。 她知道,姜宁菡的身子已经呈现颓败之势了, 像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有,还会更严重。 不管她怎么回避现实, 但事实便是如此,姜宁菡的时间不多了。 “盯着我看做什么?” 姜宁菡有些好笑的捏了捏小姑娘鼓起的面颊,“你也累了, 早些去休息吧。” 谢姜确实是累了, 便没有拒绝, 挽着姜月霜的手臂回去了。 既是姜宁菡的烧退了, 文氏这几日精神也好了不少, 谢姜便与姜月霜出了姜府,上了画舫去游湖。 园洲多水,夏日的绿荫与细碎的繁花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从高处看过去能看到一座座端庄的小桥, 桥下是层叠的涟漪,摇曳了其上经过的行人的身影。 谢姜百无聊赖的扒拉着雕花的窗,手上端着一盘樱桃, 随意的捏了一只扔到嘴里,浅粉的唇瓣看着比樱桃更为水润。 姜月霜正细细的看着手里的一方丝帕, 是素蓝的颜色,角落里丝线勾勒出一个“霜”字。 少女面上的娇羞太过明显,纵使谢姜这般未曾接触过男女情爱的小姑娘都能察觉的到。 她索性靠着窗以手肘支撑着自己站好,“表姐, 从我们上了这画舫,你就一直在看这帕子。” 姜月霜像是被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不仅跳了一下,还猛地后退了小半步,握着丝帕的手藏到了身后。 “你……你胡说什么?” 许是因为紧张,她说话都磕磕绊绊的,没了平日的端庄模样,目光躲闪,“你好好吃你的樱桃,别乱说。” 谢姜本想小小的调侃她一下,却是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不由得“啧”了一声,“我方才有说什么吗?” 说着,她又是扔了个樱桃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抱着手臂绕着姜月霜走了一圈。 姜月霜索性将丝帕藏入袖中,也跟着小姑娘转了一圈,“你……看我做什么?” 下一刻,一只樱桃被塞入了她口中。 “我看我的表姐生的好看,便宜那位李公子了。” 谢姜无辜的耸耸肩,这才回到窗边靠好,“我知道你与那位李公子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表姐,今日我们是来游湖的,不是来让你思念的。” “我知道那帕子好看,但是你也看看外面的花,看看我好吗?” 小姑娘粉生生的指甲在日光下透着一层浅淡的晕,捏着新鲜的樱桃,皆是极为诱人的。 姜月霜揉了揉额角,直接凑过去捏了一把小姑娘粉嫩的脸蛋,“园园长大了,学会取笑姐姐了?” “没,不敢。” 谢姜无辜摊手,笑着将樱桃递过去,“姐姐吃。” 小姑娘刻意软下声音时奶里奶气的,听得姜月霜一阵心痒,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们园园长大了,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人呢。” 听出来她话中的调侃,谢姜也不多言,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还小,不着急。” 她确实是面色懵懂的,姜月霜笑着去挠了挠她的腰身,两姐妹当即闹作一团,不经意间撩开了谢姜宽大的衣袂,露出纤细的小臂来。 “这是……” 姜月霜一手稳住谢姜摇晃的身形,一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放于眼前细细打量,“这个镯子。” 谢姜眨眨眼,放松了自己任由她的动作,“这个镯子怎么了?” 这个镯子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怎么宋沉问她,姜月霜也问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像是你喜欢的风格。” 二人方才打闹也累了,索性都席地而坐,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姜月霜握着她的手细细观察她手腕上的镯子,指尖沿着边沿缓缓摸索过去,面色意味不明。 几息后,她的指尖触及到了什么,轻轻一扣,便是听得一声轻响。 “咦?” 不只是姜月霜,连谢姜本人都被小小的惊了一下,凑近了去看,“这镯子怎么回事?” 见她的面色确实是懵懂的,姜月霜也没有多问,将镯子自她手腕上褪下了,放于眼前细细打量,片刻后,终是发现了端倪。 “园园。” “嗯?” 姜月霜眯了眯眼,细细观察小姑娘的表情,“你实话跟我说,这镯子是谁送给你的?” 她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是罕见的严肃,谢姜有些茫然,“我也记不得了,许是父皇或是哥哥吧。” 对面的少女皱眉,“真的?” 谢姜连连点头,“真的。” 姜月霜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将手镯侧过放于她眼前,指尖拂过雕花的手镯内侧,“那这二字作何解释?” 小姑娘疑惑的垂眸,手镯内里是精致的雕花,藤蔓缠绕间,有着两个蝇头小字:契阔。 姜月霜压低了声音,“你可知这是何意?” 是何意? 谢姜蹙起眉心,额角传来轻微的抽痛,让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似乎,有人告诉过她,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是谁呢? 额角的抽痛愈发的强烈,谢姜咬住下唇,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呼。 “园园?” 姜月霜面色一变,急忙抱住她,轻轻安抚她的发,“哪里不舒服?” 谢姜定定的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闭了闭眼,伸手接过,转了一圈。 “无事,许是有些累了,方才有些头晕。” 她借着姜月霜的扶持站起身,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摆,“我有些饿了,表姐去帮我拿些点心好吗?” 说着,她还撒娇般的晃了晃她的手腕,声音软绵,“表姐~” 姜月霜最听不得她这样撒娇,揉了一把她的脸蛋便应下来,嘱咐她在这里坐好,自己走出去后厨拿点心。 谢姜这才将手镯放于眼前,借着日光再度打量了一遍。 手镯很精致,虽然不是她喜欢的素雅的样式,却也是让她喜欢的。 她确实不急的这手镯的来处了,不过她作为公主,这种小事记不得貌似也在情理之中,她便没有放在心上。 若不是今日姜月霜发现了上面的字,谢姜也不会发现其中端倪。 其实谢姜没有告诉她,除了“契阔”二字,另一侧还有二字,一为“姜”,一为“溆”。 她所认识的人中,名字中含有“溆”的,只有一个———江溆。 一想起他,谢姜心头没来由的生出思念了,像是记忆的回廊大开,淋漓的月色直接兜头淋下来,容不得她拒绝。 她将手镯戴好,直接摸索到那个小扣,轻轻一动将其扣好,理了理宽大的衣袂。 谢姜这才发现,她与江溆已经好几日未见了。 她想他了。 而姜府中的姜宁菡午睡了片刻后醒来,靠在窗边饮了杯热茶,拿过桌案上的书卷翻了翻,忽然觉得有些安静。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小姑娘不在身边,没有她在身边闹腾,她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便随意问了一个侍女,才得知小姑娘和自家表姐出门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又是猛地站起身,“她们出去了?” “是的。” 侍女又补了一句,“殿下说要去游湖,再去赏花。” 姜宁菡面色大变,刚踏出一步,却是一阵眩晕,她勉强扶住桌案站稳,“快……去将她们找回来。” 她的语气太过慌乱,侍女被吓了一跳,直到她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愣着做什么?快去!” *** 夜色缓缓漫上窗棂,朵沙在廊下点燃烛火,“说一说你那心上人的情况。” 见男子愣住,她又补了一句,“就是她表现出来的症状。” 江溆心下了然,思索了一番才回答她,“她平常和旁人并无不同,只是她上次突然高烧,然后忘记了一些事情。” 朵沙挑眉,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让我猜一猜,你前一日是不是刚与她互诉衷肠?她忘记的,是不是你们的感情?”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江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应下,“是。” “我明白了。” 朵沙微微颔首,借着月色随意捣着药杵,“看你的表情,这画上之人你认识?” 画卷上女子的面容太过熟悉,江溆闭了闭眼,稳住自己的情绪,点头“嗯”了一声。 “认识便可。” 朵沙随意的掸了掸衣袖,“要解双生蛊,必须先找到她。” 闻言,江溆和杨西对视一眼,二人皆是露出惊诧的表情,“为何?” 朵沙停下手上的动作,浅浅叹息一声,目光投向遥远的夜色,“双生蛊分子母两蛊,二者必须要同时在不同的人体内培育,母蛊的活跃性确保了子蛊的效果。这个过程会让一个人的身体迅速颓败下去,相当于吸食他们的生命。” “若培育子蛊的那人诞下子嗣,子蛊会沿着血脉进入子嗣体内,待时机成熟,子蛊才算是真正的子蛊,也就是让中蛊之人遗忘。” 江溆皱着眉听完,迅速抓住了重点,“所以,姜姜身上的双生蛊是子蛊,而且来自她的血亲?” “不错。” 朵沙点头,转过身去将画卷缓缓收起,“你说那小姑娘已经开始遗忘,说明她身上的子蛊已经经过了培育,所以,让你那心上人变成这副模样,母蛊和血亲必不可少。” “而且,要想解蛊,母蛊必不可少。” 她看向面色不好的江溆,尽量温和了声音,“所以我才问你阿璇在何处,我们必须找到母蛊。” “可是……” 江溆有些无力的闭上眼,指尖冰凉,“她已经不在了。” 皇后姜氏早已经不在了,上哪里去问她母蛊在何处? 他细细思索过这些年来的种种,忽的睁开眼,面上浮现出罕见的慌乱,“不好!” 出事了。 第44章 但愿是猜测 谢姜是在一片冰凉间醒过来的, 稍稍一动便是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她抽了口凉气,眼尾微红。 凉风吹过时, 她忍不住瑟缩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泡着, 手臂上的伤口都被泡的发白,皮肉翻开。 她忍着痛扶着一旁的巨石缓缓站起, 牵扯到了脊背上的伤口,又是抽了口凉气。 单薄的裙衫浸透了凉水,现下贴在身上, 很不好受, 她能感觉有温热的鲜血自伤口溢出, 流过她的手臂, 自她指尖落下。 她尝试着走了几步, 却是发现小腿上似乎被碎石擦伤了,又是浸了水,现下疼的走路有些困难。 “啧。” 谢姜实在是走不了, 只能就近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巨石坐下来, 撩起裙摆拧水,浅浅叹息,“好疼。” 出门时缠着舅母给自己挽的发髻已经散了, 那些发簪也不知落在了何处,只剩下发带松松的缠着。 谢姜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抬手扯下发带, 将发丝握住拧了水,用发带简单束好,这才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这里似乎是远离了她与姜月霜赏花的地带,但也还在山间, 淙淙流水自上方蜿蜒至雾霭深处,一片葱茏间,让夏日的风都带上了几分凉意。 眩晕感袭来,谢姜本能的捂住额头撑着自己,却是发现自己额头的温度有些异常。 “发烧了。” 她撇撇嘴,漫不经心的将黏在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尝试着动了动双腿。 看天色现在应该是早上,她和姜月霜遭到刺杀时是傍晚,那至少已经过去一天了。 身上沾了不少血迹,裙摆也有几处破损,谢姜无奈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愈发的疼了。 她与姜月霜去赏花时遭到刺杀,很明显目标是谢姜,来的想必是专门训练过的刺客,她们出门带了不少护卫,皆丧命于他们刀下,月棠和姜月霜的侍女早早地血溅当场,只剩下满身伤痕的杨渚护着二人逃离。 最后刺客带来的火药爆炸,将三人冲散,杨渚本能的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将她们推开。 谢姜当时只觉得一股热浪将自己包裹,炽热的温度照的她有些难受,匆忙间不知踩到了什么,直接从山路上滑了下去。 从山间滚落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当时身上已经有了不少伤,滚落的过程中不时的有碎石和枯枝嵌入伤口内,疼的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最后停下来时似乎是脑袋磕到了什么,她直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昏迷到现在才醒来。 想到这里,谢姜又是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果真是在左侧摸到了血迹,轻轻一按还很疼,想必是磕破皮了。 她看了一眼身上的血迹,又想想现在自己的处境,忍不住再度叹息一声。 实话说,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狼狈。 当初父皇身处朝堂的诡谲局势时,她都不曾这般狼狈过,一直被保护在东宫内,似乎还有一个人一直跟着自己,不曾让她离开过他的视线。 脑中闪过一线的清明,谢姜眉心一跳,头疼又加剧了些。 当初那个一直守着自己的人,是谁呢? 谢姜用力的闭眼,低低的闷哼了一声,细细按揉自己的额角。 她从昨日出事后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又是受了伤,现在还发烧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更是不知道那些刺客会不会找到这里,情况不是很好。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不能及时离开这里,她自己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稍稍歇了片刻,谢姜才勉强站起来,小步小步的移动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沿路的血迹,蹙起眉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留下踪迹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罢了。” 她以舌尖顶了顶腮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听天由命吧。” 看看是谁先找到她。 这般想着,谢姜也先将脑中的担忧尽数抛开,沿着河流一路走下去,小心翼翼的避开湿滑的石块,尽量减少再次受伤。 因为在山间,夏日的清晨还是有些凉的,谢姜才走了一段距离,便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尖,不经意间看过去,捕捉到了几点不同寻常的刺目光亮。 那是……刀刃的反光。 恐惧自心底升起,直接将她笼罩,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后退,绣鞋都是试探好几番才敢踏下去,生怕踩到了什么发出声音。 月棠没了,杨渚不知在何处,现在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能乱了阵脚。 临近水源的地方总是会引来关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姜缓缓退下手腕上的一对镯子,紧紧握于掌中,其上的雕花硌的她掌心微痛。 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了,一旦动静被发现,只会死得更快。 她垂眸,长睫微颤,扣着手镯的手指不断收紧,苍白的可怕。 谢姜闭了闭眼,一边缓缓移动一边拢住了宽大的衣袂和裙摆不让它们散开,果断将自己沉入冰凉的水中。 水流的冲击不小,谢姜放松了自己随着水流而去,估摸了一下时间,扬手将那对手镯向着不远处的绿丛扔了出去。 精致的手镯落地,一只磕到了石块,发出的声响不大不小,足够将那些人吸引过来。 水流忽然变得湍急,谢姜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是被冰凉的水淹没,腰身被尖锐的石块划过,很快沁出了鲜血。 难耐的窒息感只是短短几息,继而便是坠落的恐慌,谢姜艰难的伸手,意识渐渐被黑暗笼罩。 耳边的水流声在那一瞬尽数消失,黑暗降临时,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姜月霜是在黎明时分被寻到的,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直接让姜柏红了眼眶,让人急忙送回去医治,自己则是带着人继续寻找谢姜。 她们出事的地方是园洲有名的赏花地点,此时已经差不多成了废墟,血迹零乱,月棠失去了一只手臂,已经彻底的凉在了一株枯树旁。 此刻出现的悄无声息,按理说在园洲的事情几乎都逃不过姜府的眼,此次却是来的猝不及防,更是不曾留下什么痕迹,想要调查也很难。 姜月霜伤的很重,还受到了火药的冲击,身上的裙衫被血迹粘在身上,医女颤抖着手抖不敢太用力。 见到姜月霜时,姜宁菡差点晕过去,只能扶住了身旁的侍女稳住自己,声音颤抖,“园园呢?她人呢?” 护送姜月霜回来的青年无奈摇头,面色有些惆怅。 他看到现场那般惨烈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月棠和姜月霜的侍女都已经没了,姜月霜奄奄一息,杨渚不知所踪,但是姜柏找到了他断了的利剑。 这不是一个好的发现。 姜宁菡闭了闭眼,晶莹的泪不住的滚落,回到房间时直接摊在了小榻上,面色惨白,目光空洞。 “夫人?” 侍女急红了眼,小心的倒了杯热茶靠近,尽量放轻了声音,“夫人可是又不舒服了?夫人?” 姜宁菡忽的一手扣住了桌案,一手攥紧了衣襟,面色痛苦。 “夫人?夫人!” 在侍女的惊呼中,姜宁菡猛地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她苍白的唇角。 她费力的想要睁开眼,却是怎么都阻止不了意识陷入黑暗。 *** “喂,你们这么着急?” 苗苗艰难的动了动,感觉自己吃了一嘴的沙尘,“你家主人的心上人虽然忘了些事,但又不会跑了,为什么这么着急?” 也不知江溆想到了什么,都不曾有所停留,直接从苗疆离开赶往园洲,苗苗也跟着,但她的骑术很差,只能由杨西带着。 他们一路都不曾有所耽搁,苗苗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直接蔫吧下来,小声的控诉,“你家主人到底在担心什么?” 杨西的面色也不是很好,勒紧了缰绳,赶上江溆,“你和你阿娘口中的阿璇,可能在殿下身边。” 苗苗似懂非懂的点头应了声“哦”,几息后又是猛地一惊,想起来一件事,“潜伏在她身边?” 杨西“嗯”了一声,瞥了一眼面色严肃的江溆,压低了声音与她解释,“殿下与她……很亲近,而且,殿下如今正与她待在一处,而且身边……没有其他侯爷信得过的人。” 苗苗沉默了几息,难得的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扯紧了自己的衣袖,“听你这么一说,那位殿下现在很危险。” 杨西收回视线,眼看着江溆与自己的距离又被拉开了,便是默默地加快了速度追上去,淡淡的“嗯”了一声。 从出了苗疆开始,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莫名的恐慌一直压在心头。 但愿这一切只是他们的猜测。 *** 谢姜是被疼醒的,脚踝处猝不及防的传来极致的痛,疼的她无意识的痛呼出声,面色愈发苍白。 “嘶--” 小姑娘将自己缩了缩,攥紧了自己的衣袖,“疼。” “乖,忍一忍。” 低醇的男声传入耳中,脚踝处蓦地一凉,似乎是有人在帮自己冷敷,谢姜蹙起眉心,不适的动了动,却是被人直接按住了小腿。 “听话,别动。” 他安抚性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指尖隔着浸了凉水的布巾轻轻按揉她的脚踝,“等会儿便不疼了,乖。” 谢姜费力的掀开眼皮,逆着光看到了熟悉的眉眼,不由得鼻尖一酸,直接红了眼眶。 “表哥……” 第45章 你怎么才来 “我找到了你的簪子, 你应该是被水冲下来的,所幸下面的水够深,不然你现在……” 说着, 姜喻之握着谢姜的脚踝又是一动,伴随着轻微的一声响和小姑娘毫不掩饰的痛呼。 “疼啊!” 她攥紧了衣袖, 额前覆了一层的冷汗,“怎么这么疼?” “你被水冲了下来, 幸好我及时把你捞上来,若是继续随着水流下去,就是悬崖了。” 青年浅浅叹息, 指腹轻轻在她脚踝处按揉了几下, “动一动看看。” 谢姜眨眨眼, 晶莹的泪珠缀在纤长的羽睫, 苍白的面上带着几道红痕, 想必是被石块划到的,溢出的血迹已经被水流冲掉了,伤口泛白。 她试着动了动脚踝, 起初的痛让她闷哼了一声, 缓了缓才稍微好了些,“好些了。” “那便好。” 姜喻之松了口气,继而解了外衣给她, “这里也不知道是何处,你的衣服都湿了, 你先穿我的,我给你烘干。” 谢姜这才注意到二人行现在正在一处山洞内,一旁生了火堆,暖意扑在面上, 驱散了几分寒意。 姜喻之将外衣递给她后便是自觉的转过身去,刚踏出一步便是被小姑娘扯住了衣袖。 “表哥你受伤了?” 他月白的中衣上沁出了明显的血迹,山洞内光线有些暗,此时借着火堆,谢姜清晰的看到了他苍白的脸。 姜喻之无所谓的摆摆手,蹲下将树枝架起,将火堆生的旺了些,“无事,小伤。” “我找到你后本想带你回去的,但是遇到了那些刺客,为了摆脱他们便暂时避到了这里。” 其实他与那些刺客经过了一番周旋,身上确实受了伤,毕竟他们人数众多,他一个人带着一个昏迷的谢姜确实很危险,最后还是从山间滚落才暂时避开了他们。是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为了不让谢姜担心和害怕,他只模糊的说了个大概。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且安心,我出去守着,你先把衣服换了。” 说罢,他又折回来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转身出去了。 他的脚步略显匆忙,谢姜虽然现在头痛难受,但还是注意到了他的伤势,不由得呡起唇角。 他伤的不轻。 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找过来,谢姜也不耽搁,直接褪了贴在身上的裙衫,有些布料黏在伤口上,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毫不犹豫的扯下了,带起一阵刺痛。 她瑟缩了几番,将男子宽大的外衣穿好,衣袖有些大了,她还拢了拢简单的束起来。 换好衣服,她才对外面守着的人唤了一声“表哥。” 姜喻之扫了一圈山洞外的情况,确定没有异常才转身走入,拿过小姑娘的裙衫放在树枝上靠近了火堆。 谢姜崴了脚,慢慢将自己挪了挪靠近了火堆,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梳着自己的发,让暖意将自己包围。 身上的伤口因为浸了水,有的已经有发炎的趋势,额头痛的她有些难受,谢姜蹙起眉心,又是靠近了火堆几分。 小姑娘抱着双臂,埋首于自己膝头,小脑袋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显然很是难受。 注意到她苍白的指尖,姜喻之不动声色的褪了自己的中衣,沉默着靠过去将其披在她肩头。 明显的血气沁入鼻尖,肩头感受到重量,昏昏沉沉的谢姜被惊醒,有些迷糊的揉了揉眼,“怎么了?” 她抬眼,看到了挡在眼前的火堆,再往前是自己那檀色的裙摆,其上勾勒着细花乱蕊,借着火光能够看到另一侧的人影。 “等我片刻,很快便好。” 姜喻之淡定将手上的裙衫抖开,不经意扯开了胳膊上的伤口,鲜血溢出染红了素白的里衣,他只瞥了一眼,并不为所动。 “你靠着点火,衣服拉紧些,不要着凉。” 他随手拭去嘴角溢出的血,指尖搭在树枝边缘感受火苗的温度,“你旁边的果子我试过了,可以吃,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谢姜这才看到身边的几个暗红色的果子,她随意的拿了一个在衣袖上擦了擦,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入口的清甜让她满意的眯了眯眼。 她已经饿了许久了。 小姑娘咔嚓咔嚓毫不客气的解决了一个果子,又拿起一个,刚要送入口中,却是看向对面,“表哥要吃吗?” 姜喻之认真的将裙衫翻了一面,低醇的嗓音与平日里别无一二,“无需了,你吃便好。” 谢姜却是撇撇嘴,自顾自挑了几个长的好看的果子,“还是吃一些吧,不然等会儿没力气背我逃跑。” 她伤了小腿,崴了脚踝,若是那些刺客找过来,她就算想要逃跑也是有心无力的,只能靠姜喻之了。 这般想着,她又多拿了两个好看的果子。 “表哥,接住了哦。” 说罢,她便一个接一个的将手中果子抛过去,也不去管那边的人接不接得住。 事实证明,姜喻之是接得住的,还很稳,他换了个坐姿,一边以衣袖擦拭果子一边笑出了声,“现在有力气跟我皮了?” 他刚找到她时她是气息微弱的,整个人无力的泡在水里,苍白的面色配上脖颈处的血迹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现在看来,她伤的确实很重,但精神还不错,至少还有精力跟他皮一下。 “表哥你还是省点力气快点吃吧。” 谢姜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咔嚓咔嚓吃着果子,一边靠近火堆梳理自己的潮湿的发丝。 刚才没觉得有什么,许是在水里泡的太久了,待发丝差不多干了,她才觉得额头的温度又上来了,脑袋晕乎乎的,浓重的困意袭来。 她将自己缩了缩,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对面响起青年担忧的声音,“冷?” “不冷。” 谢姜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尖,声音微哑,“我有些热。” “你身上带着烧,不能受凉。” 姜喻之试了试木架上的裙衫,向火堆中添了些树枝,“暖一暖,别贪凉。” 小姑娘扁了扁嘴,听话的裹紧了衣服,“知道了。” 片刻后,姜喻之唤了一声“园园。” 没有听到小姑娘的回应,他又是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他这才站起来,发现小姑娘已经躺在一旁的干草上睡过去了,身上裹了他的衣服,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发丝散开,遮住了她半张脸,火光映着她微卷的发梢,为其添了些许浅金色。 手里的裙衫已经干了,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唤了几声才将人唤醒。 “表哥?怎么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浓重的困意下显然很是不满有人打扰自己睡觉。 “衣服已经干了,你换一下。” 姜喻之将不情不愿的人扶起,伸手去试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出意外的触及到了异常的温度,“高烧了,你快些换,我们要尽快回去。” 谢姜点头“嗯”了一声,姜喻之确定她是清醒了才转身出去,里衣有些单薄,凉风吹来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片刻后,听得一声软软的“表哥”,他才走回去,拿过自己的中衣披上,不由分说将宽大的外衣披在谢姜肩头,“穿上。” 谢姜听话的穿好,下巴抵在自己膝头,眨了眨视线有些模糊的眼,“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姜喻之转过去整理衣衫,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瞬,继而才反应过来,温声安抚她,“很快。” 小姑娘“哦”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外衣,吸了吸鼻子,“我还是有些热。” 姜喻之在她面前蹲下,紧了紧她身上的外衣,“听话,不能贪凉,回去给你买桃花糕。” 听到自己喜欢的点心,谢姜才消停了些,“好。” 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姜喻之不敢耽搁,直接将人背好,灭了火堆,转身走出山洞。 此处很少有人来,姜喻之思索了一番,才选择了一个方向。 不知道下了山会到哪里,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大夫给谢姜看一下,她明显已经烧糊涂了,浑身无力的趴在他的脊背。 谢姜现在只觉得头痛得厉害,脑子里闹哄哄的,凉风吹过时能带来一丝清明,接着又是混沌了。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接着便是利刃出鞘的声音,她能感觉到托着自己腿弯的手紧了紧。 混乱中,似乎有什么溅在了她的侧脸,谢姜鼻尖动了动,嗅到了血腥味,当即心头便是一阵恶心,似是有什么压着,呼吸闷闷的。 是不是要死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猝不及防的迎来一阵沙尘和热浪,烫的她的面颊微痛,头也更疼了。 谢姜感觉自己似乎被抛了出去,耳边是姜喻之失控的一声“园园”,有尖锐的石块划过了侧脸,带来一阵刺痛。 火药爆炸带来的冲击让她一阵气血翻涌,直接咳出一口血,脚下一软便是磕到了碎石,直接栽倒,落入阵阵冷风中。 视线有些模糊,谢姜费力的睁大了眼,看到了满身血色的姜喻之,他毫不犹豫的拔出肩头的羽箭,向她扑过来。 又是一声爆炸声响彻耳畔,震得她耳膜痛。 她下意识的闭上眼,下一刻便是有手臂环过了她的腰身,微微用力,让她直接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来人力道极大,勒的她的腰身有些疼,呼吸也不顺,她忍不住哼唧了一声,“表哥,难受。” 腰间的力道松了松,有手掌将她的脑袋按在了他的颈窝处,声音却不是姜喻之的。 “是我。” 像是在生死之际走了一圈,男人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颤抖的吐息洒在她颈侧。 谢姜眸底酝酿了许久的泪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溢出,“皇叔?” 男人承受了方才大部分爆炸的冲击,无力的仰躺在地面,手臂上和腰侧的伤口不住的流血,他也无暇去管,只耐心的安抚怀中人。 “是我,我在呢。” 谢姜眨眨眼,自他怀里探出脑袋,果真是看到了阔别多日的人,“真的是你啊。” 江溆忍着痛轻笑一声,缓了缓呼吸才撑着自己坐起,靠在一旁的巨石上,让小姑娘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怀里,“自然是我。” 谢姜却是扁扁嘴,身形颤抖着将自己埋入他的臂弯,泪珠不住的滚落,“你怎么才来……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起来,因为高烧而微哑的声音似是小奶猫的呜咽,“我好难受,哪里都在痛。” 江溆眼尾微红,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的揉,“无事了,别怕。” “对不起。” 第46章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是我来晚了, 是我的错。” 江溆皱着眉咽下喉中腥甜,手上轻轻抚着小姑娘柔软的发,“不哭了好不好?会哭坏的。” 谢姜却是摇头, 只顾将自己缩在他怀里,不住的哭, 小小的身子颤抖的让人心疼,一张小脸贴在他染血的胸膛, 泪珠混着血迹沿着她的面颊落下。 江溆闭了闭眼,并没有顾忌什么,将怀中人拥紧, 垂首在她发顶落下轻轻一吻, 温声哄着她。 杨西默默将昏迷过去的姜喻之背好, 瞥了一眼现场的情况, 还是选择去小声的提醒他, “侯爷,此处要塌了,先带殿下离开吧。” 火药爆炸太过猛烈, 此处的山石已经不稳了, 他们几人除了苗苗身上都带了伤,确实是不适合在此处多耽搁的。 江溆应了声“嗯”,随手自衣摆上撕下一块将腿上的伤简单的包扎了, 搂着怀里的小姑娘站起身,心头一阵气血翻涌, 忍不住偏首咳出一口血来。 “你受伤了,还不轻。” 苗苗扯了扯自己的小布包,抱着手臂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人,“啧”了一声, “你们都伤的不轻,这位……就是你的心上人吧?她不能再拖了,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我给她施针。” 她的声音不小,并没有什么避讳,直接说出了“心上人”三个字,江溆当即垂首去看怀里的姑娘,发现她的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抱着自己小声的抽泣,想必是没有听清。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苗苗忍不住嗤笑一声,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哎呀,真是难啊。” 杨西嘴角抽了抽,背着姜喻之走在前面开路,方才爆炸的大部分冲击是冲着谢姜去的,都被江溆挡了下来,是以,他伤的没有他重。 江溆甩去沿着手臂滑下的鲜血,稳稳地将谢姜抱起,避开了她胳膊上的伤口,让她舒舒服服的缩在自己怀里。 身上的伤随着他的脚步而撕裂,刺痛几乎蔓延至全身,江溆用力的闭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跟上杨西。 苗苗是土生土长的苗疆人,自幼野惯了,在这种环境下能够很好的发挥她的能力,很快便找到一处干净的山洞。 知道在场的几人身上都带着伤,她也没有多言,主动去将山洞里稍微收拾了一番,铺了干草,才收回手舒了口气。 “好了,把人放下吧。” 她拍拍手,直接席地而坐,将腰间小布包里的东西翻出来,找出一些扔给杨西,“那个人外伤有些重,你先给他包扎一下,我暂时没时间管他。” 说罢,她转过头,却是发现江溆虽然是坐下来了,但还是抱着怀里的姑娘不撒手,修长的手指细细梳理着她的发,目光定定的落在她面上,眸底的缱绻甜腻几乎要溢出来。 苗苗虽然不曾亲身接触过男女情爱,但她自幼在苗疆长大,那里的男女都热情大胆,对待自己的感情也都是直接的,她自然是见识过不少了。 不过…… 她摸了摸下巴,看了一眼被江溆视若珍宝的那个姑娘,一时间竟是有些同情江溆了。 刚和人家姑娘互诉衷肠,她转头就忘了,这感觉如何? 苗苗不曾经历过,但她能够想象他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很精彩的。 “咳。” 许是觉得这样幸灾乐祸有些不好,苗苗掩唇咳了咳,靠近了谢姜几分,“把她放下吧,我给她施针。” 江溆手上顿了顿,定定的看向她,“这样不行?” “你说呢?” 苗苗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翻了个白眼,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么抱着,像抱什么宝贝,我怎么找穴位?怎么控制力道?怎么施针?出了差错怎么办?” 江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谢姜放下来,许是担心她就这么躺着不舒服,又是抢过苗苗空了的布包叠了叠垫在她脑后。 苗苗嘴角抽了抽,也没有阻止,反正她正有此意。 “你也包扎一下,看着怪可怜的。” 不等江溆拒绝,苗苗又补了一句,“你这副模样,可别等会儿吓到你这位宝贝心上人。” 男子呡唇,迟疑了一番,还是同意了,转身去拿过干净的棉纱处理自己的伤口。 苗苗这才盘腿在谢姜身侧坐下,拿过她的手腕,同是女子,她也不曾有所顾忌,直接探上她的脉。 几息后,她又是检查了一番谢姜的脖颈和瞳孔,面色明显的沉下来。 注意到她的表情,江溆心头一沉,压低了声音问她,“情况如何?” “不太好。” 苗苗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指间一根长针颤颤巍巍在她眼前,声音冷凝,“伤的太重,又是高烧,体内蛊虫有些活跃,若是不制止,她会被蛊虫撕坏的。” 她说的有些可怕,但也是一种极为形象的说法,至少在江溆听来并不觉得突兀。 他是见过那样的场面的。 谢姜的嘴角已经开始溢出血迹,苗苗垂眸,果断下针,在谢姜挣扎之际按住了她的手臂,“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江溆快速握住谢姜另一只手臂,将她攥紧的小手缓缓放松开来。 体内似是有什么在撕扯着自己的皮肉,谢姜忍不住痛呼一声,挣扎着睁开眼,眼前光影摇晃,看不真切。 有微凉的手指擦过了她的眼尾,拭去了一滴泪。 “皇叔……” 她下意识的扁嘴,长睫颤抖几番后泪珠便止不住了,“我好难受。” “乖,不要乱动,一会儿便好了。” 谢姜狠下心阻止了她的挣扎,示意苗苗继续下针,一手与她十指相扣,不住的安抚她,“皇叔不骗你,真的一会儿便好了,乖乖不要动。” 谢姜阖上眼,泪珠打湿了眉睫,落入鬓发间,死死地咬住下唇,苍白的下唇很快溢出殷红的血。 苗苗一旦认真起来效率是极高的,她冷静的下针,时刻注意谢姜的情况,一手还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以作安抚。 注意到小姑娘染血的唇瓣,江溆伸手过去揉了揉,直接将自己的手掌送入她口中。 谢姜下意识的咬上去,颤抖的舌尖触及他的手掌,便是猛地睁开眼,直直的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很是无辜。 “无碍,给你咬。” 江溆温和的笑了笑,被咬着的那只手还屈指挠了挠她的侧脸,力道极轻,“随你怎么咬,别咬自己,咬坏了我该心疼了。” 谢姜眨了眨眼,愣了几息才偏首避开他的手,唇边的血迹刺目而残艳,“皇叔你受伤了。” 江溆苍白着一张脸,无所谓的耸耸肩,“小伤,无碍。” 身上的痛苦忽的剧烈了一瞬,谢姜皱着细眉忍了过去,呡起唇角,开口是明显的虚弱,“是我连累皇叔了。” 她虽然被父兄们保护的很好,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那些人的目标是谁,她也能够猜的到。 男子拨了拨她额前微乱的发,以指腹细细拭去她面上的泪与血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姜姜,这不是你的错,别乱想。” 又是一阵刺痛袭来,谢姜忍不住闷哼一声,手上攥紧,这才发现她的一只手被江溆握着,他的手指嵌入了自己的指缝间,与自己紧紧相扣。 苗苗的动作不慢,迅速扎完针,取出一颗药送到谢姜唇边,“殿下且先服下这个,能够暂时抑制你体内的蛊虫,服下便不会疼了。” 她说的冷静平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语速也不慢,江溆和杨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蛊虫?” 谢姜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面上尽是茫然,“我体内有蛊虫?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苗苗面色一僵,下意识的看向江溆,后者给了她一记冷眼。 “这个……” 她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对眼前面色苍白的小公主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我跟着阿娘见识过一些,今日发现殿下的症状很熟悉,殿下且先服下吧。” 说罢,她便是直接将手中的药塞入谢姜口中,合上她的嘴握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抬。 谢姜还未反应过来便是直接咽了下去,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察觉到江溆又给了自己一记冷眼,苗苗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将手边东西收拾了一番,再度给谢姜探了脉。 片刻后,谢姜觉得眼皮有些沉,忍了忍终是没忍住,缓缓阖上了眼。 待她的呼吸趋于徐缓平稳,江溆才松了口气,以衣袖拭去她额前的冷汗,“如何?” “情况不是很好,此次是我以药物强制将蛊虫压制下去,以后它们还会活跃,也会比此次更严重。” 说着,连苗苗自己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前沁出的汗,“她今日本身就重伤加高烧,幸好我们来的及时,若是拖的晚一些,她怕是……” 她摇了摇头,浅浅叹息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将长针尽数收回放好。 “必须先找到母蛊,这是解蛊的关键。” 苗苗凛眉,伸手理了理谢姜的衣襟,“找到母蛊后我配置解药还需要一段时间,解蛊也需要一个过程,拖的越久对她越不利,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江溆目光暗了暗,应了声“好。” 见他这般,苗苗也不去多言,先去姜喻之和杨西那边看一下他们的情况,给他们服了药。 许是方才疼的狠了,谢姜此时还是紧皱着细眉,唇角呡起,面色痛苦。 江溆轻轻将人抱到怀里窝好,以指腹将她的眉心缓缓揉开,一手揽过她的脊背将人扣在自己的臂弯。 小姑娘忍不住哼唧了一声,下意识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小手攥住了他的衣袖,脑袋在他胸膛蹭了蹭才恢复了安静。 她小小的一团,将自己缩了缩,便更显得娇小惹人怜了,比如江溆。 他闭了闭眼,垂首将薄唇轻轻印上她的眉心,停留了几息才移开,继而又是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力道郑重而温柔。 她似乎瘦了不少,隔着衣袂他都能感受到她的纤弱。 此时江溆才发现谢姜的手腕上空落落的,只剩下几道伤痕,他送她的一对跳脱已经不知所踪。 苗苗将杨西和姜喻之的伤简单处理了一番,见谢姜已经回到了江溆怀里,便是拿回自己的布包,将东西放好,还拍了拍其上的尘土。 “好了,走吧。” 她将束发的发带紧了紧,“尽快回去,殿下体内的蛊虫我暂时压制下去,但是她的伤和高烧必须尽快处理,不然情况难料。” 江溆带了几人,有他们在前面开路自然是顺利了不少,夕阳渐渐西斜,热度也渐次被收敛了,山风染上不可忽视的凉意。 苗苗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寒颤。 这时,前方响起明显的脚步声,很快便是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来人风尘仆仆,眼下有着明显的乌青,见到江溆怀里的一小团时身形便是猛地一晃,开口是明显的颤抖和哽咽。 “园园……” “二殿下,宋少卿。” 杨西认出了二人,注意到谢曙和宋沉身后的带来的人,便是松了口气。 他们及时找来了,那也无需担心那些刺客的突然袭击了。 谢曙红这一双眼在江溆面前停下,颤抖着伸出手,“皇叔受累了,将园园……给我吧。” 江溆却是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手,沉默着将怀里的小姑娘抱紧了几分。 一旁的苗苗及时开口解围,“殿下受伤太重,我方才给她施了针才让她睡了过去,现在不宜乱动,若是扯到伤口便不好了。” 谢曙自然知道谢姜伤的很重,他看得见她身上的血迹和惨白的脸。 他浅浅叹息一声,面色不忍,看着眼前男子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担忧,“皇叔也伤的不轻,还是让我来吧,我会小心的。” 江溆也伤的不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泽山侯这般狼狈的模样,胳膊和腰侧的伤口狰狞可怖,翻开的皮肉粘着衣料,还嵌入了沙石。 江溆垂眸,似是迟疑了一番,才缓缓将谢姜放到谢曙背上,收回手时再度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垂手时鲜血自他指尖滴落。 谢姜浑身软绵的趴在谢曙的脊背,宋沉在一旁护着,时刻注意她的情况。 几人速度很快,见到等着的马车时,江溆眯了眯眼,身上的痛苦似是在顷刻间被剥离,意识直接陷入黑暗。 耳边响起杨西的一声惊呼,继而便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47章 待在我怀里 谢姜醒来时已经是几日后了, 刚睁开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缓缓的舒了口气, 目光渐次清明。 身上的伤口都被细细的包扎了,许是躺的久了, 谢姜稍微一动便觉得有些酸痛,被包扎着的地方痒痒的, 让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挠一挠。 不过她暂时没有这个力气去挠,昏迷之前体内撕扯般的剧痛现在已然踪迹全无,谢姜几乎都要以为那是一场不好的梦, 毕竟那样快要被撕裂的痛苦实在是煎熬。 她尝试着撑着自己坐起来, 胳膊上的伤口才堪堪结了痂, 牵扯到时还会有撕裂般的痛, 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谢姜的动静不算大, 但还是惊醒了趴在自己床榻边的人。 现下是晚间,房间里只燃了一盏烛火,摇晃着微晕的光, 谢姜看的并不是很真切, 并没有看到自己床榻边还有人,自己也被小小的惊了一下。 “你醒啦。” 苗苗揉了揉眼,将谢姜扶起, 转身去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你睡了好几天了, 若是再不醒,他们该把我拆了。” 她并没有去解释她口中的“他们”是谁,谢姜也没有去多问,只捧着茶盏晃了晃, 定定的看着茶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苗苗去点燃更多的烛火,屋内亮了些,也让她看到了谢姜依旧苍白的面色。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探上谢姜的脉,片刻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姜垂首小小的呡了一口热茶,嗓子许久未用了,骤然被刺激了一下,她忍不住偏首咳了咳。 苗苗刚要出去让人准备晚膳,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得又折回来,轻轻拍着谢姜的脊背,“殿下可不要吓我啊,我这么胆小。” 谢姜顺势仰头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缓了缓才平复了呼吸,看向身侧的少女,“我是谢姜。” 苗苗愣了愣,才忽的笑开,“我是苗苗。” 这是谢姜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嗓音低哑,有些飘忽,透露着明显的虚弱,听得苗苗一个女孩子都极为心疼。 这般一想,苗苗更是放缓了声音,语气像是哄孩子,“殿下饿了吧?我去让人准备些粥。” 谢姜点头应了声“嗯”,乖乖巧巧的。 谢曙和宋沉带了不少人过来,此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已经足够引起重视,是以,谢姜的房间外守了不少人。 苗苗出去说了谢姜醒了的消息,顺便让人准备些热粥过来,回到房间时谢姜正靠着软垫,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一张苍白的小脸在明灭的烛火下让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似乎……心情不好啊。 自幼长于苗疆的苗苗少有心情低落的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哄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公主,她摸了摸下巴,直接将自己脖颈上的坠子扯下来,送到谢姜面前。 接收到小姑娘疑惑的视线,苗苗罕见的腼腆一笑,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这是我苗疆的平安符,是当年阿娘亲手做给我的,还可以安神,有助于安眠,送给殿下。” 那个小坠子是谢姜看不懂的图案,想必是苗疆当地的某种图腾,靠的近了能够嗅到一股陌生的香,应该是当地某种木料雕刻而成。 谢姜细微的勾唇,将锦被拢了拢,“真好看。” 自己东西被夸奖了,苗苗自然是开心的,“是的。” 然而,谢姜却是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是你阿娘给你的,我不能要。” “为什么啊?殿下不是很喜欢吗?” 苗苗皱眉,有些不解,“这个平安符真的很好的,戴上它睡觉都会很香。” 她联系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心下倒是对谢姜这番做法有些几分猜测,不由得去拉过她的手,强硬的将平安符放入她掌心,“放心啦,我让阿娘回去再给我做就是了。” 谢姜动了动唇角,对上她明亮的眸,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闻言,苗苗当即拿过平安符,倾身过去将其系在了谢姜的脖颈上,还抱着手臂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很配殿下。” 谢姜轻笑一声,苍白的面上有了些许生气,“多谢。” 苗苗这才松了口气,将谢姜扶着下了床榻,简单的打理了一番坐到窗边的小案旁,晚膳也来了,还跟着来探望的几人。 姜喻之和江溆伤的不轻,现在面色还是带着几分苍白,谢曙和宋沉显然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谢姜笑着一一打了招呼,考虑到现在已经很晚了,便让姜喻之和江溆先回去休息。 待其余人都走了,谢曙才动手盛了碗热粥给她,顺便按了按她的发顶,“你昏睡了许久,先喝点粥,过几日再吃其他的。” 谢姜乖乖接过,“嗯”了一声,拿着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弄着热粥,“二哥和阿沉哥哥怎会在此?” 谢曙与宋沉对视一眼,二人倒是默契十足的摇了摇头。 “怀玉公主都失踪了,我们自然需要前来。” 谢曙并没有将其中细节说与她听,拿了筷子将小糕点扯成小块,“大哥那里还需要些时间,不过也快了,应该不日便到。” “哥哥也过来?” 谢姜咂了咂嘴,口中寡淡的让她稍稍蹙起眉心,继而又放松了。 谢曙面色不变,将小块小块的糕点送到她面前,“他不放心你,正好瀚城那边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过来接你,届时我们一同回华京。” 谢珺与谢姜自幼感情深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谢姜遇刺失踪,这件事确实不容忽视,谢珺前来也并无不妥。 只是…… 谢姜细微的皱眉,总感觉事情没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粥,状似不经意间问他,“可有查到此次的那些刺客是何来路?” 谢曙手上动作明显一顿,状似拿杯茶的动作掩饰过去,“无非就是那些人,园园无需担心,我们定替你报仇。” 谢姜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却又是继续问他,“哪些人?” 想让自己死的不少,至少她所知道的不少,但能够在园洲地界将她和姜喻之逼到那种地步的,可见那些人的可怕之处。 此次没有等到谢曙回答,宋沉倒是先开口了,“等你恢复些了,我们带你去看便是,你先安心养伤,其他的无心担心。” 说着,他还轻轻拍了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听话,莫要多想。” “好吧。” 谢姜撅起嘴,继续小口小口的喝粥,待一碗粥见了底,她才稍稍缓了缓。 宋沉顺势拿过空碗,“还要吗?” “不要了。” 小姑娘摇头,将最后一小块糕点扔到嘴里,指了指空了的小碟子,“我还要吃这个点心。” 热粥的味道太过寡淡,她身上本就是带着烧,好好的清淡热粥吃下去总带着些清苦,还不如吃软绵无味的糕点呢。 谢曙应了声“好”,拿了筷子将糕点扯成小块,在听到小姑娘下一个问题时,他差点将小块糕点挑飞出去。 “我体内的蛊毒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有的?” 见二人沉默,谢姜面色懵懂的眨眨眼,又是重复了一遍。 谢曙顿了顿,敛去眸底的晦暗,面色不变的将小碟推过去,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们正在调查,过几日定会有结果,园园安心便是。” 谢姜若有所思的点头,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声音低下去,“那……我会死吗?” 对面二人面色微变,当即摇头,“不会的。” “那位苗苗姑娘是皇叔特意从苗疆请回来的,她是苗疆最了解毒蛊的人,有她在,你不会有事的。园园安心休养便是,其他的交给我们处理。” 谢曙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安抚他,“园园最听话了,是不是?” 平常乖巧好哄的谢姜此次却是一反常态的眯了眯眼,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又是将视线移到一旁的宋沉面上,清明的眸子带着明显的探寻。 “真的吗?” 她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蛊虫在体内撕扯带给她的痛苦,那种感觉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想哭,却是疼到哭都没有力气。 被痛苦席卷的时候,她隐隐约约间听到了苗苗和江溆的一些谈话,似乎情况不熟很好。 “自然是真的。” 宋沉淡定迎上小姑娘的视线,屈指在她额前弹了一记,“我们何时骗过你?” 谢姜很是配合的捂住额头“哎呦”了一声,委屈兮兮的扁了扁嘴,“没有就没有嘛,为什么敲我?” 方才还有些压抑的气氛因为这句撒娇而缓和,谢曙笑着揉了揉她额前的发,果断转移话题,“大哥来信了,让我监督你按时喝药,按时休息,不能出去乱跑,等他过来,他给你带瀚城的点心。” 谢姜撇嘴,夹了块糕点扔到嘴里,才吃了两块便放下筷子,“我不想吃了。” 宋沉皱眉,看了一眼她苍白的面色,“饱了?” 小姑娘点头“嗯”了一声,“吃不下了。” 她本身在冰凉的水里泡了太久,一直到她获救醒来,这期间就吃了几个果子,现在她确实是很饿的,但是吃不下太多东西也是真的,能够将一碗粥和一整块糕点吃完已经算是勉强的了。 谢曙浅浅叹息,“那便先不吃,等你饿了再吃。” 看出来她眉宇间的疲惫,谢曙和宋沉也没有多逗留,陪她走了走消消食便离去了。 谢姜目送着他们离开,指尖扣住了雕花的窗,温婉的细眉越皱越紧。 她虽然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方才谢曙和宋沉明显在隐瞒她一些事情。 那些刺客的来处,自己体内的毒蛊从何而来,他们都在回避这个问题。 谢曙和宋沉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二人平日都很忙,更别说太子谢珺还在瀚城处理水利一事,根本不是短时间能够完全处理好的。 他们却是匆匆的都赶了过来,可见此次刺杀的严重性。 “殿下?” 苗苗试探着上前几步,扶住了她的手臂,“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头又疼了?” 说着,她就要去探她的脉,却是被谢姜阻止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苗苗眨眨眼,扶着她站稳,“殿下现在要去沐浴吗?沐浴完我帮你换药,就可以休息了。” 注意到谢姜疑惑的面色,苗苗俏皮的吐了吐舌,“在殿下体内的毒蛊被处理好之前,我都会留在殿下身边,殿下请安心,我不会闹腾的,也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谢姜愣了愣,任由她扶着自己绕过屏风,“听二哥说,你来自苗疆。” “对。” 苗苗点头,让谢姜站稳了自己稍稍俯身去解她的衣带,“是那位什么侯爷找到苗疆,左右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便过来了,顺便还能看一看外面的景色。” 谢姜呡唇,应了声“嗯”便是转移了话题,主动说起了园洲和华京的一些景致,承诺等她恢复了带她去看一看。 苗苗好动,说话直接,并不知道傻乎乎的自己已经被套了话,还在兴致勃勃的讲江溆和杨西在苗疆的事,绘声绘色的让谢姜都忍俊不禁。 待发丝干了,谢姜才缩到被窝里,她不太习惯有人整夜守着,便让苗苗离开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夜的月色格外的明亮,透过窗进入房内,在屏风上洒了一汪的盈盈水光。 谢姜将自己缩成一团,翻来覆去几次后都难以入眠,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有些烦躁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发丝。 又是过了片刻,谢姜实在是受不了,索性披了件披风下了床榻倒水喝。 夜风吹过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谢姜没有点烛火,借着月色摸索着走动,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雕花的窗,动作一顿。 她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继而放轻了脚步走到窗边,轻轻唤了声“皇叔。” 窗外的身影似乎颤了一下,微哑的男声传入耳中,“姜姜。” 漾漾月色将小姑娘娇小的身影勾勒在窗纸上,江溆靠在一边,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份安宁。 “皇叔?你还在吗?” 小姑娘低低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当即回了句“我在。” 谢姜以手肘撑着靠好,伸出手展开手掌贴在了窗上,软绵的声音委屈兮兮的,“我睡不着。” 下一刻,窗的另一侧也有手掌贴上来,男子清润的安抚声擦过了她的耳畔,“睡太久了?” 谢姜重重点头,不耐的用手挠了挠乱成一团的发,“我现在不是很困,怎么都睡不着。” 江溆顿了顿,似是迟疑了一番才开口,“我想看看你。” 屋内的小姑娘似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理了理发丝,才打开窗。 月色兜头淋下来,目光所及之处,是眼前人眸底的明亮,融融层叠,完整的纳了她的眉眼。 不知为何,谢姜感觉鼻尖有些酸。 注意到她不好的面色,江溆下意识的靠近了几分,直接越过窗口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姜闷闷摇头,“没有,方才风大,吹的我鼻子不舒服。” 说着,小姑娘又是揉了揉鼻尖,苍白的一张小脸软绵娇嫩,看着可怜兮兮的。 江溆喉结动了动,避开她的伤口握住了她的胳膊,力道极轻,声音亦是极轻的,但足够让谢姜听的清晰。 “你靠过来一点。” 谢姜不明所以的眨眨眼,面色茫然。 “罢了。” 见她并没有什么回应,江溆却是直接笑出了声,一手按着她的脊背将她按入自己臂弯,顺毛似得揉了揉她的后脑,“这样风就吹不到你了。” 待在他怀里,风就吹不到了。 第48章 越来越会撒娇了啊 江溆的怀抱来的猝不及防, 谢姜愣了愣,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圈在了臂弯,脑后有手掌一下一下的揉着, 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她心头的烦躁一点点的拂去了。 耳畔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谢姜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 嗅到了清苦的药味,想必是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江溆也顺势将人搂紧了几分,一手隔着披风滑到她腰际将她锁住,低低的笑, “怎么现在还学会撒娇了?” 谢姜撇嘴, 自他怀里探出脑袋, 故作老成的皱着细眉, “皇叔您现在不应该哄哄我吗?” 江溆挑眉, 倒也不恼,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 我哄。” 小姑娘这才满意了, 哼哼唧唧的将自己埋入他怀中,并不担心这位笑面虎会将自己扔出去。 江溆自然不会。 谢姜并不知道自己这份对江溆的依赖和亲昵从何而来,但江溆明白自己对谢姜的纵宠和怜惜是为何。 他稍稍俯身, 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身影下,挡住了夜间的凉风。 男人的怀中太暖, 谢姜长睫颤了颤,开口却是怎么都抑制不住的委屈,“皇叔,我的镯子没了。” 江溆手上一顿, 心下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便又是问了一句,“哪个镯子?” 小姑娘动了动,自他怀里退出少许,将纤细苍白的手腕抬起,“就是这几日我戴的镯子,上面有花很好看的那个。”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埋怨和委屈,江溆忍不住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状似不经意间问她,“这么喜欢那镯子?” 谢姜重重点头,很是理直气壮,“好看,所以喜欢。” 江溆顿了顿,向她靠近了些,定定的看了她半晌,似乎在思索什么。 眼看着二人的鼻尖就要靠到一起,谢姜果断伸手,啪叽一下拍在了他脸上,同时后退少许,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江溆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着站直了身子,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我方才想到了一些事,走神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淡定的,如果面上表情不那么躲闪的话,应该会有一些可信度。 这样明显欲盖弥彰的解释谢姜也是难以相信的,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个解释,只握了握自己的手腕,腼腆一笑,“皇叔方才在想什么?” 男人这才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故作正经的咳了咳,“没什么,你若是喜欢那镯子,我再送你一对便是。” 谢姜挑眉,短暂的愣怔后露出惊诧的表情,“那是皇叔送的?” “不错。” 江溆神秘的眨眨眼,“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果然是他送的。 谢姜目光微动,长睫敛去眸底思绪,扯了扯唇角笑了。 镯子上的“溆”已经足够说明它的来处,如今看来,她的猜测不错。 只是,生辰礼物的话,她应该印象很深才对,更别说镯子上还有“契阔”二字。 见她沉默,江溆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刚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手背便是覆上软软的掌心。 谢姜淡定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娇憨的吐了吐舌,“这里有些冷,皇叔早些回去休息吧。” 反正她该问的也问完了,想要得到的答案也有了,其他的暂时不急。 注意到江溆略显委屈的表情,谢姜嘴角抽了抽,刻意忽略了心头的异样移开视线,“皇叔的伤势尚未痊愈,不宜着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去给皇叔请安。” 说完,她干脆利落的关上窗,江溆本想凑上去再说些什么,差点没被撞到鼻子。 他皱了皱眉,忍不住唤了声“姜姜”,怎么听怎么委屈。 确实委屈啊,方才若是他再靠近些,就要被拍到脸了。 谢姜转身的动作一顿,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好脾气的安抚他,“现在真的很晚了,皇叔该早些休息了。” 江溆有些不情愿,“你现在困了?” 谢姜点点头,又想到现在江溆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补了一句,“困了。” 既是如此,江溆也没有多逗留,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谢姜缩回被窝时感受到了明显的困意,她打了个哈欠,眼尾晕出了细微的泪意。 自上次看到那镯子上的字,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对江溆那没来由的亲近与依赖暂且不去追究,但既是他们这般亲近,他送的生辰礼她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那镯子还戴在她手上呢,自己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想不到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除了…… 自己体内那突然被发现的毒蛊。 苗苗说她是江溆特意到苗疆去请回来的,说明他早就知道她体内有毒蛊了,也知道是什么蛊,专门去苗疆一趟就是为了找苗苗。 她自己对于这什么毒蛊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何江溆会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般想着,脑袋又开始痛了,谢姜无奈的揉了揉额角,暂时将这些抛到一边,小声的嘟囔了几句,缓缓睡去了。 第二日她醒的很早,但也没有急着起床,而是缩在被窝里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昨晚梦到江溆了,是很真实的一个梦。 梦里的江溆似乎很开心,将她扣在怀里细细的揉着她的发,而她似乎心情也不错,乖巧的窝在他臂弯把玩他的发丝,还调皮的抓了他一缕发丝编了个小辫子。 对于她这般大胆的举动,江溆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而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在她额际落下轻轻一吻。 若是在之前,谢姜定然会觉得这是个荒唐的梦,不过她已经看到了那对镯子上的字,这样的梦不过是对应到了她的一个猜测。 或许,她应该再去问一问。 这般想着,她便是猛地坐起来,脑中一阵眩晕,她又是栽倒在柔软的锦被里。 “哎?殿下?” 刚进来的苗苗见她倒下去,当即咋呼着跑过来,扶住了她纤瘦的肩,“殿下哪里不舒服?” 谢姜闭了闭眼,尽量去忽视脑中的昏沉感,任由苗苗将自己扶着靠好。 “无事,只是方才动作太大了,有些头晕。” 她揉了揉额角,靠着床头缓了片刻才起床洗漱。 因为还在养伤,月棠又没了,姜府派过来照顾她的侍女又是有些拘谨,谢姜便简单的让她给自己挽了发,穿了一身稍微宽大的裙衫,避开了身上尚未痊愈的伤。 谢曙和宋沉是和早膳一同到的,看着谢姜乖乖的喝了药,又是哄着她喝了热粥。 见小姑娘满足的放下筷子,熟知她一些小习惯的谢曙及时递过去一方帕子,谢姜笑着接过擦了擦嘴。 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一番腰间的禁步,谢姜忽的想起一件事,“对了,外婆和姨母她们怎么样?这几日我估计不能去请安了。” 她伤的太重,现在面色还是苍白的,文氏本就缠绵病榻,若是她去了刺激到她们,那便不好了。 谢曙目光微暗,细微的笑了,“她们无事,我已经让人去报过平安了,她们让你好生休养,莫要挂念她们,待痊愈了再去请安也不迟。” 谢姜点头应下,垂首饮了口热茶,见对面二人还在看着自己,忍不住蹙起眉心,“你们今日无事可做吗?” “自然是有事的。” 谢曙笑着摇头,屈指敲了敲桌面,才继续道,“这几日我与你阿沉哥哥会有些忙,你乖乖待在房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小姑娘疑惑的眨眨眼,苍白的小脸因为热茶而出现浅淡的一层红晕,“那我不出门,只在姜府里走一走,可以吗?” 谢曙与宋沉几乎是同时拒绝,语气是罕见的严肃,“不行。” 见他们少有的这般默契,谢姜被小小的惊了一下,定定的看着他们,语气有些不确定,“为什么?” 这里是姜府啊,是外公的地盘啊,总不至于这里也有人会对她不利吧? 若是这样的话,那这里所有人都是有危险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严肃了,谢曙偏首咳了咳,掩饰住自己的异样,“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还是莫要乱走了,在院子里散散步就可以,毕竟这里不是宫中,若是被人冲撞了也不好,苗苗姑娘要替你准备解药,无法时刻看顾着你,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会很危险。” 谢姜挑眉,若有所思的点头,乖乖的捧着杯盏小口小口的饮茶。 见她安静下来,谢曙和宋沉这才暗戳戳的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下一刻,小姑娘忽的抬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二人同时紧张起来,呼吸微紧。 就在他们以为这小祖宗又要闹腾时,谢姜却是歪了歪脑袋,软着声音撒起了娇,“那我去找皇叔可以吗?我想听他讲故事。” 谢曙大大的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自然可以。” 说着,似乎还是不放心,他又是嘱咐她,“皇叔伤的也很重,现在还未痊愈,你到了他那边,要乖乖听话,不可以闹腾,知道吗?” 谢姜连连点头,笑的狡黠,“知道了。” 谢曙和宋沉是亲自将谢姜送到江溆那里的,生怕她乱跑,离开后才松了口气。 他们很怕谢姜发现什么或是撞到什么人,毕竟此次的事太过严重,必须要等太子谢珺过来才能彻底的处理,就算是谢曙也不能越俎代庖。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放心江溆,自然是因为这位皇叔对谢姜独一无二的宠爱,说句纵宠都不为过,他自然不会让谢姜发现什么端倪,毕竟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此刻,他们非常放心的那个人却是愣在了原地,一双手抬起停在了半空,无措的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刚拿了话本准备递给身后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怀里却是冲进来软软的一团,腰身环上柔软的手臂,力道不大,却是足够让他不知所措。 这是谢姜前世今生以来,第一个主动的拥抱,还是在她不曾记起的情况下。 谢姜脸皮薄又害羞,他是知道的,是以二人互诉衷肠之前她都是被动的在接受他的情义,就算是他在她耳畔说着动情的话,她都不曾这般主动过。 至于互诉衷肠后? 他还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毕竟小姑娘每次都会在和他互诉衷肠后忘掉一些事,好巧不巧还是他与她的感情。 所以,谢姜今日主动扑到他怀里,江溆直接失去了所有的动作,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若是他主动,他自然能够淡定应对,甚至还能撩一下小姑娘,只是…… 没想到,今日他倒是成了被撩的那一个。 注意到他的愣怔,谢姜细微的扯了扯唇角,软绵绵的唤了声“皇叔。” 江溆耳垂一热,用力的闭了闭眼,顺着自己的心意环上她娇小的身子,拍了拍她的脑袋,“嗯,在呢。” 许是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无措,江溆选择主动开口,“看来姜姜是真的越来越会撒娇了。” 他的语气是明显的温柔,谢姜感受到他在揉自己的脑袋,像在给小动物顺毛,而她也确实对这个做法很是受用的。 说实话,她方才主动扑过来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江溆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轻笑出声,自他怀中探出一颗脑袋,笑嘻嘻的继续撒娇,“我昨晚梦到皇叔了。” “嗯?” 男人手上动作顿了顿,眸底隐隐间透出几分期待,“梦到我什么了?” 谢姜眼珠转了转,忽的勾唇一笑。 江溆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梦到皇叔穿裙子了,很好看呢。” 小姑娘边说边比划,眉眼生动,“就是我上次及笄的时候,最后穿的那一套,皇叔穿着真的很好看的。” 江溆:“……” 他并不需要这份夸奖。 小姑娘扬着一张小脸,还泛着病态的苍白,笑的却是烂漫的,澄澈的目光满是真诚,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所以…… 她是真的梦到他了,梦到他穿裙子了。 一时间,江溆心里有些复杂。 他扯了扯唇角,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你啊。” 他没舍得用力,只能无奈摇头。 行吧,梦到他了总比没梦到要好,就算是穿裙子,那也是梦到他了。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可以理解为他的姜姜白日里是在念着他的。 这样一想,心情顿时就好了不少呢。 谢姜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表情从惆怅到沧桑再到欢喜,也不知道他的心情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当然,她也没有要去多问的意思。 她不过是要逗逗他,逗完了便可以进入正题了。 江溆让人上了茶点,拿了话本给小姑娘,自己动手开始剥瓜子。 谢姜托着下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待眼前的小碟里有了一小堆的瓜子仁,才移开视线专心吃瓜子。 江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半束的乌发下,耳垂已然染上了红晕。 “皇叔,阿璇是谁?” 闻言,江溆指间的瓜子直接掉在了桌案上。 对上她懵懂的眼神,江溆细微的皱眉,“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个名字?” 谢姜挑眉,“我看到苗苗带了一副画像,那上面署名是阿璇。” 江溆在心底将不靠谱的苗苗说了一番,面上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许是她认识的哪个画师吧,我也不知道,等晚上你可以去问她。” 在这之前,他要去将那不靠谱的苗苗敲打敲打,告诉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这一番解释似乎也说得通,谢姜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扔了几颗瓜子到嘴里。 她咂了咂嘴,继续道,“那个阿璇为何生的与我母后那般相似?” 江溆:“!!!” 第49章 契阔是何意 她的发问来的猝不及防, 江溆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知道了多少,心下思索了一番,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定的, 刚要开口,却是被谢姜直接打断。 “皇叔要说实话哦。” 江溆果断闭嘴, 将原本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定定的看了她半晌, 终是叹息一声,“你当真要听?” 阿璇为何与皇后生的那般相似,当然是因为有关系啊。 谢姜不傻, 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自然能发现一些端倪, 加上从苗苗那边套来的话, 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还不确定。 她眯了眯眼,平复了一番心情,才抬眼对上他郑重的目光, 点了点头, “二哥和阿沉哥哥什么都不说,我只好来找皇叔了。” 这般故作轻松的语气倒是缓和了气氛,江溆放下手中瓜子, 耸了耸肩,“为何这般肯定我会告诉你?”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 俏皮的眨眨眼,“感觉啊,我觉得皇叔不会骗我。” 闻言,男人却是直接笑出了声, 撑着下巴看向她,“所以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 “不是不是。” 谢姜连连摇头,努力睁大了水润澄澈的眸,眼巴巴的看着他,“皇叔这么好,怎么会好欺负呢。” 方才压抑的气氛稍稍缓和,江溆这才正了正色,坐直了身子,“好了,不逗你,你是不是从苗苗姑娘那里知道了些什么?” 谢姜神秘的笑了笑,“你猜?” “我问你,你让我猜?” 江溆摊手,表情很是无奈,“这样我们就算聊到晚上你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小姑娘后知后觉的点点头,语气懵懂,“好像是的。” 她又是扔了把瓜子到嘴里,提了裙摆在他面前站定,“皇叔让一让,我也坐这里。” 江溆算是发现了,今日的小姑娘格外的闹腾,不过他也乐见其成,主动挪了挪,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在自己身侧坐好,还为其理了理宽大的衣袂。 谢姜索性褪了绣鞋,盘腿坐好,托着下巴定定的看着眼前人,因为距离极近,饶是江溆都有些受不了,下意识的移开视线,一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你……” 他轻轻咳了咳,故作镇定,“说吧,你知道些什么,我给你解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一定不骗你。” 就算现在瞒着她,待谢珺过来了开始处理这件事,那也是瞒不住的,她终究是要面对的。 既然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那多多少少也有了心理准备,那便告诉她好了,总归他在她身边,会陪着她的。 而且…… 他是真的耐不住她的撒娇。 “那我就说了,不对,我先来捋一捋。” 谢姜掰了掰手指,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几息后才收敛了面上的表情,“那先说那个阿璇吧。” 她眯了眯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我那天无聊,和苗苗聊天的,她给我讲了一些关于阿璇的事情,之后扭不过我,给我看了那副画像。” 说着,她顿了顿,又是补了一句,“不过她并没有告诉我阿璇是谁。” 江溆扶额,真心觉得苗苗不靠谱。 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就算不告诉姜姜阿璇是谁,但谢姜不傻啊。 他无奈叹息,明显是放弃迂回隐瞒了,“那你是猜到阿璇是谁了?” 谢姜小小的点头,咬了咬下唇,声音低低的,“但也只是个猜测,而且,我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注意到她的挣扎,江溆也没有逼她,索性主动开口说出答案,“当年姜府有一对孪生姐妹,容貌生的别无一二,姐姐入宫伴随太子成为太子妃,后来成为宠冠后宫的皇后,妹妹嫁入园洲的书香门第林府。” 他顿了顿,细细观察她的表情,“你猜的不错,那位阿璇,便是姜府二姑娘,皇后的孪生妹妹,你的……姨母。” 谢姜眉心微蹙,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波动,更多的是了然,显然她的猜测就是如此。 “姜姜?” 江溆有些迟疑,按住了她的肩头不让她避开自己的目光,尽量温和了声音问她,“你看看我。” 谢姜直接笑出了声,顺从着靠近了他几分,“我无碍,只是……有些不明白。” 其实起初看到那个画像时,她是不信的,毕竟姜宁菡是真的很宠她,几乎是将所有母爱都倾注在了她身上。 江溆呡唇,不动声色的伸手揽过她肩头,一下一下的抚着她柔软的发,“你是不是在想,她有什么理由将蛊虫种在你体内?” 谢姜垂眸,闷闷的点头,靠的近了,他能够看到她微湿的眼尾,细微的泪缀在颤抖的长睫上。 “是。” 她闭了闭眼,努力逼回眸底的苦涩,“我……确实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终是忍不住阖上眼,泪珠溢出眼眶。 见她终于哭出来,江溆这才松了口气,倾身过去将人扣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方才她那镇定无所谓的小模样明显就是装出来的。 他早已让其他人退下了,现在小姑娘就算是放声大哭也没事,但她只是小声的抽泣,抽抽搭搭的,纤弱的肩不住的颤抖,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沁入江溆的衣襟,晕开一片深色。 “不是你的错。” 江溆将人搂紧,以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新的泪珠却是在下一刻涌出,他只能耐心的一边拍着她的脊背一边哄她。 他知道姜宁菡宠爱谢姜不假,也知道谢姜是真的亲近姜宁菡,几乎是将她当做了娘亲,每次得知她生病都会心神不宁,此次更是从华京来到园洲看望,还为了愈发消瘦的她垂泪多次。 为什么姜宁菡的身体每况愈下呢? 因为她在用自己的身体养着母蛊,用来维持谢姜体内子蛊的活跃性,自己整日痛苦受折磨的同时也在折磨着谢姜。 为什么呢? 在猜到阿璇便是姜宁菡时,谢姜是茫然的,一度觉得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从自己所得到的的线索看,是不会出错的。 她提心吊胆担心着的姜宁菡的病,却是自己痛苦的源头。 这样的落差太大,带来的情绪也是近乎崩溃的,谢姜一直压抑着,直到现在才有了发泄的机会。 她只顾将自己埋在江溆怀里哭,一手无意识的掐住了他的肩,指甲深刻的印入衣料甚至皮肉,带起明显的刺痛,江溆眉头抖了抖,并没有阻止她。 谢姜抽抽搭搭了多久,江溆就这么哄了多久,直到她吸了吸鼻子,渐渐平静下来,许是因为哭了太久身上的伤又还未痊愈,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软绵绵的窝在他的臂弯,靠着他的手臂坐好,任由他拿了帕子替自己擦脸。 “好了,哭完了就不许再哭了。” 江溆刻意扯出笑意,柔软的帕子细细擦过了她满是泪痕的脸蛋,“乖乖听话,我给你解释。” 小姑娘乖巧点头,眨了眨通红的一双眼,软软的“嗯”了一声。 江溆手上一顿,还是忍不住上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 小姑娘当即睁大了眼,捂着自己的侧脸,警惕的看着眼前这突然出手的人,下意识的扁嘴,瞪大的眼睛湿漉漉的。 她故作凶狠的瞪了他好几眼,许是觉得这样气势不够,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奶里奶气的。 江溆顿时就软了心肠,随手放了帕子,一把将远离自己的小姑娘拉回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乖,不闹。” 说着,他又是倒了杯热茶送到她唇边,示意她先喝点水润一润哭的太久的嗓子。 谢姜这才尝试着咳了咳,发现嗓子有些干哑的痛,想必是哭的太过了,她揉了揉同样有些难受的鼻尖,乖乖接过杯盏,捧在手中小口小口的饮茶。 见她情绪确实稳定下来,江溆才开口解释,“这件事似乎涉及到一些陈年旧事,我当时尚幼,了解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做个大致的猜测,但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说着,他又是不放心的嘱咐她,“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你不许再哭了。” 谢姜乖巧点头,笑的软绵,“好。” 再次确定她的情绪真的稳定下来了,江溆才将人半搂过来,一手护着她的脊背缓声说出了那一段往事。 其实他对这段往事记得并不是很清晰,毕竟当初还年幼,跟在兄长江濂身边一同为如今的圣人谢谨办事,大部分的记忆还是来自于江濂的讲述。 谢谨与姜宁璇的初遇不算美好,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在春猎途中遭遇刺杀,被跟随姜柏前来的姜宁璇所救,彼时他们一个满身泥泞与伤痕,一个裙袂层叠环佩叮当,他们都有些狼狈,而那一天,大雨连绵。 姜宁璇作为姜府的大姑娘,在园洲早有第一才女之名,却是个性子软的,不知城府也不懂心机,被人算计到滑下土坡,与众人走散,遇到了伤痕累累的谢谨。 当时谢谨正陷于夺嫡的诡谲形势中,处境很不妙,那次几乎是折了大半的羽翼,所幸姜宁璇替他打了掩护,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得以进行下一步的布局。 少年与少女的情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初次的心动青涩而美好,让二人在思念与纠结中酝酿着深情。 姜宁菡是姜宁璇的孪生妹妹,平时最讨厌旁人欺负自家性子软的姐姐,在春猎时几乎是当时就将那些人痛斥了一顿,转身去找她。 身为簪缨世家的嫡女,姜宁璇与当时处境不好的太子是不太被看好的,而一切以姐姐为主的姜宁菡便成了替姐姐谋划的唯一的人。 也是唯一见证他们感情从青涩萌芽到修成正果的人。 姜宁璇入主东宫后又顺利成为了皇后,时常与妹妹在华京游玩,直到姜宁璇平安诞下太子谢珺,在回园洲的途中遭遇刺杀,姜宁璇重伤,姜宁菡失踪。 姜宁菡消失了几个月,最后被一路商队平安带回,缠绵病榻许久的姜宁璇才缓缓恢复,抱着妹妹泣不成声。 姐妹二人是无话不谈的,甚是亲密,姜宁菡更是拒绝了所有的求亲,一心陪在姐姐身边。 后来,皇后生谢姜的时候忽然出了意外,血崩后虽然被救了回来,但已经上了根本,整日缠绵病榻,靠着汤药续命。 她坚持了四年,终是在一个冬日没了呼吸。 姜宁菡当时正在聆雪殿照顾她,怀里还抱着年幼的谢姜,见皇后的手无力垂下时,几乎是脱了力般跪在了她床榻边,将怀里的女孩抱紧,不住的唤着“姐姐。” 这些江溆都知道,毕竟他当初已经算是个大男孩了。 不过,他几日后有一次入宫,看到了姜宁菡,穿着姜宁璇的旧衣,上着皇后惯用的妆面,用着皇后喜爱的收拾,拿着玩具逗弄小公主。 而年幼的谢姜,乖巧的坐在她腿上,软软的唤她“母后。” 江溆自幼接触权术倾轧,在那时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而他身边的江濂面色也不是很好,几乎是强硬的带走了谢姜。 那是江溆第一次抱谢姜,小小的一个团子,软软的窝在他臂弯,白嫩的小手俏皮的捏着他的脸,力道不知轻重,还有些疼。 她唤他“哥哥”。 这件事很快被圣人和姜府的人知晓,江溆一直陪着谢姜玩,后续怎么处理的他并不在场,只知道姜宁菡在第二日被送回了园洲,此后再没有踏入华京。 谢姜一手撑着下巴安静的听完江溆的讲述,蹙起眉心,声音低低的,“皇叔的意思是,姨母对父皇……” “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具体事实还要等你哥哥来,想必你父皇已经与他通过信了,他定然是知道实情的。” 说了太久了嗓子有些干,江溆饮了口微凉的茶靠着桌案继续道,“不过时间是对得上的,二姑娘消失的那段时间正好是阿璇出现在苗疆的时间,而且……按照苗苗姑娘提供的说法,她下蛊的时间也是对得上的。”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小姑娘的表情,“她体内是母蛊,皇后体内是子蛊,后来生你时到了你体内,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双生蛊。” 母蛊的培育会对人造成极大的伤害,这便是姜宁菡身体骤然急转直下的原因,谢姜之所以动情后会忘却,便是子蛊的真正作用,发作的次数多了,子蛊一朝爆发,谢姜便会被撕扯坏,性命不保。 这是谢姜上一世的结局。 子蛊没了,母蛊也保不住。江溆记得,上一世的谢姜逝去后,远在园洲的姜宁菡悲恸过度,也骤然离世了。 这也是对得上的。 “若真是如此的话,她应当是不喜欢我的,那为何……” 说到这里,谢姜忽的停住了,不知该如何表达。 姜宁菡若是真的倾慕圣人,不惜利用自己培育母蛊,同时毁了姜宁璇和谢姜,那为何这些年还对谢姜宠爱有加呢? 何必多此一举呢? 见她陷入思索中,江溆迟疑了一番,抬手将她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谢姜回过神,眨眨眼示意他继续说。 “据我与你二哥和宋少卿目前所查到的,此次你遇到的刺杀是早有预谋,牵扯到华京的一些势力。” “华京那边是哪些人想必你心里有数,而那些人能够在园洲这般放肆,自然是有人在与他们里应外合。” “这样的线索查起来有些困难,但也不难,至少我们目前锁定了一个人。” 他顿了顿,将人搂紧,“就是她。” 若非有人在园洲里应外合,此次的刺杀不会这般成功。 而且,江溆没有告诉谢姜的是,姜宁菡已经承认了此次刺杀有她的参与,苗苗已经从她体内取到了母蛊。 姜宁菡被押住时并没有反驳,直接承认下来。 作为一个已经走了两世的人,江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失控癫狂的人,她抛却了平日里的端庄与礼数,自顾自笑的诡异邪狞,眼泪湿了面庞,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无情。 她说,她恨姜宁璇,她恨谢谨。 她说,她本可以爱谢姜的,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恨她,不惜毁了自己。 这般想着,江溆便是垂眸,一下一下的揉着怀里小姑娘的脑袋,想着还是不能让她和姜宁菡见面,不然该吓坏了。 谢姜皱起细眉,开口有些哽咽,“哥哥什么时候到?” 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江溆浅浅叹息,“再等几日,快了。” 谢姜闭了闭眼,调整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待呼吸平复过来,才坐直了身子,退出了江溆的怀抱。 “此事我明白了,待哥哥过来在与他细说。” 她随意将垂在肩头的发丝撩到背后,面色疏淡,“现在说另一件事。” 她这般严肃倒是让江溆有些疑惑,“你说。” 谢姜清了清嗓子,松松的握了握自己的手腕,“你说我体内有蛊虫,那它发作后,我会如何?” 见他迟疑不答,她继续道,“那我换一个问题。” 谢姜迎上江溆温和宠溺的目光,声音冷静,“契阔,是何意?” 江溆面色微变。 第50章 我会努力想起来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 透着明显的虚弱,却也足够清晰的传入江溆耳中,如同惊雷砸在他心头。 契阔是何意? 隔世的生死跨越过去, 江溆记得这个答案他对她说了很多遍,每一遍都耐心且温柔。 而他的姜姜也回应过几次, 都是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低低的说出让他欢喜的话, 红晕漫上她的脸,是少女心事独有的娇羞。 江溆愣怔了几息,对上眼前人冷静的目光, 稍稍思索了番, 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一直以来, 他都将谢姜当做一只软萌无害的小白兔, 所以他都是下意识的想要将她完全纳在自己羽翼下。 只是, 他都差点忘了,谢姜并不完全是一只小白兔,毕竟她上次将那个卓昀流忽悠到直接入狱, 计划全毁呢。 这般想着, 他便是摸了摸下巴,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忽的笑出了声。 江溆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手肘支着桌案,收敛了方才的惊诧模样, 很是悠闲了。 谢姜蹙起眉心,看着他的变化一时间觉得有些古怪。 二人的对视不过短短几息,江溆倒是挺享受的,毕竟这样看过去, 他能看到谢姜澄澈的眸,且眸底只有他。 不过,谢姜的表情比较严肃,在她看来,现在的对视相当于对峙了。 许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江溆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主动开了口,“你既是这样问,自然是心里有了答案,为何还要我来告诉你?” 他并没有给谢姜回答的机会,便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让我来猜一猜,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线索,而这个线索,恰好与我有关?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扬,带着些飘忽的感觉,他又是刻意的靠近了谢姜,呼吸洒在她耳畔,痒痒的。 谢姜面上的冷静当即破裂,本能的想要后退,腰间却是撞上了他的手掌,她这才发现自己腰后横过了一条手臂。 “你……” 她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好好说话。” 江溆轻笑,“啧”了一声,继续向她靠近,“我说完了,到你了。” 说完,他还眨了眨眼,显然是没有将她方才的话放在心上,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着谢姜想要咬牙切齿。 此前她一直将江溆当做慈祥温柔的长辈,他待自己很好,好到让她成为了那个拥有他纵宠的唯一,是以,她在他面前都是乖巧顺从的。 她知道自己对江溆有着没来由的信任和亲昵,虽然找不到缘由,但每次看着他,她都不会去过分的深究。 直到发现那镯子上的字。 若是只有自己的名字,那也并不特殊,自家父兄给自己送的首饰上也会有自己的名字,有时还会出现她的小名,只是,那镯子上还出现了江溆的名字。 还有“契阔”二字。 谢姜虽不曾真正经历过男女之情,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已经及笄了,又是见证了姜月霜与那位林公子的感情发展,自然明白一些。 在那之前,谢姜一直将江溆对自己的纵宠当做对小辈的慈爱,现在细细回想起来,终究是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和小习惯,了解她的脾气性格,只要她开口,他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只要她喜欢,他会尽快送到她面前,只要她笑,他亦是跟着高兴,她若是哭,他的怀抱永远是温热的,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发泄哭泣。 她想起殿里那些有趣的话本,想起那一碟碟剥好的瓜子,想起他离开园洲前一晚二人在晚风中的静静相拥。 她当时靠着他温热的胸膛,耳畔是清晰有力的心跳,似乎是他的,似乎,也有她的。 “姜姜?” 眼前有手挥了挥,谢姜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怎么了?”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江溆皱眉,下意识的就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是不是头疼了?” “没。” 谢姜偏首避开他的手,后退少许拉开与他的距离。 江溆的手停在半空,就那么僵着,并没有收回的打算,二人沉默半晌,他的手还是没有收回。 这样的异常太过明显,注意到眼前男人微沉的面色,谢姜同样蹙起眉心,“皇叔?” 江溆苦笑一声,收回了手,“告诉我吧,你发现的是什么。” 谢姜呡唇,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声音低低的,“那日和表姐去游湖,我在镯子上看到了我和你的名字,还有‘契阔’二字。” 这番话她说的速度不慢,江溆目光微动,面上有些许错愕。 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竟是这样被发现的。 但是…… 她还没有记起那些事啊,在这种情况下发现他对她的心思,会不会……感到厌恶? 他垂眸思索了几息,深深的吸了口气,对上她探寻的视线,微微一笑,“确实,那是我命人做了送你的,是给你的及笄礼。” 听出来他试图忽略重点,谢姜皱起了细眉,“那为何我记不得?” 江溆随意将手搭在桌案边,指尖隐在袖中扣紧了桌沿,“我的姜姜这般聪慧,怎会猜不到?” 谢姜闭了闭眼,浅浅叹息,“是我体内的蛊虫?” 这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她的语气是笃定的,看着江溆的目光有些复杂,显然对这样的事实有些不知所措。 江溆点头,并不否认,“不错。” 谢姜咬了咬下唇,迟疑了一番,终是问出了口,“那我们之前……” 这次江溆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承认,“是。” 小姑娘有些惊愕的看了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攥住了柔软的衣袂,有些无措。 尽管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样的事被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她还是有些羞赧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的沉默对江溆来说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拒绝,他目光暗了暗,声音微紧,“你……讨厌吗?” 按照辈分来说,他算是她的皇叔,毕竟他的兄长江濂和圣人是结义兄弟,虽然他比其余同辈的要年轻不少,但终究还是她的皇叔,还比她大了六岁。 人一旦开始慌乱,便会生出怀疑与自卑,江溆面上那平日的笑意尽数褪去了,他垂首看着她衣袖上的刺绣,偷偷的以余光去看她,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他……或许并非一个良配,毕竟他大了她那么多,还隔了一个辈分。 相比较来说,那个宋沉似乎与她更相配一些,而且,不管何时,谢姜与宋沉都是亲近的。 这般想着,江溆的一颗心直接沉了下去,一泼冷水兜头淋下来,让他更是小心翼翼的去看她。 谢姜似是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不。” 江溆呼吸微滞,定定看向她,“何意?” 小姑娘眨眨眼,无辜摊手,“我并不觉得讨厌。” 男子松了口气,继而又是紧张起来,问出了此刻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那我们……” 该如何? 她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思,也知道了他们原本的关系,但是还未记起那些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呢? “嗯?” 谢姜面色疑惑,似乎是愣怔了几息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继而便是挑了挑细眉,“皇叔想要如何?” 江溆却是摇头,努力忽略心头的异样,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 这算是将决定权交给她了,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不会拒绝。 反正他已经习惯将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已经藏了太多年了,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谢姜眯了眯眼,“我体内的蛊虫,真的能解吗?我……会死吗?” 若是她注定每次都要忘却一段感情,那开不开始,真的不重要,还不如不要去耽误别人。 “能解,不会死。” 江溆加重了语气,落地字字铿锵,也不知是说给谢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靠近了她几分,“不管结果如何,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 “所以,姜姜。” 他按住她的肩,安抚性的拍了拍,“不要最后,不要放弃,嗯?” 子蛊自她出生便在她体内,到如今已经很可怕了,加上姜宁菡在此之前时常刺激体内蓄养的母蛊,现在谢姜的情况很不好,饶是苗苗,处理起来也有些困难。 联系这几日谢曙与宋沉的反常,谢姜自然能猜到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她眨了眨眼,视线最终落在江溆面上。 她似是犹豫了一番,才问他,“你不会骗人吧?” 江溆倒是笑了,将人拉近了几分,维持着合适的距离,“自然,我从不骗你。苗苗姑娘精通毒蛊之术,双生蛊失传已久,在苗疆能够解此蛊的也只有苗苗姑娘与她母亲,只是要花些时间,姜姜,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你会平安的度过余生,做那个众星捧月的怀玉公主,享受着众人的宠爱,拥有他江溆独一无二的纵宠。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谢姜多多少少也能够猜到他的意思。 然而,她却是摇了摇头,“我问的是另一句。” 迎上他疑惑的目光,谢姜继续道,“你说,不管结果如何,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陪着我。” 她呡唇,澄澈的眸完整的纳了他的面容,语气带着不确定和试探,“是真的吗?” 听出来她的害怕,江溆轻轻一笑,屈指在她额前敲了一记,“自然是真的,若是你不信,我还可以发誓,或是写个字据给你保管,若是我食言了,我任你处置。”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陪着她的,她去哪里,他也会陪着她。 除了她,他早已没有什么遗憾,重来一世后他想做的便是让她余生安稳无忧,若是届时苗苗失败了,他也会陪着她。 谢姜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眼,浅浅叹息一声,“对不起。” 江溆面上的笑一僵,唇边扬起的弧度顿住,苦涩自心口蔓延开来。 他紧了紧手掌,急忙缓和自己的表情,生怕自己情绪外露吓到她,“无碍,我……” 下一刻,谢姜又是叹息一声,加重了语气,“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江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问她,“想起什么?” 谢姜腼腆一笑,“想起我们的事。” 似是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顷刻涟漪层叠。 江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终是忍不住伸手将小小一只的姑娘揽过来,克制着自己的力道,一下一下的揉着她的发。 “谢谢。” 谢谢你,选择了我。 江溆知道,谢姜既是这般说,便是接受了他们曾经的关系,也算是接受了他对她的心思。 这般想着,他便是大胆了些,将人搂紧了几分,“谢谢。” 谢姜羞红了一张脸,一手起初还攥着他的衣袖,继而才缓缓松开了,任由他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显然,她并不拒绝他的亲近。 第51章 许诺 许是今日情绪波动太大, 谢姜在江溆怀里窝了片刻便是浅浅的睡去了,眼尾还带着泪意,眉心微蹙, 很明显没有安全感。 江溆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谢姜哼唧一声, 果断抬手扇过去,男子躲闪不及, 侧脸直接啪叽被拍了一记。 小姑娘在睡梦中用的力气不大,掌心软绵,拍在脸上并不是很痛, 倒像是撒娇似的挑逗, 他目光暗了暗, 目光落在她微微呡起的薄唇上, 喉结动了动。 沉默半晌, 他终是移开视线,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语含无奈, “淘气。” 姜宁菡的事对她的打击非同小可, 尽管小姑娘已经痛哭了一场,但毕竟是十多年的情分,并不是一时可以接受的了的。 但这毕竟是谢姜的家事, 江溆作为一个外人,还是一个目前连个名分都没有的外人, 是不便插手左右的,只能陪在她身边。 他将人送到被窝,亲自拧了热毛巾替她擦了脸,又是捂了捂她哭了太久的双眼, 见她眉心依旧紧蹙着,便是伸手以指腹轻轻将其揉开。 谢姜细眉皱了皱,不知梦到了什么,小手紧紧攥住了锦被,骨节泛起森白,可见她用的力道之大。 江溆皱着眉握住她攥紧的手,一点点的将其放松开,捏了捏她的手指,阻止她再度攥紧,“听话,乖。” 对于怎么哄谢姜,江溆不要太熟悉。 片刻后,苗苗找过来,替熟睡中的谢姜诊了脉,又是皱着眉下了针。 银针刺入穴位的感觉并不好受,本就虚弱的谢姜忍不住痛呼出声,挣扎着就要醒来,苗苗及时取下银针。 江溆急忙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耐心的将人哄着继续睡去了。 回到外间时苗苗正在等着他,手边放着一沓沓的纸笺,手上正在翻看一卷竹刻,罕见的严肃起来,面色微沉,与平日的嬉笑调皮截然不同。 江溆心下一沉,瞥了一眼里间的方向,给苗苗递过去一个眼神,自己率先大步走出。 知道他不想打扰谢姜休息,苗苗便跟着走出去,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来。 “情况不是很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情况,并没有隐瞒或是迂回,揉了揉额角,叹息中带着明显的疲惫。 江溆闭了闭眼,收紧了手掌,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具体如何?” “双生蛊本身就阴狠,很少有人会牺牲自己去培育母蛊,毕竟这个过程很痛苦,是以培育成功的双生蛊很少见,它也渐渐失传了,我也只在苗疆的典籍中见到过。” “殿下本身身子弱,蛊虫已经在体内待了十多年,若要彻底处理干净比较难,而且过程会比较痛苦。” 苗苗本身也很无奈,她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这么狠,不惜毁掉自己去给人种下双生蛊,这和同归于尽没有什么区别。 双生蛊之所以失传正是因着它太过阴毒,鲜少会有人真的去使用,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典籍之外见到。 江溆皱起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也就是说,并非没有办法。”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苗苗顿了顿,颇为苦恼的抓了一下自己的发丝,“不过这整个过程不太好受,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殿下很可能……”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但江溆也能猜得到。 “那也不能还未开始就放弃。” 江溆闭了闭眼,眉宇间泛着疲倦,可见他这几日也不曾休息好,“我总不能看着她被毁掉。” 姜姜如今已经及笄了,而上一世的她是在她十八岁时骤然离世的,很是猝不及防,那样的画面一度成为他余生的梦魇。 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江溆有些烦躁的掐了一把自己的眉心,“不管如何,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苗苗皱眉,定定的看向他,“真的吗?” 江溆点头,显然不明白为何她会问这个问题,“自然是真的。” “既是如此,那你可不能中途离开她,毕竟这个过程不能让她孤单。” 苗苗浅浅叹息,猛地阖上手中竹刻,“阿娘说,你们这边的男人多是薄情,说话是做不得数的。” 就像她那从未谋面的阿爹一样。 她眨了眨眼,逼回眸底的苦涩泪意,再度问他,“你真的不会离开她吗?这个承诺作数吗?” 江溆惊诧的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明白她话中的严肃与惆怅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不会离开,永远作数。” 苗苗沉默了几息,才移开视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如此便好,我会尽全力保全她。” 说着,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将母蛊取出来了,那位二姑娘已经时日无多,我知殿下与她感情极深,此事的打击不小,想必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若是留了心结,对她日后的治疗百害而无一利。” 言外之意便是,谢姜必须直面姜宁菡,一味地躲避不是办法,姜宁菡的确害死了皇后,也差点害死了她,谢姜必须坦然接受,而后也必须放下。 “我先去动手准备,需要注意的事情我会整理好给你送过来。” 说罢,苗苗便离去了,脚步匆忙。 江溆站在门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走入屋内,小姑娘已经睡熟了,眉心依旧蹙着,可见睡梦中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 江溆闭了闭眼,缓缓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几日后,谢珺到达姜府,此时谢姜正在院中练字,宋沉在一旁为其研磨,落花打着旋落下,缀在她的鬓发间。 谢珺仓促将瀚城的事情处理完,接到了来自园洲与圣人的来信,马不停蹄的赶来姜府,几乎是日夜奔波,已经好几日不曾好生休息过了。 他确实是不敢耽搁的,毕竟他就谢姜一个妹妹,当她还是一个小萝卜头时他便将她带在身边,恨不得栓在自己身上,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没想到还是让她受了苦。 他小心翼翼养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却是被一个小小的蛊虫折磨成这样,都消瘦了这么多,这几日肯定很痛苦。 这般想着,他脚步不停的来到她身后站定,见她还在认真的练字,也没有打扰她。 宋沉瞥了他一眼,知道了他的意思,便没有开口,手中磨条研磨过去,墨香缓缓泛开。 待一张纸笺写完,谢姜才放下狼毫,笑着递给身侧的宋沉,半路却是被另一只手拿了去。 “哥哥?!” 视线里出现久违的面容,谢姜当即站起扑过去,雀跃的声音满是惊喜,“你来啦。” 谢珺稳稳地接住她,一手拿着纸笺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久等了。” “没有,哥哥很忙,我没事的,这里有二哥和阿沉哥哥陪着我,皇叔也在的。” 谢姜乖巧挽过他的手臂让人坐下来,主动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很是乖巧,“哥哥赶路累了吧,先喝茶。” 谢珺眼下有明显的乌青,可见他这几日的疲惫。 注意到小姑娘的表情,谢珺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胳膊,温和了面色,“放心,我不累。” 圣人身份特殊,这几日华京形势严峻,不能亲自过来,是以,此次的事只能让他这个太子殿下全权负责了。 事关陈年秘辛,谢珺必须要把握好度,不然传出去便是一桩丑闻了,对谁的影响都不好,还会让谢姜为难。 听闻谢珺到了,谢曙也来了谢姜的院子,四人一起用了午膳,去了软禁姜宁菡的院子。 因为体内的母蛊被取出,现在姜宁菡的情况很不好,面色惨白,气息奄奄,呈现明显的颓败之势,明显时日无多了。 然而,在见到跟在谢珺身后的谢姜时,她当即癫狂起来,笑的邪狞而诡异。 谢珺下意识的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面色微沉,“园园不若先出去?这里交给我们?” 他实在是不愿意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妹妹见到这样的场面,奈何小姑娘固执的非要跟过来,他只能顺着。 “无事,我可以的。” 谢姜摇摇头,放下谢珺的手,微微一笑,“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虽是这样说,但她的细眉依旧紧皱着,苍白的面色出卖了她表情的淡定。 谢珺自然是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刚想要说些什么,便是听到了清润的嗓音。 “姜姜。” 小姑娘眨眨眼,对来人乖巧的笑了笑,“皇叔。” 江溆伸出手去,掌心在她面前展开,“来。” 谢姜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就在自己眼前啊,为什么还要把手递过来呢? 她不动,江溆的手也不收回,二人维持着诡异的沉默,几息后,江溆咳了咳,又唤了一声“姜姜。” 谢姜这才回过神,面色疑惑的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依旧是暖暖的,二人指尖相触,他掌心的温度沿着她的指尖传递过来,熨帖而温柔。 “解铃还须系铃人,姜姜必须面对。” 说着,江溆很是自然的一手环过小姑娘的腰身,将人带入自己的臂弯,对谢珺微微颔首,“让她看着吧,我在这里陪着。” 谢珺自然是知道知道这个道理,便没有拒绝,带着几人走入,靠近了神色癫狂的姜宁菡。 宋沉却是皱起了眉,眸底似是晕开了浓稠的墨,隐藏了他此刻不平静的情绪。 谢姜乖巧的窝在江溆怀里,任由男人半搂着走,甚至还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的一角,是明显的依赖的姿态。 虽然他早知道谢姜与江溆比较亲近,但宋沉总是觉得这副画面有些古怪。 太过亲近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宋沉便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相依相偎着的二人,眉头越皱越紧。 江溆看谢姜的目光太过甜腻,并不是他之前所认为的看小辈的目光,更像是……看心上人的目光。 当然,此时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宋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在谢珺身侧站定,暗沉的目光落在姜宁菡身上。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姜宁菡此刻并没有半分惧色,甚至比前几日更为放肆,声音嘶哑。 “看来,那个从苗疆来的小丫头还不错,竟然能稳住快要爆发的蛊虫。” 她挑眉笑了,忽然换了温柔的语气,“园园,被蛊虫撕扯的感觉如何啊?” 谢姜呡唇,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是被江溆搂紧了几分。 “别怕,我在呢。” 江溆捏了捏她的掌心,稍稍垂首,唇瓣不着痕迹的擦过了她的青丝。 谢姜深深的吸了口气,直直的迎上姜宁菡的视线,忽的微微一笑,“很痛,不过我忍得住。” 第52章 这欲求不满的男人 谢姜已经做到足够冷静, 但掌心还是沁出了冷汗,江溆不动声色的握紧了她的手,拇指搭在她的手背, 轻轻点了点。 姜宁菡瞥了一眼江溆的表情,唇角抿了抿, 忽的就放声大笑,伸手指向他, 也不知是指的他还是他臂弯里的小姑娘。 抑或是,指向他们二人。 “没想到啊……” 她掩唇剧烈的咳嗽起来,足下踉跄了一番, 无力的扶着一旁的桌案才得以站稳, 眼尾已经晕出了泪意。 “园园啊, 你为什么还好好的?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想必是喊的有些嘶哑了, 姜宁菡现在的声音听着很是难受, 让谢姜皱起了眉。 “你那疼爱你的母后都没有撑过去,你为什么还能好好的活着?” 她抬手以衣袖擦去溢出的泪,用的力道有些大, 让她本就苍白的面上多了两道红痕。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园园要不要来陪我?” 说着,她上前几步,染了殷红蔻丹的手直直的向谢姜抓去。 谢珺与宋沉同时挡在谢姜身前, 将她与已经情绪失控的姜宁菡隔开。 姜宁菡身形一晃,本就无力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 直接瘫倒在地,剧烈的咳嗽着,唇边溢出了血迹。 “园园……” 她抬眼,直勾勾的盯着谢姜, 染血的唇瓣勾起妖冶的弧度,“你为什么不来陪我呢?明明你体内还有蛊虫啊,为什么还好好的?” 她抬手,以指腹拭去唇边的血迹,“要不要过来陪我?这样……你就能见到你母后了。” 许是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她笑的更放肆了,双眼中尽是红血丝,面色惨白,癫狂的模样宛若鬼魅。 谢姜定定的看着她,表情从起初的无措到到后来的平静,已经冷静下来的目光淡定的自她面上移开。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江溆心疼的将人搂紧了几分,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确定谢姜已经冷静下来了,谢珺才自袖中取出一沓纸笺,瞥了一眼情绪失控的姜宁菡,冷笑一声,“这是母后留给姨母的,姨母要看吗?” 闻言,姜宁菡目光一亮,直接将纸笺自谢珺手中夺过去,身形踉跄了一下,栽倒的时候膝盖直接撞在了冰凉的地面,沉闷的声响可见其力道之大。 她却像是丝毫未觉,只颤抖着手翻开纸笺,手上没轻没重的,不经意间扯坏了两张,她急忙将其拼好,面上的癫狂被欢喜所代替,却是有泪珠不住的自眼中溢出。 这样诡异而反常的变化倒是让谢姜小小的惊了一下,她疑惑的看向谢珺,目光是明显的探寻。 谢珺却并未解释,只稍稍俯身揉了揉她的额头,“园园,父皇从未对不起母后。” 这样没来由的一句解释让谢姜愣了愣,几息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明白。” 她歪头一笑,“我相信父皇和母后。” 后宫虽然不止皇后一人,但圣人绝对做不出在皇后去世后还去碰她孪生妹妹的事,即使姜宁菡有自愿的意思。 小姑娘面上褪去了几分惊惧,虽然面色还是苍白的,但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害怕了,让谢珺松了口气。 毕竟姜宁菡做的事实在是有些出于他们的预料,别说他自己了,就是远在华京的圣人都担心这会给谢姜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那她……” 谢姜面色复杂的看向已经陷入自己情绪中的姜宁菡,小手有些局促的扣着自己的衣袖,“我……” 注意到她纠结的表情,谢珺心下了然,但他此次并不打算顺着她,而是果断挡在她面前阻止她继续去看那边的姜宁菡,面上的微笑让人看不出端倪。 当然,至少谢姜看不出什么端倪。 “看也看过了,园园该回去了,剩下的交给我。” 说着,谢珺还不动声色的给江溆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了一番,目光却是一直落在谢姜面上的,还屈指在她脑门弹了一记,“听话。” 谢姜自然是知道自家哥哥这是打算避开自己,她忍不住扁了扁嘴,刚要说些什么,腰间的手臂便是一个用力,带着她稍稍转过去。 “我有些不舒服,姜姜陪我回去吧。” 江溆一本正经的说着可信度不高的话,理直气壮的将小姑娘扣住,对谢珺微微颔首,“交给你了。”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谢珺也知道他的意思,点头应下,“有劳皇叔看顾着些园园。” 男人心情大好,按了按小姑娘发顶的呆毛,“自然。” 姜宁菡的情绪已经到了彻底失控的边缘,江溆急忙带着谢姜离开了,生怕那女人说出个什么吓到她。 毕竟,此事确实有些见不得光。 他的姜姜连男女情爱都不甚了解,现在虽然接受了他这个昔日恋人的存在,那也是他费尽心思忽悠的。 一想起这个,江溆就觉得很心酸。 谢姜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就一直沉默着,捧着杯盏坐在廊下,任由落花缀在自己裙边,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江溆端了点心过来在她身侧坐下,小姑娘似乎没有发现,一动不动的,这副小模样让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姜姜?” 他一连唤了一声小姑娘都没理他,江溆皱起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不远处池塘里盛开的莲花,许是日光有些烈了,粼粼池水宛若揽了碎玉。 总不能让她继续这么沉默下去,万一沉浸在自己情绪里让她心理上憋出什么毛病就严重了。 这般想着,江溆直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谢姜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手上下意识的一甩,杯盏被甩了出去,江溆淡定伸手稳稳接住了,显然是早有准备。 “皇叔?” 谢姜茫然的眨眨眼,揉了揉自己方才被捏的脸,“怎么了?” “你发呆很久了。” 江溆示意了一番手中的杯盏,语含无奈,“你看看,好好的热茶都凉了。” 既然已经凉了,这茶也不能让谢姜喝了,江溆直接放到一边,靠近了她几分,清润的嗓音令人心安,“还在想你姨母?” 谢姜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嗯”了一声,在江溆面前她并不想隐瞒什么,反正他什么都能猜得到。 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多大的恨意才会让姜宁菡对自己的孪生姐姐动手,还是如此重手,甚至连自己都不放过。 “这世间的爱恨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能够解释清楚的,她们之间的事情是她们的纠葛,你莫要放在心上,你只要知道这与你无关便是。” 他垂首,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莫要多想,此事到此为止,嗯?” 江溆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柔的,宛若融融的日光,总是能够将温度徐徐传递给她,让她知道他的存在。 “我……” 谢姜抿了抿唇,还是点头应下,“好。” 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吧,反正此事确实是上一辈的事,与她无关。 江溆满意的颔首,将小碟送到她面前,“先吃点吧,听侍女说你今日早膳没吃多少。” 谢姜不可置否,捏了块点心漫不经心的吃着,悠闲的晃了晃腿,精致的绣鞋自裙袂下出现,暗金色的线勾勒出的蝴蝶在光下泛着一层神秘的光晕。 早膳时她心里装着事,自然吃不了多少。 见她现在情绪确实稳定下来了,江溆才组织了一番措辞,缓声开口,“苗苗姑娘说,可以解蛊,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谢姜咀嚼的动作一顿,心里有了猜测,“会不会很痛?” 他点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会有一点。”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继续问,“需要多久?” 如果一直要痛下去的话,还是算了吧。 许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江溆忍不住在她脑门敲了一记,敲完又自己心疼的去揉了揉,语含无奈,“如果你乖乖配合的话,不需要太久。” 这个“不需要太久”显然有些模糊,因为苗苗也是第一次处理双生蛊,对于它的所有了解都是来源于一些典籍,自己动手和读书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谢姜垂眸,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好,我会乖乖听话的。” 准备了长篇大论的江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听话,顺利的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古怪了,他当即偏首咳了咳掩饰方才自己的失态,故作淡定,“那便好,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姜眨了眨眼,笑的眉眼弯弯,“好。” 本来以为会花费不少口舌才能解决的事情这么顺利的便解决了,小姑娘异常的乖巧,江溆唇角上扬少许,拍了拍她的脑袋,“姜姜越来越乖了。” 就是不好忽悠。 尤其是她发现了他的小心思后,更难忽悠了。 小姑娘嘴里正吃着点心,被拍的猝不及防,手上的半块点心直接掉在了小碟里,她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气势是没有的,倒是奶凶奶凶的。 江溆呡唇一笑,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慢点吃,吃完了陪我走走消消食,不然午膳该吃不下了。” 谢姜含糊着应了声“好”,继续专心吃点心,江溆转身去到了热茶,待温度合适了才送到她唇边。 杯盏触感温润,谢姜抬眼看向他,下意识的就着他的手饮了口温热的茶。 江溆眉眼含笑着将人搂过,浅浅喟叹。 胳膊忽的撞到他的胸膛,谢姜细眉皱了皱,终是没有挣扎。 *** 谢珺几人今日一整天都没有踪影,想必是查到了姜宁菡的一些羽翼,毕竟她一个体弱的女子要谋划一场让姜府元气大伤的刺杀绝对是不可能的,定然有人在帮她,抑或是,在利用她。 华京中姚尚书和柳相国的争斗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圣人在早些年还会受到姚尚书的牵制,毕竟当初初登帝位,过了几年才能够放开手脚。 朝堂中风云诡谲,注定会有一场暴风雨,作为皇后母族圣人后盾的姜府自然不会幸免,尽管姜府地处园洲远离华京,想必这也是那些人利用姜宁菡的原因。 谢姜和江溆一同用了午膳,许是心情不错,吃的多了些,只能认命的被江溆拉着在院中散步。 他起初是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腕,没走几步便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面色淡定,“我牵着你,不会摔。” 谢姜眨眨眼,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院子里很平坦,是典型的水乡的柔软草地,踩上去很是舒服,只要看着路就不会摔,毕竟这里没有什么石子。 许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江溆倒是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低低的笑,“姜姜,我们此前都是如此。” 小姑娘歪头,有些怀疑,“真的吗?” “自然。” 看出来她不太相信,江溆索性停下脚步,稍稍俯身靠近她,“我这样牵着你,你讨厌吗?” 谢姜咬了咬下唇,摇头,“不讨厌。”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但是也不喜欢。” 江溆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是不是不习惯?” 小姑娘点头,目光清澈,“感觉不是很习惯。” 自然不习惯啊,因为我在忽悠你啊,毕竟我们之前也没有到时时刻刻亲密无间的地步。 当然,这些话江溆是不会说的,他依旧在笑,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因为你忘了,无妨,你习惯习惯便好,你之前最喜欢我牵着你走路了。” 真的吗? 谢姜对此表示严重的怀疑。 江溆趁热打铁,“你也看到了那镯子上的字不是吗?” 小姑娘想了想,继续点头。 “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在你及笄那一天送给你的。” 男人面上一派正经,露出回忆的神色,“那天你对我说过,‘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还……” 见他顿住了,谢姜疑惑的眨眨眼,面上尽是茫然,“还怎么?” 她的表情太过无辜,在江溆眼里看来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白兔,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在自己乱成一片的心跳中,握住了她的下巴。 触感软绵温热,他忍不住以指腹摩挲了几下,让小姑娘皱起了眉,声音都在颤抖,“皇叔?” “嘘。” 江溆松了她的小手,以一指抵在她唇畔,“我还没说完,让我说完。” 许是为了防止她继续开口打扰自己,他直接以手掌捂住了她的嘴,掌心贴着她的唇瓣,触感软绵,让他心头一痒。 这样的举动还是谢姜第一次经历,她无辜的眨眨眼,对上他极为认真的目光,下意识的点点头。 “这才乖。” 男人勾唇,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天你接受了我的心意,还这样。” 说着,他快速俯身,薄唇印在了自己的手背。 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由不得谢姜去拒绝,他身上清冽的肃竹香沁入鼻尖,她意外的不排斥,反而生出了几分心安。 因为靠的极近,二人的羽睫几乎要触碰到,谢姜这才发现江溆的眸子在日光下透着一圈不太明显的琥珀色,是很温柔的颜色。 他的手不知何时锁住了她的腰身,阻止了她的挣扎。 不过,她并没有挣扎。 红晕一路从脖颈烧到了耳垂,漫上她整个面庞,谢姜的手顿了顿,根本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指尖无措的颤抖。 他的心跳很明显,连带着她的都异常的清晰。 所幸这样的动作不过持续了短短几息,江溆很快退回去,指尖在她额头轻轻一戳让她回神。 谢姜撇嘴,偏过头不去看他,面上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格外可人。 江溆目光微动。 现在的姜姜好像一颗桃子,还是一颗鲜美多汁的桃子。 他好想咬一口。 味道应该不错。 这般想着,他觉得自己有些热了。 方才他们二人的唇,也不过隔了一个手掌而已。 若是现在继续的话…… 小姑娘还鼓着面颊不看他,江溆自然是知道她没有生气,只是单纯的害羞,他索性按住了她的肩头,“姜姜。” 这般低哑的嗓音听着有些古怪,谢姜这才回过头看他,“何事?” 江溆快速握住了她的下巴,再度俯身,按住她肩头的手稍稍用力,唇边的笑意加深,“别动,乖。” 谢姜蹙起眉心,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这样的状态让她有些无措,本能的想要逃避,却又是舍不得彻底挣开。 或许……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他们此前便是如此?她只是忘了不习惯? 不过,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见她安静下来不再挣扎,江溆才继续向她靠近,并没有开口让她闭眼,反而定定的与她对视,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味。 这个时候小姑娘的眼里都是他,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越是靠近二人的呼吸越是乱,近乎交缠在一起,谢姜紧张的呡起了唇角,浅色的胭脂在日光下透着亮色,很是诱人。 贴上去的前一刻,咋呼的少女嗓音传来,“殿下!殿下!” 脚步越来越近,却是在看到眼前情况时戛然而止,“你们……” 苗苗抱紧了自己的小布包,方才还有活力的声音顿时低下去,小心翼翼的看着面色阴沉的江溆,“我……” 哦豁,这欲求不满的男人。 江溆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指着院门的方向,“你,出去!” 第53章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那个……” 眼看着江溆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 苗苗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怀里的布包倒是越抱越紧,纤瘦的身形微微颤抖, 看上去倒是可怜兮兮的。 嘤嘤嘤,她怎么就早不到晚不到, 偏偏这个时候到了呢。 苗苗撇撇嘴,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包, 小小的往谢姜身边挪了挪。 谢姜刚从方才的暧昧紧张中回过神来,当即便是伸手将江溆推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纤瘦的身子灵活的自他臂弯里钻出。 怀里一空, 江溆无奈叹息, 看了一眼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害羞的小姑娘, 就知道他今天的好事算是彻底泡汤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郁闷和委屈交织, 心头的火气涌出,江溆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试图靠近小姑娘的苗苗,咬牙切齿道, “有事?” 什么天大的事要来破坏他的好事? 他话中的火气实在太明显, 谢姜和苗苗都能够感觉到,后者心虚的摸了摸鼻尖,继续小心翼翼的往谢姜身侧挪了挪, “我……来问一下殿下的决定,若是准备好了, 今日便可以开始服药了。” 谢姜眨眨眼,面色认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好。” 苗苗点头, 这才放好怀里的包,轻轻掸了掸皱起的衣袖,“殿下且先休息片刻,待会儿我来替殿下施针,施完针殿下再喝药。” “好。” 谢姜直接点头应下来,继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苦恼的皱起眉,声音低下去不少,“药……苦吗?” “这个……” 苗苗顿住了,本能的想说实话,却是在接触到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目光时忍住了,毕竟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自幼身体就不错,平常生病不多,是以喝汤药的机会也不多,加上她本身对苦味并不是特别讨厌,此次便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个。 不过,谢姜貌似和她不太一样。 作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主,自幼被捧在手心,这段时间喝药喝的多了,想必是害怕了。 而且…… 实话说,此次给她准备的药确实是极苦的。 一想到这个苗苗就更心虚了,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自顾自笑了笑,虽说是在安抚谢姜,但怎么听都是底气不足的。 “殿下且安心,今日的药有那么点……苦,等以后,以后我做成药丸给殿下,就不会太苦了。” 以后不会太苦,那就说明今日的药很苦咯? 谢姜挑眉,成功从苗苗的话中得到这个讯息,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该庆幸她今日提了这件事,不然以后每次都会很苦。 小姑娘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 看她笑的这般勉强,苗苗更心虚了,急匆匆了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直接溜走去熬药,将空间留给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的这一对。 视线里少女匆忙的背影渐渐远去,谢姜无奈摇头叹息一声,继而手便是被牵住了,男人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整个包住,二人掌心相贴,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 “嗯?” 注意到小姑娘投来的视线,江溆面不改色的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先回去歇歇吧,待会儿苗苗姑娘施针的时候你怕是不会好受。” 上次苗苗给谢姜施针的时候,直接把她给疼哭了,此次怕是不会好多少。 谢姜瑟缩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这回事,忍不住抿起唇角。 见状,江溆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外人,才伸手搂过了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会在旁边陪你。” 谢姜扁扁嘴,闷闷的应了声“嗯”,小手迟疑了一番,还是缓缓伸出,搭在了男人腰际,是很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却是足够让江溆心情大好。 发顶被人轻轻揉了揉,谢姜长睫颤了颤,忽的想起一件事来,“我们的事,父皇他们知道吗?” 江溆面上笑意一僵,开口顿时就没了底气,“暂时还不知道。” 谢姜疑惑的眨眨眼,扬起小脸看他,“为什么不知道?是没有告诉他们吗?” 江溆笑的勉强,心里的委屈更深了。 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啊傻瓜。 他刚与她互诉衷肠,正高兴着呢,接过小姑娘第二天转头就忘了,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就算是想告诉,也要看圣人他们信不信啊。 很有可能会被当成不怀好意的男人,若是这样,他日后想要接近谢姜就难了。 江溆沉沉叹息一声,将人搂紧了几分,一手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姜姜,你该知道,你我身份特殊,总该有个准备,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你就忘了。” 看吧,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他们,是你转头忘了这回事,那我还告诉什么? 他刻意换了种委屈兮兮的语气,听得谢姜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 谢姜当真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忽的抬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男人,洞悉的目光让江溆愣了愣。 “我感觉你有事瞒着我。” 小姑娘果断摇头,皱着细眉细细思索,“你是不是在骗我?” 江溆嘴角抽了抽,看着小姑娘认真的小表情,只觉得有些委屈。 为什么她现在这么难忽悠? 之前不是很容易的吗?他只要稍微撩一下就能把她撩到脸红紧张,稍微努力一下还能亲一下。 现在好了,什么都做不了,小姑娘还不信他。 “那你信我吗?” 江溆可怜巴巴的凑过去,双手按住她的肩,“你讨厌我吗这样对你吗?” 谢姜淡定伸手拍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语气冷静,“这个问题你方才问过了。” 江溆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崩了表情。 这回不是装的,是真委屈了。 谢姜定定的看了他半晌,许是觉得他的表情太过委屈了,便是主动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回去吧,苗苗快来了。” 她的手小小的,看上去就很软,指甲上的蔻丹淡了不少,想必这几日都没有心思去染新的。 江溆试探着伸出手,想暗戳戳的去牵她的手,想起她方才的反应,便是郁猝的收回了。 好吧,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二人在廊下坐了片刻苗苗便到了,带着一身的苦涩药味,谢姜深深的吸了口气,在里间的软塌上躺好。 银针反射出的冷光让谢姜下意识的皱起细眉,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下一刻手便是被轻轻握住了。 “皇叔?” 她看到了江溆,他眼前覆了白绫,闻声转向她,轻轻“嗯”了一声,“是我。” 他将她因为紧张而冰凉的小手完全纳入掌中,另一手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别怕,我在这。” 他的面庞迎着自窗口透入的日光,眼前覆着的白绫可见他的礼数和理智,就那么直接席地而坐,胳膊挨着她的脚,给足了她安全感。 谢姜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现在已经是盛夏,衣衫褪去后还是有些凉的,好在午后的日光很好,不会让谢姜感觉不适。 待谢姜准备好,苗苗捻过一根长针,找准了穴位,利落的下针。 谢姜紧紧闭着双眼,手上下意识的用力想要攥紧,却是被男人温热的手放松开来。 冷汗自额际沁出,谢姜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眼尾溢出了泪意。 江溆再度皱着眉将她攥紧的手放松开来,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不由分说的与之十指相扣。 谢姜下意识的收紧了手,并未拒绝这样的动作。 痛感清晰的时候,哪怕是短短的一息皆是煎熬。 待苗苗将针收回,谢姜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张小脸惨白的可怕,睁开眼时目光都是迷糊的,鬓发被冷汗打湿而贴在了脸侧。 江溆适时的离开去了外间,苗苗扶着人去沐浴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片刻后小姑娘才被苗苗扶着走出来,脚步有些虚浮,想必是还没有缓过来,见了江溆便是直接扑过去,重重撞入他怀里。 “好了,无事了。” 江溆笑着将人抱紧,手上顺毛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哄着她,“这不是结束了吗?无事了。” 注意到她身上的无力,他当即扶着人在自己身侧坐好,递过去一杯热茶。 谢姜刚接过来饮了一口,苗苗便是走入,将手上的药碗送到她面前。 “殿下。” 见小姑娘没有动作,苗苗忍不住开口提醒,“趁热喝药效才好。” 谢姜咬了咬下唇。 片刻后,苗苗端了空碗走出,谢姜闭着眼缓了缓,剧痛传来时直接将自己埋入江溆的臂弯。 男人心疼的收紧了手臂,任由她往自己怀里钻,一手穿过她的发丝轻轻的揉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而姜府的另一边,谢珺面无表情的将杯盏放到姜宁菡面前,负手而立,并不打算多言。 面色憔悴的女人并未拒绝,却是在饮下的前一刻停下来,“不要让园园知道。” 谢珺冷笑,语气冰冷,“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姜宁菡这才放心,仰头一饮而尽。 剧痛很快遍布全身,姜宁菡无力倒地,杯盏碎在手边。 她似乎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想必是屋内的人都出去了。 真好啊。 姜宁菡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泪珠滑落。 她确实早就该死了。 到了那边,是不是就没有人跟我抢你了? 姐姐。 第54章 他的额前落了他的唇 以药力缓缓压制蛊虫本就是个痛苦的过程,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待痛苦缓缓散去时,谢姜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 只能软软的窝在江溆怀里,想要大口的喘气都有些困难, 出了一身的冷汗。 注意到她的变化,江溆才浅浅的松了口气, 理了理她被冷汗打湿的鬓发,语气温和,“姜姜?” 谢姜汗湿的长睫颤了颤, 似是缓了缓才掀开眼皮, 声音低低的, “我累。” 一开口她就觉得嗓子有些疼, 声音干哑的厉害, 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是怎么都停不下来,苍白的面色微微涨红, 眼尾都晕出了泪。 有手掌在她脊背轻轻的拍, 继而唇边便是靠上了杯盏,她下意识的低头饮了一口,清洌温热, 正好润了润嗓。 见她喝的急,江溆便是收回了杯盏, 缓声安抚她,“好了,别急,慢一点, 不然呛着了更难受。” 谢姜点头“嗯”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接杯盏,手刚抬起却只能无力的搭在他的胳膊上。 这样的状态显然让她很不满意,她扁扁嘴,语含埋怨,“皇叔。” 听出来她的不满,江溆无奈摇头,将人搂紧了些,让她舒舒服服的靠着自己,才将杯盏送到她唇边。 一杯温热的茶很快见了底,小姑娘咂吧咂吧嘴,眼巴巴的看向搂着自己的男人,“我还想喝。” 经过方才一番折磨,谢姜早就累坏了,现在嗓子难受的紧,想必是方才被药刺激了。 江溆经不住她可怜巴巴的小表情,依言又给她倒了一杯,“慢些,莫急。” 待这一杯喝完谢姜才好了些,脑袋无力的搁在江溆肩头,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面色苍白的过分。 男人将她拢了拢,这样过分亲密的举动小姑娘并没有挣扎,想必是已经没了力气,现在形容憔悴的让江溆的心都揪了起来。 “现在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江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试图逗一逗她,却是触到了一手的冰凉,让他直接皱起眉,“怎么这么冰?你很冷?” 说着,他又是去握她的手,不出意外的握到了冰凉的一小团。 谢姜瞥了一眼他的侧脸,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自然冷了。” 她的里衣几乎被冷汗浸透了,现在难受的紧。 她难耐的动了动胳膊,推了推江溆,“帮我把苗苗喊过来,我有些难受,想要沐浴。” 早知道方才就先不沐浴了,现在还要沐浴一次,浪费力气。 知道她不舒服,江溆也不耽搁,苗苗出去是准备药浴去了,回来的刚刚好。 她扶着谢姜去沐浴,经过江溆时递过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另一只手指了指屋外。 江溆心领神会,嘱咐人守好这里,才出了院子。 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躺在一边的姜宁菡,嘴角的血迹还未干,面色却是一片惨白,已经没了呼吸。 江溆走过去,在谢珺身侧站定,“处理好了?” “好了,具体线索已经传给父皇了,柳相国那边会配合处理。” 谢珺掸了掸衣袖,扫了一眼那边的姜宁菡,挥挥手让人处理,自己移开了视线,“园园那边如何了?” 提起这个江溆的表情就稍稍严肃了些,“挺顺利的,她很配合,不过确实难受。” 这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么狠毒的蛊虫想要彻底处理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够有解决的办法已是不易,现在只能靠谢姜自己扛过去。 谢珺用力的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涌起的暴戾情绪,负于身后的手攥紧,“此事园园完全是受牵连,平白受苦。” 姜宁菡从朵沙那里偷出来的双生蛊牵连到了三人,皇后和姜宁菡已经没了,只剩下谢姜在忍受着折磨,偏偏她是最无辜的那个,甚至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平白遭此横祸。 不过,谢珺也不想让她知道。 此次过来谢珺是带了心腹的,处理这件事完全没用上姜府的人,也是为了避嫌。 因为长时间未曾好好休息,他觉得额角有些疼,下意识用手揉了揉,缓了缓才看向一旁的二人,“外公,舅舅。” 他眯了眯眼,语气严肃,“此事既已解决,今后便无需再提及,姜府中,此事有外公和舅舅知晓就好,我不希望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现在在场的除了谢珺谢曙两兄弟,就是宋沉和江溆了,其余皆是谢珺的心腹,姜府之人仅有姜柏和姜固二人。 谢珺严肃惯了,但在外公姜固面前还是头一回这般。 姜固和姜柏自然知道其中利害,这也是他们这几日封锁这个院子的原因,便没有拒绝。 “太子殿下放心,此事绝不会走出这个院子,姜府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姜固早已经将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处理的干干净净,姜宁菡骤然去世对外也只是说因病去世,林府那边做了足够的准备,不会让人怀疑,毕竟姜宁菡缠绵病榻许久不是秘密。 “如此便好。” 谢珺浅浅叹息,神色间透露出几分疲惫,“还望外公和舅舅仔细些,园园不能受刺激,我不希望她听到任何风声。” 许是为了确保此事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谢珺和谢曙又是细细排查了一番,对外统一了说法,算是将这件事处理完成。 几人到达谢姜的院子时小姑娘已经睡下了,想必是方才被折磨的太累了,几人也没有去打扰,各自回去休息了。 谢姜确实是累坏了,晚膳时还是苗苗强硬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毕竟她现在正虚弱着,不能什么都不吃。 好在谢珺也知道这个理,及时来了这里,避免了苗苗孤军作战。 兄妹二人异常安静的用了晚膳,苗苗很有眼色的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桌案上的书卷有些乱了,谢珺让谢姜坐好,自己动手整理,状似不经意间开口,“姨母去了。” 正在玩九连环的小姑娘手上动作一顿,玉环碰撞间发出清越的声响。 谢姜呡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状,谢珺忍不住唤她,“园园。” “无事。” 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继续玩九连环,甚至有兴致拿了软垫垫在自己腰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我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你且放心,我既是放下,日后便不会多想,此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着,她对谢珺露出一个极为乖巧的笑容,“哥哥莫要担心,我心里有数。” 谢珺松了口气,继续手上的动作,转移了话题,聊起他在瀚城的一些趣事。 园园选择不再纠结他自然是乐意的,毕竟这件事委实过于荒唐,谢姜不一定能接受的了,那不如不要让她知道其中细节,就这样瞒着便好。 二人聊了片刻谢姜便是累了,苗苗扶着她回了床榻休息,谢珺一直守着她睡过去才离开,还不忘替她掖好被角。 第二日谢姜醒的格外的早,自觉的用了早膳,刚想要出院门便是看到了走过来的江溆。 她当即迎上去,一张小脸到底是有了几分血色,整个人也有了生气,“皇叔~” 江溆笑着应了一声,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许是觉得好玩,又是轻轻扯了扯,力道不大,小姑娘并没有察觉到。 “看你今日的气色,想必恢复的不错。” 小姑娘眨眨眼,手上下意识的扯着他的衣袖与他并肩而行,“尚可吧,我还做了一个梦。” “嗯?” 男人挑眉,显然也是心情大好,任由她牵着衣袖走,穿过了簌簌的摇曳枝影,“看你的表情,想必是做的一个好梦。” “嗯……应该算是吧。” 谢姜带着人在院中坐下,托着下巴直直的看着他,“皇叔府上是不是有桃树?” 江溆点头,“确实有,还是一片,花开的时候很好看,你也很喜欢。” 闻言,小姑娘目光动了动,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我昨晚,梦到了桃树,皇叔和我在那里饮茶,杨渚在一旁打盹儿,还有一只很大的狗,白白的一大团,它似乎很活泼,一直在乱跑,弄的我一身的桃花。” 江溆挑眉,面上的温柔怎么都掩饰不住,“那是小白,现在在你殿里,这段时间想必已经无聊了,待你回去便能看到,它定然很想你。” 他屈指搭在石桌上,面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可还有梦到其他的?” 谢姜所梦到的,正是他们之前的一个画面,很明显,苗苗的施针和用药是有效果的,虽然只是梦到了一些画面,但确实是一个好兆头。 这般想着,江溆的目光更亮了,是明显的期待。 “没有,只有这些了。” 谢姜摇摇头,“或许以后会梦到其他的吧。” “不急,慢慢来,此时也不能操之过急。” 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面上的笑意让她心安,“总会全部想起来的。” 说着,他又是忽的笑出了声,“这下总该信我了?我并未骗你。” 提起这个小姑娘便是撇撇嘴,扣了扣手指,还是点点头,“信了。” 男人笑的更明显了,还拍了拍她的脑袋。 “不许……” 话未说完,谢姜便是忽的顿住了,稍稍扬起的小脸迅速被红晕染遍。 她的额前,落了他的薄唇。 第55章 你看看我 所有的动作似乎在这一刻定格, 谢姜愣怔着对上江溆含笑的眸,只觉得有热度直接从脖颈上来了,烧的她有些无措。 见她愣住, 江溆也不客气,在她额际流连过后又是去啄了一下她的鼻尖, 谢姜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要挣扎, 下意识的伸手将人推开了。 江溆正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中,突然被推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重重的坐了回去, 若不是他及时稳住自己, 怕是要后翻了。 而下手推了他的小姑娘却是淡定的掸了掸衣袖, 自顾自转身走了, 看着背影倒是极为淡定的, 似乎并未被这突然的一吻所影响,江溆却是看到了她红透的耳垂。 他无奈摇头一笑,快速追上去, 伸手想要去牵住她的手, 却是被她避开了,只能顺势牵过她衣袖的一角。 谢姜细眉挑了挑,并没有拒绝。 “姜姜?” 男人一连唤了好几声, 谢姜到底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语含无奈, “何事?” “你都不看我。” 他索性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你看看我。” “???” 谢姜一脸茫然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表情复杂, “皇叔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怎么今天这么不正常?宛如比她还年幼的孩童,还是个幼稚的孩童。 江溆倒是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他靠近了小姑娘,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你讨厌我了?” “没有。” “你嫌我烦了?” “没有。” 男人撇嘴,颇为理直气壮,“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谢姜嘴角抽了抽,无奈扶额,“我要看路啊,不是你说的吗?让我走路的时候看着路,不然会摔的。” 江溆稍稍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确实是说过,但并没有就此罢休,“那我们歇一歇,先不走了,你看看我。” 谢姜面上的表情更茫然了,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语气古怪,“你到底是不是皇叔?” 感觉被掉包了。 男人却是忽的睁大了眼,颤抖着手指,语含不满,尾音上扬时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你在嫌弃我?”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谢姜微微一笑,果断将他扒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拂开,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我要去练字了。” 这话说的有点委婉,相当于一个逐客令,江溆自然不会离开了,当即跟上去,主动帮她整理桌案上的书卷。 这几日待在姜府,谢姜练字的课业倒是不曾落下,前几日宋沉过来时她也有成果给他检查。 外婆文氏的身体每况愈下,谢姜闲暇之余便会抄写佛经,算是为她祈福,也能练练字,一举两得。 今日难得宋沉没有来监督谢姜练字,江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主动拿过磨条替她研磨,目光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唇边的笑意始终不曾淡过。 谢姜写完一张纸笺,活动了一番手腕,不经意瞥了他一眼,猝不及防的对上他专注的视线。 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因为早已经说开,她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小心思,二人独处的时候江溆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一直在试探她能接受的底线。 “皇叔。” 她忍不住开口唤他,见他对自己笑了笑,果断挥手过去,啪叽一下遮住了他的双眼。 “嗯?姜姜?” 江溆愣了愣,一时间有些疑惑,“你做什么?” 不是要来捏一捏他的脸吗?他都准备好了,都送上门了,怎么就被拍了呢? 果然,话本上写的不可信。 这边委委屈屈,谢姜却是嘴角抽了抽,总觉得他这委屈兮兮的语气听着有些渗人,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她叹息一声,很是无奈,“皇叔今日无事可做?” “除了陪你,其他并没有什么事。” 江溆摊手,说的理直气壮,“此次的事算是你的家事,让你哥哥处理是最好的方法,我一个外人并不适合插手,而且你哥哥不放心你,让我看顾着你。” 谢姜眉心微蹙,“他知道我们的事吗?” 男人微微一笑,“不知道。” 怪不得。 谢姜收回手,重新握住狼毫,“皇叔若是无聊了,这里有书,还有一些话本,你可以随意翻看,莫要一直看着我。” 江溆却是摇头,托着下巴靠近了她,“为什么不能看你?话本又没有你好看。” 小姑娘又是耳垂一热,当即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你这样看着我,我没法凝神练字。” 闻言,男人轻轻一笑,勾人的声音微微上扬,“所以,我的姜姜是害羞了?” 谢姜呡唇,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忽的放下狼毫,“我还是去找阿沉哥哥一起练字好了。” 江溆当即随手拿过一旁的书卷,语含急切,“我看书。”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他还翻开书卷,状似认真的看着,确实是没有再去看谢姜,一副专心研读的模样。 谢姜这才满意了,坐回去继续练字。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摩挲过纸笺与书卷翻页的细微声响,日光自窗口透入,镀在二人的发梢,泛着温暖的浅金色。 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其实江溆的注意力还在谢姜身上,他还在看她,只不过是在偷偷的看,会及时的垂眸,敛去眸底的欢喜。 他喜欢现在这样安宁的时光,就算谢姜没有记起那些感情,但还是会乖乖待在他身边,他也很满足。 待谢姜写完最后一张,江溆像是能够预知似的,直接接过她手中的狼毫放到一边,“累不累?” 说着,他便是拿过了她的右手,指腹轻轻按揉她的手腕。 谢姜这次倒是没有再挣扎,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的眉眼,任由他替自己按揉手腕,末了还拧了热毛巾替自己擦了手。 注意到她的目光,江溆抬眼看她,“怎么了?” 谢姜摇摇头,收回手理了理衣袖,“多谢皇叔。” 她在想,如果她一直记不起来她与他的一些过往,她也是愿意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可能不会有那种特别跌宕浓烈的情爱,但她会觉得很舒服。 就像潺潺溪流拂过岸边的青石,清凉的拂去了夏日的炎热,带来熨帖的舒适,让她舍不得离开。 她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心情不好就去找他,习惯了他的气息。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状态,不过她确实不排斥他的亲近。 额头忽的被敲了一记,谢姜这才回过神,“怎么了?” 江溆微微皱眉,“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唤了你几次都没有理我。” “也没什么。” 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小情绪,谢姜忍不住笑出了声,“皇叔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年龄?” 为什么要做出与自己年龄严重不符合的事情? 明明他比自己要大六岁,怎么看起来他比自己还要小上六岁? 江溆撇嘴,不乐意了,“你嫌弃我老?” 谢姜无辜摊手,“虽然你比我老是事实,但我并没有嫌弃的想法。” 男人此次却是没有那么好糊弄,直接按住了她的胳膊,眼巴巴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 谢姜浅浅叹息,权当做是哄孩子了,还是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上六岁的大孩子,“皇叔我想喝茶。” 闻言,江溆当即主动去倒了杯热茶送到她唇边。 小姑娘颇为强硬的接过杯盏,无视了他委屈巴巴的小表情,自顾自坐远了小口小口的饮着,顺便夸赞了一番园洲的茶。 “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带一些回去,我会去泡给你喝。” 江溆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小姑娘拐回去住一段时间,“我府上有个莲池,待过几日我们回去了,它们应该开的正好。” 闻言,小姑娘目光亮了亮,“我殿里也有一处莲池,此次回去正好能赶上它们的花期呢。” 江溆嘴角抽了抽,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上次在府里的藏书阁整理一些典籍,发现了一些曲谱,你应该会喜欢,要不要去看看?” 谢姜歪头,有些疑惑,“皇叔府上有藏书阁?” “不错。” 江溆含笑点头,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此前很喜欢待在那里,一待便是大半天。” 事实证明,谢姜确实是对那些曲谱感兴趣的,很快与江溆达成了约定。 几人在姜府逗留了几日,谢珺将此处的事情处理干净了,才带着谢姜回华京,回程倒是一路平静的,并没有出现意外。 谢姜回到聆雪殿时已经是傍晚了,月棠没了,临时让月白做了接替。 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谢姜正懒懒的打盹儿,倒是得到了一个消息。 吏部侍郎许渠向何府大姑娘提亲了,而且已经成了。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谢姜轻笑,慢条斯理的梳理着自己的发丝,心里盘算着明日去一趟何府,给何欣媛送些贺礼。 一路跋涉下来谢姜也累了,休息的比较早,第二日醒的很晚,月白慌慌张张走入的时候她还窝在被窝里发呆。 “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 “殿下,何府出事了。” 月白缓了缓,语气急促,“何府后院昨日突然走水,大夫人被困房中,被救出来时情况不太好,许侍郎连夜请了御医,怕是……不好了。” 谢姜猛地坐起,“去何府,快!” 第56章 恩义 谢姜匆匆赶到何府时正好撞上准备回宫的御医, 她将人拦下问了一下大夫人陈氏的情况。 御医似是迟疑了一番,对上她难得严肃的面色,便是摇了摇头, 沉沉叹息一声。 没有任何言语,但也足够说明很多事。 谢姜闭了闭眼, 指尖颤了颤,只觉得一股凉意直接漫上脊背, 渗透到了心头深处。 “臣知殿下与何府大姑娘交情颇好,但是殿下,生死有命, 强求不来啊。” 年迈的御医拍了拍她的肩, 开口间带着明显的和蔼, 温和了声音开解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公主。 “本宫明白, 只是……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谢姜呡唇, 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本宫上次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知道陈氏的身体不好, 动不动就要喝药, 是以她会经常让御医来看看,陈氏的情况不算好,但也绝对不会这么严重。 御医摇摇头, 语含无奈,“殿下聪慧, 可曾听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句话?” 闻言,谢姜当即凛眉,语气微沉,“何意?” “大夫人本身身子骨就不好, 心力憔悴,郁结于心,这样的情况最容易拖垮一个人。殿下,大夫人的病,不是她一个人的结果,内忧外患才是她最大的威胁。” 他只隐晦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稍稍嘱咐了一番便离去了。 谢姜目送着他离去,心下将他的话琢磨了几遍,目光晦暗不明。 “殿下?” 月白作为心上人的大宫女,虽然一直待在聆雪殿,对谢姜的性子有所了解,但如今她还真不敢说她了解这位公主,毕竟月柳如今还没有回来。 她尽量小声开口,提醒谢姜,“此处风大,殿下要进去吗?” 何府虽然是个普通的府邸,但谢姜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这样站在人家门前,怎么看怎么古怪。 谢姜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带着月白入了何府,轻车熟路的去何欣媛的院子,刚入院门迎面便是走来面色匆忙的何欣媛。 “刚想着去接你。” 何欣媛微微颔首,稍稍侧身带着人进去,“听说你在园洲遇到了一些事,现在情况如何?” 谢姜顺势挽过她的手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尚可吧,哥哥亲自处理,定然不会留有后患,而且皇叔也在呢。” “那便好。” 何欣媛松了口气,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被人打断。 “奴婢青桐,见过殿下。” 谢姜与何欣媛已经许久未见了,现在好好的聊天被打扰显然让她有些不悦,她皱着眉看了一眼那名侍女,继而又是将视线落回身侧之人身上,“她是谁?” 何欣媛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那边跪着的青桐,面上浮现出浓厚的兴味了,“是婶婶的侍女,想必是找你的。” 二房一直想要通过何欣媛去接触谢姜,还打过驸马这个位置的主意,不过何欣媛一直不曾去牵过线,加上谢姜来何府一般都是直接去找何欣媛,与二房的接触倒是少之又少的。 谢姜不傻,自然能猜到二房的那些小心思,只是一直懒得搭理,也懒得回应,没想到她今日来探望一下陈氏,他们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听说二房的何元明是个商人,主母叶氏工于心计,加上她生下了何府的独苗何林邺,在府上也算是不可一世的了。 那个何林邺她倒是听二哥谢曙提起过,在书院表现还不错,但也不是特别出众,不过将来入仕问题不大,能走多远要看他自己。 谢姜在脑中将何府的一些信息过了一遍,隐在袖中的手指习惯性的去搭在自己手腕上,指尖却是传来微凉的触感。 是玉镯。 是了,江溆送给她的镯子被她丢了,现在她戴的是一对玉镯,是谢珺送给她的,据说是暖玉,戴着养人。 说实话,她有些怀念那对有着她与江溆名字的镯子了。 这般想着,她当即将江溆的脸甩出脑海,无奈摇头,“本宫先去看看大夫人。” 她今日来主要就是去看望一下陈氏,自然不能中途去别的地方,区区一个叶氏,她还不必放在心上。 陈氏刚服了药,现在已经沉沉睡去了,面色苍白的可怕,手臂上被烧伤的地方已经被细细的包扎了,虚弱的呼吸可见她的状态不是很好。 谢姜并未打扰她休息,将其打量了几番便是退出去了外间,“昨日怎会突然走水?” 还是单单的大房走水? 谢姜来之前已经了解了一番情况,据说此次走水是一个侍女不小心打翻了烛火,因为陈氏睡得沉,何元正有事不在府上,造成了严重的局面。 虽然火被扑灭了,也没有蔓延,但是大房还是损失了不少侍女和侍从。 因为要准备书院的考试,老夫人专门给何欣媛和何林邺准备了单独的院子,确保他们能够不受打扰。 何欣媛的这个院子距离陈氏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昨晚听到声音赶过去时火势已经大了,陈氏还被困在里面,若不是她不管不顾的冲进去将人救出来,那今日陈氏的情况还未可知。 “正要跟你说这个呢。” 说起这个何欣媛的面色便是沉下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宽大的衣袂,“事情还要从阿渠来提亲那日说起,婶婶来找过娘亲,但是到底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许公子是吏部侍郎,又是宋太傅的学生,此番来向你提亲,许的还是正妻之位,你说你那好婶婶能有什么事?” 世家门庭中大多都有些有趣的事,谢姜好巧不巧就听说过何府的一些事情,有趣是有趣,但糟心也确实是糟心。 其实何欣媛足够优秀,书院里的先生都挺喜欢她,偏生老夫人周氏不待见她,连带着不待见她的生母陈氏和生父何元正。 周氏一心想要让何元正给何林邺找找门路,但一个光禄寺署正能给一个平平无奇的何林邺找什么门路呢? 加上何元正又是个不知道硬气的,在周氏面前根本不知道解释,这样一来矛盾就有了,周氏本就不满大房只生了个女儿,这下对何欣媛和陈氏的态度更是变本加厉。 不过…… 谢姜还是有些疑惑,“你不告诉你爹爹吗?你婶婶和老夫人明显是在针对你和大夫人。” 闻言,何欣媛的目光明显黯淡下去,闭了闭眼,浅浅冷笑一声,“我也想过,也说过,不止一次。” 她无力的坐到一边,苍白的手掌在眼前展开,唇边的弧度带着明显的讽刺,“每次他都是沉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更别说帮我们讨回公道了。若是我们说的多了,让他嫌烦了,他会发脾气的。” “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他不做的事我都会做,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庇护我娘亲,只是……” 说到这里,何欣媛忽的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仰头哽咽了一声,“这次还是没有保护好娘亲。” “我告诉爹爹,此次走水不是意外,定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我说我有了线索,全都是指向二房的,他说……” 她顿了顿,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口时带着明显的哭腔,声音颤抖,“他让我和娘亲好好休息,他在光禄寺还有事,就出门了,还嘱咐我不要顶撞祖母。” “其实,我……其实……” 何欣媛闭了闭眼,颤抖着手去握住了谢姜的手,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我并不是想要他去忤逆祖母,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而已,我只是想要娘亲好好活下去……” 谢姜眯着眼双手握着她颤抖的手,用上了几分力道表示自己的存在,安静的听她说完。 “幼时的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祖母看堂哥的眼神和看我的不一样,为什么堂哥能够有很多,我却什么都没有。” 收拾好了情绪,何欣媛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平静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近乎淡漠。 “后来我以为是我不够优秀,所以我在书院里很努力,先生夸我我都会很开心,但是祖母从未那样夸过我。” “再后来,我知道她就是不喜欢我,没有将我放在与堂哥同等的位置,一直以来,我所期待的不过是个可笑的泡影。” 何欣媛抬手,轻轻擦过眼尾,以指尖揭去了一点晶莹的泪,“我从未觉得我有什么不好,至少娘亲说我永远是她的骄傲。” “你很好。” 谢姜靠近了些,如同往日般与她挨着脑袋,浅浅叹息,“欣欣,你很好,是他们没有看到你的好。” “不,不是没有看到。” 何欣媛轻笑一声,拿过谢姜手随意捏了捏,“为什么先生们和同窗们都看到了,她没看到呢?无非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说着,她又是轻笑一声,无所谓的耸耸肩,“罢了,我现在也不强求她的那份承认。” 听出来她话中的另一层意思,谢姜挑了挑细眉,饶有兴致的看向她,“看来,我今日还来对了。” 何欣媛抬眼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手指在面前神秘的晃了晃,“来的时机确实不错,今日请你看场戏。” 一听这个谢姜就来了兴致,手掌托着下巴眨眨眼,“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 眉眼鲜活,目光明亮,自信而强大。 何欣媛捏了捏她软绵的脸蛋,刻意换了语气调侃她,“能被怀玉殿下喜欢,是我的荣幸。” “啧,少来。” 谢姜拍开她的手,傲娇的扬了扬小下巴,“那我就先去那边等着,你快点来,我看着她们怪膈应的。” 何欣媛笑着作了个揖,语含调笑,“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小姑娘捂着微红的小脸快步出去了,在门前气呼呼的跺了跺脚,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眼间正好对上一人的目光。 来人显然已经在外面守了一段时间了,见了谢姜便是急忙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二房叶氏。 谢姜挑眉,并没有做什么回应,只轻轻“嗯”了一声。 叶氏偷偷看了一眼谢姜的面色,见她微沉着面色,一时间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但还是选择说出自己的来意。 周氏听闻怀玉殿下到来,想请她过去一叙。 在这之前她们不是没有邀请过谢姜,但都被小姑娘避开了,毕竟她来何府主要是找何欣媛,她还真没有多少心思去见别人。 不过,她此次倒是罕见的微微一笑,露出属于少女的娇憨来,“既是长辈邀请,本宫确实是该去的,夫人带路便是。” 叶氏大喜,急忙来到谢姜身边,刚拉近了距离便是被月白隔开了。 月白皱着眉伸手拦住想要继续靠近的叶氏,明明是娇小的身形,开口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殿下不喜人靠的太近,还望夫人见谅。” 叶氏细微的皱眉,倒也是没有计较,笑着退开了些,“无妨,是妾身唐突,惊扰了殿下。”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杨渚冷不丁的开口,“你知道便好。” 叶氏没想到此处还有男人,被小小的惊了一下,“何人?” 杨渚抱着手臂悠悠踱步到谢姜身侧,呈现出保护者的姿态。 谢姜细微的笑,刚要开口便是被他抢了先,“杨渚。” 他惯来寡言少语,只有面对江溆和谢姜时会稍稍温和一些,至于今日这个叶氏,若不是不想让她冒犯谢姜,他是半个眼神都不想给她的。 谢姜轻轻一笑,默认了杨渚所站立的位置,“皇叔担心本宫出宫在外的安危,便让杨渚跟着过来,方才本宫没有提前告知,让夫人受惊了。” 叶氏连连摇头,“殿下言重了,是妾身的疏忽。” 废话,当然不是谢姜的过失了,难不成她一个公主身边带几个护卫还要像她一个深闺妇人告知?何况还是泽山侯的心腹呢? 早就听说泽山侯极为宠爱怀玉殿下,今日看来,传言确实不假。 这般想着,叶氏眼珠转了转,面上笑意更深了,“殿下这边请。” “等等。” 第57章 小心思 “殿下?” 见谢姜转过身, 叶氏急忙上前去想要阻止她,胳膊上却是传来一股力道,不着痕迹的将她推开几分, 远离了谢姜。 叶氏在何府尊贵惯了,还是头一回遭到这样的待遇, 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直接惊呼出声, 足下踉跄着差点摔倒,幸而侍女青桐及时将她扶住了。 杨渚并没有多看她一眼,毕竟他只负责守着谢姜, 其余人如何, 他并不在乎, 再者区区一个叶氏也不必让他上心。 月白瞥了叶氏一眼, 声音微沉, “殿下不喜外人靠近,夫人还请自重。” 叶氏理了理衣袂,尽量稳住自己的表情, “是妾身莽撞了。” 谢姜轻轻一笑, 并没有给与什么回应,只转头吩咐月白,“你先留在这里陪着欣欣, 本宫等会儿便回来。” 说罢,她对着月白眨眨眼。 月白心下了然, 行礼应了声“是”。 昨晚的大火来的猝不及防,陈氏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但是她的心腹侍女为了保护她丧生在了那场大火中,何欣媛的侍女重伤, 这样一来,何欣媛母女身边如今是没有值得信任的人的。 何欣媛想要在今日处理这些杂事,自然不能缺少帮手,谢姜让月白留在这里,一是配合何欣媛的动作,二来也能帮着照看一下陈氏。 待月白进了屋,谢姜才扣着双手,扬了扬下巴,“走吧。” 叶氏瞥了一眼门扉的方向,发现何欣媛并没有出来的意思,便是收回了视线,“殿下,这边。” 谢姜来何府来了不少次,但是除了何欣媛和陈氏的院子外其他的并不了解,她跟着叶氏走,沿路随意看着这座宅邸的布局,忽然间想起来江溆说过的他府上的莲池。 不知为何,她不可控制的有些想念他了,忍不住看向护在自己身侧之人,“杨渚。” 杨渚恭敬应了声“殿下”。 上次他在园洲受了重伤,被姜固寻到时已经气息奄奄了,记忆还停留在那天谢姜遇刺的时候,奄奄一息间还想着去寻找谢姜的身影。 他恢复的不算慢,在那期间谢姜是不准他做其他事的,至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江溆见谢姜愧疚,索性将杨渚留在了她身边保护她。 谢姜眨眨眼,眉眼间是少女的愉悦,“皇叔府上的莲池,花开时好看吗?” 杨渚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微挑的眉梢,便是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虽然有着蛊虫的阻隔,但还是将心落在了江溆身上。 有了这个认知后杨渚不禁一阵欣慰,毕竟江溆这么多年的心思他是知道的,若是他能够与谢姜有个好结果,杨渚他们这些人未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那是侯爷特意给殿下准备的,殿下此前很喜欢。” 跟着江溆时间久了,杨渚也学会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说的理直气壮,面色淡定的让谢姜不会去怀疑。 “这几日正是开的最盛的时候,殿下可以前去一观,想必侯爷会很高兴。”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姜再怎么迟钝也明白杨渚的小心思了,她撇撇嘴,忍不住嘟囔,“皇叔高不高兴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这样欲盖弥彰的言语在杨渚看来就是害羞了,他忍着笑意继续道,“侯爷说过,若是殿下高兴,他也会高兴。” “哎呀。” 谢姜伸手捂住自己微烫的侧脸,目光躲闪,“杨渚你再乱说当心本宫罚你。” 杨渚见好就收,“是属下多嘴了。” 傲娇的小姑娘这才扬了扬下巴哼唧了一声,踏入老夫人周氏的院子后当即就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眯着眼打量着这里的布置。 她去过何欣媛的院子,去过陈氏的院子,皆是简洁至极的布置,屋内亦是没有什么过分奢华的物件。 而周氏的院子和她们的比起来,区别太大了。 她屈指敲了敲自己的手背,状似无意间开口,“这双喜鸾凤玉瓶本宫觉得很好看。” “殿下也喜欢吗?” 见谢姜主动开口了,叶氏当即接上去,“这玉瓶妾身那里也有一对,若是殿下喜欢,今日带回去便是。” 谢姜轻笑,面上表情温和下来,“不了,本宫不喜欢太大的玉瓶,本宫冒失,还磕磕绊绊的,容易碎。” 叶氏却是没有放弃,继续道,“小儿那边有一对比较小的玲珑玉瓶,若是殿下……” “夫人。” 谢姜微微颔首着打断她的话,示意了一番,“该进去了。” 叶氏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门口,如今她的话被打断,也不好再提起,只能下次再找机会。 谢姜跟着她进了屋,与周氏见了礼,并没有表现出过于熟络,但也不会将气氛弄得过于冷硬。 周氏明显老了,面上的皱纹极为明显,头上的银丝被一丝不苟的梳起,祖母绿的簪子为她增添了几分威严。 谢姜面色淡定的坐了两个主座的其中一个,并没有多言的意思,周氏自顾自在另一个主座上坐下了,叶氏恭敬垂手立于一旁。 许是察觉到谢姜兴致不高,周氏当即让人上了茶点,点心是精致小巧的模样,入口松软甜腻,是谢姜喜欢的口味,想必在之前做了不少功课。 谢姜咽下口中的点心,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晃了晃,“本宫方才去看望大夫人,发现她院中只有欣欣的一名侍女在看顾着,还带着伤。” 闻言,周氏当即做出了解释,“殿下有所不知,她院中两名侍女昨晚没能救出来,欣儿那孩子选侍女的要求也高,现下还没来得及给她们调配。” “是吗?” 谢姜挑眉,屈指在桌案边沿轻轻的敲,“那洒扫侍女呢?为何一个洒扫侍女都没有?老夫人说昨晚没了两个侍女,该不会……” 她轻笑出声,忽的将茶盏重重放下,发出一声响,茶水溅出来一些,落在她素色的衣袂上,很快晕开几点深色。 “该不会大夫人院中,就那两名侍女吧?” 第58章 本宫就要皇叔剥 陈氏作为何府的大夫人, 院中自然不可能只有两名侍女,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不过是谢姜故意而为之罢了。 她时常来何府找何欣媛,自然免不了去看望一下陈氏, 对她院中的一些人算是了解的,不过她此次前来确实没有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昨晚的大火中丧生了两个人, 皆是陈氏的心腹,或许是个巧合, 又或许不是,谢姜瞥了一眼一旁的叶氏,注意到她略显局促的表情, 无声的笑了。 周氏倒是最先反应过来, 面色淡定的做了解释, “那些人前几日犯了错正在受罚, 昨晚正好都不在, 谁知出了这样的祸端。” “原是如此。” 谢姜若有所思的点头,漫不经心的捏了颗剥好的莲子在手中,也不吃, 就这么放于指尖把玩, 忽的话锋一转,“原来是老夫人刻意调走的,也是, 昨晚情况凶险,至少减少了何府的损失。”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在场的诸人都听出来谢姜讽刺的语气,叶氏最是沉不住气,刚想要开口理论一下,却是被周氏狠狠瞪了一眼。 谢姜轻笑一声, 将莲子随意放下,向着身侧伸出了手。 始终跟在她身侧的杨渚当即地上一方帕子,小姑娘接过后小小的惊了一下,“这上面有红梅哎。” 杨渚微微颔首,面色稍稍缓和,“侯爷知殿下喜欢,特意让府上绣娘准备的。” 谢姜挑眉,没有再多言,仔细的擦了擦手,将帕子小心的收好了。 周氏与叶氏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面上看到了几分精明之色。 她们只是听说泽山侯宠爱怀玉公主,但并没有亲眼见到过,毕竟她们不过是一个小府邸中的深闺妇人,纵使谢姜来过何府多次,她们都未曾像今日这般近距离接触过。 杨渚作为江溆的心腹,如今却是到了谢姜身边,擦汗的帕子这样的小事江溆都准备了谢姜喜欢的,足以看出他对这位小公主的宠溺程度。 朝堂上甚至有一些官员在私下里交流过,都猜测这位到如今还未娶妻连侍妾都没有的侯爷是不是不想成亲了,打算和圣人抢怀玉公主。 据一些去过侯府的人所言,侯爷还亲自给小公主做点心,在她被卓昀流欺骗了伤心的时候去给她讲故事哄她开心,这样的举动已经和亲爹相差无几了,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这样的猜测已经传开了,不过他们只敢在私下里暗戳戳的交流一番,是绝对不敢放到明面上说的,毕竟当事人他们都惹不得。 尽管如此,他们还很是好奇,怀玉公主以后会不会真的被泽山侯抢过去做女儿。 何元正多多少少讲过一些,足够引起周氏和叶氏的重视,是以尽管方才谢姜的话毫不留情,甚至带上了明显的嘲讽,她们也直接忽略了。 谢姜自坐下来到现在,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块点心,其余什么都没吃,杯盏中的茶水一点点的凉下去了,她都没有喝一口。 这多多少少让周氏面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她现在是何府的掌权人,府中大小的事几乎都是她拍案决定,就连在朝为官的长子何元正都无条件听她的安排。 久而久之,她也有了几分理所当然了,平日里二房打压一下大房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比起何欣媛,何林邺更能讨她的欢心。 何元正性子软,只知道一味的听从周氏的安排,自然不会顾及妻女的感受,久而久之,二房也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这些周氏都知道,但她并没有从中调解,还有暗中推波助澜的做法。 这些何元正都知道,但他从未硬气的为自己的妻女反抗过哪怕一回,何欣媛不得不自己谋划保全自己与陈氏,时间久了,便习惯了去揣摩周围人的想法和一步步盘算接下来的路。 那边叶氏和周氏一唱一和的在说着什么,大部分是在夸奖何林邺的,谢姜随意的听,任由她们说,并不做任何的回应。 想起自家这位手帕交的性子,谢姜无奈摇了摇头,浅浅叹息一声。 此次陈氏差点撑不过来,叶氏算是触及到了何欣媛的底线,今日何府怕是要闹一场了。 “殿下?” 叶氏停下来,面色担忧的看向她,“殿下可是身体不适?看殿下脸色不太好。” 废话,你和周氏两个人念念叨叨到现在还不停,她都听的犯困了。 当然,这些话谢姜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只稍稍动了动胳膊,“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无碍。” 许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谢姜忽的瞥了杨渚一眼,后者心下了然,乖乖附耳过去,认真的听着她的吩咐。 谢姜说完,还眨了眨眼,“现在就去。” 杨渚应了声“是”便快步出去了,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如方才那般护在谢姜身侧,至于她方才吩咐的事,自然是交给自己的同僚去办了。 谢姜身边自然不可能只有杨渚一个人了,他只是明面上的,暗处不知有多少人,毕竟上次在园洲发生那样的事,圣人和太子都不放心。 该交代的也交代了,谢姜估摸了一下时间,便是耐心的敛衽端坐好,等着看戏。 何欣媛并没有让她等太久,片刻后便到了,身后有侍从押着两名男子走入,直接将他们按着跪在了堂中。 “臣女见过殿下。” 她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向谢姜行了礼,后者挑眉,随意摆手示意她免礼。 “见过祖母。” 周氏面上表情并不好,毕竟她今日好不容易将谢姜请到这里是有事相求,此时何欣媛来这么一出显然是打断了她的计划。 叶氏眯了眯眼,笑着来缓和有些压抑的气氛,“小欣,你这是……” 何欣媛也懒得跟她多废话,直接看向周氏,“孙女前来,恳请祖母为娘亲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周氏皱眉,语气严厉,“莫要胡闹,什么公道需要在这时候说?” 所谓家丑不外扬,周氏虽然不知道何欣媛想要说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谢姜还在这里,若是惹她生气了,她的计划就完了。 想到这里,周氏不免有些急躁,摆手示意一旁的侍从,想要将何欣媛拉下去,“送大姑娘回去,书院考试在即,若是没有什么大事,莫要出来胡闹了。” 未等那些人领命,谢姜便是轻笑出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引来众人的视线。 周氏有些迟疑,一边用眼神示意侍从继续一边看向她试图搭话,“殿下?” 谢姜却是没有看她,饶有兴致的看向面上不卑不亢的何欣媛,“你继续,本宫听着觉得好玩。”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本宫在园洲养伤闷的太久,都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热闹了,今日正好,可不能错过了。” 说罢,她还俏皮的眨眨眼,与无奈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似乎仅仅将今日所看到的当做一场热闹,像极了一个孩童,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怒。 一旁的侍从接收到周氏的眼神,大着胆子想要伸手去拉何欣媛,谢姜猛地将杯盏重重扣在桌案上,“本宫让你碰她了吗?” 那人当即跪下来,一边说着“殿下恕罪”一边畏缩着看向周氏寻求帮助。 谢姜摸了摸下巴,看向身侧的杨渚,“是本宫说的话太过晦涩吗?他都听不懂哎。” 杨渚瞥了那人一眼,语气淡定,“殿下若是不满意,让宫里来几个人调/教一番便是。” 闻言,那人猛地看向他,一脸的惊恐。 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宫中之人的亲自调/教,他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小姑娘却是摸了摸下巴,当真的思索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会不会太麻烦了?嬷嬷和公公们都很忙的。” 注意到那人松了口气的表情,杨渚细微的扯了扯唇角,继续道,“殿下若是放心,可以从侯府派几个人过来。” 那人的表情瞬间皲裂,不可置信的看向杨渚,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他不过就听了周氏的吩咐想要有所动作罢了,连何欣媛的衣袖都没碰到,怎么就扯到这件事上了呢? “这……殿下。” 自家府上的下人惹怒了怀玉公主,还让宫中之人来调/教,这件事说出去丢的是整个何府的脸面,周氏勉强稳住面上的表情,“是妾身管理不周,冒犯了殿下,这等小事还是莫要惊扰了宫中贵人们,妾身会让人好生教他。” 闻言,谢姜忽的偏首直勾勾的看着她,澄澈的眸清明一片,清晰的映了周氏的面容。 周氏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殿下?” 沉默半晌,谢姜忽的笑出了声,“无事,本宫只是开个玩笑。” 说着,她忽的看向下方还跪着的那人,蹙起眉心,“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这次他是听懂了小姑娘话中的隐含意思,当即行了礼退出去了,背影匆忙,因为心情大起大落还未平复过来,脚步都是踉跄的,经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谢姜摇头失笑,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叶氏,轻轻一笑,才继续看向何欣媛,“你继续说,本宫觉得热闹,不继续可惜了。” 叶氏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继续阻止的话。 她在何府强横惯了,自然知道方才谢姜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谢姜在警告她。 叶氏有着一张巧嘴和一颗会算计揣摩的心,自然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周氏面前这么得宠,将陈氏打压到在何府举步维艰。 她眼珠转了转,示意了一番身侧的侍女,侍女心领神会,刚转过身想要离去,却是被谢姜打断。 “姐姐想要去何处?” 她笑眯眯的看向她,看上去颇为无辜且无害,“可别错过了这难得的热闹啊。” 侍女咽了咽口水,打了个寒颤,站在那里不动了。 谢姜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给了何欣媛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何欣媛弯了弯唇角,细微的动作并不影响她面上的寒霜,“祖母,昨晚娘亲的院子走水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而且孙女已经找到了证据。” 周氏皱眉,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的叶氏,后者呡唇垂首,袖中的手不安的攥起。 她心下了然,这件事定然是叶氏做的了,若是放在平日,她定然是敷衍的说一声就将此事揭过了,毕竟陈氏的死活她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近日谢姜还在,若是处理不妥当,传到宫中去,何林邺的前程会毁了的。 这般想着,周氏便是掩唇咳了咳,警告似的看了叶氏一眼,继而看向跪着的何欣媛,“阿莲遭此横祸,老身也很心痛,若是有人故意陷害,何府自然不会放过他。” 阿莲,陈氏的闺名。 周氏说的这番话很是含糊,看似会公正处理,但不过是做了个小小的让步,不过何欣媛要的便是这细微的让步。 “此二人昨晚在娘亲的院子外鬼鬼祟祟的,但他们并不是娘亲院子里的人,也不是孙女院子里的人,我的侍女说,昨晚院子走水后看到他们匆忙离开了。” 何欣媛云淡风轻的看了一眼沉默着的叶氏,继续道,“孙女让人跟踪了他们,看到他们去了婶婶的院子。” 周氏忽的面色严肃,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警告的意味,“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婶婶有关?” 何欣媛轻笑,不咸不淡道,“祖母,孙女的话尚未说完,您何故着急至此?” 周氏当即收敛了面上的表情,不经意间对上谢姜似笑非笑的表情,脊背上便是爬上了一股凉意。 “你继续说,你放心,老身定公正处理此事。” 依旧是带着满满的警告,何欣媛并不在意,“婶婶给了他们二人一盒首饰。” 她语气平平,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此二人不过是府上的洒扫下人,敢问婶婶,何故给他们这般珍贵之物?” 瞥见叶氏皱起的眉,何欣媛并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孙女方才已经让人去查了,此二人已经将那盒首饰去东街的那家当铺典当了,不过我又让人赎回来了,那盒首饰中有一些是婶婶今年生辰收到的生辰礼吧?玉佩上有婶婶的闺名,那对镯子还是娘亲送的呢。” 叶氏收紧了手掌,强撑着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冷静,“前几日我爹来信,家中有急事,我便让他们二人帮我去了一趟,顺便帮我带些东西回去,毕竟是跑腿,我给了点赏钱,小欣何故因为这等小事来质问我?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害你的娘亲?” “婶婶。” 何欣媛抬眼看她,“我还未说完,你着急什么?我并未说是你害的我娘亲啊。” 说完,她还歪头微微一笑,与方才谢姜无辜的小表情如出一辙。 叶氏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刚要反驳回去,却是听得一旁的一声轻笑。 谢姜眨眨眼,摇头“啧”了一声,“真好玩。” 她看向一旁的杨渚,“若是皇叔在便好了,本宫想吃瓜子,可惜没人给本宫剥。” 杨渚一脸平静的微微颔首,“若是殿下想,属下让人去请侯爷来便是。” “真的?” 小姑娘目光一亮,面上闪过几分雀跃,“那你快去。” “殿下。” 周氏急忙喊住她,生怕这个小祖宗真的把泽山侯喊过来。 谢姜尚幼,被圣人和太子保护的太好,有些人情世故她可能不懂,但是江溆懂啊,若是他真的来了,到时候这件事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府上也有瓜子,妾身让青桐给殿下剥便是,无需因为这等小事去劳烦侯爷了。” 青桐主动上前来,“殿下,奴婢来便是。” 谁知小姑娘却是扁起嘴,语含不满,“你们什么意思?觉得本宫小题大做?” 实话说,周氏和叶氏都觉得这小姑娘小题大做了。 不过就是想吃个瓜子,自己不会剥吗?自己不剥,让随便让哪个宫女来都一样,何必要去麻烦泽山侯呢? “妾身失礼。” 周氏当即改口,“殿下既是身在何府,自然是该何府之人伺候,妾身担心外人质疑何府的待客之道。” “本宫才不要你们剥,本宫就要皇叔给我剥。” 小姑娘“哼”了一声,“皇叔剥的好吃,他还说了,只要本宫想吃,他都会过来给本宫剥的,此前一直是这样的,本宫不习惯旁人剥。” 说着,她便是给了杨渚一个眼神,“你快去啊,等什么?” 杨渚领命出去了,看的周氏和叶氏同时嘴角抽了抽。 不过就剥个瓜子,没想到这杨渚还真的去请了。 一时间,周氏有些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泽山侯这么宠爱孩子真的好吗?连剥个瓜子还嫌弃这嫌弃那的?这骄纵脾气都快被惯的无法无天了。 杨渚很快回来,谢姜这才满意了,“你们继续。” 看到素来强横的二人吃瘪,何欣媛极力忍住面上的笑意,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此二人前几日确实不在府上,不过是否真的是去了叶府尚未可知,此事有待继续查证,孙女暂且不过分追究,先说另一件事。” “娘亲晚间睡得不安稳,殿下特意从宫中带了安神香过来,是太医院专门制的,娘亲这几日精神不太好,便整日的燃着,这香气味特殊,有安神的功效。” 何欣媛眯了眯眼,似笑非笑,“此二人身上都有这股香味,他们前三日不在府上,昨晚才回府,若是在离府之前来过,那身上的味道早就散去了,但是他们今日身上的味道很明显,说明他们二人都曾进入过娘亲的房或是刻意接触过。” “而且祖母,娘亲院中的下人们早在一月前就已经被您调走了,除了昨晚丧生火中的那两名侍女,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其余下人去过娘亲的院子。” 她唇边的弧度更明显了,“那这二人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为何而来?祖母不觉得很古怪吗?” 她这样咄咄逼人的模样很少见,周氏皱起眉,当即看向那二人,语气严肃,“身为下人,擅自闯入大夫人房内,你们二人意欲何为?” 这算是要舍弃他们了。 何欣媛挑眉,面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甚至还笑了笑,“祖母,孙女还未说完。” 周氏当即打断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小欣且安心,此事是阿莲吃了亏,老身定会为她讨回公道,不会让她平白受苦。” 说着,她就挥手吩咐一旁的侍从将那二人拉下去拷问,当真是半点都等不得。 谢姜以手肘支着桌案,小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待那二人就要被拖着出了门槛,才悠悠开口,“急什么?本宫看那二人有话要说啊。” “杨渚,将他们提回来。” 命令一下,杨渚快速上前,一手拎一个,将那二人拎了回来,扔到了堂中,顺便取走了他们口中的麻布。 有了开口的机会,他们当即摇头,向谢姜投去祈求的眼神,“殿下恕罪,大姑娘恕罪,奴才并非有意陷害大夫人,这……” 他们咬牙,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是二夫人吩咐的,是奴才财迷心窍,若非如此二夫人的蛊惑,就算是借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去害大夫人。” “你胡说!” 叶氏厉声打断他们,“不过是两个奴才,殿下难不成要听信他们的诬陷?” 谢姜眨眨眼,并没有回答。 何欣媛咳了咳,继续道,“那婶婶身上为何有那股香味?婶婶和婶婶院中的人可是这个月都不曾进过娘亲的院子。” 唯一的解释便是接触过那两个纵火的人了。 那二人昨晚定然去过陈氏那里,身上染了那股香味,叶氏今日身上也带着那股香,很明显从昨晚火起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他们是见过面的。 叶氏皱眉,极为镇定,“不过是熏香罢了,类似的熏香比比皆是,你为何就这般断定就是大嫂房中的香?” 第59章 骄纵 “可是……” 谢姜歪了歪脑袋, 表情极为无辜,“那安神香是本宫让宫中御医给欣欣专门制的,用料特殊, 味道自然特殊,让他来分辨便可以, 也没有多大的麻烦啊。” 有些熏香的味道确实很相似,有些还真的难以分辨出来, 但是在精通制香之人眼中,分辨不过是家常便饭。 何欣媛挑了挑细眉,看了一眼那边正认真看戏的谢姜, 后者给了她一个极为无辜的笑脸。 不得不说, 板着一张脸时间久了, 突然做个鬼脸还是颇为喜感的, 何欣媛成功被逗笑, 叶氏的面色倒是更阴沉了些。 若是她现在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她这几年横行何府的日子算是白过了。 今日谢姜来周氏这里,哪里是应了她的邀请, 分明就是来帮何欣媛一起对付她们的, 虽然从一开始这位小公主就一副不通世故甚至骄纵胡闹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但每次胡闹都是为了何欣媛。 将谢姜从来到这里的所有的言行在脑中过了一遍, 叶氏咬牙,刚想着找个由头先将这个折磨人的小公主忽悠走, 却是听得那小祖宗雀跃的声音。 “皇叔!” 顿时,叶氏觉得自己有些眼前发黑。 感觉今日这事是真真正正的难收场了。 不仅是叶氏,周氏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觉得脑中有些眩晕。 屋内众人皆起身给江溆行了礼, 唯独剩下谢姜蹦蹦跳跳的扑过去,没轻没重的,江溆淡定伸手接住她,那淡定又宠溺的模样看上去已经习惯了,想必是练出来的。 “每次都咋咋呼呼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沉稳点?” 江溆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这里不比宫中,地板这么硬,万一摔了,定然很疼,万一磕到了什么木屑受伤了,可是要留疤的。” 周氏和叶氏嘴角抽了抽,面色复杂的看着江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偏偏他说的理直气壮还有理有据,听的她们也有些相信了。 那边江溆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谢姜收敛了小性子,乖巧的听着,时不时地应一声“嗯”,和方才骄纵胡闹的模样判若两人。 江溆还真的是来给谢姜剥瓜子的,还带的侯府的瓜子,说何府的瓜子定然没有他带的好吃,谢姜乖巧点头,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场众人皆是一阵无语,倒是何欣媛在极力压抑自己的笑意,忍的肩头都在颤抖,若不是现在时机和场合不对,她能拉着谢姜笑成一团。 她终于知道谢姜这骄纵性子是哪里来的了,分明就是被江溆给惯出来的。 江溆到了,主位自然是要给他的,周氏主动让了位坐到了一旁,看着那边方才还骄纵胡闹的小姑娘乖巧的坐着等着瓜子。 而那泽山侯当真是在认认真真的剥瓜子,一颗一颗的剥。 这…… 叶氏和周氏对视一眼,从对方面上看到了同样的意思:不忍直视。 何府虽然只是个小府,但叶氏和周氏对唯一的孙子何林邺是极为宠爱的,说句溺爱也不为过,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不说要的,她们也会捧着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什么东西都是等他挑够了,最后才拿去给何欣媛。 她们觉得她们对何林邺已经算是宠爱,今日看到江溆,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泽山侯不愧是泽山侯,不是她们能比得上的。 江溆剥瓜子的速度很快,不过短短片刻就已经剥了快一碟,谢姜接过杨渚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捏了几颗送到江溆面前,“皇叔先吃吧。” 江溆本来就够温柔的面上顿时露出更为慈祥的笑,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我的姜姜也懂照顾人了啊。” 谢姜鼓了股面颊,嗓音软软的,“父皇教过我,要知恩图报,皇叔待我这么好,我自然要好好报答您。” 这话说的很明显了,在场众人不由得露出看戏的表情,目光在谢姜和江溆二人之间转啊转。 怀玉公主和泽山侯感情深厚是极为明显的,那么问题来了,泽山侯会不会真的把小姑娘拐回去当女儿呢? 毕竟能让他这么慈祥宠溺的,也只有谢姜一个了。 许是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江溆嘴角抽了抽,对上小姑娘无辜且无害的小眼神,顿时有些无力。 小姑娘是故意的。 虽然那些传言不曾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过,但是江溆和谢姜还是有办法听说的,不仅听说了,还听到了极为绘声绘色的版本。 一时间,江溆心里有些复杂,看着小姑娘对自己眨眨眼,心头又是忍不住软下来。 “姜姜还小,不急。” 他将她手中的瓜子取下送到她嘴边,看着小姑娘啊呜一声吃下去才继续剥瓜子,“等姜姜长大了再报答也不迟。” 说着,他学着谢姜对她眨了眨眼,唇边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笑意温柔,眸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谢姜本来是想要调皮一下,没想到被撩到了,感觉耳垂有些热。 她哼唧了一下继续吃瓜子,还不忘给何欣媛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江溆来了,叶氏和周氏就更不好让这件事草草收场了,毕竟年幼的小公主可能好糊弄一些,但是泽山侯是不好糊弄也不能糊弄的。 当然,她们也不敢去糊弄。 这般想着,周氏便打算主动说开,至少将叶氏从这件事中摘除出去,不然出了这样的丑闻,到头来不仅影响何府的声誉,还会影响何林邺将来的仕途。 “侯爷。” 她一开口江溆就猜到了她的意图,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周氏这点小心思他还是能猜得出来的。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温声询问,“听宫女说你今日还未用早膳,我让府上人准备了,现在回去?” 他不提这个还好,他一提起这件事谢姜便觉得有些饿了,她今早着急来何府,只匆忙咬了块点心,其余什么都没吃。 她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好饿。” 江溆轻轻一笑,开口亦是让人如沐春风,“那便回去吧,不用早膳会不舒服,你还在修养中,莫要折腾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面上带着些许无奈,但语气中的宠溺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落在其余人眼中,便成了一位对自家孩子无限纵宠的老父亲,操碎了心的那种。 “好~” 谢姜确实是饿了,任由男人拉着自己的手腕站好,还不忘将瓜子捧着,一把一把的吃。 江溆瞥了一眼现场的情况,无奈摇头,“故意纵火伤人确实不可饶恕,此事不能草草了结,不过本侯一介外人,也不好插手你们的家事。” 叶氏目光亮了亮,刚想要说些什么,确实被江溆抢了先。 “不过此事不能算是简单的家事,触及到人命还是不能马虎,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还是不要麻烦老夫人了。” 江溆刻意的顿了顿,将身侧的小姑娘拉近了些,接过杨渚递过来的披风给她披好,“此事已经报了官,老夫人放心,一定会公正处理,不会让心怀恶意之人逃脱。” “什……什么?” 周氏面色一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报……官?” 她只当此事当做一件小事罢了,毕竟平日里打压大房的事她和叶氏都没少做,她们早已经将此当做家常便饭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去报官。 “侯爷……这等小事还是莫要……” “老夫人言重了,这不是小事哦。” 谢姜直接打断周氏的话,靠在江溆的手臂上,笑的无辜,“昨晚的事明显是有人针对大夫人,若是欣欣去晚了一步,大夫人的情况还尚未可知呢。” 说着,她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细细思索的模样,继续道,“老夫人放心,此次报官是用的本宫的名帖,你们只需配合便好,其余的本宫会让人安排的,不会让老夫人觉得麻烦的。” 不,这已经很麻烦了。 周氏在心底咆哮了一番,忍下了心头的火气,面色僵硬着行礼,“劳烦殿下了。” “小事。” 谢姜无所谓的摆摆手,面上笑意加深,不经意对上何欣媛的目光,她也毫不掩饰的回了一个笑脸。 “好了。” 江溆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语含笑意,“回去吧?不是饿了?” 小姑娘点点头,“好饿的,回去吧,我想喝粥。” 江溆对于自家姜姜的喜好自然是极为了解的,早就在府上准备好了,此次过来接人也是配合她演一出戏而已。 二人出了何府,迎面遇上了带着人过来的许渠。 谢姜对他眨眨眼,笑的俏皮,“本宫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便交给许侍郎了。” 许渠心领神会,回了一礼,“多谢殿下相助。” “无妨,本宫是为了欣欣。” 小姑娘无所谓的摆摆手,“本宫看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许侍郎可不要让欣欣被欺负了哦。” 许渠微微一笑,郑重行礼,语气笃定,“殿下放心,臣定护阿欣周全。” 第60章 不闹 今日谢姜来何府不过是演一场戏, 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何欣媛将她所掌握的证据摆出来,顺便激怒叶氏,让她露出马脚。 至于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理, 谢姜还真没打算亲自动手,一切交给何欣媛便是, 她只负责给她做足了气势便可,推波助澜顺便看戏着实舒服。 从何府到侯府, 这一路上谢姜的心情明显很不错,直到看到苗苗。 “殿下。” 少女换下了一身的银饰,穿上了浅樱色的襦裙, 梳了双髫, 许是不习惯这样繁复的裙摆, 苗苗在行礼时还拽了拽衣袖, 看向谢姜时又是笑的灿烂, “殿下,该服药了。” 谢姜面上的笑意僵住了。 好心情顿时就没了呢。 注意到她扁起的小嘴,江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反正在自己府上也没有其他人。 “先去用膳吧, 听话。” 小姑娘撇撇嘴,也知道今日是必须要服药的了,她既是做了决定, 自然没有逃避的道理,只不过今日难得的好心情, 结果猝不及防的来这么一出,实在是让谢姜有些来不及反应。 “好吧。” 她认命的点头应下,小手下意识的去牵住了身侧男人的衣袖,刚踏出一步, 手掌便是被他握住了。 “你记错了,我们此前一直是这样的。” 江溆说的理直气壮,将小姑娘软腻的小手握紧了些,“此处没有外人,就这样吧。” 谢姜眉心微蹙,面上有些怀疑,“真的?” 男人当即撇嘴,“你不信我?”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故意撒娇会换来一声软绵的撒娇,没想到小姑娘却是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确实不太信。” 江溆:“……” 难道不应该说她信他,在扑到他怀里蹭一蹭吗? 话本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怎么到姜姜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我这几日梦到了一些事情。” 谢姜扬起桃面似的小脸,定定看着他,“感觉我们并没有很……很……” 她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形容,倒是江溆猜到了她的意思。 “没有这么亲密?” 男人晃了晃他握着的小手,笑着俯身,“是吗?” 谢姜猝不及防红了一张脸,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脊背却是被他揽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靠近自己,温热的呼吸都洒在她面上。 “我……” 她呡唇,果断伸手抵住他的肩头,“我想先去用早膳。” 这样明显的拒绝江溆自然是能够感觉的到,他目光暗了暗,面上笑意并没有减少半分,就着这样亲密的姿势半搂着她去了花厅。 他如往常一样给她摆好碗筷,盛好热粥,将小勺子塞到她手里,若不是小姑娘控诉的小眼神太过强烈,他能把吃的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这些事江溆倒是做惯了的,并没有什么不自然,倒是谢姜有些不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侯府里有谢姜的院子,临近江溆的院子,格局相当于主院了,也方便了苗苗对她的治疗。 施针后服药,苗苗此次倒是真的给她把药做成了药丸,吃的时候并没有多苦,只是体内的蛊虫活跃起来时极为痛苦。 每次服药对谢姜来说都是一次煎熬,她只能努力将自己埋入江溆怀里,苍白的小手死死攥紧他的衣袖,很快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溆将人搂紧,就这么以一个古怪的姿势靠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面上尽是不忍。 待痛苦消散,谢姜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闭上眼缓了缓才坐直了身子准备去沐浴。 瞥见江溆那被自己攥的皱巴巴的衣袖,谢姜呡唇,干哑的声音低低的,“多谢皇叔。” 若不是他陪着,她或许真的坚持不下来,毕竟她自小就是被娇养着的,从未受过什么苦,这样极致的痛苦对于她来说实在是难捱的。 她不可能跟父皇和哥哥们说自己有多难受,因为他们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不愿意让他们担心,是以一般有什么事她都会自己担着,想办法自己解决。 然后江溆出现了。 他像是突然出现一样,以极为熟稔的姿态陪在她身边,对她极为了解,她的小心思小习惯他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配合。 久而久之,她也不可避免的依赖上了他,这种感觉很古怪,谢姜理所当然的将其理解为小辈对长辈的依赖,并没有过分的去深究。 当然,这只是之前。 现在她知道了江溆对她的小心思,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他们二人之前的关系,虽然说并没有说直接接受,但也没有拒绝。 她知道,就算她始终没有想起来那段过往,她也不会拒绝江溆。 怦然心动可能只是一个瞬间,谢姜或许没有察觉到,但是日益绵长的情义在朝夕相处间是能够酝酿出甜腻的。 谢姜没有记起怦然心动的瞬间,但是她知道情义绵延的天天。 这样乖巧的小姑娘看着很舒心,江溆轻笑,将人搂过来,果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应该的,无需言谢。” 谢姜撇嘴,无力的伸手以衣袖擦了擦额头,“都是汗,脏的。” “不脏。” 男人低低的笑,将人搂紧了些,屈指按了按她的眉心,“听话,不闹。” 说罢,他又是垂首啄了一下她的鼻尖。 谢姜嘴角抽了抽,看着他上扬的嘴角,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是谁在闹啊…… 皇叔真的比自己大六岁吗? 谢姜再一次有了这样的疑惑。 沐浴完谢姜照例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江溆守在外间看书,她出去时正好看到他镀着日光的侧脸,发梢泛着浅浅的金色。 “醒了?” 男人放下书卷走向她,极为自然的将人搂过,“饿不饿?” 谢姜摇摇头,任由他带着自己坐好,张嘴吃下他投喂过来的小点心。 “你猜的不错,确实有人忍不住。” 江溆将一卷密信展开送到谢姜面前,顺手屈指擦去了她嘴角的点心碎屑,“方才得到消息,有人前去刺杀你那位大宫女,被你哥哥的人拦住了。” 第61章 听话 “他们也太沉得住气了吧?” 谢姜撇撇嘴, 捧着杯盏小口小口的饮着,“我还以为他们会快一点动手的,我还等着月柳回来呢。” 从她将月柳赶出聆雪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谢姜以为他们会早点动手呢,没想到拖到现在。 这般想着, 谢姜便是忍不住摇头叹息,“也不知道月柳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有没有瘦。” 谢珺传来的信笺上将情况说的很仔细,许是知道谢姜会看到这封信,还特意嘱咐她要乖乖吃药, 不要胡闹, 一定要听皇叔的话, 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东宫找他。 尽管对于谢珺这样絮絮叨叨的做法有些无奈, 但谢姜还是仔细的将他的话都看过去了, 放下纸笺时还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江溆翻阅卷宗的手一顿,“怎么了?” 小姑娘眨眨眼,双手一摊, 很是无辜, “哥哥让我一定要听你话,不要胡闹。” 说完,她还不服气的鼓了股面颊, 只觉得自家哥哥这个嘱咐有些多余了。 先不说她根本就不会胡闹,再者若是她真的完全听江溆的话, 他们二人现在还不知道会腻歪成什么样子呢。 江溆挑眉,拿过那封信继续看,方才他只看了前一部分,发现后面那些话是写给谢姜看的, 也没有去看,毕竟是人家兄妹的体己话。 现在看来,这位太子殿下还是挺好的嘛。 注意到某人面上的笑已经快收不住了,谢姜屈指敲了敲桌面,“皇叔,你脸上有东西。” “嗯?” 江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对上小姑娘那认真的表情,也没有什么怀疑,只主动凑上去,“我摸不到,你帮我。”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的速度很快,薄唇的目标是谢姜小巧的鼻尖。 谢姜早已经习惯他时不时地不正经,果断伸手啪叽一声将他的脸拍开,面无表情的捧着杯盏后退少许。 男人捂着脸委屈兮兮的看向她,哼哼唧唧的想要说什么,刚开口便是被塞进来一块点心。 “不要糊弄我,方才我没有用力,根本不疼。” 谢姜撇嘴,注意到他依旧委屈的表情,又是后退了几分,“皇叔你方才笑的很可怕。” 江溆一脸无辜,并没有退回去,“是吗?” 他觉得他笑的很正常啊,哪里可怕了? 谢姜重重点头,“是的。” 眼看着他又要开始委屈,小姑娘直接无视,换了一个话题,“我想尽早把月柳接回来。” 注意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严肃,江溆放下手中东西坐好,正了正色,“尽早……是多早?” 谢姜思索了一番,“自然是能多早就多早。” “聆雪殿那么多宫女,月柳跟着你的时间最久,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姜姜,你那么相信她?” 男人眯了眯眼,将卷宗递过去,“你此次在园洲遇刺,牵扯到华京的一些势力纠葛,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明白。” 她并没有反驳,“皇叔,有些事情父皇不想让我知道,但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溆心下了然,面上并没有多少惊诧,毕竟他确实应该是最为了解她的人,“那你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谢姜撇嘴,语含不满,“皇叔你故意的?” 被质问的男人一脸无辜,“怎么会呢?” 他这表情,谢姜若是信了那真的就是有鬼了。 “皇叔你为何最近总是要逗我?” 小姑娘扁扁嘴,发顶被男人轻轻揉了揉,她不满的哼唧了几声,才缓声开口,“园洲算是父皇的一大后盾,毕竟是我的母族,此次想要刺杀我的人,上次利用卓昀流接近我的人,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位尚书吗?” 那位尚书,谢姜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江溆也能猜出来。 礼部尚书姚文博。 姚尚书与柳相国的明争暗斗如今已经让整个朝堂进入风云诡谲的状态,所有人有了明显的站队,毕竟当年圣人能够顺利登上帝位这位姚尚书有不小的功劳,加上他手下的人不少,盘根错节在朝中各部,一时间也难以彻底肃清。 谢珺为皇后姜氏所出,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被立为太子,这几年来的努力与优秀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皇族这一众小辈都很优秀,譬如温润如风的谢曙,譬如果断凌厉的谢汇,年幼聪慧的谢鸿。 小辈优秀是好事,但是野心太大并不是一件好事,譬如谢汇。 谢珺虽然依旧是太子了,但在他没有继位前,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变数。 “皇叔。” 谢姜忽的直直看向他,声音低下去几分,带着几分迟疑,“园洲那件事,与……三哥有关吗?” 江溆愣了愣,面上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落在小姑娘眼中便是明显的答案了。 她眨了眨眼,仰头将杯盏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主动换了一个话题,“月柳的反常一直都有,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不过一直没有当面质问过,毕竟她确实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及笄那天被贵妃揪着不放不排除是巧合的可能,在真相出来之前,她依旧是我的大宫女。” “姜姜。” 眼看着小姑娘还要继续絮絮叨叨的说下去,江溆忽的开口打断,拿过她紧紧攥在手中的杯盏放到一边,主动敛了衣袂坐到她身侧,一手揽过她的肩头。 谢姜眨眨眼,面色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男人收紧了手臂,微微一笑,“你继续说吧。” 他的声音一直带着股让她心安的温柔,谢姜扁扁嘴,还是选择靠着他的手臂,一手去牵他的衣袖。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江溆无奈轻笑一声,主动将另一只手送到这个小傲娇手里。 他的手指修长如竹,骨节明显,谢姜倒也没有拒绝,拿过他的手握好,继续道,“我记得月柳是母后带来我身边的。” 江溆目光动了动,明白了她的意思。 姜氏去的太早也太过猝不及防,留在这世上的痕迹一直在渐渐变少,而月柳便是这少数中的一个。 他思索了一番,还是不愿意让她失落,斟酌了一番才开口,“你既是喜欢,留着便是,但如果她有了什么小动作,不只是我,你父皇和哥哥都不会留她。” “我明白的。” 谢姜点头应下,面上终于有了笑意,“皇叔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的大宫女,若是对我有威胁,我不会心软。” “听你的。” 江溆调整了一番坐姿,想起另一件事来,“虽然目前确实没有查到她做过一些事,但是她的确与贵妃有过暗中的联系,似乎与她那位妹妹有关。” “妹妹?” 谢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哥哥跟我提过,月柳似乎有个妹妹,不过月柳本人并没有跟我提过,包括宫中记载上她并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的娘亲也早逝了,她才入宫做了宫女。” 很明显月柳隐瞒了身份,还隐瞒了这么久,若不是谢珺有意让人去探查,废了一番功夫,恐怕不会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妹。 江溆勾了勾小指,指尖挠过她的掌心,引得她瑟缩了一番,见她稍稍放松,他才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她能够将自己的秘密隐瞒这么久,很明显背后有人在帮她,至于是谁……” 目前最大的可能,便是姚尚书的人了,毕竟在当年有这样的能力且最可能这样做的,只有他了。 在怀玉公主身边安插一个眼线,无论是对于姚尚书还是姚贵妃,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谢姜自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她眯了眯眼,“我觉得……我应该去见一见她那位妹妹。” “这个恐怕要等一段时间。” 江溆皱眉,“要等你哥哥将她找出来。” “找出来?” 谢姜凛眉,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不见了?” 男人点头“嗯”了一声,主动以食指去勾住她的小指以作安抚,“失踪的很突然,你哥哥其实是派了人跟着她的,不过还是跟丢了,仅仅是一夜之间的事,应该是早有计划,不想让我们找到她。” “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江溆迟疑了一番,顿了顿才说出了答案,语气有些古怪,“倚翠楼。” 谢姜的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的将脸埋入他肩头,“怎么会在那里?” 倚翠楼算是华京最负盛名的花楼了,是夜夜笙歌之地,谢姜怎么都没有办法将它和月柳姐妹两个联系在一起。 “我们派了人跟踪了月柳,在那里看到了她们姐妹两个。”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说明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毕竟她们只是碰面的地点在倚翠楼,月柳的妹妹到底是什么身份,原来主在何处,还是一无所知。 她或许是倚翠楼的人,或许倚翠楼只是一个幌子,这还是要等找到她才能知道。 “她失踪的很突然,或许……是知道了什么。” 江溆的手指修长而微凉,谢姜觉得好玩,索性双手握着去玩,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可能是被什么人抓到了,也可能是自己跑了,不过既然有人去刺杀月柳了,那很可能她还没有被抓到。” “哎呀,有些麻烦呢。” 谢姜颇为烦躁的揪紧了男人的手指,撇了撇嘴,“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是很明白。” 她这样烦躁的小模样倒是江溆第一次见了,他任由她折腾自己的手指,“什么事?” 谢姜张了张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也没什么。” 她叹息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我想回宫一趟。” 江溆挑眉,面上并没有多少意外,“去见那个大宫女?” “茫茫人海中去找一个人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去问清楚,若是她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让那些人知道我去找了月柳便可,至于月柳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谁知道呢?” 小姑娘轻笑一声,眉梢微挑,“只是要麻烦哥哥了,多派几个人保护月柳。” 这是要利用月柳去刺激幕后之人了,化被动为主动,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江溆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替她紧了紧披风,“也行,我陪你去。” 谢姜脚步顿了顿,忽的停下来,“皇叔在暗中跟着吧,暂且先不要露面,至少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人去的。” 男人皱眉,下意识的想要拒绝,“这……” “皇叔~” 小姑娘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是明显的撒娇,“你在的话,有些人都不敢出现了。” 注意到她认真的眉眼,江溆迟疑了一番,还是点头应下了。 谢姜猜的不错,江溆不在身侧时,她入宫确实见到了一些不常见到的人。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尽量维持住面上的微笑,软萌而乖巧,“三哥!” 第62章 主仆 “许久未见到园园了, 听大皇兄说你受了重伤,今日本想去看你,但你殿里的宫女说你出宫了, 怎么样,现在如何了?” 谢汇一边说一边走向谢姜, 在她面前停下。 他的语气与平常并无不同,面上亦是带着明显的担忧, 温和的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让她看不出什么端倪。 谢姜歪了歪脑袋,声音软绵, “已经好多了, 有劳三哥挂念。” 谢汇低低的笑, 随手捻过她肩头的落叶, 于指间转过几圈后直接对折, “无需言谢,都是一家人,园园莫不是多日不见三哥变的生分了?” 小姑娘弯了弯眉眼, 面上笑意更甚, “怎会,许是昨晚休息的不好,今日又起得早, 有些累了。” 谢汇挑眉,足下一转与她并肩而走, 体贴的为她挡住了风,状似不经意间问她,“今日你出宫的早,可是去何府了?” 谢姜“嗯”了一声, 扁起小嘴抱着双臂,上扬的尾音昭示了她的不满,“本来想多休息的,但是总不能让欣欣就那么被欺负嘛。” 何府的院子走水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华京中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情,谢汇之所以去关注这件事不过是因为谢姜。 他眼珠转了转,忽的就笑出了声,“所以,今日你就去何府吓她们?” “我没有!” 小姑娘连连摇头,注意到身侧之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是“哼”了一声,“我就是……去何府坐了一会儿,看了会儿戏。” “这样啊。” 谢汇故意拉长了声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戏觉得如何?可精彩?” 谢姜点头,想起今日在何府所见到的情况,忍不住“啧”了一声,“虽然我不太喜欢她们,但是确实挺精彩的。” 这样的话带着明显的小脾气,谢汇早已经习惯了,毕竟谢姜自小如此,他也顺着来,“我知你担心何府的大姑娘,不过园园你要记住,不可总是想着别人忘了自己,莫要因为外人让自己吃亏。” “嗯?” 这番话说的意味深长,谢姜蹙起眉心看向他,面露不解,“三哥何意?” 谢汇淡定的与之对视,沉默几息后方微微一笑,“无事。” 他看向谢姜走的方向,主动转移了话题,“这不是你回聆雪殿的路,你要去何处?” 谢姜目光微动,避开他的视线,故作轻松的指了指自己的目的地,“去看月柳。” “月柳?” 青年露出思索的神色,看上去颇为不解,“你的那个宫女?你不是已经赶她出去了?” “她毕竟是我的大宫女,是整个聆雪殿跟着我时间最久的。” 小姑娘摇头叹息一声,显然是有些不忍心,“她若是有什么苦衷,我还是会酌情考虑的。” 身侧之人脚步顿了顿,终究是停下来,定定的看着谢姜,面上罕见的严肃下来。 在谢姜面前,谢汇一直是维持着儒雅的模样,从未有过什么严词厉色,今日倒是头一回了。 谢姜小小的退了一步,声音低下去不少,“三哥?” “园园。” 谢汇俯身,一手轻轻按在她的发顶,缓缓向她靠近,“不过一个宫女罢了,何须园园这般挂念?”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谢姜强忍下打寒颤的想法,歪头一笑,语气真诚,“可是三哥,我相信月柳,也相信她给我的解释。” 谢汇皱眉,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她给了你什么解释让你这么相信她?” 小姑娘撇撇嘴,小手揪了揪自己的衣角,“我觉得她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意思就是尚未有什么解释了。 谢汇挑眉,看着小姑娘固执又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语含无奈,“这么相信她?园园,你未免太过心软。” 谢姜扁扁嘴,伸手拂开他的手,不满的“哼”了一声,“她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若是对我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有很多的机会,没必要一定要等我及笄那一天。” 许是有些急了,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奶里奶气的,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反倒是让谢汇听了温和的面色。 “你啊。” 他伸出一指毫不客气的在她额头戳了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都已经及笄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并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的这番信任。” “哎呀,我明白的。” 谢姜伸出手比了比,“就一次,她欠我一个解释,我应该去听。” 谢汇顿了顿,站直了身子让开路,“走吧,依你。” 月柳有太子的人专门看守者,衣食住行的条件尚可,至少没有虐待她,谢姜在门前停下来,迟疑了一番才开口,“我一个人进去吧,三哥在此处等我。” “你一个人?” 谢汇皱眉,显然不同意这样的决定,“我随你一同进去吧,若是有什么意外也能看顾着你。” 小姑娘却是直接笑出了声,直接上手将人推远了些,“能有什么意外?里面有哥哥的人呢,没事的。”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谢姜又是扁扁嘴,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软绵着声音撒娇,“三哥,你就依我嘛。” 这样软绵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软了心肠,谢汇目光暗了暗,定定的看着她,细致的观察她的表情,沉吟少许后才点头应下。 “去吧,若是有事,直接喊我,我在这里等你。” “好~” 小姑娘这才笑开,乖巧的抚平他衣袖上的褶皱,“那我进去了,劳烦三哥等我片刻。” 谢汇目送着谢姜的身影进入偏殿,面上的笑意这才缓缓散去,眸底的晦暗盘旋渐深。 月柳是皇后亲自带到聆雪殿的,确实是照顾谢姜最久的人,这十多年的主仆之情,是个怎样的光景? 屋内似乎有争执声,谢汇皱着眉靠近了些,却是忽然听到清脆的碎裂声,似是杯盏什么的被打碎了,继而便是一声厉喝,“月柳!” 是谢姜的声音,尾音尖锐,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想必是情绪过激了破了音,可见她的火气。 谢汇摩挲了一番手上的扳指,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质问,微微一笑。 第63章 时日无多 谢姜并没有在屋内待多久, 出来双眼微红,谢汇快步迎上去,看到了她眼尾的泪意, 晕开了她的妆容,湿漉漉的目光看着颇为委屈。 “怎么了?” 谢汇尽量温和着声音询问, 自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怎么哭了?” 柔软的帕子擦过眼尾, 谢姜透过朦胧的泪意看着眼前安慰自己的人,他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我……她……” 谢姜扁扁嘴,哭腔再也忍不住, 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抽抽搭搭的开始掉眼泪。 谢汇明显僵了僵, 难得手忙脚乱起来, 下意识的拍着她的脊背哄着, “不哭了,告诉三哥怎么了。” 在谢姜面前,谢汇一直是一个温和儒雅的好哥哥, 不同于她与谢珺的形影不离, 与谢曙的亲昵撒娇,谢汇出现的时机总是恰到好处的,不会让她感到突兀, 又能让她感到心安。 恰到好处的……宛如精心谋划过。 谢姜哼哼唧唧的哭了片刻,谢汇耐着性子替她擦眼泪, 透过泪意看过去,她看到了他眸底掩饰不住的温柔。 温柔吗? 是的,谢汇对自己一直是温柔的。 但总感觉有些古怪。 想起谢蓁每次见到他时的畏缩惊惧,谢姜目光动了动, 一时间心里生出了几分思量。 片刻后谢姜才收住了眼泪,鼻尖微红,心虚的松开手中被自己攥的皱巴巴的衣袖,想了想又是去摸了摸,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 见她的情绪平稳下来,谢汇才试探着开口询问,“她和你说了什么,这么难过?” 闻言,谢姜的面色明显有些不好,她咬了咬下唇,并没有回答。 谢汇心下了然,并没有逼着她一定要开口回答,只伸手按了按她的发顶,“不愿意说便不说了,我不逼你,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告知我便是。” 谢姜这才笑开,主动以发顶去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心里真正想着的是什么呢?谢姜无心去猜测,反正日后总会知道的。 二人转身离去时,小姑娘许是还不甘心,转身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谢汇目光微暗,并没有阻止。 沉默了几息,谢姜终究是没有回头,直接大步离去,之后甚至跑了起来。 谢姜娇娇小小的一小只,站在谢汇身侧只到他的肩,现在许是真的被气到了,速度快的让谢汇有些无奈,不得不加快脚步追上去。 二人一跑一追,也没有过多久,小姑娘就忽的停下来,直接在原地蹲下来,一手撑着地面,大口的喘气。 地面是冰冷的青石,硌的她掌心微痛,手掌的边沿擦过时出现了轻微的红痕。 她蹲下时猝不及防的把谢汇吓了一跳,他急忙跟上去在她身侧蹲下,一手扶住她的胳膊将人稳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姜扁了扁嘴,仰脸看向他,委屈兮兮的,“我走不动了,好累。” 谢汇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笑出了声,微微用力将人扶起来,理了理她微乱的衣袂,“地上凉,你先起来。” “我不。” 小姑娘刻意用力与他僵持着,很是不乐意,“我真的好累。” “看你下次还乱不乱跑了。” 青年稍稍用力,强硬的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继而转身背对着她蹲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脊背,“上来吧。” 久久等不到她的动作,谢汇再度开口,“上来吧,不是说累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小姑娘还是有些迟疑,“三哥今日不忙吗?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谢汇转身在她脑门敲了一记,“你再继续磨磨唧唧的话,怕是会耽误我的时间。” 谢姜捂着额头“哼”了一声,不满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那你转过去啊,不然怎么背我?” 青年轻笑一声,听话的转过身去,下一刻脊背上便是扑上来一团,力道没轻没重的,好在他反应快及时将人接住了,不然今天宫人们就该看到三皇子和怀玉公主在偏殿外摔倒了。 “你啊。” 谢汇稳稳地站起,将人颠了颠,“你这没轻没重的性子该改改了,若是日后在你身边的不是我们,该受伤了。” 小姑娘不以为然,显然是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才不会呢。” 谢汇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谢姜的小孩子心性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你都及笄了,怎么还是没长大呢。园园,有些事情,你该放心上了。” 谢姜挑眉,以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极为悠闲了,“比如呢?” 青年稳稳地背负着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要去何处?回寝殿?” “先去二哥那里吧,我去园洲之前把小白和白白交给二哥照顾了,今天想去接回来。” 说着,小姑娘又是伸手拽了拽他的一缕发丝,“三哥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谢汇笑了笑,抬脚走向谢曙的寝殿,沉吟片刻才开口,“我在想,以后一定要给你找一个体贴你的驸马,看你这脾气,挺闹的。” 谢姜这次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脑中江溆含笑的面容一闪而过,她下意识的勾唇一笑,松开了手里攥着的发丝。 “会的。” 这古怪的回答让谢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 她摇摇头,仰头看着天际的云朵,浅浅的舒了口气,只觉得心口一阵轻松,“我相信父皇和哥哥的眼光,不会错的啦。” 这个话题被谢姜简略的带过去,继而又聊到了谢蓁,“我总感觉蓁儿有些畏缩,话也少,她是不是怕我?” 谢汇目光动了动,声音依旧是四平八稳的,“蓁儿尚幼,自然没有那么放得开,你莫要多想了。” 谢姜却是摇摇头,显然对于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又是揪住他的一缕发丝,“我几年前也便是这样的啊。” 谢汇轻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你的脾气能一样吗?” 几乎要被圣人和太子宠到天上去了,和谢蓁自然不一样了。 再说了,谢蓁她…… 许是想到了什么,谢汇目光暗了暗,不动声色的将背上的小姑娘颠了颠,直接转移了话题,“今日风有些大,你穿这么少冷不冷?” “少吗?” 谢姜垂首看了一眼身上的裙衫,撇了撇嘴,“还好,没感觉冷。” 她今早急着去何府,也没有去管天气如何,随意穿了身衣裳便出了宫。 到谢曙那里时他正在和许渠商议着什么,见了来人皆是惊了一下。 “园园怎么了?摔到了? 谢曙急忙迎上来,小心的扶着谢姜从谢汇背上下来,谨慎的将人仔细的打量了几遍,还是有些不放心,“那里摔到了?” “没有啊。” 谢姜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紧张的谢曙,“二哥你怎么了?” “她方才乱跑,我都追不上,没多久就累了,一直赖在地上吵着不肯起来,还要我背。” 谢汇及时做了解释,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不经意间瞥见了殿外玩的正欢的一只大狗,“几日未见,小白的精神还是这么好。” 闻言,小姑娘颇为傲娇的扬了扬小下巴,“自然,也不看主人是谁。” 眼看着二人就是怼起来,谢曙及时转移话题,让人上了茶点,“既然园园已经到了,那正好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何姑娘。” “关于欣欣的?” 谢姜眨眨眼,面上尽是好奇,“什么事要二哥告诉我?” 谢曙笑着伸手去拨开黏在她嘴角的一缕发丝,顺便捋了捋她的鬓发,“自然是极为重要之事,不过……”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卖关子顿了顿,引得小姑娘不满的扁扁嘴,才继续道,“让阿渠告诉你吧。” 谢姜当即转头看向许渠,澄澈的眼炸了站,“哎呀你们还卖关子,快些告诉我。” 许是有些不好意思,许渠掩唇咳了咳,耳垂明显有些发烫,“此事或许有些突然,但臣觉得还是亲自告诉殿下比较好。” 谢姜撇撇嘴,屈指敲了敲桌面,“直接告诉本宫好吗?这样吊人胃口真的……” 见她真的着急了,许渠又是咳了咳,深深的吸了口气,“臣与阿欣要成亲了,就在近日。” 成亲? 许渠和何欣媛? 谢姜愣了愣,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微微瞪大了眼,“这么快?” 许渠向何府提亲还没多久呢,一些流程还没有走,怎么就要成亲了?还就在近日?这么快? 提起这个许渠的目光便是暗了暗,无奈的耸耸肩,“殿下,何府的大夫人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将阿欣交给值得托付之人。” 谢姜似懂非懂的点头,继而又是皱起细眉,“你的意思是……” 她心下已经有了猜想,一股凉意爬上脊背,让她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而许渠的话,也应了她的猜想,“臣让御医去看过了,大夫人她……怕是时日无多了。” 正是因为时日无多,陈氏才急着想要让何欣媛摆脱何府,叶氏和周氏根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元正又是从来不管这些事的,若是等到她什么时候突然走了,那何欣媛在何府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谢姜还是觉得有些突然,“这……” 第64章 得寸进尺 “这……” 虽然惊讶, 但谢姜很快反应过来,毕竟是成亲这样的大事,又是陈氏自己决定的, 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问,“欣欣现在情况如何?” “她……” 提起何欣媛时许渠的眉眼明显的温柔下来, 语气都缓和了几分,“她现在正陪着大夫人, 不过她也同意了。” 这应该是陈氏最后的心愿了,想要在自己离开之前亲眼看着女人能够嫁与良人,所以才会这般心急。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谢姜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 虽然对于陈氏的情况有些可惜和无奈, 但还是选择勾唇一笑, 很是真诚, “恭喜你们了。” 说着,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眼珠转了转,又补了一句, “你可不能欺负我的欣欣哦, 不然我会让哥哥们和皇叔打你的。” 这话虽然带着点开玩笑的意味在里面,但确实是表明了谢姜的态度。 何欣媛在何府过的并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她与陈氏二人并没有获得何元正的庇护,在周氏和叶氏的联合打压下在府上已经算是步步艰难。 而陈氏的身体,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日益虚弱的,若非谢姜时常让御医前去帮忙调理,如今情况还未可知。 许渠很快知道了谢姜的意思,也顺着应下,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自然,阿欣将会是臣妻,臣定不相负。”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谢姜微微一笑,忽的想起一件事,当即偏首看向一旁的谢汇,目光明显的让人根本忽视不了。 谢汇本来正端着茶盏悠悠的饮茶,心里盘算着一些事,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刚看过去便是对上小姑娘近乎虎视眈眈的视线。 谢汇:“……” 他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她要这么看着他?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凶狠了,谢姜摸了摸鼻尖,快速凑到谢汇身侧,主动拿过茶壶替他续了茶,讨好似得帮他锤了锤小臂,“三哥~” 这一声“三哥”可谓是甜腻又软绵,至少谢汇本人是受不了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好在反应够快,但还是被呛的不住的咳嗽。 “哎---三哥?” 谢姜急忙拍着他的脊背,“怎么呛到了?” 还不是你吓我? 当然,这句话谢汇没有说出来,他缓了缓,才深深的舒了口气,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小姑娘,忍不住沉沉叹息,“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谢姜这样甜腻的唤过他了,许是因为年纪的增长,许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事,谢姜与他似乎都在某个瞬间长大了,再也没有幼时那般黏糊。 明明,谢姜幼时最喜欢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的。 “也没什么啦,就是……” 小姑娘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迟疑的看着他,“就是……就是,听说三哥前几日得了一卷孤本。” 说罢,她便是抬眼直直的看着他,还不忘眨眨眼。 谢汇几乎是在瞬间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他扯了扯唇角,一手按在她的发顶,漫不经心的勾了勾那缕呆毛,“想要?” 谢姜连连点头,脸上就差写上“我要的”几个字了,眸底的期待显而易见。 谢汇刻意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意味深长,“那卷孤本是关于民间志怪的,园园应当对这些不感兴趣的。” 他自然是猜到了谢姜为什么想要那卷孤本,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逗一逗自家小妹。 谢姜以舌尖抵了抵腮帮,有些气闷的“哼”了一声,语含埋怨,“三哥你故意的。” 在这个时候要那卷孤本,自然是送给何欣媛了,毕竟她喜欢。 青年故作深沉的点头,认真的“嗯”了一声,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不错,故意的。” 小姑娘扁起嘴,当即将手中攥着的他的衣袖扔出去,用上了几分力道,带到了他的小臂,碰到了桌上的杯盏,好在谢汇反应及时没有将其打翻,不然里面滚烫的茶水够他受的了。 谢姜提了裙摆蹭蹭蹭凑到谢曙身侧,牵住他的衣袖晃了晃,“二哥你看,三哥他又欺负我了。” 这样的撒娇在前几年是很常见的事,当年谢姜尚幼,谢珺刚开始接触一些朝堂上的事,正是忙的时候,谢姜待在东宫无聊的紧,时常偷溜出来。 当然,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偷偷溜出来,毕竟谢珺不可能真的让她一个人待着。 谢曙性子温柔,待谁都平和,谢汇儒雅,似乎与谢曙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唯独在谢姜身上展现了不一样的性格。 谢曙会温柔的任由谢姜胡闹,等她闹够了再将人哄回去,顺便替她收拾烂摊子;谢汇会配合着她一起胡闹,还会时不时地跟她抬杠,有时候两个人甚至会吵起来,还需要谢曙去从中安抚调和。 有时候,谢曙甚至觉得谢汇的年纪是不是比谢姜还要小一些。 “乖。” 谢曙熟练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将人将自己身边带了带,转头看向一旁好整以暇的谢汇,“别逗她了,她要什么你给她便是。” 谢汇似乎对于谢曙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意外,毕竟他都习惯了,“二皇兄你都不问问她要来做什么?” 对于自家三弟今日份的皮,谢曙直接回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你都猜到了,何必逗她?” “就是,三哥老是欺负人。” 说着,小姑娘还故作凶狠的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一阵龇牙咧嘴,“快点给我!” 这样奶凶奶凶的小模样,看着确实软绵,谢汇忍不住“啧”了一声,刚想着继续逗一逗她,确实看到了谢曙威胁的眼神。 话到嘴边就这么硬生生被咽了下去,谢汇咳了咳,无奈的摆摆手,“给你给你,我等会儿就去拿了给你送过来行不行?” 看他多上道,都知道主动讨妹妹欢心了。 他本以为这样会收获谢姜一声甜甜的撒娇,谁知小姑娘却是摇了摇头,撇撇嘴,开口时是明显的不满,“为什么要等会儿再去?三哥现在就去不好吗?” 说罢,她还对他眨了眨眼,白嫩的小脸上尽是无辜。 谢汇:“……” 什么叫得寸进尺,这就是了。 第65章 在我怀里哭一哭 谢姜并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是得寸进尺, 毕竟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状态,几年前她与谢汇亦是如此,只不过后来她收敛了罢了。 谢汇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无奈站起身, “行,我现在就给你去拿。” 转身之际, 他听到小姑娘含笑的嘱咐,“那三哥要快点哦。” 得,她根本就不知道得寸进尺为何物。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谢姜才摸了摸鼻尖, 敛衽乖乖坐好, 注意到谢曙意味不明的目光, 不由得眨了眨眼, “怎么了?” “无事。” 谢曙移开视线,浅浅喟叹,“只是许久未看你和三弟这般打闹了。” 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似乎就是在一瞬间, 那总是黏在一起的谢姜和谢汇忽然间就长大了,虽然没有到疏离的地步,但一个变得乖巧听话, 一个变得儒雅有礼,到底是少了几分亲昵的。 其中缘由他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许是猜到了谢曙心中所想,谢姜“我和三哥都长大了嘛,肯定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闹腾啊。” 谢曙却是忽的一笑, 自然是知道这个答案是敷衍的,“你现在不闹腾?” 小姑娘撇撇嘴,伸手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看破不说破嘛二哥。” 见状,许渠便寻了个理由离去了,毕竟现在是人家兄妹二人的相处时间,看这样子谢曙显然是有事要追问的,他也不便去打扰。 待殿内只剩下二人,谢曙才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继续追问。 追问了也不过是一段伤心事,能够让原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的谢姜与谢汇变成现在的模样,定然不是简单的隔阂了。 许是猜到了些什么,谢曙很快转移了话题,“你毕竟刚回来,身上的伤刚痊愈,需要静养,那两只要不先留在我这里,等过几日再接回去?” 那只肥兔子还好,但那只大狗太闹腾了,整日就知道撒丫子狂奔,能将好好的花园翻过来,谢曙真的担心自家小妹跟着闹腾。 谢姜摇摇头,抬手将白白从一旁宫女的怀里抱过来,轻轻捏了捏它的双耳,“无妨,我今日来就是想接它们回去的,殿里没有了它们也怪冷清的。” 指尖触及这只兔子软乎乎的肚皮,小姑娘挑眉,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诧,“白白怎么这么胖了?我是离开了很长时间吗?” 明明离开之前白白还只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兔子,怎么现在就这么肥了呢? “小孩子长身体快吧……应该。” 谢曙摸了摸下巴,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肥兔子的脑袋,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它忽然间这么肥。 倒不是特别肥,但比起谢姜离开之前,确实是肥的太过了。 谢汇苦哈哈的回自己寝殿拿了孤本,又是毫不耽搁的赶回谢曙的寝殿,许是走的有些急了,到达的时候他有些气喘,结果看到自家二皇兄和小妹正凑在一起,认真的……逗兔子。 “方才不觉得它很胖,现在发现它的肉真的多哎。” “所以这段时间二哥你到底给我的白白喂了什么?感觉它现在走路都是滑的。”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好奇,手上戳着兔子的耳朵,忍不住“啧”了一声,“它的耳朵好暖和。” 谢曙瞥了一眼肥兔子那一双无辜的红眼,“你捏了这么久,肯定暖和了。” 说着,他毫不客气的上手捏了捏那一对耳朵,觉得手感不错又是捏了两把。 谢汇:“……” 他苦哈哈的跑回去又跑回来,结果输给了一只肥兔子? 这样低的存在感让谢汇有些不满,他刻意咳了咳,成功引来了谢姜的注意。 “三哥回来了?” 她提着裙摆哒哒哒跑到他身侧,仰着小脸笑意盈盈,“东西带来了吗?” 哦,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孤本。 谢汇忍不住上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用上了几分力道,小姑娘发间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声音细碎。 “你只关心那孤本?” 这语气中的威胁太过明显,谢姜眼珠转了转,当即扯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软绵的声音微微上扬,“三哥累不累?园园给你倒茶。” 说着,她当真推着谢汇坐好了,亲自倒了杯热茶送到他面前,还俏皮的眨了眨眼,“三哥,来~” 谢汇下意识的抖了抖胳膊,对上小姑娘异常乖巧的表情,便也是淡定的接过杯盏,垂首饮了一口。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谢汇终是忍不住,将手中东西递给她,“你要的,给你。” 谢姜快速接过,心满意足的摸了摸书皮,还不忘对谢汇再撒个娇。 兄妹三人闲聊了片刻,谢姜漫不经心的呼噜着白白的毛发,忽的想起一件事,猛地站起身,吓得身侧的谢曙手上一抖,杯盏中的茶水溅出几点。 “怎么了?” “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她果断将怀里的白白塞到谢曙怀里,“白白和小白就先留在二哥这里吧,我过几日再来接它们。” 说罢,她提了裙摆就要风风火火的往外跑,刚踏出一步便是被人扯住了胳膊。 “三哥?” 她回头眨了眨眼,“还有事吗?” “无事了,正好我也要回去,陪你走一段吧。” 谢汇在她身侧站定,将人往身侧带了带,“走吧。” 这样的小事谢姜自然不会拒绝,她乖巧的跟在他身侧,许是考虑到她步子小,又或许谢汇有意延长这一段路的时间,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慢到谢姜都觉得有些古怪了。 出了谢曙的寝殿,谢汇忽的停下来,握住了谢姜的手腕。 “嗯?” 小姑娘也跟着停下来,任由他的动作,并没有挣扎,“三哥可是遇到事什么事了?” 谢汇呡唇,主动上前靠近了她,抿了抿唇角,沉声开口,“你在我面前,似乎是突然间长大的。” 突然间他们就没有那么黏糊了,明明她还会对他撒娇,还会跟他闹,但终究是有了一层无形的隔阂,让他捉摸不透。 谢姜目光微动,对上他认真的眉眼,下意识的移开视线,浅浅叹息,“三哥,我终究是要长大的。” 青年手上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几分,“但你在二皇兄面前并没有长大。” 他能够感觉的出来,谢姜最亲近的是与自己同父同母的谢珺,其次便是谢曙,但是,当年她最黏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当年他尚未参与到如今的朝堂之中来,还是一个肆意的少年,虽然因为母妃的关系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儒雅得体的模样,但在谢姜面前他永远是最真实的。 小时候的谢姜又是个糯米团子,还是甜馅的,时常屁颠屁颠的跟着他喊“三哥”,会幼稚的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蹲在地上纠结许久,将她觉得最好看的那一颗石子送到他面前。 他也毫无保留的对她好,纵使母妃不喜,他也不在乎,反正母妃面前一套园园面前一套,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但谢姜好像忽然间就不黏他了。 “园园。” 他眯起眼,收紧了手指,“你有事瞒着我。” 谢姜咬了咬下唇,长睫颤抖着抬起,淡定的与他对视,“那三哥有事瞒着我吗?” 她的语气褪去了软绵,甚至带上了几分疏淡,谢汇皱起眉,下意识的问她,“什么事?” 谢姜沉默几息,摇头叹息,“三哥可还记得那年我被困在枯井中?” 谢汇回忆了一番,点头,“记得。” 那年谢姜因为和养的小猫玩闹,不慎落入枯井中,因为她当时调皮支开了宫女,身边没有其他人,被找到时已经是深夜了,而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对了,那天还是皇叔把人从枯井里抱出来的呢。 “那天……” 小姑娘皱起细眉,迟疑了几息才开口,“那天,我得了一个九连环,想找你一起玩的,但是看你有要事与人商议,便没有打扰你。” “要事?” 谢汇有些疑惑,努力的回忆那一天的详细经过,忽的瞳孔一缩,“你看到……” 话还未说完,谢姜便是直接打断了他,“是的,我看到了。” 她稍稍后退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我还听到了,你们从一开始到结束,我全都听到了。” “你……” 谢汇闭了闭眼,无奈的揉了揉额角,“我……算了。” 他俯身,双手按着她的肩头,平静的与她对视,“园园,不要疏远我。” “我只偏袒你。” 说着,他又是屈指掐了一把她软绵的脸蛋,加重了语气,“一直都是。” 那天的情况确实引人遐想,现在还不到解释的时候,他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态度。 谢姜呡唇,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终究是移开视线,“还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说罢,她直接转过身小跑着离开了,留下面色复杂的谢汇在原地收紧了手掌。 拐过一处宫门,扑到熟悉的怀里时,谢姜忍不住扁嘴,语含委屈,“皇叔。” 江溆将人搂好,闪到一旁的角落里,拍了拍她的脊背,“在呢。” “我有些难过。” “那……” 他将人搂紧了些,“在我怀里哭一哭?” 小姑娘呡唇,点头,“好。” 第66章 这么放心你? 自那件事后, 谢姜确实是开始有意识的拉开与谢汇的距离,虽然不会那么明显,但亲密之人都能够看出来。 谢汇自然也能够察觉得到, 但他并没有主动开口问询过,也算是默认了这个举动。所以, 在外人看来,怀玉公主和三皇子确实是长大了, 不像小时候那么闹腾了,都忍不住欣慰。 其实,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其中细节。 谢姜没想到今日谢汇会将这件事直接摊开来说, 还是那么直接的问她, 完全不给她含糊其辞的机会, 非要一个答案。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那件事了, 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和谢汇的相处模式, 加上贵妃对她与谢珺的敌意日益明显,她也懒得在她面前假装乖巧。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发顶被轻轻揉了揉,松散在脸侧的发丝被勾到耳后, 男人温热的吐息落在耳廓处, 微痒。 怀里小姑娘的兴致并不高,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眼尾的泪意微微晕开, 偏偏她还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将那快要溢出的泪珠给逼了回去。 “我……” 谢姜顿了顿, 避开了她与谢汇的交谈,转而提起另一件事,“皇叔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知道她想要转移话题,江溆也由着她, 她既是不愿意提起,他也不好去过度的追问。 “你还说?” 他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语含无奈,“不是说我们一起来一起回去的?结果你一个人待在里面悠闲,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吹风?” 男人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又是上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是不是忘了我还在外面等你?嗯?” 最后一个“嗯”字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低磁飘忽,听的谢姜心头痒痒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 她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下去不少,“只是一时忘了。” 还真是忘了。 不过她也真敢说出来。 江溆一时间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泄了气般直接靠着身后的墙壁,将人搂在臂弯,“你还说出来了?” 他是不是该夸她诚实乖巧?他问什么她答什么? 谢姜鼓了鼓面颊,面上浮现出些许懵懂来,显然不明白这个男人的意思,“不是皇叔您问我的吗?” 江溆无奈摇头,“你就不能骗骗我?至少让我高兴高兴。” 小姑娘皱着眉思索了一番,当真是认真的组织了一番措辞才开口,“其实我知道皇叔还在等我,所以我就早点出来找皇叔了。” 说罢,她还颇为无辜眨了眨眼。 这样的说辞显然能够讨人欢心,江溆也不例外,虽然他知道这是假的,但架不住小姑娘无辜无害的小模样太过软绵,最是能让他软了心肠。 被江溆这么一闹,谢姜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一路脚步轻快的回了寝殿,到了才发现小白和白白没有带回来。 她今日去谢曙那里的主要目的便是把那两小只接回来的,当时突然想到外面还有江溆在等,一时心急就直接回来了。 她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算了,下次再去好了,反正二哥养宠物养的也挺好的。 其实并不。 谢曙快要被小白闹腾疯了,若不是它是自家小妹的爱宠,他早就不想管了。 谁让他好说话呢? 江溆待谢姜坐好了才落了座,伸手替自己到了热茶,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你父皇的意思是,日后施针服药还是去我府上,其余时间安心待在寝殿,莫要随意出宫乱跑。” 小姑娘敛衽坐着,手里随意翻阅着那卷从谢汇那里得来的孤本,让他忍不住向她靠近了些,“还有,这几日太子殿下约莫会很忙,你父皇让我看好你,不让你胡来。” “嗯?让你看着我?” 谢姜微微睁大了眼,忍不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面上尽是震惊,“父皇这么放心你?” 让他时刻看着自己,这不是合了江溆的心思吗? “我又没有什么坏心思,你父皇信任我,自然放心将你交给我看顾。” 江溆一本正经的说着不正经的话,末了还不忘眨眨眼,“怎么?你不放心我?” 后面一句话他换了委屈的语气,听的谢姜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很是无奈。 “我无妨,在哪里都可以,倒是皇叔你……” 既然是私下里,二人又是日渐亲昵,谢姜也在江溆的强烈要求下改掉了“您”这个称呼,“父皇若是知道了你的心思,估计……” 估计他的面色会很精彩。 自己极为信任的兄弟赶着要当自己的女婿,当然精彩了,心情定然也很精彩。 一想到那个场面谢姜就忍不住“啧”了一声,笑着摇摇头,“对了,今日月柳告诉了我一些事。” 说着,她自衣襟内取出一沓纸笺,送到他面前,“她估计也不知道全部的情况,只能告诉我这些了。” 当时谢汇还在外面,她一边装作与月柳争执吵架,一边让她写下她知道的线索,但显然她也不知道多少。 “不过,她应该还有事瞒着我。” 谢姜回忆了一番今日月柳的表现,眉心微蹙,又换了笃定的语气,“她肯定还有事瞒着我们,还是我们不知道的事。” 江溆将那些纸笺翻阅过去,亦是皱起眉,“这些线索虽然重要,但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查到这些只是时间问题,而且……” 他顿了顿,细细观察她的表情,试探着开口,“三皇子和四皇子那边,似乎与柳相国有了矛盾。” 如今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很明显了,百官也有了明显的站队,谢姜昨日刚回宫,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皱起细眉,无奈的揉了揉额角,“虽然我有些意外,但并不是特别意外。” 反正她在园洲遇刺那件事,就是姚文博策划的,其中也有谢汇的参与,她是知道的。 她是谢珺的妹妹,自然是属于太子这一阵营,谢汇对自己出手,并不意外。 第二日谢姜还是选择去一趟何府,顺便去看望一下陈氏,马车却是在街口拐角处猛地停下。 她听到了车夫和护卫的呵斥声,应该是有什么人拦了路。 片刻后,月白撩起车帘递过来一枚半月玉佩。 “这……” 谢姜猛地撩起车帘,见了那被护卫押着的人,面色一变,“是你!” 第67章 明月 谢姜没有想到, 自家皇叔和哥哥找了许久都没有任何线索的人,会被自己给遇上了。 她愣了一息,急忙让月白扶着来人上了马车, 转头吩咐车夫,“掉头, 去……算了,直接去宋府。” 出了宫去何府和去宋府算是顺路, 直接去宋府也不会太过突兀,毕竟她是郑氏的弟子。 当马车开始行驶,谢姜才看向瑟缩着在角落里的少女, 细眉微皱, “你就是月柳的妹妹?” 这是个疑问句, 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毕竟眼前这人与月柳生的分毫不差, 身份自然是无需怀疑的。 少女愣了愣,咬了咬下唇,似是在纠结什么, 继而便是下定了决心般看向谢姜, 微红的双眼中透露着明显的恳求,“殿下,民女会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殿下, 可否请殿下饶恕了……姐姐?” 嗯?? 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谢姜端着杯盏的手顿了顿,面对这满脸泪痕的少女,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方才的语气不算很凶吧?表情也算温和吧?怎么她就哭了呢? “你……” 谢姜目光动了动,给了月白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主动向少女递过去一方帕子。 少女接过去, 却只是紧紧攥在手中,惊惧的表情与缀在眼尾的泪珠,怎么看怎么可怜。 月白与谢姜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月柳一个人的事已经占用了太多时间,谢姜如今还保着月柳,一方面是因为十多年的主仆情义,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月柳的身份确实神秘,肯定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了。 “哦,对。” 许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谢姜忽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表情有些古怪。 她昨日去见了月柳,二人在屋内的真实情况只有她与月柳还有谢珺的两个心腹知道,对外只做出了二人争执的假象,谢姜出去时面上的火气和眼尾的泪意都很明显,可见她的怒火。 谢珺反应的很快,当即放出了月柳惹怒怀玉公主被重罚的消息。 月柳是皇后姜氏直接带到谢姜身边的,宫中人人对她皆抱着几分敬畏的,毕竟是皇后亲自领入宫的人,又是怀玉公主的大宫女。 但若她失了怀玉公主这个依仗,加上谢姜及笄那天被当着众人的面赶出聆雪殿,那她在宫中的地位定然会一落千丈,甚至连那些洒扫的小宫女都不如。 如此一来,她的处境很不好,而且谢珺放出的消息中带着几分放弃月柳的意思。 宫中不缺宫女,怀玉公主若是想要心腹,谢珺大可以从自己身边调一个过去给她,江溆身边的人亦是随便她挑的,是以,月柳的处境很不好。 而且,从谢珺得到的消息来看,月柳确实与贵妃在私下里有过不少联系,至于有过什么交易,怕是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自那天月柳被赶出聆雪殿,宫中便是对外封锁了她的消息,昨天又是说她受了重罚,无怪这个少女会担心到主动来找谢姜。 能从姚尚书和太子双方的人手下逃出来且隐瞒踪迹,她定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今日却是突然主动现身,就是为了月柳的安全,看来谢珺传出的消息算是一个挺大的刺激。 “啧。” 谢姜摸了摸下巴,定定的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少女,终是没有做出什么解释,只淡定的移开视线,“把眼泪擦擦吧,等会儿要见太子殿下。” 少女愣了愣,抬眼时只能看到谢姜的侧脸,可见她的情绪并不是很好。 少女急忙将面上的泪擦去,小心翼翼的挪了挪,拉开了与谢姜的距离,生怕自己打扰到她。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的月白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沉默着装凶的谢姜,不由得摸了摸鼻尖。 总感觉殿下和太子殿下越来越像呢。 似乎……从她及笄那天开始,她就时常会收敛面上的温柔,露出与谢珺极为相似的冷峻。 月白垂眸,浅浅叹息。 虽然她知道这样是好事,毕竟谢姜是公主,总不能一直温柔,性子也不能一直这么软,不然肯定会吃亏。 不过,月白还是更喜欢温柔的殿下。 大概……板着一张脸的谢姜太吓人了吧,把月柳的妹妹都吓的不敢哭了呢。 谢姜的车马直接入了宋府,月白先行出了马车,谢姜理了理衣袂,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少女,“这里对于你来说暂时是安全的,不过以后如何,要看你自己。” 少女点头“嗯”了一声,“殿下放心,民女明白的。” 她今日既是主动拦了谢姜的车架,自然是已经做了准备,也知道她待会儿将要见到什么人。 她与月柳姐妹两个本来就是潜伏的棋子,如今月柳处境不妙,她想要保住她,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谢姜微微颔首,提了裙摆缓缓走出马车,刚放下车帘面前便是出现一只修长冷白的手。 “嗯?” 她疑惑的抬眼,继而便是弯了弯眉眼,“阿沉哥哥下朝回来了?” 宋沉“嗯”了一声,将自己的手往她面前松了松,“先下来,我扶着你。” 谢姜并不拒绝,乖巧将手递过去,任由他扶着自己的小臂,借着力道下了马车,绣了修竹的绣鞋踏上地面还俏皮的跺了跺。 一旁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继续蹦跶,还在她脑门敲了一记,“你的身体尚未痊愈,闹腾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姜并不怕他,还颇为气势汹汹的对他做了个鬼脸,“我才没有闹腾呢,哥哥你欺负人。” 说着,她身子一矮直接从他胳膊底下滑了出去,躲到了宋沉身后。 谢珺的手臂还悬在半空,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他无奈的看了一眼某小只,收回手咳了咳,“行了,你阿沉哥哥刚下朝,这几日也很忙,不要闹他。” 宋沉却是摇摇头,垂首之际目光稳稳地落在身后的小姑娘面上,“无妨,不算闹。” 谢姜更是有了底气,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面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与方才在马车中冷着一张脸的模样判若两人,连奶音都出来了。 月白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 好嘛,殿下还是那个温柔又喜欢撒娇的殿下。 谢珺无奈一笑,刚转过身去,马车上却是又下来一个人,一个与月柳生的分毫不差的少女。 “她……” 他扫了一眼少女的穿着,并不是宫中的服饰,不由得皱起眉,“月柳的妹妹?” 少女垂首在他面前跪下行礼,声音微哑,但哭腔已经收住了,“民女明月,见过太子殿下。” 谢珺与宋沉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一旁的谢姜。 谢姜无奈摊手,“看我作甚?我也是方才才遇到她的,本来想着去找欣欣的,但她突然拦了我的车架,我就只能先来这里了。” 谢珺点头,直接转身带着谢姜走开,宋沉心领神会,让人带着明月跟上。 宋沉是谢珺的伴读,如今也是他的心腹,府上也有给谢珺处理事务的地方,谢姜轻车熟路的去了后厨要了几碟小点心,到书房时宋沉的茶也泡好了。 明月还跪在地上,谢珺漫不经心的饮了口热茶,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谢姜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宋沉,面上带着探寻,后者对她摇了摇头,将杯盏递到她手上。 四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谢珺才不轻不重的放下杯盏,磕到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惊的明月肩头抖了抖。 “明月?” 明月垂首,苍白的手攥紧了衣袖,“民女在。” 谢姜捧着一碟点心坐在一旁,还悠闲的晃悠着脚丫,明显一副看戏的姿态,宋沉还在一旁替她续了热茶。 注意到身侧之人的视线,小姑娘转头回了一个微笑,“哥哥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我没关系的。” 谢珺这才点头“嗯”了一声,微微皱起眉,“你姐姐潜伏在怀玉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你又在倚翠楼当掩护这么多年,给姚尚书做了多少事?当年是如何骗过母后入了宫?你们姐妹二人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他气微冷,每问一个问题,明月的面色就苍白几分,到最后甚至有些脱了力,只能尽量用手臂稳住自己。 “太子殿下……这其中曲折并非一词一句可以解释清楚,但民女保证,从未做过伤害殿下的事。” “是吗?” 谢珺眯起眼,冷笑一声,“是没有伤害……还是没有机会伤害?” 姜氏去后,谢姜便跟着他住在东宫了,除了月柳这个大宫女,谢珺还派了不少心腹在明处暗处守着,想要动什么歪心思,那定然是不太可能的。 “既然难以解释,那便更要解释了。” 谢珺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袖,嗓音低沉,“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你们姐妹二人约莫难以重聚了。” 明月的瞳孔猛地一缩,急忙开口,“殿下恕罪,民女定知无不言。” 谢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宫中关于月柳的备案定然是假的了,毕竟上面没有提到她的妹妹。 明月闭了闭眼,声音微颤,“民女明月,有一妹妹名明柳,也就是……殿下口中的月柳。” 谢姜:“???” 第68章 人间炼狱 眼前的姑娘叫明月, 她妹妹叫明柳,也就是月柳? 那意思就是,月柳其实才是妹妹? 谢姜忽的看向身侧的谢珺, 面色惊诧,意思很明显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月柳才是姐姐吗?虽然说这点失误无伤大雅, 但谢珺和江溆手下的人调查到的都是月柳是姐姐,那还是有些问题的, 虽然是小失误,但也是失误。 谢珺的面色不是很好,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手底下的人会出现失误, 他皱着眉瞥了一眼跪着的明月, 沉默了几息才继续开口, “据我所得到的的消息来看, 你与你妹妹皆是姚尚书培养出来的棋子, 可对?” 闻言,谢姜倏地抬眼,手上微松, 杯盏摇晃几下后被宋沉稳稳接住, 顺便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月柳……真的是姚尚书的人? 她直直的盯着明月,视线中少女闭了闭眼,点头, “是。” 谢姜闭眼,叹息一声, 以指腹揉了揉眉心。 还真是…… 由姚尚书培养出来的棋子,那意思就是……她的到来就是谋划好的,如何认识皇后姜氏,如何取得她的信任, 如何入宫成为她的大宫女。 这个过程还是不简单的。 注意到谢姜的反应,谢珺想着要不要让宋沉先把人到处去走一走,小姑娘却是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无碍。 谢珺稍稍松了口气,再度看向明月时面色已经有些阴沉了,“既是潜伏了这么多年,为何这次你主动来找园园?”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谁都没想到素来温柔又脾气好的谢姜会突然发火,甚至将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月柳赶出去,还予以重罚,若是放在之前,说出去都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明月听到这个消息时也迟疑了一番,一边躲避着姚尚书的人一边暗中继续打探消息,直到昨日听说怀玉公主与月柳起了争执不欢而散,她才沉不住气了,选择在今日主动暴露自己。 “太子殿下,容民女解释。” 明月深深叩首,强忍着心头的紧张,根本不敢去看已经情绪不好的谢珺,“殿下,民女出身澄谭。” 此话一出,在场另外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了。 澄谭毗邻瀚城,算是齐国的一大边境要塞,当年圣人初登帝位,纪国突然发兵侵入澄谭,圣人派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远王爷前去应战,却是直接全军覆没。 敌军来势汹汹,在大破远王爷那天攻入了澄谭,百姓深受其害,情况惨烈到十多年过后众人都不忍提及。 那时齐国刚经历了夺嫡之争,圣人地位未稳,又失去了远王爷这样的心腹,相当于失了一条臂膀,内忧外患下,情况极为危险。 姚尚书举荐了萧廷尉前去澄谭御敌,大获全胜,后来安抚那边幸存的百姓包括后面的治理,皆是由姚尚书的嫡子前去完成,为他在大换血后的朝堂上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这件事是众人心头的一根刺,没有特殊情况基本不会去主动提及,但是…… 远王爷战死,澄谭百姓受难,萧廷尉大获全胜,姚尚书顺势稳固朝中地位,这一切水到渠成的让人找不到任何异常。 真的是巧合吗? 反正谢姜是不信的,虽然那个时候她还不曾出生,但从自家父皇谈及此事的表情上看,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澄谭……” 谢珺抬手掐了掐眉心,思索了一番,终究是浅浅叹息一声,“你既是提到了澄谭,是不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极为笃定,不然明月也不会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单单只提及这个。 “是。” 明月自衣襟中取出一枚暖玉,恭敬的以双手捧着呈上,“这是皇后交于民女的信物,请太子殿下和怀玉殿下过目。” 谢珺挑眉,先一步拿过,视线触及其上那极为熟悉的刻文,指尖拂过细细的流苏穗子,忽的就笑了。 “确实是母后的东西。” 他将暖玉递给谢姜,语气稍稍缓和,“这是母后的贴身玉佩,母后在世时交代过,这是一个信物,今后会有人将它交给我,那个人便是她给我们准备的心腹。” “我们?” 谢姜眨了眨眼,面上带着疑惑,“何意?” “意思是专为我与你准备的,也只有我们可以调用,其余人谁都不行,包括……父皇。” 说这些的时候谢珺的面色有些复杂,手掌下意识的覆上小姑娘的发顶,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母后是给你看过这个玉佩的,那个时候你还小,想必是不记得了。” 姜氏为什么要单独给谢姜找心腹?自然是为了她日后做打算。 姚尚书的野心昭然若揭,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稍不留神便是泥泞深渊,皇后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但是谢姜还小,若是留她一个人在后宫,又是那样小的年纪,被过继的可能性极大,而当时后宫除了她,最得势的便是贵妃姚氏了。 谢珺当初虽然已经是太子,但根基未稳,没有她这个皇后在后宫做后盾,在朝堂之上的权利倾轧中肯容易吃亏,严重的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而且,帝王无情,她是知道的。 虽然她与圣人情谊深厚,但她不确定这份爱在她去世后会维持到几时。姜氏虽然为了避嫌已经很少有人在朝堂之中身居高位,但一个帝王想要排除异己根本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她知道将来姚氏定然会对姜氏下手,至于圣人会保哪一方,她是真的不确定。 所以她给谢珺和谢姜准备了心腹,一个在深宫作为谢姜的贴身大宫女,一个在倚翠楼收集各种情报同时作为耳目监视目标。 直接的给谢姜塞一个宫女显然是突兀的,所以皇后故意让姚尚书的人抓住了她们姐妹二人,借由他之手将她们培养成了优秀的暗棋,再将明柳送到谢姜身边。 至于为什么皇后如此信任她们? 因为她们出生澄谭,那个曾经是人间炼狱的澄谭。 第69章 双生优势 许是猜到了在场几人心中的疑惑, 明月主动开始解释,“皇后交代过,若是日后身份不慎暴露, 便向太子殿下和怀玉殿下如实相告。” 此次她也是担心过了头,以为谢姜真的要将月柳处理了, 才万不得已主动暴露身份。 再者,谢珺已经查出了月柳是姚尚书培养的暗棋, 届时就算谢姜心软不忍心动手,作为太子殿下的谢珺也不可能手下留情。 谢姜摸了摸下巴,定定的看着明月, 微皱的细眉昭示了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带着怀疑的目光让明月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 沉默几息, 直到明月额前都覆上了一层冷汗, 谢姜才悠悠的开口了, “为什么你是姐姐?哥哥和皇叔的人都查到你是妹妹。” 听到这个问题,明月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会问什么致命问题呢。 明月忍不住偷偷抬眼,想要偷看一下现在谢姜的表情, 却是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表情。 吓得她当即收回视线, 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缓了缓才恢复正常,“倚翠楼毕竟是……烟花之地, 民女是姐姐,自然不能让妹妹待在那种地方。” “当初姚尚书是打算让民女入宫的, 皇后并没有什么要求,民女便主动暗中和妹妹换了。民女与妹妹是孪生,生的分毫不差,当初在姚尚书那里接受训练时早已经能够扮演对方, 足够混淆过去。” 谢姜微微睁大了眼,面上浮现出明显的惊诧来,“你的意思是,若是你暗中和月柳换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明月这才抬眼对上谢姜的视线,细微的扯了扯唇角,“确实如此。” “既是如此……” 小姑娘挑了挑细眉,忽的看向身侧的宋沉,笑的意味深长,“我觉得以后定然会很好玩。” 作为看着她长大算是半个师父的宋沉,自然能够猜到她的那点小心思,他忍住面上的笑意,只细微的勾了勾唇角,伸手在她发顶按了按,“嗯,你开心便好。” 谢姜颇为傲娇的扬了扬下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见宋沉拿起一块点心,她直接伸手夺过来扔到嘴里,还不忘对他乖巧一笑。 许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宋沉愣怔了几息才反应过来,细微的笑了笑,主动替她续了热茶 反正那块点心他拿了也是准备给她的。 “对了。” 谢姜眨眨眼,嘴角还沾着碎屑,“你从倚翠楼逃了出来,姚尚书那边估计难以交代啊。” 明月和月柳两姐妹本身就扮演着各自的身份,平日里相安无事到还好,但此次明月却是直接脱离了姚尚书的掌控范围,按照姚尚书那多疑的性子,她们怕是不能再回去了。 许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明月主动开口解释,“殿下,民女此次只是想要确认妹妹的情况,至于后路,民女已经有了打算。” “嗯?” 不只是谢姜,就连谢珺和宋沉都愣了愣,“什么打算?” 明月勾了勾唇角,双手交叠放于小腹处,面上表情换了换,嗓音一转,开口便是谢姜熟悉的味道。 “殿下放心,奴婢会做周全的准备。” 下一刻,谢姜和谢珺同时站起,面色惊诧的看着明月,继而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明月久居倚翠楼,言行举止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几分柔媚,而方才她直接变成了端庄稳重的模样,与怀玉公主的贴身大宫女月柳别无一二。 若非她事先知道实情,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分辨的出来。 “你……” 谢姜伸手扶住桌案,笑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妹妹是不是和你一样?” 明月能够这么轻松的切换状态,将月柳的模样模仿个十成十,那月柳呢? 明月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抬手理了理松散的鬓发,不过瞬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倚翠楼的明月。 “殿下,孪生姐妹对于民女与妹妹本就是一大优势,民女会的,妹妹也都会。” 说着,她的嗓音又是一转,清清洌洌的自她口中泻出,配上她不苟言笑的表情,是月柳无疑了,“殿下请安心,民女与妹妹,双生共生,她是民女,民女亦是她,不会有什么纰漏。” “听着很有意思。” 谢姜摸了摸下巴,澄澈的眸眯了眯,忽的挑眉,转头看向身侧的谢珺,“哥哥准备如何处理?” 谢珺微微颔首“嗯”了一声,显然已经思索了足够的时间,“我知你舍不得你那大宫女受苦,但如今她们已经暴露,后宫中贵妃盯着,宫外有姚尚书的人把守,若想保全她们姐妹二人,她们还须吃点苦。”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他还是要和谢姜事先说一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还有,今日明月姑娘公然拦了你的车架,姚尚书的人定然已经知道了,只是碍于身份不可能公然来抢人,但暗中的小动作不可避免,所以,园园你的戏还需要继续演下去。” 闻言,谢姜的面色有些茫然,“戏?什么戏?” 谢珺无奈的揉了揉她额前的发,“你不是昨日才和你那大宫女吵了一架?据说还红了眼?” 小姑娘撇撇嘴,“啧”了一声,语含不满,“哥哥,憋出眼泪很难的。” 谢珺却是不为所动,一本正经道,“我看你玩的挺开心的。” 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演演戏,对于谢姜来说难吗? 自然是不难的。 而且,谢姜是他谢珺一手带大的,可以说他既当爹又当妈的,早已经将小姑娘的性子摸透了。 她嘴上说着憋出眼泪不容易,但她自己绝对是最乐在其中的那个。 想起这个,谢珺便想起了第一个被自家妹妹忽悠到入狱的人:卓昀流。 对此,谢珺只觉得,自家妹妹兴致上来了,什么都做得出。 当初怀玉公主被卓少卿欺骗感情,伤心崩溃以至大病一场,这样的传闻在华京都传遍了,酒楼里多的是说书先生侃侃而唐,边喝茶边谴责那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卓昀流和横插一脚旁人感情的于嘉露。 这样的操作,就连他这个常年工于心计的太子殿下都惊了一下。 “好了,别委屈了,我知道你是装的。” 眼看着小姑娘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谢珺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点心,顺便揉了揉她的发顶。 谢姜今日的发髻较为松散,是她喜欢的发式,合了她随意的性子,被谢珺几番用力的揉了揉,已经乱了,甚至有几缕发丝调皮的挣脱出来,随着小姑娘晃脑袋的动作晃悠着。 宋沉定定的看了半晌她发顶的那缕呆毛,在谢姜看过来时急忙移开视线,掩唇咳了咳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阿沉哥哥怎么了?” 谢姜倒是没发现自己的异常,见青年的面色不太自然,又是凑近了些,“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 “无事。” 宋沉闭了闭眼,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抬眼间便是对上谢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颇为意味深长。 许是谢珺的表情太过古怪,谢姜也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哥哥你又怎么了?怎么你们两个都不太对劲呢?” “没什么。” 谢珺耸耸肩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把谢姜微乱的发理顺,却是在将要触碰到她的发顶时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你……” 他试着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腕,却是换来对方更大的力道,谢珺挑了挑眉,刚要说些什么来调侃一下自己这位一直板着一张脸的心腹,却是听得自家妹妹的一声“咦?” 谢姜以手肘支着桌案,稍稍仰头,看着在自己头顶僵持着的两只手,不由得歪了歪脑袋,“你们在做什么?” 怎么在她头顶动起手来了? 小姑娘的表情太过古怪,带着几分懵懂,谢珺和宋沉对视一眼,同时收回手,装作淡定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三人沉默了几息,还是宋沉先开了口,“园园先去祖母那里重新梳妆一下吧。” “嗯?” 谢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宋沉咳了咳,默默的拿过一旁的菱花镜,转向谢姜。 下一刻,小姑娘忽的看向谢珺,笑的极为温柔,“哥哥?” 谢珺心下抖了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低低的应了声“嗯”。 见他根本不敢对上自己的眼神,谢姜笑的更温柔了,凑近了些,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发,“你弄的?” 青年心虚的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谢姜眯了眯眼,“嗯?” 谢珺当即揽过她纤瘦的肩头,直接带着人往外走,“别急,给你买簪子。” 兄妹二人的身影缓缓远去了,直到声音都听不真切,宋沉无奈摇头叹息,却是猝不及防的对上明月的意味深长的视线。 哦,这还有个人,怎么给忘了。 而且…… 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啊。 谢姜不在,宋沉又恢复了冷脸,拿过一旁的卷宗,继续谢珺未完成的事。 谢珺一路哄着自家妹妹,却是在半路问了一句,“园园可有中意的驸马人选?” 谢姜停下来,“什么?” 第70章 情分 小姑娘似乎被这突然的一问给惊到了, 愣怔了几息才迟疑的“啊”了一声,伸手挠了挠脑袋,“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见她面色懵懂, 谢珺顿了顿,终究是没有多言, “没什么,就问问。” 反正他和父皇都不着急, 毕竟谢姜才刚及笄。 不过,该交代的还是要先交代的,他家园园还小, 感情方面就是白纸一张, 他得先教一教, 不然她若是被什么人骗走了他都没地方哭的。 “若是……” 他组织了一番措辞, 尽量委婉的开口, “若是园园有了心仪之人,须得先告诉哥哥,哥哥代你看看他的真心。” “嗯?” 谢姜歪了歪脑袋, “为什么?” 谢珺轻笑, 一手抬起使宽大的衣袂垂下,为她遮住了过烈的日光,“你是我妹妹啊, 我不想随随便便将你交给其他人。” 谢姜乖巧点头,“好。” 太子殿下这才满意的松了口气。 既然自家园园说“好”, 那就说明她目前没有什么心仪之人了。 他将谢姜送到郑氏那里便折回去找宋沉了,明月和月柳二人的事还需要他们仔细合计一番,若是露出什么马脚,这张王牌的作用必定会大打折扣。 许是知道他们今日会很忙, 谢姜也没有去打扰,在郑氏那里重新梳妆了一番,为郑氏抚了会儿琴便去了何府。 今日何府似乎比昨日还要热闹一些,不过昨日是叶氏和周氏闹腾的,今日府上似乎在布置什么,不少侍女来来往往间,见了谢姜都急忙行礼。 谢姜刚想要随便拉个侍女问一下,何欣媛便急匆匆的到了,额前的发微乱,可见她的着急。 她将侍女们打发走了,才稍稍舒了口气,“不是说早点来吗?怎么过了这么久?” 都快到午膳时间了呢。 不过她也没有去多想,毕竟谢姜一直是个守时的人,能让她今日耽搁这么长时间,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 “路上遇到一个人,去了一趟阿沉哥哥那里,事出突然,没能及时告诉你。” 许是日头太烈了,谢姜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披风,“今日这里怎么如此热闹?” 提起这个何欣媛的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虽然面色依旧是淡定的,但泛红的耳垂还是出卖了她。 “嗯?” 见她不回答,谢姜挑了挑细眉,直接挽过她的手臂,凑近了些,细细的观察何欣媛的表情,“你怎么不回答?”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接,何欣媛被她看的直接红了一张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首咳了咳。 “先去我那里,这里……人多。”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腼腆和羞意,谢姜也不勉强,任由她带着自己走。 这还是谢姜第一次见到这样羞涩的何欣媛,毕竟何欣媛一直是以清冷嫡女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甚少这般柔软。 看了一眼她泛红的耳垂,谢姜眼珠转了转,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先坐吧,娘亲她……现在有事,大概片刻后才能回来。” 何欣媛一边交代一边坐下来,刚抬眼便是猝不及防的对上谢姜似笑非笑的表情,吓的她直接顿住了,本来组织好的预言就这么卡在了喉间。 “你……” 她直接偏过头去,微凉的手掌覆上自己发烫的侧脸,声音微颤,“这么看着我作甚?” “没什么。” 许是知道自己的目光有些过了,谢姜收回视线,接过月白递过来的杯盏,垂首轻轻吹开茶面上的浮沫,“我昨日去二哥那里,许侍郎说你们准备成亲了,婚期在什么时候?” 何欣媛微微睁大了眼,有些惊诧,“你这就知道了?” 她还在想着今日怎么告诉她呢,没想到她早就知道了。 谢姜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何欣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索性摊手,直接交代,“婚期定了,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 谢姜面色惊诧,尾音微微上扬,“这么快?” 何欣媛摇头,浅浅叹息一声,“是娘亲和阿渠的意思,我本来想再等一段时间的,但他们都想早一点,就定了三日后。” 闻言,谢姜面色微变,心下已经有了思量,但也没有多言,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早点也好,我看许侍郎确实挺着急的,他后院里至今没人,你过去也能热闹热闹。” 何欣媛却是摇了摇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 陈氏由两名侍女扶着走入,见了来人急忙行了一礼,谢姜当即迎上去扶住她的胳膊,“大夫人无需多礼,本宫今日不请自来,叨扰了。” 陈氏微微一笑,“殿下能来看妾身是妾身的荣幸。” 她苍白的面上泛着些许红晕,气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些了。 何欣媛扶着陈氏让她坐好,又替她倒了杯热茶,自己站到她身侧替她捏了捏肩,“娘亲可需要去休息片刻?” 陈氏摇头,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无需了,成亲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我必须亲自把关,你安心陪着殿下吧,我这几日已经好多了,你无需担心。” 谢姜漫不经心的晃悠着杯盏,透过氤氲的茶雾,她看到了陈氏苍白的脖颈,与她面上的红润之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抹红润,有些突兀啊。 像是刻意用胭脂浅浅晕开的。 这般想着,谢姜忍不住蹙起眉心,但也顾忌着何欣媛在这里,并没有多言。 “最近天气燥热,晚上会有些冷,容易着凉,夫人身子刚好些,欣欣还是要多看顾着些。” 她站起来理了理衣袖,笑的得体,“本宫今日还需要去皇叔那里一趟,便不多留了。” 说罢,她还俏皮的对何欣媛眨了眨眼,不经意间对上陈氏的视线,二人的视线交错,陈氏对她细微的摇了摇头,是无声的恳求。 谢姜抿了抿唇,轻笑出声,没有再多言,带上月白离去了。 既然陈氏不想告知何欣媛,那谢姜也不会去挑明。 马车刚出了何府,却是忽的停下来,正在看书的谢姜身形猛地一晃,急忙伸手稳住自己,书卷落于脚边,露出其上的淋漓墨迹。 她细微的皱眉,俯身伸手想要去拾起书卷,却是在中途遇到了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石青的衣袖下露出有力的手腕,视线沿着修竹的暗纹向上,谢姜看到了来人凌厉的下颚,淡色的唇含着淡淡的笑意。 “皇叔?” 谢姜愣怔了几息,下意识的挠了挠自己的发,“您怎么来了?” 还是在何府? 江溆呡唇一笑,直接拾起那卷书,顺势坐到谢姜身侧,“我刚从宋府出来,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接你。” 谢姜接过书卷,随手翻了翻,此时自然也没了看书的兴致,便将它放到一边,继而提起她此刻极为关注的一件事,“大夫人的身体……” 江溆心下了然,伸手过去将她发间的玉簪扶了扶,“你猜到了?” 马车开始行驶,谢姜下意识的靠近了身侧之人,后者也顺势将胳膊送过去让她靠着。 “我今日看到她了,她似乎……精神不错,不过我总感觉有些古怪。” 小姑娘皱起细眉,白嫩的手指随意的扣弄衣袂上的刺绣,“她似乎……不太好。” 虽然她看上去很精神,但谢姜还是从那胭脂下看出了些许憔悴,陈氏向来素雅,从未这般上妆过,那就是刻意的了,为了掩盖住面上的苍白。 “知道你担心,我去问过御医了,确实如此。” 许是担心谢姜心情不好,江溆一手将人搂过,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她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最后的日子总不能再狼狈的过去,至少要让她女儿安心出嫁。” 男人的嗓音带着谢姜熟悉的温柔,平静的说着自己的见解。 他对这些宅院里的弯弯绕绕素来是不感兴趣的,若非谢姜与何欣媛交好,他才懒得去过问呢。 谢姜摇头叹息一声,忽的想起一件事,“对了,叶氏呢?” 何府最会作妖的就是叶氏了,陈氏这几年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她有大部分功劳。若不是她,何欣媛和陈氏在何府的日子也不会那么艰难。 “何府的大姑娘很聪明,找足了证据,叶氏的罪名是逃不了了。” 江溆缓和了语气,伸手拨开黏在她嘴角的一缕发丝,“大姑娘还提供了一些证据,证明二房在经商过程中一些触犯律法的行为,证据详细且全面,不止叶氏,他丈夫何元明也逃不了。” “哇。” 谢姜直接瞪大了眼,面上的表情昭示了她此刻的震惊,“欣欣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这么彻底?” 江溆也被她这样古怪的表情给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她做了很周全的准备,环环相扣,叶氏和何元明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我也很惊讶。” 他确实没想到何欣媛会做的这么狠,毫不留情。 不过,他也挺欣赏这样的人。 “我也惊讶。” 谢姜摇头“啧”了一声,“欣欣只让我借她几个人,我还以为她要把叶氏打一顿呢。” 事实证明,何欣媛已经谋划了很久了,或许向谢姜借人之前就开始谋划了,在被叶氏打压的同时暗中关注着何府中的风吹草动,不动声色的收集一切可以对二房造成威胁的证据,等待着彻底击溃对方的一天。 “所以,二房最近可以消停了?” “都在牢里待着呢,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江溆轻笑,放松了自己随意靠着车壁,顺便把小姑娘拉入自己的臂弯,“何府没了叶氏和何元明,区区一个周氏,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再者,周氏也很重视何欣媛和许侍郎的婚事,就指望着许侍郎能给她那宝贝孙子谋出路了。” 谢姜点头,“这倒是真的。” 周氏不喜大房,无非是不喜陈氏没有给何府添一个孙子,不喜何元正不能为何林邺的未来铺路,不喜何欣媛不顺从自己不听自己的命令。 她掌管着何府的一切,但还没有到起杀心的地步,而叶氏便是一切的推手,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尽显商人本质。 如今叶氏与何元明都身在牢狱,何欣媛婚事在即,周氏自然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她最宠爱的,并不是二房,而是她的孙子何林邺。 “不过……” 江溆迟疑了一番,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此次大姑娘如此不顾情分,周氏虽然面上不会过多的追问,但定然会暗示何署正,如此的话,大姑娘与她爹的关系估计会……不好了。” 何元正对母亲周氏言听计从,谢姜是知道的,平日里不管陈氏和何欣媛受了多大的委屈,哪怕当初叶氏设计让陈氏小产导致以后不能再有孕,周氏一句话下去,何元正便没有继续追究。 此次何欣媛这般彻底的处理了二房,周氏心里定然不舒服,但她不可能自己去和何欣媛撕破脸的闹,毕竟何欣媛马上就要嫁给许渠了,她还是需要脸面的。 但她可以让何元正去说,至少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不要那么狠心。 不过按照谢姜对何欣媛的了解,她定然不会收手,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陈氏被她们害成这副模样,这是二房欠她的。 若非陈氏竭力保护她,何欣媛恐怕来不及成长就已经没了。 所以,她与何元正关系的恶化,是必然。 “欣欣不可能心软,毕竟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 谢姜无所谓的摊手,“不过,我看她也不在乎了吧,何署正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只是一个好儿子。” 何元正将陈氏娶回何府,有用的就是给了陈氏一个女儿,其余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庇护她们母女二人,甚至有时候还会为了周氏和陈氏吵架,这也是陈氏身体恶化的一大原因。 “好了,莫要多想,我让人去看着点便是。” 江溆才不愿意自家姜姜为了旁人的事去伤脑筋呢,他拨了拨谢姜额前的发,“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我看那大姑娘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这一点她定然已经预料到了。” ? “我明白,欣欣她……一直很果断。” 忍耐了这么多年,何欣媛定然不会因为一份虚无的父女关系去放弃,不然她与陈氏这些年所受的苦算什么? 谢姜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忽的扯住了江溆的衣袖,“皇叔近日让光禄寺多给何署正找点事做吧,不要让他去打扰欣欣和大夫人了。” 这是陈氏能够陪伴何欣媛的最后一段日子了,最好平静安稳一点,不要让人去打扰她们母女二人,总不能让陈氏走的时候还是伤心愤恨的。 江溆心下了然,屈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宠溺,“依你。” 话落,男人垂首,迅速在小姑娘眉心啄了一口。 谢姜顿时红透了一张脸,果断伸手给了他一拳,用上了几分力道,不过在江溆看来并不算什么。 他直接握住她的手,将其纳入掌中,小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不闹了。” 谢姜呡唇,偏首过去“哼”了一声,发顶的呆毛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看的江溆心头微痒。 马车很快到达侯府,江溆先行下了马车,继而转身,张开双臂,“来。” 他们已经入了侯府,月白早已经被杨渚支开,此处并没有其他人,谢姜提着裙摆的手微松,忽的就笑了。 下一刻,她果断扑过去,落入男人的臂弯。 第71章 江-心机-溆 江溆直接将小姑娘接了个满怀, 熟悉的熏香沁入鼻尖,他忍不住埋首于谢姜发间,下巴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满足的舒了口气。 谢姜本想借着他安全下马车,却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抱给弄的愣住了, 一双手不安的抬起,顿在了半空, 不知该放在何处。 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处,谢姜眨了眨眼,有些无措的缩了缩脖子, 声音低低的, “皇叔……”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 小姑娘肯主动扑到自己怀里, 还是在自己府上, 下人们都很有眼色的退下了,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江溆才不会轻易松手呢。 察觉到她的无措, 江溆不曾松开手臂, 反而在她耳畔吹了口气,撩起她耳侧的碎发,惹得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脊背却是被他的手臂拦着, 后退的结果只是被他抱得更紧了。 “笨。” 江溆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伸手拿过她僵住的手,直接环上自己的腰身,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 温柔的语气像极了在哄小孩子。 “手放这里,听话。” 说罢,他继续将下巴搁在她肩头,颇为理直气壮,丝毫不担心小姑娘会给自己来一拳。 谢姜自然不会给他一拳,她现在忙着害羞呢。 得知怀玉殿下来了的苗苗兴冲冲的出来准备迎接,却是撞到了正紧紧相拥的二人,谢姜背对着她,苗苗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江溆面上的笑意她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怎么说呢,那不受控制的笑落在苗苗眼里,让她觉得有些憨。 苗苗摸了摸下巴,脑中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上前去打扰一下,毕竟她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要嘱咐谢姜,但她想起上次撞破江溆的好事那个男人可怕的表情,又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默默将脚收了回去。 算了,还是不去打扰这个老男人的好事了。 人家等这么久才让殿下对她生出了情愫,也怪不容易的,她还是成全他好了。 她才不是害怕呢。 这般想着,苗苗果断转身离去了,特意放轻了脚步,没有打扰那边腻歪的二人。 不得不说,江溆的怀抱确实很有安全感,至少谢姜在里面窝了片刻就开始昏昏欲睡,现在已经是盛夏了,中午的日光有些烈,滤过了浓郁树荫后,依旧带着不可忽视的热度。 谢姜自幼被娇养着,怕热又怕冷,夏日穿的裙衫皆是轻薄微凉的锦缎,尽管如此,她额前还是沁出了些许汗珠。 察觉到怀里小姑娘的不适,江溆也没有耽搁,直接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吧,带你去用午膳。” 谢姜本就是被日光晒的有些迷糊,正靠着他的手臂打瞌睡,江溆收了手臂,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稳住自己,却是被蹲在面前的江溆绊了一下,直接扑在了他的脊背上。 江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给扑懵了,若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一手撑着地面稳住自己,怕是两个人都要摔了。 “怎么这么调皮?” 他将人颠了颠,含笑的声音透露着明显的宠溺,“若是摔了怎么办?” 谢姜揉了揉双眼,许是困意太过浓郁了,她感觉视线里有很多的细碎的光点,眼前的树影她也看不真切,恍惚间也不知是不是在梦中。 这种情况下,江溆说了什么她自然是听不清楚的,她强忍着困意掀开眼皮,无意识的以下巴蹭了蹭男人的肩,“什么?” 许是真的困了,她本就软的声音更糯了,像一弯轻羽挠在江溆心头,平白让他觉得有些热了。 他稍稍偏首,侧脸正好对上小姑娘的鼻尖,她的呼吸带着些许的馥郁,让他心神恍惚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困了?” “嗯……” 谢姜努力的眨眨眼,“有点呢。” 这哪里是有点,分明是很困。 这几日她的治疗到了新的阶段,每日需要服药,苗苗为了让她减少些痛苦,药汁会让她犯困,江溆是知道的。 他抬首看了一眼时辰,还是选择将人唤醒,同时抬脚快步走向他在府上给谢姜准备的院子,“先别睡,你还没有用午膳。” 小姑娘扁扁嘴,似是思索了一番,还是被困意战胜,“我不是很饿,先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肩头的力道加重,江溆偏首,看到了谢姜微翘的长睫,她的呼吸洒在自己的侧脸,徐缓中带着明显的清苦药香。 “……罢了。” 他无奈摇头,将人往上颠了颠,顿了顿,又是提醒她,“抱紧我。” 谢姜迷迷糊糊的应了声“嗯”,柔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袖口的刺绣擦过了他的下巴,微痒。 许是觉得这样还不够紧,谢姜手掌动了动,还攥住了他的衣襟 ,白嫩的手指深刻的印入布料,泛白的骨节可见她用的力道之大。 江溆愣了一息,摇头失笑,背着人一路走回她的院子,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将人放在窗边的软塌上。 他是知道小姑娘的脾气的,若是在她困的时候接触到床榻,她会睡到自己满意为止,等什么时候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才会不情不愿的醒来。 还是放在软塌上吧,这样她睡得不会太深。 注意到月白走入,江溆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忽的露出一笑。 月白差点没被这一笑给吓懵。 事实上,她确实被吓到了,江溆那一笑实在是……诡异,面部表情有些过了,配上他笑面虎的称号,看的月白脊背一凉。 她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江溆挑眉,也没有耽搁,直接俯身在谢姜额头落下一吻,继而便是直直的向月白看过去,再度挑眉。 月白:“!!!” 好吧,她觉得方才江溆那诡异的一笑并不是那么可怕。 现在才是更可怕的! 月白直接瞪大了眼,出于护主心切,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将江溆拉开,胳膊上却是传来一股力道。 “你……” 她刚说了一个字便是被来人捂住了嘴,来自苗疆的姑娘下手并不知道轻重,一手拽着月白的胳膊一手捂着她的嘴直接将人拖了出去,因为不习惯穿襦裙差点被绊倒。 二人维持着这样一个古怪的姿势出了门,苗苗还很贴心的用脚将门关好,才看向被自己禁锢住的月白,试图露出友好的笑。 然而,下一刻,她发现月白的眼眶红了,吓得她急忙松开手。 失了依托的力道,月白不受控制的栽倒,重重的坐到地面,疼的她吸了口凉气。 苗苗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在她面前蹲下来,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你……还好吗?” 月白眉头紧皱,面色有些苍白,闻言看向苗苗,重重的舒了口气,“我……无事。” 见她摇摇晃晃着想要站起来,苗苗还是选择伸手过去扶住她的胳膊,下一刻月白却是急忙后退几步,护着自己的胳膊,一脸戒备的看着她。 苗苗:“???” 她做了什么让月白这么怕她? “我真的无事。”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月白还走了几步,自顾自重重点头。 事实上,她的胳膊还在痛,苗苗方才只想将月白拽出去,用的力道大了些,而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她在苗疆的时候野惯了,来了这里真正密切接触到的只有谢姜一人。 她知道谢姜身上有毒蛊,定然比一般人要娇弱一点,是以她在与她接触时都会下意识的温柔一点,力道轻一点。 对于其他人,她就没有这种自觉了。 不过,苗苗虽然心大,但也不至于发现不了月白的异样,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她才觉得无措,想要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不安的挠着自己的脑袋,对着月白憨憨的笑。 见她笑成这样,月白心头一颤,再度后退几步,面上更为警惕了。 苗苗:“……” 好嘛,她有这么可怕吗? 她无奈摇头,还是选择主动开口解释,“方才是我冒犯了,还望姑娘见谅。” 月白揉了揉胳膊,微微颔首,“无碍。” 苗苗是谢姜的救命恩人,月白是知道的,自然不能得罪。 二人进行着没有主题的对话,苗苗还主动将月白扶着在院中的石桌上坐好,拿了药膏给她的胳膊上了药。 当然,她的主要目的是告诉这个小宫女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你说什么!” 因为震惊,月白的声音不受控制的上扬,吓得苗苗急忙捂住她的嘴。 “小声点,莫要打扰殿下休息。” 月白小小的点头,苗苗这才收回手,见她有些蔫吧蔫吧的,又是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泽山侯和……殿下?他们两个?” 月白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生出……男女间的情愫来。 “你没听错,就是这样。” 苗苗抱着手臂,面色淡定,“而且,方才你不是看到了吗?” 见她面色依旧是震惊的,苗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听说他们是在殿下及笄那一天定情的呢。” 月白:“!!!” 第72章 侯爷和殿下不般配吗 “怎么会……不是……你让我缓一缓。” 月白一脸惊恐, 连忙制止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苗苗,双手揉了揉额角,细细思索自家殿下和泽山侯平日里相处时的细节。 怎么会呢? 泽山侯宠怀玉殿下不错, 但月白和其他人一样,都把这份宠溺当做长辈对晚辈的纵容, 从来没往男女情爱那方面去想过。 然而,事实偏偏就是她以为最不可能的一个。 一时间, 月白不知该如何反应,内心极为复杂。 “你这是什么表情?” 苗苗被月白面上变化多次的表情给逗笑了,忍不住屈指敲了敲桌面拉回她的思绪, “侯爷和殿下难道不般配吗?” 月白颇为苦恼的捂住脑袋, 泄了气般将下巴搁在桌案上, “但侯爷毕竟是殿下的皇叔啊。” 实话说, 若是单纯论这两个人, 确实挺般配的,二人容貌皆是上乘,一个年少有为, 担得起大任, 还对殿下纵宠的没话说。 若是江溆不是泽山侯,月白会觉得除了他其他人与殿下都是不般配的。 但是,江溆是谢姜的皇叔啊。 苗苗自然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忍不住反驳,“泽山侯不是外姓封侯吗?他和殿下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所谓皇叔也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月白叹息一声,很是无奈,“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无论如何, 侯爷都是殿下名义上的皇叔,他们二人永远都是叔侄关系。” “你们好奇怪哦。” 苗苗歪了歪脑袋,有些不明白月白的意思,“侯爷心悦殿下,殿下现在也心悦侯爷,这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去管那些无所谓的小事?” 月白闭了闭眼,将谢姜近几日在她面前与江溆相处时的细节仔仔细细的捋了一遍,终究是有些不忍。 “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皱起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揉着额角,“不过人言可畏,世人中总有那么些人会有不好的言论,我担心这会伤害到殿下。” 毕竟是谢姜第一次春心萌动,青涩和甜蜜交织,月白也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但她还是担心会有不好的言论会让谢姜不开心。 想到这里月白就不由得有些头疼,她明白,谢姜也到了适合的年纪,喜欢上一个人也正常,但为什么偏偏是江溆呢? 其他人也挺好的啊,比如她看好的宋沉。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因为谢姜和江溆二人的感情已经明晰了,她想要阻止也没用,而且,她也阻止不了。 许是觉得月白的表情太过古怪,苗苗很好心的主动给她倒了杯热茶,“你担心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觉得侯爷会让殿下受委屈吗?” 她换了个坐姿,理了理搭在手肘处的披帛,“你看侯爷对殿下这么好,届时怎么可能会让那些无所谓的小事让殿下受委屈?我看你啊,就是想多了,多喝点热茶吧。” 说着,她自己倒是垂首饮了口温热的茶水,浅浅喟叹一声,“味道还不错,看来我的手艺还是尚可的。” 月白嘴角抽了抽,终究是没有再多言,晃悠着手中杯盏,茶面摇晃着自己满是担忧的面容。 好吧,她觉得苗苗说的也有道理。 不同于院中二人的复杂思绪,屋内的二人倒是极为和谐的,谢姜窝在软塌里小憩,呼吸徐缓,长睫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小嘴时不时地砸吧一下,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江溆坐在一旁,拿着纨扇轻轻的扇,微凉的风吹开了些许的热意,让谢姜睡得更舒服一些。 小姑娘现在睡着,江溆自然也没有了用午膳的心思,索性直接在这里陪着,他估摸了一下时间才将人唤醒。 谢姜哼哼唧唧了半天,不情不愿的醒来,任由江溆拧了温热的帕子替自己擦脸,鬓发间沁出的细小汗珠也被轻轻擦去了。 侯府里的厨子都是知道谢姜的口味的,她刚喝了口甜汤,忽的想起一件事,“月白呢?” 她记得她今日是带了月白过来的。 “在苗苗姑娘那里,许是有什么事。” 江溆面色淡定的替她夹了菜,让谢姜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你且安心用膳,在我府上还不至于出什么事。” 谢姜应了声“好”,也不去多想了,毕竟她是真的饿了。 二人用完了午膳,江溆带着谢姜在水廊散了会儿步才肯让人回房继续休息,自己则是在外间处理事务。 待谢姜醒来,苗苗照例来替她施针,不过此次倒是没有那么疼了,这是一个好的现象,说明在这之前的施针和用药是有效果的。 月白始终候在谢姜身侧,没有敢去看江溆,目光始终落在谢姜面上。 她看到了谢姜对江溆的依赖和亲昵。 若是放在之前,她只当这些是谢姜对长辈的依赖,而现在她只觉得过分的甜腻了。 她之前怎么会觉得江溆是把谢姜当闺女养呢? 许是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直到回了宫她都没有回复过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己差点撞到廊柱都不知道。 “月白?” 谢姜拉住她的胳膊,蹙起眉心,“你怎么了?” 月白急忙俯身行礼,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殿下恕罪,奴婢走神了。” 谢姜摇头,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不过她还是伸手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你怎么了?看你今日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精神不太好是真的,被吓的。 当然,这些话月白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只能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许是今日日头太烈了,奴婢靠一会儿便好,殿下无需担心。” 谢姜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去过分的深究,“那你先休息片刻,本宫这里无碍。” 聆雪殿里宫女不少,除了一直跟着她的月柳和有经验的月棠,其余宫女在谢姜看来都差不多,也不在于非要谁在身边守着,月白今日明显不在状态,还不如让她去休息。 考虑到陈氏已经时日无多,谢姜也不去打扰她与何欣媛最后的陪伴,自己窝在寝殿里给何欣媛准备礼物。 她此前跟着姜宁菡学过刺绣,虽然真正意义上完成的大的绣品甚少,但还是有经验在的,她此次给何欣媛准备的新婚贺礼便是一副鸳鸯戏水的绣品。 谢珺和宋沉这几日忙着处理明月和月柳的事,一直强调除非去侯府,不然不让谢姜出宫,小姑娘乖巧应下了,反正她这几日也没有出宫的打算。 只是她没想到,她不出宫,会有人主动入宫找她。 谢蓁领着人过来时谢姜还愣了几息,直到那人恭敬的行了礼才拉回了她的思绪,当即上前将人扶起,却是触及到了一手的冰凉。 “大夫人……” 谢姜皱起细眉,使了个眼色让月白将陈氏扶到一边坐好,自己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大夫人先喝点热茶暖一暖吧。” 现在是午后,炎炎夏日在这个时辰定然是不冷的,而陈氏此刻手上却是一片冰凉,甚至出了冷汗。 陈氏接过,热茶的温度透过杯盏传递到她手上,她缓了缓,才有力气开口,“多谢殿下。” “无碍。” 谢姜随意的摆摆手,这才看向一旁的谢蓁,见她一直站着,不由得轻笑一声,“你站着作甚?坐下吧。” 谢蓁应了声“好”,这才乖乖坐下了,不像之前那般粘着谢姜,但也没有距离多远,只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她一伸手还是可以拉到她的衣袖和手指。 她不敢。 自从谢姜及笄那天,她总对谢姜抱有一份愧疚和畏惧。 谢姜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不过此时她并不打算去做过多的解释,同样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蓁儿怎会和大夫人一同前来?” 谢蓁捧着杯盏,小声的回答,“我今日与书院的一些朋友去游湖,回来时遇到了大夫人,她似乎有什么事,一直在公主府外,蓁儿想着姐姐这几日也不会出宫,就擅自做主将人带入宫来了。” 说完,她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谢姜一眼,生怕自己哪个字让她不高兴了。 谢姜若有所思的点头“嗯”了一声,看向对面的陈氏,“大夫人前去公主府,应当是……” 话还未说完,对面那面色苍白的女子便是忽的倒了下去,直直的磕到了桌案,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将谢姜和谢蓁都吓了一跳。 谢姜最先反应过来,给了月白一个眼神,“去请刘御医,就说是本宫身体不适,快。” 月白应了声“是”便是急忙出去了,谢姜让两个宫女扶着陈氏在小榻上躺好,拧了温热的帕子替她擦脸。 “姐姐……” 谢蓁下意识的想要靠近谢姜,声音低低的,“大夫人她……” “无事的。” 谢姜示意两个小太监到殿外守着,伸手揉了揉谢蓁的发顶,温和了声音,“多谢你带大夫人过来了,你此次做的很好。” 想必是陈氏坚持不下去了,又不想让何欣媛知道,才想到去公主府。 怀玉公主的贴身宫女亲自去太医院请,刘御医来的很快,到的时候额前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想必是一路匆忙着过来的。 谢姜摆摆手示意他免礼,指了指一旁的小榻,“去看看大夫人,她方才晕倒了。” 刘御医心下了然,急忙上前去替陈氏诊脉。 片刻后,刘御医撤回最后一根银针,陈氏也悠悠转醒。 “你醒了?” 谢姜对刘御医微微颔首,让月白搬了个凳子自己坐好,“大夫人现在感觉如何?” 谢蓁眨了眨眼,也自己搬了个凳子靠着谢姜坐好了,还捧了一碟点心,一边吃一边看着谢姜,目光清澈而依恋。 陈氏由她的侍女扶着坐好,声音微低,透露出明显的虚弱,“多谢殿下,妾身现在觉得尚可。” “尚可?” 谢姜皱眉,语气微沉,“大夫人,你可知道你现在……并不好?” 何止是并不好,是糟透了。 她的身体状况本就极差,加上前几日那次大火吸入了太多的浓烟,又是受了太大的惊吓,对她来说就是雪上加霜。 她这几日应该好好躺着休息的,却是一直在亲自操办何欣媛的婚事,费心费力,根本坚持不住。 “妾身明白。” 陈氏却是微微一笑,“殿下,妾身没有多少时间了,只想在最后几天给欣儿做件事。” 她不傻,自然知道何欣媛这几日在努力扳倒二房,她自己一个人隐忍这么多年,她的女儿也跟着她吃苦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何欣媛一个女儿家暗中谋划这么久来为她报仇。 陈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这么耗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还不如在最后一段时间为何欣媛做点事。 而且,她也明白,就算她好好休养,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陈氏素来要强,才不会容忍自己去给自己的女儿添麻烦。 谢姜揉了揉额角,也知道了她的意思,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个是她的好友,一个是好友的母亲,而且这是别人的家事,她和何欣媛的关系再怎么好,都不太适合去插手她的家事。 “如此……” 谢姜沉沉叹息一声,面上尽是无奈,“本宫言尽于此,大夫人还请保重身体,欣欣她……很希望大夫人余生无忧。” 何欣媛为什么这么多年隐忍至此又暗中精心谋划,最终在大火这个导火索中爆发,最主要的就是为了陈氏。 陈氏受的苦太多了,她出生于书香门第,却是一朝门庭落败,失了母族的倚仗,她在何府的日子逐渐开始不好过了。 何欣媛出生后,叶氏对她的打压愈发的明显,周氏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陈氏再度怀孕,却是被叶氏陷害导致小产,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这一遭过后她再也不能有孕。 如此,她在何府的地位一落千丈。 直到现在。 陈氏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殿下,妾身想尽一下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谢姜蹙起眉心,显然是没有听懂,不过陈氏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既然知道了她的想法,谢姜也没有勉强,让刘御医给陈氏煎药去了,自己拿了针线继续刺绣。 何欣媛找过来的时候陈氏的面色已经好了不少了,正捧着杯盏笑着指导谢姜刺绣。 “欣欣?” 见了来人,谢姜当即放下手中东西想要上前,衣袖却是被人扯了扯,她垂首,看到了陈氏恳切的目光。 她呡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你来啦。” 谢姜笑着挽过何欣媛的手臂,带着人在殿中坐好,“你看看我新绣的,是不是比之前进步了?” 何欣媛这才发现谢姜此次的绣品比此前都要大很多,大致的景致已经初具规模,淙淙流水之上漂着几瓣落花,岸边的桃树摇晃着一树的荼蘼繁花。 陈氏是书香门第中走出来的嫡女,琴棋书画都得心应手,也很擅长刺绣,指导一下谢姜还是绰绰有余的。 “很好看的。” 何欣媛伸手轻轻拂过了那流水中的一瓣桃花,瞥见谢姜的小表情,又是笑着补了一句,“进步很大的。” 谢姜撅起的小嘴这才放松下来,但面上的小傲娇怎么都掩饰不住,显然心情不错。 送走了她们母女二人,谢姜这才松了口气般坐好,一边百无聊赖的翻弄着桌案上的针线一般暗自思索陈氏的情况。 陈氏在谢姜面前一直是一个温婉持家的形象,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倔强的时候。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何欣媛的倔强固执也就说得通了。 第73章 猪不开心,养猪的人也会…… 知道了陈氏的意思, 谢姜也不好过多的阻拦,只从宫中调了几个人过去,一来可以帮她分担一些压力, 二来也算是一种警示,防止周氏再在暗中使绊子。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何欣媛成亲的日子很快到来,谢姜也紧赶慢赶的完成了那幅绣品。 因为要去陪何欣媛, 谢姜今日起的格外的早,睡眼惺忪着任由宫女替自己梳妆,直到走出寝殿, 迎面而来的微凉的风才让她稍稍清醒了些。 她理了理宽大的衣袂, 指尖触及袖口精致的刺绣, 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是姜宁菡亲手为她做的, 从量体裁衣, 到一针一线,皆不曾加以他人之手,布料与花样皆是她费心挑选, 不知多少个日夜下来, 才有了这件矜贵的宫装。 谢姜还是第一次穿这件衣裳,一来她甚少穿橘红这般的颜色,二来……也是想要珍惜。 姜宁菡已经去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那般费心的替她做衣裳了。 自己及笄那天收到了几套衣裳,就是姜宁菡留给谢姜最后的东西了。 谢珺说姜宁菡是病逝的, 其他的并未透露过多,谢姜当初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也不曾去过多的深究,只顾着伤心去了, 还是江溆几人一直陪着她才让她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 想起姜宁菡,谢姜鼻尖忍不住有些涩,连眼眶都微热了。 感觉……都没有好好和姨母好好道别啊。 她重伤醒来,还未来得及见她一面,就天人永分了,最后只看到了那冰冷的墓碑。 “怎么呆住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下一刻,浅橘色的披风被披在了她肩头,来人自身后替她将垂下的发丝理顺,继而绕到了她身前,伸手就要替她系好系带。 见了熟悉的面孔,谢姜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白皙的手自然的抬起系好系带,笑意盈盈的抬眼看向来人,“今日三哥怎么起的这般早?” 谢汇目光暗了暗,并没有如她所愿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拢在自己的身影下,状似不经意间掸了掸她的肩头。 谢姜眉梢细微的动了动,终是没有再后退。 “早晨的风还是有些凉的,怎么不多穿点?” 青年似乎并不介意她方才的举动,笑着按了按她的发顶,“看你在发呆,在想什么?” 谢姜歪了歪脑袋,发顶无意识的蹭了蹭他的掌心,触感柔软,让他稍稍舒展了眉。 “欣欣今日成亲呢,我想早点过去陪她。” 谢汇自然知道自家小妹与何府那位大姑娘的关系,毕竟最近何欣媛的动作不小,饶是他都有些惊诧。 “知道你高兴,但也注意自己,别着凉了。” 说着,他又是伸手替她紧了紧披风,状似不经意间开口,“今天衣服很好看。” 闻言,谢姜倏地抬眼看向他,后者却是轻笑一声,“你这是什么眼神?” 小姑娘嘟了嘟嘴,果断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样茫然的小模样看着着实可爱,谢汇面上笑意更甚,顺毛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得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长臂一展,谢汇直接揽过小姑娘的身子,直接带着人走出,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无非是让她注意今日不要闹疯了,不然回来会很累。 谢姜这几日处在解蛊的关键时期,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平日里除了去东宫何府便是江溆的侯府了,谢汇与她几次见面她的面色都不是很好,泛着病态的苍白。 他虽然不知道谢姜怎么了,但也知道她最近状态不好。 谢姜耐心的听着身侧之人絮絮叨叨,他的一只手掌搭在她肩头,用了明显的力道,至少她不能装作不经意的挣脱,索性就由他去了。 二人行至宫门处停下来,杨渚和月白对视一眼,很是自觉的候在了马车旁,将空间留给这对兄妹。 谢汇估摸了一下时辰,也没有多耽搁,只稍稍俯身与谢姜平视,“开心点。” 顿了顿,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如果猪不开心,养猪的人也不会开心的。” 说罢,他还拍了拍小姑娘的发顶。 谢姜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当即伸手在他肩头锤了一下,“三哥你会不会说话?” 谢汇直接笑出了声,紧了紧她的披风,“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吧。” 鼓着面颊生气的谢姜这才想起来今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也没有再多纠结,借着他的手就上了马车,钻进去时还不忘对他做个鬼脸。 谢汇摇头失笑,转而嘱咐月白,“看着点殿下,莫要让她太累。” 杨渚护送着马车离去,此时天还未大亮,谢汇站在原地目送着众人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准备走,却是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鸿随意的靠在宫墙边,接收到自家哥哥的视线,面上的笑便是有些古怪了,“怎么不告诉她?” 谢汇挑眉,负手信步走到他身侧,“告诉她什么?” 这明显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若是放在平时,谢鸿早就顺着他的话转移话题了,今日却是有些固执了。 “告诉园园她那位好姨母的事。” 他站直了身子,随意的掸了掸衣袖,“这傻丫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的姨母是真的宠爱自己呢。” 其实他是跟在谢汇身后来的,也看到了谢姜方才面上落寞的表情,看一眼她身上的宫装,自然能猜到原因。 谢汇扯了扯唇角,“为什么要告诉她?” “因为那个女人骗了她,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谢鸿撇撇嘴,“啧”了一声,“你看她那傻样,方才估计还在想那女人呢。” 谢汇目光动了动,不得不说,方才看到谢姜那落寞的小表情时,他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不过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告诉什么?在园洲的那次刺杀,主谋其实是她极为敬重的姨母?” 他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带着薄茧的指尖,“然后呢?” 园洲的那次刺杀,之所以会那么顺利,自然是有诸多因素,姜宁菡在园洲作为内应安排一切,而姚尚书,则是与她里应外合,不然不可能将谢姜逼到那般狼狈的地步。 毕竟她作为圣人最为宠爱的怀玉公主,出行时身边定然是有护卫的,泽山侯的心腹也是跟着的,而与她一同出行的姜府大姑娘姜月霜也带了护卫,若非计划周密,二人也不会重伤。 “皇兄无非是担心园园会怀疑到你身上。” 作为与他同父同母的弟弟,谢鸿自然是了解他的,“不过皇兄,你就这么确定,现在的园园不知道吗?” 姜宁菡是谢珺亲自处理的,得到了圣人的准许,其间还有泽山侯和谢曙的帮助,刺杀一事的始末他们定然是心知肚明的。 他们对谢姜隐瞒了姜宁菡的事,但不代表会隐瞒姚尚书的事,而且谢姜又不傻,这几年朝堂中的风起云涌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谢珺什么都不说,但她应该也能猜到几分。 这般想着,谢汇当即觉得脊背一凉。 作为最年幼的皇子,谢鸿平日里在谢姜面前都是一副好动欢脱的模样,时不时的逗弄她一下,每次都能让小姑娘炸毛,最后都是谢汇赶来救场。 这也只是在谢姜面前,并不代表他没有小心思,毕竟他在谢蓁面前都没有那么欢脱呢。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 谢鸿抬眼看了一眼逐渐亮起的天际,估摸着时辰尚早,索性又随意的靠好,“你和园园怎么回事?感觉突然间就有些不对劲了。” 园园之前可粘着谢汇了,怎么他感觉突然间两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呢。 “这……我问过了。” 提起这个谢汇就有些失落,他闭了闭眼,想起上次谢姜看他时那复杂的眼神就觉得呼吸微紧。 知道他是刻意在逃避这个问题,偏偏今日谢鸿不让他如愿,“问了结果如何?” 谢汇用力的闭了闭眼,瞪了他一眼,并没有仔细解释,“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谢鸿挑眉,对于这个过于模糊的答案显然不太满意,刚想要继续问下去,却是被自家哥哥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他撇撇嘴,放弃了继续盘问的想法,不过还是在心里嘲弄了一番。 自家哥哥怎么就看不出来自己是在帮他呢? 园园和他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汇虽然表明上不说什么,但难免会失落,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谢鸿还是察觉到了。 见谢汇已经走开了,谢鸿急忙追上去,“我还有一个疑惑。” 身侧的青年忽的停下来,定定的看向他,意思大概是“我看你能问出什么花来。”。 这是他不耐的表现。 谢鸿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为了自家哥哥和妹妹的关系,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为什么待园园那么好?对蓁儿却……差别那么大?” 这话说的很委婉,但这是事实。 同为妹妹,谢汇对待谢姜和谢蓁,差别真的太大了。 按理来说,谢蓁年幼一些,还是与他们同为贵妃所出,谢汇应该更为宠爱一点她才是。 然而,别说偏爱了,谢汇对待谢蓁可以说是得体疏离了,虽然说尽到了作为一个兄长的责任,但与对待谢姜比起来,差点不只是一星半点。 他在谢蓁面前可以温润,也可以疏淡,有时候甚至会透露出几分冷漠。 但他对谢姜的偏爱是明显的,在谢姜主动疏远他之前,他与谢姜之间黏黏糊糊的,不输谢姜与谢曙,好几次谢鸿都有些嫉妒了。 为什么呢? 谢蓁才是与他同父同母的妹妹,为什么谢汇要去宠爱在身份上对自己有威胁的谢姜呢?就算谢姜疏远了他,他也要换一种状态去包容。 就算她是姚尚书眼中必须除掉的人,谢汇也会冒险去给谢珺提供线索,让他早些找到谢姜。 这是极为危险的举动,稍有疏忽便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毕竟谢珺和姚尚书都不是等闲之辈。 这个问题谢鸿问过很多次,每次谢汇都没有回答,这次他却是出乎意料的开口了。 “园园是妹妹。” 仅仅五个字,谢汇说罢就大步离开了,显然是不想多做解释。 谢鸿愣了几息,回过神来时谢汇已经拐过了宫墙,消失在了视线里。 园园是妹妹? 是啊,他知道啊,还是最受宠的妹妹。 但谢蓁也是啊。 谢鸿摸了摸下巴,忽的心里忽的有了一个猜想。 他的目光暗了暗,面上方才露出的笑意也不可抑制的收敛了下去,“该不会……” 第74章 侯爷已经不是青年才俊了…… 谢姜到达何府时天尚未大亮, 不过何府已经热闹起来了,侍女捧着东西来来往往,垂着的红绸上沾染了几点晨露。 谢姜拢了拢衣袖, 轻车熟路的走入,迎面遇到了陈氏。 她今日难得的梳妆了一番, 看着比前段时间精神了不少,由侍女扶着站在那里指挥, 一身的气度很容易让人想起当年那个温婉写意的陈府嫡女。 谢姜被几人簇拥着上前,陈氏很快便看到了她,转头对经过的几名侍女嘱咐了几句什么, 继而带着人迎上来行礼。 谢姜稍稍俯身亲自扶着她的胳膊站好, 站到她身侧大致看了一眼, “大夫人蕙质兰心, 委实让人叹服。” 从决定要早点让何欣媛成婚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几日时间, 陈氏一人将一切安排好,还是拖着病体,可见她的辛苦。 何府今日也来了不少客人, 谢姜站在陈氏身侧, 简单的与几人问候了几句,也算是给她撑场面了。 许是因为谢姜与许渠的关系,今日前来祝贺的的一些权贵还是不少的, 至少给足了面子,何元正想必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略显紧张,倒是陈氏面色淡定的指挥一切,气度尽显。 谢姜也没有在这里站多久,估摸了一下时间便去找何欣媛, 她早早的便被侍女拉起来上妆,谢姜到的时候妆面已经差不多了。 许是还未睡醒,何欣媛打瞌睡的表情在这样浓丽的妆容下显得有些狰狞,唇上的胭脂上完后她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谢姜嘴角抽了抽,忍不住上前从她身后靠近,直接伸手在她肩头拍了一记。 许是因为太困了,又是背对着,谢姜进来时又是示意众人无须多礼,何欣媛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此时被冷不丁的拍了一记,她整个人都惊了一下,那点瞌睡也被吓没了。 何欣媛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却是在下一刻被人扶住了脑袋,少女含笑的声音传入耳中,“别动。” 她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额角,何欣媛挑眉,倒也是听话的没有再动,任由身后的小姑娘将一支鎏金鸾凤簪簪入她挽起的发髻间。 “我看看。” 谢姜绕到她身前,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指尖放于唇边哈了几口气,确定指尖不会太凉,才轻轻捧起何欣媛的脸,指尖挑起她的下颚。 “嗯……好看的。” 她嘟了嘟嘴巴,看了一眼身旁的几名侍女和喜娘,眼珠转了转,继而转过去面向她们,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你们,快夸夸本宫。” 小姑娘鼓了股柔软的面颊,一手叉在腰间,指甲染了粉生生的蔻丹,衬的她腰间的禁步愈发的润泽了。 一名喜娘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自然知道如何哄孩子,当即说了几句好话,把这位小公主哄的很开心。 当然,众所周知,华京中最会哄孩子的人是泽山侯江溆,而被哄的那个孩子就是眼前的这位怀玉公主。 谢姜傲娇的哼唧了一声,稍稍收敛了些面上的表情,“好了吗?” 喜娘示意了一番手里的胭脂与朱砂笔,“回殿下,尚未。” 自家手帕交的婚事,谢姜自然不会贸然打搅,谢姜在一旁落了座,示意喜娘继续,“嬷嬷继续便是,本宫在这里看着。” 她来之前只匆匆饮了杯热茶,方才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坐下来便觉得腹中饥饿感有些明显了。 所幸月白也是个有眼力的,很快让人上了早膳,谢姜捧着点心小口小口的吃,时不时地看何欣媛一眼,笑的幸灾乐祸。 许是猜到了她的意思,何欣媛撇撇嘴,下一刻便被喜娘握住了下巴,急吼吼的念叨她,“姑娘可别乱动,胭脂都晕出来了。” 说罢,喜娘又重新在她唇上上了一次胭脂,并嘱咐她不可以乱动。 谢姜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捏着精致的小点心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自顾自继续吃,看着何欣媛一脸无奈的被喜娘摆弄着继续上妆。 感觉……欣欣好累哦。 谢姜咂了咂嘴,拿过杯盏饮了口热茶,吃的心满意足了就捧着下巴看何欣媛。 片刻后,喜娘收回手,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手,“好了,大姑娘切莫乱动,若是妆花了又得重新上。” 何欣媛应了声“好”,瞥了一眼笑眯眯的谢姜,认命的叹息一声。 喜娘一边指挥着侍女们整理东西一边夸一夸这次的新娘,“大姑娘容色极好,现在更甚。” 这也是谢姜第一次见何欣媛上这般浓烈的妆面,黛眉红唇,眉心一朵朱砂勾勒的红莲,只一眼便足以让人惊艳。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谢姜。 如喜娘所说,何欣媛本身生的就很不错,但总带点清冷之气,看上去有些遗世独立的缥缈之感,今日倒是头一回这般,看的谢姜也直了眼。 许是谢姜的目光太过明显,何欣媛不免红了脸,偏过头去避开她有些灼热的视线。 谢姜撅了撅嘴,“欣欣别这么小气嘛。” 看都不给看了呢。 两人这样小孩子气的互动看的喜娘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已经上了年纪了,早些年因为出了些意外不能有孕,本人最喜欢看小孩子闹腾了。 她在深宫待的久了,当年算是见证了皇后和圣人的爱情,也是看着谢姜长大了,总会不由自主的将她当做亲女爱护。 “殿下尚幼,待殿下长大了,也会成亲的。” 她眯了眯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慈爱,“届时,亦是奴婢替殿下上妆。” 闻言,谢姜当即红了耳垂,忍不住捂住了自己桃面似的脸,软着声音撒娇,“呀,嬷嬷~” 喜娘是宫里的老人了,看多了男女之爱,一双眼虽然苍老了不少,但还是精明的很,对一些事情也看的通透些。 小公主这害羞的小模样,明显就是春心萌动了。 她眯了眯眼,开始思索平日里谢姜周围的人,盘算着谁会是这个幸运人选。 谢姜强忍着面上的热度,凑到何欣媛身侧去跟她聊天,稍稍仰着小脑袋让窗外微凉的风拂过面颊。 何府已经热闹起来了,喜娘带着众多侍女守在这里,也不去打扰两个小姑娘说悄悄话。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喜娘估摸了一下时辰,去扶着何欣媛站起身,“大姑娘,时辰到了。” 有侍女捧着漆木盘呈上喜帕,暗金的线勾勒出盛放的牡丹,谢姜拿过喜帕,在何欣媛面前站定。 二人安静的对视,一个嫁衣浓烈,一个宫装层叠,门外传来侍女的通报声,喜娘亦是在一旁提醒了一下,“殿下,时辰到了。” 谢姜目光动了动,这才回过神,淡定的将手中喜帕抖开,“本宫送你出去。” 何欣媛配合着稍稍低首,让她将喜帕轻轻覆上自己发顶。 红色掩盖下来时,二人皆是鼻尖一酸,微红了眼眶。 谢姜颤抖着指尖扶住了何欣媛的胳膊,垂下长睫敛去眸间的泪意,有侍女推开门,另一名喜娘拿着名帖候在不远处。 衣袖下的手指被轻轻捏了捏,谢姜呡唇,回握过去,拍了拍何欣媛的手背示意她无需紧张,一路将人送到花轿处。 喜乐响起,谢姜理了理衣袖,对陈氏微微颔首,被月白扶着上了自己的马车,直接去了许渠的府邸。 许渠出身簪缨世家,在朝堂上游刃有余,是以他今日成亲自然是有不少权贵前来祝贺,至少几位皇子都到了。 因为今日起的比较早,谢姜在马车里迷了一会儿,片刻后众人的笑闹声传入耳中。 马车停下时谢姜还有些犯困,她闭了闭微涩的眼,提着裙摆走出马车,下一刻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 “发呆作甚?” 谢珺并没有不耐,直接握住了她的手,一手半搂着她的腰身,微微用力将小姑娘带下来,“累了?” 谢姜点头,很是配合的打了个哈欠,“有点困。” 小姑娘眼尾微红,满脸困意,看来是真的很困,谢珺带着人走入,顺便见一见一些朝堂上的人,让她认识认识。 虽然他在心里已经将宋沉当做自己的妹夫,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万一自家小妹看上其他人了呢,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毕竟宋沉是和谢姜一同长大的,除了他这个亲哥哥,没有人比宋沉更了解她了。 当然,谢珺理所当然的把江溆从“青年才俊”中排除。 毕竟已经上了年纪了。 谢姜自幼在东宫长大,所有的诗书礼仪皆有他督促,才有了现在端庄得体的怀玉公主,比如此时她已经很困了,但还是含着清浅的笑与诸人见礼。 这里明显比何府热闹,谢姜站在谢珺身侧,听他讲在场诸人的关系往来,虽然有些无聊,但也还是一一听了下来。 片刻后,新娘到了。 谢姜眨眨眼,定定的看着那握着红绸的何欣媛款款走近,不知为何,总感觉眼眶涩涩的。 发顶被人按了按,接着便是熟悉的安抚,“阿渠的为人我了解,他信得过。” 谢姜偏过头,正好对上谢曙温和的眸,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胳膊,“进去吧。” 她跟随谢珺坐好时许渠与何欣媛已经在堂中站定了,谢姜按了按眉心,莫名觉得心头有些慌,有种不好的预感。 耳侧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锦袍玉冠的男人靠着她坐下来,指尖状似不经意间擦过了她的鬓角。 “姜姜今日很美。” 第75章 她就是个疯子 江溆这句话是附在她耳畔说的, 温热的吐息直接染红了她的耳垂,谢姜抿了抿唇,果断伸手抵住他的肩, 将想要得寸进尺的男人推开。 想要趁机占占小便宜的男人没有成功,眉梢一挑, 开口便是熟悉的温柔,“姜姜饿不饿?皇叔给你带了点心哦~” 最后一个“哦”字像是宛转着从喉咙中出来的, 低醇而迷人,听的谢姜耳垂微热,忍不住用自己微凉的指尖捏了捏。 江溆低低的笑, 藏在身后的手伸出, 屈着的中指上勾着今早准备的点心, 他主动打开油纸包, 甜香味溢出。 谢姜鼓了鼓面颊, 定定的看了男人半晌,还是选择点心。 才不是因为皇叔太温柔了呢。 这么一想,谢姜就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不少, 小手刚要碰到点心便被男人握住了, 接着便是热毛巾的触感。 男人捏着热毛巾仔细的擦拭着她的小爪子,手指一根一根的擦过去,指尖在她掌心挠了挠, 还捏了捏,待小姑娘一个瞪眼过来, 他当即松开手,将点心推到她面前,“吃吧。” 谢姜凶凶的瞪了他一眼,一手将点心全部揽到自己这边, 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头去和自家哥哥分享,捏了点心送到谢珺嘴边。 太子殿下秉承着“妹妹给的一定要吃”的原则,毫不犹豫的张嘴吃了,看着眼前已经把自己吃成一只仓鼠的小姑娘,直接伸手拭去了她嘴角的碎屑。 眼前兄妹两个很温馨,看得出来感情很好,江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姜的胳膊。 谢姜回头,男人当即扁嘴,委屈兮兮的,手上还配合着扯了扯小姑娘衣袖的一角。 她嘴角微呡,将点心推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拿着吃。 男人却是摇了摇头,又将点心推了回去,又倒了杯热茶送到她面前,顺便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俨然一副“父女温馨”的场面。 众人大多已经习惯了二人这样的相处状态,毕竟泽山侯是出了名的宠崽崽,倒是一旁的宋沉眯了眯眼,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园园。” 青年的嗓音带着些许慵懒,谢姜转头,瞥见走向自己的宋沉,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后,落在她面上,继而扬了扬下巴,“那边开始了,我带你去看。” 闻言,谢姜毫不犹豫的提着裙摆站起,跟着宋沉走了,并没有看到江溆皱起的眉与暗沉的目光。 宋沉却是将这些看的分明。 他垂眸,拇指与食指摩挲了几番,状似不经意间掸了掸身侧小姑娘的胳膊,“这件衣服不错。” 谢姜轻笑,抬手间宽大的衣袂垂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是姨母给我做的。” 青年愣了一息,唇角往下压了压,终究是没有开口说出真相。 “好看的。” 宋沉这样木讷冷清的性子甚少这般直接夸她,谢姜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要逗逗他,“那我和它哪个更好看?” 这明显是个无理取闹的问题,一个人和衣服也无法比较,偏偏宋沉就是惯着她,语气认真,“自然是你。” 其实,他是不愿意谢姜穿这件衣服的,毕竟是姜宁菡那个女人做的。 该怎么和园园说,她心里那个对她无微不至,无限宠爱她的姨母,实则是个疯子,害死了皇后也险些害死了她? 该怎么和她说,姜宁菡之所以对她那么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那病态的占有欲? 对自己的姐姐产生不该有的心思,自己得不到后就毁了她,后将这种心思转移到谢姜身上,步步为营,以温柔体贴做假面,就是为了一步步的将这位小公主占有,不让旁人触及。 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宋沉摇了摇头,还是放弃了说出这些事的打算。 他怕吓到她。 谢姜眨眨眼,刚想要说些什么,喜乐再度一换,许渠握着红绸牵引着何欣媛走入堂中。 许渠身如修竹,原本还算高挑的何欣媛站在他身侧就显得有些娇小了,谢姜扫了一圈,却是没有看到期待的那个人。 月白匆匆走来,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拜堂的一对新人,才附在谢姜耳侧小声开口了,“殿下,大夫人突然晕倒了,她的侍女现在不知道怎么办。” 陈氏晕倒了。 想必是这几日太过操劳,她本就时日无多,这样无疑是在透支自己,为何欣媛送嫁后便撑不住了。 谢姜垂眸叹息一声,“将人送到公主府吧,找御医过去看看,记着别走漏了风声。” 何欣媛这才刚成亲,生母便病重,不管如何对她都是不好的消息,若是有心人再传出什么言语,实在是伤人的。 月白知道其中利害,领了命便离去了。 拜堂用不了多少时间,谢姜观看了全程,目送着何欣媛被侍女扶着拐到屏风的另一侧。 从现在开始,何欣媛便是许渠的正室夫人了,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脱离何府这个苦海。 当然,谢姜知道,距离这一天也不远了。 许渠很快换了衣裳出来迎客,作为太子的谢珺事务繁忙,简单的祝贺了几句便带着宋沉离去了,临走前将谢姜交给江溆照顾。 待自家大哥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谢姜才不满的撅了撅嘴。 他就这么放心皇叔? “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男人好笑的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明知故问,“谁让我的小殿下不开心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低磁而迷人。 说实话,敢这样明目张胆撩拨怀玉公主且能将小姑娘撩拨到面红耳赤的,江溆是唯一一个。 谢姜自以为她可以经受住这些有意无意的撩拨,毕竟当初面对卓昀流时她显得游刃有余,并未乱了阵脚,没想到到了江溆这里却是根本不经撩。 或许,这便是逢场作戏与两情相悦的区别。 小姑娘撇撇嘴,瞪了男人一眼,提着裙摆小跑着远离了他,在谢蓁身侧站定。 谢蓁正在与一名少女聊天,看得出来聊得很尽兴,娇俏的面上漾着明艳的笑。 只是…… 那个少女,似乎不是什么善茬啊。 谢姜眯了眯眼,视线自她面上掠过,成功从记忆中找到了她的名字。 当然,她的名姓对于谢姜来说,并不重要。 “姐姐?” 见了来人,谢蓁明显很惊喜,直接凑到了谢姜身侧,小手伸出试探着去牵她的衣袖,后者并未拒绝。 “方才我就在寻你了,蓁儿怎么在此处?” 在谢姜面前,只要不涉及到贵妃给她的命令,谢蓁素来是诚实乖巧的,比如现在。 “这位姑娘不认路,我就陪她一起了。” 谢姜挑眉,足下上前半步,同时稍稍侧身,将谢蓁挡住了大半,似笑非笑的看向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少女,“本宫记得你,可是林姑娘?” 林乔,还是当初于嘉露的一个好友呢,虽然不显眼,总是扮演者沉默者的角色,但是谢姜记得很清楚。 少女恭敬行了礼,“正是臣女。” 谢蓁似乎对这个林姑娘抱有极大的好感,附在谢姜耳边念叨着方才她们的谈话,言语里都透露出她对林乔的好奇与亲近。 谢姜伸出一指在自家小妹额际轻轻一戳,眸底的宠溺毫不掩饰,“你啊,不管如何,到了这里,应该随我去见一见老夫人,怎可待在这里聊天?我教你的礼数都忘了?” 虽是如此,但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丝毫的责备。 谢蓁此时才想起来这件事,有些无措的眨眨眼,“那蓁儿现在就去。” “现在知道着急了?” 谢姜笑着拉住转身要走的妹妹,替她理了理微松的衣襟,“方才我去见过老夫人了,她现下约莫在与诸位夫人饮茶,待她们歇了再去吧。” 谢蓁这才乖乖的在她身侧站好,小手依旧牵着姐姐的衣袖,是明显的依赖。 瞥了一眼那位有些局促的林乔,谢姜轻笑一声,“侍女无故离开主子,导致主子落单且迷路,这样的侍女弃了也罢,林姑娘觉得呢?” 闻言,林乔倏地看向谢姜,明明她在对自己微笑,但自己却是感觉脊背上升起了一股凉意。 以她庶女的身份,能够混迹于众多贵女中,林乔自然有着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在这里多逗留了,索性寻了个理由急忙离去。 谢姜在警告她。 看来,怀玉殿下果真如贵妃所言,目光精明的很。 林乔加快了脚步,迅速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对于林乔的出现,谢姜并没有多少意外,不过又是贵妃在谢蓁身边安插的眼线罢了。 “走吧,带你去见几个人。” 她牵住了妹妹软乎乎的小手,带着人穿过一道拱门,在轻纱掩映的水廊停下,“来,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姐姐。”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嫡女心下了然,率先走出,将谢蓁带入了她们的圈子。 谢蓁一边走一边无措的回头,似乎是想要寻求谢姜的帮助,后者微微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才安心。 谢姜等了几息,待谢蓁与诸位见了礼,她才踱步走近了,与众人聊了片刻,便将空间交给谢蓁,自己则是退到一边,含笑看着她们。 片刻后,男人低醇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打算换掉她身边的人?” 她点头,并不否认。 自小到大,贵妃在谢蓁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包括谢蓁所结交的朋友,皆是贵妃一手安排。 但是,都不是什么好的角色,至少对于谢蓁的成长没有什么积极的影响,反而谢蓁更像是傀儡,一直生活在各种人的设计摆布下,不能也没有机会知道那些欢声笑语与亲昵并肩背后的真相。 谢姜蹙眉,“啧”了一声,“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 为什么贵妃要在自己女儿身边安排那些人。 江溆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语气意味不明,“或许,其间涉及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丫头的性子已经这样了,要改,难啊。” 自幼在那样的环境中,周围又是那群不怀好意的人,被设计了这么多年,想要改变她,很难。 除非谢蓁有了清醒的认识,主动做出改变。 谢姜眨眨眼,“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要试一试,就像……” 她垂眸,声音低下来,“就像我自己一样。”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蛊虫是什么,但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就算苗苗表现出来的很自信,但谢姜还是无意中看到了她的纠结苦恼和胆战心惊。 谢姜知道,自己已经有半个身子入了鬼门关。 第76章 昙花一现 虽然苗苗和江溆一直坚定的告诉她, 她会恢复健康的,毒蛊不过一件小事,但谢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好骗的小孩子,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况。 虽然说心态太过悲观不好,但她一直做着最坏的打算。 从起初知道自己体内有毒蛊时的恐慌绝望, 到现在的云淡风轻,谢姜已经能够平静的面对。 事情就算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她想,她也是能够接受的。 她舒了口气,将眼底将要溢出的酸涩抑制回去, 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蓁儿还小,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江溆静静的凝视着她, 眼底是谢姜看不懂的情绪。 沉默几息, 江溆才忽然一笑,掌心轻轻放在她的发顶,小指随意的按了按那一缕翘起来的呆毛。 “对, 一切都有可能。” 男人的笑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开心, 面上虽然在笑,但眼底的悲色怎么都掩饰不住,看的谢姜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呡唇看着别处,就是不去看他。 也不敢去看他。 他洞悉的目光太过逼人, 似乎能够直接看透她心底的一切想法。 感觉……在他面前,她是真的一点秘密都没有啊。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席上了。” 男人并不多言, 带着她转过身,笑着捻过了落在她发顶的一片落叶。 “姜姜今日应当不曾怎么用膳,现在何府大姑娘已经顺利出嫁,你应该放下心来了,去用膳吧。” 谢姜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好。” 确实,何欣媛顺利找到心悦之人并嫁与他做了正妻,这是值得谢姜高兴的。 脱离了何府这片苦海,何欣媛终于能够快乐了。 今日许渠成亲,来的宾客中自然有不少是朝中权贵,其中就有那么一部分是冲着谢姜来的。 怀玉公主嘛,在及笄礼上那惊艳一瞥已经让不少人怦然心动,加上她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地位,更是很多人想要来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能够获得怀玉殿下的芳心,那至少是仕途无忧的。 所以,谢姜不可避免的遇到了自己不太喜欢的局面——应付一些朝中老臣,和他们的爱子。 虽然有些不喜,但还是不能显露出不耐烦的,毕竟她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更不能给谢珺丢脸。 她现在有点想念宋沉了,之前只要有他在,那些年轻个公子都不会主动上前找她搭话的。 谢姜握着纨扇,遮住半张面容,浅浅的叹息一声。 “殿下可否有兴趣到前面花园一观?” 眼前的青年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疲倦,兴致勃勃的想要领她去许府的花园看一看。 众所周知,许府的老夫人蕙质兰心,年轻的时候精通花艺,许府的花园在华京中是众多闺阁少女最爱的地方。 谢姜也不例外,但她并不是很想和不熟的人去观赏。 正当她思索着找个什么利索推脱时,应付完一些朝中老臣的江溆前来,手掌在谢姜发顶轻轻一拍。 “不是让你等着皇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害得我好找。”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用最温柔最宠溺的语气说着责怪的话,总能够让谢姜下意识的想要去依赖。 青年心下一惊,当即对江溆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无须多礼。” 江溆笑着摆摆手,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意味深长道,“本侯今日正想着带姜姜去花园看看呢,公子可有兴致一同前往?” 有吗?当然有。 但他不敢。 “不打扰侯爷和殿下的雅兴了,晚辈忽然想起父亲让晚辈前往前厅,便先行告辞。” 看着青年匆匆离开的背影,谢姜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晚膳。 “还是皇叔厉害,一句话就把人吓退了,我在这里怎么暗示都无用。” 谢姜摊手,无聊的转着手里晚膳的木柄,细细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衬的她的手更为白皙。 “你啊。” 江溆无奈的笑,侧身站在了巷口,挡住了微凉的风,“你可以发脾气的,何必顾虑这般多?” “嗯……” 小姑娘歪头,“可能是不习惯吧,这么多年了,在大家面前我都是这样的形象,突然一下子有了脾气,估计连父皇都要吓一跳吧?” 江溆无奈叹息,结果杨渚递来的披风,将其抖开披在谢姜肩头。 “比起一个端庄淑雅的公主,我更愿意姜姜做一个恣意的公主。” “是吗?” 谢姜挑挑眉,靠着雕花的栏杆,握着纨扇的手垂下,挽在胳膊上的披帛就自然的垂下,漂浮在水面。 “其实我也是有脾气的,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因为她是皇后所出,因为她是宫中最年长的公主,因为她长于东宫,所以她必须要时刻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举止。 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皇家的素养,所以她习惯了在外人面前压制自己的真实情感,纵使极为气愤或是悲怆抑或是大喜,在她面上皆无什么大的波澜。 直到她遇到了江溆。 她开始在他面前放肆。 “好了,不说这些了。” 谢姜站直了身子,披帛被抽回,扬起点点水珠,落在水面激起了几圈涟漪。 “我先回一趟公主府吧,也不知道大夫人如何了。” “我送你吧。” 江溆护着她走过重重回廊,扶着她的胳膊送她上了马车,而后是习惯性的叮嘱。 “回去好好休息,你今日起的早了,想必早已犯困,回去后就无需多想了,你那位手帕交今后想必会过的很不错。” “知道啦。” 小姑娘探出半张娇俏的脸,对他吐了吐舌,“皇叔你今日也早些回府休息吧,少饮些酒。” 江溆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待其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轻轻一笑,“调皮。” 他喜欢这样生动鲜活的姜姜,而不是众人眼中那无可挑剔,礼仪得体的怀玉公主。 他掸了掸衣袖,转身进了门。 没办法,今日圣人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为谢姜物色一下未来夫婿的人选,虽说不一定现在就要定下来,但总归是提前摸个底是好的。 许是因为缺席了谢姜童年的陪伴,圣人对于谢姜的婚事极为上心,在江溆面前提过很多次,将华京中各个簪缨世家出生的青年才俊都看了个遍,最终都没有个什么定论。 圣人知道江溆眼光毒辣,是以也放心让他今日来接触一下。 当然,江溆是不愿意来做这件事的。他将来可是要娶谢姜的,还要来给她物色夫婿? 不过鉴于他与谢姜的事目前没有他人知晓,江溆觉得自己还是安分一点,至少把表面功夫做好。 谢姜直接回了公主府,陈氏已经醒了,靠着床榻坐着,见了谢姜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被她按住了。 “夫人无须多礼,安心休养便是。” 谢姜摇了摇头,“欣欣已经觅得良人,夫人也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可以放宽心养养身子了。” 陈氏笑了笑,苍白的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可见她此刻的虚弱,和上午那样端庄的大夫人判若两人。 她像是一朵昙花,经过了短暂的、极美的盛放后,匆匆的就到了枯萎之际,她甚至来不及感受一下苦尽甘来后的甘甜是何种滋味。 尽管虚弱到极致,陈氏一开口,还是娓娓道来的书墨香气,“妾身在此感谢殿下的帮助,此次小女能够反击成功,多亏殿下的鼎力相助。” 谢姜无奈的笑了笑,“本宫只是给欣欣提供了人,其余一切全靠她自己安排,能够隐忍这般久的同时还能收集到有力的证据,皆是她努力的结果,本宫并未帮上什么忙。” 她迎上陈氏惊讶的视线,放柔了声音,“夫人,欣欣比夫人想象的要坚强,她果断,冷静,犀利,夫人放心,她是能够执掌一府中馈的。” 陈氏微微颔首,以手掩面咳嗽了几声,轻轻的。 现在她连咳嗽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谢姜心中不忍,浅浅叹息一声,“夫人身体虚弱,早些休息吧,公主府夜间有宫女守夜,夫人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下去便是。” “三日后欣欣会回门,夫人可要保重自己啊。” 陈氏点头,“妾身会保重自己的。” 她现在已经呈现油尽灯枯之势,但她会努力的继续活着,看着她的女儿快乐幸福。 谢姜对守着的宫女们交代了一番,让她们时刻注意着陈氏的情况。 这一日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不只是因为心情好还是其他,陈氏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三日后,何欣媛回门,陈氏甚至能陪着她在何府走一走,聊一聊一些有趣的事,丝毫看不出来她几日前是个苍白至极的人。 谢姜只当陈氏的情况好转了,江溆却是将一切看的分明,无奈的叹息散落在飘落的枯叶间。 接到噩耗时谢姜正在江溆府上赏花,月白匆匆跑过来,发丝都乱了。 谢姜歪头看着她,“何事如何慌张?” 对上她澄澈的眼,月白有那么一息的迟疑,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开口,“殿下,何府大夫人她……去了。” 谢姜蓦地睁大了眼,手上一松,精致的茶盏就这么碎在了脚边。 “去……去了?” 一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最终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第77章 用尽一切 陈氏是在今早走的, 走的猝不及防,但也在江溆的预料之中。 陈氏的身体本就在这十多年里逐渐破败了,加上郁结于心, 前段时间被困大火里更是雪上加霜,她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江溆的手掌在谢姜发顶轻轻掠过,捻去了一片落叶, “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脱离苦海,嫁与良人,大夫人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谢姜呡唇, 长睫颤抖的宛如受惊的蝶, “我以为……” 她以为陈氏可以得到快乐的。 没想到, 只是匆匆几日, 而后便是与世长辞。 江溆叹息一声, 长臂一伸将人搂到臂弯,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御医说过, 她的身体已经破败, 无可转圜了,每日都在承受着折磨,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如今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谢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有点遗憾。 何欣媛为何那般隐忍努力?为何无数次置身险境?为何不顾自己也要将叶氏击垮? 是为了她的娘亲,陈氏。 因为她知道陈氏自从嫁入何府就不幸福,整日受委屈,尤其是生下她这个女儿后, 生活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陈氏曾动过自尽的念头,但都被理智劝下来。这十几年的忍气吞声,是为了何欣媛。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那么小就没了母亲。 正是因为知道陈氏的用心良苦,所以何欣媛才会暗中布局这么久,为的就是能够给陈氏一个好的生活。 她们都是为了彼此,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明明是用尽一切为了对方,最后却是天人永分。 “我去一趟何府吧。” 谢姜站起来,掸去衣袖上的落花,“也不知道欣欣现在怎么样了。” 月白垂首,语气也染上了几分悲色,“何府是今早放出的消息,想在想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换句话说,何欣媛肯定已经知道了。 江溆接过杨渚递过来的披风给小姑娘披好,声音是她熟悉的温柔,“我送你吧。” “好。” 两人到达何府时府上已经是一片低迷,下人们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经过拐角时能听到暗处传来细碎的哭泣,谢姜低头,掩去了眸底的苦涩。 陈氏的院子被烧毁了,现在换了新的院子,打理的挺整洁,院中新种的花还未开放。 听到脚步声,跪在床榻边的少女转头看过来,动作机械,一双空洞的眼毫无生气,眼眶通红。 她已经哭肿了一双眼。 “你来了。” 开口的嘶哑颤抖让谢姜皱眉,她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走过去靠着她,手臂揽过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给她安慰。 江溆无声的退出去,在门口遇到了许渠,后者当即向他行礼。 “无须多礼。” 江溆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屋内的状况,忽然又皱起眉,“何元正呢?” 自己妻子都没了,怎么人都看不到? 许渠指了指一间屋子,“醉了。” “醉了?” 江溆反应过来,“在喝酒?” 许渠皱眉叹息一声,“臣原以为他对大夫人并无感情,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何元正把自己关在屋里喝的酩酊大醉,还在一直说着胡话,满脸的泪痕,可见他对陈氏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冷漠。 “感情?” 江溆冷笑一声,开口便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生前不知珍惜,人走后再怎么悔恨又有何用?” “这样的感情,也经不得什么风雨。” 作为陈氏的丈夫,何欣媛的父亲,但凡何元正平日在家中硬气一点,稍微庇护一下她们母女两个,陈氏的情况也不会如此的糟糕。 许渠点头表示赞同,但对方是自己的岳父,是他的长辈,他也不好多少什么,“孝道当先是好事,但若是失去了应有的担当,便是对自己家室的不负责任。” 江溆瞥了他一眼,又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批评,“那是孝道?本侯看不是。” 他眯了眯眼,伸手接住一片落叶,“身为丈夫,身为父亲,他理应为妻女撑起一个家,而不是面对诸事都是一味地退让,让妻子和女儿去承受那些压力和痛苦。” “他那不是孝道,那是懦弱。” “母亲与妻子的有了矛盾,他必须从中调节,而不是一言不发,让大夫人受苦十多年。” 婆媳矛盾是常有的事,何元正有责任从中调节,有责任孝敬母亲,但同样有责任保护妻女。 像何元正这样,每次陈氏受欺负他都不发一言,在他人看来就是一种默许,默许老夫人周氏欺压她,默许二房欺压她,默许他不会为陈氏做出什么。 身为后院女子,能不能在府邸中立足,丈夫的态度很重要,而何元正的敷衍和冷漠无疑让陈氏的日子雪上加霜。 连丈夫都不重视不庇护的女人,又有谁会去尊敬呢? 陈氏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一天天破败下去的。 江溆显然对这样的人很是不齿,“这样的男人,想必也担不了什么大任。” 闻言,许渠忽的看向他,面上是明显的惊诧,“侯爷的意思是……” 江溆笑了,犀利的目光看的许渠有些脊背发凉,“想必周氏已经找过你了吧?” 他点头,没有什么隐瞒,“确实找过,她希望臣能够为那何林邺打点打点,还有……还有岳父,也希望臣能够让他仕途顺畅一些。” 江溆并没有多少意外,周氏是个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现在何府二房除了她那万分宠爱的独孙何林邺在家中避风头,其余都已经入了大理寺,何府想要翻身,只能寄希望于何林邺和何元正了。 纵使周氏平日里再怎么不喜何元正,但毫无疑问,何元正现在是何府最大的倚仗。而且,何元正向来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完全在周氏的掌控之下。 “何元正成不了大气候。” 江溆轻笑一声,反问他,“何林邺你应该也见过了,感觉如何?” 许渠思索了片刻,做出了自己的评价,“悟性不错,人也聪慧,不过不算突出,算中规中矩吧。” “如果他今后能够进步点,在朝中谋个官职不难,但难成大器。若是和他父母一般走了什么歪门邪道,那臣也无能为力。” 江溆点头,心里也算是有了底,“本侯明白了。” 此时屋内的哭声已经渐渐的小了,江溆叹息一声,“姜姜与你夫人是手帕交,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回去跟你夫人交代一下吧,她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不会让你为难的。” 何欣媛能够毫不留情的出手将二房送入大理寺,可见她的冷静和果断,自然不会被周氏的一些言语所打动。 许渠这才松了口气,对江溆恭敬俯身,“谢侯爷理解。” 江溆却是摇摇头,语气意味深长,“此事本该与本侯毫无干系,不过事关姜姜,本侯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他看向屋内,目光怅然而温柔,“姜姜开心本侯便开心。” 许渠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的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感觉泽山侯看怀玉殿下的眼神怪怪的,不像是长辈看崽崽的眼神。 反倒是像男人看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眼神,炽热绵延,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她。 许渠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应该……不会如此吧? 他再看过去时江溆已经不在原地了,他径自走到谢姜身边,拿了丝帕轻轻擦去谢姜面上的泪。 许渠回过神来,当即走过去揽住自己新婚的妻子,指腹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的哄着。 谢姜带着江溆无声的退出,将空间留给他们。 陈氏走了,以后这世间的一切一切,何欣媛只能自己面对了。 外面起风了,有些凉,谢姜本来想走一走的,打了个喷嚏后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乖乖被江溆护着上了马车。 她撑着下巴透过轻纱的车帘看着街上的景色,忽然开口,“欣欣说,她娘亲曾经是华京有名的才女。” 江溆点头,他那时候还年幼,但也听过陈氏嫡女的传闻,“陈府乃书香门第,其嫡女精通诗书,尤善丹青。” “如果她当初不曾入何府,那她的日子会不会好很多?” 谢姜垂下长睫,想起今天何欣媛抱着她的腰身哭的悲恸她就难受的紧。 认识何欣媛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难过。 “欣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娘亲,没想到如今什么都没了。” 陈氏没了,何欣媛肃清何府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氏一生坎坷,命运这种事谁都说不清,只能够说何元正是造成这一切最大的推手。” 江溆揽过她纤瘦的脊背,让她靠在自己膝头,手掌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她嫁错了人,也信错了人,加上陈府败落,最终造成了她的悲剧。” “姜姜。” 他摸索到她软乎乎的脸蛋,用着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有力的承诺。 “我不会是何元正。” “我会用我的一切,让你此生无忧。” “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你父皇和皇兄放心将你交给我。” “我会比任何人都宠爱你。” 78. 第78章 都会传给她 陈氏下葬那天谢姜并没有去, 只在马车上远远的看了几眼,而后便放下车帘,去了东宫。 陈氏已去, 何欣媛已经出嫁,那何府的事就与她无关了。 何元正宿醉也好, 忏悔也罢,人在眼前时不知珍惜, 人走后再痛苦也无用。 他的软弱和冷漠是造成这一切的一大推手。 到达东宫时苗苗已经把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谢珺已经等着了。 今日是她取蛊虫的日子。 许是觉得她可能会害怕,谢珺今日特意说了些趣事逗谢姜开心, 谢姜呡唇, 浅浅一笑。 “我无事的, 哥哥, 我不怕。” 谢珺目光一晃, 终是叹息一声,轻轻抱了抱她,“不怕就好, 我们园园最勇敢了。” 江溆站在一旁看着这兄妹两个互相安慰, 隐在袖中的手冰凉一片,指尖都忍不住的想要颤抖。 他在害怕。 双生蛊非同小可,纵使有朵沙和苗苗二人一起, 她们也只有五成的把握。 如果不是非取不可,江溆是不会允许谢姜去冒险的。 蛊虫在谢姜体内多停留一刻, 等于是在蚕食她的生命,现在不取,时间久了,谢姜的身体会彻底垮掉的。 朵沙是前两日到的, 和苗苗商量了很久,太医院几名御医也参与了商议,最终得到了一个目前来说最好的方案。 尽管这么费尽心思,成功率也仅仅只有五成而已。 不管是江溆,还是圣人谢珺等人,这几天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了,谢姜倒是不怎么担心的。 反正她已经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取不取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 朵沙上前几步,在谢姜面前站定,稍稍俯身,“殿下,请随我来。” 她在苗疆住久了,很少来中原地区,现在一时也不适应这里的饮食和礼节,连穿着都还是和原本并无一二。 “好。” 谢姜点头,回头对着谢珺和江溆挥挥小手,“那我去了,哥哥皇叔且安心,我会没事的。” 他们都太担心了啊。 她不担心,反而让别人替她担心了。 “取蛊虫的过程可能会很痛苦,殿下千万要坚持住,很快的。” 朵沙替她拆了发髻,取下发饰,又将她手腕上脖颈上一切饰品都取下了,而后让她站起来,褪了她的宫装,只留单薄的里衣。 苗苗关好门,点燃特制的香,扶着谢姜在床榻上坐好。 外面熬的药也好了,朵沙去倒了过来,递给苍白的小殿下,“殿下,服下这碗药,就不能反悔了。” 谢姜轻笑一声,细眉微挑,果断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瘦削了不少的面庞上带着释然,“多谢,本宫不后悔。” 朵沙愣了一瞬,而后微微颔首,“殿下放心,朵沙与苗苗定尽全力保殿下无恙。” 在双生蛊下生还很难,五成的把握已经很高了。 时姜呡唇笑了笑,平静的躺下,缓缓闭上眼。 桌上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的流下,香燃了约莫一半,药效渐渐明显,谢姜的呼吸趋于徐缓平稳,熟睡过去。 朵沙守在床榻边时刻观察谢姜的情况,一手扣着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跳动的脉搏上,半点不敢大意。 一刻钟后,苗苗换了一支香点燃。 这支香的味道比较刺鼻,原本平静的谢姜也有了激烈的反应,呼吸逐渐加重,细眉紧紧的皱起,纤细的手指扣紧了被褥,显然正在经受着痛苦,苍白的脖颈上青筋十分明显。 见谢姜这么痛苦,苗苗一时也有些怕了,忍不住往朵沙身边靠了靠,扯住了她的小指,“阿娘……我有点担心。”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朵沙呡唇,冷静的握住苗苗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她冷静下来,“我们必须成功。” 谢姜已经开始痛苦的闷哼,皮肤极尽苍白,心口处忽然凸起来一块,不住的乱动,想必是蛊虫在挣扎。 朵沙和苗苗紧紧地看着她,不敢错过每一个细节,不过短短片刻,她们二人掌心已经汗湿了,而谢姜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像是一条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鱼,无助且无措。 与此同时,门外守着的谢珺和江溆并不好受,二人的眉头都紧锁着,仔细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时,杨西却是忽然出现,为了不打扰里面的人,江溆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出去说。 杨西的面色不太好,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侯爷,殿下,圣人身边的人传话过来,让侯爷和殿下去一趟御书房。” “现在去?” 谢珺皱眉,心里也有股不好的预感。 谢姜取蛊虫非同小可,所以地点定在了布满太子心腹的东宫,谢珺也亲自守着,连泽山侯都守在这里,近日政务繁多且紧急,圣人才没有过来。 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让他们现在去的。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肯定是出事了。” 江溆也反应过来,“自处理了吏部一些人,朝堂上形势动荡,约莫是又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被捅出来了。” 能让圣人传召他们二人的,那肯定不是小事了。 江溆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做了决断,“那就去吧,一定是大事,非要我们去不可了。” 他转头看向杨西,语气郑重,“这里加紧看守,不能让其余人入内,记住,除了本侯、太子殿下与圣人,其余人一律不能入内。” 杨西恭敬垂首应下,“是。” 两人急匆匆赶去了书房,圣人的表情不太好,直接扔给他们一卷奏章。 安庐因今岁大旱,大片农田颗粒无收,百姓无粮可食,饿殍无数,已经爆发了几场动乱。 谢珺沉了面色,“儿臣记得,此事已经奏过,赈灾的粮早已发放下去,且数量足够,情况不该这么严重。” 江溆沉吟少许,心下了然,“这其中必有蹊跷,不管是私吞赈灾粮还是暗中升价,其中必然有人周转,让人去查一下吧。” 圣人看了他一眼,屈指敲了敲桌面,“如今朝堂局势不稳定,该让何人前去?” 江溆按住想要开口的谢珺,主动请缨,“臣去吧。” 他迎上谢珺疑惑的视线,缓声解释,“太子殿下应该留在华京稳住局面,再者安庐那一带臣比较熟悉,若是遇上地头蛇与朝中忠臣勾结,臣也有应对之法。” 圣人眯了眯眼,点头同意,“那就由泽山侯带人前去,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朕会给你一批人马,一切听你调遣。” 江溆恭敬领命,“臣遵旨。” 几人商议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敲定了最初的计划,待江溆与谢珺走出书房,守着的内侍已经等了许久了。 “侯爷,殿下,东宫那边传话过来,一切顺利。” 闻言,二人原本严肃的面色当即舒缓了不少,眉头舒展开,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一切顺利。 这应该是这几天他们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江溆现在莫名觉得东宫距离这书房实在是有点远,他只想飞过去,看一看他的姜姜现在情况如何了。 二人急匆匆回了东宫,看到了正在收拾草药的朵沙母女二人,见了来人,朵沙微微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小点声,带他们去了偏殿。 “殿下很坚强,蛊虫已顺利取出,不过蛊虫已经对殿下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需要慢慢调理才可补回这几年的亏损。” 谢珺深深的松了口气,一颗心到现在才算是落了地,“顺利取出便好。” 自从知道自家妹妹体内有蛊虫后,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江溆的指腹随意的摩挲过杯盏边沿,缓缓站起身,“本侯去看看吧。”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江溆已经转身去了隔壁,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 谢珺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不由得眯了眯眼。 怎么感觉皇叔比自己这个亲哥哥还担心呢? 他是把园园当做亲生女儿了? 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 他喝完杯盏里的热茶,江溆正拿着热毛巾给昏睡中的谢姜擦手,动作极轻,生怕惊扰到她。 谢珺站在廊柱处安静的看了半晌,确认了一番,这里似乎没他什么事儿了。 江溆照顾孩子太细致了,让他也有些自愧不如。 男人给小姑娘擦完手和脸蛋,轻轻给她掖好被角,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块暖玉,放到她枕边,玄色的流苏穗子打理的整齐。 他安静的凝视了她几息,而后起身离开。 谢珺呡唇,试探着开口,“皇叔,那是……” 江溆并没有什么隐瞒,“是本侯的贴身玉佩,相当于一个平安符,就给姜姜好了。” “这……” 谢珺凝眉,“这是否有些不妥?” 江溆和江濂门庭衰落,在动乱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那玉佩是一对,是江府老夫人传给他们的,带着几分传承的意思。 江溆宠爱谢姜是不错,但就这么把这玉佩给了她,终究是有些不妥。 “本侯觉得并无不妥。” 江溆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袖,说的一本正经,“总归以后整个侯府都会是姜姜的,本侯的一切也都会传给她。” 谢珺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思绪纷杂。 最终,他得到了一个结论: 皇叔大概是不想成亲了,所以打算把自家妹妹当亲生孩子,也算是有了后人。 第79章 皇叔,对不起 安庐一事不容忽视, 江溆领命之后加紧准备,第二日一早便在城门口待命,此次他的两大心腹他都没有带, 都留在了谢姜身边。 除了江溆,圣人还命柳相国之子柳存墨, 林将军幼子林柯同行,两人在朝堂上皆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再加上一个圣人亲封的泽山侯,可见圣人对此事的重视。 林柯清点了人马,而后在江溆面前恭敬垂首, 表示可以出发了。 江溆看了一眼远处, 终究是没看到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他暗自叹息一声, 转身跨上马, 与身侧林柯对视一眼, 宣布出发。 一行人缓缓出了城门,江溆握紧了缰绳,面容冷峻, 认真的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这时,林柯打马追上他,“侯爷且慢。” 江溆侧头, 被打算了思考的他显然有些不悦,“何事?” 林柯指了指后方, “后面似乎是怀玉殿下。” 不是似乎,就是了。 江溆猛地拉紧缰绳,回过头,视线里出现火红的一小团, 她穿着他送给她的红梅斗篷,戴着兜帽,露出的一张小脸苍白至极。 她正提着裙摆被月白扶着向他追过来,她身后停了一辆马车,应该是急着赶过来的。 江溆没有犹豫,直接下了马,快步跑向她。 这天太冷了,他的姜姜才从鬼门关回来,可不能让她冷到了。 他们刚出城门,所以距离并不远,江溆很快就到了谢姜面前,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膊。 “这么冷怎么出来了?你需要静养,不能着凉的,快回去。” 小姑娘抬眼,直直的看着他,眼底雾蒙蒙的,很快便生了一层水雾。 “皇叔……” 谢姜呡唇,一双眼红红的,像极了一只被欺负了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子。 江溆见不得她哭,但现在人多眼杂,他只能一把将人捞起来,像抱小孩一样将她送回了马车,掌心贴着她的脸蛋给她取暖。 谢姜握住他的手掌,开口之际声音都在颤抖,“皇叔,对不起。” 她曾忘了与他之间的种种甜蜜,她说过的话,做出的承诺,那让她心跳加速的一份感情,她都忘却的那么彻底且突然。 那时候皇叔该多难过啊? “无事。” 江溆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面上,“只要姜姜平安,皇叔就很满足了。” 他以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意,温声哄着她,“姜姜乖乖在宫里等我回来,这段时间乖乖喝药,不要乱跑,杨渚杨西我都留给你,需要什么吩咐下去就好,姜姜最听话了,嗯?” 小姑娘乖乖点头,“我会听话的,皇叔继续赶路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耽误江溆太久的时间,毕竟安庐一事情况紧急,她不能太过胡闹。 江溆轻笑一声,低头在她唇角落下轻飘飘的一吻,笑意在她耳畔缠绕,“乖。” 他身上穿着一身轻甲,怕硌疼自小娇软的小姑娘,所以他只是克制的轻轻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发顶。 “那皇叔就先走了,姜姜也早些回宫。” “好。” 男人下了马车,又吩咐了杨西几句,这才放心的回了林柯身侧,利落的上马,继续前进。 众人只当怀玉殿下舍不得泽山侯了,并没有多想,毕竟泽山侯宠崽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怀玉殿下对其产生孺慕之情也正常。 谢姜出来的急,现在她正是虚弱的时候,是以回到东宫后便开始不住的咳嗽,面色惨白一片,心肺似乎都要被咳出来了。 月白心疼的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很是着急,“殿下许是着凉了,今日风大。” 御医给谢姜诊了脉,转身出去吩咐宫女去熬夜,而后折回来,语重心长道,“还望殿下保重身体,现下殿下半点风霜都受不得,不能大意。” 谢姜点头应下,按着心口艰难的稳住呼吸,开口是极致的虚弱,“谢谢李御医,本宫明白的,会保重自己的。” 这条命是众多人废了太多的心思才救回来的,她自然会好好珍惜。 她今日不管不顾追出去,不过是想看一眼江溆罢了。 谢珺下了朝回来,听说自家小妹今日出城了一趟,吓得直接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着,直接去了她的寝殿。 近日谢姜需要静养,为了防止有些烦人的事打扰到她,谢珺做主把人拎来了东宫,这里都是他的心腹,他也放心些。 “你一早的,风那么大,天还冷,出什么城?” 谢珺表示,自家妹妹太过跳脱,他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眨眨眼,软乎乎的声音极为无辜,“去送送皇叔啊,皇叔他为了我也辛苦了,我该去说一声谢谢的。且安庐地远,皇叔也不知要在那里待上多久,今日不道谢,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呢。” 谢珺眉心跳了跳,总感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但是……自家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 且江溆素来宠着她,现在她脱离险境,去道谢也是应该的。 谢珺无奈揉了揉额角,按了按她的发顶,“今日就算了,从现在起,不准乱跑。” 谢姜乖乖点头应下,“好。” 而那边,江溆顺利到达了安庐,前来接待的是这里的知县崔鹤。 崔鹤比江溆还要年长,已经在这里任职十多年了,对于此地的地理气候环境都是极为熟悉的。 江溆等人去了县府稍作歇息,崔鹤让人上了茶,有些惭愧的颔首,“侯爷恕罪,今岁安庐颗粒无收,下官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能够招待侯爷。” 江溆呡了口热茶,并不在意这些,“无妨,此事不怪你。” 他定定的看了一眼崔鹤,缓声问他,“跟本侯说一说情况吧。” “是。” 崔鹤站好,缓缓说出了目前的情况。 “侯爷也知晓,安庐向来风调雨顺,算是个富饶之地,但今岁也不知怎么了,气候多变,干旱了许久后突然大雨,导致水涝,是以今岁绝大多数农田是颗粒无收的。” “下官是第一时间就开了粮仓放了粮,但县里这么多人,是撑不了多久的,不过好在朝廷很快拨了赈灾粮过来,但还是杯水车薪啊。” “很多百姓已经经受了极端的气候,有无粮可食,就这么去了。侯爷也知道,一旦有人死去,就很容易出现动乱,是以近日安庐这边时常会有小规模的动乱,都是一些百姓自发组织的,下官已经命人控制住了。” 江溆安静的听完,疏冷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柳存墨和林柯去休息了。 安庐夜间的风带着几分暖意,不似华京那么凉,江溆披了件外衫坐在庭院里看崔鹤送过来的一些竹刻,眉头紧皱。 “侯爷舟车劳顿,还不准备休息吗?” 柳存墨抱着手臂在他身侧站定,抬眼看着院前一棵柳树,目光似远似近,不知在看什么。 “在想安庐的情况。” 江溆捏了捏眉心,他确实很累了,但现在的情况下他显然不能放心的休息,“这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安庐饿殍无数,若不能妥善解决,怕是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柳存墨的目光这才汇聚了些,“其实,今日那崔知县臣感觉他并无不妥,说的也基本与臣来之前所了解的情况符合。” 江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拨的赈灾粮是真的不够吗?” 柳存墨点头,“至少按照臣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负责此事的乔都司是臣的同窗,先前给臣去过信,情况确实如此。” 现在所看到的确实与提前所知道的相符合,但这更加重了江溆的心里的疑虑了。 “你那位同窗可信度如何?” 柳存墨倒是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思索了一番,笃定道,“可以相信。”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给你那位同窗再去个信,就说本侯想亲自见一见他。” “是。” 第二日江溆去了县城边沿地带,大部分的农田都集中在那里,确实如崔鹤所言,一片荒芜。 林柯随手拔了根枯草,捻于指间把玩着,“侯爷,这里感觉什么都看不出来。” 江溆俯身捻了一撮土,送到鼻尖闻了闻,而后指尖沾了少许送到口中,眉头缓缓皱起。 柳存墨立于小溪的另一边,不知在看些什么,面色也同样不是很好。 他们此次又从邻近的城镇调了一批赈灾的粮过来,现在正在分发,江溆绕到了那里,当即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经受了极端天气,加上饥饿许久,家人逝去,不少人的情绪都不太好,看着江溆几人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先是木棍被举起来,而后便是各种农具,一个个的都向着江溆而去,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林柯握剑挡在江溆身前,手中长剑出鞘寸许,却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人现在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劲,若是惹怒了他们,怕是会引来更大的动乱。 崔鹤急忙赶到这里,好言劝说了将一众人劝走了,他急忙对江溆俯身道歉,“惊扰了侯爷,是下官之罪,还望侯爷海涵,莫要怪罪于那些百姓,他们也是无心之举。” 江溆漫不经心的捻着掌心一撮土,俊朗的面上忽的露出温和的笑来,“无碍,本侯理解。” 他上前几步,转头含笑吩咐带来的一队人马,“不过本侯很好奇他们如此做的缘由,林柯。” 林柯上前抱拳,“在。” 江溆弯唇,笑意加深,“将方才那些人,请到县府去。” “是。” 第80章 尽全力活着回去 林柯自幼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 一些弯弯绕绕自然是不懂的,现在江溆下了命令,他自然会执行。 于是, 那些个方才聚众闹事的人一个一个的,像小白菜一样被林柯拎到了县府。 不对, 应该是被“请”到了县府。 林柯拍拍手,抱着手臂站回柳存墨身侧, 安安静静的做个护卫。 不过江溆并没有出现,柳存墨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随意跟他们聊了片刻便把他们放回去了, 而后看向身侧之人。 “如何?” 林柯靠着廊柱, 伸手比了比, “他们是不是农夫我不知道, 但里面有几个是练家子。” “这样啊。” 柳存墨若有所思的点头, 意味深长道,“看来此地确实不太安生啊。” 他放下手里边沿粗糙的杯盏,整理好衣袖, “走吧, 再去周边看看。” 从到了这里开始,他们所遇到的人,所见到的事, 似乎都无不妥之处,像是刻意计划好的一般, 但柳存墨虽年少,终归还是跟着相国学习久了,一些小的细节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安庐现在急缺粮食,但镇中一些存有余粮的商人趁机涨价的厉害, 而那些农夫自然是没有能力买的,加上赈灾派发的粮不够,所以这段时间饿死了很多人。 柳存墨没有乘马车,而是打马走过了崎岖不平的泥路,越到边沿地带越是荒凉,沿路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人,到后来柳存墨直接下了马,将后面马车里带着的粮拿出来一一的分发下去。 有一名老叟,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色蜡黄,足下只有一双草鞋,身形很不稳,林柯及时扶住他的胳膊才没让他摔了。 柳存墨急忙拿了件披风给他,扶着他在一旁坐好,“大爷先坐会儿吧。” 老叟却是坚决不肯,说现在一定要回去,家里老婆子还等着吃饭。 柳存墨和林柯对视一眼,默契的做出了一致的决定。 他们问了老叟他所在的村落,又问了几个人,发现他们是不同村落的,不过靠的挺近,相隔也就是一条路或者一条小溪,所以去还是挺方便的。 那些村落的情况比柳存墨预料中的还要糟糕,如果说饿殍遍地的来路是死寂的,那么现在眼前这些痛苦绝望的人便是压抑灰暗的。 有的人在这场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的痛苦中死去,有的人在绝望的等待死去。 柳存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顿时就感觉脑中一阵眩晕,连呼吸都变得微痛起来,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措。 他见惯了华京中的繁荣安乐,虽然来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但实际面对时又有些无力。 好在林柯反应够快,及时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脊背,压低了声音,“还好吗?” 他自幼跟随父亲行军,见多了这种场景,心态倒也平和。 柳存墨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尚可。” 两人走过不平的泥路,却是在在一个路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侯爷?” 江溆闻声看过来,微微颔首,“来了啊。” 他走下小土坡,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我们这里必须要速战速决了,华京怕是有异。” 他的指间捻了一片单薄的纸笺,面色不是很好,“若是生变,林柯定要护好存墨,记住了。” 林柯抱剑垂首,“末将谨记。” 江溆将手里的纸笺收好,继而看向一旁面色略显苍白的柳存墨,“你的那位同窗乔都司现在何处?” 柳存墨大致指了个方位,“他被派遣去邻近的江安镇护送抽调的粮了,约莫明日卯时到达安庐地界。” 江溆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再多言了。 柳存墨四处走了走,见江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此时风已经有些大了,似乎是要下雨了。 “侯爷可是在等什么人?”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了。 “确实。” 江溆不经意回头一看,面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伸手指向不远处正缓缓靠近的一辆马车,“他们来了。” 马车缓缓靠近,在平坦处停下,车夫跳下来,而后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而后青年清隽的面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柳存墨愣了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云廷。 作为大齐闻名遐迩的琴师,云廷是华京不少权贵之家的常客,柳存墨自然是认识他的。 云廷下了马车,而后回头,马车中又探出一只皙白如玉的手,轻轻放入了云廷手中,一名女子探出半个身子,他微微用力将人扶着下了马车。 女子面容温雅,是典型的端庄美人,梳着妇人发髻,跟在云廷身侧,许是因为路上受累了,她眉间带着明显的疲倦。 “见过侯爷,见过柳侍郎,林小公子。” 两人得体的行了礼,江溆上前两步亲自扶着云廷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就当是陪着内子看风景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温柔的笑,大方的向众人介绍,“这是内子,云栖。” 云栖微微欠身与众人见了礼。 江溆笑着摆手,目光并没有在云栖身上多做停留,“先回县府再说,快下雨了。” 一行人回了县府,回去时迎面遇上了崔鹤,他有些狼狈,见他们回来急忙行礼,手上的尘土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江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饶有兴致的问他,“崔知县何故如此……嗯,不修边幅?” 原谅侯爷,他是真的一时间想不到“狼狈”的替代词。 “回侯爷,今日各镇中难民有些情绪。” 崔鹤紧紧攥着沾了尘土的衣袖,摇头表示无奈,“下官反应不及,今日险些吃大亏。” “如此……也难怪。” 江溆罕见的没有继续多问,让崔鹤早些回去打理自己便带着几人走远了,似乎并不将他提及的事放在心上。 云廷和云栖是专门从瀚城赶过来的,一路不曾有所耽搁,所幸到达安庐不曾误事。 今晚江溆房内的烛火亮了一宿,林柯抱着长剑靠在门内,时刻关注周边的动静。 卯时,云廷扶着云栖回到厢房休息,江溆则是站在院中的青松下仰头看向远处渐渐浓郁起来的雾霭。 柳存墨苍白着一张脸从屋内走出,看了一眼依旧淡定的江溆,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侯爷可有想好对策?” 他掸了掸衣袖,抖落两片枯草,“若那些情况属实,侯爷,我等在这里是孤立无援的。” 他们此次是本着赈灾的目的前来安庐的,虽然来之前他有想过此次饥荒可能是人为,但从未想过这背后竟牵扯出这么多人和事来。 安庐远离华京,又远离林老将军的亲信,他们相当于被困在了这里。 江溆转过身,见他面色实在是不好,想要说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温声安抚他,“你也累了,先回房歇一歇。” 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用的力道不轻不重,至少将柳存墨心头的不安安抚下去不少。 “来之前早有预料,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在意料之中。” 柳存墨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江溆的表情,还是点头应了声“是”。 待青年回到厢房,院中便只剩下林柯和江溆了。 柳存墨作为刑部侍郎,平日里在刑部待得久了,不免染上些许血气,他见得各种犯人多了,但让他走出华京,直面最底层的疾苦和悲痛,他还是有些吃力。 其实江溆一直不明白,他来安庐的第一任务是赈灾,其次才是调查清楚原因,毕竟那些灾民的性命最重要,这种事为什么要让柳存墨这个刑部侍郎随他一同前来? 而且,他们在安庐的行动未免太过顺利了,有些事实就这么直白的被摆在了他面前。 江溆皱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抬手接住一根枯枝,凝声开口,“从这里回华京,尽量不惊动官道上的人,最快需要多久?” 林柯微微颔首,“如果不走官道,可以秘密通过父亲的亲信驻扎的营帐,若是快马加鞭,直接向着华京而去,最快需要约莫十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是缩短休息时间,中途不断换马,约莫七日。” 江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他,“你带着柳侍郎,拿着本候的玉令,按照你的法子回华京,最快八日能到吗?” “能到的。” 林柯点点头,倏地抬首看向眼前的男人,“侯爷的意思是……” 江溆将腰间的玉令取下来放入他掌心,郑重道,“今日休息一天,今晚亥时你带着柳侍郎秘密离开安庐,直接回华京。” “届时本候也不知道会有何变故,你们且先不接着进城,柳侍郎会见机行事的,你的任务是配合他并保护他。” 说着,他紧皱起眉,语气微微严肃,“柳侍郎乃柳相独子,亦是太子一大心腹,不可有任何闪失,明白吗?” 林柯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抱着长剑恭敬俯身,“属下明白。” “好了,回房去休息吧,今晚你就要开始赶路了。” “是。” 打发走了林柯,江溆看了一眼手里的枯枝,微微用力将其折断。 “姜姜。” 他忽然就笑了,嗓音清淡,“皇叔一定尽全力活着回去。” 第81章 你现在好丑 江溆离开华京后, 谢姜的日子几乎是数着过的,她每日里听话的喝药修养,不会贪凉也不会贪玩, 时不时地去他府上的藏书阁里坐会儿,乖乖的等他回来。 等来的却是他叛逃的消息。 柳存墨和林柯下落不明, 生死未卜,叛军于安庐揭竿而起, 不少难民自发的集合,来到华京请愿。 柳存墨的贴身玉佩,林柯的断剑, 这二者都染了血, 镇守安庐的崔鹤声色俱下, 脸上还有一道极为明显的伤口, 现在已经结痂了, 微微开裂。 圣人大怒,命三皇子领军前往安庐平定叛乱,林老将军已经年迈了, 但还是亲自将大军送到城门口, 含泪委以重任。 谢姜裹了靛色的斗篷从马车里出来,被月白扶着走向谢汇,他正在清点人数, 也似乎在等什么人。 注意到谢姜渐渐靠近,他让副将继续自己手头的事, 而后下了马快步跑到谢姜身前,拢了拢她的斗篷。 看着眼前小姑娘苍白的面庞,他浅浅叹息,“圆圆身子不好, 不该来这里的。” 谢姜呡唇笑了笑,将手里的平安符递给他,“三哥此去太远,圆圆还是要来送一送三哥的。” 谢汇皱眉,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压低了声音,“圆圆,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他知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谢姜是不会主动来见他的。 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嫌隙已经很明显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谢姜咬了咬下唇,压低了声音问他,“三哥,你会杀了皇叔吗?” 谢汇目光微闪,意味深长的笑了,“圆圆,我这个三哥竟是不如一个已经叛变的男人?” 谢姜蹙起眉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终究是咽了下去,“这其中真相为何,三哥心里定然比圆圆更清楚。” 江溆怎么可能叛变呢? 怎么可能呢? 谢汇按了按她的发顶,稍稍俯身,附在她耳畔低低道,“圆圆,三哥不会伤害你,但那个男人并非良配。” 谢姜的瞳孔猛地一缩,面上半是震惊半是愣怔。 他竟然知道。 谢汇笑着给她戴好斗篷上的兜帽,浅浅叹息,“你该信我的,三哥何时伤害过你?就算是母妃,我都不肯让她动你。” 所以上次谢姜在圆周遭到刺杀,谢曙和宋沉能那么快的找到她。 他承认他不是个好人,对待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谢蓁都狠厉绝情,但谢姜是意外。 他不想伤害她。 “时辰已到,我不能多逗留了。” 谢汇拍了拍她的脑袋,扶着她走回马车,“圆圆回去好生休息,莫要思虑过重。” 说罢,他便托着她纤细的腰肢将人送上了马车,转身走远。 谢姜回了东宫,倒是听话的没有乱跑了。 谢珺这几日忙着安抚城外的难民,宋沉也几乎都待在大理寺问审,谢姜一时间清闲下来,将自己养的一狗一兔带回了东宫,每日里窝着不出门。 三日后,谢蓁来了东宫,被谢珺留在这里的人拦在了外面,谢姜在屋内等了会儿才出去,笑着挽过她的胳膊,带着她往聆雪殿走。 “正好要回一趟寝宫,蓁儿陪我一起吧。” 如今局势紧张,谢姜自不会让旁人进东宫。 谢蓁今日的状态不太对,整个人精神明显是恍惚的,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谢姜听了半天才知道了她的来意。 明日几名贵女相约去游湖,谢蓁受到了邀请,但又太过胆怯,想让谢姜陪她去。 游湖? 谢姜目光动了动,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蓁儿可知明日有哪些姑娘要去赴约?” 谢蓁低垂着眉目,语气倒是让人听不出什么起伏来,“蓁儿结识的人不多,只知道明日李侍郎府上的大姑娘和林将军府上的三姑娘会去。” “哦~” 谢姜随意拿了块暖玉放于掌中,而后拍了拍谢蓁的发顶,“明日辰时,我在这里等你,届时蓁儿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去吧。” 谢蓁目光闪了闪,到底是应下来,“好。” 打发走了谢蓁,谢姜才放松了自己往软塌上随意一靠,将手里的暖玉放于日光下。 暖玉通透,玉质极好,细细看去,能看到一个“安”字。 “殿下。” 月白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轻声提醒她,“小殿下今日情绪有些反常,明日怕是个鸿门宴。” 谢姜点点头,将暖玉收好,拿了一旁的九连环随意的把玩,“本宫知道。” “那殿下?” “宫里待久了,想出去走走。” 谢姜耸耸肩,面上倒是轻松的很,与月白的紧张截然不同,看着似乎听期待明日的游湖。 “殿下,莫怪奴婢多嘴。” 月白深深的吸了口气,索性一口气将话说完,“小殿下今日来者不善,望殿下三思,明日游湖十有八九是专为殿下设的局,近日华京中形势紧张,殿下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姜耐心的听她说完,而后倒了杯茶给她,“本宫明白。” 她揉了揉额角,看着有些愁,“月白可是觉得本宫太过仁慈,对蓁儿有过多的恻隐之心?” 月白张了张嘴,并没有说什么,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那谢蓁是不是给自家殿下下蛊了,明明那么拙劣的演技,明明她都明里暗里害过谢姜那么多次了,结果谢姜对她还是那么温柔。 邪门了。 见月白这表情谢姜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她轻笑一声,也没再多言,靠着软塌看窗外的景致,随意扒拉着手里的九连环。 她温柔吗? 确实温柔。 至少在月柳被她赶出去之前,宫人们都说宫里最好的差事就是去怀玉殿下的聆雪殿,怀玉殿下端庄温柔,平日里细声细语的,从不过过分苛责宫人。 但温柔不代表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谢蓁与她,不过是心知肚明的互相试探和算计罢了。 第二日,谢姜上了谢蓁的马车,一同去了一座画舫,据说这是当年李侍郎为了讨夫人欢心特意打造的,花了不少钱。 谢姜本身不喜太过热闹的场合,便端了一小碟点心靠在窗边随意应付着几人的说笑。 回程途中,谢蓁犹豫了一阵,还是选择开口,“姐姐今日兴致缺缺,可是身子不舒服?” 谢姜看了她一眼,将最后一口点心送入口中,接过月白手中的帕子给自己擦手,“无碍,只是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谢蓁睁大了眼,还未来得及开口,马车外便传来刀剑相接的声响,伴随着一阵呼喊,场面有些混乱。 谢姜倒是极为闲适的靠在车壁上,笑意盈盈的看向对面面色不自然的谢蓁,“也难为你了,最基本的表情都不会管理,还要努力与我周旋。” 谢蓁颤抖了一下,“姐姐……我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 谢姜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外的混乱场面,浅浅叹息,“蓁儿,我给过你机会的。” 话落,车帘被人用长刀劈裂,谢蓁惊呼一声,而后便被一人从车外擒住了手臂。 谢蓁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努力的挣扎了一番,直接被那人一个手刀劈晕。 谢姜挑眉,“啧”了一声,“林小公子还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蒙着面一身破烂衣服的林柯对谢姜微微颔首,一把将谢蓁扛起来就下了马车,而后另一人上来,同样是一身破烂衣服,面色蜡黄,头发脏乱。 谢姜忍不住笑了出来,“阿沉哥哥,你现在好丑。” “淘气。” 宋沉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记,依旧板着一张脸,他拿了块破布给自己蒙好脸,定定的看了谢姜一眼,而后果断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现在你可以睡了。” 他的声音是谢姜熟悉的清冷,“醒来约莫正好能赶上用晚膳。” 谢姜轻笑一声,也没有多言,乖乖听话的闭上眼,靠在他臂弯内放缓了呼吸。 嗯,是有些困了。 一片混乱过后,现场一片狼藉。 怀玉殿下与小殿下的车架在冬令湖边遭难民围攻,两位殿下被掳走。 圣人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涉嫌的所有人皆被送到大理寺问审。 姚贵妃的寝宫内搜出了一些往来信件,被禁足。 谢姜是真的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醒来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灼灼的金光晕染了大片天际。 她坐起来揉了揉眼,惊动了外面守着的人,月白急忙扑上来,眼眶红红的。 “殿下……” 看着确实吓坏了。 谢姜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肩,下了榻将自己打理了一番,刚走出厢房便看到了院子里的人。 柳存墨,林柯,宋沉。 没有江溆。 谢姜垂眸敛去眼底的失落,面上不显分毫,笑着走上前,“阿沉哥哥。” “醒了?” 宋沉让谢姜在自己身侧坐下来,给她倒了杯热茶。 柳存墨摇了摇折扇,“此处是相府在城外的一处别庄,这几日且先委屈殿下了。” 谢姜含笑摇头,“无事,今日还须感谢柳侍郎与林小公子相救。” 她眨眨眼,笑着扯了扯身侧青年的衣袖,“当然,还要感谢宋少卿啦。” “你啊。” 宋沉的表情没绷住,摇头失笑,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总是这么大胆。” “对了。” 柳存墨将一沓纸笺送到谢姜面前,示意她过目,“殿下交代臣的那件事臣回去查了许久,总算是有了些许眉目。” “小殿下是否是贵妃的亲生孩子,还有待考量。” 第82章 你才是我妹妹 谢姜回宫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对外说的是被太子谢珺所救,实际上她这半个月在别庄里好吃好喝的,小脸还圆润了不少, 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被虐待的模样。 谢蓁她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倒也不是别庄的人亏待了她, 是她自己整天茶饭不思,好几次想要来见谢姜都被她拒之门外。 如她所言, 她已经给过谢蓁很多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不会把握罢了。 来华京请愿的那些人不全是难民,其实也是被煽动的, 现在一个个被丢进了大理寺审问。 谢汇回来的很快, 几乎是事情一处理完就回来了, 崔鹤说那边叛军揭竿而起, 他到了才发现不过是小打小闹, 不过百姓怨声载道是真的,安抚民意是最要紧的。 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青年,谢姜抬手给他倒了杯热茶, 唇边笑意清浅, “恭喜三哥凯旋。” 谢汇握着茶盏轻轻晃了晃,指腹在边沿轻轻摩挲了几番,“听闻你前几日出了意外, 可有受伤?” 谢姜撑着下巴笑着看着他,“我没有受伤, 但蓁儿那边怕是还要三哥去安抚了。” “她没事,会有母妃安抚她。” 谢汇对谢蓁向来是不上心的,是以一句话就带过去了,而后说到今天的重点, “泽山候现已在大理寺受审,圣人也在。” 谢姜目光颤了颤,面上不显分毫,“嗯,所以呢?” “圆圆,他并非良配,你莫要陷得太深。” 谢汇的表情其实不是很好,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是不是被那个男人给下蛊了。 他有什么好? 谢姜似笑非笑,屈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身为长公主,我自然不会过分耽于情爱,但也不会是非不分。” “圆圆!” 青年皱眉,眼底还带着些许忧伤,“你非要和我这般吗?”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导致他们兄妹两个的嫌隙,但他向来是宠着她的,所以从来不会怪她,只会继续对她好。 但谢姜从来都是无动于衷。 谢姜坐直了身子,浅浅叹息,“三哥一路跋涉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圆圆,我没有别的意思。” 两个人有嫌隙了,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了,在这里永远是他。 “泽山候不过一个外姓候,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你跟了他,会受委屈的。” 谢姜眯了眯眼,忽然就笑了,“但至少他不会害我,不会害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不会害我的百姓和国。” 谢汇的瞳孔微微一缩,声音都微微颤抖,“圆圆……你这是何意?” “我承认,我对那个位子有想法,但哪一次的王位更替不会流血?不过圆圆,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是吗?” 谢姜也懒得隐瞒什么,反正她早就放弃谢蓁了,“那三哥可知,此次我在湖边被围攻事实谁的手笔?是谁将我骗出宫说是游湖?又是谁安排人在那边等着我?” 她撑着桌面缓缓向他靠近,语气冷凝,“三哥,这些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谢姜自然知道谢蓁突然邀请她去游湖肯定有蹊跷,更何况最近华京内形势严峻,谁还会挑在这个时候去游湖? 若她被劫走,那负责华京难民一事的谢珺定然会束手束脚,若非柳存墨和林柯提前发现了不对劲给她传信,她也不会傻到主动出宫。 当她答应与谢蓁一同出宫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利用她了。 不得不说,谢蓁真的很不适合做卧底,至少她这么多年从没让谢姜真正相信过。 非要说起来,这次她也是利用了谢蓁,利用她这次的设计让人安排卧底打入那些所谓“难民”的内部,从而直接粉碎了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这是谢姜第一次在谢汇面前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说话,此前他们再怎么有嫌隙她都会端着长公主的仪态。 谢汇呼吸微微一滞,急忙解释,“圆圆,这并非我本意,我可以解释。” “如何解释?蓁儿这般做是谁授意?又是为了谁?三哥以为我半点不知吗?” 谢汇不住的摇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语气急切,“圆圆,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 谢姜覆上他的手背,不容拒绝的拂下,“三哥,若非柳侍郎提前安排人易容成我的模样,你可知圆圆现在该在何处?” “不……” 她这样疏冷的语气让谢汇无力反驳。 确实,若非柳存墨在城外发现了端倪,提前让林柯暗中联系了宋沉,再让宋沉给谢姜传信,那就算谢姜此次不出宫游湖,此后那些人也会找其他机会劫走她的。 至于为什么要费心思劫走谢姜?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请愿,那些人里面没几个是真的难民,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扰乱谢珺,让他在行动时有更多的顾虑。 如此一来,谢珺处理华京难民一事不利,而谢汇平定安庐叛乱有功,加上最近朝堂上的暗潮汹涌,势必会让局势更加紧张。 安庐那边揭竿而起的所谓乱军谢姜想想就知道是谁安排的了,她也不想和谢汇多言,毕竟她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耐心。 “罢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又恢复成往日里徐缓温柔了,“是我情绪过激了,三哥莫怪。” “无碍。” 不管她对他态度如何,他总是不会怪她的,“圆圆此次受惊了,是我离京前考虑不周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以后不会了。” 谢姜微微颔首,表情完美的让人挑不出错误,“此次蓁儿也受惊了,三哥还是回去好生安抚她为上,她这段时间一直茶饭不思,清减了不少。” 谢汇皱眉,显然对谢蓁有些不耐烦,“此次是她自己犯的错,是该给她些教训。” “三哥倒是爽快,难不成忘了蓁儿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其实谢姜一直很好奇谢汇对谢蓁的态度,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待她却只是尽到了表面功夫而已,反倒是对自己嘘寒问暖,实在是让她茫然。 谢珺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他恨不得找个绳子将她栓在身上时刻带着,就怕她出意外。 谢汇迎上谢姜意味深长的目光,唇角微微下压,表情并不是很好,“她不是我妹妹。” 谢姜皱眉,发顶传来轻轻按揉的力道,带着明显的怜惜,“圆圆,你才是我妹妹。” 这番话说的就很意味深长了。 谢姜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毕竟她和先皇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身份有问题的就只有谢蓁或者谢汇了。 想起柳存墨查到的一些密辛,谢姜面上的兴味更浓了。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母妃那边问安,就先走了,圆圆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此次他回来刚述完职就过来谢姜这里了,还没去贵妃那边。 谢汇将带来的几个盒子推到她面前,声音温和,“这是我此次在安庐见到的,想着你肯定会喜欢,便带回来了。” 说完他也不多留,转身离去。 谢姜打开盒子,看到了几个透亮的小石头,颜色清润,拿起来放到光下很漂亮。 谢姜指尖颤了颤,忽然开口,“三哥。” 谢汇已经走到殿门了,闻声停下脚步,“圆圆还有何事?” 谢姜垂眸,将一个殷红的小石头放于掌中把玩,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皇叔他……可有受伤?” 谢汇目光一暗,但还是回答了,“小伤罢了。” “好。” 谢姜闭上眼,手掌不住的收紧,“多谢三哥手下留情。” “圆圆,你这样的身份何须为他人向我道谢?还是一个外姓之人?” “三哥。” 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气依旧温温柔柔的,“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但切莫太过了。” 送走了谢汇,谢姜只感觉很累,索性就窝在软塌上看书。 江溆此刻在大理寺受审,她自然是不能去的,不然会干扰审问进程,她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只能保证不给他添麻烦。 不过他能想到让林柯带着柳存墨连夜秘密离开安庐,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安庐那边的不对劲,现在谢姜能做的只有等了。 半个月后,江溆因勾结乱党发动叛乱入狱,与他一同谋划叛乱的姚尚书也连坐被入狱,贵妃姚氏因谋害皇族而入了冷宫。 三皇子谢汇平定叛乱有功,封为曜王,封地正是大齐的富饶之地安庐。 如此一来,谢汇得了封地,却是被斩了左膀右臂。 当然了,姚文博做吏部尚书这么多年,早已经有了盘亘交错的势力网,一时间难以肃清,此次若非江溆拿出了实质性的证据,大理寺也很难给他定罪。 不过,姚文博虽人在狱中,但他的党羽还比较活跃,他一入狱自然惊动了不少人,暗地里都在想着怎么把他捞出来。 听完这些,谢姜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将双手拢于袖中,“走吧。” 月白提着食盒急忙跟上。 狱卒开了门后便退下了,月白主动退出去守着。 正背对着门的江溆闻声回头,憔悴的面上终是有些少许动容。 谢姜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眶,“皇叔……” 第83章 对立面 江溆消瘦了不少, 囚服已经破损了,谢姜能够看到他身上明显的伤口,有一道伤口横过了他整个手背, 看着狰狞可怖。 谢姜窝在他臂弯内哭的根本停不下来,鼻尖尽是血腥味,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总归不太好闻。 “乖啊, 乖,莫哭了。” 江溆是圣人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也做了不少事, 应该说没有什么能够难住他, 倒是怀里这个哭的抽抽搭搭的小姑娘让他手足无措。 哄小孩子他会, 但是哄正在哭的女孩子他就真不会了。 谢姜攥紧了他破旧的衣襟, 红着眼抬起头, 眼巴巴的看向他,“皇叔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想去你府上看书。” 她知道江溆认罪是为了牵制姚文博,这是一个近乎同归于尽的方法, 他认罪了, 并且手握姚文博的证据,只要他在狱中一日,那姚文博也必须在狱中待一日。 她都知道, 所以她不会无理取闹的去父王那里闹。 但她还是会难过啊。 她以为她这次破了那些人给自己设的局会为父王哥哥分担压力,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靠江溆来牵制各方势力。 “姜姜若是想去便去, 侯府里的一切本就是属于你的。” 江溆爱怜的抚着她的鬓发,如水的目光将她的面容一寸寸的描摹,开口是明显的温柔,“莫要再哭了, 皇叔现在也没有点心给你吃。” 谢姜吸了吸鼻子,小巧的鼻尖都哭红了,“那,那待皇叔出来再给姜姜做。” 男人眉梢微挑,含笑应下了,“好。” 谢姜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她将带过来的一些点心和干净衣物留下便匆匆离去了,现在朝中局势不稳,她不能给江溆添麻烦。 此次谢珺和谢汇都立了大功,朝堂上两派之争愈发的明显,加上圣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来总是抱恙,更是将之前暗地里的斗争放到了明面上。 谢珺和谢曙近日都很忙,谢姜也无意给他们添麻烦,便乖乖待在东宫,时不时地去看望一下圣人,江溆将他的心腹都留给了她,杨渚和杨西每天守在她身边,有时会出宫给她买一些小玩意,她也不算无聊。 直到这天,谢姜正在水阁里抚琴,有宫人匆匆赶来,因为太过着急还差点翻到水里。 “殿……殿下,冷宫里那位……没了。” “铮---” 谢姜手上力道没控制住,指甲刮到了琴弦,声音刺耳。 她皱起细眉,握住小指轻轻的揉,“现在情况如何?” “太医已经去了,圣人正在议事,其余皇子公主都去了。” 谢姜挥手屏退了那人,抬起手臂的同时月白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圣人如今还活着的孩子加起来也不多,皇子四位,公主两位,姚氏再怎么不对她现在都已经不在了,作为嫡系长公主,谢姜还是有必要去看一看的。 现在圣人正在议事,想来还没有时间去管这件事,没有他的旨意姚氏不能回她之前的寝殿,谢姜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和珠钗去了冷宫。 谢汇、谢鸿和谢蓁在榻边跪着,谢姜没有上前,无声的站在了谢珺和谢曙二人中间。 “来了?” 谢珺握了握她的小手,皱着眉将手肘处搭着的披风给她披好,认真的系好系带,“此处不比东宫,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谢姜揪了揪披风的一角,声音低低的,“忘了嘛。” “你啊。” 谢珺无奈的拍了拍她的发顶,目光投向内殿,面色复杂,“进去看一眼吧。” “好。” 谢姜抬脚刚要走进去,却又是停下来看向他,“一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没了?” 谢珺眯了眯眼,还未开口,一旁的谢曙倒是替他回答了,“是自缢。” 谢姜目光动了动,转身进了内殿,刚上前几步,却见始终沉默跪着的谢汇突然暴起,抬手给了一旁正在小声抽泣的谢蓁一耳光。 谢蓁生的单薄纤瘦,直接滑出去一段距离,左脸红了一片,依稀可见丝丝缕缕的血丝,可见谢汇用的力道之大。 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发难给惊住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急忙制止再度抬手的谢汇。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殿下冷静,莫要扰了娘娘清静啊。” “哎呦,殿下,殿下---” 谢蓁捂着脸缩在柜子旁小声的抽泣,眼泪根本止不住,谢汇见她如此心底的火气就更重了,当即就要上前,却是被宫人们直接抱住了腿。 “殿下使不得啊。” “殿下莫要迁怒小殿下,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这边拦着谢汇,那边年老的嬷嬷扶起谢蓁,小声的安抚她,“小殿下回去吧,这边……” 谢汇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 “三哥。” 冲天的火气戛然而止,像是遇到了兜头的雨,被生生压制下来。 谢汇用力的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狠厉已经被收敛了。 他转身看着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小姑娘,尽量用温和的声音开口,“吓到了吧?” 谢姜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有一点。” 作为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的皇子,谢汇的言行举止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根本不会出现在人前发怒的情况,更不说方才那般突然发难。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失去控制的谢汇,抛开平日里的斯文儒雅,近乎狠厉。 谢汇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走了几步,指着垂下来的绸缎,声音微微颤抖,“我知母妃约莫会寻短见,便提前将所有危险之物带走了,没成想她的女儿会来给她送。” 谢姜扫了一眼这段布料,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缩在嬷嬷怀里的谢蓁,微微睁大了眼,“这是蓁儿的披帛。” 谢汇苦笑一声点头,握住那段布料用力将其拽下来,指腹轻轻摩挲其上的刺绣,“这套宫装是三个月前母妃让人给她新做的,我记得的。” “蓁儿今日……” “她今日说是来看望母妃,带了些吃食,我让人验了毒后就让她出来了,没想到竟是如此。” 他此次回宫后便将谢蓁禁了足,没有他的准许,谢蓁不能走出寝殿,不能去接触那些利用她的贵女,也不能去见谢姜。 至于验毒,他确实不相信谢蓁,她做什么事他都不信。 若非当年出了意外,谢蓁早该是枯骨一具。 隐在袖间的小指颤了颤,谢姜垂眸,沉默半晌,也只道了句,“三哥节哀。” 谢汇闻言缓缓的笑了,面上痛苦与苦闷交织,如同他这个人,正在被多种情绪撕扯。 她没有再多言,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一束小花放于姚氏枕边,微微欠身。 其实,若非当年谢珺坚持要亲自养谢姜,并且将人强硬的抢回了东宫,谢姜就会过继到贵妃姚氏膝下。 谢姜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有些感慨,也有些伤感。 姚氏并没有被废妃位,她只是被禁足在了冷宫而已,她以为这个一向工于心计的女人会蛰伏着等待卷土重来的那一天,没想到她选择了直接了解自己。 这其中真相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与谢汇注定要站在对立面。 谢姜瞥了一眼还在哭的谢蓁,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挥手让嬷嬷将人带下去,她的脸现在已经肿起来了,需要上药。 如今后宫妃位最高的是谢曙的母妃的兰妃乔氏,她出身书香门第,平日里为人进退有度,与世无争,在后宫中声望颇高。 兰妃很快过来安排姚氏的身后事,谢姜没有在这里多待,索性出宫去了侯府窝着,虽然江溆不在府中,但谢姜总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 酉时,谢姜带着一袋糖炒栗子回了东宫,见到了守在桥边的谢汇。 他整个人明显憔悴了不少,穿了一身素净的长衫,这时谢姜才惊觉他原来瘦了这么多。 依稀记得那次围猎时他鲜衣怒马,给她展示他打来的猎物,还笑着说将最好的肉给她烤着吃。 “三哥。” “园园。” 他走过来,抬手拢了拢她的披风,“又出去买零嘴了?” 谢姜点点头,想了想,将油纸袋递给他,“给,甜的。” 他定定的凝视着她,并没有伸手接过。 半晌,他才接过去,语气古怪,夹杂了些许谢姜听不懂的难过,“对不起。” “嗯?” 这句道歉很是突兀,不过谢汇也没有解释的打算,道了句“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去了。 谢姜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走远,他的长衫看着有些宽松,晚风吹起他的衣袂,她能看到他有力的手腕,上面戴了一串素蓝珠串。 这是她有一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那个时候他们兄妹二人尚未产生嫌隙,她花了几个月做成这个手串。 原来,他一直戴着。 但是,终究是有什么回不去了。 姚氏已去,太子与三皇子两派之争进入前所未有的激烈阶段。 而圣人便是在这时病倒的。 谢姜入宫侍疾,每日为圣人端药熬粥,尽管如此,他的情况还是一日比一日糟糕,有一日她甚至在他的手帕上看到了暗沉的血迹。 “父王!” “嘘。” 圣人无力的咳了咳,示意她噤声,“莫要声张。” “殿下---” 月白红着眼跑过来,谢姜给圣人掖好被角走出,“何事?” 月白谨慎的环顾一周,附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谢姜面色大变,手里的帕子落了地。 第84章 小心四殿下 “母妃虽被禁足在冷宫, 但妃位尚在,这些宫人们服侍不力,一个个的尽想着偷懒, 索性让她们去陪着母妃吧。” “我看这个宫女生的有几分熟悉,似乎此前是园园宫里的, 便让你过来看看。” 谢鸿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谢姜长睫颤了颤, 目光飘忽了几番后落在这具尸首之上。 是月柳。 自她将月柳赶出去已经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有让她回来,加上那段时间姚氏又利用月柳的双生姊妹做要挟, 月柳便假意顺从, 在冷宫服侍着。 没想到再见竟是这般。 谢姜张了张嘴, 寻到了自己的声音, “赐酒?” 谢鸿点头, 双手负于身后在她身侧站定,“这样好歹快一点,不会那么痛苦。” “……好。” 谢姜转身不再看月柳, 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月柳乃聆雪殿罪奴,既是已经归属贵妃,那便按照这边的规矩来吧, 有劳四哥告知。” 谢鸿眯了眯眼,“好。” 他走上前替谢姜拢了拢披风, 修长的手指泛着冷白色,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中平白让她瑟缩了一下。 “园园这几日辛苦了,父王那边情况如何?” 谢姜目光动了动,而后垂眸, 无声的红了眼眶,“不……不太好……” 说着,她便有些哽咽了,努力忍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都带着明显的哭腔。 而后,谢鸿落在她肩头的手被另一人拿开,有力的胳膊揽过她的肩背,将她带入一个温热的臂弯内。 见了来人,谢鸿无奈的耸耸肩,摇头失笑。 “三哥,不带这么抢人的。” 谢汇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半搂着怀里的小姑娘往外走,手里捏着丝帕给她擦眼泪,温声哄着,“别理你四哥,他的嘴欠收拾。” 谢姜乖巧点头,安静的窝在他臂弯内,老老实实的任由他带着自己走,直至走出偏殿,来到一处水塘边。 天已经渐渐转凉,谢汇皱着眉将她冰凉的小手塞入披风内,浅浅叹息,“园园,以后莫要单独出门了。” 这句话就很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提醒,她愣怔了一瞬,点头应下,“好。” “回去吧,早些休息。” 青年的手掌在她脊背轻轻拍了拍,目送着她走远,直到那栖着缠绕青白藤萝的杏色裙摆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过身,掸了掸袖口上的褶皱。 他冷眼看着眼前人,开口是毫不掩饰的怒火,“我说了,不要动她。” “四哥,她可从未将你当过自己哥哥。再者,你莫要忘了母妃因何而死,她如今尸骨未寒,你就要放弃之前谋划的一切?” “我自有分寸,母妃之事我自然不会忘。” 他转过身平复自己的情绪,声音低下去,“一个娇弱的小公主罢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谢鸿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三哥能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三哥切莫有妇人之仁啊。” “自然。” 回到圣人那边时他正在等她回来一同用午膳,他今日气色还是不怎么好,谢姜蹙起眉心,终究是没有多言。 “你那大宫女被处死了?” “父王知道?” 不过想来也是,他身为圣人,身边暗卫无数,想要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自然是易如反掌。 谢姜叹息一声,之间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案,“她早已经不是儿臣的大宫女了。” 圣人不轻不重的放下杯盏,“傻孩子,你还猜不出来这是何意吗?” “被赐死的宫女那么多,为何单单要让你去看一眼那个月柳?倘若他还顾及着你是她的旧主,在赐酒前就应该来问一下你的意思。” 谢姜微微睁大了眼,“这是在……正式撕破脸?” 圣人点头,揉了揉她的发顶,给她投喂了一块梅花糕。 “原是如此。” 谢姜有些恍惚的点头,眼眶微微热,“原来……” 月柳是皇后姜氏留给她的心腹,说白了就算她犯了再大的错都是属于谢姜的,旁人若要处置都需要事先请示一下。 而如今谢鸿直接赐了毒酒,只留给她一具冰冷的尸首。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看着圣人喝了药睡下才走出殿门。 冷风迎面而来,有些冷,她拢了拢披风,呼出一口气。 冬天要来了。 到达许府时何欣媛已经等候多时了,许渠难得也在,还有一个让她颇为意外的人。 “月……月柳?” 瘦削了不少的女人俯身行礼,眼眶通红,“殿下。” “你不是……” 谢姜忽然顿住了,意识到一件事,“你姐姐呢?” 月柳颤抖着肩哽咽道,“阿姐她……被赐了一杯毒酒,已经不在了。” “阿姐前段时间一直装作奴婢在冷宫伺候贵妃,昨日被赐死。” “昨日之前奴婢曾在太子殿下的帮助下入宫见过阿姐,这是阿姐让奴婢交给殿下的。” 她颤抖着双手奉上一块染血的布料,谢姜接过展开,入目的是两行鲜血书写的字:小殿下确为贵妃所出,小心四殿下。 小心四殿下? 谢鸿? 电光火石间,谢姜忽然一阵脊背发凉。 现在朝堂之上分为明显的太子和三皇子两派,这二人皆能力出众,立功无数,加上姚文博身居礼部尚书多年,早就有了盘根错节的势力网,所以能够让三皇子有底气与太子分庭抗礼斗上一斗。 很多人都看到了三皇子谢汇的优秀,却是忽略了四皇子谢鸿。 邪气果断,毫不手软,被众人忽视的谢鸿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比如他此次毫不留情的直接处理掉那么多宫女,包括她的“大宫女”。 谢姜揉了揉额角,托着月柳的胳膊将她扶起来,“这段时间你且待在此处吧,莫要露面。” 毕竟在众人眼中,“月柳”这个人已经被赐死了。 “是。” 何欣媛倒了杯热茶推到谢姜面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近来不太平,可要我入宫陪你?” 如今太子与三皇子两派斗争激烈,谢曙出华京办事去了,宋沉被大理寺繁忙的事务缠身,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其他。 谢姜在宫中侍疾,若是有异,那她便是孤立无援。 谢姜摇头,靠过去抚了抚她的小腹,“无需了,欣欣你安心养胎,我无碍。” 何欣媛如今已经怀有身孕,谢姜自然舍不得让她陪自己面对未知的风险,她并未在这里多留便回了宫。 正好迎面遇上谢珺,他行色匆匆,面色不太好,见了她便稍稍收敛了几分。 “哥哥要去何处?” “寻你。” 谢珺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搂到身边,也没多解释,直接将人带回了东宫。 去了才发现,宋沉,柳存墨和林柯都在。 谢姜一一见了礼,规规矩矩的在谢珺身侧坐好,乖巧的等着他开口。 然而,谢珺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握住了谢姜的小手,将其放入宋沉手中。 “哥哥?” “事发突然,我长话短说。” 谢珺安抚性的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温声道,“明日我便要出发去安庐,存墨也领了去南源的差事,林柯要带军前往东江巡查,你二哥如今不在华京,你一个人要乖乖的,要听你阿沉哥哥的话,莫要胡闹,知道吗?” 谢姜愣愣的点头,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宋沉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才回过神,当即蹙起眉心,“为何突然间你们都要离开华京?” 柳存墨耐心的给小公主解释,“两派相争,总要有人先出手,殿下莫要担心。” “南源与东江两地便交与臣与阿柯,我等绝不会让这两地的隐患爆发。” 他们说了什么谢姜听得有些犯困,她在这里用了晚膳才回宫。 第二日她起床时谢珺已经不在华京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姜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一丝安全感也无。 她自小被谢珺保护着长大,今日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不安。 何欣媛还是不顾她的阻拦时不时地入宫陪她,也算是安抚了她的不安。 直到圣人有一日突然昏迷不醒,谢姜一阵眩晕,扶住了桌角才堪堪站稳。 御医收回手,面色不是很好,“殿下,陛下中毒了,是一种慢性毒,加上陛下此前一直在服药,是以无人察觉。” “中毒?” 谢姜皱眉,面色震惊,“怎么会?父王每日的吃食和服用的药本宫皆会事先试的,就连燃的熏香本宫也提前用过。” 按理说不会出问题才对。 御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显然也很是不解,“这就是奇怪之处了,这种毒理应没有任何渠道才是。” “殿下莫急,臣这就回去配药。” “好。” 谢姜稍稍欠身,声音疲倦,“还望吴提点莫要声张。” “臣晓得的。” 送走了御医,谢姜才脱了力般跪坐到地面,掐了掐眉心,努力回想这段时间的一些细节。 圣人一切经手的东西她都会事先验毒检查,包括自己试毒,一刻都不会放松。 不应该有疏忽才对。 她撑着额头叹息一声,替圣人掖了掖被角。 不能慌。 如今圣人身边只剩下她了,她不能自乱阵脚。 月白很快将药从太医院带回来,谢姜亲自守着熬药,自己先喝了两口,苦的她舌尖都发涩。 她细心的喂圣人喝了药,伏在床头阖上眼眯了片刻。 再度睁开眼时,她感觉双眼被什么东西晃了晃。 谢姜猛地站起来,将眼前人推开。 下一刻,利刃刺入,她身形晃了晃,捂着左肩后退两步,匕首几乎刺穿了她的肩,只留下一个刀柄。 第85章 那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这还是谢姜头一回被人捅刀子, 还是这样近乎穿透她肩头的匕首,她握着刀柄倒在圣人榻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眯着眼打量眼前人。 这人她认识,是父王身边的近侍, 他的表情有些呆滞,双目空洞, 被她推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几步,却还是想要上前。 而后,他被赶过来的暗卫压到在地。 “殿下, 属下来迟。” 他迅速卸了那人的胳膊扔到一边, 小心的将谢姜扶起来, 碰了碰那染血的刀柄, 声音压低, “属下带殿下去处理伤……” “噗呲---” 先是没入肩的匕首被强硬的拔出,下一刻便没入他心口处,谢姜的动作来的很突然, 不过他反应也很快, 匕首偏离了半寸。 谢姜紧握着匕首,用力让其深深的没入,开口是异常的冷静, “谁派你来的?” 来人唇角动了动,殷红的血溢出, 握住了她握着匕首的手,眼底流转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双眼睛…… 谢姜猛地吸气,之间颤抖着去摸索他的侧脸,而后摸到了一小片翘起的皮肤。 她咧嘴笑了, 肩头的布料被染红一片,衬的她苍白的面色尤为可怖,“三哥。” 谢汇闭了闭眼,抬手揭去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惨白的脸,“园园。” “三哥想弑父?” 他点头,而后又摇头,呼吸间带来阵阵剧痛,“我想带你走。” 谢姜这一刀用了全力,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也是结结实实的将刀刃全部没入了他心口处,他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冰凉的刀刃嵌在血肉间,痛的他皱起眉。 他握着她的手腕,努力的想要将她带到臂弯,“此地不宜久留,随我走吧,我会护你周全。” “待此间事了,你还是我大齐的怀玉公主。” 谢姜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肩头被匕首穿透的伤口不住的淌着血,她宽大的衣袂都被染红了。 她此刻出奇的冷静,在榻边端坐下来,替圣人掖了掖被角,“事已至此,三哥,你觉得我们还走得了吗?” “何意?” 她迎上青年疑惑的目光,摇头叹息一声,语气听不出来是无奈还是嘲讽,“三哥自去吧,莫要管我了。” 谢汇却是不听,固执的握着她的手腕,像是毫不在意还在心口处的那柄匕首,“莫要固执,随我走。” 谢姜皱着眉挣脱他的手掌,在榻边摸索了一番,摸到了一柄短剑,她横剑于身前,目光冷凝。 自兄妹二人产生嫌隙后,这还是谢汇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谢姜,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她身上的杀气。 杀气…… “你想杀我?” 面如寒霜的公主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有人要杀我,我虽不通武艺,但也做不到直接等死。” “你---” “殿下看的如此通透,臣佩服。” 来人笑的开怀,伴随着夜间的凉风,谢汇猛地转过身,看到了熟悉的人。 殿外不出意外应该已经被包围了,那些执剑的将士簇拥着二人踏入殿内,一步一步的,缓缓靠近。 姚文博已经换下了破损的囚服,穿上布料舒适的长衫,谢鸿则一身轻甲,手中长剑未出鞘,唇边带着邪气的笑。 目光从皱着眉的谢汇面上转了转,谢姜站起来,挡在榻边,“看来,我猜的是对的。”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眉宇之上,眉心微蹙,“一直以来,都是你。” “没错,自始至终,都是我。” 谢鸿毫不在意她的冷漠,也可以说,他从来不在意不相干之人的态度,“园园惯会揣摩人心的,不如你猜一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姜还未回答,身侧的谢汇却是低低的笑了两声,握紧了匕首,猛地将其拔出,带出来的血溅在了她的裙摆上。 “原来,竟是如此。” 他的目光有些飘飘然,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又看向那始终对自己严苛教导的舅舅,唇角的血迹更刺目了。 “今日同意我先行前来将园园带走,是为了让我先引走此处的暗卫?” “不错。” 谢鸿并没有被拆穿目的的窘迫,或者说,他现在本来就有恃无恐,“兄长虽过于妇人之仁,但也算为今夜之事开了个好头。” 至少,他先行引走了此处的暗卫,顺利进入到殿内,虽然被谢姜识破,但已经够了。 只要能够顺利进入这里,今夜之事就算是成功了大半。 “哦,对了,忘记说了,方才蓁儿已毒发身亡,她走的很快,没有痛苦多久。” 谢姜的瞳孔微微一缩,声音也失了调,“你杀了蓁儿?” “不是我,是她自己服的毒。” 虽是这样说着,但他面上并没有多少波澜,似乎死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谢姜吸了口冷气,“那是你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谢鸿轻笑一声,手中长剑缓缓出鞘,“那又如何?” 他将剑尖直指谢姜的方向,“既然没用,自然要做好被放弃的准备。” “不过可惜啊,兄长自小被寄予厚望,还是败在了园园这里。” 谢姜凝眉,显然对这样的说法不能理解。 谢汇仁慈,做不出什么手足相残的事,是以他并未打算斩草除根。 这一点其实在前几年便能够看得出来。 所以,姚文博与贵妃将培养重心放在了谢鸿身上,他虽比兄长小两岁,但各方面都不逊于他,最重要的是,他能够狠得下心来,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明面上,朝堂之上还是呈现太子与三皇子分庭抗礼之势。 谢汇肯定是斗不过谢珺的,但能够给谢鸿创造最合适的时机,比如此刻。 所以,明月才会留下血书,嘱咐她小心四皇子。 自始至终,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便是谢鸿。 谢姜垂眸看着手里的短剑,思索着等会儿一击必杀的可能性,身侧的青年却是捂着心口挡在了她身前。 对于他这样的举动谢鸿并不意外,毕竟他有多宠谢姜他都知道,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兄长还是打算护着她了?” 谢汇颔首,握紧了手里染血的匕首,“她是我妹妹。” 谢鸿愣了一瞬,而后便大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诞好笑的事。 “兄长啊兄长,你忘了母妃是如何去的吗?你忘了她如何对你冷眼相待?还是忘了方才她是如何送你一刀?” “手足本就血脉连情,况且,她方才是识破了我的易容,将我当成了刺客。” 他似乎并不介意方才谢姜给他的一刀,坚定的挡在她身前。 谢鸿依旧在笑,语气古怪,“到底是手足情深,兄长,那你冷眼看蓁儿服毒的时候可曾想过手足情深?” “你可听清了方才我与园园的对话?” 谢汇脑中一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你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是谢姜方才质问的话,而谢鸿并没有反驳。 若是如此…… 谢汇面色大变。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谢姜心下也有了几分猜测,默默握紧了手里的短剑。 到底是鸠占鹊巢还是明珠蒙尘,现在已经明了了。 谢汇有些身形不稳,呼吸也乱了,握着匕首的手也有些颤抖。 他逼死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谢鸿似乎很满意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多含糊,下令让人将殿内的几人包围,在榻边站定。 “园园。” 他含笑看向她,“今夜之后,你仍旧是长公主,你的地位不会有人撼动。” 然后,等他坐稳了这个位子,怀玉公主便可以去联姻了。 留下她这条命,自然需要一些好处。 而一个不通武艺,容色倾城的公主,最大的用处便是去联结姻亲。 谢鸿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相比较于谢蓁,他对谢姜已经足够宽容,一来她确实比谢蓁要聪明,能够成事,二来,作为先皇后的女儿,她的身份能够给他带来园洲姜氏的势力。 也不亏。 当然了,前提是她要听话。 肩上的伤似乎已经麻了,谢姜现在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痛了,但失血过多还是让她眩晕,扶着柜子才勉强站稳。 她低低的喘了喘,抬手揭去唇角的血,“四哥如此肯定今夜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谢鸿轻笑不语,狼毫在绢帛上落下最后一字,而后他拿过一旁的玉玺,重重印在了左下角。 他这才拿起这份他亲手写的诏书,握着长剑走到圣人榻边,“我虽不忍,但也不能留下后患,所以园园,你可以留,但父王不可以,你那已经出了华京的哥哥也不可以。” “来人,将怀玉殿下带下去,好生安顿。” 谢姜手里的短剑被人强硬的夺走,她皱着眉甩开胳膊上的手掌,冷声呵斥,“别碰我!” 与此同时,一支羽箭自上方极速而来,将想要桎梏谢姜的那人钉在了地面。 谢鸿面色沉下来,还未来得及反应,榻上原本昏迷的人突然暴起,手执短剑向他扑过来,将他手里的长剑挑飞出去。 他被压制的那一刻,看到了握着脖颈倒下去的姚文博,他的双眼瞪的很大,可见他的不甘。 变故只在这一瞬间而已。 谢姜的视线有些模糊。 第86章 是我错了 谢姜感觉自己落入了有力的臂弯, 这个怀抱裹挟着明显的血味,来人小心的避开了她肩上的伤口,妥帖的搂着她站稳。 而后便是无数羽箭齐发, 她甚至感受到了冰冷的反光。 “嘶---疼。” 肩上的伤口又开始泛疼了,谢姜忍不住红了眼眶。 姚文博在一众护卫间被扶着站起来, 许是觉得殿内战况有些混乱,他又受了伤, 便开始往外退。 刚退到殿门,他便忽然顿住了,有些僵硬的低头, 愣怔的看着自胸前透出的半截刀刃。 刀刃冰冷, 刀尖上还缀着殷红的血。 “噗呲”一声, 长刀离了体, 他捂着心口重重的跪倒, 方才护着他的几人已经尽数伏诛,冰凉的地砖上淌了温热的血。 “为什么?” 衣衫染血的青年硬撑着自己来到他面前,抬手揭去飞溅到自己面上的血迹。 姚文博咳出一口血, 看着面色冷肃的谢汇, 忽然就大笑起来,带着几分癫狂,“什么为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何不自己说出来?” 谢汇咧唇, 眼尾淌出的泪沿着面庞滑下,让他尝到了些许涩意。 他的情绪明显不对劲,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双眼通红,谢姜摇摇头,刚抬脚想要上前一步, 却是被抱着她的江溆拦住,后者对她摇摇头,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发顶。 这种情况需要谢汇自己去解决。 谢姜咬着下唇,声音细软,“三哥……”、 她的声音很轻,因为受了伤,还在微微颤抖,谢汇身子猛地一颤,攥紧了手掌,指甲嵌入了掌心,整个人都紧绷的不行。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回头看她。 “母妃是你杀的。” 这样笃定的语气倒是让姚文博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有太过惊讶,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他绝不会让谢汇独善其身。 反正横竖逃不过一死,谢汇早已不受他的掌控,不如毁了。 这般想着,姚文博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露出一个渗人的笑来,“你错了,是她自己动的手,与我何干?” 谢汇扯了扯染血的唇角,轻飘飘的笑声自颤抖的胸腔溢出,“蓁儿是我母妃的亲生女儿。” “你这话倒是有意思,我何时跟你说过那丫头不是你母妃的骨血?” “你!” 谢汇睚眦欲裂,“你骗了母妃!” 若非如此,姚氏怎会那么对待自己的小女儿? 是姚文博骗了她! 谢蓁…… 谢汇用力的闭了闭眼,握着长刀的手不住的颤抖,手背上青筋浮现。 谢鸿已经被从殿外走入的谢珺等人生擒,姚文博大势已去,被前来的影卫按倒,不过他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说了出来。 “谢汇,你没有资格怪我,这么多年来,我按照太子的标准培养你,你却为了心底那点妇人之仁破坏了我与你母妃的大计,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 “你不是一直想杀了她吗?那几次圈套是你的手笔吧?只是不巧,你一次都没成功,还牵连了谢姜这小丫头。不过没事,最后你还是成功了。” “你还记得吗?是你亲手杀了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亲手将那杯毒酒喂进了她嘴里!” “谢汇,你背叛了我,你也别想好过!你不过是个自负又冷血的懦夫!” 不好。 谢姜猛地挣脱了江溆的怀抱,踉跄着跑向谢汇。 视线里的青年身影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手中长刀已经拿不稳,刀尖抵着地砖,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 她红着眼跑向他,长发散乱,肩上的血迹粘着衣料带来明显的痛。 三哥。 三哥。 这是她的……三哥。 谢汇红着眼抬手,长刀眼看着就要将姚文博的头颅斩下。 谢珺急忙抬剑挡住,“三弟……” 下一刻,有柔软的手臂自青年身后环住他的腰身,少女轻若云朵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背脊,轻轻颤抖着。 “三哥,别---” 她收紧了双臂努力的将他抱紧,脸蛋贴着他颤抖的背,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三哥……” 刀刃在姚文博鼻尖前停下,一缕发丝被切下,而后便是长刀落地的清响。 谢姜感觉臂弯内的青年在不住的颤抖,他浑身都绷紧了,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又是被痛苦撕扯。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唤他,试图将他从摇摇欲坠的状态中拉回,“三哥,三哥……” “我……” 谢汇愣愣的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目光空洞,脑中尽是当初谢蓁含泪饮下毒酒时的表情,那样绝望又解脱的表情。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胞妹。 他大口的喘气,心口那股气还是没能忍住,剧烈的咳起了血。 谢姜努力的扶着他不稳的身形,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三哥,我带你去找御医。” “无需了。” 谢汇摇头,握住小姑娘软软的小手,神色复杂,不只是悲痛还是悔恨,“园园,对不起,是三哥不好。” 是他太过优柔寡断,又太过自负,相信着自己以为的真相,伤害了自己的亲人。 谢姜一边哭一边扶着他往外走,抽抽搭搭的,怎么都止不住,“不是……是我,是我错了。” “我……我不该对三哥发脾气的……” 她不应该仅凭那些看到的所谓真相去远离他的。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难过这么多年了。 她的三哥,一直是一个……儒雅温柔的人啊。 “园园……” 谢汇无奈摇头叹息,脑中眩晕之际,他凭本能揽住同样昏迷过去的谢姜,让她安安稳稳的倒在自己怀里。 意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有些恍惚。 感觉……好久没有这般与她亲近了。 谢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梦境一个接一个,从牙牙学语到步步生莲,自己记忆中那些因为毒蛊而缺失的记忆一点点的被补上。 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那些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都露出了本来的样貌。 *** 谢姜出生的时候宫中形势算不上好,那时候谢珺还年幼,圣人刚继位,他力排众议进行变法,努力撑起国力疲软的大齐。 那时候朝堂之上还不似现在这般分作两派,一些盘亘多年的老氏族反对圣人变法,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皇后生了谢姜后身体急转直下,每日汤药不断,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谢瑾便将江溆调到了谢姜身边,作为影卫暗中保护她。 江溆的兄长江濂是圣人的心腹,与他出生入死多次,两人私下里结为义兄弟,让江溆去保护小公主也是对他的信任。 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江溆并没有露面,他一直待在暗处,看着那个小团子一点点的成长。 他看着她睁着染墨般的琉璃眸吃手手,听着她奶里奶气的学说话,看着她靠着谢珺的手臂站起来,小脚丫踏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唔,幼崽什么的,真的是太可爱了。 那个时候江溆就知道,自己以后估计就是这个小丫头的了,他兄长守护圣人,他守护小公主,这感觉还不错。 怀玉小殿下一直和皇后住在一起,照顾的宫人们也都是圣人一个个筛选过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加上江溆暗中保护,所以在皇后去世前她都安安稳稳的,所有危险都被他们挡住。 直到江濂和皇后接连去世,泽山候之位由江溆继承,圣人不能没有心腹,江溆便入了朝堂,与柳相国等众臣一起,成为制衡姚氏的一股力量。 而谢姜则被谢珺接去了东宫,与他同吃同住,算是有惊无险的长大。 当然,江溆也没有忘记要保护她,所以一有时间他依旧去她那边守着,成功化解了多次危险。 他一边以皇叔的身份给她底气,一边以影卫的身份给她守护,直到她及笄,二人互诉衷肠。 梦结束了。 谢姜睁开眼,眼前是摇曳的银纹床幔,她眨眨眼,待适应了才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来。 肩上的伤被包扎了,她小心的不去用力。 朵沙和月白守在床边,见她醒了急忙扶着她洗漱把脉,温热的汤药也很快送上来,谢姜嘟嘟嘴,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好苦。 她含着蜜饯砸吧砸吧小嘴巴,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又是不知从何问起。 不过她也没有纠结太久,因为谢珺过来了。 “哥哥不是去澄谭了吗?” 谢珺揉了揉她的发,给她加了件斗篷,“那是对外的说辞,澄谭那边你二哥去了,我并没有出华京。” 谢姜眨眨眼,指尖点了点下巴,“原来如此,难怪哥哥回来的这么快。” 闻言,谢珺皱眉叹息一声,“姚文博布置的死士太多耽误了些时间,不然你也不会受伤。” 他揽过妹妹娇小的身子,手掌覆上她手上的肩,隔着衣料和棉纱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这次你算是受重伤,好生修养吧,其余的事交给我,有我在,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好~” 谢姜安心靠在他臂弯内,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他腰间的玉坠,听他将宫中现如今的情况。 情况与她所想的大致差不多,后宫如今是谢曙的母妃乔氏在管事,也免去了她这个长公主的担忧。 “那……三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87章 关于怀玉殿下的抚养权问…… 谢汇受了重伤, 情绪又是压抑了太厉害,现在还未醒,因着他最后没有参与逼宫, 圣人网开一面允他先在姚氏原来的寝殿里养伤,待伤好后再进行论处。 谢鸿不过是姚文博的一颗棋子, 虽然他心思藏的极深,让姚文博舍弃了谢汇来培养自己, 但终究是太过年轻,不甘失败,圣人提审结束后他就在狱中自尽了, 用的还是谢姜早些年送给他的一支玉簪。 姚氏在朝堂中扎根极深, 尽管姚文博结局已定, 但他还留着不少党羽, 柳相国最近联合朝中众臣开启了弹劾模式, 一弹劾一个准。 这些谢珺都只给谢姜说了个大概,不过小姑娘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也没有细问的打算, 她现在关心的是谢汇和江溆。 这两人都还没有醒, 谢汇是重伤加郁结于心,江溆则是结结实实的重伤,他被姚氏的人困在狱中许久, 是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的,还赶去救了谢姜, 若非一口气硬撑着早就坚持不住了。 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谢姜垂眸红了眼眶,指尖颤了颤,都不敢去碰他包扎好的手。 他伤的太重了, 若非胸膛那细微的起伏,谢姜都要以为他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就是了。 她伏在榻边,像只蔫了的猫咪,“杨西啊……” “殿下。” 谢姜垂着长睫,敛去眼底的红血丝,“你说……皇叔何时才能醒来啊?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他说呢。” 杨西煮茶的手一顿,温声道,“殿下且安心,待过些时日,侯爷定会醒来。” 小姑娘撇撇嘴,咬了咬手指,“都过了好几日了。” 这几日她日日都来侯府,江溆始终没有醒来,太医说他脉象稳定下来了,让她无需担心,但她还是忍不住。 只有江溆醒来了,摸一摸她的发顶,她才能放心。 “殿下再等等,侯爷定会无恙。” 这次是另一道声音,听着不算熟悉,谢姜回头,看到了抱琴而来的青年,一身青衫如竹,含笑看着她,眸底盛了她看不懂的温和。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小辈,宠溺又包容。 “微臣云廷,见过殿下。” 是云廷。 云廷前几日刚到的华京,他接了书院的任命,带着妻子云栖在这里安定下来。 谢姜与他不算特别熟悉,毕竟总共就没见过几次,不过云廷总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放松自己。 “殿下要相信侯爷,他怎舍得让你一个人?” 云廷落了座,取了琴放好,将带来的琴谱递给谢姜,自己则开始认真的擦拭琴弦。 片刻后,宫中有人来报,谢汇醒了,谢姜也不耽搁,给江溆掖好被角便上了马车。 谢汇这次昏睡了很久,一片混沌中,他似是一个蹒跚的老者,行走在交错的命运线中,将这二十几年的记忆一点点的看过去。 谢汇是贵妃姚氏与圣人的长子,只比太子谢珺小了一岁,起初姚氏是按照太子的标准培养他的,他也足够优秀,每次的课业与谢珺相比其实是不相上下的。 谢鸿比谢汇小两岁,与儒雅温柔的兄长相比他更为跳脱,咋咋呼呼的,受罚是常事,谢汇也习惯了跟在他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 再后来,谢姜出生。 母妃告诉他们,这是嫡公主,让他们不能随意去冒犯,但也不要过分亲近,维持平淡的交情即可。 然而,两只都没听,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围在小团子的摇篮周围,就算什么都不说,只盯着小团子他们都觉得开心。 小小的孩童还不曾有什么过深的心计城府,但兄弟两个已经学会了母妃前一个样妹妹前一个样,一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个咋咋呼呼的掩饰自己。 直到谢蓁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温馨。 这天兄弟二人如往日一样,偷偷从皇后那里看了妹妹回来,正打算偷偷翻窗户进寝殿,却是不经意听到了舅舅姚文博与母妃的对话。 他们在说最近风头正盛的琴美人。 这位琴美人是当年随姚氏嫁入宫中的陪嫁侍女,后来得了圣人恩宠,因着琴艺不俗,便赐了“琴”这个封号,位列美人。 起初琴美人对姚贵妃还算恭敬,后来许是盛宠让她有了底气,她开始着手打压一直打压她的姚贵妃,皇后姜氏调节了多次后,两人的争锋相对开始从明面上转到暗处。 而这次谢汇与谢鸿听到的消息便是琴美人给姚贵妃下了毒,是一种慢性毒,而此时姚贵妃已经有了身孕。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不知是谁绊的谁,两人整整齐齐的滚进了殿里,给自家母妃行了个大礼。 这是谢汇开始工于心计的起点,他这才意识到,母妃的周围有很多不轨之人,在这深宫之中,必须要有利刃才能保护自己。 那个时候的谢汇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他知道的。 就像是一张事先编织好的网,那个时候的谢汇根本无从去察觉疏漏,他开始按照舅舅的计划去成长。 母妃生产那天他正在城外与工部侍郎视察护城河,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死婴和陷入昏迷的虚弱的母妃。 琴美人在两个时辰前诞下了一名女婴,此时圣人与太子并不在宫中,二皇子谢曙陪着母妃乔氏回了母族省亲,姚文博当机立断将琴美人与贵妃的孩子交换,用这名死婴偷偷换了那名女婴。 圣人回来后,贵妃呈上证据,揭发了琴美人给她下毒的事,圣人将其贬入了冷宫,几日后,琴美人被发现在冷宫自缢。 这是谢汇头一回真真切切的面对这样的谋划,他自幼对旁人抱有仁慈之心,但这次尽管他知道琴美人自缢是贵妃所为,他也没有半点不忍。 她靠着母妃陪嫁入宫,又不念旧恩,甚至害死了他的幼妹,还让母妃留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生育。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难清除,他再怎么君子谦谦、儒雅端方,都不能让他忘却那一天的血色和没有生气的死婴。 他恨琴美人,恨在她背后为她谋划的人,连带着恨着谢蓁。 那个年纪的谢汇并不知道舅舅为何要留下谢蓁,只是单纯的以为他想要折磨仇人的女儿。 所以,他明面上不显露分毫,尽到了一个兄长的责任,但实际上他恨不得谢蓁不存在,不过又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当初幼妹还未出生便成了死婴,她定要尝尽了苦楚才行。 谢蓁再怎么迟钝都察觉到自己这个哥哥不喜欢自己,甚至还有些厌恶自己,尽管他没有表现到明面上,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喜。 那天的事谢鸿并不知道,他那时随书院的同窗去了瀚城,回来后谢汇与贵妃都没有告诉他,所以他很疑惑为何兄长对谢姜那样温柔包容,说句百依百顺都不为过,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却这般不上心。 谢汇并没有向他解释,久而久之,谢鸿也跟着兄长一起,将谢蓁划在了“亲人”这个范围之外。 皇后姜氏去的猝不及防,怀玉殿下尚幼,就在后宫众人争着想要将这位受尽盛宠的小殿下接过去抚养时,谢汇谢鸿正在与谢曙对峙,双方都想把小姑娘接回去养,且都不肯让步。 向来温柔宽厚待人的谢曙头一回失了风度,“你们母妃已经给你们生了一个妹妹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谢汇闻言当即冷笑一声,“那我们换?” 谢鸿自然是兄长说什么他就跟着附和什么,“对对,换!” 谢曙古怪的看了他们一眼,“母妃也能换?” 知道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了,谢汇只觉得额角突突跳,忍不住轻哼一声,“谁要和你换母妃?是换妹妹!” 谢鸿跟着连连点头,“对对对,换妹……嗯?!” 谢曙:“???”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哥哥弟弟一脸惊悚的看着三弟(哥)。 谢汇一脸的风轻云淡,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兴致弯腰将软塌上的小团子抱起来,亲了亲她泛着奶香的小脸蛋,“园园和三哥回去好么?三哥养你。” 谢姜的包子脸软乎乎的,谢汇忍不住又捏了捏,迎来了她一记小拳拳锤脸。 谢曙忍不住插话,“园园,你三哥已经有一个妹妹了,但二哥没有,你跟我回去,我教你念书写字。” 这个年纪的谢姜和兄弟姐妹们都很亲昵,她当真是摸着小下巴思索了阵,然后向自家二哥伸出肉肉的小胖手。 谢汇面不改色的将小胖手握住塞怀里,一本正经道,“你二哥骗你的,那是你四哥的妹妹,三哥没有。” 谢曙:“……” 原谅二皇子,不是他脾气不好,是自家三弟今日格外的欠。 瞧瞧,为了争抚养权(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话都说得出来。 这应当是二皇子与三皇子两兄弟间的第一场正面交锋,最后两人谁都没成功,太子殿下冷着脸将自家软软香香的妹妹的抱走,并以“失仪”为由,罚三个弟弟去抄书。 等他们抄完,谢姜已经在东宫了,且圣人也允了谢珺亲自抚养小姑娘的请求。 谢汇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早知道当时就让谢鸿拦着,自己先把人抱回去,反正他抗揍。 谢曙:“……” 惹不起惹不起。 第88章 不要拒绝我 许是因为对那位琴美人的怨恨, 谢汇对谢蓁向来没有温情,确实对谢姜有求必应,在他看来, 尽管他与太子谢珺是竞争对手,但不管最后谁能如愿, 她嫡长公主的身份都不会变,她该有的荣宠都不会少。 随着年岁渐长, 谢姜与谢蓁二人也越发的亲厚,其余兄弟对谢蓁也很是不错,至少比她一母同胞的两位兄长要好不少。看着整天黏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两姐妹, 谢汇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慌:这个鸠占鹊巢的人会不会抢走谢姜? 他几乎是将对已故胞妹的感情全都倾注在谢姜身上, 疼爱有之, 愧疚有之, 他甚至见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皱一下眉都不行。 谢蓁的存在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时时刻刻提醒他那段往事,提醒他不该懈怠, 只有手握足够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的亲人不受倾轧。 他始终没有停下暗中谋划的动作, 甚至还会将这些手段用在了谢蓁身上,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会费尽心思的支开谢姜, 不让她与谢蓁过分接触。 直到有一次他失了手,布置的陷阱让谢姜误打误撞的掉了进去, 幸好守护在她身边的暗卫及时将人从枯井中救起,否则那天后果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那是谢汇第一次失手,也是谢姜对他疏远的开始。 那时的谢汇并不明白为何一次本该万无一失的圈套会让谢姜落进去,为何谢姜会“恰好”听到他与手下的交谈, 为何谢蓁会安然无恙。 他费尽心思的想要修补与谢姜之间的裂痕,费尽心思的想要除掉谢蓁这么不稳定因素,也费尽心思的在于谢珺的明争暗斗中保全谢姜。 直到逼宫那天,他切切实实的听到了真相。 原来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个,连胞弟谢鸿都知道这其中始末,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被利用。 而谢蓁,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被舅舅算计,被生母厌弃,被兄长憎恶,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其中缘由。 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恨他的吧。 谢汇忍不住又开始咳嗽,面色苍白如纸,眼底的血丝似乎都显得残艳了几分,咳嗽的力道像是要将他这个人咳散。 这里是没有宫人伺候的,谢汇虽不曾参与最后的兵变,但这么多年的谋划是事实,能够留在这里养伤已是圣人的仁慈。 谢姜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送到他唇边,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面色复杂。 形销骨立的青年就着她的手饮下热茶,温热自喉管蔓延至肺腑,他又咳了几声才稍微缓过来。 他猛地伸手拽住身侧之人的手腕,用力之大,不知是在挽留什么,他张了张嘴,无数言语涌至嘴边,却都是被他咽了下去。 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姜沉默着任由他的动作,待他的气息稍微平稳下来才拿过一旁的斗篷披在他肩头,“重伤加高热,好在有惊无险,三哥且……安生养伤吧。” 谢汇垂眸看着掌中这截微凉的手腕,指腹轻轻按了按明显的青色血管,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蓁儿的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许是觉得小姑娘的手太凉了,他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将人按着在榻边坐好。 谢姜顺从的挨着他坐下了,语气古怪,“我一直都知道……三哥,我从未怀疑过她不是你的胞妹。” “你们的眉眼与贵……与姚氏都有几分相似,三哥没有发现吗?” 谢汇猛地抬首,愣怔的将她望着,表情似悲似讽。 谢姜叹息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之余青年撕裂般的咳嗽声,谢姜移开视线,拍着他的脊背。 窗外的梅树不知被什么拦腰斩断,一地的落花也早已被尘土掩埋。 两刻钟后,圣旨到。 圣人终究是留了谢汇一命,只撤去了他的封地,将其贬为庶人,罚他去守皇陵。 谢汇平静的接了圣旨,转身去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现在只是个戴罪的庶人罢了,比宫中那些洒扫宫人还不如。 “天冷,回吧。” 谢汇忍着身上的伤口站起,为谢姜紧了紧斗篷,掌心轻轻拢过她的鬓发,干裂的唇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园园,再见了。” 此去便是永别,他是知道的。 他并没有有多少怨怼,这是他应得的。 只是……还是稍微有些不甘罢了,他这一辈子,被欺瞒,被算计,到头来失了本心、折了命。 一事无成。 谢姜低低的“嗯”了一声,将小手缩进斗篷里,深深的看了青年一眼,眼底酝酿着水雾迷蒙,而后转身走向殿门。 又开始下雨了,月白急忙撑了伞将谢姜遮住,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迈步,生怕她情绪不稳而摔了。 不过谢姜走的很稳,步伐没有丝毫紊乱,直到修鞋跨过了门槛,她才停下脚步,回头透过连绵的冰冷雨丝看向檐下。 身披玄色斗篷的青年靠在廊住旁,面色惨白,唇角还有隐约的血迹,应当是方才咳出来的,通红的双眼让他看着宛如厉鬼。 对上她的视线,青年似是松了口气,缓缓笑了,释然又心酸。 他挥挥手,唇瓣开合。 谢姜听不到他的声音,她捏了捏手里的系带,还是道了别,“三哥,再见。”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只是在拐过花架时看到了雨幕深处的衣角。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目送她的背影了。 月白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表情,护着她上了软轿,“殿下回寝殿吗?” 谢姜低低的应了声便不再开口,整个人慵懒的靠着软枕,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嗯,她是真的觉得有些困了。 “咦,侯爷?” 月白惊喜的声音响起,谢姜猛地睁开眼。 “殿下,是侯爷来了,侯爷醒了。” 这段时间谢姜每天都去侯府看望江溆,整日闷闷不乐的,月白都心疼坏了,如今江溆已醒,月白心下松了口气,感慨自家殿下总算能安心了。 软轿在檐下停下,谢姜撩起金丝牡丹的轿帘,修长的手掌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江溆的手很暖也很有力,稳稳地将她抱下来,半搂着她走入温暖的内殿。 其实江溆一个外男进一个未出阁公主的内殿是不合规矩的,就算他与谢姜再怎么感情深厚都不该如此,不过月白作为少有的知情者并没有多言,只默默的屏退了其余宫人,并勒令她们无须多嘴。 内殿里燃了火炉,谢姜被冻疼的小脸这才舒服了点,江溆是重伤醒来,面色惨白,气息也不稳,搂着人在软塌上坐下还咳嗽了几声。 谢姜握紧了他的手掌,将自己埋入他怀中,声音闷闷的,“皇叔重伤未愈,不该出来的,让人来宫里通传一声就是,园园会去侯府的。” 江溆以手肘支着桌面,让怀里的小姑娘舒舒服服的窝着,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发,像是在安抚粘人的猫咪。 “想快些见到你,就来了。” 男人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着,将谢姜的小手纳入掌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去看你那三哥了?” 谢姜点点头,在他怀里扭了扭才与他面对面,抬首仔细的将他看着,带着心疼的视线一点点的描摹过他的面容。 江溆低低的笑了,也不打扰,稍稍俯身将自己的脸靠近她,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面上,“给你看。” 谢姜忽然觉得耳垂有些热,忍不住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继续靠近。 他瘦了不少,左侧面上有一道伤口,已经结痂了,就在眼睑下方,若是再偏一点有可能就要割裂他的左眼,可见当时情况之凶险。 谢姜感觉心底鼓胀胀的,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让她下意识的伸手去轻触那道伤口。 她的指尖微微凉,江溆眉头抖了抖,到底是没有避开,反手捏住了她的手指,带着她的手指在自己面上一点点拂过去。 “这里不好看,等好了再给你摸,现在先摸摸别的。” 谢姜红着脸以指尖感受他面上的温度,目光躲闪,“皇叔莫要逗我。” 男人笑出声来,在她的指尖落下之际,呡唇含住。 谢姜当即触电般收回手,被他吻过的地方灼灼的,不断升温,在衣袂的遮挡下不住的颤抖。 好……羞。 “害羞?” 江溆握着她的下颚稍稍抬起,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浅浅喟叹,“姜姜,我真的等了许久了,不要拒绝我,好吗?” 他确实等了许久了,等她长大,等她开窍,等她去除体内的蛊虫,等她恢复记忆,等她重拾对他的感情。 此次重伤他昏睡了许久,但他隐约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他听到小姑娘在耳边抽抽搭搭的哭,让他快点醒过来,说她想他了。 真的是让他心疼的紧。 所以,他一醒来就过来见她了。 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想她了。 被困于狱中多日,刀光血影中拼着一条命冲出来就是为了见她。 还好,她还在。 更好的是,小姑娘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呢。 江溆勾起她鬓边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细细缠绕,轻柔的吻一个个落在她面上,安抚着小姑娘过于担忧的情绪,也在安抚自己。 ? 最后,他含住了她柔软微凉的唇。 第89章 慢慢说(正文完结) 江溆的吻如同他这个人, 温柔中带着些许霸道,却又不会让谢姜感到不舒服,他会照顾到她的状态, 给她时间换气,而后继续掠夺她的呼吸, 唇齿间带给她极致的颤栗,让她沉沦在这绵长的吻里。 谢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软了, 只能依靠着江溆,被他搂着不住的吻,他似乎有些迷乱, 扣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舌尖的温度也愈发的灼热。 她攥紧了他的衣襟, 难耐的声音被他尽数咽下, 被动的接受他给与的热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似乎要吃了自己。 “江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姜吓的将自己缩了缩,江溆也停下来, 轻轻啄吻她的额头, 细细的安抚着她,坦然对上来人满是质问愤怒的目光。 谢珺上前果断把自家妹妹从男人怀里挖出来抱走,她似乎有些力竭, 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只能靠在他臂弯里平复呼吸, 唇瓣水润嫣红,面颊上笼着红晕,罕见的染了几分媚。 这般模样…… 谢珺面色不虞,将想要挣扎的谢姜紧紧扣在怀里。 江溆下了软塌行了礼, 唇边水迹明显,被他以食指拭去,动作很是刻意。 圣人似乎气的狠了,看看明显被欺负的不轻的女儿,再看看眼前餍足的男人,突然想起来,似乎是他主动提议让自家园园去亲近江溆的,也是他做主下令让江溆去保护她的。 眼前一黑。 “随朕来!” 说罢,他也不管别的,愤愤的一甩袖转身便走,却是被谢姜握住了衣袖的一角。 “父皇……” 小姑娘红着脸,声音低低的,“莫要责怪……” 圣人并没有听她把话说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按了按她的发顶,“就你好骗!” 许是没想到自家父皇这么生气,谢姜愣愣的看着二人的背影,直到被谢珺放到软塌上才反应过来,委屈巴巴的看向他,“皇叔不曾骗过我。” 她眼底还有方才那一吻的媚色,唇上的胭脂晕开一小片,眼尾微润,一看就知道方才的情动。 这还是谢珺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模样。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如珠似玉宠着的妹妹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牵着他的衣角,怯生生躲在他怀里的小团子了。 她窈窕初成,眉眼精致,一颦一笑足够让男子倾心。 而且,她也已经有了倾心的男子。 谢珺叹息一声,颇为烦躁的掐了掐眉心,“何时开始的?” 自家妹妹和皇叔向来亲近,他是知道的,他也是赞成的,毕竟谢姜没有母妃,母族姜氏又远在园洲,多一份依仗总是好的。 而江溆那个老男人看着挺正经的,他只当他是父皇的心腹,值得信任,谁知道他就把自家妹妹哄骗到了呢? 谢姜垂眸,指尖不经意摩挲着腕间的手镯,“我……我及笄那天。” “……好,很好。” 谢珺冷笑,仰头饮下一杯热茶,心里愁的不行。 也不知道现在给自家园园相看其他青年才俊还来不来得及? 谢珺摸了摸下巴,又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开始默默盘算着这个可能性。 不过…… 他既不愿意园园和江溆在一起,又不愿意园园伤心,更关键的是,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如江溆这般全心全意的待她好。 他虽对拐了自家妹妹的男人有些不满,但还做不出强硬拆散二人的事来。 最重要的是,他虽对江溆有些埋怨,但抛开其他的不谈,他对园园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为她赶赴南疆寻解毒之法,千里迢迢带伤相救,穿过刀剑血影平定一切。 其实,不满归不满,江溆这个人品行如何,对谢姜感情如何,谢珺都看在眼里,确实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但是…… 哎呀怎么回事,他就是好气啊。 谢姜抱着手炉,愣愣的看着自家哥哥一杯接着一杯,将一壶热茶都喝完,留下一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背影匆匆,看着像有什么急事。 谢姜默默的摸了摸不知何时凑到身边的大白狗的脑袋,只觉得今天父皇和哥哥都怪怪的。 而另一边,圣人和江溆二人可以说是剑拔弩张,当然,是圣人单方面的,因为一进书房江溆就干脆利落的跪下来喊了“爹”。 圣人再次眼前一黑。 他颤抖着手指着眼前人,一张脸皱的不行,“好啊,妄朕如此信任你,将园园交给你保护,你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难怪……难怪你这般积极,每天都去园园那里献殷勤,原是抱着男女之情?” 江溆淡定的跪着,脊背笔直,并没有被圣人的气势吓到,“臣早说过,臣的一切都是园园的,待她入主侯府,不也是臣保护她?又有什么区别?” “这区别可大了!” 圣人直接激动到破音,“朕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喊朕爹?” 想起刚刚江溆那干脆一落的一跪和那声中气十足的“爹”,圣人只觉得头疼。 糟糕,还有些头晕。 “这重要吗?” 江溆意味不明的挑眉,缓缓道,“重要的是,臣与姜姜两情相悦,早已许下一生,更重要的是,再没有人能够比臣做到更好。” “你……” 圣人气息一顿,手掌用力拍在桌案上。 好气,但找不到反驳的话。 江溆是谁?不在乎爵位,不在乎权势,为了谢姜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敢一个人杀出牢狱,断骨之下还能面不改色护着谢姜的人。 谁会比他疯? 圣人狠狠地瞪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谢珺到时,看到的就是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大眼瞪小眼的画面,看着颇为诡异。 三人唇枪舌剑了半个时辰,江溆才被放出宫,他重伤刚醒来,也实在是经不住这样折腾,回到府上便休息了。 倒是谢珺与圣人用了晚膳后一起散步说起了这件事。 圣人看向聆雪殿的方向,长长叹息一声,“待江溆痊愈了,你观察一阵,若是没有疏漏,便找个日子定下来吧。” “父皇?” 谢珺有些震惊,没想到最先让步的是圣人,还是这么快,这才一日不到呢,要知道今日看到江溆搂着园园啃的时候,圣人的表情像是要活拆了他。 这转变的也太快了。 圣人掩唇咳了两声,语含无奈,“朕时日无多,趁这个时候给园园找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送她出嫁,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到了那边我也好向她母后交代。” 谢珺呡唇,眼底尽是隐忍,“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若是园园知道了……” 圣人抬手示止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忽然就笑了,“这小丫头被我们宠的太过娇气了,若我身子康健,定然舍不得她这么快出嫁,但我早些年损了根基,能撑到现在已是幸运。” “你莫要在你妹妹面前多言,免得她害怕。” “儿臣晓得的。” 谢珺侧身挡住夜间的寒风,扶着他往回走,“皇叔他……除了年纪大了点,但对园园确实让我挑不出错。” “年纪大也无妨,走的早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圣人笑的古怪,开口竟是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反正到最后侯府的一切都是园园的,届时你是圣人,再给园园相看合适的驸马便是,只记得莫要让她远嫁离开华京,若是离了华京她便是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朕不放心。” 谢珺:“……” 园园和皇叔还没成亲呢,父皇您这就开始考虑给她相看下一个,这真的好吗? 他笑着应下,“是,儿臣不会让园园离开华京的。” 谢姜开始每日往侯府跑,监督江溆喝药,两人早已心意相通,时常对视间就生出了脉脉情义,看的周围伺候的人脸红不已。 一个月后,朝堂大换血,迎来了不少新面孔,圣人最后一次上朝,宣布了对姚氏最后的处置与谢珺继位一事,并给泽山候与怀玉殿下赐婚。 泽山候跪谢圣恩,并当朝允诺,侯府今后有且只有一名女主人,他江溆此生也只会有怀玉殿下一人。 谢姜接到消息时正在殿内抚琴,她让月白接了圣旨,继续认真的调音,上扬的唇角昭示了她的好心情。 片刻后,一身青衣的江溆携着一束花枝到来,月白笑着带众人退下了,将空间留给这对有情人。 江溆将花枝放下,理了理宽大的衣袂,在谢姜身后坐下来,将人搂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 “我好高兴。” 他的气息强势的将她包围,垂下的发丝落在她脖颈处,勾的她痒痒的,“姜姜,我可以娶你了。” 谢姜低低的“嗯”了一声,红着脸放松了自己靠在他温热的胸膛,能够清晰的感受他胸腔的震动,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男人寻到她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下巴抵在她发顶,“姜姜,我会待你好。” “从前我只觉得着急,只怕哪一天你又忘记了我。” 现在好了,蛊虫已除,他的姜姜不会再忘却他们的感情,也不会有生命之忧。 谢姜侧身,埋首于他的胸膛,“不会的,不会忘的。” 江溆笑着吻了吻她的唇,眼底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说给你听,有很多事想要和你一起去做,姜姜,等你嫁给我,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有无数的情话想要说给你听,有很多浪漫的事想要和你一同完成。 真好,我们的未来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