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贤(双重生) 作者:未见山海 本文文案: 出身名门,武将世家,秦君恩自小跟随父兄南征北战,毕生夙愿便是为国尽忠,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戎马一生最后会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 哪怕此时此刻趴在这处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她也还记得那年攀着院墙来寻自己的翩翩公子。 知晓那男人费尽心思将她哄来不过是看重了秦家的权势,借着这股力量扎稳根基后便是翻脸不认人,将秦家连根拔起后再重新部署一番势力,只坐得这稳稳当当的江山。 我快死了! 秦君恩趴在地上,嘴角边是细密的血水不住朝外流,她手里握着一枚白玉,早被鲜血染了个通透。 她想,若有来世,我定要将他这江山,搅得个天翻地覆。 死亡的苦痛并没有消磨掉重生的决心,再度睁眼时,秦君恩发现自己又做回了曾经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小姐在这处等谁呢?” 秦君恩手握搬砖指指那墙边道,“看月亮。” 她在等。 等今夜会在墙角边露头的男人。 等当年在月光下一眼便勾走了自己半条命的男人。 等他一露头,自己便立刻举着板砖将那狗娘/养的脑袋给拍开成西瓜。 贴士: 1、复仇爽文,全程虐渣。 2、男女双方都重生,但都不知道对方重生。 3、换个小哥哥继续谈恋爱(甜甜的HE哦) 4、手握剧本全程开挂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女强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君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皇帝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立意:重活一世,一定要努力将人生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1章 宋承治,你,不得好死。 商知雪又来了,她就跪在长乐宫殿外。 爬了龙床,受尽宠爱,还在前些日子故意溺死了自己养的一只小猫,又杖毙了一名自己宫中的婢女后,这已经是连续第三日跪在这殿门外请求原谅。 秦君恩烦她,恨她,但终是被这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磨平了脾气,她一眼也不想多看那个女人。 宫中伺候的婢女一批又一批换着来劝。 “娘娘,商美人连跪三日,这身子骨怕是经不住,您还是出去瞧瞧吧。” “她要跪就让她跪。” “娘娘,商美人身怀龙种,她若是在您宫中出了差错,怕只怕陛下怪罪于您。” 秦君恩手中棋子未落,听了丫鬟的话便抬眼朝殿外望去,透过殿前锦绣刺金屏障确也瞧见盈盈一身影。 她有些恼了,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盘内。 丫鬟们纷纷垂下头来,知晓这姓商的女人近日正当得宠,谁又敢前去招惹。 秦君恩心下愤然,不愿为难她人,于是只好自行撩起衣袍起身而去。 数九的皇都城,天气最是糟糕,寒风凌冽,自己这么一副南征北战的身子骨安静坐下都觉得冻手冻脚,更何况人家小姑娘出生江南,佳人卿卿,身娇体弱,此刻还背脊挺直的冒着风雪跪立在这殿前。 “装模作样也不晓得挑对地方,你来我这处跪着有什么用?” 姑娘明眸皓齿,眉眼之上皆是是风情,独独一个坏毛病就是爱爬男人的床。 秦君恩没办法回忆当年秦家遭难,自己在雪地里跪了三天求那狗男人高抬贵手无果后,终是忍耐不住冲进殿门,再看到自己亲手救下的好妹妹同那承诺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举案齐眉的如意郎君,见二人毫不避讳却又赤-身裸-体纠缠在一处时那如遭雷击的当下。 ---小生方才在灯会遇见姑娘,惊鸿一瞥,心下悸动,只想同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可否婚配? 那夜的石砖红墙,白衣翩翩,头顶皓月,眼若星辰之人,秦君恩至今仍是记得。 只可惜,她的皇后之位坐不过一年便失了宠,遭了难,全家三百多条人命一个也救不回来,白白捧了军权给那男人坐稳这浩荡河山后,便立刻翻脸不认人。 左不对,右不对,处处都是她秦君恩的不对。 而对方,娶她不过是场忍辱负重,此间积怨颇深,伤她心不够,还想要她的命。 漫漫十年间,欺她兄,辱她嫂,冠的是个通敌卖国之罪,还说感念夫妻情分才留秦君恩贱命至今,偏要生生扒开她的眼让她看这秦家是如何从鼎盛到衰败。 要让她看,要让她思不能思,救不能救,痛不欲生,无可奈何,只管这般磨灭人的意志,直到那姑娘低下头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宋承治这才心满意足。 “妾身之命原是由姐姐所救,今虽同陛下两情相悦,却终是犯了背弃之罪,妾身感念姐姐之心不可无,今生只想求姐姐原谅,妾身才敢留于陛下身边尽忠伺候。” 狼心狗肺的东西哭的那叫一个泫然欲泣,秦君恩生平最是讨厌这般虚情假意之人,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瞎了哪只狗眼竟会救下她来。 此时心中怒火熊熊,只管颤着手指人骂道,“你这是求我原谅?还是逼我原谅?我今日若是不肯点头,你又打算跪到何时?挺着这般大的肚子来我宫门前作甚?威胁我?” “妾身一心求和,姐姐戾气如何这般的重?” “我最后再好言好语同你说一个滚字。”一把拽起那女人的衣襟,秦君恩咬牙切齿,“你与那宋承治是对儿什么狗东西,当我不知道?如今还有脸来装善男信女,今天这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你同他要如何都与我无关,别打着你们无辜也无罪的名头来这处恶心我。” 眼角的泪水还未滑落,仍是挂在睫毛上,商知雪委屈无辜的表情在正对秦君恩的一瞬突变,那女人眼底的狠毒阴险展露无遗,她不争,不怒,只避开身旁宫人淡然一句。 “秦君恩,你大嫂死了。” 商知雪道,“就在昨日,她诞下一名男婴,然后抱着孩子一块儿撞的墙,血洒了满地,鲜红的血,你们秦家现在除了你,当真是一个也不再剩。” “.............”手指突然发抖,用力拽紧面前那女人,秦君恩满目惊恐,她只结巴一句,“怎,怎么,可能。” 大哥已过世三年,大嫂却遭那狗东西强行霸占,腹中虽怀有子,可又并非秦家之种。 秦君恩头脑眩晕,若非是被商知雪反手擒住,她险些顺着这大殿长梯摔身而下。 有人常言功高震主,势必惹人眼红,遭人拔除,秦家深谙此道,故手握重兵也决心远离朝堂,生怕沾着不干不净的东西祸及全家。 可这道理,那年刚满十六,天真烂漫的秦君恩却终是不懂,只在一个情字上栽了跟头,便赔上所有,输的一败涂地。 她原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六岁从军,十岁出征,骑马射箭,翻山潜行,无所不能。 十六岁战无敌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精通,排兵布阵,行军作战更是不在话下,女战神的名头打响,就总有几个心术不正想要拉拢秦家的狗东西费尽心思只为接近。 “秦君恩,你知道你大哥是怎么死的吗?那么威风堂堂的少将啊,被人脱下军服充作军/妓供人取乐,你大嫂日日求,夜夜求,不惜委身于他也终究换不回你大哥的命来,可惜了这么一对儿苦命鸳鸯,这般亲眼目睹了心上之人被迫承欢他人,落了个充妓受辱的下场,你说他们的痛,比不比你看见我与陛下在一起时更加难受千百倍。” “闭嘴............你闭嘴。” 秦君恩奋力挣扎,她抽回自己的手来捂住耳朵,眼前却天旋地转的厉害。 “你整日躲在这宫中当做无事发生,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大嫂的命吗?你爷爷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他以为牺牲他一个可以保你们全家,然后他死了,你爹死了,你大伯死了,你娘,你三姨,你四舅,全都死了,你大嫂以为能救你哥,他们也死了,你以为你能救你大嫂,现在轮到你,你也该死了。” 秦君恩哑声喊道,“别说了,你别说了,啊!” 秦君恩知道宋承治恨她,却偏又不许她死,像是两人上辈子有什么杀全家挖祖坟的仇怨,回回逼得人命悬一线又要大动干戈将她从阎王殿里拉拽出来,秦君恩本是不懂,可直到后来听见来往的宫人窃窃私语道。 “这皇后娘娘一家子犯的那罪事,死上千百回都不为过了,圣上怎么还愿意留着她?” “你有所不知,圣上和娘娘原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当年人家得宠的时候,那商美人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这皇后娘娘也是,家中背景势力那般滔天,又深得圣上宠信,如何想不开非要做那等杀头掉脑袋的事,可惜咱们圣上一片真心错付,唉,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命格落在那么个缺德坏女人的身上。” 听听,听听! 这是非颠倒,黑白不明的说辞,倒是成了人人敬奉的真理。 原来那男人留她一命也不过是为了极尽羞辱之能,冠以自己情深义重之名,让众生百姓赞叹如此帝王,再让她秦君恩永生永世被钉在那桩耻辱柱上。 本是出生沙场,秦君恩自幼生的傲气,她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更何况为战者,战士上了战场不死不屈的精神永在。 秦君恩此名本是由秦家第一代元老大将所取,为的是感谢先皇知遇之恩,想她秦家世代深受君恩,自当不负君恩,哪怕如今落魄至此,扶持了这么个狗皇帝上位,她也绝不能辱没家风。 于是怀着这样的志气,当即擦泪起身,只一个巴掌甩出去,抽的那商知雪脚底不稳顺势跌下长梯,鲜红的血迹洒的满地都是。 宋承治,你认你有情有义,对我手下留情,可我偏要逼你亲手撕开自己的人皮面具,让你好生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狗娘养的玩意儿。 左不过一日,商知雪腹中龙种不保,宋承治那一纸诏书不知盼了多少个日夜总算得以宣发。 “秦家有女,心窄善妒,朕本惦念夫妻情分,不予追究通敌卖国之罪,但其非但不思悔改,以至颇有为非作歹之势,为后十年无所出,妒其姐妹身怀龙种,为保后位不惜谋害人命,德行恶劣,不配为后,故,废其后位,赐,白绫三尺,毒酒一樽。” 秦君恩不肯跪,她只仰头看着天,然后在心头暗叹一句,皇都城的天气可真是糟糕啊! 白雪皑皑,苍茫一片,冷风顺着衣领口灌进来,冻的人一阵恶寒。 “娘娘,还请早些上路。” 三尺白绫,一樽毒酒,为后十年,秦君恩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得这般下场。 想她秦家戍守边关几十载,世代忠良,三朝为将,忠肝义胆、为国为民,满腔柔情壮志拼搏来去,到头来竟不过是人家手中握住的一颗废棋。 这宫中失过火,塌过梁,最夸张的时候甚至还入侵过十来个刺客。 不过这些小打小闹对秦君恩并无任何威胁,宋承治但凡记着这十年夫妻情分都应该知道秦君恩徒手单挑十余人不在话下。 于是直到这日,商知雪挺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到冷宫门前时,秦君恩才明白,原来宋承治早就费尽心思想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赴死之说。 回忆起冷宫失火那夜,自己被浓烟呛醒,本是随手扯了一块红布拿水泼湿裹后在身上,熏黑了脸,熏红了眼睛,烫伤手指却坚持攀出那堵高墙时的秦君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在翻出墙头的另一侧看到宋承治的心情。 早知道那时就该动手掐死他。 秦君恩有一把剑,十年前的宋承治还是个落魄皇子,她出嫁也未抬嫁妆,只一身红袍铠甲,一条红带束发,自己骑着高头骏马,意气风发的抱着长剑来到他身边,立誓此生不离不弃,那剑正面刻着秦君恩,反面刻着宋承治。 ‘噹’的一声长剑出鞘。 以苏公公为首的众太监纷纷受惊后退,秦君恩却只是笑着,她长臂一挥将剑身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左手捏着的是一枚汉白玉佩。 听闻这是人家过世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秦君恩并不知真假,只是想着这么个肮脏的玩意儿属实不配留在自己身上。 长剑扬起,滚烫的热血洒了满地,顺着剑刃,顺着脖颈,染湿了大片大片的衣襟。 眼前发黑的厉害,脚下晃悠两步终是站立不住,秦君恩双腿发软摔倒在地,鲜血顺着雪地流出好远。 临阖眼前似乎看见有人在朝自己走来,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袍,高冠冕旒,却再也不是自己满心欢喜等着的白衣少年。 握着玉佩的手指颤抖着收紧,最后咔哒一声在掌心断成再也合不拢的两盏碎片。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秦君恩半边脸埋在雪地里冻的麻木,她艰难的扯起自己的嘴角,对着那不知是真人还是幻象的宋承治说了四个字,“不得好死。” 宋承治,你,不得好死。 ---你我既已结为夫妻,便要互帮互助,携手前行,看到那堵宫墙没有,有朝一日待我进去,定许你做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朕乃一国之君,处理国家大事岂能怀有私心?你只管做好你的皇后,顾好你的后宫,朝堂之上,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秦君恩,你既是坐在这个位置,便要承担起这个责任,做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什么好奇怪的?今日不过纳个美人,也值得你流这么多眼泪? 他终是骗了我,负了我。 那日的动心,那晚的爱意,全是假的。 全是,假的。 这么多年,宫里来来去去的女人多不胜数。 他有了权势地位,有儿有女,再回首那些年的自己,自是不值一提。 甚至宫里的下人也许都不太会记得那位短命悲苦的皇后娘娘。 有人来,有人走,有人出生,有人死亡,谁又记得秦君恩是谁呢? 史书不过寥寥几笔,便能道尽一个女人的一生。 ‘有女秦氏,为后不贤,当废。’ 宫里璀璨的烟火再也不是为了祭奠,所有活着的人,活着的事物,都在麻木不仁的恭迎下一位得宠的主人。 他们关门锁起下一只不会说话的金丝雀,在意的只是自己养鸟的心情,而不是鸟儿本身的快乐。 那瞬间的绽放,湮灭.......... 终是一场梦,一场空。 第2章 你看那月亮又大又圆,像不像你 秦君恩觉得疼。 浑身上下连带着五脏六腑。 她躺在这处,眉眼间无意皱起一条深深的‘川’字。 人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虚弱的喘息声从鼻腔内传出,呼吸之间带着轻微的身躯起伏,如此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竟是连皮带肉扯着筋骨般的钻心刺痛。 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周身乏力,四肢酸疼肿胀,手指握拳,指尖紧绷,关节处无法控制的僵硬和生涩,尤其令人深感不适。 即便身体能够短暂的感知到有猛烈的疼痛袭来,可她也依旧无法把控自己的意识,甚至连一个睁眼抬手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迷糊着,仰躺着,然后动弹不得。 在此混沌期间,隐约察觉到有一条结实的手臂穿过自己后颈,那温热的掌心小心将人上身托起后,再将那浓苦腥臭的药汁灌入自己口中。 强烈的味觉以及嗅觉冲击令秦君恩难受至极,她忍着疼开始小心挣扎起来,而后又听闻一声惊呼。 “小妹。” 药汁被灌入腹中大半,可因着实过于恶心了几分,秦君恩胃里一反又将这些乌黑黏稠的东西悉数呕出。 眼前少年一袭云缎白衣,手指、袖口同那胸前皆数被脏东西给糟蹋了个遍,不过终归是见人醒了,自也不会嫌弃,只管双手接住秦君恩纤弱的双臂惊喜大喊。 “小妹,小妹你终于醒了。” 秦君恩眼底混浊,足足愣了半晌才清明过来,她一怔,再用力将面前男子拽住,不禁破音嘶吼道。 “哥..........哥哥?” 面色苍白,唇珠干哑,满头黑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发丝尾端还仔细系着秦军战士们人手一条,用以象征身份的红发带。 秦君恩心头猛痛,鼻尖微酸,她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微张开嘴,只痴痴的望着那人,眼下却泛滥成一片汪洋。 分明是死了三年的骨肉血亲,如今竟又生龙活虎的站到自己面前,任是何人怕也不能坦然面对,方才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姑娘,此时此刻眼底蓄满了水汽,顾不得周身疼痛,只管扑身而来抱住面前之人。 右肩一阵猛疼再有热流涌出,秦君恩哭喊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说什么胡话呢?” 重伤十几日才见醒,体型自是瘦下许多,秦孝恩一把接住这不管不顾冲过来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妹,他一手托着人,一手还得去擦她那满脸眼泪。 “瞧你,刚包好的伤口又给我崩裂了,还不快躺回去,哥哥找大夫来给你换药。” “你不能走,不要。” 只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秦君恩抱住秦孝恩死活不肯松手。 此刻头疼欲裂,并不能辨明这是又出了什么差错,她不想,也不愿,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手里抱住的是哥哥,是亲人,哪怕只有这一天,这一秒,就算是个梦,她也再不想松开自己的手。 “怎么了这是?” 秦孝恩抱着这已然十六岁大的妹妹哭笑不得,反复确认这姑娘脑子没出事儿,也没发烧,这才任由她撒娇胡闹去。 不过短短三个时辰,秦君恩只管痛哭悲戚,哭声招惹来了满屋子大人。 其中有被腰斩的大伯,被车裂的四舅,被活埋的三姨,被缢首的小叔,秦君恩心下难受,只痛恨自己是作了什么孽才会害得这么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得好死。 尤其是她那么好的哥哥,那么威风那么骄傲的哥哥,如何如何能遭人那般欺辱。 秦君恩整整哭了三天,她醒来就拽着人哭,哭累了再倒头睡下,如此这般迷迷糊糊,反反复复,只折腾的自己伤口发了炎,一层层溃烂化脓的皮肉再红肿翻开,也并不惧怕这疼。 在眼睁睁目睹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一个在自己眼前被人残害至死,信赖到愿意托付终身的男人背弃承诺丢开自己的姑娘,比起心尖上那一把一把捅下的刀子,这些小打小闹的皮外伤又算的了什么。 伤好之后再大病一场,三姨特地挑了个好时候徒步爬上城外那青白山去求佛,膝盖摔了两道口子才拿回来的那只平安符,终是稳稳当当的挂到了秦君恩的脖颈间,牢牢贴在她的心口。 “小姐,小姐,发饰戴好了,你快看看漂亮不漂亮?” 记忆里被烹煮致死的小丫鬟青果捧着笑脸左右端详镜中女人的脸庞,她再动手给秦君恩换了一对长流苏梅花耳坠。 “三姨说了,今日你我出街,可定是要挑个倾国倾城,千娇百媚的公子哥回来。” 四年一次的花灯节,若是不出差错,也正是今日遇着的那个祸害。 家中长辈本是张罗着让秦君恩出门走走看看,若是运气好能寻个如意郎君回来,运气不好也只当是散散心,去去身上的晦气,权当是养病。 不过秦君恩今日精神不佳,该是说她从醒来之后,状态就一直十分差劲。 十六岁那年遭敌诱入中了埋伏,右肩插入一柄毒箭,边关条件太差,为了养伤这才从北疆回了家来。 家中叔伯婶姨都当这姑娘病还未好的通透,所以有些犯痴症,可只有秦君恩自己知道,她这是又从头再活了一遍。 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长辈对这婚事自是惦念的紧,想起前世被大伯逼婚,自己还能义正言辞的同他争执。 “战功未立,边疆未平,我不嫁人,我要去北疆打仗。” 大伯心疼这姑娘没个依托,便急道,“你能打一辈子战吗?一个女娃子天天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模样?” “女娃咋了,女娃就不能为国立功,为主尽忠吗?我秦君恩虽是女子但也是一名战士,战士的热血必须洒于战场,哪有落于床榻之上的,如今北疆未平,南疆正乱,我就没有成亲的道理。” 那些年说过话都是自己今生放过的屁,秦君恩暗自发誓,这一世老娘不活出个名堂来,那都白瞎老天爷给她这一次重生的机会。 于是再也不肖家中长辈催促,秦君恩主动去太姥爷那里拿了各家皇族公子的名帖,拒了夜里逛花灯节求艳遇的乐子,只认真在那池塘长亭边动手翻找。 知晓家中权势滔天,不说宋承治,秦君恩哪怕去路边捡个小乞丐回来入赘,这往后的日子也比跟那绝情寡义的狗东西在一起来的舒坦。 想自己如今已年满十六,就算再能去边关拖延奋战两年,无论如何也定是要被送回来嫁人生子。 管你皇亲国戚还是皇子公主,天底下任是谁人也终要得此归属,不过左右想着被别人牵制倒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率先挑个好的。 这长相需得要合自己心意,脾气还需得对自己胃口,心眼不能多,本事不能少,薄情寡义的不要,尖酸刻薄的也不行,一朝得势就找不着北的、看见姑娘就走不动道的、缺德亏心谁都能上他床的,不行不行不行,这册子里的男人分明就都不行。 秦君恩气的将那本子一合再扔回到石桌上。 青果来回换了好几壶热茶,本不想问,可一是这处蚊虫实在太多,咬的人心烦,二是秦君恩袖口里藏着的那块板砖着实过于引人注目,于是她小声问道。 “小姐在这处等谁呢?” 秦君恩轻笑,“看月亮。” 猜是那男人早有预谋,自己这花灯看与不看也并不会影响他翻人家院墙里来发sao犯贱的事实,只等着时辰快到了,秦君恩才收回自己仰头瞧天的目光,她掂着砖头站到红墙之下,看那影影绰绰的竹叶残影以及听那窸窸窣窣的翻/墙响动。 白衣公子前脚刚刚冒了个头,还不等看清楚什么事物,后脚便被从天而来的一块板砖拍中自己脑门。 只听‘哐当’一声闷响,这一板砖拍的那叫一个瓷实。 宋承治扬袖一甩便龇牙咧嘴仰躺着落回地面,摔的是个人仰马翻,他哼哼唧唧的伸手捂着自己被砸出血迹的额头,正当抬起头,便见一女子攀上那墙头。 姑娘生的是唇红齿白,眉眼俏丽,满目英气,只咬牙切齿的指着头顶那轮明月问。 “你看那月亮又大又圆,像不像你的狗头?” “.............” 宋承治愣住,反应过来墙头上攀着的这姑娘正是自己今日要寻之人时,这才忙再从地上爬起,他一撩袖口,恭恭敬敬做得个相见礼。 “小生方才在灯会遇见姑娘,惊鸿一瞥,心下悸动,只想同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可否婚配?” “你倒是挺能耐,这都能在灯会上遇见本姑娘。” 秦君恩哑然失笑。 只想着自己前世深信不疑的天定缘分,就是宋承治爬上自家院墙同她说出来的那句话,那一声姑娘,后来成为秦君恩多少个辗转反侧,崩溃难眠也依旧坚守的信仰。 那男人的脸,那男人的眼,以及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说着的爱,甚至连灯会上对自己一见钟情的桥段,都不过是随口捏造。 秦君恩恨的牙痒,长腿一攀便挂上墙头,翻身跃下墙头时听得青果在身后惊呼了一声。 “小姐小心些。” 而那宋承治像是不曾想过她会主动出来,只眼底片刻慌张,后退一步,待人稳稳落了地之后又才假意上前一步作势要接。 “姑娘无碍?” “你家姑奶奶今天连大门都没出过,你他娘的还能在灯会上看见我?” 秦君恩并无叙旧之意,她只管弯腰捡起那块儿被自己砸出去的板砖,而后再扬手朝那混蛋抡去。 宋承治躲避的及时,不过险险避开这飞来横祸后,刚要转身却又被人一脚踹中尾椎骨。 秦君恩这脚底力量可不比那些柔情蜜意的娇弱姑娘,若非宋承治下盘够稳,这一脚非得将他踢飞出去不可。 倒是略有听闻这秦家大小姐自幼生的豪爽蛮横,可这么第一面就揍人的举动还是着实让人慌乱。 宋承治不好和姑娘计较,再者今日特意而来,目的暂未达成,只好吃了这哑巴亏不与人家姑娘硬斗,他白白挨了人家甩过来的一耳光,然后再被秦君恩伸腿一拦绊倒在地。 人姑娘往他身上一坐,直扣命门,压的人动弹不得,这角度是背着光,秦君恩发间珠钗还在月光流影下轻微晃动。 撸起碍事的长袖,只管一拳接一拳的揪着这狗东西怒打,秦君恩连篇脏话的骂着。 “我让你娘的惊鸿一瞥,我让你娘的一见倾心,我让你娘的交个朋友,去你娘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他娘个虚情假意的狗东西,姑奶奶今天不打死你都对不起你家狗娘把你养的这么大。” 第3章 这是养病还是养蘑菇呢? 秦君恩腿脚生的有力,前两日刚刚醒过来时,面色身形还略显几分病态纤弱的姑娘,不过能张口吃饭短短补上几日后,便又如往常一般生龙活虎、脚下生风。 单手撑过围墙纵身翻跃而下也不过如喝水穿衣那般简单。 秦君恩落地轻稳,不摇不晃,指头捏的咔吧响,将这宋承治一脚踹翻再放倒在地,动起手来像是泄愤般只管打脸,一拳一拳,拳拳到肉。 青果看见自家小姐肩伤未愈便做得这般,自是心下慌张,只是那后院围墙过高,她蹦蹦跳跳试探了好几回,左右摸不着那墙头边,于是只好朝东厢跑去搬救兵。 “小妹,小妹。” 秦孝恩跑的比青果快,听丫鬟说小姐抡起砖头砸了一位攀上自家院墙的公子,这会儿还将人按着在地上暴打的时候,秦孝恩惊的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吞下肚就‘噗’一声全给吐了出来。 舌头烫出好几个泡,现下却也顾不得疼只管冲出去救人先。 旁人许是不知,但自家妹妹这下手没个轻重的事儿秦孝恩却是比谁都明白。 那丫头从小就虎的跟个男孩子似的,厨房里养的大鹅,瞧见十几岁的大孩子都能追的人家鬼哭狼嚎,惧怕不已,偏是秦君恩胆子肥,小屁孩儿走路还摇头摆脑的时候就能跑去厨房一手指头掐住那大鹅颈子,然后举着菜刀嚷嚷要杀了这畜生炖汤喝。 六岁跟太爷去的北疆,别家姑娘手巧贤惠拿着绣棚琢磨新花样,秦君恩却已经满脸抹泥的在沙场摸爬滚打。 四十斤的大刀拎在手上也绝不含糊,就这手劲儿不说夸张了,轻则伤残,重则致死。 “小妹。” 远远隔着一堵墙也能听见隔壁打架斗殴的哀嚎声,秦孝恩心下着急便也助跑两步蹬着墙面,一手撑住墙头侧身一翻跃过外墙。 待他落地后,借着月光隐约能瞧见在竹林里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本不想说,但秦君恩这满嘴粗话实在听得这做哥哥的秦孝恩羞愧难当,先不管这被打的家伙是好是坏,可你一个姑娘家,如此这般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也未免过于粗鲁了几分。 尴尬的擦了擦额头汗水,秦孝恩这才动手去将扣住人家手脚还持续行凶作恶的秦君恩给拖开。 “小妹,小妹。” 混乱之中自己还被误伤了两个大嘴巴子,秦孝恩险些抓不住这人,他只担心的喊着。 “伤口,昨日刚结了痂的伤口,一会儿再崩开大伯就要生气了。” 大伯家养有二女,两位姐姐虽比不得秦君恩能上战场,可人家自幼习医识药,往后再大几分也是要送去北疆做个行军随队的大夫。 秦君恩右肩中毒箭,伤口的毒是大姐冒着生命危险用嘴吸出来,二姐再以身试药亲自调的解毒膏,两位姐姐拼尽全力这才勉强救下她一条小命,谁晓得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短短不过三日便将这伤口崩开了五六回。 秦孝恩说这话的本意是要秦君恩体谅姐姐们用心良苦,哪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秦君恩便更是生气。 想她两位心地善良,妙手回春的好姐姐,活不过二十五岁就被这宋承治给害的身首异处。 那时自己被锁在冷宫,什么地方都去不得,只能听见秦家人传回来的消息说。 “陛下临战前换了首将,奈何新将经验不足,同匈奴交锋时遇了埋伏全军覆没,三千余人被俘虏,敌方一见来将非秦家之人便放话说,要放人可以,但必须拿秦家军首领的人头来换。” 那时太爷已被冠上通敌卖国之罪被人害死,大伯,四舅等人全数关押大牢候审,独独一个亲哥充以军-妓被人折腾的奄奄一息禁不起这般长途跋涉,于是新将为了保命便提出,用两名秦家女子性命来换这三千余人的俘虏。 如此卑劣行径,匈奴首领却也点头同意。 两位姐姐被人送走后便再无音信,是死是活没个准话。 但秦君恩预感强烈,她知是凶多吉少,她也知以匈奴劣性而言,两位姐姐不知受的是哪般折磨。 只是自己远在深宫之中,听不见,瞧不着,又或是旁人看她可怜不愿说给她听。 “哥,你撒开手,我今天非得要打死这个狗东西。” 左右挣扎两回,伤口崩裂痛意明显,秦君恩忍得,不过是个皮开肉绽又怎敌这混账玩意儿做的那些混账事。 秦孝恩一下子手滑没抱住,秦君恩又一个虎扑飞身而去,宋承治刚刚跛着脚从地上爬起来,又被人猛扣在地。 “女侠饶命。” 一袭白衣裹的全是枯枝烂叶,少年公子遭人揍的是个皮青脸肿,只是这慌乱喊出来的一声让人听着有几分耳熟,秦孝恩大惊,忙再追出去抱住自己妹妹的腰身将她拖回来,然后试探的唤了一句。 “七,七皇子?” 宋承治排行老七,生母出身卑贱不受宠,早些年就死于后宫争斗之中。 这哥们儿自幼心思深沉,韬光养晦,一朝得志攀上手握重兵的大将之家,借着秦君恩背后一众势力,他明里暗里四处收买人心,栽赃陷害做尽恶事,坐上皇位第一年便是想方设法削了一众藩王。 只是当年风光归风光,如今细说起也不过是个没人待见搭理的落魄皇子罢了,秦孝恩敬重他给他面儿,秦君恩可不愿意给。 腰身被人扣住,腿脚仍是在乱踢,秦君恩挣扎着大骂道。 “厚颜无耻,汝母婢也,竖子豚犬,朽木烂泥。” 大致翻译过来便是:你不要脸,你妈就是个丫鬟,小兔崽子猪狗不如,朽木不可雕你烂泥扶不上墙。 青果从西侧门内跑出来,她绕了好大个圈子钻进竹林里来这才寻着人。 老远听见秦君恩如此骂人,心下便也如秦孝恩一般顿时羞愧难当,虽说家中为武为将,非文理之家可张口闭口就是这般粗鄙之语也着实有辱家风。 看见自家小姐被少爷抓住,青果这才忙再伸手去扶起那被打伤的公子来。 “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说着话,青果还不忘弯着腰去替人拍掉衣摆上沾着的泥污。 “小妹,不得无礼。” 秦孝恩低声斥责,手下更用了几分大力将人扣在怀里,见秦君恩嘴巴不干净干脆直接伸手将这妹妹骂骂咧咧的小嘴给一把捂住。 秦君恩‘呜呜’两下喊不出声,兄妹俩拼着硬劲儿扭打争执在一处。 “青果,回去请大伯出门来接见七皇子,再叫几个力气大的小厮来把大小姐给抓回去。” “别别别别别。”一听这家中长辈要来,宋承治立马乱了阵脚,他连番摆手的将青果给推开,像是怕了这一家子人,连滚带爬撒丫子跑了路,“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叨扰秦将军了,秦大少爷,咱们下回有机会再见。” 见人跑了,秦君恩便也不再闹腾,兄妹俩还痴痴的互相揪着对方的手臂拧在一块儿,他们只对视一眼,各自都觉得对方有几分莫名其妙。 崩裂的伤口重新包扎两回,二姐拿手指头一点一点给秦君恩涂的药膏,涂完之后还用白布加裹了三四层,像是生怕这伤口再给崩开,一路念着这不让人省心的妹妹,到第二日一早还再来检查了一回。 二姐理着秦君恩额前的碎发道,“你这孩子命大运好,边关新进的一批药材,本来要送去晋王府,结果孝恩正好瞧见一味咱们找了许久都找不着的珍草,就偷摸顺了一株出来,正好留给你用。” “晋王?” 秦君恩坐在床上抬手套衣裳,她脑子里反复回忆,记不得这人模样,但隐隐约约又有听闻。 当初秦家风光时未见其来巴结,后秦家遭难倒是由他带头在朝堂之上劝谏,力保家中众人,可到底是架不住宋承治这厮要斩草除根的决心。 出事时秦君恩已被锁后宫,听闻此事虽是伤心,但终是对这晋王多了几分感激,于是这时多言打听道。 “宁王赵王南郡王我倒是听说过,这晋王是谁啊。” “你自小在北疆长大,只认识其他几位藩王也是正常,这晋王不管朝堂政事,据闻他自小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的一身恶疾,十三岁封王之后迁出皇宫,此后唯一一次出门还是先皇驾崩前私召他进的宫,有人瞧见这晋王离开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卷先皇诏书,不过诏书里写的什么没人知道,这么多年圣上因为这事儿都还颇为忌惮他呢。” “唯一一次出门?”秦君恩听的云里雾里,她问,“那先皇驾崩的国丧礼他也没去?” “听爹爹说人回家就重病不起,险些一口气背过去了,哪还能再起爬来参加丧礼,毕竟还是先皇最疼爱的小儿子,朝中好些老臣都向着他呢,也没人敢说什么,再说非得揪着个病人起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岂非还弄得丧上加丧了?” 二姐收拾了药箱子,正打算出门,突然听见秦君恩若有所思的在自己身后问。 “那人家病的那么厉害,咱们还顺人家的药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药的确珍贵,边关也着实难寻,这次能找到不容易,不过咱们就拿了一株,应该不碍事的。” “二姐给晋王看过病吗?” “人家王爷身子金贵,你家二姐连晋王府的门都没进过呢。” 秦君恩低头想想,便道不行,“我这肩膀上的伤又不碍事,这药吃不吃的都不影响,可那许是人家救命用的东西呢,不行,我得让哥哥还回去。” “诶,君恩。”见秦君恩朝外跑,二姐忙追上一步道,“孝恩他已经出门了。” 秦君恩不管不顾,腰带还抓在手上来不及往身上系,她只快步跑去药房救下那株险些被药童磨成粉末的珍贵药草。 这一路横冲直撞,结果还是慢人一步。 主要路不熟,秦君恩边跑边问有没有人瞧见一辆满满当当载着货物,还特别大的马车从这条路上走过,以及马车最后去了什么方向,结果好不容易赶到晋王府门口,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府里头的管家拿着纸笔、打开木箱一样样的清点登记。 看来正门行不通,秦君恩只好绕去较为偏僻的后巷,还是轻轻松松的蹬着墙面跳进了院子里,不过这王府从外看着阴气森森,内里守卫倒是井然有序,这得亏自己身手了得,否则换了其他人,进来那一下子就得被人给当场拿下不可。 从院落到屋外长廊内,每十步定点一个守卫,每十二人一组巡逻队来回走动,秦君恩在这树丛中隐身走了十来步,库房没找着,人倒是被逼的动弹不得,毕竟是这般人多眼杂的地儿,稍有个不注意弄出什么响动,今日怕是就逃不掉了。 于是无奈趁着巡逻队转身的刹那,秦君恩一个翻身再跃上墙头,攀过屋顶趴在砖瓦之上,撑着自己的下巴颌确认进出搬取货物的小厮最后进了哪间屋子,待人离去之后,她这才顺着屋顶再一路向后转移。 只是大白天的不好下去,瞧见今日天气不错,秦君恩就挑了一处最高的屋顶,仰躺在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想着这巡逻的队伍总得有交接班的时候,趁那会儿守卫最松懈,自己再以最快的速度潜入库房,然后放下东西便走。 这般计划着,又无意听闻房屋下有丫头推开房门走出来道,“咱家王爷这病可怎么办才好,价值连城的人参灵芝一天天都是当着饭在吃,可是身子骨半分不见好不说,方才还咳出了好大一滩血来。” 王爷?晋王? 秦君恩好奇的翻了个身朝下望去,果然瞧见两位姑娘端着药碗以及拿上被血污弄脏了的衣裳出门来。 “咱家王爷这情况,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姑娘们的语气里尽是惋惜,要说这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人,秦君恩倒是突然好奇起来得是长得个什么模样呢。 那肯定得比自己白不少吧,整日整日见不着抬眼,说不定是个从小就营养不良的小矮子呢,头发黄成一片,干干巴巴跟个小萝卜头的那种。 抱着这样的好奇心,秦君恩小心翼翼的掀开了一片砖瓦,凑着眼珠子朝下望去,主堂内无人,桌椅旁无人,倒确确实实方才是呕过一大摊血,就这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伴着浓烈的药草苦涩气息,险些没给秦君恩直接熏下去。 这么难闻的味道居然还能住人,就这还把门窗闭的这么紧,又不见太阳还不给通风,这是养病还是养蘑菇呢,他家王爷这没病都得给憋出一身病来吧。 秦君恩无语,眼珠子再跟着四下乱转,瞧入内寝的时候才从那青纱帐后望见一窈窕身影。 王爷发丝未束,一头浓黑如墨的长发比姑娘家还要柔顺,白色的内衫套在细弱的身躯之上,这个方位虽是瞧不见脸,可却能明确望见那洁白如玉的脖颈线条,顺着下颌一路往上,发丝轻轻挽在耳后。 许是天气热,所以被褥只盖到腰侧,露出来的手腕呈现病态的纤白,腰身处的衣物下陷一截,目光所至便觉不足盈盈一握。 但单看身形的话个子也不算矮,而且算起辈分来讲,这哥们儿还是宋承治的小叔,曾是先皇最宠爱的幼子,如何也不该是个难看的人才对。 仅是背影便如此这般撩拨人心,说是个美人却也不为过。 秦君恩正在心里随意冒犯这位爷时,那安静睡觉的男人却突然背脊一僵,而后猛地坐起身来,只在瞬间瞧见那双满是狠戾的眼睛,秦君恩便听得一句。 “谁?” 第4章 天呐,那可是晋王啊! 压低后从喉间挤出来的嗓音格外具有威慑力,虽带着些轻微的沙哑,但那不怒自威的架势却如何也不像是从这么一个娇弱的人身体里发出来的声音。 秦君恩心下一怔,她下意识翻身而起想要逃跑,可起身后瞧见自己位于这王府正中央,心下念道如此形势就算能跑得掉,那也得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于是一时恶向胆边生,秦君恩干脆再用力踹开两块儿砖瓦,她伸手扯了一片衣裙内衬用以掩盖口鼻隐藏模样,那男人刚刚翻身而起想要伸手去拿自己的长袍,就见屋顶跃下一身姿轻盈的姑娘快步朝自己奔袭而来。 宋瑾修脚尖刚踩着地,一瞧这姑娘便晓得是身手不凡,床头靠窗处挂着一把长剑,怎奈自己还未曾靠近就被人伸手拦下。 本以为是刺客闯进正想唤人,谁知双方抗衡之下自己却又不小心一把拽出了人家脖颈上挂着的玉牌。 略带有姑娘家的体温,本无意动人家的东西,但宋瑾修柔软娇嫩的指腹还是清清楚楚的探出了一个‘秦’字来。 双方不过交手三两下对方却突然不再抵抗,秦君恩心下生疑,要知此人绝非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动手那两下,力道逼人且身形闪避及时,不夸大了,单是说他常年习武且武功过人也绝不为过。 而且诸如这般身份尊贵之人,真有人闯进来,那必然是要惊慌大喊寻人保护,而这男人,半分阵脚不乱还如此这般沉稳自信,见招拆招,根本不怕面前的人会对自己造成半分威胁。 他真是那个日日靠药续命连家门都出不去的晋王? 秦君恩下手的时候迟疑半秒,不过在听见门外涌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时还是一把勒住那男人的脖颈,将人扣在自己怀里后,这才拔了一支珠钗来用最尖锐的部位抵住对方咽喉。 这身子骨倒也确实是有几分纤弱了,就这蝴蝶骨抵住自己胸口还硌的人疼呢! “王爷。” 门外有人紧张问候,却又不敢轻易将房门推开,秦君恩听见自己扣住的这男人鼻腔内轻哼一声,像是在嘲笑谁,一改方才沙哑狠戾的声线,如今只剩下干净纯粹的少年音还带着一丝无力的虚弱,他同门外人道。 “退下吧,本王无碍。” 还算识相,秦君恩满意点头,看门外守卫散开后也无意再与这家伙继续纠缠,抬手一掌将人劈晕过去,再弯腰打横抱起将他给重新塞回了床铺里。 这晋王样貌出众,秦君恩拉过被褥来将人照顾妥帖后,无意被吸引才蹲在床边认真瞧起这张脸来。 有一瞬间怀疑这厮不愿意出门是不是怕引起什么骚动,毕竟相貌实在是过分精致美丽了些,不比别家男儿眉峰凌厉,这哥哥一道柳眉弯弯,柔顺有序,眼睫微颤,凤眼狭长,鼻尖小巧,鼻梁高挺,端正秀气,薄唇一点,十成十的美人相。 即便身为女子也叫人看的心动。 秦君恩小心伸手替他顺过绕在脖颈处的发丝,结果动手撩开后入目便是自己方才一掌劈出去的那道红痕,触目惊心的原样留在这漂亮的脖颈之上。 秦君恩大惊失色,要知道她下手的时候还念着这是个病人所以没敢下狠手,结果这么可怕的一道印子是哪里来的? 思及此便再伸手去扒开了他的袖口,他的肩头,果不其然,方才自己碰过的地方全数大大小小的在这具金贵的身子上留下不少痕迹。 “啧啧。” 秦君恩不忍心的再将人袖口给放下,然后试探着拿手指头去戳了一下那锁骨边的皮肉,果不其然,洁白的肌肤之上先是陷下小坑后再缓慢弹起,而后形成一点淤青。 “这也太金贵了吧,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不成亲呢,碰一下就成这样,新婚之夜还不晓得出什么事儿呢,像你这样的,就该和我去北疆玩一玩,泥坑里打几个滚儿,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本是想走,结果大摇大摆跨出几步又才想起自己今日过来所为何事,秦君恩忙忙掏出那株捂在怀里的药草,虽然总觉得什么地方奇怪,但还是郑重的把东西放进了宋瑾修的手心里。 “生病了就好生吃药,你们家丫鬟担心着你呢,我今天只是好心送东西给你,谁晓得你这么不经打,醒来的时候身上什么地方疼可千万别怪我,也别来找我麻烦。” 双手合十拜托了许久,秦君恩又道。 “不过这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你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要生病,该生病发臭该浑身溃烂不得好死的人不应该是宋承治那个坏蛋吗?为什么他最后还能赢的那么彻底?虽然我不记得你的结局是好是坏,也不记得宋承治有没有害过你,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所有人,宋承治那个混蛋休想踩着秦家往上走。” 像是抱怨,也像是给自己鼓劲打气,姑娘家刚开始还正正常常说着话,可是到后来就逐渐跑偏的开始拽住自己的手指天发誓了。 宋瑾修哭笑不得,直到听见人唉声叹气的踩着桌子跳上房梁后,他这才再慢慢吞吞的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那本就松垮披在身上的内衫被秦君恩这么折腾两下,起身时还顺着身子滑下露出半边肩头,药草握在自己手心,宋瑾修低头闻了闻叶子的苦味,又抬头去看头顶那被秦君恩复了原的瓦片,他喃喃道上一句。 “秦家?宋承治?说什么呢?” 逃这一路跟被鬼追着似的,秦君恩脚下生风半步不敢停歇的一路跑回家里,她正一头栽进那井中,动手舀了一瓢水仰头‘咕咚咕咚’开喝时,便听见秦孝恩风风火火的赶过来道。 “秦君恩你个疯丫头病一好就魔怔了是吧。” 本来那一车一车的好东西往人家府里头送,秦孝恩自是算计好了才敢从其中浑水摸鱼偷拿些什么出来,再说一株药草再如何金贵,也不至于悬着一条人命在上头。 秦君恩旧疾未去,就差这一味药便能立即痊愈,谁曾想这傻妹妹不仅不要,居然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敢潜入人家晋王府里去。 自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哥哥,单是从语气也能分辨对方是否真的动了怒,生了气,秦君恩一听这动静便是一个哆嗦,她忙将手里的水瓢给扔回水桶里,跟着撒丫子就顺着这外院绕圈儿跑,边跑还边喊着。 “太爷从小就教我们做人要诚实,人家王爷用的救命药,我就是再着急那也不能偷着拿,再说我肩膀上这伤早晚都能好,压根就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秦孝恩气的够呛,他只管一路追着秦君恩骂道。 “你诚实,全家就你一个人诚实,你知不知道晋王府的人都招惹不得?你说你那药草是如何还回去的?你有没有被人发现?你知不知道人家晋王一句话,咱们全家都得性命难保。” “我不知道。” 所幸秦君恩这厮腿脚生的利索,从小到大为了躲这一顿打,历经多年才锻炼出来的功夫。 秦孝恩虽也同为武将,但自幼长在皇城督促军中练兵,并未实打实的去过北疆历练,要逮着这不让人省心的妹妹也着实为难了他几分。 兄妹俩一个跑一个追,绕着这将军府内外跑了十来个圈子。 秦孝恩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之后,秦君恩也依旧如同一只小豹子般身姿矫健,丝毫看不出来这姑娘身上还带的有伤。 动静闹腾大了,惊动了回家休息的大伯,一问这出了什么事儿,二姐说是孝恩为了君恩的伤就偷了一株晋王的药草,结果君恩不乐意又偷摸潜入晋王府把药草还给人家了。 就这,倒是差点儿没让大伯急的一口气上不来给背过去。 常年不苟言笑的老将亲自上场去逮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君恩,好在老将出马一个抵俩,秦君恩是在西厢荷花池被人抓住的,大伯跟是拎鸡崽子似的揪着将人扔进了主家祠堂。 秦孝恩赶过来的时候还在弯腰喘着粗气,不过看秦君恩低着脑袋规规矩矩跪在那处,他还是颇为得意的鼻孔出气轻‘哼’了一声。 让你闹腾,看这回大伯怎么收拾你。 结果自己得意不过两秒,便听得大伯一声怒吼,“孝恩,你也过来给我跪下。” 秦孝恩一怔,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偷拿晋王贡品的事也一并败露,于是高兴不过两秒便立刻沉下脸色来,他只听话同那秦君恩并排跪至一处,兄妹俩双双垂着头。 大伯从堂位后抽出一条长藤,他问堂下二人道,“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秦孝恩道,“知道。” 秦君恩沉默半晌,直到大伯再问了她一遍,“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秦君恩仰头,“我没错。” 长藤甩下发出‘咻’的一声,鞭子却未落在秦君恩身上,只抽的秦孝恩背脊‘啪’一声脆响。 那少年挺直的身躯被打的下沉几分,也坚持咬着牙未敢吭声,秦家家训便是如此,长辈教训晚辈时,喊的越厉害就挨的越厉害,不声不响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尽管平日里兄妹俩吵闹的厉害,但冷不防瞧见哥哥被打,秦君恩心下还是不忍,尤其前世那般见得他苦,如今自也什么差错也瞧不得在他身上冒一回头,想她家哥哥这般好,自是要一生一世无忧无愁的过,哪能挨人打挨人骂呢? “大伯。”秦君恩大惊,扑身而来往秦孝恩面前一拦,她急道,“哥哥他也没错,他是为了我身上的伤才拿走晋王的东西,但是我已经把东西还回去了。” 大伯骂道,“他拿了,你还了,这事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吗?” “君恩。”秦孝恩伸手将秦君恩往后推,“大伯,是我的错,我不该偷拿晋王的东西,您责罚我就好,君恩她身上还有伤,她没错,是我,都是我。” “这时候知道往自己身上揽责。” 抬手扬起自己手中的长藤,秦君恩被秦孝恩扣在怀中,这一鞭子再打中他的右臂。 秦君恩清楚明白的感受到自家哥哥那僵硬发抖的身躯,大伯是何等的手劲儿,这秦家小一辈个个都心知肚明,就连平日最是乖巧听话的大姐二姐也没少被打哭过,更何况秦君恩和秦孝恩这两个惹祸精。 眼见着哥哥连着被打了七八下,秦君恩挣扎无果,这才仰起脖子大声嚷嚷着。 “哥哥他没错,他不过偷拿了一株药草,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伯你要打打我吧,我潜入晋王府虽然还了人家东西,但是我被晋王发现后我还一掌将他劈晕了过去,我打了他。” 秦孝恩惊讶,低头去看被自己好生护在怀里的妹妹时,那嘴角边还挂着一抹鲜红的血渍。 倒是大伯反应更大几分,手中扬起的长藤还来不及放下,眼珠子就差点儿没直接瞪出来。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缓劲儿缓了好半天才能确认,自家这丫头不仅潜入晋王府被人发现,甚至还在人发现之后胆大包天到敢抬手将人给劈晕。 天呐,那可是晋王啊! “秦,君,恩。” 这一声怒吼,自祠堂房梁环绕而上,惊起后院竹林一众飞鸟。 第5章 说有一神女从天而降落在他床前 大伯病了,被气的。 秦君恩算是运气好,鞭子一下没挨就直接被扔去藏书室罚抄一万遍孙子兵法,秦孝恩身为长兄管教无方还带头闯祸,被罚抄两万遍。 兄妹俩一人抓着一只笔,秦孝恩被家中规矩养成习惯,埋头抄起书来也习以为常,不一会儿手旁边就垒起厚厚一小叠儿纸张。 却是秦君恩坐立难安,歪歪扭扭的大字写了三炷香也不过抄完一篇,要说以往在北疆军中,做错事被责罚也合情合理,可他们从来都是罚挑水,罚劈柴,什么时候罚过抄书呀。 秦君恩这字写的又丑又慢,没抄两句就没了耐心,手里的笔一摔更是赌着气将身子一歪,就着这席垫径直躺下耍赖。 “抄抄抄,抄个没完了还,这东西抄了有什么用?浪费纸浪费墨,反正我这伤也好了,干脆你们明日直接送我回北疆去,眼不见心不烦,挑水劈柴我什么都做得,就是抄不来这书。” “嘘!”秦孝恩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伯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未去早朝,你不想抄就安静待着,别瞎嚷嚷被他听见又得挨揍。” “哥哥。”秦君恩撒着娇在那地上蹭来蹭去,见秦孝恩并不理会自己时才又起身跑到那哥哥身后一把将他的脖子抱住,她嚷着,“我不怕挨打,可我就不想抄这书。” “你不想抄书就睡觉去,一会儿我帮你抄。” 秦君恩撅嘴抱着人,她靠在秦孝恩肩头,其实闹这一回也并非真是想找人做什么,就是时隔这么多年,她单纯想胡闹,想撒娇,想感受这样被人哄着宠着的心情。 毕竟她家哥哥的手臂还被人打伤了,就这么一直写着字得多疼呀,于是伸手替人捏着肩。 也得亏是妹妹成熟了懂事了,要换了前一世,就算秦孝恩不开口,秦君恩也能巴巴的捧着自己的纸笔跑来求这哥哥帮忙。 如何也重活了一次,有些事情看的开了觉得就那么回事儿,根本不重要也不值得上心,因为死过,所以才明白什么最珍贵,像是此时此刻身边珍惜的人都还在,就算挨打,就算挨骂,那又算得了什么。 秦孝恩到后来实在抄的手酸,这才放下笔甩了甩胳膊。 “大伯说了,晋王那边他去处理,但是七皇子确确实实是遭你打伤,晚些时候随哥哥带上礼物去人家府上赔礼道歉。” “嗯?”秦君恩本来迷迷糊糊抱着人胳膊睡的口水直流,哪晓得听见这么一句,突然就把自己脑袋直了起来,“我都说了千八百遍人家晋王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大伯还去解决什么呀?” “你说人家不知道人家就不知道了?” “就他那病病殃殃的模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认得几个人呀,再说了我跳下去的时候遮着脸呢,而且一句废话没和他多说就把人给放倒了,大伯怎么这样,哪有人家不追究自己还上赶着揽责任的?” “你可请好吧。” 秦孝恩恨铁不成钢的敲了这妹妹一个脑蹦子。 “人晋王出来走两步路,家里的下人都得怕他磕着碰着了,你倒好,上去就是一巴掌,也不怕把人打出什么毛病来,大伯遭你气的连吃了好几天顺气丸,日日偷摸着跑去人家府门口晃悠,就怕传个什么事儿出来,这份苦心你且担待着吧。” 秦君恩撇嘴,想起那天自己在那男人身子上按下的一小点淤青,左右想着朝这么一个病人动手也确实是太不人道了些,于是她放轻了声音,略有些心虚道,“那晋王他,没什么事儿吧。” “不知道。”秦孝恩摇头,“晋王府守卫一贯森严,未得王爷传召谁也不能进去,大伯前两日倒是递了帖子去求见,不过到今天也没收到回信,这人是个什么情况还没人晓得呢。” “可别是已经死了。” 秦君恩突然惊呼一声挺直了背脊来,而后也不知道是哪条神经搭错了,挣扎着就往外跑去。 秦孝恩忙一把拽着人,慌乱之中脚背踢翻这写字的桌子也顾不得疼,只能紧紧抓住自己这妹妹道,“你又要去哪儿,这大白天的你又要闯一次晋王府不成?” “哥。”看这模样倒也是真害怕了,秦君恩一把抓着秦孝恩的手指头问,“他不会真被我打死了吧。” “..........” 本想说不至于,可念着人家晋王身子骨不好是全国上下人尽皆知的事实,秦君恩这傻姑娘下手又没个轻重,虽然她一直十分肯定自己那一掌绝对是留了劲儿的,可谁又知道她到底留了多少,再说那位爷的后颈是随便能拿给别人敲的吗? 见秦孝恩连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口,秦君恩便是更慌张。 再一联系自己前世对此人的记忆少到可怜,虽然也不知道他后来究竟是死是活,可就这么一位红颜薄命的王爷,人家本来好死赖活还能磨蹭几年呢,结果自己倒好,上来就直接一把送人上了黄泉路? 秦君恩惊慌失措,毕竟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何况自己还死过一次,所以才更加知道这性命是何等的珍贵。 那晋王还未成亲,还未养子,即便活不了多久就得死,可多看一日花也好,多晒一日太阳也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咽了气又算怎么回事? 他也许,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小妹。”秦孝恩抱着秦君恩,他将人往回拉,“没事的,大伯已经去晋王府打听了,就这几日的消息,晋王吉人自有天相,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恶疾也活到了今日,更何况皇族之人自有龙气护体,他没那么容易出事。” 话虽如此说,可终究是叫人心下难安。 秦君恩道,“哥哥,我就再去他家看一眼,只要确认晋王没事我就立刻回来,一刻钟也不耽误,等我回来便同你去那七皇子府上,我保证再不打那狗东西了,你就让我去看看晋王吧。” “王八?你要看什么王八?” 大伯推开书堂木门,尽管秦君恩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在拜托,可秦孝恩仍是紧紧抓着这调皮捣蛋的妹妹不许她走。 大伯进来的时候这兄妹俩都被吓了一跳。 想起被罚抄写的事,秦君恩写字跟画乌龟似的,秦孝恩倒是写的好,但刚刚闹那一出,桌子推翻,纸张撒了大半,就连砚台里的墨汁也侵染了大片墨绿色的地毯。 本以为要被责骂,谁曾想大伯不过一句话便免了他们的责罚。 “都起来吧,算你们两个小东西运气好,这次的事儿晋王不和你们计较。” “晋王?”秦君恩一听这话便忙挣开了秦孝恩的手,她爬起来抱着自家大伯的胳膊道,“晋王他没死?” “胡说八道什么?”抬手一个脑蹦子敲中这口不择言的姑娘,大伯佯装怒道,“在北疆野惯了不懂规矩,这是皇城门前,天子脚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看着,这次的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下次胆敢再犯,小心我打断你一条腿。” 这话吼的秦君恩稍有几分瑟缩,不过想着那王爷还好生活着,她便也不多做纠结,倒是秦孝恩心下生疑,便起身问道,“大伯,晋王认出小妹来了?” “那倒没有。” 提及此事,大伯心情大好,他抬腿迈过那一地狼藉,上前两步撩开衣摆到秦君恩抄写的桌案前坐下。 “要说起这事儿倒也是个造化,晋王素来体弱多病,据闻前几日又去那鬼门关绕了两圈儿才被人给拉扯回来,他整日整日呕血不止,连下床都成问题,结果今日突然家门大开说要去那青白山拜佛还愿?” “晋王出门?”秦孝恩吃惊,“他还还愿?” “没错。”大伯点头道,“说是前几日有一老道在晋王府门前敲木鱼,他们那老管家平日里也是个善心人,便将这道长请进家中吃了一顿饱饭,那老道说府上有病人,送了一樽檀香木佛和黄纸平安符,嘱咐说将这佛供养起来日日祭拜便可。” “拜佛就把他病给拜好了?”秦君恩口气里满是疑惑,“是不是这么神呐。” “自然不是,于我们而言拜佛不过是求个心安,但是于人家而言,这便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个念头自然是得小心照料。” 秦君恩急了,“大伯你说这么多废话,他到底是怎么好的?” “小妹。”秦孝恩小声斥责,“没大没小,怎么和大伯说话呢?” “大伯你快说呀。”秦君恩只管跳脚,“我都快急死了。” “你急?你都去人家梦里给人治病了你还急?” “我?”秦君恩吃惊的伸手指着自己,“我去他梦里?” 大伯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再伸手去揪秦君恩的那只小耳朵。 “晋王说他昨日午休时做了个梦,有一神女从天而降落至他床前,他虽未看清那神女的容貌也未曾有机会与其说话,但这梦一醒,他张口便呕出了两滩黑血,黑血吐出来后身子舒坦了不说,还发现手里抓着一株神女留下的神药,下人们拿去熬水供他服下后便能立即起身出门,病好了大半。” “.............”秦君恩震惊当场,而后结巴着,“啊.........啊?” 秦孝恩乐的直在地上滚,“神女,哈哈哈哈,就这笨丫头还好意思被人家晋王当成神女呢,哈哈哈哈哈,诶,不是,他是怎么能联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粗鲁,能一巴掌把人劈晕的神女?” “你笑什么呢?”秦君恩被人臊的不行,当即挽起袖口来再和那秦孝恩滚着扭打在一处,“我怎么不能是神女了?我好歹还救了人家晋王一条命呢,我这么心地善良,心灵手巧的姑娘你上哪里找去?有能耐你也去劈那晋王一回?” 秦孝恩立马反驳道,“是是是,这世上能一板砖拍的七皇子三天出不了门,再一巴掌劈的人晋王口吐黑血的姑娘,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了。” “你就酸吧,你想娶我还娶不着呢。” “这可真得感谢爹娘让我做了你亲哥哥,全天下谁谁都能在一起,就我们俩不行。” “行了行了,别闹了。”大伯无奈摇头,他瞪了这兄妹俩一眼,教训秦君恩这狗爬字的心情也没有,只伸手敲敲那桌面道,“晋王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两个赶紧收拾收拾去人家七皇子府上赔礼道歉。” 晋王这事儿算是误打误撞做了个好,可人家七皇子却是实打实的在将军府门口挨了一顿黑打,一板砖敲的人头破血流不说,秦君恩甚至还翻着墙,撸着袖子,不依不饶的再追出去按着人疯狂施暴。 尽管七皇子莫名其妙跑来攀自家院墙也不知所为何事,但大伯仍是坚持要求秦君恩和秦孝恩二人前去赔礼。 “去去去,去就去呗。”秦君恩如是说道,而后心下便立刻道。 看我去了怎么再好生教训那狗东西。 第6章 小心本姑娘拧掉你的狗头。 宋承治这几日心情极差,他本是抱着十成十的把握去翻那堵墙,可谁曾想出师不利还挨了这么一板砖。 见血这等小事不说,传出去丢面子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素闻这秦家小姐虽是性情直爽、豪放不羁,可却也同样单纯善良、正直正义,如何也不像会是这般撵着人追打的疯狗模样。 那日挨她那般辱骂自己也还不得口,心下压着一口气迟迟吐不出去,着实叫人难受的紧。 脸上的伤好不容易散去些疼,自己正倚着这床头生闷气,那腰间便是突然盘上一双纤纤玉手。 一浓妆艳抹的女子缠上宋承治的腰身,姑娘眉眼之上尽是勾人妩媚,手指头轻轻点住那男人的喉结,再一路顺势而下。 “妾身在这榻上陪您三日,七皇子还不开心呢?” 嗓音轻柔软糯,倒是和秦君恩骂人那次形成鲜明对比,那女子轻声笑道。 “怀里抱着妾身,心里却想着其他女人,妾身可是要吃醋了。” “哼!”宋承治鼻孔出气冷哼一声,“想她?” “还不承认呢?”染着蔻丹色指甲的手指尖顺着男人裸-露的心口打转,那女子微抬起眸来,“从妾身来这三日,您除了拿妾身泄愤就都在想那秦家小姐,怎么,凭你七皇子这等手段魅力还拿不下一个小丫头?” 宋承治倒是长的不差,尤其笑起来的模样格外令人心动,那年不谙世事又刚从北疆被送回来养伤的秦家小姐,被那一袭白衣攀上红墙头而后笑问姑娘可有婚配的男人骗了那么大半辈子。 秦君恩至今仍是不敢去想,她不敢想那年那月,自己那样小心谨慎捧着守着的一段感情,在人家心里又是如何一段笑话。 她不敢想自己以往被宋承治一句话撩拨的彻夜难眠,一个动作羞的满面通红,而后那男人回家却是又如何同别的女人抵死纠缠,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她不敢想,她怕自己一想起就会忍不住拿刀捅死这个狗东西。 那千娇百媚的女子显然在这男女床-事之上颇有几分手段,没几句话便招的人周身起火,宋承治眉头微皱,只一把抓住那在自己肌肤之上四下游走的女人的手,而后瞳孔微收,眼底闪过一抹狠戾,再翻身将那女子伸手按住。 宋承治正要动手办事之时,门外突然迎来一用力敲门的丫鬟。 丫鬟开口喊道,“七爷,秦家少爷带着他家妹妹来找您,说是要给您赔礼道歉来的。” “秦君恩?” 手下动作一停,宋承治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他根本顾不得身下还躺着个女人,只翻身而起一把扯过那衣台之上挂着的内衫,手忙脚乱的套在身上后,便冲那门外的丫鬟大喊。 “快去上茶请他们留下,我这就过来。” 躺在床上的女人挑眉,她伸手托起自己的下巴,右肩挂着的衣衫滑至腕侧。 宋承治喜不自持,又哪里顾得上她,只是穿好衣裳朝外跑的时候还是回头捧着这女人的脸,再朝那红唇之上狠亲一口。 “一会儿从后门走,千万别让人瞧见,下回七爷再送你些好玩意儿。” “那妾身可等着七爷的好消息。”女人伸手拉起自己的衣襟来,她漫不经心道,“祝七爷早日抱得美人归,妾身还等着借那秦家小姐的光,陪七爷一块儿吃香喝辣呢!” 只要能攀上秦家,宋承治如今就算再落魄,那也能一朝得势,翻身做主。 虽是莫名其妙挨了这么一顿打,但想那秦家小姐自幼长在北疆,从未被人当做大家闺秀那般教养,在外野惯了的姑娘,突然瞧见有个男人翻上自家院墙,受了惊吓后再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倒也不足为奇。 念着好歹是人来了,双方解开误会,自己便还有机会,宋承治暗自告慰自己几句,他按捺不住心头喜悦,脚下朝外走的步子也轻快几分。 秦君恩跟随秦孝恩携带礼物踏入这七皇子府上时,心境更是说不出的复杂,她略觉有些酸,有些苦,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宋承治这混蛋素来擅长抓人命门,知晓秦君恩心软见不得人苦,两人前世互许心意后,这男人便处处装的可怜,做出一副为难无助,在朝堂之上寸步难行的模样,专使这软招子来‘逼’她秦君恩想法子去做个推手。 那时嫁他,什么都不图,盼着他好的心情比上战场想打胜仗还更要迫切。 秦君恩倒是不曾惋惜过这段或许从一开始就并非两情相悦的感情,只是想到当初,她便忍不住骂自己到底是瞎了哪只狗眼看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时间过了那么久,这地方自己却还是那么熟悉,于秦君恩而言,她同宋承治最好的回忆便是留在了秦家的那堵红院墙之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包括这府门,包括那皇宫,都再没有了。 那年的宋承治,像是永远留在了那堵红墙之上,再也没下来过。 自己急匆匆从内殿赶出来,宋承治一进主堂便见秦君恩站在院外的那棵杏树下发呆。 现下正是花期,浅粉色的花瓣落了些在秦君恩的发间。 姑娘家仰头望着那一团团簇拥在一处的粉色小花儿,忽而头顶抚来一双大手。 宋承治掌心温热绵软,秦君恩察觉有人,她下意识正要后退一步时,右肩却突然被人伸手擒住,宋承治上前一步,那男人仔细的拿手指再一点一点将秦君恩的发丝间的落花清理干净。 今日穿的是一件细纹罗纱,月牙凤尾裙,云肩上挂着浅绿色的锦带,带上绣的是吃萝卜的小兔子。 风一吹,扬起的纱裙倒是好看的紧,只是头顶那棵杏花树又落下不少花瓣来,方才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发丝,这下又顶起好大一团花儿来。 秦君恩仰头的时候,头顶都还有花瓣在‘簌簌’的往下落。 宋承治眉头轻挑,瞧见秦君恩略带几分‘疑惑’的眼,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再拿手去扫开那花,只自然无比的说道。 “这花,可真是烦人。” “............” 秦君恩不悦皱眉。 秦孝恩本是在内殿喝茶,礼物没拿几件,秦家权位虽高,可素来在官场恪守规矩,从不敢逾越半步,不收礼不送礼,家中积蓄不多,不过只养这几个孩子是足够。 礼物只有两饼大伯收藏已久的好茶,拿在手上虽显几分寒酸,但如何也是秦家人亲自过来走的这一趟,所以府中下人还算是客气,至少秦孝恩手旁摆着的那杯热茶,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冒着热气儿。 自家那妹妹一进门就四处乱跑,秦孝恩也不想去管,只是左等右等这宋承治始终未曾露面,他心下便多少起了几分忐忑。 想着可别是真把人家打伤的严重了,那么大一块儿板砖呢,砸在头上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小事。 起身想要再主动去问候两句,哪晓得刚走到堂前便见这府中的丫头下人们全数挤在一处,个个捂嘴偷笑在指点着、瞧着那杏花树下站着的姑娘和公子。 秦君恩个头偏高,不过只差那宋承治半颗头,养病这几日又显得更加纤细清瘦不少,模样随了娘亲,性子虽野但眉眼温和,得意起来也不过英气几分,实打实是个漂亮的姑娘,好生穿上裙子站在花树之下便更是动人。 早前便有猜测这宋承治不可能无缘无故来爬自家这院墙,现下再看到男女二人‘含情脉脉’在那处对视的模样,秦孝恩心下顿时明了。 怪不得,这小子原来是看上他家妹妹了呀。 这七皇子虽是出身不好,但模样却生的俊俏,没有母族势力,往后倒是更方便同秦家打成一片。 而且看他抬手替小妹打理头发的模样,必然也是个温润细心之人,两人站在一处便显登对,秦孝恩正对这‘妹夫’满意点头间,却见秦君恩突然抬手一把打开宋承治落在自己耳后的那只手,跟着不留情面的握住对方反手一折。 “啊!” 秦孝恩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僵住,便听得那七皇子一声惨叫。 毛手毛脚的大猪蹄直接被秦君恩反手向后狠狠折去,宋承治跳脚惊呼,继上回头破血流之后再次腕骨骨折。 只听那‘咔哒’一声脆响,紧接而来的便是刺激头皮的剧痛传来,方才还眉目如画,笑若春风的公子,此时此刻小脸儿拧的比谁都难看。 秦孝恩携一众看热闹的下人们惊在原处,好半晌也没个反应过来上去帮忙的人。 分明是那样男才女貌、诗情画意的场面,任是谁人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场,本是来道歉上一次的砖头伤,哪晓得这次倒更好,上赶着追来人家家里再送了个‘身残志坚’的断手套装。 秦君恩表情难看,她也不管这宋承治到底有多疼,只是掰着那指尖不断向下用力,那男人多靠近自己一步就觉得十足恶心,这时装的这般好,而后娶到手却又那般对待。 杀她全家,辱她长嫂,后宫爬上他床的女人千千万,这手,倒确实是再也不配碰上自己半分。 “下次再敢这般轻薄与我,小心本姑娘拧掉你的狗头。” 第7章 天下美男千千万,区区一条癞皮 秦君恩恼羞成怒,只将人腕骨折断后又抬腿一脚踢中宋承治的膝盖。 她右手揪着那人,左手毫不客气的甩出一个大巴掌,五根手指头印了四根在那男人的脸上,宋承治只觉一阵剧痛难忍,满头大汗,他险些跪下身去。 “胡闹,简直胡闹!” 这在人家府上还对人家拳脚相向那才真的叫个硬气,秦孝恩手足无措,他生怕七皇子把这府门一锁便要拉着他讨个说法,不过所幸那位爷似乎对自家妹妹的所作所为格外容忍,所以秦君恩才能这么顺利的被秦孝恩给一路拎回了家。 本是要问去这一趟的情况如何,谁曾想听闻自家姑娘一进门又对着人家七皇子动了手,大伯气的拿手直拍桌子。 秦君恩脸色不妙,她跪在堂下牙关紧咬,却是一声不吭。 “你说,你倒是好生说说,上回人家来,你平白无故扔出一块砖头砸破人家的头,这回你自己去,你又毫无理由的动手将人手腕折断,秦君恩,你想干什么?你说说你想干什么?” “听说七皇子的腿也被踢折了。”秦孝恩小声提醒道,不过在大伯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暴怒之前,他又及时说,“不过七皇子说了,小妹年纪还小,他不碍事的。” 不碍事的意思也就是不追究,不追究的意思就是,这事儿大家可以当没发生过。 秦孝恩如是想,可他却忽略了这样的事实,此事七皇子不追究则已,若是一旦追究,即便是个不得宠信的皇子,但这朝中上下虎视眈眈盯着秦家错处的人又何其多。 但凡有人想抓个把柄,抓个说头,告他秦家一个仗势欺人,以下犯上,蔑视皇族的罪名,那才是浑身长嘴也再说不清楚的事儿。 官场朝堂本就是个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之地,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为官之道便是要懂得谦逊谨慎,尤其像秦家这般军权在手,权势滔天的大家族。 他们本就是皇族最为忌惮的一类人,秦君恩这般性情自是不适合这等勾心斗角,若非北疆条件着实过于艰苦,他这个做大伯的也不至于天天念着这姑娘想将她接回来。 “年纪还小?”差点儿没一把捏碎手里握着的那只紫砂茶杯,大伯骂道,“人家陆副将的女儿比你妹妹还小三个月呢,人家孩子现在都能上街跑了,她要不是在北疆赖皮不肯回来,她能到现在还嫁不出去吗?” “小妹她只是不想嫁,她也不是嫁不出去。”秦孝恩小声辩解,“再说人七皇子就挺喜欢她的。” “七皇子会喜欢她?”大伯险些被气笑,“喜欢她野蛮,喜欢她粗鄙,喜欢她一言不合上来就动手打人?你看看哪家姑娘是她这副模样?人家七皇子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被猪油蒙了心的才能看上她?” “大伯。”本是跪在地上反省,哪晓得听了这话,秦君恩便是脑袋猛抬,她跟着十二万分不服气的从地上蹿起身来,“我是野蛮,我是粗鄙,可我也不至于差到还配不上他宋承治吧。” “宋承治?你还...........”气成个结巴,大伯顾不得其他,只脱了鞋追上秦君恩在这主堂内绕着圈儿的跑,“你到现在还敢直呼人家大名,你知不知道皇族的姓名不可以随意冒犯?你个臭丫头,没规没矩,你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上回在荷花池旁被人抓着,也是因为秦君恩先和秦孝恩二人闹腾了小半天的缘故,自个儿体力耗尽跑不动了才被逮住,这一回再闹起事儿来,秦君恩撒丫子跑路,大伯却是怎么也追不上她了。 姑娘家穿着长衫长裙,衣饰本就繁杂,一跑起来,头上挂着的珠钗坠子还老打中自己的脸,秦君恩上蹿下跳的跟只小猴子似的,这袖衫裙边倒是拦不住人,她边跑还边喊。 “我做什么了?我好端端在家里翻着别家公子的名帖挑夫婿,那狗东西莫名其妙攀上我家院墙来言语调戏,我哪知道他是七皇子?我捡块儿砖头打流氓也不行?” “那你将他打下墙头不就可以?做什么还非得要追出去把人按在泥地里揍?” “大伯您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为民除害人人有责,那日是他宋承治运气不好碰上了我,可要他骚扰的是别家姑娘呢?我不提前把这祸害给收拾了,他又去欺负别人怎么办?” 脚尖往那桌子上一踏,单手撑过房梁跃出,不过区区两步,秦君恩便逃出了这大堂之内。 大伯手里还抓着鞋在追她。 “你抓着流氓不会送交官府?你抓着流氓就把人往死里揍?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何处有你滥用私刑的道理?” “你在自家院子里玩,平白无故一颗狗头伸出来冲你汪汪,你不害怕?你顺手抡起一块板砖,你不往他脑袋上砸?” “你个臭丫头,你给我站住,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大伯加快了追人的脚步,可终究是年纪大了,又哪里比得上这些小年轻。 尤其像秦君恩这样光脚都能攀几座山的孩子,身子灵活的要命,什么地方她都能跳上去,什么地方她都能钻进去,总之就没有不能作为自己逃跑路线的存在,什么假山大树,什么景观池塘,瞧着那姑娘不过是旋了几个圈儿,人便跑远了。 秦孝恩见状也不好袖手旁观,他只能追出来喊着。 “小妹,你是不是疯了?大伯的话你也敢不听?还不快给我下来?” “我不下来。” 秦君恩攀上主院最高的那棵梧桐树,她的衣衫袖口不晓得被这树枝划破成什么模样,发钗挂在头发上,姿势极为不雅的双腿缠住那树干,此时此刻只管朝下大声喊道。 “这家里究竟是个什么道理,话也不让人说就要挨打,我在北疆军中,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太爷他就算要罚我,那也得出文书,盖印章,再让我服气签字才行。” “她.......她.......我.........”大伯被气的语无伦次。 秦孝恩忙再喊着,“你那是在军中,这是在家里,打你就打你,还出什么文书,赶紧下来。” “我不下来。”秦君恩喊道,“我没错。” 秦孝恩道,“好好好,就算那天七皇子翻咱家院墙是他不对,你打也就打了,可是今天的事情如何也说不过去,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凭什么折断人家的手?凭什么踹折人家的腿?” “我好端端站在树下看花,他过来就过来,可摸我脑袋摸我耳朵算怎么回事?俗话说的好,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是在青-楼卖的,他凭什么这般轻薄于我?他凭什么摸我?凭什么?” 这............ 大伯和秦孝恩二人尴尬的对视一眼。 秦孝恩有些挂不住面儿的敷衍道,“那你,打人也不合适。” 大伯长出一口气,他弯腰将鞋子穿在脚上,再低声道,“行了,我知道了,今日不打你,赶紧给我下来。” 秦君恩撇嘴,她小心翼翼的往树下挪自己的脚,待到合适的位置这才松手扑进秦孝恩的怀里。 大伯指着人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初你爹要让你跟军队走我就不该答应,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性子野成这般,你看你像个什么模样?七皇子伤势严重,不说多了,你至少去人家府上将人照顾到伤好为止才准再回来。” 什么?她还要去那狗东西府上照顾? 秦君恩正要张口反驳,秦孝恩便忙伸手将人拦下,他一把捂住秦君恩的口鼻,只向大伯保证道。 “大伯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盯好小妹,她要再敢伤人,我替您打断她的腿。” “哼!” 大伯气恼,骂完两个小辈后拂袖而去,只是刚刚光脚跑了许久,脚底像是踩着了什么小石子之类硌脚的东西,没走出两步路又停下,他重新弯腰脱下鞋子倒出那硬东西来。 见人走远,秦孝恩才松开抓住秦君恩的手,方才大伯已经骂过一顿,自己这时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秦孝恩只问。 “小妹,你是不是不喜欢七皇子?” “天下美男千千万,我做什么要去喜欢一条癞皮狗?” 秦君恩不耐烦的摆手。 秦孝恩却仍是耐心劝她说,“其实七皇子人也不错,那日□□见你可能是个误会,人家许是喜欢你呢,你看你拿砖头砸人家都不跟你生气,下回再和他见面可千万别在这般鲁莽才是。” “放心吧你,这次去七皇子府,我一定把那狗祖宗给伺候的服服帖帖。”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指头还遭自个儿捏的咔吧作响。 秦君恩房间都没回,东西也懒得收拾,衣摆一撩便是大摇大摆的再出了门去。 好一个放荡不羁,不拘小节的奇女子。 秦孝恩无语扶额,他只暗道,这妹妹,怕是真嫁不出去了。 银铃挂着的马车正缓缓从秦家门前驶过,秦君恩风风火火的朝这门外跑出来,姑娘家脚底生风,比马车走的还要快上几步,她袖口翻飞,扬起来扫过那铃铛,带过‘叮铃’一声脆响。 宋瑾修细白的指节轻轻撩起一些车帘,无意瞧见那小花猫一般的女子,身上那件细纹罗纱被勾破了好几道口子,人家却也不曾上心,只气鼓鼓的模样像是要撸袖子和谁人干架去。 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指尖一松,绣着玄鸟图案的车帘落下。 第8章 那个恶魔一般的姑娘。 手脚有伤,早起穿衣方便都成问题,宋承治伤口还觉得疼,这已经是被打后的第五天,可他却半点伤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身体的撕裂痛感愈发严重,而这一切需得全数归功于自己疯狂想要追求的那位秦家小姐。 那日杏花树下被人折断手、踹伤腿,还附赠一个让自己耳鸣了三天的大耳刮子,秦孝恩连连道歉后将这妹妹带走。 宋承治被下人抬回卧房,大夫接骨的时候他疼的嚎叫不止,药都未曾上好,丫鬟又匆匆跑进来喊道。 “七爷,不好了不好了,秦家小姐又回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吓得宋承治一个哆嗦差点儿没直接从床上摔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害怕,所幸从丫鬟嘴里蹦出来的下一句便是。 “秦家小姐说她打伤您很抱歉,要来府上照顾您直到伤好才肯离开。” 本当是守的云开见月明,想来武将世家出身的姑娘就是这般野性难驯,宋承治再度安慰自己,而后赶紧让人收拾出卧房旁边的那间书房以供秦君恩居住。 想着人家姑娘都肯住过来了,自己还愁得不了手吗? 结果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残酷的现实再次教会宋承治做人,只说是过来赔礼照料,哪晓得这是直接请了尊祖宗回家。 秦君恩倒是不难伺候,只是这姑娘鬼主意过于多,一天一个想法,一刻一个念头,上一秒说要上山打鸟,下一秒就要下河捞鱼。 宋承治这头还伤着呢,人姑娘兴冲冲的拿着渔网往他这房间里冲,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只是看着自己那肿的更加厉害的脚踝陷入深深沉思。 “后院池子里也养着不少鱼,要不,咱上后院捞去?” 脱下一身繁杂的衣裙,秦君恩换上一套窄袖轻便的男儿装,青衣素袍,马尾高束,倒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小公子模样。 肩膀上扛着的渔网有够大,这不晓得还当是去捕什么怪物呢,宋承治想就这网子,秦君恩都不肖费功夫,只随手往那池塘里搅上两下,那满池子用来观赏的锦鲤就都得被她捞个干净。 果不其然,这话刚一说出口,秦君恩兴致满满的小脸儿就立刻垮了下来,她抬头质问。 “承治哥哥是不是不愿意陪我出去玩?” 背地里叫人狗东西,但当着面,只要对方表现出一丝一毫不依着自己的苗头,秦君恩便会立刻换个称呼,只软刀逼人,架着那宋承治上下不得的吃瘪模样,自己心里便是一阵暗爽。 “不不不,不是不愿陪你,只是我这腿。” 宋承治为难的看着自己肿成馒头的膝盖,又看秦君恩站在自己床前那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终是不好在姑娘面前认怂示弱,于是大义凛然将牙关紧咬,他伸手掀开身上的薄被。 “我这腿今日即便是断掉,那也得陪你出门走这一遭。” 秦君恩眉头轻佻,眼底染上几分虚情假意的惊喜。 回想前世,二人还未成婚之前,宋承治也是这般对自己好,他什么都能答应,也什么都愿意陪你去做,包括骑马,射箭,上山,下河。 姑娘家做起这般事总是粗鲁,手上有茧,肩上有伤,比不得拿针拿线的姑娘软糯细腻,甚至那般疼爱自己的哥哥有时也会责备几句。 只有宋承治,只有那个男人,只有他在面对自己的的时候,眼底流露出的是爱,是欣赏,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一定要与你携手并肩的勇敢。 因为那时看见过,所以秦君恩曾经固执的认定宋承治是爱自己的,可时至今日她才晓得,原来这些情绪也照样可以伪装,他能爱你,却也从不妨碍他还能去爱别人,他能娶你,却也从不妨碍他能回头无情再捅你三刀。 那年十六,涉世未深,秦君恩从来没有过多要求宋承治为自己付出什么,反倒自己一头扎进别人布好的局中,沉溺爱河无法自拔。 掏心掏肺把自己拥有的,能做的,全数混着心肝血肉全数捧出去交给人家,再由人利用完之后扬手摔到地上,踩的稀碎。 “翻过青白山便能瞧见漫清河,这个季节正是鱼肉最鲜美的时候,承治哥哥腿伤未愈,今日君恩定是要捞他百十条大鱼回来给你熬汤补身子。” 背上背着弓箭,打发了宋承治让人准备的马车,那哥哥被丫鬟从内堂扶着出来时,便见只有一匹白头骏马孤零零的在门外等候,他慌张的四下望去,只在寻着自己出门的马车呢? 秦君恩额头系上一条红发带,她一脚踏上马蹬翻身上马,姑娘背着光,意气风发的模样比男子更要帅气豪爽几分,她伸手拉住缰绳安抚了马儿,这才探出一只手去给宋承治道。 “承治哥哥。” 二人共乘一马,这般主动邀请,宋承治属实无奈只好伸出自己那只没被折断的手去。 今日天气正好,想着若非自己受了伤,能陪姑娘出门骑马、射箭、游湖、捞鱼也都是不错的游玩选项。 阳光洒在身上暖意十足,但始终还是比不过秦君恩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更加令人周身舒适。 宋承治身边不是没有女人,就现下府上,陪着睡觉的通房丫头他都有好几个。 外头养的也不少,大多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别人可他也可的风尘女子罢了,上心的倒是不曾有过,而秦君恩也不过是自己谋划着往上走的一枚棋子,即便这棋子如今还未拿下,但真心实意为谁人动心的情况,却是还不曾有过。 只是这几日接触下来,宋承治又觉得秦家这姑娘属实与旁人大不一样。 她不曾娇软,不曾柔弱,有想法有主见,二人双手交握在一起时,能感受到对方手心里握着的全是力气,只轻轻一把便能拉着自己这么个大男人跃上马背,半分不曾耗力不说,背脊直挺挺的一拉这缰绳,马儿便扬蹄而去,跑的飞快。 上一秒还在感叹人姑娘不一般,一下秒便被这颠簸的马背折磨的痛苦不堪。 秦君恩骑马骑的野,常年在边外混迹的她也养了一身驯马的本事,宋承治只觉得这马跑起来像是长了八条腿,他手也有伤,腿也有伤,夹紧马肚子做不到,抱紧秦君恩也做不到。 马儿一跑,自己整个身子往人姑娘背脊上一砸,下意识抱住人腰身,屁股在马背上颠的快要起飞。 秦孝恩这时正带着礼部侍郎的小女儿袁清清在这街上挑扇子,身后突然蹿过一匹狂马,小姑娘吓的一惊忙往秦孝恩身后躲去,而后还惊异的问上一句道,“孝恩哥哥,你看那姑娘是不是你家君恩啊?” 秦孝恩手里拿着一则玉珠穗子,他回头随意一瞥便道,“那不是个男的吗?” “是两个人,前边儿坐的是个姑娘。” “那不能,人七皇子还伤着呢,君恩在他府上照顾,要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几天,他们哪能出门玩?还将马骑的这般快,腿脚不想要了?” 袁清清疑惑的偏头,只道,“可是真的好像。” “别管了,君恩再莽撞也不至于拿人身体去开玩笑,再说就算她胡闹,人七皇子也不至于做到这般,来看看这把扇子喜不喜欢。” 接过那把白底绣红梅的扇面,指尖轻轻抚过扇边,袁清清又抬头道。 “喜欢,可是刚刚我看见那姑娘额头还系了一条红发带,真的不是君恩吗?” “...........” 秦袁二家有意撮合这俩小辈,秦孝恩对袁家小姐也颇为喜欢,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上回为了救一只挂在树上的猫,秦孝恩无意损毁了袁清清的一把长柄团扇,这次再邀她出门便是想赔上一把新的。 哪晓得听见这话,秦孝恩顿时如遭雷击,他忙转身朝着秦君恩离去的方向追上几步,而后觉得不对劲,便又将从衣襟里掏出一把碎银来扔给那小贩。 “清清,喜欢什么自己拿,我先去七皇子府上看看君恩,她这回要是再敢惹麻烦,大伯真的会打断她腿,今日真是抱歉了,下次孝恩哥哥再送你别的更漂亮的礼物。” “欸!” 袁清清伸了手,却没抓住那人,虽然这话是自己起的头,可她仍是埋怨一句道,“说好今日只陪我的。” 秦君恩拉住缰绳一路骑马上了青白山,还没来得及下至漫清河,宋承治便开始求饶喊道,“秦姑娘,秦姑娘,停一停,快停一停。” 山头上风大,秦君恩只觉自己耳畔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宋承治的话虽是在自己耳边炸起,可她仍是故作听不清的模样,只偏头喊道,“你说什么?” “君恩妹妹,停下来。” 腿脚夹着马背要用力气,手臂抱着秦君恩也要用力气,屁股在这马背上颠来颠去颠到自己腰身像是要被折断,手脚本来都有伤,这时的疼痛和难受更是以十倍的方式再反弹回自己的身躯□□之上。 宋承治从出生至今也从未这般受人折磨,他实在精疲力尽,又看秦君恩没有半分要听自己话的意思,于是经受不住的手脚一松,干脆直接被人从马背上给甩下来。 那一刻是有听天由命的自暴自弃感,宋承治生不如死。 身子先是砸中地面,而后再咕噜噜不停朝下滚,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都不知道哪里又断掉了。 宋承治只觉得自己浑身发麻,他双眼望着天,刺眼的阳光一下明,一下暗,此刻的心情很绝望,宋承治双眼空洞,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君恩睁着自己圆圆的大眼睛,脑袋突然探到宋承治的眼前,遮住了那刺眼的阳光,她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带着笑,却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样问道,“承治哥哥,你怎么了呀?” 若非自己动弹不得,宋承治想此时此刻他或许应该尖叫一声,然后推开眼睛这个恶魔般的女子,再抱头鼠窜朝山下逃去。 秦君恩伸手摸了摸宋承治的眼角,“承治哥哥,你怎么还哭了呀?腿又伤到了吗?脑袋撞到了?腰断了?要不你再翻个身给我看看?” “不要不要,不要动我,啊............” 惨叫声划破荒山的寂静,树丛里惊起一众飞鸟。 刚刚这么提醒着、哀求着,秦君恩却像是听不见。 这姑娘照顾人的手段宋承治也不是没有体会过,她刚来七皇子府的时候就说要帮宋承治换药,本以为有人照顾还觉着贴心了几分,哪晓得这姑娘手重成这般。 她系的白布因为捆的太紧,勒的宋承治整条右腿发麻,膝盖便淤青一片到现在也没消下肿去。 后来又说要喂药,滚烫的药汁吹也不吹就往宋承治嘴里倒,烫的那满嘴小泡到现在喝水吃饭都还成问题。 不过来了五天,折腾人伤痕累累,倒还不如不来也许自己能好的更快些,宋承治悔不当初,而这一切噩梦的开始,都是因为花灯节那天自己就不该去爬人家姑娘的墙。 额头被砸伤的地方又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噗噗’的直往外涌。 秦君恩抬手一掀便将宋承治跟煎锅贴的似的给翻了个面儿,那哥们儿疼的已经没办法大吼大叫,唯一能做的便是小声哼哼,一抽一抽的模样倒真像是被人折腾的快要疯掉。 秦君恩忍不住笑,索性趁宋承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她伸手捂着肚子,一只手还捶地不止,乐的不行又不好直接笑出声来,高兴的差点儿没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本以为这荒山之上除开自己也不会再有人来,但机警的察觉到前方草丛有细微响动,秦君恩收了笑,她眉头一皱刚从地上爬起来便迎面射-来一支长箭。 长箭飞射,‘嗖’的一声在人面前停下。 秦君恩面色凝重的伸手紧紧握住那支离自己眼球不过一指距离的箭身,她厉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第9章 心里不准骂,嘴上更不准骂。 一声喝下后,丛中便传出马蹄踏过落叶的‘窸窣’响动。 单去分辨这声音,能听出对方人数很多,秦君恩刚喊出声,便是瞧见一批训练有素,身着猎服的男子从林中鱼贯而出。 心下稍有不悦,秦君恩抬手将那长箭扔到地上,要知道自己生平最恨的便是这般背后朝人放冷箭,也正是因着性子莽撞,从来不屑于去琢磨人心,只自幼生的是个堂堂正正,所以才在上一世同人争斗时输的一败涂地。 “无耻小人。” 低声唾骂一句,秦君恩反手从身后抽出一支准备用来打猎的长箭,只是还未来得及架上弓弦,便听得身后趴着的宋承治伸出一只手来虚弱喊道。 “长风,救我。” 马首男子闻声大惊,像是同宋承治认识,见人有难,那家伙自是忙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上前喊道,“七皇子?” 秦君恩伸手将人一拦,她皱眉怒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也跟着皱眉,反问一句,“你是什么人?” 双方僵持而立,一个不肯让,一个不肯退,秦君恩手臂有力,她但凡伸手想拦,便是极少有人能突破她的防守进入身后阵地。 那被叫做长风的男子年纪稍轻,看着许是比秦君恩还要小上一岁,少年意气即便是撞上姑娘也不肯退让,更何况宋承治同他还是熟人,看着七皇子这般重伤摔倒在地,这头自己还被个女人给拦下来进退不得,他心中自是气恼极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还不赶紧让开?” 秦君恩得意抱臂,她下巴一扬,语气里尽是挑衅,“你还没说你是谁。” “我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你身后那位是谁吗?” “你是谁跟我没有关系,那我身后那位是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无奈摊手,也无意与人纠缠,秦君恩此人能动手就绝不多言。 只与长风占了两句嘴上便宜便回身一把将重伤在地的宋承治给拉起,她手重又粗鲁,架着人家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抗。 宋承治本来只有腿伤,摔那一跤大抵又是磕到了右肩的骨头,秦君恩扯这一下子着实要命,他疼出一身冷汗又不好大喊大叫,无奈只能低声闷哼。 可秦君恩却充耳不闻,只想反正也不是疼在自己身上,只是转身要走的时候又遭人拦下。 “你这女人好生不讲道理,七皇子都伤成这般,你一个姑娘家要如何带他下山。” 长风见状气急,他上前一把抓住秦君恩的肩膀吼道。 习武之人最是忌讳有人在身后动手,秦君恩条件反射转身一把向其攻去,好在这长风年纪虽轻,武功却不低,他侧身一避,险险躲开秦君恩抬手劈来的手刃,身姿轻盈后退两步便是‘铛’的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把长剑。 “@##¥%&呸” 低头骂了一句脏话,今日上山本也就只是抱着收拾宋承治的心思,秦君恩哪里还能想到会碰上长风这么个倒霉玩意儿。 现下双方摆明要动手,可自己却两手空空,浑身上下独独能拿来攻击对方的武器还是背上挂着那把拿来打野兔子的弓箭。 先不说架箭拉弓不适合近身战的这些话,就算她秦君恩百发百中,手捣的比人家举剑还快,那这破玩意儿也没有人家手里拿着的家伙杀伤性更强。 秦君恩自幼好斗,有人愿意陪她打,她自是高兴的,一看长风拔了剑,虽是愤愤不平对方欺负自己手里没兵器,但战士的热血在体内流淌,她仍是兴奋,于是抬手一扬将宋承治给推开,自己后退两步拉开架势准备动手干架。 双方都是血性儿女,气血上涌之时,似乎没人在乎那位七皇子重新滚回地面的时候到底还有没有喊上一声疼。 长风气恼,一连朝秦君恩刺去七八剑,结果剑剑不中不说,到还像是被那女人牵着鼻子玩弄。 秦君恩侧身、低头,回回皆是以毫厘之差避开长风的攻击,她头两招还游刃有余,可连着在这么高强度快频率的近身攻击之下,脚下的步伐也略微有了几分凌乱。 再匆匆躲开长风朝自己刺来的几剑,秦君恩想,自己如何说也是从秦家出来的女将,今日若是败给他一个区区无名小儿,那不是等于丢尽了全家人的脸面? 只是这般想着便如何也不肯退让,可是如此反复躲避却也不是办法,于是秦君恩开始打着主意想要旋至对方身后去抢夺那把攻击力十足的长剑。 秦君恩实战经验丰富,往常以一挑十都不是问题,更别说如今这般单打独斗自然也不可能会落于下风。 姑娘家腿脚生的有力,体态轻盈,假动作又多,三两下便晃的人有几分吃力。 长风咬牙,同样念道自己堂堂男子汉被个姑娘家连着逼退三四步,心下顿时羞愤万分,看那女人目中无人的模样,并且还将自己当做什么猴子一般戏耍,心下愤慨至极便举剑直驱。 趁人心下浮躁的机会,秦君恩伸手往长风那小臂上一缠,只轻轻用力一击,长风手里的剑便抓拿不稳,直接落在地上。 看长风后退两步,脚下不稳再摔了个屁股墩儿的时候,秦君恩便是得意不已,她乐呵呵的弯腰捡起了那把剑来,‘啧啧’两声后,只遗憾摇头道。 “太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徒手单挑十个你这样的。” “你............” “今日不同你计较,我得先带别人下山了。”语气里尽是嘲讽,说完拍拍手,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秦君恩突然跳起来惊叫一声,“啊.........” 当真得意不过三秒,手上的剑柄都没来得及抓热乎,就被右前方打过来的一颗小石子儿稳稳当当砸中自己拿剑的右手,秦君恩手背剧痛,指尖抓拿不稳,那长剑应声落地。 秦君恩下意识捂住自己手背,而后反应过来被人偷袭,她立刻生气的大喊,“谁呀?” “哼哼!”见有人替自己出头,长风立马回神大半,他忙从地上爬起来,得意仰头冲秦君恩道,“让你狂,今日本小爷还非得要和你计较到底。” “喂!” 自己正要动手,又是一颗石子打中右肩,秦君恩害怕的捂着脸后退两步。 这人也不知道有多大的腕力,分明瞧不见人,可是这石头打着自己却是又准又疼。 秦君恩气到跳脚,她伸手指着那处不停飞出小石头来的方位骂道。 “谁这么无耻,江湖规矩背地里动手可是要断子绝孙的,你大爷的这么不要脸啊,嘿,你他娘的还敢打我,你再打一个试试,我去,我草,喂,别打了别打了。” 越骂对方倒是越来劲,秦君恩躲避不得,她的手臂,膝盖,屁股,腰身都连着挨了好几下。 不过所幸这家伙还有点儿人性,至少没捡着石头来打她的脸,自己手忙脚乱又是捂胳膊又是捂屁股的往后逃,刚刚叫了停,对面还就真的停了手。 秦君恩保持姿势不动,确认对方没有再捡石头打自己的时候,这才小心翼翼的再松开了捂住脸的手来。 倒是长风乐了,“哈哈哈,就问你怕不怕,再骂呀,你再骂呀,有胆子你再骂呀,小样儿,有本事再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哎哟.........” 那孩子正叫嚣着,就被身后飞来的小石子儿稳稳当当砸中自己脑袋。 这一下子,脑瓜子都险些没裂开来,长风哀嚎一声,随即得意叫嚣的表情僵在脸上再立刻扭曲成一团,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哀嚎,手指头不停搓着那被打疼的地方。 见两个闹事儿的都得了教训,秦君恩无语冷笑一声,她虽是不乐意,但还是默认了那背后黑手倒是挺公正,至少没有只那般不讲道理的护着自家小孩儿。 和长风一并而来的马队接了身后跑来一小童低声耳语,长身男人跳下马来上前两步,他客客气气的朝着秦君恩做了个拱手礼道。 “这位姑娘,您身后躺着的那位公子乃是当朝七皇子,瞧他受了重伤,这般同你下山怕是有危险,还请劳烦您将人交付于我,由在下带他下山治伤。” 秦君恩也搓着自己被打疼了的胳膊,她道,“你们也知道他是七皇子,我这般带人出来随随便便交于你们,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回头可怎么交代?” “姑娘放心,七皇子与我家主子的关系定比姑娘要更亲近几分。” “那你告诉我,你家主子是谁,若是他真出了事,我好歹知道把责任推给谁。” “这..........”那男人为难的往后瞧上一眼,报信小童又及时跑出来,再攀上男人的耳朵小声耳语几句,男人露出笑意点头,随后直起身来同秦君恩道,“我家主子乃是当朝晋王,是七皇子的十七皇叔,不知姑娘能否放人?” 秦君恩满头问号,只当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她再问一遍,“是谁?” 男人颇有耐心的重复,“我家主子乃是当朝晋王,是七皇子的十七皇叔,不知姑娘能否放人。” “放放放放放放放。” 秦君恩吓的直结巴,都来不及计较对方用词不当说的是个‘放’字,忽而记起前几日大伯说过那晋王的病莫名其妙好了大半,还要出门上山拜个佛,他不会上的就是这青白山吧。 秦君恩怕极了自己会和这位爷碰上面,顾不得宋承治半分,她只跳着脚的准备朝山下跑。 哪晓得自己刚回头便被两把长剑架在一起,再回头又被两把长剑架在一起,这么明显的拦人去路,秦君恩冲那男人喊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男人客气道,“我家主子说了,既然姑娘是和七皇子一并上的山,那他负责再把两位一并送回去。” “不不不,不用了,我腿脚利索,自己能走。” “来人啊,把七皇子和秦姑娘带回佛堂去。” 根本不管秦君恩是否愿意,这晋王的行径可比旁人还要恶劣的多,秦君恩刚想反抗便见身后有人准备拿绳子来捆她,并且长身男人还持续恐吓道。 “姑娘,我家王爷的话,您还是乖乖听了吧,今日若是您敢走,明日在下会亲自登门去拜访秦将军的。” “那绳子.........” 秦君恩泄了气,想这晋王,那般身份地位不说,单讲辈分估计都是和自家大伯同辈了,宋承治都还得管叫他叔叔呢,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可不想再抄书跪祠堂挨大伯的打,于是伸手指指面前那人,秦君恩又问。 “不会是要捆我的吧。” “姑娘若是听话跟我们走,这绳子自然是用不上。” 合着她不走还得要动粗了,秦君恩无语,眼睁睁的看着宋承治被几个男人抬走后,她这才伸脚踢踢脚底下细碎的小石子儿,再认怂的跟着队伍一起离开。 青白山远离皇都,是皇都与许州的交界山脉,跨过山下那道漫清河便能进入许州地界,这山头原先住着的是一帮拦路打劫,杀人无数的山贼寨窝。 后由许州与皇都府衙合力清除后,为祭奠在此处惨死丧生的无数亡魂,便又在这山头修了一座青白山佛堂。 因为此地离两座城市的中心区域都有较远距离,所以前来礼佛的人并不算多,平日里只为过路商人提供个吃饭住宿的地方还是足够,宋瑾修这次过来对外宣称的便是还愿,他倒是也没料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再遇见秦君恩。 虽是名义上的十七皇叔,但宋瑾修和宋承治年纪却是一般大,算细了来,宋承治还要稍长他几个月。 不过辈分终究是辈分,当朝圣上瞧见宋瑾修都得唤上一声皇弟,更何况宋承治这个不受宠的小玩意儿,那自然也是要乖乖巧巧跟着喊一声皇叔。 秦君恩这一路走的忐忑不安,她生怕自己会被宋瑾修给认出来,不过所幸那位爷单人一辆马车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从来也没出来过,秦君恩一路小嘴儿不停,只小声咒骂宋瑾修骂个没完。 个病秧子自己不在家里好生躺着,跑出来瞎跑什么?也不怕出个什么事儿都来不及找大夫直接嗝屁儿。 结果自己远远跟着,捡了根树枝边走边扒拉地面,长风不知道被人叫去做什么,从马车里跳出来后,便停在原地等那秦君恩慢慢跟上来。 “我家王爷说了,姑娘要是再敢骂他,明日他可要找人去将军府请那秦将军来这青白山走一趟。” 秦君恩满头问号,“他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他了?” 长风道,“我家王爷说了,心里不准骂,嘴上更不准骂。” 第10章 她倒是乐了,可人家宋承治却 “@#¥%” 一句脱口而出的脏话咬在齿边,秦君恩口型都出了一半,可碍于晋王在此,她又硬是把这口气给生生咽回了自己肚子里。 被宋瑾修收拾过后的长风好歹戾气不比之前那般重,即便和秦君恩面对面,两个人也难得没有动手掐起来。 众人一路跟着在场唯一一位称得上大人的‘大人’回了青白山佛堂,倒是远远就能听见佛经传颂,闻见檀香四溢。 秦君恩没能见着宋瑾修的面,毕竟那厮一进寺庙就直奔了佛堂而去。 庙里全是小和尚,老和尚据说都陪王爷诵经祈福去了,秦君恩本是想去找宋承治,可门口守着的下人又死活拦着厢房门口不让她进。 秦君恩急了,便在门外喊道。 “是谁不让我进,是你,是他,还是那七皇子?” 这话便是故意说给宋承治听的,尽管秦君恩断定姓宋的那个混蛋对自己并无任何男女情义,可现下他正急需拉拢秦家势力,前段时日那般遭秦君恩拳脚欺辱也能一声不吭,笑脸相迎,想来宋承治这狗东西除了狼心狗肺这一点外,倒也确实是个能成大事的性子。 反倒是秦君恩的臭脾气,上辈子下辈子这辈子,她一次都改不掉,韬光养晦这四个字压根儿就不知道是怎么写的,再说自己本来就是属于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的出色反面典型。 偶尔秦君恩也会想,如果上一辈子她要是不爱上宋承治这么个混蛋的话,那随便自己怎么活都不至于活成那副家破人亡,被逼自/尽模样的才对。 姑娘家,家世好,模样也不差,骁勇善战女将军,都不是秦君恩她自夸,就当朝圣上那十二个儿子,她随便挑个最差的嫁了,那也铁定是个做皇后的命。 从来都是她挑人,结果一时头脑发晕中了宋承治的圈套,倒是让人家指手画脚的来挑她了。 想想自己好不容易重来一世,自然是乐意怎么活就怎么活,他宋承治不爽?不爽就憋着。 果不其然,秦君恩这一声刚喊出来,门内的宋承治怕这大小姐误会自己的心意,便立刻仰着脖子喊道。 “秦姑娘,在下伤了腿,这时上药脱了衣裳,怕你一个姑娘家进来瞧见不方便。” 其实是怕这妹妹非得冲进来给自己上药,这几日相处下来弄的自己是听见‘秦君恩’这三个字就好一阵心惊肉跳,宋承治从谋划这一步开始也没想过能这么容易拿下秦君恩,所以现下受些挫折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没那么难接受。 却是秦君恩听完后沉下眼眸。 想她上辈子和宋承治做夫妻,虽然两人没有孩子,可亲密事也不是没做过,腿伤不腿伤的秦君恩倒是不在乎,甚至或许还能借着对方受伤不方便的名头再好好折磨他一通。 可不知道为什么,手指搭上门板,还没来得及动手推开,记忆里那条压住自己,结实有力的大腿刚刚在脑海中浮现,秦君恩便是立马感到一阵恶寒。 蝉鸣的季节,她竟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手指突然哆嗦的厉害,背脊猛然冒出大片冷汗。 秦君恩不愿意去想那些年的缠绵,她也没办法去深究那时候的宋承治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和自己欢/好,回忆里的躯体再也没有了模样,仿佛只是与自己无关的两个人在做一些麻木的繁衍动作。 有些难堪,也有些心酸。 “喂,小和尚。” 心情陡然沉闷,秦君恩一路闲逛到后山寺庙内的阶梯上坐着,她拿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山中空气清甜,可自己脑子却沉淀的厉害,说真的,就宋承治这么个狗x玩意儿,他就算是死一千遍一万遍也难解自己心头只恨,可秦君恩始终是心里难受。 她为那时候掏心掏肺只为付出的自己感到难过。 想起上一世为了那狗东西想要的皇位做了那么多努力,在自己浴血奋战,搏命厮杀获取战功以扶他上位的时候,那位大哥又在做什么呢? 抱着其他女人笑看自己为他打下的江山吗? 小和尚长得乖巧又机灵,这后山树多,落叶也多,他正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此处清扫,结果身后突然飞来一块儿小石子儿砸中自己的屁股。 小和尚回头,瞧见一位发系红绳的姑娘坐在远处,本不相信会是对方踢飞的石头来打自己,可是左右张望之下也再没瞧见别人了,于是他怯生生的问。 “是姑娘打的小僧?” 秦君恩笑,又抬脚踢飞一颗石子儿打中那小和尚手里握着的扫帚,她假意骂道,“叫姐姐,什么姑娘姑娘的。” 小和尚眨巴眼睛,他竖起手掌来埋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方才本心是打算寻个人来随便开导自己几句,想这佛家圣地,众人朝拜自然也是有个朝拜的道理,秦君恩也是希望自己能变成那种安静看书,耐心听道,才学满身的姑娘,只肖叫哪位大师随意提点几句便能立刻悟道,灵光急闪,登峰造极,改写人生。 怀着这样对自己的美好期盼,秦君恩果敢的踏出了第一步,结果就刚才跟这小和尚慢吞吞的说了这几句话她就觉得不耐烦的厉害。 遇着事儿只顾自己闷头想,死倔的脾气从小挨多少打也变不过来,秦君恩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活该的,上一世家中长辈那般反对她与宋承治的婚事,可自己偏是一根筋回不了头。 只管为他翻山越海,为他赴汤蹈火。 在心里头唾弃自己几句,决心这辈子一定不要再为个男人而活。 秦君恩起身拍拍自己的衣裳,突觉这小和尚碍眼的厉害,于是她转身继续往上走,肉眼可见山顶还有一间高阁,秦君恩她想上去看看。 小和尚抱着扫把,他匆匆往前跑上两步大声喊道,“姑娘,那后山的温泉药池内有人。” 秦君恩走的远了,小和尚阻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长长的一句话她就只听见了四个字,一个词是‘温泉’,一个词是‘有人’。 阁楼很近,肉眼可见的距离,阁楼很远,等到秦君恩爬上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绕着这楼走了一圈儿,本是想进去瞧一眼,可看那楼门前上了锁,竟还不止一把。 秦君恩拿手指握起冰凉的锁扣,要说她也没有什么针对开锁的特殊技能,对这方面并无研究,只是这锁扣瞧着似乎又和别的不太一样,尽管款式差异不大,可锁身却是刻着非常繁杂的花纹图案。 秦君恩瞧着只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能断定这绝不是寺庙里会有的东西。 指腹轻轻印过这锁面,可惜常年习武磨的这一层厚茧,现下是心里觉着奇怪,可奈何看也看不清,摸也摸不出,正思绪间突然听见一阵清脆的水流声,秦君恩猛的直起身子来朝那阁楼后山望去。 刚刚那小和尚是说这上头有人对吧。 可是这么高的地方,又是上了锁的楼阁,谁那么闲没事儿往这上头跑? 天这么黑都不回去也不害怕吗? 想到这里,秦君恩还特意回头朝山下看去一眼,方才还隐约能瞧见一些堆叠的石阶,现下却已然一片漆黑,只空洞洞的像是一脚踏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的地狱一般。 左右反复拧着自己的脑袋,最终秦君恩还是决定去后山瞧瞧谁胆子那么大,半夜还敢在这山头里瞎晃悠。 其实也是好奇,她上了座山,发现一座上了锁的阁楼,锁身有奇怪的花纹,后山还有人在洗澡,拎的水花儿哗哗直响,总也不至于是个女鬼吧。 秦君恩从小也不怕什么神/佛/鬼/怪之类的东西,你要真让她遇上她还巴不得徒手抓这一回鬼,只是委屈人家晋王,难得出门来泡一回这药浴,竟是遭人这番惦记上。 青白山的温泉池是寺庙建成后特地挖给宋瑾修的,先皇最是疼爱此子,只可惜这孩子从娘胎里落出来就体弱多病,年岁又尚小。 即便力排众议也实在没办法封他做太子,这才圈了西鄞国内最大最繁荣的地界给他做封地,宋瑾修最早封了王,迁出皇宫独自居住,可这病却如何也不见好。 据闻青白山温泉池冒于山体最高涧,直通天道,池水自热,但凡有身体不舒服的人来泡上一回,第二日便是能活蹦乱跳。 本也只是个土池子,路过的人谁都能来洗个澡,可这话一旦传进宫里,那疼儿子的先皇便立刻下令圈起此地,以石砖垒起,仅供晋王一人疗养使用。 宋瑾修行事低调,从不张扬,即便父皇驾崩多年后,他也坚持会每年来着寺庙内祭拜一回。 吃素,念经,泡池,旁人不晓得这祖宗的行踪,便天天传这晋王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五年都不会出一次家门,吊着一副病体,怕是再没几年活头。 秦君恩瞧不见路,这山里头太黑了,即便月亮再亮,几层厚密的树枝一遮挡下来就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她左右踏了两步,不是被藤蔓拦回来,就是被丛生的刺林给勾住衣裳,水声还继续在响,秦君恩却是显得有些烦躁。 她今日并未穿着太繁杂的裙式,因为知道要和宋承治出门骑马,所以特意着一身便装,行走倒是方便,就是这破烂树枝勾来勾去格外惹人烦。 “皇叔近日身体见好,气色也比往常红润了些,小侄送到您府上的补药虽是不如天山进贡来的金贵,可对调养气虚,健脾祛湿养胃都有非常好的效果,您可一定要记得坚持服用才可。” 是宋承治的声音。 本来已经不耐的回了身,结果听见这响动的秦君恩又默默的退回了丛林之中。 “咳咳咳咳........” 宋瑾修张嘴就吸了一口凉气,他低头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一下接一下,身子抖动的厉害。 从宋承治的角度看过去,这叔叔虚弱的比姑娘还要细软几分,若非是他位于温泉池内的最中央,自己瞧见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都快要忍不住想要上前伸手替他顺顺气。 宋瑾修咳完后才勾起嘴角来笑。 晋王为人温和,如月如玉,最是善良可亲,因吊着一条命也没功夫去和旁的人勾心斗角,所以宋承治在面对这位叔叔的时候也没起太多防备的心思。 对他好只是对他好,想着拉拢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再说此人虽生的薄命,手里的权利可不小,所以这些年自己在寻找珍贵药材的事儿上也没少下功夫。 喘出一口气来,宋瑾修嗓音沙哑,只说一个字都觉费力的模样,却仍是同他宋承治道,“承治有心,皇叔很是感动。” 秦君恩躲在林子里险些笑出声来,想这俩叔侄倒是挺有意思,分明称兄道弟都没问题的年纪,却偏要一个装孝顺,一个装老成。 她倒是乐了,可人家宋承治却还要接着尽孝心呢! 秦君恩只听宋承治道。 “皇叔体弱,家中虽有丫鬟下人伺候,可始终没个贴心体己人在身边却也不合适,小侄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些朋友,都是知书识礼的大户人家,家中小妹二三,照顾人最是精细,姑娘们也不求名份,若是皇叔愿意,叫几个陪在身边,不顺眼的就当个丫鬟随意使唤,顺眼的若是能留个一儿半女又岂非更好。” 其实以宋承治的身份来同宋瑾修说这些事,那便是冒犯大了,来这一招也是自己冒了险,可念着天底下哪有男人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就宋瑾修这身子骨,他能活过二十五岁都是老天爷心软,你说这晋王府的家财,土地,都没个人来继承,他宋瑾修就不觉得活这一趟都等于白活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承治才斗胆说这一番。 宋瑾修听完倒是没什么反应,却是秦君恩瞬间明了那狗东西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去他大爷的,这混蛋拉拢人的法子还真是又蠢又有用,把自己朋友的妹妹弄到晋王身边,一来做个眼线,二来若是真混个什么一儿半女的,几家人你来我往,联络一但密切,这晋王不就成他背后的势力了? 若是换了别人怕是还难说,可这病秧子药罐子,一看就没什么本事的家伙,一听见有人能给自己生儿子不还得立刻感恩戴德把姑娘抱回家? 秦君恩越想越生气,只琢磨宋承治这厮也忒招人恨了,不行不行,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否则就宋承治这个行动力,可别是这头她秦君恩什么也没来得及做,那头人家就又完成了一次篡位大业。 宋承治说完这话后便小心抬头去看宋瑾修,他手心里拽着的全是冷汗,只怕这叔叔陡然翻了脸,谁知抬头后瞧见人家却是面无表情,只像是什么也没听见,自己正欲再说写什么,宋瑾修却是又突然张了嘴。 拒绝肯定是要拒绝的,就他宋承治聪明,那人家宋瑾修也不是什么傻子,说什么送女人,他宋瑾修若是想娶,他身边还会缺女人? 只可惜张开嘴还来不及出声,突然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咕噜噜’一下子,像是有什么水底生物在用鼻孔出气一般。 宋瑾修显然听见了这响动,他下意识的侧目朝自己右手边那道漆黑的草丛瞧去。 第11章 欸?之前宋承治是怎么勾搭我 秦君恩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 这借着温泉池内燃起的一点微弱烛火,波光粼粼的水面分明离着自己还有很远的距离,只是试探性的往前走,可哪晓得脚尖才刚蹭出半步,脚底下就踩着一块儿活石。 身子往后一仰,秦君恩本还想挣扎着退回来,可反手一把握着那荆棘刺林,痛意袭来,下意识松手,这人就‘咕噜噜’跟个什么水底怪物似的顺着那溜滑的一抔散泥滑入水中。 水是温热的。 秦君恩脚底一软再踩了个猛力一下从水中蹿起,水波轻扬,她正长大了嘴想要吸气,可是慢半拍的记起前方还有两位祖宗在,于是口型一顿,深吸一口气后,只好再将嘴慢慢合起。 宋瑾修清浅的嗓音从远处传来,“那下次有机会,你把人带来给皇叔瞧瞧。” 听及此,秦君恩的瞳孔便不自觉收紧几分,她只在心里念叨着这晋王也过分好收买了些。 不过转头想想也是,分明是受人袭击再被人一巴掌给劈晕的事儿,他转头醒来都能胡咧咧成是神女下凡给他送来了救命的仙药,就这般愚蠢的人你还能指望他长脑子? 只在心下暗叹自己这身边儿就没有个让人省心的,秦君恩偷偷压着水波小心翼翼再往前去了几分。 宋承治一听这叔叔点了头,心下自是欢喜,他并非爱冒险的人,可如今自己手中无势无权,拉拢三五好友也都是和自己一般在朝堂之上说不起话的人,倒是有意结交皇城权贵,可人家又哪里看得上他这么个落魄皇子。 大家都是场面话说的漂亮的人,当着面各各都是笑笑呵呵的,转过头来便是一毛不拔,半分力也不肯出的人,根本指望不上。 不过回头想想也是,人家凭什么押宝押在你这么个人的身上? 宋承治正是明白这一点后才决心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到了秦君恩身上,旁的不说,这两人若是一旦成了夫妻,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命运共同体,那女人定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般四处碰壁。 再待有朝一日我为王,她为后,大家都有好着落,又何乐而不为呢? 喜不自胜的拱手朝那水池里的人做了个拱手礼,宋承治忙对宋瑾修道。 “待皇叔此番祈愿下山后,小侄便立刻去朋友家接那姑娘送来晋王府。” 宋瑾修笑着点头,他问,“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伤?” 宋承治一愣,突然记着自己这条腿还疼的厉害呢,可是短暂的肌/肤之痛又哪里比得上野心之大,为了来寻这宋瑾修一回,他是生生咬着牙朝这山上走。 方才太欢喜倒是不记得,这时宋瑾修问了,他才又感觉到自己这条右腿又开始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 “劳皇叔费心,区区小伤,不碍事的。” “你与那秦家姑娘?” 特意拖了个小小的话尾,宋瑾修欲言又止。 这话断的恰到好处,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宋承治自然也只能张嘴接下去。 只见这哥哥将头轻微低下几分,做得一份娇羞模样,张口便是不要脸的一句。 “小侄心悦秦家姑娘已久,奈何无功无德匹配她不上,此番有幸携卿同游,姑娘家豪爽又不拘谨,和旁人不一样,若是为她受些小伤,小侄倒也是心甘情愿。” 秦君恩,“................” 这狗东西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半点不害臊啊。 “哈哈哈哈。” 本来自己这头还闷着气,哪晓得那头的宋瑾修听完话便是仰头爽朗的大笑开来,他声音轻吟不干哑,难得的好听。 宋瑾修道,“喜欢?” 话毕再摇摇头,像是颇为遗憾,“本王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随意一句感叹,本也没有别的意思,可宋承治此人生的敏感。 想他和宋瑾修年纪相仿,甚至这叔叔还小上自己几个月,那时宋承治还是做皇子的父亲膝下一个提不上名号的庶子,可人家宋瑾修却已经高楼林宇,封王分地,备受宠信,好不风光。 说句难听的,宋瑾修若不是这身子骨不好,那便当真是天子骄子,天选的真龙天子命格,谁来也夺不走。 这样的人活着,心底里多少有几分落差吧,若不是这样,若不是那样,那他将会如何如何样。 怕自己的少年意气会戳中对方心头痛处,宋承治身子一抖便忙低下头去,只好话连篇道。 “皇叔年少,为人又谦和有礼,家中仆人尽心尽责照顾伺候也从无半句怨言,皇城内众人提起您都是要竖大拇指的,不瞒皇叔说,我那朋友的妹妹也心悦与您已久,只是心下明白自己配不上,本好几年前就提及此事,是小侄怕冒犯您这才一再拒绝,今次实在推脱不过这才斗胆来此。” 宋承治道,“皇叔,人生在世,爱一场,恨一场,且不论结局如何也该放肆自己这一遭,待您养好病,明年初春,小侄请您一道出游踏青,咱们上乌冥山打猎去,说不定那时佳人在侧,儿女承欢,待到那时,喜欢这两个字便不再是听听而已,却也真真实实在您身边存在。” 这话说的,秦君恩泡在水里都想给宋承治这狗东西鼓个掌。 大爷的他嘴上是涂了蜂蜜吗? 怎么回回说话都能说的有条有理还恰到好处。 这很难让人不服气啊! 秦君恩无语的厉害也生气的厉害,想起上一世被宋承治骗到的极大部分原因,一点是因为那混蛋玩意儿脸长的好,另一点便是因为那狗东西嘴巴生的甜。 一双桃花眼,一点朱砂唇,张嘴便是‘姑娘貌美’,闭嘴又是‘小生心悦’,开心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难过那也不会低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君恩恨的咬牙切齿,泡在水中也是紧紧握起了自己的拳头。 她是真的很想冲上去打人。 像宋瑾修这般不明内情的家伙自也是被这番花言巧语的给哄的心花怒放,一个老病秧子倒像是真的期待起了夕阳红那般,秦君恩老远都能瞧见宋瑾修那嘴角边快要咧到太阳穴。 那叔叔笑道,“呈你吉言。” 宋瑾修只是笑,他笑的客气,笑的疏远,仿佛隔着千里万里也能听见老远处藏起来的一只小猫咬的牙痒的‘咯咯’声,倒是怕对方硌掉了自己的尖牙,于是这才不再同宋承治多言,像是累了,纤弱窄瘦的肩背靠着身后玉石。 眼眸轻微阖起。 宋承治知晓宋瑾修这药浴一泡就是一整夜,如今天色见晚,他再这般纠缠打扰也属实不妥,好歹想着自己计划的第一步由那叔叔应承了下来,于是心下松上一口气,宋承治道。 “皇叔,天色不早,您该休息了。” “回吧。”宋瑾修下巴轻点,待宋承治转身离去两步后他又突然睁开眼来,“你若真待那秦家姑娘有情,皇叔做主,回去之后替你给秦家下聘。” 宋承治脚下一晃,听完这话他险些没摔出去,只欣喜若狂的回头快跑两步,“皇叔此话当真?” 宋瑾修笑,“我虽与你同岁,可论资排辈如何也在你之上,你既真心喊我一声皇叔,那我替你这小辈做主成一门亲事也不理所应当?” “皇叔。” 宋承治欢喜的舌头直打结,狗东西眼底泛着精光,这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有多喜欢秦君恩,听到这个消息才会喜不自胜成这副模样。 不过秦君恩明白,这混蛋不过是在高兴秦君恩嫁过去之后所能带来的秦家势力,他分明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做获取利益的工具,宋承治还想说些什么,可宋瑾修却一抬手,张口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回去吧,本王累了。” 修长的指尖从水中抬起时扬起一连串儿的水花,水珠儿被手指带起后又哗啦啦的全数落回。 宋承治高兴的恨不得跟个姑娘一般跺两下脚,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所以也就不再同宋瑾修再絮叨多言,他再拱手弯腰,做了个深深的谢礼。 “多谢皇叔,多谢皇叔成全。” 晋王积弱,可架不住人家面子大,先皇身边六大权贵重臣都对他颇为尊敬,如今在朝中也是位居高位的老臣元老,其中手握边关四十万重兵的秦家老爷子便是这其中一位。 秦君恩知道,只要这宋瑾修开了口,那自己就逃不过。 她气愤咬唇,只在心里骂道,真的x他妹妹的,合着她秦君恩不管怎么活都是会有人来捣乱的吧,合着就算那年红墙之上的宋承治没有一眼就勾走了自己整颗心的事情发生,这个混蛋狗晋王也要跑出来乱点鸳鸯谱? 秦君恩气的发抖,要不是理智尚存,怕自己一拳头能打死这个狗x的晋王的话,她是真的想扑出去拿麻袋把人脑袋一捂就按到地上去一顿暴揍。 呸! 还吃药,吃屁去吧。 好歹没一时冲动扑上前去,秦君恩想来自己重活这一世还是有所收获。 她忍着气再灰溜溜的跑回厢房,这一路上不晓得摔了多少跤,滚了多少台阶,手掌心里还扎着花刺,秦君恩随手在寺庙的深井里拉出一桶凉水来冲洗身子,这衣裳不晓得明日还能不能穿,总之拿枕巾擦了头发,又光溜溜的裹着棉被坐回桌边去。 她点着烛台,难得乖巧安静的埋头处理起了自己手心里的伤口来。 秦君恩体格好,不比旁的姑娘那般柔弱娇惯,别人家的大小姐随意变个天都能喷嚏六连打,可她秦君恩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药,睡过病床,光脚跑去雪堆儿里扎几个猛子,也屁事儿没有。 模样倒是生的好看,就是性子太野,秦君恩一头如墨黑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扑闪的眼睫在暖黄色的烛光之下,难得的被衬得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 心里还是愤恨,可是无能狂怒又属实无法解决问题,于是秦君恩她想。 欸?之前宋承治是怎么勾搭我的来着? 第12章 不知公子可否婚配? 宋瑾修下山的时候天色才方见亮。 随侍小厮知晓他的作息,便是一早拿了干净衣裳来这池子外等候。 深山的夜,初起的晨,早晚风凉,怕是有人见着也不敢信,这般天气竟会有人披着厚貂斗篷。 宋瑾修脚下步伐缓慢,下山走的是另一条路,阶梯稍缓,也离佛堂更近几分,身形高挑却也纤弱,步子迈大了甚至脚底还会轻晃两分,像是站不稳。 “王爷的手还是这般凉。”小厮往前递上手巾的时候无意碰着那指头,语气里尽是担心道,“还好今日君儿勤快,天还没亮就去挎着篮子去那山头挖了野参,说是挖到好长一条,汤药已经在锅里炖着,王爷回去就能喝。” “又喝?”宋瑾修和和气气的低声埋怨一句,倒像是在和仆人闹小情绪,“前几日的药苦到我都咽不下去,你们几个非逼着要我喝,结果都咽进了肚子里还不是全数被吐了出来?” 小厮笑着道,“那可是神女大人送来的药,再苦王爷也得喝啊,您看,这药即便是全吐了,可被仙气沾了体,您立马就能走能跳不是?” “咳咳咳..........” 谈笑间无意呛了一口风,宋瑾修不敢咳的太厉害,他的嗓子被咳哑过,肚子也咳疼过,现下倒好,一咳嗽这胸/口前的骨头就疼的不行,可偏是喉咙口痒,难受,非得咳这几声。 只抬起自己瘦弱的指节按住胸/前,那右手整个都呈现一幅病态苍白,手腕子也细的不像话,从袖口里穿出来,看细了还能瞧见人在轻微的发着抖。 许是昨日那温泉水泡的有效果,至少没像之前那般呛一口就得咳上小半天,非得把脸给咳红了,气给咳岔了,否则那都不算完。 今日宋瑾修只是轻微咳嗽两声,便止住了这难受,他打算回了厢房再睡两个时辰,中午同这寺庙内的方丈一同用过斋饭便要下山回皇城,哪晓得抬脚还来不及踏上这走廊石阶,忽而被身后抛出来的一块儿小石子儿打中肩膀。 宋瑾修莫名回头。 这一眼。 瞧见天光微亮,晨起的风,栀子的香,还有一袭便装头系红绳的姑娘。 秦君恩抬脚一蹬跳上院墙,双手牢牢扒住那砖,这石块儿是从地上捡来的,本是想打宋瑾修的头,可又怕这病秧子被自己打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只好改了主意去攻击他身上那件颇为厚重的玄色斗篷。 石块儿打中的是帽子,人没觉得疼,但是又能察觉。 山上风大,秦君恩的头发本也就是随手一扎,此时更是被吹的乱了,正巧宋瑾修回头,他和墙上挂着的姑娘对上眼,秦君恩抬手朝他挥,朝他笑。 她同他讲,“小女昨夜在山顶遇见公子,惊鸿一瞥,心下悸动,只想同公子交个朋友,不知公子可否婚配?” 宋瑾修薄唇紧闭,半晌无言。 而后嘴角轻勾,只无奈笑出一声。 决心做这件事情之前也有过深思熟虑,想来自己已入了该婚配的年纪,前几日虽然装没看见,但是隔壁几家副将侍郎大学士家里请来替他家小公子说亲的媒婆,秦君恩还是撞见了几个。 家里条件好,自己又颇受长辈重视宠爱,大伯回回出门去遭人逮着都得被问上两句,‘你家那小女将军可有着落了?’ 要说自己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可偏是被人惦记的厉害,哪怕秦君恩自己私心想做这个缩头乌龟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最长明年最短今年,大伯一定会想法子将她给嫁出去的。 想着反正不嫁宋承治她秦君恩也得嫁其他人,与其等着大伯给自己找夫婿不如主动出击。 宋瑾修这厮虽然病病殃殃没什么本事,可好歹是个晋王,权力大背景硬地盘广,模样不错又斯文懂礼,最主要最主要最最主要的是,他活不长呀! 而且前世也算于秦家有恩,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好歹在众人对倒台的秦家避之不及的时候,他还能带头站出来。 就单凭这一点,秦君恩也觉得自己有必要陪去人家身旁照顾伺候。 何况旁的不说,就这弱鸡模样的家伙,秦君恩单手就能拎起七八个,掌控个他还是绰绰有余,也不怕被人极限反杀,再说自己如果做了王妃的话,宋承治那狗东西不就得规规矩矩低头再叫她一声皇婶吗? 如意算盘打的响,秦君恩脸上的笑容便开始逐渐放肆开来。 宋瑾修不说话,他只是笑,摇头摇的有些无奈,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笑过之后便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那般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不比两位当事人毫无波澜起伏的心情,倒是宋瑾修身旁那小厮被吓了好大一跳,只送自己主子回了房间,宋瑾修脱下来的斗篷他都没来得及去接便快步再跑回墙角边去问。 “姑娘是哪里人?” 秦君恩还想不明白这宋瑾修是什么反应,她正发着愣,看见有人来才又蹬了蹬脚,再攀上了墙沿几分,姑娘家眉眼之上半分羞赧也没有,听见有人问也只理直气壮道。 “我?我姓秦,皇城东湖人。” “东湖?”小厮一惊,又上前一步道,“姑娘便是秦老将军府上的那位小将军?” “对,就是我。” 在确认对方身份后,小厮眼底逐渐沾染几分欣喜,想他家主子若不是身体状况不好,不知道早哪年就能娶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回家,留在身边妥善照顾,运气好也许还能留下个一儿半女。 尽管如今权势也有,若真想成婚并不是难事,可与宋瑾修而言,他却又并非真心想去强迫。 早些年也有见过几个姑娘,明面上各各都是点头同意,可是相处之下,哪怕只听见几声咳嗽,那眉眼之上都会流露出几分不乐意不情愿来,像是靠近药罐子自己就也会被传染似的。 别说留在身边伺候,看见吐了药吐了血便捂着嘴逃的远远。 这一来二往的,宋瑾修便也没了这份心思。 索性门一锁,眼一闭,自个儿专心在家养起了病。 倒是秦君恩这么送上门来的头一个,姑娘家看起来性格又好,活泼开朗,正是和他家主子那阴沉沉的模样互补。 宋承治早上正在房间里喝粥,腿脚处的伤重新上过药休息一夜后今早起来便不怎么疼了,心里正高兴着宋瑾修昨夜答应自己的事情,如今巴不得立刻早早下山去,九书六礼,八抬大轿,立刻结了这门婚事才好。 “你知道吗?昨天跟着王爷车队回来的那位姑娘,今日一早□□跳进院子里,说是一见钟情要嫁给他呢。” “谁啊?”门外路过的丫头们聊着闲话,语气之中不乏惊讶,“那姑娘不是七皇子的朋友吗?” “我也以为她和七皇子是那种关系,可是............” 脚步声渐远。 话音是一字不差的全数落进自己耳朵里,宋承治手臂还保持着执起勺子喝粥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僵硬无比。 手指一抖,汤勺落进碗里,溅出米粒还蹭了些在袖口之上,宋承治头脑发蒙的起身朝外跑去。 祈福时日已满,今日正当下山归家,莫名其妙撞上这等事情,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宋瑾修看着在屋子里进进出出整理行装的下人们,个个进出都捂着嘴笑,还时不时朝他身后望去。 秦君恩这姑娘倒是有意思,说起情/爱之事却也没有半分娇羞的模样,坦坦荡荡告白玩的跟下战书似的。 早上自己不开口,换了别人来怕是早就挂不住面子跑掉,她秦君恩倒好,看见下人来还和下人聊了好一阵儿,见不着人就在院子里不肯走,门一开她就跑进来守在身边。 一句“我见着你就喜欢你,今生绝非你不嫁了”这样的话也说的义正言辞。 宋瑾修并非想谈情爱,昨夜秦君恩一到温泉池边他便是晓得,说出那句要替宋承治提亲的话也不过是激她一激,算是小心眼的报一回上次那丫头劈他一掌的仇。 宋承治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单是秦家姑娘昨日表现便是能瞧出她与这七皇子并无情义,就算自己出面说一门婚事,想来人家姑娘不愿意便也罢了,从头到尾没琢磨过威逼利诱之事,哪晓得人转头一脚倒是跑来自己门前喊着要嫁。 宋瑾修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回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渴了?” 眼力见倒是快,抬手刚碰着面前桌案上放着的紫砂壶沿,一双小手便是快自己一步的伸手将茶壶拎起,秦君恩做事麻利果断,半分犹豫迟疑都没有,起身跟一阵风似的,哐哐两声,杯子里便盛满茶水。 宋瑾修抬头看秦君恩一眼,姑娘家笑着冲他眨眨眼睛。 “手疼?我喂你。” 手掌心里的伤应该是昨晚留下的,只是拔出了硬刺,拿水清洗后便是连药也懒得上,更别说还会做包扎,宋瑾修不过是还未伸手,秦君恩便已经‘体贴’的伸手抓起茶杯,将杯沿凑至他的嘴边。 本想伸手去拦,可是看见那稍有些红肿发炎的掌心时,宋瑾修便也没再拒绝。 水倒是没喝,他伸手接下后再放回了桌面上,伸手指指自己身旁的座位,宋瑾修轻声道了一句,“坐吧。” 秦君恩大剌剌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宋瑾修再指指她的手,秦君恩便又毫不在意的将手放到桌面上。 宋瑾修问,“怎么弄的?” “昨晚想摘花。” “摘花伤的是手指。” “我没瞧清,就一把抓了上去。” “药也不擦?” “哪有药呀。”秦君恩嘟囔着抱怨一句,“有酒就好了,拿来冲一回手,保管三天之内结痂愈合。” “用酒不会太疼吗?” “疼,但是还不至于受不住。” 从衣襟里抽出自己的方巾,看这姑娘毛毛躁躁跟个男孩儿似的,宋瑾修想她也不会给自己包扎伤口,于是将绢儿对折后,他小心将秦君恩手心伤口包好再打上小结,期间尽量避免指尖接触,可谁知秦君恩眼底发亮,却是在他最后抽手要走的时候反手一把将对方的手指给握住。 “娶我吧。” 她这样说。 第13章 “我喜欢晋王,这辈子非他不 宋承治一路赶来宋瑾修居住的厢房前,正巧遇上打完野兔下山来的长风。 长风与宋瑾修关系特殊,他们虽无血缘关系,但长风却是先皇尚在时,手下统领禁卫军的首领独子,后因领将随先皇一同东出巡游时不幸遇害,这孩子才被送去了晋王府中由宋瑾修管教。 说的是主子与下属,但宋瑾修这人尤为亲善随和,便也一直是将长风当做亲儿子在照顾。 与宋承治打了个照面,长风惊喜喊道,“七皇子?” 宋承治常年四处收集各地珍贵药物送去晋王府,小孩子不设心防,这一来二去的,长风便也同他交好。 宋瑾修身子弱经不得扰,长风又爱闹,家里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任他糟蹋了个遍,如今好不容易来个愿意陪他玩的宋承治,自是要亲热许多。 只是宋承治此时正当着急,顾不得理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引狼入室,分明是想求个皇叔赐婚,哪晓得上赶着还把姑娘送去人家身边儿了? 这一声也喊不住人,长风拎着兔子一路追上宋承治,他们两人前后脚跑进这厢房内,竟是眼睁睁瞧见秦君恩和宋瑾修二人双手交握在一起。 宋瑾修抬眼倒也抬的淡然,半分夺人所爱的心虚与愧疚也没有,只是见人进来便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谁知秦君恩这姑娘不依不饶,追着这指尖再将他握紧了几分,另一只手还顺势架住宋瑾修的胳膊。 秦君恩对宋承治视而不见,她只同宋瑾修道,“我扶王爷起来。” 长风长大了嘴,手指头晃晃悠悠的抬起来指着秦君恩结巴道,“你你你...........” 拿手指人最是没有礼貌,宋瑾修也不晓得在长风面前将这话重复过多少次,可现下孩子受了惊吓,实在顾不得这么多,只等宋瑾修一眼瞪过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浩浩荡荡的车队列在山头准备离开,马车只有一辆,本是用来给宋瑾修休息,可今日一个宋承治受了腿伤不方便骑马所以挤了上来,另一个秦君恩又坚持要跟上来照顾。 两个人跟小孩子闹脾气过家家似的,宋瑾修上车的时候是躺也没法躺,靠也不好靠,于是只能端端坐着。 下山时不好控制车速,路途又稍有几分颠簸,宋瑾修瞧着身体不太舒服,闭目养神的时候眉头紧皱,额间还密起一层细汗。 秦君恩这人神经粗,只顾着张头探脑去看窗外的景色,倒是宋承治虽然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可好歹人心思细,至少注意到了宋瑾修轻微有些收紧的手指。 “皇叔身子难受?” 宋承治刚这般问,伸出去的手指还没来得及覆上那额头,便是有一双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一步探上了宋瑾修的颈间。 秦君恩惊呼一声,“身子这么凉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 宋承治也将手指穿过宋瑾修的衣襟探入,这时顾不得再起别的坏心思,他只担心到,“内衫都打湿了。” 正当此时一个陡坡,马车内猛烈一晃,宋瑾修背靠车板,身子向后一仰便砸的‘嘭’一声闷响。 难受的神色再没了,整个人也身子发软向旁摔去。 秦君恩眼疾手快的一把接着人抱入怀里,车队出发的时候是正午,太阳最是大,所以宋瑾修出门的时候没有披上那件外衫,公子身娇体软,抱在手里跟一团棉花似的,虚弱是真虚弱,喘着气儿似乎都要费上很大的力气才行。 秦君恩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把扯过马车内的毯子来将宋瑾修给裹住。 宋承治抬手掀开车帘,他喊道,“长风。” “什么事儿呀!” 由着是中午,天气又格外闷热,众人兴致都不是太高,想来寻着这个点儿也是为了照顾宋瑾修这副畏寒的身子骨。 秦君恩抓了抓那只手,冰冰凉凉的如何也捂不热,她怕极了,便跟着喊道,“你家王爷晕倒了,这里有大夫没有?” “晕倒?” 长风一个激灵,觉立即醒了一大半来,他刚想下马,又听见宋承治说。 “队伍别停,立刻下山,车队内有没有随行大夫?长风,你身上有没有皇叔日常服用的应急药?” “哪有什么应急药?”长风着急道,“王爷一犯病从来都是七八个大夫围着瞧,只要是药都掰开嘴往里灌,只求吊着这条命就不错了,着急起来都不知道是哪副药起了作用,对了对了,马车右边坐垫下的隔层里有件大貂披风,你们拿出来给王爷保暖先。” 果不其然,秦君恩伸手往自己坐垫下一摸便探到暗格的开关,这貂衣是真的厚,她单是独手扯这衣裳出来都费了不少力气,只是伸手去捂的时候又有些迟疑,秦君恩抬头去问。 “他出了这么多汗,衣裳都浸湿了,咱们再拿这东西裹着他能行不能?” 现下主要是这宋瑾修浑身上下半点温度都没有,若不是胸/前还微弱起伏着在呼吸,不晓得的还真当这是个死人了。 宋承治拿手搓了搓宋瑾修的手指,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想来宋瑾修本身就极度畏寒,大夏天的都手脚冰凉成这般,出门只能顶着最热的时候走,现在这般裹着一层冰冷的湿衣裳在身上难保不会加重病情。 正当自己正迟疑时,反倒是秦君恩率先果断的做出反应。 “我拿披风盖着他,你伸手进去替他将湿衣裳给脱下来。” “可是。” “或者我来脱。” “还是我来吧。” 看秦君恩撸起袖子一脸兴奋的模样,宋承治无奈只好低下了自己的头。 快马先行一步回的王府,向府上众人通报了晋王犯病的事情,人还没来得及回到皇城,倒是家里头先炸开了锅。 三五个大夫们提着药箱子早早跑回房间里先等着,煮药的,拿衣裳的,烧水的,大家急成一团在宅院内跑进跑去。 好不容易等来了车马,结果车身一停,却是个红衣姑娘抱着一团厚重的貂衣朝家门口跑的飞快。 本以为是抱着一团衣裳,结果宋瑾修的脚尖因为颠簸的太厉害所以从貂衣内滑出一些来。 宋承治甚至都追不上这样的秦君恩,她好不容易将人放回榻上,还没来得及伸手扯开那外袍看一眼这人脸色好些了没,就被同样着急的大夫给轰出了门来。 宋承治追来的时候秦君恩还在扒着门框在不停往里张望,宋承治重重喘上两口气,他手里还拿着宋瑾修被汗水浸透的衣裳,待回过神来突然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抬头问。 “欸?你怎么知道我皇叔住的这间房?” “.............”秦君恩一愣,随后胡说八道,“我看丫头们都在往这边跑,就跟着过来了。” 宋承治仍是觉得奇怪,他似乎记得秦君恩抱着人跳下马车时,便是以一骑绝尘之势朝这个方向飞奔而来,先不说自己腿脚有伤所以追不上,可单是她那速度,宋承治能明白就算自己腿脚麻利也未必能跑得过他。 自己都追不上,这府上的丫头还能在前头给她带路? 虽是疑虑这一点,但宋承治没有再追问。 人是在自己面前晕倒的,这病说犯就犯,前一刻分明还和自己说过两句话,下一秒眼睛一闭立马不省人事,秦君恩心头稍显几分难平。 往常听大伯说晋王身体怎么怎么不好,病秧子往房间里一关,大半年都不出门的情况也有,日日夜夜把药当饭吃,只吊着这条命活,可如今亲眼见着,秦君恩才晓得这府上的下人为什么这般着急。 坐立难安,来去走动,宋承治端来的茶和点心,秦君恩一样都没碰。 大夫一出门她便迎上去问,“晋王好些了吗?” “晋王醒了吗?” “晋王他没事吧。” 直到大伯和大哥来这府上接人,秦君恩还跳着脚的闹腾着,“我得留下来照顾他,他当着我面儿晕过去的,他要是不醒过来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觉呀。” 大伯气的直接一巴掌拍中秦君恩的后脑勺,“你给老子闭嘴。” 秦孝恩更为粗暴几分,他从身后擒住秦君恩的双手朝上一架,让这姑娘动弹不得之后再伸手捂住她的嘴,然后叔侄俩就这么连拖带拽的把秦君恩给揪回了将军府。 “你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不是猪脑子?晋王这病随时随地犯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啊,当着你面晕倒的是吧,不守着他醒过来你睡不着觉是吧,那他要是再也醒不过来你是不是还得以死谢罪呀?” 前脚踏进家门,后脚就被大伯脱了鞋给一路打回了主家祠堂,秦君恩跪在这堂前瑟瑟发抖。 秦孝恩倒是也不敢拦,他只在大伯情绪即将失控的当口及时站出来劝上一句,就比如现在。 “大伯,这话可不能乱讲,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当我们诅咒晋王呢。” 大伯拿着鞋子直指秦君恩,他骂道,“有心人?哪个有心人?我看她就是这个有心人,一个姑娘家家不整天在屋子里呆着,成天到处惹事瞎晃,昨天带七皇子骑马上山,今天又能追着晋王撒泼打诨,秦君恩,你爹常年驻守北疆,没工夫管你,大伯把你当亲女儿疼,可你看看你成天都做了些什么事儿?” “我已经和礼部刘侍郎定好了一门亲事,他家小公子知书识礼,尚未婚配,你这几天给我在家消停点儿,学学厨艺女红,年底时辰一到盖着红盖头给人家当夫人去。” 这消息在意料之中却也来的有几分突然,秦君恩方才还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身子在听完之后便立马直挺了起来,她大声反抗道。 “我不嫁礼部刘侍郎家的公子,我有心上人了,我喜欢晋王,不管他是死是活,不管他的病这辈子好不好的了,我都非他不嫁。” “非,非他不嫁。” 第14章 小疯丫头到现在也没个合适的 秦君恩若是看上了其他人倒还好说,以秦家目前的势力,她瞧中哪家公子少将那都是人家高攀了。 可偏偏这个晋王,论身份论地位都是位碰不得的活祖宗,秦家大伯虽是被自家丫头气的不轻,可回回夜里点着灯,身上披着袍子,他照样是唉声叹气的愁着这姑娘到底该如何打发才算合适。 性子野,脾气爆,捏腰捶腿照顾人的细致活儿她是一样也不会,整天舞刀弄枪,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 人家晋王虽说身体不好,可如何也是个出挑的人物,他得要是瞎了哪只狗眼,才能看得上自家这野丫头。 心里压着火,犯着愁,秦家大伯脱了鞋子把这姑娘一顿好打,又罚着人去祠堂跪了整整三天,谁知自己这头还没寻摸出个合适的主意来,那头人家秦君恩就又生龙活虎,上蹿下跳,绑着根红发带在府上好不威风。 日日上朝下朝前来说亲的人仍是络绎不绝,秦家大伯看着哪家公子都是有眼缘十分中意,文臣家的,武将家的,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回头一看自己姑娘,他臼恃広就恨不得狠啐一口。 “这都是谁家养出来的混账玩意儿?” 骂完之后再仔细一琢磨,哦,自己家养的啊,那没事了。 秦君恩当日被大伯和大哥从晋王府里给拎出来的时候就挨了一顿暴揍,不过她胆子肥,一边挨着收拾还敢一边不怕死的大声嚷嚷着诸如‘今生今世非晋王不嫁’的丢人话。 同时也正是因为这番话害的自己跪了三天三夜祠堂不说,还害得人大伯连着好几日上朝都是胆战心惊的。 老人家生怕这消息走漏出去,回头哪个没眼力见儿的还得跑来问上一句‘听说你家姑娘要嫁晋王?’,那自己这张老脸崩不住,就真得当场挖个地缝再挤着脑袋朝地底下钻。 不过好在这几日在朝堂之上进进出出,倒也并无人提及此事。 并且秦君恩挨完罚后也没有做出非得要去人家晋王府内左右伺候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姑娘家闲来无事只是翻翻院墙,捉捉鱼,要不就是去缠着她哥哥,倒像是忘了自己早前的豪言壮语,也忘了晋王这个人。 秦家大伯难得省了几分心。 “疯了吧,带姑娘去打猎?我家嫂子细皮嫩肉连弓箭都拉不开,马背也翻不上去,你带她去打猎?你是不是吃多了?” “我们俩还没成亲呢,你别老是嫂子嫂子的叫。”秦孝恩伸手夺过秦君恩从自己打包的行李里拿走的那套骑射服,他说,“让清清听到得多不好意思。” 秦君恩撇嘴,这时只在心里想着,过不了今年你俩就得成婚了,这会儿还羞个什么劲儿。 “你这人就是一点儿也不细致,哪有姑娘喜欢顶着这么大太阳满山乱跑的,别仗着人家喜欢你就胡作非为,我嫂子这么好,你得对她再好一些才行,姑娘家出去看看花灯游游湖多好,再不行去戏园子听几场戏,上山打猎,我可真是头一回听着这等奇事,你也不怕传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 “得了吧,有这闲功夫操心我,还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小疯丫头到现在也没个合适的着落,居然还数落起了有对象的哥哥。” 其实兄妹俩都是一个德行,做着同样直来直往的事儿,却偏偏是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 秦孝恩将自己收拾好的行装甩在肩上,他伸手拨了拨箭弦确认松紧合适后,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迈出门去。 秦君恩慢步跟上他,只将这步子停在门口,伸出手指去抓住门框就再也没有挪动半步。 哥哥的背影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英姿飒爽,堂堂正正的少将,可前世却因为自己遭受那般欺辱,家里的人、狗、甚至就连池子里养着的鱼,都被宋承治那个狗东西一抔土给填了个干净。 遥想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居然还成为秦家在宋承治身边苟活到最后的一个活物。 今日阳光正好,即便不站到太阳底下也能感受到来自风中的温暖。 可是秦君恩站在这里,背脊处却是接连不断的渗入丝丝凉意,她似乎能透过秦家如今的风光看到日后的衰败。 从高耸入云的梧桐树被砍断,大堂之上由先皇赐字‘忠肝义胆’的匾额被人一脚踢断,砖瓦坠地,石桥断裂,秦家从鼎盛到衰败,就从秦君恩死的那一刻起,彻底画上句号。 而这一切,全是拜宋承治那个狗东西所赐。 有些事情分明不愿意去想,可是家里的点点滴滴,身边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在反复不断的提醒自己,这一世重来身上背负着的是血海深仇。 只要宋承治这三个字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秦君恩就有几分控制不住这愤恨的心情,她扣住门板的手指连续不断收紧,漂亮的指尖被抠断到破裂,凝聚出鲜红的血水,却也丝毫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疼。 只是正肖自己在这处想着怨着愤着恨着,忽而自南苑一路寻人寻过来的青果便在秦孝恩这小院儿门口探了个头。 “小姐你怎得又来了公子住处?叫我这一通好找。” 确认人在此处,青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留在原地跺了一脚像是在发气,而后又才小步颠簸着朝这屋院里头跑。 秦君恩打小便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受伤醒来之前她并不时常黏着秦孝恩,青果念着自家主子这以往的习性,只晓得小姐又寻不见人,便是跑了马场,猎场,练功房等她时常会去之地。 谁知全数扑了个空,要知道大伯这几日可是特意吩咐过务必将小姐看牢,结果自己不过是倒个水的功夫,秦君恩人就没了。 实在是怕这祖宗又偷溜出门去闯祸,前几日刚惹了七皇子不说,后来居然还敢惹上晋王这般大人物,若是按这规律再继续惹是生非,过不了几日她还非得单手轮着四十斤的大铁刀打上金銮殿不可。 青果急的浑身大汗,只待这时好不容易寻着秦君恩,心里头才松下一口气来。 小姑娘往秦孝恩这屋门口一站,累的是连腰板都直不起来,她弯腰伸手撑着膝盖,闷声低头喘着粗气喘到快要昏厥。 满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颗颗往下滑落,平日里最是爱干净最是打理得体的小丫头这时也顾不得许多,双腿发软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干舌燥到喉咙口都快要冒出青烟来。 秦君恩还站在屋门槛内,破裂的手指甲这时才隐约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意,她就站在那处,院子里吹来的风撩起发丝和裙摆。 其实仔细算来,青果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并不算长,前世秦君恩从在边关中了敌军的埋伏负伤而归,遇着翻上那堵红墙的宋承治后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青果虽然做的是个使唤丫头,但秦君恩自幼在军营里住的习惯,她日子虽然过的糙了些,但绝大部分起居事宜也都能够亲自动手处理妥帖,并不需要青果过多的插手来管。 确确实实是不太记得自己和青果之间的主仆情义,只在记忆里身边总是有个爱笑的小姑娘,前一世一颗心一心一意全扑在一个男人身上,直到被打入冷宫之前也记不住有人一直陪在身边伺候照顾。 秦君恩只记得青果死的时候,那年冬天下着好大的雪,主仆二人窝在荒凉破败的宫殿之中,她还始终念着宋承治为何突然对自己这般冷血残酷。 生龙活虎的女将军脚趾尖竟然都被磨的生出了冻疮,日子虽然难过可也不至于被冻死饿死,直到有一天自己披着毯子站在院里看雪,突然从冷宫门口冲进来的那一帮子人,才又让秦君恩有了自己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而是实实在在活着的人的感受。 “来人啊,把这宫里那胆大包天的小贼给我抓出来。” 小人得志,仗势欺人的老太监捏着自己的公鸭嗓子,只一声令下,秦君恩便见有人从自己的宫殿内拽出那瘦小瑟缩的青果来。 “青果。”她上前一步想要去救,可谁知脚底下的步子挪不过一瓦石砖,秦君恩就被眼前的侍卫们架起长刀拦在原地。 老太监踩着小碎步,上前两步开口讽刺道,“皇后娘娘,可真是看不出来啊,你们秦家满门忠烈,在这般严正的家风之下竟然养出这么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来,真是丢人啊丢人。” “你说什么?青果整日在我身边从未出去,她做了什么你们要冤枉她手脚不干净?” “她做了什么?”老太监回头斜睨一眼,他伸脚踹了踹青果那双扑跪在地上的小腿,“皇后娘娘,您不会真不知道您这段时日的吃穿用度,炭火供给,都是您家里这小丫头去偷的人家商美人的东西吧。” 秦君恩吃惊,她转头去看青果,却见那丫头深埋着脑袋半句话也不曾反驳。 原来自己这段时日喝的茶,吃的饭,添的衣,烤的火全数都是由青果趁库房掌事不注意,偷摸着从这家娘娘的用度里抽取一些,再从那家娘娘的用度里抽取一些,这才能顾着秦君恩的周全,顾着秦君恩不被饿死,冻死。 “我家美人大度,她也不愿意同这小丫头计较,只是宫中被偷取过半的碳火不足,害的殿内大大小小的丫鬟仆人都染了风寒,单是请太医院的大夫来看病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为在这后宫之中做小小惩戒,我们商美人说了,既然青果这小丫头这么怕冷,那就赏她一个烹煮之刑,黄泉路上至少不做冻死鬼。” “什么?烹煮?不行,商知雪算什么东西,青果是我身边的丫头,就算被打入冷宫我也是皇后,圣上他还没有废我的封号,她区区一个美人有什么权力惩治我身边的丫头?她有什么权力?” 秦君恩大力挣扎,可手无寸铁的她又哪里是这帮子侍卫的对手。 那日青果被人拖走,自己被人按在雪地里,本就发寒发冷的身躯被人压进一半在雪地之中。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一遍一遍撕心裂肺的喊着青果的名字,而青果虽然嗓音微颤,但却绝不是因为害怕,秦君恩知道,青果她只是衣着单薄被这雪风刮的有些发冷而已。 “我不过是秦家的侍奉丫头,手脚干净不干净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不必由此拉整个秦家下水,秦家也是你们这些卑贱之人所能随便议论的?我们秦家满门忠烈被你们这帮奸诈小人害得这般,你们会遭报应的,西鄞的江山,左不过十年,左不过十年,西鄞就要亡,西鄞就要亡啦,哈哈哈哈哈哈。” 第15章 再去攀龙附凤就是自讨没趣 以往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直到青果死后,秦君恩才发现自己在冷宫里的日子过的越发艰难起来。 她的被子不再暖,茶水不再香,一日三餐只求温饱都成问题,靠着院内一口老井度日,日子一天天捱靠过去,非得等到那天才能明白,原来这些年,青果在自己身边竟是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是答应你这几天都不乱跑了吗?” 看着小姑娘在自己眼跟前这副累瘫了的模样,秦君恩嘴角带笑的半蹲下来,她就在青果眼前,而后抬手擦了擦那姑娘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只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声同她道。 “我又何曾食言过?你家小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别太担心我。” 青果累的缓不过劲儿,这时只好坐在地上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连续不断喘着粗气,再加着这天气本来就热,她的双颊更是染上一片绯红。 秦君恩自幼随军,她并不时常回这皇都城里来居住,若不是因着此次负伤,想必家中人还见不着这么位管教不得的活祖宗。 主仆二人这时也不能算得上太过熟识,青果更是不敢奢望秦君恩能听上自己几句嘱咐,她只是念着连大伯脱了鞋,拿着藤条都管不住的人,自己又如何能去拿捏。 于是只待这口气顺过来之后,青果才翻了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她想伸手去扶秦君恩的胳膊,谁知一双小爪子还没等碰着人家的衣裳边儿,又突然记起自己刚刚在地上滚了灰。 于是忙在衣裙上擦了擦手,青果这才又伸手去接秦君恩道,“小姐没事就好了,三姨房里今日新做了云片糕和绿豆汤,此时正唤着叫小姐一块儿过去吃呢。” “三姨做的云片糕?”秦君恩被扶起身时眼底还亮了亮光,“三姨做的云片糕最是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近天气又燥热的紧,配上一碗绿豆汤才是正好。” 主仆二人欢欢喜喜一路朝院外走去,看着自家小姐这般贴人,青果面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唯独好奇的是小姐她明明也刚回来不久,而这三姨又并不经常做这云片糕,就算是小时候吃过,她该是也记不住这么长的时间,那又如何能晓得这云片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呢? “要我说你这姑娘就是不知好赖,人家礼部尚书的公子如何配你不得,小少爷一表人才,知书识礼,就连那模样也是一等一的棒,要不是看你这女将军的名声威风,人家父亲母亲才舍不得把这小儿子的名帖交给你大伯呢。” “可你倒好,看也不看,面也不见一口就给人否了,你说说你这姑娘。” 三姨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了戳秦君恩的脑门道。 “你说说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活活气死。” 秦君恩道,“三姨都说了人家看上的是我这女将军的名头。” 早知道今日来就是挨训的,三姨这人平常最是唠叨,秦君恩前世不肯同她呆在一处,哪怕是吃着饭看见这姨她都得立马撒丫子跑路,又哪里能跟现在似得主动送上门。 这时只待人伸手过来,自己还顺势将这胳膊一搂,秦君恩埋着脑袋往人怀里蹭了蹭。 “那小少爷也不是真心喜欢我,人家书香门第,而我整日只会舞刀弄枪,这勉强凑在一块儿,往后的日子也过不到一起去。” “胡说。”三姨拽着秦君恩的手,她好生劝道,“你这满身的毛病就得要找个好脾气的男人宠着,夫妻两个一强一弱才是最好,人家小少爷我也见过几回,唇红齿白是文质彬彬,要不是三姨现在年纪大了,三姨都想嫁给他去。”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跟着低声笑了出来。 坐在一旁听着秦君恩被数落的四妹这时还不忘拿出丝绢来遮住嘴角偷笑道。 “娘亲这话可得要藏着说,要是被爹爹听见会吃醋的。” “他吃什么醋?”三姨挑起眉头,她故意贬着人道,“论年纪,论模样,论招姑娘喜欢,他哪样比得上人家陆小少爷。” 秦君恩听完这话便是不太自在的拧了拧自己的眉头,她好奇去问。 “那小少爷真有那么好看吗?我那日也就只瞧见个背影,看见人腰身比我还要细上几分,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这要是以后闹个脾气动个手,我都怕我能给他打残废了。” 四妹听完便张口来道,“三姐放心,如果是陆家的小少爷,我敢保证你们成亲之后定是不会起任何冲突的。” 秦君恩偏头过去,她问,“你又为何这般肯定?” 四妹道,“我小时候与那小少爷在同一个学堂里念过书,也是由同一个夫子教导习字,那小少爷脾性是真的好,模样生的漂亮,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往日里我要调皮一些,被夫子打了手心还罚抄书,那小少爷都好心来帮我写过几张,他还教过我翻过花手呢。” 秦君恩问,“翻花手?翻什么花手?” 四妹道,“那陆家小少爷平日里没有什么爱好,除了读书识字便是喜欢去戏园子里听听戏,这花手就是那些唱戏的小生们玩的花样,他们能把手指头捻起来做成花的形状,手指细长漂亮的人做起来可是好看。” “又是读书识字,又是品茶看戏。” 秦君恩听完撇嘴,她不满道。 “这生活习惯可是跟我一点儿也合不来,不行不行,三姨要是真这么喜欢那小少爷,不如直接把四妹许给人家好了,索性他俩还是旧相识呢,这叫什么,这就叫青梅竹马,做什么非得要我横杠子插一脚进去?” 本是给这姐姐说着亲事,哪晓得战火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来,四妹虽然对那小少爷颇有好感,可姑娘家终归是姑娘家,冷不防的听人说起亲事归宿,这心里头猛地一个咯噔,面上便是如那火云般烧的厉害。 “三姐说什么呢?”四妹妹娇羞的跺了跺脚,而后揪着绢儿侧身过去嗔怪道,“这给你说着亲事呢,如何平白无故又扯上我来。” 秦君恩豪爽笑道,“都是一家人,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我,再说三姨这么喜欢人家小少爷,那让人家直接进你们家门多合适?到时候夫妻两个一块儿在家里翻花手,人家小少爷脾气又好,四妹还能不受欺负,你们做父母的不也跟着宽心了吗?” “臭丫头正事不提尽会胡说八道。” 三姨气的抬手就给了秦君恩一个脑蹦子。 “你个叫花子还嫌人家小少爷的饭馊,说句难听的,人小少爷再柔再弱,那不得比那晋王站的稳上几分呐?嫁到礼部侍郎家,你还能喝茶听戏,要嫁去那晋王府里,你就等着天天闻那苦兮兮的药味儿吧。” “哎哟。”秦君恩叫唤一声后才伸手抱住自己被敲疼了的脑袋,她不服气的喊道,“人家晋王怎么了,人家晋王长的也好看呐,人家照样是温柔体贴,知书识礼,他除了药吃的多了些,其余哪点儿比不上人?” “人家好,人家身份尊贵,可人家地位那么高又哪里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 这也是碍着一屋子坐满了女眷的缘故,要不三姨都想学着大伯的模样脱了鞋子狠揍自家这姑娘一顿,她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手心里还紧拽着秦君恩的指尖,三姨道。 “君恩呐,听三姨一句劝,不管那什么晋王还是七皇子,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咱们当真一个都不要去碰,如今秦家站的已经够高了,再去攀龙附凤就是自讨没趣,再说你以为那些皇族的男人能让你过几天安生日子?日后人家为了开枝散叶家里一娶十来个,你瞧着糟心不糟心呐,而且这些王爷皇子你以为是好伺候的,成亲之后架子一摆,往后你就是想回个娘家,那家里齐刷刷的都得给他跪上一大片,这还是规矩。” 前世秦君恩要嫁宋承治之时,家里同样也是一片反对之声,那时的三姨同现下一般,只管拉着秦君恩的手好说好劝了无数回,可秦君恩偏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认定了那个人,即便知道前路是一堵南墙,那也非得要一头撞上去不可。 只是可惜她当初走的有多么潇洒,被人抛弃的后果就有多么惨烈。 恨只恨所有的报应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也好,可偏是祸害了秦家这么一大家子人,秦君恩既恨,也怨,以至于如今这么看着家里的人又一个个活生生完好无损的在自己眼跟前出现,她的心里便是好一阵子的难受,好一阵子的心酸。 现如今只想补偿,只想更多的让她们开心高兴,让她们过的好。 于是抓住三姨的手指稍微收紧了些,这姑娘这般抬头讨好的笑道。 “既然三姨这么喜欢那陆家小少爷,不妨劳您出面替我把这人约来见见,不过我丑话得先说在前头,我看不看得上人家是其次,可人家若是看不上我,那这亲事也是万万说不得。” 三姨自是嘴上答应,又连忙吩咐人往陆府回信去。 这陆家小少爷秦君恩却也记得,虽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不过后期被那宋承治拉拢到身边,也算是给他做得了个参谋。 话说的难听些,他宋承治后期能坐上皇位,其中一半的功劳是秦君恩,另一半的功劳便能归到人家专注在背后出谋划策的陆小少爷身上。 现今既是借着这说亲的便利,秦君恩自是要抢先在那宋承治之前,先把这小少爷给拉拢过来才好。 从四妹那里打听些许,说是小少爷姓陆名灏宇,个子娇小,性情绵软,与人和善,有些有些像个姑娘。 不过即便举手投足间皆是似水的柔情,但这也并不影响人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读书读的好,又偏偏喜欢跑去勾栏院里听那些提不上台面的戏曲。 就这,也把那礼部尚书陆大人给气的够呛,只天天骂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 可纵使整日挨骂,遭人背后议论,人家小少爷却依旧我行我素,从不被外界评价所扰,别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去,他自己喜欢听戏便跑出去听戏,想在家看书便是门窗一闭能堪堪钻研个三五日。 心情不好时与那唱戏的小生花旦们对坐饮几杯酒,心情好时更是亲自登上那戏台学上三两句戏腔,抑或是五六个身段手势。 秦君恩算是投其所好,她主动往人陆家门上递了一张拜帖,约了人家小公子就在皇都城中唱戏唱的最好的‘喜鸳阁’碰面。 日子过的极快,这一晃,便也到了约期。 第16章 “这事儿,皇都城早就传开了 相比起白日,入夜后的集市里倒更显几分热闹和繁华。 长街两侧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灯光映照的整座皇城金碧辉煌,来往行人也个个有说有笑。 商铺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不少姑娘都围绕在这铺面跟前,动手翻看那刚从北疆送回来的新鲜玩意儿。 秦君恩今日心情不错,她原是给自己套了一袭马装,可谁知青果却将她紧紧拽住,死活不许出门,非得要换上一条漂亮的裙子才行。 拿了二姐那边送来的团锦琢花裙,披了一件粉白色的外衫,发髻梳的简单,但也配了一枝赤金花叶的簪子。 现下街道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秦君恩拎着裙边在这路上左避右闪跑的飞快。 青果手里捏着一张绢儿,气喘吁吁的追在她身后,“小姐,小姐,慢些,你跑慢些。” 秦君恩回头冲那小丫头喊,“都怨你,非得要我换上这身衣裳才耽误了时辰,原是与那陆家小少爷约好了,这下倒好,咱们足足晚了三炷香。” “陆家小少爷为人谦和,是不会与我们计较这些的,何况您又是姑娘,他作为男子礼让,或是多等您一段时日,这也是平常之事。”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是男子就得等我让我?我们虽是女儿家,又哪有自甘屈于人下的道理,约了是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我若是去晚了由人等着,那便是不对,一会儿见了人该得要赔礼道歉的。” 姑娘边跑边回头,说的是有几分急切,可面容上又止不住兴奋和欢喜,倒像是一匹一匹脱了缰的野马。 宋瑾修长身而立,他站在这高阁之上,手里拿的是一把友人方才送于自己的竹骨折扇。 原是嘈杂纷扰的集市,但偏偏秦君恩的笑声清脆悦耳,像是能透过重重屏障,只留着一道余音在自己耳畔。 在这窗边瞧了许久,直到身旁伺候的管家拿了一件外衫来给人披上,宋瑾修才回头问。 “这秦家姑娘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么去?” 管家答道,“回王爷的话,听闻这礼部侍郎家与秦老将军家欲结秦晋之好,今日秦姑娘出门,该是要与那陆小公子见面的。” 宋瑾修垂眸想想,他又问,“这自古婚嫁,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二人见面也不肖家中长辈陪同?” 管家笑道,“回王爷的话,这秦家姑娘自幼长于北疆,性情爽朗,自是与别家闺阁小姐不一样,据闻十岁那年便能喊出边疆不平,自己也没有嫁人的道理这样的话来,秦将军为了她的终身大事也是头疼许久,这下好不容易说服她去见见那陆家的小公子,想来也是姑娘家古灵精怪自己提的主意。” 宋瑾修又抬眼望向那人群,姑娘已经跑远了,混在人群里寻不见踪影。 管家道,“王爷,今日出门多时,咱们该回府歇着了。” “不急。”宋瑾修将手中折扇甩开,“时日尚早,让人出去打听打听秦家姑娘和陆小少爷约在什么地方见的面,本王倒是好奇,这么古灵精怪的姑娘,将人约出来要玩些什么有趣的。” 难得出手干涉他人私事,宋瑾修其一是好奇这般女子究竟要如何相得这桩亲事。 二便想要确认前两日还哭着闹着要嫁给自己的人,这是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又要去和别人见面了。 老管家见宋瑾修发了话,便也不再劝告,只回身吩咐旁人道,“寻个人出去瞧瞧。” “是。”侯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闻言,便立即领命退下。 ‘喜鸳阁’内素来热闹,隔着一条街也能听见里头敲锣打鼓,戏腔婉转,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热闹劲儿。 陆小少爷一早便来了此处,此时站在这二楼之上低头朝下看着。 他手里拿着一柄乌木骨的折扇,一边听戏,一边还不忘学着那花旦转身的手势。 以往本是喜欢坐在一楼那离戏台子最近的地方,但又想着今日约了姑娘在此处见面,怕人跟着自己在人群熙然之地挤来挤去会觉难受,于是便主动要了一间看戏用的厢房,备了礼物和茶水糕点在此等候。 时间已经耽搁许久,身旁随侍的小厮有些不悦道,“少爷,这秦家小姐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陆小少爷头也不回,“来与不来都是人家的事儿,我们只肖在此处候着,等时间到了,回家便是。” “可是出门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千万不能开罪了秦家小姐,万一咱们一走,她又来了,这岂非更是麻烦?不如由小的去那秦家门上问问,也好知道他家小姐到底来是不来,若是确定了不来,到那时咱们再回家的好。” 捻好的花手慢慢松开,那陆小少爷回身,只轻声细语道上一句。 “若是人家姑娘本就不愿意来,你这番上前去问,倒还像是找人讨说法了,要再让秦家长辈知道,岂非还是给人家姑娘添麻烦?” 小厮说道,“少爷,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吗?” 陆小少爷不多言语,他只转身出了厢房,长衫一撩,便是摇着扇子迈腿下了楼去。 小厮一路小跑的跟着他。 “再说今日碰面,原也是两家说好了的,若是你们两个见着了,喜欢了,再谈婚事,咱们小门小户虽比不上他们秦家那般权势,何况这秦小姐就算不喜欢您,那也只肖她一句话,咱们还能上赶着硬将她娶回来?” 陆小少爷浅笑不言,但这小厮仍在抱怨,“最让人气恼的还是,她这头答应了要来,可等咱们人来了,礼物备齐了,那头却又瞧不见人影,这算什么?这不是眼见儿的瞧不上咱家,把咱当猴耍吗?” “或只是有什么事儿耽搁罢了。” “能有什么事儿?咱们都是提前半个时辰到的,她们倒好,这晚的也足足有一个时辰了。” “别说一个时辰,就算是八个,那我们也” 话未说完,突然这肩头遭人兀的一拍。 陆小公子回过身来,见一明眸皓齿,冰清玉洁的姑娘站在自己眼前。 回皇都已有好些时日,秦君恩在闺中养了许久的病,倒是还将这肌肤给养的娇嫩了几分。 二人碰面之时,目光之中都略有几分惊讶,陆小公子是未想到常年行军作战的秦家小姐竟也会有这般楚楚动人的一面,而秦君恩则是未有想到,时常听闻这陆小公子柔情似水,眉目如画,却不曾料到这容貌竟还当真比女子更美上几分。 “陆少爷?” “秦小姐。” 二人相视一拜。 还是二楼,楼下一曲唱毕,又换了一曲‘珠帘寨’来。 陆小少爷拿了一只锦盒,自桌面推到秦君恩的眼前。 “初次见面,也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便随着性子做了个小玩意儿,不值钱,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秦君恩却是大剌剌的伸手接过,跟着将这盖子一开,便瞧见一只长度只有自己食指那般长的一把纯金弓箭。 单论重量,这点儿金子可能确实值不过几个钱,但若是讲起这做工的精巧,那绝对是花费了功夫和心思的。 秦君恩欣喜道,“自我从北疆回来,大伯便不许我舞刀弄枪,说是姑娘家摆弄这些东西难看,陆小少爷却是明白我,送的礼物正合我心,正好我这里也准备了一件,陆小少爷若是不嫌弃,可也务必要收下。” 话毕,回头朝青果招招手,那丫头便从肩膀上取下一只包袱来。 秦君恩伸手接过,也原路从桌面上,再将这礼物推至陆小少爷的面前。 “不比小少爷花费的心思多,我只是花了些银子在街上买回来的礼物。” 陆小少爷听完,自还是客气笑着,然后动手掀开那包袱,瞧清了内里的物件后,这才惊讶的微微将嘴张开了来。 秦君恩记得,当年宋承治拉拢此人时,使的就是这般手段。 一套‘凤还巢’的花旦戏服,千草色主调,配有小立领,对襟,宽身阔袖,水袖,服饰下摆有对称的绣花图案,做工同为精细。 果然,那小少爷见此,眼里立即亮起光来。 倒是一旁的小厮头脑还清醒着,他忙同秦君恩道。 “多谢秦家小姐好意,不过这件礼物,我家少爷怕是不能收。” 陆小少爷自幼便爱摆弄这些,不过又碍着这我朝我代这戏子身份低贱,世家子弟玩弄这些那便叫得上‘纨绔’二字,侍郎大人素来是不许自家儿子沾染此物,回回父子俩起冲突,为的都是这个。 小少爷想要,秦君恩送出此物自是正中人家下怀,不过为难的又是,这东西拿回去必然会遭到老爷反感,若是让少爷和老爷再为了此事闹个冲突来,那才叫做麻烦。 秦君恩明白这小厮的意思,想起宋承治当年是如何将这物件给送出去的,她便学着样儿的说。 “小女知晓公子自幼喜爱戏曲,但因侍郎大人反对,所以这些物件都不能带回家中,但你我今日既是第一次见面,双方互赠礼物也是应当,若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了小少爷此物,想必侍郎大人就算知道,也不好多说什么罢。” 陆小少爷略有迟疑,他将手指放在那套衣裳上反复摩挲。 “秦小姐的好意,陆某心领了,但这礼物” 秦君恩见状,不好多劝,于是面色一沉,便将自己方才收下的锦盒也伸手推出。 “原先听闻小少爷喜爱戏曲,君恩还当是遇着知音,现今瞧您连收件服饰的胆量也没有,想必日后若要约您一起出来听戏也有些为难吧,既然如此,那今日会面便到此为止,您不收我的礼物,那我也不好要您的。” 收了自己的包袱,秦君恩起身正欲离开,那小少爷心下急切,便又忙忙喊了一声。 “姑娘留步。” 秦君恩停下脚,小少爷又问,“姑娘也喜欢戏曲?” “当然。”秦君恩回头,“不瞒公子说,君恩早有心上人,今日来此却也只因家中逼迫,我本不想来,但听闻又与公子爱好相同,您是知道,这皇都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哪个敢说自己喜欢听戏,喜欢唱曲儿?独独只有小少爷与我一般坚持喜爱,想来日后就算不能做夫妻,那交个爱好相同的朋友也是好的。” “姑娘来此,原是为的这个。” 闻言,陆小少爷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上前,伸手再从秦君恩手中接过此物。 “姑娘的好意,陆某领了,日后就算做不了夫妻,做个一同出门看戏的朋友也好。” 秦君恩欣喜,“小少爷这样想是最好,回头拿着东西回家,若是侍郎大人责骂,你们尽管拿我出来当挡箭牌,就说是秦君恩坚持要送的。” 陆小少爷点头,东西拿到手里细细观赏,自是爱不释手。 偏是秦君恩脸皮厚,见状又凑上前去同人说道。 “方才我和你讲我已有心上人,你怎么也不好奇?” 小少爷抬头笑道,“姑娘是喜欢晋王吧,这事儿,皇都城早就传开了。” 第17章 “王爷,要不我搬来晋王府住 秦君恩闻言大喜,“当真?” 既是在皇都城早就传开了,那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他宋承治自然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这几日谋划好的两件大事都被人从中搅局,这位爷的心情也是极差。 只想这秦家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事事快出自己一步不说,甚至于前期布好了的棋子,人家都不是来捣乱,那是直接上手把棋盘都给你掀了。 正当这祖宗还在府上撒气,好死不死,养在府外的那老相好,又把自己前段日子寻了苏州手最巧的绣娘,将那件为陆小公子量身定制的‘凤还巢’戏服给送上门来。 原本就正在气头上,现在看见这套戏服就更是恼怒。 宋承治朝人怒吼,“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送过来的衣服做工巧妙,精细,细节处还留了不少玄机,再加上工期提了前,一收到货,‘倚凤楼’的海棠姑娘便立刻拿着衣裳来七皇子府上准备领赏。 可谁高高兴兴来,却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再被人给轰出去。 姑娘莫名其妙被人赶出门外,却是路过的下人好心提点一句。 “听说秦家小姐提前拿了一套戏服去送给那陆小少爷,送的也是这套‘凤还巢’,就连颜色,样式全都一模一样。” 海棠这才明白过来,那祖宗这是白白做了无用功。 于是听着屋子里砸东西的响动,她也不自讨没趣,拿着绢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自个儿也就灰溜溜的回了家去。 只待宋承治发完脾气,才又清醒过来现下不是与人怄气的时候。 想来自己与这秦家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如何也不该是刻意在针对自己,何况她一个女儿家,去拉拢那陆小少爷又有什么用? 宋承治就此事琢磨许久,最后好不容易得出结论。 定是自己与秦君恩八字不合的缘故,所以自己才事事受她所阻。 陆小少爷那条线暂且断了,宋承治便立即吩咐人赶紧把苏家那小女儿给送到皇都城里来。 “七皇子,车马已经备好,递到晋王府上的拜帖还没有回音,您现在要出发过去吗?” “要。”宋承治话音落地干脆,他忙着让丫鬟给自己换上一身衣裳,又与那前来传信的奴才道,“再去府中库房多拿些好东西,穿的用的不必,十七皇叔府上自是不缺,只管把前些时日搜罗来的珍贵补品全数装上便是。” 奴才领命道,“小的这就去准备。” 宋瑾修常年闭门养病,鲜少见客,宋承治这也是头一回未得回应便贸贸然的赶到了人家府门前。 也是被这秦君恩给折腾的怕了,想来要送给陆小公子的那套衣裳,不过是差错了一天的工期,这人就被她拉了去。 十七皇叔这边要是再不抓点紧,说不定苏家那女儿还没送过来,她就能把自己给嫁进晋王府。 宋承治属实是闹心的厉害。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递来的拜帖送到宋瑾修手里时,人秦君恩早就在晋王府上坐着了。 姑娘好奇的探过自己的脑袋,越过宋瑾修的手臂瞧来,她看完后问,“七皇子要来?” 手里端的是一碗人参鸡汤,秦君恩特地熬了一整个晚上。 鸡肉炖的软烂,人参的香味也悉数溢出。 原是不会做饭,后来为了讨好宋承治学的这满身手艺,没想到重活一世竟也派上了用场。 宋瑾修合上拜帖,轻轻点头。 身旁的下人来问,“王爷可要准人前来?” 不等宋瑾修回话,秦君恩便抢话道,“七皇子要来当然得许他来,他来了正好,王爷您正好回了他要您送女人的事儿。” 宋瑾修回头,他瞧了秦君恩一眼。 秦君恩立马反应过来,宋承治和这晋王提及此事时,是在那寺庙之后的温泉池里,当下身旁也没有旁的人,秦君恩自也不该知道。 于是为了补救,她又忙说,“啊,是那个,是七皇子后来告诉我的,他说要给您送个女人。” 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瑾修也不拆穿,他只默默笑着。 等候回应的下人不敢离去,宋瑾修见状扬手,他道,“就按秦姑娘的意思去办。” 下人这才领命,“奴才这就给七皇子府上回信。” 待人走了,秦君恩又将手里捧的这碗鸡汤往宋瑾修嘴边送了送。 “王爷,喝些鸡汤吧,我特意加了许多人参,听家中大夫说,人参能补脾益肺,生津止渴,安神益智,能大补元气,而这鸡肉同样是个益气补血的功效,所以这两样合在一起熬煮,最是滋补。” 宋瑾修虽是点头,但却又是伸手将秦君恩手中的汤碗按下。 “本王方才刚用完药,现下腹中满胀,喝不下你这碗汤。” “无碍无碍。”秦君恩巴结的把药碗放下,又站起身来替人捏肩捶背,“喝不下就一会儿再喝,今天不想喝,我明日再做一份送来便是。” 见人狗腿的厉害,瞧来许是有事相求,只不过还不待开口来问,宋瑾修便又听她小心翼翼的探头来问。 “不过那日我说要嫁您的事儿,您考虑的如何了?” “”只当是胡闹话,却没想这姑娘还认了真,宋瑾修稍稍将脑袋侧过一些,他问,“你要嫁本王,为何?”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您呀?”秦君恩说的理所当然,“在青白山佛堂那日,一眼就决定此生非王爷不嫁。” “青白山佛堂那日。”宋瑾修喃喃念上一句,他又问,“为何是青白山佛堂那日?” “因为在青白山佛堂第一眼瞧见王爷,小女子便对王爷一见钟情了。” “你说你是在青白山第一次见的本王?” 宋瑾修瞧着人笑道,秦君恩被他盯的略有几分心虚,于是避开眼神,又加快了些手下按摩的动作。 “既是如此,那本王不能娶你。” 秦君恩手下动作一顿,“为何?” 宋瑾修不言,他只站起身来,负手朝外房门外走去。 秦君恩瞧着人,心下有些急切,便忙追出去喊道,“王爷若是嫌我不好看,那我平日里也能多打扮打扮,若是嫌这鸡汤不好喝,那我也能做些别的,” 谁知话没说上几句,一出门,倒是正好与那走在院门中央的宋承治撞了个正着。 没能问出那句你怎么在这,但宋承治的眼底里已经不可抑制的多出了些许崩溃。 她怎么又比我先到? 心下略有几分烦躁,但终是不好发作,只见人在眼前,宋承治便忙忙俯身一拜,“承治拜见十七皇叔,十七皇叔万福。” 抬手假扶,宋瑾修道,“起吧。” 宋承治背脊挺直走上前来,“自青白山回城,承治便再也未来看望十七皇叔,不知皇叔身子可有见好?” “本王” 还不待人答话,秦君恩便赶忙跟上,她毕恭毕敬的伸手扶住宋瑾修的手臂,只道。 “王爷身子好些了,不过今日风大,不好在屋门外逗留,七皇子有什么事尽快说吧,我还得扶王爷回屋休息去呢!” 宋瑾修咬牙,“” 可没有法子,他又只好客客气气同人笑道,“皇叔身体不适,需得有人在旁贴心伺候,前些时日在青白山与皇叔说过,皇叔也曾应下苏家那女儿,侄儿已安排人去接她进城,皇叔瞧瞧什么时间合适,侄儿才好把姑娘送进门来。” 果然是为的此事。 不过这回秦君恩不好替人拒绝,她只紧了紧握住宋瑾修的手指,而后轻声道。 “王爷,不需别人进府,让君恩伺候您吧。” 却是难得听人姑娘服一回软,声音软糯清浅到这种程度。 宋瑾修微微侧目去瞧,却见秦君恩满目真诚却也将自己盯的紧紧。 姑娘见他回头,便又小声说,“我定比那苏家的小女儿好使唤。” 宋瑾修还是不言,秦君恩急了,于是她再说上一句,“您要实在不信,大可让她进门和我比试比试,不过您得答应,她若是比不上我,那您要再将她撵回去才行。” 这收进门的姑娘哪里还有再撵出去的道理。 只要一脚踏进晋王府,那从生至死那便都是他宋瑾修身边养着的人。 于是瞧着姑娘同自己说的真诚,宋瑾修便也不同她再添堵,只抬眼同那阶下的宋承治道。 “本王近日身体好转,又承蒙秦家丫头悉心照料,倒是不必再劳烦苏家女儿来此。” 宋承治一听便急了,“皇叔,那日您应了侄儿的话,侄儿这才立即吩咐人快马加鞭的将那苏家女儿送来,姑娘得此消息喜不自胜,想必如今已行至皇都城门外了,若是您现下再让她不来,怕是姑娘家知晓了会伤心的。” 秦君恩道,“七皇子这话说的有趣,我家王爷做事还得考虑她一个女儿家伤心不伤心?” 宋承治恼怒,却又不好发作,“侄侄儿并非怪罪皇叔,只是出尔反尔,侄儿不好于那苏家女儿交代便是。” 秦君恩又道,“放肆,她苏家算个什么东西,女儿送上晋王府来是天大的恩赐,我家王爷想要就要,不想要撵了她出去又如何?这又不是圣上赐婚,说什么出尔反尔的话?你要不好意思,把那苏家女儿收进你自己府上不就好了。” “你”宋承治险些发作,又急急咬下话头子道,“给皇叔送来的姑娘,承治怎好收房。” 秦君恩道,“有什么不好收的,莫非是七皇子嫌弃那姑娘配不上你?” 宋承治咬牙,以往只听这秦家小姐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是个耿直爽朗的侠义女子。 却不曾想几番得见,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就今日说出口的这几句话,那是处处都给他挖着坑儿的等跳。 现下宋瑾修回了苏家那女儿的事,自己再多言那便是大不敬,便是承认这苏家女儿不好,不妙,差到自己都不想要的程度。 再加上有那秦君恩在,宋承治想厚着脸皮留在这晋王府上喝一杯热茶都不行。 于是匆匆来,又匆匆回,宋承治一回家,又把那下人们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屋子给砸了个干净。 秦君恩陪着宋瑾修在屋里歇了会儿。 这王爷素来无事就爱写写字,再画两幅画。 他手指生的白皙嫩滑,握住毛笔的骨节分明,十指纤纤。 秦君恩趴在这桌面替人磨了会儿墨,又拿双手托住腮边瞧了许久,这才道。 “王爷,天色不早,我该回了。” 宋瑾修头也不抬,他只应下一声,“回吧。” 秦君恩站直了身子,她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小贴来,“王爷替我签了这个吧。” 宋瑾修将笔放下,他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秦君恩道,“这是我明日来此的拜帖,王爷提前批了,省得我明日过来又得蹲在府门外等上许久。” 宋瑾修想了想,大笔一挥便在那小贴上落了‘永久’二字。 他道,“下回直接进来就好。” 秦君恩欢欢喜喜的伸手将小贴接过,只不过刚迈腿朝外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 “王爷,要不我搬来晋王府住下吧,这样就不用每日拿着这拜帖里里外外的跑,也能陪在您身边好生伺候。” 第18章 “若是这般,那便准了。” 秦孝恩原是与那秦家大伯说好,二人一同骑马外出游猎去。 可谁知前脚刚踏出院门,后脚便见有丫鬟拿上包袱,捧住锦盒,着急忙慌的在这堂前跑进跑出。 “你们这是作甚?” 秦孝恩见状,便伸手拦了个姑娘来问。 小丫鬟见是大少爷,先是行礼,而后才道,“方才君恩小姐来信,说是要搬去晋王府上住下,遣我们快些将她日常需用的穿着用度都给搬过去。” “什么?” 秦家大伯还当是自己听错,于是再问了一遍,“君恩要搬去晋王府?” 丫鬟知道是办了错事,却又不好不如实禀报,“回大爷的话,确实是君恩小姐遣信回来,现下晋王府过来搬东西的车马都在府门外候着了。” 秦家大伯恼怒,“胡闹,简直是在胡闹。” 秦孝恩虽是不知内情,但还是下意识的安抚道,“大伯别气,许是这君恩自己使的这小性子,那晋王府岂是她想住就能住下的?” 秦家大伯闻言,急匆匆的一撩衣摆朝外跑去。 谁知一出家门,还真就瞧见一辆四架的马车在府门外候着。 听闻动静,自幼随侍晋王的老管家见人,便是合手相拜道,“小人见过秦将军。” 秦家大伯一愣,便也客客气气的回了个礼,“敢问老先生,这是要作甚呐?” 老管家笑道,“君恩小姐关心王爷病情,日日前来晋王府拜见伺候,王爷到底是心软,听不得姑娘家的体己话,又怕把人累着,这才许她在王府住下了。” “可是。”秦家大伯属实是有几分着急,“可我家君恩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王爷虽身份尊贵,可他也是个男子,此事若传了出去,我家丫头日后还如何嫁人?” 老管家道,“秦将军多虑,我家王爷虽至今未婚,往常也不爱与女子来往交际,但这番应下君恩小姐留住府中也是头一遭,人既来此住下,这日日得见,一来二去,秦将军还怕培养不出感情来吗?” “但这” 秦家大伯还想多说什么,那一旁清点物件的小丫头便走上前来。 “何伯伯,秦小姐给的单子都点齐了,王爷也说东西拿不全便罢,日后缺了什么再从府上添置,抑或是出门去买都行。” 老管家点头,他回身过来同秦家大伯道,“秦将军勿要忧心,我家王爷为人和善,君恩小姐来此定是不会受人欺负,您若是不放心,改日递了拜帖前来探望便好,今日出门耽搁时日已久,小人就先回府了。” 话毕也不待人多说什么,回身招呼了众人,便是同这车马队伍一同折返了。 秦孝恩见人走远,便道,“大伯别气,您若是不同意,现下递了拜帖往那王府里去,咱们再把君恩给揪回来便是,那丫头不听话,这番定是要好好教训,千万要让她知道怕了才好。” 秦家大伯望着那远去的车队,他虽是着急,但言语之间却又有几分无可奈何。 “若是她自己死皮赖脸要留在王府,咱们上门去把人揪回来也是理所应当,可现下是晋王点了头同意她留下,咱们再去府上接人,那便是对晋王的大不敬。” “那我们” “罢了。”秦家大伯愤愤将这袖口一甩,“我就不信晋王能看上她那个毛手毛脚的臭丫头,到时候碰一鼻子灰,自己再灰溜溜回来的时候,再看我怎么收拾她。” 秦孝恩跟着大伯往屋里走,“那陆家小少爷那边,咱们怎么同人家说?” 秦家大伯骂道,“说个屁,秦君恩她上手就敢给人家小少爷送一套戏服,这礼部侍郎瞧见,差点儿没被气的背过去,可又碍着咱们秦家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就这一出,她还想嫁进人陆家去?” 现下提起秦君恩这三个字,家中长辈谁人不是个骂骂咧咧。 倒是在晋王府平白待着的人,拿着手中的棋子连打了三五个喷嚏。 秦君恩揉着鼻子,她抬眼看了看就坐在自己眼跟前的宋瑾修。 “王爷,我不爱下棋,这坐垫虽然绵软,可是我这双腿却是盘疼了。” 宋瑾修手执黑子,他正琢磨着该将这颗黑子摆至何处,“可是你自己说要来陪本王下棋的。” 秦君恩道,“我哪知道下一盘棋能下这么久,而且我根本不会下。” “是吗?可本王瞧你这几步走的都还不错。” “哼,王爷就会骗人,这分明是我瞎走的。” 见秦君恩耍起赖皮,宋瑾修也只好将手中棋子放下,他口气里略微带着几分纵容,“不想下便不下罢。” 话毕作势起身,秦君恩见状,连忙一个滚儿翻爬起来,再伸手去扶。 “我也不是不想陪王爷,但君恩自幼野惯了,要我安安静静坐下看书,摆棋,属实也是有几分折磨,王爷若是今日有兴致,不如我们出门瞧瞧乐子去?” 院儿里的花儿开了些,宋瑾修绕着这长廊游上一圈,秦君恩扶着他,倒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本王身子略乏,还是不宜外出。” “王爷若是嫌累,大不了咱们乘辆马车便是,再说人这满身的筋骨就得活动,你换个身体再好的,连着在这榻上躺个七八日,任谁都是要腰酸背痛。” 秦君恩卖力劝着。 今日邀人出门她自是有些想法,尤其估摸着日子,也该是到了商知雪出现的时候。 那‘倚凤楼’出了个卖身葬父,被拍初次的女子,被她秦君恩重金拍下,哪晓得却是平白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 见宋瑾修不曾答话,秦君恩便又道。 “我知晓这城中有个好去处,王爷定是有兴趣的。” 宋瑾修嘴角带笑,他侧目瞥了秦君恩一眼。 “说来听听。” “倚凤楼哎呀。” 话儿还未说的完全,自己这脑袋瓜子就被人顺手敲了个嘎嘣响,秦君恩捂住自己的脑袋。 “王爷打我作甚?” “姑娘家家,张嘴闭嘴便是烟花柳巷之地,该打。” “王爷误会了,这倚凤楼虽是虽是虽是那种地方,但其间有才情,会歌舞的女子也颇为多数,您若实在不喜欢那些侍奉人的活计,大不了咱们寻个厢房安静坐下,喝两壶茶,听一首小调儿,要是手痒想下棋,咱们还能叫两个棋艺高超的来斗上几盘呢!” “不去。” 宋瑾修拒绝的果断。 秦君恩将人手臂抱住,只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唤道,“王爷~” 宋承治今日听闻倚凤楼来了个绝色,姑娘出身江南,因家乡遭了涝灾,无奈才往北上来讨生活。 可惜遇人不淑,这皇都城恶人也是遍地而行,好事儿半件没捞着,倒是又被黑心的老鸨给骗来做了姑娘。 “哎哟,七爷来了,今儿个姑娘刚出苞我可就立刻派人给您府上送了信。” 宋承治一袭便装,他手里摇着折扇,迈步朝这倚凤楼里走去,任那涂脂抹粉的老妈妈说些什么,也无动于衷。 “这回您只管瞧着看,但凡是瞧上了眼,甭管别家公子出再高的价,那我也得把人给您留着。” 这话才算是说上了道儿,宋承治人都踏上了楼梯两步,听见这话又堪堪回了头来,他抬起扇子敲了敲老鸨的肩膀,道一句。 “懂事。” 凤楼老鸨跟着笑开了花儿,她忙不迭的跑前跑后陪同伺候。 “七爷这是说的哪里话,上回官府来查,要不是您在背后周旋一番,咱家这生意都做不成了,如今别说是出价拍姑娘,这只要是您瞧上了眼,就算是叫我白送那也成呀。” 宋承治听后笑笑。 这几日由着秦君恩捣乱,他的心情尤其烦躁。 躲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强行压住这满腹火气,这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这番前来倚凤楼,瞧见这市井小人在自己跟前还是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下便又虚荣了几分。 “不过七爷,今儿个咱们倚凤楼还来了一位爷,他身边带着位漂亮姑娘,我老妈妈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瞧那满身的行头和气质,该也不是什么俗人,所以一会儿咱家这姑娘露了面,您若是喜欢可千万要寻个人来招呼我一声,省得我不知道,被其他爷拍走了,您那时又才来我手上要人,这可就是为难我老妈妈了。” “知道了。”宋承治懒声应道,“爷什么时候做过这等为难你们的事儿?” “欸,欸。” 提前避免了可能会发生的冲突后,老妈妈这才欢欢喜喜的将人送上了楼。 秦君恩今日来此,特地提前寻人定了间视野最好,位置也极佳的厢房。 楼里还没开始表演,往来的客人便已经多了起来。 秦君恩站在帘子后,确认宋承治上了楼,这才松了手往回坐来。 “王爷,我方才好像瞧见七皇子了。” “是吗?” 宋瑾修手里拿着一杯热茶,秦君恩说话时,这人正眯着眼在品这茶香。 见人似乎也对自己安排的乐子不感兴趣,于是秦君恩便又道。 “王爷,您要不再往前坐些吧,省得一会儿姑娘出来,您坐得太远就瞧不见了。” 宋瑾修不言,只耐心闻够了这茶香,才道上一句,“好茶。” 秦君恩搬着椅子坐到宋瑾修的身边来,“王爷,七皇子也来了,想必也是为了今晚出苞的这姑娘,您看要不一会儿我出银子将这姑娘给拍下,再以您的名义将人送给他如何?” 说到这般才停了手,宋瑾修睁开眼,他瞧着秦君恩。 “为何?” 秦君恩讨好道,“王爷,不瞒您说,原先这七皇子是喜欢我的,不过我嫌弃他身无长处,所以不曾搭理,结果之后又不小心害的他受了伤。” “所以你要送个女人给他赔罪。” “倒不是因为这个。”秦君恩连连摆手道,“王爷您想,前段时日若不是七皇子,君恩也不能在青白山遇见您,要真说起来,算是托了他的福,也当他做了这桩媒,就算是回礼也好,君恩总是想好生谢谢他的。” 宋瑾修垂眸想了想,倒像是认可了这番鬼话,于是又抬眼笑道。 “若是这般,那便准了。” 第19章 “王爷愿意娶我?” 商知雪这厮自也奸邪,只现下瞧着可怜,日后做的腌瓒事可是不少。 秦君恩在二楼,她立于纱帘之后,伸手将这帘子撩开一条细缝,便透过这条缝隙向下瞧去。 那女人容貌未变,眼角垂泪,做的一番楚楚动人。 任谁瞧着这样一张脸该都是要心疼几分,但秦君恩不行,她看那佳人卿卿的模样,却只能回忆起自己临死前,见到的那副丑恶嘴脸。 “今日倚凤楼新人出苞,女,十六岁,江南常州人氏,因家乡涝灾被迫北上,途中父兄染病而亡,只留孤女一人,背景干净,无病,无债款,可拍初次,可包,也可直接赎身,起拍价,一百两黄金。” 话毕,锣声响。 位于戏台最中央的姑娘缓缓将面纱摘下。 观众席内不受控制的一片赞叹之声。 宋承治的厢房就在这隔壁,他时常来此散心,秦君恩知道他这处密地,所以特地要下的旁边这间屋子。 男人见了美人,心下自是有几分欣喜,宋承治眼底亮了光,这几日的烦心事倒像是一扫而光了。 手里端着一杯美酒都来不及喝,一抬手,身后便有一小厮上前。 宋承治道,“告诉老妈妈,这姑娘我要了。” 小厮埋着头,轻声应道,“是。” 此前谈好了的事儿,只要宋承治瞧上了,人便是他的。 不过这该有的叫价流程还是得在明面上走一遭,只等有人喊价,这边再出一个更高的价,喊到没人敢再往上喊的时候,宋承治便直接将人接走就是。 可谁曾想今日却是碰着了个钉子。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 “三千五百两。” 再美的女人,从这勾栏院里出去那都是掉价的。 或许会有世家纨绔寻个乐子给买回家去,不过这价钱却也不会花出太多。 今日这价能叫到三千两已是头一遭,现下竟还有越发往上的趋势。 楼下众人仍是感叹,不过叹的却不是姑娘美貌,只纷纷好奇这是哪家的败家子儿把钱当钱用,好端端几千两黄金买个青楼里的女人回家做什么? “四千两。” “四千五百两。” “五千两。” “一万两。” 一万两,一万两沉甸甸,金灿灿的黄金。 秦君恩本是五百两、五百两的往上加着玩儿,哪晓得喊着喊着,这一旁的晋王却是冷不防的开了金口。 这一开,就是一万两。 “一一一,一万两?” 喊价的老爷子都险些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谁家的公子这么有钱呐。” “这也太把钱不当钱了,咱们皇都城还有哪家大人生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不知道,指不定是外地来寻乐子的,咱们皇城脚下,天子门前,哪个官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往青楼里砸钱。” 楼下众人议论纷纷。 秦君恩好奇回头,宋瑾修却懒洋洋的应下一句。 “喊的太慢,本王乏了。” 就这一万两还能再往上加,那这倚凤楼的老妈妈就属实是有几分不上道。 别的不说,能给出这样的价钱,那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寻常的普通人。 宋承治正将这眉头给皱的紧紧,那头老妈妈便连滚带爬的又进了他这间屋子。 “七爷,今儿个实在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隔壁那位喊价的爷怕也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儿,何况现下叫价叫的这么高,这桩生意我若是不做又实在有些亏本,说句实话那姑娘也值不了这么多的金子,更不值得您为她生回气,您看要不这样,今天这人您让出去,下回再有好货色,我直接给您送到府上来?” 宋承治沉默半晌,跟着抬手起来便摔了一只杯子。 老妈妈被这动静一惊,下意识的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七爷恕罪,七爷恕罪。” 说实话,不过一个女人,对宋承治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 但偏是这几日在秦君恩那女人身上栽的跟头、受的气,就让他心里难受的厉害。 此番前来本也就是为了寻回些面子和尊严,哪晓得连个破青楼里的破女人都有人来和他抢。 宋承治震怒,“去看看是谁在和我添堵,我就不信整个倚凤楼,还有比我更不好得罪的主儿。” 有,确实是有,她秦君恩这不就是掐着点儿的来了吗? “咦?是七皇子?” 眼瞧着宋承治的火气都要烧上了房顶,哪晓得这一盆水浇下来,瞬时间就将他给灭了个干净。 宋承治‘腾’的一下站起身,他瞧着一身鹅黄纱裙的秦君恩,脸上还带了几分迷茫和无措。 “君,君恩妹妹?你怎得在此?” 却是能将这火气收放自如,方才还气到抽搐的面容,现下写满了和气。 秦君恩提着裙子迈腿进来。 “我与王爷一同来的,见楼下那姑娘漂亮,闲来无事便想拍着玩儿,没想到一直和我们对着叫价的人是你呀。” 宋承治有几分尴尬,尤其是这面子上挂不太住。 “不,没有,不是我在与你们叫价。” 秦君恩道,“可是我刚刚还在门外听见,怕七皇子误会,所以特地进来向你解释,我家王爷可真没有和你添堵的意思。” 宋承治也急了,“妹妹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君恩笑着,“那既是七皇子喜欢,我这就去同王爷说说,让他把姑娘赏给你便是。” “君恩妹妹,你听我解释。” 秦君恩往外跑,宋承治正要去追,谁知那姑娘提着裙子又突然回过头来。 “对了,七皇子还是不要叫我君恩妹妹的好,现今君恩跟了王爷,虽是还未与他成亲,但如何你叫王爷皇叔,叫我妹妹便是差错了辈分,还是麻烦你尽快改下口,现下叫我一声君恩小姐,日后再叫皇婶便是。 宋承治跟上她走,哪晓得一时情急还真喊错了口。 “皇婶,呸,不是,君恩妹妹。” ----- 商知雪被送到府上,宋承治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宋瑾修说把人给他便就给他了,倒也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只觉得闹心,非常闹心。 七皇子心头烦扰,没功夫温香软玉抱满怀,一生气,倒是又把这房间给砸了个干净。 却是秦君恩今日的心情是异常的好。 如愿搬来晋王府,宋瑾修也同府上打过招呼,许她自由出入。 收拾了一间厢房,离这王府主卧也非常近,入了夜,秦君恩并不规矩歇下,她只挽起这袖口,忙进忙出的替人收拾打理。 喝了药,换上睡衫,拆解束发,到了该洗脚的时候,端着热水盆蹲在自己眼跟前的,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宋瑾修抬手将她扶了一把,“这等琐事,交由下人来做便好。” 秦君恩大剌剌道,“我能做,不就是洗个脚,水温试好了的,王爷你别怕。” “本王不是怕你水温调的不好。”宋瑾修笑道,“你如何也是个世家小姐,就算来王府住下也不是做的下人,平日里游玩赏花便好,需得什么物件便同本王讲,其余事务不肖你来费心。” 秦君恩眨巴眨巴自己这双大眼睛,“可我来王府就是为了照顾王爷的。” “照顾也不定非得要为本王洗脚。” “可是往日里我在北疆,都是日日烧水替爷爷洗脚的。” “本王又不是你爷爷,不必你来尽此孝道。” 秦君恩偏头想了想,“那我为自己夫君洗脚也不成?” 宋瑾修愣了半晌,而后才道,“那日你要来,本王也有思量,怕辱了姑娘家闺阁名声,日后不好再寻夫家,不过见你坚持,想来也有自己的抱负,未必非要嫁个如意郎君才算归宿。” 秦君恩瞧着宋瑾修,见他继续说道。 “女子处世本就艰难,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到底也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你自幼长于北疆,那处条件虽是辛苦,但至少无忧无虑,自在随心,总比困在这深宫院墙之中的要好。” 难得听见有人同自己说这样的话,秦君恩只念,若是上一世,有人提前这么点过她一句也好。 至少那样自己也不会认为,嫁人生子是一定要走的路,爱上宋承治就一定要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对他好,好到连半分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宋瑾修摸了摸秦君恩的头发,他说,“秦家世代忠良,如今天下平定,国富民安,你们过些好日子也是应该的,本王自幼病体积弱,也无法为国家,为百姓多做些什么,不该争,不该抢,但护你一个还算绰绰有余。” 他的手很暖,落在自己发间也不会有压迫感。 秦君恩抬头盯着人,又见宋瑾修说。 “若是想留,便留下吧。” 秦君恩心下一哽,忽而觉着有几分难受,她问,“王爷愿意娶我?” 宋瑾修点头,“护不了你一世,护的了一时也好,日后就算本王走了,这王府里的东西便都能留下给你,晋王妃不比皇后风光,但不出大的差错,旁人也是动你不得。” “王爷不许胡说。”秦君恩急了,“像您这样的好人,活该要无病无忧,长命百岁的。” “本王哪是什么好人” “王爷是好人。” 是在秦家败落,众人回踩的当下,唯一肯在朝堂之上站出来为秦家说话的人。 是即便被宋承治削番,被贬幽州,也绝不向变了天的皇权势力低头的认输的人。 是分明做个闲散王爷也能安享余生,却偏偏缠绵病榻也要无声抵抗的人。 秦君恩感谢他,从前世到今生,只想这一番活过来,再为那些对自己,对秦家好过的人多一些回抱。 说话说的急了,眼里竟还泛起了些眼泪来。 宋瑾修见这姑娘脾气,心下也是宠溺,便伸手替她拂去了。 “你说是好人便是好人,既是要嫁,便还需风风光光的嫁。” 毕竟上一世一袭红装,一匹骏马,无人接,无人送,便是自己怀着一颗真心,满心欢喜的进了宋承治的家门。 最终倒是又落得那般下场。 秦君恩觉得难受,便扑进宋瑾修的怀里,抱着人,只管放声大哭了一场。 虽是说的是英姿飒爽,不拘小节,但终究姑娘家,谁不想九书六礼,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从家中嫁出去。 上一世什么好都没落着,这一世,倒是有人主动要再给她补上。 秦君恩抹着眼泪,“要,要风风光光的嫁,我这就回去列个单子,需用什么,王爷全都买给我。” 宋瑾修失笑,他抚着那一头黑发,只轻声道,“买,都买。” 第20章 他本是死了,但一睁眼,便又 宋瑾修夜里做了个梦,那个一袭红装,黑发高束的姑娘,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意气风发的自他车马旁而过。 他本是死了。 但一睁眼,便又活了过来。 上一世众子夺嫡,未曾想最后做了皇帝的竟是那个地位最低贱,也最无母族势力扶持的老七宋承治。 宋瑾修本是对这个侄儿没什么太多的看法,他日日守在自己一方小院里,不争不抢,拿了一道父皇留给自己保命的诏书,就这么将日子一天天拖了下去。 后来皇城变天,新帝野心勃勃,上来便削了一众藩王,其中便有他宋瑾修。 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时,他还在府上喂鱼。 有朝中重臣刻意前来拜访道。 “王爷,新帝登基后对旧部势力痛下杀手,朝中许多功臣元老平白遭了灾祸,您看看若是有不妥之处,是否还需出面与新帝交涉一番?” 好几位重臣都知道,先帝的诏书,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威胁到了晋王的地位,那么晋王便可直接取而代之。 宋瑾修不是爱与人争抢的性子,再加上身子本就带病,想来日日清闲也并无不可。 再加上看宋承治当下只对权势出手,并未伤人性命,想来天子登基,选用心腹之人上位也是理所应当,所以他便未曾插手。 一直保持这样的局面,直到秦家遭了难。 元老重臣接连惨死,但凡是带了个秦字,抑或是和他秦家沾亲带故,那便无人落得个好下场。 新帝这一招,排除外戚,众人心中倒也知晓。 只有宋瑾修终是不忍,且不论秦家有功,就单是看那无辜之人的惨状,便也不能袖手旁观。 当日朝堂之上,常年抱病深居的晋王竟是露了面,言简意赅,只道秦家世代忠良,不该落此下场。 而宋承治却是不听,他不仅不听,还当众数下秦家十来桩罪状,其中便有她秦君恩心窄善妒,为后无出,欺压后宫,不配坐得这母仪天下之位。 那时身上的病已更加重了些。 宋瑾修乃早产儿,大约在母亲腹中七个月便意外降世,难得保下一条命来,身子骨是打小就不好,常年变个天,吹个风,或是落个雨,他都要浑身难受的高烧一回。 也是身体经不住,否则宋承治这个皇位是不可能坐得稳。 宋瑾修只是不值,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秦家,为秦君恩。 身在朝堂,手握重权,却偏偏救不得人,宋瑾修身子难受,心里难受,一来二去,这病便更加重了几分。 后来听闻秦家众人,死的死,伤的伤,被发配充军,被打做军/妓,被送至匈奴做俘,就连一个打杂伺候的丫头都受了烹煮之刑,个个都死的惨烈。 宋承治这把火越烧越旺,像是受尽屈辱之人一朝得势,便发了疯的要惩罚身边所有人似的。 就连宋瑾修,这位先帝在时都要礼让三分的藩王,也被他宋承治一纸诏书贬至幽州。 那日是要走的,马车里装满了行李,可惜还未动身,便接到了皇后娘娘自刎于长乐宫的消息。 宋瑾修忽的一口热血喷出,终是没能走成。 众太医在晋王府跑进跑出忙于救治之时,宋瑾修迷迷糊糊的倒似又瞧见了那位红衣女子。 她骑着高头大马,脚上踏着赤金履靴,头系一条红发带,半□□外之物也未带上,只携了满身秦家忠烈的光环,就这么嫁给了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 就这样的姑娘,你说她欺压后宫,说她心窄善妒,宋瑾修如何也是不肯信的。 “本王时日无多,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便是未能提早出手控制新帝,才害得他们秦家沦落如此下场,今日这封诏书交于你手,现秦家遭难,众世家功臣人人自危,你只需要逐一拜访各家,拿上调兵的虎符,再将此诏书交于他们确认,脱了宋承治的龙袍,为惨死的秦家上下洗刷冤屈,也可保西鄞万年。” 宋瑾修死时方才二十七岁,他未娶妻,膝下也无子,唯独收养了前太子,后又被宋承治害死的侄儿之子。 将这封诏书交出去,也算是传于正统。 只是没想自己闭上的这双眼睛还能再睁开,只是没想到上天没能让他看到秦家冤屈洗清、秦君恩大仇得报,倒是换了一种方式来解开捆住他多年的心结。 宋瑾修又见着了,他又见着了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自晋王府车马前而过的女子。 不过所幸,这一次,她不再是一腔热血要嫁给七皇子的那个单纯姑娘。 ---- 秦家一早便热闹的紧,丫头奴才们纷纷围在这堂前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 秦孝恩打着哈欠出来,刚问上一句。 “你们这么多人,围在此处是做什么呢?” 青果此时正急的团团转,见秦孝恩出来,便忙一把将他的手给牢牢抓住。 “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今日一早晋王府抬了不少东西出来,说这些都是为要迎娶小姐下的聘。” “下聘?下什么聘?什么下聘?” 整整慢了半拍,秦孝恩才反应过来。 他迈腿朝前跑上两步,又被这堆满主堂的聘礼给骇的合不上嘴。 有婢女手里拿着信笺道,“少爷,这聘礼清单都在此处了,奴婢刚刚点了一回,东西数量都对得上,绿玉耳坠,白金珠簪,金镶珍珠手链,玉兰点翠步摇,赤金璎珞圈” “等等,等等。” 没功夫听这些没用的,秦孝恩慌忙伸手叫了停,他问,“这件事儿,大伯知道吗?” 婢女答道,“大爷知道,早上那晋王府念礼单的人,是当着他面点了一遍才走的。” “大伯人呢?” “上街去了。” “上街?出了这天大的事儿,他还有闲心去上街?” 众人不言,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青果开的口。 “大少爷,大爷是听说小姐今日要上街去准备婚嫁事宜,所以刚刚抽了一条棍子,喊着要打死小姐的话儿,便才上街去的。” “” 秦孝恩无语的伸手扶着额头,“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街拉架去,下次再有这种事儿,记得提前叫我起来。” 话毕,衣摆一撩,便是忙里慌张的向外跑去。 不比家里人气的气,急的急,秦君恩今日心情可是生的极好。 一大早,宋瑾修便遣了长风陪她一道出门来,说是喜欢什么,瞧上什么,尽管买下便是,花多少钱都由他来买单。 这倒也不是钱的事儿,主要问题还在长风身上。 且不说这两人早前便结下了梁子,就长风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也就好睡懒觉,大清早被人拉起来自是不乐意的。 更何况叫他起来还不是为了别的,竟是要陪秦君恩这个野蛮丫头逛街买东西。 “真是不知道王爷瞎了哪只眼,那么多世家小姐哪个不比你好,他居然能瞧得上你?” 这话说来刺耳,但秦君恩听后不仅不生气,反倒还平添了几分得意。 她双手负后,只将将脚下这步子迈的轻快。 “如何?你不服?不服同王爷说去呀。” “你” 长风气恼,也不好骂些难听的,只将这袖口子狠狠一甩,‘哼’过一声后便将身子给侧了过去。 秦君恩心下窃喜,也不和长风多做计较,今日出来,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听闻宋承治知晓自己跟了晋王,秦家这条路走不通,便又去勾搭起了高相国家的小女儿。 这个女儿秦君恩前世也是认得,还与她做了一场姐妹。 那时她与宋承治已结为夫妻,也不知道那狗男人又给人高家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说服了堂堂相国之女嫁与他做侧妃,又回过头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求秦君恩准许。 那些年却也犯过不少傻,伤心难受过,但也好在这高家小姐为人良善,过门后未与秦君恩起过冲突,反而二人相处和睦,关系极好。 只是可惜姑娘红颜薄命,进府一年怀了身孕,后因难产而亡,母子二人,双双没能活命。 秦君恩恨也是真恨。 她后来知道这一切都是宋承治布的局,也为时已晚。 高家小姐是被他有意害死,转头又同人娘家放出话去说,是因为女人之间勾心斗角起的争端。 只三言两语便将这矛盾给转移到了秦君恩的身上,这也是后期,高相一族的势力为何那般执着于帮他宋承治搬倒秦家的原因之一。 秦君恩今日出门便是得知了这高家小姐今日也有行程的缘故,便一早带着人来这香膏铺子里等着了。 果不其然,她刚与长风斗完两句嘴后,便瞧见一身着蓝色素裙的姑娘,安安静静的迈入了门来。 “高小姐。” 大大方方摆着手同人打了招呼。 高家小姐好奇抬头,瞧见秦君恩的眼里也带着些迷茫。 “我叫秦君恩,是镇北将军府秦家的闺女,前段时日刚从北疆回来,我父亲是秦萧,大伯是秦剑,爷爷是秦淮安,哥哥是秦孝恩,你没见过我,不过我却是认得你的。” 秦家鼎鼎大名,做个自我介绍,高家小姐便自是明了。 于是姑娘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点头同她笑道,“原来是秦家姐姐,早前便听闻过你的大名,竟是今日才见着一面。” “不碍事,不碍事。”秦君恩热切的将人双手握住,“相遇既是有缘,今日你来此也是买香膏的,要不我送你一盒吧,你随便挑便是。” “多谢姐姐好意,倒是不必了,还是你挑一盒,我送你吧。” “那哪行,你都叫我姐姐了,哪里还有让你送礼的道理。”秦君恩话毕,便是不管不顾的拿了两盒香膏一并塞进了高家小姐手中,“收好了,可莫要再来推辞。” “这多谢姐姐好意。”高小姐这才收下,不过手里拿着两盒觉得不合适,便又说,“姐姐送我一盒便好。” 说着话,便将手中那一盒又交还到了秦君恩的手中。 秦君恩手里拿着这香膏,脸上笑的良善,心里却憋着坏儿道,“这一盒不是给你,是给那七皇子府上那位商姑娘的。” 高小姐像是头一回听见这个人,她好奇问道,“商姑娘,谁是商姑娘?” 秦君恩道,“你这番不是要同那七皇子一起游船去吗?” 高家小姐点头,“是要和七皇子一起游船去,不过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秦君恩道,“是七皇子告诉我的呀。” 高家小姐更疑惑了,“七皇子为何要告诉姐姐这个?还有那商姑娘究竟何人,姐姐为何要我去转送这香膏?” 秦君恩笑了,用长风的话说,就是笑的可贱可贱。 第21章 “我家王爷愿意给我花。” “原是妹妹不知道?” 秦君恩做得一副吃惊的模样,又作势抓着人家的手,侧身往里再多走了几步。 “我本也不想背后嚼人舌根,但念及你我都是女子,往上父辈在朝堂之中又较为交好,所以这便和你多说两句。” 也念及你上一世活的比我好不了多少,年纪轻轻便没了性命。 虽是不能确定这妹妹的死究竟是个意外,还是宋承治为了达成什么目地刻意为之,但那狗东西终是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 像宋承治这种翻脸不认人,心思颇深还四处招摇撞骗,踩着女人上位的人渣,他就最好和商知雪那小驴蹄子,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永远锁死在一起。 “那七皇子原是喜欢我的,花灯节那晚刻意攀上秦家院墙说是要和我交个朋友,你知道,我虽出身北疆,但自幼受的也是中原礼教,莫名遭个男子这般对待,心下自也是觉得被冒犯。” 高家小姐听完这句,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许是秦君恩不知道,前世被他宋承治骗生骗死,骗的一脑袋扎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的招式,却也是在人家身上用过的。 “七皇子,七皇子也攀过姐姐家的院墙?还是花灯节的时候?” “是啊。” 秦君恩点头,她本来也不确定,但瞧见高家小姐这反应,她便晓得自己这是押中了。 宋承治也攀过那高家小姐的院墙,而且时间还是在自己之后。 于是心下窃喜一番,又故作什么都不晓得的模样再说了一句。 “不过我不太喜欢七皇子,便回绝了他,后来他又约我上青白山去游玩,谁知道这一去,却是遇上了我家王爷。” 高家小姐小心问道,“姐姐说的可是晋王?” “是晋王,我家王爷可好。”秦君恩发自内心夸赞一句,“也正是因为此事,我心下又有几分觉得挺对不起七皇子。” 秦君恩道,“正巧昨日我陪王爷出门来玩,瞧见那倚凤楼里挤挤攘攘围了不少人,心下好奇便去凑了个热闹,谁知竟是在拍卖一个姑娘,我也是瞧那姑娘可怜,便同王爷讲救她一命也好,谁知隔壁桌不知哪个讨厌鬼,硬是要和我比着性子的叫价。” 高家小姐听的认真。 “我家王爷为了要我开心,大手一挥便扔了一万两黄金出去,我多少也有几分心疼银子,本是想把姑娘给退回去,结果一出来就撞上了七皇子。” 高家小姐像是不信, “是七皇子在与姐姐叫价抢女人?” 秦君恩点头,“我本也就对七皇子心怀愧疚,见这场面,便又求着王爷将人赏给他好了。” 高家小姐抿嘴不言,倒像是在思虑。 秦君恩又将自己手里这盒香膏递到她的手中,“正巧今日遇着你,你又约了七皇子见面,这盒香膏便麻烦你替我送给商姑娘吧,如何说我也是救了她一回,只可惜没有缘分,又不能将她带回家中。” 那香膏握在手里,终究还是由她收下了。 高家小姐点头,眼底里染上一抹笑意,此前的纠结和不解一扫而光,现下倒像是想开了。 “姐姐人美心善,体贴大度,这盒香膏交付于我,我也定是会亲自将它送到商姑娘手中的。” 秦君恩点头,一高兴,又送了人家三盒。 长风抱着剑跟在她身后,孩子脸臭的能熏出六里地。 “送人东西倒是挺大方,你付钱的时候怎么不掏自己的钱袋子呢?” 秦君恩头也不回,腰间的钱袋挂在身上,一走起路来,还‘叮叮当当’能听着银子撞银子发出的声响。 这时听见长风话里话外都透着不乐意,她也只欠揍的应上一句。 “我家王爷愿意给我花。” 香膏是不爱涂的,但这喜服必须得给自己定制一套。 秦君恩挑了皇都城最大的一间裁缝铺,一进门便寻人拿了最贵最漂亮的红绸子来。 掌柜的上前介绍道,“料子都是拿上好的蚕丝织出来的,内间还养着十来个江南请过来的绣娘,喜欢什么花样,自己挑了或是画出来,我们都能给您绣上,还有喜服的款式,内间挂着好几样,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随我进去瞧瞧。” 秦君恩点了点头,她正要说个‘好’字,却又被这阴阳怪气的长风给张口打断。 “她长那么难看,穿什么都漂亮不了,还是随便拿一套吧。” 秦君恩听毕,气恼的将手里拿着的红绸给扔回柜台上,“你这小子,这么不想与我出来,那便自个儿滚回家里去。” 长风听完,同样也冲着她喊,“你以为我愿意同你出来?要不是王爷唤我,我才不理你呢。” 秦君恩道,“若不是王爷让,我也不想带你出来,张口我丑,闭口我丑,你有没有教养,你自己长得很好看吗?” 长风道,“我,我,我再丑也比你好看,比你有教养。” 秦君恩没了选东西的兴致,也不想理人,转身丢下人便朝外走去。 “我这就回去告诉王爷,以后让你都别与我出来。” 长风道,“去就去,我还就不信,王爷会为了你,还舍得说我不是。” 话里竟是还透着些委屈的意思。 长风年岁并不比秦君恩小得了多少,以往在王府,都是由他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的。 现下平白来了个秦君恩,抢走了王爷不少的注意力,为她花钱,与她同进同出,给了万般柔情,倒像是个来争宠的。 秦君恩也恼的不行,上一世她就总是被人说丑,说不温柔,说他宋承治移情别恋也是情有可原。 以貌取人自是不对,更何况这些说人难看的自己又是个什么天仙。 秦君恩懒得与他长风起口舌之争,但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这番回去,定是要在宋瑾修跟前好生告上一状才行。 结果自己没能走得出几步,又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 “秦君恩,你个小疯丫头给我站住。” 秦君恩回头,方才就觉得这嗓音耳熟的紧,谁曾想抬眼向后一望,便见那在人群中挥着一根粗木棍子的大伯。 “娘啊!” 说一句自己从小是被揍大的也绝不为过。 可虽说是皮糙肉厚,但谁人又想平白无故挨一顿揍呢? 何况姑娘也长这么大了,到底是马上要嫁人的主儿,在街上遭人动手打一顿该多丢面子。 于是现下顾不得再和长风斗嘴,秦君恩只惊叫一声,跟着便撒腿往前跑去。 大伯在身后追她追的紧。 “秦君恩,你给我站住。” “小疯丫头,今天逮到看我不打死你。”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你胡作非为。” 长街上人潮拥挤,听见这动静,大家也都纷纷回过头来瞧热闹。 秦君恩提着裙子,左避右闪,在这大街上跑的飞快。 晋王府就在前方不远处,只肖她抬脚进了家门,就不信大伯纵是有天大的火气,还敢在人家晋王府上撒野。 只是可惜今日出门,穿着的衣裙是王府里给准备的,属实是有些繁杂累赘。 秦君恩没跑两步就觉得这裙子实在碍手碍脚的厉害,她拼命往前跑,来来往往的行人始终是有些挡路。 尤其还得再加上这身来捣乱的衣裳,更是减慢了不少自己逃跑的速度。 大伯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行,再这样下去,今天这顿打,就非得在这街上挨定了不可。 秦君恩抬头张望两下,随即狠下心来,伸手将这裙边一撩,大步跨向前去,一脚踏上了那卖小糖人的摊贩棚顶。 只听得众人惊叫一声。 “啊~” 秦君恩轻身一旋,便轻松跃上了房顶。 这下子没了人挡路,倒是不愁跑不掉了。 她插着腰回头,瞧见大伯周身的火气都快上了天。 “秦君恩,我今天要是逮不到你,以后换你做我大伯。” 话毕,扔了手中的棍子,一步踏上秦君恩方才踩过的顶棚,也就跟着跳上房顶而来。 秦君恩正在朝那楼下吐舌头,哪晓得大伯又同她来这一下子,姑娘家在屋顶被吓了一个踉跄,险些滚下地来。 “别追了,大伯别追了,我与晋王两厢情愿,情投意合,我也终是要嫁人的,现今嫁给他又是做了什么错事?” 大伯紧追在身后,朗声骂道,“姑娘家家不知廉耻,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说什么话,我说的是真心话。” 跑着跑着,背后便砸来一只鞋子正中自己的背心。 秦君恩顿时失了重心,在这屋顶上翻了一个跟头,险险就要落地之时,手臂往上一抓,又及时将自己给救了上来。 大伯见状,心下一紧。 虽扔这鞋子,本意也就是要将这不听话的丫头给打下来,但真见人有危险时,他背脊也还是冒了不少冷汗出来。 秦君恩的手掌在这瓦片上划了一条伤口,不过没来得及喊疼,翻身而起便是要立即逃命去。 两人在这屋顶之上疾步奔走,秦君恩胜在身子轻快,腿脚灵活,但姑娘家家,体力如何也是比不得男子。 她到底是跑的累了,气喘吁吁,在这房顶上停了好几回。 ----- 却是宋瑾修今日起的较晚,周身还是觉着有些难受。 早起喝了一碗药,张嘴便吐出一半来,手指抖的停不住,吓得好几个丫鬟都快哭出声来。 瞧着巳时阳光较好,自个儿便收拾着出来晒了会儿太阳。 丫鬟拿着外衫正要给他披上,就听得不远处吵吵嚷嚷,动静颇大。 宋瑾修也听见,他跟着抬起头来,哪晓得忽而见着一团鹅黄色的影子从天而降。 由着阳光刺眼,他却也没瞧见是谁,待到确认清楚,那秦君恩便已是一个咕噜滚落在了他的面前。 “君恩?” 宋瑾修吓了一跳,刚要伸手去扶,那秦君恩便又活蹦乱跳,连滚带爬的翻至他的身后。 “王爷,救命啊。” 她大声喊着,只用自己的手将宋瑾修的衣摆边抓的紧紧。 不知出了什么事,正当回头,又见一团黑影朝自己面前飞来。 这次虽也背着光,但这形状,瞧着像是一只鞋子。 宋瑾修抬手一拦,这鞋便被他抓在手里。 跟着是一团更大的黑影,这个该是抓不住,宋瑾修侧身微微给那黑影让出一条落地的路线,便听见‘噗通’一声闷响。 秦君恩躲在宋瑾修身后大叫。 “大伯,你没事吧。” 第22章 “君恩,你一定要幸福。” 王府客房内,秦家大伯被这正骨大夫给折腾的冒了一身大汗。 宋瑾修立于床榻旁侧,秦君恩紧紧抓住他的袖口,躲在身后不敢站出去。 怎么说也是纵横沙场的老将,折个脚断个手什么的都是常事。 虽疼,但还不至于嗷嗷喊。 老大夫将这腿骨归了位,加上木板,再缠了好几层厚厚的白布。 待到处理完毕后,秦家大伯才倔强的翻身起来,他拱手朝那宋瑾修道。 “老臣莽撞,仓皇之中不知到了王爷府邸,还请王爷恕罪。” 宋瑾修上前扶他一把,“将军腿脚不便,这礼免了。” 身后侍奉的丫鬟抬了一把椅子来伺候宋瑾修坐下。 宋瑾修个子偏高,虽也单薄,但要护着一个秦君恩却是绰绰有余。 谁知这番坐下身来,忽的身前一凉,秦君恩不敢看自家大伯,倒是‘噗通’一声跪坐下来,一把紧紧抱住宋瑾修的大腿,贴在他的身边,喊了声。 “王爷救命啊。” 秦家大伯不忍直视。 却是宋瑾修回头瞧了那姑娘一眼,嘴角染了一抹笑意,跟着拿手拍拍她的手背,看样子,倒像是在安抚。 “该是本王先来秦家拜访,不料这几日身体不适,倒是让将军先来,实在失礼。” “臣惶恐。”秦家大伯被宋瑾修这话给吓得不轻,“臣并非有意冲撞王爷,只是我家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才好。” 宋瑾修笑笑,秦君恩却着急的扯了扯他的袖口。 “王爷,快告诉他咱们要成亲了。” “你” 此话说来秦家大伯正欲发作,后知后觉才记着晋王还在,于是又恭恭敬敬的做了个礼道。 “王爷恕罪,我家丫头自幼长于北疆,不懂皇城规矩,如此纠缠怎是淑女做派,还是让老臣接她回家好生修理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王爷才不会” 秦君恩话喊道一半,那句‘王爷才不会把我赶出去呢!’还未说完,便又听着宋瑾修道。 “按照礼数,君恩确实该回秦家。” “王爷。” 秦君恩哀嚎一声。 本是按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突然转变为将人给握住,还不待秦君恩说完话,宋瑾修便牵着人站起身来。 “这件事情,是本王考虑的不周到。” 众人愣住,却也不敢插嘴。 秦家大伯心下预感不好,随即便听见宋瑾修道。 “既是婚姻大事,自然不可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准合八字,该给的,本王一样也不会少给。” 秦家大伯额头起了汗,他再将头埋下些道,“臣今日来此,并非怪罪王爷。” 宋瑾修不理,他只道,“若是有必要,需圣上赐婚,本王亦可前去讨要一份圣旨。” 秦家大伯道,“臣不敢。” 宋瑾修道,“今日将军便带君恩回去吧,待过些时日,本王会亲自携媒人上门来提亲,待得了秦家的准许后,再往将军府上下聘。” 秦君恩眼眸弯弯,站在宋瑾修身侧直点头,她小声同人讲,“那王爷你可千万要早些来,来晚了,大伯又会打我的。” 宋瑾修点头,他道,“至于这媒人,就请那礼部侍郎陆大人来做如何?” 话儿说到这个份上,再有推诿,那便委实是有几分不识抬举。 秦家大伯不敢再说旁的,只沉声应上一句,“王爷大恩,秦家受宠若惊。” 宋瑾修点头,对这结果,他倒还算满意。 秦君恩自是开心极了,跟着大伯回家之后,蹦蹦跳跳这一路,欢喜的停不下来。 大伯腿脚受了伤,王府的马车将人送至将军府大门后,便有小厮进门去喊人出来帮忙抬人。 遇上秦孝恩正好从屋门外寻人回来,便跑上前问了一句,“大伯,你鞋呢?” 秦君恩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一只在打我的路上丢了,一只落在晋王手里,大伯走的时候也没好意思同人要,便就只好光脚回来。” 秦孝恩有几分莫名,他问,“丢了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为何还会有一只落在晋王手里。” 秦君恩偷偷同他讲道,“大伯可厉害,脱了鞋子就往人家晋王脸上丢,得亏我家王爷反应快,伸手就把这鞋子给接住了,否则这一鞋底子拍在晋王脸上,估计今儿个我和大伯都没法回来。” “什么?”秦孝恩吃惊,“大伯还敢打晋王?” 秦君恩小声道,“大伯还有什么不敢的,大伯他” 大伯此时正被好几个下人举着往卧房里抬,瞧见这兄妹俩对自己视若无睹,就这么偷偷在背后说小话的时候,也是恼的气血倒流。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说这么大声是怕我听不到吗?” 秦孝恩吓的耸肩。 秦君恩则是吐着舌头道,“我们说的挺小声的。” ----- 这聘礼要从下,此前送的东西,宋瑾修倒是也没说要收回去。 秦家拿了这么多贵重,也不好就这么没个由头的私自收了,便一股脑的全给秦君恩堆到了屋子里来。 大姐,二姐和四妹听见秦君恩回来,便纷纷涌到她这屋子里来凑热闹。 顺便还要问问,这家里头一个出嫁的妹妹,现下是个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秦君恩手里拿着一只玛瑙镶金胸针道,“倒是也没什么心情,就是挺开心的。” 四妹帮着她收拾这满屋子的金贵道,“三姐,听旁人说出嫁都是要哭的,上回我见那乔家姐姐嫁人,眼睛都快哭瞎了,你怎么这么开心?” 大姐道,“那乔家姑娘嫁的是个什么人,你三姐又是嫁的什么人?” 二姐道,“就是,若是那乔家妹妹有这般好命能嫁给晋王,就算是她那双哭瞎了的眼,都能乐到重见光明。” “二姐真夸张。”秦君恩嗔道,“晋王哪有这般厉害,他也就是,一般好罢了。” 二姐道,“一般好,一般好你住在人家府上连家也不回?” 大姐也道,“不过早前便也听闻晋王为人和善,尊礼重义,是个翩翩君子,除却身体不太好外,旁的倒也没有什么缺点。” 秦君恩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她问,“若是我嫁去了王府,王爷身子还是不见好转的话,大姐可否来府上替我家王爷诊诊病?” 四妹拿这肩膀去撞了一回秦君恩,只嘴里打趣道,“方才还说一般好,现下倒成你家的王爷了?” 秦君恩不甘示弱,“我家王爷自是一般好,哪里比得上你家那位陆小少爷来的精细?” 四妹不比秦君恩脸皮厚,一听这话便顿时红了双颊。 “三姐说什么呢,我与那陆小少爷并不熟识,只是幼时在同一夫子门下,读过几天书,习过几天字而已。” 二姐也凑进来打趣道,“是,是不熟识,只是前些日子在街上瞧见,偷摸跟着人家走上一程,后来迷了路,又只好教人再将你送回来罢了。” 秦君恩眼底一亮,她问,“竟是还有这等荒唐事,我居然也不知情。” 二姐道,“你现下心里只有你家王爷,哪里还放得下其他人。” 秦君恩反驳,“哪有,我心里还放着你们呢,你瞧,这满屋子好东西,一拿回来我便叫你们过来分了。” 二姐道,“那真是托了你家王爷的福。” 众人笑闹在一块儿,你说我两句,我说你两句,又动起手来互相挠对方的腰肢。 嘻嘻哈哈乐成一团。 到底还是大姐稳重,率先把这混乱的场面喊了停。 “好了好了。”大姐道,“我们几个今日过来是替君恩准备出嫁的事儿,人家王府礼数全到,咱们这边却也不能怠慢,陪嫁的物件由孝恩与家中长辈沟通准备,咱们几个就负责备好新娘子出嫁当日要用的东西便是。” 秦君恩道,“就是就是,新婚礼物你们每个人都得给我准备,谁的也不能少。” 二姐道,“谁还能少得了你个礼物。” 四妹道,“放心吧三姐,听说你要成亲,二姐一早起来就去姨娘那里,把小时候的压岁钱全给要了出来,说是要给你准备呢。” 二姐道,“呸呸呸,别胡说,谁说这钱全部是给她准备的?以后你不成亲了?大姐不成亲了?孝恩不成亲了?这钱我是要公公正正分成四份,你们每个人,谁的都少不了。” 大姐也道,“君恩,你别太忧心晋王的病,他是个好人,这些年救济灾民,帮扶百姓,晋王府也是出了不少的力,我自是能去替你们家那位瞧瞧病,可人家晋王府上的大夫,自是比我差错不了,若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你也别太伤心才好。” 秦君恩道,“不会的,我不会伤心的,晋王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能长命百岁。” 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心是没伤过的。 晋王身体不好是真,可前世自己血洒长乐宫时,人家都还活着。 说不定只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人家就偷偷的长命百岁呢。 说不定还能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众人笑闹在一处,笑着笑着,秦君恩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吓得几位姐妹纷纷停了手,上前来安抚她道。 “这是怎么了?大喜的好日子,怎么又突然哭了起来?” “别伤心了,大不了这我这点儿银子全拿给你做礼物,半分也不给其他人留。” “三姐” 姐妹们抱做一团。 而秦君恩又属实是难受的厉害。 透过这一张张笑脸,她似乎总是能看到上一世众人的惨状。 哪怕有些没能瞧见的,单是靠听,她也能感同身受的体会上千百遍。 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这份快乐能在身边亲近之人的身上多停留哪怕那么一刻。 想起上一世自己的一意孤行,家人反对,出嫁当日竟也没有一个人堂堂正正的站到将军府的门前相送。 七皇子府上没有聘礼,没有媒人,更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个男人只在她面前挖了一个大大的火坑,就等着秦君恩这个傻姑娘,欢欢喜喜,心甘情愿的提着裙子跳进来。 只有家中的姐妹和自己唯一的亲哥哥,他们不敢违背长辈的意思,偷偷在前一晚拿了礼物来,她们朝自己笑着,然后轻声说上一句。 “君恩,你一定要幸福。” 秦君恩哭的泪眼模糊,但她总是能看到,那样好看的笑脸,最后变得逐渐悲伤。 被送至匈奴做俘的大姐,二姐。 被充军进营的哥哥。 与秦家三百多口人命一口没了,后来下落全无的四妹。 秦君恩看见了,看见了上一世自己没能看到的,他们的惨状。 他们脸上再也没有笑。 那些时光逐渐化为绝望与悲痛,落成一滴滴的泪,停留在脸面之上。 第23章 “告诉她我是谁。” “前些日子我让府中绣娘给王爷缝的软毛披风, 她们可做好了?” “做好了,赶在入秋之前,昨天晚上便由人送进了小姐房里。” 见了凉的天儿, 院子里的树叶也随风落了大半。 青果一早起来便准备了一套厚衣裳, 加了一件萌黄色的圆领对襟褂子,穿在身上倒是显出几分俏皮来。 秦君恩将铜镜拿在手上,只左右端详着自己的脸。 “那便好, 今日你给我打扮漂亮些, 天气不好,没有阳光, 这脸色瞧着都阴沉沉的。” “这天瞧着是要下雨, 小姐不如寻个下人把披风送去王府吧,省得自己跑一趟, 一会儿还得再冒着雨回来。” “那可不行。”秦君恩拒绝的果断,她伸手摸摸自己发间的珠钗,“这东西又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我人若是不去,这心意又如何送得到人家手上。” “可是婚嫁事宜,按规矩, 小姐和王爷大婚当前是不能见面的。” “还有这样的规矩?”秦君恩吃惊,“那若是这婚期定到明年, 我岂非明年才能再看见他?” “这个”青果迟疑半句,又说,“许是拖不了那般长,王爷该是这几日就要上门提亲的。” 秦君恩有些丧气的将铜镜扔回桌面。 她道,“说是让我先回来, 结果等了这些许日子,还不见人来,总不得是悔婚了吧,难道就这几天的时日,他又瞧上了别人?” 青果被这话给逗笑,“小姐别瞎想,就是要备聘礼也得折腾上几日呢,再说王爷若是这般容易变心,你早些瞧清了,不嫁给他才是最好。” 这话说的却是有几分道理,秦君恩认同的点点头。 于是待将头发梳好后,她又挑了几件漂亮的头饰戴上,出门时就带了青果,也不备马车,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抱着包好的礼物,便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去。 从王府回家已有十余日,特地挑了今天才出门,但遇见商知雪真的是个意外。 现下那女人还不能靠着宋承治为非作歹,也没能爬的了龙床,更没有做上美人的位置,所以走在这街上,眉眼间还带着几分谦逊与温柔。 远远隔着不少人,秦君恩便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想来上回自己同高家小姐透的信儿,后续也不知道是如何了,不过以自己对宋承治的了解,未达目地不折手段,他这几天该是心烦极了,有没有那个闲心将她商知雪给收房,这还真不好说。 于是只见人就姑娘低头耐心的在胭脂铺前挑挑选选,最后好不容易拿了一盒,刚刚付完钱,结果抬头就撞上一位个子高出自己两指的姑娘。 那盒桃色的胭脂,撒了秦君恩满身。 商知雪抬头看她,“你这姑娘是如何走路的?瞧见有人还挡在这处,白费了我一盒胭脂,真是晦气。” 倒是也没说什么赔不赔钱的话。 只面上露出几分不悦,商知雪发了一通牢骚,一甩手中的丝绢儿,便是想绕开秦君恩走掉。 可秦君恩今日遇着,本也就是来找她麻烦的,又哪里会这样就任由她走。 于是商知雪往左一步,她便往右一步,商知雪往右一步,她便往左一步。 总之是要将人给挡住。 商知雪抬头,再看见秦君恩时,倒是有些恼了,“你这人真是奇怪,这般大的一条街,如何非要挡在我的前头。” 秦君恩挑眉,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粉末。 “弄脏本小姐的衣裳,岂是这般容易就能让你走了?” 商知雪道,“你的衣裳确实是我手里的胭脂弄脏的,但若非你站于我身前,我这胭脂又怎会撒在你的身上?” 话毕,秦君恩便是抬手一个巴掌落在商知雪的手上。 ‘啪’一声脆响,从街头响到街尾,听的人心里直发毛。 力道之大,扇的那姑娘还朝外踉跄几步,跟着抬起头来时,这面上便已然红肿一片。 秦君恩道,“你脸上的巴掌确实是我打的,但若非你站于我身前,我这打蚊子的巴掌又怎么会落在你的脸上?” “你” 受了委屈,姑娘眼里也蓄起一些眼泪来。 今日虽是天气不好,还刮了大风,个别摊贩怕大雨袭来,所以特地还提前收拾回家去了。 但长街浩荡,仍是余下不少人在,听闻这边的动静,便纷纷凑上前来看起了热闹。 秦君恩穿着华贵,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蛮横又不讲道理。 而那商知雪虽也不差,但到底要朴素些,且衣袖领口等边缘,都没能绣上几朵漂亮的花样,瞧着该是哪家小门小户家中的小妾。 无故挨了巴掌,自也是想不通的。 何况自己还是七皇子府上的人,虽没有什么正规的名头,但到底能拿出来唬人,于是商知雪捂着自己的脸道。 “姑娘衣着华贵,我却也非故意将这胭脂撒在你的身上,若要我赔,我未必赔付得起,但纵是拿回家为你洗干净也好,你又何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我一巴掌,故意叫我难堪。” 秦君恩将手抱至胸前,“这衣服不值几个钱,你弄脏了,大不了好言好语同我道个歉,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但偏是张嘴晦气,闭嘴奇怪,惹得本小姐不高兴,便就要同你讨个说法。” 秦君恩不肯让步,见四周围观人数逐渐增多,商知雪心下便也有了主意。 她并非善茬,虽身世可怜是真,但若非自己心里也有些盘算,那又如何能将前世那般帮她救她的秦君恩给踩在脚底,半分恩情也不顾,恨不得逼的她早早去死。 商知雪抬眼便是泪盈盈的模样,哭的梨花一枝春带雨,瞧着可怜极了。 “小女初来皇城,不懂规矩,往日里也有听说这皇城脚下,三步一官,四步一富,五步六步便是能遇着皇族贵胄,个个都是招惹不得的主儿,稍有不慎,便是会惹着大麻烦上身。” 青果瞧着这姑娘的模样,也怕秦君恩做的太过分,等会子惹了众怒,那才麻烦。 于是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示意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干脆算了。 若是别人,秦君恩自也不会计较,但偏是商知雪。 别说是她把胭脂撒到自己身上这事儿,就算那女人今天规规矩矩,瞧见她便跟见了鬼似的离个八丈远,那今日这茬儿,她也是找定了的。 “怎么?这是变着法儿的指责我仗势欺人呢?” 商知雪仰起头来,她说,“我不敢这样讲,今日之事,要如何平息,姑娘说个法子便是,就是要我磕头赔罪,我也是甘愿的。” “瞧你这话说的。”秦君恩笑笑,“那便磕头谢罪吧。” 话毕还不忘后退一步,特地给她商知雪留了一块儿可以跪下的空地来。 商知雪咬唇,她目光环视周围,虽然凑热闹的人多,但是并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方才有几句说的是没错,就是这皇都城脚下,敢这般嚣张跋扈之人,定也是有几分背景的。 这真要惹着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那才是麻烦,所以众人也只有心下愤慨,觉得这商知雪有几分可怜,但却是没人敢站出来为她出头。 秦君恩见人站在原地不动,于是又偏过自己的头问,“怎么?觉得我欺负你?” 商知雪道,“小女不敢,只是为了一件衣裳,这般折辱她人,姑娘未免欺人太甚。” 秦君恩笑开来,“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说要磕头谢罪的是你,现在嗑不下去的也是你,那你说吧,这事儿要如何解决?” “姑娘这一巴掌打也打过,气该是消了,现下再拿一盒胭脂,往我身上撒一回可行?” 这主意提出来,围观众人才纷纷小声议论两句。 “是啊,这也不是什么非得磕头赔罪的大事儿。” “她泼你一回,大不了你再泼她一回也就罢了。” “若是实在不解气,让这姑娘再赔些银子也好。” 秦君恩倒是接受的和气,听见围观群众这般说道,她便点头应了。 “既然父老乡亲都这般向着你,我要不答应也说不过去,那便听了大家的,这盒脂粉,当是我还给你。” 话毕,伸手从那胭脂铺里又拿了一盒,什么颜色并未刻意去挑,但是好巧不巧,偏是开了盖了,才发现是一盒颜色最正的赤丹红。 商知雪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素裙,想来大不了赔上一件衣服罢了,谁知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秦君恩那满满一盒红粉便径直从自己头上撒了下来。 从头到尾,就连睫毛上,都挂了一层厚厚的红粉。 人群中有惊叫声。 秦君恩心满意足,她将那木盒子砸到商知雪的身上,再拍了拍自己的手。 “下回见着本小姐,记得要绕道走。” 话毕示意青果,只不过还未踏出两步去,又突然听见商知雪喊了一句。 “你是哪家的小姐?” 秦君恩回头,“怎么,记我个名儿,下回等着报复?” 商知雪道,“瞧你这般没有家教,我本也不想与你多做计较,但如何打狗也要瞧主人,你做事做到这般,我问你个名字,回家报给我主子,能不能找你麻烦,由他定夺,这也不为过吧。” “当然不为过,甚至十分合理。” 秦君恩心下欢喜极了,没想到这人是拿着把柄往她手上送,于是抬头看了看商知雪身后那抖如筛糠的小丫鬟。 “告诉她我是谁。” 小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答话。 秦君恩又讲了一遍,“告诉她我是谁。” 小丫鬟低声道,“镇北将军府三小姐秦君恩,也是晋王,是晋王还未过门的妻子。” 这消息可比宋瑾修下的聘礼来的还快。 何况不说晋王妃的名头,单是靠秦家背景,也够她秦君恩在皇都城内横着走。 仰头看向商知雪,秦君恩道。 “现下可认得我了,都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可若不是看在你家主子日后还得唤我一声皇婶的份上,就你这条狗,方才就得被我那一巴掌给打死。” 第24章 “本王还不至于连个女人都护 秦君恩一觉醒来, 窗外的雨便是停了。 青果在屋内候着,听见这帐幔之后有响动,便立刻跟上前来。 她伸手将床帘撩开, 拿了外衫给秦君恩披上。 “小姐可算醒了, 王爷方才来瞧过,见你还睡着,便吩咐我们不要打扰。” “王爷回来了?”秦君恩原是迷糊, 手背揉着眼睛, 听见青果这样讲,便问她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人怎么不在这里?” 青果道, “昨天半夜吧,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见小姐一直没醒,王爷便先出去了。” 秦君恩伸手,她急急将衣裳给穿在身上,“快快, 快替我收拾收拾,我得早些去见他。” 昨日出门,本就是要来给宋瑾修送衣裳, 谁知路上遇着商知雪,耽误了些时辰, 等再赶到王府的时候,下人们便告诉秦君恩,王爷早些时候入宫去了,现下还未回来。 秦君恩本想等等他,可是越等天色越暗, 这头刚打算回家,那头就好巧不巧的下起雨来。 丫鬟本是拿了伞,可瞧着这雨势实在太大,别说是撑伞,你就是穿个斗篷,往外一踏都能湿了鞋袜。 于是被人劝说几句,秦君恩便心安理得的在晋王府留了一夜。 早上一睁眼便知晓宋瑾修回了府,秦君恩着急忙慌的提着裙子就朝书房里跑去。 青果跟在身后,一边追着她,一边不忘喊上两句,“小姐,你跑慢些。” 石板路面还有些积水,秦君恩鞋底踏过,便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儿来。 谁知一脚踏进这屋子里,秦君恩刚唤了一声“王爷”后,这笑意便凝在脸上。 宋瑾修手里正端着一杯热茶,他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抬头看了看秦君恩,又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坐着的宋承治。 见着人是有几分惊讶的,不过很快便也反应过来,秦君恩轻快上前,他同宋承治道。 “七皇子怎么会在这里?” 宋瑾修将手中的茶杯放至一旁,他同秦君恩道,“皇侄在府中等你许久,说是有事要同你讲。” “要同我讲?”秦君恩故作惊奇,她道,“劳烦七皇子特地来晋王府也得找到我,该不会是为了昨日的事情,要与我讨个说法吧。” “秦姑娘误会。”宋承治忙忙起身做了个拜礼,他道,“我也是昨日回府,才知晓家中下人出门惹了麻烦,原是当下就该来道歉的,不过那时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雨,实在是怕叨扰姑娘,这才延缓至今。” 想来定也是先去了秦家,瞧见自己不在后才折返来的晋王府。 做的倒是有心,只是可惜秦君恩早已将人看的通透,偏就是不领情的。 “既是来道歉,就七皇子一人,这也太没诚意了。” 宋瑾修左右听了个大概,心下知晓秦君恩这是在给人下马威。 昨日他确实不在府中,难得进宫一趟,见了皇上,又去太皇太后宫中小坐。 本是早就该回家来,但因老人家难得见着他,心疼的紧,念叨的紧,所以将这双手拽住就不肯松开。 絮絮叨叨说些小时候的事情,一句话反反复复十来遍,也说不到头。 强行把这时辰拖到后半夜去,老人家实在也熬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又在宋瑾修连连保证过几日一定再来的骗人话下,才不舍的放了人回去。 宋瑾修回府时已是丑时,雨也下的小了些。 他刚刚弯腰下了马车,府中便有下人上前来报。 “王爷,秦家小姐申时入府,未能等到您,后来下了大雨,她便留在府中住下了。” 宋瑾修脚下一顿,像是没想到她会来。 脚底下的步伐恢复行走,而后才慢悠悠的应下一声,“嗯,好生伺候着。” 下人道,“王爷的吩咐,小的们自是铭记于心,只不过今日下午,倒是还出了一件事儿。” 宋瑾修问道,“何事?” 下人道,“秦家小姐今日来王府之前,在路上遇见了七皇子府中一名侍妾,据府外探子来报,秦小姐打着王爷的名义,将人给欺负了。” 宋瑾修往宅院内走,身旁的下人替他撑着伞。 “欺负了谁?又是如何欺负的?” “听说是七皇子府上的侍妾,无意将胭脂撒在了她的身上,秦家小姐便不依不饶,又是扇人耳光,又是用脂粉浇头,总之颇有几分不讲道理。” 宋瑾修沉默几秒,又道,“就这么个事儿?” 报信的下人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抬头。 晋王在皇都城的权势,自是他区区一个不受重视,甚至连一星半点母族势力也没有的七皇子所能比拟。 但唯独令人奇怪的是,晋王为人素来低调,自己鲜少外出,更不会允许身边或是羽翼之下的旁人,打着自己的名义外出去为非作歹。 虽然秦家小姐不过是打了他人府上一名小小的侍妾,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但话儿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这平民百姓们亲眼瞧见了,再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晋王的名声便就给他们传坏了。 下人道,“王爷素来为人谦和,在朝中口碑极佳,常年赈济灾民,救助穷苦,百姓们都颇为爱戴于您,但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秦小姐此番,若是让那心怀不轨之人知晓,落了把柄,怕是对王爷不利。” “不至于。”宋瑾修道,“本王还不至于连个女人都护不住。” 不过是寻了前世欺负自己的人,出口恶气罢了,就这个,又哪能还去管着她? 深夜里没再去打扰,宋瑾修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待到第二日一早才再找过去,结果发现秦君恩还未醒来。 他倒是素来体贴,也未让丫头前去惊扰,只自己退回书房,结果书还没翻过几页,宋承治又来了。 说是来道歉的。 宋瑾修冲秦君恩招招手,他轻声道,“君恩,又在外头惹什么麻烦了?” 秦君恩上前抱着宋瑾修的胳膊,只煽风点火的道,“王爷,是您那日在倚凤楼花钱买下后,又送给七皇子的那个女人。” “她又如何招惹你了?” “她故意把手里的胭脂撒在了我的身上,说我晦气,还煽动围观百姓攻击我,被我教训之后,竟然还要我留下姓名,说是日后要让她的主子来寻我麻烦呢!” “是吗,不过是本王花钱买下的一个侍妾,都敢如此嚣张。” 这话意有所指,倒是刻意说给他宋承治听的。 宋瑾修还伸手抚着秦君恩的头发,那姑娘一头黑发,柔顺细滑,倒不像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人。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现下为了栽赃陷害,竟是都学会撒娇了。 秦君恩听完宋瑾修的话,便是连连点头,像是生怕他不肯相信。 宋承治听完,也怕这事儿摆平不了,于是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宋瑾修拱手拜道。 “皇叔息怒,家中新来的女人不懂规矩,外出冲撞于人,实在是小侄平日里教导无方之过。” “既是知晓教导无方,这番回去便好生教教她,待君恩过门之后,她便也是你的长辈,府中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女人都敢找她的不痛快,那也未免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皇叔教训的是。”宋承治将头低下,“这次回去,小侄定当好生惩戒于她,同样的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宋瑾修道,“君恩自幼生的大度,这次便不与你们计较。” “多谢皇叔宽恕,小侄此番前来还带了些楼兰进贡的珍玩,若是皇叔不嫌弃,便收下这些小玩意儿,当是小侄拿给秦姑娘赔罪的。” 宋瑾修看了一眼秦君恩,像是在征求她的许可。 秦君恩知道,宋承治这人收买人心最惯常的手段,给勾搭的回家的就玩感情,勾搭不回去的便是投其所好,抑或是金钱攻势。 她虽是对这些奇珍异宝,瓶瓶罐罐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既是从他宋承治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别说值钱货,哪怕就是一两个没什么用处的铜板,秦君恩也得给他搜刮的干干净净。 “既是王爷出面调停,我自是没有再计较下去的道理。”秦君恩道,“你这次回去,让那女人日后瞧着我,绕道走便是。” 宋承治低下的头还未抬起。 宋瑾修远远坐着,只假扶一把,便张口同他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今日你便回去吧。” 宋承治低声应上一句,“皇叔照顾好身体,小侄今日,便先行告退了。” “嗯!” 宋瑾修不耐烦的冲他招招手。 宋承治这才弯着腰从书房门内退出去。 要说他心下没有怨恨是假,宋瑾修生来体弱,于皇族而言,这样的人生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但偏偏,宫中众人,朝中众人,似乎都要偏袒他几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凡晋王的身体好一些,能多经得住折腾一些,这皇位,都不可能是除他以外的旁人来坐。 原是自己与这皇叔关系还不错,虽不至于亲密,但至少不会像如今一般,让宋瑾修张口闭口之间都对他起了几分不耐。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脱离自己的控制? 宋承治想不通,他回头瞧了秦君恩一眼,见那姑娘正抬头,冲着宋瑾修笑的清甜。 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但总是沉闷的厉害。 于是一回府,他便将这火气发在了商知雪的身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同样是抬手一个巴掌,秦君恩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儿,不好做的太绝,所以留了后手,但这宋承治可不一样。 商知雪本是迎上前来想问问情况,哪晓得对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就把自己打翻在了地上。 宋承治狠骂道,“若是这番因你让我与晋王生了隔阂,杀你一百遍也不够你这条贱命赔的。” 商知雪挨了巴掌,嘴角渗了血迹,但也不敢多言,只伏跪在宋承治的脚边瑟瑟发抖。 那日接这女人回府,他本就是吃了一个哑巴亏,原是心下烦躁,焦虑不已,但后来瞧见商知雪身段婀娜,又颇有姿色,于是一时头脑不清醒,便将她给收房了。 结果现下倒好,惹的这麻烦,沾他一身腥也摆脱不干净。 宋承治本是不喜欢秦君恩这样的姑娘,他本就狠戾,唯独偏爱的是那温和绵软的江南女子。 秦君恩太烈,太强,正义直爽,不懂遮蔽锋芒,根本与他就不是一路人。 诸如商知雪这般,本是该对他胃口才对,但最近不知怎么了,这女人总是让他怎么看怎么讨厌,怎么看怎么心烦。 倒是那秦君恩,看得见,摸不着,一颦一笑,拉着人诉说自己委屈的模样,却是让自己念念不忘。 夜里宋承治又开始做梦,在梦里,他做了皇帝,而秦君恩,做了他的皇后。 第25章 “比瑾修送来的差远了。” 进了冬月里, 太皇太后寿辰临近。 西鄞皇城早些年天灾频发,为救济灾区灾民,国库也较为空虚, 此番光景, 倒是不宜大操大办。 宋承治今日一早起来,便将自己昨天夜里备好的礼物带上,叫了马车, 着急忙慌进了宫去。 太皇太后原是出生江南, 后因选秀进宫,颇受圣上宠爱, 封妃封后, 提携母族,这一路, 走的是一帆风顺。 现下宫中对铺张浪费叫了停,宋承治入宫贺寿,自也不敢顶风作案,送不了这些珍贵稀奇的值钱玩意儿, 于是花了心思打听,倒是知道了那老人家素来爱吃江南点心的喜好。 宫中以前也曾请过江南的点心师傅,不过皇城食材与那江南的口味有细微出入, 所以这点心,做着做着便是变了味道。 原是为了这寿诞之礼烦心的宋承治, 所幸无意间知道那商知雪便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氏。 “小女出身江南,点心自然是会做一些的,虽比不上大师傅的手艺精巧,但口味却是绝对的地道。” 宋承治闻言大喜,忙让人将厨房打理干净, 又依着商知雪的要求将食材备好。 那姑娘确实手巧,做起食物来,手底下跟翻了花儿似的。 做好的猪油麻酥糖,入口松软香甜,自是好吃极了。 宋承治喜不自胜,原是对这商知雪起了几分厌烦,现下将这麻酥糖拿在手里,心里一高兴,便又宠爱了她一回。 “七皇子请进。” 今日前来永寿宫,侍奉的婢女前往通禀后,得了许可,这才将人引着往正殿内走。 宋承治本是欢喜,结果前脚刚刚踏入宫门,还没来得及行跪拜礼,后脚便瞧见这秦君恩。 她身着一袭团蝶百花凤尾裙,发间两侧各佩戴一枝如意金步摇。 不比往常那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模样,这回坐在太皇太后身边,乖巧侧身为老人家剥着蜜桔,大家闺秀的气质倒是尽显无疑。 宋承治盯着秦君恩移不开眼,像是惊奇她今日格外美丽,也惊奇她为何又赶在了自己之前。 秦君恩一只橘子剥开大半,瞧见宋承治那吃了哑巴亏的模样,也是忍不住拿丝绢儿遮了遮嘴角,跟着轻声笑了出来。 “七皇子这般瞧着我,倒是看得人家怪不好意思。” 宋承治这才回过神来,“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话毕又一撩衣摆,屈膝在这殿内跪下,“承治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祝太皇太后福寿康宁,福寿年高。” 虽是个不受宠的,但如何也是膝下子嗣,太皇太后见状,便满意点头,她脸上带着笑意,抬手招呼身边的婢女道。 “快扶七皇子起来。” “谢太皇太后。” 秦君恩笑道,“今日这永寿宫真是热闹,大家都精心准备了礼物,倒是显得我送来的东西有些寒酸,君恩都不好意思在这宫中继续坐下去了。” 太皇太后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拍着,“胡说,你送来的礼物最是合哀家心意,这猪油麻酥糖的味道,同本宫十六岁那年进宫之前,在江南老家吃过的一模一样。” 什么? 猪油麻酥糖? 宋承治吃惊抬头,好巧不巧,正好看见太皇太后手旁桌子上那一盒点心。 猪油麻酥糖、龙游发糕、定胜糕、条头糕、橘红糕。 甚至连装摆的顺序,都与自己带来的礼物一模一样。 宋承治实在不敢相信,他不信这世上会有百分百的巧合,他不信每次都是这般凑巧,总会有人赶在他之前,率先一步将他想做之事,全数给做了个干净。 秦君恩眼含笑意,她手里拿着一块儿糕点,掰成两半后,再给太皇太后递去。 “太皇太后若是喜欢,便多吃些,这东西从苏州运过来可是不容易,只要隔了天儿,味道就不对了,为了做这个,我家王爷想了许多法子,又是请苏州的师傅,又是收集苏州本地的食材原料,就连这猪油,都得苏州农户家养的山猪,和面的水,也得苏州本地的山水河水,做失败的糕点匀出了几大盘子,把家中下人都吃腻歪了,这才好不容易做出了这一盒。” 太皇太后闻言,心中自是欣喜。 “瑾修这孩子打小心思细腻,哀家最是疼爱于他,这礼物倒是由他费心了,一会儿你回去,再从永寿宫拿些人参、虫草回晋王府,本宫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许多东西用不到,留着也是浪费。” 秦君恩听毕,忙忙起身跪到太皇太后身前。 “多谢太皇太后赏赐,君恩此番便替王爷收下。” “起来吧,难得来哀家这宫中一趟,让你跪来跪去,若是要瑾修知道,岂非还要怪罪我这个做皇奶奶的?” 太皇太后伸手将秦君恩扶起。 秦君恩道,“王爷平日里最是记挂太皇太后,君恩不过小小女子,又哪能比得上太皇太后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深重?” 这一世,倒是嘴甜了起来。 区区三言两语,也能哄的这老太太眉开眼笑。 太皇太后道,“瑾修这孩子,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日后还需你悉心照料着,他原先同哀家讲,身子不好,指不定哪日没了命,倒是祸害人家姑娘,这话听的哀家心疼,所幸现下有了你,颇得瑾修欢喜,还让他晓得向他皇兄讨要赐婚旨意,日后你们二人结了亲,可定是要相亲相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才好。” 秦君恩听毕,只做得一副娇羞模样道,“太皇太后的话,君恩记下了。” 她们二人双手交握一处,闲话家常的过程中,倒是把他宋承治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其实送糕点这事儿,秦君恩前世也做过。 那时是为了宋承治的宏图伟业,她必须要尽其所能的拉拢身边每一个能帮助到那狗东西的人。 不过唯独不同于现在的是,宋承治和宋瑾修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当年的宋承治,走哪去哪,即便是挂着七皇子的名头,别人也未必会给你这份面子。 秦君恩就碰过不少壁,尤其是在这太皇太后身上,想要求见,大冬天落着雪,人家宫门都不会因你而开。 糕点的味道不对,只是拿在手上闻一闻,便是当着面的随手打赏给了身边的下人。 后来秦君恩知道商知雪是江南来的姑娘,正好也是苏州人,便特地与她一同想尽各种办法,就为了尽量还原这些糕点的口味。 结果好不容易让太皇太后满了意,宋承治高高兴兴回家来问,一听是商知雪做的,这份劳苦,便全都算在了商知雪的脑袋上。 而她秦君恩,什么也不是。 宋承治还愣着,秦君恩与太皇太后说完后,那姑娘便突然抬头问。 “素闻七皇子待人最是有心,今日送了什么礼物,可否打开也让君恩开开眼界?” 宋承治的礼物,还在身后跟来的小厮手上。 若他早于秦君恩所在,现下定是献宝般的将这江南点心送上了前去。 可偏是两人撞了礼物,宋承治只觉得丢脸的厉害。 秦君恩见人不动,便是欢欢喜喜起身上了前去,她道,“让我瞧瞧,今日太皇太后这么多的生日礼物里,是不是就数我送的最没有新意。” “秦姑娘。” 宋承治脸上难看,见秦君恩朝自己走来,他刚想伸手拦一把,哪晓得那姑娘手脚比自己麻利多了,还不等自己手伸出去,人家便是已经将这盒盖给打开。 “这”只迟疑半晌,秦君恩便是笑出了声来,“不会吧,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太皇太后听毕,便好奇问道,“君恩丫头,瞧见什么了?” “太皇太后,说出来您都是不信的。”秦君恩转过身,她道,“果然我方才说的不错,今日带来的礼物,就属我最没新意,您瞧这不是,七皇子也拿了一样的东西来呢。” 宋承治听完这话,险些没将自己的后槽牙咬断,秦君恩这自损的法子,倒是把他给踩的一文不值。 这礼物送的确实没什么新意,不过说的不是第一个送的人,而是说的第二个送的人。 在这大殿之上,宋承治的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再低下了一些。 太皇太后笑道,“是吗?那你们俩,可挺有默契的。” 秦君恩笑,她回头来问宋承治,“七皇子,我是好奇你打的什么主意,能还原了这点心的味道?” “我” 宋承治结巴,这点心他并未费心太多,都是商知雪操刀准备的东西。 所以现下秦君恩问的话,他倒是也回答不出来。 于是秦君恩趁机又道。 “我家王爷为了做出最新鲜,最地道的江南点心,不停的在找师傅,找原料,运水,打包,足足准备了大半年,这才在太皇太后寿辰当日拿出了这么份礼物,想必七皇子送了一样的东西,也一定不比我家王爷费心的少吧,既是相同的糕点,不如太皇太后您再尝一块儿,瞧瞧这味道是不是一样的?” 说起这味道,宋承治还真拿不准,商知雪的手艺能不能与秦君恩拿出来的那一份做比较。 这要是在味道上输了,岂非是承认自己没有晋王用心,对太皇太后的寿辰敷衍了事吗? 宋承治的额间开始冒起了细汗。 对于秦君恩的提议,太皇太后也颇为赞同,她道,“不过瑾修送来的太好吃,哀家已经吃的够多了,不如就由君恩替为品尝,也好瞧瞧,到底是承治送来的好吃,还是瑾修送来的好吃。” 秦君恩道,“这多不合适,我要是说了我家王爷送的好吃,别人还当是我偏袒他呢,要不这样,由月夕姑姑替为试吃如何?” 太皇太后点头道,“月夕,你去替哀家尝尝。” 月夕姑姑领命,她走上前去。 拿了一块儿秦君恩盒子里的‘猪油麻酥糖’咬上一口,细细品尝后咽下,又拿了茶水漱口。 跟着走到宋承治的跟前,伸手拿了一块儿‘猪油麻酥糖’,再咬上一口,不过这番咀嚼的动作有细微停顿,月夕姑姑抬头看了一眼宋承治。 “回禀太皇太后,晋王与七皇子所送糕点都很好吃,奴婢实在难以分出上下,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秦君恩听完像是不信,她也伸手拿起宋承治盒子里的一块儿麻酥糖,咬上两口后说,“味道确实不错,竟是一模一样的,我都怀疑七皇子是偷了我们家晋王府上的厨子了。” 原是松下一口气,宋承治想难得逃脱此劫,谁知气儿还未顺的过来,便是又听太皇太后道。 “还有这样的事?把麻酥糖拿过来让哀家尝尝。” 秦君恩狗腿的将食盒送去太皇太后身边,谁知这老人家刚入口尝了一块儿,这眉头便皱了起来。 “太甜。” 太皇太后道。 “比瑾修送来的差远了。” 第26章 锦上未添花,雪中肯送碳。 连续落了好几日的雨, 气温骤降,天气凉的厉害。 秦君恩在宋瑾修房门前站立许久,直到青果拿了件衣裳走上前来, 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寒气。 “小姐, 别担心了,王爷吉人天相,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保暖, 再抬头瞧瞧这皇都城的天儿。 秦君恩素来不喜皇城, 不提人心,就单是这天气也不比北疆豪爽。 “关外一入冬, 便是要落雪了, 可是这皇都城,除见瑟瑟寒风, 连下个雨都得提前阴上小半日的天儿,缠绵反复,弄得人心力交瘁。” 青果听不明白这话,便道。 “这天气是晴是雨, 是风是雪,提前有预兆不是好事吗,若猝不及防一场大雨, 那走在大街上的,岂非人人都成落汤鸡了。” 秦君恩低下头来, 她像是自嘲,但又无奈道,“说的也是。” 寒风中夹杂了一些水汽,扫在脸上湿漉漉的。 宋瑾修病发已有三日,至今仍未清醒。 那日前往永寿宫中拜寿, 他们二人原是说好一道,谁知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听闻府上下人道,王爷身体不舒服,需得在家中休养。 秦君恩本该留下照顾他,可又想到太皇太后的寿辰一年就只有这么一次,而这收买人心的法子又并非自己独创。 她总归是不能让宋承治抢占了先机,总归是不能给他宋承治一丝一毫翻盘的机会。 倒是宋瑾修体贴,家中的车马、随从、入宫令牌都是早前就给秦君恩准备妥当了。 包括那一整盒想方设法,最大限度还原了江南口味的猪油麻酥糖。 “王爷从昨夜便开始呕血,怕姑娘担心,这才不许我们说。” 直到那日从宫中回来,站在宋瑾修的房前,被这守门小厮拦下不许进时,秦君恩方才知晓对方病的严重。 如此反复三日,进进出出的大夫都快踩平了晋王府的门槛。 秦君恩站在这处,不声不响,她时常会看到丫鬟们进进出出,抱着染血的衣物和被褥,瞧的人心惊胆战。 本打算进屋去伺候,但回回都被人拦住道。 “王爷病情反复,怕将病气渡给姑娘,便是不许旁人进的。” 这话,自然是宋瑾修的意思。 秦君恩心头有愧,她想,或许自己那日就不该走。 青果知晓她心下难受,便在一旁劝慰道,“小姐别太难过,王爷的病情怎会与你有关系,再说那日你在与不在,人家这病,该犯也还是要犯的。” 听说宋瑾修去向圣上讨要了赐婚的旨意,但圣旨却又迟迟下不来。 这期间陆家小少爷曾来探望过一次,遇着秦君恩,便同她泡了一壶茶,又坐下闲聊几句。 “我也是从家父口中听说,详细不知,不过据猜测,圣上该是忌惮这秦晋之好,未来也许会威胁到他。” 晋王麾下势力不可轻视,而秦家虽满门忠烈,但毕竟手握兵权,功高震主。 此话言下之意也通俗易懂,这么两根心头刺现下要名正言顺的走在一起,圣上又怎么可能轻易点头。 秦君恩倒是没有什么好主意,她只抬头冲那陆小少爷问道。 “公子这番前来,可是有锦囊相授?” 陆小少爷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折扇说,“法子倒是有,不过有些难用就是了。” “还请公子赐教。” 秦君恩问的真诚。 那小少爷勾了勾手,秦君恩便又凑的他近了些。 扇面轻旋遮住二人的脸面,于是便说了这番悄悄话。 夜里秦君恩亲自入药房煎了一帖药,正当装罐之时,忽而听闻晋王醒了。 于是端着滚烫药汁的双手一抖,‘咕噜咕噜’冒着青烟的汁液便撒了满手。 秦君恩忍着疼,毕竟熬煮三个时辰的心意,她手指发着颤的把药碗放到桌子上之后,这才着急忙慌的朝宋瑾修房内跑去。 屋子里还是浓厚的药味,带着些轻微的血腥,和自己第一次来晋王府,翻在屋顶之上,揭开了第一片瓦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宋瑾修又瘦了些。 也苍白了些。 秦君恩上前抓着人双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干脆哭了一场。 她的手背被烫的起了泡,宋瑾修也不言语,只动手轻轻抚着姑娘的背脊,待人情绪缓和一些后才道。 “本王无碍。” 秦君恩抬起头来,双眼比杏仁还要红肿几分。 她自是知道没事,虽然前世自己死的早,但宋瑾修如何也是活在了她丧命之后。 若无意外,至少,至少他最差都能活到二十六岁才对。 拿袖口抹了一把眼泪,秦君恩呜咽道,“身子不舒服,难受,自然是该告诉我的,哪有自己强撑着,专挑我不在时才生病的道理。” 宋瑾修笑的几分无奈,“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差,本王也说不清楚。” 秦君恩道,“我不管,总之从今日起,我便要搬来这房间里与你同住,你若嫌不合规矩,那我睡屋顶,睡房梁,打地铺,做什么都好,决计是再不能离开你半步的。” 宋瑾修伸手,他将秦君恩的手指攥进掌心里,“天凉了,衣裳也不知道穿的厚些,手冻成这般,若是病了又要如何?” 秦君恩道,“你还好意思讲,这几日吓得我吃不好,睡不着,门外小厮拦着不许进,我便只好在这院子里站了足足三日,你若再不醒来,怕是这回睁眼,我便也要躺到你身边了。” 宋瑾修身体本就薄弱,周身不带热气儿,虽天气见凉,但未完全入冬,可这屋子里却还是点起了碳炉。 他将秦君恩的手捂了一会儿,不多时,秦君恩便被闷热的屋子裹的浑身大汗,谁曾想替人暖手的,反倒是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秦君恩缠着宋承治,坐在这床边不肯走,只拿被褥将人给裹的紧紧。 “哼,你就是想骗着我,说好最近几日要来秦家下聘的,可我在家中等了许久也没见晋王府的人上门,现在皇都城人人都笑话我呢,说我打着晋王妃的名头在外为非作歹,可人家晋王却是不买账的。” “宫中的旨意还未下来,待本王身子好些,再去找皇兄催一催。” “为何非得要他同意,我们才能成婚?那若是他不同意呢?那咱们这大喜的好事儿,便就黄了?” 宋瑾修不言,这道旨意为什么下不来,他心里却也清楚。 那日入宫,皇兄便已同自己讲了。 这宋瑾修手里有道继位的旨意,宫中、朝中,哪怕是金銮殿打扫的小丫头,那也都是知道的。 尽管他本人这些年,未曾显露过一星半点想要争权夺势的念头。 但这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人若是一旦成了婚,有了子嗣,抑或是女方氏族过于强势,这未来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难免不为子孙后代考虑,又或者被妻子怂恿,起了邪念,昏了头,日后政权一旦被外戚势力所控,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朕并非拿捏与你,先帝驾崩之时也有特意叮嘱过,定要多加体贴关照于你才是,如今好不容易听闻你有了心仪女子,皇兄本该为你高兴,可即便是与之交心,可这秦家,却不得不防啊。” 场面话说了不少,宋瑾修心下自也明白,若是换了旁人家的闺女,圣上也不至于这般犯难。 西鄞皇城百万军力,八十万都在秦家之手,换不得人。 而剩余二十万镇守皇都,羽林军首领,守城头将,那也都与秦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瑾修,朕倒是有个主意,既能解朕心结,又能成你美事。” 宋瑾修闻言,便附耳听去,谁知圣上明言。 “若你愿意携家眷退守幽州封地,承诺无召不回,朕便许了你这桩婚事。” 将人赶出权利中心,做个闲散王爷,不愁吃喝,无忧无虑,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可自己愿意让步,却不知秦君恩肯与不肯。 宋承治开口有些为难,他将秦君恩的手指抓着。 “本王幼时受封,获地幽州三十六城,七十二县,西临山,南临海,物产丰富,税收满足,皇都城入冬风雪大,本王有意搬去幽州居住养病,毕竟那处风水气候都是要宜人些,你看你若是愿意,我们在皇都完婚后,便迁居幽州落户,如何?” 秦君恩倒是不知这背后缘由,她只拒绝的果断。 “可我家中兄妹,叔伯婶娘都在皇城,我若是搬去幽州,以后要再见她们一面就很难了。” 宋承治抿了抿嘴,秦君恩的反应,自是在情理之中。 于是不再规劝,只点了点头,想来依着她开心便是。 一入夜,秦君恩便将自己的枕头被褥全数搬来宋瑾修的卧房,炉子里的火再烧的旺了些,脱掉一件细绒的外衫,只着了一件琵琶襟上衣,和一条紫绡翠纹裙,便在这屋子里忙进忙出。 知道自己身体不行,经不住折腾,所以没有提出什么让姑娘睡床,自己睡地下的要求。 宋瑾修直言道,“再搬架床进来吧。” 秦君恩正跪在地上整理被褥,闻言,便回过头来。 “那可不行,让别人知道我进了你房间还单独睡一张床,会笑话我的。” 宋瑾修道,“旁人知晓我们还未有夫妻之名,便住在一起,那才会笑话你。” “要笑话便让他们笑话去,总之从今日起,秦君恩和宋瑾修两个人就要牢牢被绑在一起,晋王府,秦家,无论有无夫妻之名,夫妻之实,我们也要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这话说的信誓旦旦,听来宋瑾修还愣了半晌。 对方信任自己,这该是好事,可他也该明白,太过于容易轻信他人,这却绝对是天大的坏事。 宋瑾修决心保护秦家,也要护着她秦君恩。 想来只是自己在时也好,就怕的是他哪一天不在了,这姑娘便也没个依靠。 于是伸手摸摸她的发,宋瑾修道,“你也不要这般信我。” 秦君恩听完,便停下铺床的手,她抬头去看宋瑾修。 “我怎么能不信你?这世上,我最该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也唯独是你,锦上未添花,雪中肯送碳。 第27章 “你我既已交心,我便也不好 早起时收着一封家书, 秦君恩刚刚拆封开来,便急匆匆的朝宋瑾修书房赶去。 居家养了小半月的病,这人气色也见好了些。 宋瑾修手里拿了一只木盒, 他正要打开盖子, 听闻秦君恩咋咋呼呼的声响,便又立马将盒子给盖上。 本是抬手打算将物件放回原位,可哪晓得有些着急了, 手下一抖, 这木盒子便摔在了地上。 秦君恩一进门便瞧见了落在地上的东西,透过盒子一角, 露出了一截明黄颜色。 “这是什么?” 宋瑾修弯腰想捡, 奈何又没有秦君恩身姿轻巧便捷,姑娘先他一步伸手将这圣旨给拽进了手里。 先帝的遗诏, 宋瑾修的保命符,全皇城众人皆知的秘密,圣上忌惮晋王的理由。 秦君恩拿过旨意来草草看过一遍后,眼里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问。 “王爷拿这么重要的东西出来做什么?” 宋瑾修避开她的眼神, “整理书籍,拿下来去去灰尘罢了。” 秦君恩不信,她追到宋瑾修的面前。 “书房每日都会有婢女前来打扫, 而且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会平白摆在书架之上?为何要特意拿出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瑾修望着秦君恩, 他长长叹下一口气。 “你我既已交心,我便也不好瞒你。” 将人的手牵着,宋瑾修带着秦君恩到这桌前来坐下。 “皇都城内权势斗争,风云诡谲,不止不休, 你我若要成婚,不知在无形之中给了多少争权夺势之人压力,你不愿离开家中亲人,我也不忍强迫于你,既如此,圣上既有心结,我便将这心结交还于他,以表无意夺权之念,也好让他放过我们。” 秦君恩眉头皱起,遗诏还在她手中捏着,这时‘蹭’的一声从座椅上站起,跟着便厉声道。 “不行,这保命用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交出去。” 宋瑾修不言,他只看着秦君恩。 秦君恩又道,“成不成婚,有没有名份又不重要,人活着,哪有处处同人妥协的道理,今日你让一步,明日你便要让十步,躲有什么用,他们若存心要弄死我们,那你我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那也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遭人气的浑身发抖,秦君恩知道她不该和宋瑾修发脾气。 可是她忍不住,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尤其想到前一世宋承治得了权,坐了皇位,是怎样对待她,又是怎样对待的秦家。 你主动交兵权有什么用?你主动赴死保全家有什么用?你忍让,你退步,做这些都有什么用? 爷爷死了,爹爹死了,大伯二伯三舅和小姑姑,他们最后哪个能活下来? 哥哥,嫂嫂,姐姐,妹妹,甚至就连扫院子的阿伯,都被宋承治给杀的干干净净。 秦君恩最后被锁冷宫,她连唯独留在自己身边的青果她都护不住。 若早知如此下场,还不如早在宋承治对秦家下手之前,起兵造反,哪怕是担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又如何? 这也总比一家人横死,死到最后,连个敛尸的人都剩不下来的要好。 宋瑾修瞧着秦君恩,心下自也是心疼,他不好再多争辩什么,于是只安抚道。 “只是打算而已,本也是要与你商议的,你若是不同意,那便也罢了,就算宫里那位不答应,我也决意要风风光光接你进门,只是做了这番事,便是表明了态度不愿向上头的人屈服,日后担惊受怕,算计来去的日子,恐是还在后头。” “未来的日子不管多难,至少主动权在自己手里。”秦君恩上前抓着宋瑾修的手,“可若是我们一无所有,退让到底,最后生死被动,就如那砧板上的鲶鱼,任人宰割之时,那才叫可怕。” 宋瑾修点头,他拍拍秦君恩的手。 “退让也好,反抗也罢,本王都听你的。” 秦君恩暴躁的情绪这才得以缓和,她确实是怕,她怕自己又会重走老路,也怕自己身边的人不理解,不支持。 退让这条路不是没走过,她就是走了,失败了,所以现下才会如此抗拒。 “被你一打断,我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秦君恩道,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今日一早四妹便来晋王府找我,说是北疆传回来的家信,圣上要召我爷爷回皇城。” “招秦老将军回来?为何?” 秦君恩摇头,她将信纸递给了宋瑾修。 “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测,是因你我要成亲之事,绷紧了圣上心里的那根弦,他该是害怕了,但现下又不好明目张胆的来动你,于是便只好从秦家下手。” 先帝驾崩之时交于宋瑾修的遗诏,现场还有四位朝中老臣、重臣在场见证。 其中一位,便就是秦君恩的爷爷。 “你别着急,本王这就修书一封送往北疆,让秦老将军暂时按兵不动,若上头问起原因,就说北疆动荡不平,离不得人便好。” 秦君恩连连点头,她忙不迭的给宋瑾修拿了笔墨纸砚来。 “爷爷此人生的古板,若是我去劝,他定是一个字也不会听。”手指头忙着研墨,因为太着急,还滑了好几次手,秦君恩道,“毕竟王爷是先帝所托,您的话,他如何也是要听上两句的。” “一大早来寻本王就是为了这个?” “这还不重要吗?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是,天大的事情。” 宋瑾修倒是惯着秦君恩火急火燎的性子,他落笔极快,字体刚劲有力,这封信,倒不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病人所写。 停手、装信、盖印,一气呵成。 秦君恩接了信封,自是心满意足,姑娘高高兴兴提着裙子往外跑。 “我这就把信带回秦家,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北疆去,多谢王爷出手相助,一会儿回来,我在路上给你买串糖葫芦吃。” 宋瑾修笑。 待秦君恩走远之后,他才敛下神色。 抬手敲了敲桌面,便是一条黑影从房梁上翻身而下,黑衣人单膝跪在宋瑾修面前。 “王爷有何吩咐?” 宋瑾修不紧不慢的再写了一张信纸,然后折起封装,伸手递给面前的黑衣男子。 “入了夜,将此信送至高丞相府中,切记亲手交付于他。” 黑衣人抬手接了信封,领命道,“属下这就去办。” 院子里的落叶掉光了大半,宋瑾修从桌前起身,他负手走至屋门口。 风中带着寒气,冬天快到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圣上病来如山倒,这个冬日就会卧病在床。 又该是太子懦弱无用,膝下七子争夺皇位的混乱场面,很快就要到来。 只不过这一次,宋承治孤军作战,身前再也没有挡着一个束着红发带的女将军。 秦君恩快马加鞭赶回秦家,到正门口时正好遇上了要折返北疆的骑兵,她翻身下马,忙忙喊住对方。 “小哥稍等,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晋王亲笔写给老将军的,请您务必亲手交付。” 来往负责送信的骑兵,都是秦家的心腹,秦君恩自是放心。 只是东西刚交于人手,大伯和哥哥便从府门口往外走出。 这时瞧见她,自也是一肚子气,大伯骂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拿的什么密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是不是非得害死秦家满门你才高兴。” 秦君恩素来活的没心没肺,但这时听见这话心里也是难过的。 想来前世她硬要跟着宋承治那时,便是被大伯给这般骂过,当下心里不服,谁曾想后来一语成箴,她真的害死了秦家满门。 而后好不容易能睁眼重活一世,秦君恩想报仇,想保护家人,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然而处处面临难关之时,她才明白,秦家的劫难,就算没有宋承治,也还是会存在。 宋承治只是加剧了她的这种伤痛,宋承治只是让她,亲手把秦家送上了断头台。 “你说什么?你要怂恿晋王夺权?你你还让晋王修书叮嘱你爷爷千万别出北疆?你这个丫头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爷爷抗旨不尊岂非是摆明了和朝廷作对?我秦家百年,最忌讳的就是卷入权势斗争当中,你倒好,明晃晃的捧着把柄往人家手里送,你是不是嫌秦家的人都有命活的太长?” 在府门外说话自是不便,秦君恩引着人进了堂屋。 一进门槛,她便撩起衣摆来跪在了这堂前。 大伯听她所言,气的险些背过气去,连骂人的嗓音都在发抖。 秦孝恩也不懂为何,他便问,“君恩,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与晋王的婚事,家里本身就是不同意的,晋王体弱,原是也没有要争权夺势的意图,你为何要怂恿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一旦走错一步,不论是秦家,抑或是晋王府,那面临的都将是灭顶之灾。” 秦君恩跪在地上,背脊直挺。 “我知道,我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主动去的晋王府,拉拢的晋王,现今朝堂上下,除他一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能护得住秦家。” “胡说八道。” 大伯气恼,他走上前来,抬腿踹了一脚秦君恩的肩膀。 这一脚下了力气,纵使秦君恩底盘扎实,也经不住这么一回。 她身体轻晃,重心不稳,便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伯仍在骂她,“你说的什么狗屁话,秦家和晋王府,原是相安无事,可凑在一起便是天大的麻烦,你明知此理,却偏是要一意孤行,你到底是和秦家有仇,还是和晋王有仇?你不害死我们,你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是吧。” “大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秦君恩再将身子竖直起来了,她端端正正跪着,口气却是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圣上这次为什么传召爷爷回皇城,您心里当真是没有数吗?” “没有数?”大伯险些被人气笑,“她还敢说我没有数,要不是你整日胡作非为,与晋王纠缠不清,你爷爷怎么会被传召回城。” 秦君恩道,“大伯,您别再自欺欺人了,就算没有晋王,没有七皇子,秦家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也迟早会被人给拔掉,就算这一任不拔,下一任也会拔,秦家终是不得安宁,您若真是为子孙好,便听君恩一句劝,早做部署,占据先机,以免沦落困境,任人宰割。” 第28章 “晋王去北疆了。” 听闻秦家小姐还未过门便搬去晋王府上住着。 与人同进同出, 共处一室,好端端的女儿家这般不要脸皮,当真是丢尽了他们秦家上下的脸面。 听说前些日子她回了娘家去, 结果被秦将军吊起来好一通打, 而后被关在屋子里,到现在也没给放出来。 人晋王知道这件事儿,大气不吭的, 像是也没将她给放在心上。 可不是, 这送上门的,哪有什么值钱货。 原是好心回趟娘家, 打算作为一个知晓前尘后事的幕后军师, 在家中主持一回大局,可谁知倒是平白给这皇都城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贡献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君恩确实挨了一顿打, 她被打的还不轻。 不过吊起来这事儿却是假的,大伯只拿了鞭子来,说要教训,她就跪在地上, 一声不吭的全接着了。 重伤趴在榻上三天,到现在大姐来给上药,都没太敢正眼瞧秦君恩背脊上的伤。 “你瞧瞧你, 分明是个女儿家,性子却偏是生的这般蛮横, 不过是说几句软话,道个歉便能解决的事儿,又何必非得讨顿打呢?” 秦君恩龇牙咧嘴的忍着疼道,“原则问题,容不得我浑水摸鱼。” 大姐骂她, “你还敢说原则问题,不说大伯,这话儿姐姐听来都想骂你两句。” 秦君恩道,“骂我做什么?我这都是为了大家着想。” 大姐道,“你还说是为大家着想,想我秦家世代忠烈,无论男女,自幼接受的教训便是要为国家、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可你自己听听你上来说的那番混账话,要我们家与晋王站队,这叫什么,这叫谋反啊。” 秦君恩道,“可是秦家如今已经被人给盯上了,现下除了晋王,我们没有其他自保的路能走。” 大姐道,“没有便没有,不走就不走,大家相安无事,你好我好,晋王也好,反正看秦家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我们管好自己便是,不越权,不插手,做好本分,谁又能动的了你。” “你这,唉” 秦君恩晓得说不通,索性叹了一口气,便也不与她争论。 心下倒是也能理解,毕竟世代忠良之家,平臼恃広白冒个出来说我们可能会有危险,还是提前造反为好的,任谁都会觉得这人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要知道秦君恩打小便是在军营里长大,接受的都是最正统的军队教育,谈起保家卫国,没人比她更有激情,更有热血。 但偏偏是这么位姑娘,在边疆与匈奴作战受伤之后,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主动为自己找起了夫家不说,还讲什么为了保护家族所以皇命可违,牺牲自我,捆绑晋王,荣辱与共。 这这这,这都是什么狗屁话。 不说秦家人不理解,这是连宋瑾修听见都会觉得无语的程度。 大姐性情与那大伯一般古板,秦君恩也自幼生的执拗,二人互相知晓对方说她不动,于是干脆都闷闷的闭了嘴。 直到敷好了药,包扎了伤口,大姐收拾了药箱正打算要走时,秦君恩才又突然开口问她。 “我被打成这样,我哥怎么也不来看我?” 大姐提着药箱,还没来得及搭到肩上,“孝恩该是还在爹爹那里为你求情。” “求什么情,我没错。”秦君恩觉得委屈,便又喊道,“别说一百鞭,就是再抽我两百鞭我也不认这个错,大伯说不通,我去找二伯讲,二伯说不通,我便去找姑姑,找婶婶,实在不行让我去北疆找爷爷也成” “我的小姑奶奶,小祖宗啊。” 秦君恩叫嚣着,大姐听闻,便又着急忙慌的扔了药箱子,跑上前来用手将她的嘴给堵上。 “你可小点声儿吧,虽然是在家里,可这些让人听了去要掉脑袋的话,我们还是得要多加防备些。” “防备什么,让她喊,让她嚎。”秦孝恩从院子里就听见了这屋里的动静,“反正我们秦家人脑袋多,三百多颗一个个往下掉,那也得掉他个三天三夜。” 这番话说的不吉利,秦君恩颇为忌讳,于是皱着眉头道。 “呸呸呸,胡说八道,我们秦家人都是要长命百岁的。” 秦孝恩进了屋,“想要秦家长命百岁,就把你这张嘴给我闭上。” “可是” “这有一封信,是有人特地拿来给你的,正好我在大伯那里要过来,他便让我代为转交。” 秦孝恩说完,从衣襟里摸出一张信纸来。 秦君恩磨磨蹭蹭从床上爬起身,她抬手接了信,便见信封右下落了一个娟秀的‘陆’字。 这时还不待自己说话,便又听得哥哥道。 “你好生感谢感谢这陆小公子吧,若不是他来替你求情,就你前几日说的那番话,别说是两百鞭,就是五百鞭,大伯也得打到你低头认错为止。” 秦君恩不解,她问,“这陆小公子脸这么大呢,他来求情,大伯就能卖他的面儿?” 大姐也问,“是啊,而且这陆家是晋王手底下的人,爹爹不是不许君恩与晋王来往。” 面对质疑,秦孝恩只看了一眼秦君恩,他叹下一口气后,又才道。 “这话说出来你可别伤心,陆家来人说了,晋王的意思是,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异想天开但也为顾全秦家,所以希望大伯免了你的责罚,晋王退居朝廷多年,他对皇位并无野心,如今只想安心做个闲散王爷在家养病,而陆小少爷上次与你见面之后,对你也颇为喜欢,所以得了晋王的许可,特地上门来求亲于你。” 大姐听的稀里糊涂,“这不是闹小孩儿过家家吗?这晋王,他又不娶君恩了?” 秦君恩也不信,她忙着要起身穿鞋,“这是谁说的狗屁话?陆小少爷对我颇为喜欢?他吃错药了吧。” 大姐见人要跑,便伸手按住秦君恩的肩膀,“你可消停些吧,现下得了信儿,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你就还要往晋王府跑,你嫌丢人丢的不够多?” 秦君恩喊道,“我不信这是晋王的意思,这肯定是大伯胡说八道的。” 秦孝恩道,“这陆家原就是晋王的心腹,陆家都来人了,怎么可能是假话,人说不定之前就是不好意思拒绝你,现下看你疯成这样,这才找了个理由将你给支回来,然后把话给说清楚。” 秦君恩道,“我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那陆灏宇,你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敢拿晋王说事儿吗?” 秦孝恩也气了,他又道,“你好生想想,纵是大伯不同意,可凭他晋王的身份、权势,他若执意要娶你,这朝中上下,谁能拦得住他?你再好生想想,从你回家被关到今天,挨打的事儿从皇城头传到皇城尾,他也没理由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你。” 这话说的明白,秦君恩仔细一琢磨,忽然浑身跟脱了力似的,‘哐当’一下就砸回了床榻里。 大姐见状,想说又不好说,想劝又没法劝,于是只在心下暗骂一句。 这晋王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孝恩恨铁不成钢道,“这信,便是陆小少爷约你明日外出听戏的邀贴,大伯说了,你要嫁这姓陆的是最好,但是就算你不愿意,家里也不会强迫于你,但是晋王却一定万万不可,那皇权斗争里的人,咱们招惹不起,这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 她秦君恩上辈子上了那么大的一个当,她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这事情反转的实在是太快了,她属实招架不来。 想着第二日能出门也是好的,至少她能去找宋瑾修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于是安心在家休息了一日,只在心下盘算的妥当,可谁知道第二日一出门,秦君恩看着前前后后围住自己的那十五个训练有素的护卫,便是绝望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听戏约的是晚上,秦君恩出门的时候,路边商户正在往屋檐上挂灯笼。 今日‘漫清楼’里唱的是一曲‘凤求凰’,琴声悠扬,歌声婉转,顺着长街一路漫出。 秦君恩老远便听着这喧闹的声儿,心头烦躁不已。 这陆小少爷倒是瞧着心情不错,坐在二楼喝着酒儿,听着曲儿,一袭水蓝色的外衫披在身上,手里拿着的折扇合起,还顺着这歌声琴声,轻轻的在手心里打着节奏。 秦君恩伤还未好,心情更是极差。 一进这厢房的门,那脸色便是比要下雨的天儿还阴沉几分。 陆小少爷满眼带笑,见秦君恩坐下后,便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秦家侍卫原是迟疑,可一琢磨自家人里里外外严缝死守的将这厢房包围了两三层,想她秦君恩如何也是逃不掉的,便也就客客气气的站到了门外去。 “先别生气。” 见人表情不善,待四周眼线退下后,陆家小少爷便率先制止了秦君恩会发脾气的可能。 “今日我是给你带消息来的。” 秦君恩道,“从我哥嘴里那句,你说你对我颇为喜欢,到这里开始我便是就不信了,可晋王今日不来,却是叫你来约我,你只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就行。” 陆小少爷笑道,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条手绢儿来,“你先把这绢儿咬进嘴里,我再同你讲。” 秦君恩盯着人,她半信半疑,但终还是将手绢儿咬进了嘴里。 陆小少爷瞧着她,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才道。 “晋王去北疆了。” 什么? 秦君恩‘腾’的一下从这座椅上蹿起。 她起的太猛,又没注意这桌子的高度,所以导致自己膝盖撞上了桌底,只听得‘嘭咚’一声闷响。 陆小少爷及时按住了这桌子上被弹起来的茶杯茶壶。 秦君恩撞疼了腿,倒在地上抱着膝盖吃痛不已,她额头密起了细汗,但幸亏嘴里咬着东西所以才没喊出声音来。 “什么?” 直到缓过这劲儿,才扯掉了嘴里的绢儿,秦君恩一只手艰难的搭上这桌面,她问。 “你说什么?” 陆小少爷摇着扇子笑道,“晋王知道你在家中困境,便主动往北疆去寻秦老爷子,先帝驾崩之前曾将他托付于朝中五大重臣,其中有一位便是你家爷爷,晋王此番亲自前往,带足了真心诚意,想必老爷子,该是没有理由再拒绝这桩婚事的。” 第29章 “姑娘生的大富大贵,母仪天 以他的权势, 想要娶你,谁又能拦得住。 秦君恩愣在那处,她张了张嘴, 但是到底什么话也没能说得出来。 陆小公子见状觉得好笑, 便抬手敲了敲桌面,示意秦君恩赶紧从地上起来。 他问,“怎么?这是太感动了?” 秦君恩摇了摇头道, “不是, 我只是想北疆那么冷,又那么危险, 他怎么能说去就去。” 更何况宋瑾修的病才好了几天, 身子骨虚弱成这般,哪里经的住那般天寒地冻的折腾。 秦君恩神色难看, 心下慌张,可这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那陆小公子闻言,爽朗笑道,“我西鄞堂堂七尺男儿, 顶天立地,为了心爱之人说走就走,这又算得了什么?” 秦君恩有些结巴, 也有些心虚,她道, “心,心爱之人?” 此前接近宋瑾修,想与他捆绑,这其间夹杂的利益的确要更多。 尽管秦君恩本人于他并无恶意,也很感谢上一世这样一个好人肯帮秦家, 肯救秦家。 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无条件可以信任的人,仅凭这一点,这一世重来,就是要她当牛做马的对他好,秦君恩也是愿意的。 但唯独说起爱。 这姑娘却还是有些下意识的畏惧,和退缩。 陆小少爷道,“在下有一言需赠以姑娘。” 秦君恩洗耳恭听。 “这世间,越是单纯美好的女子,越容易遇人不淑,其实要瞧清一个人的品行德行,这并非难事,你只需看他能为你做什么,或是愿意为你做什么,倘若前路有碍,积极去清扫的,就是好男人,可倘若前路有山,有石,有江河湖海,他不愿意去走,反而将你往前推的,这便是坏男人。” 就好比前一世的宋承治,只把秦君恩一个人吃的死死。 秦家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也不做理会,只肖费尽心思把一个刚刚年满十六的姑娘骗的团团转。 骗的人家什么都不要,只一袭红装骑着大马,便进了他七皇子的府门。 而后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挡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被人捅的遍体鳞伤后,就这么做了一块儿由人踩着上位的垫脚石头。 秦君恩忽而有些茫然,她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又在这椅子上坐好,她问。 “是晋王,让你来寻的我?” 陆小少爷摇头道,“晋王走的匆忙,该是临时做的决定,只是离京之前曾召家父入府,在下也是无意知晓,不过既然与姑娘朋友一场,这件事情,我想姑娘有权知情。” 秦君恩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窗,她有些为难道。 “可是我要怎么出去?” “在下既然邀姑娘出来,自是有法子的,只看姑娘愿不愿意走就是了。” “我自然是愿意走的。” 闻言,秦君恩猛地站起身来,她怕自己动静太大,会惊扰门外的守卫,于是又忙忙缩起脖子,而后小声问。 “可是我就这么走了,那你要怎么办?” 陆小少爷道,“在下最坏不过挨家父一顿打罢了,又哪里比得过姑娘与晋王的终身大事重要。” 秦君恩没忍住,又‘啪’的一巴掌拍上了桌子。 “我真是没白认你这个哥们儿,够义气,待我接晋王平安回家,婚礼当日,定封你一个大大的红包。” 陆小少爷笑道,“红包可以有,不过待姑娘日后大富大贵,也不要忘了赏在下个一官半职做做才好。” 秦君恩愣住,“一官半职?我这,可我顶破大天也不过就是个王妃,这等事情,怕是还得去求王爷才好。” 陆小少爷摇头,他道,“非也非也,在下自幼喜爱戏曲,也曾偷师学过八字命脉,姑娘生得大富大贵、母仪天下之象,日后定是要做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秦君恩不言,她只将人瞧着。 于是陆小少爷又说,“待姑娘居于高位,在下愿做您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心腹大臣,强悍的外戚势力于后宫争斗,定是不容小觑的。”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便是在这‘漫清楼’的窗外。 小曲儿仍是在唱着,不过这天儿,却是快要亮了。 秦家人在外始终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将这房门给撞开,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早已不见了秦君恩的踪影。 台子上的姑娘,不知何时将口中所唱的‘凤求凰’改成了‘清江引’。 带头的守卫与那眉眼含笑的陆小公子撞上视线,忽而记起刚刚有个抱琵琶的歌女出了房门。 等等,这屋子里唱曲儿的人,分明一个也没有少。 “不好,立刻通知守将封锁城门,务必将三小姐给拦回来。” 风有些冷,拍在脸上跟小刀子在刮似的。 回城养病这半年,倒是把身子给养娇贵了,骑马没跑出多远的路,秦君恩这手倒是被冻的发硬发僵。 她早前就逃出了城门,找到了陆小少爷同她说的接头人。 拿了人家给的银子和干粮,又换了一身方便的马装和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秦君恩背上背着一把剑,戎装加身,再拿一条红发带将发丝高高束起。 正值初冬的季节,越往北走,这天气就越是冷,路面也渐渐积起一层厚厚的白雪来。 除却吃饭和睡觉的时间,秦君恩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在往北疆赶去。 可奈何路途遥远,此番足足耗时大半月,她才好不容易跑到关外,远远瞧见了那面高高挂起的‘秦’家军旗。 “来者何人?” “兵马司骑军副尉秦君恩是也。” 城楼上守卫的士兵一听,忙道,“是三小姐,速速放行。” 秦君恩拉住缰绳前行几步,终是扛不住这一路劳累,身子晃悠两下,跟着眼前一黑,便是一头扎下了马去。 等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行军作战用的帐篷扎的紧实,屋内又燃了一盆碳火,秦君恩的手指动了动,而后睁开眼,迷迷糊糊的便瞧见了一具高大健硕的身影。 “爷爷。” 秦君恩眼眶一热,跟着张开双臂,便是蹿进了老人家的怀里。 冰冷,僵硬,这盔甲还硌脸的厉害。 老将军‘哈哈’大笑两声,跟着抬手拍了拍秦君恩的背脊道,“我秦家儿女,顶天立地,何故做此嘤嘤之态?” 秦君恩愣住,又连忙将自己的脸从那盔甲之上挪开。 说来却也不想,但算上前世,她是真的快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再见过自家这老爷子。 想当年秦家遭难,爷爷是第一个站出来想要平息事态之人。 他交了兵权,默认了宋承治扣在他头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于回朝第二天自缢与家中,只为表明秦家无反抗皇权之意,希望借此能保全秦家上下三百多口人命。 老爷子去世当日,家中众人连丧事都没敢给办,秦君恩只从青果嘴里听说,二少爷带来的口信,只在自家后院的竹林子随意挖了个坑,便将爷爷给下葬了。 秦君恩难受,心疼,如今再能见着,心下自是欢喜的。 一时没控制住,同这老爷子撒了个娇,哪晓得还被人嫌弃。 要知道她以往性情豪爽,也素来是没心没肺惯了的,做此模样,倒也确实是一反常态。 于是正想扯着笑脸和老人家打个招呼,哪晓得爷爷倒是率先一巴掌拍上了秦君恩的背脊。 “身体怎么样,回皇都养伤大半年,这番再回北疆,不去找那淳炙阿达报仇雪恨?云关峡谷的一箭之仇,我们秦家岂能这般轻松随意的就同他认了怂?” 这一巴掌,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了秦君恩前些时日挨了大伯那一百戒鞭的伤口上。 “嗷!”秦君恩先是哀嚎一声,而后才反手压着自己的腰背道,“报仇的事儿再说吧。” 虽然在这一世,事儿还没过去多久,但是若要算上秦君恩的前世,她也早就把那淳炙阿达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我这回来是找晋王的。” 秦君恩性子野,虽然善良,是个好姑娘,但毕竟自幼于军营里长大,多少也带着几分血性在。 有仇不报,这实在不像她的性格,尤其还把这一箭之仇给说的这般轻松随意,秦老爷子正觉奇怪之时,却又听见秦君恩提起晋王。 老人家略有几分好奇,于是问道,“晋王,你找晋王做什么?” 秦君恩掀开盖住自己的被褥,她坐起身来,一边穿鞋一边道,“您先别管我找晋王做什么,这事儿得等我见着他,再同他一起和您细说。” 老爷子摸摸自己的胡子。 “你们要有什么事情,得一起同我讲,倒是也没有问题,可现在麻烦的是,你找晋王,怎么会跑到爷爷这里来?” 秦君恩一愣,她问,“晋王还没到北疆?” 老爷子也愣了,他问,“晋王来北疆了?” 秦君恩心下一紧,穿鞋子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完了,出大事了。” 宋瑾修没比自己早出发几天,而且从陆小少爷的口中得知,人家是带了队伍走的。 十个人怎么也比一个人要折腾些,秦君恩原先出门时就担心在路上可能会错过,于是还特意留心了几分。 这一路,过一间茶铺她要问上两句,过两间客栈她也要问上两句。 刚开始还能得到商家的肯定说。 “你说车队啊,见过见过,前两日刚从咱这门口过去,瞧着挺有钱,应该就是姑娘要找的人。” 可越走到后边,他们就越是找不到消息。 “车队?没见过,这马上要入冬,大雪都快封山了,没有车队会走这条路的。” 该是早些时候就发现不对劲的,可秦君恩竟是半分也没上心,就只管这么一路往前跑着,想到这里,她抬手便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光。 最后只将鞋子往脚上一蹬,秦君恩站起身来就往外跑去。 老爷子追她几步,大喊,“丫头,你这又要去哪里?” 秦君恩头也不回,“爷爷,云关峡谷与那淳炙阿达的一箭之仇,待我把晋王找回来再报。” 第30章 “王爷在公主的营帐内。” 云谷关城门又开, 秦君恩骑着骏马奔驰而出。 铺天盖地的白雪,明晃晃刺眼的厉害,她怕眼睛受伤, 于是又特意扯了一条轻薄的红带子来将双目覆上。 马儿在雪地里跑的飞快, 北疆地势秦君恩最是熟悉,绕开自己来时走的那条近路,这番还特意绕了个远。 能感觉到宋瑾修就在附近, 可偏是这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地形, 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像是什么也看不见。 寻觅多时, 天色已逐渐见晚, 秦君恩独自一人骑在马背上,茫然的在这雪地里打着转儿。 她有些迟疑, 想来到底是该折返搬救兵,还是该继续往前寻找。 正当自己犹豫之际,忽而又觉前方有一块雪地看着奇怪。 于是抱着疑惑的态度前行一段小路,秦君恩突然瞳孔收紧, 她翻身跳下马来往前跑上几步,然后扑在地上,伸手扒起了雪来。 “长风, 长风。” 长风伤的很重,身下的血液早已干涸凝结。 秦君恩花了一番力气才将他从雪地里给拔了出来, 摸摸气息还有,但很微弱,而后再拿手拍拍人脸,这孩子只微微张了张眼,然后又紧紧闭上。 驻北军营里总共二十七位军医, 都是治疗包扎外伤的好手。 秦君恩将长风背回来,放入自己帐中,老爷子闻询赶来,一问才知道宋瑾修带人前往北疆的前因后果。 没同大伯一般开口就骂上两句‘胡闹’。 老爷子只沉默一瞬,而后立即道,“先救人,让骑射兵部副将陶骏,立刻带领三千人马出关去寻晋王的行踪。” 秦君恩跟上前来,她道,“爷爷,我也要去。” 秦老爷子没理会她,回身端起帐篷里余下洗脸用剩的冷水,抬手便是一盆泼到了长风身上。 秦君恩被这一下子给吓的不轻,她惊呼,“爷爷,他身上还有伤。” 秦老爷子骂道,“伤什么伤,晋王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 话毕上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揪起长风的衣领来,老爷子又是‘啪啪’两耳刮子扇在了长风脸上。 这时候,孩子的眼睫微颤两下,双目才缓缓睁开了来。 秦君恩惊喜,她扑上前来喊道。 “长风,长风,王爷呢?” 长风嘴唇干裂,他目光环视营帐半周,最后才又落回秦君恩的身上。 孩子像是回过了神,他突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然后一把抓着秦君恩的胳膊喊道。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这里是北疆云谷关营地,我知晓王爷来了此地,便从皇都城偷偷溜出来寻你们了。” 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秦君恩没错,长风这才坐直了身子。 北疆风大雪大,天气恶劣至极,再加上本就入了冬,躲在帐篷里虽是少有的暖意,但长风周身湿淋淋的,也难免会觉着冷。 秦君恩蹲下身子,她拉过被褥来替长风裹在身上。 “长风,你快说话呀,王爷身体不好,你多耽误一分时日,他便就多了一分时日的危险,云谷关外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什么你会受伤?” 埋在雪地里的人不止长风一个,秦君恩也有数过。 加上长风一起,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人,车没了,马没了,宋瑾修也没了,独独只剩下这十个随从,除长风重伤外,其余全数丢了性命。 “我们,本来马上就要入关,结果走至半路,王爷却见有许多西鄞的百姓,被一位穿红衣服的姑娘和她手下的人殴打辱骂,那姑娘说我们中原人是下等人,是天生就要给他们哈赤族人做奴隶的。” 穿红衣服的姑娘? 秦君恩与秦老爷子对视一眼后,便恨恨骂道,“又是这个淳炙和耶。” 长风试探问道,“你认识她?” 秦君恩道,“我怎么不认识她,以前在云谷关峡道,就是我与她作战,结果被她哥哥淳炙阿达暗箭重伤,这才无奈回了皇都城来。” 说来也是可恶。 蛮夷之人哪会和你讲什么礼仪诚信。 秦君恩骂道,“这个死女人,说好两军交战不伤百姓,不斩来使,结果她回回掳我中原子民,回城做奴做婢,辱骂虐杀,下回若是再让我抓着她,若不好生教训一番,那便枉我坐得这秦家副将的首位。” 长风道,“就是那个女人,她说她是哈赤的长公主,言语之间嚣张至极,将我国百姓如猪狗一般捆着拖在马后疾驰,然后拦住我们的马车,问王爷是不是中原人,王爷只点了个头,便是被她们抓了去。” “太过分了。” 秦君恩起身,愤怒的将手一挥,她恨不得现下就冲去哈赤营帐内要人。 倒是秦老将军生的理智,他抬手将秦君恩拦住。 “莫要冲动,这个淳炙和耶生性凶残跋扈,她若是知道自己带走的男人是西鄞权势滔天的晋王,王爷的处境反倒是会变得更为危险。” 秦君恩道,“爷爷,你也知道那厮生性凶残跋扈,王爷被她掳走,此番不论身份有没有暴露,那都是十分危险的。” 秦老爷子道,“我自是知晓危险,何况王爷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在外逗留过久。” 话毕,回头看了一眼长风,老爷子才又接着说。 “不过从这孩子的伤情来看,王爷应该也是刚被人掳走不久,这样,马上就要入夜了,你与陆骏一人带领三千精兵,前后围剿哈赤族营帐,看能不能偷偷潜入将王爷救出,若顺利,找着人便立马逃回来,可若是不顺利,爷爷便亲率十万精兵在云谷关外等你们。” 秦家军往常用来通信的弩号是一枝破空机关箭。 机关箭的弓体小巧,轻便,易于携带。 发射之时只需按下弓体,长箭便会伴随着尖锐的声响破空而出。 若配合夜晚使用,箭身再发射至一定的高度后,还会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老爷子拿了一枝塞进秦君恩的手里,他吩咐道。 “此事事关重大,切记不可鲁莽行事,陆骏野/战经验丰富,出门在外你务必与他多商量些来。” 秦君恩道,“放心吧爷爷,我比你更担心晋王呢。” 白日里有些太阳光还算勉强,可以到了晚上,这冰天雪地的深夜里,冻的人吸口气,肺里都是疼的。 与陆骏商议过,秦君恩打头阵,陆骏带兵往后包抄,一旦有情况必须立即发射信号寻求帮助。 天气本来就冷,为了潜伏方便,秦君恩还特地把自己的戎马装换成了更为轻便的夜行服,连件最基本盔甲也没准备。 所幸关外风声大,倒是极好的掩盖了人群穿过芦苇从而发出的‘窸窣’声响。 秦君恩趴在冰凉的石壁上,她小心冒了个脑袋,随后朝哈赤族人的营帐内望去。 与中原人不同,这哈赤族人自幼游牧,从来都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寨住下,比起野外的适应能力,他们是有天生的种族优势。 秦君恩盯住坡体下方还燃着火光的营寨。 她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不敢拿宋瑾修的性命来开玩笑,可埋伏了大抵一炷香的时辰,秦君恩就觉察出了不对劲来。 “那被绑在营口跪着的百姓,是从我们来就一直没有动过吗?” 话音刚落,忽而又听得下方异动。 嘈杂的惊叫声响起后,一群身着中原服饰的老弱病残便发了疯的朝营寨外跑来。 “不好。”秦君恩猛然从雪地里站起,她喊道,“计划有变,保护百姓,给我攻寨。” 意外来的太突然,甚至都不足以让人思考。 秦君恩第一个跳下了坡体,撑着雪地滚了两个圈儿,她刚刚从地上站起身来,便被疯狂向外涌出的人们给撞了好几个踉跄。 方才在高处看不清楚,这时候跳下来才瞧见,在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身后,竟是还有一支支冰冷尖锐的铁箭在朝她们射来。 “该死。” 秦君恩大骂一句后,便快速将腰间挂着的一把长剑拔出来,听得‘噹噹’两声,直挡了两只长箭出去。 “保护百姓。” 她又喊了一次。 随后便大步朝营寨内冲去。 原是安静的夜,突然就被火光、剑影、要逃命的人和疯狂的士兵填满整个画面。 恐惧的尖叫声一遍又一遍的在秦君恩耳边响起。 她听见有人在喊。 “中原兵来了,中原兵来了。” 抬剑砍了两个离自己最近的哈赤族人,秦君恩又以最快的速度确认了哨台之上还在放射的士兵。 她身形敏捷,不过抬手抓了两次木架子,双腿一蹬,便把长剑架在了那个放箭的士兵脖颈之上。 “今日你们公主抓的那个中原男人在哪里?” 淳炙和耶抓的人很多,但唯独令人印象深刻,提起男人二字便能立刻想到的人,怕是也就只有宋瑾修了。 于是那小兵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道。 “在公主营帐内。” 话毕被人抹了脖子,秦君恩又从哨台跳了下来。 现下场面十分混乱,逃命的、救人的、抓人的、杀人的,全部混迹在一处。 秦君恩没有闲心与这些人纠缠,她虽未来过哈赤族人的营帐,但在外作战过的人都知道,身份越高之人,居住营帐就越为靠后。 所以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再更加深入。 想到宋瑾修就在离她一帐之隔的距离,原是冷静淡定的秦君恩,心下竟也莫名的躁动起来。 她忽然有些紧张,也有些颤抖。 心里反复只念叨同样一句,宋瑾修,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在风中伸出去的手带着十二分的坚毅,秦君恩跑向前去,她伸手一把撩开这帐帘。 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便是一股热流,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洒在了她的脸上。 满是黏稠的糊住眼,顺着脸颊,再从下巴滴落。 第31章 “少废话,滚下来。” 这是血, 浓厚且热烈的鲜血。 秦君恩看着自己手指上还挂着的血丝,她抬头时险些跪在了这地上。 宋瑾修的银狐皮披风,玉绸长袍, 都被乱七八糟的扔在眼前。 那男人现下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衬, 领口处竟也被人扯开大半来,露出清瘦的胸膛。 玉冠落地,原是体面优雅的一个人, 头发也全数散在了身侧, 遮住大半张脸。 白衣男人与那红衣女子,在床榻之上呈上下之势。 若屏弃这满屋子浓烈的血腥味道, 该也是一副缠绵的画卷才对。 但唯独使人难堪的却是, 宋瑾修虽居于上方,但对身下女子却无丝毫怜爱之情。 淳炙和耶一袭大红衣裙, 容貌十分美艳,宋瑾修单膝跪地,一只手掐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从自己发间拔下来的玉簪, 又准又狠的插入了姑娘的咽喉之中。 纵是在战场上厮杀无数的秦君恩,瞧见这般‘香艳’场面,那也是难以消化的。 听见有人闯入的动静, 宋瑾修自是快速抬头,眼底里的一抹阴鸷在瞧见是秦君恩的同时都还来不及收回。 那满眼的猩红, 看得人下意识有些畏缩。 秦君恩脚下一软,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宋瑾修就突然起身。 他落地轻盈,光脚的指尖点在地面像是也踩不着重量似的,只周身轻旋便是一把抱住秦君恩将她护至身后。 紧跟着从秦君恩腰间拔出那把长剑来, 毫不犹豫的一剑刺出后,便是又解决了一个进入营帐来的哈赤士兵。 拔剑时带出不少血液,顺着剑尖洒在地上。 宋瑾修身上也溅着不少,秦君恩站在他身后,似乎也能感受到鲜血的滚烫。 “跟我走。” 宋瑾修嗓音沙哑,但却又有让人安心的魔力。 秦君恩本是来救人的,但这时被人牵着走,她倒是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这怎么整的跟,是宋瑾修来救她似的。 离开营帐之前,秦君恩还不忘伸手一把捞起宋瑾修落在地上的银狐披风来。 两个人匆匆闯出营帐,外头依旧是混乱着。 宋瑾修的手很冷,毫无温度,握住掌心的冰凉,但抓着人的手指却又十分坚毅有力。 他一出营帐,就连杀了五六个前来拦路的哈赤士兵。 “秦副将,前方十里有哈赤援兵正在赶往支援。” 站在营地后方的陆骏,摇着军旗大声喊道。 秦君恩一抬头,果然瞧见不远处有隐隐火光透出。 她轻微皱了下眉头,而后立马往回拉了宋瑾修一把。 “后退,后退,救我西鄞百姓后,所有人立刻撤回云谷关。” 话毕抬手,张嘴含着自己的指关节,秦君恩吹了一支长长的口哨,自己养在北疆的那匹红马,便立刻朝她所在的方向奔驰而来。 “不要恋战。” 秦君恩将手中的披风给宋瑾修盖在身上,马儿跑来,她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那缰绳,便是催促宋瑾修道。 “快,快上马。” 宋瑾修回头,如今事态紧急,他自也不是拎不清的人。 于是在又处理掉一名哈赤士兵后,便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盖上的披风,大手一挥,便是将秦君恩给牢牢裹住。 跟着不由分手的抱起那姑娘跳上马背,宋瑾修精壮的小臂上暴起条条青筋,他聚目凝神,只将缰绳一拉,便在秦君恩耳边轻吼一句。 “驾!” 风很大,还是刮在了脸上。 但是没了之前被小刀子划脸的感觉。 宋瑾修的银狐披风非常厚,领口处的绒毛也很温暖柔和,秦君恩被这柔软包围,倒是一时失了神智。 马蹄高高扬起,踏踏几声过后便是冲出了营帐。 身后还是有‘嗖嗖’的飞箭疾驰,这响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原是寂静的深夜,小草在寒风中伫立,多是呼啸风声而过,但这时,所有的宁静,全部被一片马蹄厮杀声打破。 淳炙阿达的营帐离淳炙和耶并非太远。 这边出事之后,第一时间,便有人逃回去向哈赤族的大王子报信。 淳炙阿达听闻阿妹有难,中原人夜袭了哈赤族的营帐,自是要冲上前来报仇的。 陆骏已经带领余下士兵和西鄞被俘百姓从另一条小路撤回,反倒是秦君恩和宋瑾修这两个人,将淳炙阿达的火力给引走。 哈赤族人生的野性,这时骑马追来,眼里倒像是都在喷着火。 “抓住秦家人,活的死的都有重赏。” “抓住秦家人!抓住秦家人!!抓住秦家人!!!” 淳炙阿达容貌俊朗,与宋瑾修的柔和温软不同,那男人,眉眼之上尽是数不尽的风发意气。 他头戴一顶狼皮围帽,耳朵上挂着的是一只尖尖的狼牙。 在追赶途中,还不断的拿着弓箭对准了宋瑾修直挺往前的背脊。 但很可惜,他连续脱靶了三箭。 心下也是有些恼了,也知晓这中原人平日里最爱讲的便是什么民族尊严,兄弟义气。 于是脑子里忽来一计,嘴角便勾抹起几分坏笑,淳炙阿达收了箭,他慢吞吞的在身后扯着嗓子喊了句。 “好一个胆小怕事,缩头乌龟的中原人,下等贱婢,天生就是要给我哈赤族做当牛做马的下等人。” 想来宋瑾修如何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该也不会被这等低级的激将法所动。 秦君恩刚刚安心几分,哪晓得宋瑾修骑着马的手还真就是一僵。 她急了,忙喊一声。 “别中计。” 但为时已晚,宋瑾修骑着的那匹马,已经停了脚。 淳炙阿达见前方人停下,便也对后方追来的人马做了个手势。 大家纷纷都停了下来。 秦君恩身上还披着宋瑾修的披风,她骑着马调过头,与那一肚子坏水儿的淳炙阿达正好对上了眼。 宋瑾修衣着单薄,白色的锦衣在凌冽的寒风之下,衣带飘起,裙摆纷飞。 跳下马来时,还不忘扯了一条秦君恩护腕处系着的红带子,宋瑾修抬手,麻利的将自己发丝系起。 他双脚落在地面,手上那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剑,还在手里挽了朵漂亮的花儿。 淳炙阿达见状,他满脸傲气的骑在马背上,口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道。 “这中原人,还真是不经说呀。” 身后的哈赤族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秦君恩皱眉,她正要张嘴骂人之时,身前的宋瑾修却是抬剑直指那淳炙阿达道。 “少废话,滚下来。” 口气本是不善,但在淳炙阿达耳中,却听来是个不痛不痒。 “我们哈赤族人可与你们中原人不一样,我们天生信奉强者为王,物竞天择,能屈能伸,什么道义信仰,都是狗屁,本以为跟着那个死丫头的男人,多少也有些脑子,没想到竟然是个蠢蛋。” 秦君恩皱眉,她骂道,“淳炙阿达,咱们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你只动嘴皮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死丫头。”淳炙阿达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可是同你说过许多次,我们哈赤族人不讲信义。” 说着话,还一边伸起手来示意。 淳炙阿达身后那乌压压看不清数量的哈赤士兵,见状便纷纷搭起了自己手中的弓箭。 “再说行军作战这种事儿嘛,自然是谁胜谁强,又何必在乎什么手段呢?” 秦君恩急了,她忙看向宋瑾修去,轻声喊了句。 “王爷。” “哦?”淳炙阿达听闻后挑眉,“王爷?中原人的王爷?” 宋瑾修沉眸,却也不言,他倒是也不怕,只在手里提着剑,后又反而往前逼近了拿淳炙阿达两步。 伸手从衣襟里摸出一枚染了血的狼牙,瞧着似乎与淳炙阿达耳朵上挂的那一只是一对儿。 宋瑾修脸上还留了些血迹,他看淳炙阿达在笑,自己便也跟着笑起来。 “中原人不经说,我看你们哈赤族人的废话也挺多。” 狼牙被扔在地上,砸在碎石里发出一声脆响。 宋瑾修道,“你不愿与本王较量也罢,不过这狼牙却可是认得?” 淳炙阿达瞳孔微收,他心里升起不祥之感来,“和耶的狼牙,你把她怎么了?” “杀了。” 冰冰凉凉的两个字,从宋瑾修口中吐出,倒是听的秦君恩都打了个冷战。 淳炙阿达闻言怒吼,“你说什么?” 宋瑾修笑,他抬手拍拍自己染了血的衣摆。 “就在你们哈赤族人营帐里的床榻上,被本王掐住脖颈,利器刺穿咽喉,临死前还想不明白,前一秒在为她脱衣服的男人,是怎么在下一秒就把她给弄死的。” 淳炙阿达拉着缰绳的手指开始发抖。 淳炙和耶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哈赤族最受众人喜爱与追捧的女子。 容貌美艳,性情豪爽,武力超群,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男人无数。 今日,竟遭了他中原男人的毒手。 淳炙阿达怒吼一声,“混账。” 宋瑾修却听而不闻,他接着道,“就是可惜,哈赤族人这肮脏的血,弄脏了本王的衣裳。” “混账。” 这回是真将人惹急了。 淳炙阿达骑马往前,只举着自己手里的大刀,便朝宋瑾修砍来。 秦君恩瞧的胆战心惊,她正要喊一句‘王爷小心’时,宋瑾修的身形便已快她一步的闪开了对方挥来的大刀。 说实在话,这等蛮夷之地哪有什么武功招式一说。 无非就是胡劈瞎砍而已,独独厉害的大抵也就是这骑射之术。 但很明显,宋瑾修完美的避开了对方的长处,只用三言两语便激的人失了理智。 那男人英姿飒爽,负手躲了一刀,便是旋身踩上马头,然后一脚将淳炙阿达从马背上踹了下来。 这功夫绝不是三年五载能练出来的,宋瑾修这人,平日里装的柔柔弱弱,关键时刻,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秦君恩瞧的目瞪口呆,忽而想起第一次在晋王府见面时,宋瑾修朝她出手的姿势。 速度之快,力量之狠,但又及时收了手。 而后便是在青白山上,拿石头块儿砸了她和长风的手。 原来这个男人,他是会武功的。 第32章 “中原规矩,冒犯皇族,皆是 这番仔细数来, 其实不过两三招罢了。 淳炙阿达的力气很大,秦君恩往日里与他交过手,不说有多吃力, 但是也绝对不轻松。 只是让人想不到, 如宋瑾修这般金贵的主儿,竟是与人随意玩弄几手,便能将那哈赤族首将的武器给挑落在地。 淳炙阿达丢了刀, 自己也摔在地上的时候, 眼里的惊讶并不比秦君恩少。 他像是不信,不信自己这般轻松的便能由人打败。 宋瑾修长身立于白月之下, 周身更显几分清冷, 他手里拿着剑,身姿随着落地的淳炙阿达一起。 抬手往上时, 这剑锋,便停在在离人右眼眼球一指距离不到的位置。 “知道你妹妹是怎么死的了吗?” 嗓音略带几分喑哑,宋瑾修道。 “中原规矩,冒犯皇族, 皆是死罪。” 秦君恩愣愣的瞧着这一幕,她坐在马背上吞下一口口水。 倒是没想着再多杀一个人,宋瑾修心里也是知晓, 若是现下淳炙阿达一死,他身后这至少两千的哈赤士兵, 必然是自己控制不住的。 于是收了剑,宋瑾修只留了一个字。 “滚。” 跟着翻身上马,将秦君恩护进怀中,把缰绳拉紧,驾马继续朝云谷关的方向跑去。 秦君恩心下百味杂陈, 一时之间说不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只是宋瑾修清瘦冰冷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背脊,紧靠之间,竟也带起了丝丝温热。 待淳炙阿达回过神来,那两人已经跑了很远的距离。 “该死的,放箭。” 这是此前就曾说过无数次的话,他们哈赤族人不讲道义。 既然你不杀我,那可就别怪我杀你了。 淳炙阿达一声令下,身后几乎是齐刷刷的响起了放箭声。 ‘嗖嗖嗖’,响彻黑夜。 马蹄奔走之间,忽然,宋瑾修把自己手中的缰绳塞进了秦君恩的手里。 “别分心。”他贴在她的耳边说,“抓紧马绳,用最快的速度往前。” 话毕不等秦君恩开口,便是一把抽掉了姑娘腰间的系带。 秦君恩稍稍有些紧张,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宋瑾修这是拿腰带将两人捆在了一起。 同时扯下腰带的过程,还顺手从秦君恩腰间摸走了那只破空箭。 “这是发射求救信号用的。”秦君恩接过缰绳,她双腿紧夹马腹,一边往前跑,一边不忘开口同宋瑾修说,“不过我们要求增援的兵力都在云谷关埋伏,现在应该还没有出动。” 宋瑾修不言,他只是撤回身来。 随后闭上一只眼,举起弓箭,将箭头对准了淳炙阿达的右眼。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马蹄疾驰,呼呼的风声响彻耳畔。 马身颠簸,但宋瑾修举起弓箭的手,却是异常的稳重。 跟着按住弓体的手指一松,破空箭‘嗖’的一声向外发射出去。 只听得‘啪’一声闷响,长箭不偏不倚,正好从淳炙阿达的右眼穿出。 伴随着血肉破裂的声响,‘嘭’的一下,炸开一团花火。 “啊!!!” 秦君恩驾马跑远,只余身后传来阵阵痛苦的哀嚎。 逼近西鄞驻军云谷关之后,哈赤族人的追赶已经逐渐缓慢下来。 谷门城楼之上灯火通明,守城将领高高站在上方向下望着。 陆骏的左臂受了轻微的箭伤,此时正候在城墙之上等着秦君恩的行踪。 在远远瞧见一匹骏马奔驰而来时,他便立即站起身来,在确认是秦君恩之后,才赶忙喊道。 “是秦副将,开城门,快开城门。” 宋瑾修已经晕过去了。 大概在甩掉淳炙阿达之后,秦君恩就感觉到背上这个人失去了意识。 他轻轻将头搭在姑娘的肩颈处,一声不吭,轻飘飘的像是随时就能消失一般。 秦君恩一入云谷关城门,刚刚一把扯开腰间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的带子,背上的男人便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 “叫军医,快叫军医。” 伸手一把将人接住,秦君恩抱着宋瑾修就往自己的营帐内跑。 长风刚刚睡饱一觉醒来,他手里正捧着一碗热水准备喝进肚子里,那营帐的帐帘就被人给一脚踢开。 秦君恩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她面颊之上染了几分绯红,像是着急过了头。 而那宋瑾修被人抱在手里,整张脸苍白的不像样子。 长风赶忙从床榻上爬起来。 所幸他下午睡的时间长,这时候刚刚才醒,被窝里都还是暖和的。 秦君恩将宋瑾修塞进去,怕对方还冷,于是又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盖上。 她抓了他的手来,用力搓,使劲搓,生怕宋瑾修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失了温度。 长风光脚站在一旁,他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等自己开口,秦君恩却又突然站起身来。 那姑娘冲出门外去,很快又抱着一堆柴火跑进营帐,她把用来取暖的火堆烧的更大了些。 营帐内被火光映衬的亮亮堂堂,霎时间温暖了许多。 秦君恩又扑回到宋瑾修的营帐旁边,往日里话最多,又爱与长风吵架抬杠的姑娘,这时候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她安静、沉默,只牢牢抓住宋瑾修的手,不停的替他搓着,企图给这双冰凉的手,带来一丝难得的温度。 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还险些在这营帐门前,被绊了个跟头。 “王爷身上并无外伤,只不过方才周身冰凉,现下却是起了些低烧来,许是回关途中受了风寒,再加上之前旧疾在身,这病老夫也不知前因后果,故而难以下药,若是副将不嫌麻烦,最好还是带王爷回皇都城去,寻了御医来瞧这身上的毛病。” 关外天寒地冻,又哪里养的住身子这么金贵的人。 往常谁人有个小病小痛,最多也就是给开两贴祛风寒的药方,若吃的好便好,吃不好便也就由着自生自灭去。 原也就知道这是包扎外伤的大夫,宋瑾修这病若是谁人都能瞧的好,那也不至于把人堂堂一个王爷给捱到今日。 秦君恩知晓,所以也就没太过为难前来诊脉的军医。 长风在一旁道,“王爷如今本就病的严重,若是再返程皇都去,这身子骨定是扛不住的。” 说话时,他就蹲在秦君恩的身边。 往日里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的人,如今远离皇城,又在四下无人的境地,长风心下,倒是还对秦君恩产生了几分依赖。 “我也知道关外天气恶劣,王爷自是越早回皇都越好,但是这番前来途中,他已是高烧反复了好几回,现在又失去了意识,若是再在路上颠簸折腾几日,任谁都是经不住。” 秦君恩听闻,却不多言,她只是握着宋瑾修的手。 握的紧紧。 屋子里很暖和,几乎全军营都自觉自愿的把自己营帐内所需的柴火给送了过来。 宋瑾修前半夜低烧,后半夜便发起高烧来。 他嘴唇干涸,秦君恩来来回回的在他唇面上抹了好几回的热水,又将这手握着,握的自己掌心里都是层层细汗。 “那个,要不换我来守,你先去歇会儿吧。” 直到第三日,夜里下起了大雪,长风提着一大桶热水进屋,他与秦君恩说话时还有几分别扭。 拿脚在这地面碾来碾去,而后又道,“要是王爷醒来,我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你的。” 秦君恩双目低垂,只将宋瑾修盯的紧紧,她的腰背早已在这处趴的酸疼肿胀,而人却偏是不想动的。 回头去看长风的时候,眼底多了些茫然与憔悴。 秦君恩轻声埋怨一句道,“王爷身体这么差,他要来北疆,你怎么也不拦着。” 长风道,“我拦了,没拦住,王爷说既然答应了要娶你,便是要对你负责的。” 秦君恩听完,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于是又无力的将脑袋低下。 宋瑾修的手已经被她捂的热热乎乎,二人双手交握处,都被汗水浸润的湿透了。 “你确定要带王爷回皇都?”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宋瑾修已经连续高烧到了第五日。 秦君恩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天在他干裂的唇面上涂抹热水。 可是即便这样,她挂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也压根儿没有一星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不吃不喝,高烧不退,这样下去任谁都是抗不住的,想来与其静安天命,倒是不如拼一把,搏一把。 于是等到天还未亮,秦君恩便是跑来了老爷子的营帐内,她站在自家爷爷身后,只上前一步道。 “我带他回去,出了任何事情,我自己负责。” 秦老爷子道,“你负责,你拿什么负责,圣上原就忌惮我们秦家手握西鄞兵权,只因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这才放任我们活至今日,爷爷今年马上就要七十的高寿,至今不敢回皇都的原因,你当真以为是北疆未平,我就无法脱身吗?” “可是王爷留在北疆,若真出了什么事情,爷爷便更加无法脱身了。” 老爷子一怔,而后身后抓着秦君恩的肩膀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君恩一撩衣摆,她端端正正跪在老爷子眼前。 “爷爷,君恩生于秦家,却从来也未曾为秦家做过任何好事,只享尽先辈的红利,娇养至今,现王爷来北疆本也就是为了我,君恩自是盼望他好,可若他又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君恩拿命赔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但决计不可再搭上整个秦家的三百多条人命。” 拿全家的性命来给自己陪葬这种事情,秦君恩是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何况如今宋瑾修留在北疆,他的情况也就是个‘拖’字,能不能醒来全凭自己意志。 秦君恩不敢去赌,她胆小,她怕事,她怕宋瑾修死,她更怕秦家受牵连。 “让我带晋王走,晋王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让他留在北疆出了事,倒是让上头的人能抓着把柄,将我们秦家一网打尽。” 秦老爷子听毕,眉头紧锁,秦君恩所言厉害,他也并非不知情。 只是拿自己宠爱孙女的性命去换取家族平安,他却还是心疼的。 这番只将手伸出去扶,可哪知道手指还没来得及搭上对方的肩膀,长风便突然从帐帘外冲进来喊道。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 第33章 “君恩,你再多说些话吧。” 人还是咳嗽的厉害, 一睁眼,便是喷出了一口热血。 秦君恩刚刚伸手撩开帐帘,便见宋瑾修有气无力的趴在那床沿边。 “王爷。” 她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 跟着冲上前来, 将人扶住又躺回了被褥里。 床榻间还包裹了些许热气,屋子里的炭火燃烧的旺盛,所幸身子骨没见寒气, 大抵是这烧还未完全退下。 秦君恩没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血迹, 也没在意从宋瑾修身上又蹭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迹,她只是将人的上身抱的紧紧, 然后拿手指, 一点一点把他唇边的余血抹掉。 宋瑾修抬眼瞧着她,突然笑出了声来。 秦君恩手指一僵, 她问,“你笑什么?” 宋瑾修偏过头去,他道,“你倒是不嫌本王脏。” 这话说来莫名其妙, 秦君恩眉头微皱,她又问,“一睁眼就胡说八道什么, 你脑子烧糊涂了?” 跟着拿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又来探了探自己的, 然后自言自语一句,“这烧,好像也没有前几日的厉害了。” 热度还是有,但不比前两日那般摸着还觉得烫手。 宋瑾修瞧着没什么精力,眼神也有些涣散, 他抬眼望着秦君恩,开口说话时,嘴里还轻微喘着些气。 “本王十岁之前,一直都住在东宫,那时候父皇尚在,他怕我一个人孤单、寂寞,日后年岁大了无人照顾,便特意挑了一位朝中大臣的嫡长女,送入我宫中伺候。” 宋瑾修一字一句,慢慢说着,秦君恩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同自己讲这些,但却还是听的认真。 要说起这些王爷皇子,十二三岁有通房,十四五岁成婚嫁娶都是正常。 何况宋瑾修又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即便自幼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恶疾,要说拖至今日也没完成终身大事,确实是件怪事。 “当时父皇的意思,只说二人若相处和谐,待到十五岁时,便可办了喜事。” 手指缓缓向外挪去,宋瑾修抓住秦君恩的手指,捏在掌心握的紧紧。 “那年本王刚满十岁,还不明白,何为和谐,何为嫁娶,只听得有个姑娘能来陪我说说话,心里便是高兴的。” 秦君恩听毕,小心的撇了撇嘴,她吃醋道,“倒是哪家的闺女,还能让你欢喜了?” 宋瑾修未回答她的问题,只轻声笑着。 “本王只记得,那个姑娘刚进宫当天,穿了一条粉色的裙子,她站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漂亮,一进门就跪着给我请安,本王伸手去扶她,加上那日身体本也就不太舒服,就无意吐了她满身的秽物。” 宋瑾修还记得,他深深记得对方那个嫌恶、惊恐、又逃避的眼神。 那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他明白,原来这世间不是每一个人,因为他出身尊贵,就心甘情愿的会来关心他,照顾他。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好,都是分了真心和假意。 秦君恩那时还不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只听完后,心下觉得不太乐意,便故意生了气,而后轻轻将手给他甩开。 “你说这话来干什么,故意气我?想来若不是别人让位,我还没了跟你的机会?” 宋瑾修笑的略显疲累,他摇摇头道,“不是。” 秦君恩又问,“那你与我讲这个,是什么意思?” 宋瑾修道,“本王与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如今想来,觉得有几分感慨。” “你感慨什么?” “感慨这世间,竟是还有你这般不嫌弃的本王,真心实意照顾本王的女子。”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不就是一口血,你又不是故意要吐我身上,再说人好生生的,谁希望自己有病有灾,谁不希望自己健健康康,活蹦乱跳,谁见着都是高兴的,喜欢的?” 大义凛然的说完这番,而后又想起什么,秦君恩便突然抬头起来问。 “不过那姑娘人呢?” 宋瑾修说,“她入宫第一日,连杯热茶都没能喝上,便被本王给送回去了。” 听到这里,心里才算高兴了起来,秦君恩‘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问。 “是哪家的姑娘,连咱们晋王都瞧不上?” 宋瑾修只自嘲笑道,“是高丞相家的长女,叫什么名字,本王自是不记得了。” 秦君恩一怔,她问,“高丞相的长女?高家小姐?” 是宋承治后来娶了的那位? 宋瑾修轻轻点头,道一句,“是她。” 秦君恩不再言语,只在心里琢磨着,这女人倒是跟自己一般眼瞎,放着天底下那么多的好男人不要,偏是瞧上了宋承治那么个混账玩意儿。 “罢了罢了,瞎了眼的始终是要瞎的,她嫌你便嫌你,我不嫌你就好。” 说完像是不解气,秦君恩又故意凑到宋瑾修的耳朵边上说。 “再说错过你,她还不知道得倒多大的霉呢,我悄悄同你讲,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本是不该拿人家的痛处来开脱,但是听了宋瑾修的话,秦君恩不骂个两句,心里也是不舒服。 “那高家小姐,这辈子跟不了你,日后跟了别人去,也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她嫁的男人有正妻,进门之后只能做个侧房,生孩子的时候不幸难产去世,虽是个儿子,但自己一眼也没能瞧见过,她夫君只利用她的死,寻求她娘家的扶持,你说她那狗男人要是真心实意对她好也就罢了,但那厮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人,死了夫人连滴眼泪也没落下来过,你说女人找错了夫君,她这一辈子能图个什么。” 宋瑾修听完只笑。 高家那小姐日后嫁与宋承治,吃的苦,受的罪,他也并非是不知情。 只是前世之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唯独只心疼过秦君恩。 想着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你说嫁给谁不好,若是进了晋王府的门,他是连冬日里洗脸的水都舍不得让她碰冷的。 又怎么能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把她推至身前挡风遮雨,娶了侧房回来让她照顾伺候,生了不是和她共同的孩子,却还要让她抚养教育,让她做了皇后,却又想尽各种法子给她泼脏水,杀她全家,与她情同手足的姐妹一起背叛她。 那些年秦君恩的难过,宋瑾修只是想想,便能与她感同身受。 于是看着这姑娘那般小心翼翼的哄着自己开心,他便也配合的问上一句。 “是吗?她那么惨呢?” 秦君恩点头,“可不是。” 说完又觉得不忍心,于是迟疑半句后,又道。 “不过那姑娘其实也不坏,进宫当年最多也就十岁,与你又不相熟识,何况人家干干净净的漂亮衣裳,突然被弄脏了,心里肯定也是不痛快,许也是无意得罪了你,你也别同她计较。” 这事儿,宋瑾修自是早已不记挂了,但是秦君恩这般讲,他自然也是点头道。 “好,你说不计较,本王便不计较。” 秦君恩笑,她抱着宋瑾修,又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 “不过你是真厉害,这几日平白睡着,药也没喝一口,竟是能自己醒过来。” “本王只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挂在了悬崖半腰的一颗枣树上,你站在崖顶一直唤着本王的名字,本王便往上爬啊爬啊,最后爬上顶时,自己便是醒了过来。” “是我把你叫醒的吗?”秦君恩欣喜问道,“这几日确实是我日日守着,不过并没有叫你的名字,因为实在是太担心了,哪里还张得开什么嘴,我被吓得连半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心里倒是与你讲了不少。” 宋瑾修问,“讲什么了?说来给本王听听。” 秦君恩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我真不记得自己想过什么了,大概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就只有这些?” 秦君恩不言,她不知道宋瑾修究竟想听些什么。 “本王以为,你多少应该为本王伤心的。” “人又没死,我伤什么心。”秦君恩拿下巴去蹭了蹭宋瑾修的额头,“我们永远都不要伤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比他们谁都活的长,活的久,也不许比我先死,我最怕自己一个人留在后边,有王爷在,至少是有个依靠的,打着你的名号,我在皇都城内都可以横着走。” 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尤其喜欢看宋承治那想追我,又必须叫我一声皇婶的狗蛋怂样。 宋瑾修听完只笑,他微微闭上了些眼。 “听长风说,外头下雪了。” 秦君恩点头道,“嗯,下雪了,下的可大了,不过皇都城也经常下雪,而且皇都城的雪,似乎比北疆的雪还更冻人些。” “等本王再睡一觉起来,就陪你出去看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营帐里多暖和呀。” “本王想陪你一起去看,本王想带着你,一起到雪地里走一走。” 北疆和皇都城从不缺雪,一到冬天,便是铺天盖地的白色。 但在秦君恩的记忆里,她总觉得,似乎皇都的天气还会要更冷一些。 前生前世,在长乐宫里住着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要紧紧和青果挨在一起,才能索取一些可怜的暖意。 只是她不知道,宋瑾修前世曾撞见她好几次,每一次都瞧见她一袭宫装,头戴繁杂的配饰,站在那长乐宫内望着北方,模样看起来尤其孤独。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宋瑾修就想站到那个姑娘的身边去,想着至少能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也知道,北疆天寒地冻,荒芜飘零,自然是比皇都城要更冷几分。 只是秦君恩在北疆的时候,有家人,有朋友,到处都有爱有温暖。 后来她到了皇都城,进了宫,就什么也没了。 所以她才会一直觉得,皇都城好冷好冷。 “好,那你睡一会儿,我身上暖和,我就抱着你睡,等你一觉睡醒,我们就一起出去看雪,我们站到云谷关的城楼上去看,那里看的又高又远,不过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天边有红光,若是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了,我们就得戴条布带子在眼睛上,否则白茫茫的大雪,会刺伤眼睛。” 宋瑾修迷迷糊糊,他轻轻应上一声,“嗯。” 而后又说,“君恩,你再多说些话吧,我想一直听着你的声音,在心里,在耳朵里,都想听。” “好,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要不我和你说说我刚来北疆的时候吧,那会儿还不太懂规矩,不明白天空是分域的,脱离云谷关之外,就都不是我们西鄞的境地,飞过云谷关的鸟,不属于西鄞便是不能打,以前我不知道,就天天偷溜出去打鸟,结果有一天正好遇见淳炙阿达” 第34章 “君恩说的有理。” 宋瑾修杀了淳炙和耶, 又抬手射瞎了淳炙阿达的右眼,哈赤族人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再加上中原人与他哈赤族原就水火不相容,早些年动兵打仗都是寻常。 后来好不容易将这些蛮夷赶出云谷关外后, 又由秦家老爷子留兵驻守北疆, 中原这才勉强安宁了十余年。 之后两边都是小打小闹,没动过什么大的干戈,但是这回中原人连伤他哈赤两名王室子女, 哈赤族人咽不下这口恶气, 为此则是特意前来云谷关城门下头叫战了好几回。 秦家老爷子原是不许秦君恩与宋瑾修讲这件事情的。 说是王爷刚刚病好,身子骨还经不起折腾, 每天吃吃睡睡好生休养便是。 但他宋瑾修又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 这事情,就算是没人告诉他, 他自己也能猜的到。 于是又在一日晨起,哈赤族人率兵来这城下叫骂时,宋瑾修便是不顾他人阻拦,坚持拿着弓箭走上城楼来。 秦君恩追在他身后。 “不能打, 真不能打,爷爷说了,现下好不容易太平了几年, 打仗是劳民伤财,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儿, 只要他们哈赤族人不爬上我们云谷关的城墙,我们都是不允许排兵开战的。” 宋瑾修闻言不理,只抽了支长箭来搭在弓上。 他道,“我也不下去,我就站在我们西鄞境内练习箭术, 这不算排兵开战吧。” 云谷关城门,地势易守难攻,哈赤族人攻不进来,往日里叫战,秦家人也只当是听到狗吠而已。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宋瑾修却偏是个记仇的。 人家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不过脱了他两件衣裳,将他带到床榻上,要与他春宵一刻而已,就这事儿,竟是让他记恨到了今日。 而今淳炙阿达未到,来的是另外一位哈赤族首领,秦君恩倒是认得这个人,不过两人交手的次数不多。 她以往最是莽撞,向来都是别人拦着她,也是没想到,如今还能倒换由着她来拦住别人。 宋瑾修刚刚将长箭搭在弓上,还没来得及将弓弦拉开,秦君恩便又扑上来压着他的手道。 “这个人是哈赤族大单于的弟弟,淳炙阿达的舅舅,他虽算不得哈赤王室血脉,但地位却也举足轻重,你若真要撒气,这番只吓唬吓唬他便好,若是再弄伤一个,这边疆的战事可要稳不住了。” 宋瑾修点头,他说,“知道了。” 话毕将弓弦再绷紧了些,双目直视下方。 不知为何,这眼神瞧的自己心里直瘆得慌,于是在对方松手之前,秦君恩又扑过去将宋瑾修按住。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问道,“你能先告诉我,你打算要射中他身体的哪个部位吗?” 秦君恩的箭法在这军中也算得是个极准,但你要她保证自己骑在颠簸的马背上,还能准确的拿破空箭,一箭射穿同样骑在颠簸马背上的淳炙阿达的右眼。 她都是不敢打包票的。 同时她也不知道,宋瑾修这厮是如何将养着一副病体,还能把箭法练的这么优越。 “射掉帽子吧。” 宋瑾修拿手指了指城楼下的那个男人。 秦君恩松下一口气,她撒开手,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便又猛地扑上前去。 “你确认是帽子不是脑袋吗?” 宋瑾修笑着,他点头,“确认是帽子不是脑袋。” 秦君恩这才又将手指松开。 宋瑾修举起弓箭,拉紧弓弦对准了楼下之人。 他道,“原是瞧他嘴巴那般不干不净,想废掉他的舌头,不过既然你来求情,那本王便饶他一命好了。” 话毕,长箭射出,只听‘嗖’的一声,楼下那男人便觉头顶一凉。 叫骂声戛然而止。 宋瑾修道,“边疆战事本王本不该管,但是这番前来北疆,途中也瞧见不少民生疾苦,普罗大众、平民百姓又何错之有,他们不该拿自己的性命,为局于高位之人的野心和无能买单。” 秦君恩听毕,便开口同他解释。 “哈赤族人不讲道义,这件事情我们也很头疼,居住边疆靠游猎为生的百姓,难免与他们产生摩擦,之前我右肩中箭,为的也是这事儿,如今爷爷年纪大了,哈赤族人赶也赶不走,杀也杀不尽,若是将他们惹急了,日日来犯我朝边境,这更是件麻烦的事。” “维持表面平静,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宋瑾修放下弓箭,他摇头道,“罢了,随本王回营,还是先去见见你家老爷子。” 宋瑾修醒来至今已有五日,几乎日日都是躺在营帐内休息的。 秦老爷子倒是也来拜会过好几回,不过都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秦君恩原是以为宋瑾修不打算提他与自己的婚事来着,哪晓得这番走至军中主帐之前,宋瑾修却是主动来将她的手给抓住。 “哈赤遣人来与我军做过几番交涉,属下也已多次告知,这次是他们王室公主掳了我朝地位尊贵的王爷,才会将事情闹的这般难看,可哈赤大单于却不肯善罢甘休,只说他心爱的女儿平白丢了性命,儿子又失了一只右眼,他若是不讨要个说法,恐怕也难以服众。” 陆骏还在帐中为秦老爷子汇报军情。 宋瑾修走近正巧听见,还不等左右站岗的士兵前进禀报,他便伸手撩开了帐帘。 秦君恩踉跄几步也跟着走进来。 陆骏见状,心下一惊,双膝一软便‘扑通’跪在了地上。 秦老爷子正要行礼之际,宋瑾修便是抬手将他扶住。 “不必多礼,都起来。” 陆骏左右张望两眼,见无人示意自己后,这才又从地上爬起身来。 主营帐内较为简陋,右手侧挂着一张详细的边疆地形图,正中央摆放着行兵布阵的沙盘,椅子共有七把,主位一把,左右各三把,都是往日里商议军中大事时,供人入座用的。 宋瑾修行至主位前坐下,他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便问。 “哈赤族大单于,本王杀他一女,又伤他一子,他现下打算要如何呢?” 话毕,秦老爷子和陆骏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宋瑾修便又问,“要你们交出本王去,以命抵命吗?” 秦君恩还不及反应,身边站着的那两人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一个喊道,“老臣不敢。” 另一个则是喊,“王爷误会。” 秦君恩愣了愣,想来按规矩,自己也是该跪的,于是便挨着陆骏的身侧屈下双膝。 宋瑾修垂着眼,语气依旧平和,他叫一声,“起来。” 秦君恩听话的先站起了身,但见身边两人动也不动,她迟疑一秒,便又跪了下去。 宋瑾修又重复一遍,“让你们起来。” 这回秦君恩没再老老实实的第一个站起来,她左右偷瞧了几眼,见是没人动弹,自己便也乖巧的在这处跪好。 宋瑾修连叫两遍,也无人理会,他倒是脾气好,也未被惹恼。 只是拿手再敲了敲椅子的把手,又讲了一遍,“起来。” 依旧是没人敢动。 气氛逐渐开始有些诡异起来。 秦君恩左瞟瞟,右瞟瞟,到后来实在受不了,索性豁出去道。 “够了够了,真是够了,王爷没怪罪你们,你们也没打算把王爷交出去给那淳炙和耶抵命,这般简单的一句话,大家说清楚不就好,何必在这处跪来跪去,连句解释的话也不敢说?” 话毕,自己第一个带头站直了身子。 秦君恩道,“王爷让我起来,我便起来了,你们爱跪就跪着吧。” 周遭还是沉默了好一阵子,宋瑾修也不再重复多言。 秦老爷子与那陆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属实没了法子,才咬牙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但也是将头深深埋起,不敢多言多语的。 秦君恩道,“王爷,您别多心,就算那哈赤族的大单于胆大包天,提些不可能的要求,我们秦家人也绝不可能答应,再说您身份尊贵,我们做臣子的,纵是有天大的胆子,那也不敢拿您的命去抵给哈赤族人不是。” 宋瑾修抬头瞧了秦君恩一眼,他笑道。 “君恩说的有理。” 秦君恩上前,她站至身后去替那宋瑾修捏腰捶腿。 哄人倒是哄的好,一张口这嘴巴就跟涂了蜜似的。 “再说了,那淳炙和耶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她的命抵我都是不够的,又哪里配得上王爷。” 宋瑾修嘴角仍是勾着笑,他伸手摸了摸手旁放置的一杯茶水,只可惜杯沿冰凉,是没法喝的。 秦君恩眼疾手快,忙抬手把这茶水端起往身后一泼,又换了个杯子添了杯热水来。 “王爷将就些用,咱们军营不比皇都城晋王府细致,方才那杯茶是爷爷喝过的,您用这杯。” 宋瑾修手里被秦君恩塞来一杯热茶。 他方才确也有些口渴,不过听了秦君恩拿一番话,想来虽然这杯子是新拿的,但之前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喝过。 军营里来来去去的人多繁杂,不太卫生,思及此,便又将杯子给放了回去。 “老将军和副将都坐下吧。”宋瑾修道,“本王这番前来不是与你们问罪的。” 秦老爷子此前见过宋瑾修的时候,他还小,那时小王爷话不多,也不爱与人亲近,瞧着疏离的很,这番见着,自己自然也是不敢逾越。 而陆骏更甚,此番还是第一回 见着皇族中人,心下自是忐忑。 宋瑾修道,“如今局面僵持也不是个法子,现今哈赤族人轮番叫战,我们西鄞这般平白受着,日后自也不得安宁。” 秦老爷子拱手禀报道,“老臣并非胆小无能,只是这哈赤族人阴险狡诈,神出鬼没,若贸然开战,闹的边境不得安宁,恐会伤及无辜平民百姓。” 宋瑾修道,“本王有一计,不知老将军可否听之一言。” 秦老爷子听毕,又忙跪到这地上来。 “自是王爷之意,老臣岂有不听之理,求王爷高见。” 第35章 “你瞧本王,是不是野蛮的很 云谷关偏远荒芜, 周遭隐秘之地少有。 宋瑾修大半夜跑来营帐内寻人,说是要带秦君恩出门。 姑娘原是身着军装,但宋瑾修嫌不好看, 就非得要她换上一身女儿家的衣裳。 “我这次出门逃的匆忙, 倒是有一条裙子,但也是从那‘漫清楼’里带出来的歌女衣裳,穿上既不端正, 也不御寒。”秦君恩抱怨道, “再说你拿了弓,又拿了箭, 说是要去远处, 我穿条裙子得多碍事。” 宋瑾修衣着体面斯文,锦袍厚貂。 他端着热茶坐在秦君恩的营帐内, 一身行头倒是准备的充足。 “穿好看些,爬树,翻山,才有意境。” 意境? 秦君恩不解。 穿条裙子爬树、翻山, 这能有什么意境? 可虽是心下腹诽,但还是依着人的意思换了衣服,盘了头发, 还戴了支梅花珠钗在发间。 被宋瑾修抓着手往外跑的时候,脚边裙摆翻飞, 还得小心别要自己踩到自己。 秦君恩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意境的缘由,但她又说不清楚。 两个人都穿的好看,牵着马往外跑去,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冷白色的月光洒在身上, 宋瑾修偶尔还会侧目回来瞧她。 身上背着弓箭,骑马在雪地里奔走,寒风吹起身上披着的貂衣,倒也确有颇有几分行走江湖,英雄儿女的气势。 秦君恩觉得过瘾。 虽是长夜、大雪、骑马飞驰等事物,她并非未曾经历过,但这番和宋瑾修一起出来,却又觉与以往不同。 直到行至云谷关后山,宋瑾修这才拉住了马儿缰绳。 他先是自己翻身跳下马背,又才伸手来接秦君恩。 倒也并非矫情,只是今日衣着却也繁杂了几分,秦君恩确实是自己不好下马,所以才主动伸手让宋瑾修抱着腰身下了马来。 天边有些微亮,还隐隐泛了些红光。 宋瑾修朝秦君恩伸过手去,他说“走。” 秦君恩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这有马有箭,总不得是让自己穿条裙子出门来陪他游猎吧。 虽是不解,但自也豪爽,见宋瑾修将手伸出,秦君恩便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手交出去。 马儿就系在这山脚下。 宋瑾修带着秦君恩开始爬山。 这处三步一沙坑,十步一泥地,总之是难走的厉害。 又有乱石拦路,荆棘丛生,秦君恩因为踩着裙子边所以还脚滑了好几回。 这些枯枝烂木也老是将她的衣裙勾破,若不是宋瑾修抓人抓的紧,这姑娘怕是早已从坡上滚了下来。 “这便是王爷说的意境?” 秦君恩似懂,非懂,只在宋瑾修攀上崖边的一棵歪脖子老树,又回头伸手来拉她时。 这姑娘才没忍住问了一句。 像是有些恼了,头发也被勾乱许多,伸出去的那只手臂上的袖子,都破掉了大半。 宋瑾修忍住笑,他手下一个用力,便将秦君恩拉至身边。 “你不觉得有意境?” 秦君恩道,“倒是颇有几分逃难的意境。” 宋瑾修点头道,“逃难的意境也是意境。” 话毕,又将自己的脑袋凑去秦君恩眼跟前。 “本王头上有什么东西,你瞧瞧,方才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秦君恩抬头去看,随即伸手拂开,她道,“有两片树叶子,都枯死了。” 宋瑾修再往右侧挪去半步,给秦君恩腾出地儿来。 他从背后拿出弓箭,寻找一个最能舒服稳定住的姿势。 “本王前两日在军营内,同你们家老爷子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秦君恩点头,她也跟着摆弄起了自己带来的弓箭。 “记得啊!”秦君恩道,“你说国泰民安不是靠让步维持出来的,要保边疆百姓安宁,就必须得让哈赤族人明白,伤我中原百姓一命,他们关外便要拿千万条人命来抵。” 宋瑾修听完,颇感欣慰,他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秦君恩道,“你讲的这些道理谁不明白,可问题是,咱们怎么能在不自损的情况下,让他们拿出千万条性命来抵,若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还不如保持如今的局面,至少表面平静,那也是好的。” 宋瑾修笑,他从衣襟里翻出一张小纸条来。 “拿去看看。” 秦君恩伸手接过,她打开读到,“犯我中原,虽远必诛。” 宋瑾修挑眉,“小时候在书里看到的,没想到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秦君恩问道,“你拿这个做什么用?” 宋瑾修把纸条穿进箭身,“一会儿城门底下,定会有一批哈赤族人前来闹事,咱们就专射那走在最前头的人,来一个射一个,来两个射一双,射到他们害怕,射到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靠近我云谷关十里之内为止。” 秦君恩盯着人,好半天才说,“主意倒是好主意,可问题是你拿我们中原字写的,他们哈赤族人怎么能看的明白。” 宋瑾修穿纸条的手指一顿,倒像是没考虑到这一点。 秦君恩乐了,她笑道,“王爷真是笨死了。” 宋瑾修问,“你会写哈赤族的文字吗?” 秦君恩一边往箭身上穿纸条,一边说,“不会,我不认识,也不会写,不过管他们呢,看不懂就自个儿找人认去,咱们中原人就只写中原字,谁说为了方便他们这帮子蛮夷,还得要学写哈赤族的文字。” 宋瑾修知道这是人姑娘在给自己台阶下,于是赞同点头道。 “说的有理。” 秦君恩拉弓搭箭做足了姿势,她说,“看我今天不射死这帮孙子。” 宋瑾修道,“我们每人各有五十枝箭,不如今天来比比谁射的多,射的准?” “行啊。”秦君恩答应的果断,不过她又问,“但是没有赌注吗?” 宋瑾修问,“你想要什么赌注?” 秦君恩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要什么,于是宋瑾修便又道。 “赌聘礼吧,你射准一箭,本王这番回了皇城,便多给你们秦家下一份聘礼。” “我要你这聘礼干嘛使?”秦君恩并不满意,她说,“再说上次你都送过一回,虽说的不算数,要重新寻媒人上门来下聘,但这东西你也没拿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搬回来的道理。”宋瑾修道,“再说本王多给你些,你还不乐意了?” 秦君恩道,“也不是不乐意,只是我拿你那么多东西又没用。” 宋瑾修问,“那你想要什么?” 秦君恩道,“我想要若是我今次能百发百中,射翻他哈赤族五十个领兵的首将,王爷能不能下令做主,把居住边关的百姓给移居至关内更安全的地方。” 宋瑾修回头来看秦君恩,像是不解。 秦君恩便解释道。 “关外土壤贫瘠,种菜、种粮食,那都是不行,养猪养鸡更不可能,这边的百姓们想吃些肉,便只能拉弓搭箭的去射杀一些天上的活物,可你也知道,这在天上飞的东西,哪能那般听人的话,它们飞来飞去,若是一不小心飞出了云谷关外,这射死下来的东西,反而还给了哈赤族人欺辱我西鄞百姓的理由。” 试了试弓弦的松紧度,秦君恩信心满满,她转头回来同宋瑾修说。 “原先我也想过,既然边疆地区生存环境这么难,那不如让这部分百姓全部搬走好了,让她们搬去更安全,更富饶的地方居住,可是谁又知道这各个城州也都有自己的规矩,你想移居,想迁徙,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要么是有官职的,要么是有钱财的,要么是有学识的,要求还都多着呢。” 宋瑾修听毕,他点头道,“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各州知府为了维持原本,不愿意大动干戈的去动用府衙库银接纳难民,也避免了许多不确定性的因素,所以做出拒绝接纳的决定,倒是也可以理解。 秦君恩听后大喜,她忙问,“王爷真有法子解决?” 宋瑾修道,“当然,你以为王爷这两个字是让你叫着玩儿的。” 能保障关外百姓的居住安全,秦君恩也算了结自己心头一桩大事。 她欢喜不已,只在心里默念着今日一定要给他哈赤族人一点厉害瞧瞧。 五十支箭,必须要箭无虚发才好。 “本姑娘箭法可准得很,就是这衣裳碍事的不得了,否则就这棵树,我还能往上多爬几步。” 宋瑾修松开拉弓的手,他问,“你还想上去?” 秦君恩点头,她道,“站的越高,视野就越好。” 宋瑾修听毕,二话不说一个翻身就跳到了更高的地方。 他伸出手来,示意秦君恩拉住自己,“跟本王上来。” 倒是知道了宋瑾修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也不能确定这位爷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秦君恩抬头看着宋瑾修,倒像是赌气,她便讲,“我自己也是能上来的,就是这身衣裳碍事的不行,你老是拉我拽我,倒显得我功夫还不如你似的。” 宋瑾修挑眉,收回双手来抱至胸前,他笑道,“行啊,那你自己上来。” 秦君恩一撩衣摆,将这碍事的裙边给打了一个结。 她将弓箭在身上挂好,将双手搓热后,再纵身往上一跃,小腿轻轻荡起向上勾去,便是比他宋瑾修站的更高了一头。 秦君恩抬起下巴,她得意道,“怎么样?” 宋瑾修点头,还顺带为她鼓了个掌,“厉害。” 他们爬的是一棵大橡树,难得的树枝茂密。 “若不是你要我换的这身衣裳碍事,我还能再往高处走。” 宋瑾修笑着,他抬头去看秦君恩。 寒风穿过树丛,微微拂起一些姑娘的衣裙,头发盘的整齐,所以只有一些碎发在额头飘动。 梅花发钗在落进从中的阳光力量,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秦君恩还在埋怨,自己就不该穿裙子出门。 宋瑾修听她喋喋不休的讲,待姑娘闭了嘴之后才道。 “我们中原的姑娘,就算要野蛮,那也得做个漂漂亮亮的野蛮人。” 话毕,宋瑾修又抖了抖自己的衣袍。 他同秦君恩讲。 “你瞧本王,是不是野蛮的很有风度。” 秦君恩偏头,她想起那日从淳炙阿达手中逃脱,便问宋瑾修道。 “那日夜里,你跳下马去要与淳炙阿达决斗,也是为了野蛮的有风度吗?” 宋瑾修摇头道,“那不是,他辱骂我中原儿女,我自是不能认同,不过披风却是我故意扔给你的。” “为什么?” “为了能野蛮的有风度。” “扔披风也算有风度?” 宋瑾修点头,“本王将披风扔给你,跳下马的那个动作,岂非是很帅?” 秦君恩彻底被人给逗乐,她笑道。 “帅什么帅,我还当你傻了呢,大半夜的那么冷,你就穿了一件内衣,骑在马上,风吹的那么急,得多冷啊。” 瞧着秦君恩笑,宋瑾修便也跟着笑。 他虽未开口,但心下却是想。 是啊,天那么冷,骑在马上的风又那么急,你那天来穿的少,我的衣服不给你,又要给谁呢。 第36章 “若日后失了您的疼爱,便将 连续五日, 云谷关后山,在哈赤族人虐杀中原百姓的谷沟之中,也终是躺满了哈赤族人的尸体。 不比中原兵强马壮, 哈赤族部落人口虽然密集, 但又多为闲散。 他们不排兵,不布阵,精通骑射, 常年与中原兵马打游击, 自是神出鬼没,难以擒获。 宋瑾修和秦君恩带足了武器, 就在这树林之中从早潜伏至晚。 两人约定比赛, 为了避免出现箭支浪费,还特地说好了按先后顺序进行射击。 第一日双方各背五十支羽箭, 总计一百支,一共射杀一百一十三人。 第二日双方各背一百支羽箭,总计两百支,一共射杀两百三十七人。 秦君恩第一日输, 第二日胜,对这阴招比赛颇感兴趣。 而宋瑾修的心思则大部分放在了中原儿女要体面和有风度的问题上。 穿的衣裳要端庄隆重,拉弓的姿势要标准挺拔, 大腿与小腿勾起的弧度要呈直角,总之是严苛的要命。 有好几次在旁嘟嘟囔囔, 都听的秦君恩恨不得拿这木弓去敲那家伙的脑袋。 姑娘反驳道,“能射中人的箭法便是好箭法,何必非要去追求招式和动作的标准?” 宋瑾修拉着弓,摇着头,站在树枝上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他道, “非也非也,我们中原儿女,偷袭也得要偷袭的体面。” 要偷袭还要讲体面,实在是冠冕堂皇的厉害,秦君恩无语,但又不好撸起袖子去与他打一架。 这日原是又要出门埋伏去,结果姑娘穿了一条漂漂亮亮的裙子跑来,宋瑾修却说不去了。 秦君恩看着坐在营帐内,还端着一杯热茶细品的宋瑾修,她质问道。 “为何不去?若不把那哈赤族人一次给收拾个干净,那咱们前几日岂非是平白做了场无用功?” 宋瑾修将茶杯放置手旁,他缓慢说道。 “此番前来北疆,为的本也就是另一件事儿,何况加上本王养病的那几日,至今已耽误快有小半月了。” 在北疆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条件虽是比不上皇都城,但没有那些忧心事儿,日子过的还算轻快。 尤其是秦君恩,哪怕和宋瑾修赌着性子比赛,心下也多是欢喜。 这时候再旧事重提,才记起自己前来北疆所为何事,结果还不待开口,宋瑾修便起身拉着她朝营帐外走去。 风吹在人脸上还是冷飕飕的。 秦君恩今日梳了百合髻,佩着一对金雀儿珠花,坠着珍珠耳环,穿上一条粉绿色系的衣裙,肩上披着朱红色的厚貂披风。 与宋瑾修一同行走在这军营之中,二人倒是显得格外登对。 秦君恩跟在宋瑾修的身后,她小声说,“爷爷知道我俩的事儿了。” 他们将手掩在袖中,虽是无人瞧见,但也紧紧握在一起。 宋瑾修往日里手指多是冰凉,但许是方才端了冒热气的水杯的缘故,所以现下指尖还带着几分热度。 “要这么去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你我情投意合,两厢情愿,大大方方拜见长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宋瑾修说道,“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父母排在第一位,婚姻大事,早晚也得要他点头同意。” “可是我父母都在南疆,你为何偏是晓得跑来北疆找我爷爷?” 宋瑾修笑,他假意不知,便又问道,“你父亲在南疆?” “对啊,爹爹在南疆。”秦君恩点头,而后又道,“不过爹爹这人有些不讲道理,他若是知道我要嫁给你,定是与大伯一般要极力阻挠的。” “本王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你们何苦这般避之不及。” 见宋瑾修笑,秦君恩便也跟着笑,她小心将那男人的手指再握紧了些。 “你别误会,不是因为你,不对,也是因为你,但若不是你姓宋,是身份尊贵的皇族,是位高权重的晋王,我们也许就没那么难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宋瑾修自是明白。 皇族斗争牵连许多,如秦家这般树大招风的家族,不愿意参与其中也是明智之举。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一次。 “这一次本王一定会保护好秦家。” -------- 军中皆是早起,秦老爷子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再加上军营里有规矩,早起巡视练兵等活动安排都较为紧凑。 城门站岗的士兵同样是两个时辰一换,纪律非常严明。 这几日秦君恩和宋瑾修总是拿着弓箭出门,虽无人敢问他们是做什么去,但这一来二往,云谷关城门前还真少了不少闹事的哈赤族人。 这日一早,老将军正在研究云谷关后山的驻守地形,自己营帐内的门帘便被人给伸手挥开。 抬眼瞧见秦君恩和宋瑾修,还没来得及上前与这王爷行礼,那俩孩子倒是齐刷刷的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在自己眼前跪下。 秦老爷子一惊,忙忙伸手上前去扶。 “使不得,使不得,王爷快快请起,接您一拜,我老头子都是要折寿的啊。” 宋瑾修眼里难得带了光,秦老爷子伸手来扶,他却也不起,只拿手将秦君恩拽的紧紧。 “晚辈” “王爷无需多言,盛世西鄞,天下尽归皇族所有,我家这丫头您若是瞧得上,这番只肖带走便是。” 秦君恩原是低下头,笑的略有几分羞赧。 哪晓得听见这话,抬头时,眼底里还满是惊讶。 什么叫天下尽归皇族,什么叫宋瑾修看上她只管带走便是。 “爷爷您这是什么话?” 金银财宝这些东西要来俗气,可如何也要叮嘱他宋瑾修几句,家中这女儿就算带走了,日后也得要体贴对待才是。 可谁知老爷子听闻却也不理,根本不管她秦君恩,只弓起腰背,伸手去将宋瑾修从地上扶起。 “先皇病重之时,曾特召老臣提前三月从北疆赶回皇都,王爷受封密旨,也是先皇当着老臣的面宣读与你,这天下是宋家的天下,也是黎民百姓的天下,而王爷自幼宅心仁厚,若无此变故,皇位本也就该由您来坐,我秦家世代效忠于国,效忠于您,如今能结此亲事,自是我秦家的福分。” “老将军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王爷该是知晓,我们秦家树大招风,不敢在朝堂之上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数年以来孤立无援,生怕被哪家乱臣贼子栽赃陷害,且自从先皇驾崩,新帝就一直对我秦家心存忌惮,这些年明里暗里都是在架空我秦家军权,老臣心下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秦家小辈终究无辜,如今晋王肯出面,自是我秦家一线生机,往后若当真走至绝路,还望王爷能保我秦家一条生路。” “爷爷,我们这番前来北疆寻你,为的正是这件事。” 原以为这回过来是要碰过钉子,却没想到爷爷这人的头脑要比大伯清醒的多了。 秦君恩欢欢喜喜,借了宋瑾修手上的力道站起身来。 “自先皇驾崩,朝中政权被几番洗牌,除了咱们几家元老重臣暂且无人能动外,其余重要官职皆是被换上了新帝的心腹,前有五大家族,除我们秦、林两家之外,其余三家早前便已交了官职告老还乡,往后的小辈没一个敢留在皇都城。” 宋瑾修道,“比起权势富贵,性命自然更为重要,此番丢权,也不失为一个自保的好法子。” 秦老爷子道,“老臣也并非舍不得权势,如今虽天下太平,但边疆却始终乱着,若秦家军撤走,还有八九万的边疆百姓就无人来管。” “老将军勿急,您老心中忧虑,晚辈自是知晓。”宋瑾修伸手将秦老爷子双手握住,他道,“边疆战事,百姓安顿,本王心下都有数,您年岁渐长,就暂且在边疆休养一段时日,待晚辈回朝之后,余下事宜,再做定夺。” 秦老将军拱手,他道,“老臣听从王爷安排。” 宋瑾修点头,他再伸手将秦君恩拉至自己身边。 “至于本王和君恩的婚事,最好定在明年初春。” 无论如何也要赶在现居龙位之上的那个人病死之前。 宋瑾修道,“本王争取在大婚之前,将老将军接回皇都城,后续书信往来,若非本王的旨意,老将军大可不必理会。” 秦老爷子做了个拜礼道,“老臣明白。” “还有便是需老将军修书一封,告知皇都城内的秦家子女,您已准许本王迎娶君恩。” “不需王爷费心,书信老臣早已拟好,这番便能交于君恩带回秦家。” 秦君恩欢喜,她伸手便从老爷子手中接了那封信来。 “谢谢爷爷。” 信封抚的平整,封口处还细心的拿了蜜蜡加印章做塑封。 关外物资本就贫瘠,信封信纸还算好,但这蜜蜡却是难找,寻常用的家书家信都是用的漆封或泥封,想来用这蜜蜡,秦老爷子也是花了心思。 秦君恩心下感动,只道爷爷嘴上不说,心下却还是十分惦念自己。 只想前世忤逆了家人,要死要活的也要嫁给他宋承治,结果什么好都没落着,自己稀里糊涂便跟了别人。 想来也是亏欠,爷爷临死前自己也没见着他一面。 这时眼眶发了红,鼻头也起了几分酸涩,秦君恩强忍着自己不要落下泪来。 之后宋瑾修与秦老爷子再说了什么,她也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低着头,双手紧紧捏住那封无比沉重的信纸,久久说不出话来。 宋瑾修说完最后一句,“那本王这番,便先带君恩回去了。” 转身回来拉着姑娘的手,二人便朝营帐外走去。 秦君恩脚下踉跄一步,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抖落一滴。 她刚刚回过神来,抬起袖口去擦自己的眼尾,却又听闻身后有人在喊。 “王爷,我家丫头心思单纯,性情莽撞直爽,虽不比别家姑娘会讨人欢心,但这番也是真心交付与你,若日后有不好之处惹怒了王爷,还望王爷您多担待些,若日后实在失了您的疼爱,便将她还给秦家,老臣今生今世,都将效忠于您,绝无二心。” 第37章 “这世上最可怕的四个字是, 秦君恩脚下一顿。 她挣开宋瑾修牵住自己的手, 转身往回跑去,抬手抱住秦老爷子那满身铠甲。 老人家年岁已大,但身子骨却仍是硬朗, 宽厚的腰身, 背脊直挺。 抱住孙女时的手臂用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像是舍不得她走,又像是在赶她走。 厚重的铠甲贴在脸上, 冰冷、僵硬, 还硌的自己周身疼痛,却也不愿松手。 只叫这番哭肿了眼睛, 还惹得长风跟随一路都不敢与她搭话。 直到离开北疆, 天气逐渐温和一些,周遭的植物和行人才多了起来。 秦君恩不肯乘坐马车, 便骑马走在车队的最前头,独自受着凉风。 长风被人抢了马,他伤本也还未完全养好,这番倒是刚好, 能与宋瑾修同乘马车。 孩子自幼生的皮性,但自家王爷偏偏不爱讲话,这车内又属实是闷人的厉害。 长风偷偷拿手撩开车帘, 他抬眼瞧了秦君恩好几次,最后实在憋不住才问道。 “王爷, 你们吵架了吗,那姐姐怎么一从北疆出来就板着张臭脸。” 宋瑾修原是闭目休息,听了这话,便睁开眼来,“几日不见, 我们长风,倒是礼貌了不少。” 现下竟是还知道管人叫一声姐姐。 长风撇嘴,他松开撩起车帘的手指道,“我原是不喜欢她,姑娘家家的一点也不文静,仗着自己身手好处处欺负于人,长的也不漂亮,嗓门还特别大,天下女子千千万,我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偏偏看中了她。” 但是这一回来北疆,却见那姐姐也是真心实意对王爷好。 勇敢、善良,待人真诚,是个好姑娘。 不过这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听见马车外突起一声。 “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秦君恩转头回来,却像是掐着点儿的在偷听。 长风原也无心,后半句是打算要讲人好的,结果时机还未到,这姐姐便磨磨蹭蹭到车队尾部,就在这车窗之外将他抓了个正着。 “没没没,我什么也没说。” 长风一惊,他怕秦君恩误会,便忙伸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 宋瑾修见状解围道,“他说你漂亮。” 秦君恩将脸色沉下,她心情原就不太好,现在听了长风的话,则是变得更差。 “是,本姑娘难看,你好看,你全家都好看,你长那么好看也没见哪家姑娘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要嫁给你呢。” 长风被人噎了一句,他原是没有恶意,哪晓得这秦君恩偏是来的这般凑巧,好死不死就听见了他那前半句说人不好的坏话。 素来也是被宋瑾修给宠坏了,同样是个吃不得亏的性子,这时憋的满脸通红,长风只恨不得能跳起来和她秦君恩呛声道。 “你好看,你好看怎么没人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来娶你呢?” 秦君恩只将下巴一扬,她道,“怎么没人?天下女子千千万,你家王爷就是哭天抢地的要娶我。”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非要赖在我们王府不走的,那日在青白山,也是你主动跑来王爷厢房,说喜欢他,要嫁给他。” 话毕,还如同小孩子争宠一般,长风扑过去便将宋瑾修的双手抱住道。 “王爷,你说对不对,是她非要嫁给你的对不对。” 宋瑾修抬头去看秦君恩。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染的天边一片金黄。 周遭的芦苇荡随风飘摇,秦君恩一袭红衣戎马装骑在马背上,她单手拉着马绳,下巴高高扬起,脸上尽显傲气。 宋瑾修瞧见她,嘴角也带了几分笑意,他道。 “是本王哭天抢地,要死要活也要娶她。” 长风听闻,一脸哭相,只叫闹着不信,同那三岁小儿一般滚在马车里撒起泼来。 秦君恩今日从秦老爷子身边离开,心下本是难过,这番听见宋瑾修这般说道,却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微微将头低下,又缓慢抬起来去看那宋瑾修,开口问道。 “王爷现下身体如何?” 宋瑾修点头道,“还好。” 秦君恩便问他,“能骑马吗?” 宋瑾修道,“大抵最多能骑上一个时辰,便就要休息了。” 秦君恩道,“王爷要不要出来和我比赛骑马?前方十里处有一间客栈,我们就骑到那处便停下,若是马儿跑得快,许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好,本王陪你骑。” 关外景色极美,平原一望无际。 芦苇荡的高度几乎能将马儿腿部完全遮住。 宋瑾修方才坐在马车里,一直闭目休养,直到这时候弯腰出来,才明明白白的瞧见这璀璨一片。 落日夕阳,草原天际线,美人美景,美不胜收。 “要挑马吗?”秦君恩问,“输了比赛可是不许找理由的。” 宋瑾修摇头,他道,“不挑。” 与随行的侍从交换代步工具,宋瑾修翻身骑在马背上,他抬手拉拉缰绳,便说。 “就这匹好了。” 秦君恩看着他,嘴角带起一丝笑意,忽而双腿一夹马腹,便大喊了一声,“驾。” 长风坐在马车里,他趴在车窗上大喊,“姓秦的,你耍赖。” 宋瑾修倒是不曾言语,只随后跟上前去。 不多时,二人便将身后跟随的车队远远甩下。 马蹄踏过芦苇丛中,发出‘踏踏’的声响。 秦君恩身姿挺拔,一袭红装在这芦苇荡中倒显得格外亮眼,满头黑发随风飘动,跑去好远的距离才想起回头来瞧宋瑾修。 本以为自己抢占了先机,该是把那男人给远远甩下了的。 谁曾想一回头,宋瑾修就在自己身后一米远的距离不到。 “跑的还挺快。”秦君恩笑道,“过来吧,我不欺负你,咱们同一起跑线开始。” “你想要什么?” 这话问来没头没脑。 “”秦君恩像是没听清,她偏了偏头,又问,“你说什么?” “你说比赛就该有赌注,但本王不与你比输赢,你只说你想要什么?” “不比赛,那多没意思。” “你想骑马,想射箭,想做什么都行,想要什么也都行,你想做的本王愿意陪你做,想要的本王也都能给。” 宋瑾修的马儿缓步往前走去,秦君恩见状,便也慢慢跟上他。 人群被甩在身后,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秦君恩问,“王爷何故认定我与你比赛,是想与你讨要些什么?” 宋瑾修道,“你想赌也好,不想赌也罢,想要的,想做的,尽可开口便是。” 秦君恩深吸一口气,她突然讲,“说实话,我有时候会很害怕。” 宋瑾修问她,“害怕什么?” “我怕秦家有一天会从鼎盛到衰败,我怕再上位的新帝会对朝中元老痛下杀手,我怕王爷虽然如今地位尊贵,但有朝一日也会自推下神坛,我怕如今朝堂重臣,虽承了先帝的情面向着您,可日后为了自保,也都个个相助无能。” “权利之争向来残酷,往上走的路不知铺了多少人的鲜血,所以你的担心,并非是没有道理。” “可是王爷愿意做坏人吗?”秦君恩侧过头去,她看着宋瑾修,“那种作恶一年,可以高枕无忧八十年的坏人。” 宋瑾修闻言难免发笑,他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本王今年虚岁二十,若再能高枕无忧八十年,岂非是要活他个一百岁?” 秦君恩也笑了,她又问,“那王爷会害怕吗?” 宋瑾修答道,“本王从未怕过。” 秦君恩道,“我知王爷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做不得恶,也无意与人争权夺势。” 宋瑾修道,“你如何这般认为?” 秦君恩一时说不上话,想来总也不能与他讲。 我自前世而来,再往这人间重走一遭,我自是知晓你前世不争不抢,手握重权也不想朝堂局势混乱,所以自愿放下双手,就任由宋承治这样一个小辈出手削了自己的藩王之位。 秦君恩沉默不言,倒是宋瑾修开口解了这个围。 “世人皆有欲-望,本王也不是天神,普通凡人罢了,怎会一生从未作恶。” 秦君恩好奇,她问,“王爷做过恶事?” 宋瑾修点头道,“或是不该,但幼时那高家小姐嫌弃本王病痛缠身,本王却也怨恨过她几年。” 秦君恩听来发笑,“这充其量是小家子气,哪能算什么恶事。” “哦?”宋瑾修挑眉,再刻意张口去问她,“那你想做什么恶事?” 秦君恩抬头看天。 她看那云层之后散出来的金色光芒。 “我想做皇后。” “所以本王,应该要去做个皇帝?” “王爷想做吗?” “本王对皇位,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宋瑾修骑在马背上,马儿慢吞吞的往前走着,他的身子也跟随上下轻晃。 秦君恩闻言,心下却也有些失落。 但这份情绪才刚刚在心里冒了个头,她便又听闻宋瑾修道。 “但是本王,必须要坐到那个位置。” 秦君恩心下惊奇,便回头忙问,“为何?” 宋瑾修道,“君恩你,可曾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四个字,是哪四个吗?” 秦君恩想了想,她道,“痛不欲生?” 宋瑾修摇头。 秦君恩便又道,“碎尸万段?” 宋瑾修还是摇头。 他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四个字是,无能为力。” 你想做的事情,做不到,想救的人,救不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痛苦,看着她们绝望,看着她们被冤枉,被抹黑,看着她们伤心难过却也无能为力。 秦家出事那日,宋瑾修在家摆起棋盘与自己对弈。 消息报来王府时,那盘棋,他整整下了三日,也未曾下出个输赢。 后来秦君恩被废,秦孝恩之妻被诏至后宫与那天下之主行此苟且不伦,而少将则被贬至军营,做了个人人听闻也要露出几分怜悯的笑话。 宋瑾修出手救过他们,但没能救的下来。 秦君恩说的没错,如今朝中跟着先帝下来的老臣虽然都还向着他。 但是帝位更迭,权臣都是一朝换过一朝,哪能代代都将他摆在那个高位。 秦君恩曾经在后宫举步难行,宋瑾修却也无能为力,救她不得。 直到后来听闻那姑娘没了,举剑自刎于长乐宫殿外之时。 宋瑾修才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抓住这些从他手中流逝掉的权力。 秦君恩听过他的话后,便将嘴唇轻抿。 她如何不知道‘无能为力’是怎样的滋味。 所以今生的宋瑾修道,“没有权势,坐不到那个最高的位置,本王又要如何护着自己身边亲近之人。” 毕竟相同的罪,总也不能连犯两次。 第38章 “他还敢不娶我似的。” 七皇子府。 入冬后的梅花开的正好, 院内院外都充盈着清浅的香气。 一黑衣男子手捧锦盒匆匆进了宋承治的书房。 也不知道这屋子里是出了什么事,卷宗书籍悉数被人扔在了这地上。 宋承治整个人颓废的埋在书桌之上,听闻有人进来, 便猛的将头抬起。 他问, “有消息了吗?” 黑衣人进门便跪在这堂前,他恭敬答道。 “报七皇子,没有消息。” 宋承治冷静了三秒, 竟是突然暴起, 再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数摔到了地上。 他骂道,“废物, 都是废物。” 黑衣男子仍是端正跪着, 待宋承治发完脾气后,才接着道。 “此前各州县与我们保持联络的, 现下全部断了消息,府上发出去的密函没有一封回信。” 宋承治双手握拳,气的青筋暴起,他道, “说,继续说。” 黑衣男子将头埋下,他轻声道, “听说是,晋王同下边的人都打过招呼了。” “晋王?怎么会是晋王。” 宋承治手抖的厉害, 待回过神来,才一把将自己的右手按在桌面上。 他闭上眼,深深吸下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此前谋划大事,宋承治也曾防备过很多人, 但唯独只有晋王是他一直想要当做伙伴拉拢的对象。 “这叔叔,何时对皇位也感兴趣了。” 黑衣人道,“原是圣上身体康健之时,还能牵制晋王几分,但自晋王从北疆回朝之后,圣上便是一病不起,如今虽知晓他有怀有二心,却也偏偏奈何不得。” 宋承治问,“前两日他发下公函说要将边关百姓迁至中原之事,现下处置的如何了?” 黑衣人道,“回殿下,事已办妥。” 宋承治惊讶道,“竟是这般快?” 黑衣人点头道,“边疆百姓虽也隶属于我西鄞子民,但毕竟出生蛮荒之地,生活习惯自是与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不一样,若是贸然将人迁入,难免会有不妥之地,此前便有发生过难民打砸抢夺、奸杀掳掠本地居民的恶劣事件。” 宋承治点头,他连连认可道,“是啊,是啊,所以我才一直劝谏父皇不能将这些人移居中原,晋王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黑衣人道,“在晋王下发的函书里,明文要求,将身体强健的男子全部就近招兵,老弱妇孺则是悉数迁至幽州城内,按人口划分了土地、房屋和钱财。” 宋承治听毕,猛然脱了力,他再跌回自己的座椅内,只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而且,而且晋王还未经过圣上准许,便自作主张更改了军营晋升的规矩,他下令军中士兵皆数按功行赏,杀十敌,升一位,据闻如今南北二疆,士气高涨,匈奴哈赤都不敢来犯。” 宋承治无力道,“如今已经这般明目张胆了吗,他说什么,就算作什么了吗?” 黑衣人道,“殿下,你也并非不知,这西鄞百万士兵有八十万都姓秦,剩下的那二十万也是与秦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晋王与秦家小姐成了一家人,这秦家军队可非是由着他任意调遣了去。” “哈,哈哈。” 宋承治无奈大笑,他眼底被震的猩红一片。 原来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他部署十年,历经艰辛拉出来的关系网,如今不过是别人一句话就能给他打的稀碎。 不过,不过,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决计不能这般轻易的就放弃。 宋承治挣扎着在桌面上撑起自己的双手来,他道。 “去,准备车马,准备礼物,本王要走一趟晋王府。” “是。” 黑衣人低头领命,随即立刻退下。 秦君恩自从北疆与宋瑾修一起回了皇都城后,两人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回了秦家,拿着秦老爷子写的亲笔书信给大伯看。 虽是胡闹,但由秦君恩做出来,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家中最大的长辈都点了头,大伯又哪里还有阻拦的道理,于是当下,秦君恩便搬着家伙事儿直接搬去了晋王府上住着。 婚嫁之事虽已定下,但始终还未成婚,秦君恩此举自是容易遭人非议。 “可你瞧她那样子,像是怕被人说的主儿吗?” 大姐磕着瓜子儿,只笑着同二姐说道。 秦君恩坐在晋王府的园子里,为了遵循自家王爷那野蛮也得要野蛮的有风度,做坏人也得要做个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的歪理。 于是自从回了王府,她便是华服加身,做足了女主人的架势。 只在这番邀了姐姐妹妹们一同来这晋王府上听戏,还顺带叫了那陆家小少爷和四妹。 原意是打算撮合,可这陆小少爷却似乎对男女之事并不感兴趣,只一心扑在这戏曲之上。 家中姐妹说说笑笑,四妹虽也扭捏,但目光也时不时的朝那陆小少爷身上飘去。 台子上唱的是《女驸马》,晋王府沉沉闷闷十来年,如今好不容易热闹起来,家中的婢女下人们也乐的新鲜。 话没多说几句,戏也才刚开始唱,便是有人上前来禀。 “王妃,七皇子带了礼物在门外求见,说是要来探望王爷。” 端在手里的茶杯都没来及往嘴里送,秦君恩这手便是一顿。 仔细数来也有三日了,从北疆回了皇城,宋承治竟是今日才来拜见,也是够能沉的住气。 于是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秦君恩便道。 “就说晋王还在休息,王妃陪着家中姐妹听戏,你们暂时未能通传,就让他先等着吧。” “奴才领命。” 通传的奴才弯腰退下。 大姐听闻,便凑上前来问。 “君恩,如今你与晋王已定了亲事,怎么还这般讨厌那七皇子。” “大姐这话问的,我与晋王定了亲事,就不能讨厌他了吗?” 二姐听毕,便笑道,“咱们家君恩最是小家子气,要让她不记仇,那估计得等到下辈子去。” 秦君恩点头认可,她道,“二姐说的是,不过下辈子也还是太短,至少得再下八辈子去。” 二姐被人逗笑,便伸手推了一把她的肩膀。 “瞧你,不过晋王对我家三妹妹是真的好,你看这婚事都还没办呢,府上下人便是毕恭毕敬的唤她一声王妃了。” 秦君恩道,“成婚也是早晚的事儿,这声王妃提前叫了而已,又不碍事。” 大姐听闻,便来问,“爷爷答应了你与晋王的婚事,我爹和二伯自也不能反对,如今你已搬来晋王府入住,天下人都晓得你要做这晋王妃,怎得反倒还没听着你们将日子给定下来。” “急什么?这婚礼不得好生准备?”秦君恩道,“大姐这般着急,倒像是他还敢不娶我了似的。”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大姐道,“原是我爹昨日还说,这日子拖的久,怕晋王身体扛不住呢。” 秦君恩不言,只回头往外去瞧。 大姐又道,“你家王爷最近身体如何?” 秦君恩答,“身体是不大好,可姐姐不必担心,他总也是这么过来的,今日听闻你们要来,本该大家一起吃顿饭,聊两句,可是从北疆回来的路上便染了些风寒,这几日还有些低烧,不方便出来见风。” 大姐点头,她关切来道,“你好生照顾他些,姐姐虽然医术不济,可若是你们有需要,只需传唤一声,哪怕是半夜三更,我都要赶过来为他诊脉的。” 秦君恩听毕点头。 倒是又想起来前世宋承治生病,她寻遍皇都名医也治他不好。 这日日咳,夜夜咳,咳的嗓子沙哑了也高烧不退。 后来实在没了法子,秦君恩只好跑回秦家求大姐相助。 但那时她嫁与宋承治,本也就是违背了家中长辈的意思,大伯甚至放出话来说秦家没有她这个女儿,硬生生要与她化清了界限。 那晚下了雨,大姐打着伞出门来劝。 姐姐却是心疼她的,只这厢伸手来扶道。 “君恩,你还是快回吧,姐姐的医术在皇都城内也算不得高明,你若是寻遍名医都没有用处,来找我又能怎么办呢?” 秦君恩自己也知道找大姐是没有用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却是大姐将伞塞进她手中时,说了一句。 “姐姐知道你害怕,一个人在七皇子府上一定过的很孤独,君恩,你要是想回家,与那男人扯清关系后,便回来好了。” 秦君恩应该是爱过宋承治的,只是后来这份感情也许变了些味道,或多或少都夹杂着些不甘心在。 现在回想起来,那么拼尽全力想要去扶持一个人上位,为的当真只是爱他吗? 秦君恩突然开始迟疑,她想或许那时候那么努力,也有要同家中长辈证明自己没有选错人的倔强在吧。 台子上的戏还未唱完,这天儿倒是突然落起了雨来。 秦君恩只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她刚刚伸出手来想要去接,却见周围的人纷纷惊呼着拿手去挡自己头顶上的雨滴,跟着朝屋檐边跑去。 这场景,有些像前世的七皇子府。 那时秦君恩也刚从大雨里跑回家来,结果一推房门,瞧见的便是那高家小姐端着药碗给宋承治喂药的场面。 她步子一顿,随即瞧见宋承治嫌恶的表情。 “我在榻上病了半月,你不帮着打理府中事宜,倒是日日像条撒了欢的野狗四处乱跑,现下又弄得湿湿嗒嗒不成样子,怎么,倒头来自己生了病,还要怪我将病气渡给了你?” 他许是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的。 秦君恩低下头去。 想来守的云开见月明,却不料后来坐上后位,在宫中撞见大伯时,素来最是疼爱她的长辈,这时也是不愿再多瞧她一眼。 该是那时,大伯便已经知道,坐这个位置,以及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后来会给秦家带来怎样的结局。 第39章 “要让花轿绕着全城都走一圈 雨越发下的大了。 宋承治原是想往台阶上站一步躲躲雨, 却不曾想晋王府的人却将他拦下道。 “王府重地,未得通传,恕属下不能放行。” 身边的小厮闻言, 便赔着笑脸上前去巴结。 “我们也不进去, 只是躲个雨,您看这雨下的这样大,把我们家皇子淋湿了也不合适吧。” 府上守卫面无表情, 只坚决道, “不行。” 小厮又要说些什么,宋承治却突然抬手将人一拦。 “不碍事, 十七皇叔为人谨慎, 他定的规矩,我们做晚辈的自是应该好生遵守。” 嘴上讲的谦逊, 心下却是恨的直咬牙,不知道将他宋瑾修给翻来覆去的骂了多少遍,这才能压制住自己心头的火气。 皇都城本就多风多雨,天气算不得好, 尤其现下还在冬日里,虽见了些暖意,但这风雨拍打在身上却还是冷的。 宋承治的马车不能停在王府门口, 也不敢贸然离去,于是只好在这府门前平白受着冻。 要论起做事, 他倒是个够能忍也十分有耐心的主儿,这一点秦君恩是自愧不如。 若非提早知道了这个玩意儿是怎样坏的东西,想必就算前世自己,不帮忙,他除却往上之路会走的艰难一些之外, 也未必不能成事。 待到天黑之后,王府大门突然由人推开。 宋承治原是以为接他的人出来了,眼底里刚刚亮起些光后,便是瞧见,也听见这秦家的姐妹们一路欢喜的朝外走来。 秦家的车马,也由着府上下人拉至王府门口。 “这不是七皇子吗?快快,快来拜见七皇子。” 二姐瞧见人,便率先喊了一句。 陆小少爷跟上前来,他收起为四妹打的那把油纸伞,也恭恭敬敬的对着宋承治做了个拜礼。 “陆灏轩见过七皇子。” 余下女眷皆是微微屈膝,只在这面上做的恭敬。 宋承治难免觉得有几分难堪,毕竟比起身份,自己再如何落魄,也是皇室子女,自然要比这帮官宦之家的儿女要尊贵的多了。 不过如今这个场面,却属实是嘲讽的厉害。 身为皇子的自己身携一名小厮站在王府门外,平白受着风吹雨淋,狼狈的不像样子。 而那秦家众人却干干净净的站在王府之内的台阶上,由府上下人替他们撑着伞,个个公子小姐的派头做足了,却还假惺惺的同落汤鸡般的自己行礼。 宋承治实难不多想,实难不去恨。 这帮子人定也是来故意瞧自己的好戏罢。 “胡闹,真是胡闹,就算我在听戏,你们自也该进来通传,哪有放着七皇子在外站了两个时辰,还淋着雨的道理,这若是传出去,外人要如何看待我秦君恩,又要如何看待晋王。” 待到府上下人后知后觉出门来接时,宋承治已经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秦君恩坐在主堂喝茶,做得一副着急模样在训斥家中下人,宋承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跟着劝上两句。 “秦姑娘不必多心,在下作为晚辈,就算是在府门外再多等皇叔两个时辰,那也是应该的。” “别以为有七皇子替你们说话,便是可以不挨骂了,这个的奉银,大家全要扣掉一半。” 话毕回头瞧了宋承治一眼,秦君恩又道,“还不吩咐人去熬些姜汤,再找两件干净的衣裳来给七皇子换上?” “是。” 府上的丫头们挨了骂,又弯着腰匆匆退下堂去。 宋承治原是脾气也不好,但奈何偏是个能忍得的性子,如今这番瞧见有人替自己出气,心下也算是舒服了一些。 于是待秦君恩将下人全部赶走后,他才轻声道上一句。 “多谢秦姑娘。” 秦君恩坐在椅子上,只管盯着人笑道,“七皇子别怪罪,我家王爷就是为人太好,才惯的这帮子丫头下人们不懂规矩,我自进门以来,骂她们不晓得骂过多少回,竟然今日还会再犯这样的过错,若是不好生责罚一番,她们日后还长不了记性。” 宋承治听毕,只轻轻点了点头,别人家的家事,他倒是也不好插嘴多说一句什么。 秦君恩便又道,“不过今日这么大的雨,七皇子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急事?” “倒不曾是有什么急事。”宋承治道,“只是听闻十七皇叔自北疆回城之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太好,我作为晚辈,自然该也是要上门来瞧一瞧的。” 秦君恩点点头,她道,“七皇子有心了。” 宋承治问,“怎得没见皇叔出来?” 秦君恩叹下一口气道,“王爷病的严重,自北疆回来便开始便高烧不退,这病到今日也不曾见好,什么大夫什么方子的都瞧过看过了,全都没有用。” 宋承治眼底里稍显几分疑惑,却像是不信。 “十七皇叔病的这般厉害?” 但前两日从晋王府发出来的那封公函,可是震惊了朝堂一众人等,就这也是一个卧病在床的病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当然厉害了,他只说自己活不长,要趁着现下意识还清醒,要多为百姓江山做点事呢。” 那这是,这该是没有争夺皇位的意思? 宋承治略有迟疑,却也不好直接将此话给问出口。 他将自己的嘴张张合合好几次,面上像是想笑,又像是忧愁,却是被秦君恩瞧见,便及时解了他这个围。 “却是王爷前两日还在念叨着七皇子,没想到今日,七皇子便是及时来了。” “念叨我?十七皇叔念叨我作甚?” “还能作何,还不就是这天下,百姓,江山那点儿事吗?”秦君恩道一句,又突然收了嘴,她抬眼去瞧宋承治,小心翼翼道,“这原是不该我说的,不过我想告诉七皇子应该也不碍事。” 宋承治好奇,便去问,“姑娘有何事要同我讲?” 秦君恩道,“我先告诉你,你可别同别人说了去。” 宋承治连忙点头。 秦君恩便说道,“王爷近些日子身体糟糕,又听闻圣上也病倒在了床榻上,而那太子爷却是个难成大事的,南北二疆的战事又始终定不下来,说来他原也孤身一身考虑不到太多,弹如今与我在一起,又怕自己走了后无人帮扶秦家,于是那日便提起说想自己扶持一个人上去,日后也好有个人能替他将我照料着。” 这话讲来哀怨,秦君恩还假意拿着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宋承治听毕大喜,甚至也不待秦君恩讲完,他便是明白过来这意思是,宋瑾修有意要出手扶持自己了。 于是顾不得自己这周身湿透,只将衣摆一撩,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宋承治拜倒在地,“承治有幸得皇叔信任,定当不负重托,皇婶放心,日后就算朝堂权势有变,承治拼死也会护住皇叔,护住秦家。” 秦君恩垂下眼,她的目光透过袖口边,直直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宋承治那边瞧了去。 心里想起那日从北疆回来,她在一片芦苇荡中同宋瑾修说过的话。 “若是我们秦家起了反心,这朝中上下怕是还真无人奈何得了,再加上王爷手里还有一道先帝下发的遗诏,我们要名正言顺坐了这个皇位也不是不可以。” “你还有别的想法?” 宋瑾修骑着马,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与她说着话。 “但照遗诏内容,若是圣上并未有对您赶尽杀绝的意思,贸然去争权夺位,也难免会被后人所诟病。” 秦君恩说道,“我们或许需要,一柄杀人的刀。” 宋瑾修接话,“也需要一面挡刀的盾。” 两个体面又有风度的坏人,只在瞬间达成共识后,相视一笑,宋瑾修还说她秦君恩。 “这也未免太卑鄙了。”笑过又道,“不过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秦君恩将宋承治从王府送走之后,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下来。 她客客气气的收了对方带来的礼物,拿了宋瑾修用不上的衣裳给人换上,又送了些府里不值钱的糕饼,然后看着宋承治跟抱着什么珍宝似的就爬上了自家马车回了家去。 宋瑾修身体确实一直不见好,不过也没有秦君恩说的那么夸张。 他还是有些咳嗽,但在秦君恩的据理力争之下,这人终于肯开窗通风了。 以往最是畏寒,但凡过上点儿病气,这脑袋便是要疼个好几日的。 谁知如今往北疆走了一趟,这毛病还好了不少。 秦君恩拿着绣娘新做的银鼠皮披风,进了屋子里来,她小心将房门合上,便见宋瑾修还站在书桌前,将那窗户推开,抬笔在画着些什么。 “窗户开那么圆,当真是不嫌冷呢?” 进门便责怪了他一句,秦君恩上前,小心将披风给人盖在身上。 宋瑾修今日心情见好,他伸手拉着秦君恩的手指往前,“快来瞧,本王今日画了一整天的。” “这是什么?”秦君恩指着画说,“一个姑娘,没有脸面,穿着一件大红喜袍。” 宋瑾修笑着敲了她一个脑蹦子。 “这是本王亲自为你绘的一件嫁衣,看看喜不喜欢。”话毕又从桌面再抽出一张来,“这是背面。” 说来也是讽刺,前一世嫁了人,做了皇后,她竟是连一件体体面面的红嫁衣都没有穿过。 这时颜料还未干,秦君恩拿手指头沾了一点红色在指尖。 “好看,样式好看,颜色也好看。” 宋瑾修将画拿起,再仔细观摩了一遍,“那本王明日便送去绣坊,让她们照着样子做件一模一样的来。” 秦君恩点头道,“这次出嫁,我定是要风风光光的。” 宋瑾修问她,“你要如何风光?要不要本王请了全皇都的百姓来这府上吃席。” 秦君恩笑,她抢了宋瑾修手里的画来瞧上一遍,又说,“你倒是想请,可是这晋王府才多大的地方,稍稍来一些客人便是站不住脚了,哪里还容得下全城的百姓。” 宋瑾修道,“他们进不来,本王便将这喜酒挨家挨户的摆进他们屋子里去。” “还要让花轿绕着全城都走一圈儿。” “还要给每个小孩子都发上两大包喜糖喜饼。” “还要包上许多红包,花轿一路走一路撒。” “还要做上十万只红灯笼,挨家挨户送出去,大婚当晚,本王让整个皇城都亮起红色。” 秦君恩听毕欢喜不已,她该是乐的,乐的都不忘拿起袖口来擦拭自己湿润的面庞。 第40章 “倒是个漂亮的姑娘,留下吧 宋承治现下每日里都要往那晋王府跑上一趟, 不过他一直没能见到宋瑾修的面。 回回都是秦君恩带上几句口信出来,说是晋王要吩咐给他的。 这事情一来二去做的多了,宋承治心下难免起疑, 但是又不好直接开口来问。 不过想来秦君恩也没有可能会背着宋瑾修谋划一些见不得人的活计, 于是自己便还是按照吩咐去将事情全部处理妥当。 只是今日又来这府门口走了一趟,却也还是下定决心要见上这叔叔一面不可。 宋承治倔起性子来,也是个难缠的, 秦君恩拗他不过, 便只好说。 “你一定要见王爷,这也不是不行, 不过今日却是不方便, 待我与王爷说上一句,你明日再来好了。” 宋承治问, “皇叔重病卧床,在下身为晚辈,不探他一面,属实是不合规矩。” 还是不肯走, 看来是铁了心。 秦君恩瞧这场面,做得一番无奈,于是只好说。 “我也瞒你不得, 主要是王爷精神不佳,又连着大半个月没从这榻上起来过, 你知道他这人素来最是要面子,蓬头垢面的模样又怎好见人,偏是我身边也没个得力的姑娘能帮着伺候,这没日没夜都得亲力亲为,也是要累死人了。” 这话儿都送到了嘴边, 那宋承治又岂有不接之理。 于是只在一个将眼珠子从左转到右的功夫,他便忙道。 “小侄府中倒是有个得力的姑娘,出身江南,性情温婉,手脚也较为麻利,若是皇婶需要,小侄这就回府去将人给送过来。” 秦君恩拿着茶杯的手指一顿,便做得一副惊喜模样问道。 “哦?还真有这样的姑娘?是谁,叫来府上叫我先瞧瞧看。” 宋承治道,“正是那日在倚凤楼中,皇叔一掷万金拍下来的姑娘,后来他又送与小侄,小侄便留人在府上居住至今。” “啊,是她啊。” 秦君恩恍然大悟,她笑着点点头。 “那叫她过来试试吧,我家王爷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儿,就是日日夜夜要陪在身边,早起晚起都贴身照料着,只管有些累人就是。” 宋承治道,“贫苦人家的姑娘最是不怕苦,不怕累,若是皇婶同意,小侄这就回去给她收拾衣物,明日一早便来带王府。” 秦君恩应声,她说,“去吧。” 宋承治这厢便连滚带爬的出了府门外去。 商知雪原先日子倒也得过几天宠,后来宋承治失意,便也在她身上发过不少火。 尤其那日给太皇太后送完贺礼回来后,她在这七皇子府上的日子便更是举步维艰,如今听闻这人要将自己送走,虽觉几分解脱,但心下也难免有些忐忑。 “晋王既是将我送给了七爷,如何这番又要把奴家要回去?”见人忙着给自己打包行李,商知雪便小心翼翼的上前来问,“何况我与那晋王妃此前还起过冲突,她瞧着不像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奴家去了那边,怕是也没有好日子过的。” 宋承治手忙脚乱,将商知雪为数不多的衣物全部塞做一团后,还不忘安抚她一句。 “这些世家小姐,脾性跋扈一些也很正常,再说你一个下人,她就是记仇也记不到现在,哪能天天盯着你欺负。” 商知雪还是有些畏惧,她道,“七爷,可奴家还是有些害怕。” 宋承治道,“你别怕,就算那秦家小姐生的蛮横,可我那十七皇叔最是体贴人,你这次去也是照顾的他,再者我每日都会去晋王府探望,若是你实在待不下去,我再带你回来便是。” “若是七爷这般说,奴家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了。”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好生叮嘱与你。” 收拾完行李,宋承治又将商知雪拉至身前,他郑重同那女子道。 “从今日起,我每日都会进王府,也会找机会同你说话,你既是去了十七皇叔身边,千万记得要日夜陪在他身边照顾伺候,死死的将他盯着,他每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和谁见过面,一字不漏的全部都给我记下来。” 商知雪听来有些脑子发懵,这皇权斗争之事,她哪里懂的多少,向来都是别人说什么自己做什么,现下虽不明白宋承治要做什么,但自己身份卑微,自幼便是被人给送来送去,于是这时也乖乖听话的点下了头去。 听闻七皇子要将府上的女人送来晋王府时,青果还觉着有几分莫名其妙,于是第二日一早给秦君恩送来早茶的时候,便跟着人问道。 “小姐好生奇怪,那姑娘你分明最是讨厌的,为何又把人要到王府里来伺候王爷。” 秦君恩慢慢悠悠饮下一碗燕窝道,她拿绢儿擦了擦手道。 “谁说我要她来是伺候王爷的?” 青果道,“一会儿七皇子就要将人送来府上了,不是来伺候王爷,那小姐要她来做什么?” 秦君恩笑道,“我这几日瞧见你们几个小姐妹,大半夜里还蹲在池塘边上洗衣服,实在辛苦的厉害,便特意寻个人回来伺候着你们。” “伺候我们?”青果吃惊的拿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小姐说笑了,我们本也就是府上的丫头,伺候主子是应该做的事情,白日里忙完,夜里找些空闲清理自己的衣物,这都是应该做的事情。” “青果,你来。” 秦君恩招招手,她将青果唤至身边,只将这姑娘起了茧子的双手执起。 “从今日起,你千万不要多问我什么,你只肖知道,那个姓商的坏女人做过许多伤害我们的恶事,我这次将她从宋承治的手上要来,一是为了出气,二是为了复仇,所以你只管帮我用力欺负她就好,只要让她的日子越难过,我们以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才不算白白捱过。” 青果听来云里雾里,想来自己从小被父母卖进了秦家做得伺候丫头。 日子虽然苦了些,累了些,但从来不至于说会觉得难过。 家里的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个个都好的不得了,对下人从来不会为难苛责。 但偏是三小姐性情古怪的厉害。 “欺负人,我不会。” 青果老老实实的摇头,她道。 “再说那姑娘也挺可怜的,大老远从家乡逃难来了皇都,举目无亲,被人卖来卖去,原就是个命苦的,小姐若是不喜欢她,那便不要搭理她是最好,何故找着茬儿的欺负人呢。” “” 秦君恩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青果那副无辜模样。 她无奈的叹口气,又摇摇头,便道,“罢了罢了,你又记不得,我也就不逼你。” 青果听不明白,但心下晓得自家小姐这是又用不上自己了,于是心下起了几分慌乱,怕自己是个没用的,正想要再说两句弥补的话,这屋外便是有小厮进屋来报。 “王妃,七皇子带着他家里的姑娘已经在王府门口等候,说是要求见王爷。” “让他们进来。” 秦君恩摆摆手。 小厮点头,又匆匆出了门去。 青果见状便忙上前伸手来将秦君恩扶起,她道,“小姐现在做事,是叫人有几分看不懂了。” “看不懂才好,等你什么时候看得懂,咱们的日子便又要开始不好过了。” 得,这话说来,青果却是更加听不明白。 商知雪今日穿着朴素,大抵是晓得自己是来做个伺候丫头的,此前又与她秦君恩有过节,太过喧宾夺主却不是好兆头,于是只想低调一些。 这番出了屋子,前往主堂,远远便瞧见那女人端正的跪在那处。 宋承治坐立不安,只等秦君恩出来后才忙忙上前来道。 “小侄见过皇婶,不知今日十七皇叔身体如何?” 秦君恩随口道,“你家十七皇叔在卧房里等你呢,自个儿过去吧。” 宋承治听毕,喜不自胜,便忙忙答道,“小侄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话毕,这人便是立刻没了踪影。 商知雪现下还没到能嚣张跋扈的日子,所以眉眼之上多少染着几分谦逊,不比以往那般傲慢狰狞。 秦君恩坐到主位上,也不多说什么话,丫头给她换了三杯热茶过来,她碰也没有兴趣多碰一下那杯沿。 就这么死死的将堂下乖巧跪着的商知雪给盯住。 宋承治绕去堂后,也不知在与宋瑾修说些什么,总之一炷香过一炷香,一炷香又一炷香,没见有人出来,秦君恩便一直不肯发话,就这么让她商知雪好生跪在此处。 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皇叔身体不好,小侄还几次三番上门打扰,属实是考虑的不够周到。” “无碍,你也是关心本王。”宋瑾修清浅的声线自堂后传出,“这几日府上安排的事物较多,也是辛苦你忙前忙后的为本王做事。” “皇叔这是说的什么话,为您分忧,是小侄应该做的。” 马屁一路拍来,进了长廊,再转身便迈入主堂殿内。 瞧见商知雪还跪着,宋瑾修与宋承治二人脚下皆是一顿。 知晓这商知雪来王府的日子可能会不好过,但是没想到这才刚进门,就开始被人赏了个下马威。 宋承治有一瞬间的尴尬,但随即立马同宋瑾修说道。 “近日听闻皇婶说家中下人照顾不好皇叔,所以小侄这番特地将家中挑了个体贴细致的姑娘送来了王府,能为皇婶分忧,也算是尽了小侄做晚辈的一片孝心。” “是吗?” 宋瑾修点头,他慢吞吞的走来这堂前与秦君恩并肩坐下。 瞧了那商知雪几眼后,又才道。 “把头抬起来给本王瞧瞧。” 商知雪心下畏缩,但左右思衬后,便还是扭扭捏捏的将头抬起。 姑娘家眼泪汪汪,额头又因为长久的保持跪姿所以密起一些细汗,她怯怯的去看了一眼宋瑾修,又忙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倒是生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姿态来。 “倒是个漂亮的姑娘,留下吧。” 宋瑾修点头,他只管这般说道。 第41章 “我不该生你的气吗?” 冬日已过大半, 现下到了腊月尾,可池子里的水却仍是冻手的厉害。 洗衣房外围着几个小丫头,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儿, 叽叽喳喳的坐在这门前说些什么。 青果正巧路过, 她手里抱着一团衣服,门外小姑娘瞧见,便唤她道。 “青果, 小青果, 过来,快过来。” 青果一路小跑, 喘着粗气儿上前来问, “怎么啦?”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只果子,一边啃, 一边笑着问她,“抱这么多脏衣裳,要做什么去?” 青果答道,“攒了好几日, 前段时间犯懒没来得及洗,再不收拾收拾我都没得衣裳穿了。” 小姑娘笑着,“现在府上哪里还有自己洗衣裳的下人呀。” 话毕, 再拿下巴指了指洗衣房内,随即与人偷摸耳语道, “大家都是在各自的衣裳上缝上名字,而后便是全数给扔到这里来了。” “可是。”青果抬头看了看洗衣房的牌匾,她疑惑道,“可是洗衣房不是只给王爷和王妃洗衣裳的地方吗?” “那是以前的规矩了。”小姑娘说,“自从这姓商的姑娘一来, 王妃便立了条规矩,说是让府中下人把自己穿脏了的衣裳,也全部送来洗衣房。” 青果偏头往里瞧去,见那商知雪一双小手冻的通红,头发也有些散乱了,厚衣裳脱在一旁放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衫,该是洗衣服洗的太多所以有些发热的缘故。 她问,“那她一个人洗全府的衣裳,你们几个做什么?” 小姑娘说,“王妃的意思是,让我们只要负责晾晒和熨烫就好。” 青果点点头,看着那还有一大堆积压在旁侧,还没来得及进水池的衣裳,便是同情一句道,“真是可怜。” “你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在门口坐着的小姑娘道,“若是让王妃听见,可是要生气的,上回有个丫头不忍心来帮忙洗了两件,就被王妃罚去洗了三天的茅房,还扣了十天的月钱。” 剩下的姑娘们听到这里,也纷纷议论起来。 “前几日你回了秦家,所以不知道,这女的惹恼了王妃,现下可是惨了。” “可是王妃性情直爽,以往对我们都是不错的,偏是这个女人碍她的眼,不过也是活该,谁让她要勾引王爷去?” “她勾引王爷?”青果像是听错了话儿,她问的着急,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是她怎么勾引的王爷?” “具体的不太清楚,她原是在王爷屋里伺候的,后来不知王妃说了句什么,她便哭了起来,咱们家王爷往日里最是体贴下人了,见状不忍,便责怪了王妃一句的不是,然后王妃便将她记恨上,第二日就将人赶出了王爷房内。” 听到这里,青果便将头埋下头,她也不多讲什么话,便是打算要走。 那小姑娘喊她道,“你的衣裳不留下来洗吗?” 青果摇头道,“我自己洗洗就好,不为难她了。” 见人走远,小姑娘们才又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说上了小话儿。 这几日在家中待得无聊,秦君恩便寻人在主院的墙上挂了一排的箭靶。 她每日拿着弓箭,从头射到尾,一百支长箭,一百张靶子,直到射完为止。 这天儿虽然冷,但难得出了回太阳,宋瑾修拿了一张老爷椅来坐在这院子里。 在秦君恩又中一靶后,他便毫不掩饰的拍手喝起彩来。 “好箭。” 秦君恩回头撇了他一眼,没做理会。 宋瑾修摇着在这椅子上前前后后,慢悠悠的出声道,“气性儿还挺大,到现在还生本王的气呢。” “我不该生你的气吗?” 秦君恩反问一句,拉弓放箭,再中靶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该生。”宋瑾修笑道,“这气必须得生。” 秦君恩这回是看也懒得看,只鼻孔出气的冷哼了一声。 想起前天晚上,她就在房间里坐着,这汤药熬过来送进屋里,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端呢,这商知雪倒好,连滚带爬的像是生怕有谁抢了她的活计。 结果冒着热气的碗身因为太烫,她端又端不住,一个撒手,便洒了秦君恩满身。 “啊,烫烫烫烫烫。” 秦君恩尖叫着起身,她一边往后退去,一边伸手拍着自己衣裳上的药汁。 商知雪见状知晓自己闯了祸,便也忙上前来帮着秦君恩善后。 可哪晓得她动手没能将这衣裳给清理干净,反倒是自己裂了的指甲盖把人家内衬里的一条纱裙给彻底勾破了。 这裙子是新做出来的,费了不少功夫从江南运过来的新品,秦君恩今天第一次穿,若是旁的丫头不小心给她弄脏,她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偏是商知雪。 所以手上那个巴掌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的就挥了出去。 秦君恩这个手劲儿,哪是一般人随随便便能接得住的,当即商知雪便被一巴掌打翻在了地上,摔在那处,起也起不来。 原是没来得及发力去骂她什么,宋瑾修便是轻描淡写一句。 “不过一件衣裳,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原也是犯不着的,但是这句话说出来,秦君恩就觉得怎么也犯的着了。 于是还不等商知雪心下委屈,再来这男人跟前卖个惨,秦君恩当下便将人给撵了出去,还罚她做了不少事情。 为着这个事儿,秦君恩是憋着气儿的三天没和他宋瑾修说话,哪晓得这厮倒好,现下还有脸跟着跑出来和自己装无事发生。 秦君恩不理他。 宋瑾修见状便跟着又道了一句。 “我们家王妃为人大度,性情豪爽,布的一局好棋,脑子也是十足的机灵,可本王的用心良苦,你怎么就偏是看不透呢?” “你的用心良苦?”秦君恩回过头来,她阴阳怪气的同那宋瑾修道,“合着您老人家怜香惜玉,还是为了我好?” “哈哈哈哈。”宋瑾修爽朗笑开几声来,他道,“可不是为了你。” 秦君恩冷他一眼,回身抬手又射中了一箭。 宋瑾修道,“我的好王妃,您仔细想想这事儿,若非本王给你扔了个话头子,你能名正言顺的发这通脾气,再把那女人发配去洗衣房,给我们全府上下的人都做苦力吗?” 长箭原是都已经搭到了弓上,秦君恩听完,仔细在心里头琢磨一番后,便又将头转了回来。 她盯着宋瑾修。 宋瑾修也盯着她道,“想明白了没?” “合着你,是故意的?” “那可不是。”宋瑾修得意洋洋的坐在摇椅上道,“你看本王活像那般怜香惜玉,色令智昏之人吗?” 秦君恩故意道,“我看着倒是挺像。” “嗯?” 宋瑾修的语气里已表示了反对意见。 秦君恩扔了手里的弓箭,她把宋瑾修说过的话仔细拿回来再琢磨一遍,倒也是那么回事儿。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那不然呢。” 秦君恩乐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几个新点子,便忙跑来宋瑾修的身边,蹲在这位爷的眼跟前,卖力的给人捏捏腰,又捶捶腿。 “那你,再帮帮我?” 宋瑾修微眯着眼睛,只做得一派享受的模样问,“说吧,你又想些做什么?” 秦君恩道,“原是我这火气还没撒完,可又怕一次太过,这府里的下人们还当着新王妃是个疯子,又恶又毒还不近人情,至少上一回的事情,她们还能议论几句,这次因为王爷的不是,所以王妃才与那女人生气的。” 宋瑾修听闻后便笑了起来,“你倒是机灵,还晓得把过错往本王身上推。” “你是王爷嘛。”秦君恩道,“王爷花心,王妃善妒,咱们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宋瑾修这常年沾着寒气的手都难得见了些暖意。 他睁开眼来,拿手敲了一下秦君恩的额头,便是无奈道上一句。 “你啊!” 秦君恩抱头偷笑,她自是知道宋瑾修不会拒绝自己。 商知雪在洗衣房里从早洗衣服洗到了晚,渴了喝些凉水,饿了便啃上几口馒头,这苦日子也不是没过过,原是有几分认命了的,哪晓得正当自己坐在这石头上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突然端了热汤热菜的进了这院子里来。 “商姑娘,快来。” 常年在宋瑾修身边伺候的小厮,将手中的饭菜摆在了石桌之上, 商知雪见状,有些迟疑,但还是迈着小步走上前来。 小厮道,“咱们家王妃脾气不好,王爷也不愿意前去招惹,知道这厢白白委屈了你,心下也是过意不去的,于是特意吩咐我去厨房给你端了些热菜热汤来,快些吃吧。” 原是不觉得什么,现下听了这番话,倒是还委屈起来。 商知雪只拿着袖子擦拭眼角,这眼泪便是‘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 “王爷的好意,奴家心领了,可王妃也属实是有几分欺负人,我来王府本也不是自愿,她何故做得这般与我敌对,倒像是我要与她争夺王爷的宠爱一般。” “王妃出生官宦之家,父辈兄辈皆是有军功在身,从小受尽宠爱,难免生的骄纵一些。” “她那何止是骄纵。”商知雪埋怨一句,“若不是有王爷在,我看她是恨不得弄死我才好。” “王爷说了,天气凉,这饭菜放久了便要凉,你瞧你一个姑娘家,弱柳扶风的,若是病倒还更麻烦,快来先喝碗热汤,也不枉我家王爷一片好心。” 商知雪将面上的眼泪擦掉,她点点头,伸手接过小厮递给自己的汤碗。 该是刚刚才出锅的食物,热气腾腾,端在手里都是热乎儿的。 这热气往眼睛里一冒,原是想起宋瑾修的模样来,这商知雪便又觉着几分伤心。 眼泪直往汤里掉去不说,一时呜咽的厉害,这汤汁都顺着嘴角还流出来不少。 “好了好了,王爷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见着至少服下了一口热汤,小厮便也不再劝她吃些别的什么东西,只抖了抖自己胳膊上还挂着的一件狐皮披风,小厮一扬手,便将这披风给商知雪盖在了身上。 “你也别觉得委屈,我伺候王爷这么多年,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还是头一回见他对哪个下人这么上心的。” 这披风是冷的,该是刚从柜子里拿出来。 但在被包裹住之后,这暖意便是瞬间将人紧紧环绕。 银狐皮在领口一圈,轻轻绕着自己的脖颈,扫在脸颊上还有些酥麻感。 商知雪闻了闻这披风的味道,带着些梅花的清冽香气,倒是让人心下安不少。 于是姑娘动了些心思,便轻声与那送信人道上一句。 “王爷的好意,知雪收到了,劳烦小哥这厢回去,代奴家好生替他道声谢。” 话毕还抽了一支自己发间的珠簪。 商知雪将这物件交至人手中后,还不忘拿手按下对方的五根指头。 第42章 “她倒是要伺候到我脑袋上去 夜里原是在炕上躺着休息, 谁知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响给惊醒。 商知雪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与她同住一屋的姑娘们也纷纷在被窝里扭动着自己疲累不堪的身体,像是爬起不来。 下人房的木门被人推开, 发出‘吱呀’一声闷响。 一屋子安静睡觉的女孩儿们突然被整整齐齐进门的脚步声给吓到尖叫。 众侍卫腰挂佩剑在这屋内一字排开, 秦君恩由青果扶着进了门来,身后还跟上一众提着灯笼的侍女。 有人抬了把木椅进屋,秦君恩将这屋内环视一圈, 便就着椅身坐下。 跟随伺候的老嬷嬷往前一步, 她吼道。 “都起来都起来,王妃的院子里丢了东西, 是你们谁拿的就赶紧交出来, 这大冷天大半夜的活活折腾人,咱们王府里是什么规矩, 手脚不干净的还想不想活命了?” 姑娘们衣着单薄,还都将被子裹在身上,这时候有些疑惑,便纷纷面面相觑道。 “丢什么东西了。” “没人拿啊。” 商知雪入住的是下等院房, 在这处的婢女们几乎都是做些脏活苦活的卖/身奴婢。 该是没有人会进到宋瑾修居住的主院里去伺候。 但秦君恩却不言语,那跟随而来的老嬷嬷目光在这房间里由左至右,扫视一周, 随即将视线停留在了商知雪的身上。 那件价值不菲的狐皮披风倒是显眼的厉害。 “哟,老奴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明目张胆的小贼呢。” 老嬷嬷上前一把扯下宋瑾修的衣物, 她将披风在手上折好,然后麻溜的跑到秦君恩身边道。 “王妃,您看这可是您要找的衣裳?” 秦君恩拿手指在这衣物表面抚上一遍,随即点下头来,她道。 “嬷嬷, 自我搬进王府里来,王爷便有交代过这府中内务事宜皆是由我操持,原是与大家相处的都十分愉快的,你看这,后院的丫头们可是由你在管着,现下王爷的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你说该如何处置?” 嬷嬷面上的表情一变,随即回头指着那商知雪说道。 “来人,还不把这小贼给我拿下?” 不等侍卫上前,商知雪便是惊慌喊道。 “我不是贼,我不是贼,这衣物不是我偷来的,我今日在洗衣房洗了一整日的衣裳,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我怎么可能去偷王爷的东西呢?” 嬷嬷骂道,“王爷的衣物,若不是你偷的,又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商知雪解释道,“这衣裳是王爷给奴家送来的,王爷看奴家可怜心疼奴家,所以晚上特意遣人送了热菜热汤和衣物来给奴家,这是王爷待奴家的心意,怎么能说是奴家偷来的呢?” 秦君恩听闻此话,一时觉察好笑,脸面之上的表情也跟着不对劲起来。 要说来这女人却是个没脑子的,老嬷嬷心下自也知道商知雪今日不可能离开下人房,这摆明了是王妃看这女人不顺眼所以故意找着茬儿的上门来要收拾。 这要换了其他聪明人,该是如何也不会把宋瑾修给供出来。 想来大不了受点儿委屈,挨顿收拾,只要让人撒了气,日后自己再低调一些,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但现下这商知雪却偏是要往秦君恩的枪口上撞。 老嬷嬷心下知情,但如何权衡也不该再去招惹这正房正室,想来若是把秦君恩给惹急了,这日后府上还不知道得要招些什么麻烦。 于是趁着这祖宗现下还没有发脾气,老嬷嬷就赶紧上前去把那睡在被窝里的商知雪给揪了出来。 “你胡说八道,我们家王爷是什么人,他能惦记着你给你送衣裳送饭菜?” 商知雪还在辩解,“我若说来你们不信,那便去将王爷叫来问个明白好了。” “胡搅蛮缠的东西。” 看局势走向不对,而且这姓商的女人已经开始口不择言,那老嬷嬷上前就狠狠往她脸上给甩了一个巴掌。 “还不给我闭嘴,我们家王爷是什么身份,且先不论这东西是不是他给的,就你这么个下贱胚子,也有脸面让王爷尊驾来此为你作证?” 如此台阶给到此处,但那商知雪却仍不满足。 她像是认定了宋瑾修一定会帮她救她,也对她心生过几分怜惜与呵护,所以铆足了气儿的要与秦君恩争辩到底。 商知雪喊道,“我怎么不能,我怎么不能,我商知雪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这东西是不是晋王给的,你们分明一问便知,可现下一帮子人将我一个弱女子堵在屋中,硬是要将我没做过的事情诬赖在我的头上,要我怎么才能服气。” 秦君恩盯着人,不等那老嬷嬷伸手去捂商知雪的嘴,她便是开口质问一句。 “你不服气?” 老嬷嬷忙上前解释道。 “王妃莫要生气,我家王爷却也宅心仁厚,见不得旁人苦累,但绝不是这个狐狸精口中那般四处留情之人,想来其中该是有什么误会,只待老奴来处理这些贼心贼胆家伙,请您切莫为着这件事情,影响了自己和王爷的感情。” 秦君恩听完只笑,她起身走到商知雪的床前。 “我与王爷的感情自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到,既然这女人一口咬定是王爷送给她的东西,那我若是硬说她偷的,怕也难以服众,那既然如此,不如便将晋王请出来吧。” 老嬷嬷欲言又止,随后赔着笑脸同秦君恩道,“王妃,为着这么件小事,怕是也不必惊动王爷吧。” “为何不必?”秦君恩道,“若当真不是他做的,那也不能让这女人白白泼他一身脏水吧。” 这话说来有理,商知雪听毕还忙喊道。 “对,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这冬日里的冷风刮人的厉害,不少姑娘们都手忙脚乱的穿上了自己御寒用的衣物,只剩商知雪一人着了一件里衣,被人按压在床榻之下瑟瑟发抖。 老嬷嬷站在秦君恩的身侧等着宋瑾修来,这脚边还由人燃了一团小火,院子里由嘈杂变为安静。 天色已经很晚,到了后半夜,还落起了米粒大小的雪粒来。 前往主院报信的小童很快冒着风雪跑来。 他是去请宋瑾修,但回来的时候却仍是只身一人。 小童拍拍自己的衣袖将一身风寒抖尽,这才跪在秦君恩的面前禀报道。 “回王妃,王爷已经躺下休息,小奴说有要事禀报,王爷只道今日天色已晚,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请王妃待到明日再说。” 见人未来,老嬷嬷心下才松了一口气,她立即上前劝说一句。 “王妃,这小贼偷东西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有疑,咱们家王爷身体不好,若是让他屈尊降贵的冒着风雪,就为了来处理一件府上偷盗的小事,这倒显得老奴处事不利了,您看不如这样,既是老奴手底下管教的人手脚不干净,那这件事情您便交于老奴来处理。” 老嬷嬷见多识广,处理起这些后宫女眷们争风吃醋的小事自是游刃有余。 她原就在太后宫中伺候过,后来又被赏给了晋王,在宫中住了十余年,又搬入王府里住了近有十载。 像是秦君恩与商知雪这般程度的矛盾,比起自己以前在宫中看见瞧见以及经历过的,那都算排不上号的程度。 于是这时又给了人一个台阶,至少让秦君恩不至于下不来台。 “沈嬷嬷伺候王爷已久,您的面子我自是不能驳,但这女人所犯罪行可大可小,总之是碍了我的眼,该要怎么处置,嬷嬷心里该是有数的。” 老嬷嬷弯腰下去,只一派恭敬之意答道。 “王妃放心,老奴定是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好吧。”秦君恩起身,她摆了摆手,“那今日劳烦大家了,既然小贼已经抓到,王爷也发话说了明日再来处理,我便也不为难大家,天气冷了,都各自回房休息去吧。” 话说完,人便是走了。 老嬷嬷留在原地,她赔着笑意,直到秦君恩的背影完全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后,这才冷下脸来。 她回身,瞪了那商知雪一眼后才骂道。 “蠢货。” 寒臼恃広冬已入尾声,但是又突然来了一场大雪。 宋承治现下与晋王府来往密切,但宋瑾修也仍未给他特权,现下这人进出王府都还是要按规矩提前递上拜帖后才能进。 今日满身风雪,刚刚处理完荆州的一件大事后,原是欢欢喜喜入府来邀功,哪晓得与这秦君恩一见面,便挨了一个大大的巴掌。 “带上你送来的那个女人给我滚出王府去。” 平白挨了一个巴掌,宋承治自是有些头脑发懵。 他愣了好半晌之后才道,“知雪犯了何事,竟是惹的皇婶这般恼怒。” “她犯了何事,你说她犯了何事,我这位置都还没能做得稳呢,她胆子倒是还挺大的。” 这话说来不清不楚,宋承治自也是听的云里雾里。 见他那副弄不清楚的模样,青果才赶忙上前几步,然后小心附在宋承治的耳边将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个明白。 秦君恩还生着气,宋承治听完,再瞧瞧这祖宗的脸色,这才‘扑通’一声跪下请罪道。 “小侄不知,给皇婶惹来这般大的麻烦,自是罪该万死。” 秦君恩冷笑,“你也晓得是在给我惹麻烦,不过是要一个能伺候人的姑娘,这回要的倒好,我看再过不了几日,她便是要伺候到我的脑袋上去了吧。” 宋承治忙忙解释道,“皇婶千万别要误会,此事万万不是小侄的意思,您切莫生气,小侄这就与那商知雪见上一面,警告她莫要起了不轨的心思,若是再做出什么逾越之事,定不待皇婶开口,小侄便会亲自上门来将她赶出王府。” 秦君恩听毕不言,像是还生着气,只好半天才冷哼了一声后骂道。 “还愣着干什么?” 宋承治回过神来,这厢才连滚带爬往后院里去找商知雪去了。 第43章 “翻不过这天儿来。” 积雪已经打扫过一遍, 小丫鬟们还颇有兴致的堆了两个雪娃娃摆在路边。 宋承治一路往晋王府后院走的极快,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对婢女们居住的院房还是不太熟悉。 途中想拉个仆人过来问问路, 谁知目光相交的瞬间, 丫鬟们却都对他避之不及。 商知雪昨夜却也未受什么恶毒刑罚,老嬷嬷只罚着她穿好衣物后去院子里跪了一整夜,第二日到了时辰来接人, 这姑娘趴在雪地里都快被冻的僵了。 王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王妃心下记恨这个女人, 所以也不敢与商知雪多说什么,更别说是搭手照顾。 宋承治一路摸索而来时, 下人房里的姑娘们也都出去做工干活了, 只剩商知雪一个人,发着高烧蜷在这被窝里瑟瑟发抖。 “知雪?” 宋承治伸手将房门推开, 他小声唤上一句。 那被窝里的女人挪了挪自己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这冷风呛的一阵咳嗽。 原就是周身疼痛,哪晓得再加上这一通咳, 却是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震碎一般。 商知雪原就是委屈的,这时再一见着宋承治便更是觉得几分委屈。 想来以前她在七皇子府上的时候,纵使这位祖宗爷的脾气再差, 也从未这般冤枉责罚过她。 想来即便是没名没分的跟在人家身边,那也也是有自己独立的院房和丫头在照顾起居。 又何时这般被人欺辱过。 “七皇子, 救救我啊七皇子。” 宋承治伸手将商知雪裹住自己的被褥往下拉了拉,随即便瞧见那姑娘一张苍白憔悴带着病态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有些吃惊,但还是伸手去探了探商知雪的额头。 “怎得,还这般烫?” “我好冷,七皇子, 我好冷。” 商知雪口中呢喃着,宋承治这才反应过来,他正要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厚貂,手指头都放在了脖颈间的系带之上时,又突然想起了秦君恩方才提及此事时的愤怒模样。 终究是怕再起是非,于是又缓缓将手指头落下。 “别怕,你别怕,这几日我知道你在晋王府上受委屈了,这回是特意来看你的。”宋承治抓着商知雪的手,他小心安抚着,“你在这府上待着的这几日,有没有在皇叔身上打听到什么消息?又或者是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风声?” 商知雪连连摇头,眼泪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早已将宋承治早些日子叮嘱过自己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去,这时只顾着自己诉苦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听见,从进王府的第一天开始,我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到现在也没瞧见过晋王一面,更别说与他讲过什么话,我只日日夜夜被人关在洗衣房里做牛做马,七皇子你看我的手,干裂粗糙,就像那长了几百年的老树皮一样。”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也是知道那秦家小姐的脾性,一般人是压不住她,你若在这府上实在难做,便同我回去,十七皇叔那边,我去求个情便是。” 想来事态若一直这般没个进展,平白呆在这府上也没有什么好处。 何况这商知雪脑子又蠢笨,往后若是真把秦君恩给得罪狠了,那自己才是在这两位祖宗跟前难做人。 宋承治这般说道,原是以为姑娘会感恩戴德的答谢他,却哪知道这商知雪的情绪却突然癫狂起来。 “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与那秦君恩此生此世都势不两立,七皇子,你帮我,你帮我,晋王分明是喜欢我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夸我漂亮,后来又留我去他的房里伺候,事情原是进展的都很顺利,就是那个秦君恩嫉妒我,她故意发配些脏活累活拿给我做,是晋王看不过眼,又寻人给我拿了饭菜和衣裳,晋王分明是怜惜我的,都是秦君恩,都是她咳咳咳。” 一时说的激动,便是猛然咳嗽起来。 宋承治凝眉,他伸出手掌轻轻拍着商知雪的背脊为她顺气。 这时又有所思,心下也起了些盘算,于是便轻声问她。 “你确定我十七皇叔,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 “确定,确定,若不是那披风被秦君恩那个女人拿走,我是能给七皇子看的,七皇子你别放弃我,你相信我,若是我能攀上晋王这条线,日后我一定不会忘记七皇子的大恩大德。” 说实话,在权势斗争之中,用女人做诱饵攀关系确实是个常见的法子。 但事实也证明,像商知雪这样见风使舵的女人未必能够靠得住。 宋承治现下还在权衡迟疑究竟是要拉住秦君恩这条线,还是要孤注一掷把商知雪这条线往上扶时。 那女人便又伸手拉住自己的袖口来承诺。 “七皇子,你帮我,你信我,就算知雪有一天飞黄腾达了,也定然不会忘记你的。” 商知雪还在哀求,宋承治正在迟疑之际,突然屋内又闯来一位客人。 “七皇子在此,倒是小奴莽撞了。” 常年在宋瑾修身边照顾,也是昨夜给商知雪送衣裳送饭菜的奴才又进了院门里来。 宋承治回头,怕被人看见,便立刻甩开商知雪抓住自己的手指。 他站起身,客客气气的同那小奴招呼一句。 “不莽撞,是我突然到访,该是先去拜会十七皇叔的,不知皇叔近些日子身体如何?” 小奴道,“我家王爷近日身子见好,但还是畏风,多谢七皇子惦念。” “小陈子,小陈子。” 听这声音熟悉,商知雪便是也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 她一抬眸,便瞧见昨日给自己送衣裳送饭食的小奴才站在了这屋里。 “小陈子你快救救我,你快救救我,你快去告诉晋王,晋王妃她要杀了我啊。” 现下嗓子嘶哑的厉害,这时候拼命叫着救命倒是更显几分苍凉。 商知雪求救的模样也是拼尽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姑娘从床榻上摔下来,宋承治正想伸手去扶,却又突然想起自己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于是又堪堪将手收了回来。 却是那小陈子见状吃了一惊,忙伸手上前再将商知雪给扶起。 “姑娘莫要害怕,昨日这下人房里的事情,王爷都是知道的。” “王爷都知道吗?”商知雪一抬头,那泪珠儿便落了那好几颗下来,“王爷他,为什么不来帮帮我?” 小陈子答道,“王爷并非不想帮你,只是碍着新王妃的面子,现下与秦家的婚事还未办妥,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我家王爷也怕是也还不好交代的。” “那我?那我该怎么办?” “姑娘近些日子在王府里多忍耐些,王妃背靠秦家,纵是王爷身为皇族,多少也是要给那秦老将军几分薄面的。” 将此话反复琢磨了一遍,再艰难的吞下一口口水之后,商知雪才认命的点了点头。 她道,“我明白了,王爷的心意我明白了。” 小陈子抬手拍拍商知雪的手背道,“你明白就好。” 说完,又转身吩咐从自己身后跟来的大夫道,“这厢便麻烦老先生替商姑娘瞧瞧病,开些药,也省得王爷挂心。” 老大夫点头,将肩上挂着的药箱放下后,这才上前来为商知雪诊脉。 小陈子安排好此处事宜后,又才回头去同那宋承治道,“正好七皇子在此处,昨日我家王爷还在念叨您呢,想来若是现下方便的话,您不如随小奴往主院走上一趟。” 宋承治略一犹豫,便是立马答道,“方便,自然是方便。” 想他来去往返多少趟都见不着的人,这回倒还是撞上了。 不比下人房里的冷清,这主院里的积雪一早便被丫鬟们给全数给清理了出去,只剩下屋檐上盖着一些外,地面都是清扫的干干净净。 宋瑾修待人素来宽厚,与家中下人相处十分和睦,宋承治与人前来之时,还瞧见一众随侍伺候的小丫头们欢欢喜喜的蹲在那院墙边上堆着雪人。 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好听。 小陈子快步上前,只小心伸手敲了敲房门,便是有一女子从屋内伸手将门打开来。 “苑姑姑,七皇子到了,还麻烦您同王爷通传一声。” “王爷现下不在府中,方才同王妃一同回了秦家,七皇子若是要见,不妨待到明日再来。” 宋承治听完生疑,但当着人面儿却也不好多问,只等这房门再被合上的时候,小陈子才同他说道。 “劳烦七皇子白跑这一趟,是小奴伺候不周,王爷方才还是在的,没想来新王妃来的这般匆忙,却是又将他唤了出去。” 宋承治点头,他随着人往外边走边小心问道,“十七皇叔身子虚弱,常年卧病在床,何况现下这天寒地冻的,他怎得还四处走动,这般不爱惜自己?” 小陈子叹了一口气,只同他无奈说道,“害,这新王妃性情强势,王爷又素来温软,自然别人就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王爷总是盼着大家都好的。” 宋承治又道,“新王妃与十七皇叔近些日子相处可好?” 小陈子道,“王爷谦让,倒是不会与人起争执,相处起来还算和谐,只不过这商姑娘算是触了我家王妃的逆鳞,吃些苦受些罪也是可怜,王爷虽是对她上心几分,但有新王妃架在这处,始终也是救她不得。” “这我明白。”宋承治轻声道,“不过秦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怎得突然回去?” 小陈子笑道,“倒也是件大喜事儿,这新王妃的亲哥哥,秦孝恩少将要与袁家那长女袁清清成婚,前些日子才向王爷讨了张赐婚的旨意,这多给他们两家添面儿呀。” “袁家?” 听至此处,那宋承治的眉头便又紧紧拧住。 这秦孝恩若是与袁清清成了婚,那他们秦家岂非又拉拢了朝堂之上的一股势力? 现下这秦家,袁家,陆家和晋王府若是都成了一家,他宋承治日后纵是有谋反的本事,那也无论如何都翻不过这天儿来。 第44章 “这姑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下明白身份与地位的差距, 也知道对方做什么都这般容易的原因,可反观自己在权力之路寸步难行,心下也难免起了几分不平。 宋承治垂眸, 他踏出晋王府之后还在这府门前站了许久。 回头瞧着那房梁之上高挂的, 烫了金的王府牌匾,只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定要他宋瑾修跪下俯首称臣。 即便那男人如今已然权倾朝野, 无人动得, 可自己也绝不甘居于人下。 而秦君恩原是以为谋逆难行,却不曾想这朝堂上下, 地方官员, 众生百姓,支持宋瑾修的人却也不在少数。 想来晋王为人忠厚仁义, 注重民生,谦和有礼,善听人言,故而颇得民心。 而如今的圣上严苛刑法, 重赋重税,膝下几子皆是资质平平,尤其那已然册封了的太子爷, 虽也忠厚,但过于老实仁慈, 实在不是一国之君的最好人选。 官场之上但凡心思清明一些的,都是明白支持宋瑾修上位,才是当前的大势所趋。 为此秦君恩也是出力不少,其中包括赈济灾民,收养孤童, 她做了不少好事,也攒了不少口碑。 与宋瑾修二人原是说好回一趟秦家,要把自己准备的礼物加在给袁家的贺礼中送出去,可哪晓得东西还未送到,便是已然听闻这聘礼早两天就给人送过去了。 于是当下改了主意,马车便往袁府驶来。 秦君恩将宋瑾修丢给了那袁家老臣客套一二,自己便是拎起裙子直直跑入袁清清的闺房。 “这对红绒花做工精细,我原是舍不得,我家王爷却又说我小气,想来我那笨蛋哥哥能娶到嫂嫂这般玲珑剔透的人物,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红绒花纵是如何得我喜爱,左不过也就是个饰物罢了,又哪里比得上嫂嫂更为金贵。” 秦君恩话毕,便是将手中的红木盒子推到袁清清的面前。 她伸手将盒盖打开,一对儿颜色艳丽,小巧精致的绒花头饰,便随即落入眼帘之中。 袁清清小声惊叹一句后,又连忙将盒子给盖上,她把礼物给秦君恩推了回去。 “君恩妹妹的心意我自是领了,礼物倒是不必再送,前两日你们秦家的聘礼已经到了府上,何况我与你哥哥大婚礼成之后,也算得是你半个姐姐,这天底下哪里有妹妹给姐姐送礼物的道理。” “这怎么没有?”秦君恩又将礼物给推了回去,她道,“日后只要哥哥嫂嫂恩爱,我便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拿给你们的。” 袁清清听毕,也是有些羞赧的将头低下,她心里高兴,遇着这样爱护自己的一家人,这时便小声说道。 “你哥哥待我体贴,我们日后定也是要恩爱到白头才好。” 自家嫂嫂善良贤惠,优雅得体,秦君恩全程眼含笑意,这时候再瞧见她,心下自是说不尽的心疼。 尤其再忆起前世,由着自己胡闹的缘故,导致哥哥成婚竟还在自己之后。 那时大伯气恼,一纸家书便要她和秦家断绝关系,可即便如此,日后宋承治得势却也并未因此而放过秦家任何一个人。 嫂嫂原是待自己极好,大婚当日大伯本不许自己参加,说来她秦君恩早已不是秦家人,哥嫂却还是背着所有人偷偷给她送了请柬、糖和喜饼。 现下想起此事,秦君恩自是懊悔难堪,如今能对秦家人好,她当然恨不得倾尽所有都要拿出来弥补。 哪怕是掏心掏肺,哪怕是割肉滴血。 “对了,嫂嫂的嫁衣可是做好了?” 袁清清摇头道,“皇都城好几个成衣铺子都送了样衣过来,不过我觉着不大好看,样式和花纹普通又老气,这婚期就在下个月,我现在还正在着急呢,这衣裳要是做不好,过两日的麻烦可就大了。” 进屋里来给二人添茶的丫头听见,便是笑她道。 “那还不是因为小姐挑剔,不过也没关系,毕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又何况人家秦少将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皇都城里喜欢人家的姑娘多的是,小姐若是不将自己打扮的好看些,这街头巷尾的可是又有得闲话要讲。” “乱说,就我哥哥那模样还能招姑娘喜欢?”秦君恩也笑着嗔了那丫头一句道,“有我嫂嫂这样漂亮的嫁给他,怕是晚上做梦都得要笑醒了,不过我倒是知道皇都城有位老师傅的手艺极佳,嫂嫂要是有兴趣,不妨与我一同去瞧瞧?” “可是这皇都城我都快跑遍了,你说的是哪家铺子?也许我此前去过的呢。” “你肯定没去过。”秦君恩断定道,“这位老师傅是晋王府专给我们家王爷做衣裳的老裁缝,传的宫里的手艺,非是达官显贵人家连手都不愿意给动的。” 袁清清听闻一惊,她忙忙摆手回绝道,“这等小事,那还是不要麻烦王爷的好,我和孝恩虽是你们的兄嫂,可也没有事事都来麻烦的道理。” “嫂嫂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是兄嫂,那便是一家人,不过做件衣裳这样的方便事罢了,又哪里说得上麻烦。” 讲到这里,秦君恩便是不管不顾的伸手将袁清清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她道,“既然是时间紧,正好我与王爷的马车就在府门外,不如嫂嫂这厢便随我回去,咱们今日便能定了样式定了尺寸,若是嫂嫂还不喜欢,也正好还能有时间再去别家寻寻。” 王府里的手艺,自也不是外家铺子能够比拟。 毕竟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终身大事,袁清清心下自也是有几分期待。 虽是不好意思,但也幸得秦君恩热情不已,于是在自己几番客气推脱之下,便还是被人给拖上了马车。 在嫁人之前,袁清清知晓秦家姊妹众多,她原是还担心与这些姐姐妹妹们相处不来,毕竟自己是个独生女,从小也是受尽父母宠爱,在掌心里长大的姑娘,多少也怕婚后过的不自在。 心下始终是有几分忐忑,可哪晓得婚期才刚刚说定,这秦家的姐妹们便像是说好了似的,纷纷上门来给她送了不少礼物。 都说以后进了门便就是亲姐妹,这话儿说来诚恳,也是叫她心下尤为感动。 宋瑾修原就是被秦君恩中途变卦给带来的袁家,结果自己手里这一杯茶还没来得及喝完,便是听闻小厮来报。 “王爷,王妃说是有急事要先带袁家姑娘回王府一趟。” 宋承治拿着茶杯的手指一顿,他还没来得及问话。 小厮便又补上一句,“王妃让王爷别着急,她说就一会儿,一会儿她就回来接您。” 这往日里再是胡闹自己也宠着,可现下当着外人的面儿,宋瑾修有些无奈的回头瞧了袁家老爷一眼。 袁家老爷听毕,也只好在一旁赔着笑意解围道,“都是女儿家,姑嫂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王爷若是不着急,不如老臣陪您下一盘棋罢。” “倒是,也只能与您再下一盘棋了。” 宋瑾修苦笑,他摇摇头,现下这般情形,也只好与人再博弈一番,借以打发时间。 原是马车也够大,秦君恩就算再把宋瑾修给带上也不碍事,但始终念及她嫂子现下还是个姑娘家,若是与宋瑾修同乘一辆马车,这该得有多别扭多不方便。 于是左右思衬之下,为了自家嫂子能够舒服,秦君恩便索性将宋瑾修给抛之脑后。 “最近府里倒是来了不少新料子,不过王爷前些日子才吩咐过,这是要给您拿来做新嫁衣的。” 前段时日说要定婚期之时,秦君恩便一口咬定一定要秦孝恩与袁清清的婚礼在前,自己才能再嫁。 所以无奈便将自己与宋瑾修的婚事往后拖了去。 婚期后延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多了更多的时间来筹备。 回府途中倒是也正好错开宋承治这个狗东西,刚从马车上下来,秦君恩便欢欢喜喜的带上袁清清二人一同去了成衣房。 这做裁缝的老先生也是跟着宋瑾修多年,后又从东宫迁至的晋王府,多年来只负责为宋瑾修一人裁制衣裳。 这时听闻秦君恩的要求,老先生也是显得有几分为难。 袁清清伸手将秦君恩拉住,她道。 “没关系的君恩,其实昨天我也瞧见了一套挺合心意的嫁衣,若是再过几日挑不合适,我再去把那套定下来就好。” 老先生手里的红嫁衣已经做了裁剪。 秦君恩也认得出来,这是宋瑾修那日画出来给自己看过的样式。 可终是兴致勃勃的将人给带了回来,若是这般无功而返,莫说袁清清,纵是自己也会有几分失落。 于是秦君恩便又问道。 “府上库房这么大,就这一匹红绸缎了吗?这一匹绸缎就只能做一套嫁衣吗?” 老先生摇摇头道,“这料子倒是足够长足够多,不过王爷送过来的图纸,上面明确标注了要给王妃做一条十八尺长的裙摆,您看这款式,我也都已经裁剪出来了。” 秦君恩还想说什么,袁清清便是伸手将她给拽出了成衣房外。 “好了君恩,你的好意我真的收下了,不过你就算说要把自己的嫁衣送给我,你肯送,我也是决计不能收下。” 秦君恩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倒是也不至于把嫁衣让出去,只是大老远的把嫂嫂带过来,总不能真让你空手回去。” 袁清清道,“这又有什么关系,至少让我见了回世面,看着王爷待你是真的好,嫁衣都给你做的这么漂亮,叫我好生羡慕就是了。” “若是嫁衣送不成,要不嫂嫂再去我房里看些别的吧,最近各州县送了不少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来,你看看自己喜欢什么,拿走便是。” 说着话,秦君恩便又将人往主院的方向拉去。 她说,“北海地区还挖出了一颗特别大的夜明珠,王爷给了我,一会儿嫂嫂便拿回去,当是我送的新婚礼物。” 袁清清道,“新婚礼物方才不是已经送过了?” 秦君恩道,“方才送过了,现下就不能再送?” 这姑娘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 袁清清性情内敛,自是比不上秦君恩那般不认生。 她原是被人拽住往前跑了几步,忽的在那花园里又瞧见了一个什么身影,便堪堪将脚步停下。 秦君恩被人扯住,她回头来问,“怎么了?” 袁清清指了指那站在园子里的商知雪道,“这姑娘,我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第45章 “不过给本王打个欠条便是。 秦君恩顺着袁清清的目光瞧去。 商知雪伤病未愈, 但自己也没给她休息的时间,该是她手底下的活计,自己却还是要起来做的。 姑娘家身娇体软, 纵是满头黑发凌乱的垂在脸上、肩上, 身着粗衣麻布,也颇有几分楚楚动人之姿。 秦君恩原也不是心狠之人,上一世面对宋承治的绝情决意, 自己那时被猪油蒙了心, 竟也曾私下里为他开脱不少。 但终是被挑破了最后一根弦,美好的幻象终究也只是幻象, 秦家三百多条鲜活的人命, 竟是无辜做了政治斗争的筹码。 利用、利用、利用 从一开始她待人的真心实意,到头来也不过只是利用。 “君恩?” 袁清清话毕, 回过头来便见秦君恩一时走了神。 她拿手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又道一句,“你身体不不舒服吗?怎么表情这样奇怪?” 秦君恩将目光收回,她说, “身体倒是没问题,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心里何故会不舒服?”袁清清关切来问,“君恩可是有什么心事?” “嫂嫂你看那个女人。” 秦君恩伸手指了指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扫雪的商知雪, 她说。 “你瞧那个女人,招不招人讨厌。” 袁清清再认真看了一回商知雪道, “我却也不认识这位姑娘,可是不知为何,这一眼瞧见,心下却也有几分烦闷。” 秦君恩问,“是如何个烦闷法?” 袁清清面上带着几分为难, 她迟疑许久,这才小心开口道。 “说来奇怪,只在心里突然发慌的厉害,像是被一百只、一千只、一万字小猫同时抓心挠肝似的,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得要我快些去做,若是做迟了,就再也来不及。” 话毕,袁清清也有些迫切的一把抓住秦君恩的手指,她问道。 “君恩,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见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会有这样周身不适的感觉呢?” 秦君恩反手将自己的掌心覆上袁清清的手背,她道。 “嫂嫂别害怕,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也有和你一样的感受。” “君恩也不喜欢这位姑娘?” “岂止是不喜欢。”秦君恩道,“我是非常的讨厌她。” 袁清清听毕,便又回头去瞧了商知雪一眼,她说,“不过却也是个漂亮的姑娘,不知为何会让人心生不妙。” 秦君恩问道,“嫂嫂可是相信前世今生一说?” 袁清清不解,便问,“什么是前世今生?” 秦君恩道,“世间万物皆有灵魂,人死之后是会再投胎的,恶人再投胎便会沦为猪狗牲畜,好人再投胎就会大富大贵。” 袁清清想了想,她认真说,“这些话,以往陪我娘去拜佛的时候,也有听闻寺庙里的大师说过。” 秦君恩道,“那这就巧了,前两日我们王府门口也来了位游僧,原是在府门前敲着木鱼,我出去一问,那僧人便同我讲,万物因果,皆有轮回,说是上辈子有害我的小人,这辈子便会落到我的手里。”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 袁清清听闻吃惊,秦君恩便又与她道。 “那老僧人还与我讲,上辈子有一位与我情深义重的姐妹,这辈子会以再以姐妹的身份回到我身边,我也有仔细想过这个人是谁,后来听闻哥哥的婚讯,我猜上辈子与我做姐妹的,大抵也就只有嫂嫂了。” “还有这样的事?”袁清清笑开来,“且先不论这话儿的可信度,但要做君恩的姐姐,我心下自是一百个愿意的。” 秦君恩笑,她再将袁清清的手腕抓住。 “好了,不瞧她了,这丑人瞧多了还心烦,嫂嫂还是快些与我回房去挑礼物,那颗夜明珠你今日是务必要带走的。” “夜明珠这样珍贵的东西,想来也是王爷送给你的吧,我就这么拿走,怕是不大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家王爷可是大方,上千上万的黄金也能眼睛都不眨的给挥霍出去,就一颗小小的夜明珠,他不会上心的。” 秦君恩说完,像是不够,于是又特意补上一句。 “倒是我们在此处磨蹭,一会儿回去接他接晚了,他才是要生气的。” 袁清清心下欢喜,她知晓秦君恩送她礼物都是送的真心,是把她当亲生姐姐在照顾。 所以虽是有些不好意思,也反复推脱了很多遍,但也还是载了满满的一马车东西回了袁府。 原是说好了只下一盘棋,但碍着这袁家老爷子不好抹他的面子,于是一盘子下不过二十子,那老臣便说。 “王爷棋艺高超,老臣甘拜下风。” 同样的话说了五六次,天都快黑了,宋瑾修原是打算在人家府上吃顿晚饭,可哪晓得棋盘才刚刚收下,秦君恩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说一句。 “王爷,该回家了。” 倒是还晓得接他回去。 宋瑾修袖子一甩,这一路憋着一口气,就硬是一句话也没同她秦君恩讲。 “王爷生气了?” 早上带人走的时候也没考虑太多,秦君恩倒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 原是说两句软话,好生哄哄便也就没有大事,但她偏是反反复复揪着宋瑾修与自己闹别扭的事儿不放,还始终在那处念叨。 “王爷不会真生气了吧。” “王爷这么小气呢。” “王爷怎么还和自己嫂嫂生气。” “王爷真小气。” 原是不想理会,想来将这笨姑娘晾在一旁,让她好生反思反思自己的错误。 可哪晓得秦君恩半分愧疚之心也没有,从袁府回来这一路便是嘟嘟囔囔的,全是在说他的不是。 任是他宋瑾修脾气再好,也到底忍耐不住。 “本王小气?” 回了府,进了门,刚刚往这桌子前坐下,想要解开披风系带的手指都还没来得及放在脖颈上,宋瑾修便是气她不过的猛然拍桌而起。 这一巴掌用了不少力道,只听得‘嘭’一声闷响,秦君恩手里刚刚添了茶水的杯子都没能拿得住。 手指一抖,这滚烫还冒着青烟的热茶便是洒了自己满身。 索性是冬日里,穿的倒是也够厚,所以还不至于被烫着。 “本王与那袁家老臣本也不相熟识,你非要拽着本王去他家,本王随你去了你又不理本王,将本王一个人丢在外堂,与那袁老爷子聊些奇奇怪怪,尴尴尬尬的问题,你倒是好,扭头就跑去和人家袁家小姐有说有笑,欢欢喜喜,还带她回王府,好,你回家也好,可你回家就不能把本王一并给带回来吗?” 倒是还没见过宋瑾修什么时候急成这样过。 现下却是像个被娘亲抛弃的小孩儿,然后乖乖在外人家等了许久,结果发现超出了原先说好的时辰,所以满肚子委屈都要发泄出来的模样。 “你还说本王小气。” “我”秦君恩结巴一句,她忙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大家今晚就都别睡觉了。” 说完便像那个市井无赖般,又一屁股给坐回了这椅凳上来。 秦君恩将宋瑾修盯住许久,她垂下眸,忽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你是对的行了吧。” 宋瑾修皱眉,他不满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合着现下还是本王在胡搅蛮缠?还委屈你认错了?” 秦君恩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没有这个意思。” 话毕,便是起身作势要走。 宋瑾修在身后快要被她气死,“行,行,走吧,你现在就走,大不了下个月你哥嫂的婚礼,本王不去参加了便是。” 秦君恩脚下一顿,她回头反抗,“那可不行,你赐的婚,你凭什么不去参加。” “本王不高兴,本王不乐意去,她们谁爱成亲谁成亲,与本王又有什么干系,大不了婚书收回,这门亲事谁爱撮合谁就撮合去。” 带着怒气拂袖起身,宋瑾修便朝卧房里走去。 秦君恩在房门口扭捏两步,但还是跟着他跑进来。 “你与我生气便与我生气,做什么拿我哥哥的人生大事来撒火。” 宋瑾修不言,只闷着性子,晚饭也没得心情再去说什么吃不吃的话,索性抬手一解衣裳,就准备躺下休息了。 秦君恩左右见人家不理自己,好不容易瞧见机会能上手,便立马伸手去接过宋瑾修手里的衣物。 “其实咱们家王爷一点儿也不小气。” 宋瑾修不理。 “咱们家王爷最大方了。” 宋瑾修还是不理。 “我错了,我以后走哪去哪一定以王爷为先。” 宋瑾修不满的神色这才敛了下来,他正要说话,突觉这床头边上少了些什么。 便是左右环视一周后,将目光落在那个原本架着夜明珠的红木支架上。 “这处,是不是少了个什么东西。” 以往这房里倒是经常少这个,少那个的,但是宋瑾修从来也不会多问。 偏是今儿个想起这夜明珠的事情来。 秦君恩支支吾吾的,她岔开话题说,“王爷饿不饿,您先歇着,我这就去厨房端些好吃的过来。” “本王不吃。”宋瑾修一把将秦君恩再给揪回来,他拿手比划着,“这里是不是有个什么圆圆亮亮,夜里会发光的东西没了。” “啊呃没有吧,你是不是记错了。” 宋瑾修回头,他瞧着秦君恩问,“你又送人了?” “我就瞧见一个大珠子,还以为是什么测量仪呢,以为不是什么值钱货,便拿给嫂嫂了。” “胡说八道,你知道不值钱还会拿给她?” “那那那送人家礼物,我拿个便宜的也送不出手呀。” 索性是又不睡了,宋瑾修拿了外衫穿在身上又往外走。 秦君恩追着他道,“王爷别生气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把您一个人丢在外头,也再不把这些贵重物品瞒着你送给别人。” “没关系,身外之物而已,你送便是了。” 秦君恩正待高兴,便又听他说道。 “不过给本王打个欠条便是。” 秦君恩生疑,她问,“打什么欠条?” 第46章 “下次我一定不带上你。” 宋瑾修将衣裳穿在身上, 他大步走到书桌前。 秦君恩跟着他,便见这人伸手抽出一张纸,再拿笔蘸了浓墨, 提笔写下些什么。 架势倒是做足了生气的样子, 秦君恩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去问道。 “王爷这是做什么?” 宋瑾修说,“拿本王的财物去接济你家哥嫂, 那夜明珠多少钱一颗, 市价也不得低于两万两黄金吧,来, 签了这张欠条, 这钱算是本王借给你的。” 秦君恩接过宋瑾修递过来的条儿一瞧,却也没仔细看那上头写的是什么字, 只愤懑的动手将这纸儿给撕了个稀碎。 “那夜明珠拿回来你就说要送给我的。” “本王也只说是送给你,你却拿去给了人家,那日后你嫁进王府,这整栋府邸也都是你的, 你也要拿去送给人家不成?”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秦君恩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辩驳道。 “这哪是一回事儿?” 宋瑾修道, “这怎么不是一回事,你就说是不是本王说的这么个道理。” 秦君恩迷迷糊糊, “这哪有人会把自家府邸给送人的?” 宋瑾修往椅子上一坐,他嘟囔着,“你与你家哥嫂情深义重,倒显得本王是个外人了,今日为那袁清清能把本王一个人丢在外头, 明日遇着危险,你是不是还要把本王推出去,给你家哥嫂挡刀挡剑呐?” 说这小半天,合着还是为了这事儿。 秦君恩笑起来,这时总算软着性子去抱着那位的胳膊说道。 “王爷还在生气呢,不气了好不好,下次我绝不这样了。” 宋瑾修甩开她的手,气鼓鼓的不肯搭话。 秦君恩再凑上前去,“我发誓。” 宋瑾修心里是不痛快的,说来单是秦孝恩一人也就罢了,人兄妹俩那是血脉连着的亲缘关系。 但这回偏是个还没过门的嫂嫂,那都还比他来的重要,这又叫人怎么能不气。 宋瑾修愤愤不平。 不过也好在秦君恩认错态度诚恳,如何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始终揪着个事儿和女孩子闹脾气也不体面,于是宋瑾修正要松口之际,却又听秦君恩讲。 “我发誓下去再去找嫂嫂玩,就一定不带上你了。” 已经起到一半的身子又跌回座椅里。 宋瑾修按着自己头皮发麻的脑袋,他说。 “两万两给你算低了,这颗夜明珠少说也值三万两,念在本王与你的情分,本王再给你折五千两,还剩两万五千两,你自己想办法给本王还回来。” 夜里王妃同王爷吵架的事儿,恰巧是被新来送汤药的姑娘给听了去。 那姑娘说两人为的什么吵架倒是不知道,不过猜来许是为了那商姑娘的事儿吧。 “不过你们说,王爷会不会真的对那商知雪动了心思?” 为了熬过这个冬日,最近府里的物资又补入了一批,低等下人房里也添置了不少碳火。 丫鬟们按日子分好了每日的用量后,便是等到要睡觉之前,众人都围坐一团,才升起了热火星子。 烤湿衣裳的,烤头发的,烤手烤脚的,还有偷摸从厨房里偷来烤地瓜的。 商知雪虽是后入的低等下人房,但是身上的活儿却是比她们谁人都要重,这时候大家都忙完了来这处议论着小话儿的时候,商知雪却也还未见回来。 有姑娘朝门外张望好几眼后才小声说。 “该也不至于是动心思,王爷往常对咱们下人便是好的,以前王妃没来的时候,哪个院里的姑娘肚子疼身子难受这般事情,他都是提前吩咐准假,现下对那商知雪也没有特别的不一样,倒是那女人,我看是她对咱们王爷动了许多的心思罢。” “可不是,咱们家王爷是什么人物,哪能是她这般低贱之人能够染指的。” “我是听说她来咱们王府之前,本也就是七皇子府上的侍妾,晚上陪人家睡觉的那种,这回被七皇子送过来,原是要伺候咱们王爷的,可咱们家王妃是什么人物,秦家三小姐,正室嫡出,祖上三辈都是朝中权臣,又哪里容的下她?” “其实王妃人也不错,上回锦云肚子疼,王妃就要她回来休息,还吩咐人给她熬了一碗红枣粥呢。” “就这商知雪没点眼力,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妄想和咱们家王妃斗。” “可不是,就算王爷真的将她收了房,可人家王妃是个什么身世,人家想收拾她还不是就给收拾了?” 姑娘们凑在一块儿说着话,忽而周遭那紧闭的门窗,便是突然被一阵寒风给卷开。 原是屋子里有股热火气儿,姑娘们便也穿的不是特别笨重繁琐,冷气突然袭入,再加上门窗拍的‘啪啪’作响,则是将一屋子的姑娘们全数吓的惊声尖叫起来。 待定下神来时,众人又才瞧见,原是那商知雪端着自己的洗漱木盆,站在了这房门口。 到底也是姑娘们说了她的坏话,所以这时候见着心下是有几分心虚的,于是结巴两句,便也还是骂她道。 “你要死啊,大晚上的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商知雪性情原也绵软,身世也算得上有几分可悲。 上一世秦君恩就是瞧她可怜才将她留下,两人先也是相处的不错。 可谁曾想,这女人尝到一点儿甜头便是不可一世,恨不得把踩在她头上的人全部给拉下来。 只与那宋承治狼狈为奸,恶事做尽,欺她秦君恩,欺那高家小姐,又欺袁清清,还欺秦家一众女眷,半分情分不念,满心满眼都是惦着人家的恶,只管嫉妒到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去死。 现下姑娘们对视在一处,商知雪恶狠狠的盯住人瞧。 忽的,她将手中的木盆往地下一砸,盆子里还有水,冷水溅了满地,还撒了些在火堆旁的姑娘们的身上。 “啊” 众人又尖叫起来。 秦君恩夜里原是在睡觉的,突然便听见院门外吵吵嚷嚷的闹腾了起来。 她缩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却是身侧的宋瑾修支起胳膊坐直了身子来。 秦君恩道,“大晚上的又在闹什么呢?” 宋瑾修起身道,“本王出去看看。” “诶诶诶。”秦君恩一急,也忙坐起身来,她将宋瑾修的手臂抓住,“这天儿这么冷,你要是出去又受了风寒,那才是麻烦呢?” 话毕,秦君恩便是自个儿捡了衣裳,抬腿越过宋瑾修的身子,翻身下了床来。 原是两人说好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的,但终是这临北的天儿,纵是屋子里点了碳火,热气环绕着,那也受不了这地面的寒气。 于是两人各退一步,干脆就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夜里牵着手聊会儿天也是不错。 唯独是今夜闹了些小祸儿,索性是谁也不与谁说话了,只各盖一床棉被,便各自睡了去。 秦君恩慌慌张张的套了两件衣裳,拿了宋瑾修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她将房门推开,身子一侧便快速闪了出去,生怕漏进一星半点的冷气来,平白害了那宋瑾修又病一场。 沈嬷嬷听闻这下人院房里又出了麻烦事,那是比秦君恩跑的还要更快。 她一边系着自己的衣服带子,一边撒丫子的往后院里跑,脚上的绒鞋都跑掉了一只。 院子里围着看热闹的下人已经很多了。 “去去去,都挤在这处做什么?” 沈嬷嬷骂道。 屋子里嘈杂声大起,东西‘乒乒乓乓’摔的到处都是,还有被商知雪发了疯似的揪住头发疯狂捶打的小丫头的尖叫。 “哎哟我的天欸,要死了真是要死了,做什么做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瞧着就没一个人上来搭把手,拦个架吗?” 沈嬷嬷推开人群挤了进去,她老婆子力道大,年轻时也是做过不少粗活的,这时候出手揪住商知雪的胳膊把人往后拽,那女人却还紧紧揪住对方小丫鬟的头发。 “啊,嬷嬷,疼,她揪的我疼。” 沈嬷嬷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帮忙,这大晚上要是惊醒了王爷王妃,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毕,才是有人跑上前来掰开商知雪拽住人头发的手,将两人分开了来。 沈嬷嬷见状,臂上这才一用力,将商知雪扔至了一旁。 “大晚上的,闹什么闹?给你们安排的事情太少,这一天天闲的是吧。” 小丫头的发丝被扯掉了一大半,这时候头发乱糟糟的顶在脑袋上,她一手捂住自己发疼的部位,一边同那沈嬷嬷认错道。 “嬷嬷对不起,是我的错,您上次才吩咐过不许背后碎嘴,嚼人舌根的,是我一时管不住嘴,我,您责罚我吧。” 沈嬷嬷管理下人素来是重了规矩,一般逮着犯错的,若是自己认了罪,便还是罚的轻。 但偏偏商知雪是不知这个理儿,沈嬷嬷回过头来瞧她的时候,她便将下巴一扬道。 “看我做什么,她都说是她的错了。” 沈嬷嬷冷着脸,便问,“她有错,你没错?” 商知雪道,“我有什么错,她背后说我的不是,污蔑造谣于我,我教训教训她,岂非是她活该。” 沈嬷嬷道,“你到现在也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个下人,若是下人之间起了冲突,都如你这般私下里就要动手来解决,咱们这王府的规矩,那不是乱了套了?” 商知雪反驳,“那我该如何,我难道就白白咽下这口气,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就这样受着你们的欺负?” 沈嬷嬷道,“你若是心下不服,大可带上欺负你的人来找我主持公道,若当真是别人的不是,我自会责罚于她,并且让她向你赔礼道歉。” 商知雪道,“你们晋王府的人都穿的是一条裤子,还会帮我主持公道?若不是我自己反抗,现下怕是早已被你们这些人,早已被那秦君恩吃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吧。” 沈嬷嬷道,“我家王妃若是真要欺辱与你,你反不反抗又有什么用?你倒是不如乖巧些,还能少吃些苦少受些罪,而若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底线,怕是哪天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商知雪道,“你们少唬我了,我知道她秦君恩早就看我不顺眼,若不是晋王护着我,你们这蛇鼠一窝,怕是都恨不得我早些去死吧。” “我劝你说话过些脑子,这话我听着可以不跟你计较,但难免有人传来传去就会传到王妃的耳朵里,若是她听见这话,定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怕她。”商知雪喊道,“我要见晋王,你们让我见晋王。” “真是冥顽不灵。”沈嬷嬷无语的紧,便是一挥自己的袖口道,“你若再这般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找见屋子把你关上几天了。” 商知雪咬着牙,她左右张望两眼,见人群松散之际,便猛地爬起身来往外跑去。 秦君恩已经在这处站了许久了。 她既在听,也在看。 直到这时商知雪不管不顾的从人群中冲出来。 第47章 “王爷,这丫头还觉得你喜欢 ----姐姐的大恩大德, 妹妹一定不会忘记的。 ----我与七爷也是心意相通,他待我好,姐姐也待我好, 知雪如今跟了七爷, 每逢夜里缠绵之际,心下对姐姐也多是愧疚的。 ----姐姐与我又有什么不同,与七爷而言不过都是利用而已, 不过利用姐姐是为了权势, 利用妾身则是为了男女之欲,若这样比起来, 妾身与七爷之间, 倒是比姐姐与七爷之间要来的更干净些吧。 ----秦君恩,本宫是来给你报信的, 不怕与你说一声,你家大嫂昨日便已经死了。 ----你大哥死了,你爷爷死了,你大伯, 你娘,你三姨,你四舅, 他们全都死了。 商知雪跑的很快,她有些发狂了般, 连续推开身前拦路的不少人。 直到这时跑至秦君恩的眼前,被那面色不善的王妃给抬手一个巴掌再扇翻在了地上的时候,场面才堪堪冷静下来不少。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晋王,我要去找晋王。” 前世的商知雪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宋承治玩到了一张床上的这件事情, 秦君恩至今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后来秦家出了事,她又无意撞破,这将方才知情那对狗男女做的腌臜事。 那女人还想从地上爬起来,秦君恩却是抬腿一脚将人踢翻在了地上,然后迈腿越过女人的身子,踏入房中。 沈嬷嬷见状忙附下身子来解释道。 “王妃息怒,是老奴管教无方,请王妃责罚。” “她发了疯,又与你何干?”秦君恩坐下说,“商知雪,你过来吧。” 秦君恩这一脚力道十足,踹的商知雪胸口反起一阵浓厚的腥甜味来。 但终是没能将这口血水吐出,商知雪只恨恨将人盯着道。 “秦君恩,你除却出生强的过我,除却投了个好胎沾了祖宗的光外,你有什么地方能比的过我。” 那商知雪好歹上一世也是活的比她长,比她久,纵使同样都是宋承治的利用对象,可至少人家在宫中也不缺吃,不缺穿,备受恩宠,活比她秦君恩风光多了,也体面多了。 “我确实比不过你。”秦君恩说,“但很不幸,今日却是让你落在了我的手上。” 商知雪喊道,“我也不与你多言,你让我见晋王,我要见晋王,只要见了晋王,纵是他要我生,要我死,知雪也甘愿认命。” 前两日宋瑾修帮着秦君恩给她商知雪吃了些恶果子,这本是该值得高兴的事儿。 但是今日,想起在那女人心里,宋瑾修或是多少待她有些情义的时候,秦君恩便觉着无比的恶心。 “你配吗?”秦君恩看着商知雪说,“我原也是以为人都会变的。” 或是拿上一世的错来惩罚这一世的你,许是不公平。 但原来也没有。 “恶人终究是恶的,就算再重来一百回,她也不会改变,只是如今我不再如以前那般蠢笨,让你诓骗不了,才会提早就将你狠狠踩至脚下。” 这番话商知雪自然是听不懂。 她只将觉得这秦君恩故意刻薄于她,欺辱于她。 于是这时还在叫嚣着。 “让我见晋王,我要见晋王。” 秦君恩点点头,她是有些累了,被这商知雪嚷的脑袋都开始发疼。 她自也是知道宋瑾修不是宋承治,这时拉人出来狠狠打那商知雪的脸面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只招招手,吩咐那沈嬷嬷道。 “这女人着实太烦,你先把她关个几日,回头再找个乡下日子过的贫苦的,将她给卖了吧。” 省得在这府里日日夜夜的吵闹,让秦君恩也觉讨嫌的紧。 沈嬷嬷听见主子的这番意思,也怕自己办错事,便开口来问。 “寻人家打发了她,王妃可是有什么要老奴注意的?” 秦君恩道,“只叫她下半辈子都过不安生就好了。” 这穷苦百姓自也是有好人家,但商知雪这种女人却是配不起。 老嬷嬷当下便明白了秦君恩的意思,然后忙与她说。 “老奴明白,老奴明日便着手替商姑娘寻个‘好’人家去。” 秦君恩点点头,又吩咐一句,“千万记得多少收些彩礼钱回来,王爷当初买她可是花了一万两黄金,真是个不值钱的晦气玩意儿,现下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回来,省得叫咱们王府亏太多了。” 这话一听,便是要将她卖了。 商知雪挣扎起来。 她自是知道自己在青楼拍卖时,被拍出了一万两黄金的高价,单却也没想到这钱财竟也是从晋王的口袋里掏出来的。 如今秦君恩与那沈嬷嬷如此这般不避讳的,当着人面儿就说再要将她卖掉。 还定要她下半生过不安稳,此等恶毒之心,又叫人如何能忍得下来。 “秦君恩,你这个毒妇,你瞧我生的美貌,便处处嫉妒于我,想来晋王怜我爱我,你心下不服,便是这般折辱与我,有胆量你便让晋王出来露个面,你可敢当着他的面儿再说要如何处置我。” 商知雪知道,纵是自己早已失了身,但即便作为玩物在这些皇族贵胄中流转,那自己的日子也不会有多难过。 可一旦落入下流,那此生此世便都再无回寰的余地。 秦君恩此心可谓极其恶毒。 商知雪不愿落此境地,此时自也是拼了命的也要反抗。 秦君恩听来也绝可笑,她便问,“你从进王府才见了晋王几面,竟是甘愿拿命也认定了他待你有心?” 商知雪喊道,“我不管,你让他来,让他来。” 秦君恩道,“不必叫他来了,除却那日在房内,你将药汁泼于我身上,他为你说过一句这番也不碍事的话外,其余时日便是也未曾将你记在心上过,那披风是我叫人拿给你的,饭菜也是我要人做了送过来的,再此后,你自己好生想想,还有发生什么事儿了?除却从旁人口中听过一二外,晋王可有哪一回是站出来帮过你的?” 商知雪不信,她连连摇头道,“不,不可能,那披风分明是晋王的。” 秦君恩道,“我与他本就居于一室,纵是拿他一件衣裳给你,这又如何了?” 商知雪还是不信,“不,不可能,你何故拿这些可笑的说辞来诓骗于我。” “拿你寻开心呗。”秦君恩道,“否则你知没了门路,就认命在这府上做了活,那得多没意思。” 话毕,商知雪便瞬间脱了力,她挺直的背脊突然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这地面上,像是丢了魂。 “怎么,怎么会,晋王分明连一万两都舍得拿出来赎我。” “那一万两,他给完回来就后悔了,说是有这钱还不如拿出去赈济灾民做些好事儿呢。” 秦君恩说的漫不经心。 原也是宋瑾修说,你看她不顺眼,早些将人给处理掉不为更好? 秦君恩听来却是摇头,她只说,那多没意思,杀人就得诛心,你这不痛不痒的动她两回,她那日子不也还是一天天的就过了。 这就好比穷人过苦日子,日子虽也是苦,但过了便是过了。 可你若是先让他过几个月的好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再将她一把丢进那贫困的窝儿里,那日子一天天过的才叫一个痛苦难堪。 商知雪现下便是深受其害,原也是那般挣扎,多少也有些指望。 哪晓得现下被人一盆水给浇了个通透,她自是接受无能,便连连喊道。 “不,不,我不信,你定是故意这般欺瞒与我,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的出府对不对,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见晋王,我要见晋王,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 沈嬷嬷见状骂她道。 “老奴活这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冥顽不灵之人,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我家王爷出身尊贵,仪表堂堂,纵是要说门亲事,那也是如我们王妃这般家世显赫的,哪里能轮得到你来撒野。” “我不信,我不信,她秦君恩算什么,只要扒下她身上那件秦家的外衣,她便是连我也不如的。” 商知雪喊毕,忽而身后又起了一阵冷风来。 这寒气吹的众人一阵哆嗦,便又听闻有人开口道。 “她纵是脱了秦家那一身皮,也是个有骨气讲信义之人,是本王心心念念要守着护着的女子。” 原是说了不来的,但左等右等也不见秦君恩折返,宋瑾修心下略一思量,便还是起了身来。 王府众人听闻是宋瑾修的声音,便也忙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下人们拜礼道,“见过王爷。” 沈嬷嬷见此,赶紧上前一路引着,拍拍这床榻,垫了自己的绢儿后,才又扶着宋瑾修坐了下来。 “是老奴未曾管理好府上下人,惊动了王爷,老奴该死。” 宋瑾修摆摆手,示意沈嬷嬷退下。 他只拉过秦君恩的手来,还未曾说话,那商知雪便连滚带爬的一路跑来将他的小腿抱住。 “王爷,王爷您可算来了,您救救知雪,您救救知雪啊。” 宋瑾修低头,目光从商知雪的手上扫过,这姑娘原是娇嫩,不过近些日子在王府里做了些粗活,所以手脚也变得粗糙了不少。 于是将这姑娘的手指从自己的腿上拂开,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宋瑾修道。 “纵是你刚刚辱骂君恩的那番话,也够死一万次了。” 商知雪愣住,被人推开的手指此刻有些发抖,她不敢相信秦君恩说的全是真的。 宋瑾修道,“原是你恪守本分,就在府里安心做个侍奉丫头,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但偏是尝着一点甜头便起了恶心,甚至对王妃出言不逊,属实是该死。” 商知雪喊道,“可也是他们先折辱我的呀。” 宋瑾修道,“万物轮回,皆有因果,你也不必觉得委屈,如今这般,便自己受着吧。” 秦君恩道,“王爷,这丫头还觉得你喜欢她呢。” 此言一出,周遭围绕的一众下人们都纷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似是有无数声音都环在商知雪的耳边说。 ----瞧她这不自量力的。 ----也是头一回见有人能自恋成这般模样。 ----真是笑死人了,她方才还吵闹着非得要见王爷呢。 众人嘲笑着,讥讽着,商知雪一时之间深受打击,便猛然起身想要往那柱头上撞去。 却是宋瑾修悠悠一句。 “你还是好生活着,待府上为你找户人家,安心去过自己的日子,纵是苦些累些,也当是为自己赎罪了。” 话毕,商知雪便已被人拦下,用力的给按压在了地上。 第48章 “你家小姐还是小气的。” 商知雪出嫁那日, 正好是撞上秦孝恩大婚。 秦君恩原是觉着晦气,但再一想想,那女人被捆起来让人用牛车给拖走的时候, 正巧是能看见秦袁二家婚礼队伍的排场。 如此琢磨一回, 倒也不失为出了一口恶气,便也就是准了。 而反观秦袁二家皆是朝中权贵,婚礼办的是风风光光, 体体面面。 秦君恩原是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忙碌, 但还是抽了个空儿来送了她商知雪一程。 临了被人带走时,秦君恩还不忘说上一句。 “这番送你嫁了人, 你可千万记得体贴夫君, 照顾公婆,养育子女, 既然我们相识一场,我也不好过分亏待与你,等再过几日,我会帮着你家丈夫再娶一房小妾回来, 你可千万莫要心生妒忌,姐妹两个定要好生扶持,操持家务, 别要因着自己是先进门的,便欺负于人家, 许也是人俩才是真感情呢。” 一番话便是原封不动的给人还了回去。 想来纵是杀了她商知雪,大不了也只是解这一时之恨而已。 若真要折磨她,就定是要让她痛苦、崩溃,且此生此世都要存活于悲伤绝望之中。 商知雪嘴里塞着一团棉布,头发蓬乱着, 眼神里满是惊慌和无助,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抓来捆在这马车上的时候,也是拼命挣扎过一回。 秦君恩伸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随即便吩咐一句。 “快些将人送走吧,可别是误了拜堂成亲的吉时。” 来赶牛车的男人应声,便是扯着绳子寻条小路离开。 秦君恩站在原地远远瞧着,直到商知雪的身影从自己的视线内彻底消失之后,她的嘴角边才露出一抹笑意来。 她们站的是王府的偏门,往日里只有下等奴才会走的路。 秦君恩拍拍自己的裙身,提着裙摆便是要转身往回走去。 青果跟在身侧,忙将手中的油纸伞往她头上遮了遮。 今日落了些小雪,不大,可若是化湿了头发却是不体面的。 秦君恩侧目瞧了瞧替自己打伞的青果,她问,“好几日没瞧见过你,怎得今日想通又突然要回来照顾我了?” 青果微微将头低下一些,她答道,“小姐误会了,青果不敢。” 秦君恩道,“我不喜欢商知雪,欺负她,对付她,你觉得我不对,这我也怪不得你。” 青果顿了顿,她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闭上了。 秦君恩便道,“若是留在我身边让你心里难受了,你只需说一声,我将你送回秦家便是。” “小姐误会了。”青果又重复一遍,“青果并未有觉得小姐不好的意思。” 秦君恩问,“那你这几日,见着我便躲躲藏藏,倒像是对我待商知雪的态度颇有微词。” 青果停下脚,她撑着伞的手指轻微颤了一回。 随即扔了手中这伞,便是‘扑通’一下跪在了秦君恩的面前。 “青果与小姐虽相识时日不长,但自您从北疆回来,青果由大爷分配至小姐房中照顾伺候的那第一日起,青果便认定了您是自己的主子,此生此世,都绝无有二心的。” 秦君恩见状也停下脚,她伸手将青果扶起道。 “瞧你,要说话便好生说话,有事无事又跪来跪去的,这却是个什么道理。” “青果让小姐伤心了。” “不伤心。”秦君恩拉住青果的手,又慢吞吞的往前走着,“我本也就不指望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理解我在做什么,你不明白,我又不怪你,但心下仍是感动的,因为就算令你心里感到不适了,你却还是愿意留下。” “小姐真的误会了,青果并不觉得小姐有错。” “那自从商知雪被我贬至下人房后,你又为何处处躲着我,避着我?” “说来也是奇怪,我知小姐是心地善良,而且从第一天见着您的时候,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经历过大风大浪那般的感情深厚。” 青果瞧了一眼秦君恩,她便说。 “后来心里觉得难受,也是因为觉得小姐好像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小姐,青果好像是认错了人,心下便有些空落落的。” 秦君恩点头,倒也没有辩驳些什么。 青果接着说,“不过这事儿再多想几回,小姐原也就是小姐,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定然都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臆测便为小姐决定了,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秦君恩问,“那我不曾让你失望了?” 青果答道,“小姐严重了,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却也是我舍不得离开,到底也还是要留下来纠缠你的。” 秦君恩点头,她说,“你想明白就好,若是又朝一日决定要走,只需与我招呼一声,我定也不会为难你。” 青果笑着,“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个商知雪原就是不太招人喜欢的,说来身世,她却也是可怜,但就是要人心疼不起来。” 秦君恩说,“某些可怜人,定也是有可恨之处。” 主仆二人的谈话声逐渐走远,取而代之的便是震天的锣鼓声响。 秦家有喜事临门,单是这喜糖喜饼,秦君恩便是自掏腰包的采购来好几百斤。 花轿所过之处,见者有份,当真是普天同庆了。 秦君恩也不要过多的人伺候着,她就拉着青果抱着糖饼在这人群之中穿行,大家都欢喜的不得了。 小孩子们像一条长长的尾巴跟在他们的身后。 欢声笑语响彻了整个皇都城。 “青果,待到哪日你寻得如意郎君,我也为你添置这几百斤的喜糖喜饼,咱们就满城挨家挨户的敲着门儿发。” 待到拜堂大礼之际,众人才落座下来,秦君恩作为妹妹原也是没有座位的,不过沾了这宋瑾修的光儿,竟还是带着青果一块儿进了主堂里去。 青果一听秦君恩的话,自是消受不起,于是正当拒绝之际,便又听得宋瑾修道。 “你们主仆二人姐妹情深,要她为你准备些喜糖喜饼也不为过,人有些大方的姑娘,连嫁妆都是要准备好的,你家小姐算是小气,才给你添置些喜糖喜饼。” 青果听毕,便拿着绢儿捂嘴偷笑,“王爷说笑了。” 秦君恩也是不服,便喊话说,“你大方,那往后青果的嫁妆便是由你给准备了。” “准备便准备,本王不仅能给她准备嫁妆,还能替她挑选人家。” 说起这事儿,秦君恩倒是来了劲,她忙问,“人家,哪户人家,王爷心中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宋瑾修回头瞧了青果一眼道,“我家长风如何?” 这说来倒是认真了,反倒是让青果害羞起来。 姑娘家把脸面一撇,便是将目光移至旁侧道,“王爷王妃就晓得调笑婢女,现下大少爷和袁家小姐成了婚,就该是你们办喜事儿了,小姐今日单是喜糖喜饼就买了好几百斤,我看过段时日你们办事儿,这喜饼不得再买上上千斤去?” 秦君恩一顿,她道,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茬儿,就记着给他们办喜事儿了,这往后我的婚礼,总还不能往差了办吧。” 宋瑾修笑而不语,只摇摇头,便是将注意力移到了那一对儿新人的身上。 秦君恩今日可算是高兴了一回,又是闹新房,抢红包,和姐姐妹妹们磕着瓜子花生聊天聊了快小半宿,还是青果说。 “王爷困了,天儿冷,怕是扛不住,咱们还是快些回吧。” 秦君恩这才收拾了起身,跟着宋瑾修一块儿回了王府里去。 夜里宋承治来探望一回,他原是受了宋瑾修的示意,前往荆州方向去处理雪患,结果中途听见秦袁二家的喜事,这般特意赶回来想要道个喜的,可哪晓得人秦家门口的守卫油盐不进,便是知道他是当朝七皇子也不许人进,只定要人把府上发出去的请帖给拿出来。 宋承治哪里又有什么请帖,他原就是中途赶回来的,人秦袁两家都没请过他。 这时心下恼火,也有几分挫败,便叫人去给主人家传句话。 结果人家守卫倒只说。 “今日府上诸事繁忙,我家老爷怕也没有空闲的时间来做通传,您没有请帖,就还是先请回吧。” 要说秦袁二家本也与他宋承治没有什么交情在,人家儿女喜事不邀请他上门也是正常。 但偏是宋瑾修,如今的宋承治既在宋瑾修的手底下做事,而他给了名份还只差个婚礼的王妃的亲哥哥的婚事,如何看来也是和他宋承治沾着那么点儿亲缘的。 但偏是每一个人通知到自己,这让宋承治心下极为不适。 可人秦家办喜事儿,自己也不好捣乱子,于是权衡之下,这宋承治便又来了晋王府。 秦君恩与宋瑾修一下马车,便有小厮来报道。 “王爷,七皇子早些时日来了府上,奴才瞧他舟车劳顿,像是刚刚从远处赶回,于是便叫人先入堂内歇着去了。” 宋瑾修听毕点头,他正要说话,秦君恩便跳出来说。 “王爷不是累了,您先回房休息,这七皇子还是由我去招呼招呼。” 宋瑾修应声道,“天晚了,你与他说上两句便是,早些回房来休息,明日你家哥嫂还要回府上还还礼。” 秦君恩道,“知道,青果,你先送王爷回房去。” “是。” 青果忙忙上前来,便也只余秦君恩一人昂首阔步的朝亮着灯的主堂方向去了。 第49章 “就拿我自己来抵债行不行? 宋承治一人坐立不安, 倒像是那椅子上有什么针扎似的。 秦君恩一来,便是有些惊讶的瞧着他道。 “七皇子今日怎的突然从荆州回来了?这次前去,粮食和物资可有送齐, 我家王爷可是惦记那灾区百姓的厉害。” 见有人回了, 宋承治便立马从座椅上站起了身来。 他本想做礼,可哪晓得秦君恩一来就问了他一堆公事,倒是也没有办法, 这时只好恭恭敬敬答道。 “小侄已照着十七皇叔的吩咐, 将事情全部办妥了。” “办妥了便好。” 秦君恩点点头,一旁伺候的丫鬟给她上了一杯热茶。 宋承治见状便瞧了瞧自己的椅边, 从他进门到现在为止, 大也有小两个多时辰了,竟是连个来给他添茶的下人也没有。 秦君恩只问他, “那你回来做什么?你皇叔不是说折子里还有写了许多事情要你去办的吗?” 宋承治低下头道,“皇叔的吩咐,小侄自是不敢大意,只是这番听闻皇婶的哥哥大婚, 小侄几番思量之下,觉得也该回来祝贺一番,哪晓得到了皇都却碰了一鼻子灰, 倒是小侄莽撞了。” “碰了一鼻子灰?”秦君恩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她忙问, “这又是如何一回事?” 宋承治苦笑道,“未收着请帖,秦家守卫便是连大门也未曾让小侄进去过。” “竟是出了这样的差错。”秦君恩吃惊,她忙来安抚,“是他们放肆了, 既是瞧见七皇子,如何也该叫你进去坐一坐的。” 宋承治低着头,并未接了这话。 秦君恩见状,她便又道,“你也别觉得委屈,明日待我家哥哥来王府,我便与他说上一声,叫他回去好生教训教训那些没眼力的东西便是,也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恶气。” 宋承治道,“小侄倒不是来皇婶跟前埋怨的,只是不知皇叔和皇婶,为何这样大的事情却也不曾通知小侄一句?” “是我要你十七皇叔不通知你的。”秦君恩道,“原也是你在荆州奔波劳累,他们成婚却又要你来回周折一番,却是没必要,再说你与我家哥哥本也没有什么交情,何故为了他的事情跑这一遭呢,七皇子你说对不对?” 理儿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但宋承治现下如何也是在为宋瑾修做事的,他们这般,倒是让自己觉得不受重视了。 秦君恩知道他的心思,这时便道。 “也是难为你跑这一遭了,今日既是来此,天色又这么晚,不如就在王府歇着吧。” 宋承治道,“多谢皇婶操劳了。” 秦君恩端着茶杯点了点头,她刚刚抿了一口热茶,便是又立即道。 “对了,上回你送来王府的那女人,我嫌她实在碍手碍脚烦人的要命,这心头一恼,便是将她给送了旁人。” 宋承治愣住,他忙问。 “皇婶将那商姑娘送了人?” 秦君恩点头,她道,“是呀,原也是该同你招呼一声,纵是她处处不对,我也该再还回给你才是,可那女人着实过分找我厌烦,便是也等不得你,我便将她逐出了王府。” 宋承治无奈道,“既是皇婶的决定,小侄自也不敢多言,不过敢问那女人,是做了什么让皇婶无法忍受的事情?” 秦君恩道,“我这厢都还未过门,她倒是勾引起了王爷来,你说这女人该死不该死?” 宋承治点头,这时也只好说,“该死的。” 秦君恩道,“你既也是知道该死,下次便别送这些莺莺燕燕的过来烦我。” 二人随口寒暄几句,秦君恩便招招手来吩咐下人道。 “你们几个也是,七皇子来了府上,又不是外人,怎好就晾着他一个人在此处坐着,还不快下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让他歇下。” “是。” 下人们上前来将人接走。 秦君恩喝了这杯热茶之后,待宋承治离开,自己才回了卧房里去。 宋瑾修已经脱下衣裳歇着了。 秦君恩点着灯,她蹑手蹑脚的在这房内走动,却是宋瑾修挪了挪自己的小腿,便是撑起身子来问了一句。 “偷偷摸摸的,又是瞧中了本王的什么东西,想给我偷了走?” 秦君恩停下脚,倒像是被这声儿给吓了一跳。 她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跑过来将人胳膊抱着,撒了好一会儿娇才说。 “明日哥哥嫂嫂上门回礼,咱们就算是做弟弟妹妹的,也该再送上一份大礼才是。” “再送一份。”宋瑾修笑道,“本王这屋子就这么大,你说,你又瞧上了哪件事务?” 秦君恩道,“我正在挑呢,这不还没选好拿哪件,你就醒了。” “那本王。”宋瑾修试探着问,“该是再去睡一会儿?” 秦君恩拽着人,她道,“你既然醒了,那还睡什么睡?赶快起来挑两件,省得明日哥嫂来了,那时再去准备东西还手忙脚乱的。” 宋瑾修手臂用了些力,她再将人给拽了回来说。 “等你想起去挑礼物,黄花菜都得给吹凉了。” 话毕,便是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只雕花的红木锦盒来。 宋瑾修说,“拿去瞧瞧,看这礼物够不够体面。” 秦君恩伸手接过,她把盒盖给打开,便是瞧见了一只白玉如意。 “啊这。”面上略有一丝吃惊,直到动手将这晶莹剔透,冰凉沉重的东西拿到手里时,秦君恩才问,“这玩意儿,得值不少钱吧。” 宋瑾修失笑,他抬手敲了秦君恩一个脑蹦子道,“你这脑子,怎么张口闭口想的全都是钱?” 秦君恩道,“那我都欠了你两万五千两黄金了,这再不仔细一点,往后欠的多了,岂非是这辈子都还不下来?” “你倒是还想着还本王。”宋瑾修道,“那便是努努力,瞧瞧看六七十岁的时候能不能还的上。” 秦君恩宝贝的将这玉如意拿在手里。 她听完宋瑾修的话,便是将头抬起,“王爷就这般小看我?” 宋瑾修道,“本王自是不敢小看你,那就瞧你两年之后还能不能把钱给本王还得上了。” 秦君恩撇嘴,她小心将这玉如意放回盒子里才嚷道。 “还什么,还什么,我这回还真就不还了,不就是两万五千两吗,再加上这个玉如意,就算你个四万两五万两好了,反正我也还不上,索性再多亏欠你些,就拿我自己来抵债行不行?” 宋瑾修将人瞧着,那张俊秀的面容映衬在暖黄色的烛火光下,恍惚间倒也像是点了个头。 这冬日总算到了尾,天儿见了暖意,夜里的碳火炉子都撤去了两三个。 秦君恩起了一个大早,她跑去药膳房端了宋瑾修每日都要服用的汤药后,这厢才刚刚推门进来,便听见了那人在卧房里闷闷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秦君恩将这药碗往桌子上一放,手忙脚乱的将绢儿塞进腰间,这才又伸手撩开了帐幔,她只管跑进去道。 “今日好不容易才瞧见了半点太阳,王爷怎得又咳嗽了起来?” 宋瑾修已经坐起了身来,他手上拿着一封信函,脚踩在鞋面上还没来得及穿进去,身上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却是连外套都没往身上披一件。 秦君恩一进来便瞧见,嘴里嘟囔着上前。 “上次来府上给你瞧病的大夫还骂了我一顿呢,说是千万不能要你受了凉,我这衣裳夜里都不敢扔的太远,就放在被窝里给你捂着,生怕你穿了会凉着身子,你倒是好,这般不爱惜自己,碳火炉子搁那么远,就穿件单衣也敢起来?” 宋瑾修不敢言语,只任由秦君恩拿了外衫将他紧紧裹起。 直到这姑娘注意到他手上的那一封信函。 秦君恩顿住,她问,“这是什么?谁大清早的就往府上送信了?” 宋瑾修道,“荆州信使送来的,刚你走后,那人便来。” “信里写的什么?” 宋瑾修没说话,只将这信纸递了出去。 秦君恩伸手接过,她仔细瞧了一遍,还不曾从头看到尾,便是吃惊喊道。 “宋承治私下克扣皇都城给荆州发过去的救灾的粮食和物资?” 宋瑾修点头,他道,“对,不仅私下克扣,还倒手高价卖给周边县市。” 秦君恩像是不敢信,她拿着信纸,又反复通读了一遍,“他有这么大的胆子?这荆州都是王爷的眼线,他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他是怎么敢的?” 宋瑾修摇摇头,他只道,“你再读一遍。” 秦君恩低下头,这次则是看的比前两遍都快了些。 “他意欲收买荆州知府做自己人,他竟是想借着这件事儿扳倒王爷。” 宋瑾修点点头,他穿好衣裳,拿了秦君恩手里的信函往书桌前走了去。 “倒是个胆儿大的。” 秦君恩跟上宋瑾修,她问,“那王爷要如何处置这件事情?此番便直接将他给拿下?” 宋瑾修道,“不着急。” 秦君恩道,“可这是千千万万灾区百姓的性命,又岂能让他宋承治拿来开玩笑?” 宋瑾修道,“本王既是能让他多耍几日的心思,必也有护着灾民的万全之策。” 既是如此,秦君恩倒是放心了。 只要江山百姓无碍,其余他宋瑾修要和宋承治怎么玩,怎么斗,她却也不甚在意。 如此这般便见宋瑾修在书桌前落座,然后提笔在这信函上只落了一个字。 ‘允。’ 信纸折好,用蜜蜡作封后,便是又快马加鞭的送回了荆州。 第50章 “啊,啊,是,皇婶说的是。 宋承治在这王府里住了三日。 原是秦君恩说要他等秦孝恩过来, 双方见个面,寒暄一两句,也算是解了上回在秦府门前吃了闭门羹的误会。 可哪晓得一直到今日, 宋承治却也未曾走出过这后院的大门。 回回想往外走, 却都是有守卫将他拦住道。 “王府重地,还请七皇子在屋内休息,若有口信, 属下可代为向王爷和王妃通传。” 这般折腾的倒像他是什么囚犯, 是什么富贵人家的穷亲戚那般见不得人般。 直到第四日,宋承治终是忍耐不住了, 这才同那门前的守卫说。 “麻烦二位前往禀告我十七皇叔一句, 就说荆州灾情兹事体大,不能离人, 我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至此,他才总算是等来了秦君恩。 现下已入初春,气温里还是带着不少凉意。 秦君恩穿了一件酒红撒金褙子,气色也被这衣裳给衬得红润了不少。 她一进门便道, “你才回来休息几日?怎得这般急匆匆的又要走了?” 期间闭口不提秦孝恩的婚事,倒像是早已将此事给忘了个干净。 宋承治自也是个有见识有眼力的,这番回来原就是为的此事, 结果几番折腾也没能见着人,这时若再来提起, 倒显得是他不识好歹了。 于是将头低下,这时只低低应了一句。 “荆州的事物还未处理完善,小侄也不好在外多有耽搁。” 秦君恩道,“你既有心,那我也不多留你, 只是今日婶婶要出门,便来问你一句可否要同道出去瞧瞧?” 宋承治道,“敢问婶婶要去什么地方?” 秦君恩道,“那商姑娘如何说也是从我王府里嫁出去的人,原是该早些时候去瞧瞧她的,结果这几日忙别的便给耽误了,正巧今日七皇子也在,不如便随我一同前去?” 宋承治原是想拒绝,但左右思量之后,便还是点头道。 “那我便随婶婶走这一趟好了。” 马车压在泥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沿途的树枝有不少都开了花儿,芳香混着泥土的清新,倒也是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宋承治原是不知道秦君恩把这商知雪嫁给了何人,不过想来既然是他晋王府送出去的,那对方的身家如何也不该太难看才对。 可谁曾想直到站在这乡下的田地里,瞧见那一方木屋里住着的那一家人时。 宋承治这才发现,原是漂漂亮亮的江南姑娘,这时变得那副面黄肌瘦,粗衣麻布的模样,却也还被一个看来稍显年长的妇人给揪着胳膊骂道。 “你瞧瞧你这做的是什么活计,喂鸡喂不好,喂猪也喂不好,整日整日只会与我顶嘴,我家儿子为了娶你过门那是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原是还当买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宝贝回来,结果是你这么个破烂货。” 商知雪被人推在这院子前,头发散落在肩上,周身看起来都像是有伤。 妇人却还在骂她道。 “想来纵是出身不好,那也至少得是个干干净净,任劳任怨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我家儿子,可你是个什么货色,那大户人家府上扔出来不要的侍妾,一个下等婢女,也值我家出的这十两银子。” 秦君恩远远瞧着,见状便摇了摇头道。 “也是她造化不好,原是沈嬷嬷告诉我这家男人吃苦耐劳又乐于助人,可哪晓得家里有这么一个恶婆婆,七皇子,你说我花了一万两黄金买下来的姑娘,十两银子卖给她们家,如何她们也是不吃亏的吧。” 宋承治原是瞧着,心下还有几分不敢置信,只是突然被秦君恩喊道,也是结巴了一句才说。 “啊,啊,是,皇婶说的是。” 秦君恩盯着人笑道,“按说家里娶了这么漂亮一个媳妇儿,任谁都是该高兴的,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穷苦之地的百姓,娶媳妇儿都不看漂不漂亮的,人家只看能不能干,吃不吃得苦,做不做的了农活。” 宋承治点点头,他苦笑着应声道,“原也是这样。” 秦君恩道,“你如何也与这商知雪‘夫妻’一场,这时瞧见,怕是心里也有难过吧。” 这话说来,宋承治倒是接不了,于是只好再苦笑一回。 秦君恩道,“这件事儿是怪我,没有提前考虑到你的感受,不过七皇子放心,婶婶这回也算是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往后再有遇见合适的,漂亮的,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定是要先替你留意着的。” 宋承治不言语,虽是他与商知雪也并未情深义重到这等地步。 但秦君恩此举,确无疑是往他的脸上扇了一个大嘴巴子,甚至还到了要拿着镜子出来让他亲眼瞧上一瞧的程度。 宋承治心下难堪,情绪难免也阴沉下来了几分。 秦君恩见目地达到,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满脸笑意在站在这田边,再与那宋承治多瞧了一会儿后,这才又在那老妇人的叫骂声中离去了。 宋承治早上从乡下回来,下午便收理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去荆州。 临行前还与宋瑾修客气了几句话,但离开的时候却是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送送他。 尽管此前这叔叔是与自己说过,他身体不好,皇位坐不长久,日后也是要留给他宋承治的。 但就这段时日以来,这晋王府待他的态度,秦家待他的态度,以及朝中重臣待他的态度,都让宋承治清楚明白的知道了,自己原也不过就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而已。 现下是必须仰仗晋王府的势力,所以也没有办法,但是宋承治知道,他终有一天,是要靠自己站在那个位置上的。 于是为自己拉拢势力,以及收纳后期所必需用到的钱财,宋承治也是无所不用极其。 他在荆州留守长达六个多月,直到这时才算摆平了所有事务。 “这晋王从国库里批出来的库银及粮食,七皇子一人便收走了一半,剩余五成有四成都拿来通了各州县经手官员的嘴,到底剩下最后一成,竟是还高价卖给周边县市,拿回来的财物摆平这灾情,做的是滴水不漏,当真令人拍手称绝。” 荆州府衙的知府在这厢房内,一手端着热茶,一边还不忘夸赞了他宋承治一通。 这番奉承,宋承治听来自也是受用的。 现下在荆州驻守已有些许时日,此处不比皇都城,人人都要压他一头。 宋承治在此那是过的如鱼得水,人人低头叫他七皇子的时候,竟是还把人叫的有些飘了。 于是这时将手中的茶杯放置一旁,宋承治便道,“还得是仰仗各位大人的鼎力支持。” 话音刚落,这戏台子上便换下一拨人来。 有下人进内来通传道。 “七皇子,皇都城晋王府有报晋王妃的口信,您看” 话毕,通传的小厮还有些犹豫的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周遭的旁人们。 宋承治见状便道,“怕什么,各位大人都是我们自己人,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那小厮还是迟疑,见宋承治没了其他的吩咐,这时候才结巴着说。 “晋王妃说,此前她因一时之气将商姑娘送了人,为此至今还觉有愧于七皇子,今今” 那小厮瞧着眼色,说到这里便是不敢再多言。 却是宋承治自信满满,只当那秦君恩又要做些什么来补偿自己,打算在这一众人等面前充充面子,这时便道。 “结巴什么,有话直说,晋王妃既是有愧于我,那然后呢?” 小厮为难,但终还是开口说了。 “晋王妃说,她前段时日得知,那商姑娘的夫君在赶路途中不慎失足落入河中,这番丢了性命,让商姑娘平白成了寡妇,女人家日子难过,于是念及您与其为旧相识,也曾有过一段情分,她,她便做主再将商姑娘送还于您,现下这般,已将人送来了荆州城,就在这府衙门前等着了。” 宋承治这端着茶杯的手指一顿,白瓷落地,霎时间散了一地碎片。 原是都笑意盈盈的一众官臣们见状,便也不敢再多说话。 宋承治原就与商知雪没有什么情分,那日在倚凤楼叫着价的与宋瑾修拍卖,其一是瞧中了这女人的美色,其二便也是想与对家斗个气儿。 后来一听说对家是宋瑾修,他也顿时失了对这女人的兴致,可哪晓得宋瑾修又硬要将这女人塞来给他。 想来人进了自家府邸,吃自己的,穿自己的,用自己的,这也没有平白将养着她的道理,于是出于男女之欲,宋承治便也收她入了房。 但从始至终没有给过半点名份,甚至连个侍妾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用来暖床的丫头罢了,尤其在给太后送的那份猪油麻酥糖失利之后,宋承治便更加厌烦这商知雪几分。 再之后上了宋瑾修的那艘贼船,把商知雪送入晋王府,宋承治原也就是没抱太大的希望。 顶多是看这个女人颇有几分姿色,想来若是有用便好,没有用也当扔了个东西出去罢了。 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女人不但半分情报问不回来,竟是还妄想与那秦君恩抗衡,把自己害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宋承治心下是讨厌的。 若是秦君恩能原原本本,原封不动的再将这人还回给他,那他也不至于生出些别的怨气来。 但偏偏是,偏偏是把这女人嫁了个山野村夫,又叫她做了寡妇之后才把人再丢回给自己。 这算什么?纵是打发侮辱这门前的乞丐也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吧。 宋承治气的手抖,却不敢过多表露,他只强压着这心头的情绪开口道。 “承蒙皇婶有心了,这商姑娘的确跟过我一段时日,既然如今人回来了,我也不好亏待于她,来人,拿上五百两黄金,叫她好生收着,另谋出路去吧。” 小厮听毕,却跪在那处,不敢动弹。 宋承治见状沉了脸,只骂他道,“怎么,我给的钱是不够了?” 那小厮连忙解释道,“七皇子误会了,只是这商姑娘腹中有子,已近临盆,怕是不好再多奔波周折,而且晋王妃将人送来之时还特地吩咐过,要七皇子定要好生照顾着,莫要让人,让人出了意外。” 第51章 “知道了,君恩这就闭嘴。” 能将事情做到如此这般不留情面的地步, 也可谓是欺人太甚至极了。 宋承治这厢不止手抖,甚至于到了脸面上的肌肉都开始控制不住抖动的时候。 那陪坐的荆州知府大人才开口解围道。 “想来七皇子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毕竟这一夜夫妻百日恩, 人家姑娘都投奔到了门口来, 我们又哪里有不管不顾的道理呢?” 又一大臣听毕,便立即随声应和道。 “陈大人说的是,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去把那姑娘先接入府中安排住下, 这一路从皇都城而来,还带着身子, 怕是也走的累了, 先去叫个大夫来给姑娘诊诊脉,开贴安胎药吃才对。” 两位大臣的开口解围, 也同样不能缓和现场僵持冰冻的氛围。 宋承治凝眉不言,而小厮则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宋承治心中有气,但终于碍于情面, 也不好当众发作,于是只好怒骂一句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跪在这处不动弹, 难道还要我亲自出门去接她不成?” “小的不敢。”那小厮忙道,“只是, 只是王妃娘娘的意思,小的还没能传达完毕。” 宋承治厉声道,“有什么一并说了,别让我一句一句来问你们。” 那小厮抖若筛糠,像是怕极了, 可却又不得不说道。 “来的不止是商姑娘,还有,还有商姑娘先夫家的父母,和她先夫家的另一位妻子,以及,以及她先夫膝下一位刚刚年满两岁的孩子。” 手里的白瓷茶杯被人捏碎,残破的碎片割破了宋承治的手。 他没有接话,但那血水却是‘啪嗒嗒’的直往这地上流。 到了夜里,荆州的驿馆也亮起烛火和灯笼来。 宋承治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稍显薄弱。 他坐在这主堂之中,掌心裹了一圈儿浸了丝丝血迹的白纱布,他用手指捻着一块儿白玉,就在这烛火之下仔细端详。 商知雪大着肚子,和原夫家的父母以及正妻和他们的孩子都跪在这堂下。 宋承治原也是一肚子火的,但是又不好当着人面儿发作起来,于是只将这脸面丢了个干净,无奈只好把这一大家子人都暂时先接回了自己的驿馆里来。 商知雪吃过一段时日的苦,又知道自己嫁过旁人还带着身子,所以这时瞧见宋承治自也不敢逾越,现在只好跪下这堂下不敢多言。 宋承治闷了好一阵子,胸口里憋着的火气到现在也还没熄灭下去。 房间内连个敢出口大气儿的人都没有。 宋承治手指一用力,那块白玉便断成了两半。 商知雪见状一惊,她忙喊道,“七皇子饶命,七皇子饶命。” 宋承治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走出来的每一步,都显得十分沉重。 “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就要本宫饶你性命?” “我,我。” 商知雪支支吾吾,她结巴两句,伸出来的手指轻微颤抖又迟疑着,然后还是小心抓住了宋承治华贵干净的衣摆边。 “奴家自知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不配再得七皇子的疼爱,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却也怪不得旁人,要怪就只怪秦君恩那个毒妇,是她,不顾奴家的意愿强行将奴家嫁入山中做了个村妇,是她,在家夫离世后又未经七皇子同意再强行将奴婢送回来。” 宋承治自然知道这是秦君恩的意思。 否则就商知雪这点能耐,别说是来荆州寻他,恐怕单单只是出个皇都城的城门,那女人也得闹个够呛。 “七皇子,七皇子,自从出了您府上的大门,知雪就从未想过此生此世还能背靠与您,这番大着肚子,拖家带口的来到您身边,这并非知雪真心所愿呐。” 女人一字一句,痛哭流滴,只显露出几分假惺惺的真情实意来。 “若是按知雪的心思,如今不能一心一意,干干净净的来伺候七爷,那便就是死,也决计不会再来碍七爷您的眼。” 宋承治听毕,倒也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他只是淡定自若的将自己的衣摆,再从商知雪的手里给扯出来。 他说,“你既然什么都明白,那为何不去死,却偏偏要回来碍我的眼呢?” “知雪,知雪是因为” “你这样拖家带口的跑来我身边,知道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吗?你知道外人会怎么看我吗?你知道旁人会说我怎样的难听吗?你难道要本宫在皇都城就变成众人嘲笑的一个笑话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商知雪抬头,她望着宋承治,瞧准时机,便是抬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指,“如果七爷有需要,就算要知雪现在就去死也没关系,可是死之前,知雪还有一句话一定要和七爷说。” 宋承治倒是也没有挣开她。 只是缓慢的蹲下身子来,然后与那女人保持视线的平行。 宋承治说,“有什么话,来讲给七爷听听,看看七爷听了后,能不能心情好些放了你。” 这话听的商知雪心头发颤,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将宋承治抓得更紧了一些。 “七爷,知雪自知愚钝,在那晋王府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落入他人的陷阱之中,可是七爷,这件事情您若是仔细想想,便也就能知道,伤害您的人,从来都不是知雪啊。” 那个人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只是秦君恩而已。 即便那个女人面上总是说着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话,但实际上,却是处处阻拦于他,处处与他作对而已。 宋承治站直了身子来,他迟疑半秒后,眉心才舒展开来,手臂甩开背朝众人,想了好半天才道。 “我知道了。” ----- 突然决定要来荆州,却也是秦君恩的意思。 原是天下皆知,那最得先帝宠爱的晋王自幼便是身子骨不好,因病痛缠身,所以无奈让位,屈尊做了个地方藩王。 后又于二十岁之际,在病重当下于梦中偶遇神女搭救,服了神女给他的药,又受了点化,这精神头竟是一天比一天更活泛起来。 百姓听闻此事后,纷纷传言说上天垂怜他西鄞,所以特地治好了晋王的病痛,为的就是要他来治理国家,以保西鄞万年。 之后不久荆州遭遇了雪灾,周边县市城州以及皇都城都涌来了大批难民。 也是晋王于朝堂之上做主决策收纳难民百姓,开仓赈灾,救济众生。 宋瑾修的口碑在西鄞向来都是不错,坏事一件没做过,好事还做了不少,谁人提到他,都是要竖起大拇指来夸他一句好。 腊月过了就是初春,天气渐好,气温也慢慢开始升高。 一路从皇都城出来,看这山雪化了不少,花枝也开出一朵朵小花苞儿来。 秦君恩坐在马车里,宋瑾修这手儿冰凉的紧,拿着炉子也烘不暖,逼急了人,便是用掌心一合就用力给他揉搓起来。 “我们北疆的大夫就是这么做的,抱着手搓一小会儿就能暖和起来,你以后没事儿自己也多搓搓,别非得等着我来,以前分明是个勤快人的,现下生的怎么还越来越懒了。” 自己的身子却是十足的好,中火既旺又足,夜里和他宋瑾修同盖一床棉被都觉得烤人的厉害。 秦君恩抱着宋瑾修的手,一会儿拿肚子给他捂,一会儿又拿掌心给他捂。 “手凉一些又不碍事。”宋瑾修道,“本人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不是大事。”秦君恩道,“上回来府里那大夫是怎么说的,这人的身体好不好,就得看火,看气,你这手脚冰凉的这哪是有火的症状。” 宋瑾修原是以往出行也不会离皇都城太远。 他这算是从小到大头一遭出这么远的门,本是打算低调出行,可由着秦君恩一来安排。这伺候衣裳的,伺候茶水饭食的,保护随行侍卫的,煎药问诊替他照顾身子的。 好几十上百号人这么往府门前一站,浩浩荡荡的就像是什么帝王出巡那般。 “这不合适。” 宋瑾修本想拒绝,毕竟如今皇帝尚在,即便朝中大部分朝臣都为他所用,但太过明目张胆也是不好。 秦君恩听毕,她却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家王爷是出巡又不是享乐,去那荆州原就是看望灾民,虽然大操大办的确实不合适,可这衣裳有的换,一日三餐有的吃,生病照顾有人开药把脉,再带来十来个侍从保护生命安全,这就是县城里的小县太爷出门都比您带的人多了。” 如此这般说道,却也是有几分道理。 毕竟自己这副身子扛不住,总也得麻烦几个人费心操劳才是。 秦君恩心情不错,一路出行也不嫌麻烦折腾,耐的住性子,一直都有真心实意的在照顾他。 宋瑾修知道,这姑娘如今心情这般好,也与那商知雪和宋承治脱不了干系。 秦君恩早前也就同宋瑾修说过,要他们这般死也太容易了,这样一对儿狗男女就该紧紧锁在一块儿,叫他们永生永世都绝对不能分开。 要那商知雪一辈子荣华富贵却也要受尽他人折辱打骂,抬不起头。 也要那宋承治在权利唾手可得的当下,被人当面给敲个稀碎,要他生生世世都要矮人一头,要他这一辈子都做个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废物皇子。 “陈大人已经与本王通过信,这番前往荆州,便可将人一举拿下。” 秦君恩应声道,“还是王爷面子大,人缘好,人人都愿意跟随您做这件大事。” 宋瑾修笑,他道,“少拍马屁。” 秦君恩道,“君恩可从来不拍人马屁,君恩说的全是真心话,王爷有治世之才,日后就算做了皇帝也一定是个明君,而不像其他人那般,惦记的都是自己的权势享乐,纵情声色犬马,国家难安,百姓不平,长久下去,西鄞定是要亡的。” 这话说出口,却是吓得那宋瑾修一惊。 他忙伸手把秦君恩的嘴巴捂住说,“胡说八道,这等杀头大罪的话儿你也敢胡说?” 秦君恩乐了,她一把扯下宋瑾修捂住嘴巴的手来,然后伸手抱住那男人的胳膊撒娇道。 “怕什么,怕什么,君恩的夫君是这天下之主,有他宠着惯着,谁敢治我这杀头之罪?” “倒是宠坏了你,日后纵是有本王在,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不可再讲。” “知道了,君恩这就闭嘴。” 说完,秦君恩便做了个将自己嘴巴拉上的动作。 第52章 “小姐怎么还拿这事与我打趣 这一路赶着来办事, 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闲心在途中游山玩水。 以宋瑾修为首的马车一路浩浩荡荡走了大半个月,他们每到一座城,便是要私访一遭这附近百姓的境遇。 所幸是瑞雪兆丰年, 百姓安居乐业, 国泰民安。 荆州灾情已解,虽有少许伤亡,但那也是宋承治办事不力, 中饱私囊所致。 马车一入荆州城门, 宋承治和这知府大人便已早早在此等候。 “微臣参见晋王,晋王千岁。” “小侄见过十七皇叔, 些许日子不见, 皇叔身体可还好?” 马车缓缓在这门前停下,小厮搬来木凳, 随侍的丫鬟伸手撩开这车帘,伸手将宋瑾修接了下来。 宋瑾修站稳后又回头,伸手再将秦君恩给接了下来。 那荆州知府陈大人见状又忙道一句,“微臣参见晋王妃。” 还未成婚, 也暂未赐封号,但她秦君恩日日夜夜与宋瑾修同进同出,这身份已经是得了天下人的默认。 一纸婚书而已, 倒像是也无人在意了。 见这陈大人率先做了拜礼,宋承治无奈, 也只好转身再对着秦君恩一拜。 “小侄见过皇婶。” “不必多礼。”秦君恩笑意盈盈,她伸手假扶了宋承治一把说,“这段时日劳烦七皇子在荆州替王爷分忧,前段时日那姓商的姑娘死了先夫,原就是我未经你的同意私自将人给送走, 这番再送了回来,七皇子心下,该也是欢喜的吧。” 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承治心头一沉,只道她秦君恩竟敢再提此事。 可毕竟宋瑾修也跟着来了,他如何就是不给情面,也不能驳了自己这叔叔的面子,于是只好客客气气的扯了个笑脸出来说。 “小侄已经接到了商姑娘,现下她身怀有孕,暂且在小侄的驿馆内居住。” “往日里只知七皇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番做来,竟也是叫人感动的紧,那商姑娘也不知道是何德何能,上辈子做了怎样的好事,这一世才能遇到七皇子这般情深义重的男子。” 宋承治苦笑,倒是一时迷茫了这秦君恩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皇婶严重了,小侄与那商姑娘并非男女之情,只是她毕竟陪侍过小侄一段时日,如今人来了,又带着身子,小侄却也不好将她赶走。” “这”秦君恩愣了愣,她试探着开口问,“原是如此,那竟是我误会了。” 宋承治道,“皇婶也不必自责,人既然由您送了过来,那小侄必定也要好生照料着,只待那姑娘生产完毕之后,再由小侄做主给她许配一户好人家,让她好生过日子去。” “这倒也是个好法子。”秦君恩应声,她道,“既是七皇子的人,那便由七皇子做主就是,我便不来插手了。” 这样议论一番下来,众人也已在这门前站立许久。 直到秦君恩闭了嘴,那知府陈大人才忙插一句话道。 “虽然入了早春,可这天气还是稍显几分恶劣,晋王身子将将见好,不便在外多留,不如大家都先进了府衙内再聊吧。” 话毕微微侧了侧身子,陈大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君恩做为女人,自是不该插手政事,她倒是自觉的很,一入荆州便带着青果四下闲逛起来,连拿府衙的门口都没踏进去过。 都说这荆州工艺出众,各式家具用度,喜烛喜被等都是从此地运往各城。 秦君恩一来,便掏着银子买下了不少东西。 青果跟在她身后,急的直喊,“小姐,你要什么自己先记下就是,待夜里王爷回来了,由他做主安排人把东西再运往皇都城便是,现下买这么多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咱们拿又不好拿,往后想要再带走也是麻烦的很。” 说着话的时候,秦君恩秦君恩都还在翻着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 青果说的话,她半句也没听进去不说,反倒还伸手将人给招来。 “青果快来,你瞧这个可有意思了,按这个按钮打开里头是只鸟,按这个按钮打开里头又空了,你说我拿这个玩意儿回去哄骗王爷,他能不能被我糊弄住?” 青果上前来看秦君恩给自己演示了一遍,她说。 “王爷头脑聪明,自是不会被小姐给唬住的。” “那可未必。”秦君恩道,“你敢和我打赌吗?” 青果摇摇头,她说,“我上个月的月钱全部都输给小姐了,这个月怎么都得要攒下来一些,决计不可再入小姐的圈套,来和你赌钱。” 秦君恩道,“那我们不赌钱便是,赌些别的。” 青果问,“小姐要与我赌什么?” 秦君恩笑开了花,她凑到青果的耳边说,“上回王爷还在同我讲呢,说长风虽然是他收养,可人家满门忠烈,父亲还是前任的羽林军总卫,出身绝对不差,青果你又与我情同姐妹,虽然比起身份咱们是差了些,可是有王爷给你做主,你嫁过去,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青果一听,顿时羞红了脸。 她一着急便背过身子去,还慌忙跺了个脚说。 “小姐怎么还拿这事与我打趣。” “谁与你打趣了,上回哥哥嫂嫂成亲王爷便提过此事,你也是听着了的,不过我是觉得那长风小孩子脾性,还太过浮躁,配不上我家青果,再看你如今这个态度,想来也没把他给瞧上,如此也好,我这就回去回绝了王爷的意思,让那小子断了这个念想。” 秦君恩付了钱,拿上这盒小玩意儿就要往回走的,哪知道青果又追上她说。 “小姐,我也不是没把人给瞧上,但是,但是人家出身好,又是王爷身边的人,青果是怕自己配不上。” “既然王爷出面在说这门亲事,又怎么有配不配得上这一说,你只讲自己愿不愿意就好。” “我,我”青果拧着自己手里的绢儿,她纠结小半天,才又商量着去和秦君恩讲,“小姐,那您也别这么快就做主,长风哥哥昨日是有约我到了荆州,去那佛堂里求个平安的,我已经答应他了,您就让我们两人自个儿接触吧,这事儿能不能成,青果也不强求的。” “这自也是要你们两个自己接触。”秦君恩道,“难道我还能找绳子把你俩一捆,就扔进洞房里去?” “小姐真是。”青果无奈,她说,“这天底下,怕是没人管得住你这张嘴了。” 青果话毕,想了想又说,“小姐,不如我们换个别的赌注吧。” 秦君恩问她,“你要赌什么?” 青果说,“您这小玩意儿,若是被王爷给识破,那您明日一整日都不许开口说话如何?不管是谁说什么问什么,您都不许说话,也不许写字,也不许解释,就闭上嘴,紧紧闭他个一整天,如何?” 秦君恩回头,“你倒是毒的很,那若是王爷没有识破又如何?” 青果道,“那便唤我不说话,我将这嘴紧紧给闭上,闭她个整整五日。” 秦君恩一想,这买卖不亏,便爽快道。 “成交。” ------ 秦君恩与宋瑾修夜里下榻的也是宋承治所在的驿馆。 荆州知府大人原是热情邀请宋瑾修去他私人的宅子里留宿几日,却被宋瑾修给回绝道。 “本王来此,只与旁人一视同仁即可,不必给陈大人再多添麻烦。” 陈大人一听此话,自是惶恐道,“晋王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身体不好,入住这驿馆如何也有几分怠慢,下官家中并非富贵,只是有位贤妻,将家中打理的妥帖,您去也只求住个舒服而已。” 宋瑾修听毕点头,接了人家的好意,却仍是一句,“不必。” 如此这般,陈大人也不好多言,只待几人议事结束后,便送了宋瑾修与宋承治二人一同回了驿馆。 宋瑾修精神不太好,该是奔波几日,所以过于劳累了些。 宋承治想再与他多说几句,但看人这模样,便还是懂事的将人放了回去。 商知雪的肚子是一天大过一天,这前来看胎的稳婆只说,就在这几日了。 但即便如此,这也不能让宋承治对她心生怜悯,女人被传唤过来的时候,还是挺着腰身,规规矩矩的跪在了这堂下。 宋瑾修坐在主堂之上,那枚被捏碎的玉佩,还放在这桌子上。 “晋王妃今日一整天,都带着丫头在街上闲逛,二人有说有笑的,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回去,奴才一路跟着也有向那些商户们打听,人家只说这两位姑娘嘴里除了嘟囔些什么婚礼婚事之外,其他也没再多讲过什么,奴才猜测,那晋王妃许是为了今年五月份与晋王的婚期在做准备。” 秦君恩与宋瑾修的婚事,一推再推,总像是在等个什么时机。 宋承治心中有疑,但又始终抓不住重点。 他直觉是秦君恩在针对自己,但又总是找不到证据。 至少从对方的言行来看,那姑娘,像是从始至终都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前来传话的小厮跪在商知雪的身前,他说完话,得不到宋承治的回应,也有小半天都不敢再贸然开口。 宋承治坐了许久,他的手指抬起放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重重的敲在了这方桌面之上。 “我知道了。” 小厮试探来问,“七皇子,晋王和晋王妃那边,还要继续找人跟踪吗?” “跟,当然要跟,不仅要跟,还要死死的跟,我就不信他们两个当真干干净净的让我抓不到任何把柄,我就不信那秦君恩是真心想要帮助我,扶持我,我就不信如今借此机会扳倒我收拾我的事情在她秦君恩心里,竟还比不过她和十七皇叔成亲用的一支红蜡烛重要。” 宋承治心中原就是有气的。 这番话儿说来心头烦闷,一起身,竟还是带翻了手边的那一整张小木桌。 灯台,茶杯什么都摔在了地上,包括那一枚已然断掉的白玉。 木桌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商知雪被吓到腹部阵痛,只大叫一声,“啊!” 第53章 “本王,可以要君恩吗?” 秦君恩回来的时候宋瑾修已经睡下了。 屋子里燃了两盆碳火, 闷人的紧。 现下天色也还不算太晚,再加上手里弄来了一个新鲜玩意儿,秦君恩便没允着他宋瑾修任意去睡。 姑娘进了屋, 挂起帐幔, 点了烛灯,便是上手前去摇人。 “醒醒,醒醒, 王爷快醒醒, 你现下睡了,后半夜便是又容易惊醒过来。” 宋瑾修睁眼便咳嗽两声, 还没来得及坐起身来, 鼻息之间倒是率先闻到一股子清透的香气。 秦君恩手里拿着个香包,包面绣的是一只小兔子。 “据说是荆州特有的醒神草, 店家在最新鲜的时候采摘下来然后晒干,说是用火烘过之后保存期会长一些。” 她将手里的香包递出去,又伸手从腰间再扯出一只来。 “不过我嫌那烘过的味道不比新鲜的好闻,就再让那店家给拿了一包新鲜的, 把两样都买了下来,看王爷喜欢哪个味道,我明日便再去买两只回来。” 宋瑾修还有些迷糊, 他睡眠一直不太好,稍微一个轻微的响动便是容易惊醒过来。 出门在外这种情况则更为严重, 方才回驿馆之后身子便觉有几分疲惫,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捱到起了些睡意的时候,家里这小祖宗却是又回来了。 宋瑾修手里被塞了东西,他先是一怔, 而后才反应过来,便伸手将那香囊凑到鼻尖处闻了闻味道。 “两只都不错,不过用火烘过的味道闷一些,新鲜摘下来的要清澈些。” 秦君恩大喜,她道,“我就知道王爷与我一样,会喜欢这新鲜的。” 宋瑾修由人扶着坐起身来,秦君恩在他背后垫了只枕头,方便人坐着。 见姑娘高兴,自己自也是高兴的,宋瑾修盯着秦君恩瞧了一会儿,方才又开口来问。 “今日出门,就只买了两只香包?” 秦君恩答道,“还买了不少呢。” 宋瑾修问她,“怎么没见别的东西?” “都吃掉了。”秦君恩说,“肉饼、包子、糖葫芦、小汤圆,全是扎实的东西,吃的我到现在还撑呢。” 说完才又想起宋瑾修来,于是秦君恩又问,“王爷可曾用了晚膳?” 宋瑾修点头道,“用过了,人参乌鸡汤,泡了一碗白米饭。” “安叔要是知道王爷是这么吃的饭,那便又得骂我了。” “你不告诉他便是。” 秦君恩偷笑,她道“虽然安叔也是为的王爷好,可我却不比他一般思前顾后,想来人活这一世,长则六七十年,要短命的说不定还没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没了性命,人生在世,自是要及时行乐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乐乐,否则养来养去养到哪天翘了辫子,连一口自己最喜欢的肉也没吃上,最喜欢喝的酒也没喝过,那多没意思。” 秦君恩生来豁达,许也有死过一次的原因,这一世便不想由着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管住自己。 她是不在意外人如何看她,如何评论她的,总之自己过的爽快,过的自在,那便是比一百锭黄金白银都还更要值钱。 只是这享乐归享乐,该他宋瑾修喝的药,秦君恩还是一顿也不同意落下的。 “对了,王爷,我今日出门还寻摸了一件好玩意儿。” “是什么?” “看这个。”秦君恩从自己的衣襟里摸出今日白日里,在摊贩手里买的那只小木盒来,她故弄玄虚道,“这个小东西叫魔术。” 宋瑾修配合问道,“什么是魔术?” 秦君恩道,“让我给王爷演示一回,若是王爷能看懂内里的门道,君恩便送你一件礼物。” 宋瑾修问,“什么礼物?” “王爷想要什么?名家字画?花鸟鱼虫?可我想王爷该是也不缺这些玩意儿的。”秦君恩道,“不过我以往还在秦家的时候,看见我家大伯有养蛐蛐的爱好,他说是那些小玩意儿还分了品种,有最稀有的他还没找得到,如果王爷猜到了,我去山里给王爷捉最稀有的蛐蛐怎么样?” 宋瑾修摇头,他说,“本王不爱养蛐蛐。” “那王爷要什么。”秦君恩道,“可是您就算要提要求,那也得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才好,莫要提一些天马行空,子虚乌有的东西,您说出来,我做不到,那便是你也不欢喜,我也不欢喜的。” 宋瑾修道,“我自是不会为难于你。” 秦君恩道,“那王爷要什么?” 宋瑾修拉过她拿着小木盒子的手来,“你先玩,本王若是识破了才提,若是识不破便不提了。” 秦君恩道,“王爷识不破,君恩还要提要求的。” 宋瑾修问她,“你要什么?” 秦君恩道,“我要的绝对不为难王爷,若是王爷识不破,那往后青果和长风的婚事,这青果的嫁妆,那可得王爷来出。” 宋瑾修笑了,他道,“长风的聘礼要本王出,青果的嫁妆也要本王出,这两个人成了婚事,从本王的这间院子再搬去那间院子。” “王爷又不亏。”秦君恩道,“这事儿王爷是答不答应,你要答应我才给你变这个魔术的。” 宋瑾修点头,他道,“本王自是要答应的,你变吧。” “那王爷可瞧好了。” 秦君恩话毕,便是坐直了身子,她煞有介事的举着手里的红木盒子说。 “王爷可瞧清楚了,看这盒子,里边是不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宋瑾修偏头瞧了瞧那盒子,然后点头说,“嗯,什么都没有。” 秦君恩满意点头,然后又将盒子给盖上,“瞧好了啊,我手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然后现在。” 她‘啪’的一声将盒盖打开,然后惊喜大叫道,“看,里边有只鸟。” 不仅有只鸟,还是只五彩缤纷上了色,还得要手艺人用泥才能捏出来的小鸟。 秦君恩乐不可支,胜券在握,满眼都是炫耀和得意,她说。 “怎么样,服不服气?” 宋瑾修全程淡定点头,他说,“服气。” 说完又从秦君恩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小木盒来,然后手指轻轻一碰,便将这盒子给拆成了两层。 宋瑾修道,“如果本王没记错,这该是十几年前骗人的把戏了,盒子有两层,上层有夹板,空的,下层就放了一只小鸟,然后给人看鸟的时候按这个扭,给人看夹板的时候按这个扭。” 秦君恩,“” 秦君恩跳起耍赖道,“这不行,这不行,这也不是你看出来的,你提前玩过这玩意儿,这不能算数。” 宋瑾修道,“这把戏我六岁那年,宫里来的手艺人第一回 表演,我就看穿了。” 秦君恩不服,她喊道,“你骗人,不可能,肯定是人家看你是王爷,是皇子,怕了你所以才提前告诉你的,不然这么精巧的机关设计,你怎么可能看得穿?” “这有什么难的。” 宋瑾修又将那盒子给组装了起来,他道。 “按照正常盒子的标准,开口处本来也就只有一个按扣,但是这个盒子偏偏有两个,另外一个又起不到什么特别的作用,又不能达到美观的效果,这里很明显就是有问题的。” 秦君恩,“” 她伸手将盒子从宋瑾修的手上抢回来,只管将这嘴给撅的高高的。 倒也不是为了那么点儿赌注与他怄气,就是觉着自己辛辛苦苦,满心希望的学回来要逗他开心的把戏,这么轻易就让人给瞧穿了。 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失落的。 秦君恩不说话,宋瑾修盯了她一会儿才说。 “这赌注你说不算数,那便不算数了,王爷不问你要东西,青果的嫁妆还是照给好不好。” 秦君恩只把这盒子拆了又装,装了又拆,等到宋瑾修坐在榻上起了困意,都快昏昏欲睡之时,她才又突然站起来说。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虽是个女儿身,可也没有把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的道理,你把戏由你看穿了,不管你是今天看穿的,还是明天看穿的,总之我是输了,便要与你兑现承诺的。” 宋瑾修又遭人给从床上拉了起来。 房间里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光线有几分轻微的晃动。 宋瑾修盯着秦君恩瞧,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许是下了战场来,所以眉眼之上的坚毅又更多了几分柔和 方才受了委屈,所以泪眼婆娑的,现下在烛火光的映衬之下,却是也瞧的人心头一软。 宋瑾修伸手抓住秦君恩的手指,将对方那五根指头一一纳入自己的掌心里来。 这男人难得在被窝里捂出了一丝温度来,秦君恩感受着从宋瑾修身上传过来的热气,他的掌心里有一点点微弱、细腻的水迹,并不干燥,因为生着病,所以常年都是要出汗的。 只是不知为何,周遭奇怪的氛围也跟着这手心里的细汗变的开始绵软湿糯起来。 宋瑾修只把人的手拉着,也不说话。 秦君恩由着他握了好久,这将堪堪将眉眼抬起几分来,便见一道黑影压过。 她瞬间呼吸一窒,然后被一团温热拥着。 宋瑾修虽是身形清瘦,但如何也是个男子,又高出秦君恩那许多,这时要将个姑娘护在怀里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秦君恩身子一僵,便砸进人家的怀中。 连伸手抱一下对方胳膊这样一个简单又礼貌的动作,她都不敢贸然去做。 从两人决定在一起,决定成婚,到搬到一起居住的过程,已经快持续有小半年的时日。 刚开始同住一府,后来住一屋,再后来住一榻,循序渐进的这个过程不算匆忙,也不算突兀,进展的顺其自然,又理所当然。 当然宋瑾修也一直恪守礼仪,期间从未逾越过什么。 即便是两个人躺到了同一张床榻之上,也是各盖一床棉被,宋瑾修甚至连个呼都没来打扰过她。 秦君恩更是不敢肖想太多。 却不料会在今日,会在荆州,会在这间驿馆内,那个男人毫无预兆的侵略到自己的领地。 只将唇边凑到这耳畔来轻声耳语几句。 “本王,可以要君恩吗?” “不推开本王的手,本王便当你应下了。” 第54章 【接下来的我就不能写了,姐 宋瑾修说话素来都是这般轻声细语的调子。 只是今日这样的嗓音尤为过分几分, 带着些低沉和喑哑在秦君恩的耳边环绕,说话时有些热气轻轻扫过耳后,惹得人家姑娘好一阵战粟。 荆州驿馆的客房比不过皇都城晋王府, 但也足够装得下他们两个人。 但此时此刻, 秦君恩却觉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她心里憋闷的难受,像是这个房间正在慢慢变小, 小到仅仅只足够他们两个人拥在一处。 “君恩~” 宋瑾修的头发很长, 落了些在自己的脖颈之中,扫的人周身都有些难受。 他该也是知道这东西碍事的, 于是伸手从秦君恩的发间拔下了一支素钗来, 抬手一挽,便将自己这一头黑发全部束起。 秦君恩紧张的吞下一口口水。 她像是抓不住重心, 双手挥舞着,被人轻轻一个翻身就按在了身下。 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现下的紧张,但是又觉得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分明已经想尽了所有办法去避开宋瑾修的眼神,但无意之下又有好几回, 双方的眼神在空气中就这么平白撞到了一起。 秦君恩这几日在前往荆州的路途中奔波,身子本也就有些疲惫,她没有刻意梳妆打扮过自己, 这时候就这样被人放在了床榻上,总觉得多了那么几分难堪, 也尤为几分在意起了自己的模样来。 拿手撇了撇头发,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的秦君恩,这时候总算是开口说了句。 “你,你能不能把蜡烛给吹了。” 宋瑾修微抬些眼,那双眸子里的万千柔情, 只需瞧了那姑娘一眼,便是将人给看红了脸。 秦君恩被这男人给臊的厉害,她移开眼,只用牙齿咬住自己的嘴唇,将将有些恼了想要把人给推开的时候,忽的眼前一暗,那烛火光,宋瑾修竟是还真给她灭了来。 “还有什么要求?” 那人又附下些身子来问。 “先是一并说了,一会儿中途可是不许叫停。” 宋瑾修的身上带着一股子凌冽的香气,像是来荆州途中,秦君恩在路上闻过那枝丫之上,刚刚开了花苞的梨花香味。 这话说出口,秦君恩也是庆幸唯独用来照明的烛火光是被宋瑾修给灭了的。 难得拥抱这样一个有温度的人,在她的记忆里宋瑾修都是冷冰冰的模样,偶尔深夜里她也会偷偷把自己的手指探进对方的被窝,然后小心翼翼的抓住那个男人的手指。 “王爷今夜的手,是暖的。” 手指轻轻从腰间滑过,那一身繁杂的服饰便随着腰带的脱落而散开。 秦君恩轻轻喘了口气,她的发丝被宋瑾修全部拢至身后。 那男人的手巧的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 原是有些混乱的场面,他手指滑过之处,竟是处处都被整理的干干净净。 “那你是喜欢暖的好,还是凉的好?” 秦君恩想了想这个问题,她认真回答,“冬日里暖的好,夏日里凉的好。” 宋瑾修道,“如今算是晚冬,那本王便是正正好。” 【接下来的我就不能写了,姐妹们懂自懂!】 早起的荆州只落了两滴雨,太阳就露出一个边角来。 秦君恩在这期间总共睁了两回眼,她从阴雨的天气一直到瞧见那落了阳光的窗台为止,宋瑾修都一直躺在她的身边。 那是个进退有度的男人,秦君恩本以为自己今天早上睁眼时他能懂事的先出门,至少避开两个人面对面这样相见的尴尬。 但实际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睡的比谁都还要沉闷,只管周身发出些许温度来暖着这被窝,一条洁白光滑的手臂还枕在秦君恩的后颈处。 那姑娘小心翼翼的将眼睛睁开来看,她与宋瑾修这段日子也还算是亲密,可是这样近距离的瞧着对方的模样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双方现下在被窝之中的身躯,都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秦君恩羞于启齿,她实在是不知道一会儿宋瑾修醒了,自己要怎么面对他。 这心态倒像是她先把人给拐上了床似的。 想来既然是宋瑾修不撤,那要不她先撤吧,总之两个人不管少了谁,只要睁开眼不面对面的碰见,就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难堪。 这样想着,秦君恩干脆磨磨蹭蹭的将自己的脑袋抬起,然后再慢慢的移开半寸。 宋瑾修没有反应。 还好,许也是昨天晚上太累,所以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虽然这样想不太合适,但宋瑾修在昨天夜里实在是不像一个走两步楼梯都会喘粗气的病人。 尤其是在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徒步登山,冬泳遨游八百米也不在话下的秦君恩面前。 那姑娘在后半段就已经被人给折腾的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她连伸手去抱住宋瑾修腰背的手臂都快要用不上力的时候,那男人却还坚持着。 【关键词,喘息,纠缠,持久,深入,香汗淋漓,请各位同学自行发挥脑洞将这五个词语扩写成一条完整的句子。】 衣裳这时候已经扔的有些远了。 秦君恩探头起来瞧了两遍,才确认是自己伸手也够不到的位置。 她把被子掖在胸口处裹紧了些,原是打算要从宋瑾修的身上翻过去,可哪晓得那男人的手臂就贴在床沿边。 秦君恩这一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踩下,就连人带被不见停的一个咕噜滚去了床下。 “啊呀。” 姑娘嚷了一句。 身子嗑在地面上摔的生疼,倒像是还扭着了脚,刺痛感至脚踝一路传上大脑。 被这动静惊醒,宋瑾修这才慢半拍的缓缓睁开眼来。 屋子里还燃着碳炉,有几分闷热,窗户也没见开,屋内倒是暖和,但却憋闷的厉害。 他将眼睛睁开,愣了两秒,瞧见头顶那床藏青色的床幔,隐隐记起昨夜或是有两道身影在这幔下重合。 被子全被秦君恩给卷走了,忽的周身一凉,宋瑾修生来就是个悠闲的性子,不急不躁,不休不恼。 秦君恩自是知道这一下子,定也是将人给闹醒了,她是恨不得拿被褥将自己脑袋也给蒙住,疼过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尴尬,只管自己将自己裹的严实。 宋瑾修的手是从她身后伸过来的。 指尖触着她的腰身,她的腿弯,臂间轻轻一个用力,便是将人给抱回了床上来。 “生病了?” 宋瑾修问秦君恩。 他将人揽进怀中抱着,脑袋也轻轻靠近姑娘的脖颈间去。 秦君恩始终觉得几分别扭,身子坐在哪里,靠在哪里她都觉得不合适,怕蹭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便也不敢乱动。 宋瑾修这样说着话,轻轻,浅浅,带着几分热气,臊的秦君恩又扭过头去。 她说,“我哪里会生什么病?” 宋瑾修听毕便问,“不生病,脸儿怎么红的这般通透。” 秦君恩再将头拧开些,“没,没红,王爷胡说呢。” “那是,本王看错了?”宋瑾修道,“你再转过来,让本王仔细瞧瞧看。” 话毕,宋瑾修便是要将这姑娘的身子拧过来。 秦君恩自是不依的,就抬手将人手臂拦着,如何也是在闹着,秦君恩虽然力气不小,但宋瑾修用了全力力气也是足够大的。 两个人各自调整着玩笑的力道在这榻上坚持着。 秦君恩后来实在是闹不过,便又‘啊呀’叫了一声,然后回头扑在宋瑾修的身上,再伸手把那人的脑袋抱住,眼睛蒙住。 “不许瞧,你不许瞧。” “为何不许瞧,本王自己的妻子,纵是瞧上两眼也不犯法的。” “谁是你的妻子。”秦君恩闹着,“我们只许了婚约,又未拜堂,又未成亲,这名字这封号,王爷都还是欠着的。” 宋瑾修笑着,他道,“这番回了皇都城,本王便给你补上,只让你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进我晋王府。” 秦君恩偏头想了想,她道,“是抬进晋王府,还是抬进皇宫?” “在王府成婚,进宫封后如何?” 秦君恩知道他还记得,但凡是答应过的事情,宋瑾修从未食言过任何一次。 他从不会指责嫌弃她的贪婪,只认认真真,用心去完成答应过自己的每一件事。 秦君恩心头微暖,便慢慢将自己的脑袋也靠在了宋瑾修的脑袋上。 “那陆小公子的官职?” “翰林院内阁大学士如何?” “可以。”秦君恩满意的点点头,便又问,“那我哥哥的官职?” “大都督府长史?” “那我爷爷?” “老爷子年纪大了,今年回来便就在皇都休养身体,至于北疆那边,换个秦家的年轻人过去守吧。” 秦君恩欢欢喜喜,这时候倒是不记得什么羞不羞,恼不恼的事儿,只管伸出自己两条玉臂挂在对方的脖颈间。 “我还有两个自幼行医,医术高超的姐姐呢。” “进宫做御医吗?” “做御医也好,做军医也好,我想只要是能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活计,姐姐们都是愿意的。” “便是足够了?还有没有遗漏的人?” “够了够了。”秦君恩说,“一次封太多也不合适,剩下的我明年再来求王爷。” 秦君恩对朝廷官职了解并不多,大概脑子里就只有‘大官’、‘小官’这两个概念。 不过想来既然是宋瑾修的安排,那如何也是不可能亏待她们秦家的。 秦君恩原也不是爱与人计较这些官职的大小,何况想来秦家自幼教导小辈的便是尽忠、报国,守家,一生忠烈,不贪恋富贵繁华。 而也正是因为信奉如此,所以秦家上辈子举家大小,都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秦君恩是怕了,她彻底怕了。 倒也不是一定要这富贵繁华,只于死过一次的人而言,这些权势,地位,金钱都单单只是用来保命罢了。 秦君恩这话说完,宋瑾修也只是点点头。 他的眼睛还由人捂着,这时两人靠在一处,宋瑾修只说。 “好,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们要一直保护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 第55章 “死了才好,死了倒是让我清 宋瑾修这几日诸事繁忙, 秦君恩也不插手,就由着他与那荆州知府陈大人日日约见。 这日一早身子有些酸麻,所以待人走了之后便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待迷迷糊糊有些见醒的时候, 突然听闻楼下‘咚咚咚’传来了不少嘈杂声响。 秦君恩轻唤了一句, “青果?青果?” 青果将房门推开,她将脑袋探进来问,“在呢小姐, 您要起了吗?” “是还想睡一会儿的, 但是外头怎得这般吵闹?” 青果小心进了门来,再回头将房门锁上。 她手上抱着一套给秦君恩准备的新衣裳, 将衣裳放下后, 又在桌子上倒了一杯热茶水过来。 “听说是有人在生孩子,吵闹好一会儿了, 听人叫痛的不行,又遇了难产,稳婆来来回回好几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不过小姐竟是现在才听着。” 秦君恩接过茶杯来愣了一愣,她道。 “我以前在军营里最是谨慎,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提前惊醒的, 近些日子在皇都城倒是被养的懒了些,竟是睡的这般死。” “睡的好些也是好事。”伺候着秦君恩喝下茶水, 青果才又拿来衣裳帮人穿上,“那不然吹个风也得醒,下个雨也得醒,房门外头有个人走动还得醒,这睡着觉呢, 醒来醒去的谁受得住。” “说是这样说,但我们以前在北疆,那哈赤族人就最是喜欢半夜里来搞偷袭。” 青果常听秦君恩提起北疆的事情。 虽然大家在皇都城相处的都还不错,可是小姐但凡一提到北疆,纵是说的那边再苦再累,也是满眼发光的欣喜模样。 她该是喜欢关外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的,但又不知什么原因,她必须得回来。 秦君恩穿好衣裳,她坐起身来,青果正帮她拢着头发,便又听见楼下停歇一会儿的叫喊声又复发来。 这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秦君恩便问。 “这荆州的驿馆往日里是只接待朝中有官职的大臣,这几日除了我们来荆州外,还有其他人也来吗?” 青果手里捧着头发,她认真给秦君恩梳着这发丝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朝堂里有哪些人,驿馆里有哪些人,我一个做丫头的只管跟着主人家走,日后王爷去哪里,小姐去哪里,青果便去哪里。” “那便是了。” 秦君恩突然站起身来,都不顾自己的头发还在青果手里,被人扯的‘哎哟’一声喊后,这才随手拔了支发簪将头发挽起。 “快走快走。”秦君恩着急的喊着人,她同青果道,“这驿馆除了我们晋王府的人,就只剩下宋承治那个狗东西住在这里了。” 青果跟着人往外跑了几步,听来莫名其妙的道。 “七皇子是比我们先住进来的,小姐,再说别人家生小孩与我们有什么干系,您还是先坐回来,让青果帮您把头发梳梳好。” 秦君恩刚跑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来。 “对啊,那商知雪生孩子,我着急忙慌的去看什么?” “小姐,是那商姑娘在生孩子吗?” 秦君恩边往回走边道,“这边就她一个人怀着孕,除了她还能有谁。” 青果也不明白,就看秦君恩坐回了梳妆台。 “小姐要下去看她?” “我才不看她呢。”秦君恩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她道,“她生不生孩子管我什么事,她就是生死了,那也跟我没有关系。” “那小姐着急忙慌的往下头跑什么?” 秦君恩道,“就是,我着急忙慌的跑什么。” 说完还不解气,便又道,“你别给我梳头了,你现在下去同他们七皇子府上的人说,就说晋王妃这时候还在休息,让他们别这般大声的吵闹。” 青果手指顿了顿,只想着人家生孩子哪有不准叫的。 不过想来既然是自家小姐的意思,她便也就不说旁的,只听话的道上一句。 “那小姐等等青果,青果这就去同他们叮嘱两句。” 秦君恩点点头,果然不多时便听着楼下的声音渐小起来。 ------ 宋承治今日又跑了一趟荆州灾情最严重的牧野村。 他以前原也是不会亲自来这些地方走动,但如今既然是宋瑾修来了,那样子该做也还是得做上。 不过最近是有听闻有人说宋瑾修和那荆州知府陈大人,日日都玩在一起,倒像是有什么谋划般。 宋承治本也不应该生疑,何况按理朝廷来了人,那陈大人身为地方官员作陪也是应该的。 但他这生性多疑的性子却也是改不了,于是只好吩咐安排在县衙里的眼线说。 “再将人给盯紧一些。” 灾民后续安置的情况都还不错,虽然过的不能算好,但是至少也没被饿死。 而宋承治高价卖出去的那一批粮食,也快到了交付最后一笔尾款的时候。 如今钱款只要积攒够了一定的数目,他就有了更多的底气去拉拢朝中许多官员。 也趁着现在皇帝还吊着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传位大统,那么自己就还有机会。 身边的县丞一直喋喋不休的与宋承治说着灾后救治与重建的事宜,宋承治却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就将双手背在身后,然后目视远方,脑子里想着事儿,走神走的厉害。 这时远处有人身骑一匹快马而来。 宋承治闻言回头,正见与自己同行而来的一名侍卫拉住缰绳,再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那侍卫往前两步,抱手做礼,急匆匆的道上一句。 “禀七皇子,驿馆有急报。” 宋承治瞧了瞧自己身旁的众人,扬手摆了摆,示意众人都退下后,那侍卫才又道。 “驿馆急报,商姑娘难产,恐危及性命,七皇子可要率先回去?” 宋承治愣了愣,负后的手指一用力,便捏的好一阵‘咔吧’作响。 侍卫还在原地等候宋承治的吩咐。 见人不走,宋承治倒更是恼了,他耐着性子上前两步,扬手便是重重一个巴掌,‘啪’的一声甩在了那侍卫的脸上。 宋承治骂道,“她生不生孩子,与我有何干系?是我的孩子吗?还要我回去给她接生不成?” 侍卫一愣,便忙抱手解释道,“回禀七皇子,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稳婆说姑娘难产,这遭将孩子生下来恐也会没了性命,再加上姑娘一直在唤七爷,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才特地前来禀报。” 宋承治愤愤甩手,他道,“死了才好,死了倒是让我清静。” 侍卫抱手,他忙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回去。” 宋承治不言,只低低暗骂道一句,“废物,都是废物。” 这句话明里暗里的意思也较为明显,侍卫本想回去传话说,大人实在救不了就别救了,小孩子救不救的也没人在乎,毕竟又不是他们家七皇子的种。 平白生下来叫人耻笑,日后也未必过的上好日子。 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往回跑,可哪晓得这才刚刚回了驿馆,便又听闻孩子给生出来了,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侍卫愣了愣神,他走了一趟商知雪的房门外。 原是这时候偷摸把这女人和孩子给处置了,回头就说是生孩子难产大的小的一并没了,想必也没人会怀疑,没人会追究。 但手指将将推开一点点门缝,看见那苍白憔悴还在熟睡中休养的女人,和那女人身旁躺着的一个白白嫩嫩,乖巧玩手的孩子,终也是没能下得去手。 侍卫将门合上。 事未办成,气的宋承治回来又重重赏了他两个大嘴巴子。 秦君恩也是这时候才下来的。 白日里又补了个觉,这时候精神头是足的很,姑娘穿着妥帖,红光满面,瞧着比以往更为漂亮美艳了几分。 “原是还当谁人这么讨厌,大白天的不顾他人感受就这样要死要活的尖叫,后来才知道是七皇子府上的侍妾生产,原也是我不许她闹,现下倒是觉得过分不人道了几分,所以特意前来打算要送个礼物赔罪的。” 这番话虽是说的客气,但却又处处叫人听的刺耳。 宋承治也不好拂人情面,于是只好伸手收下秦君恩送来的礼物。 “皇婶言重了,不过是下等奴婢生产而已,自也是不该惊扰到你。” 秦君恩笑,便又问,“七皇子才是言重了,纵是我身份再尊贵,睡个觉的事儿,又哪里比得上人家生产重要,对了,那商姑娘生的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宋承治倒也确实是不知道生男生女。 毕竟也不是自己的子嗣,他又哪里会去关心人家生个什么猫猫狗狗的。 话毕往后瞧了一眼,身旁跟着的婢女才立即明白来道。 “回禀晋王妃,商姑娘生的是个男孩儿。” 秦君恩道,“孩子现下情况如何,可否能抱出来与我瞧瞧?” 婢女点头,转身进了屋子内,很快又抱着一团小棉球再走出来。 “王妃娘娘请看。” 秦君恩也没生过孩子,前世没生过,今生也没生过,见那小孩双眼紧闭,小嘴儿微微张开的模样,倒是可爱的紧。 “是个伶俐的孩子,他母亲怎么样了?” 婢女答道,“原是难产,又来又有些出血,稳婆都说可能姓名难保,谁又知姑娘福大命大,竟是自己扛了过来,现下已没有生命危险,正在屋子里休息呢。” 秦君恩听毕点点头,只再重复了一遍婢女刚刚说过的话。 “姑娘福大命大,自己扛了过来。” 以往是略有听闻,这商姑娘原是七皇子送给了晋王的,可哪知道晋王妃容不下其他女人,便是将这商姑娘百般折辱之后,又随意打赏给了一个山村农家。 接产的时候也能看到姑娘身上时常遭人打骂过的痕迹。 心里多少是有些怕的,尤其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世家小姐,家世显赫不说,还又嫁了个地位颇高,只手遮天的男人。 纵是有这般福气被人爱着宠着,脾气又能好的到哪里去呢? 婢女怕自己说错了话会惹的人不高兴,于是忙忙将嘴闭上后,退向后方,便深深将脑袋埋了下去。 所幸秦君恩也没与她计较,只是多问了一句。 “七皇子可替孩子取好名字了?” 宋承治客气回禀道,“回皇婶的话,这商知雪虽是从我府上出去,但怀的却也不是小侄的子嗣,若让小侄赐名也是实在不合规矩,还是让商知雪的夫家人来决定吧。” 秦君恩笑,倒是也不为难,只轻声应下一句。 “也好,也好,你又不是孩子的生父,又哪里有你取名字的规矩,那便由他们夫家人自己决定吧,就是定了名字之后记得来告诉我一声,如何也是从我晋王府嫁出去的人,于情于理,我该备个红包的。” 宋承治不接话,只将头微微低下一些,然后在秦君恩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将愤恨忍耐下来的表情。 第56章 “来人,快来人,保护晋王。 由着秦君恩的步步紧逼, 让宋承治也不得不加快了自己处理事物的进程。 原是与人商议好了月底结清全部欠款,但因为实在是过于着急的缘故,所以不得不提前寻人带话去将此事给催上一催。 倒是所幸卖主也十分大方, 只听闻宋承治要求提前结款, 竟是连半句还价的话都没有,就爽快的答应说。 “若是七皇子有需要,在下提前来一趟荆州也无大碍。” 于是宋承治欢欢喜喜, 安排人准备一间酒肆, 备下了歌舞美人,点心茶酒, 于这厢静待人来。 花高价买下宋承治所出售粮食的人是幽州一名财力惊人的大户。 幽州富饶, 原也就是宋瑾修的封地,先帝倒是明面上也偏心的很, 知晓自己这小儿子无心皇位,便干脆将人给早早的封了王,封了地,只将后路备的充足, 生怕日后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也护不住他。 宋承治倒也不是一次两次怨恨自己生来不如别人好命。 不过想来凭借自己的努力踩上最高的位置,那倒也是比某些人坐吃山空来的有能耐, 于是心下便也平衡了几分。 现下手里端着酒杯,宋承治只安心坐在这处等着。 不多时, 便听闻门外有人说笑的声音传来。 宋承治心下略有激动,他刚一站起身来,便有下人从门外伸手将房门给推开。 宋瑾修今日穿的是一件象牙白团花锦衣,发间束着白玉冠,由着天气转暖, 所以众人的衣衫都减薄了一些。 人穿的轻便了,精神头瞧着倒也是好了不少。 人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身旁还跟着一位华服男子紧随其后进了屋来。 宋承治原已站起了身子,但他瞧见宋瑾修,便忽的将这笑意凝在了脸上。 人张着嘴,但是那句‘十七皇叔’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宋瑾修身边的华服男子陪侍而入,请着宋瑾修坐下后才道,“原也是与皇家人做的生意,倒是正好将王爷也一并请来做个陪。” 宋承治还处于震惊之中,回不过神来,直到宋瑾修伸手示意他坐下,这人才战战兢兢的落了座。 “十七皇叔,您怎么来了?” “啊,是这样的。”不等宋瑾修答话,那华服男子便率先说,“在下原就是幽州籍人士,这些年靠着不少晋王的庇护才能将生意做到如此这般,原是听闻王爷来了荆州,荆幽二地又靠着十分相近,想来倒是没有不来拜见一回的道理,正好又与七皇子有生意上的往来,于是干脆邀了人一并前来,有王爷作陪,这生意也好说好做。” 宋承治额间冒汗,他道,“十七皇叔身子不好,这般折腾来去,怕也是不合适吧。” 宋瑾修自顾自的倒了杯梅子酒来,他道,“托了承治的福,本王的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 宋承治一时语塞,又不好明目张胆的伸手擦汗,于是只好将手藏至衣袖底下紧紧握拳。 华服男子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这般小病小痛自然不能左右于您,这番见您气色倒也确实好了不少,想来应该是晋王妃照顾的周道,毕竟男女之间,这情义才最是养人。” 两人轻轻笑了声,倒显得宋承治夹在这中间有些格格不入了。 待宋瑾修笑完后,斜眼睨了那家伙一回,才又问,“不过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听说是十万两黄金的买卖?” 宋承治闻言顿时大惊,他忙道,“不是,不是,就是些小买卖,倒是不劳十七皇叔费心了。” “前段时日荆州雪灾,大雪封了山,拦了路,许多运粮食的商车都进出不得,我们幽州也受了不少影响,粮食短缺,家家户户出再高的价也买不到食物,知府大人着急,我也着急,这不四处打听之下,才总算找到了一位卖主。” 宋瑾修吃惊,“你在承治的手上买到了粮食?” 那华服男子还不知自己说错了话,便得意卖弄的与宋瑾修说。 “可不是,原是还打算再找不到解决的法子,便就要修书向王爷求助了,谁知道老天爷也助我,就在走投无路之际,竟是又找到了收粮食的门路。” 宋瑾修闻言,若有所思的盯了宋承治一眼。 那华服男子还在喋喋不休的说,“六万斤的粮食,虽是十万两黄金的叫价属实是过分贵了些,但这也没法子,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咬咬牙也还是买了,再说我们这些做生意的,钱财珠宝这些玩意儿都是赚不完,平时还是要多攒些福报,子子孙孙才能无穷无尽的富贵下去。“ “六万斤的粮食?” 宋瑾修念了一遍这数额,他道,“承治,荆州遭灾,本王给你批了多少东西下来?” 宋承治身子猛的一颤,他腿脚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而后抬起头来,视线略有几分闪躲的时候,额间的汗水便是止不住的流下一滴两滴来。 宋瑾修见人不回答,便自己言语两句。 “本王记得是十万两黄金,和十万两粮食对吧,粮食用来保人性命,而这财物是要用以供暖和被灾情损毁的房屋重建。” 宋承治仍是不敢言语,他虽是脑子里想了无数遍该说些什么来搪塞宋瑾修。 但是这般情况下,除了大脑一片空白外,他根本什么也都无法去思考。 华服男子听完宋瑾修的话便吃惊道,“朝廷给灾区批过救灾的粮食和银子?” “这不对啊。”华服男子又道,“我在荆州幽州常州叙州等地都有生意,灾情一发,受影响最严重的便是这四个地方,不过除却荆州是彻底断粮之外,其他地方也仅仅只是短缺而已,果腹是足够,大吃大喝有些困难罢了。” 宋瑾修盯着宋承治,手里一杯梅子酒还半分未下肚。 这倒也不是什么高级的计谋,宋承治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圈套,他将计就计罢了。 唯独让人想不通的是,那家伙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在明知幽州是他封地的前提下,竟然还敢与幽州人做生意,高价卖出这批朝堂用来救灾的粮食。 想来也是十万两黄金出价太高,蒙蔽了这人的双眼。 “承治。”宋瑾修轻轻唤他一声,“那六万斤的粮食,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宋承治一惊,知晓自己没了退路,也再找不出其他辩驳的言论,于是双膝一屈便‘扑通’跪在了这地上。 “十七皇叔饶命,小侄并非坏心,这番做来也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宋瑾修问,“你倒是说来与我听听。” “小侄是因为,小侄是因为” 宋承治心慌意乱,眼神乱飞,只在心里琢磨究竟要如何来圆这个慌。 宋瑾修拿手指敲了敲桌面,他问,“十万斤粮食,你卖了六万斤,也就是只剩了四万斤,你就只拿了这四万斤来救济灾民了?” “四万斤也足以。”宋承治忙道,“皇叔你听我解释,小侄奉命一来荆州,发现灾情严重,但这粮库虽不充足,但是,但是,不不不,不是这样,荆州的粮库是充足的,但是因为肉类菜类不足,小侄这才想把部分粮食换成财物,然后购买其余物资再来贴补百姓。” “七皇子弄错了吧。”华服男子道,“荆州缺的就是粮食,不过虽然少了六万斤,但这余下的四万斤却也绰绰有余了。” 宋承治不敢多言,他只结结巴巴的说,“这位公子,这位公子记错了吧。” “那不可能记错的。”华服男子道,“在下手中产业无数,这些年靠着晋王和各位大人生意做的还算红火,当下灾情一出,在下就倾尽所能的来帮助各州县市,荆州最早一批救灾的物资,就是在下送过来的。” 宋瑾修道,“四万斤绰绰有余,可那牧野村却还受灾严重,致人死亡,这又是什么缘故?” 宋承治忙道,“牧野村那是被大雪压塌了房梁,人是被砸死的,不是饿死的。” 宋瑾修道,“所以那十万两救灾的钱财,你也中饱私囊了?” 宋承治,“” 宋承治却是百口莫辩,如今这证据摆的齐全,前来付款的男子都是宋瑾修身边的人,这很难不让人想到,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根本都是一个圈套。 幽州是他宋瑾修的地盘,而幽州荆州常州叙州也都与他晋王来往密切。 所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也许就是一个提前挖好的陷阱,他宋瑾修,他秦君恩就站在这岸上看,就看他宋承治什么时候跟个傻子一样跳进去。 他拿那六万斤粮食有什么用,他拿那十万两黄金又有什么用? 有命拿,有命花吗? 有意扶持他是假,信任他是假,把他当做亲侄儿也是假,身子就连当初在青白山答应过的婚事,这叔叔也不过转头就把那秦家小姐给娶回家罢了。 宋承治一时有些气恼,即便是自己做错了事,他心里也满是怨恨。 都是有人害他的,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要害他的。 宋瑾修与那华服男子正坐在那处都还没来得及在说什么,突然身下一道黑影奋起。 华服男子一惊,便忙将宋瑾修往后推去一把,扬臂替人挡下一刀。 宋承治拿的是一把小匕首,刀柄刻着金花儿,原是用来防身的,不过今日想来就算自己不好过,那也得带着他宋瑾修一并去死。 这一刀扎的用力,直直把那华服男子的袖口都给割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皮肉绽开,血腥味瞬间充盈了整间屋子。 见此乱象,那在台子上还跳着舞的姑娘们突然惊声尖叫,四下逃窜起来。 宋承治红了眼,他冲上前来一把推开那华服男子,只冲着宋瑾修的方向跑去。 那华服男子在身后喊道。 “来人,快来人,保护晋王。” 第57章 “不,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那一瞬间的宋承治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了百了。 他觉得自己活的太累了, 即便这二十来年几乎每一天都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的人,也难免会厌倦这样生活。 他根本翻不动那块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头,他的力量还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喘不过气来, 又时常会有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助和绝望, 情绪一直被拉扯到一个极限就会崩溃。 宋承治想他现在大概就是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还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 他从来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除掉挡在自己身前的每一个人,包括宋瑾修, 包括秦君恩, 他恨不得让他们全部都去死,恨不得让他们全部都消失。 桌子上的茶杯茶壶, 糕点和香薰全部被人给掀翻在地。 宋瑾修的右手被那桌角给砸了一下, 痛意刺骨不说,皮肉之上还瞬间淤青了大片。 所有人都没想到局面会突然变成这般不受控制的模样, 至少宋承治也该要再多辩解两句才对。 但是他没有辩解,他放弃了,他选择了一条更危险但是也更方便更快捷的道路。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华服男子还在扯着嗓子大声喊着。 他不过一介普通商人, 又没有武功,遇着这样的场面自然是比谁人都还要更加惊慌几分。 方才是想过要去保护宋瑾修的,可抬眼看见宋承治手里拿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这人就恨不得把自己钻到桌子底下去牢牢藏起来。 早前为了掩人耳目的谈下这桩生意,宋承治已经将厢房外的人全部都赶到了一楼。 所以现下门外是没有人能立刻冲进来保护宋瑾修的。 但是他也知道, 这样安宁的时候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动静一旦传出去,很快就有人会冲上来。 所以能留给他动手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 宋瑾修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他侧身一躲,正好是擦着边儿的闪过了那朝自己正面飞来的木桌。 桌子砸中门板, 只听得‘砰’一声巨响,震的那门框上似乎都有木屑子稀稀拉拉的在往下掉落。 宋承治眼里的杀意很重。 冲动只是一瞬,但是他也很快冷静下来。 如今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那自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宋瑾修今天必须死在这里,但是他的死法,却也许还能再有些其他说头。 在荆州待满已有足足三个整月,这段时间宋承治与这陈大人,陆大人等好几位手握重权的朝臣来往都颇为密切。 他自是认为在利益面前,所有人都要俯首称臣的,至少秦君恩和宋承治两个人只要死在荆州,那么剩下的话,不就任由他随口去说了吗。 不管他们是路遇山贼,运气不好没了命,还是马车在悬崖边脱缰侧翻,连人带马尸首全无,这些都是可以的。 于是想到这里,宋承治心头突起的杀心,便更为加重了几分。 他扑身而上,只一把抓住宋瑾修的左臂,抬起自己的右手就要狠狠将匕首扎下去。 却又在那时候看见那叔叔不紧不慢,抬手一挡,腕臂微折,手上一个巧劲儿拍出来,宋承治手中的匕首竟是就这样轻轻松松被人打落在地。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华服男子还在大声尖叫。 说实话与人交手的当下,宋承治是不敢信的,毕竟在他记忆中的宋瑾修,分明是个喝口热茶都要提前缓上三口气儿的病人,他怎么能,又怎么会可能有能力反击自己呢? 只在这个惊讶的当下,宋瑾修便立即欺身而上,他步步逼出之时,还不忘抬腿一脚再把那躲在另一张桌子底下的华服男子,往更深处给踹去了些。 本是吃了娘胎里早产的亏,宋瑾修能活下命来已是不易,于是在早五岁之时便有用心练习武术,借以强身健体。 虽是常常生病的毛病并未多有改善,但是一般的小毛贼在他手下却也走不过三招。 本以为能一招制敌,结果自己反倒被压制下来,宋承治自是惊讶过多,惊吓也过多。 他的眼睛略微睁的大了些,像是不敢相信那个一招便能防住自己的人就是宋瑾修,就是他那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在他人眼里还不如个姑娘厉害的人就是自己的十七皇叔。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谋害晋王。” 做不了其他许多,唯独的一个作用大概也就是用自己的嗓门尽快将在楼底下把守的侍卫给叫唤上来。 在那一个当头,宋承治几乎都已经听到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朝他靠近。 于是顾不得自己落了地的匕首,宋承治又快速逼身上前。 他最多最多,只有那么喘上一口气的功夫,就必须得臼恃広要将宋瑾修给掐死才好。 起了杀心的人,孤注一掷的人,踏错这一步就将要万劫不复的人,只有这最后一丝细微的机会握在手上。 宋承治深知自己的处境,所以朝着宋瑾修出手的每一掌,都是勇猛无比。 反而从头至尾,宋瑾修都没想过要杀他。 面对攻势,能躲则躲,不能躲的勉强接下一招就是。 只是几番套弄下来,人难免有些乏累。 双方在交手的过程中,宋瑾修的袖口被宋承治抓住,他用力往回拉扯两下,两个人便纠缠扭打到了一起。 几乎是在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的同时,宋承治的手指节便稳稳当当的扣到了宋瑾修的咽喉之上。 就是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他死,只要他死。 宋承治瞳孔放大几分,那一刻的他几乎已经疯魔,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到快要炸开的模样。 他面目狰狞,双目猩红,头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就看着被自己按在桌子上的宋瑾修,逐渐呼吸困难,眼神也逐渐开始失去焦距。 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这个人他终于要死了。 宋承治越来越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踏上金銮殿,坐上了龙椅的模样。 但是很快,他的所有美好,都被那门开的一瞬,贴着缝隙飞进来的一颗小石子儿给全部打碎。 牢牢掐住自己颈部的手指突然松开,宋瑾修深吸一口气便猛然咳嗽起来。 宋承治被人打开,那颗石子儿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他的右眼眼球,瞬间的剧痛传来,让他吃痛喊了一声后,随即伸手捂住受伤的部位,感受着那处源源不断的涌出热流。 “王爷。” 宋承治听见了秦君恩的声音。 他微微将另一只眼睁开一些,但是能看到的那一只眼睛的视线也是十分模糊。 他隐约瞧见秦君恩穿了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姑娘往前跑的很快,但却不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王爷。” 秦君恩又喊了一声,她大步跑上前去。 宋承治和宋瑾修二人被迫分开之际,双方都互相推了对方一把,宋承治撞上了身后一只摆着花瓶的木台,连人带台子一块儿砸在了地上,白釉的瓷瓶落了地也瞬间摔成粉碎。 有些碎片溅起来划破了他的脸,那个人血肉模糊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狰狞。 不比宋瑾修有人去扶,有人去救,宋承治才刚刚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便是有无数把长剑,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王爷,王爷。” 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到宋承治会突然发狂,在听见楼上的喊叫的救命声时,秦君恩险些没被吓死。 宋瑾修遭人掐的脖颈处红了一整圈,他岔了一口气,双颊涨的通红,一口气吊上不来还咳嗽的停不住。 秦君恩伸手将人搀起,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顺气,折折腾腾许久的时间,这人的症状才见了些缓和。 匆忙之中被人喊叫过来诊脉的老大夫,颠着脚儿一路跑上来,进门的时候差点儿没被绊个大跟头,但是所幸人并没有出事,只是咳嗽过劲儿来之后,便也就没有大碍。 “王爷,王爷,王爷您没事吧。” 华服男子这时才拔掉还卡住自己腰身的桌腿,他朝宋瑾修所在的方向爬了两步,喘着大气儿的说。 “我的个娘诶,这可太吓人了,平白出门谈个生意,可是险些要了鄙人一条狗命。” 给宋瑾修诊完脉搏的老大夫,起身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秦君恩。 秦君恩扶着宋瑾修将热水服下后,又才搀着人站直了身来。 这时仍是心有余悸的,于是张嘴便骂了一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谋逆犯上的家伙给关起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指头有意无意的点了一下宋承治所在的方向,那男人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却是把秦君恩给吓了一跳。 宋承治被人架着往外走,地上淌了些血迹下来,他却还放声大喊道。 “秦君恩,秦君恩,你欺我骗我,羞我辱我,把我当做傻子一样给耍的团团转,我知你第一眼见我便于我不满,但是我们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让你这样残害于我?” “当年红砖墙上,我也曾倾心于你,男欢女爱之事,你若不满我也从来不曾逼迫于你,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恨不得我死,你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你挡我前路,断我后路,绝我周遭人脉,处处与我做对,还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为你晋王府,为你秦君恩当牛做马,如今却又这般栽害于我。” “秦君恩,秦君恩,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原是前三句话她也未曾在意过,但偏偏是最后那一句‘不得好死’。 秦君恩为宋瑾修顺气的手指一顿,她拧起眉头,回头冲那吵闹处喊了一声,“站住。” 宋承治还在挣扎着,像是对她有许多不满。 秦君恩上前两步,走到宋承治的面前,她伸手推开了两把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剑,手指头轻轻拭去那男人嘴角边的一抹血迹后,便是高高的将巴掌给扬了起来。 “怕吗?”秦君恩问,“你怕不怕这个巴掌会落在你的脸上?” 宋承治不明白秦君恩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恶狠狠的将人盯住,却不言语。 秦君恩却也没打他,只是将这个巴掌轻轻落在那男人的脸上,然后‘啪啪’拍了两下。 “现在不怕,以后会慢慢让你怕的,你以为这是结束吗?”秦君恩笑了笑,她道,“不,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这只是为他们秦家人赎罪的一个开始而已。 第58章 “我可以放过你的孩子。” 七皇子宋承治在荆州私吞赈灾款项, 中饱私囊,被人拆穿之后还意欲不轨,试图对晋王出手借以杀人灭口的事情一经传出, 便是惊呆了朝堂之上的一众大臣。 原是不少朝臣上奏说, 七皇子罔顾国法,不循礼道,心狠手辣, 该是除去封位, 发配南疆以儆效尤才是。 但在家养伤的晋王又很快上了一道折子,说是年轻人心浮气躁, 急于求成, 故做了错事,也并非是不能原谅的, 还是给个重新改过的机会才好。 晋王为人谦和,大度,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面对这样谋匿犯上的晚辈也能给予宽容, 这却并非是常人所能做到。 如此这般举动一经传出,倒是又让人钦佩不少,街头巷尾都是在说着他晋王的好。 宋瑾修脖子上的那一圈儿伤, 连着养了大半个月才见好,秦君恩原先夜里连觉都是不太敢睡的, 生怕一觉醒来身边这个人就给凉了硬了。 于是时常半夜半夜的从梦中惊醒,然后便是要伸手在那人的鼻尖前试探,非得要等探到了鼻息,才能又安心睡下。 他们从荆州回来之后,秦君恩又特意把商知雪那一大家子都给接到了晋王府。 而宋承治虽被送回自己家中, 但也有人日夜看守,不允许他出家门半步,实为囚禁,对外则是宣称禁足的惩罚。 商知雪自知这回是彻底失了靠山,再加上自己拖家带口,举目无亲,也只好一改以往的莽撞,沉静下来不少。 直到一日那秦君恩与青果二人一同在池塘边喂金鱼的时候,她才又抱着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子寻了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秦君恩的面前。 “你这人,刚刚出了月子,不在房间里躺着休息,怎么抱着孩子出来了?” 青果瞧见她,嘴里说着责怪的话,手上却是做了个伸手去扶的动作。 秦君恩侧身将青果往自己身后一拦,她也不说话,只是伸着手又往池子里扔了两粒鱼食。 青果抬眼瞧了瞧秦君恩的手,虽是迟疑半步,但终究还是退了回来。 商知雪咬着唇,孩子在她怀中酣睡的香甜,小娃娃容貌倒是随了她的,漂亮,精致,肤色在阳光之下显得晶莹剔透。 甚至不肖多想,也能瞧得出这孩子日后长大了定是个体面人。 商知雪一张小嘴张张合合十来回,也终是没能说出一句求饶的话来。 尽管在王府的这些日子,秦君恩也没再刁难于她,可自己心下终究是心虚的,所以这番身子骨将将见了好,她才又特地主动找上门来。 手里的鱼食又扔出了两颗,秦君恩并不搭理与她,一直待到这春日里的阳光露了头,渐渐有了些刺目的趋势时。 那高高在上,攀附不得的王妃娘娘,才回过了头来。 商知雪月前刚刚生产,身子骨还见几分虚弱,她屈膝跪在这处,将自己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周身早已密起了一层细汗,眼周的视野也隐约有些发了黑。 青果见状忙道,“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这太阳又大又晃眼,一会儿就能晒得人口干舌燥,若是讲的晚了,我们家小姐就该要回去休息了。” 话毕,还不忘伸手去接过那女人手里的孩子。 青果抱着小宝儿哄了哄,见他拧眉要哭的模样缓和下去后,这才又站远了些去。 商知雪抬眼瞧了秦君恩好几回,终究是下定决心上了前去。 她曲着膝盖,跪在这地面上往前蹭了蹭。 “王妃娘娘,此前是知雪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与您,还妄想得到晋王的宠爱,做了不少错事,您大人有大量留知雪贱命至今,知雪感激不尽,但如今,知雪已有了自己的骨肉,此番本不该来此,但为了自己的孩子,知雪只好恬着脸过来求您。” “求您。”那只手往前迟疑两下,犹豫许久,但终究还是抓住了秦君恩的裙角边,商知雪悲戚道,“求您放过我和孩子,求您,我发誓,只要您放我走,我这就带上我的孩子离开皇都城,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绝不回来,也绝不会再出现在您的眼前。” 秦君恩,“” 秦君恩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请求,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一个多高的角度。 她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那跪在自己面前的商知雪整个人紧张到都开始发抖的时候,那双纤长漂亮的手指,才轻轻的将这鱼食盒给盖了起来。 秦君恩抚了抚自己的裙边,她慢吞吞的蹲下身来,说话时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斧头一样,狠狠的劈在了商知雪的心上。 “我不可能放过你的。”秦君恩说,“这辈子都绝不可能。” 商知雪身子一颤,她双腿发软,脚下一个不稳,便是跌坐在了这地上。 “娘娘。” “不过你也别觉得委屈,毕竟这都是你应得的。” 青果还站在不远处,就在阳光下,怀里抱着一团绵软,嘴巴轻轻张合,像是在唱着什么小调儿。 秦君恩伸手指了指她说,“你看青果,她是不是个好姑娘。” 商知雪愣了愣,然后后知后觉的点了个头,她说,“青果她,对我一直很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一朝得势的人是你,也许你会把她给杀掉呢?”秦君恩说,“让人踩着她的脸,把她从雪地里拖走,烧上一大锅的水,把她放进蒸笼里,往下一把又一把的添着柴火,听着她痛苦,听着她尖叫,听她哭听她喊,你说,那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忍心,你当初怎么就没有放过她呢?” 秦君恩说话的嗓音很轻,也很缓慢。 商知雪听毕却是一惊,她眼里的恐惧从未那般深重过,甚至于秦君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整个身子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些事情自己并没有做过,青果也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抱着她的孩子。 但就是秦君恩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有些场面,有些声音,却好似真真切切发生过一般的在自己的脑海浮现,在自己耳边回响。 “啊!!!” 商知雪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尖叫了一声。 秦君恩就在她的面前,没有被她发狂的叫声给吓到,甚至还不计前嫌的伸手替她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我是想放过你的,真的,可是一旦放过了你,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放过我自己了,商知雪,你自己说,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对你。” “娘娘,娘娘。”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就是把你嫁给那个男人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你们也许会带一条无辜的生命来这世上。” “娘娘,娘娘,求您放过我,求您放过我。” “我可以放过你的孩子。”秦君恩说,“但是你,绝对不行。” 秦家三百多条人命,她大哥,她大嫂,她爷爷,父亲,大伯,舅舅,姑姑,婶婶这些所有人,都不是一句算了,就可以解决的。 商知雪的手还是抖的厉害,她结巴着,试探着,又努力的问出那句。 “那我” 秦君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曾经宋承治风光的时候你陪着他作威作福,那现在他落魄了,于情于理,你也不该离开他才对。” 好一对儿狗东西,上辈子偷鸡摸狗也要在一起的,这辈子又怎么能分开呢? 商知雪脸上冰凉凉的,她已知此事绝没有再回旋的余地后,便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又回头望了一眼青果手上抱着的,自己的孩子。 商知雪问,“那我的孩子?” 秦君恩道,“沈嬷嬷在王府忠心侍奉多年,未嫁人,未生子,前些日子我还听见她说,想要领养个穷苦人家的小孩自己带回来养,老嬷嬷入府多年,手上余钱颇多,人正直又细心,带好个孩子定也不成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把孩子交到她的手上。” 秦君恩说到这里,她停顿半句,又接着讲,“当然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孩子你也可以一起带去七皇子府。” 宋承治以往发疯过的模样,商知雪就见过不少。 现下他又落魄成这般,想来脾气就更不可能好,孩子跟过去也许会跟着自己吃苦受罪,但如何也是自己十月怀胎,又拼了命生下来的宝贝。 又哪里舍得说送人就送人呢? 于是商知雪正在权衡的当下,便又听见秦君恩讲。 “当然宋承治如今落魄了,你也不用事事以他为先,你不必怕他,他现在也不过是个挂名的空壳皇子罢了,既没有实权,也没有威信,想来七皇子府上俸禄被停,除了你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下人,孩子你是留下,还是带走,我都不会阻拦与你,并且你是从我晋王府嫁出去的姑娘,我会定期接济你些钱财,但是这钱却也不能白白拿给你,听说你出生江南,手上的绣活儿做的不错,以后每个月,按时按量向我交些绣品来换取银两便好。” 话儿能说到这个份上,也是难得了。 商知雪面上的眼泪又多了些,她抬手拿袖子将眼泪擦掉,只声泪俱下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的大恩大德,知雪永世难忘。” 秦君恩失笑,她转身往回走去,抬手示意青果将孩子还给商知雪,而后只留下一句。 “我的大恩大德,你最好还是忘了。” 若是当真再记上一世,那才是要了人的一条老命。 何况秦君恩实在是对‘永世难忘’这四个字儿有些排斥,有些反感。 前世宋承治曾对她说过‘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永世难忘’,结果反手就把她给害得家破人亡,逼她自刎于长乐宫殿外。 而后商知雪获救于她手,也曾经说过‘姐姐的大恩大德,知雪永世难忘’,结果回头就把她当年的恩情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只欺辱于她,背叛于她,为了个男人连脸都不要,狗仗人势,作威作福,做尽了恶事。 只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算是秦君恩高抬了贵手。 此后不多时,那七皇子府上府门忽得大开,皇都城百姓只见一行朝服人士有序入内后,又很快退了出来,听人说是御书房的公公入内宣过旨。 第二日,便见一顶红花轿被抬入了七皇子府。 第59章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 商知雪还是选择带走了自己的孩子。 她自幼出生贫苦, 父亲滥赌,母亲过不了苦日子便扔下她和弟弟独自离了家去。 本是和弟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结果那个可怜的孩子又因为重病没钱看大夫, 于是在一天夜里高烧之后, 就永远的沉睡了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没有了弟弟,商知雪的日子是越过越没有盼头。 她时常会听见父亲骂她。 “你个赔钱货, 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你怎么不去死?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我看干脆把你给卖了, 至少能换点银子给老子花花,省得以后嫁了人, 我还平白给别人家养了个闺女。” 只在这话说过没几天, 她就真的被自己的父亲给卖了,在这个女孩儿都叫不起高价的地方, 她不过被卖出了区区六两银子。 也是由于自尊心的作祟,来了皇都城,看见人家官家小姐吃喝不愁,锦衣玉食, 受尽宠爱的模样,商知雪如何也不愿意说出自己被父母遗弃的过往经历。 她入了倚凤楼,旁的小姐妹但凡是问起, 她都开口说自己家是因为饥荒,所以父母兄弟全都死了, 就剩她下独自一人,为讨生活来了皇都,实在没了法子,这才被迫入了这烟花巷柳之地。 商知雪这样说着,诓骗着众人, 获取到的同情,好像就真能伪装出父母更爱自己几分的模样。 母亲为了自己的生活离开这个家,逃出这个地狱一般的家庭,也许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偶尔想起来,商知雪也难免会怨恨于她。 所以从晋王府踏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决心,无论如何,就算拼了自己这一条命,也一定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给他最好的爱。 那天一顶独轿从王府抬出,仍是走的偏门,如何看着都有几分寒酸。 但这到底是皇族的婚事,所以也还是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侧目和议论。 “这皇子就是皇子,高高在上,高人一等,若是换了其他人谋逆犯上,那不早被诛连了九族?可这七皇子做了这般大的错事,竟是还能得圣上开恩,赐他一门婚事。” “你可别胡说八道,这婚事分明是晋王指给七皇子的,听说那姑娘对七皇子情深义重,即便是瞧着人落魄成这般,也坚持要嫁过来。” “那可是倚凤楼的前头牌呢,听说当初□□被拍出了一万两黄金的高价,给哪个高贵权贵做妾不比跟着他强,这一进府门,就等于是被关进了大牢里,往后的日子可是苦咯,苦咯。” 众人言语之间还有几分惋惜。 但旁人不知道,宋承治能不知道吗? 宋瑾修此番做来不过就是在羞辱他而已,让一个被拍出价的青楼女子嫁进来做正妃,还带着旁的男人的孩子,刚刚出了月,大抵身体都是没恢复好的就让人给送了过来。 但凡是在这权力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都是知道,那高位岂是人人都能坐的地方? 不说其他,哪怕就是朝中最普通,权势最低下的朝臣,那也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家中掌事的正房夫人,家世和自己相比较,也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他宋承治呢,他堂堂一个七皇子,竟是被迫娶了个青楼女子。 这宋瑾修之心可谓是歹毒,做到如此这般也要一脚将他踹下地狱,要他永生永世都不能翻身,要他成为这天下人人提及都要嘲讽两句的笑话。 宋承治心中有气,看见商知雪便要生气,看见商知雪怀中所抱孩子便更要生气。 新婚当夜他便对那个女人大打出手了一回,骂的还是那些脏话。 “我要你这个贱人有什么用?” “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带着这个小杂种,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新婚当夜,商知雪做好了鸡犬不宁的准备,但宋承治动手的突然,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一边没有还手之力,一边又怕吓着孩子,所以咬牙挨了这一回打。 宋承治下手极重,对她拳打脚踢,拿手抓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撞击着床头。 孩子在自己怀里被吓得痛哭,撕心裂肺的嗓音在耳边响彻,商知雪心疼不已,却又反抗不得,毕竟她的实力和宋承治这样一个男人相比,实在是悬殊过大。 她忍住了,她只在心里默默念着自己一定不能死。 孩子还需要照顾,她不能死。 即便周身剧痛袭来,即便中途有好几回她眼周发黑都快晕了过去,即便宋承治拖着她从床边到屋外,又用力踹了她几脚。 商知雪也一直紧紧的护住自己的孩子。 小宝哭了很久,嗓子也嘶哑了,到后来哭累了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七皇子府很大,待到宋承治撒完了气,趁着一点空档之时,商知雪才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她以前得宠的时候,宋承治也赏过她不少衣裳,锦衣华服她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件,不过现在拿出来穿却是不太合适了。 商知雪做得绣活儿,她拆了好几件衣裳给小宝做了棉袄,每日抱着孩子就在这皇子府和他宋承治捉迷藏。 日日饭食都是按时按量做了的,东西温在锅里,宋承治要吃便自己来拿,入了夜里,下人们都搬走了,剩下不少空房间,商知雪今天住这间,明天住那间,有时候实在是怕了,睡花园睡草丛的时候都有,总之是得避着宋承治那个疯子。 那男人偶而将自己闹的烦了,商知雪也会给他的饭菜里下些巴豆,由他拉上个三五天直到拉虚脱为止。 皇子府门前还有门卫把守,不过守的不是商知雪,是他宋承治。 那男人被下了终身禁足令,这辈子都别想踏出府门口一步。 商知雪遇着了好天气,偶而也会带着孩子出一趟门,用做好的绣活儿去晋王府换些钱财,再往家里置办些用具。 宋承治还是日日骂,夜夜骂,昨日商知雪不晓得把孩子藏到了什么地方,然后自己动手和他打了一架。 虽是女人的力气怎么也大不过男人,但那女人却也是不要命的在反抗自己,怎么说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活计,何况第二日商知雪不知道又给自己吃了什么,宋承治腹痛不止,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捂着肚子,冒了一身的大汗。 正当此狼狈之时,秦君恩倒是也来的及时。 宋承治只听见自己的房门‘吱呀’响了一声,他正骂道。 “你这个贱人还知道回来,你又给本宫吃了什么,一天天做的饭食比猪食还难吃,我劝你最好把你家那小崽子给我藏好,让他千万不要哭出声来,否则哪天运气不好叫我给听见了,找见了,我一定把他给淹死在池塘里。” “杀人偿命,七皇子如此这般罔顾国法,若是再犯件错事,我们家晋王可就是保不下你了。” 织金的裙摆自门边一晃,宋承治便立即闭了嘴。 躲了北疆天寒地冻的天儿,秦君恩倒是将自己养的更加娇嫩了几分。 姑娘十指纤纤,走至床边来伸手将宋承治这帐幔给挂起,她原是伸手想替对方理理这凌乱的床榻,可手才刚刚伸出一半去,又突然嫌恶的给收了回来。 “这屋子里怎么,臭烘烘的?” 话毕,还伸手在自己的鼻尖前扇了扇气儿。 说实在话,看见秦君恩的第一眼,宋承治也是想骂的,但是他没好意思骂的出口。 更多的感觉还是窘迫,那种就好像在自己最不愿意丢脸的人面前丢了脸,在自己最想表现的人面前,他抬不起头。 本是不该说,但让人心虚的却是,宋承治这几日几乎夜夜都会梦见秦君恩。 他梦见那日红砖墙上,他与那秦家姑娘一见倾心,两厢情愿,恩恩爱爱的结成了夫妻。 他梦见即便受到所有人的反对,可那姑娘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头上系了一条红发带,什么也没要,就只身一人进了他的七皇子府。 他梦见他们两手空空,可是为了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在一起努力,他周旋于官场和朝堂,而他的妻子则是为他拉拢所有官家女眷的人脉,其中还包括了最难哄的太皇太后。 他梦见他们终于如愿以偿,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却又被他自己亲手打破。 宋承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些,他偶尔会想,如果秦君恩看上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位病恹恹的十七皇叔,现在他也不至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但是他又十分羞愧,即便这种羞愧并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这时候再瞧见秦君恩的心情多少有几分复杂,宋承治看着她,忽的又拧过了自己脑袋去。 秦君恩见状,觉得好笑便笑了一声。 她就着这床边坐下,然后伸手摸了摸这床榻。 “我本来不该来的。”秦君恩说,“但始终想着要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所以还是来了。” 说着话,还不忘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小包黄纸包好的药粉来。 “接下来我要与你说的话,你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听,仔细听。” “我恨你,恨不能杀了你,恨不能让你现在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是这样又太便宜你了,所以我要让你活着,让你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如今是怎么悲惨,怎么落魄,怎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你不喜欢我,却又偏偏要爬上我秦家的院墙诓骗于我,这一点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你利用我,与我成婚之后让我打着秦家的名义四处为你拉拢人脉,嘴上说着疼我爱我,转身便又去了那高家小姐做侧房,这一点我也可以不与你计较。” 黄色的纸包打开,里边是一团白色的粉丝,散着着奇怪的刺鼻味道。 “我救下商知雪,把她当做亲妹妹,可是你们背着混到一起去,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不与你计较。” “但是。”秦君恩停顿一瞬,语气却突然变得愤恨起来,“但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们,逼的我秦家三百多条人命一个都不留,我不能原谅你逼死了我的嫂嫂,我不能原谅商知雪杀了青果,我不能原谅,我一想到你和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让我死,如何让秦家死,我就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你。” 第60章 “你说你该不该死!” 秦君恩这般没头没脑的说着话, 宋承治该是觉得奇怪的。 但他现下非但没有这样的想法,只认真听过对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后,却是突然开始头疼起来。 那种被钝了的刀子一下一下劈开头颅, 又像是脑袋里的每一条血脉都在无限放大那般。 宋承治难受的抱住自己的头, 嘴里挤出一些痛苦的声音来。 “啊!!!啊———” “你现在所经历的,不过当初我所承受的十分之一罢了,所以你不用觉得委屈, 不用觉得不甘心, 也不用还妄想自己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这一世只要有我在, 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自己的头。” “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你告诉我,你在说什么?” 宋承治挣扎着, 他突然翻身起来一把抓住秦君恩的手,只将那个女人死死盯住,然后逼问她。 “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们是不是” “我们什么也不是。”秦君恩面无表情的扯开宋承治抓住自己的手,她说, “我今天来是喂你吃药的,这包药粉,是我特意找王府的大夫调配的药方, 你吃下它,然后当我今天什么也没和你说过, 你也再不要开口说话了。” 宋承治一惊,他甚至连反抗的动作都被忘记,只呆呆的跪坐在床榻上。 秦君恩还在说,“以后求饶的话,认错的话, 辩解的话,任何任何,但凡是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句,我都不会再相信,也不想再听。” 抬头掐住那男人的脖子,秦君恩涂了蔻色的指甲划破了宋承治脖颈间的皮肉。 有一滴滴血水顺着自己的手指滚落出来,滴在这床榻上的被褥之上。 原是以为他至少要反抗两回的,但宋承治呆呆的,就这么被秦君恩给按回了榻上去,然后那包药粉,全数被倒进了他的口中。 药效很快就开始发作,像是有让人窒息的效力,宋承治突然从榻上坐起身来。 他弓起腰背,将自己的脑袋抵在床头,‘咿咿呀呀’的发出十分痛苦的哼声来。 秦君恩不言不语,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 她看见宋承治的嘴角边逐渐溢出一些血迹来,她看见那个男人捂住自己的脖颈,捂住自己的嘴巴,把这血水抹的满脸都是。 他脸颊涨的通红,直到痛意发作结束后,躺在床上,伸出手,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秦君恩那天在七皇子府坐了很久,也绕着那一方小院儿走走看看。 这里曾是她住过很久的地方,也留下过一些回忆,好的不好的,到今天为止都该彻底结束了。 她和宋瑾修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初六。 当天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特意在宋承治的床榻边,留下了一封请帖。 上头烫金的六个大字,‘秦君恩’和‘宋瑾修’被紧紧的拓在了一起,就如同前世的那把剑,正面刻着‘秦君恩’,反面刻着‘宋承治’。 说来还是觉得有几分晦气的。 至少这番再将眼睛给睁开后,秦君恩就再也没有去碰过那把剑,即便它现在是干干净净,从来没有沾染过半分宋承治的气息。 “如若你当初利用完我,不愿再与我保持夫妻关系,也不愿让我做那个皇后,大可休了我,废了我,又何必非得要做到那般?想我秦君恩一生坦荡,拿得起,放得下,被人骗怪自己识人不清,但凡你说一句,我也绝不会纠缠与你。” “但你非要欺我,辱我,毁我,害我,让我秦家三代忠烈落得这般尸骨无存的下场,你说你该不该死。” 初六那日,天还未大亮,这晋王府的鞭炮便是从家门口一路放出了三条街去。 秦君恩难得提前两天回了秦家,带上晋王府做好的喜服和发冠。 两家人各自忙碌的筹备着婚事,喜笑颜开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休息。 青果在秦君恩这房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叫人把蜡烛给续上,一会儿又叫人把汤圆给端过来。 “哎哟,快点快点,这头发怎么还没梳好?” “那束发的凤冠和金钗点过数量没有,可有没有少?” “喜服呢,喜服呢,喜服怎么还没换上?” 媒婆拿着绢儿,从院子里喊到院子外去,又从院子外给喊到院子里来。 “大家手脚都麻利些,这眼瞧着天就快要亮了,一会儿晋王府接亲的队伍就要过来,这耽误王爷一些时辰还没关系,这要是误了吉时那可就是麻烦大了。” 大姐二姐和四妹一路嘻嘻哈哈,都换上了漂亮衣裳过来。 人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这李媒婆给往外一拦。 “我的个祖宗诶,你们可先别来添乱了,这屋子里现在都还打着磕巴呢,一会儿少了这个,一会儿少了那个,这些东西我昨天夜里就叫提前准备妥当了,结果还是丢三落四的,可真是急死人了。” 大姐捂着嘴笑道,“哪家成婚不是这样的?都是提前一天把东西给准备了齐全,结果第二天一起床,不是丢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的。” 二姐也跟着说,“是啊李婆婆,再说我们哪里是添乱来的,我们分明是帮忙来的嘛,要不您还是放我们先进去,丢了什么,缺了什么,我们也能帮忙找找不是。” 四妹应和两句,她说,“就是就是。” 李婆婆讨嫌的甩了甩自己手上的绢儿说,“就是什么就是,你们一进去,这个与那新娘子说上两句话,那个也与新娘子说上两句话,那她的那个头发,妆面,衣裳还要不要弄了?” “就看一眼,也不碍事的。”二姐说,“您就让我们进去瞧瞧新娘子吧,就看一眼,看了我们立马就出来。” 李媒婆还是摆着手拒绝说,“不行不行,要看今儿个晚上去晋王府闹洞房的时候再看。”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 院子来来去去的人,吵嚷的人耳朵都疼。 袁清清带着身子,这几日本身也就有几分嗜睡,但毕竟念着是秦君恩的终身大事,所以一大早便也就掐着点儿的挣扎着从床上起了身来。 这时与秦孝恩二人一同前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媒婆的声音大过了天。 秦孝恩上前两步道,“这自家妹妹出嫁,让人瞧一眼又怎么了?又不是丑媳妇见不得人,哪里还有去人家晋王府才能瞧上面儿的道理?” 李媒婆一见是秦孝恩来了,便立马放低了几句语调上前去解释道。 “哎呦喂,大少爷您可千万别误会我老婆子,现下里头还正乱着呢,这晋王府上的人马上就要过来接亲了,可是咱们家姑娘头发没梳好,妆面没画好,衣裳也还没穿好,这要是再耽误些时辰,那人家晋王不得来接个空轿子再回去?” 秦孝恩听毕却也不理,他只道,“我们进去又不会耽误你们准备,大家该梳头发的梳头发,该穿衣裳的穿衣裳,这又不是要喝杯酒,吃顿席,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妹妹们,都跟我进去。” 有了秦孝恩带头,剩下的姑娘们皆是面露喜色的跟着进了屋子里。 秦君恩大抵是寅时就被人从床上给弄了起来。 从起床开始便沐浴,熏香,听着门外的鞭炮放了一整夜也不见停。 喜糖和喜饼拿着板车往府门外推,媒婆扯着嗓子在屋子里喊着声儿。 铜镜里的自己逐渐被上了妆色,眉间点上珍珠花钿,耳朵上坠着两只水滴红玛瑙耳坠,发丝高高盘起,一支又一支的珠钗就这么往发间垒着。 梳妆打扮到了现在,连凤冠都没来得及往头上放,这些东西都已经快要压到她抬不起头了。 “哎呀呀呀,疼疼疼。” 众人进来之时,秦君恩正被一个小丫头揪的头发都快掉了。 李媒婆见状,又忙挥着手里的绢儿上前骂道。 “笨丫头,笨丫头,还不赶紧把手给松开,咱们晋王妃这头发这般金贵,也是你能给揪掉两根儿的?” “诶诶诶。”秦君恩见引起误会,便也忙伸手去拦着人,她解释道,“李婆婆别误会,是我让她把头发给扎紧些的,这些发冠发饰的东西全部放到头上,太重了,难免会勾着头发,弄错了拆下来重新再弄一遍就是,这大喜的日子可别把人家小姑娘给骂哭了。” 这负责梳头发,做妆面的人都是由媒婆带过来的。 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是个大客户,何况人家嫁的还是晋王。 但凡是这一单生意给做好了,自己的招牌自然就打了出去,这日后在皇都城也就不愁没有人家办喜事找她。 原是愤愤的骂了那笨丫头两句,见秦君恩出言求情,李媒婆自是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于是笑意盈盈的上前来。 “王妃娘娘说的是,这大喜的日子哪能由人哭哭啼啼的,让我来瞧瞧您这头发,哎哟,还差了点儿才能往上戴凤冠呢。” “怎么还差点儿啊。”秦君恩摸着自己的脑袋,她有些泄气的说,“我都快被这头发给砸死了。” 二姐跳上前来,瞧见秦君恩的当下便是‘哇’了一声。 她说,“天呐,这还是我们家君恩吗?” 四妹也跟上前来摆弄着红绸盘里的首饰,她说,“要不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呢,我们家三姐姐换上这一身衣裳,别说是晋王妃了,你就说她是那个皇后娘娘,那也没人敢不信的。” “别胡说八道。”大姐上前敲了一回四妹的脑袋,她说,“大喜的日子,这等掉脑袋的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四妹伸手捂着头,她委委屈屈的刚喊了一声。 “可是” 秦孝恩便也适时站出来道,“大姐说的对,人多耳杂,纵是晋王如何在朝中翻手云,覆手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不要胡言乱语。” 四妹闭了嘴,这屋子里倒是突然静了下来。 如今天下人都知晋王有意坐那皇位,而各路朝臣也都非常支持,无非是碍着当今圣上重病卧榻,起身不来。 但凡有朝一日他睁不开眼,想必这晋王府便也就要举家搬进皇宫里去。 李媒婆瞧着气氛不对,便立马上前来推着四妹再往里走了两步,她道。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就别再来添乱了,这些金钗发饰的东西,若是玩少了一个可是不得了,您要是实在闲得慌啊,您看这样成不成,那晋王妃的喜服还在一件件的打理呢,您要是有兴趣,往里间走两步瞧瞧那个去。” “对对对,走走走。” 二姐一听这话儿便来了兴致,于是忙拉着四妹往里屋走去 她道,“听说是二十多尺长的大裙摆,早在君恩回来那日我就想来瞧瞧的,可三姑姑却说喜服由人瞧多了这喜气就没了,我寻思她也是骗人的,这大婚当日多少人要来看啊,那人人还都能分走些这喜气吗?” 袁清清听毕,也跟着往里屋走了两步,她道。 “老一辈们倒也确实是有过这个说法,要不成婚当日所有人都想来摸摸新娘子呢,为的就是能多沾些喜气回去。” “是吗?” 秦君恩正在由人摆弄着指甲,她倒也是头一回听着这种话,于是忙回过头来喊着。 “那你们还不都快来摸摸我?省得一会儿出去,喜气还都被别人给摸走了?” 众人听毕,脚下一顿,便是又笑嘻嘻的回头来与她拥在了一处。 大姐二姐和四妹因为舍不得还都落了几滴眼泪,只剩李媒婆一人站在原处,又气又急的甩着绢儿喊。 “哎呦喂,我的个祖宗喂,起开起开,都快起开,这一会儿再把头发给弄乱了,妆面给弄花了,你们当真是要人家晋王来接个空轿子回去不是?” 秦孝恩毕竟男儿之身,纵使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他也不好与一帮女孩子过分亲热。 于是现下只好远远坐在一侧,瞧着那一帮姑娘们笑闹在一处。 第61章 “入目的便是满城红意。” 凤冠戴入, 垂下来挂着珍珠翠玉的流苏轻微遮了些眼。 大红盖头这方刚刚落在头上,秦家的府门便立即大打而开。 吉时的点儿掐的极准,宋瑾修骑着高马, 带上接亲的队伍刚刚走到娘家的府门前, 那女方家中长辈亲友和满屋乱跑的小孩子,便都纷纷迎了出来。 奏乐鸣炮,分发喜饼, 漫天撒着的红包, 凑热闹的民众们也跟着一圈一圈围上前来。 宋瑾修下了马,他礼貌的与众人一一行过拜礼之后, 这才由人再迎着入了堂屋。 李媒婆率先几步出了门来, 瞧见宋瑾修已到,便忙扯着嗓子大声喊了一句。 “新娘子到咯。” 在堂后等待的众人, 一听见这声儿,便忙将秦君恩扶起向外走去。 这喜服宽大繁琐,全是由手工缝制的花样,裙摆、衣襟和袖口边密密麻麻都是用金线绣上的花样纹路。 腰封上扣着的是宝石和翠玉, 就连那双红色的绣鞋的鞋尖上都落着两朵精巧的红锦绒花。 整套喜服大气繁华,除却穿着的人觉着有几分厚重不便外,几乎是没有其他任何缺点。 而且秦君恩刚刚拿到这件喜服之时也有试穿过两回, 对这衣裳的优点缺点都有了些掌握,早前便有了心理准备的, 所以现下倒也不会出现不适感和其他意外。 她听到了堂外的乐礼声,听到了叔伯兄弟们的谈笑声,她甚至知道宋瑾修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就等她往外踏出这一步去。 鼓声和乐声每一下都像是响在了自己的心上,她紧张的手指尖都有些发抖。 即便两人在成婚之前就早已盖过同一床被褥, 枕过同一只枕头。 但这样的慌张感,却是由任何东西都掩盖不住的。 秦君恩由大红盖头遮住了视线,青果牵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外走着,有无数人的脚从她眼前晃过。 入了堂屋,青果便由人拂开,换了李媒婆来抓住了秦君恩的手。 媒婆甩着自己手里的绢儿喊着。 “新娘子父母落座,娘家的长辈通通都落座。” “新郎官儿还不快过来?这新娘子盖头都没掀开呢,你这单看个红盖头也能看呆了眼?” 这话一出,便是惹了不少周遭人士的笑声出来。 虽是瞧不见面儿,但秦君恩似乎也能想象到宋瑾修那副痴傻的模样,于是没忍住也噗嗤笑了一声。 但是很快,她的手便由人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宋瑾修的指尖仍是冰凉一片,许是他也很紧张的缘故,所以掌心轻微带了几分细汗。 “来来来,快来快来,咱们一对儿新人先来叩谢岳父岳母的养育之恩。” 丫鬟们拿上两张软垫来放在这地上,又有端着热茶上前来的姑娘。 宋瑾修牵着秦君恩缓缓从这软垫上跪了下来,他伸手接过一杯茶递给秦君恩,又接过一杯茶端在自己手上。 原是凭着晋王的身份,这些繁杂琐碎的礼仪大部分都可免去不做,但宋瑾修却也并不在意的讲上一句。 “你我既已成婚,你的父母便也就是本王的父母,这又哪里有晚辈见着父母不行跪拜之礼的?” 于是所有的规矩,所有的礼节,都摒去了君臣之礼。 这时将茶杯高高举过头顶,宋瑾修轻声道了一句。 “多谢岳父岳母大人养育之恩,请岳父大人喝茶。” 秦君恩忙也将茶杯给高高举过头顶,她道,“请父亲喝茶。” 父亲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这女婿倒是喜爱的紧,只是如何看见晋王跪拜在自己身前,心下始终是有几分慌张不适的,于是忙伸手去扶了一把道。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不必拜了,起来,快都起来。” “起什么来啊,这岳母大人都还没拜呢。”李媒婆跟着喊道,“这老爷子,昨儿个教的规矩又全给忘了,您喝了茶,现在要给人女儿女婿拿红包的。” 堂下众人哄笑出声。 李媒婆见状趁热又喊了一句,“可不是为了节省一两个红包钱,连女婿都不让拜了,大喜的日子这么抠门可是要不得的。” 众人又开始大笑。 父亲这时才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掏出自己早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了宋瑾修一个,又递给了秦君恩一个。 二人又对其行了拜礼之后,这才接了第二杯茶,又朝母亲的方向递过去。 女人家的心思终究是细腻,不比男人粗心,听说秦君恩要出嫁,母亲早前便也就有了几分伤心,即便这要嫁之人的权势,地位,声名都高出自己女儿不少。 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肯定会心疼的。 所以这时接了女儿女婿递过来的热茶,这眼泪便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父亲见状,便低声斥了一句,“这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母亲泣道,“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在北疆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还没在身边留些日子,就又要嫁了人去,我这个做娘亲的,多亏欠她。” 秦君恩听毕这番话,心下也有几分难受,于是正当开口安抚之际,便听得宋瑾修开口说。 “岳母大人放心,只要有小婿在这世上一日,定护君恩此生周全,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母亲擦着眼泪,一边点着头,一边将备好的红包塞进了宋瑾修的手里。 她握着自己女婿的手,连连点头,眼泪止不住,好半天才将这手给松开。 于是李媒婆又引着人,挨个儿挨个儿的喊了大伯,三姨,四舅,和他们特地从北疆赶回来参加婚礼的爷爷。 这一圈儿拜礼下来,两个人都是收到了厚厚一摞的红包,接着该是新郎官儿带着新娘子上花轿的流程。 但临行前,秦君恩又听见那媒婆拉住自己喊了一句。 “咱们这新娘子还不快来哭两声儿?这哭声越大越表示自己对父母娘家的依恋和不舍。” 秦君恩听毕愣住。 怎么还有这个流程?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奏乐声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甚至宋瑾修也没再往前走,大家都站在原地来等着她来哭。 秦君恩有些慌张的四下张望着。 可眼前遮着红盖头,她除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外,其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而又听见身旁有人说了一句。 “抱歉,今日成婚,我家娘子恐是太过高兴,大抵哭不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还不等秦君恩尴尬窘迫,哄笑声登时又响彻整个秦府。 秦君恩的脸都还来不及红,便又被媒婆催着往外推。 “行行行,不哭不哭,这新娘子高兴,新郎官也高兴,反正两家门对门的也离不远,日后嫁了人可也要常回娘家来走动。” 话毕,便是又喊了一句。 “踏出娘家的门槛,新娘子必须得脚不着地的回夫家,新郎官快弯腰吧,这新娘子您可得背回家去才成。” 宋瑾修照着吩咐弯下腰来,他刚刚低下头,便听见秦君恩小声的在自己身后嘟囔一句。 “我这怎么上得来?” 头重,身子重,裙摆大到几乎是腿脚都抬不起来的程度。 稍微有些大的动作,哪怕就是摆个头,这些珠翠都会砸的自己满脸发疼。 如果这样也要背的话,估计宋瑾修难受,秦君恩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所以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宋瑾修刚刚屈下的膝盖便又立即直起来。 他站直了身躯,伸手一捞,便是将这姑娘给扛到了肩上。 “诶诶诶。” 秦君恩慌乱喊了两声儿,倒是所幸是腿脚双手都摆动不起来,所以就这么稳稳当当的被人给送了出去。 花轿的帘儿被人给掀开,宋瑾修微微俯身将她送入。 姑娘伸手撑了一把坐垫,便坐稳了身子。 宋瑾修弯腰退出花轿之时,还不忘伸手一拂,这红纱帘就被放了下来。 八人抬的大花轿,单是外观便是十分大气典雅,花轿边的几个角檐都特意挂上了一连串儿的纯金铃铛。 “起轿。” 李媒婆大喊了一声。 “快撒红包了,这车轮子碾金银,日后夫妻二人吃穿不愁,前路光明顺畅。” 于是当下乐声又起,鞭炮连着放了好几串儿。 秦君恩感觉到自己身下坐着的花轿由人缓缓抬起,前来接亲的队伍有序调头之后,又以宋瑾修骑着的那匹脖子上挂着一朵用大红绸子挽成红花的高头大马为首。 从秦家出发,花轿队伍绕城一周后,才会再入晋王府的大门。 “成亲咯!成亲咯!” 有许多小孩子绕着这接亲的队伍笑闹着。 青果提了一整个篮子的红包,寻见这些漂亮可爱的家伙们,便要多扔给他们一些。 鞭炮先于人行一步,但凡是有需要调头拐弯的路口,都必须要先扔出一串鞭炮去,待鞭炮响声过之后,方可继续往前。 早些日子宋瑾修便有答应过的,待到他迎娶当日,定是要将这大红灯笼高高挂遍满城。 秦君恩独自一人坐在花轿当中,待花轿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不少路程之后,她才偷偷摸摸的将这盖头掀开一个小角边来。 花轿很宽敞,毕竟是八人抬的,若是空间再小一些,倒也费不了这么些人来。 耳边还是震耳欲聋的炮声,秦君恩扯着裙子往花轿边挪了挪,她小心伸出手去将那窗帘子给撩起,微微将下巴抬起。 入目的便是满城红意。 那高阁之上,屋檐之下,满满当当挂起的全是宋瑾修当初答应过她的红灯笼。 第62章 “独占后宫后位,为后不贤。 花轿绕城一周后, 这才在晋王府的门前停了下来。 宋瑾修翻身下马,他才往花轿前走了两步,又被那随后追来的媒婆给堪堪拦下。 媒婆依旧是扯着尖锐的嗓子在那处喊道。 “哎哟, 王爷别着急, 咱们慢些来,慢些来。” 迎亲的大致流程,昨天夜里就已经有人与他宋瑾修交代过了, 因是未结过亲, 也从未去参与过旁人的婚礼,故而没有经验, 也没见过猪跑, 这都是正常的。 但分明自己从早上出门开始,踏出的每一步, 做的每一个动作,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规规矩矩照着昨夜与自己温习流程的女官严谨沟通过后的产物。 宋瑾修原是不觉得会有差错,却偏是这个媒婆, 回回闹的众人哄笑起来,也是让他这张老脸有些搁不住了。 知晓这晋王为人随和,围观的百姓有人大着胆子嚷了一句。 “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着急一些娶过门又有什么奇怪的?” 方才的笑声稀稀拉拉还未完全停的下来,这话一出便是又兴起一阵新的笑声来。 宋瑾修遭众人调笑至此, 也有些不知所措,寻摸着自己可是有哪一步做错了,或是遗漏了。 但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至此索性也不再去想, 他听了话的客气往后退去一步,然后有些抱歉的朝那媒婆轻微颔首。 要是说急却也不至于,反正早晚的事,那姑娘终是要过门做他晋王妃的。 何况这婚事筹备已久,本也是一拖再拖,宋瑾修运筹帷幄,大势在手,往常只不过他不愿意去争,但凡自己起了想要的心思,也是没什么拿不到的。 纵如那宋承治所说,他是天之骄子,而对方,不过阴沟里的老鼠,蝼蚁罢了。 媒婆全程捂着笑意,见宋瑾修后退两步去才道,“新娘子准备出来了,咱们这新郎官可快要等不及了。” 秦君恩坐在花轿中,她也不是个聋子,这花轿外众人说过的话,发生的事,她也是一一落入了耳中。 脸颊略微烧红了些,也庆幸自己有这个红盖头遮了脸面,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脸侧,只在心里暗骂道。 是谁找的这个媒婆来? 闹气氛倒是闹的还不错,可就是把人给臊的慌。 这皇都城内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她秦君恩早在半年多前就住进人家晋王府去了,与那晋王同进同出,同枕同衾,以晋王妃的名义主事已久。 而且当年在青白山佛堂一见钟情,秦家姑娘要死要活都非要嫁他晋王不可的消息,在皇都城内也不知流传了多久。 如今这婚礼不过是个名正言顺的仪式罢了,也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堪堪相遇的场面。 何况这婚礼原就是二人努力得来,费尽心思也一定要在一起的决心,甚至就连昨天夜里,宋瑾修都还来悄悄来秦家和她秦君恩手握手的小睡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走的。 现在再提起什么急不急的事儿,也属实是羞人了几分。 别人急不急的不知道,他宋瑾修能急吗?昨天晚上要不是秦君恩‘奋力反抗’,说不定又要被他得逞一回,人家是认定是嫁不嫁都是他的人了,又哪里会急这一时半会的。 秦君恩暗自躲着难堪,便又听闻那媒婆喊上一句。 “请新郎官立于轿前。” 宋瑾修从未被人这般捉弄,他原是已经站了过去,结果又被人给喊了回来,这番走回来的脚步都还没能站稳,便又叫人给喊了回去。 原是昨天夜里来讲规矩,教流程的女官也有同自己透露过,说是皇都城部分有权势的女方家中嫁女时,为了不让男方轻视,也意为让女儿日后好过所以得要提前给个下马威,所以会有刻意为难男方的举动。 但因宋瑾修是王爷,身份尊贵,如今又大权在手,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所以倒是不必担心会有谁敢来为难。 宋瑾修原是听闻此话,于是昨天夜里就让家中小厮再多备了许多红包,想来遇着拦路的,拦轿的,就多给他们撒一些便是。 哪能知道为难他的不是别人,却偏偏是这个处处说着喜庆话,还负责闹气氛的媒婆呢? 他无奈,也觉得好笑,这般被人掌控于手的感受倒是稀奇。 于是乖乖听了话,又顺着原路站到了花轿前。 媒婆见状轻笑一声,往常只听闻这晋王脾气好,没想到是真的好,若是换了往常的权贵人家,在迎亲之前都会特意交代她们一句。 玩笑归玩笑,切记不可过火,这世家权贵的脸面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纵是新婚大喜的调笑话,也决计不可当着外人的面儿去说。 可谁又知道他宋瑾修并非是不说,而是因为笃定了没人敢,所以特意省了这个环节罢了。 媒婆也不敢太过火,毕竟是还是皇族权贵,于是立马推着流程道。 “新郎官,现在该踢花轿的门了,您这一脚踢的越重,新娘子往后便越是听您的话。” 宋瑾修已经将脚轻轻抬起,他原是打算踹下去,可听了媒婆的话,却突然改了主意,将脚轻轻放下一些后,才落在了那花轿门上。 昨夜女官也有讲过这踢花轿门的寓意。 说是进女方家中,被人亲朋好友为难,是为的男方日后不可欺辱女方。 但带着女方回自家门前时却要把规矩立好。 这新娘未下轿之前,新郎需要先一步上前,对着这轿门狠狠踹上一脚,借以显示作为丈夫的权威,而这一脚踹的越重,威严越显,新娘子以后才会越敬重,越听话。 宋瑾修了解秦君恩,知道那是一只会挠人的猫,要她百依百顺倒是失了乐趣,那还不如直接娶一只兔子回来。 何况即为夫妻,夫自有体贴,保护对方的责任与义务,宋瑾修还是情愿将她宠着,即便让自己对她百依百顺,却也无不可。 于是这轻轻一脚,几乎的微不可查的程度。 秦君恩甚至没听到,也没感受到,就听见媒婆支吾一声,结巴又带着惊奇的喊道。 “新娘落轿。” 宋瑾修微微弯腰,他伸出手来。 秦君恩出轿的时候抓了一把门沿,这盖头遮住视野不说,裙摆还大的完全限制了人行走,她根本看不见宋瑾修站在哪个方向,也看不见他的手在什么地方。 只等自己弯腰探出头的时候,环视一周,才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鞋子,和那件大红色的衣摆。 秦君恩试探着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她没能摸到宋瑾修,取而代之的是对方伸手一把紧紧将她的手于风中握住。 “入礼堂。” 媒婆喊毕这一声后,围观的群众便被彻底隔绝在外,不能再跟进王府里去。 鞭炮声又起,礼花洒的漫天都是。 宋瑾修引着秦君恩来到花堂,堂前点了香,小丫鬟们快速的拿了两只软垫上前来。 媒婆引着人站好,又递上两炷香来。 这是西鄞的规矩,皇族贵胄喜事大婚之前,都要先向诸天敬香,以乞求国富民安,风调雨顺。 “跪,献香。” “再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起了几番轮回,秦君恩拖着自己这一身厚重和满头珠翠,起起立立竟是还带了几分喘息来。 这可是比上战场带兵打战还要累人的多了。 待撤了祭天用品,移开软垫,敬上一尊宋瑾修生母牌位来,拜天地的大礼才算正式开始。 秦君恩深吸一口气。 上辈子这辈子,这是她第一回 拜堂,又要如何才能不紧张。 不过好在这个过程之中,宋瑾修都有一直牢牢握住她的手。 上辈子她和这个男人几乎是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见面的次数都趋近于零,秦君恩不是没听过他的名字,但由着阴差阳错以及各方势力的交汇,导致他们几乎连见面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心里荡起的那一丝感激,也是在秦家倒台,回天乏术,甚至秦君恩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之际,恍然间听闻路过长乐宫的宫婢耳语。 “听说了吗?今日在朝堂之上,晋王顶着众臣的压力,坚持为秦家喊冤呢。” “这晋王平常几百年不见上朝,一来金銮殿就敢顶撞陛下,倒也是有几分胆识在的。” “开什么玩笑,晋王是什么人物,纵是皇帝陛下,瞧见他循礼也该叫一声皇叔的,何况秦家风光他未见攀附,秦家落魄他敢站出来喊冤,这是什么心胸?” “就是,既然晋王都说秦家是冤枉的,那说不定还真就有些其他的说头。” 宫婢小声议论着而去,这时秦君恩前世第一次听见宋瑾修的名字,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满朝文武,还是有人知道她们秦家喊冤,也有人愿意站出来。 即便知道救不了,也努力想要试一试。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睁眼醒来,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就想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秦君恩知道,从以前到现在,不管出于何种利益,宋瑾修一定不会害她。 也一定不会害秦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这一拜,双手交叠抬至眉间,意为举案齐眉。 秦君恩郑重的朝着对面那个男人拜下,带着前世的感激,也带着今生的真心与实意。 从今往后,我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再也无人能将你我分开。 ----- 鄞十一年春,文帝驾崩,太子无能,晋王受朝臣扶持,众民爱戴,故登位大统。 新帝在位期间,兴修水利,减轻赋税及徭役,加固边疆防守,巩固政权,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但后宫有女秦氏,恃宠而骄,私心扶持秦陆二家,发展外戚势力,且肚量狭小,多次拒绝朝臣提出充盈后宫之说,且利用娘家施压。 独占后宫后位,为后不贤。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