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女尊) 作者: 令歌 简介: 【高亮提示:男主前世嫁过人,是难产死的,这辈子1v1双c,不喜勿入】 一向贤良方正、千仞无枝的皇太女祁太安在登基后忽然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更是将伦理纲常抛到九霄云外,竟要纳自己的皇叔为后。 祁晏大概也没想到,再见那位端方有礼的侄女,却是被她堵在角落里。 她道:“皇叔,做朕的皇后吧” ………… 祁太安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最敬重最喜欢的皇叔痛骂自己背德。 真奇怪,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皇叔让自己动心又骂自己背德。 既然重来一次,权力在我手上,皇叔也应该在我手上。 阅读指南: (1)女主开局重生,没有恩恩怨怨,有的只是前世看皇叔嫁给别人,为别人生儿育女的漫天嫉妒。 (2)女主皇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女主是疯子疯子疯子! (3)男生子,男主上辈子嫁过人,这辈子是1v1,双c。 (4)大家不喜欢看就跑,别骂作者。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重生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太安,祁晏 ┃ 配角:倒霉的朝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撕破伪装,皇叔只能是我的 立意:幸福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第一章 “好端端的,怎么会难产?”祁太安心里着急,一边走一边问,她步履匆匆,险些连清晓都跟不上。 “陛下你也知道,蜀王的年纪已经不轻了,男子生产又本就凶险,这才……” 祁太安如何能不知道,皇叔成亲的时候就快到而立之年了,祁太安私底下也劝慰过皇叔,要是想要孩子,由她做主,从旁系里过继过来一个便是。 也并非是祁太安一个人这么想,从旁系里过继子嗣的大有人在。但皇叔一意孤行,他说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有他喜欢的妻主,有他和妻主的孩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概没注意到祁太安的目光一暗再暗,却不过转瞬之间就恢复如常。 既然皇叔想要,祁太安也不好再多言,等到祁晏有孕了之后,祁太安特意从宫里派了个最好的太医到了蜀王府细心看顾皇叔,却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祁太安心乱如麻地赶到蜀王府,一路进了园子,都畅通无阻,只是在水无声门口被人拦住了。 里面传来皇叔一声又一声嘶哑的叫喊,不知道发作多久了,小厮将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无论哪一件都叫祁太安心惊,她眯着眼睛看向那只拦她的手,大概是在琢磨直接砍了了事。 她一把拉开那人,就要推门进去,却连清晓也来拦她。 “陛下,蜀王在里面生产呢,陛下要是进去……” 清晓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祁太安明白了,皇叔早就嫁了人作夫郎,现下他在生孩子,就算她是九五之尊,也是没资格进去的,反倒是逾矩了。 想到里面的皇叔,祁太安不声不响地收回手,眉间闪过一丝不甘心,她回过头去问刚才拦她的那个人,“张太医可在里面?” 那人忙不迭地答,唯恐触怒龙颜,“在的在的,不止是张太医在里面,这京城最好的产公也在里面,敬请陛下放心。” 到这样危险的时刻,京城最好的产公和宫内最好的太医,能起到的作用,怕也是甚微,祁太安不敢放心。 蜀王府来人将祁太安引到了另一处屋子去,声音被隔绝得微弱起来,但一直扯着祁太安的心,祁太安连口茶都喝不下。 目光流转之间,她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一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人正欲向她行礼。 祁太安皱着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姣好的面容,虽然家世一般,却是祁晏真心喜欢的,是祁晏为自己选定的妻主——陶苇杭。 陶苇杭一脸茫然,“臣不在这里,应当在哪里?” 自祁晏发作之时,她就一直在这间屋子等着,也算是尽了妻主的本分,这位皇帝自她和祁晏成亲伊始,就不喜欢她,都说帝王的喜怒难以揣测,陶苇杭不知道其他的是不是真的,但祁太安讨厌她一定是真的。 她历来战战兢兢,此时定然是没有错漏的。 祁太安气的不轻,她走到陶苇杭面前,指着水无声的方向道:“皇叔正在为你生产,你不是应该陪在他身边吗?” 陶苇杭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十分理所当然地道:“陛下,妻主是不进夫郎生产的地方的,那地污秽,不吉利,这是一直都有的规矩。” 皇叔冒着失去性命的风险为陶苇杭生孩子,陶苇杭却在外面跟她扯生产之地污秽,不吉利。皇叔本就敏感,此时正是他最无助的时候,可陶苇杭不在他身边。 祁太安当即打了陶苇杭一巴掌,打得陶苇杭歪了头,头发散下来几缕,祁太安还要再动手,清晓拉住她,低声同她说:“陛下,蜀王还在里面生产呢,他要是看见他的妻主顶着一脸伤,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祁太安一甩袖子,终究还是按捺下性子,坐了回去,只是眉拧紧。屋子里没人再说话,那些前后伺候的奴仆恨不得将呼吸声都撇去。 最后还是清晓走到陶苇杭跟前,耐心宽慰她:“王妃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吧,陛下是担心蜀王,这才性子急了些,王妃莫要放在心上,您一向知道陛下同蜀王的情谊。” 陶苇杭犯不着跟当朝天子过不去,只是听到“情谊”二字,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祁太安,那人正心急如焚。 情谊么,到底是什么情谊,陶苇杭讽刺一笑,正要跟着人出去,祁太安的声音响在她身后。 “上完药之后就去陪着皇叔。” “臣知道了。” 这个时候,哪能由着陶苇杭,她要是说不行,就是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了。 祁太安来的时候还是上午,转眼间就到了傍晚,但水无声里祁晏的苦难还没有结束。 生产这样的事情,拖的时间越长,人的心就越凉一分。 晚间下起暴雨来,狂风骤雨,天地一片混乱,外头的石板路上都能看见有水涌动,雷电将黑夜劈开,照得整个人间如同白昼,有一道差点就劈进屋里去。 祁晏细心照料的那些花草全军覆没,祁太安坐在廊上,看着那些被卷起来的枯枝残花发愣,她心慌得厉害,她这一路都是明争暗斗过来的,可她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少有这样的时候。 她望了一眼那道紧闭的房门,已经快要听不见皇叔的声音了,皇叔应当是累了,祁太安急急起身站到那门前,照例有人来拦她。 “我想离皇叔近一点可以吗?” 祁太安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她退了一步,她不看皇叔,她就想离皇叔近一点。 天子近乎乞求的语气让人震惊,祁太安最终还是进去了,她与祁晏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是皇叔向来喜欢的山水,皇叔已经意识不清,靠参汤吊着力气,在场的人没有说话,但都已经知道,只怕是父子俱亡的下场。 “皇叔,朕在这里。” 不像往常一样,没有人应她,也许祁晏听见了,可没有力气来应她。 祁太安想说点旁的什么,外面的风还是太大了,一切声音裹挟在风声里都像是在呜咽,等到屏风后面的人没了气息,人们才发现,天子也是泪流满面。 皇叔躺在榻上,到处都是血,他用尽全力生下来一个死婴,此时正用他怀着期盼的心情亲手缝制的小被子裹着。 祁太安踉跄着走到皇叔身边,皇叔灰败的脸映入她的眼中,她那根从皇叔成亲起就绷着的弦终于彻底断了。 她不管不顾地去握祁晏的手,一片冰凉。 冰凉之下,尽是绝望。 皇叔总说他们君臣有别,自成亲后,他就不大到宫中去了,近来边境动乱,江南水患横生,祁太安抽不出空来,她仔细想想,她跟皇叔已经三月未见。 皇叔的鬓间居然有白头发了,皇叔才三十岁,算不上年轻,但不该是生白发的年纪。 祁太安一点一点地将祁晏额间的头发捋过去,动作轻柔,屋子里静的很,他们早有耳闻蜀王与当朝陛下情谊深厚,可这一切落在他们眼里,又好像有点奇怪,天子对待蜀王不像是侄女对待叔叔,倒像是…… 不可言不可言,有的人慌忙将头低下去,掩藏住自己的心思,可这一切都尽收陶苇杭眼底。 天子站起来,脸上泪痕未干,但威仪仍在,况且无人敢直视天子。 “给皇叔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平静,克制,仿佛刚刚失仪的那个人不是她。 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奴这就去取。” 祁太安又看向陶苇杭,“请王妃到另一间屋子,朕有事要问王妃,还请张太医同往。” 张太医不断地在擦头上的汗,脸色煞白,她大概也知道了,蜀王父子俱亡她会是个什么下场。 陶苇杭立在祁晏床前,祁晏临死前还握住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总归是让陶苇杭珍重的话。 后来他看向屏风,不是在看屏风,是在看屏风后的祁太安,但终究是没给她留下个只字片语。 留给祁太安的也很好猜,祁晏一直希望祁太安做个明君。 无论如何,祁晏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 陶苇杭浑浑噩噩走出屋子,外面还是倾盆大雨。 她到的晚,张太医已经跪在了地上,整个人伏着,肩膀不断颤着,大概是交代完了。 而上首的祁太安,等到她一进屋子,就径直朝她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应该是个茶杯的盖子。 那东西磕破了陶苇杭的头,有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 “朕将皇叔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待皇叔的,入赘到蜀王府,是委屈你了是吗?” 陶苇杭的母亲不过是个五品官而已,要不是皇叔亲口说喜欢陶苇杭,祁太安根本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婚后他们也算相敬如宾,祁晏的背后可有祁太安撑着,于是陶家一路高升,就连陶苇杭都在朝廷里官拜一品。 但陶苇杭深知如今的一切都是祁晏给她的,没了祁晏,她就什么也不是。 女子当道,她却要依靠一个男子,她总是抬不起头来,她又没有几分喜欢祁晏,言行自然是冷落了他。 孕中本就多思,祁晏一向心里藏得住事,男子生产本就危险,再加上祁晏年纪大了,别的人早在十八九岁前后就生了孩子,祁晏这个时候要孩子已经很危险了。 如此,便造就了今天这副局面。 祁太安是个难得的明君,少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为了什么啊,自然是为了水无声里躺着的祁晏,陶苇杭笑起来,“陛下说的是,臣自当尽好赘妻的本分。” “皇叔为了给你生孩子命都没了,你对他却只有本分?” 怕祁太安杀人,清晓一直盯着她,遇事不对,就挡在祁太安身前。 也多亏清晓挡着,陶苇杭才有命说下一句话:“臣不喜欢他,自然只有本分。” “你不喜欢他,你还娶他?” 世事真是讽刺,祁太安忽然自嘲一笑,她喜欢皇叔,却不能娶他。 陶苇杭不喜欢皇叔,却能让皇叔一心一意地要嫁给她。 “君要臣娶,臣不得不娶。” “好一个君要臣娶,臣不得不娶,你分明是贪图蜀王府的权力,你什么都想要,却什么也得不到,皇叔就是被你害……” 祁太安一顿,聚起来的气势散了大半,那个“死”字哽在她的喉咙里,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陶苇杭听到这里,径直朝祁太安看过去,血糊了她半张脸,她却森然一笑,字字诛心—— “陛下,臣贪图蜀王府的权力,不喜欢祁晏也娶了他,可你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分明喜欢祁晏却留不住他,你也是个懦夫。” 他今天死了,我们两个都有一份。” 你一步都不敢走,你是活该,你是咎由自取。” 清晓错愕地看着几近疯癫的陶苇杭。 祁太安死死地盯住陶苇杭,声音里卷着铺天盖地的杀意:“你、说、什、么?” 祁太安是真的想要陶苇杭的性命,她的手越过清晓扼住陶苇杭的脖子。 “就连现在,你也是无能为力,祁晏已经死了,你无所适从无法接受,所以只能迁怒于我,杀了我,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 祁晏,已经死了? 祁太安松开手,她撑着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小了,清晓拿着伞,祁太安却没要,她迎着雨抬头去看那块匾额,是皇叔想的,由她来写的。 水无声。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那个说他要一辈子活在画里的皇叔,在刚刚没了。 “祁晏。”祁太安呢喃出声,痛不欲生的她掩面而泣。 陶苇杭的话如刀子,一句一句地剜在了她的心上。 而在屋子里的陶苇杭却跌坐在地上,她是不喜欢祁晏,可也没想过要他死。 祁太安忽觉喘不过来气,又是一场电闪雷鸣,祁太安栽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想—— 要是重来一次,她一定会把皇叔留在她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后面就是重生了,由于被陶苇杭刀的太狠,女主前期特别偏执,她一心只想要把皇叔留到自己身边,完全丧失理智。然后后边陶苇杭还会出场,但基本跟男主没什么关系。 祝我自己开文大吉,今天阳光明媚,就是热了点。 专栏有完结文《图你(女尊)》。 预收一:《只是玩玩而已》,非女尊,但男生子。 喜欢就点个收藏,文案如下—— 严疏最近看上个男大学生,贫困,脆弱,像被丢弃的猫,给两口吃的就会往她身上扑,最重要的是,长的又乖。 完全合严疏的胃口,她只需要勾勾手指,对他好一点,对方就会手到擒来。 直到严疏腻了,长得乖又有什么意思,她还是喜欢野一点的。 坦然跟对方分手:只是玩玩而已,别当真啦。 渣女人设不倒,直到对方拿着孕检单找上来—— 严疏:“嗯?” 预收二:《到我这儿来》(女尊,男生子) 薛山雁是薛家家主的嫡长女,为人乖张,就是在双亲面前也是一张冷脸。 一时兴起买回来个奴隶,奴隶娇娇弱弱,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一无是处。 薛山雁曾打趣儿道:要是他的眼泪能跟鲛珠一样,明日我这房子就能被珍珠挤破。 她也多次提及,只不过是个养着好看的玩意儿。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儿—— 他一哭,薛山雁就心疼,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哄他,后来更是娶他做了正君,什么玩意儿,分明是她的心肝儿。 薛山雁啧一声,好看的人果然会勾人。 第二章 是夜,圆月被不知道何时过来的云层遮住,冷风一阵又一阵地席卷这摇摇欲坠的黑暗,宫灯也被吹得摇摇晃晃,让廊上的一切都不太分明。 阿沅轻手轻脚吹灭内间的烛火,只余外间的灯亮着,她又去四处检查门窗都关紧了没有。 做完这些事,她才放宽心到廊上去,也就是抱着被子靠着,她可不敢睡。 登基大典才过去几日,新帝虽是早就定下来的太女,但先帝走的太过急了些,所有人都还没准备好,宫里更是乱了套了,如今虽尘埃落定,但殿里的这位新帝这几日,依旧睡得不太安稳。 阿沅是第一次守夜,早有人叮嘱了她,虽然新帝宽宥,也没发过什么脾气,但正值多事之秋,又是在帝前伺候,可马虎不得。 阿沅自然谨记在心,入宫当差,阿沅最珍惜的就是她这条性命。 迷迷糊糊闭了闭眼睛,阿沅就听见有人叫她,她心里一个咯噔,忙跑了进去。 将内间的烛火点燃,阿沅看见,新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她发丝凌乱,一双眼睛更是从未有过的幽暗。 被这样的眼神吓到,阿沅慌张跪下,“陛下,怎么了?” 祁太安只觉得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场面,怎么理也理不清楚,她看着这一室的烛火,竟问道:“是什么日子?” 日子?阿沅一愣,新帝想要知道什么,她揣摩不透圣意,只好战战兢兢地答:“淮叶元年,明儿个该惊蛰了。” 祁太安虽头痛欲裂,但不至于不记得淮叶元年是个什么日子。刚过完新年,母皇就突然崩逝,喜庆一扫而空,连绵的雪落下来,直到前些日子才堪堪止住。 许是祁太安的脸色太过于难看,阿沅主动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请太医来吗?” 祁太安看向阿沅,是个面生的小丫头,这长乐宫的人数不胜数,她自然是记不住,她摆了摆手,她这病,太医治不了。 恰好窗户外一道闪电滑过,隐隐照进窗内,阿沅被吓了一跳,才明白过来这可是御前,她耸动肩膀,觉得大限将至,但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祁太安怪罪下来。 她悄悄抬起头去看,发现新帝只一味望着窗外,窗子关着,新帝应该是什么也看不见,但阿沅一阵恍惚,她竟然看见新帝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 还能是什么东西,阿鸢低下头,新帝哭了,在普通的一个雷雨天里。 祁太安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瓢泼大雨,倾倒在这宫墙之内,混沌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场雨,下在蜀王府里。 祁太安终于清醒过来,她的声音紧的可怕:“召皇叔入宫。” 深夜里,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宫门口,清晓早已撑着伞等着了。祁晏看是清晓亲自来迎他,一愣,很快与清晓并肩往长乐宫走去。 “陛下怎么了?”祁晏开口问身侧的清晓,皇帝大发脾气要他进宫,祁晏不知其中缘由,不过又是发脾气又是深夜,现下更是派了清晓出来,祁晏隐隐有些担心。 “属下也不知情。” 她到殿里的时候,就看见祁太安一身里衣站在窗前,任凭清晓怎么劝说,她都不肯关窗子,也不肯披上披风,只是一味地要祁晏进宫,隐隐有大发雷霆之势。 清晓一直跟在祁太安身边,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只好命内侍去请蜀王进宫,而她担心祁太安病倒,更是亲自到了宫门口来迎。 “这不是胡闹吗?”祁晏心急如焚,匆匆穿过一道又一道门。 祁太安是一下子就到了高位的,虽说在此之前她已经亲政,但终究跟坐上那个位子不一样,祁晏本就担心祁太安在这人仰马翻的宫里,会出什么事。 毕竟不是没有人暗中盯着她,现下想来,倒是来的晚了点。 总算是到了长乐宫,清晓伸手接过祁晏已经有些湿了的披风,轻声道:“还望蜀王多多劝慰陛下。” 祁晏点点头,推开门进去,殿内烧着炉子,初春的天依旧寒冷,只是祁晏很快便觉这屋子里被凉风灌透,毫无暖意。 祁太安依旧一身里衣站在窗前,眉间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风吹的,上面好像凝了一层又一层的霜雪,祁太安整个人冷得可怕,就连祁晏都很少见到祁太安的这个样子,莫提长乐宫的那些宫人了。 他脚步声很轻,但祁太安很快注意到他,殿里原本有人伺候,此时都下去了。 祁太安那黯淡无光的眼眸因为映进了祁晏而彻底亮了起来,二十七岁的皇叔,同天下的男子一比,也不年轻了,可他是鲜活的,鬓间也没有白发,甚至还有些少年气。 上天居然真的将这样生机勃勃的皇叔还给了她。 祁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祁太安抱住,祁太安下了死力气,牢牢将祁晏禁锢在怀里,祁晏都能够感受到祁太安的呼吸,浓重的,扫过他耳边。 祁晏挣扎不得,他本就是男子,怎好拗得过本就学武的祁太安,他只好开口:“陛下,陛下,请将臣放开,这不合礼数。” 礼数?祁太安在心里轻嗤一声,去他的狗屁礼数,上天让她重来一次,不是为了让她遵循那些礼数的。 祁太安贴着祁晏的颈侧,喟叹一声:“皇叔,叫朕太安。” 从前祁太安未登基时,祁晏总是叫她一声太安的,但自先帝死后,祁太安成为新帝,祁晏觉得君臣有别,都以君臣之礼相待,太安更是月余没有唤过了。 在祁晏眼里只是月余,可于祁太安而言,已经有三年了,这三年里,皇叔一直克己复礼,遵循君臣之道,他是臣,祁太安是君,无论如何,太安都不合适。 但现下祁太安想听,她太久没有听过了。 “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祁太安低头看一脸紧张的祁晏,可怜巴巴地道:“皇叔不叫我太安,我可能就要死了。” 这从何说起,可是祁太安的目光太过眷恋,就像小时候那样,祁晏不得不屈服,低声道:“太安。” 太轻太短,但其中的念想太长,祁太安总算心满意足,她将祁晏松开,祁晏没怎么琢磨刚刚的事情,他将放在桌子上的披风取了过来,祁太安刚刚的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手,太凉了。 要是祁太安就此病倒,可怎么得了。 祁晏替祁太安披上披风,又伸手将窗子关掉,殿里好歹有了些暖气。 祁太安却一心一意地盯着祁晏,祁晏觉得今天晚上的祁太安哪里都不对,但他有心去问,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 “天色不早了,陛下明日还要上朝,赶紧休息吧。” 而他自然是要功成身退,回他的蜀王府去。 手被勾住,连带着祁晏整个人都往床上翻了去,祁晏短促的惊呼咽在嗓子里—— 他被祁太安拉到了床上,祁太安很快便压了上来,她近乎蛮横地按住祁晏的手,披风足以裹住两个人。 这下祁晏是真的被吓的不轻,他一阵乱动,可还是没有逃脱祁太安的桎梏。 他心下着急,问道:“陛下,你要干什么?” 祁太安不答,皇叔近在咫尺,头痛又卷土重来,陶苇杭的那些话如同附骨之疽一样在她心里作用起来,一寸又一寸地搅动,她失去理智,低头吻了下去。 “你分明喜欢祁晏却留不住他,你也是个懦夫。” “他今天死了,我们两个都有一份。” “你一步都不敢走,你是活该,你是咎由自取。” 粗暴,毫无章法的吻,疯狂之下,尽是偏执,求不得,得不到,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嫁给别人,那都已经过去了,如今—— 上天让她重来一次,就是为了让她得到皇叔的,除非死,她不放手。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看出来了吧,女主是真的很疯。感谢在2022-07-12 15:05:32~2022-07-13 14:4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stoioi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殿外疾风骤雨,殿内一片狼藉,仿佛那风那雨全都争先恐后地涌进殿里,将一切都搅得混乱不堪。 祁晏拥着祁太安的披风靠在最里侧,无论他怎么想,他都无法为祁太安的反常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们是叔侄,祁晏又比祁太安年长九岁,祁太安年幼时确实受祁晏很多照拂,祁晏抱过她,也哄过她,但从来都没有亲过她,那现下……祁晏的脑子里乱得厉害。 反观祁太安,她坐在床边,目光看似没有落到祁晏身上,但她其实一直都在看祁晏。 那个吻结束之后,谁也没有说话,祁晏卷走她的披风径直缩到了床的最里面,此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皇叔眼尾泛红,都是刚刚被她那个吻刺激到的,眸中有泪,却一直落不下来,祁太安没觉得快,再迟一步,皇叔又会被什么陶苇杭李苇杭夺走。 只要皇叔在她身边,两情相悦不会是难事。 响过五更更声,祁太安心知肚明,她要上朝了。 清晓捧着朝服在外面站着,后面跟着的人早把皇帝梳洗的东西准备好了,只是祁太安迟迟不说话,没人敢进去,更何况殿里还有个蜀王。 只隐约有几个婢子在议论,说陛下和蜀王的关系当真是好,都能彻夜交谈,陛下也真是辛苦。 谁都知道,陛下在被立为太女之前,只不过是这深宫里不得宠的皇女罢了。祁太安的亲生父亲是个男宠,连位分都没有,早早的便病痛缠身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先帝不喜欢她,甚至不记得宫里还有这么一位皇女,说是皇女,过的倒不如有些皇子。 还是蜀王护佑,保她平平安安地长大,宫里多的是夭折的皇子皇女,深宫里的争斗从来都不会停止。 祁太安自个儿也是才华了得,自从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之后,但凡是天下人提及这位陛下,都会说她是个难得的明君。 现今陛下深夜召蜀王入宫,两人定是在商议什么要事。清晓却不这么想,长乐宫到前朝还需要些时辰,陛下要是再不出来,可就要误了早朝了。 清晓决定敲门,却听得里面门被一道一道拉开的声音,是祁太安亲自来开的门,殿里无人伺候,所有人都等在殿外。 拉开门之后,雨声更加清晰,一声一声,如叩在心上,祁太安望一眼雨中大雾,“就在外间。” 清晓吩咐人赶紧将东西放下,她与祁太安离的近,祁太安素来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告诉清晓,让她去办的。 这皇宫内外,祁太安只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 “你今日不必跟着朕去了,你留下来,将蜀王安排到未央宫去,告诉苏玉,人不能出未央宫。” 未央宫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历来皇夫住的地方,也只有皇夫才有资格住进去,长乐未央,本就是跟白头偕老一样真挚的誓言,现下,祁太安要安排蜀王住进去,还不能让人走了。 陛下是要干什么? 清晓内心里有诸多疑问,但她一个也没问出口,她总觉得,从昨天蜀王进宫时起她就有了的隐隐约约的猜测,正在变成真的。 “另外,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见皇叔,谁也不能带走皇叔。” “属下知道了。”带着那么点担忧,清晓多嘴劝了一句:“陛下,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 “他们不阻拦,自然不会太难看。” 清晓是聪明人,这一句基本上已经把她的猜测坐实了。 早朝上,该议的事情议完之后,祁太安忽然来了一句:“朕有了立皇夫的打算。” 此言一出,就是在朝堂上昏昏欲睡的人都清醒了过来,群臣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我方才听见了什么? 也不怪他们反应大,祁太安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一个仁德的帝王该有的样子,江山交到她手里,很多人都放心,但这位德才兼备的陛下,有唯一的一个缺点—— 她没有皇夫,连侍君都没有。 若是皇夫倒还过得去,毕竟是要执掌后宫、辅佐天子的人,谨慎一点也无妨,况且当时先帝身子还很硬朗,没人着急。 但祁太安侍君也没有,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但凡是京城里排的上名的贵女,哪个不是三夫四君,祁太安倒好,无论是倾国倾城还是身姿曼妙的,她都看不上,清心寡欲到了极点。 东宫里面没人,这就造成先帝死后,祁太安作为新帝,她的后宫也没人。 那这可要着急了,延绵子嗣那是大事情。 但无论怎么上折子,都被祁太安四两拨千斤打回来了,如今可是祁太安主动提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有人马上附和:“是是是,不知道陛下心里可有人选?” 毕竟显赫世家里还有不少待嫁的公子。 “这倒是有——”祁太安意味深长地停顿,群臣都喜上心头,感觉国家大事都要解决一件了。 后面他们就听见祁太安一字一句地道:“蜀王。” 京城里只有一个蜀王,可那是祁太安的皇叔,有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了,毕竟久在宫闱,他们什么宫廷秘闻没听过。 但有的人还在垂死挣扎,询问旁人,是不是还有另外的蜀王。 得到答案——没有,天底下只一个蜀王。 在宫内有眼线的早就收到了消息,天子深夜召蜀王入宫,天子多受蜀王照顾,对这位叔叔有些依赖,这无可厚非,谁也不会往这一桩事情上想。 但祁太安要立祁晏做皇夫这事一出来,所有东西都立马变了味儿。 祁太安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但她不关心,她转头看向礼部尚书在的位置,“还请礼部好好准备。” “这根本不合礼数,礼部不好准备。”礼部尚书往前迈了一步,她的话也往前走了一步,都不开这个口,那好,就由她来开。 这天底下,哪有侄女娶叔叔的道理。 “不好准备?”祁太安的眼神阴鸷,似乎在把她明君的皮囊一点一点撕下来,“那好,朕就换个人。” 祁太安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来回逡巡,所有人都躲着她,只有一个人迎面对上她的眼睛,明晃晃的野心让祁太安勾唇一笑,她伸手一点:“你。” 是个男子,现今的世道,男子大多在家相妻教子,鲜少有出来为官的,男子为官必定受人非议,不好好待在家里绣花,跑出来做什么官。 那些名门贵女,根本看不上站的太高的男子。 有点稀奇,祁太安更喜欢他的野心,祁太安问:“能办到吗?” “臣自然竭尽全力。” 祁太安很是满意,还有人想开口,都被身边的同僚拉住了,礼部尚书那是什么下场,只怕是她再多说一句,都要血溅当场了,这可是跟着先帝的老人。 只可惜今日丞相抱病休养在家,不知道丞相听见了这个消息会如何。 立皇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们总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反对的折子跟雪花一样往案桌上堆,祁太安根本是看也不看,她如今的念头就是把皇叔留在身边。 立皇夫的圣旨早就传下去了,天子一言九鼎,覆水难收。 就算是安平宫的那位过来,也是迟了。 此时的安平宫在得到消息后,乱得跟一锅粥一样。 “去把祁晏带过来。” 内侍正要出去,顾昭然却挥了挥手,“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长乐宫。” “父亲,你何必如此小心翼翼,祁太安再厉害,不还是得尊称你一声父亲。”祁新阳不知道其中深浅,但顾昭然却不能不知道。 先帝猝然崩逝,他虽是先帝的皇夫,又多受先帝的宠爱,但膝下却没有皇女,一连所出都是皇子,先帝没在他面前失望过,对待几位嫡亲皇子也不错。 可顾昭然一直耿耿于怀,纵使是以后有人继承大位,要尊顾昭然为太夫,但也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先帝为了保住顾昭然,特意给他留了一道密旨。 祁太安这个人看起来好拿捏,没什么心眼,但能在夺嫡之争中杀出来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祁太安聪明,有手段,顾昭然知道,能被压制的必然是他,绝不会是祁太安。 但好在祁太安一心扑在百姓身上,对他也还算恭谨,如今这件事,是她唯一出格的地方,不止是出格,简直是要将天戳个窟窿出来。 也有大臣过来找他,希望他对祁太安劝诫一二,这自然是要劝诫的,不然只会惹天下人非议,让这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顾昭然赶到长乐宫的时候,自然很快被请了进去。 时过境迁,祁太安再一次看见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同当年一样,祁太安一眼就窥破了顾昭然的野心。 懂礼数,知进退,容貌出挑,世家的公子,同先帝青梅竹马,是先帝心里永远的白月光,死之前都要给他留点东西。 无论他们之间的情谊是不是真的,顾昭然绝不是死了妻主的寡夫郎,要不是他手里没有皇女,也不会等几年再造反。 亲手为顾昭然倒了茶,祁太安开口:“朕知父亲来此的用意,但朕是天子,不做儿戏。” 顾昭然一愣,他总觉得祁太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尊敬是有,但隐隐有旁的东西在露头。 他的手指停在茶杯上,茶杯是上好的白瓷,与顾昭然的手在一起,更衬的他的手骨节分明。 祁太安随意一扫,她这位父亲,光彩依旧啊。 “你有喜欢的人,我自然是开心的,你与祁晏自小亲近,我也是知道的,但祁晏毕竟是你的亲叔叔,这不合规矩。”顾昭然娓娓道来,倒真像是一心为了祁太安的“父亲”。 祁太安却冷冽一笑,她上辈子就不吃这一套,更何况是这辈子。 “他是不是朕的亲叔叔,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要皇叔。 群臣:不如陛下你还是继续清心寡欲吧。 感谢在2022-07-13 14:41:56~2022-07-14 16:0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声声乌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一路由清晓领着往外走,祁晏以为清晓是要送他出宫,他匆匆梳洗过,身上穿的是长乐宫宫侍送过来的衣裳,长发也被重新绾好,没人提昨晚上蜀王与陛下共处一室。 也闹不出来什么,蜀王与陛下共处一室总归是在谈事情,不然还能是什么,前朝发生的事情纵使是传到后宫里来,有清晓在,也传不进祁晏的耳朵里。 自从先帝崩逝之后,祁太安就很忙,年后本就有一堆事等着她,她成了新帝,朝野上下都需要她撑着,更何况先帝的陵墓还尚未完工,祁太安熬了好几个大夜,一直不眠不休,有时候只能和祁晏打个照面,祁晏叮嘱她多注意身体,旁的话更是一句也没有。 祁太安匆匆成为新帝,虽然朝中事务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她心中必然还是有几分忐忑的,祁晏还在为祁太安辩解,他不敢想到其他地方去。 不过是小孩子的贪恋,一定是小孩子的贪恋。 结果等他抬起头,“未央宫”三字就径直撞入他的眼里,他一路上都在想其他的事情,居然不知不觉被清晓带到了未央宫。 宫门大开,祁晏却不进去,他望向清晓,“来未央宫干什么?” 自从顾昭然搬到安平宫之后,祁太安没有皇夫,未央宫就一直空置着,但毕竟是皇夫住的地方,宫内东西一应俱全,掌事宫女苏玉已经带着人候着了。 既然未央宫还空着,祁晏就牵扯不上未央宫,他平日里和祁太安见面,也只需要到长乐宫。 他此时才明白清晓一直含糊其辞是为了什么,只有他一心以为是要出宫,原来是出长乐宫,到未央宫。 处处都透露着不寻常,祁晏不会轻易进去。 “是陛下的旨意,”清晓立在未央宫前,“要蜀王移步到未央宫。” 祁晏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我要出宫回府。” 说着他想要径直略过未央宫,往宫外走去,却被清晓抬手拦住,“属下并没有这个权力,还请王爷到未央宫等着。” “若是我执意要出宫呢?”祁晏心里的不安扩大。 “那属下就只有得罪了。” 祁晏对上清晓的眼睛,清晓眼里尚还有对他的敬意,但已经摆出来不会退步的姿态。 清晓是一直跟在祁太安身边的人,祁太安有很多事都是她去办的,祁晏与她打过的交道不算少,印象里,清晓一直待人恭谨,犹如山间清风,不卑不亢,少有这样强硬的时候。 清晓不会退,有清晓在,祁晏就走不了,祁晏有几分烦躁,两人在宫门口僵持不下,祁晏脱口而出:“陛下是打算把我一直关在宫里吗?” 这话一说出口,祁晏就知道是气话,祁太安将他关在宫里干什么。 清晓却低眉顺眼,仿佛又是从前那个清晓了,“王爷若是想要知道,可以直接问陛下,陛下稍后会来未央宫的。” 再耗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祁晏终究还是进了未央宫。 苏玉最后进去,她素来是一张冷脸,声音也是一贯的冷淡,她问清晓:“陛下是真的打算把蜀王关在未央宫里?” “不要胡言乱语。”清晓转身要走。 苏玉却轻轻嗤一声,“我还不知道你。” 要是假的,清晓早就笑嘻嘻开口,当着蜀王面驳回去了,但她却模棱两可,借口将蜀王的问题甩到陛下头上去,那这质问,起码有一半是真的。 祁晏在未央宫里,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外面天翻地覆,祁晏都不知情,他只是在未央宫里坐立难安,从早晨到午间,水米未进。 传过来的午膳早就凉了,苏玉让人撤下去热了,第二次上桌的时候,祁太安过来了。 要没有顾昭然,一个时辰前她就该来未央宫了。 祁晏正要行礼,被祁太安硬生生扯住,她顺势在祁晏身边坐下,盯着一桌子未动过的菜皱眉,“皇叔不喜欢?” 祁晏的手还被祁太安握着,他往外抽,却一动不动,他道:“不是。” “那好,朕也没有用饭,和皇叔一起吧。” 苏玉早就让人添碗筷上来,祁晏就这样看着祁太安为他布菜,碟子里都是祁晏喜欢的。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起用饭,从前也有这样的时候,但祁晏莫名其妙就是觉得被什么压着,祁太安早已放开了手,还是昨晚的那个吻在作祟,令祁晏如鲠在喉。 祁晏不敢提,只好旁敲侧击地问:“陛下近来,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有。” 不过就是礼部尚书不听话,她当场换了一个。 不过就是反对的折子堆成山,群臣扬言要去殿前跪着,她挑了几个闹得凶的,当街打了几十板子,所有人就都老实了。 不过就是顾昭然被她气得这里疼那里也疼,她只扔下一句请太医就跑到未央宫来了。 不过都是些小事,在皇叔面前,不值一提。 “那臣留在宫里,也没什么事,不如早些回蜀王府。” 祁晏对于祁太安的助力不算少,祁太安也习惯与祁晏商量大事,但如果什么事都没有,那祁晏也就没有待在宫里的必要了。 他与祁太安虽然亲近,但到底君臣有别。 “倒是有一件——”祁太安将汤碗放到祁晏面前,祁晏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他总觉得不会是小事,“什么?” 祁太安语气轻柔,带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悦,“朕打算立皇夫了。” “是哪家的公子?”祁晏高兴起来,关于祁太安的姻缘,不止是群臣担心,祁晏也很担心,太安话里都掩藏不住笑意,定是她真心喜欢的吧。 “说起来,他身份显赫,”祁太安握住祁晏的手,悠悠道来,“与我更是青梅竹马,兴趣相投。” 祁晏只当是祁太安兴之所至,没有太在意,任由祁太安继续握着,他在心里一琢磨,猜不到是哪位世家公子,他追问道:“是谁?” 指尖滚烫,摩挲而过,祁太安道:“你啊,皇叔。” 明明这话缠绵至极,是要在这人间再添佳偶的,祁晏却周身凉的彻底,他避之不及地将手抽回来,脸色惨白,抱着根稻草摇摇欲坠:“陛下,不要拿臣开玩笑。” 一定是玩笑话,但昨晚上的吻,现今祁太安眼里的狂热偏执,以及安排他到未央宫里来,甚至不许他出未央宫,一步一步递进,都在告诉祁晏—— 这不是玩笑,他手里没有救命的稻草,只有自欺欺人。 “我与皇叔之间,没有玩笑。” 祁太安将祁晏拥进怀里,她上辈子就想这样抱着皇叔了,如同蛰伏的野兽终于得到贪恋已久的猎物,这天地间只剩下一句话—— 他是我的。 只有皇叔是她的,才能抚平她内心里涌动的所有疯狂。 祁晏不停发着抖,他意图挣扎,却被祁太安抱得更紧,明明没有人说话,执念却倾泻下来,他找到话头,颤着声说:“太安,我是你的皇叔。” “是,”祁太安低下头看他,手还在收紧,已经勒住皇叔的腰身,“但很快就不是了。” 祁晏一头雾水,祁太安的眼神却像是要把他生吞入腹,到底在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第五章 用过饭之后,两人相顾无言,祁晏依旧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祁太安是新帝,一言一行均记录在册,况且祁晏又能时常见到她,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的话,祁晏不会不知道。 这世间有能改变人心性的事情吗?祁晏想不到。 祁太安在思忖旁的什么,那场大雨悄悄停了,有阳光露头,祁晏忽然提议:“去院子里走一走吧。” 仍有冷风在吹,也许料峭春风能让祁太安清醒一点,冷静一点。 祁太安抬头看向祁晏,目光里的笑意比那阳光还要晃眼,令祁晏不得不移开了眼睛,祁太安在想,皇叔邀她散步,皇叔还是心里有她。 祁太安走在前面,祁晏走在后面,注意到祁晏没有跟上来,祁太安特意放慢了脚步等他。 但祁晏还是没跟上来,他有意与祁太安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不愿意和祁太安并肩而行。 祁太安心下了然,索性迈步往回走,直到与祁晏站在一起才罢休。 “这院子里,还是些顾昭然喜欢的,明日我找花房的人过来,将这里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好好装扮装扮。” 已经计划着修整院子了,祁晏虽与顾昭然的喜好不太一样,但对于院子他并不执拗,更何况他不打算待在未央宫里,无论以何种身份待在这里,都是不合适的。 “陛下,臣不住这里,陛下不用多费心力。”祁晏开口,无论如何,他要为自己挣一个回旋的余地。 “要是皇叔不想住这里,要去我的长乐宫也是可以的。” 长乐宫虽是历代帝王的寝殿,可也没有帝后不能住到一起的规矩,要是皇叔愿意同她一起住,能够天天见到皇叔,那再好不过,行事也方便,不必两个宫来回跑了。 皇叔一定是想离她近一点,皇叔心里果然有她。 祁太安将祁晏的意思曲解下去,就算是听懂了她也会装没听懂。 “我要回蜀王府。”字字坚定,祁晏看向祁太安。 “皇叔当然可以回蜀王府,只是皇叔都要成朕的皇夫了,总归在未央宫才是。” 祁太安在笑,声音里却是不留余地,恰逢一树梨花垂下来,雨方才才停,那样急的雨,将这梨花打得不成样子,有宫人扫过地,那些遭受风吹雨打飘落的花瓣已经被扫去,只留下这利索的庭院。 可仍在枝头的梨花依旧昭示着昨夜的疾风骤雨,像裂开的伤口,根本不可能痊愈,也不可能忘记。 祁太安伸手去揩梨花上的雨水,蜀王府的那场大雨,将整个天地破坏殆尽,皇叔喜欢的花花草草一个也没保住。 仿若皇叔的性命。 祁太安的指尖似被扎了一下,她蜷缩起手指,大雨早就停了,只是她的心里依旧泥泞不堪,她闭了闭眼睛,皇叔灰败的脸又浮现在眼前,而后她看向在原地踟蹰准备着下一句话的祁晏。 皇叔还活着,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她道:“皇叔,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只要她走错一步,心软一分,就有可能重蹈覆辙,她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她的手停在祁晏苍白的脸上,动作轻柔,语气温婉,字里行间却都是不容反驳,“但皇叔,你只能留在朕的身边,没有朕的旨意,你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我是你的皇叔,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听了这话,祁晏的脸色更差了,他偏头躲开祁太安的手,因为太急太气,有泪蓄在他的眼里,盈盈一水眸,只会让人更加动心。 祁太安托住祁晏的整个人,手搭在他的腰上,轻轻一搂,祁晏就被她带进怀里,祁晏身上有她一贯喜欢的冷香,恰如雪后梅花,祁太安觊觎这冷香,觊觎这冷香身后的人,时日悠长,念想不曾断绝。 现在只不过将那道克制撕破而已,祁太安得心应手,她贴着祁晏的耳朵道:“皇叔,朕是天子,只要朕说可以,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还没完呢,祁太安轻轻啮咬祁晏侧颈上的血肉,分毫不伤,威胁之下,尽是暧昧:“皇叔最好乖一点,不要试图惹怒我。” 祁晏在祁太安怀里发着抖,他想去摸,却硬生生收住了手,他从来没有见过祁太安这个样子,祁太安在他面前,永远端方有礼,乖巧懂事。 会侧耳仔细倾听他的话,会将先帝赐下来的新奇玩意儿都留给他,恭敬而不逾矩,亲昵而不失分寸,他们分明是在这深宫里相互扶持。 祁太安怎么会有这样的时候,将端方儒雅尽数撕了个粉碎,露出来的样子让祁晏心惊胆战,她要的就要得到。 犹如狼盯上羊,眼中的占有淋漓尽致,□□得让祁晏不敢细看。 他看不清眼前的祁太安,几乎是他一手看顾长大的小姑娘第一次让他捉摸不透,正因为这份看不清才让祁晏惶恐,祁晏眼里的泪就快要掉下来,却被他不露痕迹地擦掉。 他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被人捉弄就要伤心委屈的哭,他从小就知道即使是他哭,也不会得到什么。 纵使他身份尊贵,却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就连年宴都将他排斥在外,他永远形单影只,可怜,但不会有人爱他。 他早就习惯了,在祁太安出现以前他就习惯了这一切,他也不过是不想祁太安落入跟他一样的境地。 他将祁太安拉起来,全心全意照顾这个没了父亲也不受母亲待见的皇女,祁太安一路走到今天,成了皇太女,最后即位成了新帝,与她最为亲近的蜀王府自然被抬到天下人的眼睛里。 祁晏从前将祁太安托起来,如今,祁太安将他乃至整个蜀王府托起来。 有人会记得祁晏,有祁太安在,谁也不敢怠慢了祁晏。 只等祁太安将朝廷稳定下来,祁晏就可以找个妻主,最好是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生个孩子,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了。 但现在,祁太安跟他开如此恶劣的玩笑,祁太安要立他做皇夫,而且没有给祁晏后退的余地。 祁晏大可以大吵大闹,去赌他在祁太安心里的位置,乃至于以自尽相逼。 场面会很难看,祁晏早已失去了这样的气性,他从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那颗不年轻也不老的心,早就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何况,他不想他与祁太安之间,闹得没有挽回的余地,他想拽住祁太安,哪怕是一点点,毕竟祁太安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两难之下,祁晏只好谴责自己,他什么也不配,什么都不应该得到。 忽然,祁太安将她的双手贴在了祁晏的脸上,把他的脸轻轻捧了起来。 温暖的手覆在冰凉的脸上,阳光刚好照到两人身上,祁太安道:“皇叔,天太凉了,回殿里吧。” 温热让祁晏一阵恍惚,每个冬日里,他就浑身冰凉,只有祁太安不遗余力地握住他的手,他借口手凉,刚玩完雪的小姑娘却浑身发热,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皇叔手凉,我手心暖和,我给皇叔多捂捂。 祁晏再回神过来,祁太安已经带着他回了殿里,殿里一直烧着炉子,不到一会儿,太医也过来了。 祁太安方才就觉得皇叔不对劲,昨晚冒雨过来本就受了凉,方才又吹了冷风,当然还有——皇叔被立皇夫的消息打击到了,男子本就体弱,果然发起了高热。 祁晏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殿里有人看着,清晓早就过来说黎相来了,祁太安料到黎问会来,只是黎问比她预料得要来得快,她不着急,黎问敢装病,她就敢拖着迟迟不过去。 在未央宫将事情交代好,祁太安终于回了长乐宫。 “黎相去安平宫了,安平宫有人来传了太夫的口信。” “那他估计不会回来了。” 顾昭然是个聪明人,总该知道怎么做,宫里的秘闻,总得让身在其中的人去编。 祁太安倒是想知道,又不能得罪她,还要堵住黎问和黎问身后的群臣的口,悠悠众口,顾昭然会怎么编这个故事。 这样伤脑筋的东西,自然要顾昭然去想了。 “去蜀地的人出发了吗?”祁太安将那些反对的折子一把一把扔进炉子里。 清晓忙着邀功,“早就出发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保准给陛下您把所有东西都一五一十地翻出来,您就等着瞧吧。” “不是翻出来——” 清晓接上祁太安的话:“是把证据带回来,您就放心吧,没找到证据,他们都不会回来。” 祁太安有几分讶异地看着清晓,在她眼里,清晓好像热络过了头。 她狐疑地盯着清晓,“你怎么了?” “陛下,您都不装了,属下还藏什么啊。” “什么?” “眼前人不抓住,将来就未必留得住。” 祁太安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道,才意识到清晓是在说祁晏。 大梦一场空,眼前人不抓住就留不住,留不住,就会像她一样,痛彻心扉。 但清晓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的心意,天地可见啊。”清晓叹息一声,正经也不过片刻,她转头就用东西去翻祁太安扔进炉子里的折子,有烟出来,清晓被呛到,“陛下,烧东西哪能这么烧。” 当天下午,祁太安差点把长乐宫烧了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收到消息的群臣瑟瑟发抖,打板子的那天仍历历在目,祁太安现下连长乐宫都敢烧,保不齐,下一个烧的就是他们了。 何况黎相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闭府不出,也不见客。 黎相可是他们的领头人,要是黎相都受了威胁,那他们就更不用提了。 人心惶惶,只有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兴致勃勃地在干活。 作者有话说: 礼部尚书:只要官职到位,活给你干到废。 诶,我今天可一点儿也不短。(理直气壮叉腰)感谢在2022-07-15 14:39:21~2022-07-16 22:1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祁太安新提上去的礼部尚书叫荀尘,世家里没有“荀”姓,这个荀尘不光是个男子,还是出身寒门,在被祁太安点上来以前,只是区区六品修撰,没想到一朝被天子恩赐,一跃到了一品。 当时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群臣回去细想之后,当然是对荀尘的行为所不齿的,上赶着巴结天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是和谄媚一头的。 不要得罪天子,也不要太过于遵从天子,这其中做的最好的无疑是黎问,在这一个月里,无论是陵寝修缮还是朝中的大小事宜,都是由祁太安一手决断的,纵使是到了黎问那里,也俨然成了定局。 黎问不满,老狐狸都知道她是在装病给新帝施压,结果祁太安偏生就挑她不在的这天,捅出个天大的篓子。 黎问只怕是要真病了。 “一切都还顺利?” 荀尘早把所有东西都写进了折子里,祁太安一目了然,她是在明知故问,荀尘这样的人不讨人喜欢,应该有不少人找他的麻烦吧。 “顺利,有陛下的旨意在,肯定会顺利。”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这个荀尘还真是对他的野心和巴结半点儿都不加遮掩。 祁太安看重这样的人,只要够本事,管谁喜不喜欢,用荀尘之后,她就派人去查了荀尘的底细,朝中有些人她管不着,不过是她自己要用的人,她自然要知己知彼。 荀尘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距离他入朝为官已然过去了十年,十年宦海沉浮,他一回头,仍然站在原地,三十岁,是该一心往上爬了。 但要是论荀尘开悟,那就晚了点,他分明是从最近才开始展露野心的,这其中发生了什么,祁太安能查到点微末,不过她并不关心,她用人,只在乎这个人好不好用,至于这个人以前经历了什么,她一概不打算管。 听她的话,刀锋够利,就足够了。 这样的野心家,可比那些世家的人好拿捏多了,祁太安心满意足地合上折子:“那就好。” 话落,祁太安又补了一句,“只要能将朕交代的事情办好,这个位置不会再落到旁人手里。” 原先的礼部尚书背后盘根错节,牵扯到不少人,又是义结金兰,又是姻亲之喜,恨不得两家长到一处去,荀尘很难不怀疑,祁太安扛不过那两家的威压,不久之后,就会让那人官复原职。 他有这个担忧,但如今祁太安打消了他的顾虑,祁太安心思缜密,有能力坐上这把椅子的人,都不会是平庸之辈。 荀尘出去之后,一向跟在顾昭然身边的秋水过来了,她带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侧,一个捧着个匣子,一个提着个食盒。 “太夫听闻长乐宫走水,”秋水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哪里看得出来一点儿走水的痕迹,不过天子寝宫,就算只有零星的火光,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秋水敛眉继续道:“所以特命奴婢过来看一看,陛下没事就好,陛下登基大典刚过,又日夜操劳,君后还是希望陛下能够看顾好自己的身子。”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匣子里装的是上好的金疮药,食盒里面是安神汤,无论哪一样,传出去都只会说君后仁爱,落不了一个坏处。 “代朕谢过太夫。” 清晓接过了两人手中的东西。 秋水是先帝留给顾昭然的,一共有两个,春山秋水,难得的双生子,是先帝身边最出众的影卫。 训练一个影卫需要五年,也不知道,先帝留下来的人能不能护住顾昭然五年。 五年之内,顾昭然要是不反,祁太安就不会急着收拾她,但依照顾昭然的性子,他自然是要反的,他要更多东西,不止是帝王的宠爱,还有永久不衰的权力。 帝王的宠爱已经随着先帝的崩逝而崩塌,至于权力,祁太安和他都心知肚明,祁太安不会给他分毫。 旁的人都以为祁太安仁慈良善,是这皇室里唯一的“干净人”,是天选的皇女,上天将她推出来,就是为了要割裂阴谋,还万民一个太平盛世的。 先帝雷霆手段,但却对皇室的争斗不闻不问,她的态度很明显—— 我的位置是要留给你们的,但你要,那就凭本事来拿。 斗的血雨腥风,堪称是两败俱伤,她们个个手段阴狠,不止是有皇女接连丧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会牵连到贵君和世家身上。 先帝也许后悔过,她自己就是一步一步杀出来,爬上那个位置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但她没有阻拦,直到祁太安出来。 她已到暮年,权力,皇位,江山,都不重要了,她贪恋亲情,时常召祁太安进宫说话,聊的也不是朝中之事。 哪匹马最烈,哪个画家的丹青最好,哪个园子里的花最好看,哪家酒肆的酒最得她心。 经年多少豪情壮志,终究要输给岁月,回首,老骥伏枥,牵动她的,还是血脉。 祁太安正好顺势一藏再藏,她手上要是没有血,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黎问以为她好控制,是要拿她来做傀儡皇帝的,一腔热血又忠厚善良的人,正中黎问的下怀,先帝她拿捏不了,那就拿捏祁太安。 不可能,祁太安在一个月前就告诉了她—— 朕骗了你,有本事去哭啊。 黎问当然不可能去哭,那就看鹿死谁手了。 未央宫相思殿前。 “他不见我?”祁太安错愕地站在殿门前,几近气闷地看着苏玉。 这满宫里也就只有苏玉敢遵从蜀王的命令将陛下拦在殿外,她冷着一张脸,毫不含糊地点了点头。 “凭什么?”祁太安真就老老实实站在了殿外,还委屈上了,凭什么不让她进去。 明明几个时辰前,她还在大大咧咧,大言不惭,不计后果地威胁祁晏。 “不想见就是不想见,哪有那么多道理。”苏玉皱眉,眼底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她还不耐烦上了。 “你去同皇叔说,朕的手今天下午伤了。” 祁太安伸出手,那上面就只有一条陈年旧疤,天子当着苏玉的面,将手指咬了个口子,小血珠冒了一点出来,她还压低了声音道:“你快去告诉皇叔,不然我这口子就快好了。” 苏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凡天子有戏弄群臣时的一百个心眼,就不至于做出来这样的事情,要论苦肉计不够,三岁孩童都不干这事。 苏玉只好放祁太安进去,她知道,她问不问,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祁太安迈步进去,一道门一道门地穿过,终于看见了坐在桌案边的祁晏。 祁晏寻着声响望过去,却很快扭过头,“我不想见你。” “可是皇叔,我受伤了。”祁太安可怜巴巴地将手指伸到祁晏面前。 快要痊愈的小口子,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弄的,但这些祁晏全都看不见,他的心从听见祁太安受伤的时候就开始发紧,他握住祁太安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祁太安开心地笑了一下,皇叔担心她,皇叔心里分明有她。 “还笑什么?”祁晏埋怨起清晓来,“清晓怎么不为你处理,还是应该要请个太医。” 祁太安将祁晏扯住,自然是扯到她怀里来,她下颚抵在皇叔身上,“皇叔不必担心,我好得很。” 祁晏却浑身一僵,如梦初醒,不是太安与皇叔了,而是新帝与皇夫。 他从祁太安的怀里挣扎出来,望见祁太安身上的另一道疤。 陈旧,但无法痊愈的一道疤。 那年宴会,许是祁太安渐渐在先帝面前露面,她讨了先帝的喜欢,自然常常提及照顾自己的皇叔,于是久不在宴会名列的祁晏也受到了邀请。 有世家贵女醉酒,在假山后面拽着祁晏不放手,非要将他收做侍君,祁晏不肯,那贵女一时气急,竟拔了匕首来刺他。 直冲他的脸,大概是要给他个教训,祁晏闭上眼睛,再睁开,祁太安已挡在他的身前,她来不及,于是以手握住匕首,清冷的月光下,血蜿蜒而下,她面色冷得可怕,“你想做什么?” 贵女还没认出她来,依旧腆着脸要祁晏做她的侍君,祁太安抿着唇,不顾及自己的手,竟想要直接将那匕首反手送进贵女的心窝。 祁太安是真的想杀人,下手利落,要不是祁晏拦着,那贵女只怕是要横尸当场。 祁晏担心祁太安的未来,又牵挂她的伤,嘴里念叨个半天,祁太安走到当时,并不容易,没有必要为了他断送前途,可祁太安却道: “皇叔不需要忍耐,我之所以走到现在,就是为了皇叔可以不用再忍耐。” 原来祁太安冷若冰霜,失控偏执的样子,他早已经见过,他当时并不清楚那话中的分量,后来祁太安怕伤他的心,与他都闭口不提这件事,只有祁太安掌心的疤留了下来。 那事并不久远,记忆只需要回转,就能遇见。 见祁太安盯着那道疤默不作声,祁太安举起手握成拳,再放开,如此三次,她道:“皇叔,我的手早就好了。” 只是为了证明她的手好了。 祁晏的心乱得厉害,“我知道了,陛下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吗?” “?”祁太安不明所以。 “没有就请陛下离开吧。” 他眉目间的疲倦遮也遮不住,祁太安的手抚上祁晏的眉,“皇叔。” 祁晏往后躲,祁太安没怎么在乎,她继续道:“我要你做皇夫,要娶你,不是我一时昏了头,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天底下,我最喜欢的就是皇叔,这天底下,也不会再有人比我更喜欢皇叔,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皇叔。皇叔,来做我的皇夫吧,与我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祁晏的心更乱了,在胸腔中狠狠作弄起来,恨不得跳出来,祁晏捂住脸,他不去看祁太安郑重的脸和坚定的眼神。 不看,就不会心软,不看,就不会奢求。 “我不愿意。” 没有犹豫,心口一刀。 祁太安如鲠在喉,她不死心地问:“即使是我喜欢皇叔,皇叔也不愿意?” “我不愿意。” 祁太安失去理智,她伸手去扯祁晏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扣进肉里,却撞上祁晏凄惶的眼神,她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警惕恋爱让人失智事件。 我也太长了吧,怎么会有这么长的作者,我的专栏里就我一个诶。感谢在2022-07-16 22:17:45~2022-07-17 19:3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椋 5瓶;橙辰晨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祁太安径直穿过长廊,往未央宫宫门口走去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连绵不绝的雨叫祁太安只能茫然矗立,记忆交杂,竟让祁太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处何处。 一幕一幕闪过,一幕一幕错过,一幕一幕求不得,一幕一幕留不住。 就在祁太安几乎要被魇住之际,苏玉迎了上来。 苏玉问:“陛下要去哪儿?” 烦躁的心情回来,祁太安道:“回长乐宫。” “不巧了,”苏玉那张脸一贯都是冷的,“清晓方才遣人来说,长乐宫的伞全坏了,天有不测风云,她不能来接你了。” 长乐宫离未央宫不算远,祁太安素来不喜欢她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这一次过来更是连清晓都没带。 “那就在未央宫给朕找一把。”她是皇帝,总落不了淋雨回去的下场吧。 “不巧了,”苏玉重复一遍,冷淡,不近人情,面上无悲无喜:“未央宫的伞也全坏了。” “一把能用的都没有?” “相思殿里,倒是有一把。” 全皇宫的伞都坏了,只有相思殿里有漏网之鱼,祁太安愤恨地咬咬牙,只好回去取。 她就是去拿个伞而已! 走到半路祁太安又退回来,她扭扭捏捏中又带着理直气壮地问苏玉:“有没有药膏药酒什么的,能活血化瘀的那种?” “这自然是有的。”苏玉都用不着去取,她自个儿身上都带着有,她将那些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全丢进了祁太安怀里。 祁太安抱着那一堆瓶瓶罐罐一面进殿一面振振有词:“朕只是回来拿伞。” 谁叫全皇宫的伞都坏了,只有这相思殿中还剩下一把。 “我知道皇叔不想见我。” 后面那句多多少少有点可怜,但没有人理会她,祁晏坐在地上,听见声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睛红肿,应该是刚刚哭过。 这一眼之后,他又很快将头埋了下去,皇叔不常哭,祁太安失手打翻手里的一个瓶子,药酒的味道在殿里铺散开来,祁太安走到祁晏身边,捞起繁复的衣摆,在祁晏旁边坐了下来。 “皇叔。”祁太安伸手去够祁晏的手臂。 祁晏反射性地躲开,祁太安只好委委屈屈地去那些瓶瓶罐罐里挑挑拣拣,都是好药。 没过多久,祁晏主动将他的胳膊伸到祁太安眼前,还是一言不发。 祁太安将祁晏的袖子往上挽,露出来里面白嫩的手臂,那些被她扣出来的青紫印记格外明显。 始作俑者低下头,她能猜到当时自己用的力肯定不小,但也没想到会掐出这样重的印子,她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啊,皇叔。” 头耷拉着,毫无神采,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祁晏的手停在祁太安的头顶,到底是没拍下去,他轻声道:“没关系。” 好像在祁晏这里永远只剩下一句没关系,就算别人对他无情,肆意羞辱他,他也只会将这些东西都往心里咽,他心思敏感,不善言辞,却在每一次与人相交时,都毫无保留地把心掏出去。 在祁晏之前,不是没有旁的人来照拂过祁太安,就算她的身份再差,她也是皇女,是天子的血脉,握在手里总是有用的。 人们想要利用她,发觉她没有用之后便毫不留情地把她一脚踢开,宫里没有活人,只有利益。 祁晏真傻啊,他细心照顾祁太安,就算是要被祁太安牵扯下去,他也不会明哲保身。 他不需要祁太安有用,也没指望着祁太安能为他带来什么,他仅仅只是想要将祁太安扶起来。 仅此而已。 皇室薄待他,祁太安曾想过,要是她最后没有赢,没有成为皇太女,那等待她和祁晏的都会是深渊。 她可以输,无非是死,但她不能让皇叔输。 陶苇杭对他不好,他也能忍气吞声,在自己的王府里把命送出去。 想到此处,祁太安的目光暗了下来,她闷头为皇叔擦着药膏,祁晏脸上早就出了汗,分明是疼的,他一声不吭。 祁太安动作放缓,有些气闷:“皇叔,疼就喊出来。” 祁晏却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我不疼。” 他都已经被祁太安关在这未央宫里了,旁的又有什么要紧的,祁太安不知道他的忍耐早已成了习惯,他是靠忍耐活下来的。 “皇叔——”祁太安更加气急败坏,窗外闪过一道触目惊心的闪电,已经隐隐突破窗户,能叫屋里人看见了。 如此夺目的闪电,必将带来一个炸雷,那雷果然来了,好像震的天地间都动了动,祁晏的手快,在雷声之前,他已经捂住了祁太安的耳朵。 祁太安怕雷声,她幼年孤苦无依,身边无人,只好一人蜷缩着等待雷声过去,她往往宁愿睁眼到天明,也不敢轻易躺下去,等到遇见了祁晏之后,雷雨天里,总要祁晏陪着,她才能安心睡去。 但她早就不怕了,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将她的软肋一点一点地都剔去,她不能有弱处,否则就会为人所牵制。 她生来不得自由,枷锁满身,自然不会再想受制于人,可皇叔还在她的心上。 她死也要握住这根软肋,那些东西全做皇叔的盔甲,即使是当皇帝,也不过是她想更好地保护皇叔而已。 不到高位,终究无法全由自己做主。 祁晏是下意识的动作,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就将手放了下来,可祁太安却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凑,边凑还边害怕道:“皇叔,真是好大的一声雷。” 祁晏叹了一口气,祁太安还是那个害怕雷声的小姑娘,他宽慰她:“没事,都过去了。” 祁太安却不依不饶:“过去了总会回来的,就像昨天晚上,要是皇叔不来,又有谁会管我。” 昨天晚上雷声暗沉,但祁晏还是担心祁太安,可长乐宫是由清晓管着的,在帝前伺候,必定每个人都很是谨慎,总会有人去照顾祁太安的。 祁太安偷偷看一眼祁晏,她可怜巴巴地又道:“到时我怎么办,就像现在,清晓不来接我,我也没有伞可以回长乐宫。” 祁晏脸上的神色有了松动,祁太安趁热打铁:“还有苏玉,苏玉也不喜欢我。” 满宫里,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祁太安,除了祁晏。 “皇叔,要是没有你,谁会关心我,谁会在打雷的时候想起我,谁又会真心喜欢我呢。” “皇叔,到朕的身边来,一直陪着朕吧。” 清晓大大咧咧地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按理来说,她体格强健,能一个打十个,是不会轻易着凉的,大概是这几日睁眼说瞎话的事干多了。 祁太安刚从相思殿出来,清晓就到了她跟前,挤眉弄眼地问:“成了吗?” “没有。” 祁晏自然是不相信她那些鬼话的。 “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说长乐宫的伞全坏了?” 听见这话,清晓马上摊手:“属下可没有。” 何况,即使是伞坏了,还有御辇啊。 那就是苏玉了,清晓也明白过来,睁眼说瞎话的分明是苏玉,怎么报应到她头上啊。 祁太安看清晓一眼,清晓会意:“是出了事情,有几个大臣上书直言,蜀王是妖邪,陛下的旨意刚下去,长乐宫就被烧了,不是祥瑞之兆。” 祁太安面色沉的都快要滴出水来,她问:“谁说的?” 话里的杀气毫不遮掩。 “户部和礼部的人。” “召进宫来。” 祁太安将礼部尚书换成荀尘,男子压她们顶上,礼部底下的人自然不会服气,而户部,户部尚书沈岁复身后是沈家,礼部尚书谢一水身后是谢家,两家勾连不断,户部自然要出来说话。 不过短短一天,妖邪之说就传了出去,古往今来宫廷之中最忌讳这些,她们将祁晏编成不祥,分明是要置祁晏于死地。 殿内站了五人,礼部的左右侍郎,户部的尚书,户部的左右侍郎,她们个个挺胸抬头,好像是为了正义、为了匡扶社稷而来,就是这样的人,能够平白无故去栽赃一个人是妖邪。 “谢大人刚刚赋闲在家,沈大人还有空向朕递折子,怎么不去看看她?” “谢大人一向看重自己的名声,现如今被个男子夺了官位,想必心中定是愤恨不平,沈大人与谢大人情同姐妹,沈谢两家又是姻亲,沈大人总该把心思放在谢大人身上才是。” 祁太安一连数句,夹枪带棒,毫不留情,沈岁复的脸色也不好看。 “在臣等心里,国事自然更为重要,蜀王乃是陛下的皇叔,一来与陛下同宗,二来蜀王不祥,无论如何,都不是陛下的良人。” 倒挺会圆的,祁太安句句刺她,她也能将事情转圜回来。 同宗,不祥,不是良人,每一点都踩在祁太安心上。 祁太安一拍桌子,“放肆。朕要立谁做皇夫,那都是朕的权力,用不着任何人过问,反倒是你们,平白无故诬赖亲王是妖邪,其罪当诛。” “陛下,你能撤掉一个礼部尚书,你也能杀我们五人,但你堵得住悠悠众口吗?祁晏又算得上什么亲王,分明是狐媚惑主的东西,祁姓又如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沈岁复言辞激烈,只顿了顿,她又慷慨激昂地继续说:“他不明不白,是从蜀地接回来的,是不是君后的胞弟也尚未可知,后来又骗的先帝赐他国姓,难道如今就连陛下,也要被他蒙骗吗?” 祁晏原先叫顾晏,是君后顾昭然的胞弟,是在顾昭然心痛难忍的时候从蜀地接过来的,顾氏一脉当时全在蜀地,顾昭然缠绵病榻,只说思念家人,先帝才派人去蜀地把祁晏接了过来。 不久之后,先帝赐国姓于祁晏,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天下人始终不清楚。 但有人猜测,先帝这样做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不仅喜欢上了顾昭然,也喜欢上了祁晏。 这样的事情不算少,皇帝同娶兄弟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在祁晏被赐国姓之后,顾昭然和顾家就对祁晏冷落了下来。 这无异于是承认了这件事。 到如今,在沈岁复的眼里,自然就变成了祁晏勾|引先帝还不够,还要祸害祁太安,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祁太安愿意立他为皇夫,这还得了。 祁晏还不是妖邪,还不是蛊惑人心的狐狸精,祁太安是难得的明君仁君,可不能让人给祸害了。 “谁说的祁晏是妖邪?”祁太安横眉冷对,一一扫过众人。 没有人吭声,祁太安就走下来,她指着户部的左侍郎问:“你说祁晏是妖邪?” “臣……” 余下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祁太安手上的匕首正在往下滴血。 她又指着户部右侍郎问:“你说祁晏是妖邪?” “臣没有,臣没……”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最后祁太安停在了沈岁复面前,她的手指在刀尖上蹭过,手上染血,从沈岁复的左脸抹到右脸,血已经凉了,但殿内都是血腥气,她敛着眉,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她问道:“沈大人,谁是妖邪?” 平平无奇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若没有先前的事,沈岁复是会笃定祁太安不敢杀她的。 但现在沈岁复知道了,祁太安哪里是不敢杀人,她分明是在等,等沈岁复挑破她的限度。 “朕可以容忍你们反对朕立祁晏为皇夫,但祁晏是朕亲自挑的,是朕真心喜欢的,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是我心头至宝,你们却说他是妖邪,要置他于死地。伤我爱人,朕只好动手。” 祁太安接过清晓递过来的手帕擦着手中的匕首,“这是母皇赐给朕的,钩吻。母皇告诉朕,为君,千万不可缚手缚脚,要当机立断,这是朕的天下,朕的江山,自然是朕说了算。妄图动朕的人的人,可不会有好下场,沈大人——” 沈岁复一阵恍惚,悬着的心拼命晃荡,她不敢不应:“臣在。” “朕不希望以后还能听见这些字句,头是你们起的,朕已经帮你除了几个人,余下的,就劳烦沈大人收个尾吧,沈大人应该不为难吧,要是沈大人不好根除,那朕就只好——” 祁太安扬了扬手里的匕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根、除、你、了。” 作者有话说: 沈岁复:夏日炎炎,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精准踩雷,保证凉到心底。感谢在2022-07-17 19:34:51~2022-07-18 21: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家布丁蠢上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沈岁复直到上自家马车前,腿都还是软的,她位居高位,见过的争斗不算少,可真真切切见血的场面却不多,血抹到脸上的时候更是没有。 “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还有血?” 一路回了府里,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看着依然吓人,她不过是去了宫里一趟,宫里怎么会见血,管家乱了分寸,着人去取干净的帕子来。 沈岁复却奇怪地看了周画一眼,问道:“有客到?” 否则周画怎么会等在府门前,一心盼着她回来。 “是,大人,”周画点头,将湿帕子捧到手上,“谢大人来了。” 沈岁复是被祁太安急召进宫里的,她都没来得及同谢一水打个招呼,谢一水深夜过来,必定是担心沈岁复上奏的结果。 “来多久了?”沈岁复匆匆将脸上的血迹擦掉,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一个时辰前就到了,我说大人进宫了,要是有消息我派人去谢家告诉她,但谢大人不肯走。” “她当然不会走,她以为陛下召我进宫,是为了收回旨意。”沈岁复冷哼一声,要不是为了谢家,她也不至于搭进去,厌恶地将帕子甩开,心里那股粘腻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周画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了沈岁复的话她却有些迷茫,“不是吗,大人,陛下受到礼部户部联合反对,竟也没有收回成命?” “我们可能被祁太安蒙骗了,她根本是个不好拿捏的狠角色,除了我,户部左右侍郎和礼部左右侍郎,都被杀了。” “杀了?”周画心惊胆战,想起沈岁复方才回来时,脸上沾的血。 “是,祁太安亲自动的手,你去把散布谣言的人都追回来。” 祁太安没有明说,但要是明天早朝祁太安还能听到闲言碎语的话,估计不会饶了她。 “钩吻”凌厉的寒光仍在眼前,沈岁复又补了句,“一定要追回来。” “我明白。” 周画告退下去,沈岁复抬眼,已经到了中堂,谢一水坐立难安,时不时地往门口看去,与沈岁复对上了眼神。 她站起身先到沈岁复跟前,急切地问:“如何了?” 沈岁复没有如她所愿地点头,反而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除了我,其余的人都被祁太安亲手杀了。” 谢一水心头一跳,“她亲自杀人,在哪里?长乐宫?” 自建朝以来,就没有亲自动手的帝王,更何况是在长乐宫,听说先帝有一次暴怒,也只是将一把刀掷了出去,打中那人,却没伤她,之后交给了侍卫处理。 谢一水心生疑窦,祁太安真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吗? “是,就连我也差点不能幸免。” 沈岁复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尽管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但沈岁复永远忘不了祁太安当时的神情。 像是阎罗附身,只管咬准沈岁复,她不死就不松口。 谢一水望沈岁复一眼,她们相识多年,沈岁复自然明白谢一水心中所想,她应道:“祁太安,绝非表面上那样。” “那她如今……” “难道祁太安要收拾世家了,”谢一水颓废地跌坐回椅子上,嘴里念念有词,“可也不该从谢家开始啊。” 论起世家里的软柿子,总归是工部的云家才是。 沈岁复在回来的马车上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毕竟新帝登基,总是要收拾几个人的,世家这块骨头,先帝都没彻底啃透,祁太安比先帝可差得远,怎么一上来就要动谢家。 但那也只是从前的祁太安,在世家眼里,甚至在黎相眼里,祁太安都是好控制的皇女,为此,祁太安才得了世家的势力。 而如今的祁太安——杀伐果断,气势凌人,就是比之当年先帝意气风发之时,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祁太安蛰伏周旋,难道是为了一朝即位收拾她们这些人? 沈岁复细细抿来,谢一水是因为反对准备立皇夫的一切事宜,当即就被祁太安撤换,而与她一起进言的那四个人,则是因为她们说祁晏是妖邪。 只有她侥幸保住了性命。 祁太安为什么执意同时动两大世家? 沈岁复是个聪明人,这一切根本不是围绕世家出发的—— “是祁晏。” 祁晏才是天子的逆鳞。 谢一水也明白过来,想起来,黎问到现在都是不吭一声,难道是在宫里同祁太安达成了什么交易? “不无此种可能。” “那她黎问可真是打的好算盘,自个儿躲在府里,把我们当成刀使。” “你的意思是?” “我们也不管了,”谢一水沉下脸,“归根究底,祁太安娶谁都无所谓,娶祁晏正好,蜀王府没什么势力,我们也不用操心她会跟哪个世家勾连上。” 沈岁复点点头,要是祁太安真要娶个世家公子,如今的她再加上世家,她们这些人可谓是如临大敌。 “连累你和沈家了。”谢一水垂眸,沈岁复虽然面上不说,但总归是有些埋怨的,此时谢一水这样一提,那点子埋怨自然是烟消云散了。 “哪里的话,你我是姐妹,又是姻亲,亲如一家,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既然不管祁太安和祁晏了,那眼下对于沈谢两家最要紧的事就是—— 尽快让谢一水官复原职。 “这好办,”沈岁复笑起来,“那个荀尘什么背景都没有,杀了就是。” 相思殿。 祁晏已经两日没有睡好,药还在喝,却一直不见好,昨天晚上又迷迷糊糊发起了高热,祁太安过来看过,但很快就走了,只给苏玉留下一道口谕。 “送我回蜀王府?”祁晏顿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是,等王爷用过早饭之后,就可以回蜀王府了。” 但祁晏心中的喜悦很快消散,祁太安分明昨夜还有那样的心思,怎么可能今天早上就变卦要放他走。 祁晏狐疑地盯着苏玉,问道:“陛下同意了?” 苏玉颔首:“自然是陛下的旨意。” 祁晏松一口气,心中却仍然发紧,“她不来见我?” “陛下下了早朝,就会过来。” 祁太安过来的时候心情不错,今日天气也好,阳光似要将人晒透,相思殿大开殿门,每道门里,每扇窗里,都有一树院中的风景。 比得上大家的上好丹青。 祁晏病中的厌烦都被一扫而空,但随着祁太安过来,殿门和窗子都关上了。 “皇叔大病未愈,通通风也就好了。”祁太安亲自将最后一道窗合上。 祁晏避而不提他要回蜀王府的事情,他生怕祁太安改了主意,见祁太安唇角上扬,他问她:“今日朝中,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礼部上奏,二月初八是良辰吉日。”祁太安语气轻快,她是真的开心。 祁晏的心却往下落,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良辰吉日?” “自然是迎娶皇叔的良辰吉日啊。” 果然啊果然,祁晏的脸色惨白,“苏玉说,你要放我回蜀王府的。” “皇叔,蜀王府是你的家,我如果要娶你,应当从你家把你迎回来。” 这本就在祁太安的考虑范畴,荀尘也是如此准备的。 难不成,皇叔误会她要放手了? 怎么可能。 放他回蜀王府只是为了把他迎娶回皇宫,祁晏摇摇欲坠,祁太安将他扶住,两个人的手又搭到了一起。 祁晏拽紧祁太安的袖子,抖着声音说:“我还没同意。” 祁太安轻轻嗤一声,她手扣在祁晏的腰上,皇叔真是又脆弱又天真。 她理所当然地道:“我在等你动心,没在等你同意嫁给我。无论你愿不愿意,点不点头,都是要到我身边的。” 好凉薄的话啊,祁晏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淡去,昨日在这相思殿中,祁太安借口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喜欢她,要他留在她身边,要他点头嫁给她。 祁晏依旧没同意,他以为只要他不同意,两个人之间就能一直耗着,祁太安也不会再逼他。 但现在祁太安却告诉他,无论他同不同意,他其实都没第二条选择。 祁太安从始至终,都只是想把祁晏圈在她身边。 祁晏终于崩溃,泪流了满脸,他与祁太安之间仿若隔着千山万水,只有这牢牢握住的手,才将他们拉近。 祁晏不想离祁太安这么近,近到要与祁太安有肌肤之亲,近到要成为祁太安的枕边人。 祁晏一个劲儿地去推祁太安,却推不动,他心下着急,手上却无力,呜咽出声,无助快要淹没他。 就在祁晏要坠下去的时候,祁太安轻轻用指腹擦掉了祁晏的泪,让祁晏的眼前重归清明,依旧是祁太安的一张脸。 从前渴望出现在身边的人,如今竟避之不及。 “皇叔别哭了,我只会心疼,不会心软。” 祁太安时时刻刻谨记祁晏上辈子的惨状,所以不会心慈手软,也不会留有余地。 但她到底是在断祁晏的退路,还是在断她自己的退路,她从没想过。 她只想把祁晏留在身边,把祁晏抓紧,“皇叔只要乖乖地嫁给我就好。” 马车在未央宫前停着,祁太安亲自将祁晏抱上了马车,祁太安不仅亲自来看了祁晏,而且要亲自送他回蜀王府。 祁晏依旧窝在祁太安怀里,他好像失了挣扎的力气,祈祷着睡醒之后,这一场噩梦能够彻底消散。 祁太安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语录:我在等你动心,没在等你同意嫁给我。 第九章 蜀王府大门紧闭,没人知会蜀王府一声,今天祁晏要回来,还是天子亲自送回来的。 “苏玉。”祁太安叩了叩车框,不大,却足以让苏玉听见,“去敲门。” 苏玉利索地跳下马车,没等着她去敲,里面有人出来了,无数人搅和在一起,但实际上,苏玉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一个人在“胡搅蛮缠”。 是个小厮,因为拉人小脸涨得通红,他那细胳膊细腿,随便来个人都能轻易挟住,风要是刮得大些就能直接将他卷走,所以饶是他拼尽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隐隐爆了出来,被他拉的人依旧不动如山,反倒是他被人推了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眼睛很快就浸湿了。 啧,苏玉心道,真够蠢的,她最烦的就是这种。 祁晏在京中,在朝堂上,都说不上话,人人都知道他这个蜀王,虽是亲王,却只是个闲职,先帝赐他国姓的第二天,就亲封他做了蜀王,这“蜀王”二字尽是不言而喻的隐秘,在祁太安即位之前,他甚至不被允许参加早朝,朝廷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祁太安即位之后,蜀王的地位有了变化,但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抬上来的。 连带着蜀王府也是如此,没有人把蜀王府放在眼里,蜀王府也探听不到多少消息,只听说陛下要立蜀王为皇夫,将人押在了宫里,蜀王恐怕不会回来了。 蜀王府一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凡是祸国殃民,皆由男子而起,蜀王府立在风雨飘摇之中,蜀王都已然回不来了,人心惶惶,有人闹着要走。 王爷都没回来,哪能由着他们走,望隐抹抹眼睛,又迎了上去,这一次可就没那么轻易了。 苏玉是习武之人,那人会些功夫,使了巧劲,这小厮要是挨这一下,不死也得残废,苏玉闪上前去,将那小厮挡在她后面,点在那人死穴上,那人一时不敢妄动,苏玉一脚将人踹了下去。 “放肆,亲王府前,也敢如此造次。”苏玉喝一声,她凛目寒眉,镇住了不少人,她去拉那小厮,小厮胆子太小,几乎是被苏玉握紧手整个拽上来的。 果然是轻的出奇,苏玉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地将他提起来,那小厮也被吓到,不明不白地啊了一声,许是他自己也觉得方才的声音太过引人注意,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苏玉瞥他一眼,由心而发:“笨死了。” 说是这样说,苏玉却没放手,等到望隐站稳之后,苏玉才松手,回身去迎祁太安和祁晏。 祁太安从马车上下来,她手里抱着祁晏,她用披风将祁晏裹了个严严实实,冷淡的目光扫过众人,眉间自有目空一切的狂傲,衣服上翻飞的龙纹已经昭示她的身份。 更何况蜀王府的多数人都认得祁太安,毕竟祁太安与祁晏关系很好,常常出入蜀王府,联想到此前的消息,有人的脸色开始惨白。 “都带进府里。” 祁太安轻车熟路地穿过一道又一道门,最后却停在水无声前,祁太安看向怀中的祁晏,终于下定决心进去,眼前的水无声跟后来的水无声变化不大,祁太安哪里都不敢细看。 她的踌躇纠结不安,只有苏玉看出来了。 望隐也站在一边,频频往床边望,祁太安记得他,一向是跟在祁晏身边伺候的,不够聪明、做事总是笨手笨脚,祁太安提过一回要将他换掉,为祁晏另寻个好用的小厮。 祁晏却没点头,望隐是祁晏在外面捡来的,捡到的时候就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大夫说能保下性命就已经是万幸,难免会落下些毛病。 望隐虽然脑子不好,但知恩图报,非要跟在祁晏身边,祁晏索性就将望隐留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左不过他是个闲散人,望隐就是犯错,也错不到哪里去。 望隐看祁太安一眼,有些嗫喏,最后还是挣扎着开口,“王爷他怎么了?” “累了。” 望隐抠着手指:“……哦” 祁太安转向苏玉,“那些人呢?” “在院子里候着。” “你,”祁太安目光落在望隐身上,“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望隐忙不迭地点头,苏玉转身跟了上去,这小身板,又是个小笨蛋,苏玉真是怕他被活活打死。 小笨蛋路上不怕死的和苏玉搭话,颤颤巍巍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呀?” 苏玉绷着一张脸说没有的可信度实在是太低,小笨蛋压根就不信,他自顾自地又说:“她们都说我笨,你也觉得我笨,不喜欢我是应该的。” “哪有见一次面就喜欢的。”苏玉仍然板着脸,“少胡思乱想。”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拍在望隐头顶上。 蜀王府不算大,祁太安来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蜀王府,只要望隐说上一句,众人都能明白,即使是望隐磕磕绊绊,也没人骂他。他们的心思此时此刻可不在骂人上,都在忧心自己的未来。 “皇太女我见过的呀,和善得很,会动会笑的,一次只能吃三个汤圆。” “我看人家那就是骗的你,那个高位置坐上去,谁还能良善。” “我就不信吃三个汤圆的人能变成吃四个的。” “你管她吃几个,”那人又压低了声音说:“也许是被我们王爷勾了魂呢。” 一鞭子迎面抽在那人脸上,顷刻见血,苏玉把鞭子收回来,“还不滚过去。” 众人皆作鸟兽散了。 苏玉将鞭子放进袖子里,回头去看那小笨蛋,应该也是被苏玉吓得狠了,看她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戒备。 明明刚刚她也是这个样子,小笨蛋还能同她说话,问她喜不喜欢他。 “你喜欢你们家王爷吗?” “喜欢。” “那方才那人骂你们家王爷,我打她,对不对。” “对,”小笨蛋刚应下就摇头,“不对,王爷跟我说打人是不对的。” “打人怎么会不对呢。”苏玉将小笨蛋揽过来,任由对方在怀里扭捏,苏玉也不放手,“倘若别人先中伤先动手,我们打人自然是对的。” “是……吗?”望隐迷惑地歪了歪头。 “是的。” 此时,苏玉那一如既往的冷脸就有几分说服力了。 望隐和苏玉回去的时候,祁太安已经坐到了廊上,闹着要走的都乌泱泱地站在院子里,没跟着闹事的人都在左右两侧,其中那个被苏玉抽了一鞭子的人格外显眼。 望隐小声同苏玉说话,“我能进去看着王爷吗?” 苏玉往水无声的方向看了一眼,“去吧。” 望隐小跑进了水无声,苏玉咂舌,又想说他笨,话到嘴边咽回来了。 “要走啊?”祁太安笑不达眼底,让人望而生寒,“去哪里啊?” 没人敢应她的话,明明这院子里的人这样多,此时却是鸦雀无声,静的只有风穿过树梢的声音。 “下一家都没找到就急不可耐,是这蜀王府有什么东西,要来索你们的命,是吗?” 要索他们命的人不就在眼前,有的人没顶住祁太安的威压,抢先一步在人群中跪了下来,哭天抢地,“奴不走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叔素来和善,想是对你们太好,才让你们一个个顺着杆子往上爬,蹬鼻子上脸。朕脾气可不好,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就——”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祁太安的下一句话。 “每人三十棍,赶出府去。” 三十棍可大可小,要是府里人来打,但凡是身子硬朗些的,还能囫囵出蜀王府,但很快祁太安就断了他们的念想。 “朕这次出来,带了几个侍卫,就劳她们动手吧。” 天子近卫,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打起人来,肯定不会心慈手软,到时候还有没有命出去都不一定,有人身子一歪,被活生生吓晕了过去,祁太安从始至终,都没想着给他们活路。 “至于偷拿王府中东西的,乱棍打死。” 非但要走,还要顺蜀王府的东西,分明是笃定皇叔不会回来了,真是胆大包天,皇叔好说话,祁太安可不是好惹的,这蜀王府里的腌臜根子是该除一除了。 要是她今日没送皇叔回来,这些人根本不会收敛,怕是当着祁晏的面大摇大摆走的人都会有。 就算他们倒霉,遇见了祁太安。 祁晏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沉得厉害,但他能听见棍子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隐忍的闷哼声。 祁太安不在让他安心很多,他松了一口气,由着望隐将他扶起来。 “望隐,外面是怎么了?” 听见祁晏嗓子嘶哑,望隐捧了水过来。 “有人趁着王爷你不在,想要偷偷跑掉,陛下罚了她们棍子。” “陛下还在王府里?” “陛下在前面院子里,说是只要你醒过来,就让我去叫她。” 望隐接过杯子就要往外走,祁晏却紧张地拉住望隐的手,“别去,望隐,别去叫她。” “不用去叫朕,朕已然过来了。” 祁太安的声音响在屏风后,她并没有急着过来,眼前的屏风不是当日的那扇。 她克制地摸了摸,梦魇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眼前,屋里的血腥气,皇叔灰败的脸,那个青紫的死婴,祁太安缓缓吐出一口气,绕过屏风走到祁晏面前。 鲜活的祁晏冲淡了祁太安的恐惧,祁太安苍白的脸缓过来一瞬。 “你怎么了?”祁晏怔怔地看着祁太安,眼底不乏对她的担心。 “我没事。”祁太安坐到祁晏床前,手去捞了个空,她也不在意,“皇叔府里的下人不知道规矩,朕已经罚了他们。” “不过就是小事,”祁晏自嘲地笑笑,“反正我以后也不会住在这里,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好了。” “皇叔若是让他们走,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吩咐苏玉派了几个她手底下的人过来,都是可靠之人。” “监视我,怕我跑了?”祁晏讽刺道,“这天下都是你的,我根本逃不掉,你不用煞费苦心。” 祁太安蛮横地抵在祁晏床边,影子将祁晏罩住大半,祁太安扣住祁晏的脖子,两人额间相抵,“朕会将苏玉留下来,一应的安排她都知道,皇叔只管好好准备。” 后面一句牵念悠长—— “准备嫁给我。” 祁太安转身离去,可笼罩在祁晏身上的阴霾仍未散去,祁晏心有余悸。 …… 荀尘刚从宫里回来,这几日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又要不失礼数,又不能太过大操大办。 一般民间嫁娶,总是妻主要到夫郎的家里去的,但到了皇家,天子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亲自去迎接。 但祁太安却道,她要亲自去接祁晏。 这又要改礼制,所幸陪同的官员亲眷都定了下来,这一次进宫就是去给祁太安送名单的,祁太安很满意,荀尘也终于能松快几分,他准备眯着眼睛打个盹,马车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正当他准备掀帘骂人的时候,听见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天生的贵气—— “阿北,怎么了。” “小姐,我们撞了人家的马车。” “那就道歉,别误了时辰。” 很快那个叫阿北的丫头就道了歉,往月轻轻敲了敲车框,压低了声音询问荀尘:“大人,让他们过去?” 荀尘咬咬牙,带着从未有过的恶毒回了他:“不让,除非他们跪下来求我。” 荀尘的话自然被阿北听见了,阿北一扬手中的马鞭,“下跪,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我家大人是礼部尚书,官居一品,要你们下跪,不过分吧。”往月抬了抬眼皮。 “原来是礼部尚书,当然不过分,只是——” 那道声音停下来,荀尘正竖起了耳朵去听,却冷不防地同秦时打了个照面。 荀尘早就做好了所有准备,可他睁开眼睛,还是一败涂地。 秦时依旧意气风发,似乎未变分毫,就连看他的眼神都没有变——亲昵的让人作呕。 偏生秦时还在笑,“好久不见啊,荀尘。” 作者有话说: 皇城娱乐实时播报:震惊!陛下一顿居然只吃三个它,点开获得陛下同款美食。感谢在2022-07-19 15:00:08~2022-07-20 21: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年中、寻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滚出我的马车。”荀尘骂了一句,还是觉得不够,又道:“谁要跟你好久不见,我巴不得你死在外面。” 秦时笑了一下,荀尘还是那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也算是新奇,她身边向来不缺人,各式各样的她都见过,唯独荀尘这样的,天底下,她再没有遇见第二个。 荀尘正隐隐想要抬脚,将秦时直接踹下去,秦时却目光一变,扣着荀尘的头往下躲去,两人再抬头,车上赫然插了一支箭矢。 外面打斗的声音不断,想是有人还在出手,只不过阿北功夫好,都被她拦在外面了。 秦时将那箭矢取下来,普普通通,但凡是个工匠都能造出来,秦时拿着那个箭矢把玩,看向荀尘,开口道:“你得罪什么人了?” 荀尘撇开她的手,他心有余悸,嘴上仍然在逞强,“用不着你管。” “不要我管?”秦时拿着那箭在案桌上一敲,“我不管你,你今天就死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提及“死”字,荀尘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我也不是被抛弃就要寻死觅活的性子。” “啧,说的都是什么话……”秦时总算是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转身下了马车,但没走。 阿北跑过来说,有两个人,功夫都不低,应该是达官贵人家里养着的侍卫一类,见不敌她,便马上遁走了。 阿北的眼光毒辣,她说是就一定错不了,秦时略一沉吟,荀尘的马车仍停着,往月的马鞭被秦时扣下,秦时撩开车帘,叮嘱荀尘:“你肯定被人盯上了,还是当心些好。” 荀尘手上拿了个什么东西,眼看就要砸在秦时手上,秦时只好收回手,帘子落下来,荀尘刻薄的话从帘后传出来,“我肯定是要死在你后面的。” 马车扬长而去,秦时也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又因为快要赶不上时辰了,阿北将马车赶得飞快,停在府门前的时候,刚刚好。 秦时下车的时候打了阿北一下,黑着脸色同她说:“扣钱。” 在府门前来来回回地转,一直往大街上看的官柏迎上来,一边将秦时往府里拉,一边念叨着:“怎么这么晚。” “都是阿北,阿北许久不驾车,俨然生疏了。” 阿北百口莫辩,前脚刚被扣了钱,后脚又被自家小姐一口大锅砸下来,阿北无奈地只好应承秦时:“是是是,那马啊,都不听我使唤了。” “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先去更衣,再去见公子吧。” 官柏一把把秦时推进了屋子里,又招来那几个早就抱着衣服等着的丫头,“快为小姐更衣。” 那几个丫头鱼贯而入,手脚麻利,一刻钟不到,就为秦时换好了衣裳,官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个样子。” 推着秦时往正厅去,秦时觉得她这一路都是被官柏推着走的。 席面早就摆好了,但没有人落座,都各自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说话,幼弟眼尖,最先看见她,连声叫道:“大姐姐回来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风眠最快过来,伸出手在秦时身上摸了摸,一脸的关切。秦之宜冷哼一声,远远地落在众人后面,“看她做什么,都入席吧。” 秦时是秦之宜的长女,她出任兵部尚书,自然是盼着秦时也能进入官场,为秦家守住这一份基业的。 秦时天分卓越,幼年又拜了武学大师为师父,是秦家这一脉里,最优秀的孩子,她脑子也清楚,一切都在按照秦之宜所设想的那样缓步前行,直到秦时长大成人之后,她竟一心扑在了江湖上。 一年有十一个月不在家,更过分的是,有一年她去北海,居然整整三年都没有回来,她父亲的生辰,她母亲的生辰,都全然不顾了。 自秦之宜不想进官场之后,母女两人的关系就差到了极点,秦家一贯的家规是,给你自己选择的权力,除非你打得过秦之宜。 秦时三招之内大败秦之宜,秦之宜可惜得吐血,却也不得不依照诺言放手。 败家孩子。 “父亲,这是独一份的寒山玉,戴着能养气血,我祝父亲长命百岁。” 秦家之内,个个都是从小习武的好手,只有秦之宜的正君风眠不会武,但秦家个个都要让着他。 没有人会在父亲面前争个高低,就连秦之宜也在风眠面前一败再败,年轻的时候败给他,人到中年,还是心甘情愿地败给他。 风眠将那个玉镯子收下来,欣然戴在手上,埋怨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父亲的生日,我哪能不回来。” 给秦之宜逮着呛她的机会了,“是吗?我的生日,怎么不见你回来?” “诶,以后我就不回来了,我年年都不回来。”秦时洋洋得意,对秦之宜做起了鬼脸。 “你……”秦之宜气得要拍桌。 “行了,这个是你爱吃的。”风眠夹了笋到秦时碗里,又夹了酥鸭到秦之宜碗里,“这个是你爱吃的。” 秦时和秦之宜都收敛了几分,各自去瞧自己碗里的菜。 …… 往月稳稳当当地将马车停下,府里早已将晚饭备下,荀尘却推说没有胃口,到屋里去了。 他在屋子里翻箱子,找出来一条素色发带,又去取了剪刀来,直到将那发带剪到一点儿也认不出原样子来才罢休,至此,荀尘心里的气总算是消散了一点。 也只是一点。 他早知道秦时花名在外,京城的哪家青楼榜上都有她,她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偏生他信了秦时的鬼话,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去浪迹天涯。 秦时迟迟拖着不肯娶他,他也没发现其中的端倪,他自以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到最后,秦时都没露面,随便在大街上花点银子雇了个人过来告诉他—— “你的官位太低了,我们家小姐可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女,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小姐说,你配不上她。” 这世间伤人的言语有千万条,都远不及从爱人口中说出来的那般伤人,荀尘当时还握着一个念想,去秦府找了秦时。 得到的消息是,秦时早就出去游历天下了。 荀尘将那些碎片恶狠狠地扔在地上,从此他每想念秦时一次,就毁坏一样她留下来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碎片落得满地都是,到了后来,荀尘就变得麻木,在今日遇见秦时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秦时了。 秦时让他落入如此痛苦的境地,可重逢之后,她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就像荀尘从不在她心上,不值一提,所以无所畏惧,没有牵念,荀尘又取了另一样东西来剪。 好像回到最开始,那时是想念,痛彻心扉。 如今是滔天的恨意,刻骨铭心。 荀尘永不敢忘。 作者有话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自己很短,也没有祁太安和祁晏,人家都要成亲了,我得给人家一点时间准备啊,合情合理(摊手)。 标题都是荀尘的个人情绪。 感谢在2022-07-20 21:00:04~2022-07-21 20:4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后面的几日,祁太安没再来过蜀王府,只是每日都有宫侍过来,祁晏无心去想她们来来往往都是为了做什么。 他不出门,只是一个劲儿地将自己闷在水无声里,也不说话,刚回府的时候,还与望隐说笑了几句,后来距离二月初八越来越近,他心里就越着急,自然没了说笑的心思。 苏玉每日都会到房里来一趟,多半是替祁太安送东西进来的,只是那些东西再精巧,祁晏也看不进眼里。 到了二月初六,清晓敲门,是望隐去开的,她后面跟了不少人,个个手上都捧着一个方形托盘,一律用红布盖着,清晓一样一样打开,胭脂水粉,金银玉冠,样样都有,想是大婚那日要用的。 祁晏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睛。 最后还剩下个大匣子,清晓捧着到了祁晏面前,当着祁晏的面打开,“这是宫里的绣工日以继夜赶制出来的,陛下希望王爷试一试,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再改。” 日子虽定在二月初八,但其实一切都太着急了,日子太短,祁太安又不容马虎,什么都要赶。 良辰吉日多的是,祁太安偏就认准了二月初八这一天。 她太心急,生怕不下手快一点,等哪天皇叔遇见了陶苇杭,她就又要一败涂地。 毕竟皇叔喜欢陶苇杭,不喜欢她。 祁晏微微颔首,不想为难她们,要是他不愿意,依照祁太安如今的性子,就是当即从宫里赶过来都是有可能的。 他既然挣扎不掉,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还要甩脸子给这些无辜的人看。 “放下吧。” 清晓在外面候着,宫里的绣工自然是刺绣一绝,用的也是上好的云锦,刚好合适,宫里并没有来人为他专门量过尺寸,祁太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将他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祁晏在铜镜前晃了晃,要是他以后要嫁个妻主,有这样一件嫁衣,他定会心满意足的。 他没出去,望隐开了门,说刚好合适,不必再改了,清晓才离开。 二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祁晏心慌了一夜,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吃过早饭后,前面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是那些迎亲的郎君们到了,本该到屋子里来为您梳妆的,但陛下临时改了主意,要他们在前庭候着。” “陛下为什么改了主意?”祁晏不安地扯了扯袖子,其实他心里都知道,要真的是人都挤到这水无声里来,他迎上那些人打量的眼神,只怕是心里一个劲儿地翻涌,会觉得羞辱至极。 “陛下是天子,她的心思岂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望隐虽然心里只有祁晏,但今日事大,祁太安又另外从宫里找了两个镇得住场面的老翁过来,顾昭然本来想再添两个,他身边不乏这样的人,祁太安没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就没要。 毕竟是她与祁晏的大好日子,人都是千挑细选的,她不想要混进些什么心怀鬼胎的人,无端坏了她的好心情。 迎亲的郎君先去,迎亲的喜轿也已经停在了蜀王府前,祁太安是后到的,身边跟着清晓,和八个侍卫,清晓手上捧着个大盒子,沉甸甸的。 守卫早就将由皇宫到蜀王府之间的路隔了出来,两旁都挤着不少百姓,毕竟皇帝出宫门去迎亲那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大家都想沾一沾天子的喜气。 蜀王府内到处张灯结彩,除了祁晏大家都在笑,前庭偶有说笑声传过来,也全是在感叹祁太安的用心,没一个人胡说八道,情真意切。 祁晏刚出水无声的门,就看见了在外面等着的祁太安,祁晏没想到祁太安会亲自来接他,古来今往,这样的事情都少。 这让祁晏越发无法自容,祁太安着婚服,头上的金簪与祁晏头上的玉冠是一对的,她灿烂得好像永不落幕的红日,那般耀眼,那般夺人心弦。 不像他,只是夕阳。 祁太安过来拉祁晏的手,带着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等到专使宣读完旨意之后,祁太安先扶祁晏进轿子里,紧接着她也上去了,这个轿子四面用珠帘围着,天子与皇夫携手同坐,叫人一目了然,祁太安下令出发,浩浩荡荡的人往皇宫行进。 清晓将那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盒的金瓜子,小,但只是讨个吉利,清晓一把一把地往外扔,苏玉也凑过来抓了一把,旁的人都不敢动,只有苏玉敢从清晓的盒子里拿东西。 清晓功夫好,就是再远的地方她也能掷出去,一边扔一边说:“陛下皇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自然有百姓愿意乐呵乐呵接她的话:“陛下皇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陛下皇夫,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陛下皇夫,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到后面,已经用不着清晓去说了,各色的吉祥话都出来了,一路未曾断绝。 行到中段的时候,有人在楼上往下撒花,漫天的花瓣飞舞而下,祁晏忍不住伸手去接,祁太安将一捧花瓣放到祁晏掌心。 所有人都在笑都在闹,望隐走在轿子旁边,也跟着在笑,他笑起来未脱稚气,纯真无邪,苏玉将刚刚抓到的一把金瓜子都给了他。 将该行的礼都行完之后,祁太安和祁晏到长乐宫的时候,已经入夜。 相思殿中新添了四盏六角宫灯,祁太安唤人进来将宫灯点燃。 “我请春溪月画了四时风貌,皇叔,你看看,喜不喜欢。” 那宫灯上的画经由烛光照亮之后栩栩如生,祁晏最喜欢春溪月的画,蜀王府里也收了几幅,只是春溪月早已在两年之前隐居,不问世事,也不为人作画了。 祁太安竟然能让春溪月来画这六角宫灯,六个面,一共四盏,也就是二十四幅画,细看这二十四幅画居然还是连着的,虽然小巧,但也需要多费些心思。 要说不心动,那定然是假的。 祁晏心中发紧,一时无法问明白自己的心到底是在想什么,他明明就是不愿意嫁给祁太安的,可祁太安对他太好了,这世上也就这么一个而已。 他竟然情不自禁地陷进去了。 祁晏不自在地移过眼神,“喜欢,陛下有心了。” “还不止呢,皇叔。”祁太安兴高采烈地拉着祁晏的手到外殿的窗前去,等到了那里,她才想起来,那些东西是要白天才能看见的。 “皇叔明早再起来看吧。” 祁晏只好跟着点头。 梳洗完快要休息的时候,祁晏居然难得地问:“我们今日,要同床共枕吗?” 祁太安伸手去取祁晏头上的冠,闻言一歪头,“皇叔,我们是夫妻,哪有不同床共枕的道理。” 祁晏一僵,祁太安顺势将祁晏推倒在床上,祁晏死死拉住里衣不放手,祁太安笑起来,不打算逗他了,“只是今日我早就累了,只想与皇叔同床共枕,要是皇叔想做点别的什么——” “我不想。”祁晏裹紧被子缩到最里面去了。 祁太安笑得愈加放肆,她拍了拍她身下的床,“皇叔,才成亲第一天,你就不给我被子,这不好吧。” 祁晏这才战战兢兢地分了一半被子给祁太安,谁料祁太安将他整个人都扯了过去,死死扣住他的腰,靠在祁晏肩膀上,满足地喟叹一声:“好了皇叔,休息吧。” 祁晏挣扎不开,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原以为他要一夜无眠,谁知道却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祁太安休朝三日,大赦天下,同祁晏一起吃过早饭之后,才往顾昭然的安平宫去。 安平宫里,祁新阳正在大发脾气,指责祁太安不把顾昭然放在眼里,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请安。 顾昭然忍无可忍地摔了杯子,“她把我放在眼里又如何,不放又如何,现今是我们依附人家,不是人家来依附我们。” 祁新阳被吓到,父亲一贯和顺,他往旁边躲了躲,时不时抬头去看看顾昭然的脸色,嘴里仍然咕哝着,“我就不信她祁太安,能全然不顾礼法。” “她要是顾及礼法,会执意娶自己的皇叔?” “父亲父亲。”祁新阳跑过去拉住顾昭然的手,认真地问:“祁晏是不是哪个排不上名的男宠生的啊。” “放肆,”顾昭然一把将祁新阳的手甩开,厉声道:“那是我的胞弟,也是你的皇叔。” 祁太安和祁晏从御辇上下来的时候,祁新阳正灰头土脸地从安平宫出来,看见他们两个,只敷衍地行了个礼就气呼呼地走了。 与顾昭然客套几句之后,祁太安莫名其妙提及了祁新阳—— “说起来,新阳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如由朕做主,为新阳找个合适的人家。” 顾昭然面上一怔,片刻后又重新笑开了,温温柔柔的笑意,“新阳还小,总是小孩子脾气,怕是能气坏了妻主,还是留在我身边再等几年。” 祁新阳是顾昭然最小的孩子,自然惯得无法无天。 此时祁太安提及议亲,肯定是凭她做主的,到时候不知道会为新阳指个什么人家,顾昭然自然是不会同意。 祁太安不以为意地道:“父亲宠爱幼子,朕是知道的,新阳打小就是这么个脾气,要什么就得给什么。” 祁太安一顿,话锋猛然一转,“他将来要是要皇位,父亲,你说朕是给还是不给啊。” 殿内噤若寒蝉,顾昭然的笑彻底僵住了,他几乎都忘记了怎么笑,重新扯出来的那一抹笑,苍白又无力,他要是行差踏错,那无声的刀剑必将将他连同祁新阳一同打落深渊。 “陛下这是说哪里的话,这皇位哪能轮到男子去坐,再说,新阳是你的弟弟,弟弟自然不会肖想姐姐的东西。” “是吗?还望父亲记住,新阳是臣我是君,父亲还是应该多给新阳教教规矩,不要让人觉得你一个世家出来的公子,连嫡子的规矩都教不好。” “我,我知道了。”顾昭然干巴巴地应。 祁晏早知祁太安性情大变,就连他也捉摸不透,可她突然发作实在是吓人,顾昭然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祁太安字字句句都很凌厉,祁晏甚至觉得,她说要给祁新阳议亲的事情,是真的。 祁太安只是想借机敲打敲打他们父子二人,毕竟上辈子顾昭然可是谋反的货色,祁新阳这个小孩脾气的人,差点害死祁晏。 作者有话说: 成亲啦成亲啦,我们祁太安虽然偏执疯狂,但她对皇叔真的好用心呜呜呜呜。 第十二章 回去的时候,御辇先在长乐宫前停下,祁太安虽然休朝,但总归还是有事情要她处理的,她吩咐人将祁晏妥当地送回未央宫。 天子站在底下,仰头望着车驾上的皇夫,约定要中午一同用饭,眼看着祁晏点了头,祁太安才走。 未央宫里有了大变化,今晨祁晏就发现了,只是要赶着去安平宫,他并没有细看。 庭院里浩浩荡荡地栽种着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未央宫中不用焚香也能闻见香气。 百花交杂,香气也相得益彰,没有浓郁到惹人厌烦,祁晏凑近去看那些花,全是他喜欢的,在这庭院中,展开一幅别样的画卷,只叫人身处春花烂漫处,要是他自己来建造,未必可以做到这样好。 不过短短几天,祁太安又是去找春溪月求画,又是吩咐人改造了未央宫的庭院,她将这样多的时间这样多的心思都放在祁晏身上,祁晏不敢细想,一步迈进了相思殿里,可却在外殿看见,那些合上的窗户,窗纸上出现一幅又一幅图画。 祁晏凑上去看,发现居然是外面的景色,一样一样由日光投在了上面,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生活在画卷之上的朦胧感。 “这是陛下吩咐了能工巧匠设计的,只有日光有此效果,旁的都没有。” 苏玉走了进来,“皇夫,奴婢将未央宫里伺候的人都召到了外面,要是皇夫同意,奴婢就让他们进来了。” 祁晏点点头:“好。” 未央宫的人不及长乐宫的人多,却个个都是被安排在紧要处的—— “未央宫的上上下下都是奴婢管着的,小厨房里有五个人,库房里有两个人,钥匙和帐簿都在奴婢手里,杂役有四个人,近身伺候的有五个人,陛下又新添了两个宫人来打理庭院,再算上皇夫从蜀王府里带过来的望隐,总共二十个人。” 祁晏低下头去同苏玉说:“我近身伺候,不需要这么多人。” 再把苏玉和望隐加上,在他身边的就有七个人了,只不过是些端茶递水,熨烫衣服的活儿,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那就奴婢和望隐,再加个……”苏玉的目光在底下人的身上来回逡巡,这都是她手底下出来的人,自然是个个优秀的,苏玉随便一指,指到了阮言,“阮言,皇夫意下如何?” 祁晏顺着苏玉的手指看过去,好似是个温和随性的青年,祁晏应道:“好。” 苏玉是直接受祁太安吩咐的人,望隐当然是要跟在他身边的,如今加了个阮言倒是刚好。 “奴婢会吩咐下去的。”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祁晏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他虽是名正言顺,可心里一直有顾忌,这未央宫不该是他的,该是别人的,也许是世家哪个公子,最最与祁太安登对的。 他也不该嫁给祁太安,祁太安合该有其他的意中人的。 望隐为祁晏捧了茶水过来,他倒是一直很开心,除了方才跟着去安平宫,其他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就像现在。 祁晏让望隐过来同他一起坐下,望隐乖乖地坐在另一侧,祁晏捏了一把望隐的脸,“你很开心?” “王爷嫁给这么喜欢你的人,我当然开心啦。”望隐乐呵乐呵地道。 “你……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祁晏有些犹疑地问。 “好多好多地方。”望隐手舞足蹈,可祁晏的神色却暗淡下去,望隐凑过去看他:“可是王爷,你不开心吗?” 寻常,祁晏在望隐面前提及最多的就是祁太安了,王爷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陛下吧。 “望隐,你不会明白的。”祁晏摇了摇头,并没有说出口。 望隐不会明白,他与祁太安终究是背德的关系,他被锁在这份关系上,动弹不得,他不是不开心,可他一旦窃喜,想祁太安竟这样将他放在心上,他曾几何时,说过要住在画中,祁太安就送他这样一幅画。 可窃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自我厌弃,他怎么能在这份感情里得到任何的欢喜,这份感情本就是不被世人承认的。 望隐有些生气地跳了下去,“我明白的,我脑子笨,但我不傻。陛下是好人,跟顾昭然不一样,所以我就在陛下面前笑,不在顾昭然面前笑。” 祁晏捂住望隐的嘴,“不能叫顾昭然。” 祁晏现下才明白,望隐为什么到了安平宫就不笑了,神色比他还要严肃几分。 “那叫什么?”望隐眨巴眨巴眼睛。 也不能全怪望隐,毕竟从前祁晏在府中,在望隐面前,都是一口一个顾昭然,他在望隐身边素来肆无忌惮,叛逆得根本不像他,什么话都往说,望隐自然是知道他的喜恶的。 比如祁太安,比如顾昭然。看来他得好好告诉望隐,否则望隐一旦在这宫中说错了话,可就比不得从前在蜀王府里了。 “叫太夫,他如今是太夫了。” “不管叫什么,都不是好人。”望隐撇撇嘴。 祁晏认真地叮嘱望隐:“望隐,现下是在宫里,不能说顾昭然的坏话了,任何人的坏话都不能说。” 望隐却不理解,“难道坏人不可以骂吗?” 苏玉前几天还教他,坏人可以直接打的。 “其实顾昭然未必是坏人,只是我讨厌他而已。” 祁晏很讨厌很讨厌顾昭然,即使他们是明面上的兄弟,在祁晏眼里,他们顾家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可他们顾家也只是对不起他这么一个人罢了。 “那王爷讨厌的,都是坏人。”望隐的逻辑太过简单,祁晏喜欢的他就喜欢,祁晏讨厌的他就讨厌。 “总而言之,”祁晏认真地看着望隐,“不能说顾昭然的坏话,也不能直接叫顾昭然。” “我明白的。” 望隐从兜里摸出来一把金瓜子,堆在桌子上,祁晏知道这是昨天祁太安让清晓拿出去洒的。 “你也接到了一把?”祁晏捻起一颗,即使是如此小的东西,也能做得很精致,果然是皇家的东西。 “是苏玉给我的。”望隐伸出手将一堆金瓜子分成了两堆,祁晏一堆,他一堆。 望隐心性纯良,在他的世界里,祁晏是对他最好的人,所以他总是愿意将自己得到的东西分给祁晏,金瓜子也不例外。 祁晏将自己那堆金瓜子收起来,顺便逗弄起望隐,“那你觉得苏玉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是好人,”望隐犹犹豫豫地又补了句,“要是不说我笨就好了。” 祁晏笑开了,却在看见祁太安的那一刻止住了笑,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祁太安提早过来了。 “在笑什么?”还没到相思殿中,就听得一阵又一阵的笑声,祁太安也上扬了嘴角,她直接坐到祁晏身边,伸出手环住祁晏的腰。 她总是这样,只要祁晏在她跟前,她总是要将祁晏牢牢锁在怀里的,好不容易得回来的人,跑了怎么办。 说起来她是天子,但天子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喜欢的人的心。 祁晏照例伸手去拉祁太安的手,力量悬殊,他每每都要作罢,“没,没什么。” 祁太安威胁似的更加收紧了手,“朕让人做了几件春衣出来,已经由苏玉收着了。” “谢陛下。” 太生分,以前他们也没有如此生分过,祁太安不满地皱了皱眉,可这一次岁月还长,人已经到她的手里,她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陶苇杭,这一次你拿什么同我争,看见了也不会是你的,祁太安的想法渐入歧途,陶苇杭看都别想看见皇叔。 “谢一水送进来一个蜀地的厨子,朕尝了他的手艺,好是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蜀地的味道,皇叔等下尝一尝。” 谢家什么心思,祁太安都知道,前几日,荀尘说他在大街上遭到了刺杀,应该就是谢家的人。 谢家行事如此乖张,居然敢动她钦定的人,不能让她收回成命,就干脆将人杀了,一了百了。这些世家,可真是胆大妄为啊。 天子脚下,岂容得下他们如此放肆。 只是世家都搅合在一起,总归要一家一家地动。 给谢家条活路,才好让他们走到死路上。 礼部尚书已经不可能还给谢一水了,荀尘这一次安排得好,又是个知道往哪边站的人,那就要许给谢家另一个位置。 什么位置,祁太安还没有考虑好。 祁晏不知道这些消息,他的心思全然在祁太安环住他腰的手上,此时那手正捏着他腰间的软肉摩挲。 祁晏不堪其扰,想要挣扎出去,又不得章法,只好咬牙按住祁太安的手。 “陛下……” 余下的话他哽在嗓子里,说什么? 要祁太安自重,还是要祁太安停手,哪个都不合适。 祁太安却自己停了手,“皇叔莫恼。” 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第十三章 谢家送过来的那个蜀地厨子自然是不错,那日祁晏为了不驳谢家的面子,夸了两句,祁太安就将那个厨子留在了未央宫里。 祁太安私下里与几个亲信商量了一二,礼部尚书自然是不能再还给谢一水了,有人提议,可以随便许给谢一水一个东宫的职务。 祁太安还没有孩子,立太子更是遥遥无期,这根本就是一个闲职,但可以告诉谢一水,这是陛下器重她,东宫有看顾未来储君之责,是大任。 要是谢一水再不依不挠,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四月里,春光正好,天子成亲也已经两月有余,秦家的大小姐秦时一向同天子交好,刚从外面回来后不久,同祁太安提议,出去春猎。 热闹几分也好,祁太安定下来之后,就命宫人为祁晏赶制了两身骑装,祁晏是皇夫,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男子多不会骑马,更别提骑射了,祁晏盯着那两身骑装发愣。 还有别的事情,安平宫里来人,顾昭然请祁晏过去,但祁太安不许安平宫里的人进未央宫,自然是被拦在外面。 后面安平宫又来了人,这一次传的是口信,后宫中就他一个皇夫,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总归要为祁太安再添些侍君。 “皇夫不用担心,春猎又不是真的非要打猎不可,总还有别的。” 每年春猎,大家的心思都不在猎物上,多是踏青游玩居多,一眼望过去,全是面容姣好的适龄女君与公子。 也怪不得顾昭然传来那样的口信,要是春猎场上全是好看的世家公子,当然是为祁太安充盈后宫的好时机,祁晏听了苏玉的话反而更加气闷了。 春猎总是在城外晚岁山下的烟岚云岫,那里有一大片围猎场,虽然年年都要去好几次烟岚云岫,可无论什么时候去那里,总是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山峰之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让人如置身仙境之中,这一次秦时还提前在其中放了好彩头——系上彩带的桃花,只有一枝,就看谁能找到了,秦时素来爱曲子,这一次居然把自己珍藏多年的曲谱都拿出来了,看来是胸有成竹。 “秦小姐,你果真以为我们找不到?”有人打趣道。 秦时摊摊手,“我可没有,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能为各位助助兴,我忍痛割爱又如何。” 许多人跃跃欲试,祁太安瞧到祁晏,他对曲谱没什么兴趣,祁太安略一沉吟,让清晓去将她带着的一幅古画拿了出来。 果不其然,祁晏的眼睛亮了亮。 那就由他们去找,祁太安同秦时去了湖边赛马。 “我可是听说,你新得了匹良驹,我原以为,你会骑那匹出来。” 祁太安直起身子,骑着马在原地打了几个转,“朕的马术精良,不在乎是什么马,反倒是有些人,总是耿耿于怀,上一次输给了朕。” “有些人”秦时伸手拍了拍她的马,“能赢不就行了。” 两人一同扬鞭,一同策马出去,眼神凌厉宛若天上翱翔的鹰。 场地之外,站了不少人,都是出发找桃花路过的,他们纷纷被天子与秦家小姐的英姿吸引住,七嘴八舌地在讨论。 “秦家小姐可还没娶亲,我听说她连个侍君都没有,秦家又是世家,要是她能做我的妻主……” “美吧你,你是不知道秦小姐外面有多少知己吗?照我看,还是陛下骁勇,当真是天下第一女君。” “进宫当侍君,你可真会说笑。” “诶诶,我可听说了啊,太夫是有意要在这一次春猎上挑几个人的。” “太夫又没来,谁替陛下挑。” 顾昭然称病没来,自然是他这个皇夫去挑,祁晏站的远,原是要去找那枝用彩带系起来的桃花的,只是路上看见祁太安,他才停了下来。 祁太安此时已经用鞭子挑下那条玉带,拿在手上挥舞着,她脸上带着恣意的笑,果真是年轻的天子,样样都好,这烟岚云岫山花遍野,也不及那马上的佳人。 未出宫前的那阵感觉又翻涌而来,听见这些世家公子的话,祁晏心中更是酸的厉害。 他又不喜欢祁太安,拈酸吃醋做什么,以后祁太安要娶多少人,都与他无关。 “走吧。”祁晏不明不白地喝一声,走得飞快,苏玉和阮言连忙跟上他。 祁太安又赢了,她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赶过来的清晓,走到秦时身前去,那条玉带都快被祁太安舞出花儿来了。 “定是我的马今日不在状态。”秦时又找起借口来。 祁太安笑出来,“是不是又没吃那上好的马草啊。” “你如何知道?” “你上一次输了,就是这么说的。” 要不是祁太安已经当了皇帝,不能让秦时再没大没小地锤一下,否则秦时铁定要动手。 两人并肩走着,越走越往树林里去了。 秦时问她:“干什么?” “找桃花去。” “你想要我的曲谱?” “朕是想让那幅古画最后到朕的皇夫手里。” 她们走的这一条路,人迹罕至,倒是没遇见什么人。 “我想起来你从前说,你喜欢上一个人,但是如果你若执意娶他的话,就会惹来他的厌恶,你指的居然是你的皇叔?”秦时一派恍然大悟,她回家的第二天,风眠就告诉她,祁太安即位成新帝,还娶了自己的皇叔做皇夫。 如此胆大妄为,根本不像往日的祁太安。 “后来的我发现,厌恶比起失去,根本不值一提。” 上辈子她就有这样的心思,正如秦时所言那样,倘若她执意要娶皇叔,只会招致皇叔的厌恶,还会将她在皇叔心中的形象撕碎。 她仍装她的明君,即使是痛彻心扉,也咬牙将这个明君装下去,一心想要变成皇叔期待的样子。 所有肮脏的,见不得光的,她手上沾染的血,都被祁太安恰到好处地遮了起来。 结果并不好,她永远失去了皇叔。 以至于到现在,被皇叔厌恶也好,她也要把皇叔留在自己身边,什么都好,牢笼,锁链,只要皇叔在她的身边。 “不装了?”秦时笑着问她。 “不装了,朕是天子,有什么不能握在手里的。” “这才对嘛,”秦时终究没有克制住,揽住了祁太安的肩膀,“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活得自在嘛,你看我,多自由自……” 秦时跟噎住了一样,祁太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来得及瞥见一截青色衣袍。 “你怎么回事?” “追人呐。” 秦时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祁晏还在找桃花,桃树倒是不少,但没有一枝是系上彩带的,其间他们和不少人擦肩而过,应该大家都还没找到。 祁新阳也在找,他近日刚好在研究曲谱,自然是对秦时拿出来的曲谱趋之若鹜。 各找各的,谁也碍不着谁,但祁新阳就是看祁晏不顺眼,要找祁晏的茬。 “不知道我是该叫你皇叔还是皇夫啊?” 苏玉站到祁晏跟前,“自然是皇夫。” 她冷着一张脸,祁新阳看了心里还有些发怵。 他掐着腰昂着头,自己给自己找了气势出来,“我又没问你,谁不知道祁晏恬不知耻,不知道是哪个排不上名的男宠生的。” 苏玉径直给了祁新阳一巴掌,五成的力气,已经足够祁新阳消受了。 跟着祁新阳的小厮指责苏玉居然敢打皇子,苏玉又给了他一巴掌。 苏玉冷淡道:“五皇子冲撞皇夫,言出不逊,着,带回营地,由陛下发落。” “苏玉,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苏玉不咸不淡地看了祁新阳一眼,眸子里不染半分情绪,“奴婢是皇夫身边的人,自然要护皇夫周全。阮言,将人带走。” 阮言看着比祁新阳还要清瘦许多,一双胳膊却能左右各擒住祁新阳和那小厮,任凭他们怎么挣扎,阮言都佁然不动。 苏玉回过身去看祁晏,祁晏脸色白了几分,苏玉上前扶住他,“皇夫不必将这样的话听进去。” “他说的,本就是事实。” 祁晏一言不发地继续往深处走去,远远的已经能够看见彩带飘扬,祁晏走上前去,伸手折下那枝桃花。 祁晏回身,目光对上了身后的一人,应该是朝中的女君,正盯着他手上的那枝桃花。 “已是我先得了。”祁晏开口。 那女君虽有遗憾,却只能点头,“这是自然。” 祁太安一听说祈新阳不知死活地顶撞了祁晏,就赶了过来,刚好看见有一人与祁晏在桃林之中站着,桃花飘散如落花雨,就飞舞在那两人周围。 当真是好风景,祁太安握紧拳头—— 居然是陶苇杭。 陶苇杭陶苇杭陶苇杭,是谁准陶苇杭到这里来的,是谁准许陶家入朝为官的。 该死该死该死,陶苇杭真是阴魂不散。 最重要的是祁晏的眼神,迷茫之中又带着点点星光,祁晏从来不这么看祁太安。 祁太安气得五脏六腑都快要冒火了,她抿着唇,不说话,直接上前将祁晏抱了起来,一路回了营帐。 作者有话说: 浅浅的给大家解释一下,之后会不叫皇叔的,皇叔以为他跟祁太安之间是背德,但祁太安从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是背德,她就是喜欢皇叔,要娶他而已。 她上辈子是怕皇叔讨厌她,现在重新来过,她已经不在乎讨不讨厌了,她只是想把皇叔留在身边。 下一章吵架预警,祁太安大疯预警。 谢谢认真看文的你们。 感谢在2022-07-23 21:09:54~2022-07-24 15:1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听雨临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祁晏手里还握着那枝桃花,祁太安走得又急又快,彩带翻飞,祁晏不由得拽住了祁太安的袖子。 两旁的侍卫替祁太安掀开了帘子,祁太安皱着眉,“都滚。”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还是清晓和苏玉先后赶来,让他们先下去,这里有她们两个守着。 “怎么回事,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 祁太安去找祁晏,清晓原是要跟着去的,但祁太安发落了祁新阳,让人把他送回宫中去,清晓需要盯着,也是凑巧,安平宫里的春山过来了。 祁新阳前脚刚出事,后脚春山就过来了,清晓不得不把两件事连到一处去想。 原是顾昭然不放心,让春山来看看,也让春山多叮嘱祁太安身边的人几句,是该催着皇帝找几个侍君了,先帝在祁太安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了。 清晓还没来得及去禀明祁太安,就有侍卫来找她,说陛下匆匆抱着皇夫回来了。 清晓以为是祁晏受了什么伤,还着人去请了太医过来,结果通通都被拦在了营帐外面,听声音,祁太安气得不轻,这其中,只有苏玉是知道事情经过的。 苏玉是什么都看见了,但她也摸不着头脑,“就在那桃树底下遇见了个人而已。” “什么人?” “不认识。” 苏玉一向都是负责打理宫中一切的,如果苏玉不认识的话,那人就应该是朝臣,清晓思虑过后,道:“我去找人查。” 营帐外猜测不断,营帐内,祁太安近乎粗暴地将祁晏扔到了床上,祁晏的手磕到了床角。 他闷哼一声,将手托起来,手指微微蜷缩着,他抬眸去看祁太安,却发现对方的眼中全是熊熊燃烧的……愤怒? 这样的祁太安让祁晏有些害怕,他不安地问:“你怎么了,陛下?”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祁太安喃喃出声,她走过来又走过去,焦躁不已,心内的火烧得越来越厉害,祁太安忽然抓紧祁晏的手,用了不小的力气,她的面前明明是祁晏,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叔,可她的眼前却全是祁晏和陶苇杭站在一起的样子。 皇叔与陶苇杭大婚的那一天,百官也是言尽了吉祥话,说蜀王与王妃当真是一对璧人,是这天底下最最登对的。 祁太安明明这些都合该不记得,可此时此刻,那些字字句句一刀一刀地往她心里戳。 祁太安血红着双眼,她厉声问:“是不是我再来的晚点儿,你就要跟她走了?” 这天底下,都任由他们去流浪。 祁晏一头雾水,眼睛里化开迷茫,“跟谁走?” 祁太安的理智被嫉妒蚕食得半点儿不剩,她冷哼一声:“皇叔不用跟朕遮掩,皇叔不是素来喜欢她吗?” “你在说什么话?”祁晏更不知所以然了,他能喜欢谁,又能跟谁走,他都被祁太安锁在皇宫里了,他还能去哪儿。 祁太安却一句也听不进去,祁晏又在挣扎着将手抽出来,皇叔一直都是想从她身边逃走,他逃走是为了什么,跟陶苇杭在一起吗? 不可能,祁太安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将祁晏的手握得更紧,伸手将祁晏带进自己怀里,“皇叔,朕是天子,就算你逃走了,也做不了她的夫郎,她是臣,朕是君,朕让她死她就得死。” 那是帝王眼中目空一切的冰冷,没有感情,只有杀气,汹涌到即使是祁晏也会害怕,他从不害怕祁太安,在此之前。 都说再仁厚的人坐上那个位置都会变得心狠专权,祁晏一直以为祁太安会是个例外。 殊不知,王座之下,没有例外。 “是,你是天子,天子向来生杀予夺,”祁晏咽下心内的恐慌,“可你真的要草菅人命吗?” “你为她求情,你果真喜欢上她了?”祁太安恍惚地放开祁晏的手,喜欢她,要嫁给她做夫郎,还要为她生个孩子。 孩子?祁太安扣上祁晏的腰带,摸上祁晏的肚子,眼里的残忍一点一点铺开,“皇叔,给朕生个孩子吧。” 成亲两月,祁太安也只是和祁晏同床共枕,他们没有行房的事情由祁太安一手瞒着。 祁太安虽然强横地将祁晏留在了身边,可也只是将他好好地养在了未央宫里。 未央宫里从来不缺新鲜玩意儿,花房更是每一日都会送花过来,都是最新培育出来的花种。 那日,京城迎来最后一场春雪,祁晏想着搜集些雪水埋在花树下,来年可以启出来泡茶,阮言出去得晚,只接了一小瓶。 午后清晓过来,却是带了两个大的白瓷瓶,她虽没有明着说,只是言今日下了早朝,陛下兴起去游园,看见御花园里百花沾雪,那雪必定沾了花的香气,用来泡茶最好,亲自去接了两瓶,让她送过来。 因为是要送给祁晏的,所以祁太安自己去一点一点地接雪水。 祁太安将祁晏在心上放着,可是陶苇杭出现了,她明明已经来得够早了,也把皇叔留在身边了,怎么还是来不及。 “皇叔,你要记住,到底谁是你的妻主。”祁太安蛮横不讲理,还没动,祁晏的眼泪就一颗一颗砸到了她手上。 皇叔不常哭,她到宫外去,听说男子个个娇弱,哭起来那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就连顾昭然也是。 能哭到叫先帝心疼他。 但祁晏很少哭,有时候泪快要掉下来了也拼命忍着,除了现在,皇叔的眼里满是惊惧,祁太安想要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却被祁晏后怕地躲开。 祁太安苦笑起来,她问:“倘若皇叔一定要选个妻主的话,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都已经嫁给我了,还要想着陶苇杭。” 祁太安迎面吻上去,用力到唇间很快蔓延出血腥气,祁晏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去看,发现祁太安浑浑噩噩,也掉了眼泪下来。 祁晏往后退,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他不看祁太安,咬着牙说道:“因为我们是叔侄,是背德的关系,是不被世人承认的存在。” 祁晏低着头,他说不出来是因为他不喜欢祁太安,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根本不是他不喜欢祁太安,所以他心里才越发痛苦,他拿世人来做借口。 “那皇叔,你喜欢我吗?”祁太安捧着祁晏的脸,眼睛里面都是认真,像盛满星光的琉璃瓶,仅仅因为期待一个人的回答而璀璨。 祁太安是因为他而璀璨的,可祁晏违心地答:“不喜欢。” 他亲手将琉璃瓶打碎,倾泻出来的不是星光,而是漫长的黑暗,暗得叫人看不见来路。 祁太安直起身子,要是这样也就够了,偏生祁晏还在说:“太安,小孩子贪玩,没关系的,你玩够了,就停手吧。” 祁太安突然笑起来,她一腔真心在皇叔的眼里,居然只是小孩子贪玩,“皇叔还真是大度啊。” 祁太安一巴掌拍在床边的柜子上,那柜子一瞬间碎成齑粉,祁太安也因为没有收力而伤到了手,手伤得不轻,她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清晓等在外面,看见祁太安流血的手,她迎上去,匆匆用手帕为祁太安包住,“这是怎么了?” 手远没有心疼,不值一提,祁太安冷着脸问:“陶苇杭呢?” 正是清晓找人查到的那个名字,清晓道:“刚回来。” “把她打发得越远越好,是谁举荐她入朝为官的?” “谢一水谢大人。” “那她也跟着去吧。” 清晓虽不太明白祁太安怎么无端发这样大的火,但她还是提了一下,“谢大人刚刚复官,如今又下这样的旨意是不是……” “她举荐的人肖想朕的皇夫,朕没杀她,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祁太安一拂袖子。 “是,我马上去办。” 祁太安又问起:“春山过来干什么?” “是太夫有些事要交代,说陛下你该添几位侍君了。”清晓硬着头皮道,此时提及这样的事情,祁太安肯定会发火的。 “既然他这么愿意操心,那就去给祁新阳挑妻主,让他好好操心。” 祁太安真是处处都看东西不顺眼,能把帘子掀到飞起来,能一脚踢翻什么错都没有的案桌,一时天子的营帐内,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陛下,我去找太医,来为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祁太安举起手瞥了一眼,置气道:“不用,反正也没人在乎朕。” “陛下是天子,天下百姓都心系于您,怎么会没有人在乎呢。” “反正皇叔不在乎我。” 也不喜欢我。 望隐是从祁太安离开后,第一个进营帐的,他先前一直留在这边,没有跟着祁晏一道去寻桃花,如今也是苏玉找他过来的。 “王爷,你跟陛下吵架了?”望隐走到祁晏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祁晏的额头,“没事啦,王爷,望隐在这里。” 祁晏抬头看向望隐,抱住他隐忍地哭起来,抽噎着说:“我喜欢她,可我不能喜欢她,我喜欢她,所以我无耻。” 颠颠倒倒,但望隐听明白了,他摸了摸祁晏的头,“王爷,任何喜欢,都算不上无耻的。” 望隐一派认真,祁晏却哭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谢一水: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们吵架我贬官。 下章就会甜甜的。 第十五章 “你去同王夫说,”清晓拉着苏玉在一边说话,还压低了声音,“陛下伤得不轻,还不肯见太医。” 苏玉意会地点点头,结果等她到了祁晏面前,就全然变成了—— “陛下疼得都快晕过去了,还让太医全都滚出去。” 冷漠,但语出惊人。 此时祁晏心绪已经平复下来,只除了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他心里担心,嘴上却说:“任她去好了。” 他还在后怕刚刚的祁太安,易怒易暴躁,他分明都不认识那个桃树底下的人,她却无端地发了火,祁晏回过味儿来,祁太安还像是在吃醋。 他明明心思都在跟着人家走,还是抵死不认他喜欢祁太安。 他不敢承认。 到了晚上,只说陛下事务繁忙,让各位大人自己尽兴便好,也没人提那小皇子和那谢大人去哪儿了。 更加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小小的芝麻官。 外面好热闹,这一次出来没有住在行宫,而是在附近搭了帐篷,行宫在山上,倒不如此处自由,祁晏在外面绕了两圈,心里还是忐忑,身边跟着望隐,他悄悄低下头去同望隐说:“我们去看看陛下吧。” 按照祁太安的性子,真有可能一直拗着不松口,活活疼死过去。 夜色中,祁晏没有看见望隐在偷偷地笑,望隐只是答得快,仿佛就等着他这一句一样。 “好啊。” 走到祁太安的营帐前,外面的侍卫战战兢兢地守着,今日陛下不知道发过多少次火了,又是一个太医被赶了出来,后面还跟着祁太安的一句—— “朕没事,朕不需要,朕好得很。” 咬牙切齿,阴阳怪气,听起来中气十足。 太医差点跌倒在地上,被侍卫扶住之后颤颤巍巍地抹了把汗,新帝真是比先帝还难伺候啊,这年头差事是越发不好当了。 “朕谁也不见,都给朕滚出去……”将一本折子飞出去,祁太安抬头,看见是心心念念的祁晏,忽然熄了火,闷声道:“是皇叔啊。” 祁晏将摔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来,拍了拍,规规矩矩地放到祁太安的案桌上。 两人心中都有芥蒂,祁晏还提了食盒进来,终究是他先说:“陛下,用饭吧。” “朕不吃。”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疼死好了,饿死好了。 祁晏却绕到案桌后面去握住祁太安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不过雪白的手帕上已经染了血色,祁晏将手帕取下来,其实本该伤得不重,祁太安也会功夫,那样一个木头柜子,她要是收收力,根本伤不了她的手。 她就是没有收力,故意要扯这一道口子,口子里还卡了一些木刺,祁晏心一抖,看了一眼祁太安,祁太安还在闹小孩子脾气,坐得板板正正的,不看祁晏,可又忍不住,眼珠子一溜,就又回去了。 也真是不怕疼,卡了这些木刺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发脾气,祁晏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挑出来。 烛火离得近,只照着他们两个人,祁太安本想屏住呼吸,可是她的心早就乱了。 这样眼里全是她的皇叔,也太太太好看了吧。 就像午夜梦回,得不得的那个一样。 人的一生总会不断地有得不到,好比从前,她拱手将皇叔让给了别人,好比现在,皇叔在她身边,却也不是她的。 只有梦里宛转千百遍的那个是她的,而现在,眼前的这个,和梦里的那个,好似在慢慢叠合在一起。 梦中人,意中人,都是他。 “阿晏。”祁太安心中一动,那个被她细细琢磨的称呼就这样从齿关间吐露出来,阿晏就在她的眼前。 不是她一心求不得的皇叔,而是意中人,眼里心里就只有她的意中人。 她叫他阿晏。 这两个字实在是让人情动不已,流露出来的缱绻让祁晏来不及闪躲,就轻轻扣上了他的心。 不轻也不重,只是刚好,让人动心。 他的手颤了颤,最后一根木刺被挑了出来。 这些木刺残留已久,可祁太安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她只一味盯着祁晏看。 祁晏想起从前许愿,只得一心人,惟愿那人生生世世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此时他那模糊的心愿,与眼前的祁太安对上了。 只有他,眼里心里全都是他。 祁晏从袖子里掏出来药和纱布,细细地替祁太安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之后,祁晏将烛灯移开了,暗得太快,叫人措手不及。 其实这营帐内已经足够亮堂了,只是晚上处理伤口难免要更亮堂,此时把那烛火移开才显得空落落的暗。 “陛下,记得用饭。”祁晏想要掀帘出去,祁太安手更快,她尤其擅长怎么将祁晏扯进自己怀里。 比如现在,祁晏就稳稳当当地坐在她的腿上,祁太安伸手将烛火拿过来。 不就是暗了吗?她有手,也有的是蜡烛,将这一屋子点满都可以。 “皇叔让我用饭,可是我的手伤了,用不了饭了。”祁太安将手举起来,有了几分可怜巴巴的脆弱。 刚刚她就是用这只手将烛火拿了过来,祁晏看得一清二楚。 但祁晏还是取了碗筷过来,食盒里都是祁太安爱吃的,祁晏每一样都夹了一点。 筷子轻轻往前一递,祁太安坐得端正,此时微微弯下腰,唇角也因为心思得逞跟着弯,像只大尾巴狼,祁晏不由得扭头去看她的身后,去看一看有没有尾巴。 这可实在是荒唐。 最后是碗甜羹,祁太安爱吃甜的,以前每每心情不好,祁晏都会亲手做这碗甜羹去哄她。 祁太安自然一吃就吃出来了,皇叔说不喜欢她,又是甜羹又是上药,她从前怎么不知道皇叔是这样嘴硬心软的人。 等到祁晏回了营帐,清晓过来告诉祁太安—— “是,皇夫亲自去做了甜羹,就连那甜羹里的果子,都是皇叔亲手去采的。” “别胡说八道。”祁太安一巴掌拍在了清晓脑袋上,迫不及待地追问:“还有呢,还有呢。” “也是皇夫亲自去找了太医,学了怎么上药,怎么包扎。” 祁太安心满意足,“看见了吧,皇叔心里果然有我。” “是是是。”清晓敷衍了事,要不是她让苏玉去跟皇夫说,就他们家主子这个嘴硬心软的劲儿,还想等皇夫来看她,恐怕是白日做梦,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 “还有一件事——”祁太安将那本被祁晏捡起来的折子递给清晓,意味深长地道:“沈岁复的消息可真是够快的啊。” 祁太安总是笑,但倘若笑意不达眼底,细看比不笑还冷。 清晓也收了笑,细细看起那道折子来,谢一水跟着陶苇杭一起被贬,不过只是两三个时辰前的事,且清晓动作快,根本没给她们两个与人言说的机会,沈岁复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求情的折子都递上来了。 祁太安的侍卫里要么有沈家的人,要么有谢家的人。 祁太安看见这折子就发了火,这才让那个太医滚出去,接下来更是将折子砸了出去,砸出来一个祁晏。 “陛下放心,我会把这个人揪出来的。” 祁太安身边的侍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里面还有清晓安插进去的人,如果要查,一定能查出来。 “先不急,留着吧。” 万一以后有用呢。 作者有话说: 清晓和苏玉,造谣式助攻。 祁太安可怜巴巴:哪里就疼死我了呢。感谢在2022-07-25 16:31:09~2022-07-26 20: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柿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顾昭然派人来了两三次,次次都被祁太安打发回去了,给祁新阳挑的那个妻主名声不好,传闻最是凶恶,谁嫁给她谁倒霉,顾昭然当然不肯自己最宠爱的幼子去受那样的苦。 祁太安退了一步,那好,你不满意,你自己去挑吧。 顾昭然没想过要祁新阳这么快嫁人,平常倒是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可细细筛选过后,发现合适的名门贵女少之又少,接连报了两个名字给祁太安,祁太安都没点头。 祁太安摆明了是只要她定的那个人,最后一次,终于让春山带话回去—— “父亲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就不要来操心朕的事。” 一是指祁新阳对祁晏出言不逊的事,二是指顾昭然要祁太安挑侍君的事,不论哪件,都让祁太安不满意,誓要在心里给他们记上一笔。 不管安平宫如何人仰马翻,祁太安都不在乎,烟岚云岫中,有她的皇叔,她自然心思都在祁晏身上。 自从上次祁太安受伤后,她的伤就一直不见好,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说,力求将皇夫拉过来陪着陛下,这样他们也少挨点骂。 给祁太安用的自然是最好的药,更何况祁太安年轻,身体底子好,那就好得更快了,但祁太安为了缠着祁晏,自然是能拖就拖。 不光是要皇叔亲自来喂她,就连那甜羹也得每一次都有,祁晏一看她那委屈的表情,就任由她去了。 回宫的前一天,祁太安让清晓来找祁晏,只说要领他去一个地方,谁也不让带,苏玉不行,望隐也不行。 清晓带着祁晏一直往桃林深处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多少棵桃树,终于来到一条小溪旁,祁太安立在岸边,身后还有一只小船。 “皇叔,你来了。”祁太安一见祁晏来就笑开了,还往前走了几步迎他。 祁晏迷茫地点点头,问道:“做什么?” “清晓没告诉你吗?”祁太安也奇怪地问。 “她只说你有事要见我。” 祁太安越过祁晏,看向清晓,清晓的一只眼睛对着祁太安眨了眨,她是故意不告诉皇夫的,她告诉皇夫哪有陛下亲自告诉来的有意思呢。 “是去划船。”祁太安心下了然,拉着祁晏的手往小船走过去。 “没有其他人吗?”祁晏停在船前,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清晓也悄然离开了,如今这里只有他和祁太安两个人。 “皇叔还想要其他人?”祁太安已经先一步上了船,她朝祁晏伸出手。 祁晏犹疑着,最后还是将手递了过去,祁太安轻轻一拽,就将祁晏拉上了船,祁晏还顺带着在她怀里靠了靠。 “皇叔,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是会划船的。”等到祁晏站稳之后,祁太安走到船尾将船桨拿起来。 “我是担心你的手。”在祁太安兴高采烈的目光撞上来前,祁晏先将目光挪开了。 “皇叔关心我,我心里都知道的,我的手不妨事。”祁太安将手举起来,翻过来又翻过去,她连纱布都取下了,掌心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疤。 她有两条疤了,祁晏心想,两条都是为了他。 祁晏有些不自在,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祁太安满心满意地开始划船,秦时说在这小溪尽头连着一大片荷塘,划了好一段才看见那片荷塘,荷叶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长在青山绿水之间,像天边绿色的云,正好起风,远远地就飘了起来,飘到人的眼中。 祁晏原本在船头背对着祁太安坐着,此时看见那大片荷塘,看见荷叶飞奔入他怀,兴之所至,他不由得站了起来,拢住一片荷叶,“是荷塘!” 他脸上全都是真切的笑意,祁太安也笑了,她就是知道皇叔喜欢才会来的,能博皇叔一笑,怎样都是值得的。 祁晏弯腰凑近了那片荷叶,那荷叶上还躺着一颗大大的露珠,在荷叶里滚来滚去,随着祁晏的动作,终于一路滚了下去,要砸祁晏一个措手不及。 祁太安的手挡在祁晏的脸前,那些露珠有了祁太安的手挡住,只有少些攀上了祁晏的眼睛。 祁晏的睫毛长,上面沾染了晶莹的露珠,像是在哭,有委屈,却没有苦楚,祁晏一脸茫然,想都没想就抬手去擦。 他擦掉,祁太安就往上再弹些露水。 擦掉,再弹,擦掉,再弹,擦掉,再弹。 祁晏被捉弄得受不了了,终于逼出来一声,“你在干什么,陛下?” 挺像耍性的,祁太安和祁晏一时都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祁晏是不相信他能说出来这样语气的一句话,而祁太安则完全是沉沦在皇叔的小性子里。 皇叔无论怎样,都是在撩拨她的心弦。 祁晏此时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上还挂着露珠呢。 “我来给皇叔擦。”祁太安一手搂住祁晏,一手抬起衣袖,轻轻地替祁晏擦了擦眼睛,她动作细致,眼底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祁晏又不耐地眨了眨眼睛。 两人相对坐着,也没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大片大片的荷叶聚集在两人头顶,像在穿过一个又一个绮丽的梦。 祁晏抬起手,摸了摸那些荷叶,忽然叹息地说了句:“只是荷花还没开。” 四月的荷塘里,只见荷叶,不见荷花,这样美的荷塘,见不到荷花,总归还是让祁晏有些遗憾。 “那就以后再来。”祁太安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本是想等到夏日里荷花满塘再带祁晏来的,可是祁太安一听说这里有荷塘,她就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带皇叔过来。 “以后”两个字会将一切时间都拉长,还会将两个人拉到一起,凭空生出来一点谁也没想到的浪漫,小小的,只要细想,就会如羽毛一般拂过心上。 祁晏低下头,“也好。” 他的手伸下去,捧起来一捧荷塘里的水,那水太清,叫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祁太安往前倾,要去看那一捧水的时候,天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来得不急,但缓慢,祁太安折了荷叶撑在祁晏头上。 缓慢的雨下起来就不停,周围只有雨声,祁晏已经尽可能地避免去看祁太安,可他跟祁太安离得近,只要稍稍动作,就能望进祁太安的一双眼睛里。 祁太安真心实意地懊悔:“早知道,该选个好日子来的。” 如何选,叫人来算上一卦?祁晏望进祁太安的眼睛里就出不来了,没人避得过一双满是爱意,且这爱意还是对自己的眼睛里。 “雨跟人一样,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祁晏轻声提醒,天要下雨,谁又能未卜先知。 祁太安却往前一凑,她这个动作太急,引得船都晃了晃,荷叶上的雨点哗哗往下掉,祁太安勾了勾唇,“是,皇叔就来到了我身边。” 荷塘里,至少能心无旁骛。 祁晏没再避开,他只是模棱两可地答:“我是你的皇叔,自然会在你的身边。” 不是想要的答案,也不是不想要的答案,是个情意冒头的答案,祁太安也不再继续往前求,非要祁晏嘴里说出来个所以然。 荷塘,雨声,皇叔。 本就是上天给她的最后恩赐。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解锁只要一拉皇叔皇叔就百分百栽她怀里的技能。 不要学她往人脸上洒水,可能会没对象。感谢在2022-07-26 20:50:43~2022-07-27 18:5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快乐的减肥精 5瓶;ju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雨停之后,荷叶上的雨水稍稍一碰就要洒人个满怀,到时候纵使衣衫不湿,吃了这样一遭之后,只怕也会着凉。 祁太安站起来,手中仍旧握着方才用来当做伞撑的荷叶,所幸他们的船还没到中央,要出去也容易,祁太安用手中的荷叶将那些荷叶上积蓄的雨水都一一打落下去,免得等下船一动就仰头泼下来。 船上倒还好,显出来比方才更深的木色,祁晏接过祁太安手中的荷叶舞了起来,让祁太安去划船。 他们一个在船头打落雨水,一个在船尾划船,渐渐离开荷塘,被雨水滋润过后的荷塘看起来比方才更绿了,是快要滴下来的绿,就连远处的青山也是如此,天越发地蓝了。 “皇叔。”祁太安轻轻唤了一声,祁晏回头,两人身处蓝天白云之下,青山绿水之间,有所爱之人的眉眼温润。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祁太安和祁晏在心里想,两个人都悄悄去看对方,目光冷不防地撞到一起。 只微微相撞一瞬,就各自挪开了,祁太安抿着唇在笑,宫里也有荷塘,没有这里大,她回去就叫宫人收拾出来,好好呵护,她要带着皇叔去划个十几回船。 快到岸边的时候,清晓和苏玉带了好几个人在岸边等着,等祁太安和祁晏一上岸,两人就各自抖开手里的披风,套到了祁太安和祁晏的身上。 等到祁晏回了自己的营帐,苏玉又端来一碗姜汤,还冒着热气,祁太安最先挡着他,祁晏没淋多少雨。 一口气将姜汤喝下去,祁晏顿时觉得身上暖和起来,他随口问了一句:“给陛下送了吗?” 无意却是有心。 “自然是有。”苏玉掀帘出去了,换了望隐进来。 祁太安那边,也送了姜汤来,是清晓吩咐厨房备下的,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了有备无患,就算是一碗小小的姜汤。 “给皇叔送去了吗?”祁太安盯着那个碗,突然笑起来,笑完之后问清晓。 “两碗,一碗给陛下,一碗给皇夫。” 厨房里又不差这一点姜汤。 “对了,你把昨天皇叔赢的古画和曲谱送过去,还要算上这一幅。”祁太安将另外一幅古画递给清晓,都是祁太安收着的,这一次带出来也是想要送给祁晏。 “另外就是,等回了宫后,把库房里收着的古曲谱找出来,还有那根白玉箫,都找出来,你亲自送到秦府去,交到秦时手里。” “陛下,你就是回宫了再交代属下,那白玉箫和曲谱也不会跑的。”清晓打趣一句。 祁太安那是怕她回头再给忘了,说到秦时,她又问:“秦时呢?” “来了。”秦时将帘子掀开,跨步走了进来,俯身到祁太安的案桌前,“陛下你方才说的话我可全都听见了,白玉箫,曲谱,都是我的了。” 祁太安挥了挥手,让清晓先下去,她看着秦时,“君子一言。” 秦时马上接了下一句:“驷马难追。” 说完她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说起来,陛下你这朝中,可真是赏心悦目。” 这一次出来的多是朝官和她们的家眷,既是朝官样貌就不会差,不过祁太安的朝中多为女子,看秦时这个反应,她问道:“你喜欢上哪家的公子了?” “知我者,陛下也。”秦时优哉游哉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有几分张扬的意气。 居然真的被祁太安给猜中了,“谁?” “你的新任礼部尚书。” 新任礼部尚书——那个寒门出身并非世家子弟的,荀尘。 没想到是他,祁太安皱了皱眉,“你要他做什么?” 秦时倒还没想那么远,那日她与祁太安赛完马之后,遇见了荀尘,也不算是遇见,荀尘避她如洪水猛兽,她追过去,只迎回来一堆骂人的句子。 从前荀尘也这样,浑身上下都是刺,只为了将自己那颗柔软的心保护好,但他在秦时面前永远都是撒娇,耍小性子,要秦时哄她,秦时很少见荀尘这样牙尖嘴利的样子。 “我没想好。”秦时据实以告,她就是想要把那个张牙舞爪的荀尘留在身边而已,可出乎意料的是,祁太安却一口回绝了她—— “他办事可靠,是个良才,如若你还没有想好,就不要来向我求什么。” 祁太安想,若是秦时真的有意,也起码是要荀尘入府做个正君,以荀尘如今的官职和能力,做个正君,本就无可厚非。 秦时点点头,也没什么可惜的,她如今看荀尘,只是觉得有趣而已,这天底下,有的是各色男人等着她去挑,可是每每看见荀尘,她总是心痒难耐,想看他没有刺的样子。 秦时掏出来一封信递到祁太安面前,“是我母亲的回信。” 祁太安将信拆开,其实秦之宜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信只是求彼此一个心安。 祁太安想要收拾世家,但光靠她是不够的,朝中黎问是个老狐狸,要是祁太安和世家斗起来,她肯定是那个坐山观虎斗要收渔翁之利的人。 黎问已经不能指望,那就只剩下这些世家里面的人了。 谢家她已经彻底得罪,沈家也是一样,都不用再提,那就只剩下工部的云家,兵部的秦家,吏部的程家,刑部的严家。 秦时与她一向走的近,在那些世家眼里,秦家是最早支持祁太安的人,秦时虽然和秦之宜吵的很厉害,可秦时结交什么人,她还是知道的。 放心让秦时跟祁太安结交,就说明了秦之宜本就是偏向祁太安的。 至于剩下的那三家,祁太安都在争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祁太安是天子,开出的条件自然会很诱人。 这里面程家和严家需不需要这样的利益,祁太安并不清楚,但云家是肯定需要的,云家衰微,又常常被谢家打压,这是她们家族翻身的最好机会。 “你要动世家我并不意外,世家霸住六部实在是太久了,可是为什么你要从谢家开始。”秦时身子前倾,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兴趣。 先是撤了谢一水礼部尚书的职位,后来给了她个东宫的闲职,这才刚刚过去两个月,祁太安又把谢一水打发了,要把她发落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去。 谢家的骨头硬,更何况还牵扯沈家,那就更不好啃下来了。 “巧合。”祁太安只轻轻说出两个字就想作罢,秦时当然不肯。 “朝廷上,我要立皇夫,需要礼部,谢一水拒绝了我,再到几天前,她举荐上来的人,肖想我的皇夫,我还留着她的命,她已经是侥幸。” 要不是谢一水跳的最欢,祁太安也不至于从她开始,那时她刚刚醒过来,正是心中火气最大的时候。 谢一水要做这个发泄口,那祁太安只好成全她了。 …… “陛下吩咐属下把这些东西给皇夫送来。”清晓亲自抱着两个长盒子,上面还放着一本古旧的书。 “这是秦小姐说的那本曲谱,这是陛下承诺的那幅画,另外还有一幅,是陛下送给皇夫的。” 祁晏将盒子打开,清晓和苏玉把整个画卷展开,呈在祁晏面前,望隐也凑过来看。 第一幅是《春宴图》,第二幅是《曲水流觞》,春光扑面而来,处处都是所感之景,所感之情,祁晏是爱画之人,他的手停在画前,还是没碰,脸上带了笑,让清晓和苏玉收起来。 清晓临走前,祁晏叫住她:“替我谢谢陛下。” “只是谢谢?”清晓利索地反问。 祁晏一愣,将那枝系着彩带的桃花和着瓷瓶一起交给了清晓,“以桃花相谢。” 人间芳菲尽,可这烟岚云岫之中,桃花都还开着,这便是开得最好的一枝,现下仍旧开得好,秦时最爱风花雪月,为了挑到这一枝合心意的桃花,她也费了不少心思。 “皇叔送给我的?”祁太安不可置信地看着案桌上的那一枝斜倚瓶口的桃花。 “是,皇夫说以桃花相谢。” “清晓,快去找个裱画名手来,替朕把这桃花裱起来。” 开得正好的桃花抖了抖,清晓无可奈何地问:“陛下,那这个瓷瓶怎么办?” “那自然是好好收着,放在朕能看得见的地方。” 祁太安大概在想,要是这瓷瓶能够随身携带就好了,谁也想不到天子的口袋里可能装着什么—— 一个白瓷瓶。 一个皇夫送她的白瓷瓶。 作者有话说: 谢大人多多少少是有点子运气在身上的。感谢在2022-07-27 18:56:03~2022-07-28 14:4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皇帝的车驾仍在路上,安平宫里就热闹起来。 一早秋水就来回了顾昭然,沈家大小姐送她家夫郎进宫来了。 沈家和谢家在朝中举重若轻,祁太安出去春猎,他们两个自是跟着去的,现今祁太安还没回来,这沈小姐和谢公子赶在祁太安前头,谢一水又横遭贬黜,不用多想,顾昭然就知道,这两人进宫是来见他的。 沈家与谢家结成良缘,至今都是一段佳话,可沈家与谢家到底如何,高宅大院里的事情传不出来,人心尚且隔着肚皮,谁也不知道。 祁太安的话仍然梗在顾昭然心头,他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休息好了,满脑子都是为祁新阳挣一个新的出路。 祁新阳爱热闹,春猎这样的热闹事他自然不会错过,走之前顾昭然还叮嘱过他,不要去招惹别人,尤其是祁太安和祁晏。 要是祁新阳把他的话稍稍放在心头,顾昭然现今也不用这么头疼,偏上祁新阳还快活得很,这安平宫都快容不下他了。 顾昭然心里明白,他不能再插手祁太安的事情了,更何况是朝堂上的事,后宫本就不能议论朝政,哪怕他是皇帝的嫡父,要是祁太安发了火,将祁新阳的婚事直接越过他定下来,那可就遭了。 顾昭然本就在病中,交代完了谁来也不见,他才算宽心。 沈若和谢屿阔毫不例外地吃了闭门羹,那边沈岁复递上去的折子也是石沉大海。 眼看着母亲都要出京城的地界了,到时候肯定回天乏术,谢屿阔一脸愁容,沈若宽慰他:“总会有办法的。” 谢屿阔不忍拂妻主的面子,回了一句:“希望如此吧。” “一路赶回来,车驾颠簸,我吩咐车夫将马车驾得平稳些,你好好休息。”沈若将谢屿阔扶上自家马车。 “好。”谢屿阔握紧沈若的手,原来沈岁复是不同意他们先一步赶回来的,朝野之中,也就只有太夫能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话,还是沈若一再坚持,沈岁复才点头。 祁太安要给祁新阳选妻主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因此他们不知道顾昭然自身也难保,还有一个人——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两个也是一定要见的。 …… 祁太安坐在马车里,捧着那只白瓷瓶,桃花开始凋零,零零散散地落到祁太安的衣服上。 祁太安今日一身玄衣,上面有金线暗绣的花纹,金龙盘旋而上,那些花瓣就掉在龙身上,像是翱翔九天的龙也惹上了人间的花香。 谁来人间,不在春色里沾染半分。 谁遇见皇叔那样的人,不止住脚步。 祁太安往后一靠,白瓷瓶在她怀里,离她的心很近。 车驾停在宫门口,要来接陛下与皇夫的御辇也已经候着了。 祁太安的马车在最前面,她撑着清晓的手走了下去,后又跑到祁晏的马车前,去迎祁晏。 苏玉识趣儿地退开,将望隐也扯走,祁晏掀开帘子先是看见一截握得端正的手臂,而后目光才往上移,一张带笑的脸闯进他的眼中。 祁太安道:“皇叔,我来迎你。” 祁晏将手放上去,借着祁太安的力往下走,到了与祁太安并肩而立的时候,祁晏才望见祁太安往后背着的那只手正牢牢握着那只他送出去的白瓷瓶。 难怪他方才看见好似有些桃花的花瓣落到了地上,宫里有桃花,但不够飘到宫门前。 “还留着?”祁晏轻声问。 “皇叔送给我的,自然要好好留着。” 只是桃花落得太快,来不及请裱画名手来装裱了。 都算不上是名贵的东西,只是一枝桃花,一个不打眼的白瓷瓶,那白瓷瓶也不是名窑里烧出来的,就是普通的白瓷瓶。 不过里面有祁晏的心意,所以祁太安视若瑰宝。 祁晏早已经知道,但他今日是顺着自己的心坦坦荡荡想过去的,终究有一点儿不一样。 早就不一样了,自他动心伊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祁太安要先回长乐宫,两人在宫道上分别,祁晏另坐了辇轿回未央宫。 未央宫的宫门大开着,宫侍们都立在门口等祁晏回来,走进去祁晏才明白他们都在掩着笑是为了什么。 院子里的桃花梨花杏花在祁晏走之前,就已经快要谢尽了,此时更是只剩下绿叶子,可院子里很快就被另外的花装饰起来。 各色海棠花挤在院子里,要是有风来,花雨就飘然而下。 坐在廊上,看一场海棠花雨,也是及得上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美事。 “请皇夫再仔细闻一闻。” 这院中淡雅的花香并不少,可是祁晏还是分辨出来了其中玄妙,他循着那不一般的香气走到了一株海棠前,发现居然是它的香气。 海棠无香,那这株就是—— “是昌州海棠,花房费了大心思才让这昌州海棠在我们未央宫落地生根。” 祁晏是爱花之人,自然知道要培育出这昌州海棠需要付出多大的心力,又是谁的吩咐才叫花房的人甘愿如此辛苦。 祁晏喜不自胜地抚过那些花朵,对苏玉道:“去取剪刀来。” 苏玉很快便将剪刀拿来,祁晏挑了最好的一枝,轻轻剪下来,吩咐苏玉给祁太安送去。 长乐宫。 “一点儿线索也摸不出来?”祁太安皱着眉,手上捏着从蜀地回来的密信。 “是,还折进去几个人。”清晓的脸色也很差。 祁太安在记忆里细细搜索顾家,顾家是蜀地颇有名望的大家族,即使是出了顾昭然这样一位皇夫,也并没有招摇过市,而是继续安分守己地待在蜀地。 顾昭然在京城十几年,顾家人从未来过京城,都是顾昭然三五年回去看他们。 祁太安的记忆停在顾昭然疯狂的一张脸上—— 那还是顾昭然谋反失败,祁太安自然留他不得,可当祁太安下令要杀他的时候,他却振振有词地说,要是杀了他,祁晏也会跟着他一起死。 祁太安自然不相信他的鬼话,可是涉及皇叔,祁太安必须小心谨慎,将顾昭然锁在安平宫中后,她派了人去蜀地查。 谋逆是大罪,祸及九族,顾家自然也难逃一死,但直到将顾家下狱,祁太安都没收到有价值的消息,祁太安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她本打算等皇叔平安生产后就亲去蜀地一趟,后来皇叔身死…… 祁太安合上眼睛,缓了缓,顾昭然为什么笃定他死了,皇叔也会死,皇叔并不是他的亲弟弟,甚至都不是他们顾家的孩子,其实皇叔的身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谜团。 顾家肯定有秘密,祁太安沉声道:“先让他们在顾家周围守着,不要轻举妄动。” “是。” “沈若那边呢?” “顾昭然不敢见他们,他们出了宫之后又去了黎相府上。” “黎问见了?” “黎相很是遗憾谢一水被贬,”清晓微笑着,又补了一句,“并且指责陛下您,太让臣民寒心了。” 总算是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了,祁太安靠在椅子上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想明哲保身,殊不知早就被拉下了水。” 黎问一向很聪明,她懂得利用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沈家和谢家又不是等闲之辈,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苏玉走进来,她看了看祁太安和清晓,问道:“有什么笑话么?” 火红的海棠映着她那张疏离的脸,居然也生动几分。 “皇叔有事?”祁太安盯着苏玉手中的那枝海棠花,有了微末猜测。 直勾勾的眼神都快把花吞了,苏玉将花放进清晓找过来的瓶子里,她冷淡的声音一针见血:“陛下,奴婢怀中抱着的不是皇夫。” 如此直白,直白到让祁太安都难得地噎了一下,狡辩道:“朕没有,朕不是。” 苏玉继续输出:“奴婢什么也没说。” 祁太安:“……”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另外问道:“来干什么?” “皇夫亲自剪了这一枝海棠花,让奴婢来交给陛下。”苏玉咬准亲自两字。 祁太安果然高兴起来,连忙追问:“真的?” “真的。” 从此天子的口袋里又多了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苏玉疯狂上分。感谢在2022-07-28 14:47:33~2022-07-29 14:5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午时,祁太安一如既往地从长乐宫过来到未央宫里,同祁晏一起用饭,桌上多了不少时令菜,席间只能听得见碗筷碰撞的声音,往日都是祁太安说一句,祁晏回一句,现今祁太安不说话,席间自然是寂静无声。 祁晏偷偷撇过去瞧上一眼,祁太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放在汤匙上却迟迟不动。 “陛下,汤快凉了。” 祁晏鲜少与祁太安主动攀谈,明明他们之间说的话不算少,到了此刻,祁晏主动开口,倒还显得生疏。 祁太安回神,一旁的苏玉已经为祁太安另外盛了一碗汤,那汤往上冒着热气,汤色如碧玉,四月里的莴笋最是鲜美,做成的汤也不跟其他的一样,清清爽爽的,无论谢家如何,送进来的这个厨子倒是会办事。 “陛下,是出了什么事吗?”祁晏问了一句。 未央宫像是这皇宫中的世外桃源,宫内美池好花都有,于廊上听风雨,于人间看四月,除了祁太安亲自属意的人,旁的人,纵使是顾昭然,亦或是其他有诰命在身的夫郎,都不能踏入未央宫半步。 未央宫的人是祁晏住进来之后换过了的,先前里面掺杂了几个顾昭然留下来的人,如今这未央宫上上下下都是苏玉手底下的人,只要苏玉一声嘱咐,他们的嘴自然会封的严严实实的。 未央宫中只知哪些花开得最好,从不议论旁的事。 现今朝廷上是个什么动静,祁晏一无所知。 他自然也就不知道,即使他跟祁太安已经成亲两月有余,外面仍旧风言风语不断,明明都快要烟消云散了,祁太安大张旗鼓地迎娶祁晏已经足够说明天子的心意,但流言却在一夜之间又忽然起来,祁太安不蠢,这其中必然是有人授意。 这几日祁晏吩咐苏玉往长乐宫送花从未断绝,祁太安心上欢喜,那些花都是祁晏一枝一枝亲自挑好的,也是他亲自剪下来的,每一枝都是开得最好的。 除了让苏玉送花来,祁晏再没有说过什么旁的话,可祁太安还是能够感受到,皇叔的那些心意早就跟着那些花一起送给了她。 假以时日,她总能等到皇叔说一句喜欢她。 谁也没有明说,即使是中间隔着若有若无的纱帐,雷池依旧在,但祁太安仍旧对如今她与皇叔的相处满意。 细水长流,终将汇成汹涌情意的大海,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太脆弱了,不止是这份感情脆弱,皇叔的心更加脆弱,倘若那些有心人说的话传到皇叔的耳朵里,背德本就是皇叔心里的一根刺,如今那根刺只是被皇叔刻意忽视了,悄悄地隐去,并没有消失。 倘若刺扎得太深,即使是祁太安也无计可施。 祁太安的手握成拳头,那些人这回学乖了,隐匿在人群里,将火苗洒下就跑,导致即使是清晓把暗碟派出去,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打眼的事情首当其冲必定是沈家,先前那些谣言就是从沈家出去的。 可是谁想要借助这阵风获益? 不是沈家,是谢家,是被祁太安三言两语就发落了的谢一水。 顾昭然因为祈新阳的事情不敢有半句不满,黎问巴不得她跟世家斗起来,沈岁复的折子祁太安又不看,谢家四处碰壁之下,剑走偏锋,出此下策。 她祁太安不止娶自己的皇叔,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要将忠臣一贬再贬,风言风语只要点燃,就不会善罢甘休,祁太安割舍不下祁晏,那就只能把谢一水召回来,以安民心。 谢家无计可施,要用百姓来压祁太安,祁太安想,那好,她就一报还一报。 上辈子祁太安没这么早动世家,她当时想着养精蓄锐,她又是借助世家的势力上来的,自然一味稳着他们,直到把他们放得太高,他们终于摔下来。 祁太安花了两年,对外稳着自己仁君的名头,对内雷霆收拾世家,她当时只觉得来日方长,很有耐心,也喜欢熬着敌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朝夕祸福,转瞬即逝,在死亡面前,她是天子又如何,也不能起死回生。 祁太安握住祁晏的手,来日方长,她只想给皇叔,不想浪费在这些污糟事上。 “我困了,皇叔。” 祁晏忽然被祁太安眼中的情绪惊到了,隔着他看人,但其实归根究底还是在看他而已,过去与未来相依,生与死相偎。 祁太安靠在祁晏身上,伸出手抱住祁晏,有点委屈,又有点可怜,“我真的太困了,皇叔。” 记忆交杂总是让祁太安痛苦不堪,可要见到所爱之人活生生的,总要付出代价。 哪怕她是九五之尊,哪怕她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有着想要与心上人长相厮守的普通愿望。 “苏玉,都准备好了吗?”祁晏看向苏玉。 苏玉点点头,以往祁太安用完饭都会跟祁晏在相思殿中小睡一会儿,只是往日没有今日困得快,未央宫里都是些手脚麻利的人,早就收拾好了。 “那陛下,我们去睡一会儿吧。”祁晏在祁太安耳边轻轻道。 祁太安意识朦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皇叔,“好。” 下午的阳光正好,屋内祥和静谧,祁太安没有做梦,醒来时,她仍与祁晏十指相扣。 祁太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了外间,由着苏玉更衣后,回了长乐宫。 她眼底尽是狠意,谢家想毁她与皇叔的情意,那好,祁太安想,她就拆了谢家全家。天子收拾世家,由谢家始。 “上次吩咐的东西给秦时送去了吗?” “送去了。” “再找出来一份曲谱,还是由你亲自送到秦家去。告诉秦时,请她代为打点,由江湖上的人出手找人。” 京城纷杂,由江湖人士去找想来要比官家的人去找更容易。 “是,”清晓又问:“找到后就地处死?” “不,”祁太安缓缓一笑,“扔到沈府门前。” 上次是沈岁复的人带头造谣,谢家明知这一次最有可能被牵连的是沈家,可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不管有没有和沈家商量过,祁太安都不亏。 既然这水都已经开始浑了,那不如再让它浑一点,最好看不出来本来面目,让所有人都搅和到一起。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兴奋。 第二十章 沈若匆匆赶到母亲的书房内,小厮刚刚为她推开门,沈岁复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几本书。 没有一本砸中沈若,沈岁复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她这个嫡出的长女,可她心里却实在是气愤,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宣泄。 沈若一声不吭,将那些书拾起来归到桌子上,沈岁复的胸脯仍旧在不断地起伏,沈若终于问:“母亲,怎么了?” 沈岁复却避而不答,只是盯着沈若看,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情,“我要你即刻赶过来,你在做什么,怎么晚了?” 沈若大约是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母亲一向不喜欢谢屿阔,在外面倒是还会装样子,如今到了她面前,自然是不加掩饰。 “母亲你也知道,自从阿阔的母亲被贬之后,他就一直很伤心,我担心他,才来晚了。” “你挂念他,可他未必挂念你。”沈岁复抽出一张供词按到沈若面前。 前两日沈府门前无缘无故躺了个人,箭矢贴着门卫的脸过去,上面什么也没写,像是一个下马威。 这不得不让沈岁复想起几月前,安排刺客暗杀荀尘的事情,当时没得手,回来的人说是遇见了高手,险些被抓个正着,分明是谢家的事情,沈岁复为了尽一份心力才从自家府里派人,没想到居然失败了。 后来她找人去打听,才知道那一日是那个荀尘运气好,碰巧遇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秦时。 秦时自幼学武,身边跟着的丫头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沈岁复心有余悸,要是被秦时手底下的人逮个正着那可就不妙了。 这次那人将人丢下就大可以走了,偏生要回头射这一箭,沈岁复不得不将两件事情想到一起。 丢在府门前的那个人,沈岁复看着面熟,拷问之后才知道是这几天谣言的始作俑者。 谣言漫天飞的时候,沈岁复夜夜做噩梦,梦见祁太安手里拿着钩吻直向她而来,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沈岁复每每上朝都心惊胆战,她也暗中派人在查,没想到,人家先一步给她把人送过来了。 居然是谢家的人。 “谢家明明知道祁太安要是怀疑人,首当其冲的必定是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件事,甚至没有跟你我商量。”沈岁复将桌子一拍,“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若没什么大的表情,她也不生气,她是知道母亲在长乐宫被祁太安威胁的事情的,故此,这背后的目的才更好挑破。 “母亲,你就没有怀疑过,这人是谁送来的,背后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沈岁复斩钉截铁地答,眼底的情绪总算浮现出来几分,她要这个人,无论什么目的。 “母亲,此时离了谢家,我们沈家也不一定……” “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沈岁复勾唇一笑,脸上出现一片疯狂,内里涌动的仇恨,已经在暗无天日里生长了太久。 “若儿,你还在等什么,将伪装的面具脱下来吧。”沈岁复急不可耐地看着沈若,她盼望沈若出现和她一样的表情。 但沈若没有。 面具变成了她。 …… 祁太安在未央宫里闹了个笑话,她伸手去够海棠的时候,枯花从她的袖子里滑落了出来,祁太安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大意是在跟清晓求救,苏玉也听见了,凭借她们两个的利落程度,这样的场面肯定能帮祁太安圆回去。 清晓朝着祁太安的方向走了几步,在祁晏蹲下去之前,将那几枝枯花捡了起来,而后交到了祁晏手里。 祁太安:“……” 那些枯花本来已经面目全非,但祁晏一眼就看出来了,都是他前些日子送给祁太安的那些花,被祁太安珍而重之地贴身带着。 “陛下随身带着这些花儿做什么?”苏玉佯装讶异地问,虽然这份讶异在苏玉一如往常的冷脸下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祁太安:“……”救救我救救我。 清晓嬉笑着接了一句:“这些花儿是谁送给陛下的?” 祁太安:“……”救救我救救我。 望隐也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好像送花并不能说明喜欢,得要被送花的那个人也欣然接受,犹如陛下这般贴身带着,才能算得上是喜欢。” 清晓和苏玉在诧异中对上眼神,你来我往地交流着心声。 【你教他的?】 【大概是耳濡目染,孺子可教。】 【太好了,这宫里已经没剩下什么好人了。】 苏玉横清晓一眼,出乎意料破冰的是祁晏,他脸上还是方才的微笑,说了一句:“要是陛下喜欢,我可以做成香包,磨成香粉送给陛下。” 祁晏伸手折下祁太安头顶上的一枝海棠,“只是我手艺粗糙,比不上那些绣工们。” 他还拿着那枝海棠认真地问祁太安:“这个花样,可以吗?” 祁太安原以为气氛到这里了,祁晏会脸红,会不好意思,会一再推脱不承认,望隐将纱帐掀开,将雷池踏遍。 祁晏应该会耿耿于怀,不会承认这份喜欢,即使是心意如此,但终究跟说出来不一样。 但皇叔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他坦然承认,并且为了迁就祁太安,他愿意亲手为她绣制香包。 男子从小就要学绣工,不止是要会绣香包,为自己的妻主亲手缝制衣服更是分内的事情。 祁太安已经开始梦一件皇叔亲自为她做的衣服了。 “好,怎样都好。”祁太安点点头,试探着去牵祁晏的手,如此理所当然,如此顺理成章。 下午,祁太安难得地去了一趟安平宫。 顾昭然吩咐人奉茶,心中仍然忐忑不安,他总觉得祁太安这一趟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祁太安就提及,阮塘快要回来之事。 “要是快,她到京城,不过三两天的事情。” “阮将军劳苦功高,总该为她接风才对。” “这是自然,可朕想,阮塘她最想要的应该不是接风宴。” “是,还要封赏。”顾昭然顾左右而言他。 “平常父亲最是有深谋大略的,怎么今日反倒有些糊涂了,朕是说,阮塘与新阳的婚事。” 谁都知道阮塘是杀神,就是把人剥皮抽筋的时候也有,顾昭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祁新阳往火坑里跳,“我不同意。” “父亲不同意也不行,这门婚事是阮塘自己求的,她是功臣,母皇崩逝,全靠阮塘一力稳定边境,朕不能拒绝她的要求。” 顾昭然微微张大了眼睛,这门婚事,居然是阮塘自己求的,阮塘为什么要娶祁新阳,她跟祁新阳都没有见过。 “新阳年幼无知,还请父亲好好教他,也不至于让他失了皇家的面子。” 晚上等到祁新阳回来,顾昭然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问:“你招惹阮塘了?” 祁新阳缩了缩脖子,“没有啊。” 顾昭然最是知道他这个儿子,要是没做过,早就嚣张得无法无天,哪会像如今这样,畏畏缩缩的。 顾昭然拉住祁新阳的手,叹道:“祁太安要把你嫁给阮塘,是阮塘点了名要你。” 说到底,男子最不值钱,虽然祁新阳生在皇家,但选择也没有多少,一个皇子嫁给一位将军,已经是很好的姻缘了。 祁新阳却顺势躲进顾昭然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娇气地道:“是她先拿盔甲撞了我。” 去年的上元夜,阮塘踏着风雪从边境赶回来,总算是抓住了新年的尾巴,进宫见过陛下之后,阮塘准备回将军府。 彼时祁新阳提了花灯在廊上指使那些奴仆来抢他手里的花灯,他是先帝的幼子,自然惯得无法无天,由得他耍赖。 他一味往前跑着,没注意,就磕上了阮塘的盔甲,娇气的小皇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睁着一双泪眼抬头看着阮塘,阮塘比他高,看过太多杀戮,又是一张无情脸,祁新阳也嚣张不起来,磕磕巴巴地问了句:“你是谁?” 阮塘低下头看他,眼泪糊了满脸,倒显得眼前的人更加矜贵,矜贵得想要养在府里,一味让他哭。 “臣阮塘,见过小皇子,问小皇子安。” 作者有话说: 香包的灵感是评论区的小可爱给的,谢谢她。 清晓与苏玉稳定发挥,望隐超常发挥,在这个助攻天团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你说是吧,皇叔。 第二十一章 阮塘在三天后入城,她骑在马上,沉稳平静,周围欢呼声一片,她也依旧抿着唇不说话,脸上毫无笑容,他们欢呼的是她的功绩,不是阮塘这个人。 宫侍早早地便在城门口等候,请阮塘先回将军府更衣,再上天子御赐的马车到宫内去面见天子,与天子叙话之后,君臣一同到青玉亭上参加接风宴。 阮塘从来风光,马车后,还有人抬了个大箱子跟着,时不时传出来几声呜咽,可能是阮塘从边境带回来,要献给陛下的美人,边境那地方虽然乱,可也多的是美人,与京城的自然不一样,故而没有引起多少人的重视。 还有人在计较阮塘果然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粗人,这样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倒也不怕将这异域来的美人给闷坏,让陛下失了兴致。 阮塘性子冷,不善言辞,她自先帝时起,就驻守边境,手握重兵,戎马十年,轻易不会回京城,这是她第一次面见新帝。 但其实在新帝尚未登基前,阮塘就见过这位皇太女,先帝有意锻炼她,就连军中大事也将祁太安推了出来,她当时就知道祁太安并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就是先帝也赶不上。 祁太安贤良之名在外,很有治世之才,最重要的是,她很会伪装,她更加懂得如何在世家与先帝之间周旋。 旁人都当她是柔顺乖巧的小白花,殊不知是朵黑心莲,为了得到想要的,她可以不择手段。 比如皇位,比如她的皇叔。 阮塘虽是武将,但也不得不顾及自己和将军府,为了未来谋算,要她选,她自然是选祁太安。 可如今她要娶的是太夫亲生的小皇子,亲生父子之间尚且有隔阂,何况祁太安并非顾昭然的亲生骨肉。 她要是不拿出一点儿臣服的诚意出来,回头祁太安给她安上一个和顾家勾结、意图篡位的罪名,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只是想要祁新阳,顾家,她并不关心。 “阮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 祁太安擅长伪装,她从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心思,前几日去一趟安平宫,明里是已经将祁新阳与阮塘的婚事定下来,可她还没下圣旨,她仍旧在试探顾昭然。 顾昭然的谋反之心从未断绝,要是攀上阮塘这棵大树,其心必定扶摇直上。 可出乎祁太安的意料,顾昭然没同意,他一口回绝了,当着祁太安的面,已是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爱子之心吗? 当然会有,只是不会爱她祁太安。 阮塘和祁太安是一类人,内里的疯狂会互相吸引,也会互相排斥,祁太安信不过阮塘。 祁太安手里有兵,但谁会嫌自己手里握着的兵多呢。 “陛下操劳国事,才是为天下臣民辛苦。” 客套话阮塘攒了不少,足够应付眼下的场面,一盏茶之后,阮塘命一直在身边候着的副将去吩咐人把她带过来的那个大箱子抬进来。 等箱子落地,阮塘先起身走到那个大箱子旁边,祁太安也站起来,她自然是知道阮塘带了什么进宫来,且里面还是个活人。 阮塘应该不会真给她带什么美人,阮塘心里清楚,祁太安根本不吃这一套。 祁太安与清晓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阮塘还不至于如此堂而皇之地刺杀祁太安。阮塘将箱子打开,从箱子里面拽出来一个人,阮塘毫不手软,果真不会怜香惜玉,几乎是薅着头发将人往外拉的。 那人发出几声痛呼,眼泪很快跟着掉了下来,头发乱糟糟的,脸倒是干净,目光懵懵懂懂,像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但仿佛—— 他猛然看见这么多人,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回箱子里。 阮塘看一眼副将,副将将他拉住,他眼泪落了满脸,攀住副将的手,脸也紧紧贴着,身体还在不断颤抖,一直喃喃着要回去。 他是个神志不清的人。 “臣在边境小镇遇见他,他也不算打眼,但偏偏从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 副将从身上拿出来一样东西,清晓接过来后递给了祁太安,是个平安符,虽然有些脏污,但还是能看见原本的花样。 平安符一般都是由父亲亲手为自己的孩子缝制,花样繁多,且大多不一样,总归是些吉祥的物事。 可祁太安手里拿着的这个不同,上面是并蒂莲,这样的花样一般不会出现在平安符上,只可能出现在男女互通心意的荷包上。 但也有例外。 顾昭然生大皇子的时候,御花园里的并蒂莲恰好开了,并蒂莲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意,且并蒂花开,已经百年不遇,先帝感悟这是福照,果然不久之后,难产的顾昭然平安诞下他和先帝的第一个孩子。 虽是个皇子,先帝也很欢喜,认为这是上天感她和顾昭然的夫妻情谊所给的恩赐,后来更是命令绣工以并蒂莲花样缝制大皇子的所有东西。 先帝相信,这会给大皇子和顾昭然乃至于她的整个江山带来福运。 那一年,不止是皇家得了孩子,谢家的第一个孩子也出生了,正是如今与沈家嫡女在一起的谢屿阔。 先帝特赐平安符,与皇子的花样一样,可见先帝对谢家的器重。 此后虽然民间纷纷效仿,可宫里的绣工不是民间能够比得上的,只要仔细观察,总能看出来是皇家的东西。 但仅凭一个平安符就断定眼前的人是谢屿阔,过于草率,阮塘既然大张旗鼓地将人带进来,手里应该已经有了证据。 事情都是由副将去查的,自然也是由她开口,说清楚来龙去脉。 又是一盏茶过去,阮塘勾唇,凉薄地笑起来,“听闻陛下正因为世家犯难,如此大礼,陛下想来不会头疼了。” “没有这个人,世家也是朕囊中之物,阮将军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 “陛下,臣从边境回来,是想要成亲的。” 阮塘要祁新阳,正如祁太安要祁晏一样,决绝,凶狠,没有后退的余地。 不过是个娇气的小皇子,本来也没什么好惦记的,可那张泪脸在阮塘的心里挥之不去,就在刚刚,阮塘入城之时,小皇子混在人群里,偷偷看了阮塘一眼。 小皇子太笨了,风轻轻一吹,他就惊慌失措去捂他的帷帽,那张脸早就露出来了。 这样愚笨又娇气的小皇子,总该让他知道世间险恶吧。 …… 谢屿阔是割裂沈家与谢家关系的利器,是要给沈谢两家狠狠一击的存在,在此之前,绝不能泄露任何风声,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既然是阮塘送上来的大礼,祁太安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也没有必要留着不用,在阮塘面前争这一口锦上添花的气。 祁太安安排他在长乐宫住下。 青玉亭上,众人早已落座,只是在等祁太安和阮塘过来,等到祁太安和阮塘过来之后,这场宴会才能真正开始。 青玉亭上,里面是热闹的烛火,外面是茫茫的月光,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都是宫里乐坊最好的乐伎,舞姬月下起舞,翩翩然御风而去。 祁太安只喝了一杯酒,但她借着酒意对清晓道:“去接皇夫过来,顺便透露给他,朕新收了个美人,还养在长乐宫。” 没有美人,只有陛下的套路。 祁太安一早就想到,按照如今的祁晏,不会拒绝出席这样的宴会,明明早已经注定,可祁太安直到看见祁晏才算了然,眼里的最后一丝光破灭。 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权力与皇叔都在她手里,可她还是不满意,果然是欲壑难填,欲壑难填啊。 祁太安又饮下一杯酒,酒太烈,烧的慌。 祁晏被祁太安拉着手坐到了身边,他虽然局促不安,却什么也没说,这个位置要接受的目光实在是太多了,祁晏低着头,心里不止因为这件事在翻涌。 清晓方才在路上告诉他,祁太安新收了个美人,养在长乐宫,养在她身边,比祁晏离她更近。 他隐在衣袖下的手握得太紧,就如他的心,渗出血来。 是他一早期待的,却不是他想要的,是他想要的,却不是他可以接受的。 宴会之后,车驾上,祁晏没说话,祁太安只是吩咐了一句去长乐宫,也再无后话。 祁晏的手掩在袖子里,仍旧低着头,他明明委屈得要命,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祁太安要回长乐宫,是要去见那位美人吗? 到了长乐宫前,灯影跟祁晏一样寥落,祁太安没接祁晏下来。 “送皇夫回未央宫。” 她的脚步声那样轻快,是因为在走向她喜欢的那个美人吗?祁晏侧身在车驾上听着。 明明越来越远,只能听见车驾的哒哒声,可祁晏仍旧陷在祁太安欢快的脚步声里。 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一刀又一刀剜进祁晏心里。 叫人苦不堪言。 那个美人,比他年轻,比他漂亮,比他更讨祁太安的欢心。 路上的月光太过于清冷,照不亮心中的任何一片角落。 作者有话说: 相信大家都能看出来祁太安是故意的,下章可能会写到洞房,我尽力,不是下章就是下下章。 又是爱你们的一天,晚安。感谢在2022-07-31 16:14:04~2022-08-01 21:5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秦玉柯、金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未央宫,相思殿。 祁晏在床上已经辗转了半个时辰,却还是没有睡着,他在昏暗中睁开眼睛,床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就连周身都是凉的。 寻常都是祁太安跟他一起睡,两个人盖着同一床被子,祁太安蛮横不讲理,总是要死死搂住祁晏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祁晏身上,仿佛这样她才能睡得安稳。 祁晏自不用去忧虑冷热的问题,未必就是身上凉,怕是心上凉,才蔓延到身上去。 祁晏忽然苦笑,不管是习惯还是祁太安,都已经让他抽离不掉了。 他忍不住去想,祁太安此时是不是早就与那美人同寝,是不是也如搂着他一般搂着那位美人,他的心乱得厉害。 有人将门推开,轻手轻脚地进来,外间总是有他贴身伺候的人守夜,今日应该是阮言守夜,想是进来看看他的情况。 祁晏闭上眼睛,那人却径直脱了鞋上床,贴着他的腰摸了起来。 在皇宫之内,只有祁太安可以如此大胆,如此放肆。 祁晏微微侧身,往旁边躲过去,黑暗中,祁太安的眼睛亮得出奇,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我就知道皇叔还没睡着。” 祁晏本该为她让出来位置,两人一同就寝,可他却是气闷地问了一句:“陛下,不应该怀里抱着美人吗?” 屋子里的酸味一下子就弥散开来,连祁晏自己都不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他在拈酸吃醋,还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心思都倒了出来,这个认知让他的手微微抖着,他开口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我是担心,陛下明日的早朝。” 不是那个美人,不是那个美人。 祁太安却扣着他的手,撑在他身上,两人从没有这般暧昧过,祁晏身上热起来,不安地动了动,祁太安道:“是,一位贤德恭敬的皇夫理当如此,担心朕的早朝,担心朕的后宫,担心朕的一切。” 祁太安低下头来,黑暗中,祁晏一切都看不清,他有些害怕,不知道祁太安想要干什么,祁太安却松了劲往旁边倒去,两个人只是手还牵着,十指相扣,仿佛只是稀松平常,跟往日无异的一晚上。 “回长乐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皇叔已经知道我新得了一位美人,居然还是无动于衷,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要去碰别的男子还能无动于衷的。” 先帝虽然独宠顾昭然,但她侍君不算少,男子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情也不在少。 有的是为了家族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的只是单纯喜欢先帝而已,害怕别人夺走先帝的心。 喜欢让人嫉妒,让人发狂,让人只想占有。 倘若真的喜欢,绝不会无动于衷。 要是有人胆敢碰皇叔,祁太安必定会亲自提刀杀人,血溅三尺才会罢休,可是皇叔无动于衷。 祁太安又在想皇叔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明明是动心啊,那些花里有皇叔的情意。 可她突然不确定皇叔有没有对她动心了,还是皇叔不想再挣扎了,只是一味地顺从她。 顺从,和动心,是有区别的。 祁太安太贪心了,人都是贪心的,也许最开始只是想要再见一面,可见面之后,偏执疯狂蛮横生长,她要皇叔,就像她把权力握在手里那样。 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皇叔,她又不满足了,她想要皇叔对她动心,她以为她就快要等到了,她贪恋皇叔那么多年,所有的一切早已在她心里淌过千万遍。 要对皇叔好,要将皇叔的话放在心上,即使是皇叔没有回应也可以暗自等待。 祁太安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以为是神灵,想的能和做的一样,皇叔不经意的动作和话语都能影响她的心绪。 从开始的欣喜若狂,到如今的怀疑,皇叔大概从没动过心,他只是在顺从,在等,在等祁太安失去兴趣,最后在这三宫六院里收七十二位侍君,这样,祁太安就不会想起他了。 反正皇叔以为她只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小孩子的新鲜劲最容易过去了。 祁太安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可终究还是没舍得对皇叔下重手,她真想把皇叔关在她的长乐宫里这样那样【晋江不能有的东西,请自行想象】,可她还是舍不得。 这是她盼了好久才盼到的皇叔啊,就连冷他一夜祁太安都做不到,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但皇叔刚刚吃醋了,他在耍性子,还要躲开她,皇叔的心里倒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祁太安有些开心,只要皇叔向前走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这一点点已经足够让祁太安开心了。 “我不高兴的。”祁晏鼓足勇气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祁太安捏了捏祁晏掌心,她在听,还在等皇叔的后话,又怕皇叔不敢继续说下去,祁太安轻轻勾住了祁晏的脖子。 “我想要顺从下去,把你推给别人,你最好再有很多很多侍君,可是我不高兴。” 祁晏忽然掩住面,他不敢想象他要在祁太安的面前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可是他真的动心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像祁太安对他这样好。 他分明是在顾家长大的,可是他从小就知道他不是顾家亲生的孩子,是从外面捡来的,白送都没人要的那种。 顾家对他不好,却在人前做足了样子,还将他记在了正夫的名下,和顾昭然成为了莫须有的胞弟。 他寄人篱下,总是小心谨慎,可还是躲不过顾家人的刁难。 顾家要他来京城,他不知道这其中的用意,京城中的冷眼更多,顾昭然也没有和他多亲近,旁人都误会是先帝也看中了他,他是个往亲生兄弟妻主床上爬的货色。 他到哪里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世界之大,无人爱他。 只有祁太安,只有祁太安。 他的心里天人交战,想把祁太安推出去,明白自己不能跟祁太安在一起,可又舍不得,悄悄在祁太安的好里沉溺下去。 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感到不耻,他对自己的侄女动心了。 祁太安拉开祁晏的手,明明一片昏暗,可她就是能看见皇叔哭了,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像是落在她的心上。 她的皇叔太好,又太傻。 她明明早就说过是真的喜欢他,可他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不相信他值得祁太安的喜欢。 祁太安吻在祁晏的脸上,声音有些哑,却透露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皇叔,我爱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愿意跟你永远在一起。” “我们不是背德,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是从头再来,拥抱所爱的恩赐。 皇叔不知道这些,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祁太安的贪恋太长,长到超过生与死。 午夜梦回,祁太安依旧能看见皇叔灰白的脸,在蜀王府里,她与皇叔天人永隔。 黄泉碧落,祁太安都不喜欢,她只想在人间看见她的皇叔,把她的皇叔牢牢地拥进怀里。 最好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她喜欢他。 祁太安喜欢祁晏。 “皇叔,你愿意吗?你喜欢我吗?” 祁太安有些忐忑,她在心里乞求,皇叔你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 只要一步就可以了,剩下的九十九步,祁太安会将它走完。 “我愿意。”声音有些小,但祁太安听得很清楚。 在她的人生里,再没有一句话比得上这一句。 祁太安将祁晏抱住,滚烫的手贴在祁晏的里衣上,温度已经透过衣服传到祁晏的皮肤上。 祁晏忍不住颤栗,祁太安靠在祁晏的耳边,声音更哑,有几分情|欲在里面,祁太安继续问:“阿晏,可以吗?” 她叫他阿晏,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他们是皇帝与皇夫,是这世间的一对普通夫妻。 祁晏点了点头,祁太安明明知道,但她起了坏心,抱紧他,“要说喜欢我。” “喜、喜欢你。”祁晏呼吸滚烫。 “谁喜欢我?”祁太安那失掉的耐心又回来了,她明明才是急不可耐,最着急的那一个,却要等。 “祁晏。” “真是太乖了。” …… 到最后,祁晏嗓子都哑了,但他终于清醒几分,握着祁太安的手问:“那个那个美人呢?” “哪里有什么美人,只有你。” 这天底下最勾人的美人就是祁晏。 …… 祁太安只睡了一个时辰,但她精神好得很,昨晚她摸黑过来,清晓应该是不知道的,但当宫侍拉开相思殿的殿门,清晓已经捧着朝服等着了。 祁太安一面任由宫侍为自己更衣,一面问笑得不怀好意的清晓,“你跟踪朕?” “属下要贴身保护陛下的呀。”清晓理直气壮。 就是她不知道也能猜到,就陛下那见了皇夫就收不住的表情,能舍得真去抱什么莫须有的美人,而把皇夫晾在相思殿一夜。 陛下可做不到。 清晓还和苏玉赌了钱,猜祁太安能坚持几个时辰。 苏玉猜得少,清晓保守了,谁知道最后还是苏玉赢了。 “朕看你们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祁太安穿戴好之后,抬手在清晓和苏玉的头上各打了一下。 是祁太安打的,她们两个也不能躲。 “陛下开心就好,属下等,算不得什么。”清晓的笑开始谄媚了。 “晚点儿再叫皇夫起来,他昨日睡得晚。” 苏玉垂眸:“奴婢知道了。” 这一句话实在是暗示性太强,苏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猜到,也许她该吩咐绣局做小皇子小皇女的衣服了?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朕有清晓和苏玉真是朕的福气。(咬牙切齿) 清晓:嘿嘿属下应该的。 苏玉:快进到皇夫生龙凤胎。 苏玉,不愧是你啊。 第二十三章 祁太安心情好,连带着看朝臣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和顺。 底下的人只以为是山雨欲来,可不敢掉以轻心,祁太安在朝堂上一旦发起火来就不是小打小闹,也算让他们都知道了,陛下已经不是从前的陛下,杀人不眨眼,见血才收敛。 谁也拿捏不了,谁也威胁不上。 如此温和,总让人觉得背后有大陷阱等着他们,岂料一请奏完,祁太安就直接了当地宣布了散朝,毫不拖泥带水,连步子都是松快的,只剩下朝臣摸不着头脑。 回到长乐宫内殿,祁太安迫不及待地要换下朝服去见祁晏,偏有另外的事情绊住了她。 “闹起来了?”祁太安皱皱眉,回身去看清晓,“怎么会今天才闹,要闹昨天就该闹了。” 但她昨天可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听见。 “昨天晚上就闹得厉害,属下给打晕了,以为今天让太医来开服安神的药会好,谁知道整碗灌下去,还是没怎么收敛,他自己把自己抓伤,胳膊上都是血。” 最重要的是,清晓很上道,也不想去打扰昨天的陛下与皇夫。 堂堂谢家的嫡子落到这个下场,谢一水知道吗? 祁太安思忖了一会儿,很快就做下决断,“去将军府,把那个副将请过来陪着。” 那个副将一直陪在谢屿阔身边,想来是能安抚谢屿阔情绪的,不能再任由谢屿阔闹下去了,否则消息就瞒不住了。 “是。” 祁太安又想起谢屿阔抓伤了自己,问道:“伤请太医看了吗?” “请了,安神药与抓伤,请的都是稳妥的太医。” 祁太安笑起来,“不稳妥自有不稳妥的法子。” 死人总该稳妥吧? “还有,另外找人盯着谢家与沈家那边。” 祁太安总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真正的谢屿阔回去,谢家骗婚沈家,即使是沈若忍得下,沈岁复那个暴躁性子难道忍得下? 沈岁复骂祁晏的话言犹在耳,祁太安目光暗了一瞬,谢家与沈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 “没有旁的事情了吧?”祁太安顺口问了一句,祁晏她要见,该处理的事情她也要处理完。 “再者就是黎相病了的由头找到了。” 黎问今日早朝之前又派人向祁太安告了假,说是早上起床,便头晕目眩,本已经坐上了马车,怎奈实在是力不从心,只好告假。 黎问年事已高,又是丞相,祁太安虽然要收拾她,但还没到时候,她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体贴地询问了一二,还叫黎府的人带了宫里的太医回去,让黎相好好休养。 只不过黎问好端端地又病了,祁太安不能不好奇。 “是有人到黎家手下的店铺去闹事,接连关了三家店铺,还查不出来是谁,黎相气得茶饭不思,如此一来,自然一病不起。” 清晓没具体说是谁,那就是自己的人也还没查到到底是谁,祁太安心中有了考量,“继续查,是敌就给黎问露一点风声,让她们去打,是友就尽力拉拢。” 能有胆子跟黎问叫板的人,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 这样一耽搁,祁太安到未央宫里,便晚了一个时辰,但也不算太晚,阮言正在替祁晏束发。 祁太安悄悄地走到祁晏的身后去,默不作声地接过阮言手里的梳子,她以为她瞒得天衣无缝,其实铜镜早就将她映进去了。 祁晏急急地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陛下。” 其实祁太安细看之后,发现除了慌张,更多的是羞涩,皇叔明明已经不复少年人,可心性纯真,更甚少年人,皇叔的这份羞涩让祁太安心动不已。 “应该叫我什么?”祁太安按着祁晏坐下,铜镜里映出他们两个的面容。 但祁太安没看铜镜,只是一味地盯着祁晏,眼神火热,毫不掩饰。 祁晏的脸上飞上红霞,“陛下。” 祁太安的手覆在祁晏的后颈上,闻言轻轻捏了一下,“不对。” “太安。”祁晏微弱地叫了一句。 如愿以偿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祁太安伸手去捞祁晏的头发,皇叔的头发很长,又很柔顺,祁太安将头发握在手里之后,又去盒子里翻找束发的东西。 盒子里放着不少名贵的首饰,都是祁太安送给祁晏的,每一件都收拾得很妥帖,足可见祁晏对这些东西的重视。 祁太安兴致勃勃地开口,“还说不喜欢我。” 祁晏知道祁太安指的是什么,本来就是事实,祁晏无法反驳,只好抿着唇,权当是默认了。 祁太安轻而易举便找到那个祁晏成亲时戴过的玉冠。 是吩咐工匠取了上好的玉石做的,祁太安拿这个,意味尽在不言中。 像是新婚的早晨,妻主为夫郎束发一样,祁晏也听过,有的妻主还会为夫郎描眉,看着夫郎脸上慢慢染上红妆。 这红妆也不是脂粉一类的东西,而是成亲后的夫郎与妻主同床共枕大多都会害羞,更何况是妻主为自己描眉束发,如此亲密妥帖之事,恰如画得如意眉,求得有心人,也不乏举案齐眉之意,夫郎总是会悄悄红了脸颊。 祁晏的脸也挺红的,束好发之后,祁太安将祁晏揽进自己怀里,已经经历过昨晚,她与皇叔的心靠在了一起,她自然可以得寸进尺。 “阿晏,你的脸好红啊。”调笑的口吻,祁太安眼底都是笑意。 “阿晏”两个字让祁晏心中微微发麻,上一次情动之时,祁太安也曾这样唤过他,祁太安必定已在心中思量多时。 他伸手去拽祁太安的袖子,含糊道:“别叫我阿晏。” “怎么不能叫,阿晏是我的心上人。”祁太安贴祁晏贴得更紧了。 祁太安决定了的东西,祁晏一向都没有法子改变她的心意,他只好作罢,反而问起:“你已经下了早朝回来了?” 祁太安不解其意,轻轻点头,“是啊。” “我睡得太迟了……” 祁太安这才明白祁晏的慌张与羞涩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操心自己睡迟了,她都已经回来了,他才起来梳洗。 皇叔素来克己复礼,不过睡迟了而已,也能挂怀在心上。 不过祁太安却格外满意,像皇叔这样的,昨晚的决定肯定是重大而深刻的,而且皇叔一向坚决坦荡,从来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动心了,而且愿意和祁太安走在一起。 祁太安握住祁晏的手,随口就是—— “迟了就迟了,这未央宫都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 祁晏却不安地道:“那像什么样子。” 祁太安不继续劝了,摸了一把祁晏的头发,忽然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祁晏迎上祁太安的眼睛,里面恍然如梦,却转瞬即逝。 “去用饭?” 祁晏摇摇头,“都什么时辰了,不吃了。” “那就叫小厨房做些点心过来。” 祁太安转向阮言,阮言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应道:“是。” 祁太安盯着阮言离去的背影,问了一句:“未央宫里的人,用着还习惯吗?” 其实也用不着她操心,未央宫里的人都是苏玉手底下的,都是可以信赖之人。 祁太安却在想,祁晏身边总共跟了三个人,一个是苏玉,冷脸骂人高手,一个是望隐,平常痴痴傻傻偶尔石破天惊,剩下个阮言,不怎么说话,像个边缘人。 这些人跟在皇叔的身边,祁太安只能细微评价:卧虎藏龙。 只是她觉得皇叔身边缺个说笑的人。 “他们三个都会。” 苏玉正好端着点心进来,闻言杠了一句,“ 陛下,冷脸说笑话才有趣呢。” 祁太安只好承认,“是。” 苏玉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才转身把心思投到另外的地方去,比如花草,比如笑话,比如噎死人不偿命。 也不知道苏玉到底经历了什么,分明是个欢脱的性子,却不爱笑,漠然对待世间的一切。 苏玉退到廊下,她尝试做了个笑的表情,走到那口水缸面前拨开荷叶去看,却发现比哭还难看。 笑得比哭还难看,不如不笑。 苏玉轻轻叹息了一声,眼底却出现一块糕点,是软软的米糕,散发着独有的清甜。 苏玉顺着那只手看上去,果然是一脸天真的望隐,他嘴里也塞了半块米糕。 “是大同给我的。”望隐一边吃一边笑。 望隐讨人喜欢,未央宫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加上祁晏也宠他,他手里的吃食根本没有断过。 小厨房里的大同总是会给他一两块糕点。 苏玉接过来,咬了一口,和望隐一起坐到了廊上。 水缸中栽种的荷花快要开了,露出水面的花朵含苞待放。 望隐忽然道:“大同说回头给我剥莲子吃。” 大同心可真大啊,陛下吩咐人种来哄皇夫开心的荷花他也敢惦记。 “好,我也给你剥。”苏玉点点头,反正不吃了也可惜。 以为就到这里,苏玉准备进殿里去了,望隐又在后面问:“那你吃莲子会开心吗?” 苏玉脚步一顿,回头去看望隐,仍旧是那般天真无邪的神色,比这天底下的所有东西都要纯净,苏玉不喜欢吃莲子,但她答:“会。” 望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在想,也许给苏玉吃了莲子,苏玉就会开心,就会笑了,是好好地笑,不是她刚才那样笑。 那不算笑。 望隐执拗地认为,不开心的笑都不算笑。 作者有话说: 苏玉:我不爱笑,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笑。(串戏了) 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我写文是为了自己开心,我会尽量不让外面的声音打扰到我,也希望看文的小天使们能开心。 (悄悄咪咪说一句,呜呜呜呜呜我真的好爱你们,我好幸运。) 看文愉快,晚安。感谢在2022-08-02 15:18:03~2022-08-03 21: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无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弱攻终生爱好者、择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弱攻终生爱好者 7瓶;温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尽管祁晏已经问过祁太安,她说宫中没有什么美人,可祁晏还是耿耿于怀,他刚刚与祁太安互通心意,转头就吃味起来,祁晏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可他忍不住去想,未央宫中什么风声都听不见,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久而久之,他想,可能是祁太安的嘱咐,祁太安不想他听见外面的声音。 好的坏的通通都拦在高墙之外,就连顾昭然他也只见过那一次,他犯不着惦念顾昭然,顾昭然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顾昭然。 可他一朝成了祁太安的皇夫,顾昭然未必就会无动于衷,祁晏越想越苦闷,面上显露,神色映在了祁太安眼里。 祁太安让清晓从长乐宫取了折子过来批阅,祁晏就坐在对面看书,那书是一本花的游记,本该最吸引祁晏,可祁晏好像兴致缺缺。 祁太安凑过去,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作者还下笔绘了草图,寥寥几笔,就可见花朵盛放之姿。 “是什么花?”祁太安轻声问,名字刚好被祁晏的手给挡住了。 祁晏闻言将手移开,将玉,好生冷僻的名字,不过这书中本来就有不少奇花异草,祁太安也没有太吃惊,她在祁晏身旁坐下来。 亲密极了,祁晏还是会不习惯,他略微动了动,祁太安却道:“取纸墨来。” 不是对祁晏说的,而是吩咐候在一旁的阮言和望隐,阮言先动,望隐只好在原地踟蹰。 阮言很快就取了纸墨回来,将宣纸在祁太安手底下摊开,祁晏不知道祁太安要做什么,祁太安手绕过祁晏去拿笔,在纸上挥毫作画,刚好将祁晏圈在了里面。 很快便见了雏形,是那朵叫“将玉”的花,可花都要画完了,祁太安的笔还没停,她明明一眼都没看,却将祁晏和她自己画到了纸上。 临了等阮言过来收画,祁太安手里轻轻沾了点墨,抹在了祁晏的手上,祁晏由着她胡闹,两人一起转头去看由阮言和望隐展开的画。 “许久不画,生疏了。”祁太安先是谦卑一句,紧接着附在祁晏耳边道:“连阿晏半分灵动都没画出来。” 祁晏不知,祁太安还有多少这样的话等着他,半分都不知道收敛,更加得寸进尺,他脸红起来,其实那画画得极好。 祁太安琴棋书画都通,尤擅丹青,蜀王府里收着不少祁太安这些年来作过的画,多半是祁太安不满意,随手扔了的,都被祁晏捡了回去。 祁太安要送给祁晏的,必定是这世间最好的,画也是如此,有时候要画出一张她满意的,往往要扔掉好几十张,她精益求精,只是想给祁晏最好的。 这些祁太安都不知道,只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祁晏也没打算和她提,迎着祁太安点头,“很好了。”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我很喜欢。” 要有祁晏的喜欢,这张画才能勉强保住,祁太安点点头,让阮言拿下去装裱。 还有另外的事情,祁太安要同祁晏说,昨晚已经同祁晏解释过了,但太含糊其辞,她怕皇叔一直挂怀,只好再详细说一说。 “关于长乐宫里的美人——” 祁太安刚起了个头,祁晏就神采奕奕地看着她,几乎是和盘托出他刚刚就是在烦恼这件事情。 祁太安笑起来,“阮塘是带了一个人给我,只不过不是美人,而是谢家的嫡子,谢屿阔。” 祁晏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其中内情,只以为阮塘刚回京城就去绑了谢家的嫡子,他一向听说过,阮塘铁血手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都到了京城,天子脚下,怎么还是这般猖狂。 “那她送进宫里来,不就是想要连累你。” 要是阮塘抓了谢家嫡子并带进宫的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祁太安授意,反正祁太安最近一直在针对谢家。 “不是那个与沈家成亲的谢屿阔,而是出走的那个谢屿阔。” 祁晏有些糊涂了,但他在脑中仔细联系祁太安的每一句话,终于得出来一个结论,“谢家骗婚?” 他顿了顿又道:“可是谢家与沈家本就是天作之合,为什么要骗婚?” 祁晏虽已在京城多年,但他的心思不在朝野上,只知道世家人前显贵,不知道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谋算。 “谢家比沈家起来得早,谢家那边虽然是个男子,但这门婚事,其实是沈家高攀了。” 偶然有一日,有风声传进先帝的耳朵里,说是谢家公子与沈家小姐在一起游玩,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先帝信以为真,当时先帝器重谢家,以为这是谢家的心思,竟然亲自下了口谕,为谢沈两家定下了娃娃亲。 先帝一言九鼎,覆水难收,谢一水就是不同意也不行了,沈家借着谢家的由头,一步一步往上攀爬,才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与谢家平起平坐,甚至快要超过谢家了。 祁太安心里有了猜测,当日先帝听见的,真的是无心之言吗?其实细细推断下去,便可知这样的无心之言到底是谁的手笔,谢一水肯定也能想到。 她无缘无故被沈岁复阴了一把,岂能甘心,谢一水这个人心高气傲,只是骗婚这样的事情,其中的细节,还没有水落石出。 要是谢一水一手计划,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孩子落入如今这样疯疯癫癫的境地。 可能谢一水自己都还不知道,她好好养在别院里的嫡子,早就被人骗了出去。 “你要拿这个谢屿阔,来做什么。”祁晏轻声问。 “击垮谢家。”祁太安毫不遮掩,谢家尽管已经衰弱下去,但根基深厚,不能不做长远打算。 啃下这块硬骨头,往后的世家可就容易多了。 “那就放手去做吧。”祁晏心里也明白,世家对于祁太安的阻碍有多大。 她才是天子,自当将所有权力都握在手里。 祁太安握紧祁晏的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现下好了吧。” “什么?” “免得你总是惦记长乐宫的美人。” 心思被戳破,祁晏垂下眼眸,小声地辩解道:“我没有。” “没有没有,是我多心了。”祁太安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祁晏不吭声了,但心里却一片安然。 已近傍晚,荀尘忽然进宫,坚持要见祁太安。 其实自从帝后大婚后,礼部也就空了下来,至少没有祁太安属意一定要做的事情,都是些寻常的事情。 荀尘肯吃苦,能够为了摸清礼部的事务而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现今已经驾轻就熟,祁太安对他也很放心,当下荀尘风风火火地进宫,还非要见祁太安一面,祁太安以为是礼部出了什么事情。 到了长乐宫,祁太安一看荀尘,才觉得这位礼部尚书的状况实在是有点糟糕,明明在早朝上祁太安也看见了他,那时荀尘也很憔悴不堪,祁太安还特意关心了一两句。 但比起现在来,早朝上的荀尘已经算是够好了。 “朕知道荀卿一心为国,但也要注意休息啊。”祁太安让人赐座奉茶。 “臣实在是不堪其扰。”荀尘露出个苦笑。 祁太安不用问就知道是谁,荀尘又继续道:“臣与秦小姐是有过露水情缘,可那都已经过去了,臣想请陛下下旨,让秦小姐不要再来打扰臣了。” 荀尘这几日本就熬得累,还要应付秦时花样百出的手段,他不止是身体累,心更累了,原本看见秦时还能呛她几句,现今他只想躲着秦时。 荀尘不是没有猜测过,秦时心狠,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甜言蜜语多,但要折腾荀尘的时候更多,倘若不是顾忌着祁太安,秦时将自己绑回去都有可能。 他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进宫来找祁太安。 秦时分明是将他的心高气傲碾碎,丝毫不剩,人上过一回当就够了,不会再上第二回 了。 都要到请旨的地步了,足可见秦时有多过分,祁太安只好先安抚荀尘:“朕知道了,清晓,派人送荀卿回去,另外传秦时进宫。” 秦时是天黑后进的宫,她已经能够猜到是什么事,但祁太安对荀尘检举她只字没提,只说要她帮忙去盯着沈家谢家。 “大事在即,你至关重要,务必寸步不离。”祁太安拍了拍秦时的肩膀。 秦时的目光却落在清晓身上,“清晓手底下都没人了吗?” 清晓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又上来了,“属下手底下的人哪能比得上纵横江湖的您啊。” “少来,不就是不让我去见荀尘吗?” 秦时心里也清楚,她忽然笑起来,“我已经很收敛了,也很有耐心了,落在往常,我早将人捆回去了。” 她说这话很是坦然,但其实她从来都没干过,她信奉的素来都是人要往前看。 偏生荀尘堵在路上,让她只能往后看,后面也只有荀尘一个人。 她浪荡江湖,遇见的人不算少,可这天底下的人她都看遍了,居然个个都比不上荀尘。 荀尘镏铢必较,报复心重,从来受了欺负就要还回去,世间少有如他一般的人。 人得不到,秦时心痒难耐。 “沈家和谢家给朕盯好了。”祁太安避而不谈。 “知道了。”秦时无趣地挥挥手。 祁太安又另外叮嘱了一句:“你要人,总该用对方法。” “方法?本小姐要人,从来都不需要方法。”秦时不屑一顾。 她常年在京城的欢迎榜上,勾勾手指就有多少公子往她身边扑,谁知道一朝栽进灌木丛里。 秦时不由得低低骂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七夕,我的cp真是甜啊。 感谢在2022-08-03 21:56:38~2022-08-04 18:3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择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2304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五月刚到,宫里上上下下就忙碌起来,全在为五月初五的祭祖做准备,祁晏身为皇夫,反倒成了最空闲的人。 苏玉已经有好几日没到相思殿里来,她在外面盯着未央宫的宫侍将未央宫好好打扫清理一遍。 祁太安也只是晚上过来,不吃饭,只与祁晏同床共枕,两人温存片刻。 下午绣局派人送了衣服过来,祁晏就在庭院里,他无事可做,只好开始打理庭院中那些花花草草,他的手刚从一朵花上下来,一转头恰好看见阮言端着托盘过来了,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起了心思要去看一看,阮言立在原地,等他将衣服抖落开。 居然是皇夫的正服。 祁晏不该这时候才看见皇夫的正服,往前,就是顾昭然做皇夫的时候,他在成亲的第二日便穿上了正服。 先帝当初已经有不少侍君,缺的只是一个仁德的皇夫,到了第二日,皇夫自当该受诸位侍君的拜见。 既是受侍君拜见,理当着正服,方不失天家威严,也能让那些侍君都知道,谁才是后宫里的主子。 可祁太安后宫就他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人来拜见他,至于其他的时候,祁太安几乎都没让他出未央宫,更加用不着了。 祁太安好像知道,她一味地强求于他,是得不到他半分谅解宽容的,于是她只管将他关在未央宫里,别的事情,她不需要祁晏去插手半分,是风是雨,早就由祁太安一手挡在了外面。 这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祁太安却做到了。 祁晏一时拿着衣服愣在那里,阮言不由得开口道:“陛下晚间过来,会同您解释的。” 祁太安自然要跟祁晏解释,她恨不得将每件事情都说得再清楚不过,只要她还能说话,这世上就没有她解释不了的事情,也就没有祁晏误解的时候。 但其实不用祁太安解释,有的东西祁晏能够猜到,所以他有点不可置信,轻轻将衣服放了回去,压抑着翻滚的思绪,“嗯,收起来吧。” 阮言离开了,望隐也回来了,除了养荷花的缸子外,还另外有几口大的水缸,里面放了不少可供赏玩的鲤鱼,望隐去取了鱼食。 他递给祁晏,祁晏在摊开的掌心上倒了一些,一点一点地洒下去,那些鱼儿一见有了吃食,个个游得欢快,有的甚至跳了起来。 望隐就趴在缸边看着,他随口感叹了一句:“我听说双鲤池还要热闹,鱼密密麻麻地,都看不完。” 双鲤池挨着御花园,在御花园后面,祁晏有好几次进宫都是望隐陪着的,祁晏喜欢去双鲤池,那里清净,很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一来二去,望隐就记住了。 望隐无心之言,祁晏却是有心呢喃了一句:“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去双鲤池了。” 祁太安总是悄无声息地来,未央宫里的人都已经默认她来不会通报了,祁太安接过祁晏手里的鱼食,也抖落了一点下去,看着争相过来的鱼儿,她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是,阿晏若是想要去双鲤池,晚间就能去,那儿打着宫灯,看着比白天更有趣儿。” 一片波光粼粼之中,那些鱼儿身上也亮起来,不扎眼,也算是另外的风景。 祁晏仍旧急急地站了起来,缸边就一把椅子,他原先坐着,祁太安是站着同他说话的。 今日祁太安过来得早,眼见着天还没黑,晚饭也摆好了。 祁太安习惯性地去揽祁晏的腰,她暧昧不明地提了句:“阿晏的腰盈盈可握。” 都是些什么话,可祁晏却明白得很快,这几日祁太安忙,两人虽偶有温存,但祁太安多半是不尽兴的。 眼瞧着祁晏的脸越来越红,祁太安有些探究地问:“阿晏在想些什么?” 始作俑者,明知故问。 祁晏撇开祁太安的手,先一步在席上落座,祁太安紧随其后。 天暗得越来越迟,夜幕还没完全降临,月亮就升起来了,在天幕中,有些寡淡,又有些夺目。 祁太安在席上没提皇夫正服的事情,只一味为祁晏布菜,两人早早吃完,早早坐到了庭院里晒月亮。 微风拂面,闹的祁晏的心也痒痒的,他忍不住去碰自己散落的头发,祁太安却快人一步,替他捋好。 “是这样——”祁太安开口了,“我让他们做了新的皇夫正服,早就做好了,一直放在绣局没有拿过来。” 祁太安捏了捏祁晏的掌心,“荀尘也问过我很多次了,我到今晨才下定决心,要你同我一起祭祖。” 此前也想过,但祁晏一直被她圈在未央宫里,未央宫是世外桃源,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可是自她与祁晏心意相通之后,她的心思就出现了变数。 既然祁晏已经与她在一起,她是皇帝,祁晏是皇夫,他们是这世间最最登对的夫妻,让祁晏显露于人前有何不可。 祁太安要告诉天下人,祁晏她已经定了,不会改了,是她永永远远的皇夫。 但其中不乏忐忑,更多的还是担心祁晏,祁太安有应付唇舌的本事,可她还是想把祁晏推出来。 他们名正言顺,情真意切。 “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也让荀尘想了另外的法子,总有出路可以走,不至于叫你为难。” 祁太安的手摩挲过祁晏的手指,祁晏微微蜷缩起手指,祁太安一向思虑周全,她不想再瞒了,也不算是瞒,毕竟他是她风风光光亲自出皇宫娶回来的。 她只是想要更多人知道,祁晏是她属意的夫郎,是这天下的皇夫。 祁晏明白她的心思,也不能不看重这份心思。 祁晏握紧祁太安的手,低声答了一句:“我是愿意的。” 他又补了句,“不管是与你在一起,还是要去祭祖,都是我愿意的。” 他这一句,终于让祁太安七上八下的心静下来,祁太安直起身子,手放在祁晏的后颈上,将祁晏揽过来,两人的头碰在一起,祁太安轻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后,你要记住,所以不要退。” 狂风暴雨也罢,祁晏迈出的一步也罢,祁太安所求,只是祁晏不能往后退。 后颈上是祁太安温热的手,前面是祁太安坚定的神色,他在其中,皆是安然。 “好,不退。” 祁晏偷偷在心里加,死也不退。 他这个人生来执拗,旁人都说他认死理,可是许诺人的怎好轻易改变,更何况,这个人是祁太安。 他没有退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小段子,只有我爱的更新。(我可真土)感谢在2022-08-04 18:36:14~2022-08-05 21: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乐 20瓶;krystal 2瓶;412304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五月初五,端午。 皇帝与皇夫不同路,祁晏一早为祁太安换上朝服的时候,祁太安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皓白的手腕被提起来,祁太安默不作声地在祁晏的手腕上系了个东西,祁晏举起来看,是一条五彩绳,由五色线编织而成。 祁晏愣了愣,在这个空挡里,祁太安将自己的手在祁晏眼前扬了扬,她的手腕上赫然也有一条五彩绳,只不过被她暗戳戳地藏进袖子里去了。 将要走时,祁太安嘱咐祁晏:“苏玉会一直跟着你的,不要紧张。” 说完之后,她还轻轻摸了摸祁晏的头,祁晏比她矮上一点,像是叮嘱要参加大事的小孩子一般,还不放心地要安排个大人跟着,祁晏摇了摇头,分明他要比祁太安大出好几岁。 “我知道了。” 等到了祁晏的答案,祁太安才往外走,她走了之后,祁晏才细细端详起那条五彩绳。 所有女子的手工都不好,她们封侯拜相,出征疆野,丝毫没有这样的男儿心肠。 这条五彩绳编织得并不好看,应该是祁太安亲自动的手。 祁晏都想象不到,她一个九五之尊,是怎么抽出另外的时间,像个男子一样,拧巴地将这条五彩绳编出来的。 也不是人人都会有这样一条五彩绳,多半是系在小孩子的手腕上,从前他养在顾府时,每每到了这样的日子,那些顾家的孩子们手上总有一条这样的五彩绳。 他也羡慕过,还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去问过,为什么他没有,他不是有多想要那样一条五彩绳,不过是个孩子的小小愿景,他渴望得到与别人一样的重视。 结果换来的不是毒打就是毒骂。 棍棒之下,骂他痴心妄想,那个时候顶着一脸伤蜷缩在房间里的他,肯定想不到,许多年以后,会有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抚慰他孩童时就被烙下的伤疤。 祁晏靠在床边,手高高举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条五彩绳,想起祁太安的手上也有一条,仿佛两个人之间独有的牵绊,他忽然低低笑起来。 苏玉带着人进来,数十人一字排开,他们手上捧着的不止是皇夫的正服,还有其他的东西。 到了他身前,一直是望隐、苏玉、阮言伺候,衣服上身后,望隐和阮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仔细地将衣服捋平整。 祁晏低下头同望隐说话:“你只管跟着我,不要乱跑,也不要乱说话。” 其实望隐一直很乖巧,祁晏只是不放心,要多叮嘱他几句,怕他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叫人拿住把柄。 望隐点点头,“知道啦,我会跟着苏玉的。” 祁晏一愣,看向苏玉,苏玉拿着一串珠链过来,祁晏顺从地低头,苏玉道:“皇夫放心。” 苏玉办事素来都是可靠的,祁晏自然是放心,他只是在愁望隐这才几天,就跟着苏玉跑了。 阮言依旧沉默地站在祁晏后面,替他最后整理一遍,祁晏回过头去看他,祁晏与阮言的交集虽多,但因着阮言话少的缘故,两人其实没有说过多少话。 祁晏问,阮言就答,阮言的手正停在祁晏的头发上,他看见祁晏忽然转头,说了一句:“是奴失职。” 他大概以为是自己拽疼了祁晏的头发,才引得祁晏回头。 “你做的很好。” 祁晏身边有三个人,他偏爱望隐,但也不想有失偏颇,“所以我才没有另外嘱咐你。” 阮言心思快,他向来是边缘人,混迹在未央宫里,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他,猛被苏玉提上来在祁晏身边伺候,于他而言,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恪尽职守而已,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此时听了祁晏的话,这位皇夫居然记得住他,这让他有些小小的雀跃。 “奴知道了。” 出未央宫,祁晏与顾昭然第二次见面,祁新阳站在他身边,看着柔顺,实际上等祁晏过去,他仍免不了张牙舞爪。 顾昭然轻声呵斥他:“像什么样子。” 祁新阳不得不收敛,顾昭然往祁晏身上看去,他一早就知道祁太安让绣局为祁晏重新做了正服,此时那正服穿在祁晏身上分外合适,温柔如玉,又威严横生。 可知绣局熬了几个大夜做出来的东西,果然是好,不止是好,还有祁太安的心思在里面,顾昭然忍不住去想,就算是他受先帝独宠,也没有此般的待遇。 先帝对他是好,但还不够好,起码没有祁太安对祁晏这样好,顾昭然先前还能安慰自己,先帝是天子,心里原本就是不能只装一个人的。 她肯垂怜自己,就已经是分外的恩典了,可今日一见这样的祁晏,居然燎起来了顾昭然心里那明明已经暗沉下去的火。 先帝侍君多,侍寝的时候更是各显神通,总要把先帝往自己宫里蛊惑,顾昭然斗得心力憔悴,可反观祁晏…… 祁晏这样的低贱东西,也配得到这些。 祁晏和顾昭然之间被苏玉有意隔开,苏玉站得巧妙,既没有太往前,也没有太靠后,就算是顾昭然想要往祁晏那边靠过去,她也能快速反应。 祁晏看不出来,不代表苏玉看不出来,他们这位一向以仁德著称的太夫,方才眼中闪过了一道嫉恨,太快,但还是被苏玉瞧见了。 祁太安要苏玉跟着,一是怕祁晏紧张,二是担心顾昭然生事。 但顾昭然一路上只问过祁晏吃住可还好,像极了长辈,可谁都知道,他与祁晏是兄弟,如此可见气氛之古怪。 未央宫与安平宫一行人各自跟在皇夫与太夫身后,浩浩荡荡地往太庙去。 文武百官在庙外,祁太安在庙内。等到祁晏过来,她先走上前握住祁晏的手,而后才看向一同过来的顾昭然。 偏爱总是叫人发疯,顾昭然也不例外,他得不到的东西,祁晏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顾昭然的目光暗下去一瞬。 就在京城祥和一片的时候,被贬的谢一水站在了别院门口。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别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被风卷起来的枯枝残叶,被贬依旧不动声色的谢一水碎了全副的伪装。 她的喉咙干涩,火终于烧起来—— “人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还喜欢这两章吗?(探头)感谢在2022-08-05 21:00:04~2022-08-06 15: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祭祖之后,文武百官各自散去,晚上另有顾昭然主持的家宴,就设在安平宫,祁太安和祁晏回了未央宫去换衣服。 当时午时刚过,祁晏不知道祁太安为何如此着急,总不能是为了早点过去同顾昭然闲话家常。 他不喜欢顾昭然,祁太安也不喜欢,安平宫更是能不去就不去。 有些人表面上对你关怀备至,但实则是绵里针扎人,远比那些坦坦荡荡,一早就决定要欺负你的人伤害得更深,祁晏被顾昭然坑害了很多次,已经长了教训。 顾府里,顾昭然是唯一对他示好的人,他到今时今日都难以描绘在那般无助的境地里,被人拉一把的感觉。 但很快,那种感觉也如飞灰一般散去了,顾昭然亲近他,是为了让他落入更狼狈的境地,顾府是,京城也是。 他往日入宫,要见的从不是顾昭然,他素来躲顾昭然躲的远远的,顾昭然是皇夫,手里掌着他遥不可及的权力,他是生是死,全在顾昭然一念之间。 也不会是先帝,先帝喜怒无常,心思难以揣测,就算是顾昭然也得多思虑几分,他要见的,是一直养在宫里的祁太安。 立储之后,祁太安迁居东宫,祁晏除参加宴会和被先帝召见之外,再没进过宫,直到祁太安即位。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但他还是很珍惜在京城中的日子,他在顾家不得自由,其境遇比之寄人篱下还要凄惨,他来了京城,虽不知顾家和顾昭然的用意,可好歹给了他一座由他自己做主的府邸。 已经很好了,他实在是太过于心满意足,更何况后来京城里,有了祁太安。 对他偏爱,什么都独他一份的祁太安。 祁晏低头回想之时,清晓和苏玉捧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过来,祁晏不解地看向祁太安。 “秦时说今日会有盛会,我想带你去看一看。”祁太安的手攀上祁晏的腰带。 “要出宫?”祁晏问。 “是。” 自祁晏进宫以来,只有四月春猎的时候,他跟着祁太安一起去了烟岚云岫,其余的日子,别说是去宫外,就连未央宫他都没出去过。 祁太安害怕失去他,宁可被他厌恶,也要执拗地将他关在未央宫里,可又怕他苦闷,用心打造了一处桃花源。 心意相通之前,祁晏痛苦,在坠下去与浮上来之间挣扎,祁太安未必就不痛苦。 祁晏的冷漠伤人,可祁太安不肯松手。 她太喜欢祁晏了,愿意以真心对他,为他筹谋一切,只要祁晏有一点点回应,她就愿意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要带他去宫外,还他自由天地。 祁晏本就与祁太安站得近,此时他扑进祁太安怀里,祁太安抱了他个满怀,手轻轻环住祁晏。 陶苇杭曾经说她留不住祁晏,说她们两个是一样的人,都是活该,都是咎由自取。 谁跟陶苇杭是一样的人,祁太安贴近祁晏,她想要的,岂有得不到的。 “阿晏,快一点,晚了我怕我们就赶不上了。”祁太安哑声道。 祁晏的身子一僵,他最怕祁太安唤他阿晏,这个名字太亲密,就算是平平无奇的语气,也能让心滚烫,生出许多缱绻来。 祁晏回神,拽过祁太安手上握着的珠链,“我自己来。” 他背过身去,要取那珠链时,头发却被勾住,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祁晏笨手笨脚,被区区一条珠链绊住了。 清晓和苏玉看在眼里,谁也没有上前,清晓反倒是咳了好几声,咳到她自己都快上火了。 祁太安扭过头,手指轻轻一拨动,那珠链就从祁晏的脖子上下来了,她随手搁置在桌子上,笑了两声,“看来阿晏不能没有我啊。” 那岂不是成了废人,最后只有腰带是被祁太安亲手系上的,祁晏劲瘦的腰被祁太安握住,手掌流连忘返。 祁晏有些恼怒,他本就脸皮薄,禁不起这三番五次的戏弄,“还走不走了。” 祁太安忙应他,两人先出宫门,再出城门。 这一次出宫,祁太安就只带了祁晏,连清晓和苏玉都没跟着,其余的,就是送他们去,再接他们回来的马车夫。 出未央宫前,听了祁太安的打算,祁晏说她胡闹。 她如今已经是天子了,多少人盯着她,又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怎么这么不上心。 祁太安却不以为意,露出自己的手臂表示,她一个人可以打十个。 祁太安是会武功的,教她武功的老师,还是祁晏去亲自请来的,那人脾气古怪,只教了祁太安一年就走了。 祁太安习武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她太能吃苦,硬是咬着牙,练出了一众皇女无法企及的本领。 忍耐,祁晏常常这样教她,他们两个都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之人,在得到权势之前,只有忍耐,才能逃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对于祁太安来说,才能护住祁晏。 祁晏仍旧有些紧张,掀起帘子看了好几回,分明宫门都还没出,祁太安边笑边握住祁晏的手,“我命大,阎王都不收的。” 祁晏以为她在开玩笑,其实是真话,她已经跟着祁晏死过一次了,那样的暴雨,那样的皇叔,仍旧让她心悸,可阎王非但没有收她,还把皇叔和他们之间错过的时光都还给了她。 上天厚待。 “你是天子,死后不进阎罗殿的。”祁晏附和了一句。 “阿晏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祁太安与祁晏并排坐着,两个人本来就离得近,现下更近了,好似被关联到了一起,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的。 这原本不吉利,可祁晏想要的,永远都只是这样一份情谊。 生同衾,死同穴,妻主爱之。 作者有话说: 清晓:快给我上枇杷膏。 顾昭然:耶,谁谁都讨厌我。 第二十八章 城外居然比城内热闹,到处都是孩子的欢笑声,在地上撒欢似地跑,还有不少沿着河边一路摆过去的摊贩,卖的都是节日里时兴的东西,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节日盛大开场,在百姓之间。 秦时眼尖,先看见他们。 她今日打扮得颇为贵气,她又相貌姣好,素来是世家里最出众的贵女,有些人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就没有下去过。 有人生来就是中心。 秦时全当看不见,只管往祁太安和祁晏身边走。 秦时不是第一次见祁晏,她与祁太安相识,自然也认识祁晏,但谁也没有料想到,不过几月,身份就已经兜转变化。 以前祁晏是祁太安的皇叔,是祁太安想要却不得不克制的人,如水中明月,要去捞,一碰就散开。 如今祁晏却成了祁太安的皇夫,秦时想到此处笑起来,暧昧不明,她这个好友,居然是最先得偿所愿的。 分明祁太安才是最难的那一个,她与祁晏之间的阻碍,可比秦时和荀尘之间的阻碍,要多出百倍不止。 秦时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祁晏往祁太安身后退了退,祁太安不声不响地给了秦时一拳,打得她再没有旁的心思。 草地临河,有人在那边踩水跳舞,是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祈福舞,他们舞得没有什么章法,只是一起进一起退,身姿飘逸。 秦时很快就走了,她本来就没打算一直陪着祁太安和祁晏,更何况祁太安方才又毫不手软地给了她一拳。 她只是听说今日荀尘也会来,他是来为礼部考察风俗的,秦时不过是想遇见他而已,顺便再成人之美。 大树底下有人在斗百草,祁太安武斗,祁晏文斗,两个人都赢了不少回,拔得头筹,满堂喝彩。 等到他们两个站到一处去,有人喃喃,长得好看,又是一对,连上天都分外眷顾他们。 祁晏听见了,祁太安四处张望,在找还有没有更好玩的东西,她正是年轻气盛贪玩的时候,祁晏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祁太安一直牵着他的手。 他从前是不敢想的,不敢想和祁太安在一起,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手,两人虽没有血缘上的牵绊,但终究是名义上的叔侄,遑论他还比祁太安大出好几岁。 男子的地位低下,更容易为流言所累,女子总是被世道偏袒,天之骄女,高高在上,永远有俯视一切的权力。 没有女子愿意选择比自己年纪大的男子,既然年轻的腰肢更软,更容易遭受折腾,谁还愿意将目光停留在二十七八岁的老男人身上。 顾昭然和先帝不会想起祁晏,他一个有名无实的蜀王,也没有与之相配的人选,更何况外面风言风语,都说他是先帝的人,谁愿意要。 等到先帝终于想起他来,他早就过了婚嫁的年纪,更加不讨人喜欢了,先帝皱了皱眉,要安排他的婚事,不算太好,也不会太差,既要符合祁晏的身份,又不会辱没皇家的名声。 但祁太安没同意,她当时已经在争斗里崭露头角,虽还没有被立为皇太女,但得了先帝的青睐,又有好几个世家属意她。 她不同意,祁晏看顾她长大,理应嫁给更好的人,这门亲事只好在摇篮中被扼杀。 祁晏以为,祁太安是想等她即位之后,亲自为他挑选合适的妻主,却没想到,她是存了要娶他的心思。 祁太安浑然不知祁晏的胡思乱想,她拉着他到了一处摊贩前。 上面摆着的都是男子可用的香粉,摊贩热情,祁太安拿起一盒她便介绍一盒。 “这是珍珠粉,抹在脸上,又白又滑。” 是好,但祁晏本来就很白,他用不着这个,祁太安放下,另外拿了一盒起来。 “女君好眼光,这是刚到的茉莉香粉,是从西域来的,咱京城没有这个。” 西域来的珍奇东西,祁太安趁着祁晏不注意,点了一点在祁晏的手上。 “果然够香。” 在他们身侧,也有一位妻主在为自己的夫郎挑选香粉,她的夫郎年轻,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出头,又生得好看,嫩得跟春后的新芽一样,祁太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只是在看那位妻主手中拿着的是什么香粉而已,可落在祁晏眼里,全是祁太安盯着那位少年看。 他方才本就在胡思乱想,年轻的比他好,他没忍住抽回了手,往前走了好几步,将祁太安落在了身后。 祁太安追上去,以为他是不喜欢香粉,也是,她从来没见过祁晏用什么香粉,可她也只是想如寻常妻主一样,为自己的夫郎挑些喜欢的玩意儿,昭告天下,这个站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夫郎。 祁太安伸手去拉祁晏,祁晏背对着她,不肯转过来,祁太安软了口气哄他:“是我的错,你不喜欢香粉,我们去看看别的,看看其他的夫郎喜欢什么。” 看看其他年轻的夫郎喜欢什么,好投其所好,买来送给他们,祁太安的话到了祁晏的耳朵里,全然变了味,祁晏更委屈了。 他分明不是软弱的人,怎么现在就要哭了。 眼见着祁晏仍旧不肯转过身来,祁太安只好往他跟前凑,祁晏低着头,祁太安俯身去看他,本想逗逗他,结果就看见祁晏豆大的泪珠往下掉。 皇叔哭了? 这个认知让祁太安一愣,祁晏从不轻易哭,祁太安手忙脚乱去翻怀中的帕子,边擦边问:“阿晏,你怎么了?” 祁晏抬起头看她,一边哽咽一边问:“你是不是更喜欢年轻的?” “?” 这都哪跟哪儿的事,祁太安莫名其妙,她对上祁晏的泪眼,委屈在里面汹涌澎湃,根本停不下来,祁太安还从来没有见过祁晏这个样子。 要了命了,她想看皇叔哭得更厉害。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兴奋。 宝,看看我的预收吧。 明天入v,更一万字。 感谢在2022-08-07 20:08:36~2022-08-08 09: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飘然雨蝶梦、无昵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快要入夜了, 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下来, 只有天边的红霞依旧绚丽,映在河边的每一个人身上。 祁太安试探地去拉祁晏的手,祁晏的手指被她勾住,他只是微微蜷缩, 并没有躲开, 实际上他早已经清醒过来,鼻尖红红的, 脸上还依稀有泪痕。 祁晏埋头吸了吸鼻子,仍旧有点拧巴,他记挂着自己方才实在是太丢脸了, 因为这样一点莫须有的小事就哭出来, 还在祁太安面前耍起性子。 那位年轻的夫郎跟着他的妻主早已经离开, 祁晏望过去, 反倒是摊贩对着他礼貌一笑,笑容里全是渴望他买她们家的香粉。 祁晏扭过头,有局外人目睹了一切, 更叫他难堪,他太清醒, 又太想握住,就会适得其反, 他自轻自贱,总以为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爱, 可祁太安早把一颗真心都掏出来给他了。 他不看祁太安, 祁太安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她轻轻捧起祁晏的脸。 这样的祁晏太生动了, 睫毛上还挂着点点的泪水, 比那夜他们互通心意、祁晏说他不高兴还要生动。 祁太安喜欢这样的祁晏,祁晏太过一板一眼,认定了就跳不出来,想要相妻教子,拥有完整的家庭,这只是一个男子的普通愿景。 但祁太安没有料想到,祁晏居然会为了她吃醋,还气哭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祁晏不可能不开心,不难过,他只是擅长隐藏情绪,就连陶苇杭冷落他,他也能瞒她好几个月。 祁晏曾经说忍耐才是他的习惯,什么都可以靠忍耐度过,别人欺负他,他忍,陶苇杭娶他是为了利用他,他也忍。 祁太安想到这里,陶苇杭未必就是祁晏真心喜欢的,只是那时流言纷纷,祁晏不想影响祁太安,才随便挑上了陶苇杭。 祁晏又最重情谊,选择了,就不会再轻易改变,他能和不爱的人相敬如宾下去。 他忍得住,祁太安却忍不住,特别是有了这个心思之后,祁太安凑近祁晏,他们有很多这样靠近的时刻,咫尺之间,祁晏眨了眨眼睛,祁太安被蛊惑到,皇叔哪里是二十七八岁的人啊。 陶苇杭肯定没见过这样的皇叔吧,祁太安幼稚地想,此时此刻陶苇杭不知道在哪片地里开荒呢。 祁太安报复心极重,但要不是陶苇杭那么快来招惹祁晏,她也不会一开始就动陶苇杭。 陶苇杭和谢一水都一样,都是自取其辱,自讨苦吃。 而她如今佳人在怀,陶苇杭怎么跟她比,陶苇杭那些字字句句,那些祁太安日日夜夜的梦魇,好像都在此刻淡去了。 只要祁晏真心喜欢她,她什么都能跨过去。 祁太安吻在祁晏额头上,蜻蜓点水,但已经足够暧昧,她还轻声呢喃道:“阿晏,我最最喜欢你了。” “旁人都比不上你。” 在祁太安这里,喜欢有特定的名字,毫无保留地指向祁晏,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只在意最后和她在一起的是祁晏。 更何况,祁太安瞥了一眼祁晏,谁说他们家阿晏比不上那些年轻的。 天子赤城,真心一片,祁晏悄悄地红了耳朵尖尖,原也不需要解释的,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了,他温吞地答:“我,我都知道。” 他怎会不知道祁太安喜欢他,他就是,就是,忽然鬼迷心窍。 得到就会害怕失去。 祁晏已经够无地自容了,祁太安还在不依不饶地问:“那怎么还哭了?” 她心里都知道,她就是想这样问,有点恶劣,但她不在意,祁晏这个眼尾发红的样子实在是太诱人了。 好想好想,欺负他啊。 周围人不少,祁太安将祁晏圈在怀里,旁人都看不见祁晏的脸色,但祁晏仍然觉得有几分羞赧,他求饶似的摸上祁太安的袖子,小声地道:“别说了,我们,我们回家再说。” 祁晏颤颤巍巍,好像一个不小心,眼里的泪又该掉下来了,祁太安哪能真把人给欺负哭啊,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赶不上顾昭然心心念念的家宴了。 祁太安环住祁晏的腰,“那就回家再说。” 祁太安的手放在唇前,嘹亮的哨声响起来,没过多久,要来接他们的马车,就停在了河边上。 原来马夫一直在其他地方候着,只等着祁太安的吩咐。 祁晏撑着祁太安的手上了马车,马车里,祁太安倒是没有再逗他,祁晏也在想别的事情——回了宫,要怎么同祁太安说。 两人一路无言,中间祁太安靠着祁晏假寐了一会儿,祁太安的眉眼精致,京城里想要入宫当她侍君的人并不少。 祁晏伸出手,想要摸摸祁太安的脸,但终究没有放下去,祁太安却忽然睁开眼睛,贴上祁晏的手,恍若小猫一样蹭了蹭。 她的眼神很快清明,撩开车帘问马车夫:“前面是不是快到一品阁了?” “是。” 一品阁号称有全天下最好吃的点心,但其实点心做的一般,有人投其所好送给过祁太安两回,只不过两回,祁太安就吃腻了,要是祁晏来做,她吃个百八十回,乃至一辈子都不会厌。 在点心这一件事上,一品阁比不过祁晏。 但他们家的酥鸭做的却特别好,祁晏偏爱咸口,他应该会喜欢。 马车找了角落停下,车夫很快回来,鸭子是早就切好的,热气腾腾地被纸包着,车夫又重新赶车,祁太安在车上就打开了那个纸包。 香气倾泻而下,不知道用了什么香料,诱得人食指大动,祁太安拿起一块递到祁晏唇前。 祁晏有些犹豫:“不是还有顾昭然的宴会?” “他的宴会从来都是另有目的。”祁太安往前递了递手,继续道:“他不怕饿坏祁新阳,我还怕饿坏我的皇夫呢。” 祁太安歪着头,傲气尽显,像个执拗的小孩儿,祁晏轻轻一笑,就着祁太安的手咬上了那块酥鸭。 外面是香香脆脆的,里面却很嫩,鸭肉赶不上鸡肉,最不好做,能够里外入味,又有这样的口感,足可以证明厨子是费了心思的。 “怎么样,好吃吗?”祁太安望向祁晏,期待他的回答。 “好吃。”说完他便也拿起一块,捞着袖子递到祁太安嘴边,“你尝一尝。” 倒是意外之喜了,祁太安没想到皇叔会主动喂她。 祁太安直直地盯着祁晏,祁晏被看得不好意思,头转过去,手也跟着转,祁太安轻轻咬下去,唇齿之间,擦过祁晏的手指,她大赞,果然不俗。 酥鸭和祁晏,她都想拆解入腹。 祁晏脸上烧起来,结结巴巴地劝祁太安:“不要老是盯着我看。” 也不要老是露出犹如猎人盯上猎物的眼神,祁晏没说出来,总觉得这一句话说出去,马车里的气氛要变。 祁太安点头称是,但她却不做,祁晏也没办法。 刚到未央宫门口,安平宫就已经来了人,要请他们过去。 顾昭然像是担心他们不会如约而至一样,下午的时候就遣人来了两次,问起祁太安和祁晏。 得知祁太安和祁晏出宫去了,入夜之前回来,他更加不安,害怕祁太安失约,一早就让安平宫的人在未央宫前候着了。 祁太安和祁晏换完了衣服就往安平宫赶,安平宫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加了好几盏宫灯,映得长廊格外的亮。 家宴设在小院子里,院子被顾昭然亲自打理的花草围着,周围站着不少提了灯的宫侍。 那灯燃起来,有些另外的味道在里面,天气日渐暖和起来,难免蚊虫多,太医院特地给顾昭然配了以草药制成的香烛,既可以照明,又可以驱散蚊虫。 当真是家宴,顾昭然是祁太安名义上的嫡父,他再怎么安排,也不会让人觉得过火。 四个人围坐在圆桌各处,每个人身边都立着一位布菜的宫侍,席间隔开,好像亲密,但好像又有隔阂,何况,这个家宴,实在是太过冷清了些。 立储斗得太厉害,身在旋涡中心的皇女有的被皇室除名,有的被贬到了不毛之地,立储之争祸及的世家也不在少数,至于那些没怎么争的,祁太安即位之后,也都打发她们去了封地。 而其他的皇子,宫里待嫁的也就祁新阳一个,其余的,都嫁了出去,不怎么回来了,更何况,顾昭然应该没怎么想要召那些皇子和他们的妻主回来。 他亲生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又嫁的太远,轻易赶不回来。 顾昭然在席间很是热络,替祁太安夹了她爱吃的菜,先行开口:“我听说,皇帝和皇夫去了宫外?” 他虽然问的是两个人,但眼睛只看向了祁太安,他今晚这个家宴,就是奔着祁太安去的。 “是,朕怕皇夫一味在宫里闷着,就带他出去走了走。”祁太安不以为意,一句话就噎住了顾昭然。 所有礼数都在皇帝的宠爱之外,只要皇帝喜欢,任意出宫,可以;不来安平宫请安,可以;就连不纳侍君,也都可以。 顾昭然脸上的笑淡了淡,月色也淡,尽管有灯照着,也不大看得出来,顾昭然又道:“你是天子,总该小心些好。” “朕身边有人跟着,父亲不必为朕忧心。” 历任皇帝都有自己培养的亲兵与暗卫,清晓和苏玉手底下就各领着一支,谁都深不可测,让人不敢妄动,祁太安的手里到底有多少可用之人,顾昭然并不清楚,但祁太安在前朝如此动作,朝廷里必定有不少人倾向她。 如若摸不清祁太安的底细,顾昭然也不好谋划后面的事情。 顾昭然另起了话头:“今日是端午佳节,宫外可热闹?” “很是热闹,百姓安居乐业,朕心甚慰。” 祁太安句句朝着顾昭然,每一句都在叫嚣朕的太平盛世,朕不用你管,留了情面,但没留太多。 顾昭然脸上还是有笑,他向来沉得住气,“你已经是天子,做事都自有决断,如今四海升平,我也很放心。” 当真是慈父大爱。 顾昭然看了祁新阳一眼,他生怕祁新阳又在祁太安和祁晏跟前胡说八道,饭前特意叮嘱了他好多回。 祁新阳此时埋头盯着碟子中的菜,只期盼用吃食堵住自己的口,要对付祁太安这样的人,不能讲礼,应该直接上的,祁新阳有些忧伤地想,要是父亲让他说话,也不会句句都被祁太安呛。 “至于新阳的婚事——”顾昭然说到这里,祁新阳也抬起头来。 “阮将军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新阳性子娇弱,又被我惯坏了,新阳嫁给她,其实是委屈了阮家。” 顾昭然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些东西,其实这些话足可以证明顾昭然已经点头同意了,祁太安勾勾唇,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祁晏从桌子底下伸过手,碰了碰祁太安的袖子,祁太安看向他,他眉间的忧虑落在祁太安眼里,祁太安悄悄摇了摇头,根本不足为惧。 她又替祁晏盛了一碗汤,旨在要祁晏好好吃饭。 祁晏:“……” 祁新阳有些茫然地看着顾昭然,父亲为什么好端端地提起他的婚事,此前父亲从未与他商量过呀。 “你情我愿的事情,谈什么委不委屈,只要阮塘新阳互相喜欢,也就够了。”祁太安不急不忙,顺着顾昭然的心思走,她又往祁晏的碟子里夹了些祁晏喜欢的东西。 听完祁太安的话之后,娇贵的小皇子更加不解,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大声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阮塘了?” 他跟阮塘也就才见过几回而已,上次她回来,他偷溜出宫去看她,还差点被阮塘发现。 祈新阳对阮塘的印象只有冰冷的盔甲和冰冷的脸。 “新阳不喜欢阮塘?”祁太安看向祁新阳,目光里的冷漠,让祁新阳想起阮塘。 阮塘的眼神也是这样冷,她见过的血太多,眼睛里早已波澜不惊,祁新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感觉阮塘一只手指就能捏死他,手掌随便一握,就能攒住他的腰,他不能得罪阮塘,他没骨气地缩了缩脖子,“我只是,只是,没那么喜欢。” 话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还咽回去一句:也不想嫁给她。 祁新阳怀疑自己花了眼,好像看见阮塘朝着他走了过来,要是让阮塘听见他不喜欢她,还不想嫁给她,祁新阳已经可以预料他的结局。 “臣阮塘,见过陛下皇夫,太夫,”阮塘稍顿,看向祁新阳,“小皇子。” 祁新阳:“……” 完蛋,他被阮塘抓了个现行。 阮塘是进宫来见祁太安的,她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跟祁太安商量,但看阮塘心猿意马的眼神,祁太安忽然觉得,也许这事也不是那么十万火急。 阮塘本可以在长乐宫等祁太安回去,可她自己过来了,存的什么心思,除了祁新阳,其他的人都知道,只是这里是安平宫,女子轻易不来这里,可不得寻个十万火急的由头。 “我吃饱了,父亲,皇帝姐姐,我先走了。”急的祁新阳连皇帝姐姐都叫出来了,他慌忙要走,只是不及阮塘的动作快,在小路上截住了他。 阮塘看祁新阳犹如惊弓之鸟,她非但不收敛,反而恶魔低语:“小皇子不喜欢臣?” 祁新阳吓得脸都白了,“不是不是。” 他一再否认,将目光投向了顾昭然,顾昭然看见了虽不满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当然不会插手,因为三天前,大皇子祁景和生下一个女儿,消息昨日才到皇宫,顾昭然喜不自胜。 不是为祁景和平安生产,而是他手里终于有一个嫡亲的女子了,虽是孙女,但总比皇子要好,再将祁新阳嫁给阮塘,那么他就可以得到阮家的势力。 顾昭然爱祁新阳吗?爱,但不多,在此之前,也是为祁新阳据理力争过的。 祁新阳又蠢又笨,嘴里放不住什么,顾昭然不会将他尚未成型的计划告诉他,落在祁新阳眼里,便成了,父亲骤然之间,不管他了。 他委屈得咬了咬唇,多多少少有些无助,他只见过阮塘几次,他不敢笃定他喜不喜欢阮塘,实际上他连嫁人这件事情都没想过,但害怕却是真的。 自己会在阮塘怀里碎掉吧,祈新阳一脸哭相。 “阮将军不是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与陛下商量,不如先回长乐宫吧。” 祁新阳万万没想到,此时开口说话的居然是祁晏,他最讨厌的皇叔,祁晏又补了一句:“至于阮将军与新阳的婚事,也要从长计议才是。” 祁晏开口了,祁太安自然要附和他,“那父亲,朕就先回长乐宫了。” 顾昭然摆摆手,一脸慈爱,“去吧。”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祁太安是去是留,都无所谓。 祁太安不会放心将祁晏一个人留在安平宫,她凑过去问他:“你是回未央宫,还是和我一起去长乐宫?” 祁晏看看她,又看看阮塘,“我回未央宫吧。” 祁太安点点头,嘱咐苏玉陪着祁晏回去,她与阮塘商量完了就会去未央宫。 安平宫到长乐宫稍有距离,阮塘是一路跟着宫侍走过来的,祁太安的御辇停在宫门口。 阮塘还以为祁太安会试探他一二,没想到祁太安也干脆利落地要走回去。 晚上的宫城太过于安静,风吹过树梢,沙沙的响声也清晰可闻,那些叶子的影子跟着晃动,宫墙上还有不少嚎叫的猫,都是长年待在宫里的,一时也驱逐不尽,历任皇帝都没怎么管过。 猫的叫声有些悠长,无端吓人,祁太安和阮塘就迈步走在这样的声音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想来阮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地进宫来,确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吧?”祁太安笑意盈盈,帝王的影子被拉长。 阮塘为了表示她迎娶祁新阳的诚意以及她只想要祁新阳,不想与顾家沾边的本意,她特意将谢沈两家的活揽了过去。 她不日就要赶回边境,与祁新阳成亲肯定要在此之前,祁太安没说期限,但阮塘要是回了边境,京城的事她便很难伸手,她想要在与祁新阳成亲之前,斗垮谢沈两家。 阮塘在边境日久,阮家虽也是京城里的大户,但基本不问京城事,除了阮塘,其余的阮家人,早就淡出朝堂了。 既然阮塘想要,祁太安就成全了她,也好摸一摸阮家真正的底细。 谢家和沈家那边布了不少人,其中有阮塘的人,也有秦时的人,更有在暗中盯着所有动向的,清晓亲自安排下去的人。 阮塘前些日子说,副将虽查到很多东西,但谢屿阔究竟是怎么流落外面,谢一水又是为什么要骗婚,这些东西,她们通通都不知道,阮塘今晚进宫,应该就是这些事情,有了眉目。 “臣查到,为何谢一水要铤而走险地骗婚了。” 这倒是勾起了祁太安的好奇心,要只是看不起沈家,远没有到让谢一水铤而走险骗婚的地步,要是一朝事发,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谢一水很聪明,不会只为了这营营小利就干出骗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利益驱使。 “因为谢家攀上了三皇女。” 三皇女祁沐宁是叶贵君的女儿,宫里除了顾昭然之外,叶贵君是第二讨先帝喜欢的,他有一副上好的歌喉,又是琵琶名手,更何况叶家早年也在世家之中,叶贵君出身显赫,祁沐宁自然也不会差,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很长一段时间,顾昭然都将他们父女视作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叶贵君一举得女,反观顾昭然,连生三个都是没什么着落的皇子,叶贵君在顾昭然也放肆过无数次。 生不出女儿的男子就是没用,无论是在寻常百姓家,还是皇家。 女儿是要从母姓,传递血脉的,没有嫡女,这也成了顾昭然心里永远的痛。 他只能牢牢依附于先帝,但帝王的宠爱终究是会改变的,即使先帝一直都很喜欢他,可他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顾昭然曾经怀疑,要是他死了,先帝一定会立叶贵君为新的皇夫。 凭着这口气,顾昭然在好几次大病中挺了下来,任何一个人都行,但绝不能是叶贵君。 叶贵君在后宫分顾昭然的宠爱,而祁沐宁在前朝也毫不逊色。 她是先帝看重的皇女,若是先帝要立储,最先考虑的就应该是她。 但谁也没有料到,在立储斗争中胜利的居然是不声不响的祁太安。 祁沐宁心高气傲,这之后见了祁太安就如遭受奇耻大辱一般,总要骂祁太安几句,无非是关于祁太安生父的事情,她咽不下这口气,祁太安一个低贱男宠生的孩子,凭什么当皇太女。 她太耀眼了,父亲在后宫,是先帝的枕边人,背后更有叶家撑着,她不知道,皇权更替,那是太大的事情,而她,也正因为她叶家的血脉,一早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叶家如日中天,先帝已经容叶家不下,怎会再立叶家的女儿做太女,反倒是祁太安,跟哪个世家都没有勾结,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哪个世家都能支持她,可以将世家全盘稳住。 谁又能预料到,这张白纸的里面,早已黑透了,但偏生让外面的假象给兜住了。 若是祁沐宁和叶贵君不再痴心妄想,祁太安即位之后,总还要留他们的性命,但偏生,祁沐宁要犯上作乱,她依仗叶家,攻入内廷,欲夺取天下。 当晚火光漫天,皇城一夜未眠,祁太安守了一夜,直到清晨,先帝才从长乐宫出来。 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岁,祁沐宁被绑着押到她面前。 她心有凄惶地看着这个女儿,这个一心只想要杀她的女儿。 也许自从叶贵君给她生下了女儿,就注定会是这样的结局。 皇家多的是女杀母,母杀女的事情,兜兜转转,先帝曾经感叹,终于轮到她了。 但骨肉相残的味道并不好受,她要众人来争她的皇位、她的权力,但她却又不忍见到这样的场面。 怎么可能呢,皇家从来不缺性命,哪个站到最后的人不是满手献血。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祁沐宁和叶贵君是乱臣贼子,早已经被诛杀,但祁太安是第一次听说,谢家也与这位三皇女有关联。 至少,她不会想到祁沐宁会与人有牵绊。 要是谢屿阔喜欢上了三皇女——谢家攀附上祁沐宁,确实要比小小的沈家更有机会,也值得谢一水冒险,等到谢屿阔成了皇夫,其余的便不算什么了,就算是骗婚这样的弥天大罪,也能被遮掩过去,只是—— “那祁沐宁喜欢他吗?”祁太安问出关键问题。 “三皇女自然是属意的,亲口向谢屿阔许诺,待她成为太女之后,就迎谢屿阔入东宫。” 但祁沐宁自己都没进得了东宫,更是在事后谋反,那个时候,谁还敢牵扯上祁沐宁。 沈若与谢屿阔成年之后,不常见面,谢一水一心将嫡子养在宅子里,她不喜欢沈家,自然没怎么允许他们见面,如此倒是为她后面李代桃僵做下准备。 祁沐宁事败,假的谢屿阔也已经嫁给了沈若,谢一水进退为难,只好将人一直放在别院里。 只是这中间,祁沐宁难道真的动了真心,焉能不知她是不是为了得到谢家的支持,而欺瞒了谢屿阔。 祁太安太了解祁沐宁了,她的心里只有熊熊燃烧的欲望,深不见底,没有儿女私情。 但谢家能全身而退,怕是谢一水也在狂热之后冷静下来,留了退路。 “再之后,就是有飞贼路过别院的时候,瞥见了庭院中的小公子,将人骗走了。” 至于接下来如何,恐怕只有谢屿阔自己知道了。 “如今沈岁复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脱离谢家,倘若陛下要动沈谢两家,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沈岁复一直活在谢家的阴影之下,两家人表面上和和气气,亲如一家,但实际上怎么样,谁也无法知晓,要是让她知道,谢家骗婚,她肯定会勃然大怒,与谢家决裂得更快。 也离祈新阳嫁给她的日子更快。 但祁太安心里却有别的打算,骗婚只能除掉谢家,沈家是受害者,先不提无法拉沈家下水,可能为了安抚沈家,祁太安还得舍点什么东西出去。 这不是祁太安想要的,既然沈谢两家绑在一起,要落水也得一起落。 “那个假的谢屿阔,是谁?” “是谢一水的庶子,谢南轩,小侍生下来的,一直任由他自生自灭,幼时发烧烧糊涂了,一直痴痴傻傻,但是却与谢屿阔有五分相像。” 要是没有这五分,谢一水是不会想起来她这个庶子的。 在烟岚云岫,祁太安见过谢南轩,与沈若走在一起,举止得体,“朕看他,可不像是发烧烧糊涂的样子。” “是沈若请了名医治好的,还瞒着她母亲,说是带谢南轩出去游玩,实际上是遍访天下名医。” 这里不对劲,沈若总该知道谢屿阔并没有痴呆这样的不足之症,倘若她发现了这个与她成亲的人痴傻,那她应该告诉沈岁复,两人势必要闹上谢家的。 可沈若没有,她非但没有,还瞒下了她母亲,她是在为谢南轩遮掩,沈若一早就知道这个嫁给她的人,并不是谢屿阔了。 要是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把谢屿阔带出去,扔到沈府门前,再通知谢家和谢一水,谢屿阔在沈府。” 祁太安轻声吩咐跟在后面的清晓,好戏就要开场了。 没到长乐宫,两人就商议完了,阮塘回了将军府,祁太安兴高采烈地改道,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的烛火还亮着,祁晏已经沐浴完,倚在桌子边,等着望隐给他擦头发。 他长发如瀑,披散在脑后,衬得脸更白更小,祁太安凑过去,拿过望隐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替祁晏擦起来。 “陛下先去沐浴吧,我自己来。”祁晏伸手,祁太安却不给。 她懒洋洋地靠着桌子,“错了。” 祁晏想不到有什么地方错了,他奇怪地看着祁太安。 “你应该叫我什么?” “太,太安。”祁晏的耳朵尖尖又红了,好像今日他总是容易羞赧。 “答对了,想要奖励吗?”祁太安手上动作不停。 半夜三更,去哪里找什么奖励,祁晏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也犯不着奖励。 祁太安却郑重地捧起祁晏的脸,吻了下去,祁晏的脑子终于联想到祁太安所言的奖励,这也算是奖励吗?祁晏磕磕绊绊地想,算,算吧。 他在心里默认。 祁晏的脸通红,喘息声渐重,好不容易等到祁太安放开,他提及其他的事情来引开祁太安的心思。 “阮将军,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他也就是随口问问,祁太安不告诉他也行,但祁太安却一五一十地在他面前说清了来龙去脉。 “要是谢一水知道失踪的谢屿阔出现在沈家,还神智失常,她也会疯的吧。”祁晏犹疑道。 “不止会疯。” 谢一水一定会想杀了沈岁复的。 那就是祁太安想要达到的目的,谢家骗婚,沈家拐人,指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到时候,谢沈两家就会一起消亡,而她渔翁得利。 收拾掉谢家之后,后面的世家就好料理多了,祁太安还想做点别的什么事情。 她卷起祁晏的一缕头发,在手指间绕啊绕,她让望隐过来替祁晏擦头发,她去沐浴了。 月亮高悬,良辰美景,岂可辜负。 …… 沈若一脸深沉地坐在书房里,底下跪着的是前来送信的暗卫。 “主子,谢一水发现那位不见了。” 是沈若意料之中的事情,谢一水被贬,那里是必经之路,谢家又是世家,皇帝虽然下令,但沿途押送的侍卫总会为了留后路而宽松几分,谢一水是必然要去别院里见嫡子的。 只是谢一水大概没想到,她那位宝贝的嫡子,早就被贼人拐了出去。 沈若快意地勾勾唇,“她的表情,应该很好看。” “岂止是好看,谢一水一路奔波劳累,没有见到嫡子,当场呕血,昏了过去。” “这件事,陛下知道了吗?”听见谢一水呕血,沈若的目光一暗。 “侍卫正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要是让祁太安知道谢一水呕血,她可能会下旨召谢一水回京城休养,到时候,谢家又必定东山再起。 这样的局面,无论是母亲还是她,都是不希望看见的,她虽与母亲意见相左,不想这么快动谢家,但她没存什么怜悯之心,只是想一击毙命。 祁太安摆明了要打压世家,应该也会想到这一层上,不会轻易召谢一水回来。 沈若微微宽心,外面传来声音,是她的夫郎在唤她,沈若让人先藏起来,这才打开门出去。 谢南轩赤脚踩在青石板上,迎着月光看向沈若,他一脸的惊惶,应该是又做噩梦了,跌跌撞撞地扑进沈若怀里。 谢南轩冰冷的体温让沈若心中一紧,她正要哄谢南轩回屋子里去,谢南轩却开口了:“妻主,我梦见母亲呕血了,母亲不会出事吧?” 当真是母子连心吗? 被谢一水的事情打击到,谢南轩的痴傻之症,又开始犯了。 药一直在喝,却总不见好,沈若准备等这些事完了之后,再带谢南轩去那位名医那里看一看。 “不会的,有你挂念她,她一定会平安的。”沈若柔声安慰他,却在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一丝杀意。 谢一水将谢南轩当做棋子,谢南轩却一直记得他这位心狠的母亲。 谢南轩的生父不受宠,谢一水甚至不记得宅子里有这么个人。 主子都不记得,伺候的下人自然也理所应当地将谢南轩忘记了,谢南轩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谢南轩也是硬生生被谢一水拖着,她随口搪塞一句,大夫却迟迟不到,才让他烧糊涂了。 本来都要好了,那位名医告诉沈若,只要谢南轩不再受什么大的刺激,就不会出事。 她谨记名医的嘱咐,事事都顺着谢南轩,没想到居然因为谢一水,她前功尽弃。 谢一水在谢南轩的心中,竟然有如此重的分量。 盯着谢南轩的小厮匆忙赶过来,手上拿着披风,沈若将披风给谢南轩披上,又将谢南轩抱起来。 谢南轩的单薄让沈若直皱眉,终于语气不悦地发了火:“不是叮嘱你要将正夫看好吗?” 小厮不敢辩解,谢南轩勾着沈若的脖子,磕磕绊绊地说:“是我,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沈若对上谢南轩自然没了脾气,怀里的人太乖巧,沈若将人抱得更紧,“我们回房间去。” 谢南轩的目光有些茫然,他支棱着脑袋问了一句:“妻主,母亲还没有回来吗?” 沈若的手一僵,“快了快了,她一回来,就会来看你的。” “好,”谢南轩听见谢一水要回来看他,笑弯了眼睛,他仰起一张笑脸,一片欢欣:“那明天我们去给母亲买些东西吧。” “好。” 谢南轩还没睡下,就有沈府那边的人赶过来,沈岁复让她回府里,应该是出了大事。 可再大的事情,在沈若这里,都没有谢南轩大。 一直等到谢南轩睡着,沈若才出去。 她一个月里会有几天,带着谢南轩回沈府和母亲父亲同住,其余时候,就是住在她自己的宅子里。 母亲不喜欢谢南轩,谢南轩看见母亲就害怕,她索性搬了出来,两个人在一起,也自由些。 这些日子,由于谢南轩的病反复起来,沈若一直没有带谢南轩回去,她还以为是母亲生气了,但母亲就是再生气,也没有晚上来请人的道理。 来人说沈岁复坚持要沈若回去一趟,出了大事,沈若只好叮嘱下去,好好照顾正夫,然后赶回了沈府。 到了沈府,不止是沈岁复在,谢家的人也过来了,在他们身后,露出来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沈若的心里天翻地覆,她是认得这张脸的。 真正的谢屿阔,怎么会出现在她沈家的正厅里。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喜欢,累瘫了,要是有营养液抚慰就好了。(悄悄咪咪探头) 第三十章 沈岁复走到沈若面前, 拧着眉, 不满地看向沈若身后,“不是说,带着屿阔一起回来吗?” 来请沈若回来的人确实提过,沈岁复吩咐了, 要沈若带着正夫一起回去, 不过谢南轩情绪不稳定,又刚刚睡下, 何必折腾他。 “他这几日身子不好。” 沈若停在谢屿阔面前,谢屿阔一张小脸上全是泪水,一直念叨着要回去, 谁也不知道他要回哪里去。 “这人, 是怎么回事?”沈若问道。 当着谢家的人, 沈岁复也不好多发作什么, 她没好气地吭声:“不知道是谁丢在我们府门前的。” 说罢,她看了谢家的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门前, 总是出现一些莫须有的人。” 谢一水的正夫,谢屿阔的父亲姚京墨也在场, 沈岁复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她在暗讽前些日子造谣的人被丢到沈府门前一事。 也不知道姚京墨听懂谢一水的言外之意没有, 常年待在宅子里的夫郎,怕是没什么能力。 姚京墨痴痴地盯着那坐在椅子上的人看了一会儿, 直到他身边服侍他的人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才回过神来。 沈若心中一片了然, 姚京墨也跟她一样认出这是真正的谢屿阔了, 毕竟是他亲生的嫡子。 有点可悲, 明明亲生的孩子就在眼前,姚京墨却不能认,他虽是深宅大院里的男子,但也多少懂得欺君之罪有多严重。 一旦让沈岁复和沈若知道这件事,谢家必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谢一水又接连被贬,他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累得沈若过来了,我以为你在沈府,方才晚间收到个纸条,上面写屿阔在沈府。”姚京墨说到这里笑了笑,只是那笑透着几分沧桑,是他用尽全力,勉强笑出来的。 “屿阔不在你们沈府,还能在哪里,但我还是担心他,这才深夜过来打扰。” 姚京墨再明白不过,嫁到沈家的是不中用的庶子,不是他的亲生孩子谢屿阔,他当时心中肯定有关于真正的谢屿阔在沈家的猜想。 沈若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佩服姚京墨,眼见着谢屿阔变成这样,居然还能不动如山。 该说他识大体,还是冷心冷情,反正在沈若眼里,谢家就一个心肠热的——值得她千般好万般好对待的谢南轩。 “父亲哪里的话,过几天,等他身子好了,我就带他去看父亲。” “他又病了?”姚京墨倒是还想着要过问谢南轩一句。 “是,夜里天凉,受了风寒。” 姚京墨点点头,“他一向是体弱。” 也不知道是在说谢南轩还是谢屿阔。 姚京墨又另外补了句:“我知道他平安就好,不用特意带他回来。” “我会告诉阿阔的,”沈若望向沈岁复,“那母亲,这个人……” 沈岁复正想随便打发了,姚京墨却抢先一步:“也是个可怜人,这样疯疯癫癫的,不如由我带回去。” 他想要谢屿阔,沈若却不能如他的愿,“不劳烦父亲了,沈府里多的是房间,至于这疯癫之症,我会请大夫过来的。” 姚京墨脸上僵了僵,还想要再争取,但他知道,如若他再多说几句,肯定会让沈岁复和沈若起疑,她们母女两个本就是多疑之人。 姚京墨闭了闭眼睛,咬咬牙:“是是,俗话说,慈悲为怀,你要是好好待他,也能得些功德。” 姚京墨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马车,一到马车里,他的镇定自若就全都散了。 “给妻主写信,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其实已经够明白了,谢屿阔出现在这里,那别院那边必定空空荡荡。 姚京墨在意的是,为什么谢屿阔会疯了,为什么他好好的孩子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姚京墨虚软地靠在车厢上,天底下哪个男子不是依靠女子。 现如今如此紧急的时候,谢一水却不在他身边。 谢屿阔已经被小厮带下去了,沈岁复站在原地呢喃:“总觉得今晚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谁会给谢家写纸条,说谢屿阔在沈府,还有姚京墨刚刚的表现,不止是他,沈若今晚的表现也很让她意外。 “你真要留下那个人?”沈岁复皱了皱眉。 “也算是功德一件,我等下就带回我的宅子。”沈若点点头,她害怕谢南轩又在中途醒过来,所以着急回去。 “说起来,我总觉得那个小疯子,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沈岁复嘟哝了一句,她位居高位,自问记性不差,但见的人实在太多,一时想不起来也是常有的事情。 沈若的脚步一顿,谢屿阔与谢南轩的眉眼很像,但是谢南轩一直被她好好养着,早已经富态起来,反观谢屿阔,瘦的不成样子,再精致的眉眼,也暗淡下去。 沈若想到这里,是谁让谢屿阔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她目光一暗,看来她得好好问问当年的人。 “那母亲,我就先走了。” 一见沈若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沈岁复就知道她是着急回去见谁,她不满地训斥了句:“你可别太上心。” 太晚了,沈岁复这句话说得太晚了,沈若随口敷衍了一句,就走进夜幕之中,有小厮在前面提灯领着。 看着沈若的背影消失,沈岁复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谁会无缘无故在她的府门口放个疯子。 “大人,要查那个疯子吗?”周画适时地问。 “要查,但却难查。”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那个人既然敢往沈府门前扔人,肯定早就做好了不被发现的准备。 毫无踪迹,怎么查。 “大人,会不会又是秦家那丫头干的?” 沈岁复回头看了周画一眼,“上次我们都没有证据,何况是这次。” 秦时与祁太安是至交好友,秦家肯定倾向祁太安那边,更何况,秦家本来就不好惹。 兵部里的人,十个有九个脾气都差。 …… 未央宫里,祁太安和祁晏闹到很晚才睡着,实际上,只有祁晏累得睡了过去,祁太安餍足地靠在床边。 她在等消息,只是一个消息,犯不着她彻夜不眠,她只是今天很高兴,祁晏脸上还有尚未干涸的眼泪,祁太安轻轻摩挲过去,心满意足,但总要想个顶好的理由明天来应付祁晏才是。 窗子被轻轻叩响,祁太安下了床,将窗子推开一角,清晓跟做贼似的猫在窗户底下,发觉窗子开了,看也不看就往上伸手。 祁太安接过卷起来的小纸条,打了清晓一下,“你这样是要躲谁?” 她只要一到相思殿的范围,准被苏玉发现。 “陛下,你不懂,这是一个暗卫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清晓依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很好,以后朕跟皇夫出去,你也这样盯着。” “盯谁?” “危险的人。” 闻言,清晓扭过头,目光在祁太安身上来回移动,很显然,祁太安就是祁晏身边最危险的人。 祁太安将支撑窗子的东西撤走,还好清晓的手已经及时抽了出来。 不是旁的消息,就是将谢屿阔扔到沈府门前之后的消息。 她一直以为谢家是靠谢一水一个人在撑,没想到这个姚京墨也这么沉得住气。 原以为在沈家就该吵开,一个骗婚,一个拐人,没想到两个知情者都避而不谈,不过也好,有些好戏等谢一水回来再开场也不迟。 谢一水对上沈岁复,势均力敌,毫不手软,那才会好看。 第二日祁太安走得早,她悄悄塞了信到苏玉手里,吩咐她等皇夫一醒过来就交给他。 苏玉对这样的把戏屡见不鲜,都是祁太安的诡计罢了,她一片淡然地将信收起来,应道:“陛下放心。” “苏玉,你知道清晓会怎么同朕说吗?”祁太安起了心思,忽然想逗一逗苏玉。 “属下对陛下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定会将这封信送到皇夫的手里,恭祝陛下与皇夫长长久久……” 苏玉那万年不变的冷漠语气用来说这样几句话倒是有些敷衍,但正因为是苏玉说出来的,一切都合理了起来,甚至有些好笑。 “苏玉,你少抹黑我了。”清晓愤愤不平在旁边叫嚣着。 苏玉转过去,对着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也不知道谁昨晚在我未央宫做贼。” “哎哎哎哎,哎。”一句话堵得一向能言善辩的清晓都结巴了起来,半天,也就只有一个哎字。 她回过头去看,就连祁太安也在跟着笑,她算是孤立无援了,这殿里都是苏玉的人。 早朝。 “有两件事,一件是朕昨日听闻谢大人在路上忧思过重,当场呕血,朕很是担忧,特召谢大人回京养伤。” 祁太安这一道旨意下去,下面朝臣的脸色,真可谓是精彩纷呈啊。 最好看的当属沈岁复和沈若的脸色。 不给朝臣们反应的机会,祁太安又下了第二道旨意,“大将军阮塘心悦小皇子已久,阮将军劳苦功高,又与小皇子两情相悦,朕乐意成人之美,着令礼部挑选良辰吉日。” 阮塘毫不含糊地站出去,跪下谢恩:“臣叩谢隆恩。” 荀尘紧随其后:“臣遵旨。” 剩下的朝臣:迷茫,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谢家明明是陛下想要打压的,眼看着谢家就快要不行了,陛下居然下旨召谢一水回来。 况且陛下怎么能同意小皇子嫁给阮塘,那不就等于阮家的势力和顾家的势力搅合在了一起。 阮家自不必提,阮塘手握兵权,顾家虽然远在蜀地,但蜀地那边可有不少经济命脉。 要是祈新阳嫁给阮塘,那顾昭然岂不是,财权兵权都有了。 陛下疯了吗? 朝臣一致默认,这京城又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清晓:风评被害。 祁太安:你们不明白拱火的乐趣。 感谢在2022-08-09 00:02:53~2022-08-09 21:3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说话 2瓶;krysta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自从谢家逐渐衰弱下去之后, 沈岁复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一回沈府就发了天大的脾气。 路上沈若就觉得沈岁复的脸色不对,担心事情失控,于是跟着沈岁复一起回了沈府。 正厅里摆着的花瓶,是沈岁复素来喜欢的, 但也难逃厄运, 她今日毫不犹豫,将那个花瓶推了下去。 花瓶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恰如沈岁复的心境。 周画担忧地看一眼沈若,意思很明显,沈若对她点点头, 要劝沈岁复, 还得沈若来。 “母亲, 不必烦恼。” 沈若倒了两杯茶, 壶里是旧茶,新茶还没来得及送上来,因此那两杯茶都是凉的。 “母亲, 已经凉了的茶,就算热了, 也终究不是当初之势。” 她在比喻谢家人走茶凉,就算是人回来, 茶热起来,也终究没什么用处。 没人愿意喝热起来的冷茶, 她们能让谢家凉第一次, 就能让谢家凉第二次。 沈岁复望向沈若, 好像自从这些日子以来, 自己的这个嫡女越发沉稳起来。 原本她以为沈若要因为那嫁给她的人留些情面, 没想到沈若动起心思来,毫不手软。 谢一水走了再回来又怎么样,她谢家的那些产业早就被沈家蚕食得差不多了,这件事是悄悄办的,还是沈若亲自盯着人办的。 沈若和谢一水一样,都知道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等到谢一水回来,还要好好查一查她的这些产业都被谁吞了。 说不定,这一条消息就已经足够气得她卧床不起了。 何况不止是她们要对付谢家,天子也是,只是沈若此时还想不到,天子将谢一水召回来到底是何用意。 自从天子娶了祁晏为皇夫之后,她的心思就很难为人所揣测了。 “若儿,我等谢家倒下去实在是等得太久了,谢一水自视甚高,随随便便利用我们沈家,她谢家基业是好,可她谢家能有今天的成就,难道不是我们沈家给她拼出来的?” 沈岁复冷哼一声,世人都以为沈家和谢家平起平坐,可实际上,沈家一直在谢家那里低下一头,就连沈若,也要在谢家面前矮上一截。 幸好谢家是个男子,他们沈家是个女子,要是身份调换,谢家那边指不定会怎么侮辱他们。 曾听说,有人为了羞辱新夫,将侍君与新夫同一天抬进府里,也是有的。 “母亲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沈若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一笑,“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母亲不必忧虑。” “谢一水就要回来了,我不能不忧虑,”提起谢一水,沈岁复依旧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昨天晚上那个疯子呢?” 沈若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她没想到沈岁复此时会提及这一件事情。 “养在我院子里呢。”她轻飘飘地一句想要将事情揭过去,但沈岁复却道—— “我让周画去查了。” “查什么?” 周画站在沈岁复身侧,沈岁复示意,她从身上取出来一张纸条,递给了沈若。 沈若接过来,谢屿阔身上应该无从查起才对,连她手底下的人查了一夜,都说毫无踪迹,沈岁复这边能查到什么东西。 沈若将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洛心。 沈若不解其意,只好问道:“这个名字和那个疯子有关联吗?” “昨晚上,那个疯子除了一直嚷着要回去之外,嘴里还含糊了一个名字。”说到这里,沈岁复伸手指向沈若手中的纸条,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就是这个名字?” “是。” 她昨晚也跟谢屿阔待在一起,他们还同坐一辆马车回去,谢屿阔就在她对面,要说呢喃,她要比沈岁复听得更多才是,可谢屿阔只是一直喃喃着要回去。 她也试图套话,想要从谢屿阔那里问出点什么来,但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见她一脸茫然,沈岁复又道:“疯癫之人说话总是一直呢喃,含糊不清的,何况他声音又小,我这里,还是周画发现的。” 周画曾在军营里待过,她耳朵好,又通唇语,如果是她,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昨天晚上谢屿阔在半路上发了狂,疯了一样地抓伤自己的手,幸好他的指甲有人为他定期修剪过,他手臂上看着严重,但却伤得不深。 为了以防万一,沈若只好先把他打晕。 请了大夫来,大夫直言,谢屿阔受到巨大的惊吓以至于神智不清,现下恐怕已经认不出亲人朋友了。 是,他的父亲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认不出来,确实是疯的厉害。 大夫又说,谢屿阔只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人,只有他相信的人才能抚慰他,大夫可以看出,谢屿阔在此之前受到过很好的照顾,他肯定有一个相信的人。 现下就是离那位抚慰他的人太远了,所以他才会焦躁不安,乃至于抓伤自己。 要是不尽快找到他的抚慰人,后果只会更加严重,他如今只是抓伤自己,等到两三天过后,可能会出现更过激的行为,所有行为的前提,都是以伤害他自己为代价。 那位大夫临走前还感叹了一句,一般出现这种症状的人,首选是伤害别人,极少数的人会选择伤害自己。 她断定,这位小公子疯癫之前,应该是至情至善之人。 沈若不知道谢屿阔是怎样的人,她也不关心,她再次看向手中的纸条,难不成这个洛心,就是那个抚慰人? 洛心她并不认识,可周画只是给出了一个人名,并无其他讯息,足可以说明此人在京城是有些声名的。 “这个人,你应该不认识。”沈岁复点了周画,“你来为小姐解释。” “洛心常年不在京中,她是阮塘的副将,一直跟随阮塘待在边境,这一次也只是因为阮塘回来,她才跟着回来。” 这样一提,沈若有了些印象,阮塘是天纵奇才,她身边跟着的,自然个个都是好手。 “这个洛心曾以一枪挑落前来我朝挑衅的他国武士,使得先帝龙颜大悦,先帝让她自己选,她说素闻阮将军之名,要跟在阮塘的身边。” 这件事当时在京城很热闹,但毕竟只能热闹一时,京城是汇集天下消息之所,新奇的东西留不住几天。 倘若这个洛心真是抚慰谢屿阔的人,那么就能证明她跟谢屿阔的联系并不浅,可她是阮塘的人。 阮塘怎么会到这泥潭里面,横插一脚。 将军府。 “为什么搅合进去?”阮塘轻轻一笑,又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谁说我要搅合进这泥泞里,我只要祁新阳。” “可将军,到时候真能全身而退吗?”洛心担忧地问了句。 “洛心,我退不了的,我本来就身在泥泞中,这官场中的哪一个人不是身在泥泞之中,即使我远在边境,但我手握重兵,阮家又都在京城,天子一样可以对我动手。” “阮家这么多年淡出朝堂,就是为了打消天子的疑虑,”洛心有些着急,“将军你为什么执意要娶祁新阳?” 在洛心眼里,祁新阳那样矜贵的小皇子娇气得很,脾气又不好,还常常去陷害别人,只会拖累阮塘,如今还让阮家重新陷入危险的境地。 “因为我喜欢啊。”阮塘拉开弓,意气风发,有些不像她。 从小到大,阮塘都没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她是阮家的孩子,生来就要上战场的,什么能喜欢,什么不能喜欢,早就被母亲父亲以及阮家的所有人决定好了。 谁都可以抉择她的人生,唯独她自己不可以。 他们倒是好,淡出朝堂,做闲云野鹤,把所有重担都压在她身上。 来得越晚的叛逆,会越疯狂。 祁新阳,她想要,就必须要得到,她管他们怎么想。 阮塘这一箭失了准头,射向了靶子旁边的大树,大树轰然倒塌,足可见阮塘用了多大的力气。 阮塘就如这棵大树一样,庇护整个阮家,可树在宅子里,围成一个困字。 阮塘坦然地从大树断裂处迈了过去。 未央宫。 祁晏打开祁太安留给他的信,上面笔墨不多,没有几个字,但祁晏看完之后犹如拿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将那信径直塞到枕头底下去了。 他都可以预见祁太安写下这句话时,那恶劣的表情。 他的动作很快,应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但祁晏还是心怀忐忑地看了一眼苏玉。 怎么今日,偏偏是苏玉守着,在苏玉眼皮子底下,就没有能瞒过她的事情。 “皇夫不用担心,奴婢什么也没看见。”苏玉一脸平静。 祁晏:“……” 他更担心了。 “那是陛下的情|趣,奴婢并不感兴趣。” 祁晏一向知道苏玉说话直白,但向来是针对祁太安,没想到今日他终于也落到她手上了。 祁晏觉得脸一阵发烫,应该是已经红起来了,那张被祁晏心慌藏起来但藏得并不紧密的信,恰到好处地掉出来,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 阿晏,你昨晚又哭了。 作者有话说: 我懂了,苏玉才是皇宫的王者(狗头) 希望宝多看看我的预收,入股不亏的。(飞吻) 第三十二章 苏玉眼疾手快地将信捡起来递到祁晏手上, 她目不斜视, 其实她光是想想,也能猜到祁太安会写些什么。 祁太安自从与祁晏在一起之后,就变本加厉地欺负她这位皇夫,祁晏脸皮薄, 常常逗得他脸红心跳, 有时候还能看见脸上的泪痕。 啧,她们这位陛下可是半点都不会藏着掖着, 也是,但凡遇见喜欢的,谁还会忍着。 况且, 祁晏是祁太安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惦念, 祁太安以为她藏得够好了, 实际上不止是清晓, 她也看出来了。 爱意可以遮掩,却瞒不过她们这两个时常跟她在一起的人。 倘若喜欢言不由衷,眼神总不会骗人, 祁太安注视祁晏的目光里,不是只有占有与疯狂, 还有她的情意,她明明肆意生长却不得不背弃的情意。 现下好了, 光亮透进来,那些情意终于不是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庸自蔓延, 她找到了归处。 祁晏顶着一张发烫的脸, 将信叠起来收好, 也不放到枕头底下了, 而是郑重地去找了个盒子出来, 把信放了进去。 依照祁太安昔日所言,他确实是对祁太安送给他的每样东西都很珍惜。 等到祁晏梳洗过后用饭的时候,清晓过来了。 祁晏还满心期待着会是祁太安,见到是清晓,他难掩失望。 清晓:“???” 皇夫的失望也太明显了。 “皇夫,陛下在长乐宫,被朝事绊住了,可能要晚上才过来。” 是晚上过来,又不是不过来了,祁晏点点头:“好。” 祁晏虽然安慰自己,但他的胃口已经淡了,碗里的粥分明在前一刻还很香甜,此时他吃什么都是索然无味。 清晓与苏玉对视一眼,两人看破,却不道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位皇夫,已经离不开陛下了。 清晓做作地咳了两声,又道:“皇夫,陛下还有话。” “什么?”祁晏抬头看向清晓,眼中的期待遮也遮不住。 清晓得逞似的笑了笑,“陛下说她虽然来不了未央宫,但她问皇夫要不要去长乐宫。” 清晓说话大喘气,绝对是故意的,但祁晏没怎么注意,他自然是想去长乐宫的,可他有些犹疑:“陛下在长乐宫有朝事要处理,我去……” 他的话没说出来,但清晓和苏玉却已经明白了。 长乐宫是皇帝处理朝政和休息的地方,后宫的人能去,但不该是在皇帝朝事缠身的时候去,况且后宫不得干政,历来就有,即使是皇夫,也没有过问政事的权力。 “陛下看折子看得头疼,想要皇夫的那碗甜羹。” 如此一来就有理由了,祁太安将事情想得很周全,不过是皇夫在陛下忙碌之际送碗甜羹过去,谁敢非议。 祁晏当即站起来,欣喜地道:“那我这就去厨房。” 祁晏走得很快,清晓回头,发现苏玉居然没有跟上去,她走到苏玉身边,靠在苏玉肩膀上,“你不跟着?” “厨房那边,望隐喜欢。” 望隐早就过去了,阮言也跟着,不需要她了。 清晓忽然盯着苏玉看,她明白过来,直起身子,脸上严肃不少,她凑近了苏玉压低了声音问:“有发现了?” “顾昭然以为是请的机关好手来做,就天衣无缝,所以有恃无恐,居然都没销毁。”苏玉勾勾唇。 “是,什么机关能难倒我们苏玉姐姐啊。”清晓嬉皮笑脸地攀上苏玉的肩膀。 苏玉没怎么搭理清晓,谁都知道苏玉面冷心更冷,满宫里没几个跟她走得近的,也就清晓敢跟她如此亲密,换了任何一个人,她早一鞭子挥下去了。 “晚上让陛下过来看看。” “自然是要看的,何况还有别的。”清晓目光幽暗,顾昭然果然在这未央宫里藏了东西。 “动手?” 两个人目光交到一起,都心领神会。 如今五六月,各色果子不少,每日都往未央宫送了新鲜瓜果,如今只是放在厨房,等到天气再热些,就得往冰窖里送了。 祁晏动作很快,大同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厨房里看见他们这位皇夫了,但他是第一次看见祁晏这么利落。 从前倒也不是拖沓,就是没有今日这么心急,大同悄悄靠近阮言,他也只能问阮言,望隐指定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陛下过来了?” “皇夫要去见陛下。” 那这么心急也是情有可原了。 阮言往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他料想中的那个人,他皱了皱眉,问:“那个厨子呢?” 那个蜀地厨子脾气怪,要求高,厨房的所有食材都是他亲自去买的,他眼里见不得劣质的东西。 阮言没再问,他是谢家送进来的厨子,他干什么都自然会有人盯着他,要是到了未央宫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苏玉可饶不了他。 祁晏将甜羹放进食盒里,还另有几道开胃爽口的小菜,望隐又得了大同给他的糕点,笑眯了眼睛,胡乱塞进自己嘴里才追着祁晏走了。 阮言也得跟上去,大同却扯住了他,他语出惊人:“望隐有问题吗?” 阮言一愣,他看了一眼望隐跑向祁晏的背影,“他是一直跟着皇夫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是吗?那可说不定。”大同笑得有些古怪。 毕竟天底下,装疯卖傻扮乖巧的人可不少。 “未央宫里,你不是最喜欢望隐吗?”阮言奇怪地看着他。 要是阮言自己疑心望隐,都还情有可原。 “喜欢,就不能怀疑吗?”大同意味深长地拍了怕阮言的肩膀,回到了灶台边上。 未央宫里卧虎藏龙,就是像大同这样在厨房打杂的人,也不一般,听了这些话,阮言稍微顿了顿,跟了上去。 大同说这些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阮言心想,那他可得把望隐盯紧一点了。 清晓在门口等着,既然有他在,又是去长乐宫,犯不着那么多人都跟着去,阮言以为会是望隐或者苏玉,反正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没想到苏玉要处理另外的事情,望隐被糕点噎住了,剩下来的只有他。 祁晏担忧地望向被苏玉扯走的望隐,“望隐没事吧?” “小事,苏玉能治。” 苏玉那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人,只不过是被糕点噎住而已,随着清晓的话落下去,远处苏玉一掌拍在望隐背上,望隐呼吸顺畅了,但背开始疼了。 “人得到一样,就会失去一样,对吗?”苏玉的手仍旧放在望隐的背上,但她的话太冷。 苏玉一向是这样,望隐没太注意,撑着点了点头。 “望隐,没事吧?”祁晏仍旧不放心,问了一句。 望隐朝后摆了摆手,祁晏才跟着清晓走了,要是祁晏走过来,就会发现,苏玉正拿着一把匕首抵在望隐的喉咙上。 等到祁晏走远了,她轻轻嗤一声,“真会装啊。” 长乐宫。 折子扔的满地都是,宫侍正在收拾,祁太安看见祁晏进来,径直拉着他出了门。 “怎么了?”地上的折子可不少,足可见祁太安的心烦意乱。 祁太安向来内敛,不会轻易透露她的情绪,这一次一定是被气得狠了,才这样大发脾气,祁晏有些担心。 “他们想分礼部,要我把礼部尚书从荀尘那里收回来。”祁太安冷笑道,“那是朕的礼部,不是谢家的,也不是他们的。” 祁晏点头,“是。都是谁啊?” “程挽星、严知乐,还有——”祁太安一顿,目光里潜藏杀意,“孙亦桥。” 吏部的程家和刑部的严家想要分礼部这一杯羹已经很久了,祁太安知道他们的心思,自然不会太生气,说不定还能与她们说说笑话,阴阳怪气一番。 只是这位孙亦桥,仗着是黎问的学生,一直胆大妄为,得寸进尺,居然也好意思到祁太安面前来,说她想要礼部侍郎一职,真是脸比天大。 祁太安没当庭杀她,还是看在黎问的面子上,想来黎问已然是病糊涂了,皇家的东西,她也敢直接来肖想。 祁晏没成为……皇夫以前,他与祁太安在一起,说得最多的就是世家,祁太安自然对世家的关系了如指掌,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宜再提这些了。 从前都已经是逾矩了。 他扯扯祁太安的袖子,祁太安阴鸷的目光瞥过去,对上他的笑脸,所有不快都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甜羹做好了,陛下尝尝吧。” 祁太安揽着祁晏坐下来,勺子在羹汤里面转了几个来回,祁太安忽然问:“阿晏,你是什么时候,捡到望隐的?” 祁晏不明白祁太安此时提起此事的用意,但祁太安做什么事情,都有她的考量与打算,他没有多问。 他仔细想了想,“我到京城不满一月,就在城外的山上捡到了望隐。” 居然才一个月,祁太安继续问:“他是京城人士?” 祁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等到他醒过来之后我也问过,都不记得了,就连名字,都是我给另取的。” “一直跟在你身边?” “是。” 祁太安没再问了,只是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祁晏望见她的神色,心内忐忑,问:“是望隐,怎么了吗?” 第三十三章 祁太安看过去, 祁晏脸上都是不安与不可置信, 她握住祁晏的手,宽慰他:“他是你身边的人,照顾你尽心竭力,我是想试一试能不能找到他的亲人。” 祁晏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直在找,但找不到。” “总会找到的。” 来历不明, 一心欺瞒的人,即使是有心想找,也会被他搪塞过去。 “希望如此, 不过也没关系, 找不到, 我就是他的家人。” 祁晏释怀地笑笑, 他早有这个打算,这么多年,除了祁太安, 只有望隐与他的心近,在他眼里, 望隐早就与亲人无异。 祁太安却一惊,想不到望隐已经在祁晏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那就不能一杀了之, 否则没有办法给祁晏一个交代。 祁太安看一眼清晓,清晓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这些动作都落在阮言眼里, 祁太安提起望隐的时候, 阮言就觉得不一般了, 现下他看陛下与清晓交换眼神, 难不成望隐真的有什么问题? 谢府。 谢一水是侍卫们连夜带着往京城赶, 如此才能在今日将她送回来,她脸色灰败,看着已经是垂死之人。 姚京墨不知道谢一水病得这样重,他只以为是心中郁结,将那口血吐出来就好了。 他眼眶泛红,他自嫁给谢一水起,见到的都是谢一水意气风发的样子,她是权臣,运筹帷幄,野心勃勃,仿佛永远不会老去。 而今不过短短几日,谢一水就已经头发花白,病来如山倒。 “谢大人路上又呕了血,我等已将此事奏明陛下。” 告诉祁太安有什么用,祁太安她巴不得妻主赶紧死,但当着侍卫的面,姚京墨不敢胡言乱语,现下谢家举步维艰,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 “是,陛下隆恩浩荡,我家大人肯定没事的。” 原以为祁太安那边就是个过场而已,没想到等侍卫一走,清晓居然亲自带着太医来了。 传旨让太医过来也就罢了,清晓是祁太安的心腹,她也来了,就说明祁太安还是看重谢家的。 自谢一水被贬之后,趁火打劫的人并不少,京城里的人都是顺风耳,用不了明天,祁太安让清晓带了太医去谢家的消息就会传到一些人的耳朵里。 “谢大人这是横遭打击,气血两亏,药只能医身,医不了身,还请正君多多宽慰谢大人。” “好,有劳张太医。” 让人将太医送出去,清晓却没跟着太医一起出去。 “陛下有东西要交给谢大人,只能谢大人亲观。”清晓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了姚京墨。 清晓的手仍然按在信封上,她低声嘱咐:“只能谢大人亲观,其他人看了,以死罪论处。” 姚京墨一惊,只是看看就要被处死,那清晓递给他的该是何等绝密的东西,思及此,他的手都有了细微的抖动。 “我明白。” 听到姚京墨郑重的答应,清晓才离开。 她要骑马赶回宫里,祁太安那边还等着她去回话,她就是块砖,哪里需要皇恩,就往哪里搬。 路过小巷的时候,清晓却听见了很奇怪的声音。 小巷幽深,但从巷口路过的人并不少,但都没有注意到,清晓以为她是听错了,可她是习武之人,又是天子的御前侍卫,宁可听错,不可放过。 她翻身下马,握住自己的剑,一直往巷子里面去。 这条巷子,很是隐秘,没有多少人会走这样一条小巷,她越里走,那声音就越明显,像是人的呜咽声,清晓走到转角,她被掩住身形。 转过去有一道小门,此时那小门开着,门前有一男一女在交谈,站在外面那个女子脚底下靠着个麻袋,站在里面那个男子浓妆艳抹。 哦,清晓明白了。 不用她出剑,她身上有苏玉以前送给她的一套飞镖,她不打算伤人,但用来吓唬吓唬人倒是可以的。 三只飞镖齐刷刷地钉在那小门旁边的墙上,也许下一步,就是他们的脑袋,这个认知让他们恐慌不已。 有人喜欢钱,但更看重自己的一条命,那位浓妆艳抹的男子往里躲了躲,出来了三个打手。 清晓太快了,又是三只飞镖飞出去,谁也没看到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倒是在逐渐逼近他们的性命。 三个打手反应过来,要将那个麻袋往里抬。 “别动,我要人,不要你们的命。” 有人不听她的话,那自然要另外说,清晓一飞镖出去,扎中了其中一个打手的腿,让她寸步难行。 她露面,手中的飞镖对着的却是最里面那个浓妆艳抹的男子,她冷冷地看着他们:“现在,把那个麻袋推过来。” 已经有了先例,没人快的过清晓手里的飞镖,他们不敢不照做。 等到麻袋过来,清晓利索地将人扯出来扛上就跑。 她今天不想打架,要打架也是跟苏玉打,那才过瘾,跟几个不入流的打手打,她不尽兴。 一骑绝尘跑了好几条街,在那人被颠晕之前,清晓勒停马,把那人抱了下来。 脸是少有的绝色,任何人看见了这张脸都难免不会动心,也难怪会被拐走要卖给青楼。 但脸对清晓没用,她径直伸出手将人给拍醒。 美人当前,她毫不心慈手软,在清晓准备给一巴掌的时候,那人总算是醒了过来。 “左边有官府,右边有医馆,你随意。”清晓准备要走,离她回宫的时辰已经晚了,但她却被扯住衣服下摆。 “我走不动。” 他浑身酸软无力,应该是被下药了,这个位置是好,但靠他自己,他哪里也去不了。 清晓摸上他的手腕,她略通医术,知道这人没有骗她之后,她径直将人抱起来,路上有人惊叹她怀中人的容颜,清晓和他都不堪其扰。 清晓单手撑着,另一只手从袖口摸了条手帕出来,展开盖在怀中人的脸上,没了混乱的目光,清晓才满意。 “这位公子只是被下了迷药而已,药效很快就会过去。” “有劳大夫,多谢。” 都已经送到医馆了,清晓还给了钱,她赶着回宫里,一声不吭地要走。 那人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这人要赖上她了,清晓斩钉截铁地答:“不会。” 她可是堂堂御前侍卫,拥有过人的才智和良好的修养,谁也别想赖上她。 “我希望你回来。” 真是好笑。 “你希望我回来我就得回来啊。”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回到宫里已经是申时,她本该在寅时就回来的。 到了殿里,祁太安在批阅折子,祁晏在一旁为她磨墨,如此良辰美景,清晓也不是非要打搅的。 “回来晚了。”祁太安面前的折子分成了三摞,一摞是祁太安已经批阅过的,一摞是还没有批阅的,剩下的那一摞,可就有意思多了。 都是狼子野心的,祁太安准备把这些人都一一记下来,免得她以后收拾这些人的时候被人两面三刀地混过去。 “是,顺路救了个人。” 清晓很少会耽搁,祁太安多半也猜到了,“见到谢一水了?” “见到了,她病的很重。” 太医回来之后也告诉她了,她命太医院给谢一水用最好的药,要是谢一水就这样死了,那谢家和沈家的这场戏,可就没什么看头了。 “东西给姚京墨了?” “是,属下还告诉他,除了谢一水,谁看了就是死罪。” “姚京墨不会看的,谢一水不在,而谢一水子女缘薄,唯一的女儿成了钦差,去了蜀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谢家自然需要姚京墨撑着,现下谢一水回来了,她心里有了依靠,自然不会再看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祁太安看一眼祁晏,她朝祁晏的手上抹了些墨,黑乎乎的一团,让她得了兴趣,她无辜地问:“不知道我是不是阿晏的依靠?” 祁晏手一抖,他垂眸答:“是。” 天下的夫郎都以妻主为依靠,他嫁给祁太安又与她心意相通,自然也不例外。 祁太安当然知道会是什么答案,但她对于这样确定祁晏心意的事情总是乐此不疲。 她太幼稚,总要一遍一遍地问。 万一哪天她的阿晏不喜欢她了呢? 会有这么一天吗?祁太安望过去,祁晏乖巧地站着,头仍低着,应该在害羞。 祁晏总是不禁逗,祁太安知道,但她太恶劣,她就是喜欢这样,要是有那样一天,她会再把皇叔关起来的。 祁太安的眼神太过火,清晓咳了两声,以表示她还在这里,这殿中不是没有人。 祁太安回神,“谢屿阔那边呢?” “有人盯着,一旦他有什么危险,就会救他的。” 谢屿阔在沈若的宅子里,祁太安不太放心,沈若这个人,城府远比沈岁复更深。 “你救的那个人呢?” “被下了迷药。” “还有呢?” “他说他希望我回去。” “那就去吧,你现下就可以出宫了。” “?”清晓走到祁太安身边,“我不会去见他的,他指定是要赖上我。” 有两道笑声,祁太安会笑,清晓并不意外,但一向温润的皇夫也笑她,她就不理解了。 “皇夫,你在笑什么?” 她需要一个解释! “他是笑我。”祁太安将清晓扯过来,“你还是快去吧。” 祁太安还不了解清晓,既然已经路见不平,那肯定是要去的,说不定她此时心中就挂念着这件事。 “我才不去,”清晓为了坚定她不会去的决心,又补了一句:“傻子才去。” 作者有话说: 知道清晓为什么单身了吧?(狗头) 第三十四章 傻子本人清晓站在医馆前, 她已经走了好几个来回了, 全是在纠结要不要进去。 她不该回来的,但正如祁太安所言,她确实放心不下,人是她救回来的, 看一眼就走, 清晓如此打算。 只是她仍旧在原地踟蹰,早知道就不说什么谁回去谁就是傻子的鬼话了。 就在她走第十八个来回的时候, 医馆的门开了,她救的那人出来了。 苏昼白一点儿也不意外,好像笃定她会回来, 他问:“怎么不进来?” “谁进去谁是傻子。”清晓脱口而出。 苏昼白没打算取笑清晓, 只是说:“你不进来, 那我就出来。”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眼前人的容颜都依旧动人,但他对上的是清晓,不解风情不懂美色的清晓。 清晓将剑横在身前, 正气凛然地道:“别再往前走了。” 苏昼白果然停下脚步,他开门见山:“我想要你保护我。” 尽管他知道他这样的容貌会为自己招致什么, 但经过今日一事,他才明白, 那有多么可怕。 当街抢人再卖入青楼,加上迷药, 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他最怕这样无可挣扎的命运。 “你出多少?” 实际上, 无论他出多少, 清晓都是不可能同意的, 她是御前侍卫, 又是祁太安的心腹,不会差钱。 更何况,她只负责保护天子,不负责保护别人。 苏昼白没被清晓拒绝,他松了一口气,但清晓的话一完,他的脸上难得地有了几分窘迫,他从身上掏出来两个铜板,“我只有这些。” 他方才说的言之凿凿,仿佛他身有万金,气势凌人,但其实他只有两个铜板。 两个铜板能干什么,就在清晓转身要走的时候,苏昼白忽然道:“我会努力赚钱的。” 看来他确实很需要一个人保护他,他有这样的容貌本身就是别人觊觎的宝物。 但大话谁不会说,赚钱,怎么赚,用什么去赚,清晓倒是可以说这个话,可眼前这个人嘛—— 不值得。 清晓抿着唇,最后还是点了头。 …… 谢一水在入夜之后,才堪堪醒过来,姚京墨屏退了一屋子的人,只剩下他守着谢一水。 他将谢一水扶起来,谢一水目光清明,明明已经是孱弱之躯,但她停不下来休息,谢家危机四伏,容不得她继续睡着。 “你给我的信我收到了,屿阔真的在沈府?”谢一水哑着嗓子问,她的声音跟她这个人一样,都是摇摇欲坠的。 姚京墨拿了水过来,小心翼翼捧着让谢一水喝了两口,他有些担心,“妻主,这些都先别管了,太医说你要静养,不可再劳神劳力。” 谢一水握住姚京墨的手,“我去了一趟别院,别院的仆人欺上瞒下,屿阔早就失踪了。” 姚京墨一惊,“那在沈府的就是——” “就是屿阔。”谢一水闭了闭眼睛,现如今就是这样微弱的烛火,都让她觉得晃眼了。 她连日来,一直在被打击,接连被贬,发现谢屿阔失踪,姚京墨写信告诉她、谢屿阔疯了出现在沈家,她这口气,已然喘不回来了。 其实早在姚京墨看见谢屿阔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确认了,父亲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眼下最要紧的是,谢屿阔为什么会失踪,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府。 “那些人有没有说,屿阔是怎么失踪的?” “没有,他们矢口否认,坚持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还随口胡诌,是上天派了神仙下凡,带走屿阔。”谢一水被这些话硬生生气得笑起来,还没笑几声,就又急急咳起来,连着她整片胸腔都是疼的。 “妻主,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姚京墨的眼泪跟着掉。 “我没事,又死不了。”谢一水一味固执地撑着,在找出真相以前,她是不会死的,要死也得带那些狼心狗肺谋算谢家的人一起去死。 “那他们怎么不告诉我们,屿阔不见了?”姚京墨伸手擦了擦谢一水额头上细密的汗。 “怕死啊,我一定会杀他们的。” 谢一水要这些人在别院,不止是照顾谢屿阔,更是盯紧谢屿阔,别让他跑了,要是让谢一水知道谢屿阔失踪的话,谢一水绝对会大发雷霆,别院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谢一水素来心狠,只为了自己的目的,旁人的性命她一点儿也不会在乎。 谢一水又问:“祁太安那边呢?” 谢一水没想到,祁太安无缘无故对谢家动手,到最后,又是她亲自下旨将自己给召了回来。 谁知道这位天子,心里在琢磨什么。 “祁太安不止派太医过来为你诊治,还让清晓送来了这个。” 姚京墨将清晓白天留下的信封拿过来,里面不是什么绝密,但谢一水最好知道。 知道是谁在动她们谢家,知道是谁狼子野心当面是至亲背地里却刺谢家一刀,如此才能让谢家彻底死心,如此才能让他们两家斗得不留余地。 “到时候,谢一水自然会将谢屿阔被拐走和谢屿阔出现在沈家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沈岁复和沈若一等谢一水被贬,就动谢家的产业,她们以为够谨慎,做的天衣无缝,但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祁太安手底下的人早已将一切都调查的很清楚。 只要将这些东西交给谢一水,她自然会明白。 “她会以为是沈岁复下令将谢屿阔拐走了。”祁晏想过来。 沈家未必犯了这桩事,但谢一水气在心头,多一件又如何。 “是。” “难道沈岁复不会解释吗?” “她应该早就想跟谢一水撕破脸了,何况,她解释也没有用,人一旦认定一样东西,剩下的便都成了错。” “可谢一水病痛缠身,这对她来说,应该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祁晏抬头看向祁太安,“你不怕谢一水就此……” “我就是怕她倒下去,才将那些东西给她的,她应该有个明确报复的目标,才能好的更快。” 而且祁太安了解谢一水,仇人不死在她前面,她是不会死的,她可是谢一水啊,最先带领谢家起来,牢牢稳坐世家前面的谢一水。 手段狠,心思深,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些算计一环扣一环,谢家和沈家斗起来必定会元气大伤,不成威胁。 只是,祁晏与祁太安躺在长乐宫的床上,外面的烛火早灭,独留床边一盏,荧荧之光,祁晏恰好能看见祁太安的神色,势在必得。 从祁太安要强硬地娶他为皇夫开始,他就知道他从小看顾长大的祁太安不太一样了。 蛮横,强势,像一位深谋远虑的执棋者,在棋盘上运筹帷幄,精心谋划她想要的棋局。 阻碍她的人全部铲除,谁也不例外,就连对待他,虽然事事顺从,但一旦涉及某些事情,她半步都不会退。 比如娶他,比如在床上要他。 她喜欢他,这份喜欢体贴,又霸道,到现在,祁晏才知道,什么是帝王的威严。 祁太安是天子,天子不怒自威,杀伐果断,她比她的母皇,要更出色。 祁晏忽然有些害怕,祁太安是虎,将他啮咬啃噬,拆解入腹,不会过问他的。 祁太安的手搭过来,环上祁晏的腰,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阿晏害怕了?” 声音太低,染上笑意,只是一场情|事开始前的缠绵。 祁晏心里咯噔一下,“我,我怎么会怕你。” 祁太安笑得更厉害,“谁不怕我,民间都在传新帝残忍嗜杀,一个不高兴,便要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祁太安箍紧祁晏的腰,感受到祁晏的呼吸急切,她转过身撑在祁晏身上,眼波流转,“我可真是了不起,是吧,阿晏?” “是,陛下是——” 祁太安轻轻拍了拍祁晏,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他:“不是陛下,是太安,我是所有人的陛下,只是你的太安。” “太安。”祁晏垂下眼帘,不敢再看祁太安。 “阿晏想也知道了,从前那个乖巧柔顺的我,全是我装出来的,我这个人心计太深,善于隐藏,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阿晏,是不是很失望?” 祁太安早就准备好了,她今夜向祁晏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就是要告诉祁晏,她将人心玩弄股掌之间,她就是如此阴暗,如此伪善,皇叔一心想要她正直仁厚,做个明君,他要是对自己失望,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老埋怨祁晏已经对她动心,就该全心全意相信她才是,反而摇摆不定,以为她会喜欢别人,他们两个都一样,都怕得不到。 祁晏环住祁太安,烛光微晃,照得他的眼睛格外亮—— “我不会对你失望,永远也不会。” “你是什么样子都好。”祁晏咬咬牙,闭了闭眼睛,“我都喜欢。” 人一旦动心,就无法背弃自己的本心。 任凭如何摇摇欲坠,任凭如何挣扎盘算,百转千回,兜兜转转,最后还会是那个人。 是祁晏,是祁太安。 祁太安勾勾唇,“阿晏,别后悔。” 别后悔,在榻上说喜欢我。 顺着肌肤一寸一寸摸下去,哪里都烧得人发慌,祁太安抬手,烛火灭得正当时。 作者有话说: 我摊牌了,祁太安的脑子里和要做的全是不能播的东西。 本来还有一章,但我改来改去,都不太满意,明天发三章。 我不发我就是狗。(心不狠,不成器) 第三十五章 四更。 祁太安罩着披风从长乐宫的侧门出来, 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苏玉在门口等着,见到祁太安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祁太安一眼,故意赞叹道:“陛下, 你竟也舍得出来, 可见确实是大才。” 温香软玉在怀,祁太安也能毫不犹豫地起身, 至少他们这位陛下,以后不会为美色所惑,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不舍得。”声调很冷, 道尽她的不愿意, 祁太安扭过头, 露出来半张脸, 杀气腾腾,“所以朕脾气不好,希望那人不会太拖延。” 她走的时候, 衣带都还被祁晏攥在手心里,她要脱身, 祁晏还蹭了蹭她的手掌。 他脸上泛着潮红,祁太安真不想善罢甘休, 违背她所愿,她自然不会太开心。 可眼下的事也很要紧, 倘若她不雷厉风行, 怎能保皇叔高枕无忧。 未央宫里, 除了中央的相思殿, 还有左右的偏殿, 其中房间数不胜数,但未央宫满打满算,也就住了一半,还有很多屋子空着,望隐就被关在其中一间。 祁太安并不着急去见他,他对于祁晏来说很重要,这份重要不得不让他在祁太安心里有了转圜的余地,她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处置这个胆大包天装疯卖傻的望隐。 至于旁的,顾昭然那边她倒是没什么顾忌,反正都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看谁先握住把柄罢了。 祁太安从前世醒过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祁晏为皇夫,世人都以为她是心血来潮,短短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但已经够祁太安打算了。 祁晏一向温柔和善,未央宫给他,要是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祁太安担心他识别不出来,更何况,要是祁晏永远不愿意,他也就走不出未央宫。 未央宫必须都是祁太安的人,苏玉一夜之间就将未央宫替换成了她手底下的人。 大概是在祁晏被关进未央宫的那几天,苏玉告诉祁太安,总能见到顾昭然身边的人,尤以春山秋水次数居多,在未央宫周围鬼鬼祟祟。 祁太安并不意外,她开始只是以为顾昭然是冲着祁晏去的,幸好她早有准备,未央宫上上下下都是苏玉的人,只听祁太安的命令。 即使顾昭然有通天的本事,都别想靠近祁晏。 但很快,祁太安通过苏玉得知,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好像是在打未央宫的主意。 当时顾昭然已经迁入安平宫,未央宫里面属于他的东西都搬走了,照理来说,他不会太在意未央宫,宫殿素来都是其次的,人到哪儿,宫殿自然要换一副主人喜欢的样子。 顾昭然贵为太夫,他大可以将安平宫重新修整,何必盯着未央宫,一朝天子一朝臣,祁太安做了天子,他自然是要挪走的。 从那个时候起,祁太安就疑心上了顾昭然,也许他是在未央宫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才让他如此小心彷徨。 再者就是清晓过来告诉她,派去蜀地的人非但没查到线索,还死了几个人。 蜀地那边的人是去查明祁晏身世真相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居然会死在顾家这种高宅大院里。 祁太安联想这种种的一切—— 顾家一定有问题,连带着顾昭然也不例外,并不是指顾昭然谋反的野心,而是别的什么,顾家隐瞒了什么,而且与皇叔有关。 顾昭然病重,至亲不进京城,反而送来了与顾家关系很差的祁晏,思念亲人,当时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时候,这个借口确实是说得通的。 祁晏是顾昭然的胞弟,可后来宫廷上下都知道,祁晏与顾昭然并无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不是至亲,又怎能抚慰顾昭然心中的思亲之情,要么顾昭然在装病,要么就是祁晏确实能起到关键作用。 既然与祁晏有关,祁太安就更加不能放过这一切的不寻常。 上一世,她没有这么快打理未央宫,她的心思都在祁晏和把权力收回来上面,况且她又不着急立皇夫收侍君,未央宫理所应当地被空了出来,只有宫侍每日例行打扫。 苏玉被她放在暗处,清晓在明,苏玉在暗,行事方便很多,而如今,苏玉是被她突然放在未央宫的。 她要让未央宫与世隔绝,谁都不能来打扰祁晏,她将未央宫打造成了一座桃花源,一座只属于祁晏的桃花源。 也许刚好打顾昭然一个措手不及,先帝走得太急,祁太安也是匆匆即位,忙着料理朝政,后宫谁也没顾得上。 顾昭然大概没有想到,未央宫这么快就全是祁太安的人,无论是他还是他的人,只要没有祁太安的命令,谁也别想进未央宫。 但也只是怀疑,毕竟在未央宫里,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前些日子,春山和秋水居然想潜进未央宫,苏玉不动声色,想要引他们主动露馅,可他们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在未央宫里走了一圈。 苦心孤诣翻墙进来,只是为了在未央宫里散散步,要么他们吃饱了没事做找死,要么顾昭然在未央宫藏了什么东西。 而这东西,就在春山秋水走过的路线上。 苏玉这些日子都在留心这件事情,一路寻过去,终于在今日有了发现。 未央宫是苏玉主管,就算是短短几日,苏玉也能对整个未央宫了如指掌,何况是好几个月,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藏什么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即使是密室,也能被苏玉给挖出来。 果然是一个潜藏在地下的密室,入口在相思殿的床板之下。 顺着阶梯往下走,这里每一寸都黑得可怕,没有半点光亮透进来,很快就到底了,这个密室并不大。 可是祁太安环顾周围,冷哼了一声,“他要是随便凿个洞,那倒没事,可若是在地下挖个密室出来,可就没办法瞒天过海了。” 先帝多疑,侍君又多是世家的公子,几乎每个宫里都有她的眼线,修个密室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她。 “也就是说,先帝知道这件事,而且同意了?”苏玉脑子快,很快就明白过来,她终于找到墙壁上的烛台,将其点燃,这方小小天地,很快就亮了起来。 “先帝宠爱顾昭然举世皆知,为他挖个密室,又算得什么。” 祁太安冷冷地笑着,和苏玉一起,往前走了几步。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两个小小的台面,台面上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没有盖子,若是合上,与棺木无异,只不过太小。 祁太安走过去,两个盒子之间有红色的丝线,连接的是盒子内的东西。 红线有些暗沉,好像里里外外都用血浸润过一样,祁太安低头往盒子里看。 第一个盒子里,是半块碎掉的玉佩。 第二个盒子里的东西,更加匪夷所思,是块破布,这两样东西放在这里应该有些时日了。 祁太安想起顾昭然的话,他如果死了,祁晏也会跟着死,她素来不信神佛,她是天子,天下是她的天下,但经皇叔身死她又失而复得一事之后,她不得不信。 她不知道满殿神佛为何全她心愿,但有所得就会有所付出,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承受得起。 再没有比皇叔死在祁太安面前,更让她痛彻心扉的了。 祁太安伸手拿起那半块玉佩,玉是上好的玉,缺口处却有陈旧的血迹,祁太安翻来覆去地看,她不认得这样一块碎玉,也不记得祁晏身上有没有这块玉。 至于那块破布,那就更无从找起。 “这些东西,可能会有懂行的知道。”苏玉提醒祁太安,就像开坛做法,有人需要,那就会有人修习。 只要找个懂行的过来,一问便知。 但祁太安却在想,要将两个人的命连在一起,这是何其匪夷所思的事情,总要生辰八字,可这里一眼就看完了,除了这两个盒子,什么也没有。 更让祁太安有所顾虑的是,她那已经故去的母皇,为什么要默许这件事。 她在这中间,究竟起到什么作用。 …… 安平宫里仍旧点着灯,顾昭然正襟危坐在烛台边,仿佛在等着什么,他眼中已有血丝,却还是一味撑着。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他口中喃喃。 春山从外间进来,递给顾昭然一封信,顾昭然的手抖得厉害,他勉强镇定下来,将信打开—— “天无绝人之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3 20:51:53~2022-08-14 22:0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稀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你说什么?”沈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像是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有人居然敢违逆她。 “小姐,她不愿意来。”迎着沈若那宛若毒蛇的目光,来人又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 “她不愿意走进来,”沈若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你问问她, 愿不愿意躺着进来。” 她杀的人不算少,多那个废物不多, 少那个废物不少。 “我就让她办这样一件事情,她都办不好,你说, 她是不是该死呢?” 沈若步步逼近底下的人, “要是她还是不来, 你也不用回来了。” 沈若抬手按住来人的肩膀, 其中意味很明显,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来人抖了抖,脸上冷汗直冒, 她不敢不从,“是, 小姐,我一定带她过来。” 等到那人出去, 沈若侧过身,对着烛火照不亮的那一片阴影道:“跟着她, 查清楚怎么回事, 不用留她们两个的性命。” 烛火晃了晃, 似有风过去。 沈若望着窗外, 谢屿阔那个疯子还关在府里, 要不是那人办事不力,她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她要杀那个人,合情合理,沈若眼底一片杀意。 谢南轩又光着脚跑了出来,许是谢一水回来的消息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病情有所好转,只是仍旧有些恍惚。 沈若敛起神色,眼中是温温柔柔的笑意,与刚刚那个她相去甚远,她揽着谢南轩在椅子上坐下,谢南轩被她圈在怀里,扬起脸看她:“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母亲?” 他一直惦记着这个,沈若顺着他散开的头发摸下去,“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 脱口而出,定是谢南轩已经想好了的,其实沈若无所谓哪天,只要她们沈家做的事情一日不事发,她跟谢家明面上就过得去。 只是谢一水才刚回来,底下的人告诉沈若,谢一水病得很重,要是让谢南轩见到谢一水垂死的模样,恐怕会更刺激到他。 谢南轩的病才刚刚有了起色,沈若不敢冒险。 明天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沈若转开话头,轻声问他:“你要送给母亲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谢南轩这几日一直在府里调养身子,根本没有出府,遑论去置办什么,他摇了摇头,坦白道:“还没有。” “那明日我陪着你去置办东西,往后一天,再去看望母亲。” 谢南轩低着头,大概是在费尽心力地纠结,他想要尽快见到谢一水,可他不能空着手去见她,这于礼不合,何况从小到大,母亲都不喜欢他,他还是想亲近亲近母亲,讨她几分欢心的。 谢南轩咬了咬嘴唇,“那好。” 沈若得偿所愿,有些轻快地说:“回房间去吧,时辰还早。” “你怎么总是不在房间?”谢南轩有些委屈,他惨兮兮地拉住沈若的手,“不是说好一起睡的吗?” “是,是要一起睡,”沈若安抚他,“我只不过出来书房看看,正要回去,你就来了。” 沈若将谢南轩抱紧,自从病了之后,谢南轩更加粘人了,时时刻刻都要她在身边陪着。 从小就没有什么人喜欢他,好不容易有个疼他爱他的妻主,他自然要牢牢抓住,他怕妻主也舍他而去。 沈若一瞧谢南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敲了敲谢南轩的脑袋,“别胡思乱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偏执地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那我要妻主抱我回去。”谢南轩扑进沈若怀里。 “又不穿鞋就出来,要你光着脚回去,我可舍不得。” 沈若将谢南轩抱起来,低头发现谢南轩在窃喜,沈若很快明白过来,她故意晃了晃,吓得谢南轩赶紧搂住她的脖子。 “下次还敢吗?” “不,不敢了。”谢南轩头摇得倒是干脆,他小小声地说—— “下次还敢。” …… 自从祁晏回到未央宫以来,他就没有看见望隐,望隐经常不见人影,总是这里看看那里跑跑,这未央宫都是他的天地,特别是后院的小厨房。 祁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望隐总要回来的,但直到晚饭的时候祁晏都还没有见到望隐,他就有些着急了。 “望隐呢?” 未央宫上下都知道内情,谁也不好答他。 苏玉去取了瓜果过来,她依旧沉稳,“跟着宋阿山去城外挑选时蔬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苏玉站在祁晏身前,这是她昨晚和祁太安审问望隐之后,一起商量好的说辞。 望隐最爱吃,贪图一时新鲜,跟着那个蜀地厨子宋阿山跑了,也是情有可原。 苏玉和祁太安都以为能瞒住祁晏,但祁晏却摇了摇头,“不会的,望隐每次要走,都会告诉我的。” 望隐不常出门,他老是记不住路,从前在王府时,他就很少出去,何况是到了皇宫里。 他与那个蜀地厨子并不相熟,否则早在祁晏跟前嚷起来了,望隐挂在嘴边最多的是给他糕点的大同。 祁晏从未听过宋阿山这个名字,所以,望隐根本不可能跟着那个厨子去挑什么时蔬。 昨日就有些不对劲了,祁太安频频问起望隐,她明明是知道望隐底细的,此时再问,她是在确认细节。 若是平常,望隐是他身边的人,祁太安不会上心,也不需要确认细节,除非,祁太安怀疑望隐有问题,又或者,她是真的想帮望隐找到亲人。 但这两样,只有前面那条可以让望隐直接消失,祁太安不会允许有问题的人继续留在祁晏身边。 祁晏惴惴不安地问:“望隐有问题?” 啧,苏玉垂眸,她小看这位皇夫了,毕竟是跟陛下议论朝事的人,才智过人,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可以瞒过去的。 “陛下坦言,若是皇夫猜到,就由奴婢带皇夫过去见望隐。” 居然是真的,祁晏心一紧。 苏玉服了服身,手掌往前一展,“皇夫请。” 不远,就在偏殿,可每一步都让祁晏走得很难受,望隐一直都跟在他身边,他不敢相信望隐会有什么问题。 可祁太安向来是有真凭实据才会让人动手,她多疑,但抓人杀人从来都是凭证据。 已经将望隐关起来了,那就一定是有问题了。 苏玉带着祁晏停在一扇门前,“望隐在里面。” 祁晏的手顿在门前,迟迟没有推下去,最后反倒是苏玉一把推开了门。 望隐被绑在椅子上,正朝着门,他已经听到苏玉和祁晏的动静,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望隐有些闪躲,他最怕见祁晏。 祁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至少从望隐的神情来看,他并不傻。 等到祁晏进去,苏玉利索地将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了祁晏和望隐。 “你是不是全都好了?好了也好。”祁晏怔怔地开口,望隐虽然傻得不厉害,但祁晏总是希望他能如常人一般的。 望隐没想到祁晏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一句话,没有指责,像是在真心高兴他已经痊愈,仿佛他们之间仍旧是亲近的主仆。 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根本不傻,祁太安和苏玉昨晚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假装,但祁晏却以为他是好了。 望隐低下头,他无地自容,“我是装的,我一直在骗你。” 祁晏尽量克制平静地问:“为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一个闲散王爷,谁都不待见的人,居然也值得有人在他身边潜伏好几年。 为了什么,他身上还有值得谋算的东西吗? 他明明孑然一身,连一份真心都被蚕食得不剩什么了。他将望隐捡回去,细心照顾,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他大概是不配有什么亲近之人。 望隐看一眼祁晏,最终还是坦白道:“是顾家要你的消息。” 顾家,远在蜀地的顾家,即使是他到了京城都不放过他的顾家。 “顾家?顾家。”祁晏喃喃自语,他神色恍惚,感觉数年来受到的一切不公,都被这场背叛堆砌起来,望隐明明知道他最讨厌顾家。 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袭来,快要将他淹没了,他手脚发麻,僵硬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硬生生承受着,他快要死了,在这房间中溺死,谁来救救他,哪怕一刻也是好的。 他的人生中曾发出过无数次这样的呐喊,就像他在顾家孤立无援,任人欺凌的时候,他努力地喊,他声嘶力竭地喊,希望有谁能来救救他。 没有,一个也没有,周围尽是冷眼旁观,他不想待在顾家,他要逃出去。 他一路来到京城,自以为逃出顾家的掌控,自以为可以在他的蜀王府中自由自在地逍遥。 可顾家的人就在他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他。他捂住头,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上。 “王爷,你怎么了?”望隐急急地问。 望隐的任何字句都是在为这场谋杀添砖加瓦,祁晏周身无力,目光混沌。 他实在是忍受得太久了,结果只要顾家露出来一点点端倪,他就分崩离析。 铺天盖地的窒息,谁来救救他。 第三十七章 门被推开了, 祁太安走了进来, 她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祁晏抱住,她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撑住他,祁晏的脸色很难看,祁太安伸手在祁晏眼前晃了晃, “阿晏, 阿晏,怎么了?” 溺水之人不见光, 只能攀附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比如眼前的祁太安,祁晏抱着求生的信念吻上去, 比祁太安以往都要更狠, 更疯狂。 唇齿相依, 你即是我, 我即是你。 血腥气蔓延开,祁晏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想要将祁太安推开,却被祁太安按住头, 恶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祁晏的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 祁太安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撑住虚软的祁晏, 在椅子上坐下。 祁晏迷迷糊糊地抬头去看, 才发现苏玉和阮言都在门外, 他掩住面, 呜咽了两声。 祁太安以为祁晏照旧是害羞, 没怎么在意,还逗了他两句:“难得阿晏如此主动,简直是如狼似虎啊。” 祁晏没理她,呜咽声更大,祁太安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她将祁晏的手拽下来,祁晏一张哭得通红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眼尾泛红,眼眶中还有大颗大颗的泪往下滚落,无声,却让祁太安跟着难过,她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她那些恶劣的性子全都收了起来,她是喜欢看祁晏哭,但绝不是在这种时候。 她抱住祁晏,柔声哄他:“怎么了?” 陷在祁太安的温柔里,祁晏终于在毫无边际的绝望中窥见一丝希望。 他哭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说:“望隐,望隐是顾家的人。” 祁晏一直活在顾家的阴影里,如今骤然得知身边的人也是顾家的人,他自然不堪打击,茫然之间又吻了祁太安还叫那么多人看见,他更加无地自容。 “我还在这里,我永远是你的人。”祁太安伸手去给祁晏擦眼泪。 祁晏愣住,眼泪还是没停,像个空洞的木头美人,失去七情六欲,只是一味地往下垂泪。 祁太安有些慌乱地吩咐:“苏玉,去请太医。” 她以为祁晏是被打击得太狠,已然神志不清,祁太安很担心他。 祁晏却握住祁太安的手,他的理智回笼,他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望隐是顾家的人,只当他识人不清,他还有祁太安,祁晏眨了眨眼睛,有些心酸地想,他还会有祁太安吗? 祁晏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他迫切地需要答案,几乎是死死搂住了祁太安,在等着她的回答。 犹如被风吹雨打的小舟,但求庇佑,祁晏问过之后就再也后话,他在等待命运发落。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无父无母,无家可归,顾家一直如影随形,无论是蜀地还是京城,都没打算放过他。 他想摆脱顾家,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家要盯着他不放,他无所依靠,只好一遍一遍地问祁太安。 问他仅仅拥有但也不确定的祁太安。 彷徨,凄凉,让祁太安不忍细看,她郑重而坚定地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喜欢你,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弃你,我不会。” 祁太安握紧祁晏的手,抵上他的额头,“我们永远在一起。” 如此肯定,祁晏应该知足了,但是他又问:“你不会是顾家的人吧?” 顾家犹如鬼魅,驱散不尽。 祁太安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眼下安慰祁晏最重要。 “不是,我是你的人。” 祁晏手指一缩,他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道该应什么了,祁太安抱着他站起来,“我送你回相思殿。” “我,我想知道更多。”他低着头,拽住祁太安,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怕顾家,他实在是高看了自己,以为他早已经走出了顾家。 殊不知仍旧如临深渊,忐忑不安,像是易碎的琉璃,很容易就会破开。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知道更多,知道为什么望隐要背叛他,知道顾家为什么还要盯着他。 “那好。”祁太安又坐回去,旁边就有一把椅子,她却把祁晏揽在怀里,不打算放手。 祁晏的背牢牢贴着祁太安,祁太安握着他的手,祁晏不自在地动了动,但没想着要下去。 有祁太安在,祁晏那颗乱动的心终于沉静下来,祁太安的手心很热,化解一切寒意,祁晏也不是太害怕了。 他有可以依靠的祁太安。 “说吧。”祁太安看着望隐,其实昨晚上她跟苏玉已经问得很清楚,但既然祁晏想要知道,望隐再说一遍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望隐背叛的本就是祁晏,祁晏才是望隐需要坦白的人。 “你捡到我之后,大夫说我高烧,可能会烧糊涂,但其实那只是暂时的,不过三五日,我就好了。” 望隐不敢看祁晏,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话,“我本来就是四处飘荡,死了都没人知道的乞丐,我怕你知道我痊愈之后,不肯留下我,便继续装傻。” 祁晏对他很好很好,是他这短暂一生里,遇见的最好的人,不仅让他有地方住,有新衣服穿,还会给他好吃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弃你。”望隐昨夜向祁太安坦白的时候,远不如他今日对着祁晏这般痛苦。 没有人插话,他们都把这些留给祁晏和望隐,要问什么,要坦白什么,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许是有了祁太安的支撑,祁晏真的平静下来。 “因为我想活下去。” 纵使活得艰难,活得困苦,望隐却依旧想要活下去,他太珍惜他这条性命,为了保住性命,他什么都可以舍去,包括祁晏。 他到王府的一个月后,有人在王府里找到他,那人打听到,他是王府里,唯一近身伺候祁晏的人。 他需要望隐替他注意祁晏的任何消息,包括祁晏每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这些他都要知道。 “我没同意,想要蒙混过去,但那人让我吞下去一粒药丸,每十天需要吃一次解药,不然我就会痛苦而死。” 望隐没信,他一直在江湖上飘着,任何手段都见过,根本没听过有什么十日丹。 但到第十日,毒药发作,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为了继续活着,他不得不答应了那个人。 “我跟着王爷来到未央宫,十日之内,我根本出不去。” 临近约定的日子,望隐心急如焚,却仍找不到将消息递出去的法子,未央宫里人人都是苏玉的眼线,他根本避不开。 “之后呢?”祁晏追问,他是知道望隐有多怕死的,平时手上划了个不大的口子,他也会着急地来问祁晏,他是不是要死了。 拿性命威胁人,实在是最最下等的法子。 “之后谢家将我送进了宫里。” 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祁晏吓了一跳,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望隐旁边居然还倒着个人,他当时注意力都在望隐身上,才没发现这个人。 这个人祁晏也见过,是谢家送进来的那个蜀地厨子,被苏玉当做望隐不见的借口的宋阿山。 祁晏终于也明白过来,苏玉为什么要牵扯上宋阿山,因为他们两个都有问题,都需要消失。 宋阿山直起身子,他虽然被绑着,又是仰视,但他依旧气定神闲,比之对祁晏很愧疚的望隐,要好得多。 “谢家以为我是他们的人,顾家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实际上,我只是我自己。” 宋阿山从敞开的门望出去,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皇宫,连天都是拘束着的,但我发现,皇宫才是让我潜心做菜的地方。” 自从顾昭然入京城做皇夫,顾家就安排了很多人在京城,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眼线,可以让他们在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启用,宋阿山就是其中一个。 他只是一个厨子而已,先后被顾家和谢家找上,都想利用他去探听消息。 宋阿山笑起来,那笑里多半有几分不得自由的凄凉,“真是人倒霉,走到哪儿都倒霉,都不得安宁。” 顾家制住人的法子都一样,望隐没办法往外递消息,于是宋阿山就在看似是谢家的殷勤实际上是顾家的安排下,进了未央宫。 他每日都要去外面买菜,他只用他亲自挑选的东西做菜,这样就得了传递消息的机会。 “实际上,早就盯上他们了。” 祁太安安排人盯着望隐,是因为她太多疑,她只相信她身边的人,就算是皇叔身边的人,也在她怀疑名目里。 至于宋阿山,是谢家送过来的,若是谢家毫无企图,恐怕谢一水自己都不会相信。 这两个人都有人盯着。 但其实,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一次,全然是因为宋阿山和望隐自己露出了马脚。 “我厌倦了,”宋阿山往后一靠,“我只是想要做菜而已,我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名厨。” 不做谁的傀儡,死就死了吧,宋阿山破罐子破摔地想。 “你要死,也别连累我,我是想活着的。” 望隐呜呜地哭出来。 “对不起啊。” 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宋阿山和望隐是连在一起的,一旦宋阿山出事,望隐势必被他拉下水。 “我这个人,就是自私。” “你不是自私,你只是想要我的命。” 望隐又哭着骂了一句。 祁晏走到望隐跟前,就像刚刚站在门口一样,他想安慰的手也没有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耶,三更。 第三十八章 “走吧。”祁晏转回到祁太安身边, 本来他还有好多话想问。 想问望隐中间有没有后悔过。 想问望隐有没有跟祁晏一样, 把祁晏当成他的亲近之人。 祁晏只是想确认,他的真心没有被辜负,从小到大,从前是顾昭然, 如今是望隐, 他一直都在被辜负。 可看着望隐的一张泪脸,他还在喃喃他想活下去, 祁晏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他也只是想活着而已,这大千世界,谁不想好好活着, 但祁晏也没法原谅望隐, 他从来都没有办法原谅背叛自己的人。 两相煎熬下, 祁晏选择没出息地离开这里。 祁太安起身, 一只手环住祁晏的腰,另一只手从他的膝窝穿了过去,她将祁晏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应道:“好啊。” “其实也不用抱我,我可以自己走的。”祁晏靠在祁太安怀里, 头埋下去,他小声地道。 苏玉神色暧昧不明, 阮言看向了别处……都被他们两个看见了,祁晏更往祁太安怀里凑。 祁太安听了这话, 把他往上掂了掂, 如愿地看见祁晏红透的脸, 她俯身下去, 几乎是脸贴着脸, 她道:“我乐意。” 祁太安眼角眉梢都是雀跃,两人回到相思殿中,祁太安去瞧祁晏,见他脸色没有方才那样难看,只剩下没有退去的红晕,她安心下来,阿晏总是格外害羞啊。 祁太安轻轻刮了刮祁晏的脸,“是我的错。” 祁晏忙着躲开,没明白过来,他呆呆地望着祁太安:“啊?” “我考虑欠佳,不应该让你直接去见望隐的。” 与苏玉商量好说辞之后,她认为以皇叔的才智,总能猜出些什么,便向苏玉交代了后面的事。 望隐毕竟是祁晏的人,祁太安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要是随便处置了望隐,祁晏问起她,她也圆不回来。 而且,以祁晏的性子,他总是要见过望隐才会罢休的,她已经很了解祁晏了,只是算错了一样,祁晏太怕顾家。 “你又不是神,哪能事事都算得明白,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这么怕顾家的。” 祁晏慢吞吞地补充:“我也没想到,顾家会让人盯着我。” 其实这二十几年来,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对顾家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顾家人死咬着他不放。 收养他又刻薄他,放他去京城又派人盯着他,处处是反常,祁晏也琢磨不透。 他到了京城,跟顾昭然很少往来,属于断交的地步,顾昭然也没怎么搭理他,他居然天真地以为,他已经逃脱了顾家的控制。 祁太安的目光一暗,结合发现的密室,她心里倒是有个猜疑,但现在还不能告诉祁晏。 至于顾家在京城安插眼线,等于在挑战她的权力,他们想干什么? “谋反啊,陛下。”清晓安顿好苏昼白回到宫里,就听说了这一切,她只是知道望隐有问题,却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是顾家的眼线。 这一次要不是宋阿山主动露出马脚,是不是永远发现不了他们,清晓想一想,还是有些后怕。 顾家的眼线只是在京城中吗,谁知道皇宫里会不会有。 京城是天子的京城,顾家如此胆大包天,只可能在图谋一件大事——篡权夺位。 祁太安看了清晓一眼,她正襟危坐,身体绷着,俨然已经气到了极致,顾昭然当年谋反,顾家肯定给了他帮助,但她当时以为,顾昭然是主谋。 如今从头再来,她才发现,顾家的阴谋其实开始得很早,说不定在送顾昭然入宫做皇夫的时候,他们就有了这个心思,以顾代祁。 顾家唯一没想到的是,祁太安根本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样好拿捏,并且一举破了他们的局,顾昭然难道只是替罪羔羊? 还有望隐,她前世并没有发现望隐,那皇叔的死真的只是因为陶苇杭冷落他所致吗? 矛头直指顾家,祁太安越想越不能安稳,一旦涉及祁晏,她就容易丧失理智。 “真是放肆。”祁太安站起来,迎面砸下去一个砚台,“朕的天下,岂是他们可以谋算的。” 她气势滔滔,肯定是要彻查顾家的。 “但请陛下吩咐。”清晓和苏玉都站在底下,她们两个都是祁太安的人,一定会尽心竭力为祁太安铲除祸患。 祁太安又坐了下去,她勉强冷静下来,顾家如此深谋远虑,她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何况皇叔也牵涉其中。 “顺着宋阿山和望隐去查,一定要把他们在京城的网查出来,查到之后,按兵不动,留到以后需要之时。” 此时动手只能清除顾家在京城的势力,而且还会打草惊蛇,不是上上之计,她倒是要看看,顾家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太夫来了。”门口的宫侍进来通报。 顾昭然此时来,真是意味深长啊。 清晓走到那个宫侍面前,吩咐道:“请太夫在前殿等着,陛下失手打碎了一个砚台,你再找一个新的过来。” “是。” 顾昭然在前殿坐立不安,让看见他的祁太安有些出乎意料。 顾昭然太看重他的容貌,穿着也是一丝不苟,他从来都是收拾得很体面,但今日,他眉间难掩憔悴,眼睛红肿,整个人都透露着,比先帝驾崩那日,更深的难过。 “苏玉也在啊。” “是,奴婢是替皇夫来送甜羹给陛下的。” 祁太安挑了挑眉,原来是装的啊,但她不动声色地问:“父亲这是病了吗?” 她一脸关切,顾昭然嘴巴张了张,费力地说:“我六神无主。” 他的嗓子太哑,每一句话都是挤破牙关出来的,真像哀伤过度。 “到底怎么了?”祁太安着急地问。 顾昭然回头看向春山,春山会意,将手中拿着的一封信交给了祁太安。 “这是我母亲来的信,我父亲病重,已然快要不行了。”顾昭然说着说着就掉了泪。 这还是祁太安第一次从顾昭然这里听说顾家的事,信上的字苍劲有力,看着真是野心勃勃,欲要图谋她的天下啊。 信上言明顾昭然父亲病重,可能捱不过三伏天,希望顾昭然回顾家见他最后一面。 可顾昭然毕竟是太夫,回蜀地兹事体大,他自然要先来问过祁太安,祁太安点头了他才能启程。 没什么不对劲的,要是顾昭然的戏再好一点,没叫她看出来,那就更好了,至少顾昭然的眼泪是真的。 祁太安将信按在桌子上,“父亲想要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我心内害怕。” 祁太安点了点桌子,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新阳和阮塘不日就将举办婚事,这……” 顾昭然一愣,他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一面是孩子的婚事,一面是病重的父亲,阮塘很快就要启程回到边境,下一次回京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的婚事是不能往后延的,可他又怕回去晚了会发生什么变故。 顾昭然咬咬牙,“阮塘我已经见过,新阳嫁给她,我是满意的,父亲那边,我不能再耽搁了。” 祁太安一眼望进顾昭然的眼里,她问:“真的吗?” 顾昭然几乎以为祁太安看穿了自己,他正想应,祁太安又道:“父亲远在京城,双亲又不从蜀地过来,也难为父亲十几年不见他们,如今您父亲病重,您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见他的。” 再体贴不过了,顾昭然一怔,连忙点头,“是,是,你明白就好。” “只是此去蜀地,山高路远,路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朕要为父亲的安危考虑。”祁太安句句情真意切,好到让顾昭然有些恍惚。 “辛苦陛下了,春山秋水足矣。” “春山秋水虽然武功高强,但朕还是无法放心,且让清晓好好挑几个人。” 清晓比顾昭然反应快,直直跪到祁太安和顾昭然身前,“属下领命,请陛下和太夫放心。” 让清晓挑人,无疑是祁太安要在顾昭然一行中安插眼线,顾昭然握了握手,又松开,反正到了蜀地,任凭祁太安有再多的人,都别想得到什么消息。 “劳陛下惦记。” 等到顾昭然回去,清晓靠在祁太安旁边,幸灾乐祸道:“论起这演戏,谁是我们陛下的对手啊。” “是顾昭然演得太差。”苏玉冷淡地补充,明明已经伤心欲绝,还能分出心来问一句苏玉也在啊。 顾昭然分明是担心苏玉清晓与祁太安在后殿密谋什么,试问有哪个伤心欲绝的人还能顾得上这些。 “他今日没有他往日敏锐,他父亲是不是病重朕不知道,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件事让他必须赶回蜀地。” 十几年都没有回去过,今朝突然要回去,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与顾昭然有关的,只有一件。 苏玉心领神会,“那个密室。” 是她们发现了那个密室,顾昭然才急着要回去,那个密室如此古怪,又促使顾昭然赶回顾家,一定有问题。 “可惜一时之间我们身边,找不到一个术士。”祁太安叹息一声。 清晓的眼睛却忽然亮了亮,她凑到祁太安身前,神神秘秘地道:“这不巧了吗?我有啊。” 作者有话说: 清晓: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啊。感谢在2022-08-14 22:03:29~2022-08-15 21:3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星光 20瓶;饼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谢一水是被祁太安送给她的东西硬生生给气得生龙活虎的, 她被贬之时就预料到, 谢家一朝失势,一定会被人敌对,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沈家。 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扪心自问, 她曾经是看不起沈家,又因为是沈岁复在先帝面前耍了手段才得到这门亲事, 她更加不喜欢沈家。 她的儿子将来那是要嫁名门贵女的,就是皇女也配得上,先帝女儿众多, 个个出挑, 却因为沈岁复的心计, 谢屿阔和沈若绑在了一起, 试问她怎么会甘心。 得知三皇女祁沐宁钟情谢屿阔,她才会铤而走险去骗婚,倘若三皇女以后成了新帝, 那么她的儿子就会是皇夫,谢家也会再进一步, 成为皇亲国戚。 谢家的权力已经不算小,但谢一水仍旧不知足, 她明明还有手段可以得到更多,怎能止步于此。 就连老天都在助她, 谢屿阔与沈若并未见过, 那个不中用的庶子又与谢屿阔有五分相似, 足可以以假乱真, 瞒天过海。 可她没料到, 祁沐宁居然会在立储之争中失败,祁沐宁分明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太女的人选。 祁沐宁失败之后,更是起兵谋反,被先帝亲自下旨诛杀。 富贵转眼成云烟,她的野心落了空,只好将谢屿阔先送到别院养起来,可她沈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论计谋,沈岁复不如谢一水,论心狠手辣在朝中立足,沈岁复更是上不得台面。 要不是攀附上了谢家,她们沈家绝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谢一水给沈岁复的帮助不算少,到了谢家没落的时候,沈家竟然反咬一口。 谢一水直起身子,她握紧拳头,十几年前她会被沈岁复算计,十几年后,她不会上第二次当,她能让沈家起来,就能让沈家下去。 只要她回到京城,她谢家的势力就可以重新再用,她要让背地里对谢家出手,掳走谢屿阔的沈岁复和沈若母女两个好看。 谢一水提笔,她一共写了数十封信,交由她的心腹送出去,沈家不留情面,就该遭受这样的反扑。 她笑了几声,却压制不住嗓子中汹涌而来的咳意,有时候咳得狠了,手帕上还会染血,但这一切谢一水都不在乎。 她最讨厌养的狗不听话,谢一水手撑在桌子上,眼底一片幽暗,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得罪不起的那个人。 “妻主。”姚京墨走进来,谢一水侧过头,但没能瞒过他。 姚京墨有些着急,又开始劝她:“太医说你需要静养,这些事情交给下人来做就好。” 谢一水的脸色很差,她听不进去姚京墨的话,“怎么了?” 她早有吩咐,姚京墨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沈若带着谢南轩来了,是来看你的。” 谢一水冷笑,“沈若还敢上门,不信我杀了她。” 姚京墨一惊,看来妻主确实是很憎恶沈家,从前她也讨厌沈若,但从来没有这样提过,更是没有动过杀心。 “那些事都是暗地里做的,可能他们以为我们还不知道。” “是啊,谁不知道我们谢沈两家亲如一家,谁会相信沈家背地里会给我捅刀子呢。” 谢一水嘲讽道,她又咳了两声,连她自己都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她仍旧撑着,“去见见他们吧。” 姚京墨到谢一水身边去扶住她,谢一水只是握住他的手,有夫郎在身边,她忽然感叹了一句:“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她大概是真的老了,她年轻时辅佐先帝,虽有丞相,但先帝总是要过问她,豪情万丈,气吞山河如虎,但如今先帝都已经驾崩了,先帝留下来的这位太女,现在的新帝,果然厉害。 到了正厅,沈若和谢南轩正在喝茶,沈若的手贴了贴谢南轩的杯子,数落他:“这样滚烫的茶水,你也直接喝,被烫到了吧?” 她虽是责怪,但心疼居多,她伸手卡住谢南轩的下颌,凑上去看,还好,不算严重,她坐回去,正好瞧见了谢一水和姚京墨。 她先站起来,谢南轩跟着她站起来,“母亲,父亲。” 谢南轩也跟着她叫:“母亲,父亲。” 说完之后他想往前凑,去看一看谢一水,可往前才挪了几步他就停下来了,他还记得谢一水不喜欢他,于是在原地踟蹰。 寻常不会有这个时候,因为他扮演得正是谢一水最喜欢的嫡子谢屿阔,可这几日,他的病反复起来,只是凭着本能,想要亲近母亲,又怕遭到母亲厌恶。 彷徨之际,沈若握住他的手,她道:“陛下隆恩,让母亲回来,得知母亲病了,我特地带阿阔回来看望。” 谢一水的气色还好,并不像病得很重,有了沈若的话在前,谢南轩也敢开口了,“母亲,你没事吧?” 他怯生生的样子,让谢一水看了厌烦,谢一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嗯,没事。” 许是得到回应,谢南轩高兴起来,“我和妻主挑了很多东西,希望母亲喜欢。” 这些东西里,有赏玩的,也有补身体的,都是谢南轩亲自挑选的,他是最不受宠的庶子,可他仍旧盼望着能得到母亲的一点爱。 即使谢一水的反应很淡,也冲不散谢南轩的热情,他又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谢一水冷漠地应着。 谢南轩终于察觉,他小声地问沈若,“母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沈若看一眼谢一水,岂止是不喜欢,可她坦然地摇头,“不是,她病糊涂了。” “啊?”谢南轩有些呆滞,他小心翼翼地也看了一眼谢一水,“母亲的脸色很好啊。” “脑子烧坏了。”沈若出言不逊,反正人已经看过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看谢一水的那副脸色,沈若握紧谢南轩的手,“母亲,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南轩还不肯走,沈若低头哄他:“让母亲好好养病。” 一提到养病,他果然就老实了,他恋恋不舍地叮嘱谢一水,“母亲,你好好休息。” 一上了马车,谢南轩就有些困倦,靠在沈若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沈若抱着他,回想起刚刚谢一水的言行,从前带着谢南轩回去,谢一水还会很欢喜,至少不会像方才一样,太冷淡了,就像是懒得装了。 谢一水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沈若早就知道怀里的这个叫谢南轩,是假的谢屿阔。 谢一水李代桃僵,沈若干脆就坐实了这件事,府里的那个,留着也没什么用。 …… 未央宫,相思殿。 祁晏跟着阮言去了御花园看花,是祁太安属意的,目的是为了支开他。 清晓早早地就出了宫,去带她昨日所说的那个术士进宫。 “会不会太巧?”苏玉难得多问了一句,她们刚刚发现那个密室,清晓转头就在外面救了个术士。 祁太安也有这个担忧,只不过这人是清晓救的,清晓的眼睛太毒,一眼便知好与坏,真与假。 “反正瞒不过她的。” “她也就这点本事了。”苏玉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呐,你暗地里说我坏话,我可都听见了。”清晓无声无息地凑到苏玉旁边,但还是没吓到苏玉。 苏玉转过身来,正对着清晓,冷淡地又说了一遍,“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后面又跟了一句—— “我当着你面说的。” “你……”清晓将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我不跟你计较。” 那个术士站在她身后,戴着兜帽,大白天的捂得也太严实了。 苏昼白知道清晓并非普通人,但也没想到她竟是天子的心腹,他跪下来,“草民苏昼白,参见陛下。” 随着行礼,兜帽滑落,祁太安真心实意地称赞,不染半分杂念:“你很漂亮,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漂亮。” 苏昼白却只露出苦笑,“谢陛下夸赞。” 漂亮有时候也会是一种灾祸,祁太安想,眼前这人,应该深知容貌昳丽带来的祸害。 “下去吧。” 密室里早已经点上了烛火,比祁太安和苏玉初次下来时要亮得多,盒子仍旧在那里,原封不动。 苏昼白先是看了看那红色的丝线,紧接着又探头往盒子里望去,凭着这些东西,他心内有了个猜测,但还需要些时日证明。 “多久?”祁太安问。 “快则半月,多则一年。” 半月顾昭然也到不了蜀地,还算合适,祁太安点了点头。 “半个月之内,要是没有结果,朕就杀了你。”依旧是笑意吟吟,同方才夸他时的语气一样,却径直压了下来。 祁太安不开玩笑。 苏昼白的手一顿,他向祁太安如实说道:“这些东西,我都要带走。” “就带到朕的长乐宫去。” 祁太安看苏昼白仍旧有顾虑,轻笑了几声,“有什么地方会再比朕的皇宫安全,你在这里,应该心无旁念才对。” 他要清晓保护他,其实要的也是这样一个结果。 苏昼白垂眸,不愧是帝王,轻易能看穿人心中之念,“是。” 要走时,苏昼白看向清晓,后者攀上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开口:“你放心,我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 清晓一诺千金,反正在她这里,没有人是白捡的,苏昼白替祁太安解决这个密室,她自然会好好保护他。 苏昼白难得红了脸,他将清晓的手抖落下去,密室逼仄,更叫他无所遁形,他欲盖弥彰地道:“我先上去。” 他走得太快,清晓莫名其妙,她回头看向祁太安和苏玉,“我吃人啊?” “你为什么捡他回来?”苏玉问。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清晓拍了拍胸膛,一身正气。 “你将他安排在哪里?” “我家里啊。”清晓理直气壮,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些年,清晓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过的人不少,可只有猫猫狗狗才会被她往家里带,现下她将苏昼白带回家里,可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陛下,奴婢听说御花园中有株奇花,明明从来不开花,可如今,居然一夜之间挂满了花朵。” “是吗?那朕得去看看。” 清晓扑到苏玉身上,咬牙切齿,凶神恶煞:“陛下要去见皇夫就直说,苏玉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我的新飞镖做好了没有?” “嗯?”苏玉冷冷应一声。 清晓马上软下来,“我的苏玉好姐姐,我的飞镖做好了吗?” 清晓抓住苏玉就不放手,一味地跟她撒娇。 “没有!”苏玉拨开清晓的手,跟上了祁太安。 徒留清晓在原地跺了跺脚。 作者有话说: 清晓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想要一套新飞镖。 第四十章 御花园风景如画, 花香弥漫, 泛着不太醉人的甜,刚好合适,只是祁太安在寻一抹冷香。 她兜兜转转,才在御花园后面的双鲤池看见祁晏。 祁晏痴痴地坐在双鲤池边, 手里明明握着鱼食, 那些鱼儿翘首以盼,但他却迟迟没有松开手, 他盯着一处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向阮言摆了摆手,阮言会意地往后退了几步, 祁太安在祁晏身边坐下, 轻声问:“不喜欢?” 她看那些鱼儿畅快得很, 个个都讨喜的不得了。 祁晏身子一颤, 应该是被吓了一跳,手无知无觉地松开,鱼儿争相夺食, 很快就溅起一片片水花。 “不是,”祁晏摇了摇头, 谁会不喜欢这些欢腾的小鱼,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只是想起,望隐也喜欢双鲤池, 从前都是他跟我一起来的。” 不久之前, 望隐还在他面前提过, 双鲤池很热闹, 鱼密密麻麻的, 根本看不完,双鲤池依旧,但望隐却背叛了他。 “望隐是你的人,自然由你发落。”祁太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是祁晏决定放过望隐,祁太安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不会阻拦。 皇叔自然该知道,什么决定才是最合适的,他总是一针见血。 “他真的会死吗?”想起望隐体内的毒,祁晏心里一紧。 “我已经让人去找解药了,但希望不大。”祁太安坦然道。 听到这句话,祁晏一片恍惚,他喃喃道:“他最怕死了,手上破了个口子都会呜呜地哭个不停。” 祁晏痛苦地捂住脸。 “我尽力让他不死。”祁太安环住祁晏,抬手为他擦眼泪。 “我不怪他,但我也不会原谅他。” 这话难免勉强,祁晏眼眶红红的有些可怜,为了望隐哭,不值得,但祁太安没有多言。 祁晏一再提及这件事,这些话与其是说给祁太安听的,倒不如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强迫自己不要原谅背叛他的人,可因为那个人是望隐,他舍不得,这是人之常情。 无论当初有多坚决,一旦人浮出水面,是那个认识的人,总会舍不得。 望隐陪在祁晏身边的日子要比祁太安更久,一个不太聪明的下人,一个不被人待见的王爷,谁都是用尽全力。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祁晏也知道,尽管祁太安是天子,但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他不能为了望隐去强求祁太安一定要找到解药,一定要让望隐活下来。 他通透,清醒,于是两面痛苦。 祁太安的手一顿,她蛮横地道:“我偏要强求。” 祁晏失神,他的身子一歪,两个人本来就坐在双鲤池边上,祁太安又偏了过去,结果就是——两人双双落水。 变故陡然发生,阮言惊慌失措地就要跳下去,却被后跟上来的苏玉拦住。 “有人会救的。” 祁晏不会水,但好在池子不深,祁晏看着水中一片绚丽,是岸上不曾有的天地,藻荇交横,各种各样的鱼儿穿梭其间,还有彩带飞扬。 但很快他就呛了几口水,仿佛有人扼住他的脖子,他的脸憋得通红,迎面而来的是祁太安放大的脸。 祁太安扣紧祁晏的后脑,两人在水中拥吻。 阮言站在岸上,时不时地探头去看,他心乱如麻,苏玉没他那么着急,阮言没跟过陛下,不知道他们这位陛下,什么都会。 很快,祁太安就抱着祁晏到了岸上,宫侍赶紧将披风披到二人身上。 祁晏脸色难看,还在大口大口喘气,祁太安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望向苏玉。 苏玉走到祁太安身边,伸手接过祁太安从水底捞上来的彩带,抿着唇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喂个鱼就喂到池子里去了,陛下你怎么回事啊?”清晓在太医之后赶来,还没进门就开始嚎,她最看重祁太安的安危,看着祁太安那湿透的头发,她更加没好气,“怎么也不注意点,您是天子,不是小孩子了。” “一时不慎。”祁太安没有反驳,她正任由宫侍给她擦头发。 “陛下你……” 祁太安瞥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教训起朕来了,是吗?” 龙颜不悦啊,清晓谄媚地笑起来,“属下这不是担心陛下吗,皇夫没事吧?” 她可听说了,是双双落水,祁太安最紧张的就是祁晏,不过有陛下在皇夫身边,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有朕在,能出什么事。” 果然如此。 祁太安挥了挥手,让那个宫侍下去。 “没事还发这么大火。”清晓小声地抱怨,没让祁太安听见,等到祁太安那有威压的目光扫过来,她马上由心而感地称赞道:“谁不知道陛下您是真龙在世,不光才智过人,武功也高,区区双鲤池……” “行了。”祁太安不耐烦地打断清晓的长篇大论,“望隐和宋阿山那边如何了?” “属下去问过张太医了,他们两个身上的毒世所罕见,配不出解药,他只能尽力延缓毒发。” 祁太安还算满意,望隐要是死了,肯定对祁晏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她又继续问:“顾昭然那边呢?” “都安排好了,他不会知道谁是我们的人的。” “让他们小心为上,到了蜀地更要警惕。” 顾昭然明知祁太安是要安插眼线,但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是胸有成竹,蜀地那边是顾家的天下。 “是。” “另外就是皇宫内——” “已经开始了。”清晓绷着脸,点了点头,一旦查出来,她可不会轻易罢休。 皇宫离祁太安太近,也太危险,无论是哪方的势力,清晓都不会手软,她不会容忍别有用心的人靠近祁太安。 “还不走?”祁太安轻飘飘地看了清晓一眼。 “陛下,你真的没事吗?”清晓不太放心地又问了一遍,她甚至凑到祁太安面前,将祁太安打量了个遍,就差上手了。 祁太安一脸无奈,“朕没事。” “真的没事?” “清晓!”这是祁太安发怒的前兆。 “属下马上滚。” 清晓麻利地离开。 祁太安穿过内门,到了祁晏身边,祁晏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吓,定惊茶的空碗就在旁边放着。 祁晏在看什么,一时之间太入迷,连祁太安过来了都没发现。 “符箓传?”祁太安皱了皱眉,“好端端地看它做什么?” “我今日好像在双鲤池底看见了什么……”祁晏有些不确定。 这本书他前些日子才看过,与那些彩带有些相似,所以他才找来看。 “什么也没有。”祁太安将书抽走,“好好休息。” 祁太安不希望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祁晏知道更多。 她的手贴上祁晏的额头,祁晏的脸色还好,额头也不发烫,没有刚出水时那样的苍白无力,让祁太安联想到那个日日夜夜纠缠不休的梦魇。 要论祁太安最怕什么,莫过于祁晏离开她。 就像雷雨天里的蜀王府,一切都遥不可及。 祁晏眨了眨眼睛,他一直都觉得祁太安好像在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人,可那人分明还是他。 里里外外,都是他,但祁太安的目光却带有一丝不容堪破的怀念。 透过祁晏,去怀念祁晏。 …… “好像快开了。”清晓要回长乐宫,路过庭院,在那种了荷花的水缸前停住。 “就是这几日了。”苏玉站在她旁边。 “但我对花没什么兴趣。”清晓摆了摆手,有人歌颂荷花的品洁,总是头头是道,她一眼就望尽了。 “你从来都不解风情。” “皮相易老,倒不如旁的。”清晓仔细打量,朝着苏玉咧嘴一笑,“我还是更喜欢莲子,怎么吃都是好的。” “啧。”苏玉嗬一声,她就知道是这样,转身离开,走到半路,她在廊上,又问起清晓:“那毒的事情如何了?” “顾家的人太狡猾,还没摸到。” 清晓说完之后,苏玉就走了,清晓觉得苏玉有些奇怪,苏玉从来都不会过问交代给她的事情。 许是站得太远,清晓什么也看不清楚,苏玉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滴在水里晕开的墨,太淡,所以才给了她这样的念头。 清晓没再细想,她手上有两件事情,容不得她多耽搁。 第四十一章 沈家是暗地里动手, 在明面上仍旧留有与谢家转圜的余地, 谢一水是被贬了,可难保她不会再回来,在彻底把谢家斗垮之前,沈家不宜与谢家撕破脸, 沈岁复给自己留着后路。 其实这京城之中, 沈家可堪驱使的势力,来回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有很多,都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才愿意支持沈家的。 得罪谢家的事情, 他们是不会做的, 也绝不能让他们去做。 祁太安下旨让谢一水回来, 就足够让沈岁复慌乱了, 但幸好谢一水不知道。 谢一水还拖着病体亲自上门感谢沈岁复在她被贬之时,对谢家多方照拂。 她感念沈岁复冒了极大的风险在皇帝面前周旋,以至于她能够尽早回来。 字字恳切。 “你我是姻亲, 自当如此。”沈岁复笑了笑。 谁都是一副笑脸,但谁又都在别有用心。 美梦是忽然之间醒的, 先是沈岁复收到了谢一水与她一刀两断的断绝书,紧接着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家忘恩负义,在谢一水被贬的时候, 对谢家动手, 蚕食谢家底下的商铺。 沈岁复终于明白过来, 她被谢一水骗了, 什么铭记在心都是假话, 谢一水分明在准备着反扑。 沈家本就是依靠谢家才有了今时的成就,沈家背叛谢家,一时之内,沈岁复成了众矢之的。 沈岁复还抱有侥幸,去谢家言明是有奸人挑拨离间,她还以为谢一水什么都不知道。 谢一水手上的东西是祁太安给她的,上面要什么有什么,明明白白证明了到底是谁在暗地里捅谢家一刀,没有丝毫弄虚作假。 谢家和沈家的关系彻底破裂,势如水火,斗得不相上下。 谢一水行事是出了名的狠辣,也是睚眦必报,要想对付她,要么就让她死,不然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人从高位上扯下来。 不眠不休地斗了半个月,沈岁复第一次知道谢一水的可怕,她根本不留余地。 眼下沈家虽与谢家旗鼓相当,但沈岁复很清楚,谢家的根基太深,再这样下去,一败涂地的,肯定会是沈家。 沈家走到如今自然不易,沈岁复迫不得已,想要让沈若带着谢屿阔去向谢一水服个软。 再怎么样,他们也还是姻亲,难道谢一水也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沈岁复被谢一水搞得疲惫至极,只想赶快摆脱这条疯狗,她也无所谓面子了。 真是可笑,她居然妄想和谢一水这样的人斗,就是不死,也要撕半块皮肉下来。 沈若听了沈岁复的字字句句,句句在理,但她冷冷笑道:“母亲,谢一水是不会收手的,这半月里,你也看见了,她根本就不想给我们沈家活路。” 连日来,有人坐山观虎斗,但更多的是投效谢家的人,处处给沈家使绊子,不止是在朝堂上,还有私下里去沈家底下的店铺寻衅挑事,比比皆是,祁太安也喜闻乐见,她根本不管,她就是想等她们两家两败俱伤然后坐享其成。 就连沈岁复都清楚的道理,谢一水自然也清楚,但她从未想过停手。 只要谢一水还在京城,这些人就不会善罢甘休,沈若如今也觉得,她低估了谢一水。 人一旦狠起来,就已经赢了一半,沈岁复比不上谢一水的狠,但沈家还有个沈若。 此时除了继续跟谢家斗下去,别无他路,沈若不会向谢家低头,更不会向谢一水认错。 “若儿,屿阔还在我们家,虎毒尚且不食子。”沈岁复有些着急,她知道谢一水不会轻易收手,可谢一水别忘了,她唯一的嫡子,还在她们沈家。 要是沈家倒下去,谢屿阔也不会好过。 “谁又知道呢?”沈若站起来,状似无意地道:“要是我们家真的有她的嫡子就好了。” 偏偏是个最让谢一水讨厌的庶子,谢一水巴不得谢南轩死了才好呢,怎么会管他的死活。 轻飘飘的一句,压在沈岁复心上,沈岁复愣在原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若回头看向她惊愕的母亲,她低低笑起来,“我的母亲,你被谢一水骗了,谢一水嫁给我的,根本不是谢屿阔,而是她的庶子谢南轩。” 也许谢一水都不知道,谢南轩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所以一直痴痴傻傻,谢一水骗婚的这个局,第一天,就被沈若识破了。 谢家一直都看不起沈家,总是眼高于顶,自然也招致沈若的厌恶,这桩婚事是先帝定下来的,骗婚无异于欺君之罪,等到沈若找到真正的谢屿阔在哪儿,谢家一定会完蛋。 只是万事都没有定数,沈若不会想到,她会喜欢上谢南轩,更加不会想到,那个该死的杀手接了钱却不杀人。 于是谢屿阔流浪回来,阴差阳错地出现在沈府,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沈岁复跌坐在椅子上,她的思绪一片混乱,连日不睡让她头痛欲裂,沈若的言辞都没有来由,她勉强找到条理,质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一水攀上了三皇女,以为谢屿阔能当皇夫,”沈若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而我们沈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她只好骗我们了。” 沈岁复一心想要靠谢屿阔救她们沈家,尽管她平时因为不喜欢谢一水连带着不喜欢谢屿阔,但谢屿阔毕竟是谢一水的孩子。 可此时她却知道了,那根本不是谢屿阔,而是谢南轩。 谁都知道,谢一水极度厌恶这个不明不白的庶子,有些男人就是痴心妄想,谢南轩跟他的父亲,谢一水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岁复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有动静,她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不能救沈家还是谢家骗婚带来的打击大。 谢家居然骗婚,他们居然骗婚,皇命说要嫁嫡子,谢一水嫁庶子,沈岁复恨得咬牙切齿,她突然站起来,吩咐旁边的周画:“去套马车,我要进宫。” 她要进宫去状告谢家骗婚,这可是欺君之罪,祁太安是不会放过谢家的,想到这里,沈岁复总算是在接连的打击中有了几分快意,她唇角上扬,以为一定能将谢家置于死地。 她正要往外走,却被沈若攥住了手腕。 沈若沉稳地道:“母亲,我们不能告谢家骗婚,谁也不能知道谢家骗婚。” 沈岁复却近乎痴狂地反握住沈若的手,她道:“我们得让人知道,一旦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谢一水一定会死。” 她真是受够谢一水的恶气了。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将谢家骗婚的事情说出去。” 沈若眼见着沈岁复眼里的期待一点一点沉下去,毁天灭地的疯狂涌上来。 “为什么?”沈岁复近乎嘶吼地问出了这句话。 “这是欺君之罪,一旦事发,南轩也会被牵连进去。” 沈岁复一怔,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不可置信地问:“仅仅就因为这样?” “是,就因为这样。”沈若目光平静,但仍制住了沈岁复,并未放手。 “你要因为那个贱人,把我们沈家都搭进去?”沈岁复气得发抖。 “还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是谁赢,谁输。” 谢一水不知道沈若有多少势力,她一直都轻视沈若,这是沈若反击的好机会。 沈若从来都没想过谢家。 沈岁复忽然看不清她这个嫡女了,好像所有人都要比她想象得要更多一点城府。 幽暗不见底。 “就算谢家罪犯欺君,谢南轩也不一定会死。”沈岁复抱着仅剩的希望劝慰沈若,这是她们最后赢的机会了。 沈岁复不甘心啊,不甘心,就差一步。 “母亲你也说了,是不一定,我不能拿南轩冒险,至于沈家,我一样会保下。” 她从没想过要利用谢家骗婚之事去斗垮谢家,心爱之人是不能拿去冒险的,谢家是比她想象得要厉害,但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沈若往外走,忽然她又停下来,背对着沈岁复朗声道:“母亲,其实你见过真正的谢屿阔的。” “在哪儿?”沈岁复没有丝毫起伏地问。 “在沈府大门前,那个疯子,你和姚京墨一起看见了他。” 沈岁复终于将事情串联起来,难怪那日姚京墨和沈若都那样反常,姚京墨是想要自己的孩子,沈若是想要谢家骗婚之事不被泄露。 她还觉得那个疯子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从前日日见,与谢南轩相似的眉眼。 沈岁复不堪重负地扶住头,其实她一直都是局外人。 沈若又补了一句:“只不过他已经被我杀了,第二次。” 第四十二章 五月底, 天光大好, 院子里的荷花终于开了第一株。 阮言一早来唤祁晏,此时祁晏正扒在缸边细细看着,手时不时地去拨动荷花上沾染的露珠。 他喜不自胜,高声唤了一句, “望隐, 快过来看。” 话说完他才知道失言,他习惯了与望隐分享一切, 他往后一望,对上阮言,狼狈地笑了笑, “阮言, 你过来看看。” “是。”阮言依言往前走, 两人一起看那株荷花, 许是目光太灼热,荷花也露出几分羞涩,越发艳丽。 祁晏心中仍觉得有几分尴尬, 他向阮言解释,“我也是真心想邀你看荷花的, 不是为了替代望隐。” 他解释得乱七八糟,阮言却温润地笑了笑, “皇夫不必如此,能跟皇夫看同一株荷花, 已经足够让奴开心了。” 他从来不强求什么, 只管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但能被人记住, 皇夫还亲自跟他解释, 他已经心满意足。 桐花领进来一个有些面生的宫女,“皇夫,这是长乐宫的阿沅,陛下有话交代她。” “皇夫,陛下说她今日有事,要晚些过来。”阿沅行礼太用力,她礼数周全,但还是难以掩盖她心内的紧张。 今早莫名被陛下叫住,又莫名被陛下指派给皇夫传话,阿沅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她虽在长乐宫伺候也有一段日子了,但做的都是些不入眼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委以重任。 “好。”祁晏点了点头,“她在忙什么?” 其实祁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望会有回答,这几日,就连苏玉都忙得不见了人影,一定是大事。 既然是大事,这个小宫女应该是不知道的。 他正要让阿沅下去,没想到阿沅低着头,愣愣地答:“是谢、谢沈两家的事。” 祁太安竟真的把事情告诉了这个小丫头,借这个小丫头的口来告诉他。 她向来是什么都不会瞒着他的。 祁晏忽然有些雀跃,“好,有劳。” 他再转头去看那株荷花,心境已然不一样了,这是祁太安费心送给他的。 将军府。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后门,清晓跳下去,叩响了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洛心带着人出来了,那人披着斗篷,蒙着面,只是快速地扫了一眼清晓。 怯生生的,跟腼腆的孩子看见陌生的大人一样,很快就又缩回到洛心身边,洛心伸手挽住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带着他上了马车。 洛心重礼数,祁太安颔首之后,她才肯带着人坐下,她跟那人坐一侧,祁太安独自坐一侧。 祁太安的手放在白瓷杯上,她的手透着无法言喻的白,胜过白瓷,她轻声问了一句:“病如何了?” “老样子,有臣在身边,才要好些。”洛心侧过头去看那人。 “也是可怜。”祁太安喟叹一声,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清晓在外面赶马车,转过这条街,就快到沈若的宅子了。 “人都安排好了吗?”祁太安敲了敲车框问。 “苏玉亲自守着呢,陛下放心。” “你办事,朕自然放心。” 祁太安又瞧了那人一眼,眼神琢磨不透,好似在探究,但没过一会儿,就移开了。 …… 沈若的宅子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沈若发了疯,将谢一水挟持在身边,狭长的刀横在谢一水的脖颈上,刀是好刀,见血封喉,薄薄的一层皮肉根本阻挡不住。 “她要什么?”祁太安冷声问。 “谢南轩。”一直守着沈若宅子的那几个暗卫中的一个答。 “怎么回事?”清晓追问。 “前几日,沈若回了沈府,谢南轩也跟了过去,把不该听的该听的,都听完了,自己回了谢家去找谢一水,至今都没有回来。” “有意思,”祁太安轻嗤一声,“谢一水仗着自己有个女儿,这余下的血脉都要屠尽吗?” “沈若不相信谢南轩死了,挟持了谢一水,要姚京墨把人交出来。” “姚京墨怎么说?” “回去找人去了。” “沈岁复呢?” “也在里面。” “这么热闹,那我们也进去看一看吧。” 祁太安下了马车,高悬的沈宅有些晃眼,夏日已近,有些人已经霸占了春光,实不该再霸占着这夏日不放。 谢家跟沈家的争斗,最后演变成谢一水跟沈若的争斗,就连沈岁复都被踢出局去,祁太安也没想到,沈若才是与谢一水势均力敌的对手。 只是谢一水终究不及年轻人了,有些时候,年轻后辈斗起来不要命,试问谁招架得住有人拿命相搏。 明明已经定下来的乾坤却突然翻转,真是精彩。 “沈若,你挟持朝廷命官,最后一定是我赢。”谢一水看着祁太安进来,忽然放肆地笑了两声,“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我谢家的。” 沈若双眼血红,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一再重复地问:“南轩呢,南轩呢,南轩呢?” “死了。”谢一水冷漠地说,即使死的是她亲生的孩子。 “你撒谎。”沈若的刀和她的心一样摇摇欲坠。 “她没撒谎。”洛心身旁的谢屿阔出声,他取下兜帽和面纱的时候,袖子往下滑落,正是他自己所造成的那些伤痕,密密麻麻,可怖又可怜。 “她能杀我,就能杀谢南轩。” 沈若有些吃惊,“你没死?” “是啊,我没死。”谢屿阔轻轻一笑,“是不是很失望?” 他与沈若素未谋面,谈不上失望,他是在问谢一水,他的亲生母亲。 谢一水应该对他还活着很失望吧。 他被杀了三次。 第一次是他的未婚妻,他们承皇命,是以后要成亲的夫妻,那个杀手心软,没动手。 第二次是他的亲生母亲,在沈宅,杀他,为除后患,是祁太安的人救了他。 第三次依旧是他的未婚妻,她爱他的庶弟爱到发狂,愿意再杀他第二次,以求让庶弟脱离欺君之罪,还好洛心赶到。 他好像很幸运,三次都可以从死局中脱困,又好像不幸,亲生母亲和未婚妻都要杀他。 “母亲,你骗婚,是欺君之罪,谢家祸及全族。” 字字诛心,谢一水大笑起来,“我可真是歹毒啊。” “杀嫡子杀庶子,最后还因为自己的野心葬送全族。” 谢一水一面笑一面流泪,最后咳嗽起来,她本就病入膏肓,经不起如此大喜大悲,可她还在笑。 她一生筹谋算计,果然什么都留不住。 谢一水撞刀,死不瞑目。 沈若听见谢南轩死了之后,她也状若疯癫。 谢南轩洞房的时候,特别怕她,露在外面的手不停地抖,轻了重了都要黏糊糊地喊疼,哪个男子像他这样。 她还开玩笑,说不乖的夫郎会被她丢出去,谢南轩吓得赶紧伸手抱住了她,努力压制着害怕,带着哭腔说他一定会特别特别乖,不要再丢下他了。 身后就是她与谢南轩共度数个寒暑的地方,沈若跑进去,一把火全烧了,她任由烈焰焚身,只静静地看着挂在窗前的一幅画,画上谢南轩正在望着她笑。 火光漫天,将什么都烧了个精光,谢沈之争,收场居然如此惨烈。 祁太安的眼中也映进熊熊烈火,从来权谋斗争,不外乎如此。 …… 苏玉带人去谢家的时候,姚京墨正带着谢南轩从宅子里面出来,谢南轩还问姚京墨,是不是去见妻主。 原来谢一水没杀谢南轩,不受宠的庶子她尚且能收手,更何况是她一直疼爱长大的嫡子。 她一生心狠手辣,面对亲生血脉时,终于还是心软了。 …… 谢屿阔站在将军府的庭院里,有脚步声,他没回头,但已经知道是谁。 “洛心,你来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话里沾染上几分笑意。 “是。”洛心与谢屿阔并肩站在大树底下。 “我一直都记得你,无论是疯癫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 是洛心在那个喧闹的小镇里,救他于水火之中。 “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洛心有些犹疑地问。 “在沈府,见到父亲的时候。” “谢南轩他……” “谢南轩比我好,他至少有人爱他,我没有。”谢屿阔摇了摇头,他终于看向洛心,认真地问:“倒不如都不记得,是不是?” 洛心握紧拳头,到底还是没把谢南轩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谢屿阔。 她答非所问:“我要跟随将军去边境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谢屿阔愣愣地看向洛心,他就是颗死心,也该知道洛心此时提起同去边境的意思。 “只不过边境风沙大,”见他久不回应,洛心咬咬牙,“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理解。” 祁新阳可还在将军府里闹着呢,他不想跟着阮塘去边境吃沙子。 “我愿意。” 意料之外,洛心抬头,谢屿阔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书房内。 “我是小皇子诶,从小就被母皇父亲捧在手心里,我没吃过什么苦的。”祁新阳站在阮塘对面,与阮塘之间隔了张桌子,他手里拿着匕首,铁了心横在自己手腕上,“我不可能跟你去边境。” 阮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放在脖子上可能要比放在手腕上有用,更何况这个娇娇弱弱的小皇子,最怕疼了。 绕是如此,她还是哄道:“跟着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漫天的沙子,傻子才信你,我要进宫,我要去告你。”祁新阳气呼呼地将匕首拍在桌子上。 “陛下不会管你的,至于你父亲,”阮塘的语气更淡,“早已经出了京城。” “我去追父亲。” 祁新阳要往外跑,却被阮塘一把提溜住脖子拉了回来,“不许去。” 阮塘凶神恶煞,祁新阳的泪在眼眶打转,马上就要哭出来。 “眼泪掉下来,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哭。” 祈新阳马上收住,他软了口气,“妻主,我能不能不去,我就待在将军府里,保证乖乖的,不捣乱不惹是生非。” “不行,我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阮塘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坏蛋啊,祁新阳抓狂,怎么软硬不吃啊。 作者有话说: 是谁的心这么硬? 哦,是我。 但还是想要夸夸,三更很不容易的。(小小声) 第四十三章 三日后, 长乐宫。 谢沈两家的事犹如落在京城上的火星, 经有心人的东风,以迅猛之势,爬上了京城热议榜,直到榜首。 街头巷尾整整谈论了三天才停下, 今日是难得的寂静之日。 祁太安不关心百姓们骂了什么难听的话, 他们也该知道,即位的新帝不是龙椅上的傀儡, 仍旧宽宏,但最好不要招惹她。 一成不变的人乏味无趣,不讨人喜欢, 倒不如拿刀架在脖子上得几句真话来得痛快。 从祁太安回来的第一天、那个小宫女告诉她是淮叶元年时起, 她就已经是个疯子了, 疾风骤雨以证此心。 梦魇缠身也好, 骂名遍布也罢,既然权力在她手上,她想要的人也得在她手上。 还不够, 要在她身边,在她心尖上, 独一份。 将那些急于贪图谢家和沈家的折子扔到地上,祁太安心中更是畅快几分。 她叫人搬来火炉, 就架在院子里,那些折子烧起来火光也不大, 怎么就那样得寸进尺。 祁太安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她要收拾世家, 但偏偏还是有人赶着上来送死, 严家和程家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地往上递, 祁太安眼里的火光渐渐低下去,只剩下些灰烬。 她勾了勾唇,真当她会看呢。 谢家和沈家就是因为不信祁太安真有这个本事,才在祁太安这里一败涂地,想来,严家和程家也想试一试,黎问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也要来插手。 祁家的天下一时要姓顾,一时又要姓黎,忙也忙死了。 “陛下在烧什么东西,回头又该议论咱差点把长乐宫给烧了。”清晓匆匆进来,她刚从宫外回来,谢沈两家还有些东西需要打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深谙此理,不敢大意。 “姚京墨恍惚着给谢一水守了三天的灵,今早自刎了。” “想到了。” “至于谢南轩和沈若,属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她哪里是不知道,她是在等祁太安做决定,外面都在盛传祁太安会斩尽杀绝,绝不会让谢沈两家留下一个活口,但清晓一直跟在祁太安身边,祁太安的心思,她再了解不过。 “洛心今晨来回了朕,要带着谢屿阔回边境,活了一个,也不在乎再多活几个。”等到那炉子里一点儿火光也不剩,祁太安才扭头看向清晓,她眸子里都是冷意,“将他们两个送到原先谢屿阔在的那个别院,让人好生看着。” 明明心中怀有善念,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清晓在心里腹诽,但愿皇夫来了,你还冷得住。 “你以为朕是要放他们一马,朕又不是菩萨,他们的性命留着有用。”祁太安冷哼一声,又欲盖弥彰地补了话。 “您比如来佛都善良。”清晓没忍住,到底是损了一句。 祁太安不跟她计较,转而问起苏玉:“苏玉回来了吗?” “苏玉还在忙那件事,还要些日子才会回来。” “那阿晏身边不就只剩下了阮言?你挑两个好的,给他送去。” “苏玉早想到了,但皇夫都不要,说阮言已经够了。” 也就清晓敢跟她呛声,祁太安握了握拳,等到她都问完了,她才跟清晓算账。 “朕另外交代的事呢?” “也已经办好了。”清晓洋洋得意,论起得力,苏玉只能排第二。 该问的话都问完了,祁太安毫不怜惜地抬起手,在清晓的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拍完便扬长而去,即使她再借清晓一百个胆子,清晓也不敢动手打她。 清晓正揉着头,阮言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倘若是皇夫来请陛下过去,阮言不会如此慌乱,清晓抿着唇,觉得大事不好,凑上去问:“怎么了,怎么了,皇夫出事了?” 要是皇夫出事了陛下还不掀了整座皇宫?清晓想想就打了个哆嗦,她是知道祁太安真发起火来是什么样的。 阮言沉默了片刻,他甚至认为事情更遭。 “双鲤池?陛下好端端地把双鲤池填了干什么?”清晓也是一片惊愕,她这些日子都在忙谢沈两家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宫里,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陛下居然吩咐侍卫将双鲤池填了。 陛下是不是疯了,双鲤池是自皇宫落成时,工匠引活水修建的水池,历来是御花园游玩的好去处,鲤字更是好意头,代表着一片祥和,皇夫还喜欢去双鲤池边喂鱼…… 清晓的思绪断在这里,就凭这最后一条,陛下也该将双鲤池留下啊,阮言这么着急过来,那肯定是—— “皇夫知道了?” 阮言点了点头,“今晨皇夫想要去双鲤池喂鱼,我们两个绕来绕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是巡逻的侍卫告诉皇夫的。” “那完蛋了,”清晓心中一片轰然巨响,是什么塌了的声音,“皇夫让你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 祁晏回去一直闷着没说话,他从来都认为祁太安行事作风都自有她的用意,他根本不会过问她的决定。 但祁晏再通情达理,他毕竟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难过会疼痛,就会因为双鲤池不见而有些说不出口的气闷,一味压着只会更糟。 “我是过来请陛下去哄哄皇夫的。” 未央宫的人都成了精,居然知道第一时间来找祁太安去哄祁晏,果真如她当初所言,这宫里已经没有一个“好人”了。 未央宫,相思殿。 祁晏坐在窗前,那里一直放了张小桌,桌上有白瓷瓶,瓶里多半是祁晏每日亲自折下来的花。 未央宫的花一直未曾断绝,但祁太安看过去,瓶子里的花早就枯萎了。 自从望隐出事后,祁晏就一直失神落魄,自然不记得折花这样的美事。 落在祁太安眼底,刚好有一水缸的荷花,她覆上茎身,轻轻一掐,一朵荷花就落在她的手上,她又顺手掐了两片荷花,凑在一起相得益彰。 捧了这些,直到祁太安去抽枯花的时候,祁晏才回神,“你,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祁太安都很忙,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太早。 “来看你。”祁太安把枯花抽出来,将荷花放进去,宽大的衣袖在祁晏眼前飞舞,祁晏更加恍然。 他想问祁太安为什么无缘无故让人填了双鲤池,但他思来想去,又问不出口,他明明都已经二十七岁了,甚至长祁太安九岁,他的心思最是沉稳,不应该因为一个双鲤池而挂怀。 只是一个双鲤池。 可他就是在因为双鲤池而苦闷,他只是想去双鲤池喂喂鱼,看看那些鱼儿自由摆动的姿态,可双鲤池没了,祁太安亲自下的令,双鲤池已经是一片平地。 “阿晏前些日子在双鲤池落水,我心中不安,所以命人填了双鲤池。”祁太安不以为意,在她这里很合理,祁晏身边的望隐是顾家埋下的眼线,皇叔身边时时刻刻都隐藏着危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祁晏又掉进双鲤池里,她要清除祁晏身边的一切危险,要不是祁晏在乎望隐,她早要了望隐的命。 望隐不能杀,她只好命人将双鲤池填了,以此来平她心中的不安。 她本来以为她的这些偏执疯狂,会随着与祁晏相处日久而逐渐消散。 但没有,什么都无法抚慰祁太安焦躁的心,她在前世眼睁睁看着皇叔死在她面前,明明只是一道屏风,却有如天堑,生与死离得近,却越不过。 这是她得来不易的机会,她必须要牢牢抓住,不能放弃。 “那只是偶然。”祁晏怔怔地答,他不理解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祁太安就命人填了双鲤池。 “偶然也不行。”祁太安探进半个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整个人都凑在祁晏眼前,固执地道:“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世俗,生死,甚至祁晏萌发的退意,这些都不能。 上天让她回来,只有她回来,已经证明皇叔只能是她的。 祁太安松了劲,一只手仍旧撑着桌子,另一只手却将祁晏按住,离她更近。 她太急切,就像没有得到皇叔一样,不安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需要东西来安抚她。 比如祁晏的味道。 冷香缠绕,却是难得的甘甜。 可祁晏一把推开了她,未央宫的宫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祁晏红着眼,破天荒吼了一声,“祁太安,你疯了。” 他厌恶这份感情显露人前。 祁晏发丝凌乱,领口微乱,祁太安的眼中烧起来,她有着少年人和女子拥有的绝对武力,任何男子在她手底下都违抗不得。 相思殿的门一扇一扇地合上,最后才是那扇他们刚刚缠绵过的窗。 祁晏不知道为什么祁太安无缘无故地发疯,他分明不可能拗得过祁太安,但连日来的压力终于压垮了他。 祁晏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挣扎。 猎物挣扎自然会遭到猎人更深的报复,祁太安不想心慈手软,她的皇叔呢,她的皇叔呢,有谁见到了她的皇叔。 望隐不行,双鲤池也不行,她死命压住祁晏,自喉结往下,疯狂再生,这是种不治之症。 底下的猎物有了盈盈水光,荡漾在他的一双黑眸里,格外惹眼,祁太安一愣,手慢慢摸上那双眼睛,她认得这样一双眼睛。 她的皇叔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没有争执,两人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但本就摇摇欲坠、不细心呵护就会碎裂的情意,经不起这样的拉扯。 作者有话说: 双鲤池的鱼:太好了妈妈再也不用给我做饭了。 明天就会和好的,我会带女主去看看脑子的。(真诚)感谢在2022-08-17 22:31:07~2022-08-18 22: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 11瓶;小舟向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风声渐起,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太急, 让人毫无防备,祁太安站在相思殿前,檐下有双飞燕,她不想看见, 却也硬生生挤进她的眼里。 祁太安越来越烦躁, 打翻了旁边的宫灯,声响很快被雨声淹没, 经过刚刚的事情,未央宫的宫侍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陛下是宠皇夫,但那并不意味着她一时气急不会处置他们, 分明前两日还好好的, 皇夫与陛下恩爱缠绵, 帝王之爱果真深不可测, 那样深沉的爱也能起起伏伏,如此一想,到底是殿内的皇夫可怜。 雨大起来, 打得院中四处零落,就连那缸中的荷花也歪歪扭扭, 多娇贵的花啊,怎能承受得住如此风雨。 祁太安离雨幕太近, 雨已经溅到了她身上,她不管不顾, 甚至伸手去接廊上的雨, 她一意孤行, 不够清醒, 活该有此下场。 可雨太大, 她朦朦胧胧又想起蜀王府的那场雨,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流,握得紧留不住,摊开手掌则失去的更快。 哪个她都不喜欢,面色愈冷。 阮言在殿内伺候着祁晏换了衣服,也打来热水让祁晏重新梳洗过,只是有些痕迹遮也遮不住,祁晏努力擦了擦,皮肤泛红,更加欲盖弥彰,引人注目。 他脸上也起了薄红,自暴自弃地看向阮言,阮言应该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妻主与夫郎之间,本就是妻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夫郎只管顺从,他今日也该顺从的,只是望隐和双鲤池合起来让他心中烦闷,牵连到他和祁太安之间的感情。 太脆弱,祁太安又霸道,总是生杀予夺,想要就要得到,可偏生他们两个都沉溺在这份感情里,祁晏早就知道,只要别人对自己好上一点点,他就会把一颗心捧出去。 他早将一颗真心给了祁太安,他不信祁太安不知道,可祁太安还是怕他跑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归根究底,祁太安在他这里是不一样的,身份再三变换,他们好像都还没有习惯,也不知道寻常夫妻是怎么相处的。 他不是气祁太安的所作所为,他是气祁太安不相信他,违背他的意愿,他其实都知道,但心里就是有一股无名火,他下手砸了铜镜,才痛快几分。 “皇夫,”阮言将铜镜扶起来,出言宽慰祁晏:“陛下是太在乎你了。” 他看得明明白白,太在乎才会临时收手,转身离去,明明想要的人就在眼前,却什么都要克制,祁太安怕更进一步,什么都要碎得彻底。 是,拥抱时太用力,恨不得将祁晏勒进她的骨血里,祁太安从前不这样,祁晏心里还是挂念祁太安,也许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祁太安如此喜怒无常。 但祁太安一句都没告诉他,他有些担忧,问起祁太安,阮言答:“陛下在外面廊下。” 他又补了句:“奴听外面的声音,这雨势必小不了,虽已近初夏,但也难免有些凉意,陛下今晨又穿的单薄……” 未央宫的人都向着祁太安,苏玉是,阮言也是,祁晏推开窗,他一味闷在房里,倒是不知道外面的雨这样大,祁太安站在檐下,无知无觉,背影凄凉。 她太孤独,她自小就如此孤独,父亲早逝,母亲又是天子,没分得几分宠爱,祁晏的心一紧。 最终还是祁晏心软,他拿了披风出去,祁太安的目光混沌,等到祁晏替她披上披风,她眼中才清明起来。 她握住祁晏的手,喃喃了一句:“皇叔,我不喜欢下雨,更不喜欢这样的雨天。”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祁太安没再唤过他皇叔,她知道他心中所想,将所有习惯改了个遍。 她从小就害怕雷雨天,从前也是这样喊他皇叔,往他怀里靠,祁晏是祁太安唯一的依靠,可祁太安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拍了拍祁太安的手。 祁太安有些可怜,她蹭了蹭祁晏,像在这大雨中迷失心智的小猫,“阿晏,我错了。” 都说天子从不服软,可祁太安在他跟前总是她先低头,祁晏无端觉得自己自私自利,什么都要祁太安来哄他。 他明明才是应该要哄祁太安的那一个,年龄横在两人跟前,他却越发小孩子气,祁太安也幼稚。 两个都凑到一处去了。 “太安,你没错。”祁晏轻声道,他总觉得有时祁太安会割裂成两个人,一个叫他阿晏,一个叫他皇叔,像是隔着遥远的记忆相望,又一切都可望而不可即。 祁太安一定有事瞒了他。 到了殿内,祁晏催促祁太安去换衣服,她身上都快湿透了,祁太安还有很多话想说,可等到她换完衣服回来,她一句都没有了。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姜汤,氤氲之间,祁晏的脸若隐若现,可只要祁太安往前走一步,她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触到祁晏。 不是梦,不是阴阳两隔,祁太安多少有些安心,接下来面对祁晏的询问也含糊其辞。 “太安,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祁太安心中一动,可她从没想过要告诉祁晏,那些过往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不需要多一个人承受,祁晏也不必知道。 “没有。”祁太安很快回答。 “真的没有?”祁晏直直盯着祁太安,想要从她脸上瞧出一丝心虚来。 “真的没有,我怎么会欺瞒皇叔。”祁太安面不改色,她不觉得她的隐瞒是错的,所以理直气壮。 隔着桌子,祁太安忽然伸手摸上祁晏的脖颈,停在喉结上,那里一片都是红的,隐隐约约还有个印记。 祁太安心下了然,很快就收回了手,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将姜汤喝下去,太暖,浇不灭她心里的火。 “陛下易燥易怒,臣自然可以开方子为陛下调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陛下心里有心结,心结一日不解开,陛下心里的焦躁就一日不会消失。” 祁太安收回手,瞥了张太医一眼,老古板,怎么不去算命,连她心里有心结都知道了。 “要是解不开呢?” “陛下,佛说,凡事皆有定数,不能强求,要是陛下一味压制心结,其实到头来伤的是身边人。” 祁太安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她也有这样的担忧,但开口却是讽刺,“不知道张太医算命的摊子摆在什么地方,朕改日好去捧场。” 她是被看透了,才恼羞成怒,张太医不跟他们这位陛下计较,只是又嘱咐道:“陛下,握得太紧,伤人伤己。” 张太医很快退了下去。 伤人伤己,祁太安在琢磨这一句话,桌上沏着新茶,她将茶尽数倒光,只留下杯子,一个还不够,得有两个。 她伸手拿了一个,握在手中,太松,杯子掉到地上四分五裂,她心中一恍,太紧,她的力气又大,杯子在她手中碎开,她浑然不觉,任由那些碎片刺进手掌。 不能放手,这是她唯一的执念,那些细密的伤口,那些难以言喻的痛楚,都比不上她心中的不安与害怕。 这些才是伤人的利器。 任凭他人说了什么,她都不会轻易放手,祁晏她是一定会留在身边的。 皇叔喜欢她,她也喜欢皇叔,他们是两情相悦,迟早要白头到老的,这样一想,祁太安的心落下来,被她握在手中的碎片也掉了下去。 掺着血,多少有些骇人。 晚间祁太安又去了未央宫,天色已经暗下来,宫侍手里都提着灯,在路上穿行,望过去浩浩荡荡的一片,祁太安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分明只有提灯的阿沅。 “陛下,你身子不适吗?”阿沅担忧地看着祁太安。 这个丫头胆子太小,在她跟前永远都是绷直了身体,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朕没事。”祁太安摇了摇头。 一路到了相思殿前,祁晏站在那里等她,夜凉如水,何况是刚刚下过大雨,她三两步就走到祁晏身边,握住他的手。 她皱了皱眉,“凉。” 拉着祁晏进了殿里。 两人之间应该是有好多话要说,但谁也没有先开口,殿内一片沉闷,直到祁晏看见祁太安手上的纱布。 “手怎么了?”祁晏慌张地问,担心都快溢出来了。 祁太安被取悦到,弯了弯唇角,“碎片割的,不碍事。” 祁太安是天子,怎么会无端被碎片割伤,祁晏小心翼翼地捧起祁太安的手,他眸中沾了一层薄薄的心疼,余下都是水光。 很淡,但他没有遮掩,因此轻而易举就能让祁太安瞧见,祁太安就用那只手环住了祁晏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来,指腹蹭过祁晏眼角:“没事,行动自如。” 祁晏动来动去,祁太安却凑到他耳边,“阿晏,别动了,会裂开的。” 闻言祁晏马上老实地缩在祁太安怀里,任由祁太安动作。 太好骗了,祁太安心想,这么好骗的皇叔,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别人可不会像她这样心疼他。 轻轻一吻,但只是开始。 祁太安道:“阿晏,我们来做,没做完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朕行得不能再行了。感谢在2022-08-18 22:09:07~2022-08-19 20: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弱攻终生爱好者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早朝刚散, 荀尘并未像往常一样, 径直出宫门,有个小宫女来找他,奉了祁太安的旨意,要引他去长乐宫。 以往陛下有事都是让清晓来找他, 这个小宫女他看着眼生, 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踌躇在原地。 他身处礼部尚书之位, 从他的出身出发,即使他够出色,但在朝臣眼里, 他依旧算得上是高攀, 更何况世家眼热, 一直盯着他, 只等他露出马脚。 一个男子,不值一提,她们瞧他也多有轻视, 为了保住这个位置,他自当小心谨慎, 正在犹豫之间,身后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 更像是爱抚。 他惊异之下回头去看,眼底浮上一层厌恶, 果不其然, 又是秦时, 总是变着法子缠着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荀尘咬咬牙。 他压低了声音, 恼怒道:“我已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要仗着你是秦家千金就为所欲为。” 秦时笑开了,她喜欢此时的荀尘,身上的刺全部展开,都是冲着她来的,肯定扎手。 近日祁太安给她在朝中安排了个位置,不大,但她也能出入朝堂,她凑到荀尘面前,故意说道:“荀大人在想什么,是陛下要见我,我只不过刚好遇见了荀大人而已。” 她得寸进尺,离得更近,“你我故交,我打个招呼,再合适不过吧。” 荀尘躲开她,知道是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生了误会,但还是冷着脸,秦时其人,一如既往的恶劣。 “在下是男子,还请秦大人注意距离。” 这要是在外面让人瞧见了,他的清白可就说不清了。 秦时不死心地要去勾荀尘的肩膀,被荀尘急急绕开了,他的脚步更快,只想要赶快到长乐宫祁太安面前去避难。 长乐宫内,祁太安早已换下了朝服,她毕竟是帝王,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一样,威严总是在的,就算是笑着同人说话,也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她命人摆上了茶,只等人来。 荀尘和秦时一前一后走进芜华殿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个人早到了,坐在底下品茶,称赞了两句这茶太好,合该是陛下的东西。 “四海之内,无不沐浴陛下的恩泽,一草一木都该属于皇家。” 这样的话祁太安听得太多了,她不以为意,请荀尘和秦时入座。 转过去,荀尘和秦时才看清那人的相貌,竟然是工部尚书云鹤影。 祁太安命人邀他们两个过来再明显不过,荀尘新贵得宠,是祁太安的心腹,而秦时是祁太安信得过的人,那么由此推算,云鹤影也该是他们这边的人。 但此前他们从未听闻过。 “陛下。” 无论他们和祁太安关系再好,但长乐宫内不许逾矩,两人各自行了礼才敢坐下,清晓今日不在,荀尘心想,难怪是别的宫女来请他。 “云大人很有诚意啊。”祁太安伸手拿起一本折子,让阿沅递给荀尘和秦时。 “早就耳闻,黎相底下的商铺朝不保夕,原来是云大人的手笔。”秦时只扫了一眼,便明白其中深意,她散漫地开口,这位云鹤影平时默不作声,她云家也衰落下去,可如今实在是一鸣惊人,做事小心谨慎到,就连她和祁太安的人都查不到黎问那边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秦大人谬赞,我也只是想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心力不心力的倒是另谈,正如祁太安所言,云鹤影将这件事情摊开,确实是很有诚意。 她已经和黎问敌对,回不了头了,这件事情握在她们手里,只要云鹤影一有异心,她们大可向黎问那边泄密,云家既得罪天子又得罪黎相,可谓是得不偿失。 云鹤影不会如此蠢的。 连秦时这个不在官场的闲散人都能想明白,一向运筹帷幄的祁太安应该更加明白。 但会有顾虑,云鹤影此人,与平时大相径庭,足可见她心思深沉,这样的人最是可怕,用之前,肯定要斟酌几分。 茶倒是品了两三杯,祁太安不进入正题,他们也不好提,荀尘望了一眼秦时,秦时只是一味挤眉弄眼,他心头火更大。 这是她一贯的招数,她生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所以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还指望着略微低一低头,就能让人回心转意,做她的大梦去吧。 荀尘狠狠剜了秦时一眼,转过脸去,再没看她。 大概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祁太安随意与他们聊了些家常,更是让人添了茶点,茶点个个精致,但大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没什么心思在茶点上。 很快,清晓回来了,她向着祁太安微微点头,不止落在了祁太安眼里,其余三人也一样看见了。 许是没想瞒着他们,云鹤影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她表现得那样气定神闲,要和祁太安合作救云家,她心内比谁都忐忑。 “要是你再不回来,朕就要吩咐膳房准备些三位大人爱吃的菜肴了。”祁太安半开玩笑。 “那是属下打扰陛下和三位大人雅兴了,该晚一点再回来的。”清晓眨了眨眼睛,站到了祁太安身边。 此时荀尘总算是知道了,陛下为什么一直在拖延时间,原来是在等清晓回来,她派清晓出去,应该是为了查证一些事情。 “请你们过来,是朕准备对其余的世家下手了。”祁太安开门见山,殿内的气氛有了细微的变化。 谢沈两家刚刚倒下去,此时收拾世家刚好借这股气势趁热打铁。 “哪一位?”荀尘问道。 他倒是想要将贪图他位置的人都一一除掉。 “程挽星、严知乐。”祁太安停了停,稳重中含了一丝兴奋,“还有黎问。” 荀尘和秦时都有些讶异,六部里的世家,原先只除去一个兵部秦家,现下还要撇去一个工部的云家,那剩下来的程家和严家,自然会是祁太安的眼中钉,要对程挽星和严知乐动手,他们并不意外。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一个黎问。 黎问受先帝器重,是先帝亲自许她丞相之位,她在位多年,又会笼络人心,势力雄厚,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把她拉下来。 就连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事情不够大的秦时都出言问:“陛下,是不是太快了?” 对黎问动手,必须一击就将其置于死地,否则等到她回过神来,她一定会对祁太安动手,她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本事。 对付她这样的老狐狸,还是小心为上。 太着急了,秦时有些奇怪,祁太安向来是稳扎稳打,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动手,她不应该在黎问上面如此着急啊。 秦时和祁太安是知己好友,她自然担心祁太安,连秦时眼里都有担忧了,祁太安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快才能让人措手不及。” 她已经下定决心,正如秦时所言,本不会这么快对黎问动手的,黎问这个人,太懂得周旋和隐藏自己的实力,不好动,但发生了一件旁的事情,迫使祁太安不得不尽快动手。 更何况谢家和沈家倒了,他们连诱饵都有了,虽然冒险,却也是绝佳的机会。 “孙亦桥是黎问的学生,她想要礼部侍郎的位置,这又何尝不是黎问的属意。” 否则借孙亦桥五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嚣张。 黎问虽是丞相,六部里多多少少也有她的人,但始终不到高位,六部一直牢牢被世家把持着,现如今没了一个谢家,她自然也贪图起来。 一旦有了缺口,贪心的人就不会放过。 “陛下的意思是?”荀尘隐隐有了猜测,快要脱口而出了。 秦时比他快一步,她漫不经心地道:“二桃杀三士。” 既然程挽星、严知乐、黎问都想要谢家沈家的势力,那就放手让他们去争好了,利益之前哪有什么朋友可言。 就算在此前,程家与严家达成了什么协定,但在这件事面前,都要碎裂。 可这三个人都不是轻易上当的人,所以祁太安道:“这其中需要你们的推波助澜。” 要让本就不是很牢靠的关系破裂,计策有成千上万条,秦时碰巧就很擅长这样玩弄人心的东西。 她兴致勃勃:“臣定不负圣意。” 本是权谋争斗,但却加深了荀尘心中对秦时的厌恶。 爱慕时,只觉得秦时随性而为,不受世俗拘束,不爱时,秦时就成了诡计多端的负心人。 她本就诡计多端,想着想着,荀尘不由得望向了秦时,秦时正咧开嘴冲他笑。 荀尘别开目光。 祁太安也看了秦时一眼,“辛苦秦卿了。” 等到荀尘和云鹤影走出去,秦时还停留在原地,她同祁太安再熟悉不过,祁太安方才的眼神分明是要她留下来。 许是有旁的话要单独告诉她。 “你与荀尘如何了?”祁太安开口便问。 “你操心这个干什么?”秦时有些意外,但还是含糊地答:“快要在一起了。” “朕没瞎,荀尘比此前更厌恶你。”祁太安冷哼了一声。 “那我能怎么办。”秦时难得地发了脾气,她这样的人最是得过且过,也难有一个执着的人。 “你若是真喜欢他,你得用真心去对待他,你既然下定决心要他,就不该还去招惹别的人。” 祁太安真心实意,但倘若秦时听不明白,也就算了。 秦时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她明明一直都是用真心待人的,只是真心的时间太短。 她闷声答:“知道了。” 她抬眼看祁太安,“只有这个?” “还有旁的,我需要你帮我盯一个人。” 第四十六章 商议后的第二日, 祁太安就召了程挽星、严知乐, 还有难得拖着病体来上朝的黎问入长乐宫芜华殿。 黎问是清晓亲自去请的,其余的话一字没提,清晓只道:“方才早朝时,陛下见黎相脸色不好, 担忧不已, 特命奴婢来请黎相到长乐宫,太医已经候着了。” 不过是见太医这样的小事, 黎问放下心中的警惕,“劳陛下惦记。” 果然祁太安还是要奉承她的,这小小的新帝, 比起先帝, 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黎相, 请。” 太医等在内殿, 说是得了新的法子,要配以针灸,黎问信以为真, 去了内殿。 内殿与外殿隔了两道门,祁太安有心让人将门都打开, 接下来的话,黎问不听不行。 很快, 程挽星和严知乐就到了,时辰刚刚好, 不早也不晚, 够黎问沉默着听完全程, 祁太安勾了勾唇。 “朕这几日细细看过两位爱卿的折子, 两位爱卿也知道, 谢家和沈家的势力非同小可,朕必须交给有实力而朕又信得过的人。”祁太安的话意味深长,程挽星和严知乐交换了眼神,她们两个的态度倒是出奇地一致,大概是在外面商量过。 “陛下,”程挽星先开口,她头发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臣才疏学浅,谢家自然该交给严大人,至于沈家么——” 程挽星笑了笑,自谦道:“臣以为可以胜任。” 真够谦卑的,将谢家和沈家一分为二,程家一份,严家一份,真当祁太安是傻子,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的黎问不客气的笑了笑,户部和礼部怎么会落入她们手里。 “怎么,程爱卿是在质疑朕的决定。”祁太安不悦道,暗藏杀意。 想来程挽星也是真够放肆的,竟敢在她面前提出如此想法。 程挽星心头一跳,早知陛下已非当初那个好拿捏的太女,但也难以想象会有如此大的威压,程挽星不着痕迹地看了严知乐一眼。 严知乐会意,她上前一步,要为程挽星开脱,“陛下,程大人也是为朝堂着想,更是为陛下着想。” 殊不知此言一出,祁太安更加生气,她当即摔了东西,“放肆,就凭你们两个也来图谋朕的天下。” 转变太快,殿内的气氛冷得彻底,这是在将谋反的帽子往她们两个头上戴啊,程挽星和严知乐跪了下去,连声高喊:“陛下息怒。” 只要知道她们这畏惧样子全是装的,她们仗着世家,祁太安不敢收拾她们,祁太安心里就更加不快意,历年来,有哪个皇帝不受世家的桎梏,这些阳奉阴违的东西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祁太安冷冷笑着,她迟早要让这些世家从此断绝。 “陛下的决定也是你们能够左右的,真是放肆。”黎问从内殿出来,她脸上也有薄怒。 程挽星和严知乐没想到黎相也在,两人眸中皆闪过一丝危机,黎问肯定是要横插一脚的。 “陛下,你只管按照你的心意行事便可。”黎问笑眯眯地看向祁太安,倒像是忠心耿耿。 只是祁太安再清楚不过这老狐狸的把戏,她道:“朕意已决。” 二桃杀三士,要开始了。 未央宫。 苏玉还没回来,又听说祁太安召了三位大人谈国事,祁晏兴致缺缺地想,估计她又要晚上才能过来。 要是三宫六院七十二侍君,遇上这种时候,祁太安怕是不会来看他,他太无趣,又总是惹祁太安不快。 倘若其他人家,遇上个如此不识趣的夫郎,妻主大概不会再上心。 往往他尽力想要讨得某些人的欢心,却总是事与愿违,他既嫁给祁太安,就是要好好同她在一起的。 祁晏庸自想着,自顾自地陷在一份苦闷里。 用过早饭之后,阮言过来告诉他,“清晓驾了车,在外面等皇夫。” “驾车?是要去什么地方吗?”祁晏侧过头看向阮言。 “奴不知,皇夫去了,就会知道了。” 祁晏心底压抑着一个猜想,他去换了衣服,越靠近马车,心就跳得越快。 到了马车前,清晓掀开车帘,祁太安坐在里面,她探身出来,一把就将祁晏拽了上去。 祁晏刚好落在她怀里,他永远都是这样,即使再亲密不过,总要悄悄低下头,挡住脸上的红晕。 祁太安大方地搂住他,手没放过捉弄他,一旦动心,便再也舍不下了,时时刻刻都想见他。 “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过来。”祁晏小声说。 祁太安起了坏心,她问道:“阿晏,想我了?” 这些问题,祁晏向来是羞于回答的,他虽年长祁太安九岁,但有些事情,他太生涩,生涩自有生涩的好处。 得不到回答也没关系,祁太安已经被祁晏的反应取悦到。 “是。”细若蚊声,祁晏通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勾住祁太安的脖子。 今日祁晏太主动,窝在祁太安怀里又是秀色可餐,祁太安半分不对劲都没察觉到,只是说了一句:“别闹,阿晏,在马车上不方便。” 祁晏略微白了白脸,原来祁太安只是当他想要,他咬了咬牙,他也不是情|欲如此旺盛之人。 但祁太安一时在兴头上,隔着衣物摸他腰间的软肉,全然没看见。 马车走了许久,还不停,应该已经出宫了,中间祁晏想掀帘子去看,但都被祁太安按住了手。 她轻声呢喃:“就快到了……” 祁太安的后半句还没出来,马车就停了下来,清晓早已不见了踪影,露在祁晏眼底的是一条小溪,他觉得有些眼熟,奋力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来—— 那日清晓带他穿过一片桃林,也是此景,只是当初落尽桃花遍地的桃树早已经郁郁葱葱,他才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这是?”祁晏回头去看祁太安,欣喜在他脸上显而易见,所有不快不安都在此刻消弭。 “我让清晓来看过了,荷花全都开了。” 依旧是一叶扁舟,祁太安先跳上去,她朝祁晏伸出手,昔日的景象与如今重叠在一起,祁太安仍旧站在那里。 还是那两个人,只是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当时他动心了却不敢承认,只想要赶快逃离祁太安,远离这份背德的关系。 但如今,他递出手,却是心甘情愿的。 小船微微晃了晃,水面起了一层波澜,祁晏缓缓坐了下来,今日的天更蓝,连带着那一群涌动的绿云都格外瞩目。 不是彻彻底底的绿云了,其间总是夹杂着粉粉的彩霞。 那日来尚未开放的荷花,果真如清晓所言一样,全都开了,祁晏触手可及,他从没有如此般,被数不清的荷花环绕着。 他实在是太过欣喜,这份欣喜落在祁太安眼里,祁太安也笑了笑,只要祁晏开心,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美人如花隔云端,正巧路过一朵荷花,借着它的遮挡,祁晏小心翼翼地吻了祁太安一下,擦过脸颊,荷花过去,一切如常。 祁太安顺手拉过荷叶,刚好挡住他们两个,太深又太眷恋,等到祁太安松开荷叶,她还和祁晏吻在一起。 因为太喜欢,总是想要靠近,祁晏咳了几声,他总是不擅长这样的事情,但还好,祁太安无师自通。 接下来她老老实实地去划船,碧波荡漾,这里足可以让人忘却天地,只余下远处的青山,身边层层叠叠的荷花,以及眼前的人。 心上人。 这片荷塘太广,无论划了多久,也不见边际,犹如落入藕花深处。 祁晏喜欢荷花,总也看不尽,祁太安索性不再划了,任由小船飘荡。 湖上有风,日光又都被这些荷叶兜住,只余下影子落下来,不见热,倒是有几分惬意。 祁晏忽然有言:“不知道有没有人有如此福分,住在这里。” 不见人,茫茫的一片全是荷叶,但想来应当是有的,总是有世人过着让人难以料想的神仙日子。 看山看水看花,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祁晏就想住在这里,累了就在船上和衣而眠,但他没说出口,他的日子已经够好了,不需要再贪恋别的。 祁太安总是毫无顾忌地将他想要的一切都给他,祁太安应该在朝堂之上,而不是乡野之间,他不应该贪得无厌。 祁太安径直躺下来,祁晏枕在她的手臂上,眼中的日光晃荡,晕开夏日独有的颜色。 祁晏忽然有些困倦,船在荷塘里飘着,晃悠悠的,谁也没有去管。 “皇叔。” 祁晏朦胧之间听见有人叫他,他应了一句。 “阿晏。”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过去揽住。 “我爱你。” 有片荷叶被风刮断,倚在边上,直直刮过祁晏的脸,他清醒了大半,那些话更像是梦里的呓语,可祁晏听得真切,他猛的坐起来,回头去看时,祁太安正望着他笑,眼中哪有半分刚醒时的混沌。 睡着的只有祁晏,他有心事,所以晚上总是睡不着,他又小心翼翼没让祁太安发现,这才在船上困倦。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尽力遮掩,“你怎么没睡着?” “我贪恋宫里的床。”祁太安这话有几分委屈,明明祁晏就在她怀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光有吻怎么能够。 她太年轻,总要做年轻该做的事。 祁晏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过来,他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往那些地方上想。 “那,那我们这就回去?” “不急,我吩咐清晓黄昏时来接我们。” 祁太安也坐起来,她伸手揽过祁晏,整个人都贴在祁晏身上,她道:“到了黄昏,远处烧霞,那才好看。” 连带着青山绿水的一片,晚霞倾泻下来,恍若暮山紫,其中又夹杂着半点红,与这荷塘连在一起,犹如身在画中。 “今日带我出来,只是想看如此景色?”祁晏问道。 “是,我既许诺阿晏,便言出必行。” 她要带祁晏来看这满塘的荷花,有谁会这样郑重对待那一句玩笑话,更何况祁太安朝事缠身。 祁晏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祁太安是真心喜欢他的,还会永远喜欢他。 他伸手搂住祁太安。 作者有话说: 阿晏如此胡思乱想的原因之后会有解释,大家不用担心。 第四十七章 相府。 “老师近来身体不好, 还望多多保重。” 孙亦桥这几日来得勤, 大概也是听到了风声,指望着黎问得到谢沈两家的势力之后,许给她礼部侍郎的位置。 她本就是黎问的学生,黎问自然不会亏待她, 但功夫总要做足, 毕竟黎问的学生众多,又不是只她一个。 黎问虽然选中了她, 但她心中仍旧不安。 她算不上是最有才智的,出身也不是顶好的,她在黎问这里, 其实全无用途, 既然黎问选中了她, 她就必须要让黎问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值得的。 她值得黎问为她用心。 “劳你挂心。”黎问倚在榻上, 屋里点着她喜欢的香,这香也是孙亦桥送的,能够凝神静气, 果然一旦有了利益的驱使谁都是用尽全力。 黎问从前就不知道她这个不声不响的学生原来还会调香,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你不用担心,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黎问阖着眼, 算是给了孙亦桥一个承诺。 “学生谢过老师。”孙亦桥俯身下去,以头触地, 能得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 只是孙亦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嫉妒, 一旦事成, 她头上却是个男子压着, 一个寒门出身的荀尘,竟然也配得到陛下的青睐。 黎问瞥了孙亦桥一眼,她熟知人心,一看便知道孙亦桥心中在想些什么,那个荀尘是不值得,但远没有到动手的地步,听说他还和秦家的小姐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 果然如此,不然就凭荀尘一个男子,又是那样的出身,是怎么能到如此高位的,想来这其中定有秦时的举荐。 只是荀尘早已不年轻,又牙尖嘴利,能讨得秦时多少时日的喜欢。 “阿桥,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但凭老师吩咐。” 孙亦桥走后,一道暗影落到黎问眼前,黎问问道:“有消息了?” 暗影将纸条奉上,黎问抬手拿过来,她手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映着雪白的纸张,倒是有几分吓人。 等到她看过之后,她的表情则更加骇人,那张纸被她迎着烛火烧掉了。 她手底下的商铺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出事,前几日唯一幸免于难的玉器店里,有两个客人吵起来,砸损大半玉器,等到掌柜找人算账时,那两人早已经逃之夭夭。 方法太下作,商铺向来是开门做生意,这样一闹,她的好几家店铺都因为这些东西而关了门。 她却半点线索都摸不到,谁都知道那些店铺是谁手底下的,那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招惹她的。 她怀疑过很多人,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一位,那她对这一位动手,不算太冤。 …… 荀尘刚刚从宫里出来,云鹤影和秦时那边已经开始,消息这时候应该到了黎问手里。 他正这样想着,刚好路过相府,他便伸手撩开帘子看了两眼,一切如常,黎问那样的人,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也不会显露出来。 人前不露短,黎问从来都知道。 刚刚转过街角,荀尘迎面遇上了孙亦桥,街道宽阔平整,足以同时容纳两辆马车,但孙亦桥知道马车上的是荀尘之后,她有意为难他。 荀尘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更何况他的官阶还在孙亦桥之上,荀尘正想下去理论,却被秦时按住,秦时可比荀尘还要不客气。 荀尘顶多是和孙亦桥吵几句,秦时却径直将手中的匕首扔了出去,她不想杀人,只是为了警告。 孙亦桥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当即下了马车要与荀尘理论,甚至扬言要去宫里祁太安面前告荀尘的状。 世道不容男子,男子为官已经不易,孙亦桥想,到时祁太安肯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荀尘没出来,倒是秦时掀开了帘子,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恼羞成怒的孙亦桥,笑了笑,眸子中仍旧只有冷意,“孙大人,我刚回来不久,身上的江湖气还没除尽,没关系吧?” 嚣张,不屑一顾,秦时比她母亲秦之宜还要霸道。 “荀尘你居然跟女子同乘一辆马车,你恬不知耻。”孙亦桥没法找秦时的麻烦,只好针对荀尘。 “我的马车坏了,幸好荀大人愿意载我一程,怎么,”秦时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一把匕首,隐隐对着孙亦桥的脑袋,“你有意见?” 孙亦桥慌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头,赔笑道:“下官不敢。” 她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却听秦时一声,“且慢。” 她以为是秦时不打算放过她,正想要争辩几句,即使秦时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名门贵女,她也是黎问的学生,她们两个算得上是平起平坐,秦时不要欺人太甚。 但秦时只是微微一笑,“匕首还给我,那是陛下御赐的。” 莫大的羞辱,孙亦桥将插在车厢上的匕首□□,还不敢径直丢出去,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秦时之后,她才擦了擦汗,让小厮继续赶车。 秦时沉声道:“阿北,跟上去。” 阿北和往月都在外面,没了阿北,往月还可以赶车。 “怎么了?”荀尘问。 “车上除了孙亦桥之外,还有一个人。” “所以你才朝孙亦桥扔了匕首,只是为了确认是不是有第二个人?” 荀尘说完就后悔,他这话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吃味。 秦时笑开了花,她往荀尘跟前凑,“当然不是,我是为了给你出气。” “放屁。”荀尘骂骂咧咧。 “一个男子,怎么总是如此粗鄙。” “我乐意。” 他今日不是跟秦时一起进宫,只是恰好在宫门外遇上了,当时秦时的马车莫名其妙坏了,她说有急事,荀尘信以为真,但看秦时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哪里有急事。 荀尘不由得想,恐怕就连马车坏了,也是秦时故意为之。 秦时捞着车帘,孙亦桥的马车早就看不见了,她却道:“你信不信,是黎问要对程严两家出手了。” “意料之中。” 只是荀尘并不知道,黎问要如何动手。 “孙亦桥是黎问最平庸的学生,但黎问却选中了她,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孙亦桥的姐姐是孙尚娴。” 秦时靠在角落里,身上涌现一些荀尘却没看见过的东西,荀尘一直以为秦时不学无术,只是沉溺情爱,但此时此刻,荀尘忽然发现,他一点儿也不了解秦时。 当初秦时可是先他一步说出二桃杀三士,她这样的人,本不该知道才对。 “孙尚娴许多年前,处理过一桩案子,当时牵连甚广,涉及程挽星的嫡女。” 她就是因为想不明白黎问为什么挑平平无奇的孙亦桥,才去查的,结果就查到这样的内情。 黎问早有心于谢沈两家的势力,当年那桩案子,世家都或多或少牵连其中,程家陷的最深,黎问选孙亦桥,意图昭然若揭。 孙尚娴虽然早已避世,但如果是她妹妹求她,她速来疼爱妹妹,最终还是要心软的。 “是什么案子?” “在世家眼里不大,只不过死了几个侍君而已,这些人命薄,压不过世家,最后不了了之,倘若有黎问的支持,将这个案子重新翻出来,首当其冲倒霉的必定是程挽星的嫡女。” 秦时只是就事论事,殊不知每一句都将荀尘得罪的彻底,荀尘恨得牙痒痒,反正在这些世家贵女的眼里,他们这些男子从来不值钱。 命如草芥,恐怕在秦时眼里也一样,她不是向来流连花丛吗? 天下的女子都一样,只是犯了天下女子都会犯的错。 “停车。” 快要到秦府了,荀尘却要赶秦时下车,秦时莫名其妙,荀尘却是半分不留情面,“秦大人是秦家的千金,我高攀不起。” 说完就扬长而去。 秦时只好自己走到秦府门口,刚要进门时,阿北回来了。 “孙亦桥进了相府,与她同行的也是一位女子,与她有五分相似。” 果然是孙尚娴,接下来她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 第四十八章 最近的祁晏有些奇怪, 时常坐着一个人发呆, 有时候需要祁太安唤好几声才会回神。 晚上也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胃口也小了下去。 还喜欢粘着祁太安,平常他太有分寸,懂得祁太安是天子, 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他从不主动提什么,祁太安来得早或晚, 他都不在乎,只要祁太安来了就好。 可这些日子,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挽留祁太安, 变着法子询问她能不能留下来, 既然祁晏开口, 祁太安再怎么样也舍不得。 只是前朝事情太多, 孙尚娴带头翻案,背后又有黎问的支持,程挽星焦头烂额, 但已经是困兽之斗,至于严知乐, 经此一事后她发现黎问确实是深不可测,她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她, 于是先发制人。 祁太安每日都要与荀尘、秦时还有云鹤影见面,毕竟是两个世家一个丞相, 许多地方都需要盯着, 必要的时候, 还要添把火。 她只好柔声哄他, 约定等这件事情一完, 就好好陪着他,祁晏红着眼睛,他不愿意,但也还是点头了。 祁太安觉得不对劲,吩咐阮言为祁晏请太医来看一看,祁晏不肯,他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事情,请了太医又要让祁太安担心,他就是想要祁太安多陪陪他而已。 他太喜欢祁太安了,任何喜欢妻主的夫郎都希望妻主能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也不例外。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也不明白怎么会如此难过,他自己也难以启齿,他不想做拖累祁太安的那一个。 他本来都已经够没用了,不想再没用。 小厨房那边,大同为了哄皇夫开心,换了太多菜色,但祁晏还是吃得很少,起初大同以为是夏日到了,所以祁晏才胃口不好。 可到了如今,祁晏都没有缓过来。 祁晏是蜀地人,偏咸辣口,可现下他喜欢的那些蜀地菜,根本动都没动。 反倒是他不喜欢的酸甜口,剩的不多。 大同跟阮言不一样,阮言还年轻,不及他有经验,他敏锐地发现有什么不同,又试了一试,果然还是酸甜口的东西祁晏吃的比较多。 他要阮言一定请太医来为皇夫看一看。 “皇夫他不愿意。”阮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也很担心皇夫,但祁晏下定决心,任凭阮言怎么劝都没用。 苏玉不在,阮言不像苏玉,苏玉一旦定下来,就算是祁晏不乐意,太医也一定要来看。 他没有苏玉的那份魄力。 大同点了点自己的肚子,他以为他暗示得再明显不过。 谁知道阮言却慢慢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问:“你来葵水了?” 大同:“……” 他还是喜欢和苏玉那样的聪明人说话。 他无可奈何地解释,“皇夫,可能有了。” 这下阮言终于明白过来,他太惊讶,表情都有些收不住,“真的吗?” “八九不离十,你还是让太医来看一看。” 阮言不通男女之情,但大同也尚未婚配,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大同,“大同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同正背对着他洗菜,闻言身子一僵,“猜的。” 阮言也没有再多问,他的心思都在祁晏身上,他得尽快让人请太医过来,要是真的,陛下和皇夫都会开心的。 大同的目光一暗,他摇了摇头,继续洗菜,既然已经知道皇夫的口味,今天晚上的膳食想必应该会让皇夫喜欢。 入夜时分,宫城无端喧闹起来,听起来像是很多人的吼声,其中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桐花一愣,与旁的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未央宫里的都是暗卫,他们是不可能会听错的。 宫城之内一旦出现刀兵,只有一个可能——有乱臣贼子谋反,桐花被这个猜测震惊到,苏玉不在未央宫,但好在未央宫的人都训练有素,大门早已经被关上,有他们在,皇夫不会有危险。 唯一的问题是,皇夫和阮言都不见了。 …… 正如大同所言,阮言吩咐人请来太医为祁晏诊脉,喜脉很容易就会被医者探知,祁晏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祁晏既开心,又忧虑,他自然盼望着能和祁太安有孩子,他最最想要的就是夫妻和顺,儿女承欢膝下,但最开始和祁太安在一起的那种胆战心惊又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祁太安,只是直到入夜,祁太安都没过来。 祁晏想,祁太安不来,他还可以去见她,他要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他与阮言抄了近道,一路往长乐宫去。 …… 此时的长乐宫早已被黎问手底下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祁太安站在殿前,冷眼看着远处的人,最后逡巡的目光停在黎问的脸上。 黎问曾以病体多次告假,可她此时身穿盔甲,一双眼睛犹如鹰眸,势在必得地觊觎着祁太安的位置。 祁太安倒是听说过,先帝年轻时好战,黎问也会些拳脚,算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 她让太医多次为黎问诊治,却没想到太医也没探查出来,黎问哪里是今日黄花,她分明是老骥伏枥。 前世谋反的是顾昭然,祁太安笑起来,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将黎问这样的人逼到起兵的地步。 只是程挽星犹作困兽之斗,何况是黎问。 “陛下早有言,这天下我与她共分,她走后,理当是我坐那个位置。”黎问大放厥词。 什么位置,不过是被层层叠叠的尸骨堆积上来的龙椅,祁太安坐在上面,时常能闻见血腥气,但她并不讨厌,龙椅上还有权力,这份权力让她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睥睨天下,再比如将皇叔牢牢握在手里。 权力当真是一旦拥有,便再也舍弃不掉。 “不过是些小把戏,黎相犯得着跟朕兵戎相见吗?”祁太安明明被刀剑所指,却依旧从容淡定。 黎问抿着唇,二桃杀三士在她眼里确实是小把戏,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在利益的驱使下上这样的当。 她需要礼部与户部,她以为她将程挽星、严知乐都斗垮以后,就能得到那些势力。 等到她如愿以偿享受胜利的时候,她才突然回过神,她难得心悸,她做事从来胜券在握,除了早年心悸过,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慌的感觉了。 程家和严家是倒下去了,但程挽星和严知乐殊死相搏,她黎家的势力也耗得差不多了。 她还同时得罪了两大世家,祁太安是在逼她上绝路。 绝处也会有逢生的机会,她索性杀入宫廷,自己来当这个皇帝。 她倒要看看祁太安如何走出绝境。 “你有幸成为去陪陛下的第二个皇女,陛下喜欢你,多过喜欢三皇女,见了你必然欢喜。” 如此狂悖之言,清晓听不下去,想要动手,祁太安却对她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 黎问拉开弓箭,对准了祁太安,她要亲自杀祁太安,但祁太安却丝毫不见慌张,她拍了拍挡在身前的清晓。 清晓虽然不愿意,但还是退了下去。 “黎相真要杀朕?” “是。”黎问毫不犹豫。 “黎相不怕名不正,言不顺,朕将位置让给你,天下人未必就以为朕是心甘情愿的。” “你不用太操心。” 她既然敢反,就一定是事事准备周全,黎问拍了拍手,长乐宫内,祁太安身边,有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走向了黎问那边,手里还拿了个黄袋子,是玉玺。 “看来朕的身边真是藏着不少人啊。”祁太安感叹。 谢家的,沈家的,顾家的,如今还有黎家的,她身边的侍卫果然鱼龙混杂。 “是啊。”清晓冷冷笑了一声,负责保护祁太安的侍卫一律由清晓统管,插进来这么多人,无异是在打清晓的脸,清晓羞愧的同时,更在担忧祁太安的安危。 她的动作更快,随着她的飞镖飞出去,高楼上的弓箭手也开始动手。 早有埋伏,秦时站在高楼上,她道:“黎问,想当皇帝,下辈子吧。” 箭雨之中,不过须臾,胜负已定,到最后就活了黎问一个,是祁太安要留她性命。 “黎相,你的势力虽广,但在军中,其实就一个。” 刚刚被清晓杀死,死不瞑目的卫军统领,黎问想要起事,势必要去找她。 只要祁太安让秦时盯住卫军统领,便可洞悉黎问的一切动向,早作部署。 黎问走了五十步,祁太安却走了一百步,就像一盘刚刚开始的棋,祁太安已经纵览全局。 好手段,好心计。 殿前祁太安的面容被火光映照着,恍然间有些像先帝,但却是比先帝更冷,更无情。 黎问不由得怀疑,祁太安的血都是凉的,她这样的人,冷血多疑,毫不手软,简直是天生的权谋者。 她难道真的没有弱点吗? 祁太安一步一步走到黎问身边,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祁太安笑容森冷,“黎相,你可服气?” “祁太安,你如此冷心冷情,想必对待你那位名义上的皇叔也是虚情假意吧?” 祁太安眼中杀意渐浓,皇叔是她的死穴,她不明白黎问此时提及祁晏干什么。 她在沉默,祁晏站在长乐宫宫门前,将祁太安的沉默尽收眼底。他紧紧攥着手,祁太安沉默了,她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自己。 祁晏被这个认知惊到,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只有腹中火热滚烫,像是一团火,在绞着疼,他死死按住小腹。 明明已经神志不清,整个人摇摇欲坠,但祁晏还在硬撑着,他在等祁太安的答案。 “皇夫!”阮言急急唤了一声。 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祁太安几乎是飞奔到祁晏身边,她抱住祁晏虚软的身子,祁晏整个人都抖得不像话。 他的脸上全是冷汗,迷迷糊糊地往祁太安怀里钻,颤着声音道:“疼,太安,我疼。” 他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他因为祁太安的沉默而心如刀割,但此时此刻面对汹涌而来的痛楚,他还是循着本能,喊着祁太安的名字。 祁太安的心太慌,她紧紧握住祁晏的手,她的手也在抖,“阿晏,我在这里。” 清晓已经去请太医,祁太安看向阮言,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阮言几乎站在刀尖上,他的声音因为担忧而溃散,“皇夫有孕了,他是来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的。” 祁太安周身冷得彻底,好消息?她的手上一片濡湿,只怕要成坏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都没事都没事,大家放心。 第四十九章 “陛下, 陛下。” 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殿中, 祁晏被放在榻上,脸色隐隐露出如死一般的灰败,手仍旧牢牢拽着祁太安的衣服,还在呢喃, 但太碎, 祁太安就算凑到祁晏面前,也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如此场景, 让祁太安犹如回到梦魇之中,抬眼便是一张陶苇杭的脸。 她在嘲笑祁太安,就算是让祁太安重来一次又如何, 祁晏不也照样保不住。 梦魇缠身, 祁太安失神, 她眉间太冷, 又透出绝望,张太医唤了好几声,她才看过去。 “请陛下让开, 臣要为皇夫施针。” 祁太安伏在榻前,自然挡住了太医, 清晓察觉她情绪不对,上前来扶她, 柔声宽慰道:“陛下,会没事的。” 可祁太安仍堪不破这困境, 还是张太医看出她心结所在, 告诉她:“陛下, 皇夫没事, 可若是再拖下去, 神仙也难救啊。” 果然,祁太安松开了手,她最在乎的就是祁晏的性命,别的都可以舍。 手掌上仍有触目惊心的红,祁太安的眼里也几乎一片血色,她胸中还有暴烈的火在燎原,到了殿外,祁太安依旧痛苦不堪。 黎问被押在殿下,看见祁太安出来,她露出一个笑容,败者挑衅赢者的笑容。 她一早便看见了祁晏,所以故意那样问,明明都已经是阶下囚了,也要拼死拖个人下水,祁太安走到黎问身前,毫不手软地甩了她一巴掌。 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不够浇灭她心中的不安,她心中的火气,祁太安咬着牙,长乐宫之内,鸟雀不敢栖。 “把她给朕拉下去,凌迟处死。” 唇间有血腥气,祁太安没管,倒是清晓递了手帕给她,方才面对万千刀剑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天子,此时竟然一个不小心,失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毫无皇家的威严。 既然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秦时处理完事情来到祁太安身边,她从未见过祁太安这个样子。 浑浑噩噩,仿佛精魄被人抽走。 殿门仍旧关着,这些日子总是亮得很早,天光淡淡地落下来,那场可怕的谋反总算是过去了,但祁太安眼前的黑暗还未散去。 她一夜未眠,坐在门口,一如那日在蜀王府,水无声前,她等着皇叔平安生产,其中夹杂着皇叔细碎的□□,如今,什么声音也没有。 到最后,她等到的是皇叔的死讯,皇叔和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他们之间,竟然连一句话也没有。 祁太安如今比当初更绝望,重来一次,难道结局还是一样? 正想着,阮言打开了殿门,他如释重负地道:“陛下,皇夫没事了。” 祁太安进去的时候,张太医刚将银针收到药箱里,祁晏脸色仍旧苍白,但隐隐透着血色,祁太安呼出一口浊气。 张太医将祁太安的表现看在眼里,陛下太紧张皇夫的安危,只是有可能小产,不会轻易危及性命。 但陛下已经六神无主了。 “陛下不用担心,皇夫和腹中的孩子都没事。”张太医笑道,总算是有惊无险。 按照陛下对皇夫的态度,要是皇夫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张太医,请。” 有张太医所言,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清晓要引张太医出去,顺便请人去太医院取药。 但祁太安却伸手拦住了张太医,她冷冷地问:“要是不要这个孩子,会对皇夫的身子有亏损吗?” 此言一出,不光是张太医,就连平日一直跟在祁太安身边的清晓都有些愣住了。 陛下有多喜欢皇夫,他们都看在眼里,现下皇夫有孕,陛下也应该开心才对,可她居然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对皇夫不公平,皇夫那样满心满眼的期盼,阮言正要上前,却被苏玉拉住了。 苏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未央宫里一团糟,还有阮言,真是胆大包天,陪着皇夫擅自出未央宫就算了,此时居然还敢上去顶嘴,不要命了? “一旦落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亏损。”张太医如实回答,他暗自摇了摇头,他多少能猜到陛下心中所想,只是他没想到,陛下为了皇夫,可以连血脉都不要。 祁太安抿着唇,似乎是在权衡,“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又加了一句:“都下去。” 这殿内她不要任何一个人留下伺候,清晓最后一个离开,她合上门之前,担忧地看了祁太安一眼。 祁太安坐在榻上,她握住祁晏的手,泪掉的毫无征兆,不是大颗大颗,只是两三滴,由眼下滑落到下颚,已经足够心痛,天子轻易不掉泪。 皇叔有了她的孩子,她自然是欢喜的,有了血脉的牵连,皇叔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了。 但皇叔前世因难产去世,那一幕幕她都还记得。 祁太安总以为,只要皇叔在她身边,她总能忘掉,能安心接纳皇叔为自己生下一个孩子。 但今日之情景,她根本无法忘却已经深入骨髓的梦魇,孩子与皇叔之间,她自然是选皇叔。 祁晏不知何时醒来,他黯然将手抽走,他的小腹仍旧在隐隐作痛,但不及心上。 祁太安面对黎问的质问沉默,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他不省人事之后,什么也听不清,祁太安后面肯定反驳了她。 可祁太安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听得清清楚楚。 祁太安不爱他,也不要他的孩子,世界正在分崩离析,逐渐变成一场笑话。 祁晏不想哭,但眼泪收不住。 “阿晏,你醒了。”祁太安欣喜地看着祁晏,却因为祁晏脸上的泪顿了顿。 祁晏的反应很淡,他眉间有太多困倦,他明明才刚刚醒过来,就被冷漠的刀锋割过,只想永远睡下去。 他太累了,他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无依无靠,他心里厌弃,厌弃这一切,厌弃祁太安,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 明明知道这一场感情易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沉溺下去,都是报应啊。 祁太安将祁晏抱住,双手合拢放在祁晏的小腹上,感受到那里一片温热,她才对她要当母皇了这个消息有了一点清晰的认知。 皇叔有身孕了啊,孩子是她的。 祁晏想要挣扎躲开,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 “阿晏,你都听见了。”祁太安叹了一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因为什么都听见了,祁晏此时才一片漠然,心如死灰。 “黎问说我冷心冷情,她没说错。”祁晏勾了勾唇,她确实冷心冷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怀里靠着祁晏,她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祁晏,“但有一点,她说错了。” “皇叔是我骨中血,是我入地狱也要爬回来在一起的挚爱,我的血,因你而热。” 祁太安这些话执念太强,仿佛她真的是从生死之间回来的,她那样努力地回来,只是因为祁晏而已。 当时江山在她手里,四海安定,她取得了远胜她母皇的辉煌成就,她站在无人之巅,只有一点念想。 这念想犹如蚀骨的毒药,慢慢腐蚀她的全身。 祁晏。 第一次对上这样明晃晃的占有,祁晏终究是移开了目光,但他的心里总算是安定了几分。 也只有几分,祁太安不想要孩子。 “我不关心黎问怎么想,所以没有在她面前坦白的打算,情意总是说给枕边人听的,让你误会动了胎气,是我的错。” “我从没想过能和皇叔有一个孩子,皇叔有孕,我很欢喜。” “可你,可你不想要它。”祁晏听得明明白白,他抱着肚子有些委屈。 怎么会不想要,她怎么会不想要与皇叔拥有一个孩子,只是—— “我老是做同一个梦,”祁太安的声音有点哑,“梦见你难产而死,孩子和你,一个都没活下来。” 是梦,只不过相隔前世今生,大梦一场,时时刻刻都缠绕着祁太安的心神。 祁晏愣了愣,他从不知道祁太安会做这样的梦,他宽慰道:“只是梦而已。” 生产虽有危险,但没有不延续子嗣的道理。 祁太安眷恋道:“我还是担惊受怕,我想要皇叔长命百岁。” 祁晏虚弱地笑了笑,那总是小孩子的愿景。 祁太安又喃喃道:“至少要活过三十岁。” 要比前世更长,哪怕只是长出一点点,祁太安就已经心满意足。 “太安,”祁晏摸了摸祁太安的脸,“我总是想要一个孩子的。” “我想要这个孩子去过我完全没有的人生,父母疼爱、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人生。” 这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但对于祁晏来说,那样的人生,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碎,永远只是他的念想。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人疼爱他,更是妄提自由自在 祁太安却一愣,前世和今生重合起来,她终于明白了皇叔的执念。 即使陶苇杭不喜欢他,也一再委曲求全。 他什么都没有,所以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他自以为的美满人生。 祁太安轻轻吻在祁晏的唇上,“好。” 两人的手一起覆在祁晏的小腹上,祁太安道:“我们一起来给它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心疼皇叔。感谢在2022-08-21 21:01:13~2022-08-22 21:0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弱攻终生爱好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长乐宫青云殿外, 自从清晓被祁太安一并“赶”出来后, 她就一直在殿外不停地打转,有时候还要跟做贼一样扒着门缝去看两眼。 一道又一道的门关着,就连声音都透不出来,她哪能瞧见什么东西。 其余的人都各自散了, 秦时自告奋勇押黎问入狱去了, 阮言也在一旁踌躇,此时能和清晓说一句话并且能让她听进去的, 只有苏玉。 苏玉走到清晓身后,清晓竟还没有发觉,素日里, 她最是警惕, 这是担心到五觉都丧失了。 苏玉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清晓的肩膀, “你是怎么回事?” “我担心陛下……苏玉,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清晓的眼睛亮了亮,六神无主的心终于有了依仗。 连她回来都不知道,苏玉叹道:“我刚好摸清顾家在京城的眼线, 一回来就听说黎问谋反,到了长乐宫, 又看见皇夫出了事。” 其实她先回了未央宫,她要找祁太安, 晚间祁太安一般都在相思殿,没想到陛下和皇夫她都没见到, 只有看见她回来跪了一院子的暗卫。 “摸清楚了?” “算是, 但这里面太过错综复杂, 我先回未央宫, 等到皇夫这边安定下来, 我再向陛下禀报。” 皇夫有事的时候,陛下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眼见着苏玉要走,清晓一把拉住了她,“苏玉,为什么陛下不想要皇夫肚子里的孩子啊,这本该是好事的。” 帝王最忌无后,要是一直没有嫡亲血脉,总是会被朝臣和天下人议论的,更甚至,会被人看作是一种诅咒。 上天对暴虐帝王不配有亲生血脉的诅咒。 现下陛下有了血脉,还是她最喜欢的皇夫所孕育,她为什么不喜欢,清晓琢磨个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什么。 “是好事,”苏玉往殿门口瞥了一眼,“也会成为好事的。” 陛下对皇夫的爱里,多是偏执占有,她太爱,就会有顾虑,这份顾虑可不止身边人,还有她嫡亲的血脉。 不过有皇夫在,她会想明白的。 “你别想太多,就算是陛下真舍得,皇夫可不一定舍得,皇夫不同意,陛下也什么都做不了。” 祁太安一旦会遵照祁晏的心意去做,祁晏不愿意,她也会偃旗息鼓,没准此时此刻皇夫醒了,她正在里面哄人呢。 苏玉宽慰了清晓两句,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阮言。 未央宫。 苏玉轻易不发火,她虽然性子冷,但向来是以理服人,不会闹什么刻薄人的事情,更何况未央宫里都是她的人,她也放心。 只是这一次,她不过是出去办事了而已,就让他们把未央宫闹成这样,苏玉实在是不能不发落他们。 “皇夫那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要是皇夫真有个三长两短,未央宫里的人一个也保不住。”苏玉沉着声,“都滚到刑堂去领鞭子。” 鞭子事小,苏玉还有后话,“要是陛下要另外处置,我也留不住你们。” 按照陛下的性子,定是要处死他们的,下面的人依旧沉默,既是暗卫,做错了事情,便不会再辩驳。 阮言最后一个走,苏玉意外地单独给了他话,“别因为皇夫的几句夸赞就忘记怎么做暗卫了。” “奴明白了。” 阮言是重大失职,陛下虽准许皇夫自由在皇宫内活动,但也要在她的同意下,也是阮言倒霉,遇上黎问谋反。 可他实在是拎不清,想着要帮着祁晏给祁太安一个惊喜,宫里危机四伏,皇夫不知道,他竟也忘了个彻彻底底。 该罚! 苏玉揉了揉眉心,转身进了关押望隐的那个房间。 望隐听见响动,以为是祁晏来看他,也就只有祁晏会来看他,但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苏玉。 苏玉一身风尘,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望隐这些日子瘦的厉害,那毒的毒性太凶猛,尽管太医已经尽力延缓毒发,但望隐和宋阿山还是深受那毒的折磨,每日食不下咽。 他们两个已经形同废人,犯不着有专人来看着,甚至没有绑住他们了。 即使是能够自由活动,他们也没有什么力气,多是躺在房间里,等待死亡降临。 望隐开始闹得厉害,他最怕死,与宋阿山打了好几场,最后终于认命,却仍有不甘。 他不想死。 宋阿山睡在地上,恍然未觉,望隐靠在角落里,他的目光涣散,饶是如此,他还是自苏玉进门时就认出了她。 “你怎么来了?”他的嗓子也哑得厉害,有些失魂落魄地笑了笑,“来见我最后一面?” 苏玉皱了皱眉,她许久没回来,不知道望隐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从前这人扮傻时总是扬着一张笑脸,此时竟然连笑一笑都很勉强。 她那一向冷淡的心微微动了动,她卡住望隐的下颚,将好不容易找到的解药喂了下去,幸好还来得及。 她的手微凉,又用力,生怕望隐咽不下去,但她显然是多虑了,望隐比谁都更想活。 尽管苏玉什么都没说,望隐也知道这是解药,他艰难地咳了几声,“谢谢。” 苏玉没应,找到解药这件事本该是清晓负责,但清晓手上的事太多,本就是两个叛徒,又能延缓毒发,她不会太上心。 清晓只会努力摸出顾家的眼线网,但找到解药在她哪里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苏玉太了解清晓了,清晓从来都是以陛下为重,排在首位的肯定是陛下的安危。 那日与清晓在院中说话,清晓无意间提及她爱吃莲子,苏玉却想到些别的什么,她成为暗卫多年,早已是心如顽石,经历当年的事之后,她更加是什么都以冷漠待之。 有人说她笑得太难看,她就再也不笑了,苏玉本就是这般执拗的人。 但她居然记得望隐希望她开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清晓说过这样的话不下百次,可望隐的神色在她这里却是独一份的。 一片赤城,装也装的太像。 她当时的心思再奇怪不过,她整理不清楚,索性去找清晓,得了探查顾家眼线的差事。 只要望隐还活着,就总有弄明白的那一天。 顾家的胃口大,网也大,要想不动神色地摸清整个脉络还要拿走解药,并非容易的事。 苏玉不眠不休地熬了好些日子,才将那些主要的人都一一查出来。 得了解药之后,她第一时间就赶回了宫里,只是黎问谋反实在是无声无息,饶是她知道祁太安应该早有谋略,也难免担心,这样一耽搁,她到未央宫给望隐服解药的时间就比她预计的要长了。 但也总算是了却了她心中的一桩大事。 喂完解药之后,她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到了门口,她回头去看,望隐目光呆滞,倒是有些像苏玉第一次见他,果然是个傻子。 …… 祁太安安抚祁晏睡下,祁晏这些时日本就睡得不踏实,又胡思乱想,很快就睡着了,盯着祁晏安静的睡颜看了半晌,祁太安终于出了青云殿, 清晓命人给祁太安换上朝服,今日的早朝有好戏,不能耽搁。 “都安排好了?”祁太安问了一句。 “是,秦大人安排的,她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祁太安勾了勾唇:“那就好。” 今日的早朝有些特别,黎相依旧没来,而宫侍居然将龙椅搬到了殿外,所有官员也都在殿外等候。 没有烈日炎炎,只有人心惶惶,何况不久之后,有人将刑架摆到了中央的空地上,那刑架即使是在日光下也显得阴森可怖,众人纷纷议论,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秦时亲自押着人上来了,那人蓬头垢面,步履蹒跚,右边脸肿得老高,似被人掌掴。 等到侍卫将那人绑到刑架上,底下的朝臣才看清,这居然是,居然是黎相。 一片哗然之中,祁太安也到了,冷冷地扫过朝臣,底下马上噤声,知道昨夜黎问谋反的人在少数,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黎相如今这样的下场,谁都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 没人敢问,祁太安如今喜怒无常,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谁都怕会遭殃。 “开始吧。” 刑架旁边不止站着秦时,还有一位刽子手,她将手里的东西摊开,竟然是一把一把透亮的小刀。 居然是凌迟处死。 黎问并无半分惧意,她甚至还在笑,她没想到祁太安将事情做的这样绝,第一刀下去后,她惨白着脸,状若疯癫地道:“只是因为祁晏那个贱人,你就要将我凌迟处死,你以后死了,有何颜面下去见你的母皇。” 祁太安冷笑道:“黎相不如先跟母皇解释你起兵谋反,欲夺取祁家的天下。” ? 黎相谋反了? 黎相不但谋反还在口出恶言。 朝臣一头雾水,但这样的血腥场面太过骇人,离得近的,似乎能感受到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我死了,祁晏也好不了。” 祁太安没生气,她启唇缓缓道:“朕不会一刀结果了你,朕要看着你的血一滴一滴流尽,在这大殿上,在这些人的目光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祁太安让谢家沈家斗得两败俱伤,又连伤严家程家,如今更是把黎相处以极刑。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果真如传言一样,疯了。 作者有话说: 被学校的事情扰得心神不宁,等到事情结束后,会更的多一点的。感谢在2022-08-22 21:03:06~2022-08-23 21: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大概是祁太安真的疯得太厉害, 在这场血腥行刑场面里, 所有朝臣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祁太安。 六大世家已经倒了四个,剩下的,秦之宜自不必提, 她的女儿秦时本就和天子是至交好友, 秦时结交什么人,秦之宜这个母亲肯定一清二楚, 这里面又何尝没有她的授意。 再是日薄西山的云家,云家本该最先落下去,但却一直屹立不倒, 且最近隐隐有起来之势, 不用多言, 大多数朝堂上的人都能看明白, 那个不声不响的云鹤影已经做出了他们云家的选择——和天子站在一起。 真会选呐,蛰伏的人,报复起来总是会格外狠厉, 黎问和世家里面,定然有他们云家的手笔。 最后是荀尘, 一向被祁太安所倚重,祁太安不在乎是男是女, 可用就行,更何况荀尘睚眦必报, 世家和黎问是如何盘算他礼部尚书的位置, 他就怎样还给她们。 朝中新贵已经多半是祁太安的人, 黎问倒下去后, 能够钳制祁太安的势力已经零落得七七八八, 很难成事了。 祁太安太狠,这种狠是绝不会留有余地的狠,像是今日,黎问是两朝的丞相,与先帝更有私交,但祁太安只是冷冷看着,不言不语,面上半分悲痛都没有,她也不惋惜,偌大的朝廷失去了一位丞相,她毫不在意。 她就是要黎问死,还要死得这么惨烈,让众人都清楚黎问的下场,虽是黎问谋反,这在哪位帝王那里都容她不下,即使是先帝,可祁太安还是太过凉薄。 这份凉薄像刀子,在朝堂上,祁太安没有顾忌的人,就算是太夫也拦她不得,要杀要剐,只在她一念之间。 趋利避害,这是所有人的本能,明知山有虎,他们却没有世家和黎问那样的底气,偏向虎山行,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这场灾祸里,保全自己。 祁太安于高位上俯视众生,她看惯了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又觉得无趣。 她从来都是狼,想要拿捏她的人,必会被她沿其道而杀之,黎问自掘坟墓,江山和实权,都握在她手里。 她的功绩远比前世要瞩目,但她心里也清楚,顾昭然这根刺还埋在她身边。 埋在祁晏身边。 想要祁晏高枕无忧,顾昭然和顾家底下的秘密就必须全然弄明白,但也不难。 因为所有要动祁晏的人,都会同黎问一个下场。 刽子手被祁太安提前交代过,她要给黎问最大的痛苦,黎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悔意,她这种人越痛苦就越要叫嚣,祁太安也不想要她的悔意。 她的报复从来都是汹涌的,要么痛苦地死,要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幡然悔悟这种东西,她又不是如来佛,要来也没什么用。 黎问有如此结局,不光是想牵连祁晏,差点祸及他腹中的孩子,她的血脉,更是乱臣贼子,咎由自取。 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自古成王败寇,胜者才有遥望江山定生死的权力,愿赌就要服输。 黎问血红着双眼,死死地凝视着高台上的祁太安,眼神太过骇人,像是要将祁太安拉入和她一样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 她不甘心,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坐上那个位置,现在被绑在这里、被践踏、被凌迟处死的人应该是祁太安。 但她不后悔,倘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谋反,以她的才智,以黎代祁家的天下已是足矣。 先帝大概没有想到,许多年前她一句朋友之间的戏言,能埋下这么大的祸患。 祁太安不以为意,等到黎问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祁太安终于大发慈悲,让侍卫将刑架抬了下去。 由黎问开始的谋反清算还没完呢,祁太安的目光停在孙亦桥身上,“孙大人。” 孙亦桥自黎问出事起,就一直在不停地发抖,她贪慕权势,想要借黎问爬得更高,可她也是贪生怕死之徒,此时更怕被黎问的事情连累,谁都知道她是黎问的学生,这些日子又与黎问走得近,要是祁太安言她也有反意,她也只能认。 孙亦桥听见祁太安叫她,头也不敢抬,腿颤着频频踉跄,明明到高台底下,只有几十步,但她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一般,就像赴死一样,苦不堪言。 跪在地上,孙亦桥咬咬牙,任凭命运发落,“臣在。” 瞧着地上孙亦桥的样子,祁太安忽然笑了笑,那笑在日光下也是无法驱散的阴寒,不止孙亦桥一个人害怕,其他人心里都在恐慌,要是祁太安兴致上来了,再杀几个人,依照如今的她,谁又能反抗。 郎朗乾坤之下,每个人头顶上都悬着一把刀,落不落,全在天子。 “你是黎问的学生,朕今日这样处置你的老师,你心中可有不满?” 出乎意料的问题,但答案都在大家心中。 “臣没有。” 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忐忑,要是从头再来,她不会再当黎问的学生。 孙亦桥低低地伏下去,腰也跟着塌陷,整个人都很没骨气,怕死,但在垂死挣扎。 “那你觉得朕为什么发落她?” “黎问她暗藏祸心,居然胆大包天,意图谋反,合该有这样的下场。” 咬牙切齿,像是真的很痛恨,谁能料到几日之前,她还在相府尊师重道,果然什么关系遇见了生死,都要让道。 要是孙亦桥今日仍旧挂着师生情分,不原谅,但难过,祁太安还会高看她几分,可惜都没有,她在着急撇清关系,所有跟黎问或多或少沾点关系的朝臣,都这样想,也都会这样做。 祁太安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不知道像黎问这样的人,会不会也倾注了真心来教她的学生,还是只有利用。 她应该在黎问活着的时候,让她也看看这场好戏的。 祁太安起身从高台上下来,王冠的珠链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神色不明,让人更加琢磨不透,她径直走向孙亦桥,清晓跟在后面,她倒是什么也没拿,但清晓是祁太安钦定的侍卫,自然是可以配剑的。 孙亦桥抖得更厉害,生怕清晓的剑落在她的脑袋上,她还不想死。 在孙亦桥跟前站定,祁太安微微前倾,与孙亦桥更近,她的腰仍旧是直的,她是天生的帝王,等闲人不能有她的气势。 “不止,”祁太安乖张道:“皇夫有了朕的血脉,可她死到临头还想要拉皇夫下水,害得皇夫动了胎气,差点滑胎。” 这才是根源所在。 孙亦桥来不及反应,祁太安又道:“孙大人,就由你来告诉他们这件喜事,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黎问为什么有这样的下场。” “黎问竟然企图谋害皇嗣,其罪当诛。”孙亦桥高声喊道,她的脸通红,已是使出她毕生的气力来吼这一句话,更是为她自己挣个活路。 祁晏有喜了? 朝臣心里都明白,这远比刚刚的血腥重要,也难怪祁太安大发雷霆,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黎问,他们齐齐地跪下来,言不由衷地道:“恭贺陛下。” 几乎不成人形的黎问被带下去后,只余下地上一滩格外醒目的鲜血和驱之不散的血腥气,在提醒着每一个人,刚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样的场面下恭喜,没有几个是真心高兴的,都在后怕。 祁太安要的就是这样的后怕,这样他们才能记住,祁晏不是他们能动的人。 “希望各位谨记黎相今日的下场,不要步她后尘,谋反和坑害皇夫,都一样。” 像是明晃晃的威胁,但也明确告诉了所有人,祁太安的底线在哪里,要是他们安分守己,祁太安不会动他们的性命,就连孙亦桥这样的人,她都会留着。 祁太安很快宣布退朝,在她走后,有的人腿发软,没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毫无朝臣的模样,祁太安如此大动干戈,有一半是为了她那个皇夫,她的皇叔。 第五十二章 祁太安脚步轻快, 她赶着回去见祁晏, 祁晏在她心里太重要,容不得其他人有任何的惦记。 是她动的手,罪孽与血腥自然算在她头上,她只想求祁晏和孩子一个平安顺遂。 刚到青云殿外, 苏玉引了张太医出来, 张太医是过来为祁晏请脉的,毕竟昨晚上祁晏差点滑胎, 祁太安又命他好好照看祁晏,他岂敢不尽心竭力。 “陛下万安。”张太医在祁太安面前停下,刚要行礼, 就被祁太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免了。” 她又轻声问:“皇夫如何?” “臣方才已经跟苏玉姑娘交代过了, 皇夫体弱, 而且已非青春年少,这些日子就养在青云殿,不要轻易挪动。” 这正是祁太安担心的, 祁晏早就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如他一般年纪的男子, 早已经儿女绕膝,但祁晏太想要一个孩子, 祁太安只能顺着他。 “会有危险吗?” “要比陛下让皇夫落胎的危险小。”这话是张太医故意说来试探祁太安的。 “朕早就没了那个念头。”祁太安不高兴地应了一句,“下去吧。” 张太医笑起来, 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 身后又传来祁太安的声音, “等等。” “陛下, 还有事吗?” 祁太安犹疑不定, 最后问了句:“要养多少日子?” “至少十天。” 祁太安略一思忖,微微点头,十天应该是来得及的,不过她始终担心祁晏的身子。 “问过那位术士了?”苏玉跟祁晏一起往殿里走,一面走,一面问。 “还没,我着急见阿晏。” “得了,现下是一刻也离不得了。”苏玉揶揄道。 “阮言呢?” 祁晏待在青云殿,只有苏玉在身边伺候着,想也知道依照苏玉的性子,应该早就发落了未央宫的人。 “领了鞭子,还躺在床上下不来。”苏玉坦然自若,素来犯错就要受罚,何况是这样的大错,“属下已经处置了全未央宫的人,要是陛下不满意,属下还能……” “等他好了,让他仍旧跟在皇夫身边。”祁太安顿了顿,“至于未央宫的人,一如往常。” 苏玉垂眸,“是。” 祁晏倚在床头,苏玉将殿内的宫侍都撤了下去,她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祁晏的脸仍旧苍白,用来安胎的都是最好的药,祁太安还是不放心,她太紧张,祁晏心细,自然能看出来,祁太安大概还在担心那个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祁晏也做过很多无止境的噩梦,但他都不想记得,现下有祁太安在身边,他更加可以不记得,因此,他希望祁太安也不记得。 悄悄握住她的手,祁晏道:“古语有言,梦不成真。” 祁晏惦记着这个,在宽慰她,祁太安不想让祁晏跟着她一起担心,她尽力展眉,半开玩笑地道:“也不尽然,如今你就在我身边。” 祁晏一愣,这也到了她梦中,他心中一动,问:“什么时候?” 他是想知道祁太安的情思是从何时开始的。 “日日夜夜,我心如此。” 其实要祁太安来道一个确切的时间,她没有办法言明,她从小到大都贪恋皇叔这样温柔可靠的人,想着要是皇叔永远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男子始终是要嫁人的,她那些无端的念想,渐渐落下来,汇聚到一处——她是钟情于皇叔的。 祁太安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费尽千方百计得到,要太女的位置,她就自己去争,即位之后,她要大权,所以将朝堂内外都收服,不服的人流放杀头,实权落到她手里。 她不择手段,心机深沉,但她善于伪装,在某种意义上,她和顾昭然是同一种人,那些心思阴暗不见底,她素来什么都不怕,杀个人满身血腥也不会眨眼。 但她怕皇叔害怕她,厌弃她,她太了解祁晏了,她如果进一步,他就会退一百步,恨不得从此以后与祁太安再无瓜葛,以此来断绝祁太安心中的念想。 祁晏好欺负,但也执拗,他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她不想与皇叔势如水火,便一味按捺她的那些心思,如今从头再来,她当然是要得到皇叔,再把没有说的话说尽。 纵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皇叔在一起,就算是被皇叔讨厌,她也不会再退一步。 幸好,皇叔喜欢她。 祁太安将祁晏抱紧,轻轻地在祁晏额头啄了一下,“那么你呢,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祁晏仔细想了想,他也不知道,他不招人喜欢,像祁太安这样热烈的是第一个。 而且祁太安的热烈只是在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偷偷观察过,在其他人面前,祁太安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旁人都当她深不可测不善言辞。 但小姑娘一边明媚地笑一边跟他讲述发生的趣事时,是那样的活泼生动,即使是成年,依旧如此。 祁晏坦然道:“我不知道。” 那些情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生长出来,又悄悄地缠绕在一起,最后终于相爱。 正如扣在一起的双手一样。 …… 祁太安找了时间去见苏昼白,祁晏的身子见好,但她还是要问一问苏昼白。 清晓将苏昼白安排在青云殿后,她平时不出宫,要住的房间也在那边,苏昼白在她这里太例外,她自己却什么也没发现。 苏昼白在房间里牵了红色的丝线,那些线绕来绕去,让人一眼看过去,总有几分晕眩,他还给每根丝线都系上了小铜铃,只要有人推开门,那些铜铃就会响起来,告诉苏昼白,有人来了。 没什么说法,苏昼白自己解释过,他遇见的坏人太多,这只是他的防身法而已,刚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后来他越来越害怕,到了如今,铜铃越来越多。 无论他到了哪里,都改不掉这个习惯,可见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凡是客栈老板,都会在他背后骂一句祸水,紧接着,就是一句怪胎。 本来另外安排了人专门为苏昼白送饭和换洗衣物的,但清晓非要领这个差事,清晓觉得既承诺了苏昼白会好好保护他,何况他又是在为陛下解燃眉之急,为他打理本就是她分内的事。 她就算是事情再多、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到苏昼白这里来。 但苏昼白却有另外的心思,他是个男子,从小就学三从四德,父亲不厌其烦地叮嘱过他,这世上真心难有,何况他又有如此容貌,无论是什么人,一定要看清再结交。 他见过太多贪恋,在每个人的眼睛里,但清晓不一样,她的眼中不掺杂半分别的东西,她仅仅是待他好,他春心萌动,但没轻易告诉清晓,这样的事情,他一个男子自然不好说,他有他的矜持。 他大概不知道,清晓从不在乎容貌,他在她眼里,同一块石头没什么分别。 他抬眼望过去,发现是祁太安,他按下心中的心思,急急地站起来,“陛下。” 无可否认,苏昼白是惧怕这位陛下的,由心而生的恐惧。 祁太安颔首,并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问:“祁晏必须要跟着一起去吗?” 苏昼白已经从清晓那里知道了皇夫有孕的消息,这一路山高水远,皇夫的身子不能颠簸,祁太安心里有顾虑也是难免,只是退无可退,苏昼白答:“是。” 祁晏和顾昭然都是紧要的,非去不可。 苏昼白从密室里拿出来的东西中参透乾坤,刚好是在他跟祁太安约定的半月之期。 一日不多,一日不少,更巧的是,顾昭然的书信也在那一天到了,他素来端方有礼,滴水不漏,这些表面东西他最是在意,生怕落人口舌,尽管祁太安咄咄逼人,但他还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祁太安和祁新阳递信,开头总是问及平安与否,接着道明写信时尚在什么地方。 清晓安排的人也混在里面,看顾着顾昭然的一举一动,递回来的消息倒是与顾昭然信里的一样。 顾昭然循规蹈矩,并无半分不妥,甚至都还没开始清除队伍里清晓插进去的人。 也许是胸有成竹,在等进蜀地,毕竟蜀地才是他们顾家的天下。 说来顾家能够将嫡子放在京城十几年而不闻不问,顾家夫妇从未进过京,如此心性,一般都能成大事,让祁太安更加警惕。 苏昼白根据祁太安的话——顾昭然说他死了祁晏也会死,这很容易将两个人的命数绑到一起,能够有偷天换日本事的人也不是没有。 顾家家大业大,独霸蜀地,要找到一个这样的术士并不难,只是这中间,有些变数。 命数由天定,如此行事自然有违天道,而且不易,更重要的是,密室之内,盒子之中,并没有顾昭然和祁晏的生辰八字。 苏昼白也问过祁太安,顾昭然年长祁晏三岁,更是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两个人的生辰风马牛不相及,表面上看,全无瓜葛,倒是与苏昼白心中的那个猜测不谋而合。 只是这样的招数不仅更费心思、更隐晦,也更狠辣,他只是偶然听人提起过。 苏昼白翻遍命理术数书,终于在一本快要失传的书里,翻见了只字片语,不多,但足以印证苏昼白的猜想。 祁晏和顾昭然的八字用书中的方式去推翻重新再来,其实是完全相合的,不是男女之间那样的相合,而是可以用一个人的气运去补另一个人缺失的气运。 那个人算不上完人,但会一生平安,免受灾厄困顿。 祁晏就是可以去补顾昭然缺失气运的那个人,这样的人太难得,可能芸芸众生之中,只会有一个,就是这样一个犹如大海捞针的人被顾家找到了。 祁太安那日听了,静默良久,她太聪明,有苏昼白的话在前,她很好推敲,让祁晏去补顾昭然缺失的气运,祁晏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还是问了一句:“阿晏会如何?” 她明明已经知道,却还是不死心地要问这一句。 “孑然一身,不得善终。” 只是八个字而已,却让天子身上的气势骤然消退,隐隐透出凄凉来,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世上总有一些苦难让人鞭长莫及,祁晏是,祁太安也是。 “这个,能破吗?” “能,但我不能。” 苏昼白能看破,但他道行太浅,根本破不了,得回山去问他的师父。 但要破此局,肯定要奔赴蜀地,弄明白事情始末,顾昭然如此着急回蜀地,也能证明蜀地那边肯定有更重要的东西。 而且将祁晏与顾昭然的气运合起来之后,居然是皇夫命,顾家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想保顾昭然一世无忧吗?也不尽然。 背后肯定藏着更深的阴谋,无论是为祁晏还是为祁家的天下,祁太安都必须要带着祁晏去一趟蜀地,但祁晏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孕,这才让祁太安踌躇不前。 事关祁晏的性命,祁太安自然是倾向去蜀地的,她问:“还有多久时间?” “赶在顾昭然出蜀地前。” “这个不难。” 祁太安有的是法子拖住顾昭然。 作者有话说: 我艰难地回来了,叹气,不好意思啊宝们,鸽了几天。 第五十三章 边境无战乱, 朝堂无忧患, 四海升平,在这格外安定的日子里,祁太安想要做点什么,不足为奇, 她的心思也不是朝臣可以任意揣测的。 “朕见京城富庶, 百姓安居乐业,还想看看其他的子民如何。”祁太安噙着一丝笑, 好像她真的大有兴致。 坐拥天下,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去看一看自己的功绩了,就是先帝也没有她这般莽撞的。 但群臣一言不发, 只是静默, 没有人应和, 也没有人反对,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出来,等他应和,等他反对, 总而言之,第一个人最好不是自己。 秦时在心里暗笑, 她实在太清楚这些朝臣在想些什么,她在这样的寂静无声中上前走了一步, 毕恭毕敬,打着官腔:“陛下仁厚, 实乃百姓之福。” 谁都知道秦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此惺惺作态, 定是天子与她商量好了的, 两个人一唱一和就可以把这场戏演完。 既然已经有秦时出面, 众位朝臣自然不敢不从,祁太安的意思已经摆出来,他们可不敢跟这位暴戾的天子唱反调。 朝堂之上,祁太安决定她要下江南,南巡的皇帝不少,多她一个也不碍事,但实则,她是要带着祁晏去蜀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事很隐秘,只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祁太安真正的心思,至于朝堂,就算秦时不乐意,这份重任也得交给她。 秦时在黎问之事后就想抽身,但耐不住祁太安好言哄她,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就是吃,也只吃荀尘的那一套,只能把游山玩水的大事搁置。 这些日子秦之宜总跟她发脾气,大概是秦时有官宦之才,祁太安又有意重用她,为什么她不留在朝堂上辅佐祁太安,而是一个劲儿地要往江湖上跑。 她跟祁太安那是互相成就,祁太安可没半点要留她在朝堂的意思。 如此这般,秦之宜和秦时几乎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祁太安要她坐镇朝廷,也能顺便堵住秦之宜的嘴。 也是老了,秦之宜打不过秦时了,就只能动动嘴皮子。 秦时虽然不喜欢朝堂,但正如秦之宜所言,她能力出众,到哪里都如鱼得水,再有秦之宜帮衬她,荀尘和云鹤影辅佐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至于那些朝臣,刚刚经历祁太安的血腥压制,黎问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他们不敢做什么,都害怕祁太安会回来清算,她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接下来,就是定下江南和去蜀地的名单。 两份名单,一份由清晓决定,一份由苏玉决定。 出乎意料的是,清晓居然把自己归在了江南的名单里,且不说苏昼白因为是术士要跟着祁太安一起去蜀地,清晓最在乎祁太安的安危,居然不亲自留在祁太安身边。 “江南虽是欲盖弥彰,但总要使人信服才好,属下一向跟在陛下身边,属下在哪里,陛下就在哪里。” 一旦涉及祁太安,清晓总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将万事都想得很周全。 祁太安看了一眼立在一侧的苏昼白,神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她索性直接了当地问:“那苏昼白呢?” 清晓以为是她保护苏昼白的诺言,忙道:“陛下不必担心,跟着陛下的都是精兵,苏玉也在队伍里,陛下和——” 清晓直直转身,苏昼白没注意,差的不能再差的脸色被清晓瞧了个正着。 “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苏玉功夫比我厉害,你怎么脸色都差了许多?” 清晓不解,还想上手,却被苏昼白后退一步躲开,他一时无言,草草告退。 清晓莫名其妙,平日里,苏昼白并不反抗她的触碰,但终究是男女有别,清晓也不在意,回过头,她才发现苏玉和祁太安都笑得意味深长。 苏玉更是明着暗示:“也不知道是多硬的木头啊。” 清晓完全摸不着头脑,愣着答:“黄花梨?” 苏玉摆了摆手,“朽木不可雕也。” 她也下去了。 “你只管跟着朕。”祁太安道。 祁太安早就打定主意,清晓和苏玉她都要带在身边,她们两个人让她用着最放心,至于江南那边,她另有安排,天子出行,谁敢质疑。 “是。” 祁太安说什么就是什么,清晓应道,但很快她又委屈巴巴地问:“苏玉为什么骂我啊?” “该骂。”祁太安在清晓头顶上敲了一下之后,也扬长而去。 蜀地一行,人不多,跟着祁晏的有苏玉、阮言、张太医,跟着祁太安的有清晓,除此之外,苏昼白也得跟着,还有不少的暗卫,个个都身负要职。 苏玉和阮言要照顾祁晏,还要保护祁晏,祁晏和孩子全都要仰仗张太医,清晓负责安排一切,苏昼白自不必说,他是这一行中最最不可或缺的。 至于祁晏——皇夫可是重中之重,陛下要跟他耳鬓厮磨,恩爱缠绵。 离了皇宫,祁太安动手动脚更甚,只是在马车里,又没有人看得见,只要祁太安一进马车,苏玉和阮言就寻了借口出去。 张太医每每看祁晏脸上通红,脖子上连绵的痕迹,祁晏还要难堪地把衣领一扯再扯,直扯得那上好的料子都要出现缺口。 他是男大夫,什么没见过,只是这光天化日,陛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寻常女子也没有如她一样的啊,何况现在祁晏情况特殊,他免不了要叮嘱祁太安几句。 祁太安听到了耳朵里,但没记在心里,张太医一把年纪还来操她的心,她有分寸,人不能碰,抱抱摸摸还不行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理所当然,噎得张太医只好闭嘴。 车上早就铺好了软垫,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祁太安也不依,只管把祁晏往自己怀里带,非要祁晏坐在她腿上才罢休。 软香暖玉在怀,祁太安自然心猿意马,更何况怀里是她的夫郎,祁太安已经很克制了。 她哪里像是去蜀地,分明是来游山玩水的,只是队伍里的知情人都缄默无声,祁晏还不知道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只以为,如宫里传的那样,祁太安是要去江南。 “我听说江南水网纵横,处处都是荷花人家。”祁晏目光里闪过一丝希冀,直直落入祁太安眼中,祁晏窝在祁太安怀里,祁太安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只要轻轻一带,就能让两个人碰到一起。 祁晏喜欢荷花,自然贪恋处处都是荷塘的江南,他也曾在诗中偶然窥见过江南的风采,美不胜收,让他心生向往。 “是,多的是小桥流水,流年就在船里的晃晃悠悠中过去。” 他们谁也没有去过江南,只是羡慕那样的年月。 “但我们不去江南。” 不去江南,祁晏迷茫一瞬,祁太安将车帘撩开,两边都是雄山峻岭,是青山,也是险山,官道就处在这样的群山环绕之中,恍然是哪位仙人一剑劈开这条路来,其中险峻,一看便知。 祁太安又道:“我们去蜀地。” 她没打算瞒着祁晏,只是队伍里的人以为她要瞒着他,这哪里是可以瞒得住的,蜀地与江南的风光截然不同,只要祁晏看一眼,就会露馅。 与其等着祁晏自己发现,不如祁太安直接向他坦白,但也不是坦白全部。 “去蜀地?” 蜀地有什么,祁晏再清楚不过,他问:“是顾家出事了吗?” 一提到蜀地他就想起顾家,可见蜀地留给他的只有顾家的阴影。 “是,也不尽然。” 能够让祁太安亲去蜀地,一定是出了大事,祁晏紧张起来,“他要谋反?” 看着祁晏如临大敌的样子,祁太安忽然决定,关于他跟顾昭然之间的事情,她不会让他知道,她揉了一把祁晏的脸,“不是。” 祁晏松了一口气,“那是什么?” “顾家在蜀地大行巫蛊,诅咒祁家。” 自古宫廷之中就对巫蛊厌胜之术深恶痛绝,何况是诅咒皇家这样的大事,祁晏左右看了看祁太安,似乎是在检查她还是不是全须全尾的,有点幼稚,但他是太担心祁太安。 祁太安将祁晏抱紧,埋在他怀里笑出声来,“我没事。” 祁晏顾不上恼怒,他拍拍祁太安的肩膀,有些忧虑地道:“那要怎么办呢?” “会有办法的。” 马车继续驶向群山,似乎离天地越来越近,悬崖峭壁就在底下,还能听见从山脉横断之间奔腾而出的河川水声。 好像如他们身处的险境一样,但祁太安说,会有办法的。 祁晏自然信她,他又悄悄掀开车帘,群山映入眼帘,他轻声道:“其实蜀地的风光,见过之后,就忘不了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祁晏眼里,蜀地总归是故乡,身在故乡的记忆无论有多不堪,祁晏总是怀念的。 就连故乡的云,故乡的花,都与别处不一样,自有故乡的姿态,慢悠悠地环成一句思念。 思念故乡,思念那个顾家与他为恶但他仍旧忘不了的故乡。 “是。”祁太安轻轻应和。 因为蜀地有祁晏。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这是我夫郎,我抱抱摸摸怎么了,怎么了?感谢在2022-08-27 21:01:43~2022-08-28 21:4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天色将晚, 一行人才到了客栈, 谁都是普通打扮,后面跟着骡子拉着货,推说是商人,这条古道才刚刚被列为官道不久, 常常走的还是那些走南闯北, 异常老练的商人。 只是与其他商队比起来,这个商队处处透露着不太一般, 明明是商队,只用骡子拉货就可以,却偏偏里面还有几辆马车。 马车难过这条古道, 商人不会想不到, 况且, 他们个个身上都没有商队的那种市侩, 取而代之的是杀气,杀气腾腾。 只是当清晓把一锭金子放到柜台上的时候,掌柜哪里还顾得上是什么气, 通通都被他划到了财气的阵营里,还是财大气粗。 招呼店里的伙计将人都领到二楼的上房, 他趁着空闲背过身去偷偷咬了一口那锭金子,真金白银如家包换, 他眉开眼笑,没忍住将金子牢牢握在手里, 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 反正这古道什么人都有, 也不缺一个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商队。 这世上见钱眼开的人太多, 但见钱起意的人也不少, 清晓走在最后面, 她先是去马厩看了一圈,最后回到店里,剑自始至终都被她握在手里。 要是个聪明的,总该知道,他们这一队银钱是不少,但若是想要谋财害命,只会有命来,没命回去。 恰好,这个掌柜就是个聪明人,他见的人多,那剑一看就是好剑,哪是寻常人家佩得起的,这一行人,非富即贵,只管当祖宗一样供着,他们不好招惹。 只是难得遇上个有钱的“商队”…… 掌柜细细叮嘱店里的伙计,马草要最好的,菜也要上最好的,人家说什么只管照着办,没有也要硬着头皮答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能抢,正大光明地赚总是可以的。 祁太安选的这条古道,虽是最快到蜀地的,但也是最险峻的,即使是如此,也要整整走上八天有余,但让祁太安非走这条古道不可的原因,在苏昼白。 苏昼白的师父,就隐居在这条古道上。 苏昼白道行太浅,自然要请他师父出山,只是他师父脾气古怪,未必肯见祁太安,钱、权,他都不在乎,软硬不吃,只信有缘人。 但自从苏昼白跟着他师父以来,求他的人不在少数,但他对于有缘人的标准从来都不一样。 苏昼白不得不怀疑,也许师父是故意刁难,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有缘人。 但师父素来心疼他这个唯一的徒弟,苏昼白提议,由他先去见师父,说服之后,再引祁太安上山。 清晓问:“什么时候出发?” “就是这几日。” 清晓又问:“你师父隐居在何处?” “离汉中不远。” 清晓的眉拧起来,汉中在这条古道的尽头,苏昼白这几日出发,实在是操之过急,因此她并不赞成—— “这条古道危机四伏,你一个人,又是个容貌昳丽的男子,多半会遭人惦记,还是再等等。” 这句话是清晓坦坦荡荡讲出来的,并无不妥,当时祁太安、祁晏、苏玉、阮言都在房间里,他们四人无一例外地都看向了苏昼白。 苏昼白微微低了低头,这好像是清晓第一次提及他的容貌,他脸上有了些薄红,他被人称赞过很多次,辞藻华丽,远胜如今,但被心上人夸赞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的心小小地雀跃起来,像个贪心的孩子,还想要更多。 “到了日子,你陪他去。”祁太安吩咐道。 清晓应了下来,她面向苏昼白,言辞认真:“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苏昼白的脸红得更厉害。 等到人都散去,张太医来为祁晏请平安脉,祁太安随口一问,没想到惹恼了张太医。 中年太医脾气倔,快人快语,似有愤懑但更多是心有不甘,他道:“臣在太医院二十几载,陛下居然不记得臣的名字。” 张太医医术高明,祁太安和祁晏都是由他诊脉,祁太安却记不住他的名字,实在是让人寒心。 祁太安理所当然地答:“那是母皇的二十几年,又不是朕的。” 张太医:“……” 何况祁太安是几个皇女里面,身体最好的,小病小伤能自己好,大病更是没有,在她即位之前,她从来没有劳烦过太医院的任何一位太医。 这一次频频用张太医,也是源自前世祁晏和孩子也是由他照看的。 他医术精湛,但医者只能医身不能医心,祁晏和孩子最后的结局,不能怪他。 “我记得,”祁晏出来打圆场,“张寻太医。” 张太医只是偶然在祁晏面前提起过,祁晏心细,总是会牢牢记住人的名字,即使那个人无关紧要,他的心里不知道装着多少东西,人前温柔拘束,人后在祁太安面前也没有太放肆。 他太乖,太柔顺,太为别人着想,祁太安想到这里,只觉得皇叔好像没有为他自己无所畏惧地活过一次。 祁太安心有所念,轻轻拍了拍祁晏的头,不想要他记得这么多东西,但祁晏没懂,她也不提。 事情起因不过是到了这外面,祁太安的身份特殊,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被揭穿身份,可祁太安一直都是张太医张太医地叫,这难免露馅,于是她问了一句张太医的名字,没想到张太医反倒不快起来。 张太医提着药箱回去的时候还在念念有词,大概是对祁太安不记得他的名字这件事颇有怨气。 “出来之后,一个两个都这么大气性。”其实只有张太医一个,祁太安也不满,她记那么多名字干什么。 “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了,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所以都不怕你了。”祁晏拉着祁太安坐下,柔声哄她。 祁太安虽杀人,但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她从来不无端杀人,也不把刀指向平民百姓。 上次那个叫阿沅的宫女,当差时不甚出了差错,祁太安也没怪罪她,如今张太医随口说两句,她也不至于生气。 忠言逆耳她都能听进去,看清晓和苏玉在她跟前那放肆的样子就一清二楚了,真正残暴的人不会有心腹,也没有人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说真话。 “哼,”祁太安冷冷应道,“最好是。” 祁晏微微往祁太安身上一靠,祁太安顺势将他搂进怀里,低着头在祁晏脖子上啃了一口,祁晏慌忙用手去撇开她,但没用,他哪里拗得过祁太安呢。 何况他不是那么想推开祁太安,祁太安浅尝辄止,她抱着祁晏嗟叹了两声,“睡觉吧。” 往日睡觉她总要拉着祁晏行鱼水之欢,她每日都在惦记着这个,满宫里的放肆,但到了如今,饶是她不想收敛,却也不得不收敛了。 祁太安亲自为祁晏宽衣,她怀着第一次当娘的喜悦总要盯着祁晏的肚子看上一会儿。 她抱着祁晏躺上去的时候在想,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再厉害的成就也只是勾勾唇的天子上扬了唇角,但她可以。 作者有话说: 掌柜:浅浅地给大家表演一个见钱眼开。 我为我的预收三换了张新封面,绝美,大家真不想去看看吗? 第五十五章 蜀地, 顾家祖祠。 只有顾家家主顾念卿和不久前回来的顾昭然在祠堂之内, 关着门,室内幽暗,气氛诡异。 两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面容虔诚。 顾念卿闭着眼睛, 缓缓开口:“我听说祁太安去江南了。” 这事顾昭然也已经知道了, 他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如一尊泥塑的菩萨, 他最近赶着解决那件事,已是自身难保,时常慌乱, 根本没有注意。 何况只是去江南而已, 见过血腥争斗、谋权夺利的人总是对江南心存向往, 好像到了那里就能洗去一身的罪孽, 得到祥和,先帝也曾巡游江南,对那片山水流连忘返, 这不足为奇。 “是。”顾昭然在顾念卿身后,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森冷的背影,但仍是他心中的神邸, 他自小就知道顾念卿无所不能,可他怕她。 “你觉得她知道未央宫里的事了吗?”顾念卿再一叩首, 又问道。 顾昭然久久不答, 顾念卿却偏要一个答案, 甚至回身去看他, 眼神在昏暗中有些刺人, 他们实在是不像母与子。 顾昭然六神无主,只好坦然答:“我不知道。” 顾念卿冷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密室重要,你心中该有数,却偏偏留下把柄。” 后面应该跟着更重的斥责,但不知为何,顾念卿没有说出口。 顾昭然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先帝匆匆崩逝,他伤心过了头,又念着祁太安一时半会儿没有喜欢的,未央宫有新主怕是遥遥无期,何况,没了先帝的助力,要想在安平宫兴修密室也非易事。 只是她没想到,祁太安一登基就完全换了性子,竟然要把祁晏立为皇夫,还将他养在了未央宫,未央宫上上下下都是苏玉的人,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昔日祁晏看顾的那个低贱男宠生的孩子,有朝一日居然会成为新帝,他也算攀了高枝,还得到了先帝都不曾给过顾昭然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祁太安太爱祁晏,这种爱在寻常百姓身上都难见,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顾昭然思及祁太安对祁晏的维护,简直是把祁晏当成稀世珍宝在哄,祁晏这种人也配踩到他头上去,丝绸撕裂的声音在幽静的堂内清晰可闻。 顾昭然也会因为祁晏而生妒恨。 顾念卿将顾昭然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的孩子,她怎能不知道顾昭然心里在想些什么。 “等着吧,”顾念卿起身,顾昭然也跟着她一道站起来,“祁晏剩下的东西少,要再找,难免会花上一些时间。” “是我疏忽了,母亲。” 顾昭然曾是皇夫,如今也是太夫,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莫过于他,但他回了家,还是惧怕这位面冷心硬的母亲。 为了不使事情败露,她竟然十几年不到京城,也不让父亲来,顾昭然既是有双亲在世,他远在京城,岂能不想念。 故乡情思,让他辗转反侧,但家书一去再去,顾念卿只回,珍重自身,不必想念,顾昭然也只好作罢,只是他没想到再回来已是十几年后,父亲两鬓斑白,缠绵病榻,母亲也早已不年轻了。 其间错过的岁月,更让顾昭然恍然觉得,苍老是如此迅速,叫人猝不及防。 “祁太安安排的人,已经清的差不多了。”顾念卿为了让顾昭然放心,又道。 “我知道了。”顾昭然没敢直视顾念卿的眼睛,毕竟密室的事情源头还是在他,母亲殚精竭虑,他却一朝都毁了。 除了有害怕,还有愧疚。 这个嫡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惧怕她,顾念卿也不好再为难顾昭然,顾昭然回来那日顾念卿就已经训斥过他了,孩子早就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她作为母亲,轻轻拍了拍顾昭然的肩膀,有些拧巴地道:“也不必太担忧,你许久不回来,长住些时日,不碍事。” 这一句话里藏着顾念卿对顾昭然的思念,她并非不想念顾昭然,这一次回来,自是希望他多住些时日。 她纵使是顾家的家主,也是顾昭然的母亲,凡是父母,哪有不喜欢孩子的。 顾昭然一愣,随后展开笑颜:“我知道了,母亲。” 顾昭然身后还有父母,他的母亲为他费心谋算,他的父亲为了解他的困境愿意谎言自己命不久矣。 可祁晏身后,拜他们所赐,什么也没有,他这一路行来,遇见的只有祁太安,可以依靠的也只有祁太安,而这份爱之下,还有诸多非议。 此时祁晏就靠在祁太安身上,在蜀道的崇山峻岭中和祁太安同看从蜀地来的消息。 消息中言明,暗卫已经几近覆灭。 不止是清晓安插在顾昭然队伍里的人,还有祁太安吩咐清晓早些日子派到蜀地去探查祁晏身世的那一批人。 祁太安眼里都是森寒冷意,顾家的动作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越快越利落,越能说明顾家在蜀地权势滔天。 顾家只有爵位没有实权,这天下无不是祁太安的土地、祁太安的子民,顾家此举无异于告诉祁太安,蜀地由她顾家做主,如此猖狂,下一步是不是该兵指京城? 顾家一再挑衅祁太安,就算是没有祁晏的事情,顾家也是不能留了。 祁太安重重拍在马车内的小方桌上,雷霆震怒,咬牙切齿:“真是放肆。” 祁晏轻轻捧住祁太安的手,手指在她掌心里摩挲,祁太安是天子,面对这样的事自然要生气,但她不至于牵连她心爱的皇夫。 她的面色缓和下来,看向清晓,清晓坐在祁太安和祁晏对面,一直在等祁太安的吩咐。 她是天子近臣,最受天子器重之人,清楚其中利害,顾家如此放肆,自是不能容忍。 清晓手中的剑要斩尽所有乱臣贼子,她为祁太安而生,也要为祁太安而死。 “传令给关内侯令茴,让她暗中查明顾家在蜀地的势力。” 自古令家与顾家,就在蜀地分庭抗礼,都想将蜀地收入囊中,只是顾家出了一位皇夫,成了皇亲国戚,气焰日盛,自然远远地将令家甩开。 令家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绝地反击、一击毙命的机会,祁太安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要是新帝倾向令家,得到天子的支持,令家自然会更胜一筹。 令茴不可能想不明白,反正他们和顾家势如水火,也不在乎再斗一场,令家与顾家斗了这么多年,对顾家的势力一定了如指掌,对于令茴来说,只是举手之劳,顾家那边也不会多想。 快马加鞭修书一封就可跃入新帝眼中,令茴自然会知道该怎么选。 “是。”清晓应道,她气性大,素来容不下图谋祁家的人,话里隐隐有急切。 祁太安掀开帘子,外面崇山峻岭,一山更比一山险峻,她道:“蜀道难,果然难于上青天。” “你是天子,天下都是你的,又有什么险境度不过去。”祁晏明白祁太安的忧虑,他也跟着忧国忧民,唯独不忧虑他自己,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算知道了,也只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祁太安从没见过,宁可伤己一千不肯伤人半分的。 祁晏也崩溃过,让她望而止步,不肯再进一步,生怕伤他更深,可她放不开手。 她自私,且不思悔改。 “若我要杀顾家,你会怨我吗?”祁太安蹭着祁晏的脖子轻声问,仿若呢喃。 “不会。”祁晏的语气更缥缈,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仇恨,只要他不使劲,这份仇恨就不会倾泻下来。 他暗自攥着拳头,又道:“顾家没有好人。” 是,偌大的顾府,上至顾念卿,下至粗使婆子都让祁晏厌恶,当初没有人愿意怜悯一个小小的孩子。 顾家一团和气,但不会有人知道,后院的柴房里蜷缩着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 顾府在这里,但他没有家。 他一向得过且过,唯独对顾家有着汹涌的恨意,这恨意让他的血一直热着。 何况他虽然宽厚,却也不是不分是非,顾家谋算祁太安的江山,本就是逆贼,就算是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壳里悄悄地露出锋芒,埋着气道:“我不软弱。” 无端发了脾气,祁太安笑起来,早知道有孕之人总是脾气不好,她还道皇叔一如既往地温和,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 “好好好,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以为我软弱可欺,只知道一味忍让。”祁晏撇过头。 这可从何说起,祁太安无可奈何地将祁晏揽过来,“我从不认为你软弱,只是你什么事情都藏着,刀剑都在你心里,我如何能不害怕。” 祁太安是祁晏的枕边人,早已经做好了倾听一切的准备,但祁晏将事都闷在肚子里,总是一言不发。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她不想步陶苇杭的后尘。 “我没有!”祁晏小小声地吼了一句。 有点可爱,祁太安笑得更厉害,连声答道:“是是是,你没有。” 只管顺着祁晏说,但这也不行,祁晏狐疑地看了祁太安一眼,新的帽子往祁太安头上扣:“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恐怕再等下去,她就能看见一向温厚的皇叔向她无理取闹,撒泼打滚。 祁太安在心里想,那好像很有意思。 但总该是亲吻更有意思。 第五十六章 跋山涉水快到汉中之际, 清晓和苏昼白离了队, 要往山中去,去寻苏昼白隐居的师父。 苏玉和祁太安商量了之后,决定队伍会在汉中停留两日,两日之后, 即使是清晓和苏昼白不到, 队伍也要继续前行。 队伍之中有苏玉,又有诸多暗卫, 何况没人知道天子将要去的是蜀地,而非江南,祁太安和祁晏的安危不用担心。 反倒是清晓身负重任, 苏昼白的师父很重要, 祁太安交代她, 一定要将苏昼白的师父请下山来。 但她还有旁的话, 倘若人家不愿意,只好另寻高明,不必勉强, 祁太安倒不是想退,只是想给认死理, 一定要办成她交代的事情的清晓一点退路,这也是以退为进。 官道尚且艰难, 何况是山中的小道。 清晓望一眼茫茫前路,根本看不见尽头, 树枝藤蔓勾连在一起, 遮天蔽日, 山中还隐隐传来猿鸣, 叫声凄厉, 让人心有戚戚,不得不停下来。 清晓走在前面,见此景,忍不住回头去问身后的苏昼白,“你当初出山,有人与你同行吗?” 苏昼白摇了摇头,“没有。” 清晓有些诧异,又问:“你不害怕?” 这样的路,就是叫几个女子来成群结队地走,都要有几分胆怯,更何况苏昼白是孤身一人。 苏昼白垂下眼帘,坦然道:“害怕。” 他跟随师父隐居山中,山下便是文人墨客笔下难如登天的蜀道,他自然在师父那里听说过蜀道的险峻,他独自走蜀道,心中定然是有几分害怕的,不过他既然决定要下山,就再无回头之路。 他除了咬着牙拼命往前走,别无选择。 清晓见树影下的男子身形单薄,她心中不免起了怜惜,她再一次拍着胸脯保证,“如今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了,我会保护你的。” 师父说他虽是男子,却心性坚韧,心思澄明,即使身世坎坷,多受命数与容貌所累,但他日总有拨开云雾之时。 苏昼白学习术数,也为自己算过命,他总是不信的,不信他有朝一日也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现下他抬头,看见女子笑容明媚,神情坚定,他居然开始相信,也许命运已经在眷顾他了。 苏昼白用力点头:“好。” 再好不过了。 再往深处走,荆棘遍布,清晓一手拿剑,一手去拉苏昼白的手,两人都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清晓记挂着苏昼白是个柔弱男子,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要是出现什么危险,她也能够尽快反应。 至于苏昼白,他本就倾心于清晓,能与心上人牵手,他心里总是欢喜几分的,哪里还记得什么男女之别。 何况他们之间,男女之别从来都是有心惦记。 虽是清晓走在前面,但路却在苏昼白心里,于是总是清晓开路,苏昼白指路,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另外的心思悄然生长。 苏昼白心里一阵恍然,分明出山时那样狼狈心惊胆战的他,现下却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的,因为有人拉着他,有人托着他。 遇见溪流阻挡来路的地方,也许是这些日子刚刚下过雨的缘故,那溪水流得比他走时更凶猛。 像是滔滔不绝、奔腾不息的江水。 苏昼白俯身下去,挽起裤腿,想像出山时那样,一步一步趟过去,只是清晓却按住了他的手,又伸手将他已经卷起来的半截裤腿放下去。 小腿白得发亮,他又瘦,清晓目不斜视,心中却在乱想,他哪里经得住这样急的溪水。 “我背你。”清晓道。 苏昼白捏着衣角微微红了脸,“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这水太凉,要是,要是你……”清晓难得词穷,她本想说要是你葵水来了定是要疼得死去活来的,可她又觉得轻浮。 她分明是什么话都不会婉转直愣愣说出口的性子,此时却是难得地顿住了,苏昼白还在等她的后话,清晓的脸却也跟着红起来。 苏昼白等了好久,清晓才搪塞道:“总而言之,我背你。” 清晓已经蹲了下去,苏昼白只好上去,他心有忐忑,生怕累着清晓,但清晓反倒往上掂了掂他,苏昼白失了重心,只得环住清晓的脖子,清晓低着头在偷笑,但苏昼白不知道。 清晓没发现,苏昼白对于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明面上说着不会再去,怕这个男子因此赖上她,可到最后,她还是走到了那家医馆前,任凭人家两个铜板就雇了她这个天子近卫。 苏昼白要跟着她,她就安排他住进自己宫外的家里,她分明有那样多的选择,可却偏偏把苏昼白放在离她最近又最亲密的地方。 青云殿后,多的是人去为苏昼白送东西,清晓主管长乐宫,长乐宫宫侍数不胜数,但她却要自己揽过这桩差事,即使是忙得脚不沾地,也还是要去见苏昼白。 她是那样地想要看见苏昼白,苏昼白被她放在心上,但她不知道,不明白,她身在其中,又哪里窥得破玄机。 她更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从怜惜开始的,她怜惜这个男子,心疼这个男子。 为此她愿意牢牢拉住他的手,渡他过一切风雨。 苏昼白师父住的地方,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搭出来的茅草屋,这草屋历经岁月和风霜雨雪,早已经残破不堪,四面透风,冬冷夏暖,有时候甚至连雨都遮不住。 但师父不肯搬走,就算是连绵的大雪将他淹没在这座山中,这一隅草屋中,他也心甘情愿,只道是天命。 天命如此,他愿意领受,可若是苏昼白能够留下来陪着他,他也会欢喜很多。 可苏昼白走了,走了快好几个月了,他从初春骂到仲夏,就连今日苏昼白回去,还能听见他一边生火一边喋喋不休地骂苏昼白没有良心。 师父再了不起,也是孤寡老人,话说得再绝情,也只是嘴硬。 比如现在,他见到苏昼白回来,分明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可他开了柴门之后却把胡子一吹,根本不搭理苏昼白,还在跟苏昼白置气。 看见苏昼白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之后,他则更加不喜。 “又是来求人的?”他冷冷地问。 “是,师父,不过——” 苏昼白想先劝劝师父,以免清晓回去无法交差,谁知道师父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晚月径直道:“我答应了,但有条件。” “师父……”苏昼白一愣,不知道是喜是忧。 清晓倒是喜出望外,她追问:“什么条件。” “娶他。”晚月的手指毫无征兆地落在苏昼白身上,苏昼白回过神来,才想明白师父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师父!”苏昼白这下急了,他是对清晓有意,可他根本不知道清晓的意思,要是以师父下山为条件,那跟强求来的有什么不一样。 清晓忠心,为了解决祁太安的困境,她一定会愿意的,可苏昼白不想要这份被裹挟的愿意。 晚月比苏昼白的父亲更偏激,他觉得这世上没有好人,但为什么苏昼白再回来,晚月就着急要将他许出去? 苏昼白去拉晚月的手,想劝师父换个条件,清晓却在此时应了—— “我答应你,不过……” 不过什么,苏昼白几乎伸长耳朵在听,清晓却看向他,“得问他的意思。” 还要什么意思,晚月瞪着眼睛,这世间的女子总是犹犹豫豫,就连他都能看清苏昼白对她的情意,这个瞎了眼的女子,却看不出来。 清晓和晚月的目光都落在苏昼白身上,苏昼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答应,又怕清晓不是真心喜欢他,实际上,清晓好像并不喜欢他。 可他想不答应,又违背自己的本心,怎么选,好像都是错的。 两难之下,清晓开口了:“我答应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不是因为你师父,你我之间的事情,没有旁的干预。” 清晓并非看不清,她只是想要确认,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倾心苏昼白,历数过往种种,原来她早就偏爱苏昼白了。 “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所以我要问你,你愿意吗?” “我是天子近卫,有些权力,我一年的俸禄也不少,足够养活你,你跟着我,唯一要担心的是,我仇家很多,但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有我在,你便免受风雨。” 将自己的老底揭了个精光,苏昼白想哭,但又被清晓的一番坦白逗笑。 哭笑不得的苏昼白终于开口:“我愿意的。” 苏昼白此前的日子都在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唯独此刻,他的选择是他甘心做出来的。 用过午饭之后,清晓自告奋勇去补屋顶,苏昼白本想去帮她,但却被师父拉到了院子里。 正好,苏昼白也想问问晚月—— “师父,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因为你身上沾染了改命的气息。”晚月神色严肃,一语中的。 “师父,你都知道了?”苏昼白低了低头,这件事情很棘手,他也不想劳烦师父,但就是非师父不可。 总归是给师父惹了麻烦回来,他心有愧疚。 晚月先是摸了摸苏昼白的头,让徒弟不要胡思乱想,随后他遥望青山翠林,云雾蔼蔼,语气里竟有几分宿命轮回:“其实也不难猜,毕竟这天下被改命的人,太少。” 清晓是天子近卫,她背后的主子是谁,晚月一清二楚。 刚好她前不久得知,那个人,已经成了皇夫。 作者有话说: 我们清晓有钱又有权,虽然仇家多,但她能打啊。 第五十七章 蜀道之险, 不止险在山水, 还险在山匪。 虽然这条古道已经被列为官道,但走的最多的仍旧是商队,也没有驿站沿途管理,所以山匪猖獗, 见人就抢。 都言山中日月长, 但祁太安看,他们在这山中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日子好过得很。 山中拔地而起这么大座寨子,寨中往来匪众,其中不但有青壮女子, 还有老弱夫孺, 俨然已成气候, 若是再让他们盘踞下去, 西南又要多一祸患。 这里离蜀地尚远,离汉中也不近,属于蜀地和汉中官员都不想伸手多管的闲事, 也难怪他们气焰嚣张。 剿匪之事最是难办,大多吃力不讨好, 还会惹回来一身骚,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亡命徒, 杀个朝廷命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论如何,将寨子选在蜀地和汉中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这个寨子的当家总归是有几分脑子的。 但山匪素来也只是匹夫之勇, 有脑子, 可也不会太聪明。 祁太安拉着祁晏的手, 这些山匪将他们掳来之后就把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他们这一行财宝不少,所以山匪们都很高兴,忽然上下欢腾得更厉害了,有人更是手舞足蹈,应该是这个山寨的当家到了。 祁太安冷眼往门口看去,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女子,腰间围着张虎皮,身形魁梧,拖着大板斧,应该是好斗之士,这样的人空有蛮力,祁太安手底下,随便一个暗卫对付她都绰绰有余。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放荡不羁的男子,身法诡异,这样的人,修习的多半是从来都不往外传的秘术,可能要比第一个人难缠。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却举止优雅,像是没落的大家族里的贵女,一般而言,她脑子定然是最好的。 祁晏站在祁太安身边,第一个女子从进来之后目光就黏在了祁晏身上,□□得过分。 山匪不止抢金银珠宝,女的要男人,男的要女人。只是多数都是后者,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天下,如此胆大包天的男子很少,无异于异类。 就算是有些男子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也早被自己的妻主先收拾了,没有女子会容忍自己的夫郎朝三暮四,何况三从四德,男戒男训总是约束着男子的一言一行,谁敢落草为寇,强抢女子。 刚巧,这山寨里就有一个。 大当家草落星想要那个敛眉恭顺的男子,二当家戈文景想要那个气势凌人的女子。 至于三当家桑瑞,她的目光全在那些被带回来的箱子上面。 理智的人贪财,好色的人好色,祁太安冷哼一声,将祁晏挡在了身后。 “怎么就这么两个人?”草落星有些不满,板斧敲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使人胆颤。 “阿姐,这两个人看着就非富即贵,不必恼怒。”桑瑞先开口,免了那些喽啰的请罪。 她识货,先不提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光是女人簪子上的那颗明珠,就不是凡物,人多人少无关紧要,人太多养不起还要造杀孽,最重要的是钱财够数。 桑瑞看一眼底下的人,有人会意,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当家,这两个人身上的东西就已经价值连城了。” 皇家的东西自然价值连城,只是只怕这些人有命拿,没命花。 “这个女人什么来路?” 许是祁太安的气质太过飘然出众,就连一向野蛮的草落星也不由得问。 “大当家管她什么来路,二当家喜欢不就行了。” 戈文景不满地训斥:“多嘴!” 可他确实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合他心意的女子,他深以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这些话他们又不避讳,怕是等会儿还有更过分的,祁太安和祁晏都听得一清二楚,祁晏更是往后靠了靠。 他有些害怕,影响到腹中的孩子,冷汗直下,脸色也苍白起来。 这些山匪原本没有得逞的机会,是有人先擒住了他,祁太安孤身追来,这才连累祁太安也被抓。 他本就不安,此时一看浩浩荡荡的人,害怕祁太安无法脱困,而那男子又有这样的心思,祁太安分明是他的妻主。 他心中吃味,小声地叫了一句:“妻主。” 祁太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祁晏从来都是叫她太安,此时此刻不免有些宣示主权。 声音微弱,但祁太安已经能够想到有个小人在祁晏心里咆哮,这是我的妻主,这是我的!我的! 祁太安还没来得及高兴,祁晏太差的脸色就让她的担忧先来。 她摸了一把祁晏的额头,上面的冷汗被她拭去,她轻声宽慰他:“别担心,没事。” 她相信苏玉很快就能带着人找过来,又轻轻抹了抹祁晏眉毛,祁晏总算安定了一些。 实际上他在强迫自己镇定,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眼下更差了,他虽然命运忐忑,但到底一直被关在顾府的高墙之内,不通人事,他见人心险恶,却不知道,还有更险恶的。 “是没事,”戈文景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祁太安面前,方才在高台之上看得还不够清楚,此时戈文景才惊觉这女子的美貌。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要去拉祁太安的手,“因为她要是我的妻主了。” 他说完又自作聪明地改了口:“不不不,不是妻主,是你该以我为主。” 祁太安干脆利落地躲开他的手,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就你?” 就凭这个下三滥的男子也想来当她的主子,妄想踩到她头上的人,都被她一一杀了。 况且要做天子的主人,是会不得好死的,没有这样命硬的人,祁太安也不会让这天底下有。 清高的男子有,清高的女子自然也有,戈文景不生气,他反倒得寸进尺,“就我。” 祁太安的心思都在戈文景那里,一时不慎,被草落星钻了空子,草落星贪婪地看着祁晏,手已经攀上了祁晏的手,“乖,叫我妻主。” 她走南闯北,也算学过些岐黄之术,一摸上祁晏的手腕,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她不在乎。 她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啧,有孕了啊,打掉就好。”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穷凶极恶,如此垂涎三尺,全当祁太安不存在。 祁晏是祁太安的底线,就算是戈文景在祁太安面前再怎么闹,她也只是厌恶而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就算是要杀,也不急于这一时。 但要是遇上草落星对祁晏的纠缠就要另外算了,这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皇叔,是她此生最重要的惦念。 就算是陶苇杭这一世没对祁晏做什么,祁太安就已经想杀她了,何况是对皇叔动手动脚还妄想打掉孩子的草落星,简直是自寻死路,祁太安杀她等不了明天! 祁太安钳制住草落星的手,几乎是硬生生将她的双臂折断,草落星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她那两条失去知觉的手臂,便永远离开了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算是这些杀人如麻的山匪也没有感受过如此浓重的杀气,浓重到身经百战的他们都想拔腿而逃。 见草落星落了下风,脸已经疼到扭曲了,桑瑞和戈文景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号令山匪,可山匪一拥而上,却节节败退,祁晏被祁太安牢牢护在怀里,祁太安的武器就只是一柄匕首而已,却杀得所有都不能近身。 与其说是钩吻厉害,不如说是祁太安早就杀红了眼,宛如杀神,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区区山匪,根本顶不住她。 祁晏也被吓住了,他愣愣地不敢动,就连祁太安把他往怀里拽的时候,也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祁太安脸上有血,她已经完全疯魔,她喃喃道:“皇叔,说你爱我。” 祁晏不应,她的手就越收越紧,毫无余地,只是想要一句话。 “我爱你。” “谁爱我?” “祁晏爱你。” “祁晏爱谁?” “祁晏爱祁太安。” 祁晏仰头看她,他眼睛里有水汽,雾色弥漫,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循着本心去答。 祁太安总算满意,她恶狠狠地吻上了祁晏的唇,几近啃噬,就算祁晏吃痛,唇上染血,她也不松开。 她心里的火烧得太厉害,找不到出口,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就连这样也无法平息。 松开之时,祁晏见她眸中还是一片血色。 祁晏心有忐忑,更多的还是担忧,他小心翼翼地主动吻了祁太安一下,又伸出手去擦她脸上的血迹。 “皇叔,”祁太安的双手围起来挡在祁晏头顶,她道:“下雨了,好大的雨。” “太安,没下雨。” “下了,倾盆大雨,蜀王府都被淹了,你喜欢的花花草草都没有了,”她像个孩子,委屈地哭诉:“你也没有了。” 好似面前的是满殿神佛,她在求他们把皇叔还给他,但他们无动于衷,她什么法子也没有。 什么法子也没有。 “没有,太安,蜀王府什么都在,我也还在,我爱你。”祁晏抱住祁太安,企图这样哄住她。 “皇叔,你不爱我。” 晕死过去前,祁太安喃喃,“皇叔,你爱陶苇杭,不爱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太安就会跟阿晏坦白了,光这样疯也没办法呀,叹息。 想要评论想要评论! 第五十八章 跟着苏玉和暗卫一道跋山涉水赶到山寨之前, 张寻总以为, 他要诊治的应该会是祁晏,毕竟皇夫底子差,又在从京城出发前动过胎气。 他还在路上一直祈祷,皇夫和肚子里的孩子可千万要平平安安。 可等他们到了那里, 山寨之中尸横遍野, 饶是有活口,也在费尽心力地想要逃离那里, 就算是爬,也要手脚并用地逃走,可见那里有太可怕的东西。 血腥气之中, 祁晏茫然无措地坐着, 祁太安倒在他怀里, 两人在这副场景中, 突兀又凄凉。 好像他们不该在那里,又好像他们永远在那里。 张寻无处下脚,是被着急的苏玉径直扔过去的, 苏玉功夫好,手头也准, 张寻刚好被摔到祁晏旁边。 好是好,只是他这副骨头架子都快被折腾散架了, 苏玉和清晓都一个德行,一言不合就动手。 顾不上埋怨, 张寻忙过去查看祁太安的情况, 苏玉也很快过来, 她蹲在旁边, 见祁晏浑浑噩噩, 担心祁晏也被吓着了。 她道:“张太医,给皇夫也看看吧。” 万一祁晏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算是祁太安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也会无可避免地发疯。 张寻能想明白其中根源,于是他同时给两个人诊脉,祁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惊了,腹中的孩子也因此有些惊动,但都不是大事。 至于祁太安,还是老毛病,力竭加上心火,才晕了过去。力竭只要休息就能缓过来,心火也能降下去,但追根究底,一切还是在祁太安的心结上。 正如他当日所言,祁太安一日不解开心结,就会伤人伤己。 “皇夫。”苏玉将祁晏扶了起来,祁太安已经由暗卫背着,他们准备回去,另寻个落脚之地。 祁晏怔怔地问:“她没事吧?” 他目光仍旧涣散,还没有回过神来,光是看着这个惨烈的场景便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太安轻易不大开杀戒,她武功很高,但很少出手,可这山寨之中山匪众多,即使祁太安武功高强,也未必能杀出重围,置这么多人于死地。 这些人一定是触怒龙鳞了,才让祁太安毫不收敛,纵使自己没有退路,也要杀出去。 她是以死在拼,一个善武的人以性命为赌,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没人能打过她。 祁太安还能有什么逆鳞,苏玉低下头去看她撑着的皇夫,声音里染上几分刻意的柔和:“没事。” 在这山寨中一耽搁,原本在汉中没有赶上来的清晓和苏昼白竟也追上了。 跟着他们的,还有一位老先生,应该就是苏昼白的师父。 这位师父一言不发,但苏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祁晏身上。 即使他藏得很好,可苏玉还是发现了,祁晏没反应,那就不是旧识,这人难道别有用心? 苏玉警惕几分,用手虚挡在祁晏面前,“皇夫,你去陪着陛下吧。” 等到祁晏点头之后,苏玉将祁晏送上楼,他们如今是在一家客栈中,清晓也跟了上去。 其实祁太安没什么大碍,依照张寻的话,她很快就能醒过来,但在清晓眼里就不一样了。 清晓抿着唇往外冲,苏玉看她情绪不对,在廊上扯住了她,“做什么?” “去给陛下报仇。” 哪里轮得上她给陛下报仇,就算是有,苏玉也早带着暗卫动手了,围在祁太安和祁晏周围的山匪,被祁太安动手杀了个精光,只活了一个。 苏玉就知道,清晓回来看见祁太安这样肯定是要闹的,她的理智一到祁太安遇上危险就丢个精光。 “陛下这不是好好的,你又带了苏昼白师父回来,解她心中烦忧,她醒来一定会开心的。” 将话引到苏昼白师父身上去,清晓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苏玉又顺口问:“还顺利?” 清晓点点头,“顺利。” 她跟苏昼白在傍晚时分到达晚月的草屋,次日一早晚月就跟着他们出发了,这才能在这里追上祁太安和苏玉。 苏昼白一再言他这位师父难缠,这一次居然这么轻易就跟着清晓下了山,再加上他总是心怀不轨地盯着祁晏,苏玉心里有顾虑。 “她要我娶苏昼白。” “你答应了?” 苏玉看向清晓,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条件,苏昼白是有意,清晓也不一定无情,但若是在这你情我愿上加些别的什么,苏玉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岂不是对清晓的裹挟。 清晓和苏玉在祁太安身边共事这么多年,早已经对对方的心思一清二楚,清晓伸出手揽过苏玉,“我是喜欢苏昼白的。” 这话她说得坦坦荡荡,毫无扭捏,清晓不想要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她,苏玉将清晓的手抖落下去,“话说半句。” “我知道苏玉姐姐最在乎我了,眼巴巴地又给我做飞镖,又担心我不愿意。”清晓得寸进尺,甚至还往苏玉身上蹭了蹭。 谁眼巴巴地给她做飞镖,分明是她一直缠着,苏玉没有办法了,才又给她做了一套新的。 清晓是颠倒是非,但苏玉无可奈何,任由她去了,只是晚月以清晓娶苏昼白为条件,苏玉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说不清道不明,像是寿数要尽之人在做最后的谋算。 …… 祁太安醒转之后,觉得头痛欲裂,什么东西都塞在她的脑子里。 过去的,现在的,抓不住的,抓住的,乌泱泱,乱糟糟的一片。 其中还夹杂着雨声,那样的惊心动魄,祁晏和她隔着一道雨幕,雨幕之下,本来不该看见得如此清晰。 应该是一片大雾弥漫,祁太安自嘲一笑,像是黄泉路上,对面不识。 可祁太安还是伸出手,明知碰不到,却仍旧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哪怕只是勾住小指也好。 祁晏被祁太安试探着勾住了小指,他回握过去,隔绝的雨幕在祁太安的眼前碎成无数雨滴,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飘去。 祁太安终于惊觉,她不是身在梦中,她在祁晏面前。 “阿晏。”她的手在祁晏的手里转了几圈,终于雀跃出声。 “我在这里。”祁晏轻轻应她。 接下来没有话说,谁都停下来,祁晏回想起张寻的话,祁太安心里有心结,这件事他没告诉清晓和苏玉。 因此除了他和祁太安之外,就只有祁晏知道,张寻还挑明,祁太安的心结与祁晏有关,要是这心结一直不解开的话,就会伤人伤己。 张寻这招太聪明,他明知道就算是祁太安醒过来,她也会继续隐瞒下去,那样解开祁太安的心结就是遥遥无期,可若是他告诉了祁晏,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祁太安记挂着祁晏,祁晏也是她心里心结的源头,要是祁晏来问她,她不可能还瞒得住。 “告诉我吧,你的心结是什么?” 毫无防备,犹如被当头棒喝,祁太安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笑在她的脸色下,寡淡无味,苍白无力,她跟祁晏装糊涂,“阿晏,你说什么?” 祁晏握紧祁太安的手,直视着祁太安的眼睛,他占尽上风,让祁太安没有退路,“张寻太医都告诉我了,他说你有心结。” 猜也猜到了,张寻啊张寻,真是事情办得好,真以为她不敢杀他,祁太安咬牙切齿。 “我不认识陶苇杭,更加不会爱她。” 祁晏又道。 祁太安想不起来她晕过去之前到底说了什么话,她居然又提起了陶苇杭么? 陶苇杭一直都是扎在祁太安心里的刺,让她满是苦闷,甚至牵连到祁晏。 祁太安垂下眼帘,有意避开祁晏,她答:“我知道。” 祁晏却捧起祁太安的脸,两人的眼睛里只有彼此,眼即是心,在眼里犹如在心里,祁晏步步紧逼,“告诉我吧,太安。” 他如此执拗,一味地想知道,不知道张寻到底给祁晏说了什么危言耸听的话,但祁太安不打算告诉祁晏。 她闷声道:“我不知道。” 她没准备好,没准备好要向祁晏坦白一切,坦白那些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念想,几乎要成为她心魔的,荒诞的前世。 谁会相信呢,相信天子的挚爱,死在了淮叶四年的春天。 那时万物复苏,天地一片欣欣向荣,就连大臣也来向她禀报,这是百年不遇的好日子。 在这样好的春光之中,祁太安还以为祁晏会平平安安。 生死面前,爱意消减,祁太安想,只要皇叔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就好。 可惜电闪雷鸣打散她的痴心妄想,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她是天子,她也要认命。 要不是从头再来,她以何心何意去渡过没有皇叔的茫茫余生。 只道春光太长,死生相隔,怎么也走不出淮叶四年的春天。 那一场大雨也落到现在,天下颠倒,到处都是一片泥泞。 祁太安如何告诉皇叔这些,她只能缄默,恰好,在淮叶元年的春天,她失而复得。 她失去了一个春天,又得到一个春天,一个寸草不生,一个山花万里,但这些,皇叔都不必知道。 第五十九章 大概是祁太安一向对祁晏有求必应, 只要他问, 祁太安就没有不答的,他没想到会碰壁,再加上他如今身怀有孕,气性也大, 他又问了两遍—— “你不告诉我?” “阿晏, 你不用知道。”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 “阿晏,我……” 还没等祁太安说完, 忍无可忍的祁晏摔门走了,直到门重新合上,巨大的声响消失, 祁太安才回过神来。 祁晏居然在她面前摔门了? 祁晏摔门之后, 清晓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她根本没走楼梯, 三两步就跃到二楼的廊上,莽撞地推开门,开口就是:“陛下, 你没事吧?” 祁太安一脸错愕,她问:“清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清晓走到祁太安床边,“陛下, 你没事吧,皇夫呢?” 她跟苏玉都在楼下, 房内应该是皇夫守着才对, 但此时只有陛下一人, 清晓也想到了, 既然陛下还在床上, 那方才摔门的就一定是——皇夫。 “陛下,你怎么一醒过来就惹皇夫生气?”清晓摇摇头,能让一向温润的祁晏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下祁太安可难哄了。 张寻第二个上来,是被苏玉硬生生拽上来的,苏玉拉着他,健步如飞,虎虎生风,到底是年轻啊。 张寻一进去就对上祁太安阴恻恻的笑容,在祁太安发落他之前,他决定先发制人,“陛下,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谈一谈。” “朕跟你没什么好谈的。”祁太安冷哼了一声,她不打算答应。 张寻不死心,且笃定道:“是关于淮叶四年的事情。” 祁太安一顿,眼里的惊涛骇浪几乎埋没房间里的所有人,祁晏死在淮叶四年的春天。 “都下去,朕要和张太医好好谈一谈。”祁太安每个字都咬的很重,尤其是到了“好好”二字,要是张寻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祁太安是肯定会杀他的。 等到苏玉和清晓出去,暴怒的祁太安终于死死扼住张寻的脖子,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淮叶四年的事情?” 其实只有一个猜想,能够印证这一切—— 张寻一边猛烈地喘着气,一边哑着声音道:“因为,臣也回来了。” 从淮叶四年的春天回来的,不止祁太安一个,祁太安如今才知道。 她松开手,张寻得了喘息的机会,等到他这把身子骨将气息喘匀,他才一一道来。 “淮叶三年的初秋,蜀王府报了蜀王有孕的喜讯,陛下你到太医院钦点了臣到蜀王府照料蜀王和他腹中的孩子。” 当时太医院,医术高明莫过于张太医,祁太安担心祁晏,自然是选派最好的太医去。 对于祁晏和他腹中的孩子,过问最多的其实是祁太安。 陶苇杭不喜欢祁晏,自然也不喜欢他的孩子,平日里除了例行公事,和在祁太安面前装装样子,和祁晏并无半分恩爱。 这些东西,即使是他一个刚刚住进去不过几月的太医都看出来了,蜀王府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蜀王知道你每月都要问我,所以拜托我将这些事情都一一瞒下来,至于蜀王府,与蜀王不算亲近,他们更加不会多管闲事。” 蜀王府明明是祁太安给祁晏的无上殊荣,却没有一个人与祁晏心近,只除了一直跟着祁晏的贴身小厮望隐。 他虽然人不聪明,却时时刻刻都想着来祁太安面前求告,要让蜀王府的人和陶苇杭都没有好下场。 他存了这样的心思,蜀王府和陶苇杭又岂能容他,随随便便瞒着祁晏打发了他还不够,还要赶尽杀绝。 望隐死在荒郊野外,尸骨无存。 他最怕死,也不知道他当初知不知道陶苇杭和蜀王府的人是会对他下毒手的,可他愿意豁出去。 他背叛了祁晏,因为他想活着,但他为了祁晏,死了。 难怪,难怪,那日皇叔难产,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陶苇杭和蜀王府竟然如此欺上瞒下,祁太安怒不可遏,打碎了桌子之后,居然扶着床框流了泪。 她心内疼痛难忍,但张寻的话还没完。 陶苇杭对祁晏不好,祁晏身子弱,孕中反应尤其严重,她也只是冷冷看着。 陶苇杭母亲生辰,祁晏兴高采烈亲自去库房翻了一尊玉佛出来,那是番邦进贡,祁太安送给他的,异常贵重,最重要的是这尊玉佛背后的心意。 长命百岁,平安顺遂,用来做生辰贺礼送给陶苇杭的母亲,最是合适。 陶苇杭却道:“是不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陶家高攀了你祁家,才配得到这么好的东西。” 从那之后,祁晏偃旗息鼓,再不盘算了。 “临近生产之日,臣总见蜀王独自一人抱着肚子在亭子里坐着……” “别说了。” 祁太安急急地打断他,她一句也不想再听了,那些都是伤人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陛下,臣并非是想伤你的心,臣只是想告诉你,你才是皇夫的良人,你走过生死才与皇夫在一起,你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他,难道你真的愿意因为你苦苦执着的心结,而将这一切毁于一旦吗?这是重蹈覆辙,你真的甘心吗?” 字字诛心,祁太安却忽然凄凉地笑了,“我不想让他知道。” 不想让他知道他前世所托非人,不想让他知道他前世也有一个孩子,不想让他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陶苇杭。 更不想让他知道,祁太安这无端生出来的勇气,是因为看见他的死亡从头再来。 也许陶苇杭说的没错,她一步都不敢走,她是活该,是咎由自取。 她是这场情爱里,自私伪劣的小人,她一败涂地。 从头再来,还是满盘皆输。 门突然被推开,赌气摔门跑掉的祁晏站在日光里,就像第一次遇见祁太安那样,祁晏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很多年前,他告诉那个备受冷落,不得宠爱的小孩子,“我在这里,我是你的皇叔。” 很多年后,他告诉这个因为他所经受的苦难而痛苦,而六神无主、痛哭流涕的帝王,“我在这里,太安,我在这里。” 其实张寻不止告诉了祁晏,祁太安有心结,他甚至和盘托出,将祁太安的心结到底是什么,都吐露了个干净。 他是局外人,但祁晏又何尝不是呢。 祁太安回到淮叶元年,此时的祁晏还是她的皇叔,他没遇见陶苇杭,更不会喜欢陶苇杭,他所听见的,只是在另一个故事里,那个叫祁晏的,做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选择了陶苇杭,可时光回溯,这一次的赢家是祁太安,祁晏心甘情愿选择了祁太安。 就算是有流言蜚语,就算是有万山阻挡,他也会坚定不移地朝自己的选择而去。 什么陶苇杭,什么淮叶四年,他根本不在乎,没有亲身经历的只能是故事。 祁晏在陶苇杭和祁晏的故事里,是局外人,他关心的,至始至终,只有那个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遮遮掩掩,一步也不敢往前的祁太安。 “那日,青云殿前,我被黎问诓骗,陷进了她的阴谋里,你一字一句地向我解释,如今,我愿意解释给你听。” 淮叶四年的祁晏喜欢那个叫陶苇杭的陌生人,淮叶元年的祁晏喜欢你。” 人的一生总是有很多选择,但我肯定,我眼下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会后悔。” 你是祁太安,仁厚也好,阴险也罢,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祁太安。” 我永远不会厌弃你,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我一直是你的。” 祁晏埋在祁太安怀里,不解地问。 祁太安笑起来,她的那颗永远悬着的心好像终于放了下来,她低头在祁晏的头发上蹭了蹭,“是啊,我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反倒想不明白了,明明祁晏如今在她的怀里,她却怕有人时时来觊觎,那个人可能是贼心不死的陶苇杭,可能是贼胆包天的草落星。 总而言之,她草木皆兵,午夜梦回,梦魇满身。 “我会活到一百岁的。”祁晏道,他终于明白,祁太安为什么要填双鲤池,为什么如此偏执疯狂,尽心竭力地希望他长命百岁。 生死在她心中翻涌,他可以认为那个故事与他无关紧要,可故事之外,祁太安却是他最重要的。 是他的妻主,是他毕生的依靠。 由此他真心实意的心疼,他的手放在祁太安的心口上,缓缓问:“疼吗?” 他从张寻那里知道一切的时候就想这样问了。 好像什么都释然了,那些破裂的伤口,那些缠绕的梦魇,在这一口都化作蜜糖,祁太安仰头,泪却还是掉下来,她答:“疼。” 疼到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要祁晏亲她才会好。 祁晏明知祁太安是在借故骗他,可他还是轻轻亲了祁太安一下。 这个吻是与众不同的,跨过前世今生,落在了祁太安的心上。 “不够。” 祁晏大着胆子又亲了好几下,已经到他的极限了,祁太安心里清楚,于是偏头吻下去。 从今以后,大路坦途,惟愿都是好梦。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淮叶四年的祁晏为什么选择陶苇杭,祁晏不知道,祁晏只知道,淮叶元年的祁晏选择祁太安,是因为祁太安爱他,绝不会让他落入淮叶四年孤立无援的境地。 祁晏还知道,他也爱祁太安。 第六十章 山匪之中唯一的活口, 是那个看起来很有脑子的二当家——桑瑞。 她功夫最差, 能活下来不算侥幸,全是因为祁太安心中一动,给了她一条生路。 能让彼时杀红了眼的祁太安饶过她性命,可见这个桑瑞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苏玉抬手, 从躺在床上孱弱不堪的桑瑞身上拽下来一块玉佩。 那玉蒙上岁月, 已经分辨不出来是不是好玉,更何况还是块残缺的玉, 那玉被人一分为二,恰到好处,桑瑞这里就只有半块。 苏昼白觉得这玉有些眼熟, 他从怀里掏出来另一块碎玉, 交到苏玉的手上, 这两块玉居然奇迹般地合在了一起。 苏昼白的这块碎玉是从相思殿中的密室里拿出来的, 当时进过那间密室里的只有他、苏玉和祁太安。 要是祁太安看见这块碎玉,联想到密室中的那一块,饶她性命就不足为奇, 祁太安此次来蜀地,就是为了弄清楚密室背后的真相, 护佑祁晏安宁,遇见一个身上有一模一样碎玉的, 她自然要留下活口好好盘问。 只是她当时实在是疯得厉害,梦魇与现实叠加在一起, 纵使她有心饶过桑瑞, 但依旧重伤了她。 苏玉也不例外, 她素来过目不忘, 那时桑瑞奄奄一息, 要不是身上有这块碎玉,苏玉早就补了刀。 “说说吧。”苏玉总是一副冷脸,看着是这些人中最吓人的,她卡住桑瑞的双颊,用的力道不算轻,已经是在逼问了,她对有秘密的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何况是涉及她殿中皇夫的秘密。 “我要见祁太安。” 即使是苏玉收紧了手,力气渐重,桑瑞还是不改口,她铁了心要见祁太安,在山寨时,她虽然倒在地上意识恍惚,但还没有完全丧失神智,她听见周围的人称呼那个女子为陛下。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陛下,那就是当朝天子祁太安,怪不得那女子不俗,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眉眼之间还隐隐有着故人模样。 祁家真是了不得,总是人才辈出,叫人望尘莫及,这么多年了,还没放过她。 “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清晓从苏昼白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这人想要用玉的秘密做要挟见陛下,真是不知死活。 分明她现在才是粘板上的肉,是没资格同她们谈条件的。 清晓往前走一步,手上拿着飞镖,只要有她清晓在一日,就没有人能威胁到祁太安,苏玉的技艺从来都是最好的,飞镖同样锋利,只要轻轻滑过人的脖颈,就能取人性命。 清晓的脸色跟苏玉一样冷,两个人都在警告桑瑞不要痴心妄想,祁太安是不会见她的。 “你要是不说,我们有的是法子叫你说。”苏玉眼神凌厉,要论刑讯,她也没输给过刑房,没人在她手底下熬得住。 桑瑞虚弱地咳了两声,毫不退让:“我知道顾家的事情,她会见我的。” 桑瑞胸有成竹,落在清晓和苏玉眼里就是执迷不悟。 如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太夫是顾家人,皇夫也是顾家人,祁太安为什么发疯,全在于草落星突然对祁晏动手动脚,她还要打掉祁晏肚子里的孩子,桑瑞的目光暗了暗,祁太安既然如此看重这位皇夫,又出现在蜀道上,一定会答应跟她见面的。 苏玉的手贴上桑瑞的脖颈,感受到手底下脆弱的呼吸,只要她轻轻一收拢,桑瑞就活不了。 桑瑞却不害怕,她有恃无恐地笑了笑,“即使你杀了我,不见到祁太安我也不会说的。” 反正她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就算是得过且过又如何,她根本不怕死。 苏玉顿了顿,她和清晓都明白,要是这人真知道顾家的事情的话,祁太安一定会见她的。 如桑瑞所愿,祁太安很快就来了,只有她一个人,她看起来容光焕发,一点儿也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祁晏坚定地选择她,她埋在心底的心结终于解开,她自然快意,要是桑瑞能说点她爱听的,她会更快意。 她留桑瑞一条性命就是希望桑瑞这里能有她想要的东西。 “朕听说,你想见朕?” 桑瑞伤的重,还无法下床,因此只能在床边靠着,祁太安径直走到床前,上下打量她,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气势。 祁太安道:“跟朕做交易,筹码得有分量才行。” 她相信桑瑞这种聪明人肯定明白,她看不上那些普通的秘密,她要顾家最深的秘密,最好是跟祁晏有关的秘密,祁太安坐到床边的那把椅子上,她冷眼看着桑瑞,既是威胁,也是警告。 “陛下不去江南,反倒来了蜀地,应该也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吧?” “你身在大山中,知道的倒是不少。”祁太安冷哼一声,苏玉将玉佩交给了她,她把重新合在一起的玉佩拿出来,在桑瑞面前晃了晃。 “朕不想听废话。”祁太安往前倾,唇角勾出一个冷漠的弧度,“如果你没有朕想知道的东西,趁早告诉朕。” 还有一句话,不用祁太安言明,桑瑞也明白,祁太安也好早些送她上路,在祁太安眼里,她本就是死人。 桑瑞眼眸中没有丝毫惧意,她伸手拿过祁太安手上的玉佩,“那就谈一谈这块玉佩。” 那玉佩在日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泽,像是一块上好的玉,桑瑞心里竟有些发酸,蒙上尘埃的玉佩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历经岁月而截然不变,但她不能。 人一旦走错,便无法回头。 “传闻里,西王母与周穆王见面,定情之物中就有这块玉佩,这是西王母的东西,自然具有神力,但传闻终究是传闻,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块玉佩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东西,是在顾家碎的,恰好一分为二,给了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桑瑞重重一击,天注定,她的命运寥落,在那深不见底的日子里,她身上唯一的东西,也没了。 “顾家。”桑瑞冷笑道,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和着仇恨一起咽下去。 桑瑞身着雪白的里衣,她伸手将袖子挽了挽,露出来的手臂上却全是纵横交错的“红线”。 那些红线藏在皮肤下面,还隐隐约约在蠕动,让人一看就心生厌恶,想要情不自禁地撇过头去。 祁太安皱着眉,她无可避免地想到那些在密室里发现的红线,只不过那些都是死物。 她抓住桑瑞的手臂,离近了看得更清楚,在桑瑞皮肤底下的红线,确实像活着一样,还在肆意生长,肆意蔓延,活人身上长了这种东西,祁太安眉拧得更紧,“这是什么东西?” 祁太安平日里涉猎甚广,无论是杂书还是官著她都看过,所以知道的东西也多,可依照她来看,这些依附人生长的,很像别人在书里提到的蛊虫。 “宿命蛊。”桑瑞眼里一片沉寂,“顾家种下去的。” 宿命蛊这种东西,一旦种下去,就再也无法解开,在这中间,祁晏是成功的那一个,所以他至今安然无恙,但在顾家的阴谋之中,远不止祁晏这一个人,被选中。 桑瑞有神物玉佩在手,生辰八字也与顾昭然相合,她本该是成功的那一个,但不知是因为她是女子还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宿命蛊在她身上失败了。 失败的结果已经不得而知,但看她手臂上的这些红线,便能知道些微末。 没有用的人犹如棋盘上的弃子,是注定要被丢弃的,但顾家决定抹杀桑瑞,就好像她没来过一样。 祁太安心底发凉,她由桑瑞联想到祁晏,不敢想象倘若祁晏也是失败的那一个,那他的结局只会比桑瑞更凄惨。 “我跟你的那位皇夫不一样,你的那位皇夫从小就被喂宿命蛊,他比我更痛苦,他才是第一个失败者。这些密密麻麻的宿命蛊犹如附骨之疽,生生世世都让我不得安宁,”桑瑞勾勾唇,笑得更欢了,“但你的皇夫,会比我更惨,更痛苦,只是时机未到,顾家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桑瑞犹如疯癫,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无法分辨这里面是疯狂更多,还是苦楚更多。 “你想借刀杀人?” 桑瑞偏头去看祁太安早已经攥紧的拳头,知道眼前人已经被激怒了,她继续道:“难道你不想杀他们吗?草落星只是碰了碰你的皇夫,山寨之中就无人幸免,顾家呢,顾家可是折磨了你的皇夫折磨了十几年啊。” “朕要杀谁,从来都是朕的决断,不受任何人支配。”祁太安拂袖准备离开。 她故意顿了顿,后面传来一句恶狠狠的话,“这是你们祁家的报应。” 桑瑞果然还有隐瞒,祁太安暂且按捺下来,她问:“你恨祁家,为什么?” “我恨顾家,但其实……”桑瑞低着头沉默着,祁太安果然上当,凑过去听,桑瑞却突然抬头,她手中拿着一柄匕首,径直往祁太安的心口插去—— “我更恨祁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1 23:03:26~2022-09-02 23:2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桑瑞没得逞, 就算是祁太安毫无防备地接近她, 像祁太安这样善武对上桑瑞这样不会武还伤重的人,胜算还是在祁太安这边。 更何况祁太安心里早有防备。 桑瑞到底是想找到更有分量的人做交易,还是想见祁太安,这两种祁太安都有考虑。 祁太安是天子, 多的是人想要杀天子, 小心谨慎几分终究是没错的。但她没想到,桑瑞会杀她, 而且下手之重,称得上是以命相博。 祁太安伸手打落桑瑞手中的匕首,匕首掉到地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祁太安居然还饶有兴致地夸了一句:“好刀!” 她称赞得真心实意, 让桑瑞神思一恍, 当年那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地赞赏她。 她虚弱地靠在床上,刚刚那一刺算是用尽她全身的力气,现在就算是仍有匕首在她手中, 她也杀不了祁太安。 她喘着气,也没想着垂死挣扎, 反而蓄起力气勉强笑了笑,“这是我越国的匕首, 自然是好刀。” 她的笑容苍白,其中却有显而易见的骄傲, 骄傲她的越国, 即使她的越国早已经国破家亡。 由此这话里面, 又多多少少含了旁人无法感知的心痛, 亡国之伤, 焉能不痛。 如果她是越国人的话,那她对祁家的仇恨就有迹可循了,因为越国正是被大朔所灭,带兵出征的还是三皇女祁沐宁。 祁沐宁本就家世显赫,又用兵如神拿下久攻不下的越国,军功赫赫,确实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估计叶贵君和祁沐宁都没想到,这些皇女中会杀出一个祁太安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让人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坐上那个他们梦寐以求的位子。 祁沐宁心高气傲,自然不会甘心。 “你叫什么?”祁太安将匕首捡起来,神物玉佩再加上这把锻造极为出色的匕首,祁太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桑瑞,祥瑞的瑞。” 果然是桑瑞,桑瑞就是越国的祥瑞,她是越王最小的公主,传闻在王君诞下她的那一日,久旱的越国终于等来了一场雨,由此上下无不感念公主恩德,她也是越王最宠爱的女儿。 万千宠爱,小公主自然嚣张跋扈。 桑瑞什么都要最好的,头上的凤钗要天下无双独一份的,就连四时穿的衣服上绣的花样都要不重样,她要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小公主。 天塌下来自有母亲和阿姐顶着,她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做个潇洒贵女。 是年末,公主车驾出行,去荒郊野岭找一株天地独有的梅花,桑瑞向来不喜欢花花草草,却独爱清冷的梅花在寒雪中开放的姿态,雪要最大的,梅花要最红的,那样才合她的心意。 漫山遍野,大雪纷飞,所见皆是茫茫一片,桑瑞根本没找到什么梅花,她只觉得扫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扬言要回去杀了那个胡说八道的人。 “你遇见什么人了?”祁太安问。 这样普通的雪天,肯定是不招这位处处都要最好的小公主喜欢的,但她事隔经年,居然还记得,她一定是遇见了什么无法忘记的人。 “那人倒在雪地里,穿红衣,眉间落霜雪,恰如盛开的红梅。” 桑瑞亲自下了马车,大雪纷纷落在她的肩头上,她也不管,只管去拂那人脸上的雪花。 那日桑瑞没找到雪地红梅,但遇见了雪地佳人,映着大雪,当真好看极了,当时在她心里,最好看的是阿姐的正君,可这个女子一来,桑瑞就改了口。 她将那人好好地养在宫里,每日嘱咐太医用最好的药,有时候还要亲自喂那人喝药。 小公主虽然倾心好看的人,但她最讨厌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却半点东西都没有的草包。 阿姐的东宫里美人众多,但她只记住了好看又才华横溢的正君。 她太挑剔,什么都要最好的,相交的朋友也是,放眼整个世家的贵女,没有能入她眼的。 但这个人一一合了她的喜好,一来二去,公主对她的喜欢溢于言表,两人自然成为闺中密友。 “我太喜欢她了,我还跑到母亲面前为她求了官位,只为让我和她身份相当,我们一起游船投壶,攀群山,赏万水。” 桑瑞痴痴地伸出手,仿佛策马同游的日子触手可及,那样的日子真长啊,桑瑞得尽天地宠爱,身边还有好友相伴,她的才情俱佳,诗一首又一首地传出来,字字句句皆是那位名不见经传却已经艳绝天下的公主好友。 桑瑞浑浑噩噩,她沉溺在那样的日子里,那人温柔的笑颜近在眼前,却很快化作无数锋利的刀子闪过,她痛不欲生地捂住脸,才看见是祁太安在眼前。 “是祁沐宁骗我,是祁沐宁骗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带着哭腔喃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其实是从大朔千里迢迢赶过来的豺狼。 她不知道大朔兵临城下,要的是越国所有皇族的性命。 她被祁沐宁害得国破家亡,可祁沐宁还在骗她。 “我那时太害怕了,四处都是逃散的宫侍,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方向。” 就在她举目四望的时候,祁沐宁拉住了她,祁沐宁说她九死一生才赶过来救她,她还说就算是桑瑞的亲人全都没了,但桑瑞的身边还有她。 当时祁沐宁还穿着让人望而生寒的盔甲,亮晶晶的,上面都是明晃晃的鲜血,但桑瑞什么也没想到,她还答应了祁沐宁跟她一起回到大朔。 眼泪簌簌落下来,桑瑞自己都觉得可笑,越国葬身在大朔的铁骑之下,祁沐宁骑在高头大马上任意决定越国所有人的生死,她的手上都是越国人的血! 可桑瑞居然还对祁沐宁感激涕零,把她当做自己最后的希望,牢牢地抓住她,根本不敢放手,生怕自己一松手,迎接自己的就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深渊。 祁沐宁将桑瑞养在别院,诓骗桑瑞她是商户,需要走南闯北做生意,但她每月都会抽出时间来看桑瑞,风雨无阻。 第一年隆冬,桑瑞因为太伤心,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刹那间所有的红梅都在她的眼中失去颜色,她的眼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那时想的是祁沐宁,希望祁沐宁来看她,她还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要去找祁沐宁。 下人进宫告诉了祁沐宁这一桩事,毕竟能让皇女好好养在别院的,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这样的人要是出了差池,他们可担待不起。 祁沐宁很快就到了,给她找了最好的大夫来看,那几日,祁沐宁都陪在桑瑞身边,给她讲故事,形容花鸟鱼虫,带她去感知一切,包括悄然从红梅上落下来的雪水,凉凉的,还沾染着梅花的香气。 祁太安忽然想起,祁沐宁班师回朝的那一年宴会,她确实匆匆离席,就算是会惹母皇不快,也一定要走。 那时,她还以为是祁沐宁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她的谋划落了空,没想到,她冒着那样大的风险,要去见的是她养在别院里的越国公主。 她们也算得上岁月静好,倘若桑瑞永远不知道真相的话。 出了急事,祁沐宁要人将桑瑞挪去其他地方,她因为有事耽搁,没法亲自过来,那些人已经够谨慎了,可越国国灭之后,祁沐宁成了越国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越国人散落在京城各处,准备刺杀祁沐宁。 但国破家亡,仍识公主容貌,只要越王的血脉还在,就不算是亡国。 桑瑞在阴差阳错之下得知了真相,也得知了祁沐宁真正的身份,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是桑瑞一直没发现而已。 不难想通,祁沐宁接近她是别有用心,祁沐宁一早就知道小公主的喜好,就连雪中红梅,也是她命人传出来的谣言。 她步步谨慎,小心谋划,甚至不惜以自身情意织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攻破越国。 越国人要公主跟着他们走,桑瑞却揣上那把匕首回去找了祁沐宁,她要杀了祁沐宁! 但她没找到,她只听见祁沐宁的心腹说,祁沐宁最近正在筹谋攀上谢家,谢家势力雄厚,要是能为祁沐宁所用,那她即位必定再无障碍。 桑瑞不知道谢家,她只知道,祁沐宁又要利用人了,这一次又是什么,去跟谢家大小姐交好,还是去求娶谢家的公子,祁沐宁为了皇位可以牺牲一切,她改不了的。 桑瑞那时竟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因为祁沐宁骗她而痛苦,还是因为祁沐宁灭了越国而痛苦。 “越国的国都在西边,我一路往西去,在蜀地遇上了顾家。” 桑瑞闭了闭眼睛,她那时在顾家尽是绝望,宿命蛊入体,总是让人受尽苦楚,疼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想的居然是祁沐宁快来救救她。 可等到她神智清醒,祁沐宁怎么会来救她,她们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仇人。 但那时,她觉得她大概是熬不到跟祁沐宁再见面了,这唯一的挚友,桑瑞心里难免遗憾。 只是遗憾里多有愧疚,情绪交杂在一起,桑瑞已经无法分辨了。 “后来我失去价值,顾家要杀我,是草落星救了我。” 草落星不是好人,她是穷凶极恶的山匪,杀人如吃盐,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她救桑瑞出深渊,还拍着胸脯许诺桑瑞,只要有她草落星的一口饭吃,就会有桑瑞的一口饭吃。 草落星对桑阮推心置腹,是桑瑞在祁沐宁之后的第二个朋友。 桑瑞要杀祁太安,一是因为祁太安是祁家人,她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二是因为祁太安杀了草落星。 她孤苦无依,得草落星相救,所以她愿意为了草落星拼尽全力。 哪怕是以命为代价。 “你知道祁沐宁死了吗?”沉默过后,祁太安突然问。 桑瑞垂下眼帘,平静得如一潭再也掀不起波澜的死水,“我知道。” 祁沐宁的死讯传进顾家的那日,她一如既往地在同体内的宿命蛊对抗。 到最后,宿命蛊的疼痛过去,她却还是疼得直不起来腰,几近哭到呕吐,顾家还以为又失败一个。 忘掉那些苦痛,桑瑞违心地说:“但她的死活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 倘若桑瑞拿祁沐宁当朋友,听见祁沐宁的死讯,她应该是痛苦不堪。 倘若桑瑞拿祁沐宁当仇敌,听见祁沐宁的死讯,她应该是大快人心。 可她言祁沐宁的死活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竭力装出麻木不仁的样子,爱恨都消散。 可这世上的爱恨哪有这么轻易的。 “祁沐宁死前,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祁沐宁兵败之后,祁太安就会是皇太女,她是王,去看溃败的寇。 祁沐宁总是不甘心不服气,见了祁太安总是要骂两句,但这一次她大概明白大势已去,况且要不是走投无路,她是干不出来谋逆这样的大事的。 她沉默良久,祁太安在等她说话,两姐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待在一起。 “她突然问我,有没有梅花,要那种雪地红梅。” 那个时候是暮春时节,哪里来的梅花。 祁沐宁又喃喃,“也是,我早把这天底下所有的梅花都弄丢了。” 她那时可能还是在挂念这位小公主吧。 桑瑞一愣,随后她问,“那把匕首能还给我吗?” 祁太安伸手递给她。 “其实我不喜欢雪地红梅。”桑瑞掷尽傲气。 她恨祁沐宁,那一次的雪地里根本就没有红梅,祁沐宁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祁沐宁谎话连篇,应该被千刀万剐,但怎么就死了呢。 桑瑞利落地将匕首送进自己心口。 难以想象,这个毫不犹豫,一心赴死的人会是赵国那个最骄傲最明媚的小公主。 祁沐宁真是天生的权谋者,她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谋算,什么都可以利用,赵国的小公主是,谢家的公子也是。 比起她来,祁太安都稍显逊色,毕竟她不能割舍下情意。 身后,小公主流出来的血一点一点渗透了匕首上有人精心镂刻的花纹,开出了寒光下的红梅。 结局早就注定了。 作者有话说: 我写到这里,发现祁沐宁才是真的狠人,不管友情爱情她都利用,要不是因为谋反死的早了,太安不一定能搞得过她。 我高估自己了,我以为我能万更的,呜呜呜呜对不起大家,这两章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呜呜呜呜对不起宝们。 第六十二章 祁太安回到房间里的时候, 祁晏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床帐发着呆, 这些日子,祁晏被张太医看得严,一到时辰就勒令他去散步,去午睡。 原本祁太安陪着他的, 两人才在院子里那棵大树底下走了一圈, 清晓就过来寻她,看清晓的脸色, 应该是有大事。 祁太安匆匆离去,阮言陪着祁晏走完了剩下的路,等到了午睡的时辰, 祁太安还迟迟没有回来, 祁晏只好先上床, 即使是上了床, 他也完全睡不着,他心里记挂着祁太安,这些日子也总是有祁太安陪着他睡。 他在想有什么事情需要祁太安亲自去处理, 为什么到了该要陪他午睡的时辰了还不回来,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门轻轻一响—— 祁晏坐起来,两只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祁太安看, 祁太安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笑起来, 她不像祁沐宁, 祁沐宁利用友情算计爱情, 最后连亲情都要舍去, 可到了她这里, 这样的祁晏又哪里是她可以割舍下的。 祁太安三两步走到床前,和衣揽着祁晏重新躺下,她一只手抱着祁晏,另一只手放在祁晏的肚子上。 她忽然满足地嗟叹一声,祁晏直起身子来看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祁太安不答,只是将祁晏的袖子往上挽,露出来里面一截白皙的胳膊,桑瑞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线还在她眼底,祁太安心有余悸。 祁晏不明所以,又躺了下来,祁太安伸手捋了捋祁晏的额发,她忽然福至心灵,有感而发,“我在想,要是可以早一点遇见皇叔就好了。” “要多早?”祁晏扭过头去问她,头刚好枕在祁太安的手臂上。 两个人面对面,情意倾泻下来。 “皇叔幼年时遇见现在的我就好了。” 这样祁晏就不会进顾府,就不会被拿去喂食宿命蛊,只管好好的待在她身边就好,她自问,现在的她有护皇叔一世安康的能力。 她争权夺利,为的就是这个。 祁晏轻而易举就能猜到祁太安话外的意思,祁太安想要保护他,可是岁月无可避免,总是回不了头的。 况且能够遇到小时候的祁太安,祁晏已经知足了。 “我倒是觉得我们遇见的刚刚好,那时我有能力护住你,如今,你有能力护住我。” 祁晏虽然脾气好,但谁都知道,不要去招惹祁晏看顾着的祁太安,有道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尽管蜀王府不受重视,但祁晏终究是皇亲国戚,将事情捅出去,皇家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谁都不好过。 到了如今,祁晏当年看顾的那个小孩子已经长大了,更是成为了这大朔的天子,她不仅能保护他,更能护佑天下万民。 祁太安即使不说,祁晏心里也明白,凭借着祁太安如此念念不忘的心结,她能以命相赌去和那个做事狠厉什么都容不下的祁沐宁争夺太女的位置,或多或少还是为了他。 为了得到他,为了使他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他已经够知足了,一个男子,想要的无非是有一个喜欢自己疼爱自己的妻主和一个可爱的孩子。 而如今,他的妻主在他身边,君恩如流水,却一直停驻在他身边,不久之后,他和祁太安之间也会得到一个可爱的孩子,没什么可遗憾的。 “皇叔,原本可以更好的。”祁太安将祁晏环紧,原本可以更好的,多少有些让人伤心,如此想下去,只会陷进去。 “是还可以更好,但我觉得已经够了,不会发生的事情,假设再多,也不会成真,只是加重心里的负担而已。” 祁晏摸了摸祁太安的眉毛,“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执着了。” 自从张寻告诉祁晏一切之后,祁晏跟祁太安坦白,祁太安的心结也解开了,但因为张太医太过危言耸听,祁太安只好向祁晏一再保证,她不会再执着那些兜兜转转的梦魇,有什么比得上眼前人。 她只管抱紧怀里的皇叔。 祁晏虽然满意,但害怕祁太安重蹈覆辙,毕竟祁太安突然走火入魔杀了那些山匪的时候,祁晏就在她身边。 比起胆怯,他更多的是对祁太安的担心,更何况祁太安还是因为他变成这样。 她敢爱又不敢爱,生怕抓紧了让皇叔厌弃,松开手,皇叔又会离开她,她怀着这样的心情,用尽全力也要将祁晏留在身边,已经成为一种执念了。 执念有时候就是心魔的根源。 “我只是——”祁太安欲言又止。 其实桑瑞告诉她的,远不止那些,她对顾家恨意滔天,祁太安说她想要借刀杀人,这话没错。 她确实是想借祁太安的刀去杀顾家,但要让祁太安的这把刀舞起来,就要在祁晏身上下功夫。 祁晏是祁太安最看重的人,祁晏越惨,祁太安就会越恨顾家,被一朝天子无法回头地憎恶,那样顾家才会无路可走,顾家将她逼上绝路,如今只不过是他们做这些事的报应。 那些字字句句到现在,在桑瑞死后,仍旧环绕在祁太安的心里,挥之不去。 “祁晏是失败的第一个人,失败的人会被宿命蛊慢慢吞噬掉,就像我一样。” 所以祁太安才会心有余悸地去检查祁晏的手臂,手臂上没有,宿命蛊早就种进他的心底。 “可他有了我的玉,玉是上好的暖玉,能平复蛊虫,也能引导蛊虫。” 但祁晏的玉却没有在祁晏身上,而是在相思殿的密室里。 “宿命蛊靠的不是生辰八字,是血,是以血养血。” 一个人苍白无力的脸上,原来可以透露出那样浓烈的憎恶,只要戳破皮肉,仇恨就会倾泻下来,永不断绝。 桑瑞恨祁沐宁,祁沐宁让她国破家亡,让她错把仇人当恩人,但在祁沐宁那里,她至少还是一个人。 是顾家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最爱穿漂亮衣裳,戴漂亮首饰,她是越国最耀眼最得宠的小公主。 但都不复存在了,公主死在越国,桑瑞死在顾家。 密室里那些缠绕在玉和那块破布上的红线,之所以显现出那样暗沉的颜色,是因为那线是用祁晏的血泡过的。 要用养蛊之人的血连接两个人的贴身之物,这转换气运的法子才会成。 以血养血,原来在此。 顾家以为祁晏失败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找到了西逃的桑瑞,还因此得到了她的玉。 于是兜兜转转,祁晏成功了,桑瑞失败了。 可是成功的不一定是赢家,那时桑瑞窝在床上,满脸挑衅:“这个法子灵不灵就跟我的玉佩一样,谁知道呢,但顾家如此行径,伤你最最喜欢的皇夫,你能容忍他们?” 日光往屋外走,桑瑞的手臂露在仅剩的日光下,那些蛊虫在她的体内跟她的血一样红,红得触目惊心,好像这个人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桑瑞怎么会甘心,害她如此的顾家得不到报应,顾家才应该万劫不复。 可当那些汹涌的仇恨过去,她轻轻触到祁沐宁的名字,她心里又平静下来。 “祁沐宁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桑瑞突然问,她根本就放不下。 “面带微笑,衣着得体。” 后来桑瑞用匕首自尽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血蜿蜒在匕首的那几朵红梅上。 雪地红梅,开在匕首上,祁沐宁真蠢,要送给她永不凋谢的红梅,却是让她这样看见的。 “只是什么?”祁晏追问。 祁太安的神思从那位小公主的脸上一恍而过,她道:“只是剩下来的那个活口,刚刚也死了。” 山匪之中,多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手上多半都有人命在,还不止一条,但祁太安当时因为心结大开杀戒,她可能是在顾虑这个。 祁晏安慰道:“会好的,已经在更好了。” 还远远不到更好的时候,蜀地那边情况不明,令茴的回信也一直不来,蜀地张着血盆大口,正在请君入瓮。 但祁晏在她身边,他和孩子都平平安安地在她身边,也算得上是更好的时候。 祁太安轻轻点头:“是。” 楼下,晚月失声问:“她也是顾家找到的一个?” 苏昼白不明白师父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将事情都尽然告诉了师父,况且师父应该是知道些内情的,顾不上多犹豫,晚月还在盯着他,苏昼白忙道:“是,师父,她还被种下了宿命蛊。” “她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晚月摸着胡子,转过身去。 “她说皇夫是失败的第一个蛊人。” 祁太安要仰仗苏昼白,自然对他没有什么隐瞒的,但祁晏那边,祁太安可是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告诉祁晏任何有关于巫蛊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行。 “师父?”苏昼白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晚月的回应,又唤了一声。 晚月背对着苏昼白站着,他沉默许久,才道:“祁晏不是第一个。” “什么?”苏昼白有些茫然。 “祁晏不是第一个失败的,我才是。” 苏昼白在出乎意料中对上的就是晚月有些凄凉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2 23:30:17~2022-09-03 18: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月七日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他当真这样说?”祁太安和苏玉站在房门外, 祁晏还在房内睡着, 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 “是,他说,皇夫不是第一个失败的,他才是。” 当时楼下其实不止苏昼白和晚月, 苏玉刚刚从外面取了新的安胎药回来, 恰好听见了。 晚月也没想瞒着苏玉,还请苏玉上来告知祁太安, 他在自己房间等她,言外之意,是要对祁太安坦白。 “越来越多的人被牵连进来了。”祁太安意味深长地道。 这一路上遇见的人, 好像都跟顾家有关, 桑瑞跟顾家有关, 现下就连苏昼白的师父也跟顾家有关。 顾家的布局可真够深的, 祁太安看向苏玉,“你觉得如何?” “晚月轻而易举就下山,又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皇夫, 要是他跟顾家有关,一切就都能明白了。” 无论是下山, 还是暗中观察祁晏,都只不过说明他的心思在顾家, 而不是另有所图。 这些事情,苏玉早告诉过祁太安, 祁太安想了想, “让阮言上来守着皇夫, 朕去见晚月, 到时真相自会大白。” “是。” 到了晚月的房内, 只有晚月一个人,就连苏昼白都被他打发走,看来那些隐秘的过往,他只愿意告诉祁太安。 桌上摆了两杯茶,都在往上冒着热气,晚月听见声响头都没抬,等到祁太安坐下,他将其中一杯茶推到祁太安面前,“你来了。” 就像是三五好友叙旧一样,祁太安微微颔首,她跟晚月可没有什么旧情可叙。 “既然陛下已经来了,那我就开始了,”晚月深吸一口气,最后出来的却是一声叹息,“宿命蛊,是从我手里出去的。” 石破天惊,但更大的阴谋才刚刚展开—— 顾家也不是到了顾念卿这里才启用宿命蛊的,他们很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谋逆的心思。 顾家一直盘踞西南,且隐隐有把手伸到汉中之势,往汉中南去,就是蜀地,往汉中北去,就可达京城,只要扼住汉中,顾家就能更进一步。 但很不巧,顾家遇见了先帝,后来又遇见了祁太安。 先帝是大朔最为出色的皇帝,不管是政治还是军权,她都洞察幽微,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想在她手底下,打汉中的主意,并非易事。 于是幼年时被送到京城,与先帝见过几次面的顾家嫡子顾昭然在先帝遴选皇夫的时候进了宫。 先帝是真的喜欢顾昭然,顾昭然容貌出众,家世又好,虽是来自西南的顾家,但丝毫不输那些京城世家的公子,当时的太夫,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顾家的嫡子成了先帝的枕边人,受尽宠爱,要想吹枕头风,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顾家很快发现,他们低估了先帝。 先帝虽然喜爱顾昭然,大有集三千宠爱在顾昭然一身的趋势,但她素来不喜欢后宫的男子妄议朝政,要是在后宫里扯扯头花,为了争宠斗一斗,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子无非就是这个德行,为了女子的宠爱不择手段。 但要是后宫里的哪位贵君意图将手伸到前朝去,任凭家世再显赫,先帝也会从重发落,杀鸡儆猴。 她愿意给人宠爱,但那不意味着她准许自己所爱的人染指她的权力,在先帝心里,权力始终是最重要的。 顾昭然只好在先帝面前装个可心人,只管为先帝排忧解难,顾家在西南的事情,他根本提都不敢提。 帝王之爱,向来靠不住,要是惹怒了先帝,废位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但其实顾昭然什么都不知道,母家告诉他的是,顾家在蜀地总要受令家的气,什么都要跟令家平分,他们也只是想要再进一步而已,绝口不提谋逆的事情。 男子一旦陷进情爱里,就肯定是靠不住的,何况先帝又宠爱顾昭然,得了九五之尊的天下独一份的偏爱,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男子靠不住,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世界里,要论心狠手辣断情绝爱还得是女子。 此言倒是不虚,祁沐宁就是其中一个,她步步为营,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舍弃,谢家的公子暂且不提,就连越国的小公主都被她骗的团团转。 只是后来,顾昭然重病,顾家送了祁晏进京城,知情人都知道,顾昭然和祁晏的命连在一起,祁晏是用来补顾昭然气运的,这样的鬼话连先帝都深信不疑。 先帝为了让心爱的皇夫尽快好起来,不惜为他在相思殿中打造密室,然后封祁晏为蜀王,更是让他改了祁姓,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先帝在为顾昭然遮掩而已。 “这是假话?”祁太安忍不住问,“可就连苏昼白都说,这是改命的法子。” 晚月轻轻笑起来,他分明在笑,但笑容里都是苦涩,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古书里都是这样的法子,术士也多半都能看得出来,可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样的法子根本不灵,非但不灵,还会反噬,要死人的。” “死谁?”祁太安追问道。 “所有人,只要沾染了这个法子的人,都要死。只想要福不想要祸,但福祸本就相依,就像生老病死一样,无可避免,谁躲得过去,逆天而行,必遭天诛地灭。” 祁太安心里一冷,连带着面上也冷,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霜,“那朕的皇夫呢?” 要是祁晏被顾家牵连,她一定不会放过顾家的所有人,但光是想想,要她再失去皇叔一次,她宁愿坠入无间地狱,再也不要醒来了。 “顾家不敢用,那都是骗顾昭然和先帝的。”晚月看着暴怒的祁太安,竟然有几分欣慰,祁晏得此良人,一定能善始善终。 “那在相思殿中的密室,其实全无用处?” “不是。”晚月摇了摇头,“那里面有宿命蛊。” “顾家到底想干什么?”祁太安咬牙切齿,她隐隐觉得,从现在开始,她才窥见顾家真正的阴谋。 “为了谋逆啊,原先无路可走,但他们遇到了我。” 其实这里面,罪孽最深重的,应该是晚月,他这些年总是睡不好,心怀罪孽的人,光是苟活就已经不易,何谈安然入睡。 晚月幼年时跟着自己的师父学习术数,他的师父不仅是个术士,还是苗疆的祭司,懂得不少苗疆已经失传的巫蛊之术。 即使是师父无心去教晚月,但只要晚月有心学,就没有不成的。 他本就是少年天才,他对一切都有着最原始的好奇,其他的蛊术,师父得过且过,任由他去了,可等到了宿命蛊的时候,晚月说什么,师父也不准他碰了,而且有言,要是晚月动了宿命蛊,就逐出师门。 他当时是师父最喜欢的小弟子,以为师父只是说说而已,哪里舍得真罚他,他实在是心痒难耐,不让他学,他就偏要去看看。 后来事发,他当真被师父逐出师门,他再也没见过他的师父,就连山门也寻不到了。 可他当时已经被宿命蛊迷得神魂颠倒,宿命蛊是这天底下最特别的蛊虫,其中暗含的蛊术万千,倘若他将宿命蛊研究透彻,一定能扬名天下。 少年人,总是对名利有着狂热的执着,他甚至想要青出于蓝超过他的师父,到了那个时候,师父总归会为他骄傲几分,还会后悔将他逐出师门。 有着这样愿景的晚月,遇见了当时顾家的家主,顾行之。 顾行之透露出她对蛊术也很好奇,两个人一拍即合,顾行之邀他住进顾家,两个人一起研讨宿命蛊,他是想要扬名天下,顾行之却是想要利用宿命蛊控制他人。 晚月没发现顾行之的居心叵测,当时宿命蛊烈性太大,没有几个人熬得住的。 也是到了后来,晚月逐渐堪破宿命蛊的恐怖之处,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让他碰,宿命蛊一旦大成,犹如摄魂之术,要想操纵人心,有此蛊就可大成。 晚月想停,顾行之当然不会同意,她指望着这蛊去谋反,怎么会甘心停下来,那时晚月才知道,顾行之是在拿人试蛊,他怒不可遏,与顾行之大吵一架,要与顾行之分道扬镳。 哪能这么容易呢,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晚月就是顾行之在得不得汉中时的希望。 可直到顾行之死,宿命蛊都没有成功。 新的家主顾念卿,顾行之的嫡长女,行事作风比顾行之更加狠辣,她将晚月一直关在后宅,顾昭然那边无法成事,令家气焰嚣张,不上不下,顾念卿自然火大。 在这滔天的怒火之下,顾念卿按着晚月逼他吞服了宿命蛊,要是晚月再想不出来解决之法,他也得死。 宿命蛊能够控制人,但往往在控制那人之前,人就死了,晚月命悬一线,总算是找到了法子,但不是从他自己身上,而是祁晏那里。 祁晏不足三岁的时候,就被顾念卿找回来,等到了五岁时,顾念卿就给他喂食了宿命蛊,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将祁晏当做蛊人。 顾行之丧尽天良,顾念卿人都不如,顾家没一个好东西! 从小就被喂食宿命蛊的,不止祁晏,但祁晏是唯一活下来的,宿命耗尽他的身体底子,可因为宿命蛊太烈性,祁晏也失败了。 祁晏失败以后,他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记忆整段整段地断掉,宿命蛊那样痛苦,但他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等死。 失败的下场就是死,没了一个祁晏,还有无数个人,顾念卿想,她总会找到一个活下来的人,直到桑瑞,那个越国的小公主被顾念卿捡到,桑瑞失败了,祁晏却成功了。 其实宿命蛊之下,成功的只有祁晏一个,只有祁晏的血才有如此效用。 顾家的眼线遍布京城,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启用宿命蛊。 祁太安到这里,终于全都想明白了。 祁晏是唯一成功的那个蛊人,只要有他在,就不愁宿命蛊失去效用,染血的红线、将祁晏送去京城,其实都是顾家的谋划。 顾家打着改命的幌子,想要以宿命蛊毒害天下! 京城百姓浩浩荡荡,难以想象要是顾家真的用了宿命蛊,下场会如何。 “我罪孽深重,倘若再回到少年时,再回到少年时……” 晚月喃喃着,逐渐没了声音,即使他再回到少年时,当真能够力挽狂澜吗? 那些因为他一心执着宿命蛊而死去的人,他又真的可以补偿吗? 他不知道,顾行之、顾念卿心机深沉,他未必斗得过她们,至于那些死去的人,他则更加是罪无可恕。 但他知道,面前的祁太安可以。 顾家遇上先帝是生不逢时,遇上祁太安则更是死路一条,眼前的天子才刚刚崭露头角,就能接连解决世家和丞相的势力,假以时日,她必当取得比她母亲更瞩目的成就。 “先生高看朕了,”祁太安缓缓道,“只要他们手里有祁晏,我就动弹不得。” 晚月对她坦白至此,无非是跟桑瑞一样,想要借她的手来灭顾家,来弥补自己的罪孽。 这本就无可厚非,何况顾家该死,祁太安也有这个能力,只是在这中间,对于祁太安看重的祁晏,他们只知道将祁晏经历过的一切全然抛给祁太安,却一点儿也不提解决之法。 桑瑞是,晚月也是,他们只想借刀杀人。祁太安不得不怀疑,就算是顾家最后被灭,祁晏身上的宿命蛊也一样解不了。 她是刀,可以除去顾家,但她想要的始终都是如何护住祁晏,他们不说,她这把刀便不会心甘情愿。 要解决顾家,她有成百上千条法子,不一定要按照他们的路走,她是天子,是这天底下最有能力的人,主导的还是她。 “我没有法子。”晚月坦言,“祁晏宿命蛊入体太久了,注定不能长命百岁。” 第六十四章 蜀地, 芙蓉城。 令茴回了信, 要在城中的天香楼亲自面见天子,与天子共商除去顾家的大计。 顾家之事非同小可,令茴有这样谨慎小心的心思,祁太安也能明白, 要是能够拉拢令家, 等同于蜀地的大半都握在祁太安手里,也好与顾家抗衡, 祁太安自然欣然赴约。 天香楼是令家名下的产业,是在芙蓉城中,排得上名号的酒楼。 远远的, 就可见天香楼前门庭若市, 往来百姓从不断绝, 蜀地的热闹, 从这天香楼就能感知一二,清晓去同掌柜说话,明面上是问都有什么拿手好菜, 但实际上两人是在对早已商量好了的暗号。 祁太安趁着这个时候,往二楼打量, 却在形形色色的人里面,看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本不该出现在蜀地, 她正想再看一看,那人却一恍过去了, 祁太安低了低头, 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清晓很快过来, 她见祁太安在往二楼张望, 以为她是看见了令茴, 轻声问:“陛下,你看见令大人了?” 祁太安绷着脸摇了摇头,又冷声道:“既然她如此小心,岂能叫我看见。” 掌柜过来了,两个人随即跟着掌柜往楼上去,独属于令茴的雅间在二楼的尽头,从二楼的廊上往外望,还能看见底下的江水,这样好的雅间,合该是留给主人用的。 只是不知道,这雅间里,到底都有谁在等着,掌柜在前,敲响了门,敲得很有技巧,三长两短,令茴在自家产业下也要如此小心,可见顾家的势力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进。” 是一道很低哑的女声,清晓在京城见过令茴一两次,容貌她倒是还记得,至于这声音,她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不是令茴的,她暗中对着祁太安摇了摇头,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 里面确实坐着一位华服女子,边上还另有一位女子候着,祁太安顿了顿,她方才从一楼往上望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边上的那位女子。 脸是假的,但容貌祁太安再熟悉不过。 她曾言,这辈子都不会再入蜀,果然只是气话,清晓第一时间就去瞧了那坐着的华服女子,是她记忆里的令茴模样,她寻了个旁人察觉不到的时候,偷偷地勾了勾祁太安的手,祁太安心中有数。 令茴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大概是想不到真的能在蜀地见到陛下,但她这副做派,却是假的不能再假。 令家也算百年望族,哪有这样的伏低做小,戏做过了就会显得滑稽。 令茴想要蜀地的全部势力,可她未必就盼望着祁太安来。 祁太安没来之前,她跟顾家斗得再厉害,那也只是他们两家的事,可要是祁太安一来,这两家的事就会变成国事,即使是令家在祁太安的助力下赢过顾家,但令家也只能在祁太安的控制之下。 到时,蜀地肯定是天子的,而令茴还能不能从中分到一杯羹,谁又知道呢。 祁太安能明白,令茴也定然能明白,可令茴聪明,知道到底是跟顾家继续斗下去更好,还是跟祁太安合作更好。 但她不显山不露水,还要亲见陛下,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那就要谈谈才能知道了。 “陛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清晓侍卫也来了。” 清晓本就是天子近卫,跟着祁太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令茴特地提及,那就值得琢磨了,谁都知道清晓一直是跟在祁太安身边的,要是清晓在蜀地,在这天香楼内,祁太安就一定在这里。 换言之,清晓身边的这个祁太安是真的。 祁太安聪明绝顶,棋盘上下棋,别人只能想到一步,再甚者,想到十步,但祁太安能纵观整个棋局部署,她要是怀疑令茴别有用心,确实有可能不来。 清晓抿着唇站在祁太安边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太高兴,手按在剑上。 祁太安冷着脸,连笑一笑都不愿意,她径直道:“令大人不妨说些有用的,朕从来不听废话。” 令茴脸上的笑一僵,她朝上摊开手掌,苏寒很快将一个匣子放到她的手上,令茴将匣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信。 祁太安只看了一眼,令茴就将盒子合上,她道:“陛下想要的消息,全在这里,至于陛下能不能带走,那就得看陛下的本事了。” 令茴的话音刚一落,苏寒就对祁太安动了手,清晓将她来势汹汹的剑招挡住,两人打了起来,祁太安和令茴隔着打斗的清晓和苏寒相望,祁太安冷冷道:“令大人,就凭你和她,是杀不了我的。” “是吗?” 门外面传来一道女声,门旋即被推开,门口浩浩荡荡地全是弓箭手,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将手里的箭对准了祁太安。 站在中央的是个年轻女子,她手上也拿了一把小的□□,唇角勾着凉薄的笑。 “顾归荑?”祁太安看向她,顾念卿的嫡长女顾归荑,下一任顾家家主。 “我在蜀地,久闻天子盛名,现下终于得见,不想天子也知道我。” 顾归荑越笑,越凉薄,恍若两个女子的野心撞在一起,又都是火花,她手中的□□仍然指着祁太安,她手太稳,也不抖,确实是想要祁太安的性命。 “你们顾家了不起,可若是想要杀我,”祁太安笑起来,那笑有些别扭,“还为时尚早。” 天子身上透着彻骨的寒意,顾归荑也丝毫不惧,“那就试一试。” 顾归荑目光一凛,她数箭齐发,在她之后,弓箭手也开始动手,漫天的箭雨,即使是祁太安的武功再高,也总要中招的,清晓仍旧在与苏寒缠斗,赶不及救祁太安,一旦祁太安受伤,他们的机会就到了。 天子死在蜀地,京中必定大乱,到时候顾家北上,又有宿命蛊,皇位唾手可得。 但再看祁太安,她气定神闲,鞭子挥得几乎出神入化,箭矢根本就不能近她的身,这哪里是武功高强,这分明已经到了人力不可及的地步。 顾归荑心中一动,觉得眼前的事情隐隐透露着不对劲来,祁太安的功夫真有这么好吗? 苏寒和清晓战成平手,苏寒却觉得那天子的武功路数太过熟悉,那人也善使鞭,被师父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也只有她,才能在这样的箭雨中毫发无伤。 “她不是祁太安,是苏玉,苏玉!”后面那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 苏玉一向隐在暗处,她不像清晓,她是祁太安埋在暗处的一把刀,因此在场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苏玉,只有少数几个人回想起,曾经扬名蜀地的天才,也叫苏玉。 可她在大败亲姐之后,就失去了踪迹,要是眼前的人是苏玉,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祁太安”勾勾唇,将□□从脸上取下来,她望向苏寒,“姐姐,太晚了。” 是太晚了。 倘若在这里的是苏玉,那真正的祁太安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苏玉:什么叫武力值天花板啊。(战术后仰) 第六十五章 “顾归荑, 你们顾家自诩聪明, 惊天谋划,其实也不过如此。”清晓终于将苏寒擒住,她以天子近卫的猖狂,扫向顾归荑, “就你, 就凭你们顾家,也想跟陛下斗, 真是自寻死路。” 今日种种,都在祁太安预料之内,包括令茴的怀疑, 此时, 清晓再转过头去看令茴, 果然见她浑浑噩噩, 如同被人摄魂夺魄一样。 祁太安不在这里,顾归荑的脑子一片空白,倘若祁太安不在这里, 又应当在哪里,就在顾归荑绞尽脑汁的时候, 底下忽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 顾归荑更加心慌,她穿过弓箭手到廊边去往下看, 楼下是江水,江水之外, 火红的旗子迎风飞舞着, 是西南军。 西南军入城了?西南军驻地离芙蓉城尚远, 而且西南大将军秋濯早已经投效顾家, 不可能会出兵。 可那骑在马上、一马当先的, 赫然就是秋濯,意气风发之态,与那日来顾家的她天差地别。 “一个小小的顾家,怎么比得上天子亲临,要是秋濯还想不明白,她秋家世世代代都是乱臣贼子,祸及子孙。” 顾归荑握紧拳头,却忽然大笑起来,犹如步入绝境之人找到逢生的路,她道:“就算是有西南军,秋濯现下手里只有一万驻军,比起顾家和令家的势力,要想在蜀地扭转局面,也非易事。” 蜀地是顾家和令家的天下,两家在蜀地盘踞太久,即使是驻扎在西南的西南军,也不会比顾家和令家更熟悉蜀地。 外地来的豹子,遇上本地的老虎,纵使不打,也该知道胜算在何处。 顾归荑勉强握住了一点信心,她挑衅地看了清晓一眼。 “谁说只有西南军。”清晓不屑一顾。 她的剑入鞘,随后屈起手指放到嘴边,口哨声之后,空中传来鹰鸣,足可以划破长空,击溃顾归荑最后一丝冷静。 寻常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有鹰跟着,只除了阮塘的玄英军。据说阮塘带着她的玄英军在边境大杀四方,玄英军未发,先闻鹰鸣,已经足以使敌溃不成军。 只是阮塘驻守边境,尚在千里之外,她怎么可能会到蜀地来,何况阮塘娶了祁新阳,和顾家是姻亲,她不会也不可能出兵。 阮塘当时从边境赶回来与祁新阳成亲,带了一万人,这一万人才是她为了娶祁新阳和祁太安做的最后交易。 否则就凭阮塘三言两语、信誓旦旦的保证,即使她把真正的谢屿阔送给了祁太安,祁太安也不可能点头同意,阮塘手握重兵,她不会让顾家再多一条臂膀,让自己再多一个宿敌。 但若是阮塘愿意答应她,在这个时候,也就是她一切谋划的最终时刻,对顾家出兵,那就全然不一样了。 祁太安自发现密室伊始,就对顾家动了杀心,顾昭然前世谋反历历在目,与其等着顾家来犯上作乱,不如她先发制人,逆党什么时候都能杀,何况又出了宿命蛊的事情。 顾家直指天下,祁太安又岂能坐以待毙。 阮塘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毕竟她要的从来都只是祁新阳,她喜欢这个小皇子,但对于小皇子背后的顾家,她不想牵扯,阮家本来就树大招风,要是跟顾家攀上了姻亲,只会更遭祁太安忌惮。 让天子忌惮,可不是什么好事。 阮塘想要娶小皇子,又不想与顾家沾亲带故,祁太安的法子正好,论起来,她跟祁太安都一样心狠。 但顾家始终是祁新阳父家,祁新阳自幼受顾昭然宠爱长大,与他的父亲关系很好,阮塘只清除顾家和令家在外围的势力,至于顾府之中,她不会管,那是西南军的事情,她也好在祁新阳面前把自己摘干净。 纵使阮塘同意,但祁太安不会太放心,出尔反尔的人她见得多,口说无凭,字据也不能轻信,只有将其软肋牢牢握在手里,那人才会言听计从。 阮塘的软肋,就是那个干什么都娇气的小皇子,小皇子一直在将军府里闹,不想跟着阮塘去边境,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偏生阮塘铁石心肠,不但不同意,还变本加厉地折腾祁新阳。 要是祁新阳从一开始就知道,阮塘一意孤行要带他去边境根本都是假的,他估计会后悔,后悔在阮塘面前闹,得不偿失。 祁太安带着西南军围了顾府,清晓和苏玉也很快带着顾归荑和令茴赶到。 令茴仍旧没恢复神智,她甚至不知今夕何夕,至于顾归荑,她仰望着骑在马上的祁太安,祁太安站在权力的顶峰,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不想成为祁太安。 原来这就是祁太安,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祁太安,不止顾昭然最开始小瞧了她,以为她比祁沐宁好控制,就连整个顾家都小瞧了她。 步步谋算,睥睨天下,所有人都只能望其项背。 祁太安要是羊,也是一只披着狼皮,茹毛饮血的羊。 顾归荑不知以什么目光去看待祁太安,她的眼中有痴迷,还有仰慕,可她在祁太安面前一败涂地,如此复杂的情绪之下,她的心里又渐渐流露出嫉恨来。 自始至终,祁太安都没看过顾归荑一眼,一个失败的嫡女,不值得她多费心力,她与苏玉清晓点头示意,毕竟最难对付的还在府里。 顾家的人很快就被押了出来,但其中没有顾念卿,也没有顾昭然,顾昭然跑了就跑了,他没什么用处,顾念卿才是至关重要的。 顾念卿其人,奸诈狡猾,老谋深算,要是这一次抓不到她,所有计划都是徒劳,重来一次,她未必会赢,但祁太安没了这个心力。 祁太安翻身下马,清晓走在她身前,苏玉也很快跟了上来,她们两个跟着祁太安一起进了顾府。 大概很久之前,祁太安还没有成为皇太女,她只是刚刚决定要去争那个位置,她的对手是心狠手辣、从小就被当成太女培养的祁沐宁,那个时候,就是清晓和苏玉一直陪在她身边。 其实祁太安已经很幸运了,父亲早逝,母皇底下儿女众多,宠爱轮不到她,但这天地给了她清晓和苏玉,她们一起并肩作战,还给了她挚爱的皇叔,从头再来,得遇故人。 想起祁晏,祁太安的脸色难看起来,晚月曾说,顾府有一间密室,密室里就养着宿命蛊,要是找到密室,必定大火焚之,使其烟消云散。 也许顾念卿和顾昭然就躲在密室里,但这间密室难找,西南军正在一寸一寸地翻找顾府。 顾府被西南军围得水泄不通,可这里毕竟是顾府,是顾念卿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她想要金蝉脱壳,也并非不可能。 苏玉也在跟着找,她最擅长机关,这天底下还没有能瞒过她眼睛的机关。 终于在顾家祠堂之中,苏玉有了发现,祠堂前面供奉香火的地方可以打开一条暗道,将密室设在祠堂底下,面对着列祖列宗,祁太安冷笑起来,不知道是顾家世世代代都想要谋逆,还是顾念卿胆大包天,不怕被祖辈质问。 小兵取来火把,照亮幽深的台阶,往下延伸,好像深不见底,清晓和苏玉打头,祁太安跟着她们后面,在祁太安之后,还有一队秋濯派给她的精兵。 秋濯是曾经投效顾府的人,祁太安看着也不像是既往不咎的皇帝,她没这种好心,更容不下叛徒。 所以在此时此刻,祁太安还没开始清算秋濯的时候,秋濯肯定忙着如何戴罪立功。 只是又想要祁太安饶恕她,她又贪生怕死,只敢让自己的兵来送死,这样的人,在祁太安的眼里,更加留不得。 下了阶梯,眼前开阔起来,但也只是眼前,在这幽暗不见底又有宿命蛊的密室里,谁都提心吊胆,毕竟宿命蛊的厉害大家都已经知道,谁也不想沾染上。 拐过去,嵌在暗道尽头的房间里灯火摇晃,中间站着一个人,素衣素钗,顾念卿不像一般的女君,她什么也不喜欢,就算是她的枕边人,她的儿女,都说不出来她的喜好。 其实到了今时今日,也不难猜,她最喜欢的,无非是她得不到但又想要的,权力。 权力历来都吸引着野心家,顾念卿野心最大,光看顾归荑,便知道她这位以身作则的母亲,对于权力有多痴迷。 可顾家生就便是祁家的臣子,即使嫡子成了皇夫,身份显贵,也远远还不够,还是被人压一头。 谁想被人压一头,即使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九五之尊,顾念卿也想把她拉下来。 顾家谋反的念头,在顾念卿身上达到顶峰。 她一直都在为谋反做准备,她要窃取这天下,她要让祁家的天下变成顾家的天下。 但从这一刻开始,从她和祁太安在摇曳的烛光中对视的这一刻开始,野心碰撞,远比顾归荑对上苏玉假装的祁太安更甚,苏玉更多是冷,顾归荑比起她母亲也差的远。 相比之下,祁太安和顾念卿,才是两个野心家的最后相遇。 作者有话说: 这本快要结束了,下本开《只是玩玩而已》,大家喜欢就去点个收藏吧。 碎碎念吐槽:校园网突然断了,流量信号是E,我真的会谢。 爱你们,晚安。感谢在2022-09-04 18:03:00~2022-09-05 23: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月七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野心透过目光迸发出来, 谁也不遑多让。 顾念卿没准备要走, 实际上,她一直在等祁太安来。 “听闻陛下身边高手如云,果然如此。”顾念卿先开口,倘若没有这个高手的话, 要引祁太安来密室之中, 还要多想些法子。 苏玉冷着脸,分明顾念卿才是阶下囚, 她的口气反倒跟请君入瓮她是胜者一样,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还留有后手。 “顾卿在蜀地, 倒是知天下事。”灯火晃眼, 祁太安索性抽了身旁小兵的刀扔了过去, 打灭了她面前的这一盏, 而那刀,正好落在顾念卿身后的墙上,离顾念卿的脑袋不过三寸。 祁太安当然是故意的, 顾念卿明晃晃地肖想她的江山,就是将她的脑袋砍下来也不碍事, 只是现在,祁太安很想看看, 顾念卿还有什么后招。 顾念卿连脸色都没变,她反倒好整以暇地坐下, 在她后面, 有个透明的罐子, 密密麻麻的红线在里面涌动, 透着比在桑瑞手上更深得可怖, 是顾家剩下来的宿命蛊。 顾念卿坐着,祁太安站着,即使是顾念卿在下位,也不落下风,很少人能在祁太安面前,还有如此气势。 谢一水和沈岁复差的远,黎问有这个气势,但她毕竟已经年迈,祁太安风华正茂,她压不过祁太安,唯独能和祁太安势均力敌的,就是眼前的顾念卿。 假以时日,顾念卿必成气候,实际上她已经成了气候,不是谁都有篡权夺位的胆子。 “臣不止知道这些,臣还知道陛下与皇夫恩爱有加,约定是要白头偕老的。” 顾念卿说这话的时候,手悄然放到了罐子上,祁晏体内有宿命蛊,她此举是在威胁祁太安,“我送他去京城,倒是没想到他能攀上你。” 将祁晏送去京城,是为了让在病中的顾昭然安心,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身上的宿命蛊,至于祁晏在京城会如何,顾念卿并不关心,谁能知道,他会摇身一变,成为祁太安的皇夫。 祁太安对于祁晏的宠爱,那是顾昭然都眼热的存在,由此可见,祁太安是动了真情的。 她母亲要权更要美人,可在两者之间,会选前者,至于祁太安么,顾念卿勾出一个笑容来,看来当年她将祁晏拐进府里,到底是合适的。 清晓手里捏着飞镖,要不是祁太安没下命令,她真想此时此刻就取了顾念卿的性命。 苏玉和祁太安都没动,很明显,顾念卿还有后话。 “陛下居高位,心思缜密,非常人所能及。可是你有两个计划,未知臣也有。” 令家与顾家斗了百余年,要想蜀地彻底落入顾家手里,令家就是顾家第一个要铲除的阻碍。 令茴的心思只在蜀地,她不知道,顾念卿肖想的却是整个大朔。 宿命蛊这东西虽然能控制人,但代价却是人会死,不能给秋濯用,秋濯手上的兵留待后日有用,但令茴和顾念卿是死对头,她是死是活,对于顾念卿来说,都无关紧要,死了最好。 她又恰好在对令家动手的时候,从令茴那里知道,祁太安要令茴查清顾家在蜀地的势力,顾念卿刚好将计就计,以令茴的名义,约祁太安见面。 既然祁太安已经逼近蜀地,她索性就将事情做得再大一点,蜀地之后,就是京城。 这是顾念卿的第一个计划,一旦顾归荑那边得手,就可联合秋濯挥师北上,夺取京城。 但祁太安跟其他人不一样,这就需要另外的计划,第二个计划刚好戳在祁太安的软肋上,祁太安越爱祁晏,就越会被顾家掌控,动弹不得。 “晚月应当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包括后果。” 晚月也是要死的,她本就知道顾家太多秘密,他自以为他逃走了,躲进深山大林中,其实他一直都处在顾家的掌控之下,那间晚月隐居的草屋,便时时刻刻都有顾家的人盯着。 只是顾家没人见过祁太安,更没人见过清晓,才在中间出了岔子。 但也不算晚,只要祁晏身上仍有宿命蛊,祁太安便动弹不得。 “陛下,到底谁会赢,我想,你应该清楚。” 遥望对面胜券在握、如疯如魔的样子,祁太安竟有点想要迫不及待地说出真相,好看看这张脸上表情碎掉的模样。 应该会很有趣,祁太安有点恶劣地想,但这都是顾念卿自找的,一切企图以祁晏威胁祁太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既然你知道晚月,总该知道,晚月的师父。”祁太安答了另外的话,对眼下避而不提。 顾念卿心中一动,晚月是有个师父,可就连晚月自己都找不到师门在何处,顾念卿不明白祁太安好端端地提起这个干什么,能让她绝处逢生吗? 祁太安在顾念卿对面坐下,两人目光撞到一起,祁太安那双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睛里泛起丝丝笑意,仔细一看,尽然是嘲笑,祁太安启唇道:“她老人家早已故去,但她可不止晚月一个弟子。” 晚月天赋好,又是师父最疼爱的小弟子,本该倾尽所有传他绝学,只是晚月年纪小,不知世间善恶,容易出事,他师父是对两个人寄予厚望,一个是晚月,还有一个是他的大弟子。 晚月走后,他师父追悔莫及,她太清楚晚月的性子,这世间太好奇的人总会铸下大错,犯下杀孽,可若是要去找晚月,不仅无从找起,也是为时晚矣。 师父只好和大弟子一起研究宿命蛊克制之法,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制止晚月。 晚月向祁太安坦白后不久就离开了,他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宿命蛊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也是报应,所以他才要将苏昼白托付给清晓,他甚至都没跟苏昼白道别,只说人间山川,风光秀美,他要去好好观赏一番。 晚月走后,大弟子就找了过来,只不过这世间总是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有的人注定不能再多见一面。 “你很聪明,你知道朕将祁晏视作珍宝,要是用祁晏来拿捏朕,朕一定会服软,是吗?” 祁太安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事实如此,母皇爱皇夫更爱权,朕不一样,朕有这个本事,能将这两样都握在手里。” 顾念卿的表情一点一点崩塌,看着倒是比祁太安这些年来看过的戏都有意思。 祁太安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朕的计划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西南军入城,玄英军围城,不出三天,蜀地的消息就会传出去,这里面又是哪一点可以回头的。朕不喜欢拿心爱之人当赌注,要是祁晏真的会为你所控制,朕今天根本不会动这个手。” 她字字珠玑,似要将顾念卿的计划都撕碎了给她看,杀人更要诛心,才能全祁太安心中的这一场快意。 顾家如此对待祁晏,就该有这个被她报复的准备。 祁太安巧笑盈盈,背后都是刀子,“朕听说,你一向对子女严厉,但不乏爱意,为了顾昭然你尽心筹谋,为了顾归荑你费尽心思,可是顾昭然十几年未见双亲,顾归荑从被你派去天香楼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弃子,你到底爱谁?” 顾念卿一面想着权力,一面又想爱人,可她在权力和爱人之间,根本无法和祁太安一样两全。 祁太安去争这个权,就是为了祁晏。 不让顾昭然回来,也不让正君去京城,改命是一场骗局,这又何尝不是一场骗局,顾念卿分明从一开始,就舍弃了顾昭然。 小兵在泼火油,密室里都是难闻的味道,烛光好像更晃眼了,祁太安还有最后一句话—— “顾昭然呢,阮塘跟朕要了他。” 祁新阳还在京城,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娇贵的小皇子,知道自己父亲死了肯定是要崩溃的,阮塘只好求祁太安留顾昭然一条性命。 “祁太安,你也有预料不到的时候啊。” 顾念卿突然笑起来,她打翻了身边的烛台,漫天的火光起来,隐隐约约之中,还能看见她最后的狞笑。 清晓和苏玉护着祁太安出去,清晓灰头土脸的,甚至觉得嘴里还有烟尘,她张开嘴哈了几口气,苏玉和祁太安就在边上看着。 本来是要取笑清晓的,但三个人最后都笑起来,就连苏玉也笑了,此时抬头,才看见碧空万里,是个好天气。 有阮塘底下的人过来,说是在城外发现了顾昭然,暗卫正准备带着他往西逃。 祁太安暗合了目光,她又不是神,当然会有预料不到的地方。 …… 苏玉走到苏寒面前,苏寒被五花大绑,毫无还手之力,但还知道死死瞪着苏玉。 苏玉叹一口气,伸手将苏寒脸上的面具揭掉,露出里面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来。 当年她跟苏寒在天谷山绝顶之上比试,苏寒处处狠招,不留余地,苏玉几乎节节败退,只在最后险胜。 当时苏寒也是这样,倒在地上,觉得苏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玉伸出手,苏寒却将她的手打落。 那一日,星光暗淡,苏寒好像说了好多话,苏玉都不记得了,她这么多年来,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那一句—— 你笑起来真难看。 真可笑啊,也许苏玉耿耿于怀的根本不是这句话,而是源自这句话是苏寒说的,是她相依为命、但却费尽心思要杀她的亲姐姐说的。 “陛下让我们两个留下来,她赶着回去见皇夫。”清晓突然出现,将苏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习惯性地将手搭到苏玉肩膀上,“啧,这人跟你好像啊。” “是我姐姐。”苏玉沉声道,“但也不是我姐姐了。” 早在天谷山上,她们就一剑断恩义了。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可以是你姐姐啊,快,叫声姐姐我听听。”清晓嬉皮笑脸地将耳朵往苏玉跟前凑。 寻常都是她厚着脸皮要来叫苏玉姐姐的。 “没大没小。”苏玉呵斥了一句,快步离开了,清晓连忙跟上去,只余下苏寒一个人落寞。 终不复当年人。 作者有话说: 清晓(探头加扭捏):苏玉姐姐~ 苏玉:滚出去。 清晓:委屈。感谢在2022-09-05 23:11:33~2022-09-07 21: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ceee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那是处农家的院子, 墙根下种着蔷薇, 迎着烈日开得正好,有的已经顺着土墙爬了出来,悄悄地探头,跟祁晏一样, 在盼着人回来。 祁太安已经离开五日, 未有书信回来,祁太安走之前就告诉过他, 芙蓉城和西南军中情况不明,也许来不及往外递消息,她叫祁晏放心, 她一定会平安回来, 只是他那时正在跟祁太安闹别扭, 什么都没听进去。 祁太安是偷偷走的, 走之前,动作小心地摸了摸祁晏的肚子,那里已经有了小小的弧度, 她最后虔诚地吻了祁晏一下。 自从她与祁晏成婚之后,就一直形影不离, 祁晏心里不高兴,但到底担心祁太安, 他悄悄地勾住了祁太安的小拇指,不舍得放手, 祁太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等祁太安走向院门的时候, 祁晏追出来, 他靠在房门口, 只穿着里衣, 月光洒在他身上,好像罩着一层霜,祁太安快步走到他身边,说他胡闹,可皇叔这样黏她,她心里还是开心的。 “好了。”贴了贴祁晏的额头,祁太安道:“我很快就回来。” 祁晏也不好再不依不饶下去,自从有了身孕之后,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敏感多疑,总是想哭,特别是祁太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可是祁太安是要去办正事呀。 祁晏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没让心中的酸涩变成眼泪落下来,“平安顺遂。” 祁太安翻身上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踏着月色离开。 四处都是人,祁太安几乎将所有暗卫都留在了这里,为了保护祁晏,阮言和张寻也留了下来。 这里离芙蓉城不远,但也不近,芙蓉城中又是西南军又是玄英军,可一点儿声音也传不过来,祁太安大概是故意的,故意挑了这么个地方,就是免得让祁晏听见什么声响胡思乱想。 但祁晏什么动静也听不见,反倒更担心,外面有条小道,祁晏就一直在路上来回走着,听见了点风吹草动就伸长了脖子去看,结果是什么也没有,他不由得失望,他每日都这样失望。 阮言过来劝他,天气炎热,人难免烦躁,皇夫还怀着孩子,陛下一直不回来,焦急在祁晏眉眼之间清晰可见,阮言要他去院子里坐着,他新熬了绿豆汤,是用来解暑的,一向好脾气的祁晏置之不理。 他心里的火任凭什么也降不下去,要祁太安回来才会好。 祁晏的孕中反应也上来了,祁太安一直不回来,他心里越发委屈,夜里更是辗转反侧。 有一日,祁晏忽然想起来问:“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要是遇见了危险怎么办?” 祁太安只带了一两个暗卫,他们要去西南军驻地争取西南大将军秋濯的帮助,但凡秋濯是个识时务的,就该知道,比起顾家,最可靠的还是天子。 天子随随便便就能让她遗臭万年,她秋家世世代代都别想翻身,该怎么选,秋濯心知肚明。 且不说没人知道祁太安会去西南军驻地,顾家都以为祁太安会顺着令茴的回信,先去见令茴,更何况,这天底下能胜过祁太安的人很少。 所以祁晏不用担心,大概在祁晏眼里,祁太安还是那个被他看顾着长大的孩子,一直都需要他的保护,他是男子力量微薄,但终究是大人,现如今,轮到羽翼丰满的祁太安来保护他了。 他一直都知道,他活在祁太安的保护之下,但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确切的认识。 阮言守着皇夫,皇夫忧虑,他跟着忧虑,皇夫开心,他跟着皇夫开心,可面对皇夫的忧虑,他无计可施,只好每天变着法子为祁晏准备一些可口的吃食,盼着祁晏能心情好上一点。 张寻倒是什么也不担心,他知道这位陛下的本事,上辈子蛰伏太久,也能接连斗垮世家,自不用提这一世就只有顾家阻碍在祁太安面前,她是这天下的霸主,什么都了然于心。 他为了安抚祁晏的情绪,自然是怎么好怎么说。 要知道男子体弱,皇夫又被宿命蛊消耗过身体的底子,出京城前还动了一次胎气,要论担心,其实张寻最担心的是祁晏和他肚子里的孩子。 上一世,祁晏父子俱亡,他不能没有愧疚,他明知道陶苇杭不喜欢祁晏,孕中的情绪最为重要,可他还是选择隐瞒下来。 也许他早一点坦白,皇夫和陛下就不会是如此结局,但现在,只要皇夫和陛下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 第七日,天光未明,院子里停着马,祁太安风尘仆仆,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往祁晏的房间去了。 祁晏睡得不好,眉一直拧着,大概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祁太安的手放在他的眉毛上,慢慢地替他捋平,又顺着下去,将手贴在祁晏的肚子上。 好像又大了一点,但没有长得这么快的,祁太安失笑,俯身吻了下去,犹如蜻蜓点水,已经足够慰藉她心里的念想。 等到祁晏醒过来,就发现祁太安和衣睡在外侧,手牢牢地将他抱在怀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祁太安好像沧桑了一点,祁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祁太安的脸,谁知伸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祁太安装睡,将他的手拽住,贴在了心口上。 祁晏见状,索性往祁太安身边挪了挪,他靠着祁太安,有些眷恋地蹭了蹭祁太安的手,他问:“一切顺利吗?” “一切顺利。” 祁晏没了后话,祁太安直直地看着祁晏,挑了挑眉,“不要我哄了?” 她可还记得,两人走之前,还闹着别扭呢。 祁晏知道她的意思,想要背过身去,但撞上祁太安如玉的眉眼,他主动伸出手搂住祁太安的脖子,认真地道:“你能平安回来最好。” 这一句道尽祁晏的担惊受怕,祁太安在祁晏的唇上啄了两下,“还要问你,要不要去城中看看,还是启程回京城?” 清晓和苏玉都还留在芙蓉城中善后,她赶着回来,一是想见祁晏,二就是问一问祁晏。 祁晏低下头,回想起蜀地的天与云,他道:“想。” “想就亲我一下。” 祁太安明目张胆,祁晏不止亲了她一下,最后两个人拥在一起,在被子底下极尽缠绵,祁太安的手已经探到滚烫的肌肤,却硬生生止住,她忽然叹息了一声,“真可惜。” “什么可惜?” 祁晏呼出的热气扫过祁太安的耳畔,更是闹得她心痒难耐,祁太安闷声道:“什么都可惜。” 此时此刻不能与皇叔共赴巫山最可惜。 …… 芙蓉城中热闹,祁晏拉着祁太安的手穿梭于人群之间,这一刻他是自由之身,他和这些人都一样,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开心,他带着祁太安停在一家馄饨摊前。 他语气轻快,仿佛已经轻车熟路:“何叔,来两碗馄饨。”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来吃馄饨的人不少,但人前人后都只有他一个人忙碌,他才刚刚收回钱,没来得及回头,就应了一句:“好勒。”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过他这馄饨摊开了有些年头了,也许是熟客,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逝,很快就又继续忙碌了。 “你来过这儿?”祁太安的手扣着祁晏的手,她望了一眼那在炉子边忙碌的中年男人,问了一句。 “没有。”祁晏嘿嘿一笑,两只脚甚至都翘了起来,“何叔以前是给顾家送蔬菜的,见过我几回,给我带过好多东西,说是以后我能出去了,就来这里的馄饨摊找他。” 时过境迁,还能再找到,已是不易,难怪祁晏开心,他好像变成了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要不是顾家,他也该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的。 何叔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两碗馄饨送了过来,几乎是目光一碰,他就认出来了祁晏。 “你回来了!” 他知道祁晏去了京城,没想到还有再回来的时候。 “是啊,何叔,我终于能吃到你的馄饨了。” 馄饨连着汤水,总是不好外带,何叔有心想让祁晏尝尝他的手艺,但就是这样一碗馄饨,也是难上加难,当时说那句话不过是给祁晏一个念想,没想到他日真有实现的机会。 何叔心里也高兴,他看向身旁与祁晏十指相扣的祁太安,“这位是?” 祁太安先一步答:“我是他的妻主。” 祁晏闻言低了低头,好像是在把祁太安介绍给他的长辈认识,他接上话,“是,她是我的妻主。” 馄饨摊依旧很忙碌,何叔趁着空隙去看,祁晏的那位妻主对他很是周到,会替祁晏将馄饨吹凉,祁晏吃东西的时候,就温温柔柔地看着他笑,眼里的爱意倾泻下来。 若非真心喜欢,是做不到如此地步的。 顾府里无处着落的小公子,终于也有人愿意将他捧起来,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何叔欣慰一笑。 看着芙蓉城人来人往,祁太安将祁晏的手拉紧,“我们再在蜀地多待几日吧。” “可是朝中——”祁晏有些犹豫。 “朝中有秦时,不用担心,我想带着你,去把生你养你的蜀地,再好好看一遍,最好是每一片云,每一处山水。” 在魂牵梦绕的蜀地,与挚爱的妻主,同赏山水。 祁晏弯了弯眼睛:“好啊。”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撒花,我们陛下与皇夫最最最相配。 下本开《只是玩玩而已》,喜欢的记得收藏啊! 宝们想要的番外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