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既奶又凶(穿书)》作者:lomer 文案: 就因为吐槽了一句:“女主太白莲花了吧”,舒锦芸就穿书了! 幸好,她穿成了皇后。有位高权重的爹疼,有万人之上的皇帝爱,人生甚是圆满! 但,女主并不是她。 她,只是女主成神路上的垫脚石,还是半路被踩碎的那种。 她不想死! 她可是有剧本的女人!虽然只有一半…… 于是乎,御书房内, 程奕信挑眉:你说宣王要造反? 舒锦芸点头:嗯嗯,而且你的妃子要红杏出墙! 程奕信额上青筋暴起,将她按在案几上:你要出墙? 舒锦芸慌忙摇头:不是我!是你的絮儿! 程奕信松开了手,整理衣袖,面色从容:朕早就知道了。 舒锦芸:……?! 程奕信抬起那张震惊的小脸,凑近问:那你会忠于朕吗? 舒锦芸内心OS:不知道呀!书里好像没写? 食用指南: 1、原书中文贵妃蔡絮浓才是女主,但男主不是程奕信 2、1v1 sc 本文甜甜甜!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女配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锦芸,程奕信 ┃ 配角:蔡絮浓,方政琛 ┃ 其它:求收藏! 第1章 穿书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呼在舒锦芸脸上,震得她耳鸣不断。下意识的,她反手就是一巴掌,这一掌她用了全力,掌心隐隐发麻。 对方差点倒在地上,还好身边的宫女将她扶住,才稳住了身形,白皙的脸上清晰可见粉淡红指印。 “贵妃娘娘,您没事吧?”对方的宫人一窝蜂地围上来,在两位主子前形成了一道屏障,生怕她们再次打起来。 舒锦芸的宫人倒是不为所动,冷漠地站着,垂下头不说话,和周边的静物融为一体。 对方捂着已经微微肿起的左半边脸,戚戚道:“皇后何苦为难絮儿?”双眼通红,噙着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衬得舒锦芸嚣张跋扈了。 舒锦芸并没理会对方莫须有的指控,她捂着耳朵,微微晃了晃脑袋。 待耳鸣散去,舒锦芸的头脑也灵光了不少。望着眼前那为衣着华丽的少女,她迷茫了,自己刚刚不是在床上看小说吗?怎么会来在这儿被人打巴掌呢?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慢着,贵妃娘娘?絮儿?自己莫不是穿书了?舒锦芸暗惊。 她环顾四周,自己应该是处于花园之中,只是如今应该是严冬,不少树木都是光秃秃的,却被人精心修剪过,别有一番风骨韵味。她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袖口处的祥纹用金丝勾勒而成,袖口轻盈,内袄却甚是保暖,下裳用稍灰的白线绣了一只凤凰,翱翔于裙角红梅刺绣之上。 粗略一看,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简单,应该是穿成了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皇后身上了。 未等她理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远处就传来尖细而悠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本来还扎堆站着的宫人一下子散开不少,有的下跪,有的屈身,等级十分严明。 舒锦芸学着那个絮儿的模样,微微欠身,可腰板还是笔直的,不卑不亢,仪态甚佳。她的头微微昂起,偷视着正大步流星赶来的皇帝。 来人着一身黑衣,身形瘦削,却没有书生的柔弱气,他的脸上无甚表情,不怒而威。 可原书上却说这皇上只有十九岁,舒锦芸有些怀疑,不禁喃喃:“程奕信?” 她这一出声,着实吓着了身边的太监,“皇后娘娘慎言,皇上的名讳切不可随意提起!” 舒锦芸却不在怕的,他若真的是程奕信,那么自己肯定是穿书了。而在原书中,舒锦芸这个皇后可是程奕信的白月光,这点小事他应该不至于找自己的麻烦。 证实了来人的身份后,舒锦芸更加有恃无恐,微屈的身子又直了几分,更添一份傲气。 鹿皮底的黑靴踏在石子路上,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可众人仍能感受到程奕信的到来,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帝王气场。 “免礼。”程奕信淡淡道,连手都不屑抬起,双双背在身后。 舒锦芸顺从地挺直了身,望着那张冷峻的脸。和书中描写的一样,程奕信脸型偏长,一双剑眉下的丹凤眼毫无媚色,全是冷漠,高鼻薄唇,攻击性十足。 “皇上,您怎么来了?”絮儿向前了几步,却被程奕信的冰冷的气息逼退了几步,在他身前一步远处停下,“皇后娘娘在教臣妾宫中的规矩呢!您要不要也来听听?”她笑得甚假,甚勉强,眼眶中的泪水欲落不落,模样可怜极了。 果然,程奕信发现了她的异常,更发现了她脸上的伤,“这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抚上了那几道鲜红,轻柔地摩擦。 闻言,絮儿开始抽泣起来,软着声说:“这不关皇后的事,是臣妾一时不小心擦到柱子了。”说罢,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滴在程奕信的手背上。 舒锦芸在心里默默地翻着白眼,愤愤暗想:好一朵盛世小白莲,楚楚可怜的模样谁不想替其出头呢?只可惜我是他的白月光、心头肉,你能耐我何? 当然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受人诽谤,朗声道:“是你先大不敬,以下犯上,我……本宫才以牙还牙!” “没有!臣妾没有!臣妾不过是和皇后聊了几句……皇上的近况,皇后便……”还没说完,她就泣不成声了,可此时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舒锦芸气得手指发抖,单手板着手指,关节处发出清脆的响声,“咔--咔--咔--”,三指轮完,她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冷声问:“你扇本宫的脸还不是以下犯上?”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此时絮儿的宫婢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跪在地上,“皇上明察,是皇后娘娘先动的手,贵妃娘娘为求自保,才迫不得已还手,还请皇上明察!” 程奕信斜过眼,看向了一旁的舒锦芸,黑色的眸子光华流转,瞧不清喜怒。 舒锦芸直直地盯着他,她的脸上也隐约有些红肿,但与絮儿比起来,着实算是小伤了。 瞧着对方还在冒火的眸子,程奕信暗自叹了口气,将心中的疼惜与愧疚收起,目光移正,眼神却是空洞,望着虚空。 “胡说八道!本宫……”舒锦芸还想解释,但是宽大的袖子被身旁的太监拉了拉,她有些疑惑的回头,只见对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舒锦芸想着自己初来乍到,对这里还不甚熟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收了声,垂眼看着脚边的石头,在心里问候了那朵小白脸的母亲。 程奕信见舒锦芸收了声,与平日里的飞扬跋扈不同,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深究,敷衍了事。 他牵上絮儿的手,“晚上还要为母后贺寿,朕陪贵妃去消消肿。”语罢,冷眼瞧了一下舒锦芸,拂袖而去。 众人又是行礼。 程奕信带走了絮儿,独留下舒锦芸和她的宫人们。 自家主子吃了亏,她们不敢出一声大气,怕惊扰了这小祖宗,迁怒于自己。只有映儿,她是随舒锦芸一起进宫的丫鬟,两人情同姐妹。 她扶上舒锦芸的手,道:“娘娘,奴婢扶您回宫,遮一遮这红印。” 舒锦芸望着阴沉沉的天,暗自感伤,怎么一来就被打了呢?这也太惨了吧? 见主子不回答,映儿又补了一句,“娘娘放心,只要用熟鸡蛋滚一滚,这肿就会消了,旁人肯定看不出。” “嗯嗯。”舒锦芸敷衍地应了几声,在映儿的牵引下,行尸走肉般朝寝宫走去。 人一走,这御花园就更显空旷,冷风四起,手掌麻木散去,传来阵阵凉意,舒锦芸不自禁搓了搓手,“好冷啊!” 跟在后面的宫女忙将暖手小炉呈了上来,映儿试了试温度,确保不烫手后,才递给了舒锦芸,“娘娘,快暖暖手吧。” “谢谢。”舒锦芸习惯性地道谢,出口后才发觉与身份不符,可话已出口,后悔也晚了。 幸好,映儿并没有起疑,继续扶着她往前走,“娘娘着实不该打贵妃的,她不过逞口舌之快罢了,您扇了她两巴掌……” “两巴掌?”舒锦芸吃惊,停下了脚步,“是我……本宫先打她的?” 映儿也跟着停下,语重心长地说:“是啊!这次她一定会怀恨在心,若是她向皇上添油加醋地这一说,怕是对娘娘不利。下次娘娘一定要忍住,别上了那小人的当,让皇上厌恶您啊!” 舒锦芸迎着风,踱着步,杏眼弯弯,“皇上才不会厌恶我呢!”舒锦芸可是程奕信的白月光,藏在心尖尖上保护的那种,又怎么会信了那白莲花的谗言?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新文:《帝姬今日作死了吗》还请收藏鸭! 文案:预收文求收藏! 本文又名《沙雕少女的作死日常》 话说三界之中,有这么一只孤魂,在万年前受到恶毒诅咒: 要在99世中,历满9999个劫难,否则将永世承受红莲烈火焚烧之苦。 切!不就是作死吗?刀子背上剁,车轮身上过,天灾人祸,一件不落。 可眼看着已经过去了97世,还剩1314个劫,走投无路之下,她附身于天帝之女——风宿。 主要是因为帝姬她:寿命长、地位高、法力强、随便作! 异界寻仙药?她去! 平定魔族进犯?她去! 侍奉乖僻邪谬的上君望玄?她去! 不久天界就谣言四起:帝姬被上君打坏了脑子,不仅胡言乱语,行事诡异,还有受虐的倾向! 风宿:我是你得不到的沙,请你扬了它! 望玄:? 风宿:年少不曾轻狂,老了怎会辉煌? 望玄:年少轻狂,中年早亡。 风宿:??? 排雷:1.沙雕文,切勿执着逻辑 2.外表端庄内心沙雕帝姬X外表腹黑内心纯挚上君双c 3.文中含有大量网络金句,如若侵权,请告知,定删除 第2章 颜面 回到广安宫,一群宫人就各自忙碌起来,为皇后换衣梳妆。 舒锦芸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任她们摆弄,她还没从穿书和被人扇巴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自己刚才明明还躺在床上,吹着空调,看着小说,怎么就穿书了呢?舒锦芸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难道是因为自己那条评论? 她看的那本小说叫《渣了皇帝之后我成了女皇》,打着权谋宫斗的幌子,全篇在讲女主如何瞒着皇帝,和乱臣贼子谈恋爱的故事。 中途女主“不小心”害死皇后舒锦芸,却把责任推给婢女,然后又用自残博取皇帝的同情,最后名利双收。 窝在床上的舒锦芸看得一肚子火,忍不住在文下评论了一句:“这女主也太白莲花了吧?皇后不是被她害死的吗?猫哭耗子假慈悲!” 没过一小会儿,作者就回复了:“小可爱,皇后不是她杀的呢!而且皇后看到了不该看的,非死不可哦!” 隔着手机屏幕,舒锦芸有一种想给作者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学习读本》的冲动。 她强忍着怒气,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打下那一行字:“皇后撞见她偷情就要死?” 作者明显是在线上等她的消息,她一发出便得到了回信:“要不我把笔给你,你来写?” 这下,舒锦芸胸中的怒气瞬间爆表,两眼一翻,再醒来时,她已是皇后舒锦芸,正在和女主“互殴”。 如果她没猜错,在现实世界她应该被那个三观不正的作者气死了。 她本就心脏衰弱,活不了多久了,这次穿书是上天暗示她命不该绝,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娘娘今晚要梳什么发髻?”宫女小心翼翼地问,自家主子方才吃了亏,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自己千万别逆了鳞才好。 还陷在回忆中的舒锦芸哪有心情理会,敷衍道:“随便。” 照小说原剧情,皇后在年初七就死了,而照程奕信先前在御花园所说,今晚要去参加太后的寿宴,舒锦芸推算出现下应该是腊月廿一,也就是说,还有十几天她就要一命呜呼了。 时间短暂,她能做什么?对了!舒锦芸灵光一闪,作者说是皇后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那自己不看不就行了吗?先苟住小命再说。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这一幕落入身旁为其绾发的宫女眼中,以为是自己的手艺讨了主子的欢心,便阿谀道:“娘娘这般花容月貌,定会在今晚的寿宴上艳压群芳,更别说月清殿的那位伤了脸的。” 月清殿,舒锦芸是知道的,就是方才与自己互扇的贵妃--蔡絮浓住的地方,她是本书中的女主,一个拥有女主光环的女人。 她的父亲是刚上位的右将军,常年镇守边疆,京城中只有她和她的哥哥蔡尚宏互相照应,可蔡尚宏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一点儿都指望不上。但她依然在宫中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步步高升。没几年,就到了贵妃的位子。 当然这个位子是程奕信特意给她的,为的就是帮皇后挡刀子。可她是女主,作者又怎么会让她背锅呢?她的身边注定有一个帮她摆平一切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她出轨对象--方政琛,一个小小的侍卫。 原书中就是他设计将皇后推入水中,溺水而亡。至于为什么堂堂一国皇后落入水中,却无人来救,当时身为读者的她,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舒锦芸穿书的时候,只看到皇后出殡的地方,往后的情节她不得而知,只能从文案推出个大概。 之后女主蔡絮浓应该会弄死皇帝皇后,扶持自己尚在襁褓里的儿子登基,把持朝政。而方政琛应该只是他的棋子而已,最后也会死于非命。 唉!女人心!啧啧! 舒锦芸微微摇了摇头,正在为她画眉的宫女一个不留意,便将眉尾画上扬了些,甚是怪异。 宫女吓得赶忙下跪,“奴婢有罪,请皇后责罚!”屋里其他宫女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气凝神。 看着自己快要“起飞”的眉毛,舒锦芸伸手摸了摸,不禁哑然失笑,“好看是好看,只是不适合参加太后的寿宴,还是画别的眉形吧。” 得到恩释的宫女急急站起,颤抖着声说:“奴婢遵命!”虽说她这个主子平日里心肠不坏,有时还特别照顾她们,可每次在文贵妃那吃了暗亏,她们也要跟着倒霉,说话做事无不要处处小心。 这次被文贵妃扇了巴掌,却好像不是很生气,这是为何?宫女也不敢多嘴,只能吞着疑问,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舒锦芸透过宫女的手缝,窥视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张脸和现实中的自己差不多,只是稚嫩了点,两颊还有些婴儿肥,清秀之中还带着些娇俏可爱。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软软的,吹弹可破。年轻真好,她暗叹,只是这几道浅浅红印看上去极是扎眼,要快些处理才是。 “娘娘不必担心,映儿姐姐已经去取温鸡蛋了,这些红肿定能消退。”绾发的宫女七窍玲珑,看着主子的面色便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舒锦芸望着铜镜反射的宫女,心里闪过一个名字--绿浮,原身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刚才跪下的叫月梢,而站在一旁督促宫女做事的掌事公公叫古狄…… 未等她认完全,映儿就带着鸡蛋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娘娘,快敷一敷!” 映儿用一块轻纱包住了温热的鸡蛋,在舒锦芸的脸上轻轻地揉着,心疼地说:“娘娘,您这细皮嫩肉的,被文贵妃划花了怎么办?下次不要那么冲动了。”明明只比舒锦芸大上六岁,可絮絮叨叨的模样像极了老妈子。 舒锦芸把玩着梳妆台上的首饰,不以为然道:“我下手也不轻啊!没有吃亏。”她可是从小练跆拳道的人,只是最近几年疏于练习,有些荒废了,不过打起架来还是比寻常女子要狠些的。 映儿轻笑两声,“也是,娘娘那两巴掌委实打得狠了,特别是最后一下,干净利落,听起来就疼。” 绿浮将最后一只朱钗插上,奉承道:“皇后娘娘,您看怎么样?”月梢也停了手,双手呈上铜镜。 “不错,好看。”舒锦芸左照照右照照,甚是喜欢,只是碍于面子,故作端庄。 镜中之人面容姣好,气色红润,淡眉弯弯,杏眼含笑,丹唇微扬,垂下的步摇在耳边熠熠生辉,更衬得她俏皮可爱。 绿浮望着镜中的少女,堆笑道:“今晚文贵妃一定安分不少。”蔡絮浓脸上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胭脂水粉也盖不下去,哪来的心思再作妖? “她?”舒锦芸咬唇想了想,“她可是今晚的主角呢!” 原书中,太后寿宴可是女主黑化的一个重要情节,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这个皇后。宴席上明嘲暗讽不断,让蔡絮浓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心灵受挫,甚至还和前来安慰的方政琛发生了关系。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我……本宫可不可以不去啊!”舒锦芸觉得还是保命要紧,要避其锋芒。 “不行!”映儿立即打断,“这可是太后的寿宴不去是大不敬。何况,娘娘刚刚和贵妃闹得不愉快,若是不去,容易让人落下话柄,丢了颜面!” 舒锦芸内心咆哮:颜面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但她又不敢将实情道出,况且说了也未必有人相信,反倒引人怀疑就不好了。 算了,到时候多吃饭,少说话,见招拆招! 自己看过的宫斗小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本了,还怕一个贵妃?自己可是皇后!女主又如何?她有剧本!虽然只有大纲…… 第3章 栽赃 华宴堂内,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座下宾客三五成群,而舒锦芸独坐高台之上,无聊地转着玉箸。 她是被映儿强拉来的,说是要早些到,好镇压住众人的闲言碎语。 可舒锦芸对此却是不以为然,这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岂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就像现在,她还在高台上坐着,座下的几个妃嫔就在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今个儿下午皇后和文贵妃在御花园打起来了!” “什么?!文贵妃现在气焰那么嚣张了?竟敢和皇后顶撞?” “那可不!蔡家现在是步步高升,而舒家却是日渐没落,而她又正得宠,气焰自是比以前嚣张,下午听说还呼了皇后一巴掌呢!” 说着,她们纷纷看向的高台上的舒锦芸,却发现那位正主也在冷眼看着这一角,嘴上还挂着讥讽的笑。她们瞬时煞白了脸,悻悻地回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品着厅中央的舞蹈。 舒锦芸手中的玉箸转得更快了,通身雪白的玉箸在她五指间上下飞舞,速度之快,竟出现了幻影。 身后的古狄都看傻了眼,自家主子手怎么这么灵活了?以前可是连个女工都不会的呀! 不知为何,舒锦芸穿书后听力特别好,即使在十米开外的细微响声,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算是半个国宴,来的都是些皇族和重臣,人员众多,声音杂乱,让她很是苦恼。 当然这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她可以听些墙角。 “蔡尚宏又纳了个小妾,听说还是个有夫之妇。” “皇上独宠文贵妃,却无一子所出,怕不是有隐疾!” “太后和太师年轻时曾有过一段情,只可惜被先皇插了足,不过最近好像有死灰复燃了,说不定先皇就是被他们气死的!” …… 舒锦芸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皇室简直比娱乐圈还乱!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关于她的谣言。 “下午,皇后扇了文贵妃两巴掌,脸都扇肿了呢!” “皇后把文贵妃弄毁容了!” “文贵妃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来!” 面对越传越离谱的谣言,舒锦芸瞠目结舌,不敢再听,恐怕接下来自己就要屠杀文贵妃满门了。 突然全场安静,全部人都站了起来,舞姬也让开了一条道。 舒锦芸居高临下地望见是皇帝程奕信到了,赶忙扔下手中的玉箸,起身相迎。 待他走进,舒锦芸才发现他后面蔡絮浓,这个曾经扇了她一巴掌的女人,她看都不想看一眼,于是她选择低下了头。 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却是在无声地示弱认错。 特别是瞧见文贵妃脸上显眼的红手印,他们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皇后对文贵妃下了狠手! 低着头的众人眼神乱飞,好不激动,但又碍于身份,压抑得难受。 好不容易等皇帝入了座,他们以为能小声地酣谈一场的时候,又看见了更为刺激的一幕--文贵妃坐在了皇上的身边!帝后中间多了一个人! 高台上的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有看好戏者,有落井下石者,有愤愤不平者,唯有二人沉默不言。 舒锦芸向其望去,一人正是“自己”的父亲,舒续实,他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厅中央的舞姬,不知喜怒。 而另一人却是一个帅小伙儿,原身的记忆告诉舒锦芸,他是方政钰,小时候的玩伴,关系不错。 方政钰没有像舒续实一样看向别处,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舒锦芸。 由于他的官阶太小,坐得位子有些偏僻,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冲他莞尔一笑,表示自己不惧这些流言蜚语。 “皇上,您的酒洒了!”身旁传来蔡絮浓的莺声燕语,酥酥软软的,听得舒锦芸不禁打了个寒颤,刚刚积攒的好心情也顿时烟消云散,她闷闷地喝着酒。 这是宫中特酿的果酒,度数不高,舒锦芸就当是饮料喝了,只有塞些东西,才能堵住自己想吐槽的嘴,避免书中惨案的发生。 就在她快喝完一壶的时候,编钟响了,“咚--” 这意味着太后也到了。 众人又是肃立,程奕信下台去迎,舒锦芸刚想跟上,却被人抢了先,夹在了她和程奕信中间。 可是太后好像并不在意,搭着程奕信和蔡絮浓的手就上来了。 众人的内心又是一场骚动,急不可耐的小眼神流窜在各席间,巴不得立马下席,找个无人之地,好好分析一番。 待太后坐定,作乐声重新响起,一些急性子的,已经开始高谈阔论了,更有甚者,开始布了赌局--蔡絮浓会不会挤掉舒锦芸,登上皇后宝座。 舒锦芸内心咆哮:你们以为是偶像总选啊!一年一换?c位出道?我这是韬光养晦懂不懂? 内心愤懑的她决定屏蔽这些声音,没想到竟成功了!耳根子一下子清静了不少。 这简直是神技啊!不知道能不能加黑名单,永远听不见讨厌之人的声音。 舒锦芸决定回去之后要好好试试,她第一个要把蔡絮浓屏蔽掉! 席间,秉着“多吃饭,少说话”的原则,在映儿恨铁不成钢、古狄诧异、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下,悠然地吃着东西。 你嘲任你嘲,我自岿然不动,这才是一国之母的风范,舒锦芸自我宽解到,这样才能忍受座下异样的目光和蔡絮浓的指桑骂槐。 可蔡絮浓的衣裙如它主人一般不安分,宽大的裙摆延绵道舒锦芸的脚下,罩衫最底下的两边还系了个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舒锦芸甚是心烦。 于是她借着桌案的掩护,悄悄地用脚把靠自己那一边的铃铛勾下,然后踢到身下,拿在手心把玩。 这是用纯金打造,拿在手心有些重量,上面镂空雕刻着花鸟,未等看得仔细,映儿轻咳几声,舒锦芸连忙将铃铛藏进了袖子里,活脱脱像个被老师抓到玩手机的高中生。 “娘娘若是喜欢,明天交尚工坊做便是,何必拿文贵妃的?旁人看见了又要说闲话了。”映儿借着斟酒,悄声在舒锦芸耳边说道。 舒锦芸撇撇嘴,“知道啦!”她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说好的要低调,还是没忍住。 唉!她毫无悔意地叹了口气。 觥筹交错间,众人已微醺,宴席也临近尾声,舒锦芸更是撑得不行,全场人就她案上最干净了。 太后也借着身子乏欲回宫,离去前,玉指一点,点名要让舒锦芸扶她回宫。 舒锦芸倒吸一口冷气,这感觉就像当年被物理老师钦点上去做题一模一样。 秉着虽怕但上的舍身精神,她决定硬着头皮上。反正在她的小学作文里,她扶老奶奶过马路已经好几百回了。 只是,这个老奶奶有点年轻,地位有点高,心机还有点重。 在下台阶的时候,太后多迈了半步,一脚踩空。在摔倒的那一刻,隐在宽大袖子下的手将舒锦芸推出。 在外人看来,却是舒锦芸在太后落下时不仅不去扶持,还吓得后退,毫无皇后作风。 这一切都天|衣无缝,没人会想到太后会在自己的寿辰上以身犯险,目的却是诬陷皇后。 舒锦芸更是一脸懵,她被碰瓷了?皇后的月俸是多少来着?够不够扶起一个老人家? 第4章 反击 原本低着头的皇室大臣像是头顶长眼般,知晓台上发生的种种,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有胆小者甚至直接惊呼出声。 舒锦芸心下虽震惊,但本能反应却是一点儿都不慢。 擦着太后的衣袖,她准确地抓住了那双还在扑腾的手,用力地将太后往自己怀里一带,稳住了坠势。 因为惯性,两人在台阶上转起了圈。 宽大的鹤氅张扬开,都是喜庆的红色,一深一浅,像只巨型的蝴蝶,挥动着异色的双翅,上下翩飞起舞,撩人眼球。 围观者无不惊叹舒锦芸的好身姿,腰身傲立,仪态曼妙婀娜,和台下舞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此时舒锦芸内心是崩溃的,人家偶像剧“爱的魔力转圈圈”都是和玉树临风的男主,而自己却是和一个半老徐娘,一个无缘无故碰瓷的人。 书上没写这一出啊!没想到她穿书的第一次宫斗竟然是和太后,她的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人家可是上届宫斗冠军啊,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听到了自己袖中有好像响声,她计上心头。 借着肥大衣袖和裙摆的遮挡,她悄悄地将那颗铃铛顺着袖口滑下,落到狐绒地毯上,没发出什么声响,旁人很难察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后身上。 为了以防万一,舒锦芸还是用自己的拖地长裙掩住了铃铛,怕太早出现会引人怀疑。 舒锦芸的衣襟被太后紧紧抓着,精心修剪的指甲嵌进她的毛领,勒得她有些难受。 可怀中人好似一点都没察觉,依然死死地抓着,精致妆容下的脸皱成了一团,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来人!来人!”看样子吓得不轻。 舒锦芸腹诽道:真会演!可是谁不会呢? 她轻轻将太后放下,柔声说:“母后,您没事吧?”眼中的关切似乎要溢出来般,双眉下垂,尽显愧疚之色。 未等太后回答,程奕信就快步上前,看似粗暴地将舒锦芸推开,将太后揽入自己怀中,“母后,您怎么样?” 靠在他身上的太后单手按着太阳穴,“虚弱”地说:“哀家没事。” 蔡絮浓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太后身侧,小心搀扶着,“母后小心。”十分乖巧温顺。 “你怎么回事?”程奕信厉声问,脸色比他金银丝鸾鸟游龙玄朝服还黑。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声响,又有好事者幸灾乐祸地看着舒锦芸,今晚的寿宴可真是太热闹了! 舒锦芸表面慌得一匹,内心却是平静如水,还好她早有防备。 她没有直接将铃铛露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不想拉蔡絮浓下水,毕竟人家有女主光环,她还是少惹为妙。 “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母后……” 话音未落,程奕信就打断了她,“你不知道?”他知道舒锦芸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却正是入了母后的套,只要一推脱,她的罪责只会更严重。 这么年了,她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吗?这些薄弱的真话在宫中恰是捅死自己的最后一把利刃,程奕信无奈地想着,她何时才能明白呢? 太后睁开了微闭的眼,叱问道:“你是想摔死哀家?”说话中气十足,一点儿都不像刚受过惊吓的样子。 “不是!只是……”舒锦芸装作着急的样子,慌忙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心里冷笑,虽然早就看透了一切,但碍于身份地位只能应下这罪。 她微屈着身子,低着头,谦卑地说:“儿臣知错了。” 对面三人无一不露出惊异之色,只是程奕信的惊诧一闪而过,和欣慰一起,藏入他的瞳中。 “皇后娘娘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下午被妾身气着了,才会一时心神不属,误伤了太后。”蔡絮浓也来插上一脚,“太后要责怪就责怪妾身吧!” 舒锦芸恨恨地抬头望了她一眼,要你多管闲事? “这与你无关!”程奕信冷着声说,语气暗含厌恶。 蔡絮浓仍不依不饶,她扶着太后的手松开了一只,拿着丝帕,抹着莫须有的眼泪,而丝帕下,是那几道若隐若现的红指印。 “只不过,皇后娘娘都已经在妾身身上出了气,为何要陷太后于危险之中。” 此话一出,台下又是一阵骚动。 “这皇后实属有些小肚鸡肠了。” “文贵妃这招落井下石,妙啊!” “今晚的寿宴总算是没白来,太精彩了!” …… 事到如今,舒锦芸再不反击,以后怕是难以在后宫中立足。 她瞟了蔡絮浓,略显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戾,是你先招惹我的,就不要怪我了。 她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确保自己可以跪在铃铛上,然后眼睛一闭,心一横,“咚--”一声跪下,“请皇上--啊!” 旁边的映儿也心领神会,赶忙将她扶起,提起她的裙摆。 这时候,那颗铃铛就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奶白色的狐毯上,一颗金色的铃铛格外引人注目。 不管程奕信会不会追究文贵妃的责任,自己都可以撇清责任,舒锦芸得意地想,自己那几十本宫斗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程奕信铁青着脸,看着那颗铃铛若有所思,紧皱眉头下的黑眸像是深渊,让人无端产生恐惧。 可为何舒锦芸却在其中读出了欣慰与喜悦?一定是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她收回自己的目光,眼含热泪地望着太后。 一旁文贵妃满脸震惊,本就白皙的脸更没有了血色,衬得脸上那几道指痕愈发鲜红。 许久,她轻飘飘地跪下,带着哭腔:“请皇上责罚,这铃铛是臣妾的,但是不知为何就掉在了这……”话音未落,莹泪已落,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见者无不心软。 原本神情坚决的太后,也不禁恻隐了几分。见程奕信沉默,她准备送个顺水人情,反正目标不是蔡絮浓。她懒懒开口道:“罢了,今晚是哀家的生宴,弄得这般哭哭啼啼干什么?哀家这次就不追究了,下次可要管好自己的衣衫!” 舒锦芸一滴将落的泪瞬时憋了回去,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耳边传来座下妃嫔的小声讥讽:“果然,受宠的和不受宠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她有些不甘,争辩道:“可……”说话间,她不小心撞上了蔡絮浓的眼。 对方正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微微泛湿,弯眉媚眼中透着一股狠绝。 舒锦芸不由地颤栗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把话吞了回去。 第5章 来客 “可能是妹妹的眼里只有皇上,没注意吧,”舒锦芸假笑道,“要不就由妹妹扶母后回去,当是将功抵过了。” 她转头望向了程奕信,步摇轻晃,脸上光华流转,却抵不过那清澈的笑容夺目,好似初见般无忧无虑。 程奕信看得一时恍惚,木然地答应了。 得了多方释令的蔡絮浓赶忙从地上爬起,用丝帕细细擦过手之后,小心翼翼地搀着太后离开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舒锦芸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两个麻烦送走了,只是刚才跪得狠了,磕着铃铛的膝盖有点疼,一定淤青了。 她咬着下唇,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候程奕信的发落。 但程奕信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褒奖,也没有责怪,只是淡淡道:“朕还有国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 待一行人消失在门口的转角处,舒锦芸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再不走,那些人的吐沫星子要喷到她身上了。 顿时,高台上空无一人,而高台之下是人声鼎沸,唯有震耳欲聋的奏乐声可以稍稍盖下一些。 那些对自己无妄的、恶毒的猜测,舒锦芸听得甚是心烦,她对前面的掌灯宫女道:“本宫想在外面走走,先不回广安宫了。” “是。” “娘娘为何要放过文贵妃?”映儿轻声问。 在她看来,今晚的舒锦芸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都是得理不饶人的。 舒锦芸摸着自己鼓胀的小腹,志得意满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让蔡絮浓送太后回去,不仅推开了太后这个烫手山芋,还牵制住了蔡絮浓,这下她就没时间幽会方政琛这个小白脸,自己溺死的惨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虽说如此,但夏日里的蚊蝇就算您不招惹它,它也会没有缘由地找您麻烦啊!这宫中最要不得的就是悲悯!”映儿又像个老妈子叮嘱道。 “也是。”被她这么一提醒,舒锦芸立马没了先前的洋洋得意,皇后这个身份必然让她不得安宁。 要想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必定要除去蔡絮浓这个祸患,可她又不是路边的野草,说除就除的。 舒锦芸一时没了主意,自己手中只有一个她给皇帝戴绿帽的把柄,而且还没有实质性证据,实在不能拿她怎样。 要不找个时间和程奕信好好聊一聊?毕竟他也当事人之一。 但是要怎么开口?若是直接说出他被人绿的实情,依着他的性子,恐怕不等蔡絮浓出手,自己就死于非命了。 一轮半圆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清冷冷地洒下银辉,像给万物镀了一层霜般,冰凉刺骨,舒锦芸不禁打了个寒颤。 “娘娘若是觉得冷的话,不如回宫?”映儿提议道。 “好。” …… 乾政殿内,灯火通明,一叠奏折下,是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程奕信,他正低头批阅着奏折。 “等会将御医特调的化瘀散给绿浮送去,就说是她老家的偏方。”他对白音说道,眼睛却没离开手中的奏折。 “是。” “他答应要见朕了吗?” “是,不过……他要皇上您亲自出宫去见他。”白音有些为难,这是暗探传上来的,初听时他还特地问了两遍,才确保自己没有听错。 程奕信批好一张奏折,趁着这个间隙,他抬头望了一眼白音,“希望他值得朕出宫一趟。时间?” “明晚戌时。”白音放下手中的墨锭,将批好的奏折叠放好。 “你明天安排一下,朕不希望有任何人察觉。” “是。” 乾政宫内,又陷入了沉默。 …… 翌日一早,舒锦芸敷着绿浮家乡的“偏方”,读着舒续实寄来的家书。 信中无非是让她低调点,要特别注意太后,倒是一句也没提蔡絮浓,末尾还特地添了一句“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更是万万不可无啊!” 看着加粗的结语,舒锦芸感受到了如山的父爱,胸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忙叫映儿准备了笔墨,写了封回信。 “娘娘,您这字?”一旁磨墨的古狄开口问道。 舒锦芸看着自己干净整洁的卷面,疑惑地问:“怎么了?哪写错了吗?”她可是谨遵语文老师的教诲,从不在错字上涂圈圈。 “没有,只是这字体,奴才是从没见过,怪特别的。” “啊?”舒锦芸这才注意到她写的是瘦金体,这架空的朝代可能没有,她尴尬地笑笑,道:“怎么样?好看吗?我昨天刚琢磨出来的。” 古狄端详了一阵,说:“好看,运笔灵动,笔迹瘦劲,却不失有肉。” “是吗?”舒锦芸拿起信纸欣赏着,把下半句“我也这么觉得。”生生咽回了肚里。虽然知道这其中有拍马屁的成分,但她还是很开心。 小时候顽劣,被父母逼着学书法,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只是当年特立独行去学了瘦金体,好像太过显眼了,要好好把其它字体练练才是。 她对古狄说道:“你去给本宫找些书。”首先要摸清这个朝代兴什么字体,找个方向。 “不知娘娘要哪方面的书?” “嗯……哪个方面都来一本吧。”看古狄有些不解,舒锦芸强行解释道,“本宫比较博学,什么都喜欢看看。” “是,奴才这就去找。”古狄甩甩拂尘,离开了房内。 舒锦芸将信小心翼翼地封好,交给了映儿,她是舒续实派来保护自己的,自然有联系的方法。 这一整天,舒锦芸就坐在书桌前,翻着古狄找来的书籍,其中正史野史、学术游记、话本图册应有尽有。 她囫囵吞枣地翻着,发现这个朝代还是以楷体为主,她有些暗喜,当年就是以楷体入的门,现在捡起来重练,也甚是轻松。 突然,她翻到了一本插图甚多的话本,其中男女衣不蔽体,动作诡异,奈何画风太过抽象,她看了许久才发觉,娇秀的脸一下子通红。 她困惑地看了看古狄,只见他正笑望着自己,一副奴才什么都懂的神情。 舒锦芸慌乱地收回视线,将书塞进书堆里,又从书堆里胡乱地抽出一本,装模作样地看着,耳边传来古狄地轻笑声。 是夜,宫人们早早地退下了,只有几个守夜的宫女太监在打着盹,四周寂静无声,仿佛整个广安宫都睡下了。 透过层层罗帐,一粒暖黄的灯光偷偷露出,那是舒锦芸在挑灯夜读。 她披着一件外衫,靠在床头,烛光从床顶倾泻而下,懒懒地洒了她一身。 指尖摩挲着略微粗糙的纸张,她深陷书中感人肺腑的情情爱爱,像极了学生时代躲在被窝看书,只是少了那份怕被抓包的不安。 忽然,窗外闪过一道黑影,未等她惊呼出声,窗户就被打开了,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程奕信那张俊俏的脸映入她的眼。 第6章 受伤 惨白的月光从侧面打下来,高挺的鼻梁将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只是莫名地让人恐惧。 舒锦芸吓了一跳,慌乱地把手中的《霸道王爷追妻记》塞到枕头底下,“皇上?你……” 程奕信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轻声呵道:“别出声!过来!”若是细听,隐约可闻他话尾的颤音。 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舒锦芸还是听话地穿鞋下床,小声咕哝着:“怎么搞得和寝室阿姨查寝一样?别是让我侍寝吧?” “快点!”程奕信小声地催促了一下。 寒风中,他的身形轻晃,剑眉微蹙,薄唇紧抿,看上去状态有些不太好。 “来了!”舒锦芸匆匆穿上鞋,一路疾走,今晚的程奕信好像有点奇怪? 束发的白玉金冠换成了平常的皮质小冠,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也只束起了一半,配上灰白色的长衫,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富家子弟。 待她走进,才发现对方的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而抓着窗框的手青筋暴起,指尖泛白,看得出是在苦苦支撑,而另一只手却是紧紧地按着窗框下腹部,难道是吃错东西了?啊!不会是那种东西吧? 想歪的她顿时放缓了脚步,狐疑地望着窗外的人,愈看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虽说大家都是夫妻,这种事是难免的,但她还没有一点点准备啊! 她试探性地开口提议道:“要不皇上去洗个冷水澡?” 她说得一脸真诚,程奕信却是听得一脸懵,萧瑟的西北风扬起了他的发丝,连带着,他也晃了晃,险些摔倒。 “你怎么了?”舒锦芸惊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扶住了程奕信,风撩起了她身上的轻纱,刚才下床的急,忘了披件外衣,怪冷的。 阴沉的程奕信没有回答,只是撑着窗台,试图翻窗而进,可手脚有些无力,几次尝试都未成功。 舒锦芸暗笑,借了他点力,将他弄进了屋内,“您来就来呗!翻什么窗呀!您……啊!” 身前的人没有站稳,突然倒靠在她的身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后面的书桌上,叠至一尺高的书霎时倾倒,“哗啦啦”地撒了一地,发出不小的声响。 “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房间外头守夜的宫女被惊醒,大声朝里问道。 程奕信闻言连忙捂住身下人的嘴,一手揽上了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双眼凝视着她的眸子,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唔……嗯。”弱不可闻的应允声从他的指缝里漏出,他虚弱地垂下了手,将头靠在了对方的肩上。 “没事!”舒锦芸伸头朝外喊了一句,支开了正要进来的宫女。又竖着耳朵静静地听了一阵,确保没声音后,她抓着揽着腰的手,轻轻地推了推,手背却传来一阵温热,黏黏的。 她心生疑惑,又探了探,换来的却是耳边程奕信浓重的喘息声。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清了手上的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刺客? 舒锦芸抚上了他的肩膀,担心地问:“你没事吧?”在他灰白的衣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你可别把刺客带这来啊!舒锦芸拍了拍他的背,不见怀中人有反应,她加大了力道,“别睡啊!” “帮朕……止血。”程奕信从齿缝里艰难蹦出这几个字,掌心的冷汗透过舒锦芸轻薄的纱衣,传到她的腰间,引得她轻颤。 “哦哦。”舒锦芸不敢拖沓,连忙扶着他往床边缓缓地移着。 奈何她的力气实在是有点小,没走几步又撞倒了书桌上的灯架,“哐当”一声,将打盹地宫女再次吵醒。 “皇后娘娘?” 舒锦芸重新站稳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没事,你去把映儿唤来。” “是。” 程奕信早已没了开口的力气,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眼神之狠厉,像是要生生从舒锦芸身上剜块肉下来。 “呃……那叫绿浮进来?”舒锦芸悻悻地问,“绿浮应该是你的人吧?” 程奕信神色几经流转,最终停在了疑惑,薄唇轻掀,“不用了,就映儿吧。” 他转回了头,望着虚空,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沙哑着声问:“你是何时知晓的?”怎么忘了呢?她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啊!那自己那么多年的隐瞒、利用、保护,她是不是一直都看在眼里? “哈!”舒锦芸得意地笑了笑,“我猜对了!乡下偏方怎会用藏红花这种名贵药材?”小时候不小心踩死一株,换来了父母的混合双打,她记忆犹新。 暖黄的灯光落入程奕信的眼中,也变得冰冷。他偷偷提气,将重心移回自己身上,幽幽地说:“是朕疏忽了。” 卸了大部分力的舒锦芸,这一路走得轻松了不少,安安稳稳地将他弄到了床上。没想到程奕信看上去那么瘦,搬起来甚是吃力。 背后阴风阵阵,她打了个冷颤,一路小跑着去了窗边,四处望了望,确保没人后关了窗。 “皇上,您怎么……”一转头却瞧见程奕信正在慢条斯理地解自己的腰带,她下意识地捂上了眼,“你干嘛?” 程奕信瞟了她一眼,“包扎,拿纱布来。”垂下的脸却是带着笑,一种在他脸上消失很久的笑,充满了少年气息。 透过微张的指缝,舒锦芸望着半|裸的程奕信,怯生生地开口:“我不知道纱布在哪儿。”语气中竟隐隐含着些许激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母胎单身的她是大姑娘坐花娇--头一回,脑海中浮想联翩。 “娘娘唤我何事?”映儿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遐想。 像是被人抓了包,她的脸再添了份红,也更加滚烫。 她的手下移了几分,托着发烫的脸,吩咐道:“你去打盆热水,再找些纱布,”在程奕信冰冷的目光下,她又加了一句,“不要声张!”她放下手,往床边挪了挪。 不知其中原委的映儿担心地问道:“娘娘是受伤了吗?要不要找御医看看?” 说着,她就要推门而进。 “不要!”舒锦芸急忙拒绝,“不是我,别告诉任何人!你快去!” “是。”映儿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去张罗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娘娘自个儿要小心!” “知道了!”语毕,她转头冲程奕信谄媚地一笑,“有人帮忙总归是好的,相信我,映儿一定会保密的!”她拍着胸脯保证,映儿是舒续实的人,和程奕信无冤无仇的,肯定不会泄密。 她认真的模样,虽然有些稚气,仍是让眼前人晃神。 半晌,程奕信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腿,但上半身仍是赤|裸着,那道被血覆盖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溢着血,还未流下,便被他用衣服轻轻擦去。 他抬眼望着在一旁发愣的舒锦芸,冷冷地开口:“你知道你爹曾经想要谋逆吗?” “啊?” 第7章 反常 床顶的烛光倾泻下来,形成一道光的瀑布,将坐于床头床尾的两人分隔。 舒锦芸丹唇微张,翕合间却未吐出一言。突如其来的隐藏副本让她慌了手脚,四处乱瞟的眼无意撞到那双黑瞳,像黑洞般,试图吞噬一切。 她不敢再看,急急收回了视线,盯着锦被上的振翅凤凰,稳了稳心神。 既然他同意让映儿进来,那就说明刺伤他的不是舒续实的人,他们的矛盾还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一切都还有转机。 “臣妾相信自己的父亲,他绝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皇上您说的是‘想要’,也就是没有付出行动,而且还是‘曾经’,家父可能是一时糊涂,误了道,如今他肯定知错,悬崖勒马不算晚。” 她说得甚是圆滑,既没有驳了程奕信,也为舒续实开了脱。 “若是你爹真的谋逆,你会帮谁?”程奕信放下手中沾满血的衣物,淡淡地问,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可对面的舒锦芸却如遭雷劈,正在为自己拉被子的手一顿,“呃……”堂堂一国之君,为何会问如此幼稚的问题?如果真的到那时候,她有的选吗? “臣妾选择黎民百姓。”思前想后,舒锦芸给了一个远大空的答案,往大了说,总没错。 “呵呵。”程奕信轻笑几声,她还是如此的伶牙俐齿。 但,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身后。果然,有些事拖不得,没有人会在原地空空地等。 他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床榻,眼神撩勾,低沉着声道:“过来。” 舒锦芸哪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是觉得他今晚甚是怪异,尤其是刚才那抹浅笑,在昏暗的灯光下,平白无故地多了几分诡异。 她摇摇头,将内侧的另一床棉被拉至身前,裹住了自己,像只惊恐的小鹿缩在石边。 “你不冷吗?”程奕信嘴角微扬,剑眉轻佻,“这边更暖和。” 虽然被刚盖上的锦被确实有透骨的冰凉,但舒锦芸仍是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用了,臣妾体寒,冻着皇上龙体就不好了。”她说得一脸真诚,裹着被子的身体缩成一团,还时不时地打个冷颤。 程奕信的喉结上下微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门后匆忙而来的映儿打断,“娘娘,热水来了!” 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舒锦芸赶忙将映儿叫进了屋内,“进来!”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程奕信的那一刻,映儿还是愣了一秒,抱着那盆热水纱布有些不知所措,“皇上?奴婢参见……” 舒锦芸从床上跳下来,扶住了正要下跪的映儿,靠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这些礼就免了吧!那你快去看看,他好像发炎了。” 可屋内是如此的安静,距离又是那么近,程奕信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但仍面不改色,好似从未听见。 映儿身形未动,她对程奕信还是充满敬畏之心的,待行完礼后,才急匆匆地为其清理伤口。 她本是习武出身,身上难免会负伤,包扎功夫自然不弱,须臾,她便抱着血水出了房门。 “等等!”舒锦芸跟了上去,拉住了她,问:“不消炎吗?” “消炎?”映儿疑惑,“皇上并未发炎。” “但是他好像发烧了。”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反常,尽说些胡话? 映儿回道:“皇上并未被伤及要害,伤口也不深,止了血,休息个十天半月便会痊愈,娘娘不必担心。” 这下换舒锦芸困惑了,“可他刚刚还站都站不稳,还要我扶呢!” “奴婢就先告退了。”说完,映儿低头抿着笑,快步离开了,独留舒锦芸傻傻地愣在原地。 片刻,映儿抱着程奕信的寝衣和待换衣物进来,把散落一地的书籍随手堆砌在书桌上,收拾床上旧衣时,抬眸偷看了一眼坐在两端的二人,含着笑,一路小跑着出了房。 房间里顿时寂静,外面凌冽的风也消停了不少,仿佛也进入了梦乡。 靠在床头的程奕信道:“睡吧。” 强撑着的舒锦芸霎时像得了赦令般,“滋溜--”一声滑进了被窝,蒙上了头。 程奕信眼皮一跳,伸手将身旁那床锦被拽了拽,床另一头的舒锦芸露出了脑袋,正轻咬着唇,惊恐地看着他。 他不由觉得好笑,明明是行了天礼的夫妻,自己怎么像个登徒子呢?强忍着笑意,佯怒道:“你想让朕闻你的脚?” “呃……” 舒锦芸悻悻地抱着自己的被子,调了个头,躺在了他身旁,双眼紧闭,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着她如此紧张的模样,程奕信不禁想起当年刚成亲的她,也是这样的慌张,却又隐含期待,可当时的自己…… 他掀唇苦笑,伸手拉下了帷帐,将仅剩的微弱烛光也隔在的帐外,床上一片漆黑。 舒锦芸竖着耳朵听着,待身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全无后,她才悄悄地睁开了眼,大口喘着气。 脑海中不断闪过刚才种种,她的双颊早已通红,变得滚烫,藏在轻纱和锦被下的心脏也跳得飞快。 “还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程奕信幽幽地声音,呼出的热气似乎还在她的耳边萦绕,酥酥痒痒的,她的大脑像团浆糊,无法思考。 突然,她背后被人一拽,转了个身,撞进了对方的怀中,碰到了他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啊!”舒锦芸向后缩了缩,“你没事吧?” 对方好像并不在意,将她拥入怀中,“别乱动。”隔着被子按住了她扑腾的手。 淡淡的血腥味和药粉味飘入她的鼻尖,躁动的心竟稍稍的平静了些,好久没被人抱着睡过了,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她竟在程奕信的怀中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皇后醒了?”靠在背靠上的程奕信低头问,语气像晨曦般温柔。 睡眼朦胧的舒锦芸一下子清醒,棕色的眸子透着迷茫和惊恐,我是谁?他是谁?我和他? 瞥到对方腰间的微突的纱布,所有的记忆涌回脑海,她紧绷的神经松开不少,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朝阳混着烛光洒在床幔上,被分割成道道,落在程奕信发间、身上、书上。 书?舒锦芸定睛看去,果然是自己的《霸道王爷追妻记》,她一下子从被中挣脱开,从龙爪中抢过书,藏进了被中,“这些闲书不配落入皇上的眼。” “皇后看得,朕就看不得?”程奕信笑着问,这一夜他笑得格外多。 “不是,这……这不一样。”舒锦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可又不知如何解释。 程奕信掀被起身,“原来皇后喜欢这种的。”不给她继续辩解的机会,他开口道:“为朕更衣!不然就……” 他语气凶狠,冰冷的眸子扫过舒锦芸惊慌失措的脸,可在冰冷之下,又有一丝戏谑和宠溺。 舒锦芸哭笑不得,但皇命难违,她匆匆起身,抖落开身旁的龙袍,给程奕信披上。 望着对方的背影,她小心提醒道:“皇上您这不叫霸道,这叫暴戾。”她的头低垂,将愈来愈上扬的嘴角隐藏。 程奕信转过了身,瘦削却结实的胸膛映入她的眼帘,她的脸颊又飞起一片红霞。 “还有,这臣妾不会绑。”她微微颤抖的手顿在了半空,这么多绳绳结结,她根本不知道哪根该绑哪根。 “朕教你。”程奕信握住她的手,在衣带中灵活地穿梭着,顷刻间,众多的丝带便各就其位,井井有条,“皇后要学着点啊!” 掌中的玉手轻颤了一下,小声道:“皇上真的不用学书中人。”太油腻了! 程奕信却好像不以为然,“是吗?朕……” “咚咚……” 舒锦芸忙挣开他的手,朝着门,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问:“谁?” “奴婢映儿。” “进来!”舒锦芸如释重负,迎了过去。 映儿显然不是来找她的,匆匆行礼后,向程奕信禀道:“皇上昨夜的衣物,奴婢擅自给烧了,请皇上责罚!” 站在书桌边上的程奕信抬眸淡淡道:“无碍,下去吧。”周身围绕的寒冷气息让初阳也没了暖意。 “是!” 舒锦芸欲跟着映儿一同出去,却被程奕信叫住:“皇后是想这样衣不蔽体的出去?”依稀可以从话语中听出些许怒气。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纱衣,除了薄了点,该遮的地方都遮了。 停下迈出一脚的步伐,她撇撇嘴,不服气地说道:“这宫中,除了宫女就是太监,看了又何妨?” “且不说这宫里还有侍卫,就算是太监,你也该避着点的。”程奕信没有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书桌上的宣纸。 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居然这么强,舒锦芸腹诽着,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贵妃和别人搞在了一起,还不得屠他满门? 对了,不妨现在给他打一针预防针。 她走近了些,试探性地说:“臣妾先前好像听说文贵妃和……一个姓方的侍卫走得很近,皇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应该明白了吧? “皇后这字写得甚是好看。不知是哪个书法大家的手笔?”程奕信抬眸问。 第8章 不行 “啊?”舒锦芸愣了愣,决定还是用昨日的那套说辞,“这是臣妾无聊时瞎琢磨出来的。” 程奕信的指腹在宣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听在舒锦芸的耳里,像是有猫爪挠她的心般,让她惶惶不安。 莫不是这个朝代已经有了瘦金体,只是古狄不知道?这下完了! 她咬着下唇,满脸心虚,不敢直视程奕信的眼,如同一只拆家后被训的短耳猫,乖顺地等待批评。 “没想到皇后的书法造诣这么高,”程奕信由衷赞美道,“可否教教朕?”眼神中希冀极其明显。 这样自己就能和她多些时间相处了吧?他的眼尾不知不觉间微微上翘。 舒锦芸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抬头释然地一笑,“好啊!” 可话一出口,她就发觉不妙,程奕信好像在笑,兴许是看不习惯,这笑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自己仿佛是落入虎口的羊羔。 “其实皇上的字也很好,刚劲有力,何必要浪费时间和臣妾学?”她委婉地拒绝道,“况且皇上这么忙,三天两头往广安宫跑,着实没必要,皇上要以国事为重啊!” “也是。”程奕信若有所思。 未等舒锦芸放下悬着心,他幽幽地说:“那就劳烦皇后每天跑一趟了。”脸上的笑意再也压不住了,连话语中都有了些宠溺,融化了他周身积攒多年的冰块。 “可臣妾也有公事要忙啊!”虽然深知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对方预设好的圈套里,但舒锦芸仍想挣扎一下,“您这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有三百,就算没人要根针,臣妾也有好一阵要忙了。” 她微昂着头,旭日的光辉洒在她的身上,泛着淡黄色的光芒,翘睫轻颤,像是蜻蜓点水般,在程奕信的心中留下道道涟漪。 他鬼使神差般回道:“也没有三百吧?最多三十,你要是不高兴,替朕休了便是。” 如此幼稚的话,绝不是以前的他能说出的,也绝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今日的他甚是奇怪。 果然,自古帝王多精神分裂,舒锦芸暗自感叹到,自己还是不要揣测驳嘴为好。所以她闭了嘴,不再反驳或是应承。 她静静地站在书桌前,像是被冷落的孩子,默默地望着低头专心致志赏字的程奕信。 不得不说,程奕信长得还是不错的。精雕玉琢的五官,线条流畅却又不失立体感,华美宽大的龙袍盖住了他略显瘦削的身形。而在龙袍之下,却是…… 正在浮想联翩的她,没有注意到对方正疑惑地看着她,甚至还唤了她几声。 “阿芸?”未得回应的程奕信改唤她的闺名,“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舒锦芸连连摆手,一副被捉奸的模样,眼珠飞快地乱转,逃避着程奕信的视线。 “你写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程奕信指着其中一张宣纸问,“宠辱莫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生固欣然,死亦无憾。” 她,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吗?她,这是对朕失望了吗?看到这行字的那一霎那,他的心漏了一拍,像是丢了绝顶重要的东西般。 听到程奕信这么问,舒锦芸的心也漏了一拍。 这是洪应明的话,当时只是觉得逼格比较高,因此她才记到了现在,练字的时候下意识地写了出来,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深层含义? 果真,人还是不能装逼。万一说错了,露了马脚,暴露了身份,自己就凉凉了。 “就……字面意思啊!嗯……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不要想那么多,”舒锦芸结结巴巴地说,“特别是不要患得患失,还有……”天哪!自己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呀! 幸好,映儿带着绿浮和月梢进来救场了,“皇上、娘娘该用早膳了。” “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怪饿的!”舒锦芸转身抬腿就要走,却被身后的程奕信叫住了。 “你就这样出去?”程奕信的语气隐忍,有彻骨的寒意。 舒锦芸尬笑两声,窘迫地说:“臣妾这就去换,还请皇上在外面稍等一会儿。”虽然知道这样有违礼数,但是她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 还有,他这么这么冷淡了?果然,帝王的脸色说变就变。 难得的,这次程奕信并没有介意她的婉拒,而是压好宣纸,踱着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临近门口时,他突然回眸,瞟了一眼舒锦芸,又瞟了一眼书桌上的那摞书,淡淡道:“有些书就不要看了,你若是真的不懂,朕给你找个老妈子亲自教你。”他说得一脸严肃。 说完,他就踏出了房门,身后的宫女顺势将门合上,舒锦芸长舒一口气,终于将这个魔头送走了。 房间内的舒锦芸迷惑不解,走近一看,那叠书上的第一本,赫然就是那本有很多不可描述插图的画本,她顿时羞红了脸。 回想起刚才程奕信一本正经的模样,再加上耳边绿浮和月梢的窃笑,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程奕信是如何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那些话?帝王的脸皮都是这么厚的吗? “笑什么笑!快替本宫更衣!”她故作镇静地呵斥道,秀眉蹙起,气鼓鼓的脸蛋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是。”映儿她们偷抿着嘴角,七手八脚地为其更衣。 “别笑了!”舒锦芸再次呵道,“还有,那本书直接给本宫烧了,不要让本宫在瞧见,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一丈红”什么的,她委实说不出口。 “是。” …… 程奕信用过早膳就去上朝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这段时间刚好可以让舒锦芸缓缓,梳理一下昨晚发生一连串奇怪的事。 程奕信昨个夜里头被人刺伤,而他应该是知道幕后真凶的。 而至于他为什么来广安宫,又为什么这么反常,舒锦芸琢磨了一整天,才有了答案--他极其信任自己,或者应该用以前的舒锦芸更为贴切。 原书中,他是深深地爱着舒锦芸的,为了她甚至冷落了女主蔡絮浓,其真心可见一斑,可还未来得及表达,舒锦芸便去世,他也因此大受打击。 想通了的舒锦芸有些羡慕,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像个小偷,偷了原本属于原书舒锦芸的幸福,可现在自己就是舒锦芸,她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 这份唾手可得的幸福,她有些舍不得放手,昨夜里的程奕信着实让她有些心动,尤其是那温暖的臂弯…… “娘娘在想什么?莫不是在思念皇上?”映儿一进屋就瞧见她独自坐着,一脸春风荡漾望着窗外的落日出神,连自己进来她都未曾发觉。 屋内并无外人,她的胆子大了些,礼数也就少了些,像回到了当时她们还未进宫前,一起嬉闹。 她坐在了舒锦芸的对面。“你们两个昨晚……”说着,她挑了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舒锦芸扭头急急反驳,“你想太多了!他不行的!他……” “咳咳……”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 “臣妾(奴婢)参见皇上!”两人吓得赶紧从凳上跳起,匆匆行礼,将惊恐的脸深深埋下,夕阳透过窗子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程奕信像是没听见般,脸上并未有异样神情,依然是那副冰山脸,屏退了宫人,独留下舒锦芸。 待宫女将门关上,舒锦芸站在原地讪笑:“皇上您怎么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怎么?朕来不得?”程奕信阴沉着脸,慢慢靠近,“还是皇后不欢迎?” 望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舒锦芸连连后退,直至被逼到了书柜旁,她退无可退。 不要再过来了!她在内心狂喊,再过来,她就忍不住了!这男人竟该死的迷人,书柜咚什么的,单身十八年的她根本毫无抵抗力好不好!可书中并不是法外之地,她不能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还有,什么叫做朕不行?”他的声音低沉,充满诱惑,一手抵着柜上的书,一手揽上了身前人的细腰。 舒锦芸舔了舔发干的上唇,原本拦在前胸的手蠢蠢欲动,却被她生生忍住,僵在半空。 她将视线别向了他处,艰难地说道:“您这不是受伤了吗?不能沾水,当然不行洗澡了。”她的谎话随口就来,求生欲爆棚。 手不知何时已垂下,还有揽上眼前人腰的趋势,她忍得委实辛苦,双手微微打颤。 “是吗?”程奕信没有揭穿她这个经不起丝毫推敲的谎言,松开了手,坐到了书桌前,铺开了纸墨。 “朕等了一天,也不见皇后来,亲自登门拜访了,舒夫子,开始吧!” “啊?哦!”舒锦芸收起她的一脸遗憾,将自己从美色中拔|出,快步上前。 原身的记忆突然涌上前,小时候的舒锦芸总是千方百计想让程奕信喊她一声夫子,但从未成功,没想到让她得了这个便宜,她不由地唏嘘。 “皇上想练什么字?”她提笔沾墨。 程奕信直直地望着她的侧脸,眸子略含忧伤,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注:摘抄自崔护《题都城南庄》) 第9章 偷闲 闻言,舒锦芸身形一顿,饱含墨水的笔尖停在半空,她如何不知那首诗的含义?他是在挽回曾经的舒锦芸。 原本的兴奋、紧张、悸动全都不见,她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程奕信喜欢的一直都是原来的那个舒锦芸,而自己只是个偷身份小人,却在这里自作多情,实在是太可笑了。 在墨滴将落未落的那刻,她牵动嘴角,微微自嘲:舒锦芸,这和你没关系。 她下笔随意,顷刻便落字于纸上,却意外地有了随性的美,她放下笔,“您按着这个临摹便是,臣妾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言毕,她就欲起身离开,却被程奕信一把拉回。 她一个没站稳,摔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一抬眸便是程奕信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舒夫子这么急着走作甚?”程奕信罕见的温柔,“朕还想要夫子手把手教呢!” 舒夫子这个称呼在舒锦芸听来是如此地刺耳,她挣扎着站起来,却被程奕信死死地钳住。 “皇上,有的人、有的事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没补救的机会了!”她的声音不重,但字字铿锵有力,直击对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心中的那个舒锦芸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了,而我只是个冒牌货!她在心中补上了未说完的话。 她能明显感觉到程奕信的全身僵硬,扼住她的手也微微松开,可她刚要挣脱,那手却忽然有力,她还是动弹不得。 “你是在怪朕从前冷落了你吗?”程奕信低头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问得真挚,面容竟有些哀伤,他从没有这么卑微过。 舒锦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哪来的资格去怪他呢?她扭过头,撇开了眼,盯着从桌角垂下一半的宣纸不说话。 未得回应的程奕信轻柔地扶正了怀中人的脸,慢慢俯下身,将唇献上。 看着愈来愈近的脸,舒锦芸很不争气的红了脸,闭了眼。 “咚咚--”房门轻叩。 程奕信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双眉紧皱,冷声问:“何事?” “皇上是否要留下进膳?”屋外飘来映儿的声音。 “不然呢?”程奕信的怒气再也压不住,剑眉上扬,黑眸似要喷火般。 舒锦芸偷笑着,趁他不注意,一个鲤鱼打挺从他的怀中站起,跳开了几步,“皇上要专心练字,小心‘走火入魔’!”说完提着裙角,扭头就跑。 “你敢出这房门试试?”程奕信依然用那低沉的声音“威胁”道,可仔细听去,却比刚才多了份宠溺。 “呃……”舒锦芸悻悻地放下裙角,退了几步,“臣妾觉得外面也甚是无聊,还是在这看看书吧!”她随意抓起一本游记,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得逞的程奕信轻笑,提笔蘸墨,真的练起字来,可也是一心二用,不忘促狭道:“那些书你还没扔吗?” “啊?扔了扔了!”舒锦芸慌忙应着,可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慌乱呢?她又没真的看! “呵呵……” 夕阳下的程奕信是如此的岁月静好,淡淡的笑柔化了他的棱角,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直到舒锦芸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果然书上的话不可尽信。” 虽然弱不可闻,但如何能逃得出舒锦芸的耳? “蛤?书?难不成是早上那本?”舒锦芸暗想,“好像是有这个情节,但……” 不由地,她嘴角上扬,香肩轻颤,最后,动作越来越大,她只好拿起书挡着。 就连晚膳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挂着笑,看上去着实有些猥琐,招来了程奕信困惑的白眼。 在一次被吓得噎住后,她乖乖地收起了笑,专心致志吃她的饭。 待宫人们打点好一切后,屋内又只剩下舒锦芸和程奕信。 “皇后刚才在笑什么呢?”这个问题他憋了许久,但碍于人前,他没问出口。 舒锦芸自是不可能如实相告,打着哈哈,“没什么,就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难不成是因为朕要留宿在广安宫?”程奕信坐在了床边,不紧不慢地脱着鞋。 “呵呵,”舒锦芸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也不敢揭穿,等一下!他要留宿在这儿?别!他怎么在脱衣服? “皇上,住手!”她急急冲上去,阻止了他宽衣解带的手。 程奕信挑眉,“为何?” 烛光轻晃,映着他俊俏的脸,和略带怒气的眼,舒锦芸脱口而出:“您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亲自脱衣?”说完,她想抽自己两巴掌,这说跟没说一样,自己怎么那么怂? “那……皇后来”程奕信故作为难,一脸真诚。 舒锦芸急急摆手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皇上也应是如此的。”话音未落,她已脱了鞋,爬到了床的最里侧,盖上了被子,还特地给程奕信留了一床。 她背对着程奕信,双耳从被中探出,关注着程奕信的一举一动。 他脱衣了,他上床了,他掀被子了,等一下,他好像掀的是我的被子。 舒锦芸猛地回头,牙齿磕到了程奕信的锁骨,留下淡淡的齿痕,两人齐齐低声痛呼一声。她往后缩了缩,“皇上,您……” “嘘,睡觉。”程奕信环着她的腰,像报复般,将她的头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反正你不是说朕不行吗?” 闻着他身上淡淡地药草香,舒锦芸不敢乱动,生怕把他的伤口弄裂。 说实话,她很享受被人抱着的感觉,当自己绝望无助的时候,可以安慰她,鼓励她,可在现实生活中,她到死也没有遇见那个人,而现在,是有人抱着她了,可是…… 她的额头靠在程奕信的颈间,感受着他喉结的上下震动,她的神思逐渐迷离。如今,她就是舒锦芸,这份爱,她自己也是有资格享受的吧? “说服”了自己后,她反抱住了程奕信,而她腰间的手箍得更紧了。 “阿芸。” 临要入睡时,她迷迷糊糊听见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朕太累了,”是程奕信,他的话像是含在嘴里,模糊不清,“三哥要至朕于死地,母后也存有异心,还有……岳父。朕今日偷了一日闲,很满足了。” 别慌兄弟,你还没发现你的贵妃给你戴了绿帽子,不然,你得更烦。虽然是这么想,但舒锦芸仍是安慰道:“有我在,我会帮你的。” “嗯。”程奕信应了一声后,再无声响,刚才那些话,如同他的呓语般,让人觉得恍惚。 翌日,舒锦芸醒来时,程奕信早没了踪影,她揉着眼问映儿:“皇上呢?” “皇上去上朝了,离去时还特地嘱咐奴婢不要打扰娘娘休息。”映儿眼角含笑,语气暧昧。 舒锦芸刚想解释,却瞥到了窗外那抹烈阳,她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 “糟了,忘给太后请安了!”舒锦芸匆忙下床。 “娘娘不用慌张,是皇上特允娘娘晚起的,太后不会怪罪的。”映儿宽慰道。 舒锦芸没有丝毫懈怠,“那可不一定!快给我梳妆!” 那夜,她无缘无故栽赃自己,就表明她与自己不对头,而舒续实特地写信让自己躲着点她,程奕信更是说她有异心。自己不得不防,这次恐怕要落把柄在她手上了。 果不其然,等她紧赶慢赶打地到宣寿宫的时候,太后正坐在前厅中央,冷着眼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与梁匾上的“恩逾慈母”截然不同。 不过奇怪的是,蔡絮浓也在,照理说她请完安就该回去了,今儿怎么还留在这儿? 但舒锦芸没精力思考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从太后的魔爪里逃出来。 “儿臣给太后请安。”她行了跪礼,以示歉意。 可太后并不买账,笑里藏刀地说:“现在是皇后掌管后官,哪里用得着给哀家请安?” 舒锦芸在心里默默措辞,但她并没有打算把程奕信牵扯进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要给他添麻烦? 未等她开口,蔡絮浓上前插嘴道:“可能是姐姐一时忙坏了,忘了时辰,也是情有可原。”说着,她就要拉起舒锦芸。 舒锦芸哪里会接受她的好意?说不定是裹着毒药的蜜饯,她抬手打开了蔡絮浓横在身前的手。 没想到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蔡絮浓如此弱不禁风,踉跄几步,磕着桌角后摔倒在地。 哼!真是身娇体柔易推倒啊!舒锦芸在心里冷笑,这后宫的女人只会这些假摔的把戏吗? 血从裙中晕染开,在一个特别的位置。 小产?这么土的招数?舒锦芸虽心里不屑,但也无破解之法,这一次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推了她,而她也没找到替罪羔羊。 蔡絮浓在自己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虽然脸色惨白,还是给太后行了个礼,“妾身有罪!连小日子来了都不知,脏了太后的眼,还请责罚!” 嗯?这是什么套路?不是小产?不甩锅给我?舒锦芸跪在地上,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第10章 药酒 “下去吧。”太后冷漠地摆摆手,而在她微皱的眉头之下,却是一双略显担忧的眼,虽然隐藏得极好,但还是被舒锦芸捕捉到了。 难不成她们背着自己狼狈为奸了?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除掉自己?没必要吧?原书中自己只是个侍卫就能弄死的配角啊。 目送蔡絮浓离开后,太后好像没了兴致,草草地批评了几句,并罚了五十遍的《女戒》后,便让舒锦芸退下了。 走出宣寿宫的舒锦芸仍是懵懵的,宫斗呢?陷害呢?废黜呢?只是罚抄写? 越想越不对劲的她,停下了脚步,吩咐道:“映儿,派些宫女在宣寿宫周围盯着,看看有没有往月清殿跑的。” 映儿虽困惑,但她还是领了命,对身后的宫女点头示意。 领了命的宫女们一路小跑着去了,脸上满是喜悦,自家主子终于开窍了,那自己在宫女中的地位也一定会水涨船高的。 “娘娘是察觉出什么了吗?”映儿问,一副欣慰的模样,以前的舒锦芸是绝不屑做这种事的,吃了不少亏。 “没有,只是觉得她们怪怪的。”舒锦芸步子有些许沉重,彩凤鸣玉薄纱袄裙在地上缓缓地拖着,发出细微地摩擦声。 “娘娘您走错方向了。”映儿小声提醒道。 舒锦芸望着眼前熟悉的小道,疑惑地说:“没有啊!这是会广安宫的路啊!”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映儿在故意试探自己?她已经发觉自己是假冒的了? “您应该去乾政宫教皇上练字。”映儿将早上程奕信的话记得牢牢的。 闻言,舒锦芸松了口气,还好是自己想多了。 她佯怒道:“本宫还要抄《女戒》,五十遍呢!哪有时间教他练字?”说完,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广安宫的路。 映儿脸上刚泛起的笑意一下子又消失了,她的小祖宗仍然没有开窍,哎! 她急急跟了上去,打发了另一个宫女去乾政宫禀报。 幸好,程奕信没有追究,只是简单嘱托了几句类似注意身体的话,就让那个宫女回来了。 而那个去打探消息的宫女没有收获,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舒锦芸边抄《女戒》边想,还是她们发觉了自己正在查,稍微克制了一下? 除夕,华灯初上。 在阵阵爆竹声中,乾政宫内,白音道:“皇上,时辰到了,年宴要开始了。” “还早,等朕批完这些。”程奕信并未抬眸。 “贵妃娘娘该等急了。”白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往常这种宴会,皇上总是去月清殿接上文贵妃一同去的。 程奕信有些不耐烦,道:“让她自己一个人先去!”他正在批边关传来的奏折,“她爹没完没了地讨要军饷,怕不是中饱了他的私囊。” 白音没有答话,只是向门旁的太监眨眼示意,让其通知文贵妃一声。 他侍奉过两代君主,能够拥有现在这个地位,全凭他的三不原则:不妄谈国事;不接受贿赂;不对主子的命令心存怀疑。 程奕信手中的朱笔时不时地在奏折上圈圈画画,末了,在结尾处写上大大的“驳”字,收笔时加大了力道,那一笔显得格外粗壮。 他沾了沾红墨,看着白音刚呈上的奏折,问:“皇后到了吗?” “皇后娘娘一早就到了,听说是在闷声吃东西。”白音在宫中这么多年,察言阅色的本领自然是不弱的,他能明显感觉到皇上对皇后上心了不少。 前些日子皇上特地抽出了半天的时间,原本以为他是要休养身体,没想到最后去了皇后的广安宫,还不让人跟着。机敏如白音,早就看透了一切。 听到白音的回话,程奕信脸上神情未变,只是在眼底多了份淡淡的笑意,还带了些许宠溺。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紧张或是一无聊便是闷头吃东西,两颊微微鼓起,眨巴着大眼,像是只仓鼠,机灵可爱。 心情愉悦后,工作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没过多久,那一叠奏折便全部批完。 “走吧!”她还在等着自己。 见程奕信起了身,站在后头的宫女立即为他披上狐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赴宴。 可等他到了华宴堂,入眼的景象,却与程奕信心中想象的那幅美好画面大相径庭。 舒锦芸正面露凶光地瞧着台下某个角落的一群妃嫔,具体姓甚名谁,他也不太清楚,他甚至不记得是否见过她们。 程奕信一来,全场霎时安静,鸦雀无声,尤其是那群妃嫔,显得异常慌乱,头埋得比常人更低。 他淡淡地瞟了一眼那个角落,未曾理会,径直上了高台,站在了舒锦芸的身边。这次,他们两个人之前再没有其他人了。 舒锦芸也有些慌张,端起的袖口露出一小截玉箸,她藏这个作甚?程奕信虽心中疑惑,但并未问出口。 待他坐定,众人在齐齐坐下,向他投来或是倾慕,或是闺怨,亦或是……同情的目光,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皇后为何要这样瞧着朕?”他借着给舒锦芸喂梅花酥的机会,压着声音淡淡问。 舒锦芸早就塞饱了肚子,对他那块梅花酥不是很有食欲,可碍于他的身份,勉为其难地小咬了一口,引来台下的窃窃私语。 她尴尬地笑笑,满口跑火车:“只是觉得您今晚嗯……特别好看,特别是被这里的灯光一照,宛若天人。” “皇后到现在才发现吗?”程奕信说的很轻很轻,轻得只有舒锦芸能够听见,不过她没有理会,只要他开心就好,毕竟真相很伤人。 今晚算是宫宴,程奕信又膝下无子,来的都是些妃嫔,还有寥寥几个先妃,都是女人,八卦自是特别多。 在程奕信还没来的时候,为了获取关于太后和蔡絮浓勾结的情报,舒锦芸苟着耳朵听着。 原本她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直到她听见了关于自己和程奕信的闲言闲语。 就是刚才她狠狠盯着的那三个妃子,她们在争论帝后至今无子,究竟是谁的问题,一个说是皇后的身材太差,让皇上提不起兴趣,而另一个则说是皇上的问题,剩下一个觉得两个都有问题。 最后中间那个以皇上与其他妃嫔也无子嗣为论据,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舒锦芸摇摇头,啧啧,程奕信的一片痴情,在旁人眼中却是无能,真是好惨一男的。 所以,她才会同情地看了一眼程奕信,还被他抓了个现行。 几曲奏罢,宴会已然到了尾声,几杯酒下肚,众人的谈话声愈来愈大,几乎要盖过了奏乐声。 而在这些喧哗声中,舒锦芸发现了一丝异样,在乐团后方的阴暗角落,两个宫女在密谋着什么,在影影绰绰的人影中,她看见了杯影。 “真的要这么做吗?那毕竟是龙体啊!”捧着托盘的宫女问。 “难道你想违反懿旨?”她身旁的宫女将一小包药粉倒入了其中一杯酒中,“这吃不死人的。等一下直接递给时雨就好了,我们两个根本没碰过。” 这时,另一名宫女急急跑了过来,“真是多谢了!”接过了托盘,站在了光影之下,静待鼎钟被敲响。 亥时正,鼎钟响,帝后共饮祭天酒后,这年宴便算圆满完成了,大家各回各宫,各守各的夜。 时雨将祭天酒献上,鎏金的杯身雕刻着各种谷物,象征着五谷丰登,而饮口处,则是一只猫头鹰,猫头鹰在这个朝代是谷神的化身。 “希望明年是个丰年。”程奕信低声道,像是含在喉咙里。说完,他便伸手去想去端那杯祭天酒。 舒锦芸来不及多想,快他一步,从他手下硬生生地抢了过来,端在身前。 虽是一脸困惑,但程奕信还是端起了另一杯,与她同时仰头而尽。 当然,舒锦芸没有全被饮下,只是轻抿了一小口,待宽大袖子遮住了她整张脸后,她将酒浇在自己的袖袄之中,留下斑驳的水渍。 她放下酒杯,正对上太后冒火的眼,她冷冷地回望过去,秀脸微昂,尽显傲然之色,像只倔强的小鹿。 未等她得意多久,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身体摇摇欲坠,她扶上了程奕信的胳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程奕信关切的声音,可她却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是微微地摇摇头,靠在了对方的身侧。 第11章 胡言 程奕信挽上了怀中人的腰,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裙,他仍是能感受到那份滚烫,灼了他的手,也灼了他的心。 “阿芸?”他望着舒锦芸逐渐迷离的眼,内心极度不安。 他的声音比往常大了些,也有细微的颤动,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她们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失态。 转瞬众人也察觉到了舒锦芸的不对劲,霎时间屋内惊呼声四起。 “皇后娘娘!” “娘娘怎么了?” “难道是感染了风寒?” …… 台下的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听得程奕信甚是心烦,“宣太医去广安宫!” 怀中的她悄然闭上了眼,“阿芸,别吓朕,别睡!” 剑眉紧蹙的他,横抱起舒锦芸,长长的裙尾拖在地上,盖住了好几级台阶,像是一朵在血池里开出的花,胜美灿烂。 他的脚步匆匆,在道上甚至掠起了一阵风,腰上的玉佩锵越清然。 路过蔡絮浓时,他的衣角被轻轻拉住,“皇上,”身旁之人仰头看着他,一双媚眼含泪,看上去甚是可怜,“您……” “别让朕发现这件事与你有关!”程奕信哪里有性子等她说完,撂下一句狠话后,抱着舒锦芸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皇上,慢点!”白音带着几个宫女跟在后面,抱着狐裘,一路小跑着,才堪堪跟上程奕信的步子。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舒锦芸身上的燥热感散去不少,混沌的神思也稍稍清明了些,她缓慢地睁开了眼。 在满天的烟花绚烂中,是一张俊美的脸,可如今却神情紧张,失了往日的从容。 “你醒了?”程奕信颤抖着声问,不知是太过担心,还是路途颠簸,“别怕,朕在这儿。” 舒锦芸轻轻地摇头,虚弱地说:“我才……不怕,她们……不敢弑君。”说着,脸上挂上了惨淡的笑容。 弑君?程奕信的脑海里涌入方才的种种,脸霎时又白了一度,“你刚才是故意和朕换酒的?” 光影明灭的烟火倒映在舒锦芸的眸中,将她的眼神柔化,少了往日的灵动,多了一份温婉。 “嗯。”她轻声应着,掩在远处消散在风中的鞭炮声。 “为何要这么傻?”程奕信痛心疾首地问。自己一直想要保护她,让她远离这些尔虞我诈,没想到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还是将她拉入了这个暗潮涌动的后宫之中。 闻言,舒锦芸有些怒了,“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吗?”她的怨着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口不择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抛去一切礼数。 “不是,是朕太懦弱了,太无能了。” 白音从没见程奕信这么无力懊悔过,即使是在得知宣王要造反、自己被刺伤时,他的眼中仍有那一股子傲气,一股可以俯视天下苍生的帝王的霸气。 “真让那些妃子说对了,”舒锦芸化怒为笑,“可我不这么觉得,小时候就不这么觉得了。”原身和自身的记忆相互融合,她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是吗?”程奕信终于露出了笑,可看上去很是勉强,更像是自嘲。 舒锦芸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胡话:“你还说最多只有三十个,我刚刚数了一下,明明有三十二个!” 原来她还在意这些事,他笑得真挚、宠溺,他温柔地说:“你数错了,有三个是父皇的。” “胡说!她们看上去和我一般大。”迷迷糊糊的她固执得可爱。 “可能父皇喜欢小的吧!”他像是在哄孩子般,语气轻柔,脚下却生风,急急地赶着。 “也有可能,”舒锦芸仰视着那张脸,借着烟花的光芒,她瞧见了脸上的汗水,“你也很热吗?咳咳……” 程奕信颠了颠,将下滑的她重新抱紧,“别说话了,一会儿就到广安宫了,让太医瞧过就没事了。” “嗯。”舒锦芸闭上了眼,静静听着远处炸开的爆竹声,还有程奕信的心跳声,她安心了不少。 等他们一路疾走到广安宫的时候,太医还没来,但宫人们已经开始忙活起来,烧水、换衣、铺床,井井有条。 映儿拿了痰盂,逼着舒锦芸吐出了不少,但那酒早已进入了血液,流至全身各处。 程奕信一直在旁边陪着,拿着帕巾细心地为她擦着嘴角的残渍,满脸的心疼,这本应是他受的罪,却让她来遭。 太医终于姗姗来迟,在程奕信的催促下,还未歇口气便搭上了舒锦芸的脉。 片刻之后,太医回禀道:“皇上不必担心,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中了催情散,过了这阵便会康复。微臣现在就去配一副降火定神的药方子,皇后娘娘服下后,定能舒服不少。” 程奕信揽着舒锦芸靠在床头,为她擦着汗,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太医,问:“还不快去?” “是!”太医踉踉跄跄地出去,映儿也跟着出去,帮忙煎药,留他们二人温存。 被搂在怀中的舒锦芸抬眼笑说:“原来是催情散,早知道就不帮你喝了。”她只喝了一点,被寒风一吹,药效也散去了大半,除了身子有些发热,脑子还有点不灵清,她并没有别的异样。 程奕信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朕还负着伤,怕是不能满足皇后了。”自从知道她无大碍后,他顿时放松了不少。 “可是,你今晚若是不出意外,肯定会在月清殿留宿吧?”舒锦芸抬眸,对上了他的眼,眼中隐含失落。 程奕信身体一僵,转瞬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温柔地说:“朕就算爬也要爬到广安宫,这样皇后满意了吗?” “鬼才信呢!”舒锦芸想要挣脱,却发现全身无力,酸酸地娇嗔道,“你在月清殿睡了那么多晚,也不差这一次了,你还会在意?” 程奕信帮她整理着凌乱的刘海,“朕可是为了皇后守身如玉,皇后可不要污蔑朕。” “你是不是偷喝那杯酒了?”他今晚说话好生奇怪,怎么那么油腻呢?舒锦芸有点不习惯,“还是又背着我,偷偷去看那种书了?” 程奕信趴在她的耳边,笑答:“皇后是在暗示朕什么吗?” “别这样!”舒锦芸欲拒还迎地推了一下,“我怕我会忍不住,这药效你先前也看见了,我扛不住的!” 可对方仍是步步紧逼,捏起她的下巴,凑近了些,道:“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夫妻,要不要……” “皇后娘娘快喝药!奴婢……”映儿端着托盘闯了进来,却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急急转身,“这药好像分俩不对,奴婢再去熬一碗。” 第12章 拥抱 舒锦芸赶忙将映儿唤回,“不用了!就这碗!”身体猛然前倾,额头不小心磕到了程奕信的侧脸,传来轻微的痛感,但她无暇顾及这么多。 “这……”顶着程奕信盛怒的目光,映儿一步一步地将药奉上,其脸上的神情,像是个奔赴刑场的罪犯,内心惶恐不安。 有了外人在场,程奕信变得安分不少,又恢复了往日的镇静模样,刚才那副油嘴滑舌的神情早被他收起,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 他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吹凉,还试了试温,确定不烫后,才给舒锦芸喂下,每一口皆是如此。 如此温柔的动作配上他那副阴沉的脸,实在是怪异,映儿忐忑的心添了几分困惑和欣忭。 无论如何,只要主子幸福就好,映儿想。 那个正依偎在男人身下的女子,虚弱却双颊晕红,无神的眼中透出的满满的欣悦与柔情。 京城的烟花好像怎么都放不完般,一波接着一波,夜空从未有彻底暗下来的时刻,烟雾笼罩更添一份梦幻。 这是个阖家欢乐的日子,舒锦芸想,而自己身边却只有个程奕信,但这也就够了。 方才那场迷迷糊糊的“梦”,她像是过了一遍原书舒锦芸以前的人生,仿佛她真正地成为了舒锦芸。 她忽地环抱住了身旁人的腰,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对方怀中,蹭了蹭,轻声道:“有你真好!” 一朵盛大的烟花在程奕信背后绽放,衣上的腾龙明灭不定,如画龙点睛般,让其栩栩如生。 程奕信被莫名的拥抱惊到,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将勺子放入碗中,单手回抱住,拍了拍她的背。 这次映儿很有眼力见地将碗接过,端着托盘,偷着笑,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朕会一直在的,任何想伤害你的人,朕都会让她加倍奉还!”程奕信安慰道。 “嗯。所以……你想让太后加倍奉还?”舒锦芸趴在他的胸膛,隔着层层衣纱,感受着他的心跳,她充满了安全感。 程奕信有些许的吃惊:“母后?不是絮儿?” “对啊!”舒锦芸从他身上爬起,佯怒地看着他,道:“还有,絮儿絮儿的,叫得甚是亲热嘛!” “文贵妃,”程奕信立马改口,“为何是母后?” 他脱了靴,也钻进了被子里,和舒锦芸并排坐着,望着窗外绚烂的烟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 “你身上多脏啊!别进来!”舒锦芸推了推,发现根本不管用,腰上的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她无奈地放弃了。 她撇撇嘴,道:“我亲耳听见的!那两个宫女说是太后的懿旨。” “会不会是栽赃呢?”程奕信问,毕竟这么重要的机密消息怎么会让人轻易听到。 “也许吧,”舒锦芸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喃喃道:“人心太难懂了。” 早知道自己应该看完整本书再去吐槽的,后面的剧情她要怎么猜啊?她太难了! 她呼出的热气还隐隐含着淡淡的情Ⅰ欲,萦绕在程奕信的鼻尖,他的喉结上下耸动,看得出是在压抑着什么。 许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将舒锦芸扶下,盖上了被子。 “睡吧。”他轻吻着她的额头,上头还有她薄薄一层的香汗,有些湿漉漉的,他心疼地擦了擦。 脱衣上床后,他怀抱住了那个缩成一团的小人儿,紧紧得抱着,像是抱住了一件瑰宝。 借着药效,舒锦芸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醒来时,天已大亮,而程奕信还在自己身侧,睡得正熟。 嘴唇干得起了皮,她舔了舔,却没有什么效果,她欲起身倒水,才发现程奕信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腰上,传来阵阵暖意。 她试着轻轻移了移,却不料惊动了身侧的人,“醒了?”慵慵懒懒的,仿佛有魔力般,让人提不起精神气。 “嗯。” 程奕信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他并未睁眼,薄唇轻掀,“再睡会儿。” “我渴。”她的嗓子有些沙哑,听起来有些虚弱无力。 程奕信猛地睁开了眼,“头还疼吗?”睡眼惺忪的他透着一股紧张。 “不疼了,就是有些渴。”舒锦芸摇摇头,淡淡地说。 “朕去给你倒水。” 未等她拒绝,程奕信已经下床,不一会儿就捧着一杯水回来了,而她靠在床背上,静静地望着那个脚步匆匆的人。 “为何这样看着朕?”程奕信小心翼翼地将水给她喂下。 沾了水的双唇逐渐红润起来,舒锦芸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沙哑,“我在想你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经过昨夜的相处,她说话也逐渐随性起来,没有先前疏离的敬重。 程奕信将水杯放在了床头的案几上,望着她的眼,透过她的瞳孔,他瞧见了自己,和背后窗牖透出的暖阳,他坚定而温柔地说:“只要你在朕身边,朕就不算众叛亲离。” “可惜我不能陪你到最后。”舒锦芸的语气里明显有些哀伤。 “说什么胡话!”程奕信有些急了,语气有些重。 舒锦芸自嘲般笑了笑,说:“对啊,我在说什么胡话,我可是舒锦芸啊!”昨夜的头疼还没散去,她有些多愁善感,但看着程奕信,她似乎得到了无限的力量,“我一定可以改写自己的命运的,还有你的。” 她冲程奕信粲然一笑,犹如窗外的初阳一样明媚。 程奕信揉揉她的头,道:“这些事就交给朕,你做从前的自己就好。”只是他的初衷,前几年他一直做得很好,可同时也将对方越推越远。 “你可别小看我啊!”舒锦芸道,“应对她们,绰绰有余。” “朕知道,只是……” “文贵妃和侍卫有暧昧的事,你开始调查了吗?”舒锦芸不想听程奕信废话,转离了话题,单刀直入。 程奕信一时未反应过来,犹豫了几秒,“你上次是认真的?” “当然!”舒锦芸不假思索,蔡絮浓是这本小说的主角,只要搞定了她,其他人应该也造不成什么风浪。 第13章 猜想 “据昨晚太医所言,酒中加的是催情散,而这杯酒本来是给你喝的,也就是说想让你……” 舒锦芸眼神中意味深长,嘴角的笑也充满了戏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至于是谁会这么荣幸得到你的恩宠,大概只有太后知道了。不过极大可能是文贵妃。” “可母后的目的是什么呢?”程奕信问,后宫之事他一向很少过问,舒锦芸是他唯一的牵虑。 “或许她们俩狼狈为奸了。或许中途有她的人来截胡,比如扶你回去的宫女,毕竟药效这么强,你可能撑不到月清殿,半路就发生点什么。又或许……” 舒锦芸欲言又止,双眸中溢满了笑意。 “又或许什么?”虽感觉到了盈盈笑眼中的不怀好意,程奕信还是好奇地问了一下。 “太后想让你当众发情,身败名裂。” “……” 发觉到眼前人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舒锦芸立刻悬崖勒马,“不管是哪种,都不应该是现在这副局面,元月元日,皇后卧病在床。” 书案上的宣纸反射着冬日的暖阳,仿佛也有了温度,白中带点微黄的光芒刺中了舒锦芸的眼,她从床上跳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程奕信隔着窗户纸望了望太阳,淡淡道:“约莫巳时一刻。” 与他的镇定形成鲜明对比,舒锦芸急急忙忙穿上鞋,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来不及给太后请安了!这次真的要完了。”原来的舒锦芸可没少在请安上吃苦头。 昨夜换衣时,她迷迷糊糊的,宫女们也不敢使劲,导致身上的亵衣上的结扣系的松松的,一弯腰,胸前风景一览无余,但她对此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将脚塞进鞋子,一抬眸发现程奕信正痴痴地望着自己,还隐约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但当她仔细听去时,只剩下窗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 可现在的她顾不得程奕信的异样,道:“还愣着干什么?叫人穿衣服啊!每年第一天帝后都要去给太后请安,你忘了?” 原身的记忆占据大脑,她的神色忽地落寞,“也是,以前你都是一个人或者和文贵妃的一起去的,哪里关注过我呢?” 话一出口,她有些震惊,自己似乎和从前的舒锦芸融为一体,那些回忆像在自己身上发生般真实,以至于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原本不会说出的话。 她有些怕,她怕她会逐渐遗忘了真实的自己,变成一个只属于这个世界的舒锦芸。 于是她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当然,你有权力不关注我,而我也不会少一块肉。” 她才不是以前那个将自己的一切都押在程奕信身上的舒锦芸。 那一抹落寞刺痛了程奕信的眼,那一句像是自勉的话语刺痛了他的心。 “若是朕真的和别的女人发生了什么,你会不会伤心?”他哑着声问,像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 “当然不会,”舒锦芸强压着心中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痛楚,“你是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若是个个我都要伤心,那我每天不是以泪洗面?” “若你是朕唯一的女人呢?” “啊?”舒锦芸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像告白的告白吓了一跳,愣了许久。 “等等,你是说,你没有和文贵妃发生过什么?” 程奕信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欣喜,“嗯。” “真相只有一个!”舒锦芸伸出了手,做了个柯南的经典手势,大拇指和食指成了九十度角,直直地指向前方的虚空。 这才是现实世界的她,虽身处逆境但仍中二满满。 床顶上的烛火扑腾一下完全灭了,冒出一缕白烟,正应了这个景,尴尬得似乎能冻住时间。 舒锦芸悻悻地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经看透一切了!” 她走到程奕信的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瘦削而紧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虽然现实有些残酷,但是你一定要挺住!” “嗯?” “恭喜你,要当爹了,只是这孩子不是你的。”她一脸的沉痛,但在沉痛之下,却是偷笑的尾音,她确实有些幸灾乐祸,“而据我猜测,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方政琛的。” 在原身的记忆里,方政琛的印象很模糊,只是一起上过学,还有些聪颖罢了,毕竟当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程奕信身上了。 依原身对他浅薄的了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勾搭贵妃的人。他的家庭、官职、财富,在同龄人之中,不算是最好的那一批,但肯定是上乘的,完全没必要做这些危险之事,难道真的是爱情? 她这么在头脑中分析了一番,发现程奕信还在发愣的状态,不禁有些担心。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有了异心,更不用说程奕信了,他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竟然被告知戴了绿帽,一时间肯定不能接受。 于是她决定安慰一下这个“悲惨”的皇上,“没关系的,反正你也不喜欢她,不是吗?就当是放她自由了。” “你很开心?”程奕信收回了神思,脸上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 舒锦芸连忙摆摆手,收起了细微的笑意,道:“没有啦。” 也就是一般开心。 毕竟这么狗血的剧情她原来只能在电视上看看,现在她可是亲眼所见,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也有受挫的一天。 “倒是你,别太伤心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出于人道主义光环,给予他些许安慰。 日头逐渐南移,不知不觉间,隐在了程奕信的身后,洒在他的奶白的睡袍上,泛着金辉,而他修长的十指在金辉上起舞。 “朕有什么好伤心的?”程奕信低头解着衣结道,语气中着实没有一丁点的伤情。 虽然知道程奕信的心中只有皇后,但舒锦芸还是着实吃了一惊,古代皇室都这么开放的吗?她只听过皇帝睡臣子老婆遗孀的,还没听过臣子谁皇帝的女人的,果然架空世界的男人都比较开放。 舒锦芸在心中感慨连连,神思也飘到的远方,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正在脱衣服,“你在干什么?” “换衣。”对方倒是比她镇定多了,看上去她才是被看光的那一个。 “您还要亲手穿衣?”舒锦芸再次震惊,这个皇帝做得也太没牌面了吧?还要自己穿衣服?连自己这个皇后平日里也有不少宫女跟在她后面,为自己宽衣解带,自己就像个毫无动手能力的小孩子,什么都不用干。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不是你说的吗?要不,你来为朕穿衣?”程奕信上前了一步,眼角含笑,像极了登徒子。 舒锦芸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地垂下了头,无意间瞥见那道伤疤,新肉已经长出,粉粉嫩嫩的,却透着一股不协调,斩断了那条完美的肌肉线。 一、二、三,程奕信竟然有六块腹肌?看不出来啊! “你在看什么?” 头顶传来幽幽的声音,她匆匆掩住了自己的眼,咽了咽即将要流出的口水,道:“没什么。” “映儿!映儿!”她急急唤来了自己的宫女,她一个人可承受不来,万一干出什么后悔一生的事情,她找哪里说理去? 映儿这次学乖了,没有贸然进屋,隔着梨花木门问:“娘娘唤奴婢何事?” “进来为本宫……还有皇上更衣。” “是!”一群宫女浩浩荡荡地进了屋。 就在她们推门的那一刻,程奕信收起那副赖皮模样,恢复了往日那张生人,甚至连熟人都未近的神情。 而这一幕恰巧被舒锦芸瞧见了,本来乱瞟的眼一下就像生了根般,在也无法动弹,移开半步。 原来程奕信的软肋在这儿,那份柔软只属于舒锦芸一人,也就是现在的她。 舒锦芸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好像开始接受原身的过去,还有她曾喜欢过的人了。 隔着忙碌的宫女,程奕信的余光还是紧紧锁在了她身上,淡淡问:“你的《女戒》抄好没?” 这句话像是个晴天霹雳,给了舒锦芸当头一棒,五十遍《女戒》她只抄了五遍,而且其中还有两遍是映儿、古狄他们帮忙抄的。 “今天要交?”她颤抖着声问,像极了上学时暑假作业没写,却刚好撞上了老师突击检查的学生。 “不知道,但难保母后等会儿要问起。” 舒锦芸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今天就好,广安宫这么多人,赶起来还是挺快的。 “她现在可没空管《女戒》,我坏了她的好事,指不定会怎么弄我呢?我……呃!” 突然腰间一紧,几乎要将她活活勒死。 她哀怨地看了一眼正在为她系带的绿浮,却瞧见她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她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在皇帝面前自称“我”已是大不敬,还非议太后,传了出去,恐怕又是一个把柄。 于是她乖乖地收了声,专心地思考起等下该如何面对太后,接下来才是修罗场啊! 第14章 哑口 与舒锦芸的慌慌张张截然相反,程奕信看上去很是淡定,慢悠悠地洗漱、用膳。 以至于直到巳时末,他们才出了广安宫。 舒锦芸跟在后面,望着前人优哉游哉的步伐,不禁发出略带羡慕地感叹:果然是在后宫中长大的,宫斗什么的见得多了,一点而都不在怕的,甚至连情绪起伏都没有,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这么平静啊? 虽然说自己也不是很害怕,毕竟前几次自己都能找到空子,平安无事,这次又有程奕信跟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怕太后还会再出什么阴招,让自己吃暗亏。 还有,太后和蔡絮浓到底是什么关系?昨晚的催情散是太后特地为蔡絮浓准备的?还是刚好时间凑在了一起? 舒锦芸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入神,没发现身前人已停下了脚步,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背。 她揉着额角,委屈巴巴地望着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的程奕信。 “你……”瞧见身旁的宫女,舒锦芸连忙改了措辞,“您停下来作甚?” “等下你就把责任推给朕,是朕让你晚起的,因为某些原因,你腰酸背痛,要好生休息。”程奕信依旧是那副冰块脸,却说出如此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旁边的宫女掩嘴偷笑,双眼在帝后之间来回飘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舒锦芸内心狂喊:“你怎么可以这样凭空辱人清白?!而且我也说不出口啊!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要夸大你自己啊!成亲了三年,你自己什么样子你心里没点数的吗?” 可她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阴冷,“知道了。”隐在袖筒下的手紧紧地绞着,这样方能压住她的怒气。 她的头倔强地微昂着,双颊微鼓,圆溜溜的大眼尽是不甘,和小时候的她如出一辙。 程奕信淡淡地扫了一眼,面上没什么变化,转身继续向前走着。只是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些,甚至在石板路上踏出了细微的声响。 帝后一起来给太后请安,这是三年来头一遭,不禁引来宣寿宫的宫女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他们入堂的时候,太后正坐在正东方的高座上,居高临下地冷冷望着他们,却又看不清喜怒。 发现程奕信身后还跟着个舒锦芸的时候,太后的脸色一沉,浑身散发着冷意,冻得舒锦芸一激灵,即使是房间里点了暖炉也无济于事。 程奕信悄悄握上了她的手,一切都隐在宽大袖子下。 “哀家还以为你们不来了,正准备睡个回笼觉,你们就来了,真会挑时间啊!”太后面带些许怒色,不知是因为他们的迟到,还是因为舒锦芸坏了她的好事。 程奕信正要开口,却被舒锦芸抢了先,“这都是儿臣的错,昨晚在年宴上着了凉,还传给了皇上。皇上和儿臣服药后昏昏欲睡,睡得甚沉,宫女们又不敢惊扰了圣驾,才误了时辰。” 终归是在别人屋檐下,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其再三辩解,不如痛痛快快地给自己个无关痛痒的罪名,大事化小事,再凭借皇后的身份,小事化无事。 “年关将至,你作为皇后,竟连自己的身体都管理不好,如何能管得了后宫?”太后不依不饶,颇有将小事放大的趋势。 “皇后也是牵挂朕,才会体虚,进而身体孱弱,母后是否也要怪罪朕?”程奕信拱手道,“还是母后要怪罪这个天下?毕竟若不是国未安|邦,朝野未平,儿臣也不用这么担忧。” 他说得不卑不亢,但尽露其锋芒。 太后的母族高家在滇南镇守边关,最近和缅民摩擦不断,而朝堂上一直默默支持高家的方至简,与舒锦芸的父亲舒续实也是政见不合,每每都吵得不可开交。 程奕信借着此次机会,也算是通过太后高羽善警告高、方两家。 太后一时间被堵得哑口无言,丹唇几度翕合,却终是未发一言。 而静立在一旁的舒锦芸听得云里雾里,这简单几句就可以压住太后的气焰?那自己刚才岂不像一个跳梁小丑?无尽的懊悔涌上她的心头。 “算了,哀家乏了,你们先下去吧!”太后扶着额头,撑在凤椅的靠手上,闭上了眼。 “儿臣告退。”舒锦芸和程奕信异口同声道。 宣寿宫内看上去甚是冷清,全是光秃秃的树木,一点绿色都没有,唯一有些颜色的是墙边的几株梅树,开着淡粉色的花,却无一片叶子,像是天边的一簇云彩。 “快去找太傅来。”踏出宣寿宫的舒锦芸隐隐约约地听到太后吩咐道。 太傅?她的绯闻男友?舒锦芸心生疑惑。 “太傅是谁?”她侧头问。 程奕信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望着她,道:“太傅就是我们的老师,你忘了?” “啊?他已经是太傅了?什么时候的事?”在舒锦芸的脑海中,那位面容慈善的男子实在是不像个偷情的人,她好像姓方,好像是方政琛的父亲。 啊!难怪太后会帮蔡絮浓,他们是一伙儿的! 舒锦芸一脸震惊,想立即将这个发现告诉程奕信,却碍于宫女们,硬是憋在了心里,胸口发闷。 这一路她走得心不在焉,几乎跟不上程奕信的步子。终于,在一个分岔口,程奕信站定了脚,转身拦下了魂不守舍的她。 “朕要去乾政宫了,你先自己回广安宫,晚点朕再来找你。” “可……”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一切都交给朕,太傅的事朕会处理好的,你安心在广安宫住着。”说罢,程奕信拂袖而去。 原来自己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值得一提吗?刚才还费尽心思将他从昨夜的事里择出去,还是自己多余了不成?舒锦芸忿忿不平。 越想越不甘的她,冲着程奕信的背影喊道:“别小看我……臣妾啊!” 说完,她便气鼓鼓地回了广安宫,身后的宫女敢笑不敢言,只能低着头,抿着笑,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一进门便有太监前来通报,说是文贵妃来了。 “她来干什么?” “奴才不知。” 第15章 习武 广安宫内,烟雾缭绕,椒香四溢。 影影绰绰中,舒锦芸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一抹紫色。 “给皇后娘娘请安。”那一团紫色幽幽地向她飘来。 “起来吧。”舒锦芸拿出练了许久的皇后架势,略过蔡絮浓,在宫女的簇拥下,入了座。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来人,“你来作甚?” “皇后真是贵人多忘事,”蔡絮浓在宫婢的搀扶下,也坐回梨木椅上,“按着宫规,元月元日,臣妾理应来向皇后请安。” 闻言,舒锦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十足的笑里藏刀,“原来妹妹还记得这条宫规呢!” 在原身记忆里,蔡絮浓前两年可没来过,还鼓吹别的妃嫔,到头来用一句“身体不适”,换一个不痛不痒的惩罚。 这次怎会如此循规蹈矩,来给自己请安?舒锦芸满心疑惑。 “皇后说笑了,这宫里的任何一条规矩,臣妾是万万不敢忘的。只是人生在世难免有个病痛,臣妾染病本是没什么的,就怕传给皇后,威胁了凤体,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只好在宫中守着残躯,默默地给皇后祈福。” 舒锦芸冷哼一声,袖上的福鸟一颤,羽翼抖动间栩栩如生。 “既然如此,今年文贵妃怎么来了呢?”她冷冷地望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眼,“如果本宫没记错,你前几日不是来了小日子,肚痛难忍吗?” 座下人身形一滞,隔着淡淡烟雾,舒锦芸感受到了一丝惊讶与恐惧,虽只是一瞬,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不自觉地上扬了嘴角,“若是不好好调养身体,可是很难怀上龙裔的。妹妹侍奉了皇上两年,依然还未有所出,是否需要本宫帮你传太医瞧瞧?” “多谢皇后的好意,臣妾已经找太医瞧过了,说是身体阴寒,已经在调理了,不劳皇后您费心了。”蔡絮浓婉拒。 “妹妹不必如此客气,”舒锦芸冷笑,更加坚定了刚才自己的心中所想,这个蔡絮浓的肚子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本宫身为皇后,自是有责任打理好这宫中的里里外外,尤其是关于皇上,关于龙嗣。” 蔡絮浓这时也镇了镇心神,温婉地笑道:“这不,臣妾来向皇后请假了吗?” “嗯?” “今年的上元节,”蔡絮浓起身,行了个礼,“臣妾恐怕不能和皇上一起观盛世,赏烟火了。”语气里满满的遗憾之意。 舒锦芸有些许惊讶,虽说怀有身孕,不宜吹这些冷风,但和皇上同登宫墙门,接受百姓的朝拜,是何等的荣耀,为何她会放弃? 可转念一想,按照小说原剧情,她肚中的孩子可是未来的皇帝,当然血统纯不纯正另说,可不得好好保护吗? 她示意蔡絮浓坐下,“身子要紧,妹妹不必担心,皇上那边,本宫自会去说的,妹妹安心养病便好。” 台下的人并没有重新入座的意思,道:“谢皇后。时辰也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不打扰皇后休息了。” “退下吧。” 待蔡絮浓消失在门口,映儿便迫不及待地抱怨道:“这个文贵妃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娘娘昨晚在她面前晕倒,今早上却没有一句问候的话,倒是为自己做了打算,完全没把娘娘放在眼里。” “问候了又能怎样?”舒锦芸笑道,“大家都是演戏罢了,何必计较她演了多少呢?”这些无关痛痒的挑衅她才懒得给她反应呢! 她还想给映儿说些宫斗技巧,提升一下境界,奈何自己的耳朵太灵光,将屋外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蔡絮浓的贴身婢女雾白道:“皇后现在肯定偷着乐呢!今年您好心将皇上让给了她,说不定她心里对您感恩戴德。” “别胡说!”蔡絮浓矫揉造作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小心让皇后的人听见!” “没关系的,只要您说句话,皇后还不是得忌惮三分!到时候她能拿我怎么办?”雾白阿谀奉承道。 “别说了。”依稀间可以听得出她的笑意。 …… 舒锦芸听得一脸问号,她们哪来的自信?凭她肚里的那颗肉球? 当然她也不会像原身一样,冲出去和她们理论一番,打嘴炮是一个出气的方式不错,但委实不太过瘾。 “映儿,你会武功的哦?” “啊?嗯嗯。”映儿有些出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能不能教教我?”舒锦芸趴着鎏金凤椅扶手,巴巴地瞧着她,“特别是轻功,你会的吧?”这个架空的世界应该不用按牛顿的棺材板吧? 映儿显得有些为难,“可您是千金之躯,习武这么辛苦的活,奴婢怕您适应不了。况且这宫中有这么多的侍卫,还有奴婢贴身保护,一定能护您安全。” 舒锦芸搭上了映儿的手臂,轻轻摇晃,撒着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就算是皇上也……” 映儿急忙按住了她的手,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宫女,发现她们都没异样,才缓缓开口道:“既然皇后这么吩咐了,奴婢也只好照办了。” “嘿嘿,我就知道映儿对我最好了。”即使是原来的舒锦芸也会在映儿面前自称“我”,所以众人都未察觉异样。 映儿将自己的手抽离,“好了,快去换衣服吧!”她揉了揉舒锦芸的头,如此大不敬的动作,众人也习以为常,她们的关系可见一斑。 在一众宫女的帮忙下,舒锦芸飞速换好了骑服,坐在亭内百无聊赖地等着映儿。 虽然广安宫内不像宣寿宫那般冷清,毫无生机,但这寒冬腊月的,着实也没什么风景好看,单就几抹绿色。 她转了一圈,随手折了跟细竹枝。 “绿浮呢?”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跟班好像少了一个。 “不知道,也许是去帮映儿姐姐的忙了吧?”月梢答。 其实舒锦芸的心中早有了答案,她胸有成竹地浅浅一笑,转着代替剑器的竹枝,翩飞间,竟出现了幻影。 古狄的疑惑再次冒上心头,自家主子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巧了,这还是他以前侍奉的不谙女工、笨手笨脚的主子吗? “阿嚏--”舒锦芸忽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这可吓坏了旁边的古狄,他颤抖着声说:“娘娘是觉得冷吗?要不要奴才去屋里替您拿件斗篷?” 舒锦芸揉着鼻子,“不用了,多半是有人在背后讲本宫的坏话。” 古狄又颤了一下,大气都不敢出。 “而且多半是乾政宫的那位。”一双秀眼微微眯起,恨恨地说。 “阿弥陀佛。”古狄默默地舒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 “映儿,你终于来了!” …… 而无故天降黑锅的程奕信正在俯首于一堆奏折之中。 “查到方政琛和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舒锦芸佯怒的模样,程奕信改了口,“文贵妃的关系了吗?”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角度。 “并无异样。”白音答。 “那方家和蔡家的关系呢?” “并无往来,蔡家倒是和宣王走得比较近,”白音顿了顿,“而方家和宣王是政敌。” 程奕信抬起了头,“查清楚了吗?”微皱的眉头显示了他的疲惫。 “暗探还在查,”白音永远不会将话说死,即使这件事他有十成十的把握。 犹豫间,他试探性地说:“会不会是皇后看错了?” “没有证据的事,她是不会乱说的。”程奕信一如既往的坚定,“加点人手去查。” “是,”白音应下,“只是……” “只是什么?” “宣王那边的人手也不够了,”白音道,“最近他们的活动愈加频繁,牵扯到的人员众多,若是照您原先吩咐的‘一盯一’,很难再抽调出暗探。” 程奕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思索了一阵,无神地盯着奏折上的“受贿录”三字,一字一句道:“该收网了。” “是。” 重新捧起奏折的他,忽然抬头道:“今晚就不必准备晚膳了,去广安宫。”语气没刚才那么沉重了。 “是。”连带着,白音的心情也轻松愉悦了些,“刚才绿浮托人来报,皇后娘娘现在正在和映儿姑娘习武,兴头不小。” 果然,程奕信的眉眼又弯了几分,“以前她不是怕苦不肯学吗?如今怎么拉着人要学了?” 兴许是心里有了盼头,今个儿的效率有些高,还未至天黑,他便批完了所有的奏折,马不停蹄地去了广安宫。 当然除了白音,他人未察觉异样。 他到的时候,舒锦芸正坐在屋里的软塌上大口地喝着茶。 听到传报时,她吓得呛了口水,剧烈咳嗽起来,香肩抖得厉害,缩成一团,别说行礼了,连站立都困难。 程奕信半是宠溺,半是紧张地走了过去,替她拍背顺气,道:“朕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把你吓成这样。” 舒锦芸腹诽道:“如果没有旁人,你恐怕真的能把我吃了,有没有渣都难说。” 许久,她才缓过神来,“皇上来……来作甚?”她将桌前的水杯推了推。 程奕信伸手拿过那杯还剩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当然是来看看皇后在做什么?” 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是揽着舒锦芸的肩膀,将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舒锦芸挣脱不开,最后放弃了挣扎,低声道:“绿浮没告诉你吗?” “……” 趁着对方那一瞬间的愣神,她用了些力,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并拉开了些许距离。 程奕信没有再勉强,整理着衣袖问:“皇后学这些作甚?” “保护自己啊!” “你是觉得朕不能保护你吗?”程奕信的脸色瞬间阴沉。 舒锦芸一下子警觉起来,如果答“是”,无异于是在挑战程奕信的威信,如果答“不是”,万一他不让自己练了怎么办? “这……”她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也没想到合适的回答。 屋内气氛如此焦灼,白音识趣地将一众宫人领了下去。 映儿三步一回头,面露忧色地合上了门。 舒锦芸的脸色随着他们的步伐,逐渐变得凝重,你们快回来啊!别独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程奕信手里面! 人一走,屋一空,程奕信的“封印”也就解开了。 “还是皇后想练好身子,好和朕……”程奕信欲言又止,撩拨得恰到好处。 第16章 香囊 舒锦芸闻言不禁打了个冷颤,没人了,你又开始了是吗? 她笑意盈盈,“皇上说笑了,只是臣妾觉着做皇后什么的,太危险了。” 我会告诉你是为了打人更爽吗?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她暗想。 见对方没有回应,她幽幽地补充道:“连皇上都会被刺,这个皇宫没臣妾想象的那么安全,要是臣妾不学着点,万一遇袭,没了命,哭都没地方哭。” 果不其然,程奕信脸色一沉,眼神里的冷意隐都隐不下。 “你这是在怪朕?”他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有力。 舒锦芸逞完口舌之快就怂了,特别是对上那双纯黑的眸子,冰冷得可怕,能把屋内的烛火都冻住似的。 冬季的天黑得特别快,刚刚还有几抹斜阳的天空已经被黑暗吞噬,依稀之中还能看得出些许蓝色,墨蓝墨蓝的,透着一股寒意。 “臣妾哪有资格埋怨皇上?”仗着程奕信对原身的喜欢,舒锦芸继续口无遮拦着,“不过是想靠自己,危难时刻还是自己最靠得住了。” 这些话确实是她的心声不错,但这绝不是她初衷。 “以后朕会保护你。”程奕信说得轻柔,手下却用了不少力,将身侧的人重新拽入怀中,“以前是朕太自以为是了。”话里满是自责、不甘与后悔。 他以为远离就是保护,以为她会一直在原地等自己,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其实都是自己无能的借口罢了。 撞入一个结实胸膛的舒锦芸,感受到另一个韵律的心脏跳动声,她的心漏跳了几拍。 为了避免自己沦陷在这温暖的臂弯内,她立马从中抽离出来,“我明白,我也理解。”但她不能接受。 在她人生中的前十几年,她已经习惯了靠自己,现在她也是如是想的。 程奕信的面上闪过一丝欣喜,情不自禁地俯下了头,将唇奉上。 可近在咫尺的那双丹唇快速的闪开了,他擦着那张滚烫的侧脸,吻上了红得透光的耳垂。 “嘭--”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般,舒锦芸顿时僵在了原地,在他的怀里不敢动弹一分。 他沉声问:“为何要躲开?”含在喉咙里的声音有着独特的魅力,充满磁性。 “我还没准备好。”舒锦芸的声音细若蚊蝇,还微微带颤,如若台前的烛烟一样飘忽不定。 “为何?” 自己和他认识不过十天,如此卿卿我我,她属实接受不了。 当然,这些话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 “当初臣妾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接受宫里的一切,接受皇上的冷漠。现在不过短短几天,就要臣妾接受您的爱意,臣妾做不到。” “你在说谎。”程奕信望着她的眼道。 舒锦芸心下一惊,但这些都是原身的心声,应该不算是说谎吧?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故作镇定地问。 “因为你用了‘臣妾’二字,若是只有你我二人,且是真心实意的话,你绝不会用那两个字。”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说话习惯罢了,皇上多心了。”舒锦芸为自己开脱道,“您就当臣妾无聊,去习个武,锻炼一下身体。” 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逗留太久了,这男人竟该死的执着,再聊下去她非被逼疯不可。 “皇上、娘娘,晚膳准备好了。”门外的白音隔着门禀道。 “进来!”程奕信放开了怀中的人。 “去吃饭吧,”她握上了舒锦芸的手,十指相扣,“下午忙活了那么久,一定饿了吧?” 舒锦芸低着头,躲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偷笑的目光,在程奕信的牵引下,坐到了桌前,埋下了头,像极了高中时早恋被教务主任得个正着的小女生。 等上齐了菜,白音从袖中掏出了一根银针,在近十道菜上一一试了过去。 舒锦芸不免疑惑,银针真的能试出毒来吗?程奕信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谨慎了?前几次也没见他试毒啊?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程奕信解释道:“最近形势严峻,不得不防,你也要小心点。” 虽然不是很明白,舒锦芸还是点了点头,如小鸡啄米般。 席间,程奕信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话,事无巨细。 “当自己查水表呢!”舒锦芸小声嘀咕着。 程奕信为其夹了块乳鸽翼,侧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舒锦芸随口应付着,“臣妾在感恩皇上的关心。” “那以后朕要多多关心皇后了。”程奕信宠溺一笑。 “可……” 以为小太监急匆匆地贴着墙进来,趴在白音的耳边一阵嘀咕。 舒锦芸收了声,竖耳偷听着,“……苏先生已经暴露了,宣王的计划有变。” 原来是朝廷的事,与自己无关。 她撇撇嘴,扒拉着多出来的乳鸽翼。 白音一脸严肃地向程奕信复述着,转眼间程奕信的脸色和他一样严肃,剑眉紧蹙。 “宣舒御史进宫。”虽然他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舒锦芸听得一清二楚。 宣父亲进宫作甚?宣王与舒家有何关联? 她想得出神,一个没注意,将那块鸽翼挑拨出了碗沿,掉到了桌面了,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程奕信注意到了心不在焉的她,转过身问:“怎么了?” 她讪笑:“没夹稳。” “用完膳,朕要回乾政宫,不能陪皇后了,皇后应该不会生气吧?”程奕信又为她夹了另一只鸽翼。 “没关系、没关系,政事要紧,”舒锦芸笑得灿烂却隐晦,“皇上不用理会臣妾这个闲人。” “既然皇后这么闲,不如就替朕绣个香囊。” 舒锦芸夹着鸽翼的手一抖,差点又掉到了桌上。 她好不容易将那块鸽翼弄回碗中,抬头可怜巴巴地瞧着程奕信,道:“司织房的绣女们手艺都比臣妾好多了,还是让她们绣吧?” “皇后不是闲吗?而且学学刺绣,可以磨炼皇后的意志和耐性,对皇后习武也有好处。”程奕信收回了含笑的目光, 舒锦芸冷哼一声,“那就多谢皇上好意了。” “不必客气,希望上元日朕可以戴着皇后亲手绣的香囊同游闹市。” …… 程奕信匆匆吃完,便离开了,舒锦芸送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她太难了。 皇上一走,映儿就张罗了一堆锦帛、金丝银线、绣架子,搬到了寝内。 “别吧!这么快,还有十几天,慢慢来嘛!”舒锦芸撒娇道。 映儿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什么手艺,您自己还不清楚?早些开始,给自己留条退路,若是以后实在不行,奴婢帮您补上。今晚您先把图样画好,心里好有个底。” “那不如你直接帮我做,也省了好些事。”舒锦芸的眼珠像只麋鹿般灵动,在轻摇的烛光中,狡黠可爱。 映儿连忙打断了她危险的想法,“这可是欺君之罪,奴婢可担当不起。”一副你要死,但不要拖我下水的表情。 舒锦芸抿抿嘴,道:“好吧,但绣什么好呢?” “不如就绣对鸳鸯吧!鹣鲽情深,好寓意。”映儿提议道。 “不行,太普通,太俗气了。”一点儿也不符合她的气质,眼波流转间,她有了个好想法,“绣只乌龟怎么样?” “啊?”映儿满脸问号,乌龟?这是什么操作,还不如她的鸳鸯呢! 舒锦芸解释道:“乌龟寓意长寿,不好吗?” 而且绿色也很适合现在的他,念及此事,舒锦芸的面上不免挂上了笑,如若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不好,”映儿义正言辞地驳了她,“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那你说绣什么?” “……” 舒锦芸叹了口气,看来早点做打算还是有必要的。 眼神飘忽间,她瞧上了自身的衣服,问:“上元节那天,是不是要穿司织房特制的新衣服?” “是,上个月她们就把图样拿过来给您过目了,难道您忘了吗?” “我哪记得这么多?”舒锦芸有些心虚,“你快拿来给我瞧瞧。” “好。” 片刻,映儿便抱着一幅画卷回到屋内,在书桌上打开,平铺了整个桌面。 画中上身是绣刻青穹凤舞广袖双丝绫鸾衣,下身是流彩白花云锦裙,外面披着藕色暗纹织锦羽缎斗篷,而衣领袖边则全是用金线勾勒的向日葵图样。 “就绣向日葵吧,用藕色的锦帛。”舒锦芸支着下巴道,“取个向阳而生,生生不息之意。” “奴婢这就去给您找丝线和锦帛。”映儿收起画卷,放在了一旁。 舒锦芸铺开宣纸,有模有样地画起了底样。 向日葵其实不难,未至一刻,她便有了个不错的底图,只是如何下针呢? 原身本就没什么刺绣天赋,而她一个现代人,对针线的唯一用途就是缝缝补补,绣花什么的是一窍不通。 她接过映儿递来的针,在锦帛上犹豫了许久,道:“呃……要不,你先教教我怎么下针?” 映儿哭笑不得,“以前大人让您学,您不听,现在后悔了吧?”她随意为自己穿了根针,那了块干净的锦帛,“奴婢先穿给您看。” “好好好。”舒锦芸忙不迭的地应着。 “您看……” 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正月初八,这几天程奕信都没在广安宫内出现过。 而原书中舒锦芸在初七就被推入水中溺死了,显而易见的,她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但她并没有时间高兴,因为时间过去了一半,她仍在刺绣阶段,而且只绣了个花盘。 趁着上午天气晴朗,舒锦芸命人搬了张美人榻放在窗前,盖着鹿绒毯,靠着背靠,优哉游哉地为那只香囊努力着。 “娘娘这只万寿龟绣得委实不错,”前来代月梢班的古狄溜须拍马道,“栩栩如生,若是绣上爪子,定能画龙点睛。” 舒锦芸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你也觉得绣只乌龟挺好的哦?”她换了根黄色的丝线。 古狄还未发现异样,继续谄媚道:“自古以来,龟都是长寿的象征,与皇上的万寿无疆十分匹配。” “嗯,本宫也这么觉得,不过……”舒锦芸点着头,笑容逐渐阴冷,“本宫现在绣的是朵向日葵。” 第17章 比试 “奴才该死,”古狄连忙跪下,身体瑟瑟发抖,声音也有些颤栗,“是奴才眼拙,请皇后责罚。” 舒锦芸自嘲般笑笑,“算了,起来吧,”她歪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真的很像王八吗?” 古狄慌忙从地上爬起,低头望着地面,说:“刚才是奴才胡说了,娘娘别放在心上。”隐在袖中叠放的双手竟出了汗。 “不管了,能给他绣就不错了。”舒锦芸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还有映儿,自己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幸好,娘娘没有追究,古狄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下了,看来娘娘的手还是从前那双,只不过转东西的时候比较灵活罢了。 “对了,上次叫你派人去盯着文贵妃,怎么样了?”舒锦芸问。 “最近文贵妃的家书比往常多了些,但确实都是蔡家寄出的。” “蔡家有行动?” “宫外的事,奴才不敢猜测。” “……” 椒香阵阵,熏得舒锦芸昏昏欲睡,她索性放下了针线,从榻上起身,“陪本宫去练练?” 闻言,古狄一阵肝颤,原来惩罚在这儿呢!他试图拯救一下自己,“奴才哪里是娘娘的对手?只怕会扫了娘娘的兴。” 短短七日,舒锦芸的武艺突飞猛进,这与她原来的跆拳道底子有很大关系,再加上她的身份尊贵,宫人都不敢伤她一分,只能由着她打,私下里叫苦不迭。 “都叫你用全力了,你不听,老是让着本宫,何苦呢?本宫又不会罚你。”舒锦芸屏退了上前要为自己穿鞋的绿浮,自己穿上了马皮小短靴。 “奴才已经用尽全力了,依然不是娘娘的对手。”古狄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 “那叫映儿来吧。” “是。”古狄一脸窃喜地退下,脚步看上去十分轻松。 舒锦芸无奈地摇摇头,若不是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要被这些人给骗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呢。 因为每天都要习武,她现在是天天穿骑服,干净利索,英姿飒爽,洋溢着青春活力,与从前的她截然不同,别有一番韵味。 近些天,梅花已经开始有凋谢的迹象,枝头上的绿芽也冒出了不少,像团青色的云雾,点缀着些许玫红色。 舒锦芸就站在梅树下,仰头望着花尖已经开始发黄的白梅,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上竟有小小的忧伤。 这一幕落在孤身前来的程奕信眼中,心中涟漪不断,爱慕、好奇、心疼、自责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 他快步却无声地上前,一把环抱住了树下的佳人,“在看什么呢?” 也许是没有外人,也许是在自己的广安宫,舒锦芸一时松懈,竟然没有发觉到突然来访的程奕信,被吓了一跳。 “赏梅。”她言简意赅。 罕见的,程奕信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是放开了她,道:“外面风大,进去吧。” 他拉上了那双冰冷的玉手,细心地暖着。 “等一下,我还要和映儿练武。”她拒绝着,抬头四望,却发现院内空无一人,不用问,是程奕信安排的。 “映儿!”她大声的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就让朕陪你练练吧。”程奕信脱下他的狐裘软毛织锦披风,拾起桌上的剑,递给了舒锦芸,“朕让你一只手。” 舒锦芸犹豫着不敢接,“你的伤没事吗?” 程奕信笑笑,“这点小伤,不碍事,早就痊愈了,来吧!” “少年,不要太嚣张,我让你一招,如何?”舒锦芸舒心一笑,他应该不会碍于身份,不敢对自己尽全力吧? “好!”程奕信笑得爽朗,犹如少年郎,一身黄衣在树下飞舞,抖落一树花瓣。 而在层层花瓣之中,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直指舒锦芸的脸颊,来势汹汹,快如闪电。 即使还处在惊讶之中,舒锦芸还是快速地把头别开了,仅留发梢在指间划过。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脸,挑唇一笑,顺势擒住了耳后的手,另一只手击打对方的关节,将其往前一带,欲来个过肩摔。 奈何程奕信虽然来势甚急,但还算稳健,只是稍稍倾斜了些,一瞬便稳了身形。 紧接着他腰部一扭,便在舒锦芸身下转了个身,挣脱开她的束缚。 未等站定,他便冲身下佳人得意地笑笑,慢条斯理地垂下手臂。 手中一空的舒锦芸恼羞成怒地退后几步,一个飞踢上前,脚尖未及对方胸口,便被他抬臂挡下。 这一击虽没有得手,但还是逼得对方接连后退数步,靠在了那棵瘦骨嶙峋的梅树上。 又是一阵花瓣雨,纷纷扬扬,恍如隔世。 落梅粉白,像是少女白里透红的脸,清纯可爱。 程奕信望着那片淡粉,莫名心悸,思绪飘飞,不禁忆起从前。 那时年少,自己在学堂的僻静处看书或习武,而在另一角,时常会有一个小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先是短短地站一小会儿,后来越来越长,甚至可以陪他一整天。 有时他也会好奇地抬眸,那人穿着一身艳丽的红,娇俏的脸上…… 不及他穿过时光,看清对方的神情,舒锦芸的脸就飞快映入他的眼。 对了,就是这样一张脸,清秀却娇憨,眼神清澈而明净。 他一时愣神,竟忘了格挡,舒锦芸的拳头擦着他的鼻尖锤在了树干上,仰头望着他。 即使她已经收了力,也震得梅树颤了颤,花雨更密了。 “怎么?你这是瞧不起我?”舒锦芸的热气呼在程奕信的肩膀上,却转瞬被花瓣盖住。 闻见身前人的发香,程奕信从回忆和现实交织的幻境中走出来,多了一分温柔,他淡淡地笑道:“怎么会?” 话音未落,他提膝撞去,攻向对方的腹部。 舒锦芸急急弓了身子,才堪堪躲过,“这就对了!”她重新握起了拳头。 …… “皇上、皇后该用膳了。” 这一场酣战一直持续到傍晚,这一树的梅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树枝和寥寥无几的绿叶。 看着一地的花瓣,白音默默地擦了一把汗,“还好这两个小祖宗只是在广安宫里闹闹,要是被其他宫人看到了,指不定要穿成哪样。还有,他们体力这么好,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无所出?” 念及此,他不禁抬眸偷偷瞟了几眼那位微微喘息的主子,却不料被捉了个正着。 “怎么?又有消息了?”程奕信站在屏风内侧,几位宫女正在为他整理衣冠。 心虚的白音急急摇头,“没有,暗卫那暂时没有消息。” “盯紧点。”程奕信从屏风后走出来,无意间瞥见了案几上的那方藕色的锦帛,那是舒锦芸的半成品。 他好奇走近,头皮一跳,有些不可置信地拿起,在掌心摊开,仔细地瞧了瞧,面色有些难看。 恰好这时舒锦芸也换好了衣服,从另一张屏风后走了出来,见他看得那么认真,不免有些得意,“怎么样?绣工不错吧?” 闻语,程奕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哭笑不得地说:“虽然文贵妃……但是也没必要送朕一只绿王八吧?” 第18章 红衣 作者有话要说:被自己蠢哭了,上一章没粘贴完,大家先去补一下吧! “……” 舒锦芸一脸问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要不您再仔细看看?”她指了指锦帛,循循善诱道,“上面是不是还有黄色凸起的地方?” 程奕信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周围果然有几点黄色。 “爪子是黄色的,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创意的。”他冷着脸夸道,一点赞美之意都没有,反而有一丝几分讥讽之意。 舒锦芸吸了口气,努力压住了心中的怒火,“难道不像片花瓣吗?中间的不像向日葵的花托吗?” “噗--”古狄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转瞬又将笑声咽回了肚子里,可上弯的眼尾怎么也平不下去。 她的嘴角勉强地上提着,脸颊僵硬,一双秀眼上翻,眼白占据了大部分眼眶。 “这是向日葵?”程奕信更加不可思议,一番左看右看后,甚至眯着眼看了几遭,终于看出了几分向日葵的样子。 他尴尬地笑笑,“绣好也许就能看出来了,”快速地将锦帛放回原位,牵上舒锦芸的手,语气轻柔,“皇后饿了吧?我们先去用膳。”颇有讨好之意。 “嗯。”本来还在生气的舒锦芸顿时害羞,乖乖地跟着他出去了。 入座后,程奕信放开了她的手,坐在了她的身边,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些,“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广安宫?” “有事想跟你交代一下,”程奕信用湿布巾净着手,“上元节你就待在宫里吧。” “嗯?为什么?”舒锦芸疑惑,难道他又看上哪个倒霉鬼替自己挡枪了?还是不想让自己抢了蔡絮浓的风头?“蔡絮浓跟你说了?” 程奕信接过白音递上的玉箸,问:“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那天晚上她也不去了。”舒锦芸若有所思道。 “哦?为何?”程奕信扫了一眼桌面,犹豫着下筷。 舒锦芸撇撇嘴,“说是身体不舒服。”肯定是怕伤了胎气,当然,她没有说出口。 她同情地看了看程奕信,朋友,要坚强啊!即使这孩子不是你的,但是他还是要管你叫父皇啊!好像这样听起来更惨? 感受到舒锦芸望着自己的目光别含深意,程奕信背后一冷,赶忙将话题扯开,“不管她去不去,你都在宫里好好呆着,不要随便乱跑。” 舒锦芸扒着饭,好奇地问:“怎么?有新欢了?”不知道他又会扶持那位小姑娘来对付蔡絮浓呢? “不要乱想,”程奕信急急解释,“那天,宫外可能不太平,宫里比较安全。” “宣王?”外朝堂的事她也隐隐约约有听说,宣王最近好像和程奕信闹得极不愉快,再加上前些天程奕信的话,她推测应该是宣王有所行动了。 “嗯,”程奕信有些吃惊,但转瞬有化为欣慰,“到时候朕恐怕不能照顾到你,还是宫里比较安全。” 面对着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舒锦芸却另有她的想法,“那可不见得!” 她匆匆咽下口中的梅菜扣肉,“唔……宫中是太后和蔡絮浓的地盘,万一你不在,她们拿我开刀怎么办?还有宣王的人,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我在宫中举目无亲,出了事我该找谁?” 饮下映儿递过的清茶后,她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说:“而且,这宫里只有你的人可以保护我,出了宫,还有我爹可以保护我。” 程奕信思索了一番,觉得在理,也就应下。自己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和当初一样。 “皇后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了?”程奕信玩笑道,宠溺中却带着一丝落寞,从前的她对自己的话是绝对听从的,从不会反驳自己,她变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 “哪里哪里,臣妾还要和皇上您多学学。”舒锦芸客套了一下,却被上扬得夸张的嘴角出卖。 “可惜,今晚朕不能教你了,朕还有事要处理,今晚就不在广安宫留宿了。” 舒锦芸笑得更加开心了,“没关系,国事要紧,我们来日方长啊!” “呵!”程奕信将她的窃喜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觉得可爱,掩过了那份小小的失落。 “今天朕教你的招式,你好好练,”临走前,程奕信在她耳边低语,“朕会来抽查的,在某天夜里。” 他说得很轻,唯有舒锦芸听得见,她不禁红了脸,又气又羞。 可碍于人前又不能发作,只好将这亏吃下,沉默地翻着白眼。 目的得逞的他,步调轻盈地离开了广安宫,但一出宫门,他的笑意收敛了很多。 月明星稀,冷风袭来,引得人思绪万千。 程奕信不免忆起幼年,和舒锦芸初识的那天。 那时先皇还在世,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上学时,只能坐在皇亲席的最末座,和大臣们的子女离得极近。 也许就是这样,自己才吸引了她的目光吧?不然,当时如此平庸的自己,如何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是个极张扬的女子,和自己截然不同。 每日红衣红裙,她在一众学生中极为扎眼,再加上又是学堂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身后总是跟着一大堆人,而自己却是避之不及。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注意到了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世界多了一抹红色,在一片灰蒙蒙中特别扎眼,让自己无所适从。 墙边的树下、池塘边上、甚至自己如厕时,一出门总能瞧见一袭红衣,窘迫的却是自己。 寒风拂过香樟,吹动一树残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御花园中显得格外明显。 他被惊动了,急急从回忆中抽出。 “打探到他们的部署了吗?”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些回忆只会让自己束手束脚。 一直警觉的白音立即回道:“还没,陛下派出的五个暗探死了三个,恐怕宣王已经警觉了。” “那他呢?”他的眼望向虚空,声音也缥缈了许多,散在了空中。 “已经取得宣王的信任,但是被盯得紧,没传出什么消息。” “继续盯着。”又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是!” 第19章 梦境 待程奕信走后,广安宫里有恢复了冷清,静悄悄的,即使是暖黄色的烛火,也难以让这座空旷的宫殿有些生机。 一众训练有素的宫女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的,像幽灵般,在灯火通明的广安宫内穿梭,更添一份诡异。 在一豆橘黄色的烛火中,舒锦芸正在挑灯夜战,补救着那朵奇形怪状的向日葵,试图让它和乌龟分离开。 “映儿,这真的像只乌龟吗?”她将锦帛举至眼前,细细端详,越看越心虚。 虽说自己刚开始是真的想绣只乌龟送给程奕信,但真正开始绣的时候,她已经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了,一心一意地就想绣朵花,可事情好像并不如意。 “……”映儿没有答话,但是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舒锦芸失落地撇撇嘴,道:“好吧,我知道了。” “娘娘不必灰心,只要您多花点心思,不出多日,您绣的东西一定能入目的。”映儿宽慰道。 舒锦芸佯怒道:“你是说我现在绣得不堪入目?” 自己绣成什么样,她心里还是有数的,但是被人拆穿,还是有点不舒服。 “不是不是!只是,娘娘现在绣的只有神似,没有形似。”映儿继续宽慰,但好像适得其反,舒锦芸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噗--”古狄再次没有忍住,被舒锦芸瞟了一眼后,生生将笑吞入肚中。一时吞得急了,呛得咳嗽不断,逗得旁人发笑。 舒锦芸同样的露出了笑容,化怒为喜,转头对映儿撒娇道:“要不,你帮我绣?” “这可使不得!”映儿赶忙拒绝,“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捅了出去,这可是欺君大罪!” “不会有人知道的!”舒锦芸继续撒娇。 她眯着眼,环顾四周,扫了一眼旁的宫人,“你们?听到了什么?” “奴婢(奴才)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齐齐低下了头,异口同声道。 舒锦芸满意地转回了头,说:“这下你放心了吧?再说,如果我绣得不好,丢了我的面子事小,丢了皇家的颜面事大!到时候皇上也会降罪,我肯定会拉你下水的!” 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映儿终于妥协,“好吧,不过奴婢就帮您这一次!” “还是映儿最好了!”舒锦芸乖巧地将锦帛地上,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那不行,以后我还要你帮忙的事情多着呢!” 哪料映儿接下后,顺手放在了一旁,拿出了一方画着底图的崭新锦帛,道:“别!奴婢只有一条命!” 舒锦芸尴尬地撅了撅嘴,从旁边的盘中拿了个金桔,“出事了我罩着你!”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一位宫女连忙上前,欲为其剥皮。 舒锦芸拒绝了她,还顺带屏退了众人,独留映儿在屋中。 “映儿,我问你个事儿。”她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映儿手中的丝线不停地穿梭,银针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淡淡道:“娘娘请问。” “蔡絮浓是不是和宣王也有一腿啊?” 闻言,映儿手下一抖,针尖刺到了指腹,她低呼一声:“啊!” 她急急地将指肚放入嘴中,问:“您为何要这么问?” “你不觉得蔡絮浓请假请得很凑巧吗?”舒锦芸靠在美人榻上,随手捡起一本《殷商志》,翻看起来,“虽说前一个月胎心不稳,但只是走几步路,应该不至于缺席上元节,这不引人怀疑吗?” “嗯,确实。”映儿表示认同,“但是奴婢常年在宫中,对宣王的事实在不清楚,而至于文贵妃,她每日都待在宫中,并无和宫外的人有来往,和方中令的事,还是娘娘告诉奴婢的。” 舒锦芸有些失落,“还以为我爹会告诉你呢,白欢喜一场。” 蔡絮浓这件事实在是太凑巧了,究竟是因为她的女主光环,还是她已经知道内幕,故意避开。 “哎!要不你写信问问我爹?”舒锦芸问。 映儿的手一滞,有些慌张,“娘娘在说什么?” “别慌张,”舒锦芸拾了个葡萄,放入嘴中,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迸开,“唔……我都知道了,我又没怪你。” “您何时知道的?”映儿有些慌乱和局促。 “你不觉得广安宫的鸟有点多吗?即使不是白鸽,也怪让人怀疑吧?而且它们都不怎么怕人?”舒锦芸含蓄地解释道。 “娘娘……”映儿低下了头,手指不断地绞着锦帛,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舒锦芸哭笑不得,“我说出来就是代表我不介意了,别这样!反正这个宫里盯着我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多你一个也不多。还有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谢谢娘娘!奴婢……” 舒锦芸将手中的书合上,“够了,快去写信,我明天想收到回信。” “可是……”映儿将看着手中的锦帛,有些为难,“这……” “这个慢慢来,不急,还有六天。”舒锦芸善解人意地说道,“但是要快,而且要好。” “好,那奴婢先退下了。” 舒锦芸摆摆手,“退下吧,加油!” 现下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更加冷清,连烛火苗都未晃动一分。 她叹了口气,人多的时候,都要提防着,生怕会陷害自己,没有人的时候,又嫌寂寞。 做人啊!真是矛盾啊! 下午和程奕信的那场酣战,令她腰酸背痛,在椒香萦绕下,她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间,她合上了双眼,手上的书滑落至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未惊醒身侧的人。 “你看,映儿,这个人好奇怪啊?”一位身着红衣的小女孩,躲在树后,偷窥着不远处闭目静修的小男孩,和身后的婢女窃窃私语。 这里是哪?这些场景好熟悉啊! 舒锦芸在望了望四周,在一阵恍惚中,她终于记起这是原身的回忆。 那个小女孩是小时候的原身,难怪和自己幼年时长得那么像,而那个小男孩就是程奕信,和现在一样,板着个脸。 自己这是在做梦? “小姐,别乱看!于礼不合啊!”小映儿拉拉小锦芸的衣袖,“我们走吧!” “看看又没事!”小锦芸不服气道,“我们……啊!” 远处的小奕信忽然睁开了眼,望向了她们躲着的这棵树,冷冷地,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防备、猜疑。 第20章 改变 “谁!”即使是稚嫩的音色,但是配上他严肃的语气,足以让树后的两个小女孩害怕。 她们紧紧地贴在树壁上,不敢大声喘气,小映儿甚至闭上了眼。 幸好小奕信并没有上前一探究竟,而是站起来拍拍衣上的尘土,拾起旁边的书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待他的脚步声渐稀的时候,小锦芸才换了口胸中的浊气,小声道:“他走了!” 小映儿这时才缓缓睁开了眼,大口呼吸着,待气息渐匀后,才开口道:“还好他没发现我们。小姐,下次……” “他不就是个皇子吗?有什么好怕的?”小锦芸却不以为意,“这里又不是他的私人地盘!” “可小姐您刚才也很害怕,不是吗?”小时候的映儿也不怎么会说话。 “我只是……”小锦芸一时哑口,刚才的她确实被吓到了,但绝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那到底是什么呢?年幼的她,不甚明白。 小映儿有些得意地看着还在困惑中的她,灿烂一笑,“好了,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该回府了,不然老爷又要怪罪了!” “好吧。” 小锦芸望着小奕信离开的方向,握紧了双拳,故作成熟道:“很好,你已经成功地引起我的注意了!” 这辈子,除了爹爹外,她还未怕过任何人呢! “小姐!这不是回府的方向!” 小锦芸背对着小映儿挥了挥手,留下一个自以为潇洒的背影,大声说道:“我先去东市逛逛!” “可轿夫们还在正门等着呢!” “那就叫他们等着吧,我步行回家。” “可……”小映儿望着正门的方向,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一蹬脚,朝小锦芸离开的方向跑去,“小姐,等等我,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但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舒锦芸盯着她们俩的背影出神,占据了这个身体这么久,她很少去回忆过往,她总觉得那是原来舒锦芸和程奕信的美好,自己不该去窥探。 而更深层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害怕去知晓那些甜蜜,怕自己也和原来的舒锦芸一样,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梦境画面一切,来到了舒府内。 这时小锦芸也长大了不少,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正在花园里逗着猫儿,远远地瞧见自己的父亲--舒续实,正一脸严肃地朝自己走来。 她连忙放下怀里的白猫,飞快地站起来,静立在那儿,垂着头,这几乎是她的本能反应。 等反应到自己最近也没犯什么事,满心后悔想要坐下时,已经晚了,舒续实已然到了她的面前。 “今天怎么这么乖巧,在这里静候?”舒续实板着的脸添了几分困惑。 “怎么会?我每天都是这么乖巧的!您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小锦芸谄媚地笑笑,没有一点儿心虚的模样。 “哼!就是清楚你的为人,为父才担心啊!”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你着实不适合那皇宫大院。” “什么?!”刚想要坐下的小锦芸立马弹起,满脸震惊的望着那张有些沧桑的脸,“皇宫?” 舒续实叹了口气,“皇上今天提起新太子的婚事,太子点名想与你成亲。”他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你是不是在学堂里欺负了他?”不然他怎么会想要将你带入这吃人的后宫,成为众人的箭靶? “新太子?程奕信?”小锦芸有些激动,震惊散去,剩下的是小女孩的娇羞。 “太子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舒续实严声训着,可仔细听去,却隐含担忧与心疼,“就你这个脾气,进了宫,定要闯祸。你要是不愿意,我再去求一下皇上,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那时还年少天真的小锦芸急忙喊道:“我愿意!” 舒续实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少女的娇羞与明媚在夕阳下格外瞩目,让人恍不开眼。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真的愿意?你可知道,如果你进了宫,将要面对什么吗?要是再闯了祸,为父可再也保不住你了!” “没关系!我一定能保护好自己的!”少女信誓旦旦,对前路的荆棘无所畏惧。 那袭红衣,那句坚定的“我一定能保护好自己的”,都让舒续实恍如隔世,他厉声拒绝道:“不行,我不允许!明天我就去找皇上退亲,即使贬谪,我也在所不惜!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了!” “不!我要嫁!就算你不允许,我也要嫁!”小锦芸竭嘶底里,“你能进宫,我也可以!” “你真的那么想嫁?就算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你也要跳?”舒续实问。 若是那时的她能仔细地瞧瞧自己父亲的那双眸子,她定会发现这里面有着她不曾见过的柔情与悔恨。 可她并没有,她只想着和程奕信的未来。 “是!若是悬崖,我也定跳!”她斩钉截铁地说。 “好!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再苦你也只能自己撑下去!”舒续实再一次妥协了。 “谢谢父亲!”她如何不知道舒续实是在担心自己,只是有些路,她只能自己走。 她讨好般替舒续实捶捶背,“您这一天也累了吧?我给您揉揉!” “哼!你不要气我就好了!”舒续实嘴硬心软地说道。 小锦芸抱歉地笑笑:“以后我再也不气您了!哦!对了,您刚才说的重蹈覆辙是什么意思啊?” 舒续实身体一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平日里叫你好好看书,你不听!今晚将《战国策》、《孙子兵法》、《神农百草》各抄一遍。” “啊?”小锦芸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我知道‘重蹈覆辙’是什么意思,只是用在您刚才那句话中不甚明白罢了。” “两遍!” “爹!我抄不完啊!” “三遍!” 小锦芸只能乖乖接受没有来由的惩罚,苦着脸和他告别:“那我去了,晚饭就不用给我送了,我没时间吃!” 说完,吐了吐舌头,飞快地溜入了闺房中,合上了门。 舒续实没有理会她,平视着远处的水面,若有所思。 整个花园陷入了安静,连声猫叫都没有,舒续实一动不动地独坐到了天黑。 而身处局外的舒锦芸也陪他坐到了天黑,胸中涌起千万思绪,混杂在其中,却是一个都想不透彻。 待繁星布满苍穹,舒续实在重重叹气后,起身进了屋。 舒锦芸急急跟上,却来到了另一间房内。 满眼是喜庆的红色,红绸红锻,红色的窗花,红色的蜡烛,还有一身凤冠霞帔的少女。 尽管平日里的她也喜着红色,但都没今日般艳丽明媚,还有着成熟女生的妩媚。 她坐得笔直,双手不安地交叠在大腿上侧,胸口轻轻起伏着,等待着她的心上人。 许久,另一个红衣少年姗姗来迟。 没有嬷嬷讲的那些仪式,少年程奕信倒头就睡,和以往在学堂里一样,从不和她多说一句话。 红盖头下的少女苦笑,果然让父亲说中了,他娶自己,看中的不过是舒家的实力罢了。 原以为他会主动向自己提亲,是感情改变的开始,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了,他们可能要越走越远了。 她默默地除去身上的外衣首饰,灭灯,上了床,也是一语未发。 他们两个像是只是一起拼床而睡的陌生人。 在一角偷看的舒锦芸胸中发闷,即使她知道那不过是程奕信为了保护她而演了戏,她还是觉得难受。 舔狗真的会应有尽有吗? 她眼前一黑,再亮起时,入眼的是御花园的凉亭。 在其中央,原身舒锦芸和程奕信在吵着什么,而在一旁,是正在哭泣的蔡絮浓,腰肢如弱柳般轻摇,惹得人直想上去扶她一把。 她已经大致地猜出发生了什么,不愿上前,不愿听到那些争吵。 …… “娘娘!您要睡了吗?要不要为您更衣?娘娘?”门外传来绿浮的声音,将她从梦中抽起。 她坐直了身,有些虚弱地说道:“进来吧。”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她不由地心累。 接下来的故事,在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闪现,巧合、误会、责骂。 或许在外人看来,是她在无理取闹,可又有谁知道她的痛楚呢?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蔡絮浓,她靠着女主光环,仗着背后势力,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打压,夺走她的一切。最后还想谋害自己,她愈想愈生气。 她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坐以待毙了。 俯视着踏上的《殷商志》,她丹唇轻启,问身边的宫女,“你们知道文贵妃一般都会去哪儿吗?” 绿浮回道:“奴婢好几次在御花园撞见文贵妃,一般是在辰时。” “明天本宫就去会会她。”说着,她扬起了左边嘴角,笑得轻蔑。 属于我的,或是属于以前的我的,我一定会取回来! 第21章 警告 翌日一早,舒锦芸就带着一众宫女,浩浩荡荡地去了御花园。 在这寒冬腊月,平视过去,肉眼可及处,除了几只不畏冷的麻雀,再无别的动物。 舒锦芸觉得无趣,在临湖的亭子里坐下,问专门掌管饲鱼的宫人们那要了点鱼饵,趴在扶拦上喂起了鱼。 饿了一晚的锦鲤们,对亭子旁那一袭红衣格外谄媚,在她的周围肆意遨游,游出千种姿态,逗得舒锦芸咯咯直笑。 “娘娘,”映儿上前小声提醒道:“您这样像是来游玩的,不像是来教训人的。” 舒锦芸撒下手中最后几粒鱼饵,拍拍手上的残渣,说:“真的吗?” 忽地,她阴冷一笑,“那这样呢?够有气势了吗?” “额……”映儿先是一惊,后面露难色,“有疯婆子的气势,算吗?” 湖面下的锦鲤还在一圈一圈地转着,可舒锦芸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略带愤懑瞥了一眼映儿,悻悻地转过身。 “算了,还是看会书吧。” 未等她说完,就有宫女用手帕细细擦拭旁边的石桌石凳,放好软垫。 “娘娘请坐。” “嗯。” 来这半个多月,舒锦芸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极端照顾的生活,从简入奢从来都是很容易的。 接过绿浮奉上的《殷商传》,她随意地翻着。 这本书她早囫囵吞枣地看过,今日带它来也是另有用处。 “娘娘,人来了。”映儿禀报道。 舒锦芸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层层枯枝中发现涌动的人群,移速甚是缓慢。 她缓缓地将书翻到其中一页,页脚带有浅浅折痕。 “娘娘您看,皇后娘娘在那边,”蔡絮浓身边的宫女小声提醒,却被舒锦芸听得一清二楚,“咱们要不避避?” “为什么要避?避了倒显得本宫心虚。”蔡絮浓朗声道,听起来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生病的人。 “是奴婢考虑不周。” …… 听着远处的私语,舒锦芸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心虚吗?呵! 她在心中将等下要讲的话细细过了一遍,收起嘴角的冷笑。 许久,那位体态轻盈,腰肢盈盈可握的美人才慢步走近。 “参加皇后娘娘。” “免礼。”舒锦芸放下手中的书,冷冷地盯着她,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刚才肯定是故意吹了吹冷风。 她不禁有些鄙夷,“妹妹真是好雅兴,这大冷天的,拖着个病躯在御花园里闲逛,要是再染了风寒,皇上可是要心疼的。” “谢皇后娘娘关心,”蔡絮浓直起身,没有贸然入座,只是站在一旁,“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的,不敢让这些小事叨扰了皇上。” “呵!这样最好,坐吧。”舒锦芸将面前的《殷商志》往前推了推,“妹妹要是觉得无聊得紧,可以多看看书。” 蔡絮浓“虚心”地接下,“臣妾会好好看的。”转手又交给了身边的婢女。 “当然有些事也不能尽信,”舒锦芸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婢女,眼神里尽是不屑,“比如什么生吃鸟蛋,就能怀孕,生出天之骄子什么的。” 闻言,蔡絮浓瞬时僵硬,可仅仅一瞬,她又恢复了正常。 “皇后也不能这么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许多事听起来荒诞,却是真实发生过的。”她迎上舒锦芸的目光,看似低眉顺眼,神情却充满挑衅。 “那些野蛇偷吃了多少鸟蛋,也不见有蛇鸟诞生?”舒锦芸问道。 她步步紧逼,“本宫倒是觉得是简狄(商汤的母亲,传闻吞食燕子蛋后生下商朝的开国君主--汤),她和哪个野男人苟且之后,怀了野种,不敢与他人坦白,才编了个这么荒唐的故事。”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蔡絮浓还是心惊,眼前这个女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连口脂都衬不出气色。 她一时无言,说多了只会让对方更加猜疑。 望着面前沉默的蔡絮浓,舒锦芸深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假笑道:“外面冷,本宫就先走了。妹妹也早些回去,保重好身体,上元节的时候还是尽量来吧,毕竟是举国盛事,是何等的荣耀?妹妹还是不要缺席的好!” 说完,她拂袖而去,不曾回头。面上一扫方才的阴冷,自信明媚,昂首阔步地向前。 “臣妾恭送皇后。”蔡絮浓低着头,面上神情明灭不定,渐露凶色。 舒锦芸步下生风,快步消失在御花园蜿蜒小道。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蔡絮浓的贴身婢女有些沉不住气,压着声问道:“娘娘,要不要请方……” “不用!”蔡絮浓急急打断了她,“这样正入了别人的套。她不过是试探而已,要是有证据,早就去皇上面前告发我了,不必在这与我拐弯抹角地讲这些。” “可……” 后来婢女又说了些什么,可相隔渐远,对方又是有意压低了声音,耳力灵敏如舒锦芸也听不太清了。 回到广安宫,舒锦芸补了个回笼觉,快到午时才堪堪转醒。 刚下床换衣,就有太监来通报说皇上要来。 还睡眼朦胧的她被一众宫人牵引着, 匆匆换了正衣,端坐在正殿,百无聊赖地等着,手里转着刚才在梳妆台上顺来的黑檀木簪。 许久,程奕信才姗姗来迟。 “上元节,你真的要和朕同去吗?”无视桌前来来往往的布菜宫女,程奕信转头问。 被映儿夺走木簪的舒锦芸,盯着桌上的玉箸蠢蠢欲动,但又极力忍住了。 她漫不经心地答道:“嗯。” “你知道这一行有多么危险吗?”她的不以为意让程奕信有些恼怒。 “可是留在宫里更危险,”舒锦芸将目光从玉箸上移开,真挚地望着程奕信,缓缓道,“我方才和蔡絮浓聊了聊。” “聊什么?”程奕信急忙问。 蔡絮浓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自己还未查清楚,她这么贸贸然地见面,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怕是护不了她的周全。 舒锦芸向他身边挪了挪,低声道:“我去警告了她,不要搞事情。如果她真的和宣王有关系,而我又留在宫中,恐怕就算你能平安归来,也看不到我了。” 程奕信无奈地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宠溺地说:“好吧,那你到时候小心点,跟紧朕。” “嗯嗯!” 他们谈了这么一阵,宫人才陆陆续续地布好碗碟,上齐了菜,再一一试玩毒。 “请皇上、皇后用膳。”白音弯腰拱手道。 接过宫女递上的玉箸,舒锦芸迫不及待地像红烧肉伸出了魔爪。 御厨做的红烧肉像极了幼时母亲做的,也算可以缓解一下她的思乡之苦了。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程奕信有点哭笑不得,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冷宫里出来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幸好,那人并未在意,他赶忙转了话题,“你方才从絮……蔡絮浓那打听到了什么?” “唔……没什么,我主要是去警告她。”那个女人的话,真真假假,岂是她能分辨得出的,还不如直接让她闭嘴。 “……”程奕信轻笑,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手段解决问题,但这却是后宫中最要不得的。 “以后别那么冲动了。”他贴心地为身边人夹了片青菜,“来,解解腻。” 舒锦芸伸碗去接,低头轻声道:“谢谢。”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关心,还是因为那片青菜。 “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朕好了,你就不要操心了。”程奕信的笑带了几分伤感。 “总不能事事都靠你吧?你已经够烦了。”舒锦芸如实答道,原书中,他们俩就是因为不够坦诚,才会造成悲剧。 “呵呵,”程奕信笑得无奈,“连你都看出来了吗?”纯黑的眸子似有水雾上涌,连带着嗓子也有些沙哑。 舒锦芸的心一抽,一时哑口,她细细地嚼着,原本喷香的肉,现也觉得索然无味。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从十年前开始,我的世界里只有了你,对你的事,肯定是了如指掌的。”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头也愈埋愈低,其实她不过是将原身的心声如实说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真的吗?”程奕信笑容一下子灿烂,“现在呢?你还是如此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黑屋见 第22章 遇险 “……”舒锦芸一时语塞,不置可否。 心中几个念想流转后,她脱口道:“当然啦,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说话间,她悄悄地后仰了稍稍,与程奕信拉开了些许距离。 “咳咳!” 耳边传来映儿的轻咳,舒锦芸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竟将一国之君比作了蚂蚱,岂不是有辱国威?即使程奕信不介意,这么多太监宫女听到了,要是传了出去,自己怕不是又要多个话柄。 但,这不是现在最严峻的问题。 最严峻的问题应该是程奕信。 自己好像有一次婉拒了他,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舒锦芸讪讪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也顺势挺直了身子。 只见他的笑渐渐淡下,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埋头吃着饭。 舒锦芸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震怒脸,一切还有的救。 “吃完饭,陪我去练练?”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先分散他的注意力再说,舒锦芸如是想。 程奕信慢条斯理将嘴中的食物缓缓咽下,抬眸问:“怎么?还不死心?”一举一动皆散发着君王特有的冷漠高贵。 “这不是想看看您有多厉害嘛!”舒锦芸的语气谄媚,只是微微上扬的眉尾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屑。 这些天,她可长进不少! “好。”程奕信惜字如金,但还是悄悄地藏了些温柔,只是藏得极深,连跟了他多年的白音也没发觉。 得到肯定答复后,舒锦芸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用餐。 他们各怀心事,吃得极为安静,席间再无言语,却莫名的和谐,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瞥见程奕信将玉箸放下,舒锦芸也匆匆地扒完自己碗中的米饭,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眨巴着眼,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正擦着手的程奕信不急不慢地开口:“刚用完膳,还是先去消消食吧。”这个女人怎么对这种事格外上心呢?当然他的面上仍没什么变化。 “嗯。”虽有些失落,但舒锦芸还是顺从了他,毕竟他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且自己也刚好可以想梳理一下等下要使用的招式,好给他个措手不及。 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任凭宫女摆布自己的身体,既穿上的厚立领长袄,又加了件大披风,包成了一团。待她发觉后,已经在映儿的牵引下,与程奕信并排出了房门,这哪里像要去打架的样子? 古代的消食活动并不多,他们选择了最简单方便的--闲逛。 宫人们在黄昏时已将内墙边上的宫灯点燃,映亮了一路。 弯月高高的挂在空中,几粒黄星点缀,在无云的苍穹上显得有些落寞。 偶有寒风拂过枯枝,窸窸窣窣的,更添一分冷意。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逛完一圈,程奕信放慢了脚步,在凉亭旁停下,“就在这儿,怎么样?” 舒锦芸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哦,好!要叫人去取剑吗?” “不用了,”说话间,程奕信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已拉下了披风上的系带,“万一伤着你就不好了。” “虽然是实话,听着怎么这么让人难受呢?”舒锦芸小声嘟囔着,也解下了自己的披风,递给了映儿,胸有成竹地说:“看我怎么教训他!” 映儿闻言,将原本低垂的头抬起,略带震惊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果不其然,她被程奕信教做人了。 这一架,她打得酣畅淋漓,只不过她还是输了,即使她方才在脑中将要使的招式细细地过了一遍。 程奕信的出招速度很快,根本不给她思考和反应的时间,往往一拳刚至,下一秒就是一个膝袭或是肘击,或是别的攻击,使人意料不及,难以招架。 “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在被程奕信锁得不能动弹的时候,舒锦芸终于开口求饶,拍打着他的手背,失声叫唤,即便这很损她皇后的颜面。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松开了手,将摇摇欲坠的舒锦芸扶正,“坐下歇会儿。” “好。”舒锦芸拨了拨自己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气喘吁吁地坐在了石凳上,上面放着软垫。 “怎么样?还想和朕去上元游街吗?”程奕信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刚才他只是散了个步,“那些个刺客可比朕厉害多了。” 舒锦芸也接过了映儿递过的茶,“比皇上您厉害的刺客应该不多吧?” 她曾经和映儿对打过,映儿的出招速度和身手灵活度都和程奕信不相上下,而据映儿自己所说,她的武功虽不是顶尖,也算是上上乘了。照此推断,程奕信的身手应该也是中上游了。 “而且映儿也会保护我的,喔?”她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映儿,顺道抛了个媚眼。 但映儿并没有回应她,而是低下了头,默默翻了个白眼。 程奕信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还是如此固执。 “算了,到时候你不要乱跑,乖乖地跟在朕后面。”他再次叮嘱,将手覆在了那只纤纤玉手。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舒锦芸有些不自在,敷衍地应着:“好的,好的,臣妾一定照办。”怎么比我爸还烦? 冷风袭来,即便是刚运动完,舒锦芸也不免打了个小哆嗦。 见状,程奕信握紧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你先回屋。” “那你呢?” “朕还有有要处理,就不留宿在广安宫了。”听上去有些失落。 可舒锦芸好像很是开心,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嗯嗯,早点睡,不要熬夜,好梦!” 程奕信原本要放开的手突然用力,一把舒锦芸抱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呼出的气萦绕在她的颈窝,“那你要出现我的梦里。”说完,便放开了舒锦芸。 他说得很小声,像是在口中下一秒就要被吞咽下去般,模糊不清。 “快进去吧!小心着凉。”他浅浅的笑着,露出罕见的温柔。 “哦。”舒锦芸木讷地应了一声,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刚才他是在撩自己吗?虽然有点嘛土,不,好点嘛土,但自己还是脸红心跳了,不!一定是刚才剧烈运动了! “那我就先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保重身体,再见。”她的语速极快,“见”字脱口,便连忙转身,飞似的走远了。 待到房门口,她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暗骂自己的不争气,被程奕信的油嘴滑舌骗了这么多次,脸皮怎么就还这么薄的呢?一定是因为那二十二年的母胎单身生活,不行,自己不能那么被动。 “映儿,你说这京城哪家男倌馆比较好啊?” “啊?” …… 看着落荒而逃的舒锦芸,程奕信脸上的笑更深了,垂下的手隐在袖中,指腹间慢慢摩挲,细细感受着上头残留的余温。 自己好像一个变态?意识到这点的程奕信欲盖弥彰地低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收起了笑,“回去了。” 白音尖着嗓子喊:“摆驾回宫!” 吃吃喝喝的日子总是过着特别快,转眼间,已然到了正月十五。 当然,男倌馆她是没去成,且不说皇后出宫有多么困难,就如今这个局势,她是万万不敢出宫的,蔡絮浓还未除,又多出来一个宣王,她是腹背受敌,不敢轻举妄动。 早晨照例给太后请完安后,广安宫上上下下便开始为晚上的仪式做准备了。 按照习俗,上元节那天晚上,帝后穿上新制的盛服,从内城的天启门出发,沿着朱雀大道一路东行至中城的宣泰门,登上城门,点燃烽火台上特制的彩烟,待烟徐徐而上,隐在整个城内的烟火点便会错落有致的被点燃,在空中各放异彩。 等官家的烟火全部燃完,帝后便会在护卫们的守护下回到皇宫,这时百姓们才可以在城内自由活动,或游玩,或放烟火,或售卖,往往持续到深夜。 上元节的活动很多,可以说是京城最热闹的节日了,可舒锦芸一穿来便在这深宫之中,怕是没什么机会去亲身感受一下这个氛围了,只能靠着原身的记忆稍稍感受到一点,聊以慰藉,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程奕信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轻声道。 被吓了一跳的舒锦芸急急转身,却跌撞进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中,她慌忙弹开,解释道:“不是不是,就是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自由自……”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她匆忙打住。 不出所料,程奕信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但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只是周身的气场震了那么一下,连带着,房内的气温似乎都低了一度。 白音见状赶忙向身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立马心领神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娘娘,该换衣了。” 闻言,程奕信微微转头,下颚轻点示意。 舒锦芸暗自吐了吐舌头,真敏感! 得了指令的宫人们便开始忙活起来,轻手轻脚地为帝后更衣、绾发戴冠。 舒锦芸的盛服和画中的差不多,只是将下裙的白绣花换成了艳红的牡丹,更为喜庆。而程奕信的盛服上的元素和她相似,只是把凤鸟换成了祥龙,把牡丹换成了祥云,袖口处的向日葵却是一模一样,低调却不失华贵。 看着袖口的金色花朵,舒锦芸像是想起什么,穿过宫女们上下翻飞的手,准确地握住了映儿的手腕,“香囊呢?” 映儿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这孩子终于上道了! 她从袖中略带颤抖地拿出香囊,郑重其事地放进了舒锦芸的掌中,还顺势轻拍了几下手背,寄托了她对自家主子的殷切希望。 舒锦芸一脸严肃地朝她点了点头,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将香囊紧紧地握在了掌心,像是握住了宝贝般。 可当她转头面向程奕信时,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她灵活地在几个宫女间穿梭,转眼来到了程奕信跟前,后面跟着几个宫女,慌慌张张的,抓着还未系完的衣带。 “这是臣妾亲手缝制的香囊,还请皇上笑纳。”她将那只绣着向日葵香囊双手奉上,见程奕信没什么表示,她一脸谄媚道,“要不臣妾给您带上?”这下他应该能消消气了吧? 程奕信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将她方才那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尽收眼底,见到她现在这副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却碍于颜面,极力忍着,只是微微牵动嘴角,“好。” “好好好!”舒锦芸的样子卑微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怕程奕信生气,可能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吧?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面对表面光滑的腰带,一时间无从下手,只能懊恼地望着程奕信的腰发呆,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看看绿浮她们是怎么给自己穿衣的? 感受到全屋的人都在等着自己,舒锦芸的心一横,决定采用她在现代系东西的方式。 她将系绳往腰带里一塞,露出尖端,再将香囊穿过那个小洞,往下一拉便大功告成。为了美观,她还特地把那个凸起的接头藏在了腰带内,最后还欲盖弥彰地掸了掸,试图抹平那块凸起,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看着自己的作品,舒锦芸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抬头时却撞上了程奕信满是温柔的眼,不禁老脸一红,“那个……我先去穿衣服了!” 程奕信盯着她仓惶逃跑的背影,笑而不语。 忙活了好一阵,直到申时三刻,他们才出了皇宫,带着宫人和护卫,浩浩荡荡。 内城东门处早已站满了文武百官,小声地互相寒暄着,脸上无不挂着或真挚或虚伪的笑。 而在人群中,有一个青年格格不入,他神情严肃,双眉微微蹙起,眯着眼望着皇宫的方向。身旁的同僚们见状都不敢上前打扰,皆忽视他的存在,和别人闲扯起来,可眼睛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偷瞄一番。 只见他像是被冻住般,近一刻钟没换过姿势,甚至连表情都未曾变过。 直到帝后出现在门口,一声尖利的太监喊唱声:“皇上驾到!”打断了城门下的吵闹,他的嘴角才轻轻抽动了一下,脸上的不安愈发重了。 百官齐齐止了说话声,低着头,待人走近,他们才齐声道:“恭迎皇上、皇后!” 她,真的来了吗?皇上为什么不阻止?青年心下困惑,闭着的双唇抿得更紧了。 待耳边传来程奕信的“平身”二字,他急急地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位妙龄女子,披着藕色的斗篷,翩跹而来。 为什么要来?连蔡絮浓都知道避避风头,她何苦来?不求同生,只求同死?青年越想越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帝后在“天启门”的牌匾下站定,接受百官朝拜,等祭官一通说辞后,已然到了酉时,日头开始下斜。 淡黄色的夕阳洒满整个朱雀大道,整个街道笔直,一眼似乎可以望道尾,只可惜太长,街尾处只剩下黄豆般大小的黑点。 街道的两侧小摊林立,但全无人看守,瞧上去有些诡异。那些个小摊贩被士兵请了出去,等帝后安全回宫后,他们才能重新出摊,每年皆是如此。 随着祭官最后一句“与民同乐”响彻这个城门的时候,舒锦芸就跟着程奕信,在侍卫和百官的包围下,沿着朱雀大道缓缓而行。 显然摊贩门在禁严之前就布置好了各自的摊位,各种小玩意儿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摊桌上,一些机灵的,还在桌旁挂了几只灯笼,或漂亮,或可爱,或有趣。 在某些些路段,头顶的风光也同样精彩。隔几步路就有排花灯,灯的照面上绘制不同的图案,或鸟兽,或花草,或人物,若是停下脚步仔细去看,还能从其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舒锦芸痴痴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与记忆重叠,原身的记忆不安分地跑了出来,那时她也和程奕信同行于这条大道上,只不过与程奕信并肩而行的不是她,而是蔡絮浓,自己只是近近地跟在后面。 即使是站在上帝视角,即使知道这只是程奕信的权宜之计,当那段记忆涌上来的时候,舒锦芸的胸口仍是有些发闷,呼吸困难,可见原身的残念有多强。 程奕信虽一直目视前方,但眼角的余光总是紧随着舒锦芸,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和周围的风吹草动,生怕有什么危险。 见她面色惨淡,秀眉微蹙,程奕信误会她是在害怕,右手探出,握住了她的手。 在双手触碰到的那一霎那,他明显感受到了身旁之人脚步有些许地停顿,迎着困惑的目光,他双眼微眯,淡淡一笑,像是一股春风,萦绕在他们之间。 他调整姿势,两人十指紧握,“有朕在。” “嗯。”舒锦芸笑得有些勉强,可眉头却舒展开了不少,如果是以前的舒锦芸,一定会很开心吧?但…… “谁?”她低呼一声?疑惑地回头。 程奕信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也跟着她向后查看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什么,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舒锦芸也没找到可疑的地方,转过头抱歉地笑笑,“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 “嗯,别怕。”程奕信紧了紧他握着的手。 舒锦芸望着他的侧脸,打趣道:“好像你比我更紧张。” 朱雀大道总长近两公里半,从头走到尾要近两刻钟。 这两刻钟,程奕信是走得心惊胆战。虽然照暗探收集来的情报,宣王程奕宣是在帝后回宫途中,借四周由百姓而点的烟花爆竹才展开刺杀,且不说这消息的真假,就算是真的,也难保他会突然改变计划,在去宣泰门的途中就动手。 不出所料,宣王提前动手了。 在他们刚走出一片花灯海的时候,一名侍卫急匆匆地从后面大部队边上赶过来,说是有要事要禀告,被程奕信的贴身侍卫拦下。 此时的程奕信正草木皆兵,自然被这突发情况吸引了注意,还未等他看清楚来人的相貌,那人便连破两名侍卫,直冲他而来,但还是被其他侍卫拦住。 而与此同时在周围的摊桌下、棚架等、梁柱后、甚至河边边都冲出不少人,将大队伍的前部重重围住。 “什么情况?不是说放完烟花以后吗?”舒锦芸对程奕信先前告诉她的情报深信不疑,以为刺杀是在烟花会结束后,根本没想过会在这时遇见刺客,一时间有些慌乱,躲在了程奕信的后头。 “站在朕身后!”程奕信从旁边的侍卫手上接过剑,并递给了舒锦芸一把,“拿着防身!”先前没将实情告诉她,是怕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徒增她的不安,但现在他有些后悔了,她比自己想象中慌乱,要事出了什么事,他是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舒锦芸接过剑,双手有些颤抖,自己要开始杀人了?这辈子、上辈子自己都没杀过人,连小动物都没杀过,当然除了虫子,想想竟然有些兴奋。 她从程奕信身后站出来,把剑横在胸前,死盯着前面的刺客,头也不会地说:“你不用管我!我会保护自己的!”言外之意,该我上场表演了! 程奕信再次震惊,她不害怕?耳边传来鸣镝飞向上空的声音,是白音放的信号,不用等多久,就会有人带着援兵赶到了吧?他如是想着,脸上却仍是那副紧张的表情。 兵器撞击的声音,大臣们的尖叫身不绝于耳,打断了程奕信的思考。 他从思索中抽离出来,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刺客,还有,保护身旁的人。 刺客蜂拥而上,虽被侍卫拦下了一波又一波,随之而来的是程奕信身前愈来愈薄的防护人墙,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噗--”一把长剑突破他身前侍卫的小腹,血顺着剑尖滴下,未等落地,剑已从侍卫的身体中抽离。 而在一旁看着的舒锦芸不禁惊呼:“啊!”这一切和她想的不一样!真的只要眨眼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便悄无声息地倒下,和这个世界诀别。 她方才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握剑的手颤抖地厉害,但她只能故作坚强,大家都在努力啊!她不能拖他们的后腿! “娘娘,别怕!”映儿护在她的身前,像只护崽的母鸡,警惕着环顾着四周,确保将危险隔离在外,只是她近二十年来最首要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刺客越来越多,但侍卫却越来越少,被侍卫隔绝的腥风血雨也慢慢显露在她们面前。 嘶喊声、金属撞击声、求饶声、和骂声,一股脑地钻进舒锦芸的耳朵,让她心烦意乱,握剑的手抖动得更加剧烈。 忽然,一股热流糊了她一脸,不知是刺客的,还是侍卫的,她惨叫:“啊!”赶忙用手去擦,却又弄得满手的时候。 程奕信担心地望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残留的血迹比花钿还要鲜艳,在灯火的辉衬下,带有泪花的眼显得楚楚可怜。 耳边有剑风袭来,程奕信心下一惊,这么快就突破重围了?援兵怎么还没到? 他顾不得再想,未曾转头直接橫剑格挡。“乒--”是兵器相撞的声音,隐约间听见金属碎裂的声音,他忽然使力,将身前的刺客推开。 刚才好像没有听到荀况将军回应的鸣镝声?他那边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还未来得及思虑清楚,那名被推开的刺客再次冲上,程奕信只好专心致志地对付他,有条不紊地破解他的一招又一招,最后终于找到他的短板--右肩处,他寻得机会,一剑砍下。 奈何在刚才的对搏中,剑已被削得坑坑洼洼,不再锋利,而他刚才又使了全力,剑就被卡在肩骨上难以拔下。 而此刻的刺客却并没有扔掉手中的剑,剑锋依然指向程奕信,宛然有一种不死不休之势。 “啊--”关键之时,舒锦芸从映儿的身后冲出,击落了刺客手中的剑,救下了程奕信。 舒锦芸侧过头,紧张地问:“你没……” 话未说完,另一名刺客杀到,想把落单的帝后一网打尽。 “娘娘小心!”映儿急得大叫,可她现在正在与三名刺客缠斗,根本脱不开身。 幸好程奕信眼疾手快,一把把舒锦芸拉进怀中,堪堪躲过一击。 “谢谢你。”程奕信轻声道,接过她手中的剑,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腕,狠狠地盯着那名失手的刺客。 像是被程奕信的气场震慑住般,那名刺客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死死的盯着,试图寻找机会出击。 两人就这样剑拔弩张地望着,时间在他们两个中间仿佛停滞了般。 “阿芸!”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是谁在叫自己的闺名?舒锦芸疑惑地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官服的青年朝她飞奔而来,正是刚才与其他官员格格不入的青年。 舒锦芸在脑中飞速搜索,得知他叫方政钰,是自己从前的同窗,同时也是方政琛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是敌是友?这时来寻自己是要做什么? 第23章 小巷 舒锦芸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只能默默地望着少年上前。 只见他一连突破了几个刺客,身体之灵活,和他瘦削的体型甚是不匹配。 转眼间,他已经到了舒锦芸的身前,“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语气有着超出寻常臣子与皇后的亲昵。 他拿着从刺客手中夺过的剑,剑身已经被砍缺了一块,残留着些许血迹,与他衣上的红点相呼应,被灯火一照,有种来自地狱修罗的邪煞阴森。 舒锦芸不由地打了个颤,可想着他叫的是闺名,而且语气温柔,应该没什么恶意吧?她大着胆子应了一声:“没事。”可身子还是往程奕信边上缩了一下。 舒锦芸试探性开口:“你……” “先别说话,跟我走!”方政钰说着就要来拉她的手,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去哪?”舒锦芸充满戒备地问,像只遇敌的小鹿。 她的身形一闪,方政钰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程奕信,眼中的光芒一闪,转瞬熄灭,略带苦涩地开口:“臣是来护送陛下和娘娘出去的。”语毕,便提剑上前,冲到程奕信和刺客之前,开始厮杀起来。 那刺客本就是强弩之末,才一直不敢贸然上前,如今程奕信有了方政钰帮手,没费多大功夫便将那个刺客解决掉了。 乘着此空隙,方政钰转身行礼,说:“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可程奕信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刚才他和刺客对峙的时候,将他和自己皇后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方政钰却是没介意,“臣已发现逆贼的薄弱口,还请陛下随臣走。” 他说得真切,程奕信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他,冷着脸上下打量着他。 “小心!”程奕信提醒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了方政钰一把,力道控制得及好,方政钰在他一掌远处停下。 这时映儿终于突破重围,一个飞踢过来,将那名刺客踹飞,当然作为一名合格的护卫,她并没有忘了补刀,飞镖而至,准确地插入那名刺客的胸口,了断了他。 方政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俏脸庞,心漏跳了一拍,急急退后一步,慌张地请罪道:“多谢陛下救命之恩,但请陛下恕臣无礼。” 程奕信同样感受到了气氛的古怪,也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舒锦芸,引得舒锦芸紧张地回头。 刺客源源不断地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地不宜久留,请陛下相信臣!”方政钰说得情真意切。 看着古怪的这两人,舒锦芸的心中响起一阵不知来处的声音:“相信他,跟他走!”也许这是原身的心声? “要不跟他走?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是宣王的人。”舒锦芸垫着脚,贴着程奕信的耳朵小声道。 在不远处跟刺客厮杀的映儿也从百忙之中回头,大声道:“陛下、娘娘,你们先走!奴婢来断后!” 看着愈来愈近的刺客,程奕信终于不再犹豫,点头答应了。 “请随臣来!”得了准肯的方政钰也没多说什么废话,隔着程奕信望了一眼舒锦芸后,便向一个方向疾步走去,是他刚才跑过来的方向。 “一共有三波刺客,一波是原来就躲在街上的,一波是在临街的房屋中窜出,”方政钰边跑边解释道,“而另一波却是从旁边的护城河里冒出,但人数却是最少的,所以做为他们其中的一个据点--河道,肯定没什么人把守。臣刚才过来的时候,河边已经没有刺客了,想必他们一定是倾巢出动了,那么从水路走是最为安全的方法了。”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程奕信,确保他们跟上,当然每一次他都会瞟向舒锦芸,眼神暧昧。 望着在奋力奔跑的舒锦芸,他担忧地说:“只是在这寒冬腊月,河水刺骨,还请陛下多忍忍,坚持一下。” “这是自然。”迎着他的目光,舒锦芸不假思索地回答,却突然发现他好像不是在嘱托自己,可是为什么要看着自己呢?难道原身和他还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情缘? 但现在的她根本没时间细想,她还在逃命呢!她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发现程奕信往侧边上逃走时,原本还在和侍卫纠缠的刺客匆匆脱身,全部加入追逐程奕信的队伍中。她不禁开始怀疑方政钰到底是敌是友,自己好像比刚才更危险了。 为了掩饰要借河流而逃的目的,方政钰故意借着四通八达的侧街,绕了几圈,也甩丢了不少刺客,但终究还有几名机敏的刺客死死地跟着。 在舒锦芸被巷子绕得晕晕沉沉的时候,方政钰突然转了个身,“陛下和娘娘沿着这条巷子往前跑,在下一个路口左转,便出了这个平安巷,再直走一阵,便是护城河了。”他停下了脚步。 同样停下的还有程奕信,“你呢?”声音中带着戒备、狐疑,却也有些关切。 “臣留下来拦住这些刺客!”方政钰举起了手中的剑,那把不属于他的残破的剑。 看着他坚定的背影,程奕信没再犹豫,道了声“谢谢”后,便拉着舒锦芸继续往前跑去,不再回头望。 “真的留他一个人吗?”舒锦芸担心地问,转头看向那个略显萧瑟的背影。 “刺客的目的是朕,不是他,肯定不会太过与他纠缠,”程奕信倒是跑得很专心,“况且照刚才的情况来看,他对这片区域很熟悉,一定会借地形离开,而不是战斗。停下来,只不过是好让刺客知道他的行踪。” “真的?”舒锦芸半信半疑地听着,再回头时,果然不见方政钰的身影,她抽空崇拜地看了程奕信一眼,逃跑时也能如此冷静的分析,不愧是做帝王的人。 巷子深处的房屋林立,灯火通明,可处处空无一人,只留下随风飘摇的灯笼。摇曳着烛火映在狂奔的二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在两边的围墙上印出一幅水墨画。风吹起了他们的披风,猎猎作响,夹杂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巷子中。 舒锦芸有一种错觉,仿佛这条巷子长得没有尽头,她和程奕信会这样一直一直地跑下去,最后筋疲力尽,融入这片黑暗。 还生活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她就极爱跑步,因为奔跑可以带走她一切的烦恼。可由于脆弱的的心脏,她从没有跑尽兴过,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却是在逃命,她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出了巷子,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隐隐地,舒锦芸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护城河!”她兴奋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小,程奕信回头瞧了她一眼,虽并无责怪之意,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他们继续跑着,脚步没有停下的迹象,再往前,便是那哗哗作响的护城河了、 舒锦芸听着越来越响的流水声,不免有些担心。她拉了拉程奕信的手,小声问,“我们不会真的要跳下去吧?会冻死人的!” 程奕信没有回头,小声道:“不,跳下去只是最后的无奈之举,我们要沿河而下,找偏僻处,等荀将军来就可以了,当然也不能太僻静。” 他的话语散在风里,飘进舒锦芸的耳里。 “为何要沿河而下?皇宫不是河的上游吗?还有,为何不能太僻静?”舒锦芸有些不解。 程奕信看着渐近的河流,终是放慢了脚步,“皇宫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能贸然回去。而最僻静处,我们能发现,刺客也一定能发现,说不定那里就是他们的据点,我们过去就是自投罗网,所以……” 上元日的月亮很圆,很亮,挂在无云无星的空中,格外的瞩目。柔和的月光泄在徐徐而行的二人身上,像是覆了一层奶白色的光,将万物磨去棱角。 温柔的月光,潺潺的流水声,放缓的脚步,仿佛他们不是在逃跑,而是一对郎有情妾有意的少男少女,偷偷溜出来幽会。 本在一本正经解释着的程奕信,撞上舒锦芸的星星眼,不自觉地舒展开原先微蹙的眉头,嘴角也带了一丝笑意,“……怎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朕很厉害?” “嗯嗯……不不……”舒锦芸收回崇拜的目光,以及快流出的口水。 “嗯?”程奕信的手突然用力,掌中的柔软突然颤了一下。 舒锦芸慌忙改口,“不是突然,是一直觉得你很厉害。”她才不是吃痛才改口的,只是实话实说,她自我安慰道。 得了满意答复后,程奕信收回力道,松开了手,还未等舒锦芸放松,又立马控住了她的手,换成十指相握的姿势。 “真是自恋!还幼稚!”舒锦芸翻了个白眼,咕哝道。 “皇后在说什么?”程奕信侧过头,但他并没有给舒锦芸解释的机会,换了一副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温柔”地问:“皇后和方政钰是什么关系?” 第24章 树林 “啊?”舒锦芸一时没反应过来,别说程奕信了,她也不知道啊!这隐藏剧情自己也没看到过,难不成是近几天才被自己触发吗?不至于啊!就上次太后寿宴隔着人海远远地瞧了一眼啊?怎么会生了情愫?难道是惊鸿一瞥? 但这可不能和程奕信直说了,只能装作不以为意,淡淡地说:“就普通的同窗关系。” 这个回答在程奕信听来是极其敷衍,冷笑的脸更添了一份寒意,幽幽地问:“普通?”奶白的月光映在他脸上也变得惨白,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霜,不用触碰到,就能感受到它的冰凉。 “嗯嗯,点头之交而已。”舒锦芸解释道,如果原身的记忆对自己没有隐瞒的话,舒锦芸和方政钰确实没有什么交情,自己就更不可能有了。 可程奕信盛怒的眼告诉她,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查到什么了?”她试探性地问,毕竟在这种狗血小说里,悲情女配有一个痴情守护者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没。”程奕信的眉尖轻轻抖动了一下,果然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闻言,舒锦芸如释重负,“嗨!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捕风捉影的事还是少信为好,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多不好!”她像是个居委会大妈,调解着原身和程奕信之间的夫妻矛盾。 可一回神,她发现自己现在就是当事人之一--被怀疑的出轨妻子,急急忙忙换了话锋,“再说,以我的人格魅力,有几个追随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也许单纯的对美好事物的守护罢了,无关情爱的。” 怕程奕信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补充道:“就像你选妃子一样,你总想留下好看的不是?虽然你不一定会喜欢上她,但就是想占有、守护……” “不,朕从未如此想过。”程奕信打断了她,停下了徐徐而前的脚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呼出的热气立即雾化,变成冰冰凉的小水滴,覆在她发间,折射着皎洁的月光。 程奕信低沉着声音,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讨好,缓缓道:“朕想占有的、想守护的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这是在告白吗?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单身多年的舒锦芸哪见过这仗势?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得飞快,“咚咚”地撞着她和程奕信的胸膛,声音之大,有盖过流水时的架势。 她的小脑瓜不太灵活地一转,机械地开口:“别呀!你是皇帝,你要守护的是这片江山和你的子民!而不是我。” 语罢,感受到禁锢着自己的力量突然变弱,舒锦芸稍一挣扎,便脱离了那个怀抱。 得到自由后的她,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差点被程奕信掐死。 舒锦芸幽怨地瞪了程奕信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方才也没回掐啊?他难受个什么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奕信的语气也有些幽怨。 话?自己又说错话了?舒锦芸麻木地回想了一下,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她虽没有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在男主或者男配表白的时候,女主或女配却拒绝了他,而且还是用他最愧疚的点做理由,那这个女主或女配极有可能会被粗鲁地对待,然后强吻,再然后就……不可说不可说! 想到这儿,舒锦芸的秀脸一红,别呀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第一次要在小河边?会冻死的吧? 见她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说话,程奕信轻叹了口气,重新拉上了她的手。 手指传来些许温暖,舒锦芸低头望去,发现是程奕信后,立马大叫:“不要!这儿冷!” 程奕信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想着也许是自己刚才的样子吓到她了,不免有些愧疚,于是语气也轻柔了些,安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下夜深了,就更冷了,我们要早点顺着这条河,找个落脚点。你要是觉得冷,朕可以把朕的披风给你披上。” “……”舒锦芸无语,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但自己未免想得过多了吧?羞死人了!她的脸更加红润发烫,幸好有披风上的毛领子盖了盖,才没那么明显。 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程奕信已经在解自己披风的系带了,她连忙阻止:“其实也没那么冷啦!你快系回去!”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舒锦芸怎么也想不明白。 “好,冷了就跟朕说。”程奕信感受着掌中的温暖,甚至有发热的迹象,才放心地停下了手。 可左手牵着舒锦芸,单凭右手,他是如何也系不上那解开一半的带子,但又舍不得松开那团温暖。 于是他扯了扯舒锦芸的胳膊,“你来帮朕系吧。” “好。”舒锦芸木讷地应下,抬手间才发现程奕信一直没放开她的手,有些奇怪,抬头道:“你要先松开,我才能帮你弄啊?” “不,朕来当你的左手。”他今晚固执得像个小孩子。 舒锦芸眉头紧蹙,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瞧着他,他今晚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土味情话怎么一套一套的?难道是刚才的刺客给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也不会啊!他刚才还那么冷静地分析呢。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程奕信握上了她另一只手,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将丝带系上。 “刚才……”舒锦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刚才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已经从刚才拥抱和土味情话的“刺激”中缓过神来,觉得有必要为刚才的话道个歉,毕竟这荒郊野岭的,还是不要触怒他为好。 “嗯?” 也算是读书千卷,土味情话她还是记了不少,学着电视剧里女主做作却励志地语气,坚定地说:“你的江山里也包括了我,不是吗?” 接着她又莞尔一笑,说:“而且这江山也有我的一半!”说完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嗯。”程奕信笑得温柔,让人如沐春风,并没有觉得有何不适。 舒锦芸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见一片树林。稀稀疏疏的,全是柏树,有高的矮的,粗的细的,看上去十分阴森,但现在的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他们挑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柏树,作为他们歇脚的地方,离入口处不远,既能靠着休息,也能观察四周的环境。 “冷吗?要不要点火?”程奕信从怀中掏出一只火筒,看来他准备的很是充分。 “林中一把火,所长爱上我。”舒锦芸望着火筒窃笑道。 程奕信自然是不解:“此话何意?” “没什么,”舒锦芸收回了笑,说,“点火太明显了,不仅会招来刺客,很有可能会吸引林中的野兽,很危险的。” “但是你会冷。” 舒锦芸摇了摇头,说:“不冷。”紧接着,她捂了捂怕披风,心中暗想:只要你不要扒我衣服就好。 程奕信自是知道点火的危险,也没过多坚持,把火筒放了回去。 他们倚着树坐下,一仰头,就能看到硕大的月亮。奔波了一晚上的舒锦芸乏得厉害,靠着树昏昏欲睡。 “今晚的月亮真大。”她眯着眼喃喃道。 “嗯。” “但这浩大的天空里就它一个在游荡,一定很寂寞吧?” “……” “就像我一样,一直徘徊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太孤单了。” 程奕信侧头,“嗯?” 第25章 冻醒 柏树四季常青,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树上的绿叶还是不少,阻了不少月光,在两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倩影,在这幽静的树林里,添了几分神秘。 “我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皇宫。”舒锦芸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很是落寞。 可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在程奕信的心里重重地撞了一下,双眼微敛,他苦涩地开口:“对不起。” 他的道歉一下子让舒锦芸清醒不少,自己刚才差点掉马。万一让他发现自己不是舒锦芸,照他对舒锦芸的紧张程度,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囚禁那是最轻的了,万一是严刑拷打什么的,自己可怎么受得了? 风拂过树叶,破碎的影子在程奕信的脸上晃了晃,照亮了他的眼。隐约的,舒锦芸仿佛瞧见了他眼中氤氲的水汽,心中泛起一阵心疼,不知是这具身体多年来的本能,还是她自己的真情实感。 “这不关你的事,”她解释道,“就算没有你,我的境遇也不会好很多。” “至少你不会陷入这些尔虞我诈之中。”程奕信望着前头,眼神空洞,负疚感充斥着他的心,他不敢去看舒锦芸。 舒锦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一株野草,在光秃秃的地面上甚是显眼,在寒风中坚韧地摇摆着身子。 她盯着那颗孤草道:“宅斗不一定比宫斗简单,稍有不慎,同样是万劫不复。” 程奕信困惑地侧过头。如果他没记错,舒锦芸幼时丧母,她的父亲就一直没续弦,即便是膝下无子,就她一个女儿。对她可谓是千般宠溺,连一直不招收女学子的太学,也在她父亲的威逼利诱下,破格收了她。她在家中应该是备受宠爱的,怎么?她的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似乎读懂程奕信心中的迷惑,舒锦芸缓缓道:“其实我的父亲喜欢的不是我的母亲。” 每当她回忆起这个世界的父亲--舒续实时,脑子出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而是一个画中的女人,笑容温婉,不知姓名。再细想,才是舒续,他正含情脉脉地望着那幅画,那眼神与望着自己时的不同,与望着母亲时的也不同,她从未再见过父亲这样望着别人。 直到长大后,她遇见了程奕信,才恍然大悟,那是望着爱人的眼神,而她的父母都从未有那样的眼神看过对方,其中缘由,她不敢问。她人生中挨得第一顿打,只是因为不小心撞掉了那副画。 “……”程奕信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父亲也不喜欢他的母亲,或者他的父亲从没有长久地喜欢过一个人吧? 程奕信将舒锦芸侧拥入了怀,把下巴轻放在了她的头顶。她是在害怕吗?害怕被抛弃?程奕信眼中的疼惜更重了,无比温柔地安慰道:“朕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靠着他的肩膀,舒锦芸仿佛找到了依靠,慢慢地阖上了眼,说:“人生路还那么长,谁又能确定呢?单就这几年,你宠幸的妃子也不少,难免有看上的。”说到最后,她有了些小情绪,即使她知道自己没资格。 “朕只是去借床睡,糊弄一下内侍罢了。”程奕信解释道,心底却有一丝甜意涌上。他的手也没停着,帮舒锦芸整理着铺散在地面上披风。 “哼,”舒锦芸轻哼,“也不知道映儿她怎么样了,她武功这么高,应该会没事吧?”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呓语般。 程奕信紧了紧她披风的领口,动作轻柔,生怕弄醒了她,“嗯,睡吧,明天就能见到她了。” 见怀中人再没声响,程奕信挺直的背渐渐泄了力,靠在树干上,单腿委屈,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位置,拥着舒锦芸,也合上了眼,毕竟他这一天受的累可不比舒锦芸少。 舒锦芸是被冻醒的,冬天的夜晚不是一般的冷,更何况是在没有覆身之物的野外,深夜的温度不是常人能抵抗的。 她的手早已被冻得麻木,动弹不得。当她艰难地睁开了眼,却发现周围是漆黑一片。她有些慌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发现双腿也是没了知觉。慌乱之中,她感受到了头顶的压力,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盖着了。 她抬起僵硬的手,费了好些力,才扯下头上的异物。借着微弱的晨光,她看见了覆在自己身上的不属于自己的披风,边缘处的向日葵与自己的相叠,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件是她自己的了。 如果程奕信把他的给了自己,那他呢?舒锦芸急急转头,但动作仍是有些迟缓。 只见程奕信的身上已经结了一层淡淡的霜,特别是在眉毛和睫毛处,已经挂了冰霜子,雪白雪白的。 “皇上?”她轻轻地唤了一声,但无人应答,她加大了音量,声音有些沙哑,“皇上!”旁边的人仍是悄无声息。 她慌了,奈何身体迟钝,只能用胳膊肘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程奕信,“程奕信!程奕信!你醒醒!别睡!”她带着哭腔一遍遍地喊着名字,眼眶早已泛红,可这寒冷的空气,硬生生地将她的眼泪憋了回去。 终于,程奕信出了声,“怎么了?”他冻得可不比舒锦芸轻,但在醒来的一瞬间便清醒了神思,警惕地看着四周,问,“来人了?” “还好,你醒了。”舒锦芸无力地垂下了手,打在了刚才滑落在她腿上的披风,她终是想起了要事,赶忙道:“你快把披风披上吧!” “不用了,你盖着。”发现周围并没有别人的时候,程奕信放下了悬着的心,下意识伸手想要帮舒锦芸重新盖上,可被她阻止了。 舒锦芸拦下了他的手,“我盖我的就好,你别冻着了。” “你体寒,先盖上。”程奕信坚持道。 “你怎么知道我体寒?”舒锦芸随口一问,抓着他的手却没有放开。 闻言,程奕信的脸色微微一变,转瞬又恢复正常,“你是朕的皇后,你的一切朕都知晓。” 舒锦芸想想广安宫里的绿浮,觉得他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便不再深思下去,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披风,她提议道:“要不我们一起盖吧,反正也够大。” 程奕信对此是求之不得,自是点头答应了。 披风上绣着的龙与凤栩栩如生,在晨曦中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似乎也带有了神秘的力量。而在披风里,他将舒锦芸搂得更紧了。 舒锦芸回抱着程奕信的腰,为了防止再睡着,她轻轻道:“你给我讲故事吧!” “你要听什么?”程奕信望着她的脸,眼神清澈温柔。 舒锦芸想了一会儿,说:“随便什么都行,比如,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这其中的暧昧,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好,”程奕信轻笑一声,“你是想了解朕的一切?” “嗯。”舒锦芸不假思索。 “朕是母后的唯一的儿子,却不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小时候,母后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对朕不甚关心,朕是由奶娘一手带大的。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有一次……” 第一次听程奕信讲这么多话,舒锦芸却是意外地适应,他轻轻地讲着,她静静地听着,整个天地都陪他们等着,等天亮,等希望。 “嘚嘚嘚……” 第26章 姿势 舒锦芸的听力敏锐,先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一下子警觉起来,从程奕信的怀里挺直了身子,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 “那天,母后成了皇后,而朕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入主……怎么了?”察觉到上舒锦芸的异样,程奕信也有些紧张,忙问,“有人?” “嗯。”舒锦芸简短地答道,马蹄声渐进,明显是冲着自己的方向来的,那马背上的人呢?是敌是友? 程奕信见她如此紧张的模样,也不好再打扰,尽管他有满肚子的疑问。 不过,程奕信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听力也较常人好上一些。不一会儿,他也听到了响声,面色逐渐凝重,捡起昨天夜里捡来的干木棍,支撑着站起来。 “能站起来吗?”他的脚也早已冻得麻木,站立已是极限,可他还不忘拉舒锦芸一把。 微弱的晨曦从程奕信的身后照来,在他的周身化成一层薄薄的银光,散发着寒意。 舒锦芸伸手握住了那片冰凉,但不曾用力,而是依靠着自身的力量徐徐站起,“他们快到了,听声音大概有近十人,但我还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先找个地方藏一下吧。”她的声音很轻,就像嘴边的雾气,转瞬即逝,化在寒风中。 “嗯。”程奕信也不是什么为了帝王面子而鲁莽冲动的人,深知这时候退一步是最好的选择。他没有任何犹豫,扶着舒锦芸一步一步向树林深处走去。 突然,舒锦芸停下了脚步,神情严肃,甚至闭上了双眼,静静地感受着远处的声响,而程奕信虽是不解,但也陪她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中,陪她一起听着。 “映儿姑娘,你的伤口有涌血了,要不要先止血?” “不用了,找皇上和皇后要紧!” 是映儿的声音,她受伤了?严重吗?疑问和内疚充斥着舒锦芸的内心,昨晚就这样丢下她跑了,太不厚道了。 她急急侧过头,对程奕信说:“是映儿!” 转头间,有些激动,她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幸好有程奕信扶着,不至于倒地那么狼狈。但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双脚使不上什么力,身体就像芦苇杆一样,剧烈摇晃起来,撞在了身旁的树干上,他们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两个人同时撞击的力量可不小,震落了一树的冰碴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在结霜的地上发出了不少的声响。还有几块小小的,藏进了程奕信略有些凌乱的青丝中。 看着原本高高在上的皇上如此这么落魄,舒锦芸不厚道地笑了。 “你笑什么?”程奕信不解。 “你不觉得我们这皇上皇后做得有些惨吗?”舒锦芸帮他拂去头上的冰碴子,带着笑意说道,“在这荒郊野岭挨饿受冻。” 闻言,程奕信的眸子黯淡了几分,“对不起。”这句话他在心里不知说过了几遍,但都不足以道出他内心的愧疚。 “又不是你的错,谁叫我们是配角呢?”舒锦芸开解道,拍了拍自己肩膀,抖落上面的脏东西,露出原本的祥云纹。 “嗯?配角?”程奕信的眼在他哈出的雾气中变得迷离。 舒锦芸的手一滞,有些许的尴尬,又说漏嘴了!这次她要怎么圆呢?难度有点高。她想了想,道:“在其他人的世界里,我们都是配角,不是吗?”不知道怎么回答时,玄而又玄,总是没错的。 “那朕呢?在你的世界里,还是主角吗?”程奕信望着她,深情地问道,带着些许不安、试探,像一个患得患失的孩子。 看着向深闺怨夫发展的程奕信,舒锦芸松了一口气,这些个古代读书人,阅读理解这不是吹的,一句话就可以读懂这么多深意,真的,鲁迅需要你们。 见舒锦芸不做应答,只是脸上的笑越来越深,程奕信有稍稍地急了,将她锁在自己与树干的中间,低头又问了一遍,神情严肃了不少,带着帝王的霸气。 “当然了!”舒锦芸有些哭笑不得,大哥你抓错重点了!当然这些都是她内心的想法,不可言说。她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挂着慈祥的微笑,为他整理着仪容仪表,“等下见到他们可不能这么狼狈,来,我给你理理。” 像是吃到糖的孩子,程奕信心满意足地笑了,微微屈膝,将自己献上,“好。” “嗯。”舒锦芸抿唇偷笑,程奕信看上去怎么这么娇羞呢? “你的荷包好像不见了。”看着程奕信空荡荡的腰间,舒锦芸道。 程奕信顺着望去,果然空空如也,“可能是昨晚丢了,等下朕回去找找。” “不用了,就一个荷包,”舒锦芸却是不以为意,“外面太危险了,万一有残党怎么办?” 她将程奕信隐在披风下的衣物整平,满足地拍拍手,“好了!等下你帝王的霸气可不能丢!”语气像极了一个老母亲,嘱托要上学的儿子。 “呵~”程奕信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宠溺地说,“好。” “嘘~他们要到了。我跟你说,映儿为救我们都受伤了,等回去以后,你要给她放假,还要升职加薪!”舒锦芸拍着程奕信的肩膀嘱咐道。 程奕信以手为梳,帮舒锦芸理着刘海,“好。” 看程奕信这么好说话,舒锦芸有些得寸进尺,说:“我也想升职加薪!” “朕把这天下都赠予你,怎样?”程奕信笑得温柔。 啊?这?不合适吧?看来您受霸道王爷小说的荼毒有点深啊!她抽动着嘴角,说:“那也不必,王冠太重,脖颈要痛。” “看!那有片树林!皇上可能在里面!”远处终于传来逐渐清晰的人声,两人皆是一震,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对望了一眼。 此时的程奕信弯着腰,一手挽着舒锦芸的腰,一手轻掸着她脸上的碎发,而舒锦芸则是微微屈膝,微仰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程奕信,虽然这其中的情是如母爱般慈祥,但是在外人看来却是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娇羞。 “咳咳,”舒锦芸轻咳,连忙从树干上直起身,轻推了一下程奕信,“立正站好!” 当然他们也没有干站着等人来,而是迎了上去,站在了一个显眼的地方。 映儿是从西边过来,右臂上还缠着纱布,却已是一片血红,渗出的血在雪白的纱布上格外显眼。 远远的,她瞧见树林中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移出,心下一惊,是他们?可终归是逆着光,看不清样貌,悬着的心始终不敢放下,只能拉紧马绳,以更快的速度冲过去。 前面的几个大将,皆是以这样的心态往前冲,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映儿的异样,只有在她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瞧见了,她的胳膊还在冒血! “皇上!”领头的荀况大喊一声,振得他身旁的几个中年男子皱了皱眉。 映儿早已没了大喊的力气,双唇翕动间,却是“皇后”二字。 但舒锦芸听见了,冲着她招了招手,即使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即使她还看不清映儿的模样。 待人再近一些,舒锦芸终于见到他们的路上真面目。领头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将军,虎背熊腰的,旁边跟着几个看上去比他年轻不了多少的男子,她还是不认识。 她唯一认识就是在最右边的那名稍微秀气一点的中年男子,那是她的父亲--舒续实。 她有些吃惊,她的父亲说到底是御史大夫,是个文官,这些搜救活动,他本是无权参加的,可为了自己,他还是来了。不过说实话,父亲在马背上的气势,一点都不输给那些常年驰骋沙场的武将呢! 而在父亲的身后,紧跟着映儿,她的面色苍白,一如地上的晨霜。 终于,他们靠近,下马,行礼。映儿就像行尸走肉般,跟着他们动着,耳边的声音缥缈,不知其源头。 等到那些礼数尽毕,映儿缓步走到舒锦芸的身前,将一直揣在怀里的手炉递给舒锦芸,可一抬手,伤口处的血涌动得更加厉害了。她咬着牙,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映儿?你没事吧?别乱动了!”舒锦芸关心道,秀眉蹙起,眼中焦急尽显。 她的声音不小,足够吸引程奕信的注意,她瞥了一眼映儿,打断了在述职的荀况,冷冷道:“先送皇后回宫。” 虽被打断了话茬,荀况面上没有一丝的不悦,问道:“那皇上您呢?” “朕要去找样东西。”程奕信下垂的手盖住了他的腰间。 “皇上可派下人去寻,如今局势紧张,属下怕……” 程奕信没有动摇丝毫,道:“不必多言。”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它不是我绣的。”舒锦芸大概猜到程奕信要去找什么东西,小声开口,“回去吧,外面危险。” 荀况向舒锦芸投去感激的一眼,继续进言道:“请皇上三思,以大局为重,随属下回宫!” 还没等程奕信回答,一声箭鸣响起,一只玄铁箭穿过人群,直冲他而去,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荀况拦下,劈向另一个方向,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事到如今你们还走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求收藏! 预收文文案: 本文又名《沙雕少女的作死日常》 话说三界之中,有这么一只孤魂,在万年前受到恶毒诅咒: 要在99世中,历满9999个劫难,否则将永世承受红莲烈火焚烧之苦。 切!不就是作死吗?刀子背上剁,车轮身上过,天灾人祸,一件不落。 可眼看着已经过去了97世,还剩1314个劫,走投无路之下,她附身于天帝之女——风宿。 主要是因为帝姬她:寿命长、地位高、法力强、随便作! 异界寻仙药?她去! 平定魔族进犯?她去! 侍奉乖僻邪谬的上君望玄?她去! 不久天界就谣言四起:帝姬被上君打坏了脑子,不仅胡言乱语,行事诡异,还有受虐的倾向! 风宿:我是你得不到的沙,请你扬了它! 望玄:? 风宿:年少不曾轻狂,老了怎会辉煌? 望玄:年少轻狂,中年早亡。 风宿:??? 排雷:1.沙雕文,切勿执着逻辑 2.外表端庄内心沙雕帝姬X外表腹黑内心纯挚上君双c 3.文中含有大量网络金句,如若侵权,请告知,定删除 第27章 完胜 众人寻声望去,那人手持长弓,身披银白铠甲,骑着棕红大马徐徐而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排着队,行走在小道上,看上去是乌泱泱的一片。 为首的那人大声说道:“多谢荀况荀将军,带本王找到了乱党余孽。”气焰极其嚣张。 荀况身边的副将拔剑冲出,拦在程奕信的身前,喊道:“你这黄毛小儿,为人臣者,竟叛君叛国,还在这狺狺狂吠,真是恬不知耻!” 看来他就是程奕宣了,舒锦芸悄悄地将映儿护在了身后,恶狠狠地盯着远处那群叛臣。 “哼!说到底,你不也是程奕信的走狗吗?”程奕宣冷笑,从腿旁的箭筒中拔出一箭,拉了个满弓,眯眼瞄着,“本王懒得和你们多费口舌,再见了,本王的好四弟!” 这次的箭更快更狠,但也还是被荀况拦下。 “看你们能拦得下多少!”程奕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了箭,三箭齐发! 可架不住程奕信身旁的人多,硬是将三箭拦下,未伤程奕信分毫。 接二连三的失败让程奕宣有些恼了,对身后的人大喝一声:“上!” 那群士兵手持长矛,将他们团团围住,人数的差距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程奕信身边的人少得可怜。 荀况从腰间取下另一把剑,那是先皇赐他的,本是在祠堂里高高供奉的,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带来了,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他将御剑递给程奕信,说:“请皇上保护好自己!” 程奕信没有应答,只是坚定地点点头,接过剑,虎视眈眈地隔着人群望着程奕宣。 而另一旁的映儿忍着痛,持剑而立,将舒续实和舒锦芸护在了身后。 但此时的舒锦芸又怎么忍心?她上前,取过映儿手中的剑,拍了拍映儿的肩膀,示意其退下,“交给我吧!” 映儿喉咙滑动,还未说一言,便被舒续实拽到了一旁,“好好在这站着!”说着,他走到了最前面,挡在了程奕信的前面。 看着他的背影,舒锦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身为人臣的他做了最好的选择,可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她也不是个只能依靠别人的人!她持剑而立,气势不输给在场所有人。 不知何时,程奕宣已骑马而来,从身边小兵的手中接过长矛,直冲包围圈中心而来,冲散程奕信身边的各人,勒马转身。 此时,程奕信身边仅剩下荀况和舒续实二人。两人借程奕宣掉头的机会,在棕红烈马的屁股上狠狠地划了一剑,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程奕信一身,恰好有一道落在了腾龙刺花上,如金龙泣血,凌冽恐怖。 程奕宣好像早料到自己会被迫下马,踩着马头,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不远处,与程奕信五分相似的眼中,透出狠厉。 借着这个空档,程奕信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但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记,从眼尾一直划到下颚骨,像是妖艳的胎记。 看到程奕信已经冲进人群,他的部下也没闲着,借人多的优势,将几位大臣困住,包括舒续实和荀况,将程奕信与旁人分离开来,一看就知是提前计划好的。 程奕宣提着,一步步逼近,沉着声道:“该是我的,谁也夺不走!”玄铁做的矛头在冻得发硬的地上,“滋滋”作响,留下浅浅的划痕。 “是吗?”程奕信嘴角挂上一抹冷笑,右手解开披风的系带,抓着领子,用力一甩,将其砸在了一个想要从背后刺杀舒锦芸的小兵上。 他用了些内力,那小兵被披风撞到在地,“哐当--”手中的武器也掉到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起了舒锦芸的注意。 她看着盖在小兵身上的披风,那条泣血的飞龙,心中便明了,喊道:“多谢!” “不必客气,等朕料理完朕的三哥,朕再过来帮你。”程奕信回道,他没有回头,冷冷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程奕宣,静待时机。 “哼!弟妹,记得给本王的四弟收尸!”程奕宣也高声回道,“小时候他不知道被本王打哭过几次。” “四哥,那是朕让着你!不然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程奕信不甘示弱,回道。 这些话听得舒锦芸的大眼一眯,这是什么小学生放狠话?真不愧是一家人。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无暇吐槽,又有两个小兵冲上,来势汹汹,她还要护着映儿,不能退开,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而另一旁的程奕信虽说得轻松,但还是全身心戒备。待程奕宣走近,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迎头劈下。 “叮--”是金属的撞击声。 长矛的矛身不仅仅是由木头雕刻而成,而是在上面有一条蜿蜒而上的龙,由铁铸造而成,可以挡下利器的攻击。 “怎么会?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的?”感受到对手的攻击速度和力量,程奕宣有些吃惊。 “狼子野心!”程奕信冷哼,加重了手下的力气。 程奕宣有些吃不消,奋力一搏,将压在他身上的程奕信推开,枪头一转,刺向程奕信。顺着矛身,他退后了几步,长矛不适合近战。 程奕信哪会这么容易放他离开,侧身躲过攻击后,抓着矛身的龙头狠狠一扽,借着作用力,又和程奕宣贴了身。 望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程奕信没有手软,招招致命。 “叮--”又一次砍中矛身,程奕信没有继续使用蛮力,而是剑锋一转,沿着那条盘旋的龙而上,削向程奕宣的手。 程奕宣慌忙收掉右手,左手下沉,摆脱程奕信的剑锋,再将长矛转了个方向,打掉程奕信的手。 毕竟是先皇御赐的长剑,再加上荀况的长期护养,其锋利程度,自是寻常的剑器所不能比拟的。没过多久,程奕宣的长矛已经划出了道道口子,深浅不一。 终于,在一次极大力的撞击下,“砰--”长矛一分为二,而程奕宣被逼得节节后退,借着碎石,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程奕信并没有因此放弃进攻,长剑横扫,划破程奕宣的手背,一截矛身掉落,裂成小段,四处散落。 银龙上反射的旭辉慌了一下程奕宣的眼,他微眯了眼,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他另一只的矛身也被挑落,冰凉的剑背贴上了他的脖子。 “束手就擒吧。”程奕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温情一闪而过,“或许朕可以饶你一命。” “不需要!”程奕宣好歹是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子,该有的硬气还是有的。 “哼!”程奕信不再和他废话,冲着四周的小兵高声道,“都给朕住手!” 原本充斥着和骂声、刀剑声的林中瞬间安静,所有人都齐齐望向这边,有人欢喜有人忧。 “逆臣程奕宣已被朕制服,尔等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弃暗投明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随朕回去,从轻发落。”程奕信朗声道,晨风扬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宣示着这一战的胜利。 刚才还一言不发的程奕宣突然大笑,“你以为你还回的去吗?皇宫早被我的人占了!你的母后,早就去见先皇了!你那些妃子,恐做了别人的妻!” 程奕信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面上无怒也无惊,“三哥不妨随朕去看看,到底是谁的母亲见了先皇,到底是谁的妃子做别人的妻?”他的语气和善,像是平常兄弟间的嘘寒问暖。 闻言,程奕宣那份仅存的自信化为丝丝寒气,融进了寒冬早晨的空气中,若不是有那股子傲气撑着,他早就伏倒在地。 “你们还不把矛放下?”程奕信大喝一声,剑眉倒竖,绝美的脸上满是煞气。 那些举着盾、拿着矛的小兵,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归只是替人卖命的棋子,见程奕宣大势已去,他们也没必要苦苦挣扎。一位士兵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其他的士兵见程奕信的人果真没有攻击他,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看着一个一个俯下身的下属,程奕宣认命般闭上了眼,面无血色。 “都给朕带回去!”程奕信下令道。 “呼--终于结束了!”舒锦芸长舒一口气,耍了个剑花,将剑收至身后,回到了映儿身边,“你没事吧?” 映儿摇摇头,眼中噙着泪,轻声道:“我没事,谢谢皇后娘娘,娘娘大……”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舒锦芸扶着她慢慢往前走,“小心一点。” 荀况押着程奕宣,用程奕信自己挂在马背上的麻绳捆了,他亲自牵着,不让下属代劳。 他走在前头,叹了口气,道:“王爷,你这是何苦啊?”他是看着这些个皇子长大的,自然是有些感情的。 程奕宣拉着个脸,“哼!出生在帝王家,本王已料到这个结局,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程奕信骑着荀况的马,走在前头。 闻言,他没有回头,轻声道:“帝王家,不该如此。”他的声音很轻,不知是说给程奕宣听,还是在告诫自己。 而在他身旁,舒锦芸与映儿共骑一马,慢慢地走着,拖慢了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可没一人前来催促。 映儿本是拒绝的,奈何舒锦芸坚持,又加上程奕信的默认,在场的人皆无二话。 舒锦芸俯下头,看着怀里的映儿,只见她面色苍白,明明困极,却在强撑着眼,不由地从心底泛起一阵心疼。 她腾出手,将笔直的脊背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将映儿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无比温柔地说道:“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到广安宫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句话是如此的耳熟,就在不久前程奕信也对她说过,当时听来,不过是觉得安心罢了,而如今自己说出口,又多明白了几分当时程奕信的心境。 那时的他,也是在心疼我吗? 她悄悄转头,却发现程奕信也在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逆着晨曦,程奕信的面庞如梦似幻。她慌忙别回了头,却又怕惊动了映儿,转得小心翼翼。 程奕信脸上的笑更深了。 而这一切,都被行在他们后面的舒续实尽收眼底,他盯着程奕信的侧脸一言不发,脸上神情阴晴不定。沉浮官场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 第28章 寡人 行至途中,远处又传来不小声响,舒锦芸再次警觉起来,她扭头对程奕信说道:“又有人来了!”他们又是哪方的势力? 程奕信望着远方,他是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皱眉思索了一阵,又低头看了看程奕宣,发现并无异样,心中已有了大概,宽慰道:“别怕,是自己人。” “嗯。”舒锦芸放下心来,继续前进着。 可当她看到为首的人的时候,还是不由地吃了一惊,方政琛?怎么会是他? 对方显然也看见程奕信一行人,也加快了策马速度,浩浩荡荡地赶过来。 “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无妨。”程奕信摆摆手示意其起身,“宫内情况如何?” 听闻此言,原本一直闭着眼的程奕宣突然睁眼,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身为皇子的修养让他不至于破口大骂。 “那些乱臣贼子都被臣拦在了宫门外,宫内的叛贼也清理完毕。宫中嫌已一切正常,臣等来接皇上回宫。”方政琛朗声禀道,神情之坚定,和平常的忠臣无异。 舒锦芸不禁有些怀疑,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反叛之事吗?还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蝴蝶效应,改变了小说的剧情走向? 就在她沉思时,队伍开始前进,荀况的人,程奕宣的人,方政琛的人,浩浩汤汤地向皇宫进发。 待旭日当空,一行人终于到了皇宫,早有宫人在门口接着。 舒锦芸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绿浮等人,心头不禁一暖,俯身轻声对映儿说道:“我们到家了。” 因为映儿失血有些严重,舒锦芸向程奕信打了个招呼就回广安宫了,毕竟如何处置叛贼,如何奖赏功臣,她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 进了宫便不能骑马,幸好有凤撵,也够宽敞,附带一个映儿绰绰有余。 只是舒锦芸抱映儿下马的时候,引起了不小骚动。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国之母竟将一个婢女拦腰抱起,进了自己的凤撵,过不了多久,宫中定又是一场流言蜚语。 但程奕信面上平静,望着舒锦芸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眼神深不见底,众人也不好猜测他的内心。 一路上,舒锦芸时不时撩开帘子,窥看着皇宫,好像一切和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像所谓叛乱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绿浮。”舒锦芸唤道,她已经让古狄去请御医了,而月梢也被她吩咐去打理广安宫的事宜,为映儿诊治做准备,现下身边只留下一个绿浮这个掌事宫女。 “娘娘有何吩咐?” “昨夜里宫中还好吗?” 绿浮低着头答道:“广安宫内是没什么动静,有逆贼的事还是方中令来搜查时,奴婢们才知晓的,听说几个太妃宫中遭了贼。” “哦。”舒锦芸若有所思地放下帘子,对着还在沉睡中的映儿轻轻地说:“我们回家了,但你不该困在这儿一生。” 显然古狄是跑着去的,也是跑着回来的,等舒锦芸到广安宫的时候,他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候着众人的到来。 虽舒锦芸再三吩咐小心点,御医在上药的时候,还是弄醒了映儿。 “皇后娘娘!”映儿惊叫。 舒锦芸握上她伸出的手,安慰道:“我在这儿!别怕,我们已经回宫了,叛军也被抓住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舒锦芸,映儿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疲累的她又合上了眼,沉入了梦乡。 “唉~”舒锦芸帮她盖好被子,送御医离开后,一直在映儿的房间里未曾离开,就连换衣吃饭都未曾踏出房门一步,生怕她一离开,映儿就醒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原身关于映儿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也许是以前一直没和映儿分开过,舒锦芸很少回忆关于她的往事,一直将她放在记忆的角落。 映儿是一个孤儿,在自己五岁的时候来到舒府,那时她已经十岁。可因从小营养不良,比同龄人矮上不少,看上去也比舒锦芸大不了多少,但仔细看去,她的眼神与舒锦芸完全不同,透出无尽的悲观与绝望。 舒府也不差一个丫鬟,就将她当小姐养着,吃穿用度与舒锦芸无异。这当然招致了当时还年幼的舒锦芸的不满。鞋里有沙,被里有虫,便成了映儿的常态。但她从没生气,也没向舒续实说起过。 渐渐地,舒锦芸觉得无趣,停了这些无聊的小把戏,但依然对她没好脸色。 转眼到了舒锦芸上学的年纪,为了让她收敛一下她的大小姐的脾气,舒续实没请夫子到府来教,而是让她去了一间学堂。学堂里的学生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野得很。 而映儿,舒续实怕她在家无聊,也让她跟着去了。 在家胡闹惯了的舒锦芸,上学的第一天,便与同窗的男孩打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打架,虽然挂了彩,但也是有来有往,那个小男孩也伤得不轻。 当然回家之后,舒续实又将她打了一顿,她挂的彩彻底比那个男孩多了。 所以第二天,那名男孩在小巷子与她约战的时候,她拒绝了,“不行,今天本小姐的状态不好,改日再约。” “不行,我好不容易把我哥哥叫来的,今天必须打!”男孩奶声奶气道。 这是舒锦芸第一次知道打架还可以叫人的,但她没有哥哥。 就在那个比她高两个头的少年将她轻松提起的时候,映儿从角落里冲出,双臂胡乱飞舞,却打得两人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哇!好厉害!”舒锦芸拍手夸道,“以后你就是我的护卫了!这样就没人能打得过我了!” 映儿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捡起地上的两个书袋,拍拍上面的尘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别走啊!你还没答应我呢!” “要不要做我的护卫啊!” “你要是再不回答,我就去告诉爹爹,说你打架!” “你理理我嘛!给个准信!我用一粒小珍珠做酬劳,好不好?” “不对!我以前捉弄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打我?” 舒锦芸跟在映儿的身后,念念叨叨,两只小短腿迈得飞快,才堪堪跟上映儿的步伐。 “你跟谁学的打架?告诉我嘛!” …… 舒锦芸一路的喋喋不休,终于惹恼了映儿,她在舒府门口的街口停下,半解释半警告地说:“我本来是个杀手组织的人,但是只训练了一个月,那个组织就被朝廷剿灭了。你知道杀手是干什么的吗?” 六岁的舒锦芸摇摇头。 在舒府的半年里,映儿长高不少,已比舒锦芸高出了一个头,她弯腰趴近,用一个自认为凶狠的表情,轻声道:“就是专门杀人的人。” “杀人?”舒锦芸挠头想了想,就在映儿以为她会害怕得哭出来的时候,她却露出了笑脸,“好厉害的样子?不过,为什么要杀人呢?” “……”映儿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人告诉过她,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去吧!” “放心,我不会爹爹,你是杀手的。”舒锦芸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只是打架,就被父亲打了五个手板,要是他知道了映儿是要杀人的人,不得打十个手板,一定很疼。 映儿愣了一下,小声道:“其实老爷早就知道了。” “啊?那他一定打你了吧?怎么样?手疼吗?”舒锦芸吃惊,连忙去抓她的手,“你早说嘛!早说我就不捉弄你了。” 映儿挂起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冷笑,说:“就你那些小把戏,我早就用腻了。” “真厉害!”舒锦芸再次赞叹不已,“你能教教我吗?这样我就可以打败那群臭男生。” “呵!”映儿翻了个白眼,就往里走,“你也没时间学了。” “怎么会没时间的,你晚上来我房间教我吧!”舒锦芸急急跟上,“或者我去你房间,也行的!”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你说句话啊!” “芸儿!”耳边传来舒续实的呼唤,舒锦芸一下子变得老实,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那天吃完饭,舒锦芸摸着黑,进了映儿的房。 “啊!”舒锦芸捂着额头,委屈地说,“你干嘛砸我?” 映儿隐去眼中的恐惧与愧疚,没好脸色地回道:“谁叫你不敲门?” “这不是怕被人发现吗?”舒锦芸自然地爬上了凳子,双脚前后摆着,“我刚刚去查了杀手,虽然很厉害,还是好像很招人讨厌的样子,我不想让你被讨厌。”她望着映儿的背影,认真地说。 映儿翻了个白眼,说:“这府上最讨厌我的不就是你吗?” “哎呀!我那是年少不懂事,我现在可不是五岁的小孩子了,我现在六岁了!成熟了好多,娘也这么说的!” “你可能只能活到六岁了,快走吧!”映儿把她从凳上抱下来,往门口走去。 舒锦芸不解:“为什么?六后面是七啊!我两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可不要骗我!”看着越来越近的门口,她死死抱着映儿的脖子不松手,“你告诉我原因,不说我就大叫,招来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讨厌你!”当然她不会这么干。 这句话果然有用,映儿停下了脚步,说:“你怕做噩梦吗?” 舒锦芸神情一僵,犹豫了一会儿,肯定地说:“不怕!” 映儿折回了圆桌旁,将舒锦芸放下,坐到了对面,开门见山地说到:“他们说我是一个孤儿,我本在青楼长大,但在我三岁的时候,青楼倒闭了,自然是没有人再收养我。 我被辗转卖到地主家,做他们刚出生的儿子的童养媳,三年之后,地主家被土匪打劫,全家被杀。而我恰好去给少爷买糖,逃过一劫。 在外面漂泊的时候,被一个乞讨组织看上,每天逼我去搏可怜、要饭,有时候还要去偷东西,常常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舒锦芸的眼里已经含着泪,“映儿姐姐……”不知不觉,她开始叫映儿姐姐了。 映儿没有理会她,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冷静地可怕。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幸好,那个组织在我七岁的时候,被朝廷剿灭了。而我那时因为偷东西被打得半死,昏死在野外,又逃过一劫。 一位采药的大夫见我昏迷不醒,将我带了回去,他虽治好了我,但却一直拿我来试新药,那两年,我的体质很弱。最后因为旱灾,大夫举家迁移,当然不可能带上我。 我一个人去逃难,饿了就去偷别人的东西,也许是我运气好,也许是我技术好,竟没几次被抓到。但最后一次,我偷了不该偷的人--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 他将我带回他的杀手组织,给我吃,给我住,随之而来的是,漫无止境的训练,但还没等我学成,这个杀手组织也被朝廷剿灭了,而我这次并没有躲过一劫,被抓进了大牢。 恰巧舒大人那时路过大牢,见我可怜,带我来了这儿。我算算时间,你大概还有半年可活。” “不会的!”舒锦芸摇摇头,既是在安慰映儿,也是在安慰自己,“爹爹是好官,肯定不会被朝廷查封,也不会被土匪灭门。爹爹有的是钱,即使是旱灾,也不用走,就算要走,我也肯定带上你!” 映儿不屑地笑笑,“天灾人祸到了,你这小鬼又能做得了什么?” “我不小了!我六岁了,还有八年我就及笄了!” “好了!小鬼,快回去睡吧!”映儿再次将她抱下,“晚上别做噩梦哦!” 舒锦芸的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知道憋的什么气,最后只吐出两字--晚安。 看着舒锦芸小小的背影,映儿自言自语道:“看她这么害怕的样子,明天整个舒府都应该知道我的过去了吧?他们会用什么方式赶我走呢?不过走了也好,这半年足够了。”她轻轻地合上了门。 她说得极小声,但还是被听力极好的舒锦芸听见了,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狠狠道:“少瞧不起人了,我才不会告诉别人的!” 深夜,映儿的门前窸窸窣窣,一向睡得极浅的她,瞬间被惊醒,“谁?” 门外响起软软糯糯的声音,“映儿姐姐,你睡了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是这样的,我怕你做噩梦,特地……特地来陪你睡。” 映儿轻笑,她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但她还是冷着声回道:“我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你回去吧!” “没关系,睡多了,就习惯了。”舒锦芸死皮赖脸地说,颇有不开门不离开之势。 映儿轻叹了口气,还是给她开了门,“你睡觉动静大不大?” “不大不大!娘亲说我睡觉很乖的。”舒锦芸从映儿的胳肢窝下钻进了屋子,快速脱鞋上床,“映儿姐姐早点睡吧!” “呵~” 半刻钟后,映儿后悔了,舒锦芸她真的不打呼噜,但是她说梦话啊!嘀嘀咕咕的,吵得映儿根本睡不着。 在映儿忍无可忍,想要把她摇醒的时候,她听清了舒锦芸的呓语:“映儿姐姐,你不要怕,我给你吃的,这样你就不用去偷东西了……映儿姐姐不要喝,这药喝不得的!不要……” 映儿扬起的手又放下,真是个奇怪的小鬼呢!夫人是怎么哄她睡觉的呢?上次在窗外好像有看到。 她将手放在了舒锦芸的后背,轻轻的拍着,“我在,别怕,别怕……” 不知何时,她也睡着了。 当然这都是映儿很久之后告诉舒锦芸的,年幼的舒锦芸,根本不知道那晚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看着从映儿房间里出来的舒锦芸,舒续实有些吃惊,问:“你昨晚在映儿那睡的?” “嗯!” “没事你去霍霍人家干什么?”舒续实瞟了映儿一眼,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低着头,面无表情。 “没有!我是去向映儿姐姐请教功课。不过您也知道,我一看书就睡,所以就在映儿姐姐那睡了。”舒锦芸瘪着嘴争辩道。 舒夫人也在旁调解道:“反正映儿的床也够大,睡睡也没关系的,是吧?” 映儿依然面无表情,点点头,“没关系的。” “下次不要再去烦映儿姐姐了,听到了吗?”舒夫人转头象征性地交代道。 “嗯。” 从此之后,舒续实发现自己女儿像变了个人,整天黏着映儿,似乎从没再争吵过,她们唯一一次争吵,是在舒夫人出殡的那天。 映儿作为半个女儿,自是要去出丧的,但她全程没流过一滴眼泪,冷漠地走着,冷漠地站着,像是一个陌生人般。 回到府上,八岁的舒锦芸狠狠地推了映儿一把,将她拦在的大门外,“既然你不为娘亲难过,那就不要进舒府的门。” 映儿没有反抗,静静着站在门口,看着宾客们进进出出,面无表情。 待曲终人散,门童送完最后一个宾客,映儿在门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额前有细细的血珠冒出。 礼毕,默默地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舒府,转身离开。 “映儿,你去哪儿?”舒续实叫住了她。 映儿迟钝地回了身,“我是个不幸的人,是我害了夫人,我该离开,大人的养育教导之恩,他日我当报答。” 舒续实开解道:“生死有命,不该是你的过错,进来吧,外面冷。别与芸儿置气,她这丫头,就是这样,过几日就会消气的。” 虽然知道此时的她该潇洒地离开,但映儿仍是不受控地进了屋。 那晚,她悄悄地进了舒锦芸的屋子,看着床上缩得小小的人儿,心中一紧,“对不起。”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那是她流浪时练就的技能。 她从背后轻轻抱住了舒锦芸,嘴中轻哼夫人常哼的歌谣,那也是她从窗底听来的。 天还没亮,她又悄悄地走了,仿佛她从来没来过般。 但在她合上门的那一刻,床上的舒锦芸在黑暗中睁开了眼,泪滴盈满了眼眶,“映儿姐姐,我做噩梦了。” 一年后,映儿及笄,有人上门提亲,但被映儿拒绝了,“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誓死保卫小姐。” 就这样,她五年来勤修武艺,以十九岁的高龄,陪着舒锦芸进了宫,舒锦芸也不再叫她映儿姐姐了。 …… “娘娘,在想什么呢?”躺在床上的映儿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如同屋内的熏香一样缥缈。 “在想我们小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做噩梦呢?”舒锦芸浅浅地笑着,细细地擦掉她脸上的冷汗,温柔地说到。 映儿却没她这么轻松,沙哑着声道:“昨夜,奴婢不敢睡。” “我知道,”舒锦芸在指腹沾了点水,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所以这次该我哼着哄你睡了。” “奴婢不睡了。” “好,那我讲讲你睡着时发生的事。”舒锦芸扶着映儿靠在床背上,从绿浮手中接过水杯,小心翼翼地喂着。 “你知道吗?昨晚守卫皇宫的是方政琛,方中令。” “啊?” 第29章 赏赐 “也不知道程奕……”舒锦芸吐槽。 “咳!” “信……皇上怎么想的,”舒锦芸立即改了口,“要是不信我,直接说就好了,为什么要瞒着我,搞这么一出?” 映儿不像她,妄议当今圣上可是重罪,打着哈哈,说:“皇上自有他的顾虑,咱们还是不要妄自猜测了。” 舒锦芸敷衍地应着:“嗯嗯。”手下不停,拳头般大小橘子被她细心地剥了皮,递到映儿眼前,道:“你吃,润润嗓子。” 映儿摇摇头,说:“还是皇后娘娘吃吧,这是滇南的贡橘,奴婢……唔……” “我们两个还需要这么见外吗?”舒锦芸眼疾手快,将剥好的一瓣橘子塞进了映儿的口中,“我已经吃了好多了,再吃就上火了。” “可……”映儿还是一脸为难。 舒锦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对身后的宫人们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宫想和映儿单独聊聊。” 待众人离开后,她忙不迭地问:“昨晚我和程奕信跑了之后,那群刺客没为难你吧?” 毕竟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映儿房间里的布置也较平常人家里的小姐要好些。红木的家具,真丝的帷幔,还有上好的熏香,药香若有若无,沁人心脾。 就在这虚无缥缈的香气中,映儿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那群刺客看看皇上和娘娘离开后,也急急撤退。奴婢心急,追了上去,可寡不敌众,左臂上被砍了一刀。幸好方内史及时出现,救下奴婢,撑到援兵的到来,但他却受了重伤,被人送回了府上。而奴婢在匆匆包扎过后,就随着老爷来寻娘娘了。” 她说得轻巧,其中的危险舒锦芸也能想象出一二,不禁喃喃:“映儿,谢谢你。” 闻言,映儿低下头,望着身上的芙蓉锦缎被,看不清神情,低声道:“娘娘客气了,其实最要感谢的是方内史。” 方内史即是方政钰,没想到他不仅带着自己离开,引开追兵,还顺道救了映儿,真是厉害啊!舒锦芸心中不由地升起敬佩之情,道:“这样的人才,以后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映儿蓦地抬头,眼神带着些哀伤,丹唇翕翕合合间,终是未言一语。 “程奕信怎么就偏偏重用方政琛?”舒锦芸不解。 映儿劝解道:“娘娘作为后宫之主,还是少议论朝堂之事为妙。” “啊!我知道了,他这是在借刀杀人。”舒锦芸哪把映儿的劝谏放心上?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方政琛不是和宣王一伙儿的,那再好不过,鹬蚌相争,他做渔翁,定可得利。如果他们是一会儿的,我和他都在宫外,也没什么太大的威胁,反而可以看清谁是人,谁是鬼。到时候,援兵一到,便可一网打尽,一次除去两个隐患。” 映儿听得有些懵,“这……” 舒锦芸托着下巴道:“没想到程奕信还是挺聪明的嘛!是我错怪他了,可这也太危险了吧?如果在野外就嗝屁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娘娘莫要胡言。” “咚咚--”敲门声响起。 “什么事?”舒锦芸昂头问道,将最后一瓣橘子递到映儿嘴前。 门外响起绿浮的声音,道:“乾政宫的公公来宣旨了。” “让他去大殿里候着,本宫马上就来。” 绿浮有些犹豫,说:“回禀娘娘,这旨是下给映儿姑娘的。” “哦,那叫他过来吧!”舒锦芸扬声道,“等等!叫几个小宫女来,帮映儿换个衣服,让公公再等等。” “是!”绿浮领命离开。 映儿掀开锦被,说:“不用这么麻烦,奴婢自己可以换衣裳的。”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牵动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乱动了,等她们来。”舒锦芸忙上前去扶住她,“待会儿可是你的升职会,你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上次在哪看到过,本朝的宫女一旦进宫,除了到三十五岁自然出宫,就只有不断晋升。到了四品女官的时候,就可以在宫外拥有自己的府邸,自由出入皇宫,也可嫁人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映儿被搀扶着坐回了床边,有些虚弱地说:“升官?奴婢不敢妄想。” “这哪是妄想?既然你跟了我,定会过上吃香喝辣的生活。”舒锦芸安抚着她。 没过一会儿,月梢带着一群宫女进来,帮映儿换了衣裳,是舒锦芸特意挑的,一身艳丽的红,却在映儿身上透出一丝冷冽。 自从进了宫,映儿穿的都是司制房统一制的宫女制服,已经很久没穿过私服了。而在舒府时,她也穿的极其素净,非黑即白。这件红裙,也是舒锦芸大婚时,舒续实为她特意裁的,除了婚礼当天,她再也没穿过。 望着身上通体的红色,她有些不适应,对舒锦芸道:“娘娘,不必这么隆重,平日的宫服就够了。” “隆重些不好吗?”舒锦芸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月梢说:“把公公请进来吧。” “是。”月梢应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大宫女舒映,护驾有功,特提拔为七品女官,赏黄金百两,特赐通行令牌一张,可自由出入皇宫……” 舒锦芸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中吐槽:这么抠,才七品?这样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到四品?而且才黄金百两,细软也没有?要不要这么穷酸?还好有令牌,不然的话,自己一定要提刀去问问程奕信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不起她? 映儿倒是没什么不满,面上仍是平淡如水,静静地听太监把圣旨念完,尽管后面一大堆都是夸圣上圣明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不容易等他夸完,舒锦芸和他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将他送出了广安宫,屏退了宫女,向映儿抱怨起程奕信的抠门。 “你说程奕信怎么就这么抠抠搜搜呢?就七品?你可是拿命保护他啊!” 映儿将圣旨一卷,随手放在了桌上,说:“奴婢不在乎这些虚名,只要娘娘平安便足够了。” “嗯,”舒锦芸有些不好意思,双颊微微发热,“可是只有四品才能出宫做个平常人,你才七品。” “奴婢不会出宫的,娘娘在哪,奴婢就在哪。”映儿语气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舒锦芸没有放弃,劝道:“你的一生还很长,没必要……咳咳……一直耗在这儿。” “娘娘不必多言,奴婢心意已决。” “你!我……”话音未落,舒锦芸便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映儿连忙从桌边扶起了她,双手触及她肌肤的一刻,不禁暗叹,怎么会这么烫? “来人!来人!皇后娘娘晕倒了!” 第30章 吃播 傍晚时分,舒锦芸终于辗转醒来,如血的夕阳透过窗户,映在她脸上,倒也显得脸色没那么苍白虚弱了。 期间御医来了两拨,一拨是广安宫的人叫的,后来才到。而另一拨,映儿猜是皇上派来的,毕竟在这皇宫中,除了他,也没有人会在意皇后是否安好了。 虽然来的人不同,但他们给出的结论是一样的,都是受寒,服些桂枝汤,再辅以食疗,便可痊愈。听到这些,映儿的心才稍稍平复下来。 待月梢送走御医们,偌大的殿内又恢复了平静,人语声渐微。 舒锦芸看着身上那两条锦被,有些喘不上气,她挣扎着开口:“映儿……”入耳的却是如耄耋老人般沙哑的嗓音。 映儿闻声便飞扑上去,跪坐在紫檀木床前,“娘娘,您有哪里不舒服?您等着,奴婢去给您叫御医。” “不……用,”舒锦芸急忙从被中伸出手,拉住了映儿的袖子,摇摇头道,“我就是……橘子……吃多了,嗓子……哑了。” 她的肌肤因发烧而变得通红,但都隐余晖下,只剩下触摸时的温热,才让旁人察觉到异样。 “我热。”舒锦芸撒娇道,用哑了的嗓子。 映儿心中泛起阵阵心疼,比平常更温柔了些,哄道:“捂出汗就会好些,娘娘您就暂且忍耐一下吧。”说着,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替她细细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如同在养护一件稀世瑰宝。 “可是……躺着好无聊。”舒锦芸任由映儿将她的手塞回被中,“不如……你给我念话本吧。” 映儿犹豫了一番,可撞上舒锦芸因发烧而充满雾气的眼,一下子就缴械投降,轻轻道:“好,不知娘娘要听哪本?” “就书架上那本,霸道王爷……咳咳……轻轻爱。” 闻言,映儿的身体一僵,可又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从书架上取出,“不知娘娘要从哪里听起?” “我折了的……那页。”舒锦芸颤颤巍巍地说。 “苏雪裳大叫:‘王爷!不要!’可尚墨……”映儿面无表情地念着。 舒锦芸皱了皱眉,说:“加些感情,咳咳……” 映儿狠狠地吸了口气,握着书脊的手在上面留下了浅浅地印记,接着念道:“可尚墨城哪会听她的?掐住她的下巴邪魅一笑,说:‘女人,这是你的荣幸。’说完,便狠狠地吻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舒锦芸安逸地闭上了眼,随之而来的是映儿的收声。 “我还在听,别……停。”宛如睡美人的舒锦芸突然开口,吓了映儿一跳。 “是。翌日,天还未亮,尚墨城便推开靠在他身旁的苏雪裳,冷笑一声……”殿内只剩下映儿的声音,清冷冷的声音,配着有些诡异的内容,在偌大却空旷的殿里回荡,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而与此同时,乾政宫内,程奕信终于接见完最后一名大臣,白音将茶水递到他面前,道:“启禀皇上,方才皇后晕倒了。” “什么!”程奕信在空中的手一滞,转瞬收回,怒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要瞒着朕?” 白音依然弯着腰,奉着茶,说:“御医去看过了,只是受凉,没什么大碍,奴才……” “受凉?没什么大碍?”程奕信甩了甩袖子,平地生风,几个在白音身后的太监微微颤栗,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生怕触了龙鳞。 程奕信居高临下地看着白音,语气有些缓和,说:“你知道她体寒,也知道她为何体寒,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让朕该怎么再面对她?” 可白音仍旧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神情没有一丝的慌张,仿佛被骂的不是他。 “算了,下不为例。”程奕信轻叹了口气,就此作罢。他如何不知道白音的用心,如今叛乱刚平,最重要的是安抚朝堂,而不是流连后宫,他不告知自己,只是不让自己为难罢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音一眼,说:“现在朕可以去看她了吧?” 当然,他只是在赌气,还未等白音直起身,他已经迈出了脚步。 可白音并未惊讶,只是快速地将手中茶杯放下,向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便跟上了程奕信。 几个小太监哪见过这般场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他们回过神,程奕信已经走出了几丈远,他们赶紧从架上取下披风,紧紧跟上。 出了乾政宫的宫门,程奕信望着满是繁星的天空,吩咐道:“找几个人把静怡房的炉火点上。” “是。” 等他们紧赶慢赶到广安宫的时候,舒锦芸已经下床了,正坐在饭桌上垂头丧气。 程奕信阻了宫人们的禀报,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轻轻问:“皇后为何闷闷不乐?” 映儿闻声立马从座上弹起来,给程奕信行了个礼后,站在了舒锦芸的身后。 毕竟是发着烧,反应也比往日慢些,舒锦芸抬头时,程奕信已经入了座,就是刚才映儿的位置。 “我想吃肉。”舒锦芸拉着个脸答道。 虽然在路上,程奕信已经得知她的嗓子有些沙哑,但没想到竟这么严重,心中的愧疚更深了,语气也更加温柔了些,“朕乃是一国之君,而你是一国之母,难道连肉都吃不上吗?”他有些强颜欢笑。 舒锦芸叹了口气,“可我吃不得……咳……油腻。” “那就清淡一点的白肉。”程奕信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 见他的脸色和语气缓和了这么多,从乾政宫跟来的小太监们都松了口气。 “可我就想吃些油……咳咳……水多的,白……”说到最后,舒锦芸已经失了声,映儿连忙将桌前的冰糖雪梨端上。 程奕信心中一紧,急忙从座上起身,坐在了舒锦芸的身边,从映儿手中取过碗,小心翼翼地喂着,“慢点,不要勉强自己。” 喝了几口冰糖雪梨,舒锦芸终于缓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说:“要不你吃给我看?”现场吃播应该会有点解馋的功效吧? “好。”程奕信眼神里尽是柔情。 显然御厨里早就备好了菜品,没一会儿布菜宫女就已经将菜上齐了,红烧肉、酱肘子、炭烧乳鸽……入眼是满桌的红油。 “你快吃,别客气。”舒锦芸双手交叠地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程奕信……的嘴唇,以前都没仔细看过他的唇。 他的上唇微薄,唇珠明显,下唇有些丰满,但也不突兀,反而和上唇配合得很和谐。唇角有些自然上扬,是笑唇,显然他平常是刻意控制住了,才看上去生人勿近。双唇不点而红,与自己的粉色不同,他是鲜血的红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舒锦芸吞了吞口水,却在受伤的喉咙里格外的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那你也要喝药。”程奕信执起了筷子,侧头对舒锦芸说。 “嗯嗯。”舒锦芸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把她面前的酱肘子往程奕信边上推了推,示意他先吃这个。 程奕信笑了笑,用筷子将上面已经软烂的肉取下,放入嘴中慢慢地嚼着。 这和舒锦芸预想的大快朵颐根本是背道而驰,她不开心地皱了皱眉,叽里咕噜地抱怨了几句,“你吃的一点都不香,肘子要啃……着吃才香。” “可……”程奕信有些许的为难。 白音立马心领神会地将闲杂人等带了下去,其中也包括映儿。 在白音关上门的一刻,程奕信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双手上阵。 “这就对了嘛!啃起来!”舒锦芸有些忘形,直勾勾地盯着程奕信……手里的肘子。 程奕信趁着咀嚼的空档,用油腻腻的手,将放在一旁的药碗递到了舒锦芸的面前,“皇后说话要算话的。”说着,竟起了些小孩子心性 “好吧!”舒锦芸被美色和美食威胁,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了药碗,一脸壮士就义的模样,仰头灌下,转瞬药碗就见了底。早死早超生,是她一贯的信念。 还好,刚才的冰糖雪梨还剩半碗,能给她续续命。 “别急,等朕吃完,带你去个地方。”程奕信被她狼狈模样逗笑。 “哪儿?”舒锦芸从碗沿上露出眼,透着机敏的光,仿佛在看一个人贩子。 程奕信语气愈加宠溺,说:“静怡房。” “那是哪儿?” “朕奶妈,碧娘的居所。” 第31章 脱衣 等他们到静怡房的时候,宫人们早就点好了炉火,屋子里温暖如春。 “闷死我了!”舒锦芸叫着,扯下了将她半张脸都遮起来的毛领子,细腻光滑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若仔细看去,还能瞧见细密的水珠,那是她呼出的水汽。 程奕信亲手将舒锦芸的狐裘解下,递给白音,说:“你们先退下。” “是。” 而另一边的舒锦芸却是在专心致志地解自己外衣,奈何广安宫的那群宫女系带手法太过独特,她鼓捣了半天也没解下一根,反而系的更紧了。 “月梢,你……唉?人呢?”她抬头时才发现整个屋子只剩下她和程奕信了。 程奕信穿的不多,单单脱下了外裳,正坐在一旁的雕花椅上望着她。 即使有烛火阻挡视线,但舒锦芸还是将他眼中的戏谑看得一清二楚。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松开了手,甚至紧紧了外衫,乖乖地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红木四角凳上。 在烛火的另一端,程奕信支着头,含着笑,问道:“你不热吗?” “不热啊,”舒锦芸昧着良心答道,隐在宽大袖子中的双手不自觉地交缠在一起,眼神乱瞟,“发烧要多捂捂。” “哦,原来是这样,朕还以为是皇后解不开衣带,是朕多虑了。”程奕信的嘴角噙着笑,“还是皇后怕朕有什么非分之想?” 闻言舒锦芸脸更红了,咬着下唇,只字未言。 不是,我是怕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酒饱思□□,这孤男寡女、春光融融的,万一自己控制不住怎么办?你那么喜欢以前的舒锦芸,要是知道我把你弄脏了,你不砍了我?舒锦芸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低下了头。 显然,程奕信误会了,以为是她害羞了,轻笑着摇摇头,从座上起身,“这屋已经够暖和了,再闷就闷出病了。” 他的脚步徐徐,在舒锦芸面前停下,单膝跪地,双手覆上了那团乱麻,细心地解着。 舒锦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手白皙而且骨节分明,在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长着老茧,那是常年执笔和握剑留下的,不过若是不仔细看,一般看不出来。 他的双手在衣带见上下翩飞,那团乱麻逐渐变得清晰,解开便变得轻而易举。 程奕信全神贯注地解着,舒锦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手,想入非非。 这么修长的手,不去弹钢琴都浪费了,不过现在应该没有钢琴这种东西,不知道他会不会别的乐器,琴?箜篌?古筝?笛?萧?咦?好像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舒锦芸,你是个正人君子,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程奕信已经将她的衣服解开了。 “抬手。” 舒锦芸没多想,照做了。 程奕信有些许吃惊,她怎么变得那么听话了?但他没深究,快速地将衣服剥离,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大功告成后,他缓缓站起来,想身下的人伸出了手,道:“起身。” 舒锦芸的视线一直紧紧地追随着他的手,突然近在咫尺,她毫不犹豫地搭上,发现他的掌心温暖,指腹的老茧有些粗糙,但并没有不适感。 鬼使神差地,她摸了摸那两处老茧,有些硬,和自己以前读书时留下的茧子不同,它的体积更大,摸上去也硬不少。 “你在干嘛?” 身前传来程奕信雄浑的声音,舒锦芸吓得收回了手,站了个标准的军姿,“报告,我在研究茧子的……” 说着,舒锦芸就后悔地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自己怎么这么憨?主要是程奕信刚才的语气像极了她以前的教官,不怒而威,一定不是自己心虚。她在心里欲盖弥彰地为自己辩解道。 “呵呵,”程奕信轻笑道,“你真是好雅兴。” 舒锦芸尴尬地笑笑:“哪里哪里。”说完她就想哭,因为程奕信将她牵到了床边,果然要开始了是吗?宽衣解带后,就是做床上运动了是吗?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不过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她旁敲侧击道:“这是?” “床。”程奕信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舒锦芸,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床沿,蹲下身子,想要帮她脱鞋。 “不要!”舒锦芸将脚缩了缩,差点踢到程奕信,“我还不困。” 程奕信没将刚才的突然袭击放在心上,轻笑一声,坐在了舒锦芸的身边,边脱着靴子,边说:“你想多了,你还病着,朕不差这么一会儿。” “哦。”舒锦芸敷衍地应着,显然不信。 她端坐在床沿,表情严肃,目视前方。 身后传来程奕信窸窸窣窣盖被子的声音,真的没别的项目了?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老狐狸坏得很。一定是个圈套,在引我上钩,只要我回头了,就是大家心甘情愿犯的错,不能回头! 最终她还是真香了!主要是外面太冷了,程奕信只给她留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即使在生着火的屋子里,还是冷得紧。 “我们就盖着被子纯聊天啊!”舒锦芸警告道,虽然没有一点威慑力。 程奕信这次到没打岔,而是爽快地应了,“好。” 床的正面是窗户,坐在床头便可看见外面的风景,可惜今天为了保持屋子的暖和,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屋外竹林的影子,被映射在窗纸上,像一幅水墨画。 “小时候,朕经常从寝宫中跑到这来睡,也许这就是不受宠的好处吧。”程奕信无神地望着前方道,“没人会注意你,也没人会谋害你。” 这两天来,他一直被迫强撑着,如今一沾床,那些疲累全部涌上,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舒锦芸以过来人的身份关心道:“你别再说话了,小心明天和我一样说不出话来。” “嗯。”程奕信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放轻了声音,“一切都结束了。” 肩上突如其来的重压,让舒锦芸的脑子再次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对了,方政钰怎么样了?” 程奕信倏地睁开了眼。 第32章 吃醋 程奕信直起了背,比舒锦芸高出了半个头,侧过身,俯视着她,冷冷地说:“他很好。你是在关心他吗?” “当然,”舒锦芸不假思索地回道,“毕竟他帮过我们,听说还救了映儿,自然是要关心一下的。” 她说得坦坦荡荡,但细一琢磨,便明白了程奕信的言外之意。他是在怀疑自己,可她却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平静地回望着,希望那人可以在自己的眼神中,读出自己的真挚与无辜。 静怡房的烛油许久未使用过,落了灰,如今点燃,难免烛烟缭绕,火苗也是无风自曳,微弱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消失在黑暗中。 在一次灯花爆裂之后,程奕信终于从她脸上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道:“是该好好封赏他,你有什么好建议?” 舒锦芸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他应该是相信自己了吧?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升官加爵。” “只是这些?”程奕信靠近了些,近得可以听见舒锦芸的心跳。 感受到程奕信呼出的热气在侧脸萦绕,舒锦芸缩了缩脖子,试探地问道:“不……不然呢?再送他些金银珠宝?他应该不在乎这些。” “还可以赐婚。”程奕信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的,嘴角上扬,是胜利者的微笑。 舒锦芸依然小心翼翼,说:“可以,但没必要。你知道他喜欢谁吗?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想起了现在的父母,即使在她面前是如此地琴瑟和谐,但那份相敬如宾的冷漠,让她的童年蒙上一层阴影。 “朕知道,但朕是不会成全他的。”程奕信又趴回了她的肩上,像是在撒娇般。他身上的檀香将两人笼罩,平添一份宁静与祥和。 舒锦芸岂会不明白他话中深意?他,这是在吃醋? “我和他,没什么的。”即使没有什么说服力,舒锦芸还是决定为自己辩解一下。 “嗯,朕信你。”程奕信低声道,有着呓语般地低沉。 灯花爆开的声音极轻,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听得十分清楚,噼里啪啦地,但并不让人觉得吵闹。 待程奕信没了动作,静静地靠在自己肩上时,舒锦芸才有心思打量这件屋子。 屋子里的布置极为简朴,一张小圆桌,几只红木凳,在进门处有张小榻,榻上仅有一张空无一物的案几,而衣柜则是孤零零地立在另一面墙边,斜对着床。这便是屋里所有的摆饰了,朴素得根本不像一个皇子奶娘的房间。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心疼程奕信,他这一路走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昨夜里,他讲得是如此的轻松,将被别的皇子欺负,被贵妃刁难都轻描淡写地略过,但时隔多年依然印在心里,足以说明他还记得,也伤得很重。 舒锦芸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拍他的肩,却在触及的一刻,入睡的程奕信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中用力,将其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吃痛的舒锦芸喊道:“疼!放手!”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程奕信立即松开了手,睡眼惺忪地说:“抱歉,睡糊涂了。” 舒锦芸揉着被捏红的手,愤愤地说:“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睡着了戒备心还这么重,到底是有多缺乏安全感?一想到这儿,她的语气又柔了几分,说:“你躺下睡吧,这样容易落枕。” “嗯。”程奕信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便开始着手脱衣。 “你干嘛?”舒锦芸提高了声音,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程奕信的身体。 程奕信瞥了一眼大呼小叫的她,道:“朕还穿着中衣呢,会热。” “哦。”舒锦芸竟有些失望,她还想看腹肌呢!唉?这是?她拿起被程奕信取下的荷包,问:“你不是丢了吗?” 程奕信淡淡道:“有人捡到了,就交还给朕了。” “这么巧啊?我还以为是你特地派人去找的呢。”舒锦芸将它拿在手心里把玩,“映儿的绣工还真不错。” 程奕信一把将荷包夺下,语气略有些生硬,“那改天叫她好好教教你。”说完便躺下,拉过被子,蒙上了半张脸。 他好像生气了?为什么呢?自己不是告诉过他这是映儿绣的吗?当时也没生气啊?哦!难不成他是在玩默默付出那一套?这是他亲自去找的?一个皇帝也不可能这么闲啊?最烦这种我爱你,但我不说的人了! 要不自己先安抚他一下,做个表率? “谢谢你。”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背后做了什么,但万事皆可谢谢。 见身旁的人没有反应,舒锦芸以为他又睡着了,于是便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被子,想要起身。 “你去哪?” 手腕突然被扼住,舒锦芸低头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唇边泛起淡淡的笑,说:“我去熄灯。” “哦。”程奕信松了手。 “呼--” 翌日早晨,宣寿宫内。 “太后,昨个夜里,皇上宿在了静怡房。”一位掌事嬷嬷禀道。 太后正襟危坐在梳妆台前,一双凤眼望着镜中的嬷嬷,眼神狠厉,声音清冷,道:“哦?他无缘无故去那儿作甚?” “奴婢不知,皇上进屋后就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屋内就他和皇后。”嬷嬷低着头,不敢直视太后的眼。 太后脸上的疑色更重了,问:“皇后怎么也掺和了进来?” “好像是皇上特地去广安宫接过去的。” “舒锦芸,舒续实,难道他还在查当年的事?”她的声音有着中年女子特有的尖厉,这冷冰冰的声音,听得她身后的宫女提心吊胆。她们像是站在寒冬中结满冰溜子的树下,一不小心便惊落了冰块,将自己砸伤。 嬷嬷闻言有些紧张,倏地抬起头,摆摆手,将一旁奉命的宫女遣了下去,小声问:“那太后打算?” 太后看着镜中梳妆完毕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也是阴阴的,说:“大计行到这一步,以没有回头路了。既然时隔这么多年,他还不肯罢休,那哀家只好送他一程,早日去底下和他的心上人相见。” 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奴婢这就将那些口供交给方大人。” …… 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原本还迷糊着的舒锦芸一下子惊醒,从床上弹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等昨夜的记忆全部涌回脑海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这是静怡房。 程奕信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整个房间空荡得恐怖,为了防寒,这儿的门窗紧闭。仅有的一扇窗贴了好几层宣纸,将外面的光亮阻了大部分,房间里阴森森的。 舒锦芸急匆匆地下床想要逃离,穿鞋时却不小心撞到了鞋榻处的床板,声音清脆,床底好像是空心的。 她伸在空中的脚一僵,底下不会有尸体什么的吧?想到这儿,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要不要打开看看呢? 犹豫再三,她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在移开了鞋榻,几经摸索后,她终于打开了。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是空心的,入眼处,唯有一副画卷,已经落了不少灰,应该藏在这儿很久了。 舒锦芸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吹了吹上面的灰,宣纸潮得有些发皱,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刺激着她的鼻子,令她浑身发痒。 她憋着气,小心谨慎地将其展开,只见画卷内侧保存完好,颜色也依然鲜艳,仿佛是昨日才画的般,应该是涂了保护蜡。 画中是个女子,身着紫色鸢尾外衫,眉眼盈盈,笑得温婉。 舒锦芸觉得有些眼熟,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与父亲书房里的画像如出一辙! 她是谁?为什么程奕信的奶妈碧娘和自己的父亲都有她的画像?或许这就是碧娘,可为何要将自己的画像藏得这么深?以当年父亲的官位,问先皇要一个宫女应该不是难事吧?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当年…… “咚咚……”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第33章 伏笔 舒锦芸连忙把画卷收好,放回了暗格里,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坐在床边,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问:“谁?”腰背却挺得笔直。 “奴婢映儿,前来接您回宫。”门外传来幽幽的声音。 闻言,舒锦芸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背也卸了力,说:“你先一个人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 在映儿开门的瞬间,几缕阳光挤着门缝溜了进来,在屋内形成一道光线,却在桌椅旁戛然而止,无法再前进半步。 看光线倾斜的角度,现已辰时。 今日的映儿又换回了平日里那套素净的宫服,左手小臂上的纱布将衣物撑起一块。 舒锦芸看着有些心疼,柔声说:“怎么不休息几天,广安宫又不是没人。” 映儿一进来,先是环视了四周,发现了案几上舒锦芸的衣服,唇边立马浮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说:“奴婢没什么大碍。” 她用右手拾起那些衣物,放到舒锦芸的身边,小声道:“小心着凉,娘娘的身子受不得寒气。” “知道啦!”舒锦芸像个小孩般撒娇道。 看着她脸上刚才因紧张而泛起的红晕,映儿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昨晚……娘娘和皇上……” “没!什么都没发生!”舒锦芸急急解释,“我们只是盖上被子纯聊天。” 她的语速极快,两颊的红晕更重了,在冰凉的空气中,像是夏日里的冰镇西瓜。 “哦。”映儿的眸子瞬间下沉,有些失落,但嘴上还是安慰道,“没事,咱们来日方长,娘娘不必伤心。” 舒锦芸闻言秀眉微蹙,昂着脸,疑惑地看着她。 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当然她也懒得解释,她还有正事要问。 “你还记得父亲书房里有一幅画吗?”舒锦芸拾起一旁的衣服,拒绝了映儿欲要帮忙的手,自己摸索地穿上,“就是他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那幅,我们上次还偷偷去看过的。” 映儿将顿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终于想起,问:“那幅女子的画像?” “对,”舒锦芸匆匆将衣带系了个蝴蝶结,便蹲下身,从暗格里拿出那幅画卷,“和这幅画上的女子是不是同一人?” 映儿从她的手上接过画卷,仔细观摩了一会儿,歪着头说:“确实挺像的,但是这么多年了,奴婢也记不太清了。” 舒锦芸趴在她的肩头道:“是吧,我也觉得挺像的,可这里是宫女的房间,怎么会有和我爹一样的画?” 映儿身上的药膏味扑鼻而来,混着广安宫特有的椒香味,竟莫名的有些和谐,舒锦芸又狠吸了几口,像极了登徒子。 “听人说这里是皇上奶妈的房间,会不会这就是她的画像,而老爷和她是旧识,所以有一幅相似的画像?”映儿猜测到,对舒锦芸略有冒犯的举动并不在意。 “照我爹对那幅画的珍惜程度,他和画中人的关系肯定不止是旧识这么简单,情人?兄妹?”舒锦芸的下巴一下一下地戳着映儿的肩,像只树懒般黏在她的身上。 屋外的风呼啸而过,却因院子太过空荡,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一地的落寞。 屋内的舒锦芸小声嘀咕道:“这个作者还埋下了什么伏笔?” “嗯?什么?” “没什么,”舒锦芸直起身,继续穿她的衣服,“找个机会探探程奕信的口风,看看他知道是否知道些什么。” 几根衣带松松散散垂在腰间,藕色的里衣若隐若现,加棉外衫有些大,一套上便看不见里面的风景,舒锦芸满意地笑笑,系上最外面的腰带,完成! “为什么不直接问老爷呢?”映儿边收画卷边问。 舒锦芸拢着头发,说:“他肯定不会告诉我的,搞不好会臭骂我一顿。”当年父亲因画打自己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呢。 “嗯。”映儿合上暗格,站起身,抬眸间看见了正在鼓捣自己头发的舒锦芸,忍着笑问:“娘娘,您打算就这样出去?” “怎么了?”舒锦芸不明所以,环视了一周,这屋子也没面镜子。 映儿不忍直视,笑着摇摇头,说:“还是让奴婢们来吧。”说完,她将绿浮她们唤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舒锦芸收拾妥当。 到辰时末,她们才从静怡房离开。 “好热啊!能不能把毛领子取下来啊!唔!”舒锦芸扯着自己的领子叫着,原本清脆的声音在毛领下变得混沌,但音量仍是不减。 映儿一把按住了她躁动的玉手,看似劝解实为警告道:“娘娘,这儿风大,还是不要取下为好。” 她毕竟是常年习武之人,力气总归比舒锦芸大些,硬生生地将那只手拉了回去。 舒锦芸咬着下唇,当然映儿她们看不见,她的大半边脸都隐在了毛领子下面,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眸子,委屈巴巴地看着映儿,天见犹怜。 “不行。”映儿仍挂着笑,但她的语气坚定。 “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舒锦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呼出的水汽全都沾在了毛领子上,刹那间便变得冰冰凉的。 映儿知道这是她的激将法,懒得去理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见她不上当,舒锦芸再次出击,道:“看来是时候给你找个情郎,让你好好滋润一下了。”话未说完,自己就先笑开了,香肩微颤,像只偷食的仓鼠。 闻言,跟在身后的宫人们也偷摸着笑了,倒是映儿,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一双清秀的眼满是鄙夷之情。 “刚好,皇上特许你出宫,明天本宫就给你一个假,出去逛逛。”舒锦芸将手揣进手筒里,别说,外面还挺冷的。 终于映儿有了反应,冷冷地说道:“多谢娘娘好意,奴婢现在有伤在身,不便出宫。” 舒锦芸的衣摆长长地拖在后头,在鹅卵石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盖住了众人的脚步声。 “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想出去玩呢!”舒锦芸四十五度角望天,惨兮兮地说。 并不是她在装文艺,主要是脖子上那块东西,妨碍了她仰天长啸。 “妹妹给姐姐请安。” 在被竹林掩盖的小路上,突然窜出一群人,把舒锦芸吓一跳,正极力仰着头的她,差点扭伤了脖子。 她疼得直咧嘴,幸好有毛领子遮住,旁人看不见她的窘态。 待她慢悠悠地转过头,看清了来人,心中的怒火又盛了几分,没好气地说:“起身吧。” 刚才只顾得打趣映儿,没留意到周围的声音,才会让蔡絮浓见着自己现在的丑态,舒锦芸悄悄地摆正了自己的姿态,尽量拿出自己母仪天下的威势,如果她有的话。 舒锦芸上下打量了一番蔡絮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蔡絮浓看上去仿佛胖了许多,而她过来的方向,好像是宣寿宫,她又去见太后了? 啊!对,后宫的妃子每天都要去太后那请安的,只是自己刚穿过来,就发生了寿宴上的事,程奕信特地打了招呼,让自己不用去,难怪自己会忘。 可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有猫腻。 “妹妹是刚给太后请安?”舒锦芸捏着嗓子问,娇滴滴的声音连自己都给恶心到了。 但没想到蔡絮浓的声音比自己更软,“是,太后刚刚还跟臣妾提起您了呢。” “哦?说什么了?”舒锦芸不经意上扬了嘴角。 …… 与此同时,前堂的早朝也接近尾声。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白音尖厉的声音响彻整个朝堂。 “臣有事要禀。”第三排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暗红色的朝服十分合身,四十多岁的样子,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秀气。 程奕信的眉尾不可查觉地扬了扬,沉声说:“方爱卿,何事?” 台下的方至简,也就是方政琛和方政钰的父亲,朗声道:“臣今日要检报御史大人舒续实,此人在嘉历十六间试图谋反。” 顿时,朝下议论声四起。 第34章 草率 程奕信皱着眉,将眼底的疑虑隐在盛怒之下,问:“你可有证据?” “这是臣一个多月来收集到的书信、账目册。”方至简从袖口中取出一沓书信,双手毕恭毕敬地捧着,弯着腰,等待白音来取。 程奕信瞥了瞥另一个当事人--舒续实,只见他面色沉稳,朱红色官服被熨得平整,服服帖帖地着在他的身上,双眼炯炯有神,如猎鹰般,直直地盯着自己。 程奕信被盯得有些发毛,这是他许久以来不曾有过感觉。 他假装不经意地收回目光,沉着脸,看着愈来愈近的证据。 龙椅上的人周身气场也愈来愈低,即使是见过许多风浪的白音,也不免心里发颤。 “陛下。”他小声道,平平稳稳地将书信递到了程奕信的面前。 程奕信随手抽了一张,匆匆扫过后,眉眼间的怒气更盛了几分。 堂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看好戏的,有怀疑的,有忧虑的,更有甚者落井下石。 “难怪他这几年深居简出……”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臣保持了沉默,其中包括舒续实和方政钰。 方政钰虽是方至简之子,前几天还立了功,但仍是站了末位。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身边同僚谈得如何热火朝天。 程奕信看完一封书信,随意放回了那沓纸上,抬眼问:“既然是一个月前搜集的,你为何到现在才拿出来?”眼神与身上的纹龙一致,冷峻威严。 方至简拱手道:“此事事关重大,老臣必当查清楚才敢向皇上禀明。”语气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哼!”程奕信冷哼,却不知到底是冲谁。 他的视线一转,望着舒续实,问道:“方爱卿说的这些,你可认?” 这时的舒续实才从队伍中出来,站定下跪,说:“臣认。”即使磕头,脊背也是挺得笔直,仿佛他不是在认错,而是在受封赏。 他磕得不轻,掷地有声,但在人声鼎沸的朝堂内,却是一点儿也听不见,只留有额头上的红晕,告示众人他的诚意。 在这纷纷扰扰之中,程奕信的目光在方至简和舒续实之间游荡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方爱卿已经查实舒续实,且他也认了,那就无需再审。” 这话又引起一阵哗然,有好事者出来进谏,“皇上,这是否太过草率了些?万一另有隐情……” “你是说方爱卿蓄意栽赃,还是有意隐瞒?”程奕信冷冷地盯着方至简,捕捉到他方才一闪而过的笑意,心中冷笑。 那位出头鸟吃了冷羹,假笑着说:“臣不敢。”悻悻地退了回去。 “就这样。即日起,罢免舒续实的所有官职,家中产业全数充公,念其及时止损,免受刑罚,流放南蛮,各位爱卿可有异议?”程奕信扫视下堂,观察着各人的神情。 众臣面面相觑,欲言又止,最终只吐出一句:“臣等无异议,皇上圣明!” 程奕信看着刚才的出头鸟,嘴上挂着嗤笑,问:“如今御史大夫之位空缺,各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说完他浮了拂衣袖,支着头望着下面。 一阵嘈杂过后,又有一只出头鸟出来,是荀况荀将军。 “老臣以为,方内史应能胜任此职。”方内史就是方政钰,“前几日方内史的英勇正直事迹,大家都有耳闻,想必各位也没有异议。” 荀况将军虽是两朝重臣,但一直镇守边疆,不太理会前堂之事。即使是近几年,因年事已高回到京都,也是很少议论朝中人事,此次主动推荐人选,而且推荐的还是方至简之子,究竟是何意? 几位擅长观察形势的大臣交头接耳,也得不出个准确答案。 程奕信望着荀况,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荀将军说的极是,各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这近五十人,各有各的站队和心思,权衡考量之下,最终还是认同荀况的提议。 程奕信脸上淡淡,说:“既然各位都没有异议,那就有方内史接替御史大夫了,等下你们随朕去乾政宫,交接事务。”他指了指方至简和舒续实,龙袍上的龙随着他的动作一顿一顿,像是活过来般,凶狠地盯着众人。 而御花园内,舒锦芸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打探着蔡絮浓的底细。 蔡絮浓宽大的袖子将腰身遮盖,娇滴滴地说:“太后近半月未见着娘娘,甚是挂念娘娘,臣妾斗胆,还请娘娘在百忙之中去探望一下太后,别让老人家记挂着。” 好家伙,一开口就给她扣了个不孝的罪名。 舒锦芸笑里藏刀,回道:“这不是最近大事一桩接一桩,本宫实在抽不开身。前个夜里头,本宫还着了风寒,想着怕传给太后,这不就没去嘛,还请妹妹向太后解释解释。” 看着悄悄后仰的蔡絮浓,她唇边的嗤笑更深了,继续说道:“还是妹妹聪明,躲了这上元大典,在宫里平平安安的。” 蔡絮浓的笑有些僵硬,原本红润的脸颊也有些苍白,强笑着说:“这也是臣妾运气好。” “最好如此。”舒锦芸打了个哈欠,道,“昨夜个伺候皇上,有些累了,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恭送娘娘。” 没走几步,舒锦芸便听见身后的蔡絮浓也离开了,隐约间她还听见指甲摩擦的声音。 她心中暗喜,像只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地消失在拐角处。 到了广安宫,映儿随即遣开了众人,小声问道:“您昨天晚上?” 舒锦芸苦笑,拉着她的手,说:“我骗蔡絮浓的,你怎么就信了呢?”说完,给她的手哈气,“你的手怎么那么冰?” “奴婢没事,”映儿想抽出手,但因受伤而使不上力,只能由着舒锦芸暖着,“奴婢还以为您是不好意思和奴婢说实话。” “怎么会?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我这么疼你对吧?”她露出狡黠的笑,像只好动的小猫。 望着舒锦芸灵动的眼,映儿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毛。 果不其然,“你看,你成天想着那些事情,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这宫中无趣,不妨出散散心,开拓下眼界。当然如果你能带上我,是最好不过的了。”舒锦芸紧接着说到。 “这……如果被人发现,娘娘是要受罚的。”映儿有些为难,她知道舒锦芸大小喜欢出去胡闹,在这皇宫一定憋坏了。但身为皇后的她注定是不能自由出入皇宫的,一旦让人发现,便会落人把柄,后果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放心,有程奕信罩着呢!”舒锦芸笑得灿烂,像冬日里的暖阳般,暖人心房。 一穿越来,她便为保命而深居简出,再是宣王谋反,她闭门修炼。现在日子总算安稳下来,她的内心早已躁动不安,她想出去看看,总不能白穿越一趟。 “这……” 还没等映儿给出答复,门外就传来绿浮的通报声,“娘娘,大事不好了!” 映儿连忙抽出手。 被打扰的舒锦芸有些生气,说:“进来,何事?” 绿浮推门而进,却没有将门带上,便禀到:“舒大人被人检报谋逆,已被削了官职,不日将流放南蛮。” “什么!?”舒锦芸和映儿同时从凳上弹起,异口同声道。 舒锦芸匆匆忙忙往门口走去,“去乾政宫!” 怎么会?被人检举?是程奕信的人吗?可他早就知道此事,为何在这个时间昭告天下?昨夜里他对此事只字未提,是藏得深,还是根本不知情? 她风风火火地出了宫,却又在御花园撞见蔡絮浓,她烦躁的心更加乱了。 真是倒霉!她本想避开,但奈何蔡絮浓就直直地挡在她的前面,慢悠悠地请了个安。 “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不是说累了吗?怎又出现在此地?这么着急是去哪里?” 第35章 聪慧 被挡了路的舒锦芸自是没什么好脾气,她匆匆站定,恨恨地说:“本宫去哪还要和你一个贵妃报备不成?” 她虽然比蔡絮浓矮上一截,但周身的气场却是一点儿都不比她弱,自带一股威严,和舒续实身上的骄傲如出一辙。 蔡絮浓罕见的平静,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依然是慢悠悠的语速,道:“娘娘严重了,臣妾不过是想关心一下,毕竟娘娘还受着风寒。”一副假心假意的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 她身边的宫女虽埋着头,可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被舒锦芸捕捉到了。 舒锦芸嗤笑,清丽的声音变得冰凉,道:“贵妃还是照顾好自己吧,”她抖了抖袖子,将方才出现的褶皱抚平,抬眸冷声说,“本宫的身子比不得贵妃娇贵,你一人受凉,遭苦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虽说有了心理准备,蔡絮浓还是心下一惊,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娘娘说笑了,臣妾……” “你生了病,到时候皇上太后怪罪下来,你身后那班宫女可不好受。”舒锦芸打断了她的虚伪话,隐在袖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掰着手指头,发出咯咯响声。 舒锦芸没心情陪她打嘴炮,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事贵妃就在月清殿好好养病,否则没病都冻出病了。要是实在是闲的慌,多看看《女戒》,多教教你的宫人,主子说话,她们的嘴最好别咧到耳后。” “是。”蔡絮浓低头受着,心有不甘,可又不能发作,只能想呼出的热气般,在寒冷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而她身后的宫女更是表情严肃,更有胆小的已经微颤着双腿,自己在皇后那受了气不说,自家主子的脾气也不是很好,万一迁怒到自己,哎! 怒声响起,“那还不让开?” 舒锦芸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一身华裳在微风中佁然不动,但领口处的白狐毛舞得甚是欢畅。 蔡絮浓带着她身后的宫女,站到了路边,给舒锦芸一行人让出了一条路,埋着头,回道:“恭送娘娘。”咬牙切齿,说得甚是勉强。 看着舒锦芸渐行渐远的背影,蔡絮浓的贴身宫女--雾白,上前小心翼翼问:“娘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蔡絮浓脸色阴沉得难看,原先娇酥软糯的声音也变得尖厉,喊道:“回宫!”便拂袖而去,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娘娘慢点,小心身子!”雾白叫到,急急跟上。 将这些尽收耳底的舒锦芸,现在却没时间得意,她还赶着去乾政宫呢。 刚才在御花园里耽搁了一会儿,等她到乾政宫的时候,方政钰和舒续实已经出了殿,但还未走远,留下墙根下的两个背影,一老一少。 远远地,舒锦芸唤了声“爹!”。 两人一齐停下,转身看着她。 舒锦芸同他们招了招手,希望可以他们可以停下,好等一等自己。 乾政宫门口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到了寒冬,依然郁郁葱葱。 隔着树干,舒锦芸瞧见自己的父亲轻点下颌,算是回应了自己,便转身消失在宫墙外,走得决绝。 她不经有些恍惚,那个背影走得轻松,像是平日里下朝回家般从容,仿佛明日不是要去南蛮之地。 她定定地看着,泪水不自觉地盈满了眼眶,一滴玉珠欲落不落,在红润的脸颊上更加晶莹。 “保重。”一声温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舒锦芸寻声望去,是方政钰。 因着距离过远,舒锦芸只能看见他如孤松般伫立在墙下,而脸上的神情却是捉摸不透。 他怎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要不去问问清楚? 舒锦芸刚想抬脚,白音不知从何处冒出,拦下了她。 “娘娘,皇上等您很久了。” 程奕信在等自己?他知道自己要来?怪不得是绿浮来传了消息。 “哦,好。”舒锦芸收回目光,跟在白音后头,带着满心的疑虑进了殿。 白音轻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在宫人合门的“吱嘎”声中,程奕信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说:“来了。” 舒锦芸小声地应了一声,四下打量着。 这是她第一次进乾政宫,里面的格局比外面看起来大多了。在东南侧,竟然还有个小池子,有块巨石,假模假样地当做了假山,池子里还有锦鲤,红的、黑的、白的都有。旁边的窗子没关,微风徐来,水面波光粼粼,映在天花板上,好像满天繁星,一闪一闪的。 她一时看得发呆。 “喜欢?让人在广安宫也造一座。”程奕信轻笑道,眼神里的宠溺藏也藏不住。 “不用了,”舒锦芸连忙摇摇头,她这次来可是有正事的,她忙不迭地问,“我爹谋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奕信将手中的奏折放下,从凳上起身,反问:“你认为呢?” 舒锦芸支着下巴,将自己的推测托盘而出,“前几日宣王谋反,虽已平定,但朝中人心还未稳。而你一早就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绝无可能在这个时候翻旧账,早上的事不是你故意所为。” “嗯,不错,继续。”程奕信在她面前站定,胸口的绣龙栩栩如生,映着池子里反射出来的光,却比往日更柔和了些。 风从窗口溜进,扬起舒锦芸鬓边的发,胡乱地糊在她的脸颊,程奕信温柔地将其理顺,别在她的耳后。 脸上突如其来的温热,让舒锦芸的思路一滞,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继续若无其事道:“此事草草了结,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她的眸子很亮,那些波光粼粼映在她的眼中,像是万千星辰,忽明忽灭。 程奕信收回了手,沉溺在她的满天繁星中,温柔得不像话,轻轻问道:“为何?” “既然是他人有心陷害,只怕‘证据’会越搜越多,到时候就不止发配南蛮之地这么简单了。” 两人呼出的热气相互缠绕,在两人周身绕成了暧昧。 舒锦芸说得专心致志,全然没发现头顶上的那束目光早就变的炽热,等她说完抬头时,却被烫得将视线收了回去。 瞧着她这可爱模样,程奕信不禁轻笑出声,“你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舒锦芸盯着他胸口的龙,争辩道:“我向来聪慧。”只是声音漂浮,听上去甚是心虚。 他不会看出了什么吧?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是假的舒锦芸,好不容易保住的命就没了。 想到这儿,舒锦芸的脖颈一凉,不禁缩了缩脖子。 程奕信的眼神一闪,似带着些愧疚,可转瞬就消失不见。 他掀唇轻启,“那你还来问朕作甚?” 舒锦芸抬头迎上他的眼,问:“我猜对了?” 佛龛里的香料还在静静地燃烧,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整间屋子,将一切黑暗、罪过都抹去。 “嗯,整件事差不多就是这样。”程奕信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重新拾起那张奏折,不曾抬眼,“还有什么事吗?”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突然抬头,对仍在发愣的舒锦芸勾起一个坏坏的笑,说:“或者你留下来陪朕。” “不用,我怕闷。”舒锦芸连忙摆手,身子后仰,全身心都在抗拒。 程奕信失笑,将手中的奏折合上,放到一边,说:“那你就先回去,有舒映陪你,应该不闷。” “是是是,我先走一步了。噢!谢谢皇上,祝皇上嗯……龙体安康。”舒锦芸逃也似地跑走。 回宫的路上,舒锦芸的嘴角疯狂上扬,完全不像一个被抄家的人,身后的宫人无一不疑惑不解。 难道皇后高烧未退,又伤心过度,一时间失了智? 好不容易到了广安宫,她们又照例被退下,整个房间只剩下舒锦芸和映儿,她们不得踏进半分,只好怀着躁动不安的好奇心,在殿外一圈一圈地徘徊着,想要偷听到一言半语。 “映儿,我们等一下出宫去送送爹吧?”舒锦芸提议道,朱钗的流苏垂在耳边,熠熠生辉,更衬得她俏皮可爱。 “这样不好吧?现在风声这么紧,万一被文贵妃抓住了把柄,岂不是给老爷添乱?”映儿担忧地说。 舒锦芸换了个坐姿,自信地说到:“放心,有程奕信罩着呢!他方才不是说要你陪着我吗?而昨天他又给了你出宫的机会,你觉得是巧合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这?”映儿有些动摇了,她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像是哒哒的马蹄声。 舒锦芸发现自己的劝说起到了作用,乘胜追击地说道:“爹此次一去,不知何时回来,路途又是如此凶险,若是不去见上一面,你会安心?反正我肯定是睡不安稳。” 她说得楚楚可怜,眼中泪花若有若无,像只乞食的小狗,惹人怜爱。 映儿终是被她说动,拍桌道:“好。” “什么时候走?” 舒锦芸不假思索,说:“用过午膳就去,趁蔡絮浓她们还没缓过劲来,我们尽早走,不然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好。” 舒锦芸一头扑进了映儿的怀里,撒娇道:“映儿对我最好了!”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笑得灿烂。 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狡黠放光,她还有一事要和舒续实查证。 第36章 出宫 虽说有程奕信罩着,不会出什么大事,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断不能从宫门大大方方地出去。 所以舒锦芸用过午膳后,就对外说闭门思过,还当着许多宫人的面修书一封,遣了映儿去送。 当然不止是映儿,还有绿浮。 信将写完之时,她才借着身体不舒服之名,遣退了无关人士。 “绿浮,等下你就呆在房内,一步都不可以出去,你懂得哦?”舒锦芸边穿上宫女的衣服,边说。 绿浮不愧是程奕信派来的人,一点就通,但她还是有些疑虑,“可奴婢和娘娘的身形不是很相像,一出门便会被发现吧?” “等下你先随映儿出广安宫,然后本宫跳窗走,你就从窗户那进来。对了,你会轻功的吧?”舒锦芸看着镜中的绿浮,挑眉问道。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绿浮低头领命。 她刚刚接到了皇上的指令,帮助皇后出宫,所以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在绿浮的帮助下,舒锦芸和映儿顺利地出了宫。 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舒锦芸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路旁的小摊贩和往常一样,卖力地叫卖着自家的东西,此起彼伏,与宫里的寂静无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切都让舒锦芸神清气爽。 “我们先回家。”舒锦芸对身后的映儿莞尔一笑,眉眼间没有一丝担忧。 映儿甚是不解,问:“娘娘不担心吗?” “不担心,”舒锦芸踱着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爹既然没反抗,那就说明还在他的预料之内,我相信他。我也相信程奕信,他不会谋害忠良。” 他也一定不会让我伤心的,舒锦芸在心里说道。 转了几个街角,她们终于到了舒府的门口。 门口站了一排的仆人,管家、门童、丫鬟,连厨娘都出来了,毕恭毕敬地站在影壁下。 一群士兵从舒府里搬出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抬上马车,不知运往何处。 舒锦芸刚想突破参观的人群进去,却被映儿拉住。 “怎么了?”她回头问。 映儿环顾四周,小声说:“附近有暗卫,刚才一路上也有人跟着。” 舒锦芸拍了拍她的手,说:“从宫里跟出来的应该是程奕信的人,是来保护我们的。而这里的暗卫目标不是我们,不用担心。况且这儿人多,不用怕。” “嗯。” “进去吧,大人。”舒锦芸带着戏谑的笑,扶上了映儿的小臂。 她推开前头围观的吃瓜群众,“让让,让让,我家大人身上有伤。” 映儿今天穿的是宫里女官的制服,在人群中还是很明显的,那些百姓一看见她,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卑职舒映见过大人。”映儿对站在门口管事的士兵弯腰行礼,看他的制服应该是副五品,比她的官职要高。 站在影壁下的仆人们忽地抬头,看见真的是映儿,原本愁云惨淡的脸终于有些喜色,再看见她身后的舒锦芸,真是又惊又喜,强忍下惊呼声。 “不知舒大人此次出宫,所为何事?” “皇后娘娘命卑职给家父捎了份家书。”映儿在外头以舒续实的养女自称。 “原来是这样,进去吧。舒大……舒前辈在书房,我抽不开身,就不陪大人出去了。”这位大人显然是入职不久,再加上官位底下,未曾见过舒锦芸,所以并没有对她身后的宫女起疑。 “谢大人。”映儿行了礼后,便带着舒锦芸进去了。 影壁之后,人来人往。 士兵在各个屋子里进进出出,将大小物件悉数搬出,放在庭院内,有专门的文官整理计数。 “哎!”舒锦芸叹到。 她虽不在这儿长大,但见此凄凉的景象,又和脑中当年的繁荣联系在一起,难免觉得悲凉。 “娘娘,没事的,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映儿安慰道,脚步却不可查觉地慢了些。 从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明白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投入的感情越多,到最后伤得就越深。生性凉薄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但谁又能做到无情无欲呢? 穿过几个回廊,她们终于到了书房。 为了避嫌,舒续实没有关门,他正望着一幅画卷出神。 “爹!”舒锦芸喊道,语气也是尽可能的亲昵。 她环顾了屋内,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满面墙的书籍,摆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也还在原来的位置,仿佛她未曾离家多年。 闻声,舒续实抬头,“芸儿?你怎么回来了?”手下也不闲着,将画卷好,放到了一边。 舒锦芸将一切尽收眼底,那幅父亲视若珍宝的画,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舒续实看她紧盯着那幅画,神情不禁严肃了些,将眼中的柔情尽数收回,恢复了往日严父的模样,像是质问般问道:“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出来干什么?看你这幅打扮,像什么样子?” 舒锦芸并未像以前一样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说:“我来送送您啊!上午的时候您都没理我!” “不过是去淮南,有什么好送的?”舒续实收拾着书台上的东西,并未抬眼。 “淮南?”舒锦芸皱眉,“不是南蛮吗?” 舒续实不假思索,“皇上没和你说?”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甚至还有些疼惜。 “嗯。”舒锦芸点点头,“不过也是出远门嘛!我会想您的。” 她笑得灿烂,像小时候般无忧无虑,不谙心计。 舒续实叹了口气,“以后行事更要小心谨慎,出了事再也没人可以护着你了,”他抬手摸摸舒锦芸的头,尽显慈父之态,“一切都靠你自己了,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皇上。” “知道了,”舒锦芸有些不习惯,但仍是往他粗糙的手掌上蹭了蹭,“对了,您去淮南作甚?” 舒续实收回了手,显然他也不习惯这么亲昵,沉着嗓子说:“去调查一些陈年往事罢了,无须担心。” 屋外人语声渐起,看来士兵已经清完了前院的东西,已经轮到后院。 舒续实从袖中取出火筒,将刚刚收回的画点燃,扔进了一旁的铁皮桶。 “爹!您做什么?”舒锦芸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火苗蹿了半米高,她快速地收回手,才躲过了火浪。 “您要查的事,和画中的女人有关吧?”她揉着手问。 舒续实先是震惊,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嗯。” 她是何时偷看的?她又知道些什么? “她是谁啊?您当年做错事是因为她?”舒锦芸凑近问,小心地打探。 舒续实望着越来越烈的火苗,火光在他有些松弛的脸上明灭不定,光华流转间,他启唇道:“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无助,也越危险。” 舒锦芸反问道:“难道不知道就不危险了吗?在一无所知中死去不是更无助吗?”她最讨厌被人吊胃口了。 舒续实像是受了重击,身形一滞,愣在了原地。 明明完全不一样的外表,不一样的气质,可他依然觉得熟悉,可能是那股子犟劲,相像极了。 他立马缴械投降,“好,此事说来话长,那时……” “我等前来清点赃物,闲杂人等还请避让。”进门的官员虽低着头,但语气却是十分嚣张。 舒续实没有任何不舍,“好。” “慢着,”领头的官员叫住了他,“桶中是何物?你为何要烧掉?” 舒续实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道:“老夫未作完的画,想着也没机会完成,就擅自烧了,也不值几个钱,大人应该不介意吧?” 桶中的火将息未息,画卷差不多也化为灰烬,那官员见在此做不了文章,只好放他离开。 “没事的话老夫就先走一步。”舒续实挺着舒家一脉相承的直脊背,昂首阔步。 行至荷花池边,舒续实停下了脚步,望着屋里搬东西的士兵,对舒锦芸说:“你先回去,具体的事,等我安定下来再写信告诉你。” “可……”舒锦芸道。 舒续实摆摆手,“快回去吧,不用为我担心。切记宫中的人不可信。” “好吧,您自己保重。”舒锦芸虽有不甘,但还是不甘违逆自己的父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冬风萧瑟,人去楼空,万分凄凉,舒续实的背也变得佝偻,接下来你只能靠自己了,他在心中再次嘱托。 从舒府出来,映儿喉间有些苦涩,无论她多铁石心肠,毕竟是共处了近十年,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还记得她和舒续实初见是在牢狱之中,那时她满身污垢,认命般靠在墙边,也许是这股绝望吸引了舒续实,自己就被带走……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舒锦芸快步走在了她的前头,猝不及防在一个路口转弯,她差点没跟上。 “娘娘,走错了!这不是回宫的路!”她小声喊道。 舒锦芸连忙折了回来,捂住映儿的嘴,“别嚷嚷!”她向映儿使了个眼色,后面有人。 映儿立马心领神会,点头示意。 “我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可以就这么回去?”舒锦芸牵上映儿的手,快步走着。 映儿面露难色,说:“可皇上会担心的吧?” 听到“皇上”这两字,舒锦芸的脸色一沉,生气地说:“他?哼!他巴不得我出来呢!你刚才没听爹说吗?他明明是去淮南,但程奕信却闭口不提,为何?不就是想让我出宫,让他和爹这场戏演得真一点嘛!害我白担心一场!” 亏自己还这么相信他!自己上午一定像个跳梁小丑吧?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到头来还是被他耍了!哼! “哦。”映儿心中没那么多的弯弯道道,但也不傻,一点就通。舒锦芸给他人做了棋子,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她反握住舒锦芸的手,轻声道:“这些跟屁虫好烦,我们甩开他们。” “嗯!” 映儿带着舒锦芸在街道小巷内左窜右窜,又是飞天,又是进店,终于将暗卫甩脱,这都是以前因舒锦芸贪玩而练就的本领。 “呼~”舒锦芸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映儿你真厉害!” 映儿倒是面不改色,问:“娘娘接下来想去哪?” 舒锦芸脱口而出:“先换身衣裳,再出去浪。还有,不要叫我娘娘了,叫小姐。哦不!叫公子!” 出了成衣铺的两人,显然是男儿装扮。一个月白色长衫,手持画扇,衣袂飘飘,一个灰色劲装,袖口被护腕收紧,干净利落,背着一个行囊。 两人俨然旅客模样。 没走几步,她们就遇见了故人,买馄饨的孙大娘。 小时候她们逃课出来玩,总会在这儿吃碗馄饨。 她的馄饨摊在一棵合欢树下,树干巨大,枝头上所剩不多的枯叶在冷风中起舞,让人为其捏一把汗。 舒锦芸小跑到孙大娘的摊前,热情地打招呼:“孙大娘,您还在这儿啊?” 孙大娘远远的就瞧见了她,可隔得远,又多年未见,不敢确定。 现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展露笑颜,擦着手问道:“芸儿,很久没见过你了,去哪了?” 舒锦芸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嗯……就……” 见她不回答,孙大娘含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打趣道:“算算年纪,你也该嫁人了吧?是不是夫家不让你出来啊?” 她未置可否,尴尬地笑笑,转了话头,“哎呀!好多年没有吃过你的馄饨了,来两碗呗!” 刚才她这一跑,也有些饿了。 “好,你先坐下等一会儿,马上就好。”孙大娘笑得慈祥,也没有在刚才的话题上深究。 舒锦芸坐在凳上,同孙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娘,您什么时候开始卖糖葫芦了?” 她的馄饨摊边多了几束草垛子,上面零零星星插|着几串糖葫芦,让人垂涎三尺。 “人老了,就想吃些甜的,做得多了些,就拿出来卖了。” “您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行,日子还过得下去。” …… 吃饱喝足后,舒锦芸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说:“孙大娘,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映儿也即时地从荷包里掏出银两,双手奉上。 “不用不用,就当是大娘请你们了。”孙大娘笑着摆摆手,全身心都在抗拒。 “您就收下吧,况且我们还有一事相求,”舒锦芸将桌上的包袱递给孙大娘,“这个还请您帮忙保管一下。” 说完,映儿眼疾手快地将银子放在了包袱上面,一并给了她。 孙大娘勉强地接下,为难道:“好吧。” “那孙大娘再见,晚上我就来取!” “好勒!” 第37章 偶遇 乾政宫内,寂静无声。 白音从屋外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到:“皇上,皇后娘娘已经从舒府出来了。” “嗯。”程奕信低着头回道。 他早已批完奏折,正在研究方至简交上来的证据。 这些书信皆是由舒续实寄出,而收信的却五花八门,有江南的富商,有西北邻国的将领,甚至连江湖上的奇能异士,他都联系上不少。如果他当年没有悬崖勒马,必定能掀起一番风浪。 究竟是什么让他放弃了呢? “皇上,皇后娘娘她……”白音犹犹豫豫地开口。 程奕信应声抬头,神情紧张,问:“出什么事了?” “她发现你派去的暗卫了。” “哦?”程奕信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将视线放回了书信上,“朕也没想瞒她,发现就发现了吧。”说完嘴角不可查觉地微微上扬。 “娘娘她将暗卫甩掉了,”白音说得小心翼翼,怕触了逆鳞,“现在暗卫找不到她了。” 程奕信闻言将手中的信纸扔到了案上,怒气满满,近乎是吼道:“加派人手去找!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不然……” 说到这儿,他突然像泄了气的气囊,是自己设计让自己出去的,说到底让她深陷泥潭的,永远都是自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道:“看来朕也要出去一趟了。” 白音拦在他的前面,低着头传话:“刚才影卫来报,末叶公子想请您去老地方一聚。他说,当年的事他也略有耳闻。” 程奕信思索了一番,说:“叫他酉时在群芳楼等。”他抖抖袖子,对白音身后的太监道,“替朕更衣。” “可上次您去赴约后就受了伤,这次……”白音满脸担心。 程奕信摆摆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上次只是个意外。” 他都这么说了,白音也却不得,只能应下,退出了屋子,安排事宜。 城西康定大街。 几年未出宫,街上的铺面已经换了一茬,与舒锦芸原身的记忆有了些许出入,许多新奇玩意儿让她大开眼界,沉溺在逛逛逛的世界之中。 她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店面之中,却始终两袖空空,什么也没买,招来不少店家的白眼。 不知不觉间,华灯初上,上元节的气氛还未散,各式灯笼争奇斗艳,照亮大半个京都。 站在香料店的门口,映儿对东张西望的舒锦芸说:“公子,该回去了。” 店家很是用心,屋檐下的灯笼是各式各样的花朵形状,里面的烛油也加了他们家的香料,芬芳馥郁,在这条街道内胡乱流窜。 橙红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莫名地添了一份暖意与烟火气,是一幅绝美的市井画。 然而,一声“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美好。 这一下午,舒锦芸走了甚多的路,虽然也吃了不少小食,但始终不是什么管饱的东西,现在早已消化干净。 她摸着肚子,撇嘴对映儿撒娇道:“能不能先填饱肚子再回去?” 映儿瞥了一眼她,无可奈何地望着初上的圆月,宠溺道:“好吧,去千味阁?” “千味阁太远了,”舒锦芸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圆月,“要不……去群芳阁?几步就到了。”她尽可能说得正经,掩盖她的那些小心思。 闻言,映儿立即回头,满脸震惊,以前她也说过要去群芳阁,但每次只是说说而已。这次说得这么绝对,莫不是真的要去? “去~吗?”舒锦芸趴近问道,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映儿是没什么的,毕竟她小时候在青楼待过,里面的牛鬼蛇神她也了解,她自诩可以保护好舒锦芸。 看着舒锦芸期待的眼神,她终是点点头,“去,不过低调点。”她们的身份终归比较特殊。 得到应允的舒锦芸连连点头,乖巧地应着:“嗯嗯。” 转过几个街角,她们就站在群芳阁的大门口。 老鸨远远地打量着她们,见她们衣着不凡,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讨好般问:“两位姑娘是来找乐子啊?还是来捉奸?” 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舒锦芸小退了一小步,“唰”地打开了扇子,遮了下半脸,露出的双眼飘忽不定,尴尬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女的?” 老鸨甩了甩手中的绢帕,语气有些许得意,“你们的腰这么细,xiong部却不小,又般细皮嫩肉,明眼人一瞧就瞧出来了。” 说话时,她的手指也不安分,隔着扇子在舒锦芸的脸上游走了一番,最后轻点了她的xiong,咯咯地笑着,轻佻极了。 舒锦芸一下推开她,并后退了一大步,双颊也不知何时泛起了红晕。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舒锦芸连忙站定,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就来吃个饭。” 撞见老鸨嬉笑的眼,她连忙补充道:“当然也要找个人陪。”收起了扇子,轻点掌心。 “好勒!”老鸨想去牵舒锦芸的手,却被灵巧地躲开了,但她也没生气,转身对后面的小厮吩咐道,“小桥,带两位姑娘进去。” “来了!”原本在门口站着的男童小跑着过来,鞠了躬,说:“两位姑娘随我来。” 进了屋,舒锦芸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灯火通明。 红色的地毯延绵到了楼上,也将大厅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罗列着几张桌子,男男女女,一张凳子坐两个人,嬉笑怒骂,觥筹交错。一边是整齐地摆着背靠椅,对着舞台,台上舞女翩飞,乐姬也顾盼生情。 舒锦芸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一步三顿。 小厮不时地停下来等她们,客套到:“两位姑娘是第一次来吧?” “嗯。”舒锦芸收起伸长的脖子,正了正仪态,看着二楼问:“这条走廊后面是何地?” 抬头望去,二楼一排的房间,却在某一处缺了一块,是条走廊,即使点了灯,也只能看见紧闭的厢门,看不清里面乾坤。 小厮挂着礼貌的笑,回道:“那头是袖裂馆,是男倌们待的地方,左厢是招待男客官的,右厢是招待女客官的。” 舒锦芸点头,没想到这群芳阁的业务还挺广。 小厮在楼梯口突然站定,转过身,微微弯腰,问:“不知两位姑娘想去哪?依小的看,两位姑娘身份特殊,还是去二楼的包间。” “好。”舒锦芸爽快地应下。 小厮一边领着舒锦芸上了楼梯,一边问:“那姑娘是要姐姐还是哥哥来陪呢?我去给您”他不过十二岁,那些男倌、女倌他都称之为哥哥姐姐。 舒锦芸扶着雕花扶手上了楼梯,俯瞰着整个大堂,展露笑颜,“各请一个来吧,要好看一点的。”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 “好。”小厮一脸平静地答应。 他来这儿两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遇见过,男女通吃什么的,他已经见多不怪了。 “阿芸?” 头上传来男声,舒锦芸觉得挺熟悉的。 她转过头看去,只见程奕信正盯着自己,剑眉微蹙,薄唇微抿,像是怒了。 第38章 服侍 被程奕信盯得后背发凉,舒锦芸连忙埋下头,缩着脖子,快步上楼,皮质的靴底在楼梯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映儿也被突然出现的程奕信吓了一跳,这种情况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任凭她一身武艺,也不能瞬移消失,只能跟着舒锦芸,此地无银地埋下头,往前冲。 前头带路的小厮哪里知道其中隐情,只道是后头的姑娘性急,也加快了步伐。 程奕信正正好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三人。 三人皆是脚步匆匆,后头的两人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双肩瘦削,骨架子比正常男子小许多,一看就知道是姑娘家。 特别是舒锦芸,比映儿矮了半个头,月白色长衫紧裹,看上去更加小巧玲珑。 上了楼,小厮向程奕信行了个礼,“还请这位公子让让。” 程奕信阴沉着侧过身,给三人让了路,冷冷地盯着舒锦芸。 她虽不高,但身材比例却是极好,高系的腰封显得她的腿很长,只是现在弯着腰,没了仪态。 舒锦芸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程奕信的怒气,她默默地倒吸了口凉气,紧咬着下唇,别开了眼,假装是在看楼下风景。 楼下一曲奏罢,舞女散退,还未走远便被男客拉回,举止挑逗,而那些舞女也是欲迎还拒,身骨酥软,靠在男客身上,嬉笑打骂,吵吵嚷嚷。 看着舒锦芸畏畏缩缩的背影,程奕信的怒气消了大半,嘴角甚至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他快步上前,拦在小厮和舒锦芸中间。 舒锦芸低着头,自是没有注意到突然插队的程奕信,一下撞在了他胸口。 “啊!”她摸着额头低呼,后退几步,靠在了映儿身上。 程奕信向前踱了几步,弓着腰,直视着舒锦芸闪避的眼,轻声问:“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一抬眼便瞧见程奕信放大版的脸,着实把舒锦芸吓得不轻,口齿也不利落了。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她的眼四下乱瞟,死鸭子嘴硬。 “哼,”程奕信扯动嘴角,满脸玩味的意味,“你确定?” 他握住了舒锦芸横在胸前的手,直起身,往自己怀里拉,但力道控制得刚刚好,舒锦芸刚好在他身前一指的地方停下。 两人的呼吸交错,气氛暧昧。 一向见多识广的小厮也不禁疑惑,夫妻两人一起来逛窑子的,他已是很少碰见了,而且男的玉树临风,女的虽着男装,却难掩闭月羞花之貌,能与之相比的,唯有阁内花魁了。 这样他们都要来群芳阁?小厮暗暗摇头,富家子弟的世界他可搞不懂。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插嘴,只要不在阁里闹起来,客人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咳咳!”舒锦芸先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打开了程奕信的手,理理自己的衣冠,“我来吃饭。”说得理直气壮。 “哦?可前面是袖裂馆,夫人不知道吗?” 即使程奕信眼角含笑,舒锦芸还是觉得阴森,她壮着胆子道:“知道,那又如何?心情不好找个人陪吃饭,不行啊?” 说完,她拉着映儿快步上前,掩饰自己的心虚。 在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程奕信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道:“我来陪你吃。”说着便将她拽到了最近的一间厢房内。 恰好,这屋里也没有人。 屋子不大,巨大的灯架悬挂在屋中央,照亮了整间屋子。 进门处是一张圆桌,几张四角矮凳,靠窗的桌边是一方美人榻,一张皮裘从榻上一直延绵到了桌脚边。 右边还有个小房间,用珠帘隔开,影影绰绰,有张雕花红木床。 “你想吃什么?”程奕信站在门框边问,生怕舒锦芸会借机逃跑似的。 自知自己不是程奕信对手,舒锦芸鼓着嘴,自暴自弃般坐到了榻上,双手放在桌上,支着头,闷闷不乐地说:“随便。” 她又不是真的来这儿吃饭的。 见她没有逃跑的念头,程奕信不再守着门口,坐在的舒锦芸的对面,对小厮吩咐道:“那就上随便上两荤一素一汤。” “好嘞!您稍等。” 程奕信像是想起什么般,叫住了小厮,继续吩咐道:“等一下,再要一份红烧肉。” 那小厮已经一只脚迈出了房门,听到这话,又生生折回来,道:“还要什么吗?” “没了,”程奕信摆摆手,道,“映儿,去送送他,顺便把门带上。” 这明晃晃的赶人走,舒锦芸哪会同意,急急道:“有什么好送的,映儿就留在这儿,”她狠狠地盯着程奕信,“她也没吃饭。” 一时间,映儿也不知该怎么办,站在程奕信身后,进退两难。 “那正好,方大人也没吃饭,不如就和映儿一起去隔壁厢房。”程奕信不紧不慢地说到。 这时舒锦芸才发现方政钰也来了,他正站在门口,门框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瞧不清他。 听到程奕信唤他,才进了屋,对映儿道:“映儿姑娘,随在下去吃点东西吧。”还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映儿愧疚地望了一眼舒锦芸,便跟着方政钰出去了。皇命难违,她也是迫不得已,不过他们始终是夫妻,共处一室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舒锦芸满脸悲痛,喊道:“不!映儿~别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到最后她竟唱了起来。 程奕信按下她伸出的手,假装好心地说:“小心被桌上的蜡烛烫到。”却暗暗对方政钰使了个眼色。 得了指令了方政钰带着映儿离开,未曾回头,走得决绝。 “吱呀--”门被合上,外头的吵闹被拦下,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隐隐约约,舒锦芸听见隔壁传来声响。 “映儿姑娘的伤可否好些了?”应该是方政钰的声音。 “好多了,谢大人的关心,那天……” 真是有异性没人性,三言两语就跟别的男人走了,她一个人面对怒气值满值的程奕信,皮都要被扒掉三层吧? 想到这儿,舒锦芸偷瞄了几眼正在倒茶的程奕信,紧张地咽着口水。 “渴吗,喝水。”程奕信将茶杯递到她的面前。 嗯?程奕信好像不是很生气?舒锦芸有些吃惊,小心翼翼地双手接下,打量着眼前人的神情。 烛光从头顶倾斜而下,暖洋洋地黄色洒满他的全身,将他周身的寒意掩盖。 平日里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的睫毛不长但很浓密,平直地立在那,像是自带的眼线。棕色的眸子,正在盯着自己,里头好像有些许温柔? 舒锦芸心里又开始发毛,他这么看着自己作甚?莫不是?别啊!隔墙有耳呢! 她的脑子胡乱地想着,想到脸红处,心虚地哼着小曲,将视线转移,漫无目的地打量这间屋子。 在拔掉屁股底下皮裘的不少毛后,小厮终于将菜端了上来。 布完菜后,他拿着空托盘,站在门边问:“姑娘还需要叫哥哥姐姐来吗?” “不要!”舒锦芸不假思索,他们若是来了,自己可能不能活着出去了。 程奕信换了个位置,坐在了舒锦芸的旁边,对身后的小厮说:“不用了,我来服侍她就好。” “好的,有什么需要记得摇铃。”小厮关上门离开了。 他没生气?转性了?舒锦芸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来服侍自己?服侍? 第39章 初吻 “别,我可受不起,”舒锦芸连忙拾起桌上的筷子,不给他可乘之机,“我自己来就好。” 程奕信收回顿在半空的手,无所谓地笑笑,正襟危坐,给舒锦芸倒茶,俨然像个贤妻良母。 “呃……”舒锦芸举着筷子,迟迟不能下筷,“你这样,我害怕。” “怕什么?”他问得诚恳。 舒锦芸索性放下了筷子,好好同他说道一番,“你要是生气,说我一顿便是,何必要这样阴阳怪气的?” “我没生气。”程奕信淡淡道,袖子上的铜线绣花折射出微弱银光,转瞬被烛火吞噬。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舒锦芸一肚子的话被活生生地憋了回去,好不郁闷。 她愤愤地举起筷子,搅和着碗中的饭,嘀咕道:“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活该孤家寡人!”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程奕信夹了块肉到她碗里,“生气的好像是你。” 看着他好像无事发生的平静模样,舒锦芸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她“啪--”一声放下筷子,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但是良好的家教让她收回了那根蠢蠢欲动的手指,最后也只是握紧了拳头,放在桌上。 “我能不生气吗?被人卖了,别人却指望着我给他数钱,还不让人生气?” 她说得疾世愤俗,程奕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毕竟是烟柳之地,屋里的香料也不是平常店家用的那些,不仅香气扑鼻,还人热血沸腾,内心躁动。 所以此时气急的舒锦芸双颊通红,呼吸也有稍稍的困难。 程奕信喉间滚动,但未出一言,只是抬手,想帮舒锦芸顺气。 舒锦芸却打掉了他的手,狠狠地盯着他,像只受伤的倔强小鹿,“不需要你假好心。” 他落寞地收回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都发现了?这件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但是我叫了暗卫跟着,再加上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你,我才……” “别说了,”舒锦芸开口打断道,“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你都没真正的站在舒锦芸的立场考虑过,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那你愿意给我时间了解你吗?”程奕信服软道。 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了稍稍,袖子在桌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响声,“沙沙”的,听在舒锦芸的耳里,像是有猫在抓挠般难受。 舒锦芸紧咬下唇,极力掩饰自己的不适,自己这是怎么了? 看着舒锦芸额头上冒出的虚汗,程奕信终是发现了她的不妥,他抬手覆上了她的额头,柔声问:“你怎么了?烧还没退吗? 本想推开他的手,可滚烫的额头却贪恋那丝温凉。感受着他手背跳动的经脉,舒锦芸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好烫!我们还是回宫让御医瞧瞧。”程奕信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眼神中的急迫,连头昏眼花的舒锦芸也看得一清二楚。 舒锦芸拉住他的手,虚弱地说:“不碍事的,只是胸口有点闷。”她的唇红得可怖,如同血色蔷薇般绽放。 闻言,程奕信赶忙去开了窗,站在窗边问:“这样会不会好点?” 风从窗户里溜进来,撩拨着隔间出的珠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支安魂曲,让舒锦芸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这一闹,她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说到底,程奕信也是个可怜人,若非必要,谁愿意将自己的心爱之人置于危险之中? “就算你怎么殷勤,我也不会原谅你的。”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让他长点教训。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撑坐在榻上,向在窗边的他招招手,“过来坐。” 程奕信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走到她身边,坐下。 宽大的袖子盖在舒锦芸的手上,还未及他移开,后背就受到了一记重击。 他猝不及防地前倾,一脸迷惑地转头,却看见舒锦芸笑意盈盈的脸。 “乖,坐下面。”说着,她的脚尖轻点拖地的皮裘,“你不是说要服侍我吗?” 程奕信哭笑不得,“哪有这样服侍的?” “这毛毯子这么长,就是给你这种服侍别人的人坐的,”舒锦芸勾着他的下巴道,“难道刚才你屋里的小姑娘是坐你腿上?” 程奕信的下巴瘦削,冰冰凉的,与自己的滚热不同,摸上去还怪舒服的,舒锦芸趁机多捏了几把。 “原来夫人是吃醋?”程奕信一把握住在自己脸上游走的手,将脸凑近,凝望着舒锦芸扑闪扑闪的眼睛,心中也有了些许悸动。 她的睫毛很长,微微翘起,像只蝴蝶般扑棱,而在长睫之下,是纯净清澈的瞳孔,以及瞳中的自己。 鬼使神差般,他吻了上去。 双唇触及处,炽热而柔软,他一点点的侵略占领着,从唇角到唇珠,他一点点地撬开,占为己有。 身下人的呼吸、轻颤,他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突如其来的吻,让舒锦芸不知所措。 原来的她,以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份,拒绝着任何亲密,朋友、恋人,她都没有。孤家寡人的她哪遇过这种场面?大脑不争气地懵住了。 她任由那份冰凉在她唇上掠驰,一寸寸,一丝丝的凉意从唇边蔓延,如燎原的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肩被覆上,她的颈被托住,她的思想被扼住着,无处安放的手抓紧了他宽大的袖子,铜线绣花被她抓得没了形,铜线粗糙,磨得她有些发痒,但她却完全顾及不上。 在她紧闭的贝齿被撬开的前一瞬,她像是条件反射般将身前的人推开,“你干什么!” 程奕信理着被她揉皱的衣袍,抬眸道:“你不是睁大眼看见了吗?做寻常夫妻会做的事。” “哼!下流!”舒锦芸在心里以他为中心,他三代亲戚为半径,进行了亲切问候。 她将身子挪开些许,双臂环抱于胸前,生气道:“这种事你和别的女人没少做吧?” 程奕信抹掉唇边残留的暧昧痕迹,道:“这可是我的初吻,你应该感到荣幸。” 舒锦芸对此嗤之以鼻,她嘀咕道:“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你说什么?”程奕信又凑近了些。 舒锦芸大力地将他推开,愤愤道:“我说,我饿了!” “呵呵,”程奕信轻笑几声,“要不要我喂你。” “不必!” 舒锦芸扒拉了两口饭就饱了,倒不是因为这里的饭难吃,而是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你,真的挺倒胃口的。 她咽下那块索然无味的鸡块,忍无可忍地问:“你能不能别盯着我啊?你不饿吗?” “我刚才吃过了。”程奕信回道,一脸坏笑地打量着她。 舒锦芸翻了个白眼,擦着嘴问:“是哪个小姑娘喂的?” “不就是你吗?”程奕信打诨道,接住她扔过来的擦嘴巾,“好了,不逗你了。” 他正了正衣冠,说:“我来这儿是和别人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 程奕信有些为难,闭口不言,神情不像刚才般自然。 “你又这样?刚才还说自己错了,你知道你错哪了吗?”舒锦芸气急,口不择言,“你错在太自以为是,才会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守护不了。” 话以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剧透了。 看着还在沉浸在震惊中的程奕信,她的态度软了些,道:“有些事不必瞒着,或许别人也想与你共同分担呢?亦或许我可以帮上忙呢?你在这仔细想想,我就先走了。” 她欲起身,却被程奕信一把拉住,坐回了榻上。 “去哪儿?”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舒锦芸转过头,掰开他的手,冷漠道:“她还在外面等我,晚些她该回去了,我不想让她久等。” “谁?”他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第40章 喂食 程奕信的心一下子抽紧,这种感觉只在当初碧娘死去的时候有过,那是心爱之人远去后,才会有的痛觉。 自己是要失去她了吗? “你对我遮遮掩掩,我又何必对你坦诚相待?”舒锦芸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去哪,见什么人与你无关!”她的态度强硬,一改往日。 就是他这般自以为是的保护,原来的舒锦芸才会带着遗憾,在最美年华香消玉殒。 既然如今她得了这身体,已经困在这用高墙和情感砌起的牢笼内,自是要改一改程奕信这臭脾性,毕竟他们的命运之线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了。 奈何程奕信的手劲远超出她,她费了好半天的劲,也没撼动半分,反而弄得自己红了手。 葱白的手充血变得通红,在月白的窄袖下格外刺眼。 “松手!”她狠声道。 闻声,程奕信像泄了气的皮球,松开了手。 风卷起他垂下的发丝,有些萧瑟,他涩涩地开口:“可否让我与你同行?”像是在乞求般。 舒锦芸揉着被捏痛的手腕,没有理会他突如其来的卑微,斜睨道:“怎么?暗卫让你失望,你要亲自出手了?”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程奕信监视,但她从来闭口不提,想着只是因为他重视舒锦芸的安危,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便忍下了。 可现在,自己的一再退让却在对方的眼中成了理所应当,她怎能不生气? 在烛火的映照下,她的眸子隐隐带了些红色,还有一丝以往不曾有过的狠厉。 她突然的爆发,让程奕信恍如隔世,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这个他一直想保护的人。 一直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他的眸子瞬时冷了下去,黯淡无光,震惊、疑惑、乞求都一并消失不见。 舒锦芸哪见过他这么失魂落魄,心也瞬间软了下去,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十分了解他的难处,但是如今的她,不再是个局外人,她和他命运紧密相连。 她轻叹了口气,坐在程奕信的身边,道:“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坦诚。我知道以你的身份,与人相互坦诚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如果你对他人隐瞒,那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相信你,理解你,接纳你?” 她说得苦口婆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所幸程奕信在低头沉思,他应该会有所悟吧?即使只能改变他稍稍,也是好的。 舒锦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不像刚才那么愤怒与严肃,甚至对他发出了邀请,道:“既然你这么想去,就一起来吧。反正我又不是你,对身边人遮遮掩掩。” 程奕信闻声昂起头,唇齿翕动间,却是未言一字。 在他瞳中,眼前人被暖光包围,薄薄的一层,像是圣光般,将他从黑暗中拯救。 他木木地站起身,跟在舒锦芸身后,心中莫名地轻松了许多,明明自己被骂了一顿。 舒锦芸去隔间唤了映儿,一行人离开了群芳阁。 京城的夜市也甚是热闹。 花灯在各个屋檐下点起,走马灯、宫角灯、莲花灯,各争其艳。 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罗列在路两边,更有零零散散的卖艺人,分散在街道各处,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欢叫声不绝于耳。 舒锦芸左蹿右蹿,在人海中穿梭,程奕信像影子般跟在她的身后,紧密相随。 无论周遭如何,程奕信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舒锦芸,看着她与路人打诨,看着她笑,看着她闹。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整个身心都属于眼前人,不再有那么多猜疑、患得患失,朝堂上、后宫内的烦心事也一并消失。 映儿和方政钰远远地跟着,没有上前打扰。两人并肩而行,却无交流,刚刚在厢房内,他们也是这么的生疏,但他们并不觉得别扭,仿佛这才是他们应该的相处方式。 走在前头的舒锦芸正从人堆中钻出来,看着对面的摊车眼前一亮,她轻拍身后的跟屁虫,叫到:“看!那有卖簪子的!” “姑娘喜欢哪些款式?”小贩热情地招待着,“这些款式都是我自创的,别的店铺肯定找不到一样的。” 舒锦芸低头挑选,时不时地附和小贩一句,“确实,这些款式我都没见过,不过做工就……” 这些市井首饰怎么能和宫中之物相比? “做工也是极好的,和百年老店难分伯仲!”小贩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着,“用料也是十分特别。” “嗯嗯。”舒锦芸点头。 左挑右挑,她终是选了一根银钗,钗尾是一片叶子,像是银杏叶,脉络清晰,叶面顺滑,折射出的银光也是十分温柔。 她本想在头上试戴,但手未举过头顶,便想起自己现在是男装,这钗子明显是女式,戴上必十分滑稽。 她顺势将银钗举到程奕信眼前,问:“好看吗?” 这时,她才发现程奕信在一直看着自己,眼神温柔而专注。 舒锦芸脸上的笑一滞,咬着下唇,别开了脸,移开了视线。 “好看。”程奕信虽这么说着,但目光一直未从她的脸上离开,“老板,多少钱?” 小贩机敏,凭着他们的衣着打扮,知道他们身份不凡,不是什么差钱的主,道:“一两银子,但这款式不适合姑娘,这些太过朴素了。” 他拿起一支雕花精美,还有圆玉点缀的鎏金钗,道:“这支比较符合姑娘的气质,更衬姑娘的气色。” 舒锦芸对他的推销没兴趣,“不用了,就这支。”并抢在程奕信之前付了钱,转身离开。 程奕信对小贩点头示意后,也跟着离开了。 他与舒锦芸并肩而行,信步闲庭。他斜视着舒锦芸手上的钗子,讨好般说:“你喜欢这个样式的朱钗?改日我叫司制房做个更精细的。” “不用了,这是送人的。”舒锦芸把玩着手里的钗子,一支长钗在她手中飞舞,光华流转,撩人眼球。 “送给谁?”程奕信问。 舒锦芸莞尔一笑,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到了一株合欢树下,树干巨大,遮蔽了大半个夜空。 舒锦芸走到孙大娘的摊前,回头对程奕信说:“就是这儿了,我请你吃馄饨。” “好。” 正在打盹的孙大娘惊醒,发现是舒锦芸后,立马展露笑颜,“你终于来了!” 未等舒锦芸回答,孙大娘便瞥见了她身后的程奕信,立马心领神会,堆笑道:“这位就是你的丈夫吧?长得还挺俊俏的,配得上你!” 舒锦芸未置可否,红着脸小声地应了一声,却听见了程奕信微不可闻的笑声,她恼怒地回瞪了一眼身后偷笑的人。 直到程奕信掩嘴止住了笑,她才回过头,恢复先前的开朗模样,将手中的银钗递予孙大娘,道:“这是送给您的,您看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何必破费?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孙大娘接过钗子,戴到了头上,向舒锦芸展示了一番。 “好看,大娘您戴上它年轻了十岁!”舒锦芸的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哄得孙大娘眉开眼笑,“这不是什么贵重首饰,可就是衬您,果然底子好的人戴什么都好看。” 孙大娘嗔笑,道:“你这嘴啊!再夸就要夸出花来了,你先坐着,大娘请你吃馄饨。” “好,要两碗。”舒锦芸双手放在摊子的横杠上,像只幼狗般狡黠可爱。 闻言孙大娘有些为难,说:“可……所剩的肉馅不多,只够一碗了。” “没……” 程奕信的话还在喉咙里,舒锦芸就抢在他前面,对孙大娘说:“没关系,给他,”她匀出一只手,指指程奕信,“让他也尝尝您的手艺。” “好,马上,你们稍等一会儿。”孙大娘立马撸起袖子,拾了面皮,开始包馅。 舒锦芸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大娘的动作利落干脆,是多年来练就的手艺,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没过多久,馄饨就下了锅,在锅盖盖上的那一刻,孙大娘抬头道:“你们先坐会,马上就好。” “好。” 舒锦芸拉着程奕信的袖子,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支着头看向远处的灯火。 夜风袭来,仅剩的叶子在瑟瑟发抖,引得树下的舒锦芸也哆嗦了一下。 不知何时,孙大娘走了过来,将自己的手炉塞到舒锦芸手里,说:“来,暖暖身子。” 舒锦芸连忙推回去,道:“不用不用,您自己暖着,我不冷。” 孙大娘收回手,笑说:“没事,土灶边上也有火,我用那个就行。” 舒锦芸看着还在冒着红光的土灶,说:“好吧,谢谢大娘了。” “跟大娘客气什么?”孙大娘边说边摆摆手,回到灶前。 掌心传来阵阵暖意,一直流至全身,舒锦芸眯着眼,舒服地轻叹一声,“唉呀!舒服。” 程奕信端坐在桌前,看着一脸满足的舒锦芸,说:“看来你和这位妇人的关系甚好。” “当然,”舒锦芸转头看向他,说:“小时候就在这吃了,近十年的交情了。” “哦,看不出……” 孙大娘捧着碗走过来,将他的话语打断,“哎!馄饨来了!” 舒锦芸将碗往程奕信面前推了推,说:“你尝尝,可好吃了。” “嗯。” 程奕信拿起碗里的勺,舀了些许清汤,小抿一口,鲜甜的滋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他的眉尾微微一颤,又舀了一勺,一股暖流在他心脾间流窜。 原本不饿的他,顿时也胃口大开,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舒锦芸双手交叠,放于桌上的手炉上,再将下巴搁在手背上,静静地看着程奕信。 刚开始程奕信还抬眸看了她一眼,把她吓得快速将头转了过去,动作过于慌张,差点将手下的手炉打翻,引得程奕信轻笑。 待耳后没了声音,舒锦芸才僵硬地把头转回,小心翼翼地看了程奕信一眼。 发现他正专心致志地吃着馄饨,舒锦芸才松开了紧绷的弦,继续偷瞄,不,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即使在宫外的路边摊上,他也保持着良好的身姿,脊背挺直,风姿绰约,额……好像有哪里不对。 树上挂着灯笼,橘黄的光倾斜而下,散在他的身上,才让他有了些烟火气。 今天他未束发,黑丝柔顺地贴在他的背上,不时有风将它撩起,飘舞一番便归了原位,他依然是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他的脸棱角分明,即使在这么柔和的光中,也能感受到他周身微弱的戾气与寒气。 这眉,这眼,这鼻,这…… “咕噜噜……” 她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响起,将两人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破坏殆尽。 “饿了?”程奕信这才抬头看她。 舒锦芸本想摇头,可最终还是不争气地点了点头,下巴在手背上一磕一磕的,道:“有一点点饿,没事的,等下回……唔……” 她话未说完,嘴里多了一粒馄饨,显然是程奕信刚刚晾凉的,并不烫嘴。 “一起吃,反正我也不是很饿。”程奕信又舀了一粒,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再递到舒锦芸面前,道:“小心烫。” 看着眼前那粒白白胖胖的馄饨、瓷勺,以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舒锦芸一时间忘了咀嚼。 第41章 喜甜 “呵呵,”程奕信清朗的笑声响起,“怎么?太烫了?” 舒锦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胡乱地咀嚼了几下,便草草地吞咽下去,忙道:“不是!不烫。” “那就好,”程奕信又将勺中的馄饨吹了吹,道,“张嘴。” “啊--” 舒锦芸的脑子到现在还有一点点懵,他在喂自己吃东西?自己刚才这么说他,他都没生气? 她望着神情专注的程奕信,眼睛眨巴眨巴间,充满了疑惑。 程奕信抬眸,笑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生气?”舒锦芸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问。 风扬起她耳后的碎发,一股脑地跑到她的面前,程奕信放下手中的碗,伸手将碎发顺到她的耳后,拇指指腹还在那张泛红的脸颊流连了一会儿。 脸颊传来的轻微摩擦感,逗得舒锦芸轻颤,她慌忙侧头避开,同时也避开了似火的视线。 程奕信好似不介意,收回了手,说:“为何要生气,舒夫子教会了我许多,感谢都来不及。” 他在碗中搅动一番,捞出了最后一粒馄饨,说:“最后一个了,来,啊--” 舒锦芸还未回过头,嘴里就被塞入了异物。 她瞪大眼,有些恼怒。 可程奕信看上去好像很开心,略过她哀怨的目光,向孙大娘招招手,道:“大娘,结账。” 他跟着舒锦芸叫其大娘。 正在收拾灶头的孙大娘闻声起身,她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暗格处取出一个包袱,边走边说:“不用了,这顿就当大娘请你们了,礼尚往来嘛!” 舒锦芸也是爽快之人,将口中之位囫囵吞下,咧嘴笑道:“谢谢大娘!” 孙大娘将包袱递给她,说:“何必和大娘客气?现在物归原主了,时辰也不早了,快些回去吧,不然婆家人要恼了。” 下意识的,她瞟了一眼程奕信,发现这对小夫妻正在深情凝视。 她掩嘴偷笑,对程奕信说:“你家娘子是受不得拘束的人,你可不能将她天天关在院子里,男人要大度些。你看我家那老头子,从来都不反对我出来摆摊,什么事都和我有商有量,我们才和和睦睦过了几十年。” “晚辈受教了。”程奕信向她敬了个大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孙大娘的这一番好意,令得舒锦芸羞红了脸,又不好意思出言打断,只能低着头,默默地受着,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突然,她的耳边传来孙大娘的细语:“这小伙子是个好人,温和有礼,你可要好好珍惜。” 舒锦芸羞得将头埋得更深了。 “哈哈哈!”孙大娘见她如此害羞,不禁被逗笑,说:“你怎么变得如此扭捏?这可不像以前的你,看来这么多年,你的面皮变薄了许多。” “大娘别说了,”舒锦芸扯扯她的围裙,小声道,“我同他……同他……” 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孙大娘也没再追究,走到灶旁束起的草垛子上,拔下仅剩的两串糖葫芦,递与舒锦芸,说:“还剩两只,也一并请你们了,年轻人应该吃些甜的东西,日子才会越过越甜。” “谢谢,”舒锦芸接过,起身告辞,“大娘,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见!”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她也不知道。 她的身形在寒冬中有些萧瑟,树上的落叶终是支撑不住,从枝头飘落,在她的头顶盘旋。 刚从座上站起的程奕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片单薄的落叶。 舒锦芸疑惑地昂起头,望着程奕信,眼神清澈。 程奕信笑笑,将手伸到她的眼前,慢慢地展开,残破的落叶展现在两人眼前。 风未静,落叶亦漂泊不定,风起风定间,落叶归根,沉于泥土之上。 舒锦芸将目光从地上的落叶收回,轻声道:“走吧。” 街道上的人少了许多,多半是成双成对的,还有一家子出来晃悠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好甜!”舒锦芸咬下糖葫芦上的糖衣,在嘴中慢慢品味,“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 还记得读中学的时候,每年的运动会,那些小贩总会在学校的围墙外贩卖糖葫芦,一群学生总会穿过绿化带,隔着铁栏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像是进行什么非法交易似的,小心翼翼。 想着当年自己的淘气样,舒锦芸不禁轻笑出声,如清铃般。 程奕信好奇地问道:“想起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嗷,没什么。”舒锦芸又咬了一口里面的山楂,酸酸甜甜的,还有点脆,和以前在现实世界里吃的不同。 脑子里莫名的闪过原身的记忆,不出意外的,和程奕信有关。 她想得出神,迎面走来一家三口,那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盯着她手上的糖葫芦走不动道,如狼似虎,还夸张地咽了咽口水。 舒锦芸警惕地看着他,将手中的糖葫芦往怀里一缩,像只护崽的母鸡。 小男孩戴着红色的瓜皮小帽,红色的对袄,藏蓝色的长裤,像只成精的糖葫芦。 他撇撇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转头看向了程奕信,并指着他手中完好的糖葫芦,喊道:“娘,我想要!您给奕儿买下来好不好?” 程奕信倒是神情自若,面无表情地将糖葫芦咬了个缺口,露出里面黄中带白的果肉,还特意将缺口转到小男孩这边。 “哼!”小男孩恼羞成怒,拉着父母离开了,边走边道:“爹,娘,奕儿要买个更大的。” “好好好!”他的父母笑着应承,还不忘和程奕信他们俩道歉,“小孩子不懂事,真是抱歉。” 舒锦芸摆摆手,“没事。” 待这一家子走远,舒锦芸重新展露笑颜,对程奕信说:“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糖葫芦呢,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你已经吃了小半根了。” “以前不怎么喜欢吃甜的。”程奕信看着手中的糖葫芦道。 “哦,”舒锦芸将一整颗山楂咬下,“难怪小时候给你买糖、蜜饯什么的,你都不要,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玩呢!” 这些都是刚刚才涌上心头的记忆。 程奕信的神情一滞,从前是有个小姑娘一直给他买着小玩意儿,但是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因为他怕。 他怕里头有毒,他怕这女孩别有目的,他怕父皇不喜欢自己和权臣之女走得太近,他怕…… “真是可惜,早知道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变着花样给你买那么多了,你都扔了,好浪费的。”舒锦芸惋惜道,似乎信了他的说辞,“不过,你现在喜欢也不晚。” “嗯。”程奕信小声应着,细细感受着口腔里的甜蜜,是舒锦芸的味道。 舒锦芸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说自话:“刚才那个小孩好像叫奕儿,和你同音呢!”她低头想了一会儿,脸上地笑愈来愈奸诈,笑道,“真想不到你同他这么小时,是不是也这么顽皮过?还是和我们初见时,一张死鱼脸?” 她侧头细细打量着身侧之人,瘦削的下颚线散发着寒意,不知何时又微蹙的眉头彰示着生人勿近。 “啧啧,”她摇摇头,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小时候肯定也是这般年少老成,像茅坑里的石头,捂都捂不软,我尽力了。不过,时间还长,我相信以我这毅力,一定可以让你感受到社会主义,呸,这世界的美好,不忘初心,继续前进!首先……” 她自顾自地说着,走了几步远之后,才发现身侧的人还停留在原地,她只好折回去,问:“怎么停下了?”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程奕信反问道。 此时的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街市,到了居民楼,光线也随之暗了许多。顽皮的孩子的孩子三五成群,蹲在门前,放着过年剩下的炮仗,噼里啪啦的,此起彼伏。 住宅门前点的都是寻常的灯笼,泛着微弱的黄光,一粒一粒的,像是夏日里的萤火虫。 舒锦芸咬下最后一粒山楂,含糊地说:“当然,除非你休了我。” 她嘴边残留的糖渣,即使在温柔的灯光下,也如琥珀般折射着更柔和的光。 感觉到唇边的异物,她顺势一舔,将那小粒糖渣卷入口中。 于她而言,只是寻常,可与程奕信而言,这动作却是极其撩人。 程奕信的喉结微微滚动,他伸手抚上舒锦芸的半边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边的剩余的残渣,宠溺道:“怎么吃得满嘴都是?” 经过多次被程奕信“动手动脚”,舒锦芸已经适应了许多,她这次只是短暂地一愣,将嘴中的山楂咽下,直勾勾地盯着程奕信。 忽地,面颊的手后滑,跑到了颈后,将她用力一拉。 眸中的脸瞬间放大,她又不争气地愣住了。 他的唇软软的,温温的,甜甜的,将她的神思一寸一寸的夺走。 也许是这甜味作怪,舒锦芸紧闭的贝齿被轻松撬开。 程奕信的舌长驱直入,在她的口中横扫肆虐。 她的嘴极甜,比刚才吃的糖葫芦还甜,就像她的笑容般,丝丝寸寸,沁人心脾。 “哇!”一旁的小孩子不经意瞥到这一幕,不禁哄笑。 “唔……放开……我,有人……唔……看着呢!”舒锦芸挣扎着说道。 程奕信却置若罔闻,将她拥地更紧了,将唇松开了几分,道:“闭上眼,专心点。” 语毕,他吻得更深,将舒锦芸的话语全融在两人的缠绵间。 “噼里啪啦--” 身后好事的小孩子放起了鞭炮,原本收起来明天再玩的,可此情此景,他们也跟着起哄,放个鞭炮庆祝。 鞭炮的余光在程奕信的背后闪烁着,他的脸也在朦胧中忽明忽暗,这一切的一切都令舒锦芸沉沦,她闭上了眼。 待舒锦芸呼吸逐渐沉重后,程奕信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深情地望着怀中人,道:“现在干净了。” 程奕信的话很轻,像是呓语般,萦绕在舒锦芸耳畔,令她的心飞速地跳着,她从未试过如此剧烈的心跳,就是在刚才群芳阁也没有。 舒锦芸咬着微微红肿的下唇,埋着头,将程奕信推开稍稍,转身走得飞快。 “呵呵。”程奕信轻笑,也快步跟上,背上的包袱一耸一耸的。 忽地,舒锦芸放慢了脚步,等程奕信追到她身侧,她才小声问:“你这次出门带了多少暗卫?” “不多,就三个。” 舒锦芸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呛到,脚步更加沉重,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道:“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尽毁矣!三个,不!五个!不!还有那些小孩子,我……” 她将即将爆出的粗口收回,她不能再失态了。 “不过,在出群芳阁之前,我已经让他们回避了。”程奕信说,并将背上滑落的包袱扶正。 舒锦芸吐出胸中闷气,白了程奕信一眼,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但转念一想,少三个而已,还是有人看见,自己的颜面还是丢了。 自己刚才一定像个纯情小白兔般,任程奕信宰割,完全处于下风,一点主动权都没有! 她越想越气,脚步也越来越快。 就在她闷闷不乐中,他们已经到了宫墙外,她终于有借口分道扬镳了。 舒锦芸向他伸出手,带着怒气,说:“你把包袱给我,我们分开进去。” 罕见的,程奕信并没有纠缠,而是顺从地将包袱递与她,道:“快去换衣裳,我替你把风。” 舒锦芸困惑,他知道这包袱里是什么?到底还是瞒不了他。 “你不要偷看哦!”她警告道。 程奕信倒是对此嗤之以鼻,说:“你的身体我又不是没看过,况且你还穿着里衣,没什么好看的。” 他看过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舒锦芸再次困惑,但没好意思追问,只能作罢。她唤了映儿,一步三回头,“别偷看!” “知道了,快去吧。”程奕信挥挥手,哭笑不得,明明是夫妻,为何这么疏远? 待两人换好衣服,三人才分了两路进了宫。 与此同时,月清殿。 “娘娘,皇后回宫了,刚刚进的坤盛门。”雾白低头禀道。 蔡絮浓笑得阴险,“哼!等她很久了,你快去宣寿宫叫上太后,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第42章 凤印 走到广安宫门口,舒锦芸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院子里的宫人们多了不少,还个个站在殿门处,低头不语。 那些宫人舒锦芸看着眼生,仔细想了想,才发觉曾在宣寿宫内见过。 难不成是太后来了? 不过这也在舒锦芸的意料之内,毕竟趁这次父亲出事,蔡絮浓一定会有所行动,拉上太后也是合情合理。 哎!自己在宫中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了。 她拉了拉映儿的衣袖,示意她退到自己的身后,昂首阔步地进了门,输人不输阵。 可就在她刚跨过一只脚,就有一位嬷嬷就从边上迎了上来,拦了她的去路。 “皇后请随老奴来,太后在大厅内等候多时了。” 舒锦芸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面不改色地问道:“好,有劳嬷嬷了。” 她这一进厅,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极点,即使刚刚也是鸦雀无声。 座上的太后正闭着眼,手中的佛珠不停地转着,檀木珠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空荡安静的厅内被放大数倍,像是木鱼声,沉闷而悠长。 而座下空空,并未瞧见蔡絮浓的身影。 她没有来?是不屑于趟这趟浑水,还是别有目的?舒锦芸心中疑惑重重。 “太后,皇后回来了。”嬷嬷禀道。 太后缓慢地睁眼,棕色的眸子带着凌厉,将舒锦芸全身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开口为难道:“皇后可让哀家好等。深夜晚归,又穿着宫女制服,皇后这是将宫规放在何处?”手中的佛珠仍在转动,声音微不可闻。 舒锦芸俯首,毕恭毕敬地答道:“儿臣知错。” “啪--”太后狠拍了下桌子,动静不小,吓得几个胆小的宫女微微颤栗,风声鹤唳。 “一句知错就足够?”太后不怒而威,清丽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厅内,“那这后宫还不乱了套?” 舒锦芸抬头直视着她,说:“自然是不够的,还请太后责罚。”不卑不亢,才能不丢舒家人的脸。 院子里的风席卷而来,吹拂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 刚刚巷子太暗,又加上有程奕信在不远处等着,她都没将自己收拾利落,看上去有些狼狈。 太后回以她更狠厉的目光,“哀家本应该不理这后宫杂事,但你近些天来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不来给哀家请安也就算了,还私自出宫,衣衫凌乱地回来,完全没有一国之母的仪态,如何帮助皇上打理好这天下?” 舒锦芸默默受着,不予反驳,免得火上浇油,多给她一个把柄。 但殿上的宫女可没她这么冷静,个个屏气凝神。只要是广安宫的,无不捏紧了自己的手,在虎口处留下红印。 而在这两列人之中,看似最镇定,其实最为慌乱的,当属绿浮了。 不仅因为是她协助舒锦芸出逃,而且她本是程奕信的眼线,如今却不能将消息传递出去,唤不来援兵,她和皇后的处境十分危险。 见舒锦芸不回答,太后收起冷笑,面上多了分得意之情,藏在她雍容的装扮之下。 她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丹唇轻启,道:“既然皇后不说话,那哀家权当你认了,错了就要罚,皇后没有异议吧?” “儿臣任凭母后处罚。”舒锦芸拱手道,我有异议又能怎样?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要进入到正题了吗? 太后套着深紫色长衫,露出一截下裙,白色为底的织锦缎子,在红色的地毯上格外明显,原本喜气洋洋的颜色也冷淡了许多。 座上人开口道:“既然你私自出宫,违逆宫规,那就罚你抄写宫规,什么时候倒背如流了,什么时候就算了了。在此期间,不许踏出广安宫一步。” 又是罚抄,一点新意都没有,舒锦芸暗自翻着白眼。 “在你还不明确宫规之前,就先把凤印交给哀家,后宫之事你就先不要管了。” 席下站着的宫女齐齐抬头,连映儿也不例外。 以往舒锦芸犯错不少,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儿个怎么会罚得如此重?是因为舒大人的失势吗?宫女们胡乱猜测着。 而站在舒锦芸身后的映儿,猛然抬头间,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里,也有了些许情绪的波动,似是担忧,又似是恨意。 未等舒锦芸领罪,太后又幽幽地说:“只是哀家年事已高,实在无心力打理后宫。” 她说得情深意切,一脸为难,若不是舒锦芸心里澄明,还真就以为事情有转机呢。 果不其然,太后稍稍为难了片刻,便转头对身边的嬷嬷道:“阿缭,去把文贵妃叫来。” 呵,舒锦芸心中冷笑,想给蔡絮浓铺路就直说,还给自己整这么多弯弯道道,演是吗?我陪你啊,哼! 她微微屈着身子,俯首道:“文贵妃她身子骨不好,应该早就歇息了,母后还是不要打搅她了,这凤印之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她说得更情真意切,话了后,微微昂起头,一双圆眼还泛起了红,楚楚可怜。 刚刚在太后那领了命的嬷嬷停在原地,进退两难,等着下一步指示。 太后倒是一脸冷漠,捧起座上的茶杯,微抿一口,不紧不慢道:“明天?还是不了吧,哀家怕夜长梦多。” 她抬起手轻挥,示意嬷嬷出去,接着道:“现在不同往日了,皇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不然白白浪费了皇上对你的喜爱,如果哀家没记错,那可是你谋划了好几年才获得的。现如今,你能指望的也就这点点喜爱了。” 舒锦芸咬着下唇,许久才道:“多谢母后教诲,儿臣必定谨记于心。” 她交叠的手隐在衣袖下,关节处被她按得咯咯作响,听得她身后的映儿有些胆颤,面上的担忧更深了。 少顷,蔡絮浓就姗姗来迟。 舒锦芸用她所剩不多的小学数学知识算了算,按她现在的速度,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到广安宫的,除非她不是从广安宫出发,或者她小跑过来。不管是哪个可能,都可以看出她对凤印的渴望。 蔡絮浓进门时悄悄打量了下屋里的局势,瞧见宫女打扮的舒锦芸,衣着有些凌乱,瘦弱的身杆像是摇摇欲坠。 遂后她粉色的唇微微上扬,笑里藏刀。 她在舒锦芸身边停下,将兴奋之情隐去,未上妆的脸看上去有些寡淡。她乖巧地给太后请安,道:“臣妾给太后请安。不知太后叫臣妾来,所为何事?” “今日,哀家便将凤印交予你。”太后淡淡地笑道。 蔡絮浓当然是要推脱一番的,扭捏地说:“这可万万使不得,臣妾只是区区贵妃而已,如何能担此大任?而且皇后……对了,为何不见皇后娘娘?” 闻言,舒锦芸嫌弃地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演的真好,不过年纪轻轻就瞎了真可惜。” 蔡絮浓听到声音,侧头看了她一眼,夸张地惊呼,说:“皇后娘娘,您为何穿成这样?臣妾都认不出你了。” “呵呵呵……”舒锦芸干笑。 太后并不在意座下的小插曲,抬眼瞧着映儿,说:“映儿是吧?为何还不去取凤印?难道还要哀家亲自去?” 映儿低头不言,稳如磐石,没有动身的意思。 “去吧。”舒锦芸小声道。她们此次的目标必定是这凤印,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因此不应该在这上面起冲突,注定没有结果。 “是。”映儿不情不愿地离开,去了内殿。 蔡絮浓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喜悦,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即使是短短一瞬,还是被舒锦芸捕捉到了。 舒锦芸开口讽刺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文贵妃以后要小心了,不要太过操劳,坏了身子。” “臣妾会注意身子的。但这后宫中事,说来也是国事,马虎不得,臣妾必当鞠躬尽瘁。”蔡絮浓回道。 座上的太后补刀,道:“你有这份觉悟,哀家也稍微放心一点了。” “国事?”舒锦芸扮作不解的样子,“后宫有多少人是在照顾皇上,不过百分之一罢了,如何能称得上国事?而且后宫不议朝堂国事,不是明文规定吗?” 她顿了顿,再次启唇,道:“儿臣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说错什么,也不过讨皇上嫌,冷落儿臣几日。但母后和文贵妃就不一样了,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连累了母家人,令他们仕途受挫,可得不偿失了。” 说完,她的眼神变得凌厉,扫过太后和蔡絮浓的脸,看见他们精致的脸瞬间垮下,她得意地笑笑。 即使只能呈口舌之快,她也觉得挺开心,反正凤印是保不住了,过过嘴瘾也是不错的。 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太后可没有权力废黜皇后,程奕信也不可能将皇后之位给风头正盛的蔡家,自己皇后之位还是保得住,虽然只是个虚名罢了。 “强词夺理!”太后拍案而起,“看来你还看不清局势,来人掌嘴!” 舒锦芸瞪大了眼,狠狠地盯着她,双眉紧蹙,稚嫩的脸上满是倔强。 嬷嬷慢慢走近,眼看就要走到舒锦芸面前,宫门口响起白音公公尖厉的声音。 “皇上驾到!” 第43章 矜持 太后盛怒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自己明明将广安宫封闭起来了,是谁走漏了消息? 未等众人行礼,程奕信就进了殿门,众目睽睽之下,他对着舒锦芸微微一笑。 他的笑很暖,是蔡絮浓从未见过的,令她一时间愣了神。 而她身旁的舒锦芸回以他更暖的笑,像春日里的樱花,明媚而灿烂。 舒锦芸的一双杏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像狐狸般狡黠自信,她屈膝道:“臣妾……” “皇后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等朕沐完浴后继续吗?”程奕信出言打断,笑容也变得痞痞的,一反常态。 他这一开口,便让这个沉寂如死水般的大厅活跃起来,各个宫女的眼神乱飞,强压下翘起的双唇,忍得甚是辛苦。 而当事人之一的舒锦芸,在短暂的懵逼之后,娇滴滴地回道:“臣妾也要沐浴更衣的嘛!身上黏糊糊的,怪……” “咳咳,”太后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怎么来了?” 程奕信闻声后,才慢慢看向座上,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边行礼边说:“儿臣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为何深夜在此?” 他侧过身,似笑非笑,说:“还有文贵妃,身体本就欠佳,再受了风寒,朕怎么向蔡将军交代?” 突然被叫到的蔡絮浓收回眼神,微微低头,视线刚好落在程奕信的胸口。 他的领口稍稍敞开,露出里衣,薄如蝉翼的布料完全遮不住他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说不出的诱惑。 蔡絮浓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远处传来太后的声音。 “哀家本想来问问皇后,为何小小的《女戒》都还未抄好,没想到让哀家撞见这一幕,堂堂一国之母,竟然深夜衣衫凌乱的回来。” 说着,太后扫了扫袖子。 听了这话,程奕信装模作样地打量着舒锦芸。 只见她鬓发凌乱,草草地别在耳后,宫女的制服不是很合身,有点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娇小。 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程奕信开口向太后一一解释道:“皇后身体欠佳,而今又是元月,事务繁忙,前些天还和朕一起遇袭,自是没时间抄写《女戒》的。” 他顿了顿,神情更加暧昧,“至于为什么衣衫凌乱,恐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吓到她了。至于如何吓到,这些闺中密事母后要听吗?” 舒锦芸站在他的身侧,他身上散发着淡淡檀香,将刚才的胭脂香、炮仗的□□味一并掩盖,只剩下让人安心的味道。 一身酒红色的织锦对襟长衫,领口微微敞开,瘦削的锁骨若隐若现,像个放浪形骸的富家公子哥。 舒锦芸静静地看着,神游其外,因为她知道程奕信会挡在她,替她摆平一切。 自己的威严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太后已是怒极。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凤印与自己失之交臂,岂能不气? 她先是对程奕信装模作样地教育了一番,“皇上年轻,爱玩也是情有可原,但要保重身体,更要遵守宫规,莫不要耽误朝政,留得千古骂名。”太后的权力再大,也不过只能对皇上劝诫几句,而对皇后就不一样了,毕竟长幼有序,她作为上一任皇后,权力人脉都要比舒锦芸强上一点儿。 因此,她将矛头转向了舒锦芸,斥责道:“你身为皇后,不多加劝导,反而和皇上一起胡闹,成何体统?这后宫再由你打理,必将毁于一旦!” 舒锦芸木讷看了她一眼,转瞬又收回了视线,垂眼望着脚下的红毯子。有些脏了,明天得让月梢换了。 程奕信上前一步,看似敬畏,其实威胁道:“朕看今日后宫也算是井井有条,何来毁于一旦之说?皇后有没有劝导朕,母后又怎么知道?难道母后在朕身边安插了眼线?让朕猜猜,是不是奉茶的蒲珏,还是扫院的余薛?” “你你……”太后又惊又气,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映儿也捧着凤印进了殿,脚步轻盈,没了刚才的沉重。 “参见皇上。”她向程奕信请了安,却没有搭理太后。 程奕信抬抬手,明知故问:“这是何意?” “母后要儿臣将凤印交予文贵妃,好让臣妾休息,养养身子。”舒锦芸回答得也是矫揉造作,眼神中满是依依不舍,楚楚可怜,十足十的绿茶。 蔡絮浓很识时务地闭口不言,现如今程奕信是定要保舒锦芸了,自己再插一脚,恐会落得个争权夺利的恶名。她准备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一切都是太后的美意,与她无关。 程奕信伸手覆上凤印,这方印同国玺一样,由和田玉雕琢而成。下部方方正正,四面雕刻着祥云,将上部的凤凰托起,展开的翅膀末端有金丝镶边,给圆润的玉体上添了几分棱角。 他轻轻摩挲着,看着座上怒火攻心的太后,说:“文贵妃的身子能好到哪去?你别给人家添乱了,这凤印就好好收着,母后只是一时气话,对吧?母后?”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也替你解释了,哀家就不予追究,但绝无下次!”太后生气拂袖,在嬷嬷的搀扶下起身,“这么一闹,哀家也累了,就先回去了。” “恭送母后(太后)。”众人又是行礼。 蔡絮浓也趁机溜之大吉,说:“臣妾扶太后回去。” “嗯。” 得到太后恩准的她,跟着人群一同离开。 这人走了大半,殿内一下空旷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舒锦芸活动着筋骨,对月梢说:“去准备热水吧。”余光却瞥见了程奕信后,她改口了,“不了,你还是……嗯……先把地毯换了,有些脏了。” “是。”月梢领命后带着几个宫女出去。 程奕信自然是明白舒锦芸的顾虑,一笑了之,温柔地望着她,静静的,一动不动。 “呃……你怎么来了?”舒锦芸避着他的目光,走到刚才太后的位置上坐下,还能感受到余温,“我看绿浮也还在殿内啊?” 程奕信在座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给她重新倒了杯水,说:“朕想你了。” “噗嗤!”一声轻微的笑声传入舒锦芸的耳里,她皱着眉寻声望去,却在一群宫女内断了线索,她只能将矛头指向始作俑者--程奕信。 “你最近怎么如此反常?”舒锦芸啄着水道,“莫不是对我别有企图?” 程奕信似笑非笑地说:“朕突然发现了皇后的蕙质兰心,心生爱慕。”修剪圆滑的指甲盖一下一下敲击着,徐徐慢慢。 闻言,舒锦芸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说:“哼,我看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程奕信并未反驳,而是认下这指控,回道:“皇后所言极是。” 红色的衣裳,垂下的半捋刘海刚好到耳垂旁,微翘的半边刘海,都让今晚的程奕信与众不同。 舒锦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莫不是刚才受寒发烧了?尽说胡话。” 以前他好歹也是避着人的,如今却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如此油腻的话,怕不是失了智。 程奕信一把抓住她的手,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 “在外面玩了一天了,先去洗漱吧,”他的声音轻柔,仿佛一吹就散的雾气。 忽地,他凑得更近,道“况且穿成这样,真令人想入非非呢!” 饱经摧残的舒锦芸已经习惯,抽出他的手,“唰”地起身,道:“我,去里面沐浴;你,在这儿坐着。” 说完,拉上一旁的映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瞧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拐角处,程奕信笑着摇摇头,说不尽的宠溺,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慢悠悠地追了出去。 还在殿内的宫女一送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围在一起讨论起来,笑声渐起。 程奕信到内殿的时候,舒锦芸已经脱了衣,钻进了浴桶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声。 宫女刚要请安,便被程奕信拦下,只能闭了嘴,低头含笑地干着自己的事。 他在书桌旁坐下,随意地翻动着桌上的书籍。 有了前车之鉴,舒锦芸将那些荼害少男少女的书籍藏得极深,而桌上尽是名著杂记。 程奕信拾起了一本《山海经》,翻到折页处,浏览着上面的批注。 “震惊!深山老林深夜传来奇怪响声,原因竟是……” “吃剩的果核不要扔,将它埋于地底,十年后,居然……” ……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连身边的宫女散尽都未发觉,直到一声略带怒气的女声将他的神思拉回。 “你说,程奕信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娘娘万不可乱说,也许是皇上想明白了呢?” “不是,映儿你不懂,以前程奕信是故意疏远我,他以为这样能保护我,是不是很天真?但是他最近老往我这边跑,还那么高调,是不是突然想通了,不喜欢我了,想借刀杀人?”舒锦芸歪头猜测道。 程奕信握紧了手中的书卷,在书封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 映儿一边帮她顺着头发,一边说道:“也许是皇上找到了更好保护娘娘的办法,毕竟若是皇上真的不在意娘娘,今晚他就不会来了。” 舒锦芸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启唇道:“也是,可是……”可是她不是他喜欢的舒锦芸啊,自己如何能承下这份情? “可是什么?”映儿瞥了瞥屏风后面,那个端坐着的人,犹豫间,终是道,“难道娘娘不喜欢皇上了吗?” “嗯……也许是喜欢的吧?感觉他和我很像。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想拥有。”舒锦芸擦着身子道,撩拨起的水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很像?”映儿疑惑。 舒锦芸这时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打岔,“而且他生得这么俊俏,身材也好,有钱有权,我当然是喜欢的。”怕映儿不信,她还重复了一遍,“对,我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了。” 屏风后的人影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支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屏风后的人影。 映儿打趣道:“娘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脸没皮,一点儿都没女儿家的矜持。” 看她不在怀疑,舒锦芸送了口气,打诨道:“要矜持干嘛?你看程奕信,不就是太矜持了,什么事都藏着掖着,活得多累? “细细想来他也挺可怜的。家庭不和睦,爹不疼娘不爱的,只有舒锦……我才给他那么点点的爱,他还不要,不就是太小心翼翼了吗?但也怪不得他,毕竟那时候一定有很多人想让他消失的吧?他又这么小,当然是要怕了…… “哎!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出去吧,我要穿衣服了,他还在外殿等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是。”映儿一如平常地应着,退了出去,与程奕信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房间。 “哗啦啦……”屏风后传来水声,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音。 舒锦芸低头摆弄着衣带,走出了屏风。 她像是遇到了挫折,唤道:“映儿,你……”未曾想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祥龙浮在酒红色的布料上,程奕信! “你怎么在这儿?”她捂紧自己的领口。 头顶传来沉闷的声音,可以看出程奕信在压抑,而且还挺痛苦的。他蹙着眉道:“朕觉得自己不能再矜持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今年春节要好好呆在家哦! 吃甜食,看甜文,刷甜剧,新的一年才会甜甜甜! 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少聚集,平平安安看大结局! 第44章 心扉 程奕信呼吸沉重,随着他胸膛的跳动,一下一下拍在舒锦芸的头顶,转瞬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 如此暧昧的情景,令得舒锦芸脑中混沌,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他听见什么了?自己说漏嘴的话他有没有放在心上?他应该不会起疑吧?那自己表白的话呢?还有他不想矜持了,是什么意思? 许久,程奕信才缓缓哑着嗓子道:“你……踩到朕脚了。” “啊?”舒锦芸急忙跳开一步,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为了防滑,她浴鞋的鞋底有一圈凸起的小圆点,被踩中的滋味不好受。 程奕信走近,拾起一旁干燥方巾,细细地为舒锦芸擦着发梢的水珠,轻柔地关切道:“小心又着凉了。” “嗯。”舒锦芸轻轻应了一声,手下的动作有些迟缓,但仍将衣带系得最紧,将她美好的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 她偷偷地抬眸,偷瞄着程奕信,只见他擦得专注,像是在为一件稀世珍宝拂尘,舒展的眉头下,舒锦芸瞧见了自己。 在那双瞳孔中,自己格外娇小,涩生生,像只怕生的小鹿。 忽然,她与程奕信对上了视线,幽幽的声音响起,“看什么呢?” 她望着瞳孔中的自己,道:“看你眼中的我。在你眼中,我究竟是是什么样的?” 程奕信愣了一瞬,放下手中的方巾,牵着她在床边坐下,“朕也没曾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舒锦芸低着头,脚尖轻拂地毯上的绒毛,小声道:“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太矫情了,你不用……” “朕得好好想想,”程奕信一边说着,一边替她脱了鞋,扶坐到床上,“朕的枕边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令朕如此倾心。” 舒锦芸不安地玩弄着手指,这明晃晃地表白,她自是听出来了,但她能接受吗?若是待会儿发生什么,自己该如何应对? 在她浑然不觉时,程奕信脱衣上了床,躺坐在她身边,将她拥入怀里,轻拍着她的手臂,像小时候母亲哄她入睡般。 “初见你时,只道是同窗,后来你老是出现在朕的周围,百般讨好,”说到这儿,他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语气也更加轻柔,“朕却觉得你是别有目的,刻意疏远。” 他将下巴搁在舒锦芸的头顶,顿了顿,道:“可是你怎么也甩不掉,而且也没做伤害朕的事,朕那时才发现,你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可朕注定不能无忧无虑,朕羡慕地旁观着,不敢上前破坏这份美好。 “再后来,朕做了太子,父皇提出想让你做朕的太子妃,朕自然高兴的,可朕清楚你不属于这里,所以朕把选择权交给了你。朕将消息透露给了岳父,以为他会帮你拒绝,或者你自己拒绝,但没想到你还是义无反顾的进了这牢笼。 “你的倔强与勇敢,朕都看在眼里,朕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护你周全。于是朕刻意疏远你,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自然会少了许多麻烦,这是朕当时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可直到最近,朕发觉你变了……” 舒锦芸身子一僵,连呼吸也停滞了,他发现自己是假冒的了? 程奕信倒是没感受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你不再耿直冲动,甚至会谋算别人。朕虽是欣慰,但又怕你和这后宫同化,所以朕多次试探,最后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于是朕一点点亲近你,一点点将你重新在心中描绘,却越陷越深,即使你不再是朕心中原本的模样。” 舒锦芸抓紧身前的锦被,犹豫地问:“那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原来的我?” 她紧咬下唇,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害怕却又期待着。 刚才沐浴,宫人将门窗紧闭,任凭屋外寒风凛冽,屋内仍是风平浪静,连熏香的残烟都笔直向上飞去,莫名的压抑。 “自然是现在的你,”程奕信将怀里的人搂紧,“先前你在群芳阁的那段话,将朕点醒。朕以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做着自以为为你好的事,那不是真正的爱与责任。” 说着,他握紧了舒锦芸的手,小小一只,包在掌心。 感受着手背的温暖,舒锦芸逐渐放松下来,将身子靠在程奕信的怀中,喃喃道:“究竟什么是喜欢呢?我配喜欢别人吗?” “你当然配,”程奕信将她的手放到了被子下,温柔地哄道,“别想这么多了,睡吧,你今天奔波了一整天了。” “啊?一起睡吗?”被推下被的舒锦芸有些慌乱,忙转头问道。 说来这也不是第一次和程奕信共床而眠了,但是心境却不似从前,她有些动摇了,竟比以前多了分期待。 她背对着程奕信,心砰砰地跳着。如果他真的想怎么样,自己要不要拒绝? 他细细地感受着,身后的人躺下后,将她环腰抱着,腰下的手炽热,隔着丝绸里衣,还是灼伤了她的肌肤,从腰一直燃烧到全身,滚烫得不像样。 程奕信却十分坦然,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一直再无别的行动,眼看他鼾声渐起,舒锦芸轻拍覆在自己腹上的手,轻声问道:“睡了吗?” “没。” 耳边传来呓语般的低语,哈气温热,萦绕在舒锦芸耳边,她缩了缩脖子,说:“今早我在碧娘房间里发现了一幅画,而我爹也有一幅一模一样的,你知道他们两个有什么瓜葛吗?” 程奕信未睁眼,紧了紧怀里的人,靠在她的肩头,说:“未曾听说过,明天朕让人去查一下。” “嗯。” 在不安中,伴着头顶均匀的呼吸声,舒锦芸沉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她朦朦胧胧地睁眼,入眼的便是程奕信那张精致的脸,在若有若无的晨曦下,他的脸像是被精雕细琢过般,唯有唇边略微参差不齐的胡根,有些许凌乱,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舒锦芸的目光下移,瞟向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深邃的锁骨和结实的肌肉,她咽了咽口水,将头脑中不正当的想法一并吞下。 等等!刚刚那双眼好像是睁着的! 她慢慢地将视线一寸寸上移,果不其然,撞见了那双剑眉下的黑眸,也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领口风光,喉结上下滑动,发出轻微的口水声。 “流氓!”舒锦芸便后仰了稍稍,边抓紧了自己的领口。 “呵呵,你又何尝不是?”程奕信伸了个懒腰,慵懒地直起了身,边穿鞋边问,“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时辰还早。” 舒锦芸摇了摇床边的铃铛,唤了侍衣宫女进来,“不了,我已经睡饱了,都没有同你一起吃过早餐,今天就陪陪你吧。” 程奕信穿好鞋,站在床榻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清澈,那原本是属于舒锦芸的笑。 他朗声道:“好。”像个要到糖的孩子,周身的空气也充满了甜味。 用完早膳,程奕信有些得寸进尺,对还在喝着海鲜粥的舒锦芸道:“你送朕回乾政宫吧。”他说得理直气壮,更像是命令。 舒锦芸有些不悦,直接拒绝,“不想去,再说我还没吃完,浪费粮食可耻。”她说得也是理直气壮。 “朕等你吃完。”程奕信假笑,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算你狠!舒锦芸咬牙切齿,心一横,将碗中的热粥一饮而尽。 像是奔赴刑场般,她大喝一声:“走!”雄赳赳气昂昂。她细长的脖颈直直竖起,像只孤傲的白天鹅。 其实陪他走一段路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他这态度和昨晚差大多了,她有些失落,还有些生气。 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始凋零,经过一夜劲风的摧残,落了一地,宫人们正在打扫,把收集到的花瓣埋于墙根便的柳树底下。 舒锦芸站在门口,看着忙忙碌碌的宫人,空气中似乎也有了若有若无的梅香,令她胸中闷气一扫而空。 自己怎会变得如此敏感?太不应该了。 她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俏生生道:“走吧,不要磨磨蹭蹭的了。” 程奕信快步上前,一下握住了她还未垂下的手,放在眼前欣赏了一番,笑道:“嗯。” 这大清早的,一路上也没碰着什么人,两人说笑间很快就到了乾政宫。 辞别程奕信后,舒锦芸打道回府,却在半路上遇见了方政钰。 “参加皇后。” “不必如此大礼,上次的事本宫还没谢谢你。”舒锦芸本想伸手去扶,却被方政钰灵巧地躲开了。 “这是微臣应该做的,”方政钰礼貌而疏远,眼神也是冷漠,和那晚判若两人,“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舒锦芸意识到他的疏离,尴尬地把手收回,悻悻地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而且你还救了映儿,更是于本宫有恩,来日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本宫定当尽心竭力。” “谢皇后。”方政钰这才抬头,眼底隐约有些笑意,在严肃的脸上竟有些明显。 舒锦芸回以他一个张扬灿烂的笑。 而此时,在不远处,一群人正躲在转角处窥视着这一切。ˋ*)? “娘娘,要不要将找皇上来?”雾白问道,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蔡絮浓冷冷地看着远处的两人,邪笑着说:“不了,先告诉太后,咱们得从长计议,放长线钓大鱼。” 第45章 回信 乾政宫内,程奕信正准备着等下上朝要商议的事宜,有暗卫前来禀报。 “启禀皇上,方御史方才从侧门进宫,说是有要事要禀。”方御史就是方政钰,昨天才得的官职。 程奕信低头浏览着自己昨天挑出来的奏折,问道:“人呢?” “被皇后拦下了。”暗卫如实禀告。 程奕信猛地抬头,黑眸中光华流转,喜怒莫测,他询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属下没仔细听,大概是是感谢他上次出手相救。” 程奕信盯着手中的奏折,眼神涣散,道:“知道了,下去吧。” 暗卫没有退下,继续禀道:“属下还有一事,刚才文贵妃也来了,可是在远处看见皇后和方御史后就回去了。” 程奕信眼中的神采重新聚焦,眉头也稍稍皱起,沉思了一会儿,道:“派人去跟,看看她最后去了哪里。” “是!” 暗卫前脚刚走,方政钰后脚就来了。 “臣已照皇上吩咐,安排好死囚,顶替舒大人。”方政钰鞠躬禀告,毕恭毕敬。 “嗯,”程奕信抬眸,问,“昨晚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方政钰“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国家大事臣定当尽心竭力。” 程奕信见他行此大礼,从座上起身,将他扶起,说:“既然你能如此深明大义,朕甚是欣慰。如今岳父失势,朝堂上便是高氏一家独大,而你的父亲表面上虽是中立,但这么多年来,却在暗中帮高氏扫清了不少麻烦。” 他背着手,明黄的龙袍将他衬得白皙,身形也单薄了许多,加上眉眼间淡淡的忧愁,足以彰显这次问题的严重性。 “万幸,朝中还有像你这般深谙国家大义之人,愿助朕一臂之力。” 方政钰拱手道:“这是臣的本分。” 程奕信踱步到书案前,从案上抽出一份密信,递与他,说:“这个女子,你替朕查一下。今晚你再去一趟群芳阁,会有人将更详细的资料交给你,你替朕一一查实,若是能发现其他线索,那最好不过。” “是。”方政钰接过密信,并没有打开,而是将其小心折好,放进了怀里,“臣一定不遗余力去查证。” “嗯,有劳了,切记要隐秘行事,不可泄露于任何人。”程奕信摆摆手,接着道,“无事你就先退下吧。” “臣告退。”方政钰小步后退。 眼见他即将退至门口处,程奕信突然无头无脑问了一句,“你当年和朕,还有皇后是同窗吧?” 门口的人突然一滞,疑惑地瞧了他一眼,但转瞬又恢复正常,禀道:“是。” 得了这个原本就知道的答案,程奕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没事了,退下吧。” 方政钰移步离开,一出屋门,他深呼了一口,仰头看着淡蓝的天,东边的橙色已经褪下许多,是淡淡的暖黄色,清清凉凉的。 皇上是在警告自己吗? 突然一身黑色劲装的人与他擦肩,匆匆进了程奕信的房间。 方政钰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但他没多想,快步出了乾政宫。 “启禀皇上,文贵妃去了宣寿宫。” 这时程奕信已经回到了位置上,执笔在写着什么,未曾抬头,说:“知道,继续盯着。” “是。”暗卫领命再次离开。 白音看了眼房内角落的青铜滴漏,提醒道:“皇上,该上朝了。” “不急,朕还有要事。”程奕信依然低着头奋笔疾书。 他的字体清秀,却在笔锋处刚劲有力,锋芒尽露。 最后一笔落下,他的嘴角带笑,放下笔,等纸上的墨水干透,才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递给白音。 “将信给皇后送去,尽快。” “是。”白音转手将信交予小太监,弯着腰问,“皇上是否更衣上朝?” “嗯。” 太监将信送到的时候,舒锦芸正在院子里荡着秋千,感受着自己愈来愈高。 渐渐强烈的失重感,不禁让她歪头思考,会轻功是什么感觉呢? “娘娘,皇上有信!”映儿在树下大声喊着。 舒锦芸同样大声地回答:“知道了。”她腰部用力,秋千的速度渐渐放缓。 等到齐人高时,她从上一跃而下,宽大的裙摆迎风展开,桃红长裙绽放在麻白衬裙上,像一朵迎风舒展的桃花。 她稳稳地单膝落在地上,昂起头,眉眼间满是自信。她利落地站起身,眉眼弯弯,脸上红晕也是桃红色,充满阳光和生机。 “不是刚见过,怎么又写信?”舒锦芸一边闷声嘀咕,一边从小太监手上取过信。 她坐回秋千上,双脚自然下垂,不时地晃着,连带着秋千,在阳光下摇摇摆摆。 树枝的影子在信纸作了一幅画,一幅水墨山水画,瘦骨嶙峋,道风仙骨。 信中简单地交代了舒续实的去向,以及父亲那副画上的女子,是先妃陶凝,不过在十九年前难产而亡,她的孩子也没保住,舒续实和她曾有过一段缘,所以念念不忘。至于碧娘屋里的那幅,他还得再查。 “至于方御史的恩情,由朕去还便好,你就不用操心了。你与他即使是同窗的交情,也不用如此亲近。” 这两句的墨迹比其他更深些,特别显眼。 舒锦芸不由觉得好笑,这是吃醋了?可自己是真的什么也没做啊!连手都没碰到,程奕信的占有欲这么强的吗? 她眯着眼,将信上举,阳光透过信纸,铺在她的脸上,居然有些暖。 许久,她从秋千上蹦下,对那个“远道而来”的小太监道:“你先在这儿等等,本宫回封信给皇上。” 进了屋,她趴在书案上许久,咬了一嘴笔杆上的木屑,她终将饱含墨水的笔尖落下。 因着不会写敬语,她索性单刀直入。 “没想到皇上这么小心眼,不过是和同窗闲谈几句,你便特地写信来让我与他划清界限,着实没必要。怎样处事待人,我自有分寸,定不会逾矩,你就放一百个心。 “况且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后宫佳丽三千,你还去群芳阁沾花惹草,我的头上已经不是草,是树林了,我又何曾写信说过你一句? “昨晚你说以前做错了,可转天又派人盯着我的行踪,这是何意? “最后,如果你知道这么闲,不如去管管你的絮儿?最近她好像要有动作了,毕竟她和太后背后,涉及甚广,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委实不敢和她们起正面冲突。 “就这样,别多想,我和他没什么,爱信不信。 “对了,家父的事就多谢你了,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 舒锦芸从头阅览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字和语病后,自己的语气诚恳却不失霸气,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才让小太监拿走。 一下朝,程奕信就拿到了舒锦芸的回信,又马不停蹄地回了一封,差先前的小太监又送了过去。 待小太监离开,程奕信望着桌上的信纸出神,在香薰缭绕间,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岁月静好,白音不敢上前打扰。 信再次送来的时候,舒锦芸已经在折腾午膳了,今早吃的早,她已经有了饿意,反正也是闲着,她打算自己下厨。 说干就干,她绑上袖子,系上围裙,拉着映儿钻进厨房。 “娘娘,皇上又来信了。”月梢笑着禀道。 舒锦芸将手中的饭铲递给厨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呈上来。” “……朕并不是监视你,只是你和方御史就在乾政宫门口寒暄,朕岂能不知?而且方才那一幕文贵妃也看见了,她也告诉了母后,朕是相信你,可她们并不会。朕只是好意提醒,你却误会了,朕甚是伤心。 “朕为人大度,还望你谨记。 “还有,莫要凭空毁人清白,朕为你守身如玉。那二十九个妃子朕已经同你解释过,她们只是摆设,你若是不喜欢,朕找个理由遣了她们便是。至于群芳阁,朕是清清白白地进,清清白白地出,难道你不是吗? “岳父的事,是朕分内之事,有些事还在调查之中,朕不知如何和你说起,希望你能理解。朕会一直在你的背后,你并不是孤家寡人,这也希望你牢记于心。 “过几天便是春猎了,往年你一直想去,却被各种事耽搁了,今年你愿意陪朕去吗? “如果去的话,记得叫司织房做身新衣裳。你适合黄色,娇娇俏俏。不了,还是红色好看,……” 不知是否是旁边柴火的缘故,舒锦芸的身上暖洋洋的,一直暖到了心房。 还未等她缓过来,司织房的人就到了,说是皇上让其为皇后做身骑服。她们重新为舒锦芸量了身,还问了想法喜好。 “不知娘娘想要什么颜色?” 舒锦芸想了想,扶着下巴,露出狡黠的笑容,道:“湖蓝色,紧身些,行动要方便。” 敲定主要样式后,司织房的人便回去画图纸。 是夜,广安宫。 程奕信边夹着菜,边问:“白日里,司织房的人来过了吧?” “嗯。” “你选了哪个颜色?红色还是黄色?” 舒锦芸淡淡道:“蓝色。”她举起碗,遮了半张脸,才不至于将上扬的嘴角暴露。 “嗯?” 第46章 月事 程奕信有些意外,道:“原来你喜欢蓝色。”语气平平,未有怒气,更像是自言自语。 舒锦芸将碗放下,眨巴着眼问:“你不生气吗?”本以为没有选他建议的颜色,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淡定。 “朕为何要生气?”程奕信反问。 舒锦芸嘴角含着嗤笑,打趣道:“因为我没选你推荐的颜色啊。” 闻言,程奕信也将金碗放下,侧身望着她,面容严肃,说:“朕不是小气之人。” 房间内的窗留了条小缝,冷风阵阵而来,灯火摇晃,却也掩盖不住舒锦芸眼中的光亮。 她瞳中的程奕信浑身散发着寒意,冻得她缩了缩脖子。 身后也是凉飕飕的,未等她回头,她的小腹便疼痛起来,一抽一抽的,像是有搅拌机在搅动般。 “啊!”她惨叫一声。 她的手不停地打着哆嗦,玉箸从她白皙的手中滑落,“啪嗒--”,落在了桌上,滚了几圈,从桌上摔落。 未及它落地,程奕信便将眼前颤抖的人抱入了怀里,慌张地大喊:“你怎么了?快传御医!” 一直候在旁的映儿走上前,宽慰道:“娘娘只是来了月事,而娘娘体寒,所以总会疼上几天,吃些调理的中药便好了,奴婢已经差人去熬了。” 程奕信抬头看了她一眼,果不其然,原先在她身后的月梢和绿浮不见了。 他对映儿淡淡地点了点头,收回来了视线。 怀里的舒锦芸瑟瑟发抖,连带着衣裳也在簌簌作响,将他的心也撩拨得火热。 他将怀中的人紧了紧,轻声哄道:“没事的,喝了药就没事了。” 说完,程奕信习惯性地将下巴搁在她的额头,喉结处却湿冷,一触便让他心惊胆战。 他低头看去,舒锦芸光洁的额头早已布满了细汗,薄薄的一层,晶莹剔透。 额头之下,是紧蹙的眉,皱起的脸,和紧咬的下唇。 程奕信心中一紧,轻柔地将那些冷汗擦去,还在额上留下了浅浅一吻。 他握住了那双白皙的手,那双手因身体的不适,紧紧地握住了衣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手中的布料被她捏得发皱。 “别怕,”程奕信将她的手慢慢舒展,放在了自己腿上,“别划伤了手。” “娘娘,”月梢捧着火炉,从屋外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抱着火炉会舒服一点。” “嗯。”程奕信代其接过,塞到了舒锦芸的手中,“来,暖一暖身子。” 月梢没有退下,而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不如奴婢扶娘娘到床上休息。” “不用了,朕抱她过去。”程奕信拒绝了她的好意,将火炉抽出并转交给她。 程奕信轻声道:“我们去床上,好不好?”温柔像在哄小孩子般。 “不要,”舒锦芸抓住了他的衣衫,虚弱地说,“会弄脏。”仅仅这几个字,便用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三字气若游丝。 “脏了就换,现在你舒服最紧要。”程奕信没有理会她小小的抵抗,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出了膳厅,快步向卧室走去。 屋外的风更是喧嚣,扬起两人的发梢、衣角,猎猎作响。 这一幕时隔半个多月再次上演,程奕信的心依然是这么痛,这么无力。上次是为自己受苦,这次是受自己所害,其中的愧疚更胜一筹。 他的眉几乎要皱结在一起,而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卧室里的温度明显高了许多,熏香也是凝神安魂的,比膳厅舒服上许多。 程奕信温柔地将舒锦芸安置在床上,拉了被子,为其盖上。 月梢眼疾手快地将火炉放在了舒锦芸的怀中,退开一步,不敢上前打扰。 程奕信坐在脚踏上,正襟危坐,含情脉脉地看着床上的人,只见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唯有被咬着的下唇还依然红润。 “将门窗封死。”程奕信吩咐道,却未曾将视线移开。 “是。” 须臾,绿浮便将药端了过来,“皇上,药来了。” 程奕信轻声道:“将皇后扶起来,”说着接过了绿浮手中的药碗,搅和了几下,冲鼻的苦味扑面而来,“去准备些蜜饯。” 绿浮移身稍稍,将身后奉着蜜饯的宫女露出,“奴婢已经准备了。” 这时,舒锦芸也从床上被扶起,手中抱着火炉。火炉里的火不大,隔着厚厚的衣服,正好合适,暖暖的,不烫不冷。 双唇干裂的不适,令她难受得舔了舔,她的眼却直直地盯着程奕信,那个在专心致志地为他吹药的男人。 “这药有点苦,你就着蜜饯吃会好点。”程奕信将药勺举至她的嘴边,“啊--” 舒锦芸望着他,像提线木偶般,张开了嘴,“啊--噗--”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她还是忍受不了,吐出了稍稍,在嘴角流下了药渍。 她的手有些迟钝,还未从被子里抽出,便有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嘴角。 “忍着点,喝了药会好受一点。”程奕信边擦边说,比以往更加温柔,眉眼间的神情似是心疼,又似是愧疚。 舒锦芸俯视着他的脸,淡淡道:“嗯。” 程奕信将勺放回碗中,转身拾了一颗蜜饯,“吃一颗,压压苦。” “嗯。” 就这样,一口药一颗蜜饯,不稍片刻,那碗药就见了底,舒锦芸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四肢也没那么冰冷。 “真是委屈你了,这药这么苦……”程奕信满脸心疼。 舒锦芸安慰道:“没事,一个月一次,我已经习惯了。” 程奕信的手一滞,似是想起什么,但转瞬恢复了正常,依旧是那幅温柔模样,“好好调理,总会好的。” “嗯。”舒锦芸敷衍应着,前几天程奕信说她体寒时,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回来后仔细回想了书中剧情和原身的记忆,终于知道这体寒的来源。 原来的舒锦芸并不体寒,身体健康。可有一次她与刚进宫的蔡絮浓起了矛盾,当天她回去后,蔡絮浓便送了血燕窝粥过来,而正巧程奕信也在,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她当着程奕信的面将粥尽数喝下。 这汤当然不是普通的粥,这其中加了一位秘药,可以让女子不孕,只是副作用极大,令人宫寒甚重,所以舒锦芸才落得此病根。 这药无色无味,还有延时性,当舒锦芸反应过来时,所有证据都没了,无从查证,只能推测是那碗血燕窝粥,她便更不待见蔡絮浓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药却是程奕信下的,程奕信赏给蔡絮浓一碗银耳莲子汤,但蔡絮浓用其汤水熬了粥,给舒锦芸送了过去。 程奕信本做得隐秘,可始终敌不过蔡絮浓的女主光环,他的行迹被其知晓,蔡絮浓借刀杀人,将这烫手山芋转给了舒锦芸,自己置身事外。 得知整件事的程奕信追悔莫及,也更加疏远了原来的舒锦芸,而对蔡絮浓虽表面亲近,但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身为知晓一切的旁观者,舒锦芸不由地叹了口气,想开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发愣的程奕信被她的叹气声惊醒,从榻上站起,“你躺下休息吧。”说着,欲扶舒锦芸躺下。 舒锦芸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看她如此严肃的模样,程奕信不解,问:“什么事?” 她想了想,坚定地盯着他,道:“我的身体,我不怪你,一切都是巧合。” 看着面前的人面容僵硬,脸色一时和自己一样苍白,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过谁叫你要下药给蔡絮浓呢?夫之错,妻来尝,好像也合理。那你要惨了,从小到大,我做的错事可不少。” 这番话并没有让程奕信释怀,反而是让更加内疚了,他冷冷道:“你先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说。” 舒锦芸任由他将自己扶下,盖上被子,捻好被角,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那双眼,那双闪烁着愧疚的眼。 眼见着程奕信转身离开,舒锦芸用了全身的力量,从被中挣脱,拉住了那只渐冷的手,道:“不留下来吗?” “你好生休息,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程奕信没有回头,他浑身僵硬,他明显在压抑。 “我怕冷,”舒锦芸楚楚可怜道,“我要你给我暖床。” 僵持了一小会儿,舒锦芸凝力一拉,却未晃动程奕信一分,她撇撇嘴,自怜自艾道:“你好生无情,是我吸引不了你了吗?我还没年老色衰呢。” 程奕信终究动摇,转身蹲下,“朕该拿你怎么办好?” “对我……的病负责啊!”诡计得逞的舒锦芸露出狡黠的笑,将脸上的阴霾扫尽。 月梢她们会心一笑,上前欲服侍程奕信脱衣,但被拦下。 “你们先下去。”程奕信挥挥手。 “是。” 程奕信脱了鞋,躺在了舒锦芸的身边,从背后环腰抱住了她,趴在耳边细声问:“还痛吗?” “已经好多了。”但她的声音依然无力,刚才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精力。 “你好生休养,过几天便是春猎了,往年你一直吵着要去,今年一定要玩得尽兴。”程奕信用脸摩挲着她的发丝,贪婪地吸着她的发香、药香。 颈间酥酥痒痒,让她一时忽略了腹上的疼痛,她思索了一会儿,微笑着说:“其实我曾去过。” 第47章 缘分 “嗯?”程奕信轻哼,略微喑哑的嗓音充满魅惑。 舒锦芸稍稍侧头,避开他温热的呼吸,这湿气太粘人了,令得她浑身发热,唯有下腹像冰块一样,袭来阵阵抽痛。 她抱紧怀中的火炉,无力地小声道:“在我十二岁那年,曾扮作小厮,随父亲去过。本想去找你,但因贪玩,在山中晃了一圈,被父亲发现,送回家了,哎……” 许是生理期,她有些多愁善感,全身被低气压包围。 她轻轻叹着,“你我本无缘,全靠我……” 话未说完,她的手就被程奕信钳制住,“如若无缘,你怎么会躺在朕的怀里呢?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过去了。” 舒锦芸扯了个勉强的笑,蹭蹭枕头,心里暗想:和你有缘的,是我,还是她?自己应该受这份情吗? “睡吧。”耳边传来程奕信慵懒的声音,呼吸间几根细发被拂起,落在颈间酥酥痒痒的。 “嗯。” 腹部的疼痛令她睡得很浅。朦朦胧胧之中,她的手被打开,已经变得温冷的火炉被抽走,一手宽大的手覆在她的小腹,隔着衣物,她感受不到温度,却依然觉得暖,她舒服得往后靠了靠,蜷缩在那人怀里。 清晨时,罕见地出现了鸟鸣,落在广安宫枯木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在这沉寂的宫中,倒也觉得悦耳。 宫人们各自忙碌着,没有驱赶这群不速之客。 在房中的程奕信被吵醒,睁眼时,只瞧见一头乌黑的发,柔顺地贴在他的下巴旁,并不挠人。 他的手被另一双手盖着,虽然白皙纤长,但与自己的比起来,却算是小巧。温温凉凉的,若是夏日,肯定舒爽。 两人的下裳,应该湿了不少,有些黏黏糊糊的,软趴趴得贴在一起。 她肯定难受吧?程奕信心疼地想着,在她的头顶轻轻地落了个吻。 程奕信慢慢地抽出手,从被中爬起,生怕身前惊醒浅眠的人。 穿完鞋,他习惯性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那双含水的杏眼正在盯着他,有些悲伤,可怜无助,亦有些不舍。 程奕信见状,单膝跪在床头,抚上舒锦芸那张秀气的脸,哄道:“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朕就回来了。” 舒锦芸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看着他身上的殷红,冷漠道:“你快去换了吧,衣服脏了。”语气充满疏离。 程奕信以为她在生气,气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他眸中的温柔褪去,黯淡无光,“你先休息。” 说完,便匆匆出了房,披了件披风,盖住身上的血污,直奔乾政宫,才换了身干净衣裳。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丑陋,她是否对自己失望了呢?程奕信看着案上的卷宗出神。他的脸阴沉,就连白音也不敢上前打扰。 而广安宫内,躺在床上的舒锦芸辗转反侧,一方面是身体的不适,一方面却是她刚才的梦。 梦里是她和程奕信,两人在荡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而程奕信站在她的后面,将她推得越来越高。她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她害怕地闭上眼,尖声叫着,脸上却洋溢着幸福。 不!那不是她!是真正的舒锦芸,而自己夺了她原本的幸福! 她转身就跑,想要逃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跑啊跑啊……但好像没有尽头般,身侧全是砖红色的宫墙大院。 终于,她被惊醒,看着坐在床沿的程奕信,心中五味杂陈,近在眼前,却隔着一个世界。 程奕信走后,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落在绣花枕头上,那是她占有这个身体以后命人换的,她睡不惯玉枕。 “娘娘要起身吗?”映儿在门外问,有些小心翼翼。刚才程奕信黑脸的模样,她看到了,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舒锦芸用力回道:“不了。”可依然没多大响声,若不是周围安静,映儿耳朵也算尖,怕是听不到。 身心俱疲的她,昏昏沉沉中,又陷入了梦境。 场景和刚才梦完全不同,但她十分熟悉,那是她原来的家,阳台上还挂着衣物,一张吊椅孤零零地摆在角落。一个男人盘坐在上面,背着光,抱着电脑,不知在干什么。而他身后,站着一个女子。 那个男人,浓眉大眼,舒锦芸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忽然,一直背对着舒锦芸的女子突然转身,赫然是她的模样! 只见那名女子轻推一下吊椅,接着将吊椅换了个方向,令那个男人正对着她。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秀眉微蹙,嘟着嘴,半是命令半是撒娇道:“本……我好无聊!你陪我说说话。” 男人垂下一条腿,稍稍一蹬,将自己转了回去,视线未曾从电脑屏幕上离开,眉眼间也尽是冷漠,说:“我还要工作,没时间。无聊就去看电视,或者看书,你总归要适应这里的生活。” 女子气得一跺脚,转悠到他的身前,半蹲下,恳求道:“他们隔着板子和我讲话,怪恐怖的。书上的字我也看不太懂,看着犯困,这里只有你一个活物了,说句话呗。” 未等男人回答,舒锦芸就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长却清晰。 “阿芸--” 她寻声四处张望,是雪白的墙壁,可未见一人,她疑惑,谁呢? “阿芸--”呼唤声不绝,一声比一声响,她也终于听清,是程奕信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挣扎,但身边却空无一人,程奕信还没回来。 冷汗、葵水打湿了衣物,黏糊糊地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但小腹的疼痛已经好上许多,只是腰背有些酸痛。 她从床上爬起来,敲着背,道:“映儿!” 洗漱、换衣一直折腾到巳时末,舒锦芸才坐在梳妆台前,月梢为她绾着发。 看着镜中的自己,舒锦芸陷入了沉思。刚才梦中的应该是书中的舒锦芸,她在自己现实中的家,她们应该是互换了身体。那坐在吊椅上的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自己家?而且看样子那个舒锦芸并不排斥他,反而有点依赖他。 舒锦芸百思不得其解,手中的朱钗转得飞快,她一时没接住,落在了地上。 绿浮帮其捡起,重新递回了她的手上。 而在一旁默默站着的映儿,看她满脸愁容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娘娘可还有不适?” 舒锦芸摇摇头,说:“本宫已经好多了,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何事?” 舒锦芸沉思片刻,说:“前几天看话本子,看到有一名女子,机缘巧合之下,和另一个世界的女子互换了身份,这算不算是偷窃呢?” “这哪能算偷窃呢?另一个世界的女子也得到了她的身份和地位。”映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她们两个若是身份悬殊呢?”舒锦芸挑了根更长更细的簪子,在手中翩翩起舞,“比如一个有了丈夫,一个没有,这算不算破坏别人家庭呢?” 映儿回道:“这就更简单了,和那个丈夫保持距离,等待换回来的那天。” “若是换不回来呢?若是她也喜欢上那个男的怎么办?”舒锦芸垂眸,不敢再看镜子。 映儿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她,应该是会一直默默地守护吧? 这时绿浮插嘴道:“若是真的喜欢,可以明说。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何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处下去。如果愿意,便培养感情,日子久了,定有感情。如果不愿意,离开便是,天大地大,何愁没有容身之处?” 她这一席话,倒给舒锦芸不少启发。 舒锦芸抬眸笑道:“没想到你竟能说出如此洒脱的话?那你为何要来这宫中?凭你的本事,在宫外也能生活得不错吧?” 绿浮谄笑,“外头哪有宫里福利好?”动不动就有主子赏赐,而且皇上还答应她,到了年纪便放她出宫。 以前为着帮皇上做事,绿浮是小心再小心,让自己不那么明显。现在皇上不需要她盯着皇后了,她自要想法子,赚点外快。而哄主子开心,是最快的来钱办法。 “你倒是想得开,”舒锦芸将手中的簪子放下,望着镜中的绿浮,笑意盈盈,说:“你帮本宫送封信吧。” 绿浮笑着应下,“是。” 乾政宫内。 白音禀道:“皇上,皇后托绿浮捎了封信。” 程奕信从奏折中抬起头,眼神失焦,道:“呈上来。”语气中竟有些小心翼翼,他在害怕。 他缓慢地将信拆开,只见里头就短短一句:“我醒了,但为何没见着你?” 她,这是什么意思?程奕信疑惑,她应该是原谅自己了吧? 他从位上站起来,吩咐道:“将这些奏折收拾一下,摆驾广安宫。”或许当面再向她道歉比较好。 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般,停下了脚步,转头问白音:“朕派人去城西买的糖葫芦到了吗?” 白音稍弯腰回答:“算算时辰,应该在往广安宫送了。” “派人截下,朕要亲自送给她。” 第48章 道明 舒锦芸坐在膳厅内,身体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摇晃着脑袋,搅和着碗中的山药红豆粥,眼睛不时地瞟着宫门。 自己等下该怎么和程奕信开口呢?若是直接告诉他自己是假的舒锦芸,万一他怒气起来,把自己给办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她摇摇头,虽然灵魂是自己占有,可身体还是原身的,他应该会保全这具身体。 关禁闭?找驱鬼道士?还是直接让自己做她的替身?可哪一种她都不能接受、 她有些心存侥幸,毕竟和他共处了这么多日子,还出生入死过,总不会为难自己吧? 胡思乱想间,终于她等到了那抹亮丽的黄色。 程奕信未进门时就瞧见了她,穿着粉红色的大袄,在靠椅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面前的碗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灵动的眼,此时也耷拉下来,无精打采。 他背过手,将手中的糖葫芦隐藏,闲庭信步地进来。 “好点了吗?为何这般垂头丧气?” 舒锦芸闻声抬头,见着果然是他,脸上的阴霾散了大半,道:“我已经好多了,坐。” “那就好。”程奕信坐在她的身旁,依然背着手,“为何不吃饭?” 她撇撇嘴,“这粥索然无味,而且吃完就要喝药,我不想喝。” 说着她又搅了搅,盛了半勺,小口抿着。 “就知道你不爱吃药,所以朕特意命人去城西买了几串糖葫芦。”程奕信笑着说道,将背后的糖葫芦亮了出来。 舒锦芸顿时眉开眼笑,从他手中取下一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含糊地问:“你何时变得如此细心了?” “呵。”程奕信轻笑一声,把糖葫芦递给映儿,给自己留了一根,小口咬着,没有回答。 吃着吃着,舒锦芸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未办,赶忙收敛了吃相,旁敲侧击地说:“谁都会变,连我也变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偷偷地瞥向程奕信,窥探他的神情。 只见他神情依旧,板着脸,若不是微扬的嘴角,舒锦芸都看不出他的笑意。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不解地看向舒锦芸。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程奕信像是开窍般,说:“皇后变得聪明大度了。” 闻言舒锦芸扶额,她不是这个意思,只能再次出击,这次她换了个问法,道:“你是从何时喜欢我的?” “什么?”程奕信更加不解了,“为何无缘无故问起这个?” 舒锦芸咬着山楂,嘟囔道:“就是想知道嘛!”眼神逃避,不敢直视他的眼,耳朵却竖得笔直。 程奕信思索片刻,重新聚焦的眼眸中,含情脉脉。 他缓缓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不是?我要的是具体时间,能不能别那么抽象?急死我了!舒锦芸默默吐槽,强扯了个笑,谆谆善诱道:“那你是因为喜欢,所以娶我吗?” 程奕信的瞳中光芒闪烁,时间好像就此凝固,半晌,他才开口道:“不是,但如若能时光倒流,朕必定不是这个答案。” “但也是有好感不是吗?” 在刚才长久的沉默中,舒锦芸也想起了一些事,昨日他在自己耳边亲口说:“……父皇提出想让你做朕的太子妃,朕自然高兴的……”自己怎么就选择性忽视了呢?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嗯,那时朕觉得若是非要和一人携手到老,与你也是不错的。因为你是真心待朕,朕能感受得到。”程奕信握住了她的手。 舒锦芸眼中的期待、欢喜黯下,将手抽回,欲盖弥彰地拾起碗中勺子,不断地搅动。 她一边搅一边想:所以这是个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故事吗?原身这么费尽心力,最后只落得个真心待己,所以不错。那自己呢?用着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好感,夺取了程奕信的喜欢,算不算窃取了别人的果实呢? 本来是想解开心结,没想到却是越问越乱。她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原本就软烂的粥彻底变成了糊状。 程奕信察觉她的不开心,宽慰道:“你若是不喜欢,叫御膳房再做。”他的糖葫芦还剩大半串,手指轻抿,竹签飞速转动。 “不用了。”舒锦芸仰头喝了一大口,擦着嘴道:“不是不好吃,是我没胃口罢了,没必要浪费粮食。”说完,将粥舀食干净。 映儿见状,转身便将药奉上。 舒锦芸转头哀怨地望了映儿一眼,脸上的表情比药还苦。 但映儿却视若无睹。 “把药喝了,以后就不会那么痛了。”程奕信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映儿,空出的两只手作势就要捧起桌上的药碗。 舒锦芸还在和人夫暧昧的自责中,自然是要和他保持距离的,喂药这种亲密事绝不能让它发生。 她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起碗,仰头灌下,一滴不剩。 真苦啊!苦得她闭紧了双眼,舌头微伸。 突然,一丝甜意占据她的舌尖,她合上嘴,圆圆的,论大小,应该是颗糖葫芦。 她猛然睁开眼,程奕信不知何时又重新拿回了那串糖葫芦,从上面拔了一颗,望着她,伺机而动。 那自己嘴里的那颗,也是从那串上拔下来的吧?她一时愣住,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男女同吃一串糖葫芦算暧昧吗? “怎么了?”见他看着自己愣神,程奕信问。 舒锦芸匆匆咀嚼了几口,慌忙咽下,道:“没什么,苦到了,没反应过来而已。对了,你用过午膳了吗?” “没。”程奕信答道,又给她递上一颗山楂。 舒锦芸接过,没急着吃,放在指尖把玩,小心翼翼试探地说:“你看,我这也不方便招待你,你要不回去吃?” “朕还是挺喜欢广安宫的御厨的。”程奕信对她的忽冷忽热感到好奇,她既然对自己不生气了,为何要将自己推开? “你看,你还要处理政事呢!哪能在我这浪费时间?还是……” 话音未落,一名太监进来禀告:“启禀皇上,奏折要案已经给您搬来了。” 程奕信摆摆手,“放到内殿。” “是。” 舒锦芸微昂头,稍张口,说:“好的吧。”其中“吧”字的声拉得极长,语气充满了无奈。 用过午膳,程奕信果然就赖在了舒锦芸这儿。 内殿的书桌在窗旁,今日阳光甚好,舒锦芸命人开窗通风,香薰闻多了也怪头疼的。 午后的阳光带着困意,懒洋洋地趴在世间万物上,舒锦芸命人把美人榻放置在院中,自己盖了件貂皮大袄,在阳光下打着盹。 等她辗转醒来时,脸上多了本书。她一侧头,书便从她脸上滑落。她迷迷糊糊的,虽不知何物,还是下意识地去接。 许是刚醒来,力气没控制好,接的时候却将它抛得更高了,直直地砸在她脸上,怪疼的,令她困意全无。 她挪去脸上的书,问一旁的绿浮:“这书哪来的?” “皇上怕您太阳眯眼,特意给您盖的。” “哦,这样。”舒锦芸将书合上,转头望向内殿的窗。 窗内的程奕信背对着自己,即使坐在靠椅上,依然身姿挺拔。 舒锦芸看得出了神,这就是自己将来要相伴一生的人吗?以前一直没仔细考虑过,只是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这里的生活和自己以前差不多,富足却孤单,每天无所事事,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打发空余时间,日子便可一天天过去。 现在却出现意外,程奕信,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爱。 可她总是不自觉地与他走得更近,也许是因为她封闭自己多年,突然出现对自己好的,拒绝便是件很难的事。 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还是老天看自己可怜,在死后赏了这个梦境给自己?她百思不得其解。 程奕信应是批完一张奏折,转身瞧了舒锦芸一眼,四目相对时,他有些吃惊,可转瞬却化为一个和煦的笑。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电光火石之间,舒锦芸顿悟了。 既然上天注定让他们相遇,何必纠结?说清楚道明白,即使可能回不了头,总比在这磨磨唧唧的好。 她回了个灿烂的笑,便又躺下了,她得措措辞,该如何跟他开口解释这件离奇的事。 仰躺着的她,觉得阳光刺眼,便拿书盖上了脸,思索间,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个下午,等她再次醒来时,日头西斜,阳光也带了些许红色。 她好像做了个梦,但又记不清了,朦朦胧胧,好像是关于以前,她还是个现代人的时候。 她摇摇头,将这些疑问抛之脑后,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坐在一旁的程奕信,风度翩翩。 他坐在石凳上,看书看的入神,并没有发现舒锦芸已经醒来。 “皇上。”舒锦芸轻轻地唤了一声,掀开貂皮大袄坐了起来。 “醒了?”程奕信放下书问,“饿了吗?” 舒锦芸轻摇头,说:“不饿,我有事和你说。” 闻言,程奕信就要起身,但被她拦下了,“别过来,你坐那就好。” “嗯。”虽是不解,程奕信还是照做了。 “我……其实不是舒锦芸。” 第49章 突袭 四周静得可怕,宫人们刚才全被程奕信遣下,如今偌大的院子只听得见风声,还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舒锦芸双唇翕动,幽幽道:“应该说我不是你认识的舒锦芸,在太后寿宴那天就不是了,我占了她的身子、地位,还有属于她的爱。” 她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坐姿端正。视线也不像先前那般遮遮掩掩,直勾勾地盯着程奕信,半是歉意,半是恳求。 这一番话于程奕信而言,犹如晴天霹雳,他原本叩击石桌的手指蓦然停下,整个人像是石化般,纹丝不动。 从他震惊的眸子中,舒锦芸读不出喜怒,看不见她的未来,一如她这么多年在混沌中蹒跚,荆棘中兜转。 指尖被挤压得泛白,舒锦芸甚至能感受到末端神经的跳动,短暂而急促,当年高考时她都没那么紧张。 在这一下一下的跳动中,她好不容易容易积攒的勇气逐渐消失殆尽,眸子中的光亮渐渐暗下。 她垂下眼眸,视线略过眼前人的眼、下颚、端坐的身体、隔在两人中间的石板路,最后落在了自己僵硬的脚尖。 舒锦芸的心中悸动不已,果然,他不能接受,但总比欺骗好,不然自己何来资格叫她坦诚呢?或许当时那番话,是对自己说的吧? 她自嘲地笑笑,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些许变化。扯动的嘴角转瞬被放下。 愁容满面的她胡思乱想着,以后该如何面对他呢?不过可能连看见他的机会都没了吧?他会不会和别人提起此事?…… 一连串的疑问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像是隔了个沧海桑田般,程奕信终于缓缓道:“那她呢?” 虽然不知梦境是否真实,舒锦芸还是犹豫地开口道:“她应该成为了我,富足悠闲,却命不久矣。心脏衰竭却血型特殊,即使有钱也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来替换。”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细若蚊蝇,这是她一直不能释怀的。 尽管自己穿到这本书的时候,原身也时日不多,但终究是人祸,她可以尽人事化解,可自己带给她的却是天灾,非人力可为。 程奕信初次听见“血型”、“换心”,不由吃惊,她究竟是谁?如何会这些近乎残忍的巫术?眉头更加紧蹙,似要皱在一起般,眼中也尽是狠厉。 见他又没了动静,舒锦芸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一眼,心中便又咯噔一下,他好像怒了,但这又是理所当然的。 为了让程奕信安心一点,她小声宽慰道:“只要有合适的心脏源,我父母定会让她做手术的,也会尽可能找最好的医生,确保手术万无一失。” 她说得信誓旦旦,不禁微微前倾了身子,望着程奕信的眼神十分诚恳。 程奕信虽听得一知半解,但好像也宽心稍稍。 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好像从没做过伤害自己的事,可他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陌生人。 晚风渐起,太阳的余晖渐渐退下,寒意袭来,舒锦芸不禁打了个哆嗦,但是她极力忍下,只有发梢微微颤动。 这一幕自然是落入了程奕信的眼。 “来人!”他喊了一声,“扶皇后进屋休息。” 闻令的宫人们蜂拥而上,有人为舒锦芸披上披风,有人抱起榻上的貂皮大袄,有人在搬起美人榻,硬生生在两人中间形成了人肉屏障。 隔着屏障,舒锦芸看见程奕信转身出了广安宫,受了寒的脸上再无血色。 是夜,四下无人时,映儿看着无精打采的舒锦芸,担忧地问:“娘娘下午和皇上是怎么了?” 程奕信离开的时候,神色也不是很好,浑身散发着寒意。整个广安宫的人都看见了,议论纷纷,映儿有些担心。 舒锦芸靠坐在床上,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什么,一些往事。” 熄灯的映儿手一滞,若有所思道:“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不管你是多委屈,多艰难,都过去了,还是不要常提起的好,只会给现在徒增烦恼。”她就是这么做的,她的过去就像一团云雾,虽围绕在她身旁,但别人却从不知晓。 舒锦芸拉过被子,背对着映儿,说:“说过一次,就翻篇了。我累了,就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听她下了逐客令,映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帮她捻好被角,便退下了。 待声响散去,舒锦芸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翻了个身,看着仅剩的桌上一豆暖烛,脑子混沌。 不知何时,她又做了个梦。 梦中,她站在手术室特设的观看间内,而躺在手术台上的,也是自己,或者是另一个舒锦芸。 手术台上的她,脖子以下被拉了帘布,一群医生围着她的胸口忙碌着,她知道他们是为自己的心脏做手术,这么多年,她也做了不少类似手术,每次都治标不治本。 心传来阵阵抽痛,她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时,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父母。 这次竟然惊动了两位二老,看来要不行了,她自嘲地想,他们也算是见到最后一面了。 她的父亲搂着她的母亲,垂下的手紧紧握拳,面上虽满是担忧,却始终透着一股沉着冷静,不愧纵横商场多年。 “夫人,没事的,过了这次芸儿就会好起来的。这么多年,我们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心脏,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什么?找到了? 她在震惊中醒来,桌上的烛油燃尽,四周黑漆漆一片,将她从梦中带来的惊喜吞噬殆尽。 她摸着额头讪笑,哼,为了给自己开脱,连这种梦都做起来了吗?等了十几年都一直没消息,怎么会突然就找到了呢? 这一夜,她失眠到天明。 接下来的十几天内,程奕信好像从她的世界消失般,再没了消息。 舒锦芸虽有些失落,但也深知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也怪不得程奕信。 她每天看看书,练练字,锻炼身体,得过且过又是一天。日子好像回到了以前,漫无目的却舒适的生活,连太后和蔡絮浓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转眼,看着春猎的日子愈来愈近,司织房将刚制成的衣裳送了过来。 “娘娘要不先试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奴婢们好回去改。” “不用了,”正在练字的舒锦芸挥挥手,“你们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是。” 映儿在一旁为其研着墨,待她们离去,看着桌上湖蓝色的骑服,问:“娘娘真的不去试穿吗?万一不合适怎么办?” 舒锦芸依然埋头练字,道:“反正也不去了,合不合身有什么所谓?”程奕信是想和以前的枕边人一起去,又不是她,她想。 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蝇头小楷糊成了一团。 映儿虽不知隐情,还是安慰道:“虽然皇上现在冷落了娘娘,但春猎大事,皇上一定会和娘娘同去的。” “管他和谁一起去?”舒锦芸不以为意。 “不过就算不能同去,娘娘也不必太过伤心,反正……” 舒锦芸急急打断她,“不去最好,野味什么的,都是病毒,特别是那山上的蝙蝠,吃了小心得肺炎!” 映儿听得一头雾水,半晌没答话。 “你看我这小楷是不是写得好多了?”舒锦芸举起宣纸,讨好般递到映儿面前,求她点评一番。 宣纸上只四行小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选自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映儿敷衍地夸赞着:“娘娘的字越来越好看了。” “你夸得一点都不用心。” “奴婢不懂书法。” “你说谎,小时候我和你一起上的学堂!” …… 二月二龙抬头,万物复苏,春耕将始。 先朝皇帝便在这一天举行为期三天的春猎,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娘娘,该起床了。”映儿在舒锦芸的耳边轻轻唤道,“队伍在辰时就要出发了。” 舒锦芸起床气未散,蒙着被子翻了个身,嘟囔道:“又没叫我去,我去做什么?昨夜看话本子看得入神,睡得晚,让我好好补一觉吧!” 看她铁了心不去,皇上也没派人来催,映儿怒其不争地瞧了那团被子一眼,带着人出去了。 “哎!”舒锦芸轻叹一声,何以解千愁,唯有睡觉。 就在她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外面又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炸了马蜂窝般。 她刚想大吼,映儿就冲了进来,抢在她前面说:“娘娘快起来,皇上带着群臣正往广安宫赶。” “什么?”舒锦芸被吓得睡意全无,“你确定?” “夏鼎公公亲耳听到的,”映儿从柜子里翻出骑服,“皇上看您迟迟未来,说是要来接您。” 舒锦芸匆匆忙忙地穿着鞋,问:“夏鼎又是谁?” “与绿浮交好的公公,在乾政宫当差,消息不会错的。” 宫女们这时也慌慌张张进来,七手八脚地收拾着舒锦芸。 舒锦芸又当了一次提线木偶。 “皇上驾到--” 正正巧,月梢刚好插上了定冠玉钗。众人急急出了殿门,终于是赶在程奕信到来之前,收拾妥当。 程奕信踏入宫门的那一霎,便瞧见了那抹蓝色,在一众素净的宫服中格外显眼。 很少见她穿蓝色,虽是骑服,也多了些许端庄,明眸皓齿,崔笑嫣然,他看得出了神。 须臾,他便到了舒锦芸跟前。 “参见皇上,”舒锦芸行礼,转瞬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程奕信微微俯近,同样小声地回到:“朕来接皇后。” 闻声,舒锦芸猛然抬头,“啊!”额头又一次磕到了他的下颚。 第50章 表白 程奕信被她逗笑,直起身,牵上她的手,“走吧,错过时辰就不好了。”他的声音虽然不重,但身旁的人全都能见。 “嗯。”舒锦芸顺着他的肩,看向那双相握的手,脑子一片空白。 她无法思考,也不愿思考,怕一动脑,理智回来后,她便会将身边人推开。 出了宫门,她才知道这次的声势有多么浩大。 宫巷里全站满了人,文武百官分成两列,站在马车后面,而士兵则站在大臣两侧,拿着长矛,笔直地站着,目不斜视。 许是受他们感染,平时嘴碎的大臣们也闭口不言,安静地站在那儿,只是双眼不时地向宫门内瞟着,脸上神情各异。 程奕信牵着舒锦芸,没有理会众人参差不齐的行礼,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很大,约摸有四平方大小,两个人坐绰绰有余。 一放下车帘,舒锦芸就挣开了自己的手,默默地坐在了左侧的软座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程奕信见状,心猛地一沉,坐在主位的正中间,与她隔了一米多的距离,静静地望着她。 “这几天,朕想了许久,”程奕信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不管你是谁,朕都会好好待你,毕竟你占着她的身体。” “嗯。”舒锦芸低声应了一声,也许相敬如宾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吧,刚才他只是自己逢场作戏罢了,她暗想。 程奕信的喉结上下滑动,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垂睑闭眸。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近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进山,而皇家林苑就在山中深处。 大道两旁植着常青树,翠绿的叶子被众人的脚步声、马蹄声震得簌簌作响,惊起一茬又一茬林鸟,扯着嗓子飞往别处。这座沉寂一年的深山终于有了生机。 透过眼前时常被风撩起的侧窗帘,舒锦芸窥得些许风貌,见着成片的绿色,她的心情开阔了许多,眉间多了份柔情。 越往里面走,道就越小,灌木丛生,众人的脚程也慢下许多。 兜兜转转,他们到了山中唯一一块较大的平地,被小涧分割成两块,稍大的那块用来安置群臣和士兵,较小的那块是皇上的私人领地,被侍卫团团围住。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搭好了营帐,也有专人检查过,确保安全。 马车在小涧旁停下,程奕信率先掀帘而出,舒锦芸在他的搀扶下跳下车,活动着筋骨。 可刚一转头,她便发现身后站满了人,有大臣,也有宫人。 她顿时僵在原地,尴尬地慢慢将头转了回去,紧抿双唇,尽力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皇上、皇后,请随下属移步御帐。”一名大臣上前道。 程奕信轻点下颚,侧头瞧了一眼舒锦芸后,转回头道:“带路。” “是。” 大臣走在前头,一一为两人介绍,“……这是您休息的帐子,这是您用膳的帐子……” 眼看着他越走越选,舒锦芸忙问:“那本宫睡哪?” “皇后自然是和皇上一起休息的。”大臣拱手回答道。 “……”舒锦芸一时语塞,“好吧。”一脸的不情不愿。 听见她这勉为其难的语气,程奕信眉尾跳了跳,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 待众人休整好,用了午膳,便是祭天典礼。 说是典礼,其实十分简陋,就是皇上将星占宫的祝词复述一遍,再在地上撒下一把万物种便算是完成了。 奈何山中空地实在是小,所以也不强求每个官员都前来观礼,更显得简陋。 舒锦芸就没有去,一个人在山中闲逛。 她踢着不知从哪滚过来的小石子,踢到哪便走到哪,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挺远,人声渐渐罕至。但她也没发觉,满脑子想着程奕信。 刚才看过营帐后,舒锦芸感觉他好像生气了,他定是不想和自己同帐,可这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要不去找映儿,和她凑合睡两晚?但是女官的营帐在河对面,走来走去的,容易引人怀疑。而且映儿的官不大,想必帐子也不大,自己去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有人叫住了她。 “参见皇后。” 舒锦芸飞快转身,动作有些慌乱,脚边的石子被踢飞,不知滚向了何处。 看清来人后,她舒了口气,说:“是方御史啊,你也来林中散步?” “不是,微臣是特意来找皇后的。”方政钰望着她,目光如炬。 舒锦芸不解,走近几步,问:“有事吗?你想让本宫帮你做什么?只要本宫能办到,一定帮你办妥。” 方政钰微微后仰了身子,说:“微臣来只是想让皇后安心,舒前辈他现在平安无事,有了新身份,开始新生活,皇后不必再忧心。” 原来他以为自己的闷闷不乐是因为父亲,原来他在关心自己,舒锦芸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多谢方御史关心了,这件事皇上已经和本宫说过了,其中方御史也出了不少力吧?本宫欠你的恩情又多了,不知你想要什么报答?” 春日的阳光甚好,是暖暖的橙色,透过稀疏的树叶,落在她身上,留下一地斑驳。春风渐起,树叶耸动,叶影在衣衫上作画,是人间富贵花。 方政钰看得一时入了神,唇齿微动,却无声。 “嗯?你说什么?”舒锦芸探身问。 方政钰后退了一小步,“微臣并未说话。皇后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但这都是微臣的本分,皇后不必挂怀。”他刚才说的是“我想要你。”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只能藏在心底。 舒锦芸上次已经见识到他的犟脾气,这次她也没再纠缠,说:“好吧,大恩……” “原来皇后在这儿,可让朕好找。”程奕信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方政钰的双眉一蹙,瞬时又恢复了正常,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嗯。”程奕信斜睨,俊秀的脸上平静如水。 “微臣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方政钰识相地拜别。 程奕信正瞧了他一眼,挥挥手,眼底竟有些笑意。 望着方政钰的背影,他问:“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舒锦芸没多想,将实情全盘托出:“他来安慰我,叫我别为父亲的事伤心。” 程奕信转过身,他比舒锦芸高出了大半个头,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着声道:“他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就算舒锦芸对感情再麻木,也听出了这句话中的醋意,她解释道:“好歹同窗一场,关心也是应该的。” “可和他同窗的,真的是你吗?”头顶传来程奕信幽幽的声音。 这下舒锦芸彻底愣住,他果然在生气。 她忽地抬头,目光坚定地回望着他,指天为誓,“我知道你想你的阿芸,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身体换回来,你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的。” “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程奕信急忙解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乱,“朕只是不想你和方御史走得太近。” “走得近的是我,不是阿芸,你大可放心,阿芸心心念念的一直是你。”舒锦芸不禁加重语气,自己好像很生气,可是为什么呢? 程奕信一把抓住了她气得发抖的手,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像是认错的小孩子,说道:“阿芸可以与他走得近,但你不可以。” “凭什么?”舒锦芸脱口而出,抽出自己的手臂。 可转瞬听出了话中深意,她问:“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手僵在半空。 程奕信再次握上了她的手,望着她,含情脉脉地说:“和朕出生入死的是你,和朕有肌肤之亲的是你,让朕心动的也是你,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可……”舒锦芸的脑子有一次死机了,许久,她才道:“可阿芸怎么办?现在只是因为我顶替了舒锦芸,站在你面前,所以你才会说这些话。感情的事还是慎重为好,方才的话你切不可乱说。” 见她这般不自信,程奕信的手突然用力,将她拥入怀中,道:“不是。不是因为阿芸站在朕面前,朕才喜欢你,而是站在朕面前的是你,所以朕喜欢阿芸。朕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叫舒锦芸。” 舒锦芸靠着他的胸膛,隔着衣物,感受着他心脏铿锵有力的跳声,双手顿在他的腰间,静静地听他将心声道出。 林中的风多少还是有些寒意,但拂在两个似火的身躯,却是像略过带火星的草原,将其撩拨地更加旺盛。 顿在程奕信腰间的手慢慢上移,在即将覆上他的肩膀时,却畏缩着不敢前进。舒锦芸喃喃道:“可是她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 “朕知道是朕对不起她,但是仅靠付出能到的,不是爱,是责任,朕和她终究是有缘无分。”程奕信在她耳边轻轻道,“也许她另有自己的良缘。” 就在舒锦芸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白音出现了。 “皇上,大臣们还等着您。” 程奕信松开了怀里的人,转身回道:“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朕即刻来。” 打发走白音后,他回过了身,习惯性地牵上舒锦芸的手,轻轻道:“你跟朕同去。” “不了,我不会射箭。”舒锦芸拒绝道。 “没关系,朕教你。” 第51章 夜游 “还是不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舒锦芸兴致淡淡,踢着小道上的碎石子,眼神躲闪。 她已经如此说了,程奕信也不好再勉强,“好吧,你小心一点,不要走深,早点回来。深林里面野兽多,这把匕首你拿着,保护好自己。” “嗯。”舒锦芸伸手接过匕首,挂在了腰间,竟意外的相称。 银色的护腕、腰封将她的曲线勾勒,上面点缀浅浅金色浮雕,是飞鸟的模样,将她的腰线提高,显得她比平常纤长不少。而腰间的银色匕首,通体银色,红、澄色的宝石零星地散布在匕鞘上,像是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舒锦芸抬头说:“你先走吧,我晚点自己会回去的。”转身潇洒离开,留给程奕信一个瘦削却又挺拔的背影。 她走了许久,才听见背后传出脚步声,愈来愈轻,被林中杂声掩盖。 就如程奕信所说,山中多野兽,舒锦芸不敢走太远,在附近找了一棵秃了的枫树坐下,闭目养神。 这棵枫树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仅存的两三片却是异常的顽强,度过了漫漫冬季,任凭风吹雨打,依然挺立在枝头。 日头西斜,枫叶的影子慢慢覆上舒锦芸的眉眼,遮蔽她的光亮。 她恍惚地睁开眼,以为是自己睡过头,又或者是山雨欲来。 待她瞧清原来是片萧瑟弱小的孤叶,她自嘲地笑笑,这一小片叶子,竟让自己有些惊慌。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过如此吧? 舒锦芸揉揉眼,看着西斜的太阳,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是时候打道回府了,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她撑着地,从树下站起身,手却无意间触碰到腰间的冰凉,是程奕信送她的匕首。 自己在如何与他相处的事上,是不是一叶障目、故步自封了呢? 她站在树下,从腰间取下匕首,拿在手心把玩着,细碎的阳光被匕鞘反射,落在她的脸上,斑斑点点。而她的神思也随着这些光斑,影影绰绰。 原书中,程奕信虽暗地里百般纵容原来的舒锦芸,但从没对她说过“爱”,她至死都没有等到程奕信的爱,也许注定是有缘无分,或者程奕信根本没爱过她。 无论是哪种,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不过是误入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舒锦芸想着,拔出了匕首。 锋利的匕刃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划过舒锦芸的脸颊。 她的目光瞬时变得坚定,神思豁然清明。既然他们之间并不是郎情妾意,自己何来插足一说?只要自己行的正,无愧于心,便不必觉得愧疚。 想通后的她,将匕首重新入鞘,在寒光消失的一刹那,她的眉间又添一份忧愁。 自己喜欢程奕信吗?她从小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谈过恋爱,甚至连朋友都少有,对感情这件事,她知道的少之又少,爱究竟是什么呢?自己对程奕信的好感是原身留下的记忆惯性?还是真真切切属于自己的感情? 脑子里又是一团浆糊,舒锦芸举着掌心拍了拍额头,真是让人头大。 她将匕首别回腰间,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情到浓处自然明。 来时她没记路,回去的时候绕了一大圈,等她回到营地的时候,程奕信也在一群大臣的簇拥下满载而归,也不知道是他的射术好,还是大臣安排得好。 程奕信一声黑色劲装,绣有福龙,围绕在他胸前,皮质的腰封订着几个铜扣,更显质感,挂着一些小玩意儿,舒锦芸并不全识。但是那只藕粉色的荷包,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舒锦芸站在涧边远远地望着,河风掠起她的下衣摆。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映儿眼尖,一眼瞧见她,一路小跑过来。 闻声,舒锦芸将目光从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处收回,掩去心中的哀忧,笑问:“怎么样?这一下午,你有什么收获吗?” 映儿在她身旁站定,道:“奴婢一直在等您回来,并未出去。” “啊?”舒锦芸这一下午倒是忘了映儿,她是个忠主的人,自是不会乱跑,她方才一定很无聊,而自己却一点儿都没想到她,真是个没良心的。 舒锦芸愧疚地安慰道:“对不起。不过没关系,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林子里玩。” 映儿不怒反笑,打趣道:“我看是娘娘想出去玩吧。”她没有看出舒锦芸心底的忧愁。 “都一样啦。”舒锦芸拉着她的手撒娇。 就在她们插科打诨的时候,程奕信摆脱了众臣,闲庭信步地踱步到她们身边。 “参见皇上。”两人只好停下行礼。 “方才可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显然这句话程奕信是问舒锦芸的,映儿识趣地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腾出空间。 舒锦芸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如实回答:“没有,我在树下睡了一觉就回来了。” 一时间,空气凝固,舒锦芸把话聊死了,但她指天为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程奕信愣了片刻,通常都是他让别人哑口无言,这次没想到却是自己着了道。 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没关系,山中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明天朕带你去一一拜访。” “呃……”舒锦芸为难,犹豫着开口,“真不巧,我刚和映儿约了明天,是以朋友身份。” “……”这下程奕信是再也想不出该如何搭话了。 他的沉默让舒锦芸误会,以为是不相信自己刚才的话,她连忙道:“映儿可以为我作证,我们刚才是真的约好了,不骗你。” 映儿也赶忙上前解释:“皇上,娘娘所言确实属实。不过奴婢微贱,何来福分让娘娘陪同?” 这时舒锦芸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主仆身份有别,说这话岂不是火上浇油?怎么办?程奕信不会误会自己有意避开他吧?要是他借机降罪于映儿,自己该如何是好? 可她心中的担忧,程奕信是一概不知,反而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算了,既然你们都约好了,朕自是不能强人所难。” “谢皇上。”得了恩释的舒锦芸舒了口气,却无意间瞥见他脸上淡淡的失落,于心不忍道:“不知皇上晚上有没有时间,陪臣妾出去走走?” “嗯?”程奕信疑惑。 “有些事,我想通了,觉得需要告诉你。”舒锦芸解释道,眼神中带着试探。 闻言,程奕信的失落、不解,全部化为兴奋,但隐忍惯了的他,只在眼底露出点点笑意,他点头应允道:“好。” 是夜,小涧旁,有一对男女逆流而上。 “你胃口不好吗?晚上看你都没怎么吃。”程奕信问,神情比白日里温柔了许多。 舒锦芸摇摇头,说:“不是,只是吃不惯野味。”毕竟她也是经历过冠状病毒引起的非典型性肺炎的人。 “明天朕叫人去准备些家养的。”程奕信垂着手,有些无措,终是背过了手。 “那倒不用,”现在应该应该没人吃蝙蝠,舒锦芸谢绝了他的好意,“我没那么矫情的。” “……”程奕信欲言又止。 越往上走,水流声越大。 今晚,新月的光不是很亮,倒是让繁星得了空,大放光彩,让这世间万物不至于笼罩在黑暗之下。 “今天的星空真美。”舒锦芸仰着头,夸赞道。 程奕信应声也昂起了头,“嗯。” 像是想起什么,舒锦芸面色沮丧,低下了头,“我很久以前也见过这么美的星空,但只有一次,在沙漠里,一个人,一台星空望远镜。” “嗯?星空望远镜?”显然,程奕信没有听过这些现代的玩意儿。 舒锦芸侧过头看着他,嫣然一笑,“你知道的,我不是这里的人,在我的世界,有许多厉害的东西。而望远镜,顾名思义就是可以看得很远的镜片。” “哦。”程奕信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想着望远镜的样子。 “上次你讲了你小时候的事,现在轮到我讲我小时候的故事了。”舒锦芸转回头,望着远处的黑暗,道:“这也是我今晚找你出来的目的,也许你听完,会对我有另外的看法。”也许你就没那么喜欢我了。 “也许朕会更喜欢你。”程奕信说得极轻,掩在流水声下。 但还是被舒锦芸听见了,她的心头一暖,语气也温柔了些,说:“我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而我家刚开始并不富裕,父母为了攒钱医治我的病,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上,陪伴我的时间自然是少之又少。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做家务,自己照顾自己。 “为了防止我跑出去遇见危险,他们总把我关在家,所以那时候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后来,他们的事业有了起色,家里的条件也好了许多,他们为我请了保姆,就是仆人,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不明白他们努力的原因,我恨他们,自然和他们亲近不起来。 “但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里晕倒,我才知道自己的病情,医生说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我活不过二十五岁。而手术费用,后续休养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我才明白父母的苦心。 “他们更加努力的工作,甚至自己创立了公司,与我相处的时间更少了,但我不怨恨他们了。 “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我们再也不用为钱财而忧愁,可我们的感情却是越来越淡。 “我去了别的城市,一个人生活,每天浑浑噩噩地混吃等死,然后一次意外我到了这儿……” 虽然她说得很多东西,程奕信都是一知半解,但他还是泛起丝丝心疼,想要握住她的手。 却在他即将握住的时候,那只手忽然动了。 “看,那是什么!”舒锦芸突然大叫,伸出手,指着远处一抹小亮点。 第52章 墙角 程奕信怅然若失地收回手,顺着舒锦芸的指尖望去,果然瞧见一点荧光,闪烁不定,他淡淡道:“许是萤火虫吧?” “这季节不该有萤火虫啊?”舒锦芸拉上身侧人的手臂,一路小跑,喊道:“我们去看看吧!” “嗯。”程奕信轻声应答,看着握上自己手臂的玉手,带着些许宠溺提醒道:“小心脚下。” 星光点点,本是微弱,但凝聚在一起,足以照亮山间小路。涧水潺潺,碎碎星辰,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萤火虫飞飞停停,像是在特地等他们般,终于它在一处峭壁上停下。 这峭壁是山间小涧的源泉,水流从崖壁上源源不断地流出,在银白的星光下,崖壁熠熠生辉,连萤火虫都黯然失色。 舒锦芸在离崖壁不远处停下,微微喘着气,小声道:“只有它一只吗?未免也太寂寞了吧。”她不敢高声语,恐惊崖上虫。 “能在如此寒冬生存下来的,注定强大却孤单。”程奕信盯着崖壁上渐渐微弱的光芒,若有所思道。这句话似是对舒锦芸说的,又像是自己内心的剖白。 舒锦芸蹑手蹑脚地走近,山泉水打湿了她的鞋底,但她并没在意,弯着腰,与萤火虫隔了一丈远,静静地观察着。 她呢喃道:“你再坚持一下,不出几个月,就有很多很多萤火虫出来陪你了,到时候你就不寂寞了。”她像是想起什么,回眸莞尔一笑,“你也一样。” 程奕信闻言,挑唇一笑,是源自内心的开心。有了你,自己就不寂寞了。黑暗中前行,你就是那抹光,弱小却永恒。 涧风习习,而隐藏在其下的,则是匆匆的脚步声。 舒锦芸耳朵尖,听得甚是清楚,她神色一变,直起身,对程奕信说到:“有人来了,听脚步大概有六七人。” 她寻声望去未见一点烛火,黑灯瞎火的,这么多人一起聚在林中深处,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程奕信闭眼细细听去,远处树丛中果然有异动,是谁?他蹙着眉睁开了眼,环顾四周,发现只有来时这条道,他们并没退路可走。 同样的,舒锦芸也发现了这点,压着嗓子问:“现下我们怎么办?”这次她们俩单独出来,什么武器都没带。而自己腰上那把小匕首,只能勉强对付山间野怪。 “也许不是冲我们来的,不必惊慌。”程奕信抬头看了一眼峭壁,发现其上有巨石,心中便有了计量。 他侧过头,眉眼间皆是自信,沉稳而坚定地说:“抓紧朕。” 说着,他揽上舒锦芸的腰,平地而起,踩着崖壁上凸起的碎石,几个起落后,他们便到了崖顶。 平稳落地后,舒锦芸松开环抱着的手,她倒不是害怕,只是出于本能罢了。 见状,程奕信也松开了手,走到巨石后面,查探地形。 巨石背后五六十米处便是山顶,视野开阔,但也无处可藏身,他不禁心生忧虑,如何才能保全她? 他面带忧愁地转回身,却发现巨石旁边多了一团小小的不明物体,是舒锦芸,她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崖下。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他轻声笑问,眼底尽是宠溺。 舒锦芸没有回头,眯着眼极力远眺,却在灌木丛生的林中一无所获,她有些失望地回答:“没有,看不见他们。” 没等背后的人出言安慰,她急声说:“等一下,他们朝这边过来了。”说完,便拉着程奕信躲在了巨石后面。 “嘘--”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单膝跪着,竖耳静听。 崖下,那群人停下了脚步,人语声渐起。 “堂主,小的们已经布好陷进,就等明天皇帝老儿入套了。” “好!我们鹤鼎堂就靠这一次在道上打响名号!哈哈哈!” …… 舒锦芸屏气凝神,等响声静下,才侧过头,同情地看着程奕信,这个仅十九岁就被称为老儿的皇帝。 她问:“你都听见了?” 程奕信轻点头,撑着膝盖站起身,顺道扶了一把舒锦芸,“他们并不是普通的江湖刺客。” “嗯。”舒锦芸经他这么一讲,瞬时也明白了,这皇家苑林哪是常人想进就进的?为了确保安全,先祖们特意将苑林圈建的极小,又有侍卫在外侧围守,可谓是滴水不漏,他们只能是里面的人带进来的。 就在她低头沉思时,程奕信突然问:“回去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 舒锦芸仰头望着他,眼神中充满关心,轻点下颚。 又是被他揽着腰,几个起落,他们回到了崖底,那些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舒锦芸跟据他们的声响最后消失在身下,不难推断出应该有个山洞,她拉拉程奕信的衣袖,问:“不去看看吗?” 不出她所料,程奕信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却摇摇头,说:“洞里太危险,我们先回去,明天再叫人来查探虚实。” “哦,好。”这件事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舒锦芸乖巧地跟在他后面,“你说他们把陷阱布在哪了?我们会不会再回去的路上就掉进去了啊?” “不会的,只要我们按来时的路走。”程奕信一脸淡定。 “哦哦。那你明天还出去打猎吗?”躲起来好像是最好的方法。 程奕信望着虚空,瞳中光芒从涣散变得坚定,最后透露出一股狠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朕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舒锦芸放慢了脚步,有些踌躇,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我大概知道是谁。” “谁?”程奕信惊愕地回头。 舒锦芸咬着下唇,内心挣扎了一番,终是说到:“方政琛。只要你死了,文贵妃肚中的孩子变成了你唯一的子嗣,到时候,他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如果你不死,过几天文贵妃的肚子大了,他也不好交代。”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程奕信深以为然,笑道:“你倒是七窍玲珑心。” “啊?”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让舒锦芸有些不知所措,挠挠头,扯开了话题,“走吧,夜深了,白音等不到你会心急的。” “好。” 这次程奕信成功地牵上舒锦芸的手,漫步涧边。 正如舒锦芸所言,呆在营地的白音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伸长脖子往外探。见到他们两个忙迎了上去,道:“皇上、皇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可急死老奴了。” 程奕信摆摆手,让白音止了声,问:“奏折公书可准备妥善了?” “老奴已经亲自为您分好类,就等您过目了。” “好。”程奕信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舒锦芸说:“你先去寝帐里休息,方才的事切不可向旁人提起。” “知道了。” 舒锦芸特许映儿今晚睡在自己的营帐,不必过来服侍,所以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加上她今天出门匆匆,什么都没带,只能无聊地坐在凳上,剪着灯花。 不知不觉间,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程奕信已经回来了,此时的她正在程奕信的怀中,她懒声问:“你回来了?” 程奕信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嗯,怎么不去床上睡。” “本来还想和你谈谈晚上的事,没想到居然睡着了。”舒锦芸揉着眼,声音慵懒。 程奕信也脱衣上床,这次倒没有拥她入怀,仰躺着闭上了眼,“那就先睡吧,明早再说也不迟。” “嗯。”舒锦芸也仰躺着,将手塞入了被中。 翌日一早,她醒来时,程奕信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心中不免失落。 习惯的,她想要唤映儿进来,可转念一想,她好像在另一处营地,怕是没有来,便自己从下床更衣,毕竟这骑服穿起来也方便, 正在她绾发的时候,程奕信回来了,从她手中取过梳子,轻轻为她顺着秀发,“今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外面危险。” 他的语气像是命令,不容旁人拒绝。 铜镜中的面容又添一份失落,但最后还是点点头,道:“知道。” 程奕信见她如此模样,叹了口气,将矮凳上的人转了个身,自己则蹲下,直视着她那双清澈的杏眼,解释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不让你去,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怕你受伤。前途未知,幕后的人也是未知,你去只会让朕分心。” “我知道,我没生气。”舒锦芸语气淡淡,反抓上他的手臂,“我只是担心你。” “朕很开心你能担心朕。”程奕信浅浅笑着,道,“但朕也不是令人宰割的羔羊,你不必忧心,在这好好等朕回来。” 舒锦芸点点头,表示同意,瞳中是少年明媚的笑。 出帐时,她才发现映儿一直候在门口,望着远处隐蔽角落一男子出神,是方政钰。 她刚想开口询问,却被程奕信匆匆的告别打断。 “朕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先去用膳,不必等朕。” 映儿顿时受惊,收回目光,低头行礼。 等程奕信离去,她再望去,那个角落已经空无一人,而程奕信却向那儿走去。 第53章 中剑 舒锦芸望着程奕信离去的背影,心中已猜出大概。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拉着映儿向膳帐走去,边走边道:“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映儿被她拉着,有些哭笑不得,“娘娘不必如此着急,时辰还早,山中的野怪也不会跑。” 舒锦芸的脚步一顿,支支吾吾地说:“今天我们就不出去了吧?” “为何?” “等下跟你解释。”舒锦芸加快了脚步,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 膳帐就在旁边,几句话的功夫,她们便到了。 舒锦芸遣退了里面候着的宫人,又把门口站岗的士兵支开,才安然入座。 她捧着一碗野菌粥,小口地喝着,“你先坐下,听我跟你慢慢道来。” 待映儿坐下,她才缓缓道:“今天出去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在营地里好好待着吧。” 映儿不知详情,以为她所说的危险是指山中动物,出言安慰道:“嗯?娘娘若是害怕,可以多带一些人,山中猛兽自是伤不了您的。” “不,是人。有人要行刺皇上。”舒锦芸解释道。 “啊?”映儿清秀的脸上浮起些许慌张,“通知御林军了吗?” 舒锦芸小口咀嚼,思索片刻后,歪着脑袋道:“没,但我看他们只是江湖上的混混,皇上又有所准备,应该不足为惧。我们出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 她点头,“方御史好像也知道这件事了,早上他站在那应该是在等程奕信,他们一定都筹谋好了吧。”语气淡淡,竟有一丝丝的失落。 “哦。”映儿神思恍惚地应了一声,望着舒锦芸手中的碗出神。 忽然外面传来阵阵呼声,舒锦芸的神色一变,莫不是程奕信出事了?她立即放下手中的碗,冲出膳帐,一探究竟。 得知只是程奕信出猎,士兵在整队罢了,她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她自嘲地笑笑,时间还早,程奕信哪会这么快碰到那些刺客? 她转头对同样有些惊慌的映儿说:“是我想多了,没事,我们回去吧。” “嗯。” 独自待在营帐内的舒锦芸有些无聊,便从程奕信那边顺了些纸笔,练会儿字,想着可以稳稳心神,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但成效甚微,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字迹愈发潦草,心也愈发烦躁,她有不好的预感。 既然有人费尽心思送了江湖刺客进来,应该不会将赌注全押在他们身上,肯定有后备方案,而这个方案现下还不得而知,怎能不让人担心? 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转着笔,想得出神,连狼毫上蕴藏的墨水溅到脸上都浑然不觉。 在一旁奉茶的映儿刚要提醒,帐外就传来阵阵脚步声,嘈杂中却又藏着秩序,起起落落,掷地有声。 舒锦芸猛地抬起头,扔掉手中的狼毫笔,箭步冲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映儿的听力不及舒锦芸,对她的异常举动甚是不解,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托,跟了上去。 只见舒锦芸站在涧边的一块高石上,极目远眺,面露忧色。 映儿站在石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是一无所获,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见了远处人语嘈杂。 一位士兵喘着气说着:“方才皇上亲手抓住几个刺客!” “啊?皇上没受伤吧?” “皇上好像如有神助,那些刺客设的陷阱都被他一一避开,到最后还顺着小涧找到刺客的老巢,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正绑着押回来呢!” “皇上可真神!这些刺客真大胆,太岁头上动土!” “哎!守林的兄弟这下可惨喽!无端端地跑进刺客,责罚可小不了。” “……” 平安就好,舒锦芸从石上跳下来,才发觉映儿站在一旁发呆,她拍拍映儿的肩膀,“没事了,你不必担忧。” “嗯。”映儿面上忧愁不减,但仍是强打着精神说道:“娘娘的脸脏了,奴婢给您擦擦。” 舒锦芸将脸凑上去,“好。” 她看着映儿的脸,心生疑虑,映儿为合如此担心程奕信,按理来说,她和程奕信的交情没那么深啊?难不成是在等别人? 她们在石上等了一阵,终于在小路弯道处瞧见了人影。 为首的是荀况几个将军,骑着黑马,人高马大的,将身后的程奕信遮的严严实实。 但仅从细小缝隙中,舒锦芸还是瞧见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一声朱玄色骑服,将他精壮结实的身材勾勒的很好,偶然露出的双眼,如鹰一般锐利,死死盯着前方,薄唇紧抿,神色严肃。 舒锦芸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回来了,而且毫发无伤。 她暗暗舒了口气,转头却瞧见映儿仍紧紧望着远处的人群,淡眉微蹙,能让她如此在意的,究竟是谁? 倏忽,她的面容恢复了宁静,一副淡菊如烟的样子。 舒锦芸再次望向人群,赫然看见骑着马跟在人群后面的方政钰,他正拉着几个被捆住手脚的大汉。 让映儿如此担心的,难道是他?舒锦芸猜测,还没开口询问,却撞上的程奕信的眼。 那双锐利的眼瞬间变得柔和,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对她微微一笑。 舒锦芸没有闪躲,回以他同样灿烂的笑,如同春日下的花朵,明媚娇艳。 方政钰将几名大汉押到了祭台上面,说是祭台,不过是山中相对空旷的平地,拔了草木,放上一丈见方左右大小的神台,才没有那么荒凉。 程奕信站在神台之上,睥睨这下面几个亡命之徒--他们耳背的囚徒刺字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冷声问:“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许久,未闻他们吭声,只是昂着头,一副誓死不屈的样子。 舒锦芸站在神台下,仰头看着在台上那个她陌生又熟悉的人,记忆中他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和她相处的那个人又有所不同,究竟哪个是他呢? 台上的审讯还在继续,见他们嘴硬,程奕信命人去取倒刺鞭,试图严刑逼供。 倒刺鞭,鞭身带倒刺,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不说,还要被扯下不少肉块,疼痛程度可想而知。 听到“倒刺鞭”三字,几个大汉的脸色一变,下巴微动,欲言又止。 士兵奉着盛有倒刺鞭的托盘,踏阶而上,来到程奕信的身前。 未等白音接过鞭子转交给程奕信,那名士兵忽地扔掉手中的托盘,拔出别在腰中的剑,向程奕信刺去,来势汹汹。 程奕信见势连连后退几步,奈何手中并无武器,只好边闪躲边后退。 围在神台边上的士兵一窝蜂上前,只可惜其中有不少别有异心的,临阵倒戈,把剑锋指向了身边的“同伴”,一时间士兵们不知敌友,场面混乱。 台下群臣大乱,文官纷纷后退,武臣倒是拔剑而起,只可惜被乱作一团的士兵阻了去路,行进缓慢。 舒锦芸站得离神台近,在刺客拔剑那一瞬,她愣了半秒。 待意识到那人的目的后,舒锦芸近乎本能地拔起身旁侍卫腰上的剑,箭步冲上前,跳上了半人高的神台,“接着!”将剑扔给程奕信。 两手空空的她则趁乱捡起躺在脚下的鞭子,但她并不会耍,只是拿来唬人罢了。 还未等她站起,寒光已至,紧接着右肩传来剧痛。 她立即抬头,双眉紧皱,望着那名素不相识的刺客,眼皮越来越沉。 脸上忽地传来点点温热,是血,不过不是她的,而是刺客的。 只见一把银白色长剑贯穿他的小腹,鲜血沿着剑锋流下,坠落在地,绽放在大理石台面上。 耳中血滴落的声音渐渐模糊,像从远方飘来般,滴答,滴答。 “阿芸!” 她应声倒在了程奕信的怀里。 再睁眼时,她是在一间现代的病房里,站在落地窗边,面朝着病床。而靠坐在病床上的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较为成熟一些。 这不是第一次梦见了,那个拥有书中舒锦芸灵魂的自己,所以她并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 “你来了?”突然床上的人开口。 她震惊,问:“你看得见我?你不惊讶?” 床上的人笑笑,答非所问:“我等你好久了。” “嗯?你在等我?你不恨我吗?我……程奕信他……”舒锦芸不知如何开口。 “可能我和他根本不合适吧,我喜欢他十几年,而你不过出现几个月,就让他动了心。”床上的人笑得惨淡,低下了头。 还没等舒锦芸措好辞安慰,那人又抬起头,眉宇间的失落全都消失不见,释怀道:“这次机缘便是让我死心吧。” “对不起。”舒锦芸心中思绪万千,但说出口的仅是这短短三字。 “呵,为何要道歉?来到这个世界我的收获也不少。”床上的人环顾一圈病房,“明白什么叫做放手,还有……”她顿了许久,望着玄关处,扬起了唇角。 时间静静地流逝,舒锦芸没有出言打搅,也望着玄关处发呆,她在等什么? 终于,门被打开,一名男子从玄关处进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瞧着他的面容,舒锦芸认出他就是那天在梦里出现的男子,她疑惑地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只见她丽声道:“你回来了?怎么样?买了什么口味的?”神态语气中尽是幸福。 “阿芸!阿芸!” 耳边又传来呼唤声,愈渐清晰。 她对上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像是在征求意见般。 “去吧。”声音不重,却充满力量。 “嗯。”舒锦芸应得坚定。这次她没有一丝丝犹豫,转身向着声音的方向狂奔,即使在她面前是冰冷坚硬的墙壁。 第54章 番外关于原身的古穿今 易霄枫,男,二十五岁,晋江作者。最近他正在更一篇权谋大女主文,本来权谋线就很难,昨天还有杠精读者,追着女配找bug,还在评论区和他争吵起来,搞得他心烦气躁,卡文卡到爆。 为了放松心情,他决定在傍晚时分出去走走,顺便去超市囤些货。 出门时,他却看见对门的外卖依然放在地上。 这是他昨天中午下去拿外卖时顺带的,听保安说是对门的。 可他与对门根本不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只知道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所以易霄枫就将外卖放在门口,想着她回来时会看见,没想到她竟一整夜没回来,一个女孩子家,哎!易霄枫摇摇头,进了电梯。 回小区时,他还是于心不忍地去保安处问了问。 但没曾想,听到楼号和房间号后,保安王哥突然激动,立马调出楼下的指纹开门记录,发现对门那名女子在前天进楼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王哥立马从凳上跳起来,神色紧张地冲进了楼。 易霄枫站在他身后,离去时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对门的女子竟然叫舒锦芸,和他正在更的文中的女配同名! 他心中震惊,不会这么巧吧? 但他也没多想,和另一个保安道别后,慢慢悠悠地上了楼。 对面的门打开着,王哥焦急的声音透门而出,“舒小姐!舒小姐!醒醒?”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易霄枫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自家门口,探头进去看了看。 只见在客厅的镂空屏风后,王哥正在大力地摇着一个女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他高声喊道:“王哥,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住客有心脏病,现在晕死过去,我怎么叫也叫不醒。” 闻言易霄枫疾步进门,说:“那打120啊!还……” “咳咳!” 忽然,那名女子有了声响,“嗯?这里是哪里?” 易霄枫望着王哥,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这个女人不会睡糊涂了吧? 王哥回望着他,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这个住客不会被自己摇傻了吧? 就在他们大眼瞪小眼,相看两无言时,王哥的对讲机里传来声音:“小王!你去哪了?今天的快递车到了,还不去签收?” 王哥赶忙松开舒锦芸,朝对讲机喊了一句,“来了!”便溜之大吉。 这下,便是易霄枫和舒锦芸大眼瞪大眼了。 夕阳从窗帘缝里漏出,在床上留下一道金黄色的印记,映在舒锦芸黑白色奶油斑点的睡裙上,慵懒随意。 刚才王哥被子掀得急,撩起了大半床被子,全都压在舒锦芸小腿上,刚好将她睡裙的裙摆压住,不至于走光。 易霄枫打量着这个和自己女配同名同姓的女人,她的脸颊瘦削却不病态,一双杏眼正狐疑地看着他,鼻子不是很挺但笔直,唇不点而红,一头大波浪有些凌乱的垂在她肩头。 完全不像,和他书中娇憨的少女完全不像! 许久,舒锦芸率先开口:“你是谁?” “哦,我叫易霄枫,住在你对面。”易霄枫回过神,摊手解释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本宫为何会在这儿?”舒锦芸叫住了他,扶着头问。 易霄枫的嘴角一沉,面露尴尬,本宫?她脑子不会真的坏了吧?会不会赖上自己?真是的,凑什么热闹,现在惹祸上身了,他懊恼地想着。 他假笑道:“这里是你的家,你应该是睡糊涂了,洗把脸清醒一下就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显然舒锦芸不想轻易放过他,“慢着,本宫叫你走了吗?没有规矩!这哪是本宫的家?你把本宫拐到这来,是想作甚?” 易霄枫环顾一周房间,试图找到她曾在这儿生活过的痕迹,却一无所获,这个女人怎么一张照片都没有? 直到他瞧见床头那本台历,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两行小字:“手机开屏密码223321”。 还是打电话联系她的父母和朋友好了。 “你手机呢?”他问, 舒锦芸不解,歪头反问:“手机是什么?” “……”易霄枫翻了个白眼,扫视了下她的床,果然在枕头旁边看到了她的手机,包着白色手机壳。 “就是那个,”他指了指床上那一小块,勾勾手,“拿过来。” 舒锦芸微微仰着头,嗔道:“你凭什么让本宫给你拿东西?” “……”易霄枫再次无语,走到床头边,嫌弃地瞥了一眼舒锦芸,弯下腰,跨过她,捡起已经冰凉的手机。 舒锦芸看着突然离自己极近,几乎要趴在自己身上的易霄枫,放声大叫:“你干什么!还不给本宫滚开!”说着便屈膝撞向他的胸膛。 现下还只是初秋,易霄枫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连帽卫衣,实打实地受了舒锦芸这一击,自然是吃痛,他弓着胸直起身,微皱的眉头带了些许怒气。 他退后一步,揉着胸口道:“我拿手机啊!用得着下这么狠的手吗?” “什么东西?谁叫你离本宫这么近?信不信……”舒锦芸赶忙拉过被子,控诉着。 易霄枫没有理会她,小声嘀咕着:“等找到你父母,一定要他们赔医药费。” 靠着台历本上的密码,他顺利地开了屏锁,刚想退出原先界面,却发现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晋江界面,他再定睛一看,是自己正在连载的那本小说。 他心中顿时有跑过无数羊驼,这么凑巧? 不会就是她在跟自己杠吧?毕竟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配被自己写死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为什么本宫穿的如此怪异?你……”耳边不断传来舒锦芸的质问,但他也无暇顾及。 他连忙退出阅读界面,点开个人中心,果然最上面的id就是那个杠精。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在初秋感受到了寒意。 难不成是自己把气晕的,还变得如此魔怔?完了,不会让自己赔偿吧?治好幻想症要多少钱啊? 他看着神神叨叨的舒锦芸,神情逐渐惊恐。 舒锦芸看他面露惧色,得意地笑笑,说:“怎么样,知道怕了吧,映儿的虎皮鞭可是一绝,又快又狠。” “嗯嗯。”易霄枫敷衍地应着,一心想着对策。 等一下! “你刚才说映儿的什么?”他问。 舒锦芸昂着头回答,“虎皮鞭啊!我爹送她的。”眼神里尽是骄傲。 虎皮鞭?易霄枫默念了一遍,这是他原本的设定,映儿惯用鞭,后来改成了剑,但舒续实送她虎皮鞭的剧情依然存在,只是没有在正文提到,打算放在映儿的番外,现下他还没开始动笔。 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她是自己书中的舒锦芸?他脑中蓦地冒出这个大胆的推测。 为了验证这个推测,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大萧国的皇后,舒锦芸?” 床上的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你爹……不喜欢你娘?”这个隐藏剧情他还没写到,旁人是不可能得知的。 舒锦芸闻言立马警惕起来,皱眉问:“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靠!”易霄枫忍不住爆了出口,这种事也能让他碰到? 他嘀咕着:“我这么知道?我是你爹啊!我不仅是你爹,我还是你爹的爹。”他已经震惊到胡言乱语了。 “你在嘀咕什么?”舒锦芸一脸狐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算了,自己创造的人物,再怎么样也要自己顺着。易霄枫挤出一个假笑,说:“我是你的邻居,叫易霄枫,没有恶意。你呢,有心脏病,睡了两天了,可能脑子不清楚。你再睡睡,也许就回去了。” “回去?你知道怎么回去?”舒锦芸直起了身,像装了弹簧一样。 易霄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打着哈哈,“啊?这不是你家吗?你先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就……”他“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了所以然来。 “算了,你先给本宫弄点吃的吧,本宫饿了。”舒锦芸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说。 “哦。”易霄枫木然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蒙混过关。 刚来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零食箱,所以他径直进了厨房。 临走前,他点了几下手机,把自己的小说从收藏夹和历史记录里删除了,可不能让舒锦芸看到小说内容。 没想到冰箱里面也没什么熟食,一把蔫了的青菜,一包挂面,几个鸡蛋,几瓶雪碧,还有各种各样的调味品。 易霄枫叹了口气,大声对在客厅里瞎转悠的舒锦芸说:“我先给你倒杯水,再给你下碗面。” “这么寒酸?”舒锦芸探头问。 “还请您将就。”易霄枫赔笑道,主要是这里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他倒了杯雪碧,双手俸给舒锦芸,谦卑极了。 舒锦芸望着咕噜冒泡的雪碧,面露疑色,犹豫不决,要不要接呢? 见她踌躇不前,易霄枫将水杯递近了些,却没想到撞上舒锦芸正要接的手,杯中的雪碧被晃出去不少,洒在地上,滋滋作响。 “你想毒害本宫?”舒锦芸跳开一步大叫。 易霄枫哭笑不得,解释道:“这没毒,不信我喝给你看,”他咕噜喝了一大口,“挺好喝的。” 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确定他喝下后,舒锦芸上前,警惕地盯着他手中的杯子,以及杯中带泡的透明液体,道:“真的好喝?” “你试试?”说着,易霄枫又给她重新倒了一杯。 舒锦芸接过后,先是小抿了一口,甜甜的,凉凉的,接着一口又一口,转眼一杯见底。 她将杯子递给易霄枫,“还要。” 易霄枫接过杯子,却放在了一旁,说:“雪碧不能喝多,会撑着的,你还是留肚子吃面吧。”语气像个老父亲。 “不,本宫就……”话未说完,胸中传来一股浊气,她忍不住打了个嗝,在她过往十几年的教育中,打嗝是一件很不优雅的事,她连忙捂住了嘴。 易霄枫被她逗笑,“哈哈!雪碧喝多就是这样,等会就好了。你先出去坐会儿,面马上就好。” “哦。” 易霄枫独居这么多年,厨艺还是不错了,片刻之后就将面煮好,捧到了舒锦芸面前,此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面好了,你先吃着,我就先回去了。”他居高临下地说。 舒锦芸闻声昂起头,一双杏眼泛着泪光,问道:“你要走了吗?留下本宫一个人?这里到底是哪?本宫想程奕信了。” “哎!”易霄枫叹了口气,这世间上他是最明白舒锦芸的人,自是知道她在那段感情里是多么卑微,他蹲下身,安慰道:“你吃完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总不能比现在更糟吧?”易霄枫耸耸肩。 “嗯。” 翌日一早,易霄枫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昨夜里他一直在查资料,想看看能不能把舒锦芸送回她的世界,一直忙活到凌晨四点,还是一无所获,终是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谁啊?”他挠着凌乱的头发,打开了卧室门。 门口赫然站着舒锦芸。 “你怎么在这儿?”他垂下手,“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因为,”舒锦芸伸出背着的手,手指上套着一把钥匙,“这间房子是我的呀!不仅是这一间,这一整幢都是我的,这是我父母给我的十八岁礼物。” “啪啪--”易霄枫仿佛听见了打脸的声音,他昨天还以为那间房的主人是个穷光蛋,哎!别人的成人礼物,怎么这么豪气呢? 他垂头丧气地问:“所以你来干嘛?收租?”他略过舒锦芸,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既然她不再自称本宫,应该是恢复正常了吧,那自己也可以松口气了。 “不是。”舒锦芸答,跟着他,坐在了他的身边,“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嗯……不难,但有点复杂。”舒锦芸迟疑道,“昨天我听你的话睡了一觉后,果然想起了所有事情。” 易霄枫立刻警觉起来,不假思索道:“什么事?”不过自己的笔名谁都没告诉,应该不会掉马。 “整件事比较离奇,但是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 “嗯。”易霄枫点点头。 “其实……我是一本书里的人。” “什么?”易霄枫差点吓得从沙发上站起。 舒锦芸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小说界面,“这个身体的主人和我同名,而且看了那本小说,替我鸣不平,与那个三流作者起了争执,然后心脏病发,一命呜呼了,然后被我占了她的身子。刚开始我也不信,后来我凭着这具身体的记忆,找到了那本书,果然和自己以前的经历对上了。” “呼--”易霄枫默默舒了口气,还好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三流作者。 他拿起茶几上的水壶,边倒水边说:“那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又不知道让你回去的方法。”神情尽量轻松自然。 “这我知道,所以想请你帮我找到那个三流作者,毕竟我对这儿不熟。那个天杀的,竟然把我写死了,看我不把ta千刀万剐。” 易霄枫地手微微颤抖,说:“嗯……这个世界并非法外之地,还请您三思。” “我知道,不过说说而已。怎么样?能不能办到,等事成之后,这套房子就归你了。”舒锦芸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易霄枫抿着水说:“让我考虑考虑。” 命和钱哪个比较重要。 第55章 密信 辗转醒来时,舒锦芸已经躺在广安宫的凤床上。 床顶飘出阵阵凝神香,但仍掩盖不了肩头的药膏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令得她头昏脑涨。 耳边传来匀速有力的呼吸声,应该是程奕信,他提前回来了?还是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 现在应该是深夜,房里的烛火被灭了大半,只留下寥寥几盏,飘摇着光亮,映着被中的两人。 舒锦芸侧过头,却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剧痛袭来,令她瞬间清醒。 “嘶--” 她咬着下唇低呼,微不可闻。额间冒出的冷汗还未干透,又添一层。脸颊苍白,在昏暗的烛光下,没有一丝丝血色,甚是虚弱。 被汗水打湿的秀发贴在脸上,怪难受的,舒锦芸欲抬手整理,却发现自己那只完好的手被程奕信紧紧地抓着,相合的掌心里都是汗,将他俩的手贴得更紧密。 舒锦芸不敢乱动,怕扯到伤口,更是怕吵醒枕边人。 她正躺着,头只能转动稍稍。她斜着眼,凝视着程奕信的侧脸。 他的眉尖微微皱起,更显得山根笔挺,薄唇微抿,像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事。 舒锦芸紧紧相握的手,想要给他些许力量。 她轻叹一声,回过头,闭上了眼,嘴角挂着自嘲的笑。自己都这样了,还操心别人。 方才梦中的场景再次涌上她的心头,病床上的那个她笑得那么幸福,那自己呢?沉溺于所谓的道德伦理,忽略了眼前? 若是换做从前的她,定不会想现在这样犹豫不决,也更不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只为和他站得近一点。 照她以往看电视剧和小说的经验,自己是喜欢上程奕信了,可她从来没喜欢过人,这种感觉太虚幻了,她分不清道不明。若是那柄剑是刺向程奕信,自己会替他挡吗?应该不会吧,那这又算得上爱吗? 心中混沌,脑子也无法深入思考,就在这浑浑噩噩之中,她又睡着了。 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程奕信的踪影,手中的温热却还在。 脸颊上的碎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清理到了耳后,汗水也早已干透,她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将手背覆在额上,望着床顶发呆。 直到腹中空虚之感传来,舒锦芸才起身。 因着受了伤,行动不便,舒锦芸用膳时,是映儿在一旁喂着,每一口都喂得极其仔细。 忽然月梢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进来,道:“娘娘,国丈来信了。” “念。” 月梢埋着头,小声道:“是密信。” 舒锦芸和映儿交换了眼神,眉头轻蹙,遣了众人,独留下映儿一人。 “绿浮,你盯着点,不要让旁人靠近。”舒锦芸嘱咐道。 “是。” “吱呀--”门被关上。 屋外传来宫女们的窃窃私语。 “不是说国丈半途上遇到歹徒,已经殒身了吗?” “对啊!也许这信是国丈死之前写的,哎!没想到竟成了绝笔信。” “这些话可千万不要让娘娘听见,皇上特地下了禁口令,不让咱们和娘娘提起,你可不要嘴快。” “知道了,你可别说,皇上……” “你们在嘀咕什么?还不去干活?”绿浮将这两个嚼舌根的宫女打发走,走到花园的亭子里,盯着膳厅,确保没人靠近。 屋内,舒锦芸对她们的闲言碎语不以为意,她知道这些不过是爹和程奕信骗人的把戏,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将映儿放下的碗拉到自己面前,自力更生,继续吃她的早饭。 映儿拆开信,从头阅览了一遍,无非是让舒锦芸注意身体和管理好或后宫的套话,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最多是点名道姓地提了一句“提防太后”,完全不像一封密信。 她有些疑惑,抬头望向舒锦芸。 舒锦芸正用金匙舀着粥,见映儿许久没反应,不禁好奇地抬起头,问:“怎么了?” 映儿摇摇头,道:“老爷让你照顾好自己,小心太后和后宫中的其他妃子。” “就这些?”舒锦芸问,这些话不过是老生常谈,根本没必要特地写一封密信来。 映儿应了一声,“嗯。”便将信折好,放回了信封,但手之触及处,她察觉到了异样,这信封比平常的厚实不少,方才急迫,竟没发觉到。 她沿着一侧的封口,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果不其然,里面有三层,皆有字迹。 “里面有东西?”舒锦芸探长脖子问,手中的汤匙缓慢地搅和着。 映儿没有回答,从头上取下发簪,一点一点地将外壳撕离,露出里面的信纸。 一旁目睹一切的舒锦芸由衷夸赞道:“你真厉害!” 映儿谦虚地笑笑,将信递给她。 哪料舒锦芸没接,道:“你念给我听便好。” “好。” 通过映儿的复述,舒锦芸了解了一段陈年往事,也解开了她心中的困惑。 原来当年舒续实有一个青梅竹马,名为陶凝,在一次进宫赴会中,被表姐惠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高羽善,以叙旧的名义留在宫中过夜。阴差阳错之下,她侍了寝,便永远的留在了宫中。 舒续实也从此再未见过她,只有那幅画像,以解他的相思之苦。 当年的皇上很宠幸陶凝,没过多久,她有了身孕。可惜她未能见到孩子出世。她在分娩时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得知这个消息的舒续实像发了狂般,悔恨将他吞噬。再后来,他开始怨恨,恨皇帝为何抢走她却不保护好她。 也因如此,他开始筹划谋反之事,势要为陶凝报仇,他筹划了整整十年。 可惜世上没有密封的墙,他的谋划还是被皇帝看穿,但皇帝没有深究,仅是暗地里废其党羽,没收其钱财。 皇帝告诉舒续实,陶凝是被高羽善设计害死的,当年陶凝进宫也是她安排的。而现在他怀疑高羽善有更过分的谋划,让舒续实秘密彻查。 当时的舒续实全家老少的命都在皇帝手上,岂能不照办?况且这么多年过去,恨意也淡了许多,看着日益繁荣的大萧国,他实在是不忍心破坏。 只是他刚被除去党羽是,势力大不如前,调查的进展极为缓慢。用了四年,他只查出高羽善与方至简关系亲密,方至简依靠高家,一路坐到了太傅的位置。 其他的,他们埋藏得极深,还未等舒续实挖掘出来,皇帝驾崩,程奕信继位,这件事便石沉大海。 如今他身陷囹圄,想必也与当年的调查有关。 幸好,程奕信看了他偷偷保留下来的几封密信,虽心存怀疑,但还是让他继续查下去,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此次去淮南也是为高羽善与方至简私通的事,前路未知,茫茫无岸。 映儿念完,舒锦芸刚好将最后一口粥喝下,心中怅然若失。 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竟有这样一段过往。那母亲呢?她知道父亲暗地里的筹划吗? 父亲对陶凝的爱究竟有多深?可以让他做出如此危险的事,那十年,他有没有犹豫过,退缩过?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白音公公尖细的声音,打断了舒锦芸的遐思。 她使了个眼色,让映儿把密信藏好,才出门相迎。 看时辰,程奕信应该是一下朝就过来,身上的朝服也未脱,脚步匆匆,神请严肃,不怒而威。 舒锦芸站在门口,微低着头,默默地看着他越走越近。 “参见皇上。”她垂着右手行礼。 立即就有一双宽大的手将她拦下,是程奕信,“不必行礼了,小心伤口。” 舒锦芸对他笑笑,道:“无碍,只是些皮外伤。” “也是要小心的,伤口破裂的次数多了是要留疤的。” 程奕信扶着她穿过回廊,到殿厅内坐下。 “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舒锦芸一坐下便问道。 白音察言观色,给刚下朝的程奕信倒了杯茶水,递与他。 程奕信接过,抿了一口,回答道:“还在查,不过很棘手,那些本就是死囚,藏匿地点很难找,更无法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者。” 舒锦芸将未受伤的左手放在了桌子上,侧过身,微微前倾,问:“那个袭击你的士兵呢?他的户籍居所应该登记在案。” “朕昨夜派人去的时候,他的房子已经被人烧毁,家中无一活口。他在宫内的寝房倒是完好,但搜不出什么东西来。” 程奕信将茶杯放回桌上,双眸深情地望着舒锦芸,关心道:“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嗯?” “以后遇到危险,躲在朕身后,不要在冲出来了。”程奕信苦口婆心地劝道。 舒锦芸闻言有些怒了,道:“要不是我,你早被人砍死了。” 她吼得有些大声,在场的人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不是在挑战圣上的威严吗? 但未曾想,程奕信不怒反笑,宠溺地说:“朕知道你是在保护朕,但朕更希望你平安,相信朕会处理好一切。” “真的吗?”舒锦芸喃喃,声音之轻之模糊,近乎呓语。 程奕信好像听到般,坚定地答道:“真的!” 舒锦芸受不住这样的暧昧,急急将话题引开,道:“碧娘房间里的画,你查得怎么样了?” 如果父亲书房中的那幅画是先妃的,那碧娘是否和那个先妃有关?她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是否知道些什么? 第56章 沉默 提起碧娘,程奕信眸子一冷,松开手说:“朕已经派人查过了,碧娘她自打进宫就服侍母后,一直到她病死,都未换过主。” 他的手把着茶杯口,在桌面上打着转,眼神空洞,想必是忆起从前。 舒锦芸一时嘴快,将心中疑问道出,“那她为什么会有……”中途回过神,赶忙闭口。 程奕信望着桌面上溅出的水滴出神,说:“也许是她见过先妃几次,偶然得到画像。或者是以前住在静怡房的宫女留下,毕竟碧娘是在得病后才入住的。朕再去查查前几位住过静怡房的宫女。” “嗯。”舒锦芸若有所思地应着,先妃?看来父亲将所有的事都和他说了,那他也知道先皇让父亲查太后和方至简的事,可他为什么如此镇静?这么多天和自己只字未提?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寂静无声,各自有着心事。 直到一群太监搬进几捆奏折卷宗,还有一叠书册,放进了别苑。 程奕信站起身,俯视着舒锦芸道:“朕要去处理公事。你有伤在身,就不要乱动了,朕派人搜集了许多话本子、画册子,你拿去看着,打发时间。” “哦。” 等舒锦芸看到那些话本子的名字的时候,表情逐渐僵硬。 《重生之相门庶女的女王之路》、《魂穿的公主有十六个哥哥》、《单纯师姐与腹黑师弟》…… 这都是什么? 她左挑右选,选了一本相对比较正常的,名叫《帝姬今日作死了吗》,勉为其难地看了起来。 可看着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自己生活的世界就是一本小说,而女主蔡絮浓好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般,近半个月没了消息,难不成她在憋什么大招?这次遇袭的事会不会就是她干的?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舒锦芸放下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提着裙角,“哒哒”地去找了在隔壁处理公务的程奕信。 此时的程奕信正靠坐在靠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举着一份奏折,剑眉微蹙,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听见声响,他冷冷地抬眸,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瞧见是舒锦芸后,眼眸终是有了些许温度。 被他刚才的眼神吓到,舒锦芸顿时放慢了脚步,在离书桌两米远处停下,试探性地问:“你现在得空吗?” “嗯。”程奕信从靠椅上直起身,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书桌上,做出聆听状。 舒锦芸上前,扫视了一圈屋内的宫人,欲言又止。 “你们先下去。”程奕信自然是心领神会,挥挥手,打发闲杂人等。 待人去屋静,舒锦芸才开口道:“最近蔡絮浓有没有去找过你?” “哦?”程奕信饶有趣味地反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这种事了?” 他的身体前倾,微昂着头,凝视着那张秀气中带着些些稚嫩的脸,勾起半边唇角,笑意淡淡。 “不是,”舒锦芸也前倾了稍稍,语气有稍稍地急迫,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自从上元节之后,她就没了响声,这和她以往的行事作风截然相反。” 程奕信支着头,说:“因为她要养胎,不宜出门。” 这个情况舒锦芸不是没考虑过,但她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还是这孩子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 “她肚中的孩子是你的?”她疑惑地问,眼中尽是惊讶。 闻言,程奕信顿时收起若有若无的笑,隐隐地有些怒气,说:“不是。” “那你能忍?”舒锦芸更加疑惑了,“难不成你想帮他们养孩子?” 如果真是这样,程奕信的胸襟未免也太宽大了吧,真是绝世好人,她在心里默默赞叹。 “当然不是,朕就是想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忽地,程奕信眸中寒光乍现。 吓得舒锦芸一哆嗦,直起了身,说:“你心中有数就好,这次的事情多半是他们做的。但是单靠他们,应该搞不出这么大动静。” “知道。”知道自己失态,程奕信也正了正身,恢复了平常冷冰冰的模样。 “……”舒锦芸一时无话,空气好像凝固般,她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便告别道:“那你忙着,我就先走了。” “慢着,朕让你走了吗?”程奕信叫住了她。 舒锦芸只好停下脚,转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最近母后催得紧,让朕多去陪陪文贵妃,而且文贵妃也常常送汤水过来,你说朕该怎么办?”程奕信翘着二郎腿道。 舒锦芸回过身,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拒绝了,不然到时候你一时冲动,入了套,那孩子的父亲就说不清楚了。” “你是在怀疑朕的定力?”程奕信挑眉问,神情阴戾。 “……”舒锦芸得知自己触了他的逆鳞,只能挂着假笑,讪讪道,“你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我怎么会怀疑你呢?只是我怕出什么意外而已,毕竟我也感受过那种药的威力。” 程奕信将伪装的阴戾收起,忍着笑,说:“有道理,看来朕还是留宿在广安宫较为安全。” “……”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十几天,程奕信都在广安宫过的夜。 舒锦芸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甚是滋润,肩上的伤也是好得飞快,已经结上了痂。 长新肉时,伤口处奇痒无比,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舒锦芸总是忍不住要去抓。 每当此时,程奕信往往会抓住她的手,却未曾睁眼,低声哄道:“不要抓,会留疤。” 接着他会拥舒锦芸入怀,将呼吸落在她的肩头,温温的,也算是缓解她的痒。 刚开始的时候,舒锦芸还是僵在他的怀里不敢乱动,可渐渐适应后,她不再那么抗拒,甚至莫名觉得心安,睡得朦胧时,还会用肩蹭蹭他的胸口,更沉地睡去。 某夜,圆月高挂,偌大的内卧里就舒锦芸一人,她在灯下临摹字帖,宁静而美好。 她的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结痂尽落,行动自如。 这字她练得极不用心,眼睛时不时地瞥向窗外,未见一人后,又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她在等程奕信。 程奕信这几天特别地忙碌,仿佛有处理不完的政事,下了朝就窝在别苑,除了用膳就寝,几乎就没见他出来过。这次他竟然出去这么久,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终于,院内响起声响,一群宫女在请安,是程奕信回来了。 舒锦芸赶忙收拾好仪表和心情,假装认真练着字。 倏忽,房门被打开,进门的却只有程奕信一人,他面如死寂,如同他身上银白长衫般冰冷,脚步虚浮,像是受了重大打击般,萎靡不振。 舒锦芸的心咯噔一下,忙扔下笔,箭步上前,扶住了他,“发生什么事了?” 程奕信麻木地望了她一眼,不予一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舒锦芸疑惑地接过,却隐隐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信封上只五个大字,“四皇子亲启”。 四皇子?对了,程奕信是先皇的第四个儿子,这封信应该是给他的,可是现在谁会称他为四皇子呢?难道这信是以前留下的? 舒锦芸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打开了信。 “四皇子敬安 昨夜里隔着墙听闻您已登上太子之位,恭喜,但奴婢还是习惯唤您四皇子,还望您不要见怪。” 阅及此,舒锦芸连忙扫了一眼署名,果然是碧娘,这封是碧娘留给程奕信的信,看上去像是绝笔信,为何他好像是最近才看到的? 舒锦芸抬眼瞧了身旁人一眼,只见他目视远方,双眼无神,说:“这是在碧娘床下的暗格找到的,和那幅画像一起,这封信在暗格深处。”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当初没找到,藏匿得那么深,是埋藏了什么秘密?舒锦芸迫不及待往下看。 “奴婢大限将至,有些事却不能随奴婢一起埋入地底,说出来也许是种解脱,希望有一天您能看见这封信。 您的亲生母亲并非现在的皇后--高羽善,而是娴妃,陶凝。 皇后与娴妃本是要好的姐妹,娴妃未为妃时,也时常来当时还只为惠妃的皇后宫中常坐,有一次奴婢犯了错,本该被杖责,是娴妃救下了奴婢,奴婢一直感恩在心。 后来娴妃进了宫,即使奴婢和她并不同宫,也时常关照奴婢。娴妃分娩之日,奴婢担忧,便偷跑去看望。没想到竟被奴婢发现有人从屋内急急跑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那人模样,奴婢是见过的,是惠妃宫中的大宫女。 当时奴婢躲在宫墙边的假山后,不敢出一声,直到她们走后,屋内传来响声,说是娴妃难产,同肚中的孩子一同殒身。 奴婢心生猜疑,但在宫中人微言轻,不敢提起,只能默默为娴妃哀悼。 没过几天,一直抱病的四皇子,也就是惠妃的儿子,突然痊愈,奴婢便明白了一切,但奴婢不敢与他人言,希望不要怪罪。 因着不是亲生,惠妃对您一直不亲近,奴婢便自领了个照看您的活,看着您一天天长大,眉眼间隐隐像娴妃,性子也如娴妃般安静,奴婢的愧疚愈来愈深,积郁成病……” 接下来半页都是碧娘悔恨与道歉的话,看得舒锦芸心中沉闷,像是被人紧握住心般。 她无言地抬头,一双杏眼尽是哀伤与心疼。 忽地,她环住了程奕信的腰,无声却胜似有声。 第57章 春宵 程奕信愣了片刻,回拥住舒锦芸,将下巴磕在她未受伤的那只肩上。 不同于以往,他这次全身松懈下来,将所有力量都压在舒锦芸的身上。 他喃喃自语道:“自小母后就待朕不亲近,朕以为是她性情冷漠,或是朕做得不好,没想到竟因为这样。” 肩上的重压让舒锦芸的脑子变得迟钝,还未想好如何出言安慰,耳边又传来程奕信喑哑的声音。 “为了自己的私欲,就置朕于死地,十九年的母子之情,在她眼中究竟算什么?”程奕信低沉着声地控诉到。 他的下巴瘦削,硌得舒锦芸有些难受,但她并不介意,反而轻柔地安慰道:“查清楚了吗?林苑受袭的事真与她有关?也许别有隐情。” “不会错的。先前朕赏给方至简的长子一箱白银,因着工部的差池,将一箱不足两的银锭送了过去,但谁也没发现,除了方政钰——方至简的次子。而在林苑的刺客身上找到的银锭,皆是六两四钱一分,和他府上的残银一致。” 这是舒锦芸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的话,没想到竟是听他讲别人谋害他之事。 她轻叹了口气,仍是轻声开解道:“也许是方至简他们自个儿的计划,母后不知情呢?” “呵呵,”程奕信悲极而笑,“她昨夜还特地向方至简书了一封密信,问下一步计划,关于如何除掉朕的计……” 说到末尾,他已悄然没了声,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他的声音发颤。 舒锦芸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心一抽一抽的疼,环腰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时间静止般。斗转星移,蚁穴决堤,至死不离。 “朕的身边只有你了,别离开朕好吗?”他喃喃道,是以往不曾有过的卑微。 “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管……” 程奕信“呵”地轻笑一声,将舒锦芸从怀里推开稍稍,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覆上的后脑勺。 “朕要你彻底属……”最后两个字硬生生被他含在口中,模糊不清地传到舒锦芸的唇边。 第三次了,舒锦芸还是很紧张,双唇紧闭。 程奕信也不着急,用舌尖细细描摹着她的唇,从左唇角一路高歌,又从右唇角凯旋。 终是耐不住他的死缠烂打,舒锦芸松开了口。 又是新的一轮缠绵。 在两人呼吸逐渐微弱得不可闻时,程奕信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怀中的人,但仅仅是左手,右手还是紧紧地搂着她的腰,生怕她要跑了似的。 两人各自低着头,呼出的热气相互交缠,胸膛上下起伏。 程奕信忽地又发动了攻势,轻咬着舒锦芸的耳朵、脖颈,慢慢地将她往内卧带。 而此时的舒锦芸浑身酥软,只能由他摆布。 “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朕……”他只要有了空隙,便只单单呢喃着这一句,几近变态。 不知不觉他们挪到了床边,身上的衣服也不翼而飞,舒锦芸右肩上还缠着薄薄一层纱布,落入程奕信的眸子,将其中的火熄灭了几分。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白纱,停留在浅粉色的印记,柔声问:“还痛吗?” “不痛了。”舒锦芸本能地答道,她愣愣地盯着程奕信的脸,无法将他推开。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但你放心,朕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相信朕。”他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抹去了舒锦芸心中最后一丝防备。 舒锦芸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就像上次除夕夜中了毒一样,无法思考,只能随着程奕信的动作,做出回应。 情到深处,舒锦芸全身都紧绷起来,指甲微微嵌入程奕信的后背,往下一划,赫然有几道血痕。 程奕信的身形一顿,温柔着声问:“很痛吗?还是碰到伤口了?” 身下人摇摇头,“不疼。”声音微弱缥缈。 得此言,程奕信不再压抑,一路高歌猛进。 “嗯——”一声细喘从未闭的小口里漏出,舒锦芸情急之下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却好像撕扯到了伤口,她疼得闷哼一声。 程奕信见状,控制住她的右手,“别乱动!”声音轻得像呓语,可舒锦芸却听得很清楚。 怕疼的舒锦芸遂不敢再乱动,任他折腾,可是他好像还是不满意,不时地在舒锦芸耳边吹风:“今晚朕就告诉你朕行不行!” 原来他还记得这句玩笑话。 一场云雨之后,程奕信不忘为舒锦芸穿上寝衣,此时的舒锦芸全身无力,就像个提线木偶,任他摆布。 “以后你就是朕的了,可不能抛下朕。”他边穿衣,边低头望着那张香汗淋漓的脸,喃喃自语。 精疲力尽的舒锦芸哪听得他这般唠唠叨叨?左手一把捞过他,将他拉入被中,嘟囔道:“睡吧,你也累了。” 程奕信轻笑一声,一手覆上她的腰,一手为她理着耳后的碎发,像是呓语般低喃:“有你,朕就不会累。” 烛火微摇,随声入梦。 直到晨曦掩了烛光,舒锦芸才睡眼惺忪,微眯着眼睛,呆呆的望着前方。 她正躺在程奕信的怀里,衣领松散,风光乍现,紧实的肌肉有几处红色印记,那是她昨夜的杰作。 竟这样鬼使神差的从了他,舒锦芸有些懊恼地想着,自己究竟算什么呢?昨夜他萦绕在自己耳边的话涌现脑海,仿佛自己只是他情绪发泄的出口,冷静下来后不免失落。 她的视线渐渐上移,睡梦中的程奕信宁静而祥和,瘦削的脸上终于有了十九岁少年该有的朝气与稚气。她轻轻地抚上,却不曾想惊动了那位少年。 程奕信懒着声道:“醒了?”双唇翕动,埋头而下。 “我还没漱口!”舒锦芸急急避开,推脱道。 “呵,朕不介意。”程奕信抬起她的下巴,俯身过去,将她的推辞含在嘴里,咽回喉间。 许久,程奕信才作罢,看着喘息微微的怀中人,他道:“那日的糖葫芦也不及于此。”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舒锦芸轻咬下唇,抬起的眸中似乎带着氤氲,泪光点点,小声问:“于你心中,我究竟算得上什么?” 即使一头雾水,程奕信还是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你是朕的皇后,相伴一生,永世不分。” “此言当真?”舒锦芸喃喃自语。 “自然,只是不知道朕能否安然度过这一劫难。”程奕信隐在眉下的忧愁又重新涌现,这一番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舒锦芸的担忧不亚于他,虚假的安慰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抬手轻拍对方的后背,说:“你该上朝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程奕信掀被起身,露出被中一角春光,却被他转瞬盖下,“别着凉,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舒锦芸未答话,只是轻点下颚,闭上了眼。 昨个夜里他还未系好衣带,就被舒锦芸拉进被里,如今是松松垮垮垂在腰间,小腹那道疤痕淡淡,横贯右侧两块腹肌。 他穿好里衣,从地上捡起昨夜被丢在地上的衣衫,归置在桌上后,才唤了宫人进来,洗漱更衣。 而舒锦芸一直躺在床上佯睡,真的他临走,才微睁开眼。 “朕今日可能无空来陪你了。”程奕信回头道。 “嗯。”舒锦芸淡淡道,程奕信的难处她自然是清楚,他如今在博弈,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 待程奕信走后,房内恢复平静,静得只剩下舒锦芸自己的呼吸声。 她有点压抑,困意全无,满脑子都是上一代人的恩怨,究竟是怎样的因,才会造成今天的果? 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决定起床,去院子里透透气。 被子被掀开的那一瞬,床单上的那抹殷红灼伤她的眼,她再也不是完璧之身,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彻底和这具身躯融为一体了? 开春以后,宫人们就陆陆续续往院子里的池子投放锦鲤,今日又新来了几条。 舒锦芸倚着亭子里栏杆,又一茬没一茬的喂着鱼,心不在焉。 “别离开朕,好吗?” “朕要你彻底属于我。” “相伴一生,永世不分。” …… 程奕信的话不断地从她脑海中响起。 相伴一生,永世不分,好像也不错? “娘娘是在烦恼什么?”映儿关心地问道,她捧着鱼食小盒,候在舒锦芸的身后。 “没什么,现在形势复杂,我怕皇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程奕信施施然走了过来,脸上如死水般沉寂。 是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不祥的预感从舒锦芸的心头油然而生,她忙问:“怎么了?” 程奕信在她面前站定,沉着声回道:“方至简亲手将自己的次子方政钰送进了刑部大牢。” “咕咚——”食盒从映儿手中滑落,掉入水中,水面顿时泛起涟漪,锦鲤争相觅食。 舒锦芸担忧地瞟了一眼映儿,急切地问程奕信道:“怎么会这样?” 程奕信打发了旁边的宫女,但当映儿小步退后时,他指尖轻点,说:“舒映留下。” 第58章 牢狱 须臾,整个院子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还有一池的锦鲤,游得欢快,时而跃出水面,留下波澜。 程奕信牵着舒锦芸,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说:“今日一早,方至简就以贪污之名,将方政钰送进刑部大牢。他则带着一众老臣,早早地候在承运殿前请罪,让朕骑虎难下。” “贪污?”舒锦芸不解,方政钰就职御史大夫,本就是纠察大臣贪腐之职,若真的定罪,罪加一等,哪个父亲会这样陷害自己的亲儿子? “嗯,他们将那一箱残银上缴,谎称是方政钰贪污而来。”程奕信回答道。 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像是哒哒的马蹄声。 这声音传入映儿耳中,令得她更加心烦气躁。 她不知这残银隐藏了什么秘密,但她知道这其中凶险万分,知道他一直在暗地里做着十分危险的事,为心中大义,为程奕信,也为舒锦芸。 映儿心中的弦绷紧,交叠的手紧紧地握着,心急如焚地等程奕信将其中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这残银究竟是从何而来,又牵扯到什么,你我再清楚不过,这次是朕失策了。”程奕信的声音中尽是不甘。 舒锦芸也是心急,忙问:“这不是从工部批的银锭?不能翻查记录吗?” “工部当时并未发现纰漏,记录在案的是完好银锭,查不出什么。” 舒锦芸的心又沉下去几分。这样一来,程奕信不仅失去一个左膀右臂,还方至简等人顺利逃过一劫,残银这个证据怕是再不能用了。 “他们怎么会突然对方御史下手?”舒锦芸问。 “因为方政钰劫了他们的密信,即使后来重新封口后再送去,也难以复原成最初的模样,还是留下蛛丝马迹,让他们起了疑心。”程奕信解释道。 闻言,映儿的手缠绕得更紧了,眼底的忧心再也压制不住,可碍于身份地位,只能将心中的疑虑与担忧隐藏。 “现下朕只能借还要细审之名,压着这件事,但愿能拖到国岳回来。”程奕信收回了手,虚望着前方出神。 “嗯。”舒锦芸低应了一声,她本想再嘱托几句,但撞见程奕信微蹙的眉头,便生生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现在一定比自己还着急。 三人各怀心事,却一同保持了沉默。 春风袭来,凛然有些寒意,在水面掠起波澜,惊到水中锦鲤。 程奕信只在广安宫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其实来这一趟,也是忙中偷闲。 而舒锦芸则是静静站在亭中,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泛起阵阵心疼,明明还只是一个少年,为何要承担这么多?少年?对了! 她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怀着这份激动,她一路小跑追上程奕信,叫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道:“或许可以从方政琛和蔡絮浓入手。” 程奕信扯了个笑,说:“朕也是这么想的。”说着,他抬起手,摸了摸舒锦芸的头,“别想那么多了,朕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安心养伤。” 果然,自己想得到的,程奕信也想到了,舒锦芸牵强地笑笑,回道:“好,你自己当心。” “嗯。”程奕信点头应着,手一路下滑至舒锦芸的脸颊,轻柔地抚摸,“朕走了。” 说罢,拂袖而去。 一整天,舒锦芸都心神不宁,毕竟她知道映儿对方政钰的情义。映儿现在应该很着急吧?可是她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用完晚膳后,舒锦芸将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映儿拉到了房里。 “你想不想去见见方御史?”她开门见山地问。 “奴婢……”映儿低着头,眼神闪躲,看得出她内心十分纠结,许久她才说到,“奴婢怕连累娘娘。” 舒锦芸拉着她的手,开解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皇上特允出宫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想去就去呗!你只是顺道捎上我,让我去还恩罢了。” “这……这……”映儿“这”了半天,没拒绝,也没答应。 “哎呀!”舒锦芸瞧着心急,直接拉着她往窗户外面走,边走边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少傅的儿子说揍就揍,现在只不过是去刑牢,没必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她说着打开了窗户,站在一旁,等待映儿的决断。 被她这么一游说,映儿一跺脚,探出头望了望,见四周无人,拦腰捞起身旁的人,飞入暗空,借着庭院内的几棵大树,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广安宫。 一路上她们避开人群,弯弯绕绕,终于凭着腰牌出了宫。 显然舒锦芸是有备而来,从袖中掏出几个大金锭,再加上映儿的腰牌,总算是顺利混进了牢中。 在狱卒的带领下,她们终于见到了方政钰。 此时的他正面对着长着青苔的墙壁打坐,连牢门前来人了也不知道,还是舒锦芸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的头。 见着是舒锦芸,他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拍拍衣上的尘土,来到二人身前。 他行了个礼,风度翩翩,即使在阴暗潮湿的牢笼中,他也是一副气质书生的模样,未有一丝窘迫。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映儿……”舒锦芸脱口而出,却被映儿拉住衣角,她匆匆改口,“本宫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方政钰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转瞬又消失不见,恢复往日的淡漠与疏离,拱手回道:“多谢皇后关心,朝堂之事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臣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圣上,朗朗乾坤相佑,定会得以昭雪。” 方政钰都如此说了,舒锦芸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那你自己保重,映儿还有些话要交代于你,你们聊着,本宫先去透口气。” 说罢,她便不理会映儿挽留的目光,叫上候在远处转角的狱卒,出了牢门,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里面实在太湿冷了。 狱卒们哪见过舒锦芸?只认为她是哪个富家千金,而里面的方政钰是她姐姐的情郎,她们来探望罢了。 守门最是无聊了,逼得一帮大老爷们也八卦了起来。 “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小姐?”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狱卒问,他刚刚在里面,没有看见映儿的腰牌。 舒锦芸搓着手回答:“家父经商,前几日才来的京都,不足以提起。”她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实告知?只能随意捏造了说辞。 “这样啊……”狱卒面露惋惜,这个世道,仕为上,商为末,仕商少有联姻。 他好心地劝道:“姑娘也不必忧心,你姐姐对方大人如此情深义重,方大人出来以后定会铭记于心,说不定真能娶她为正妻。” 舒锦芸笑笑,说;“借您吉言,若他俩真能成,一定请你来喝喜酒。” “那感情好啊!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定是大富大贵人家,我能去蹭吃蹭喝,也是件美事。”狱卒恭维道,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引来在最前面站岗的头头儿,见他俩攀谈得如此开心,不禁皱着眉头,伸手叫回那个狱卒。 “来嘞!”狱卒大声回应了一声,转头对舒锦芸说道:“姑娘,头儿在叫我了,等下再聊。” “好,你快去吧!”舒锦芸乖巧得点点头。 只见那个头儿在狱卒耳边低言了几句,狱卒就立马变了脸色,惊恐万分,瞥了一眼舒锦芸,却不料撞上她含笑的眼神,低着头飞快地离开。 舒锦芸心里偷笑,刚才头儿的低语她也是听见了。 “你和宫中来的大人聊啥了?” “宫中?” “里面的那个可是用的宫中女官的腰牌才进去的,外面的这个穿得更为华贵,身份可不简单,你跟她说啥了?” “没啥。” “没啥最好,离她们远一点,咱们招惹不起。” “是是是。” 未等舒锦芸收起笑,她便瞧见远处又来了一帮人,浩浩荡荡,为首的好像是太后。 她暗叫一声“不好,要出事!”便急急忙忙跑进了牢内。 “对不起。”此时的映儿正在和方政钰道歉,她埋着头,双手握拳垂下。 这是发生了什么?舒锦芸迷惑,但现下不是询问的时机。 她快步走到映儿身前,道:“不好了,太后来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这份不合时的默契让他们有些许的尴尬。 方政钰先从尴尬中抽离出来,说道:“这刑部大牢只有一处出口,着实难办,让臣想想……” “娘娘,对不起……”映儿内疚,又是声道歉。 舒锦芸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没关系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要不,我们去里面躲躲?”牢中四通八达,只要运气好,躲个人还是很方便的。 “不用,”舒锦芸一口回绝,“太后若是冲着我来的,那我怎么躲也躲不过,如果不是冲我来的,也没必要为难我,节外生枝对她没好处。” 牢笼的另一头,方政钰看她的眼神一变,赞同道:“皇后说的有理,但臣怕……” 舒锦芸侧头宽慰道:“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三人谈话间,外头响起一声尖利的太监声。 “太后驾到!” 第59章 双杀 舒锦芸不慌不忙地理好衣冠,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 少顷,脚步声渐响,她终于见到了人影。 太后带着一帮宫女徐徐而来,从容不迫。 刑牢中的烛火昏暗,带着些许潮湿,明灭不定,倒显得众人柔和了不少。 舒锦芸从前未仔细打量过太后,如今细细品来,眉眼间真的和父亲画中的女子有几分相似,不愧是表姐妹。 只是太后的眼角微微上扬,更显魅惑,少了几许温婉,脸上的肌肤松弛稍稍,却难掩她的威严。 这一点程奕信像了她,不怒而威,是他生母陶凝所没有的。舒锦芸一边想,一边敷衍地行了个礼,反正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果不其然,太后没理会众人的行礼,冷冷地扫过三人,道:“皇后不在后宫待着,来这作甚?” 舒锦芸自顾自地直起身,没有丝毫慌乱地反问:“那母后为何在这儿?” 一旁的方政钰和映儿也悄悄收了礼,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此时他们若是帮舒锦芸说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太后冷哼,“哀家是来找你。” “没想到母后如此挂心儿臣,真是受宠若惊。”舒锦芸挂着假笑,“实不相瞒,儿臣也是来找人的,儿臣宫中的掌事宫女映儿深夜出宫,儿臣不放心,就跟来看看。” 不给太后找映儿茬的机会,她立马接着说到:“不过儿臣现在才想起来,映儿是有皇上特允,可以自由出入皇宫,是儿臣多虑了。” 她这番话表面上是滴水不漏,实际上却是甚为牵强,太后自是不信的。其实无论她说什么,太后总会从中挑刺。 “哼!找宫女?哀家看你是来找情郎。”太后怒道,眼神在舒锦芸和方政钰身上游离,似要找到更确实的证据。 “太后切不可……”方政钰面容平淡地拱手道,却被舒锦芸打断。 “偷情?母后真是说笑了,隔着铁栏杆如何偷情?”说着她上前一步,凑近小声道,“还是母后曾经试过隔着宫墙与情郎打情骂俏?”她说得嬉皮笑脸,眸中却隐隐有些杀气。 她的声音虽小,但太后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听得真真切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虽太后和方太傅有染是宫中心照不宣的秘闻,但没人敢在太后面前提起。 “你!大胆!”太后气得指尖发颤,好像下一秒就要指上舒锦芸的鼻尖,破口指责。 舒锦芸识趣地缩回身子,但气势未见削弱,笑问:“还是母后都让情郎进宫?” 得尽了嘴上便宜的舒锦芸见好就收,毕竟这情郎是谁,大家心知肚明,他的儿子方政钰还在旁边,不宜多言。 终归是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太后立马平复了心情,收去颓势,清冷着声说:“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哀家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该有的尊敬你是一点都没有,如此家教,舒家被灭门也是情有可原。” 舒锦芸闻言翻了个白眼,按住映儿楚楚欲动的手,声音提高了一度,回道:“若是德高望重之人,即使比儿臣小,儿臣也会尊敬,但那些为老不尊的人,即使他位高权重,儿臣也不会被其所压。” 该说的她都说了,她没有兴趣再陪她聊下去,“母后还是尽早回去吧,这次您私自出宫,儿臣就不计较了。” “你话说反了吧?”太后挑眉。 舒锦芸装作一脸无辜,想了想,说:“没有啊,上次您没有拿走凤印,这后宫还是儿臣说了算。” 再次被戳到痛处,太后有些气急败坏,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两人僵持不下。 突然,牢外响起白音的声音。 “皇上驾到!” 牢中狱卒大惊,今天是什么日子,皇上一家都来了?匆忙又整了整仪容,在一旁站得笔直。 被太后一群人挡着,舒锦芸未见人影,先闻其声。 “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施施然转身,三分怒道:“不如问问你的皇后,她怎么来了。” 说话间,程奕信已站在了两人之间,火力最猛的地方。 他牵上舒锦芸的手,黄色的锦缎在火光下反射着光芒,映在两人脸上,衬着浅浅的笑,倒是有一份岁月静好的美。 他们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甜甜的,像冬枣般。 程奕信悠悠然回头,说:“皇后是和朕一起来的。” “哦?可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太后笑里藏刀,“你护着她也要看情况,你心里有她,她的心里可都想着别人呢?” 说完,她瞥了一眼舒锦芸。 哪料舒锦芸完全没有闪避,笑意盈盈地回望着她,甚至暗暗地将两只相握的手,往外移了移,更引人注目。 左臂被牵动的程奕信上扬了嘴角,转瞬又收起,藏于暗处。 他对太后说到:“皇后心中有没有朕,就不劳烦母后关心了。倒是文贵妃一向同母后亲近,还请您有空去看看她。” 程奕信无端端地提起蔡絮浓,让太后有些诧异,莫不是他察觉到什么? 太后佯装镇定地问道:“絮儿怎么了?” “她怀孕了,”程奕信面不改色,“可朕从来没有临幸过她,您说奇怪不奇怪?” 他的声音不重,却像个平地惊雷,在这狭窄的牢房过道里炸开,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包括方政钰。 太后微不可见地后退稍稍,小心问道:“皇上查清楚了吗?” “不仅查清楚了,朕还将那对奸夫□□控制住了。”程奕信不知何时沉下了脸,眼神锋利,睥睨着太后,冷冷道:“还劳烦母后捎个话给太傅,朕愿意用他长子长孙的命,换他次子方政钰一命,不知他意下如何?怎么算他都不亏吧?” 牢中的方政钰再次吃惊,垂着的双手一下抓紧身前的铁栅栏,冰冷刺骨,一如他全身的血液,冰冰凉凉。 大哥也牵扯其中,他是知道的,但他绝没有想到,大哥居然和贵妃有染。 未等太后出声,程奕信就牵着舒锦芸略过众人,出了刑部大牢。 映儿意味深长地瞧了方政钰一眼,跟在两人后面,匆匆离开。 带着寒意的春风平地而起,冷得刺骨,一路上没什么人。 待身边行人渐少后,舒锦芸终是按捺不住,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说出了蔡絮浓给你戴……背叛你的事?” 帝王不应该都是爱面子的吗? “天底下背叛朕的,让朕难堪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朕早就习惯了,旁人怎么说朕也无所谓。”程奕信望着远方淡淡道,在寒风中竟有些凄凉。 “可她不是普通人,她可是你的女人,是个男的都忍不了吧?” “呵,”程奕信侧头看着她,“朕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他说得认真,这句土到尴尬的霸总语录,舒锦芸心中竟有小小的悸动,一时愣了神。 幸好冷风一吹,将她的神思归位,为了掩饰失态,她讪讪道:“但至少是挂了名的。” “嗯。”程奕信别有深意地应了一声,眉间带笑,说:“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舒锦芸不解,“你明白什么了?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程奕信摇摇头,将话题岔开,“你今晚来刑牢作甚?” “陪映儿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舒锦芸坦坦荡荡地回答。 “就只是这样?” “不然呢?”她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怒意。 程奕信立马安抚她,“朕还以为你是出宫玩的。” “也不是不可以,”她装着要转身的样子。 “今天天色已晚,你改日再出来。” “哼!” …… 方至简的效率着实是快,第二天早朝,他就带着他的门生假情假意地为方政钰求情,程奕信也装模作样地顺水推舟。 念在他“大义灭亲”,对方政钰“网开一面”,只是削了官职,降为平民,还将他从方家族谱除名。 得了这个消息,映儿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在秋千上晃悠的舒锦芸打趣道:“映儿,这下你可开心了?” 映儿害羞,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大人洪福齐天,大难不死,奴婢与他相识一场,替他开心也无可厚非,难道娘娘不开心吗?” 舒锦芸回头,“你的开心和我可不一样。现在你可以将你的心意告诉他了。” “哪有什么心意,只是朋友间的关心罢了。” 看来映儿是死不承认了,舒锦芸只好帮她说出口了,“说你喜欢他啊!你是七品官,虽然不是很高,但我向程奕信求一求,总能升个几级,到时候你就可以出宫了。而方政钰现在只是个平民,你也不用怕地位悬殊。” 映儿仍是扭捏,她一向不敢奢求爱,支支吾吾道:“奴婢……” “你是怕年龄?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随便捏造一个,又无人知晓。” “不是,”映儿惨淡地笑笑,“方大……方公子他有喜欢的人了。”说着,她扫了舒锦芸一眼。 “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你若真的喜欢他,不妨先让他知道,再去磨磨。可如果真的不行,千万别像我一样,在一棵树上吊死。” 映儿勉强地笑着,没答应,也没拒绝。 第60章 密道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总是很平静,这几接下来天程奕信不时的来广安宫坐会儿,但不久后就离开了,仿佛有处理不完的政事。 某日清晨,舒锦芸正在梳妆,乾政宫的太监就急急来报,说是淮南的故人来了,皇上让她去看看。 淮南?舒锦芸立马从矮凳上弹跳起来,匆匆理好衣冠,拉上映儿就往乾政宫赶。 淮南来的人,她只认识一个,那就是爹。 虽然一穿来就在宫里,和他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是这份血缘的羁绊仍让她为之担心。 乾政宫的人看见是舒锦芸,没过多询问就开了门。 正对门的书案上空无一人,不见程奕信。 舒锦芸困惑,探头而进。 身后守门的侍卫将映儿拦在了屋外,飞快地关上门。 许是程奕信的命令,舒锦芸想着,径直入了屋。 屋内小水池里是活水,哗啦啦的响着,隐隐的,她听见人语声。 她往里面走了走,发现书案后头的侧边有两个小房间。 一边放着榻,应该是给程奕信平日里休息用的,一边则用巨大的屏风隔开,影影绰绰的,她瞧见两个人影。 一个身形瘦削但挺拔,正襟危坐,身姿挺拔。一个稍稍佝偻着腰,衣袖宽大,却也是肃然危坐。 舒锦芸心中有数,打断了刚要开口禀报的白音,坐到了对面的榻上,安静地等他们聊完。 这里的榻比较高,坐下后,她的脚尖堪堪着地,她脚尖点地,乖巧地坐着。 等人的时光总是枯燥无味的,未及少时,舒锦芸便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在啄食的小鸡。 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舒锦芸往后坐了坐,离地的双脚悠悠地荡着,轻轻磕在踏板上,咚咚作响。 在她睡眼朦胧中,终于看见屏风上的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站起来。 她立马蹦下榻,提着裙角疾步上前,在屏风前乖巧地站着。 出来的是程奕信,刚刚隔着屏风,他也在注意着舒锦芸的一举一动,见她强打精神的模样,眼底难掩笑意。 “你们谈完了?”舒锦芸问。 程奕信点点头,道:“嗯,朕先去上朝,你陪国岳说说话,朕下朝了再来找你。” “嗯嗯。” 已经走出一两步,程奕信突然停下,转身对舒锦芸说道:“你若是饿了,便让御厨去做些吃的,但千万别让人看见国岳。”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没用早膳就来了,舒锦芸心中涌过一道暖流,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待程奕信消失在门口,侍卫关上门,舒锦芸迫不及待地转到屏风后面。 那位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背对着她,高高束起的冠发中银丝隐约可见,听见响声的舒续实缓缓转身,轻轻唤了声“芸儿。” 他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更加明显,原本合身的衣袍也宽大了不少,疲态尽显。 这一个月来,他经历了什么? 舒锦芸的心略有抽痛,喉咙发涩,哽咽着声道:“爹。” 他们离得有一丈远,相顾无言。 终是舒锦芸先问道:“爹这一行可顺利?” “嗯。”舒续实的回答极其简单,他一直是个严父,不知如何与自己唯一的女儿亲热。 “那您查到什么?”舒锦芸接着问,她只知道爹去淮南是帮程奕信查事情,但具体查什么事,她一直没有过问。刚才在屏风外,她也没有特意去听。 舒续实坐回了位子上,长舒口气,才娓娓道来。 “去找一个婢女,当年她替还是妃子的高羽善办事……” 直呼太后的名讳,可见他对太后的恨意。 舒锦芸在他旁边坐下,竖耳恭听。 “在高羽善登上后位的前一天,她见微知著,预料到高羽善会兔死狗烹,便设计假死,葬于乱葬岗。先皇曾派人去乱葬岗找过,没发现她的尸身,一直怀疑她未死,但因为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只好将此事搁置,没想到最近有人在淮南见到了她。” “所以皇上派您去查探?” “嗯,当年我见过她几面,依稀还记得模样,在线人的指引下,我成功找到了她,也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舒续实浑厚的声音此时却是无限的悲怆,爱而不得,失而不知,皆是苦矣。 坐在一旁的舒锦芸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陪他安静地坐着。 忽然,舒续实侧身看着她,问道:“你可曾恨过父亲?” 舒锦芸有些不明所以,反问:“恨?何来恨意?” “恨我从小对你严厉,恨我未曾亲近过你,恨我将你送入宫中,恨我做出谋逆之事,让你蒙羞。” 听他这番话的时候,舒锦芸是挂着笑的,笑得温婉乖巧。 静静听他说完后,她摇摇头,说:“严厉是爱之切,您虽不喜亲近,但从未对我恶语相向,而进宫是我自己的选择。至于谋逆,每个人都会犯错,您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 “这样我就放心了。”舒续实淡淡道,略微浑浊的眼却散发着光。 “但是,”舒锦芸话锋一转,“您对不起母亲。” 本就有些颓势的舒续实垂下的眼眸,喃喃道:“阿闵她确实受委屈了。” 屋外陡然响起敲门声,舒锦芸一下子警觉起来,现下程奕信应该在承运殿上朝,没人会来找他,门外的人来作甚?是发现了父亲的踪迹吗? 舒续实倒是没有紧张,从容地站起来,对舒锦芸说:“我该走了,这一别后,相见再难。你要保重,我再也护不了你。在这宫中,情字最缥缈,你要记住,切莫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皇上他不一样。”舒锦芸不合时宜地顶撞了一句。 “呵呵,”舒续实别有深意地笑笑,说,“也许吧,他可是那两人的儿子,没想到,竟这么巧。” 他捡起一旁的斗笠戴上,垂挂下来的黑纱遮去了他的容貌,就像个普通老者般。 推门而出后,他瞧见了在一旁的映儿,心生无限感慨。 当年在狱中,她还是个那么瘦小胆怯的女孩,一双清澈的眼警惕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鹿。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与人对视时,目光灼灼而坚定。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映儿自然也认出了他,默默地行了个大礼。 舒续实走后,屋内空旷寂静,孤独爬上了舒锦芸的心房,腹部的空虚也随之而来。 不过她没有唤人进来,而是捡了点程奕信书案上的糕点,填了填肚子,便躺在榻上,边睡边等。 等她一觉醒来接近午时,依然未见程奕信归来,她有些无趣,留了张纸条,回广安宫去了。 “我先回去了,顺提一句,你这儿的糕点不好吃,都没味道的。” 整一下午,程奕信也没回个消息,舒锦芸有点失落。 吃完饭,天色渐暗,舒锦芸在院中消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她给程奕信留了口信,程奕信总是会有回应,这次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她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犹豫着要不要去乾政宫看看,突然听见了院外杂乱的脚步声,是冲广安宫而来的。 “快!轻点!围住广安宫,连只鸟都不要放进去,不让小心太后要了你们的脑袋。” 太后?他们是想干什么? 舒锦芸没继续再听下去,拔腿就跑。 她叫上正在内院练武的映儿,躲进了房内。 “发生什么事了?”映儿问道,她的听力不及舒锦芸,又在内院,自是不知道宫墙外的暗潮涌动。 “关上门!”舒锦芸没回答,径直进了内卧,将桌上的宫灯轻轻按下,在旋转一圈后,才回头解释道,“广安宫被人围了!像是太后的人。” “什么?!”映儿到底从小见惯风浪,虽是震惊,但丝毫不慌乱,快步走到舒锦芸身后,问:“娘娘在做什么?可想到应对方法?” 舒锦芸隔着窗户,远远地看着靠墙的假山,说:“赌一把。” 说着,她拉着映儿跳出了窗,直奔假山。 这后院平时极少人来,几点昏暗的烛光亮在墙边,入了夜,显得有些恐怖,更是廖无人烟。 她接着墙边微弱的烛光,围着假山转了一圈。 这假山远比在屋内看上去的大,长约六米,宽约四米,高约两米半,四周点缀着花草,和几丛翠竹,只是在现下这个季节,地面上仅有一层薄薄的草衣,像是苔藓,看上去甚是荒凉。 映儿跟在舒锦芸后面,虽一头雾水,也没开口询问,看着舒锦芸一圈一圈地转着。 忽地,她听到了声响,是水滴落在小水坑的声音,很近。 可四周都是干燥的泥土地,哪来的水坑,除非…… 又是一声,这次舒锦芸确定了它的方位,就在假山之内。 她拨开翠竹,拉上映儿的手,从假山的缝隙里钻过,果然有一条通向地底的台阶小道。 真是难为程奕信了,当时受着伤还要钻这么挤的缝隙。 映儿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走到了前头,为舒锦芸开路,“娘娘是如何发现这里的?” “上次程奕信突然出现在我窗前,我就开始留意了,但一直没细找过。”舒锦芸边打量着环境,边解释道。 “那您又是如何知道房中的灯是开关的?” 舒锦芸挠挠头,“那个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开关,只是觉得它可以活动,动一下也无妨,它可能和这个密道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知这条密道通往何处?” “应该是乾政宫吧。” 第61章 落定 越往里走越潮湿,头顶的岩壁不时有水珠滴落。滴答,滴答,回荡在密道中,有些许恐怖。 未及多时,舒锦芸和映儿就到了尽头。 是个死胡同,坑坑洼洼的岩壁上挂着一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娘娘,好像没有路了。” 映儿举着火折子,扫过湿润的岩壁,未见像是机关的东西。 舒锦芸的目光紧随着火折子的亮光,也是无所发现,她若有所思道:“你试试看那个灯盏能不能动?” 不用舒锦芸说,映儿也会这么做,毕竟在这空荡的密道里,只有这盏灯像是个机关。 可是这灯好像就是个摆设,无论她用多大力气,也移动不了分毫。 见状舒锦芸有些失落,难道要一直躲在密道里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既来之则安之。 她想要上前安抚还在努力的映儿,却没想到一脚踩空,跌撞在旁边的岩壁上。 力道不小,直接把岩壁砸出了一个坑。 舒锦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坑,自己也没有那么重吧? 听到动静的映儿匆匆回头,刚要开口询问,头顶上就传来更大的响声。 她抬头望去,发现了光亮。 难道那块岩壁才是机关? 映儿收起火折子,扶起靠在墙壁上的舒锦芸,寻着亮光,平地而起。 她们终得以重见天日。 和舒锦芸猜想的一样,是乾政宫。 她们站在人造假池之上,原本孤零零在池子中间的假山,现在也有了一条碎石道,通向池边。 不过对于映儿来说,只是个摆设罢了。 她静神凝气,揽着舒锦芸几个鹊落间就到了池岸。 舒锦芸从她怀中直起身,环视四周,并未看见人影,程奕信出去了?去哪了? 怀着疑问,她向书案走去。 只见书案上自己留的纸条已被小心折好,放在了一边,看来他是来过,有注意到了自己留的信息,为什么不回呢?是发生什么事了?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外响起人语声。 她连忙拉着映儿躲进侧间的屏风后面,小心地探出头,窥探着来人。 “夏鼎?”映儿喃喃。 “你认识?”舒锦芸仰头小声问。 “以前来过广安宫的。” 舒锦芸点头,盯着越来越近的夏鼎。 夏鼎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糖葫芦,放在了案上,转身离开。 “等等!”舒锦芸从屏风后面钻出,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大声叫唤。 吓了一跳的夏鼎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是安静地行了个礼,弯着腰听候差遣。 “这个糖葫芦是哪来的?”舒锦芸问。 “皇上差奴才去宫外买的,白音公公吩咐奴才留一串给皇上,奴才就送来了。” “那皇上人呢?” “听门外的侍卫说,皇上不久前去了宣寿宫,太后差人来叫的。” 太后?又是她?她想干嘛?控制了广安宫又把程奕信叫了过去,难不成是想用自己威胁程奕信? 舒锦芸思索良久,道:“你带着这串糖葫芦去宣寿宫找皇上,若是太后的人不让你进去,你就说是广安宫进不去,见不到皇后,很担心。” 夏鼎顺从地点点头。 “等见到了皇上,你复述一遍后,再加几句。”舒锦芸压低了声,“说乾政宫进了刺客,顺着池子里的活水进来的,不过侍卫已经控制了。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见过本宫的事,清楚了吗?” “清楚了。” “快去,越快越好!”舒锦芸面露紧张,隐在袖子下的手紧紧交错着。 一定要平安啊! 此时的宣寿宫,宫女正在为程奕信倒着酒。 程奕信冷冷地看着杯中愈来愈满的清酒,隐在袖下的手指不住地敲着大腿,缓慢而富有节奏。 他的全身撒发着寒冷。 宫女倒完酒就退下了,太后笑里藏刀,道:“奕儿,快试试哀家为你特别准备的清酒。” “这就恐怕加了料吧?”程奕信也笑得阴寒,眼角带怒。 “是。”事到如今太后也不打算绕弯子了。 程奕信冷笑,“母后,不,程高氏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他猛地一拂袖,将酒杯扫落在地,酒撒了一地。 太后给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其重新给程奕信满了一杯。 “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是走不出这个门了,除非……”太后顿了顿,笑容意味深长,“你不想要广安宫里的那位活了。” “啪——”程奕信怒拍桌子,桌上的碗筷也随之抖动,杯中的酒又撒了一半。 “你敢?” “事到如今,哀家还有什么不敢的?”太后从容不迫,“那个贱人应当什么都与你说了,你活着,哀家还有活路?” 她的一举一动皆透着端庄,丝毫没有对峙的紧迫。 程奕信有些激动,“为何?朕虽不是你亲生,但也是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竟比不上外人!” “哼!反正你都死到临头了,哀家也不怕告诉你,方政琛他才是哀家的亲儿子,这件事连那个贱人都不知道。” “你也够自信的,你觉得就凭这么几个人,能置朕于死地吗?”他扫了一眼四周静立着的侍卫,眼神不屑。 太后眼角含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幽幽道:“那就要看你对舒家那丫头情义有多深了。” “空口无凭,你认为朕会相信?”程奕信学着舒锦芸,将玉箸放在手中旋转,但始终没有她转得那么顺溜。 “你可以试……” 在太后说话间,一名太监从屋外急急赶来,靠着她耳边低语。 她慢慢扬起嘴角,眸中的得意愈来愈深。 等太监说完,她看着程奕信吩咐道:“让他进来。” 程奕信疑惑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手中的玉箸倒是转得愈发熟练了。 就见那个太监领着夏鼎进来,禀报道:“奴才将人领来了。” 太后望着夏鼎,目光里是瘆人的笑意:“说吧,你来干什么?” “禀太后,方才皇上叫奴才给广安宫送东西,可广安宫不知被何人围起来了,奴才进不去,特地来向皇上请示。” 太后洋洋得意,道:“你听见了?”对上程奕信冷峻的眼,她笑得更放肆了,转头对夏鼎挥挥手,“你下去吧。” 程奕信的手不自觉地停下了,指尖微微泛白。 偶然间,他瞥见夏鼎犹豫不决的样子,问:“还有事?” “嗯,方才去了一趟乾政宫,看见侍卫抓住了两个刺客,是从池子里钻出来的。”说着,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程奕信。 “哼,”他冷哼,眼底却不再冰冷,“加派人手守着乾政宫,退下。” 应该是她吧?程奕信暗暗祈祷。 “是。”夏鼎舒了一口气,慢慢倒行离开。 太后冷眼旁观,嘲讽道:“看来舒家那丫头对你来说不重要啊!” “所以你根本威胁不了朕。”程奕信低着头,抬眸道,瞳中尽是杀气。 太后闻言依然镇定,拾起茶杯小抿一口,润润嗓子。 “高氏与蔡氏驻守边疆多年,方氏门生在朝中各司要职,你觉得这些还不够吗?” “久乱不定,长痛也;一战之杀,一令之诛,短痛也。”程奕信放下了手中的玉箸,“以短痛去长痛,是之谓杀以成仁。” “既然这样,就别怪哀家不客气了。”太后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来人,拿下!广安宫那边也记得处理干净。” 程奕信的反应也是极快,重新拾起桌上的玉箸。 刷——刷—— 两只齐发,分别刺向最近的两个侍卫。 在他们侧头躲避的时候,程奕信飞快上前,抢过一把刀,将他们了结。 屋外的暗卫听到响声,也从四面八方冲进屋里,护住程奕信。 太后边指着人群中的程奕信,边后退,尖声道:“快,杀了他!” 程奕信也透过人群,望着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个贵妇,眼神中尽是狠厉,仅存的那抹不忍也消失殆尽。 …… 这年二月中旬,太后出殡,但并没和先皇葬在一起,只葬在了侧陵。 三月初,大萧改国号为锦元。 因着罢免以及处死多名逆臣,朝中官员空虚,实行科举制度,从全国各地选拔人才,各尽其能。 而方政钰作为内相,对选拔之事全权负责。 在夏末时,朝堂已初步恢复秩序,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锦元二年秋,落叶缤纷。 舒锦芸坐在广安宫的秋千上,与她并肩的,是程奕信。 秋千荡得几乎要与树枝平齐,舒锦芸清脆的笑声不断。 “当心肚中的孩子!”程奕信揽着舒锦芸不再纤细的腰,靠在她耳边轻轻提醒道。 对此舒锦芸却不以为意,她朗声道:“好容易玩一次,别说这些扫兴的话,这宫里太无聊了。” “你是在怪朕将后宫解散了?”程奕信近得几乎要咬住她的耳垂。 不过,她已经习惯,并没有闪躲。 她侧过头,粉唇滑过程奕信的脸,眼看着即将碰到程奕信的唇,她稍稍后仰,拉开了距离。 “倒也不是,反正以前我和她们也不熟。” “要不将舒映召回宫?” “更不行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出去的。” 程奕信笑得温柔,“那你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就不寂寞了。” 他们在空中飞荡,落叶划过眼眸,落在衣上,点点金黄。 第62章 番外方政钰 方政钰怎么也想不到,污蔑自己贪污,断送自己前程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虽然他在做的,也差不多。 找到父亲谋逆的证据,是皇上交予他的任务。 真是父慈子孝!方政钰自嘲地笑笑,在方至简的注视下,穿上长衫,回头面无表情地说:“走吧。” “来人,捆上!”方至简冷着脸道,仿佛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触犯了法律,更不是他的儿子。 方政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无悲无恨,从容地伸出手,任由仆人将其绑上。 他虽为方家嫡子,但从小父亲从未关心过他,反而对外室所生的大哥方政琛极为宠爱,将毕生心血都用来培养大哥。 起初他以为父亲是看大哥早早丧母,所以更加疼爱大哥。可后来他的母亲积郁成疾,也离开人世,父亲依然对他不管不问,他便什么也明白了。 他在家里就像个借宿的客人,方府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提供衣食住行的地方。 孤独笼罩了方政钰整个童年,直到那抹红衣出现,他好像找到了爬出泥潭的方法。 但他终是在黑暗中行走太久了,开始畏缩,他怕那抹亮光灼伤了自己。 刑部大牢常年阴暗潮湿,一进门,霉味扑面而来,押着方政钰的仆人皱了皱眉,宽慰他道:“少爷您先忍耐几天,老爷已经进宫为你求情了。” 方政钰双睑微垂,唇角尽是苦涩。 父亲进宫怕是想自己早点判刑处死吧? 他没有回答仆人,径直走了进去。 狱卒解开方政钰的手,将他单独关在牢房内。 为了缓解春潮,地上铺满了稻草,厚厚的一层,污垢暗藏,床铺上的棉被更是肮脏,方政钰不忍坐下,只得在地上找一处较为干燥的地方,静神打坐。 他并没有太多的愤恨,仿佛只是在苦行而已。 狱卒送的饭,方政钰不曾动过。 是的,他是怕有毒,怕自己的父亲下毒。 不知过了多久,方政钰听见背后有人在唤他名字,陌生而熟悉。 他徐徐转头,果然看见了那张明艳的脸,心头竟涌出一丝喜悦,但面上仍是平静如水。 起身时,他瞥见了舒锦芸身后的舒映,目光灼灼,欲语还休。 方政钰心生疑惑,自己与舒映根本不熟,也没说过什么话,许是他们两个都性情凉薄。 毫不意外的,舒锦芸是来宽慰自己的,但她根本不了解现在的情势,方政钰和以往一样,礼貌而疏远地回绝了她。 舒锦芸没有按照他预料,识趣地离开,而是留下了舒映,说是有话要与他说。 这是方政钰第二次与舒映单独相处,他们依然是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舒映先开的口,声音清冷微弱,像是用尽她全身的力气般,“当年那张纸条,我并未交给皇后。” 什么?! 方政钰震惊,双瞳放大,但仍没有温度,他一时怔在了原地。 那日的纸条不过简单几个字,“散学后元春街后桥见。”却是他最后的挣扎。 未得到回应的他,从此在泥泞中沉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舒映的道歉不绝于耳。 出乎意料的,方政钰很快就释然了,也许他已经习惯独来独往、孤家寡人,舒锦芸不过是年少的幻想罢了。 未等他回应舒映的道歉,就见舒锦芸急急跑进来,说是太后来了。 下意识地,方政钰出言让她们躲避,但舒锦芸拒绝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倔强。 看着舒锦芸与太后有来有往,他思绪万千。 原来,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或许说喜欢她,只是让自己贫瘠的一生,稍微有抹色彩。 不然自己也不会替那个男人卖命,自己应该恨他才对。 茅塞顿开的方政钰刚想出言相帮,远处传来人声,是自己为之卖命的男人,他识相地闭了嘴,今天他只是个配角。 “……朕愿意用他长子长孙的命,换他次子方政钰一命……” 皇上的话如雷贯耳,不知是为父亲与大哥的所作所为震惊,还是因为皇上死死护他。 方至简的办事效率极高,草草拟定个借口,便上书皇上,将方政钰放出来了。 可他如今是无处可去了,他被除去了祖籍。 他知道这也是皇上在护他周全,皇上的下一步必定是除去方氏和高氏,而他要想活命,必须和曾经的家人再无瓜葛,他竟没有一丝丝的不舍与难过,果然自己的心是冷的。 出狱后的几天,方政钰都与舒续实同住,在一个隐蔽的小胡同里,每天不理朝堂事,日子虽安逸,但他却觉得沉闷。 一日,他正在院中望着石磨发呆,舒续实罕见地过来搭话。 “方公子可有心上人?” 面对这么直白的问题,方政钰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答话,丰神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他细细地想了一会儿,道:“没有。” “是老夫多心了,有些事已成定局,我们能做的,只有祝福。”舒续实也望着石磨,想起了故人。 舒续实当年的事,他也是调查者之一,自然明白他话中深意。 也是因着他,方政钰才明白,自己于舒锦芸的感情,算不得是爱。 自己不会因她而拿命做赌注。 皇上雷厉风行,没出几日就将逆臣铲除,舒续实也放心地离开了京都,归隐他乡。 而他不仅官复原职,还承了内相一职,为皇上选拔人才。 仲夏十五,他如期与末叶公子在群芳阁相约,将近期收集来的情报筛选梳理,隔天再呈交给皇上。 下楼离开时,他却见着了舒映,一袭白衣站在远处,望着群芳阁的门口发呆。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脸上却是和善的微笑。 可舒映好似没看见他,微微低头,转身离开。 方政钰也不急着去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像是在散步般。 途中他想起许多事,在自己受伤时关切的目光,春猎时若有若无的目光,牢狱中愧疚而担忧的目光,好像都来自前面的女子。 方政钰开始打量着眼前的背影。 白色并未衬得她柔弱,反而有遗世独立的孤傲,像严冬中的雪,远远的,便能感受到寒意。 她和自己似乎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只见舒映兜兜转转,终是到了舒府门前,原本气派的红木门,现在只剩下萧瑟。 她缓缓地抬头,那块镌刻着“舒府”的牌匾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砖块。 物是人非,人去楼空。 舒映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直到夏风起,流萤至,她才晃觉时间飞逝。 转身离开时,她终于看见了身后的方政钰。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稍纵即逝,像是风中的柳絮,浅浅淡淡,未曾捉摸,便飞向他处。 “方大人。”她的声音也像初夏的风,平静中带着些许凉意。 方政钰微笑着走近,他的笑却像是初春的风,看似温暖和煦,其实内里也是冰冷。 “舒大人,”舒映前几日被封了四品女官,虽品阶不及他,他还是客气地称舒映为大人,“为何不回家?” “下官还未找到住处。” 于舒映而言,有瓦遮头便好,这偌大的舒府,着实不适合她,只会徒增寂寞罢了。还好舒锦芸也明白她的想法,让她自己选择官邸。 “在下新置办了府邸,若是舒大人不嫌弃,可以在寒舍住下。” 舒映犹豫了片刻,终是败在他含笑的眼神下,点头应下,“那便打扰了。” 但愿你我,不再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