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婶这个职业说来话长》作者:穆西洲 简介: 魏琰穿越了,哦,还带过来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可惜职业不好,是皇叔李云照府中不受宠的正妃,皇婶。 晋王李云照府中姬妾成群,子嗣繁茂,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府中就有一堆喊他爹的,开枝散叶的形势十分喜人。 一次,魏琰发现这些子女都不是李云照亲生的!但傻子晋王不知,个个视如己出,很慈父。 啊这……一入侯门绿似海,跪了跪了。 晋王李云照常被人笑话欺侮,被迫嫁给他的王妃魏琰与他既无郎情也无妾意,从未拿正眼瞧过他。 直到那天她惊得给他跪了,嗫喏半天才道:“……夫君。” 明眸盈盈,纤腰娇娆。 李云照的心都凝固了,天知道他为了她这句“夫君”,等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魏琰跟着李云照,一路从皇婶到皇后,年纪轻轻就子孙满堂,好福气。 直到皇帝天天长在她宫里,念叨:“朕之痛楚者,膝下无儿女也。” 卧槽,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发现,这傻子居然比她还能装。 ###: 阅读提示: 第1、男女主都是戏精,影帝影后CP,1v1。 第2、架空唐中晚期,不考据。 第3、有宅斗但非主线,女主不会囿于后宅,中期有种田和基建。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琰,李云照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皇婶到皇后的升职之路。 立意:不骄不躁,韬光养晦。 第1章 、皇婶 元弘四年,春已七分。 散了早朝,晋王李云照一身朝服,脚踩一双卷云纹褐色短靴,从春朝殿的玉阶上缓步走下来。 殿外花木扶疏,羽毛斑斓的鸟儿在枝头弄晴。 “晋王皇叔!”太子李珉迎面赶来,十七八岁的少年眉似杨叶,眼如丹凤,生的风流韵致,目光却轻浮阴贽,他摆手叫身后的侍卫一字排开,满满当当地堵上去路。 李云照只好站住,他双目呆滞,看着来人道:“皇……太子皇侄。” 李珉一伸手解下腰间悬挂的酒囊,递到李云照面前:“上个月晋王皇叔大婚,孤凑巧在外头办差,没赶上给皇叔贺喜,今儿补上这一杯。” 李云照迟钝地看了看,没接。 李珉又把酒囊往他身前送了送,笑道:“喝吧晋王皇叔,侄儿从来没想过您这辈子还能讨上王妃,这酒祝皇叔与王妃早生贵子哈哈哈……” 晋王李云照是他父皇李览的亲皇弟,他的亲皇叔,出身自是比旁人矜贵,可惜人嘛自小就木讷,想来这辈子大抵是精不起来喽。 皇子们十五六岁上就该娶妃了,李云照连话都说不顺溜,京中的世家自然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大婚这件事就一直蹉跎,眼瞧着府中都庶子庶女成群了,还连个嫡母都没有,他皇兄看着不忍,左挑右选指了左相魏凛的嫡孙女魏琰嫁过去,上个月才完婚。 李云照抬了抬广袖,好半天才憋出句话:“叫皇婶……她是你皇婶。” 皇婶,呵。 李珉扬高下巴,隐去眼底不明的一抹戏谑:“哈哈哈,是孤忘了,皇叔倒清楚的很。”他一眼扫过去,身后的侍卫也跟着起哄个不停。 “叔要回府。”李云照只当没听见他们在笑话他,掸了掸衣服下摆急道。 “好啊,想回去就喝了这酒。”尿急啊,李珉食指一屈,噗地一声在羊皮酒囊上戳出来个洞,里面的酒水迸溅出来,全洒到了李云照身上。 霎时,一股酸馊味儿扑鼻,令人闻之掩鼻。 李云照无动于衷地站着,他的眼神迟滞不明,馊了的酒水从前襟洇开,湿了一大片衣裳。 李抿扔了酒囊,他抹了把手,又是一阵狂笑:“皇叔回府了给皇婶带个话,说孤明天就去府里看她,”说到这儿,他往李云照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孤要是朝她勾勾手,皇叔你说……” 骤然。 双脚被迫离地的虚空感让李珉喉中气流倒灌,呛得说不出话来,哑了。 只见李云照一只手攥住李珉的前襟将人提离地面,手背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地盯住他,一言不发。 二人身后的太监、侍卫们受了惊吓,呆愣一瞬才扑上去,兵荒马乱地将叔侄二人拉开。 李珉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笑道:“皇叔这蛮力还是留给府中的美人儿吧,跟侄儿置什么气。” 李云照呆着脸走了。 “哟哟哟——”李珉的随身太监王刍拖着长声道:“这晋王妃旁人可提不得,晋王殿下娶了这么个金枝儿,搁外头护着呢。” 李珉低哼了声,神色鄙夷。 —— 苏醒过来整整三天了,但睁开眼时,魏琰的大脑还是空白了好一会儿。 她端坐在雕花的梳妆台前,身上穿着素纱襦裙,梳着云髻,面前的海兽葡萄纹铜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脸。 这绝色美人儿谁啊。 魏琰伸出食指点在眉头上,缓缓描画,镜中水葱似的手指也跟着她抚过新月般的翠眉,停在鬓边的乌发上。 她那天凌晨加完班回到家忽然低血糖,眼前一黑便没有知觉了,这…… “王妃!” 噔噔蹬,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未见着人先听闻这么一声喊叫。 王——fei,一声调。 手一抖,边上的白玉梅花瓜棱盒被打翻,魏琰骤然看见盒子底部打着“晋王府制”四字红印,晋王府…… 那外头小丫鬟叫的是不是“王妃”?! 啊,王妃,她嫁人了? 魏琰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铜镜里面的美人儿,深吸一口气回神,缓缓站起身,走出里间。 院中回廊曲折,一带绿竹萦绕石径,香气纷披,哇啊,还是个带独院的别墅。 小丫鬟大概跑回来的急,脸上出了一层细汗,穿着一身长袖灰绿襦裙,看着素净灵巧,对魏琰说:“王妃,时候不早了,晋王殿下快过来了。” 魏琰:王妃?晋王殿下?她没听错吧,这是穿越了吗,金手指呢系统呢,到底有没有装备啊,急死她了。 “殿下……”魏琰硬着头皮问:“来咱们这儿?” 小丫鬟喜出望外地道:“是啊,今日殿下一回府就传话说要过来看看王妃呢。” 说完,她眼神古怪地打量了魏琰一眼。 晋王妃今日的精神头看起来格外地好,一身恹恹的病气全然不见了,话音脆如银铃,格外悦耳。 她们晋王妃今日中气很足啊。 小丫鬟喜悦的莫名想哭。 魏琰面带疑问,想了想又生硬地问:“他来看我……本王妃?” 看起来很意外,很没想到。 小丫鬟也是这个神情,欣慰地道:“王妃病了这么久,殿下到底还是记挂着呢。” 魏琰:“……” 病了? 等等,那她能不能再装一天搞搞清楚状况。 小丫鬟掐着指头絮叨,说什么殿下一来,那些个贱婢谁还敢不把王妃放到眼里,走着瞧。 等小丫鬟说完魏琰像模像样地点了个头,其实听了半天,她只知道这儿叫晋王府,有个晋王。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让小丫鬟翘首以盼的“殿下”没等来,先来了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襦裙,脚上绸缎鞋面,配着金丝织绣,十分华丽,她们见了魏琰屈膝一礼,娇声道:“请王妃安。” 敷衍冷淡,看起来没太把她当回事。 小丫鬟冷淡地上前还礼:“季良媛、郑昭媛。” 哦,良媛昭媛什么的,大概是府中有名分在编的侍妾。听上去像。 王府人口还挺多,一会儿功夫来给她请安的除了袅袅婷婷的姬妾,还有五、六岁的一群小儿女,他们称她为“母亲”。 是的,一群小娃喊她娘,她是有儿也有女的人了。 可,这里头没有一个是原主亲生的,各自有亲娘,应当都是王府中姬妾所出的孩子吧。 魏琰观察着全然没见过的人,脑子里自动哦豁,今天天气很好,宜宅斗,宜儿女成群。 尤宜穿越! 来不及装病晕倒了,传话的小厮说晋王殿下朝她这里来了,几步路就到。小丫鬟们将她引到前厅,然后一个个低眉顺眼地退到她身后了。 晋王府风水佳,建成之后“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气势非常适合当王府。 魏琰看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它很绿,抬头一片绿色的琉璃瓦,低头瞧满地绿油油的枝叶,顺便一望哪儿哪儿都绿的碧透。 真是绿啊。 这还不算,她身边跑前跑后张罗事情的小丫鬟名唤绿云,从头到脚也是一水儿的挂绿,碧玉簪,翡翠镯,灰绿绣鞋…… 简直绿的发光。 “晋王……”魏琰刚想从小丫鬟们口中打探一些晋王的信息,就看见绿云一听她开了个口就脸色大变,慌张的几乎要晕过去,两手抖的跟抽风一样,结巴说:“王妃您……” 没做梦没做梦王妃她总算愿意提起晋王殿下了。 魏琰眼睁睁地看着绿云脸上忽然由惊转喜,守得云开见月明似的:“殿下见到您好起来一定很高兴。” 魏琰:听起来怎么晋王还很在意她? 说起晋王李云照,魏琰从丫鬟们细碎的嘟囔中得知,他是皇帝唯一在世的亲兄弟,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 位高,年轻,子嗣多。 见她不说话,绿云兴冲冲地取了件桃红色的襦裙往她身上比划:“王妃您换件衣裳吧,奴婢再给您梳个新式样的翻云髻。” “紫梅,快去瞧瞧殿下走到哪儿了。” 绿云好一番张罗,却看见魏琰伸出手指抚了抚新衣服的缎面,又兴致缺缺地放下了。 鲜艳的桃红色,带着春天求偶的味道来了。 傻子都能看明白,魏琰哭笑不得地道:“……收起来吧。” 绿云只觉得自己刚热了一点儿的心又凉了大半,她们王妃的心里头还是没殿下啊。 叫紫梅的丫鬟飞快地跑出去,又跌跌撞撞地折回来:“殿……殿下来了。” 牡丹吐蕊,蝶戏桐花,桃杏依稀暗香渡。 眼前的春景好美,空气甜香。 魏琰一回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位男子。 李云照长身玉立,墨发束在玉冠里,箭袖圆领朱红袍衫广袖一舒,金丝织成的麒麟纹便流光浮动,他生的也极好,高额修眉,挺鼻薄唇,只是那双眼睛……发直,呆滞,空洞的什么都没有。 他看见魏琰,迟缓地抬了抬手,口齿不清地说:“琰……飞啊飞……” 魏琰:“……” 这,全然一个智障人士啊。 身后的小太监把李云照往魏琰身边推了推。 然而。 一股浓郁的,又酸又霉的像是还加了酒的气味强势扑鼻而来。 “呕~” 魏琰的身体诚实地嗷一声,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挖个新坑又是一条好汉~ 小的在这儿给您作揖求收藏啦! ------ “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出自清史对恭王府的描述。 第2章 、皇叔 要死了。 一院的丫鬟们似被吓傻了的呆鸟一般,扑棱着跪倒在地,抖得跟筛糠一样。两只雪白滚圆的波斯猫贴紧墙角,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吓到头掉。 魏琰:“……” 不,不好意思,原主可能有深度洁癖,应激反应,不关我事。 但这很尴尬,也很要命,魏琰只觉得脑子一嗡,腿一软,靠,摔地上了。 手掌上的擦伤疼得她冷汗直流。 晋王殿下还是那般迟钝,他慢吞吞地看了魏琰一眼,像是在想我没推她她怎么就摔了,结巴地道:“扶,扶起来。” 就这样,没有治罪的意思。 魏琰顾不上手疼,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站好,也结巴了:“殿,殿下。” 李云照无动于衷地把身上的襕衫脱下来扔给跟在他身后的瘦猴太监,讷讷道:“谢豹,给。” 太监叫谢豹,魏琰暗自记下了。 谢豹双手捧着那件馊味的袍衫,眼眶微红,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愤怒之色。 恰恰好被魏琰捕捉到:嗯?这又是什么情况不大对劲。 她发现这件袍衫洇了一大片水渍,仔细分辨,那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应该是它散发出来的,许是在哪里沾上了变质的米酒水,也未可知。 “是,殿下。”谢豹无力又心疼地看了李云照一眼。 魏琰静静地看着主仆二人一来一去,忽然心中炸了个雷:这傻子晋王,该不会是在外面被人故意泼脏水捉弄了吧。 还是不太惹得起的人。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所以谢豹的表情才要死要活的。 她又想了一遍,逻辑完全合理挑不出错处,对,一定是这样。 看来傻子不分时代、地位,一直都是被欺侮的啊。 “茶,拿茶过来。”李云照往厅里指了指,含混地说。 他渴了。 魏琰怔了一秒,飞快地给跪在地上的婢女们使眼色,小丫鬟们骨碌站起来,一窝蜂跑去沏茶。 转眼,钧窑玫瑰紫釉的茶碗盛着淡淡的茉莉清茶就给她端上来了,而给李云照用的则是影青玲珑茶碗,里面泡的是上品的云雾新茶。 六曲花瓣胭脂红的小盘子里装着各色糕饼,上面掐着花丝,看起来真的非常甜软香绵。 茶汤清亮,点心可口,这下午茶很可以。 “漱,漱口。”李云照皱了一下眉,声音还是那么迟滞。 魏琰愣是从他没有神采的眼神里读出一点嫌弃,她赶紧扶着绿云的手去漱口,再出来的时候干脆换了套齐胸衫裙,这才重新在李云照对面坐下。 李云照已经把摆在他面前的小盘子吃空了,正在轻呷茶碗里碧绿透亮的云雾茶。 他吃东西的动作不粗鄙,甚至还有点秀逸优雅,实在不像个傻子。 她琢磨着,这傻子晋王说是来看她的,结果两手空空来了不说,又喝了她的茶吃了她的东西,就没点要说的。 魏琰处处留意李云照的脸色,他傻的很平静,没有带上厌烦她的情绪。 但也看不出亲近。 这半日里看的听的,府里有名分的十二位侍妾,连比李云照岁数还大的侍妾都生了孩子,真就是物尽其用,一个都没浪费。 魏琰想起铜镜中她惊鸿一瞥那秋水翦瞳的眉眼,羊脂玉似的肌肤,绝艳啊。 问题来了,她,不是,原主,为什么不得宠呢。 晋王不过来看她一次,丫鬟们都快欢喜疯了。 魏琰心情复杂,那是相当的复杂。 她不动声色地把面前掐丝绿豆糕往他那边挪了挪,干干地说:“殿下再吃两块。” 这回,李云照只看了一眼,茫然,没动。他的目光在那掐丝绿豆上瞥了瞥,又移开。 魏琰觉得,这傻子可能不太喜欢甜食,就直觉。 日头往下落,茶喝了,糕饼也吃了,然后不知道干什么。 她总不能问问晋王需不需要生孩子服务,生男生女,长相随谁这种问题吧。虽然听起来符合李云照的人设,没事就在府中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但非常不值得主动啊。 被动她都还不行。 何况李云照看她的眼神,除了呆傻也想不出别的,搞不动h色。 魏琰觉得该送客了,她眼底带笑,很体贴地说:“殿下从外头回来想是辛苦了,可要歇息?我这就不打扰殿下了。” 赶紧滚蛋。 滚别处睡觉去吧,一个睡觉能使人聪明,两个人获得新生命。 这破穿越让魏琰抓心挠肝的,就职第一天她也很累很困很忐忑呢。 至今还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梦里。 李云照双手交叉叠在脑后,他往藤椅上一靠,半躺着不甚明晰地说:“好。” 啊喂不是让你在这儿歇啊。 看样子人还撵不走了,魏琰:想死jpg. 一院子的小丫鬟们似乎也没遇到过这种突发情况,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个去看魏琰的脸色。 魏琰:别看我,我比你们更懵比。 傻楞着也不是个事儿,她声音不太连贯地说:“啊你们两个,去给殿下拿床薄毯,你们几个,去找个伞来遮下日头,你们,去找些驱蚊驱虫的熏香来放这儿……” 丫鬟们不约而同地“啊”了声,点头如捣蒜:“是。” 集体眼圈红了。 啊王妃今天没给殿下摆脸子,啊,王妃今天对殿下说话了,啊,王妃对殿下这么好! 是啊,晋王是傻了点儿,可府里的孩子一茬一茬地长起来,倒没见一个随了他爹痴傻的,不要说傻的了,连个憨的都没有,个赛个的精。 女人嘛,终究是要有个孩子傍身的,远的不说就看看周太妃,要是没有晋王这个傻儿子,打一开始先先帝驾崩那会儿就被打发去守陵了。 好在王妃想通了,她转了性子,她们也跟着高兴,寻思这下往后的日子也带劲了。 丫鬟们飙足了内心戏,蹑手蹑脚地忙活去了,腰背都挺得比平日里要直。 魏琰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打起瞌睡。 “太子,回京了。”李云照冷不丁地道。 一字一字咬的很慢。 魏琰这回听的清清楚楚,心中卧槽了个:这傻子的智障还是间歇性的?! 她不甚在意地撑开眼皮:“……” 太子她懂啊,傻子的侄子嘛。 听着像是一句拉家常,没话找话,她也不知道怎么接,“哦。”了声。 语气淡淡的,无波无澜,像听见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李云照眼神偏垂,掩去一瞬微不可察的冷然,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一下敲在藤椅上,发出滴滴滴的轻响。 魏琰就更找不到话跟他说了,冷场。 她抬眸扫了一眼绿云,这丫头面色煞白,低垂着头,唇抿的死死的,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嗯? 什么情况这是。 恰好有人来报说荆王来访,李云照打起精神走了。 人一走,绿云一个扑通跪下了,牙齿打着颤道:“王妃,太子回京了。” 魏琰:“……” 太子回京,关她身边的丫鬟什么事。 她暗自琢磨种种可能,一下臆想太子暴戾残酷,一回来人人不得安宁,吓得小丫鬟发抖,就连晋王口吃的毛病都能治,一下又隐隐觉得,原主和太子之间,可能有些纠葛。 绿云抖了会儿,忽然激愤地道:“王妃嫁给晋王殿下依的也是魏相之命,他要恨就恨孟家,恨孟皎月,怪不到王妃身上。” 魏相,她娘家人? 魏琰已经惊的麻木了,我娘家,汗,是原主的娘家,是当宰相的? 这职业位高权重吧,顶级豪门级别的呀。 她猜对了。 原主出身的魏府是功勋世家,祖上一连好几代封侯拜相,是京中第一大世家。历届帝王为了拉拢魏家,嫁公主进去,给皇子指婚魏家之女,都是稀疏平常的事。 比如魏琰十四岁就许配给了太子李珉,后来吴皇后看上了孟府之女孟皎月,皇帝转而把她嫁给了李云照,好歹也是个王妃,顾全了魏府的体面。 魏琰轻叹口气:“……” 听起来是太子拿了BE剧本,不甘心,要搞事情? 绿云屏退旁人,悄声问:“明日太子殿下若来王府探望王妃,王妃见他吗?” 既能主动问出这话来,想来这个叫绿云的丫鬟是她的心腹婢女,魏琰心思回转片刻,却没说话。 落在绿云眼中,这便是不见之意。 绿云遗憾地垂下了头。 见一面多好啊,要是日后太子登基,念起当初那一分旧情在,任谁敢轻视她们王妃,小丫鬟在心里侥幸地想,至少这府里的贱婢一个个都得安分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设定皇叔级别的府中置一妃加十二妾,妾又分为贵妾,良妾和贱妾,贵妾有良媛,昭媛,充仪,充德四人,良妾有沁华、德娥、美娥、良人四人,贱妾,姓+姬,四人。还有各陪嫁过来陪房,通房大丫头等,不考据,私设,求不要杠。 第3章 、太子 日暮倚竹,晋王府传过晚饭,魏琰终于喘了口气。 也绝望地认命了。 穿越这活儿没听说有谁还能穿回去的,既来之则安之吧,这儿住大王府,没有KPI,呼奴喝婢,还行! 算了,先苟着这个皇婶吧。 魏琰巡视一圈自己的地盘,院落叫风入松,进来有东西厢房、耳房,前厅后院,花圃阁楼,一一过目。 屋内的陈设无不精致,瓷、银、玉器随处可见,连纱窗都用的描金银漆纱,其上点缀着花鸟浮雕,纹路剔透至极。 服侍她的里里外外有三十六个丫鬟奴仆,阵容还挺浩荡。 晚上□□点钟的光景,丫鬟们备好热水,撒入花瓣,熏过香,请她去沐浴。 魏琰泡在木桶里,正舒服的要眯会儿,帐外小丫鬟们悄声嘀嘀咕咕:“苏沁华去殿下那边了,咱们府很快又要添丁进口喽。” 苏沁华。 大概是晋王的又一个小老婆吧。 魏琰听得想笑出声来:傻子晋王繁殖……咳,生育能力这么强的吗,多宠幸哪个姬妾几次那个姬妾就一定得怀孕。 绿云不经意一瞟,以为自己看眼花了,王妃竟然忽然脸上起了笑意,盈盈一笑,百媚生的那抹淡笑,简直惊为天仙。 哼,苏沁华那个贱婢,明知道王妃病好了也不来请安,反倒勾引殿下去了,贱婢果然是贱婢。 她忿忿地出去呵斥嚼舌的丫鬟们,咒她们烂舌根。这完全就是迁怒。 魏琰只当作没听见。 晋王府书房。 谢豹沏了盏热茶端上来,道:“殿下,二更了。” 李云照手里窝着卷书,放下又拿起来,他皱眉看了眼谢豹,只一个眼神,老而成精的太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低声道:“太子殿下明日来府里探望王妃。” 见他目光敛起来,谢豹又道:“王妃今个儿瞧上去跟往日不一样了。” 对晋王更不一般,他眼睁睁地看着王妃纤纤素手捧了一碟子绿豆糕请他们殿下吃,谢豹差点当场一拍大腿叫好。 李云照一皱眉,语气竟有些锋利:“这两日她都见过谁?” 谢豹回神,正色道:“王妃已有数日没出过门了,只魏府的婶娘去看过两次,再有一些个皇亲国戚的,都是在殿下跟前问候一声就走了。” 没见过王妃。 她也不可能提早得知李珉回京的消息,不过王妃今日这股子高兴劲儿,实在是反常,不一样。 难道她早知道太子要回京了。 李云照盯着手里的书卷若有所思。 “老奴多加派些人手盯着?” 李云照不置可否,沉思道:“魏府。” 片刻之后,他放下书卷,起身踱步。 上个月大婚那夜,他满心期待地挑开娶进来的王妃的红盖头,底下一双美目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眉一蹙,就被垂下的鸦睫掩住了,再也没有张开来看过他。 他不是她的佳婿良人。 魏府嫡孙女魏琰十四岁就被他皇兄李览看中,吴皇后亲自去魏府求亲,魏府大喜,当日就把她许配给太子李珉,订下婚约。 太子李珉潇洒风流,魏府嫡孙女魏琰贞姝静女,又难得他俩两小无猜,在他这个皇叔看来也是一对良缘佳偶。 魏琰本该是他的侄媳妇,和李珉一样,叫他皇叔。 本不该嫁给他的。 是以后来李珉改娶孟府之女孟皎月为太子妃,皇兄要他娶魏琰为妃的时候,李云照心里是想推拒的。 何况他对魏府也是敬而远之,从来都是绕着魏凛走的。 可一旦推了……也是麻烦。 这傻就很难再装下去了。 权衡再三,他还是听从皇兄的安排,娶了魏琰为妃。 婚房里一对龙凤红烛高悬,烛光跳跃的晃眼,李云照放下魏琰的盖头,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 谢豹:“想来魏府就算提前得知太子回京的消息也不会告诉王妃的,老奴觉得,王妃今个儿是见了殿下高兴。” 李云照停下步子,抬起袖子挽了挽,道:“不提这个了。你知会府里的人一声,不管她与本王如何,万不可轻慢了王妃。” 魏琰在晋王府里过的好一分,他与魏府的龃龉就能少一分。 眼下还需要拉拢魏府。 “是,殿下,”谢豹试探道:“明个儿太子来了,王妃那边可要派人拦着?” 李云照摇摇头,语调转冷:“太子去探望他皇婶,应该的。” “嗐,”谢豹紧皱着眉头道:“老奴这不是怕以太子的性子,见了王妃传出去点什么难听话,咱们晋王府在陛下和皇后那里没法交待嘛。” 李云照走至窗前,取下墙上挂着的鸣泉剑,噌的一声抽出两寸,视线和剑刃溢出的寒光交织,过了会儿,他把剑收入鞘中,语气似也淬了寒光:“看她。” 谢豹道:“殿下说的是,要真有点什么,殿下与她合离,陛下和魏府也说不出晋王府的不是来。” “谢豹!”李云照不欲他再多说,道:“不早了,为本王更衣吧。” 他话音才落,就听门外纤影轻移,苏媚蝶娇滴滴地喊了声:“殿下,谢公公。” 谢豹撇撇嘴,和李云照对视一眼迎出去,脸上挂着假笑:“哟苏沁华来了,瞧,殿下刚还提起您呢。” 脸上笑嘻嘻,心里呵呵呵,赶着殿下更衣就寝的点来的,真是巧啊。 苏媚蝶羞涩地笑着施礼,擦过他身边,压下心底的一抹迟疑,去里面见李云照。 谢豹扫了一眼她的腹部,一股怜悯油然而生,他习惯地佝着背,神情渐渐转成了高深。 李云照把外袍搁到谢豹手上,命他退下。 苏媚蝶跪在地上去给李云照脱靴,被他抬手止住:“起来吧,说正事。” “太子一回来,晋王府的安稳日子就没了,妾会替殿下看好府里后院的。”她问。 李云照的目光掠过她的腹部,似在犹豫,苏媚蝶垂首低声道:“不妨事。” * 泡了个花瓣浴,穿越报到日归于平静,魏琰大脑混沌地倒在床上,说睡也没睡着,说清醒也不清醒。 夜里刮风下雨,魏琰倒也没被惊扰,躺得十分安稳,日上三竿才勉强睁开眼。 她是躺足了,吓得紫梅光着脚爬进帷帐看了好几次,生怕她家王妃病了还是昏迷了还是没气了…… 这可害苦了苏媚蝶,她一早就来给晋王妃请安,腰酸腿疼地跪了半天没人理,好不容易等魏琰起床了,丫鬟们赏了她个椅子坐,门外风风火火地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风入松自然是要先接待身份贵重的太子殿下,丫鬟们请她移步偏殿,端出吃的喝的招待过后,晾在哪儿不管了。 魏琰浑然不知道晋王的又一个小老婆踢上门来了,她洗漱完毕用了早点,没喘口气儿就来前厅见太子李珉。 隔着帘子听见有个年轻的男子声叫她“皇婶”,魏琰揣摩,这人大概是傻子晋王的侄子,太子李珉了。 走到前头,一袭身着蜜褐色襕衫,领口绣龙鳞纹,眉眼风流,浑身轻佻劲儿的男子恰好转过身来,一双桃花丹凤眼,正深情满满地盯着她看。 一眼看见李珉,“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风月中人。”自带bgm的文学经典顷刻在她脑海中响起,魏琰:“……” 总之怎么风流怎么来,就是跟太子身份不沾边。 然后她狠狠地吃了一惊。 李珉朝她走去两步又站住,手伸到一半,眼圈红了。 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小丫鬟,绿云和紫梅,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差一点就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魏琰心中警铃大作:看样子这对男女之间果然有故事,有纠葛。 “听说你前几日上病了,”李珉坐下来翘起腿掸了一下衣摆,非常关切地说:“本王过来瞧瞧。” 他目如悬珠地盯着魏琰看。 “殿下有心了。”魏琰避开和他对视,目光落在襦裙前襟的垂带上。 “你好了就好,”他让丫鬟们把带来的箱子打开,里面码得齐整的一一根根人参、一罐罐蜜露、一坨坨干燕窝……全是滋补中的极品东西:“你要是瞧不上这些,想吃什么了叫人去说一声,孤怎么也能给你弄进来。” 魏琰面色白了几分:“……” 不敢不敢。 这一听就不是正经婶侄关系。 穿越之前途凶险须谨慎。 李珉支使丫鬟们把东西收起来,魏琰胆怯地道:“皇侄,你看皇婶身强体壮没必要吃这些吧……” “哼。”一听魏琰叫他“皇侄”,李珉的神色马上就不好了:“晋王皇叔成日里过的稀里糊涂,太妃也不知道说说他,琰儿……” 他气愤地甩了甩袖子,厉声质问丫鬟:“本王进门时瞧见偏厢里一个女子在撒泼,她是谁?府里一个个都不把王妃放在眼里,你们怎么侍候的,放那等贱婢进来。” 得,拿丫鬟当出气筒了。 女子上门撒泼? 谁啊。 有了人告状撑腰,紫梅就更委屈了:“王妃,是苏沁华那个……”贱婢。 苏沁华。 魏琰想起来了,就是昨夜她们嘀咕的,去爬傻子李云照床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穿越人士魏琰:男二真的有点二。 -------- 历史上的皇朝对皇子皇女有实封和虚封,实封以明朝为代表,就是分封到全国各地去当王,叫藩王,藩王府仿照朝廷官员建制,各藩王会有自己的官僚和侍卫、兵马,还有一些是虚封,唐和清都有,皇子皇女基本上不出皇城,都在天子周围住着,也有封地,但封地的作用就是为了给他们收赋,叫食多少户,府中也有一些处理各种事项的文官和保卫王府的侍卫,文官呢一般叫“王府长吏司”,职责是“掌王府之政令”,掌王府么政令,辅相规讽,以匡王失,率府僚各供乃事,而总其庶务焉。凡请名、请封、请婚、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长史为王奏上。若王有过,则诘长史。——《明史》 第4章 、太妃 “哼。”一听魏琰叫他“皇侄”,李珉的神色马上就不好了:“晋王皇叔成日里过的稀里糊涂,太妃也不知道说说他,琰儿……” 他气愤地甩了甩袖子,厉声质问丫鬟:“本王进门时瞧见偏厢里一个女子在撒泼,她是谁?府里一个个都不把王妃放在眼里,你们怎么侍候的,放那等贱婢进来。” 得,拿丫鬟当出气筒了。 女子上门撒泼? 谁啊。 有了人告状撑腰,紫梅就更委屈了:“王妃,是苏沁华那个……”贱婢。 苏沁华。 魏琰想起来了,就是昨夜她们嘀咕的,去爬傻子李云照床的女子。 “她找本王妃有事?” 这一问把李珉和丫鬟们都问傻了,瞬间张口结舌地看着魏琰:“……没,也没什么事。” 想来爬多了晋王的床心虚,过来给王妃请个安,顺便探一探口风,如果王妃不给她小鞋穿呢就接着爬,哼,贱婢嘛那心思还不摆在脸上。 紫梅:“不用王妃劳神,奴婢去打发她好了。” “等等,”魏琰深吸口气,人还是要见一见的,她看着李珉,端起面前的茶碗搁在手里,示意他该走了,她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紫梅会意,带着人把箱子扛上准备连人带物一块打包撵走:“殿下难得来一趟府里,不去瞧瞧太妃?” 哟,这丫头伶俐。 魏琰登时惊喜地看了紫梅一眼。 李云照本没把丫鬟的话听进心里去,他瞥见魏琰全然事不关己的神色,忽然恼了,冷笑一声道:“皇婶既然看不上侄子的东西,丢了便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魏琰:“……” 丫鬟们乱了阵脚:王妃,怎么办? 魏琰:“……” 凉拌。 忽然,丫鬟们缩进头来倒吸一口凉气:“王妃,王妃……” 偏殿。 苏媚蝶拈起一颗梅子,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又扔回碟子里。 等了这大半天,她坐的累了,正要唤丫鬟捏腿,目光不经意扫到一双金线绣龙尾纹的高靴,她猛地一抬头,顿时如石化般:“太……太子殿下。” 苏媚蝶生的凝脂肌,杨柳腰,雪白的左耳尖处点了一颗妖娆的美人痣,说艳若桃李也不为过。 “你叫什么名字?”李珉道。 那双盯着她打量的眼睛太过狠戾,又过于不屑,像在看死物一般,骇得苏媚蝶霎时如坠入冰窟:“贱妾苏媚蝶。” 李珉长长地“哦”了声,问跟着他的太监王刍:“孤府里,可有这般美人儿?” 魏琰一只脚踏进门槛,正好听见李珉这话。 狗太子要抢人啊? 她微微一颤没踩稳,不动声色地绷紧身体双手扶住廊柱,极轻地道了声:“太子皇侄。” 苏媚蝶心中不屑她这个王妃不假,但也不至于敢在风入松撒泼,至少魏琰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偏殿一应摆设整齐,没有凌乱的的痕迹。 见了太子,她就更安分了,此刻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脊线弯的卑微,几乎是匍匐在李珉的脚下。 李珉见魏琰进来,看了她两眼,赌气一般,撩袍在上首坐了,恼着脸不语。 魏琰就着苏媚蝶边上的位子随意一坐,也捻起一颗蜜饯放到唇边:“苏沁华。” 态度非常随和啊。 苏媚蝶战战兢兢地道:“王妃,昨夜奴婢……”她低着头稍稍瞟了一眼太子的衣摆,欲言又止。 不用说了知道你们狗男女勾搭成了。 魏琰打断她:“恭喜苏沁华。”要死了,是该这么说吧,好嘛轮到她紧张了。 苏媚蝶被她这话吓的花容失色,砰的一声头磕在地上:“王妃……求王妃不要把奴婢送走……” 好家伙,魏琰哪见过这阵仗,心里打鼓,她给磕响头我会不会夭我寿,我是不是要磕回去:“你你快起来……”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恭喜你得到傻子晋王的宠幸,不是恭喜你被狗太子看上呀。 魏琰一边去看李珉的脸色,一边拼命使眼色叫丫鬟们去把人给拉起来。 奈何小丫鬟们太过活泛,绿云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道:“哟,苏沁华说的这叫什么话,听着像王妃容不下你似的。” “住口,”魏琰急了,冷脸转向太子,却是吩咐小丫鬟道:“去找晋王殿下过来。” 狗太子要抢皇叔的美人儿侍妾,关她什么事,但绝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弄飞了。 “不必了,”狗太子李珉起身,笑道:“孤只是怕她碍了皇婶的眼,看来孤多心了。” 他哪里是看看上了苏媚蝶,不过想把她扔出晋王府给魏琰立威撑腰罢了。 他脸上乍一进来的阴沉之气空了,道:“皇婶可真大度。” 大度的让他极度舒适。 瞧瞧,瞧瞧,李云照娶了魏琰又能怎样,她压根儿心里就没他,这才大婚过后几日,就任凭府里的姬妾去爬李云照的床,她连他的宠都不屑一争。 魏琰心里还是想着他的。 李珉目光在魏琰身上停落:放心,等孤登基了,后宫还是有你一席之地的。 他会把人抢回去的。 魏琰不明所以地讪笑:“太子……” 李珉心情颇好地起驾:“孤走了,下次再来看皇婶。” 魏琰:“……” 可算把这尊瘟神给送走了。 苏媚蝶劫后余生,花容惨淡地对王妃千恩万谢,似乎这条命日后就是她魏琰的了。 魏琰:我是不是该请她喝口茶压压惊。 丫鬟们无动于衷,眼里还添了怒火:贱婢,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家王妃欺负成什么样儿了,我家王妃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拼命知道不。 好心酸。 没人听她的,魏琰只好自己去翻东西倒茶,好在原主家底殷实,三两下就翻出茶具、奶茶什么的,满满地给苏媚斟了一碗,嘱她回去好生将养着。 坐个强壮的胎。魏琰在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这祝福实在,不是吗? 苏沁华自然无心喝茶,对着魏琰谢了又谢,这才闷闷不乐地告退了。 显然,李珉给她留下的阴影一时半会儿是消不去了。 魏琰哭笑不得,坐在那儿半天没动弹。 哪怕她把这事拦了下来,可苏媚蝶很怕她,看来原主在府中还是很善妒滴。 姬妾和晋王春风一晚,次天早上却要来她这里请安,什么陋习。怪不得原主这身子骨弱,试问哪个女人受得了一天天的看着自己男人睡小老婆。 咦,这些小老婆们都是什么样子的人。魏琰好奇地想。 府里的事不能直接问,魏琰灵机一动:“你去找紫梅她们过来,去阁楼里翻点布料出来,天儿热了,咱们裁身衣裳。” 得借这个由头开个丫鬟座谈会,恶补一番晋王府概况和人事。 绿云欢天喜地地招呼人去了,呼啦一下叫来了五六个小丫鬟,脚步轻巧地往阁楼去了。 “这胭脂水色的湘锦还是咱们府里陪嫁的呢,除了王妃这儿的两匹,再想要怕得去宫里头找了。”紫梅道。 她是看着绿云说的,魏琰想到了,绿云和紫梅是她的陪嫁丫鬟。 “是啊,太妃那边都找不出这样好成色的湘锦呢。”绿云应声道。 太妃。 那可不就是她的婆婆吗。 魏琰心中紧张起来,按照古人的规矩,媳妇儿早晚是不是得去给婆婆请安问好啊,那她,该不该去呀。 可从她穿来之后,丫鬟们没提过周太妃这尊大神一个字呀。 “绿云,你拿一匹去送到太妃那边。”魏琰看了看那匹锦,是怪好的,看着就贵,她试探地道:“等等,再挑一匹别色别样的,一并送过去。” 送人东西要成双的是吧,单数的拿出去不好看。 绿云撅着嘴,不大情愿地拿了匹松花色的缎子,磨蹭着出去了。 魏琰把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下明了:这原主嫁进来之后,婆媳不太融洽啊。 紫梅遮遮掩掩地道:“王妃真是大方,太妃一向简素惯了,瞧见那两匹锦,可要盘算着值多少银子的。” 说的再直白点,她这是在笑话周太妃穷,眼睛里只有银子。 魏琰:“……” 背后这么嚼舌周太妃,她的丫鬟们是不是有点过了。 胆子真大。 魏琰汗了下,道:“紫梅,不可胡说。” 听到训斥,紫梅惊了惊,瞪大眼睛看了一眼魏琰,垂下头道:“是,王妃。” 她们王妃从前可是京城出挑的闺秀,何等的风光,如今被迫嫁给傻子晋王不说,连带着还要恪守本分讨好一个落魄的太妃,这也太委屈了。 紫梅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魏琰接着听丫鬟们闲聊,长毛波斯猫跳上来蹲在她腿上,一脸严肃。就这么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府中哪位姬妾的县主最多,谁生的儿子最像晋王,全知道了。 晋王府内在编的一共有十二位姬妾,贵妾有四名,分别是季良媛,郑昭媛,许充仪,杨充德,良妾也有四名,苏沁华,马德娥,万美娥,徐良人,还有吴姬,刘姬,尤姬,张姬四名贱妾。 还有些个没名分的,但也生了孩子的,也被提了一嘴。 记得魏琰头大。 庶子庶女里头,最大的是银朱县主,听口气大概十来岁上下,是季良媛生的,她下面有二十来号弟弟妹妹,还有昨日来给她请安的郑昭媛,是庶长子李景福的亲娘。 …… 正说得越发热闹时,绿云带了个小丫头回来,说是周太妃打发银朱县主过来给魏琰道个谢,顺便请安的。 小丫头孩子心性,见魏琰这里摆了琳琅满目的东西一头就扎进去:“王妃要开裁缝铺子?” 十来岁的小女娃,生的粉妆玉琢,是个灵动的小小美人儿。 “是了,”魏琰笑着说:“赚钱给她们几个,”她指了指小丫鬟们说:“攒嫁妆。” 丫鬟们今个儿聊大了,一听这话顿时乐极生悲,一个个上前抱住魏琰的腿:“奴婢愿意终身伺候王妃。” 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她们不想出嫁。 银朱县主跳过来,一把将紫梅揪起来,去掐她的脸,看笑话似的乐呵道:“叫你前些日子说我。” 紫梅也不饶她,但总归主奴有别,她摁住小丫头的手臂说:“县主饶了奴婢吧,县主出落的越发好看了,就像是海棠着露,菡萏经风,又标致,又聪明……” 魏琰:哇塞丫鬟都这么有文化而她还只会卧槽好靓。 至此,府里后宅的人,除了周太妃以外,她大致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 周太妃,姬妾们,庶子庶女们,丫鬟奴仆们。 她琢磨着晚点去给周太妃请个安,跟府里后宅的老大碰个头,看看情况。 混了半日,丫鬟们送走银朱县主,魏琰还没来得及细细打算,就见守门的粗使丫鬟霁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喊道:“王妃,太太太子妃来了。” 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过的小仙女给个收藏吧。 ———— v前每天18点或21点更,不更会挂假条。 第5章 、太子妃 太子妃。 她想起来了,就是丫鬟们嚼舌过的孟府之女,孟皎月。 对,抢了原主的男人,让原主失去太子妃的位子,被迫嫁给傻子李云照的……女人。 她的侄儿媳妇。 魏琰道:“你去好好准备,别怠慢了贵客。” 妈妈呀,皇婶这个破岗位应酬还不老少。 绿云哼了声,厌烦之意写在脸上:“要奴婢说呀,王妃就该用长辈的身份压她一头,给她点苦头吃,她不就醋太子殿下一回京就来见王妃,故意来给王妃添堵的,有这份孝心怎么早不来。” 魏琰:“……” 真不愧是相府出来的丫鬟,一套又一套的说的好有道理。 她笑了笑道:“来的都是客。” 连孟皎月的面都还没见着呢,她还没办法跟绿云共情这份敌意。 魏琰理了理裙裾打起十二分精神,挪到前厅见客。 孟皎月和太子李珉绝配。 一眼看见太子妃孟皎月,魏琰就心生这种感叹。 明明一张闺秀脸,朱红色交领襦裙,鞋上金线盘凤翅,张扬明艳却又不失端庄,就是不知为何,魏琰总觉得她婊气飘飘的,确实很像丫鬟们口中颇有微词的贱婢。 “坐。”魏琰定定神,拿捏出了皇婶范儿。 孟皎月的丫鬟赶紧在椅子上铺上软垫,这才扶她坐了:“早说来看皇婶,无奈府中事多,妾一直抽不开身,还请皇婶别跟妾计较。” 说着话,五六个丫鬟依次抱着礼盒跪在下首,等魏琰过目。 魏琰只稍稍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这场面没见过,她心里轻微紧张,面上丝毫不露地笑道:“太子妃这就见外了,来就来了,何必这么破费。” 孟皎月娴淑地道:“皇婶说的哪里话,这是妾的一点心意。” 二人你来我往,寒暄的友好。 就这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孟皎月盈盈笑道:“皇婶,不如你我屏退丫鬟们说几句贴心话?” 魏琰:“……” 她从善如流地给丫鬟们摆摆手,让她们退下了。 “阿琰,”丫鬟一出去,孟皎月忽然换了个调调,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涕泣道:“你可是还在怪我嫁给太子?” 哦豁,听起来原主和孟皎月还是闺蜜啊。 咳,防火防盗防闺蜜。 “没有,”魏琰心里MMP,嘴上平和地道:“你千万不要多心。” 原主怪没怪她不知道,不过也就一句场面话,不必深究。 孟皎月继续流着眼泪道:“不管你甘不甘心,木已成舟,你我只好各安天命,我在这里求你了阿琰,放了太子吧,你都嫁给晋王了……” 听说太子一来晋王府就拿一名姬妾做筏子给晋王妃立威,她堂堂太子妃在太子府都没这待遇,心里怎能不酸。 魏琰:“……” 啊哈,这不是话里话外指责她勾*引太子嘛。 有点气。 魏琰面上没有丝毫恼怒,气定神闲地道:“本王妃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有放不放过太子殿下一说?太子妃只要管好他,不要让他进晋王府的门就行了。” 好家伙她好好的一个有夫宅女,怎么就成狐狸精了小三了。 她这话说的等于撕开脸皮了。魏琰斟酌过,也不是没想过拿出演技来伏低做小,唯唯诺诺一团和气,但直觉告诉她,对待孟皎月,迂回没必要,针锋相对恰好。 逼得孟皎月现了原形,魏琰便能摸到她三分底细。 孟皎月柳眉深凝,嘴唇微微发抖,目光也没方才那么软了:“魏琰,别以为本太子妃不知道,你自从嫁给晋王后就时不时装病要死要活的,还不是为了勾着太子以探病的名义来跟你私会?” 话一旦挑明,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魏琰端起茶碗吹了吹,喝下一口润个喉,又优雅地放下才道:“那你放心,本王妃的病气这就过去了,以后啊,不会再动不动就病了。” 原主要是因为狗太子病的连命都丢了,那可真不值。 “你……”孟皎月被她活生生给气笑了,冷笑:“魏琰,本太子妃真没想到你这一病,病的这么糊涂。” 哼,日后太子登基她为皇后,魏琰和魏府这些人还不是要看她的脸色过活,竟敢跟她这样说话,死贱婢不识抬举。 魏琰:“哎呀呀难得糊涂,对了,你出来都快半日了吧。太子府里的宠姬们可有的高兴了。” 说不定已经有女人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今晚就要去爬龙床,怀上龙种呢。 孟皎月脸儿一白,黑着脸叫来侍女们,悻悻地走了。 等着,有朝一日,魏琰落在她手里,她定要磋磨她个够本,最后剥了这贱婢的皮,扔出去喂狗。 绿云一看孟皎月这架势,担忧魏琰受她欺负,冲进来一看,王妃悠然地喝着茶呢:“王妃,太子妃她……” 魏琰淡淡地道:“聊的很好,没什么。” 孟皎月来这儿一闹,别的没看出来,但她不得太子心是一定的。 大概率把未能同太子举案齐眉的怨算到了原主头上。 “哼,她孟家一个破落户,”绿云发牢骚道:“如今她当了太子妃,连绣鞋都用盘金绣,早忘了当年是怎么巴结王妃的。” “盘金绣?”魏琰一顿。 “可不,”紫梅接着绿云的话道:“只怕旁人不知她身份贵重。” 穿越前魏琰曾经去过重量级的几家博物馆,见过各个朝代保存下来的金线衣饰。金因为延展性好,拉成丝又柔又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廷之中开始流行盘金绣,盘金绣先以金线勾勒图案的边缘,最后用金线把中间填满,一旦成绣,给人以极富丽极锦绣的感觉。 盘龙绣主要用在龙袍、官服、礼服上,从未在鞋面上见过。 或许因为保存下来的鞋面本就不多。 魏琰:前几日李珉穿太子服来见她,记得他脚上的短靴,只是上好的缎面绣卷云纹,颜色深沉低调,并不显眼。 今日孟皎月穿的只是平常的华丽襦裙,脚上却配了一双盘金绣的鞋子。 有点暴发户心态啊,只怕别人不知她有钱,有够虚荣。 “绿云、紫梅,”魏琰道:“这话在这里说说就算了,万不可传出去。” 这俩小丫鬟好,伶俐还忠心,只嘴快这毛病,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 魏琰担忧她们口无遮拦招惹麻烦。 “是,奴婢知道。”两人面有惭色道。 * “魏琰这个贱婢。”孟皎月出了晋王府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她扬了扬帷帽道:“可恶。” 她身边趋步缓行的女官香皮悄声道:“晋王妃这一病,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瞧着像变了个人。 孟皎月只顾得恨了,被香皮一提醒,才恍然道:“可不是,比从前更难缠。” 其实在魏琰拐着弯儿嘲讽她管不住太子李珉的时候,她就开始下意识地慌了。 慌在魏琰压根儿不用费尽心机去博取李珉的心,只要她活着,便如一抹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高高地悬在那里,越是够不着他越心痒。 每每想起,他只会执意地想:魏琰本该是他的太子妃。 正因为如此,太子才会觉得更加亏欠了魏琰,才会稍有不顺眼就对她挑三嫌四,各种意难平。 思及此事,孟皎月心中的恨意更浓了。 恨不得魏琰立马去死。 香皮扶着她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才道:“奴婢好奇,晋王府请了什么样的神医,竟治好了晋王妃的心病,上次奴婢跟着殿下来时,看着她都快不行了。” “哪有什么神医,八成是装的,”孟皎月道:“不过她从前装的也太像了,连皇后都瞒住了。” 以魏琰从前的气性,嫁给傻子晋王不过月余就该气死了,当初吴皇后说动皇帝赐婚给晋王,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想不到她又没脸没皮地活过来了。 可见魏琰的病,不过是生给太子看的,求他垂怜而已。 她们高估了魏琰的气性,这女人对太子根本就没有死心,失算了。 香皮把声音压得更低:“她这回没死也好,若死了,太子没见着她最后一面,这辈子可要把殿下当仇人了。” 孟皎月理了理衣摆,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不过她说的也对,拢住太子的心不让他去晋王府最要紧。”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 “你去哪儿了?”斜刺里冷不丁传出质问声,一道靛紫锦袍身影闪出来,不耐地道。 孟皎月回身见是太子李珉,倾身一礼娇笑道:“妾去看望晋王皇婶,同她说了会儿话,殿下回来了?” 李珉招招手,等她靠过去后他俯下身来再她耳边说了句话,孟皎月听得一瞬失神:“太子……是,妾遵命。” 呵,李珉发了疯,起心思要将魏琰引到太子府同她幽会,竟要她这个太子妃装病。 他疯了,为魏琰那个女人,真疯了。 李珉抓起孟皎月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假惺惺地道:“本王不在府里的这一个多月来太子妃都操劳病了。” 孟皎月强压着心头的恨意,故作虚弱地靠在他胸前,从一口银牙里缓缓挤出句话来:“妾从无怨言。”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闺蜜变侄媳,呵呵。 第6章 、病了 李珉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王刍,快进宫去告诉母后一声,请太医来,为太子妃诊一诊这心口犯痛的毛病。” 半个时辰后,王刍领着两名胡须皆白的御医匆匆赶回太子府。 次日,满京城的人都听说太子妃一夕之间病倒了,心绞痛。 连吴皇后都亲自乘辇到太子府去探病了。 晋王皇婶魏琰自然也得去! “太子妃心绞痛?”魏琰得知后差点一头从秋千架上栽下来,她双眼发晕:“去太子府探病?” 太子府是万万不能去的,狗太子,婊太子妃,看见哪一个她都有反手抽过去一巴掌的冲动,容易添堵。 更要紧的,狗太子对她明晃晃的心思,让魏琰心里有种发毛的警惕。 不能见面。 她发愁地想,要是想躲过去太子府探病这一遭,她装个什么像样儿的病呢? 还得“病”来的自然点儿。 魏琰想着想着,于是,午饭她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叫丫鬟们撤走,说胸口闷吃不下了。 本来后厨的饭菜也不对她胃口。 顿顿吃的好没滋味,汤是淡的,菜是素的,粥是甜的,清汤寡水的,乍看还以为是尼姑庵送来的斋饭呢。 是真吃不下。 但是午睡起来,魏琰饿了,饿到发疯,装病的事暂且被甩到一旁。 她趁着丫鬟不注意溜进了厨房,好家伙,翻了半天,一粒干辣椒都没找着,净是些燕窝红枣白菜豆腐牛奶糕饼之类的,妈妈呀,养生是养生,可她不好这口,一想到顿顿要吃这个,又好想死回去。 “哎你不要连菜都水煮啊,葱姜蒜干辣椒先炝个锅行不行。”没到中午魏琰就钻进后厨巡视了一圈又出来,她见屋后一排竹子长的不错:“我去挖点笋,你们找块腊肉,炒个菜多香啊。” 三个厨娘并两个烧火婆子:“……” 紫梅脸色阴沉。不不不,王妃打小就不吃这些的,一定是嫌你们吃炒菜沾了油烟,燕窝没放玉兰花露,于是她拉着厨娘婆子齐刷刷给魏琰跪下了:“王妃息怒,奴婢往后早晨再也不睡懒觉了,奴婢这这就去守着,明日一定给王妃收集到新鲜的花露。” 魏琰:“……” 不不不,她只是想嗦一盆春笋腊肉外加一碗米饭,不想磕花露飞升,谢谢。 使唤不动人,魏琰只好自己动手,从后厨翻了把铲刀出来,拎着进了小竹林。 “紫梅,紫梅,”婆子们吓的要翻白眼吐白沫,连呼紫梅:“你们快提灯笼跟着王妃,找个人去叫太妃,快呀。” 府里已经有个傻子晋王了,王妃可不能再疯了。 紫梅拎上另一把铲子,挥了挥觉得手感还还:“乱叫唤什么,没听王妃说要去挖春笋,你们还不快去找腊肉,叫太妃来做什么。” 婆子们噤了声,继续发抖:“……是是是。” 不愧是王妃陪嫁过来的大丫鬟,就是沉得住气。找腊肉就找腊肉吧,又不是耗子药,吃不出人命。 豁出去了。 紫梅噔噔噔一路小跑追上魏琰,一铲子插进土里,示意魏琰退后:“奴婢来挖,王妃还是出去歇着吧,小心弄脏了鞋子。” 魏琰看了看她的架势,心说你这要能挖出笋子我给你当丫鬟你信不信。 但她不能说。堂堂一个王妃居然比丫鬟还懂农活,传出去晋王府非请道士来做法驱除邪祟不可。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让我死回去行不行,急急如律令。 魏琰只好咽了咽口水,等着。 好在紫梅还不笨,清幽风雅的竹林被霍霍了一顿之后,终于挖出了三棵完整的笋。“当年夫人还在的时候,咱们府里哪一年不吃笋的,猪油焖笋,鸡丝笋,鲜笋鲥鱼,泡椒牛肉笋丝……王妃偶尔也尝一尝的,”紫梅用手背抹着眼泪:“后来……”她忽然流着泪笑了:“王妃喜欢就好。” 后来魏夫人没了,魏琰连荤腥都听不得了。身子也越发的娇弱,经不得一丝凉风。 魏琰听了个不求甚解,紫梅大概想起了她娘家魏府的事,但她哭不出来,只好道:“哎你别用脏手摸眼睛会感染的。” 紫梅赶紧抽回手,背过脸去用手帕拭干眼泪:“晚饭奴婢盯着她们多烧些荤腥。” 捣鼓到晚间,她都快饿昏过去了,终于吃上一盘咸香可口的春笋炒腊肉,两大碗米饭,嗯。 很满足。 魏琰看着镜子里日渐泛出红润的气色,心里哀嚎:这离“抱病”又又又远了一步啊! 怎么办怎么办。 脑子又混沌了一夜。 晨起魏琰第一次正经按照王府的规矩去给周太妃请安,便宜婆婆周太妃一身端庄大方的素锦襦裙,乌髻如云,明眸灼灼,很年老貌美。 并不是紫梅口中眼里都是银子的出身卑微之人。 周太妃也说不上难相处,但总归待魏琰是冷淡疏离的,似乎是不想有人来打扰她清净一般。 怪不得她说要来给周太妃请安的时候,丫鬟们一脸不情愿。 婆媳对坐,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周太妃道:“听说太子妃病了。” 魏琰道:“儿媳也听说了。” 她说到这里打住了,周太妃微微一愕,总算撩起眼皮看了看魏琰:“……” 魏琰没说去太子府探望孟皎月,倒让她有些意外了。 周太妃不提太子府了,魏琰自然更不想提,又是双双无话可聊,一盏茶的功夫,便宜婆婆就打发她回去了。 非常寡言个人。 不过魏琰看得出来,周太妃经历过大风大浪,城府很深,在她面前性子不禁就越发谨慎起来,抱紧苟命三原则不撒手,多看,多听,少说。 原主嫁进晋王府多数时候抱病卧床,从不过问王府之事,她穿过来之后日常吃饭、睡觉、看书,懒得多说半句话,跟原主存在感差不多,都很低。 还很安分。 请安回来时,门外的丫鬟们气急败坏地在骂“贱婢”,魏琰闻声出来,她们却遮遮掩掩,立刻闭嘴了。 魏琰看着绿云:“……” 绿云牙一咬,气哼哼地道:“苏沁华那个贱婢怀上了。” 而她们王妃,还只是和晋王殿下喝了个茶,吃了顿饭,就没有下文了。 从前王妃没有嫁进来的时候,晋王生了庶子庶女,那也不过说他没有君子端方,不够自持罢了。 可大婚才不过一月余,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她们王妃还没动静,府里的姬妾却怀上一个孩子,这算着日子,可不就是晋王大婚之后一直逗留在苏沁华房里吗? 说出去,不是打魏府的脸吗。 魏琰:“……” 这不是在你们意料之中吗?为何还是这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丫鬟们,尤其是魏府陪嫁过来的绿云和紫梅两个,受不了魏琰淡定如斯,一块跪下请求道:“王妃,您要为往后打算一二啊。” 晋王欺人太甚,王妃若再不理不睬,晋王府里一个个贱婢母凭子贵,往后骑在魏琰头上欺负,那她们王妃岂不成满京城的笑话了。 魏琰:“……” 这可给她出难题了。 总不能带人去把苏沁华打一顿吧,打到她生不成吧。 这跟她的初心背道而驰,哦,魏琰差一点儿都要忘了,她穿越之前是学医的,是个小医生,本职是救死扶伤。 有了,魏琰忽然眼睛一亮。 天助她也。 “苏沁华怀上了?”魏琰扬高了声音道,她唇色渐渐变白,牙齿发抖,面上的表情从震怒到压抑,半天后双目失神地道:“殿下当真当真是……” 她牙关一咬,昏厥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不愧是我穿越都带着干饭魂。 第7章 、和离 丫鬟们惊了惊,开始哭天喊地。 当天夜里,晋王妃就又病了,整整三天卧床不起,来势凶猛。 据说是听说府里的姬妾有孕在身,一下急火攻心,气的。 一干皇亲国戚的女眷们从太子府探病出来又调头转想晋王府,好不奔波。倒是都很同情魏琰,哪家夫人没碰到过姬妾爬自己夫君的床怀孕这种事情,确实糟心。 夫人们骂完苏沁华,又拐弯抹角地数落起晋王不知礼,非君子作风。 魏琰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听着她们义愤填膺的议论,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愧疚,更多的是害怕。 她不过是想装个病躲开去太子府这一遭,没想到把锅甩到傻子晋王头上了,这下她难搞了。 周太妃会不会找她麻烦,傻子晋王会不会发疯揍她。 可她要怎么办,之前魏琰绞尽脑汁,一遍遍权衡假设,却也想不出比装病更好的逃避去太子府的办法。 去太子府可能惹上一身臊,甩锅给傻子晋王,似乎还能多苟一苟。毕竟比起“私通”来,妻妾间拈酸吃醋芝麻大点个事儿嘛,谁家没见过。 …… 纵使给自己找了理由,魏琰还是吓的冷汗淋漓,忽冷忽热,似乎真的病了。 太子府。 “什么,”孟皎月光着脚从绘着蟠龙纹路的檀木大床上跳下来,眼神生猛:“苏沁华怀孕了?晋王又要当爹了?” 香皮跪在地上给她套上绢袜,道:“是,晋王府有喜了,晋王妃听说后就气昏了过去。” 眼瞧着是不可能来太子府探病了。 孟皎月道:“这么说,就连大婚之后那几日,晋王都是在姬妾房里过夜的?” 香皮道:“奴婢从晋王府的人口里打听的,错不了。” 孟皎月心中痛快:魏琰啊魏琰,连李云照那个傻子都看不上你,你还端着魏府嫡孙女的傲气给谁看。 “苏沁华这一怀孕,不仅晋王妃,连魏府都跟着没脸。”香皮颇为得意地道:“太子妃等着瞧吧,说不准这次是真病了,要死呢。” 换到平常的世家女子身上都要死要活的事,何况是素来心高气傲的魏府嫡孙女魏琰呢。 哼,叫你惦记太子,报应啊。 孟皎月披上衣服往外走,香皮拉着她道:“太子妃且慢。” “她都来不成了,本太子妃还装什么装。”孟皎月不以为意地道:“装给谁看。” 她本来极不情愿配合太子的,魏琰这么一病,真是遂了她的心。 这厢,李珉也得知了魏琰病倒的消息,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冷笑道:“病的好。” 琰儿啊琰儿,就是不知,你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借故在躲着孤呢。 同你退婚这事,是孤的不对。李珉心里有股怨气:可躲着孤不见,就是你的不对了,孤是太子,有难处啊。 “殿下,”随侍的太监王刍小心翼翼地捧上茶碗,微微缩起的双肩显得他对主子无比恭敬:“晋王妃这次病了也好,您想她为何生这场病。” 李珉目光微动,手指轻轻一搓打了个响指。 哼,不就是他那傻子晋王皇叔这么快又要当爹,太不把晋王妃当回事了吗。 王刍算计道:“这次魏府这么没脸,您若能趁机说动魏相,让魏府出面操办晋王妃与晋王和离,您看?” “和离?”李珉苦笑道:“她肯嫁进去,这是跟孤赌气,既是赌气,又岂能同意同孤的傻皇叔和离。” 王刍:“谁敢跟殿下赌气,晋王妃不叫赌气,她那是守礼,她如今是殿下的皇婶自然不会同殿下逾矩,要是殿下许诺和离了接她进太子府,那就不一样了。” 同晋王写契书和离,又郎情妾意嫁入太子府,那也是知礼守礼,谁能挑出个不是来。 李珉嘴角勾起一抹自命不凡的笑意,轻率地道:“孤也该想个法子见面问她一问。去盯着,孤就不信她不出晋王府大门半步。” 晋王府书房。 谢豹摇摇头:“殿下,王妃这病……” 李云照没事人一样,道:“女子体弱,春夏之交头疼脑热的有什么要紧,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 哼,脑子不灵光。 魏琰这回一看就是装病,瞒得了别人却逃不过他的眼。不就是不愿意到太子府去一趟嘛,这么大张旗鼓地拈酸吃醋,黑锅扣他头上,魏姑娘胆子真不小。 不过,有意思。 就是下次碰到左相魏凛得跑得快点儿,这么一想,当下腿就有点抽筋。 谢豹:拐了拐了,左相魏凛见着晋王殿下该吹胡子瞪眼睛追着打了。 “那王妃这次也算,”他吞吞吐吐地道:“也算为殿下着想了吧。” 李云照眯了眯眸,冷声哼道:“哪里是为本王着想,是放不下她魏府嫡女闺秀的身份罢了。” 她于他是这样,于太子李珉同样也以魏府嫡女的身份矜持着,绝不会做出格的事让人在背后嚼舌。 这是魏琰的高傲之处,也是她的聪明之处。 可这聪明,也让他怕。 “老奴倒觉得,王妃这两回待殿下确实热情也真诚了。”谢豹道:“或许还有一点点小女儿家家的调调……” 李云照抬抬手,不让他说下去了。 女儿不女儿家的他不知道,只是偶尔他脑中会晃过一个念头:她和从前一嫁进晋王府就病怏怏的,从来都傲然冷淡,魏府的嫡孙女魏琰的神情举止重合不起来,他甚至有一种错觉—— 如今府里的晋王妃与魏琰是两个不同的女子。 李云照在心里头笑了笑:荒诞。 不过,本王是该厚着脸皮多去王妃那儿坐一坐了。 苏媚蝶这次的事,也算是本王暂且对不住你了。 魏琰啊魏琰,你若真心实意要去本王过日子,本王定不负你,你若心中想着李珉,一直冷淡本王,到时候本王也愿意放人,只是,你若想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玩花样,那——。 他摊开手掌,手指劲长,白皙,还未曾沾过血。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双手永远这么干净。 李云照轻摇了摇头。 他更不希望是魏琰。 一连宅了小半个月。 太子妃孟皎月活蹦乱跳出街了,外头终于风平浪静。 魏琰从凉覃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立马有人捧着笼了香的衣裙鞋袜过来,伺候她起床穿衣。 她愣怔了一下:我谁我在哪儿今夕何年。 一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大群婢女奴仆萦绕在身边,过了这个月不用考虑下个月的KPI,这日子可太养人了,她伸手一捏,哪儿哪儿都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好滋润。 “奴婢去告诉殿下一声,就说王妃大好了。”紫梅就要往外面跑。 绿云却叫住她:“回来。” 紫梅回身道:“谢公公都打发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可见殿下着急。” 绿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天黑了再去。” 这会儿来了,坐坐就走有什么用,不如等天黑了请过来,院门一落,她就不信晋王殿下还能真个儿走出去。 紫梅眼神不解。 绿云低低地呸了她一声,骂她榆木脑袋,急赤白脸地把人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听说我又被狗太子安排了?? —— 今天又是渣渣作者来求收的一天,新入坑的都不冒个泡撒个花吗呜呜呜。 第8章 、衣浣濯之衣 魏琰不过一眼就看懂了,丫鬟们打了让她和晋王睡觉的心思,她目光一垂,很不自在。 丫鬟们见她目光闪烁不语,既不是情愿也看不出非常不情愿,总之揣摩不透主子的心思。 另一个叫素采的丫鬟开始向着傻子晋王了,她道:“咱们殿下虽然木讷了点,但美德还是有的,外面的人都说他‘衣浣濯之衣’,待下人也温和,好处多着呢。” 既然不能把苏沁华怎样,那王妃是不是考虑跟晋王也生个孩子,至少往后在王府里有个依仗吧。 衣浣濯之衣。 丫鬟们的文化水平让魏琰又一次听了个一头雾水。 字面意思,他穿洗过的衣服? 爱干净? 噗,难道旁人都不洗衣服的吗。 魏琰低头嗅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哦,是新裁的,第一次穿,不是洗过的。她起先没留意,来了这么多天才发现,她穿过的衣衫鞋袜都是不重样的。就从来没见过旧衣服,下过水的衣服,可她这儿,竟很少见洗过的衣服晾晒出来。 按理说夏天一日换内外两套衣衫鞋袜,该经常晾晒才对。 事实上是,她从来没见过晾衣服的场景。 魏琰很好奇。 莫非傻子李云照身上找不到别的优点,文官们为了皇家脸面,给安排了这么一个人设? 然而,等晚上睡觉前翻了翻书,悟了。 《新唐书.食货志二》:[是时,因德宗府库之积,颇约费用,天子身服澣濯。]① 这个魏琰还是能看得懂的,说德宗的时候府库的开支比较大,为了节省费用,皇帝老儿穿着下过水的衣服。 [身服浣濯之衣]② [性俭素,常服浣濯之衣]③ …… 诸如此类的记载很多,不胜枚举。这么多相关记载,说白了,就是穷的时候,极度节俭的时候脏了的衣服才拿去洗,有钱的时候谁还洗衣服,直接扔了换新。 魏琰翻了几本专门记载勤俭人设的,其中就有长孙皇后的记载,说她:[性尤俭约,凡所服御,取给而已]④,什么意思,往下有看了一堆云里雾里的东西,才明白,意思是说皇后穿多少衣服才做多少件,不会做一堆衣服放在那边等着宠幸。 看,即便节俭成这样,也并不会考虑把一件衣服穿两次。 晋王“衣浣濯之衣”,除开他本人境界比较高之外的因素,最大的可能就是晋王府比较穷。 穷到没有钱开支天天给他做衣服,穿一次就不穿了。 可不是,穷生孩子富养猪。府中这么多庶子庶女,又要养的精贵,不穷才怪。 原主就不一样了,像魏府那样的高门大户,世代累积名望和财富,断然不会让嫡女穿洗过水的衣物。嫁到晋王府之后,哪怕王府没有多余的钱开支王妃的穿衣,她自己的陪嫁也用不完。 阁楼的嫁妆里至今还堆积着上百匹各色布料呢,目测一天裁一套新衣,且穿好个两三年呢。 皇族的享乐、奢侈程度又一次另穿越人士魏琰咋舌泪目了。 李云照肯穿下过水的衣服,除了穷也没别的解释。 又傻又穷,也难怪原主看不上他。 魏琰好笑地敷衍丫鬟:“本王妃和殿下,嗯,……缘分,命里有时终须有,没有的又何必强求,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丫鬟们的眼神忧伤极了。 魏琰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她又道:“晋王殿下很忙,本王妃生病这点事就不要去烦他了。” 丫鬟们默默在心里哭泣,难免又骂一轮苏沁华。 “换个素的来,本王妃先去太妃那边请安。”绿云给她梳好头带上发簪的时候,魏琰吩咐道。 假拈酸吃醋真装病那件事,她得尽快去探一探周太妃的口风,最好把话说开了。 别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晋王府后花园有一片水塘,取名遨游塘,遍植荷花,夏季一到,碧绿的荷叶连田田,很是清凉。 “太妃,王妃来请安了。” 周太妃坐在亭子里乘凉,身穿一袭鸦雏色金线绣香草襦裙,看起来有些旧了,但丝毫不减她的华丽气度,听侍女说魏琰来了,美目微微一垂,敛去先前的神色,道:“晋王妃。” 魏琰和她平视了一眼就垂下眸去,欠身一礼道:“儿媳给太妃请安。” 等了许久,不见周太妃开口。 周太妃身边的侍女如月严肃地道:“王妃上回可是没听清楚,咱们太妃说,府里没那么多虚礼,没事就不要来请安了。” 魏琰抬起头瞟了她一眼,对周太妃道:“儿媳有事。” 周太妃抬起衣袖摆了摆,淡淡道:“过来坐吧。” 魏琰落座后,凝着遨游塘的一片碧色道:“儿媳来向太妃请罪。” 周太妃讶然道:“晋王妃何罪之有啊?” “太妃,”魏琰换了个谦卑的跪坐姿势,满脸歉疚道:“儿媳嫁来府中两月有余,不曾过问府中姬妾儿女,就连前些日子苏沁华有喜都没有关心过,是为有罪。” 中间绿云倒是同她提过,要她摆摆晋王妃的样子,赏赐苏媚蝶些布帛财物以示孕育晋王子嗣的嘉奖,被魏琰忽略了。 “无妨,”周太妃语气平平地道:“晋王妃身子弱,是晋王和苏沁华不懂事给你添乱了。” 没有一丝拐弯抹角,上来就扔直球,好果断。 给你添乱了。 苏沁华的事给魏琰添堵了。 不管周太妃心里头是不是真这么想的,但她这话说的还算通情达理! 魏琰的心里稍稍松懈了那么一丁点,至少看起来,周太妃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不至于想都不想随便弄死她。 可周太妃的脸色那叫一个冷啊,冷到她不由得怀疑天空要下冰雹把她给埋了。魏琰又觉得,立马让她死也不是不可能,她心肝肺一起颤抖道: “谢过太妃,儿媳惭愧。” “嫁给照儿,委屈你了。”周太妃没有情绪地道:“你不必如此,没事就回去好好歇着吧,年纪轻更要知晓保养才是。” “是,儿媳告退。” 魏琰见尬聊不下去了,赶紧吊着一口气退出来。 等魏琰走了,如月上前道:“太妃,她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被孟皎月抢了太子妃之位,不甘心嫁给晋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日一日熬在晋王府,这很绝望吧。如月想。 周太妃目露担忧,摇摇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自打太子回京那天起,晋王妃的言行就太过反常了。”她喃喃道:“跟换了个人似的。” 自打太子李珉回京之后,晋王妃魏琰就同从前判若两人,这让她捉摸不透,日夜心生不安。 倘若魏琰一心向着晋王府就罢了,如果她有别的打算,那晋王府这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危矣! 周太妃打了个冷噤。 如月颤抖着摸了摸内襟:“太妃,那丸药奴婢取回来了,可神不知鬼不觉让她疯傻,就怕晋王殿下……” 周太妃双目失焦了瞬间道:“瞒着晋王吧。” 做母亲的,终不愿自己儿子手上沾血的,那就让她来吧。 倘若魏琰把失去太子妃之位的怨恨算到晋王头上,打算与李珉重新勾结,里应外合联手毁了晋王府,那就别怪她心狠。 如月道:“太妃,她这次竟装病没去太子府,说来也怪。” 这可是一次私下里见面的大好机会呢。 这一步,她看不懂魏琰。 周太妃眼神愈发冷了:“就算她心中有李珉,私下里幽会这种事情有失她魏府大小姐的身份,就算是太子,她也得端着,若这次去了,失了体统,太子难免会看轻她,没准儿哪天就抛到脑后了。” 男子对女子一旦绕过礼数唾手可得,就很难再记起她了。 魏琰是个聪明人。 “太妃说的也是。”如月迷糊地道。 周太妃笑了笑端起茶碗:“傻丫头。日后遇上心仪的男子,记住要吊着他,万不可轻易给他得手,也别为他,失了该有的矜持。” 如月牵着衣角,满脸通红地道:“太后又拿奴婢说笑了。” 周太妃润够了喉咙,低声道:“把它给风入松那院咱们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恶婆婆。 ----- ①②③④出自《新唐书》。 谢谢收藏渣渣作者、给渣渣作者留言的小可爱,爱你们,笔芯~ 第9章 、护着 书房。 谢豹手心里托着一粒褐色蜜丸,眯着眼睛瞧了又瞧,叹了口气道:“宫里头出来的大夫也有这般下作手段,尽配出这些歹毒玩意儿来害人,老奴听着是如月姑娘要的,想她是太妃的人,不好叫她没的交差,就趁那大夫不留神,换了颗药丸给她,这颗私下里拿出去打听了打听,殿下猜这是做什么的?” 窗外风一吹,炎炎天光就荡进了房里来,熏得人一阵头昏,六月苦夏来了。 “要人疯要人傻要人聋要人哑。”李云照皱眉道。 谢豹拿手绢细细包裹好,一脸愁模样:“殿下猜着了。” 他暗自忖道:殿下料事如神,打晋王妃进府那日起就叫人盯着太妃那儿的动静,果真给他抓着了。 “你换了个什么药丸?”李云照问。 依他亲娘的性子,这会儿那丸药已经流入风入松了。 “老奴那倒认得,是消积化滞的。”谢豹附在他耳边道:“殿下放心,王妃吃了它不过多吃几碗饭,不妨事。” 李云照微一勾唇,眸中闪过些微的笑意。 “要是让太妃知道了,又该唠叨殿下心软了。”谢豹道:“殿下护着晋王妃这一回往后也不能回回护着,依老奴看,殿下要是同晋王妃圆了房……” 太妃容不下一个对晋王府有二心的晋王妃,但晋王妃要是真的成了殿下的人,那就不一样了。 李云照捏着书卷,凤眸微垂时眼睫交错,有种让人窥不透的味道。 他不说话,谢豹却没完:“咱府里有些手段,用了保管叫殿下顺利圆房,老奴知道殿下是个君子,可那是晋王妃,明媒正娶的,殿下允了就用这一次,只要她得了趣儿,还怕她以后不缠着殿下……” 啪。 “唉哟殿下您轻点。”一支狼毫甩出个凌厉的弧线,敲在了谢豹头上,他捂着脸夹紧了嘴巴。 只求她不生事便罢了,又何况,娶了正妃来,不是承望一日能举案齐眉的么,动那些手段得了人,心不在也没意思。 李云照心道。 风入松。 魏琰打了个清亮的喷嚏,阿嚏—— 气势惊人。 一上午,她又端坐着被王府里前来请安的庶子庶女们叫了几声“母亲”,又雷又累,头都大了。 这会儿正在后厨观赏厨娘从别处寻摸来的腊肉,眼睛亮晶晶的,不住地想说这纯天然饲养的猪就是好,你看这一层层相间的五花肉质,闻着好香啊,要是配上新鲜的春笋一炒,哇啊,赶紧给她来两大碗米饭。 这才是不变的干饭魂啊。 她现在看着手指上的一层油脂都想往嘴里抹,生怕厨娘们厨艺不行,可惜了这块肉和新挖的笋子,一把抢过锅铲来说:“你们去准备点葱姜蒜辣子炝锅。” 她来掌勺好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能忘。 被抢了活干的丫鬟婆子反倒喜上眉梢:“哎是是。” 从昨晚她们王妃说要吃腊肉开始,她们就睡不着觉了,夜里无事咬舌头:“要我说咱女人就得吃肉吃荤,多吃肉才能生儿子,就拿马德娥来说吧,顿顿离不开肘子肉,小世子长的那叫一个喜人噢……” “听说昨儿晚上苏沁华又到殿下那边去了,都怀上了还霸着殿下不放,也不怕……” “可不,这一连都去了五天了,殿下也不腻歪她,她可真有本事。” “哎,哎哪天紫梅是不是说咱们王妃愿意提起晋王殿下了,哎呦老天有灵,怪不得要腊肉吃,咱们王妃这是生了求子的心思啊。” 这容易,晋王府就她们王妃这里不缺好东西,除了太妃、晋王,魏府,光说太子一人送来的,就够别地儿的厨子们眼红了。 下回太子再来给他通个气,让他捡好的黄羊肉什么的多送进风入松来些,再用当归杜仲炖了,保她们王妃一次生俩大胖小子。 一群婆子叨逼叨,吵的小耗子都不敢冒头,倒霉的大狸花猫白白转悠了一夜,连根老鼠毛都没见着。 * 李云照过来的时候,前院只有俩丫鬟在晒太阳,见到他,花容失色脚底抹油就要去通风报信,被谢豹一声给呵回来:“回来,你们王妃呢?” 丫鬟们往后院努努嘴,深吸一口气细声细气道:“王妃在后厨。” 后厨,唔。 不仅谢豹,连李云照一贯板滞的脸都似乎活泛了,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又如常道:“殿下暂且在这里稍作片刻,老奴去请王妃出来。” 李云照听话地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目光直勾勾地打量着两个小丫鬟,神情木讷。 她们都知道晋王皇叔是个寡言之人,也都闭紧了嘴巴,该上茶的上茶,该捏腿的捏腿。 一勺菜油烧到极热,调料炝锅煸炒出香气,把切好的腊肉放下去快速翻炒刺啦一下煎到透明出油,放入笋子翻炒,最后撒一把蒜苗碎就出锅了。 呼,瘦而不柴,香而不腻,她掀开锅盖看了看焖好的米饭,很想在厨房搭个凳子开吃。 “王公公。”紫梅大老远看见谢豹,故意提高声音叫了声,拼命往里面使眼色。 魏琰一惊,手里的锅铲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放下袖子迎出来,僵笑道:“谢公公。” 谢豹瞳孔一缩,似乎看另外一个人一样盯紧魏琰打量了几眼,眼皮垂下恭敬道:“殿下来了。” 魏琰:“……哦就来就来。” 麻溜儿地换了套襦裙,去见李云照时,她又犯难了。 不知道怎么跟傻子晋王相处。 早知道后来要穿越嫁给傻子,她学医时就专攻痴傻儿治疗方向了。 魏琰磨蹭着出来,和李云照打完招呼,又同上回一样,茶几一头坐一人,就坐着,不说话。 眼看着饭点就要过去了,人是耗不走了,魏琰脑子一抽风,生硬地问李云照:“殿下可要在妾这里用饭?” 李云照丝毫不端着地点头,还给谢豹比划了下,要他用大碗装饭。 丫鬟们一听好啊,瞬时跟打了鸡血似的,伺候的要多卖力有多卖力。大有拉个回头客的意思。 把魏琰给气的。 气,但脸上还得带着笑,毕竟人在皇婶这岗位上还得继续营业。 丫鬟们太殷勤,伺候的太过周到,李云照一不留神多吃了碗饭,搁下筷子要走时,不经意从她们眼中看出了挽留。 他犹豫了一下,去看魏琰,她还是淡淡的,疏离而不冷淡,迂回平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走了。”李云照毫无生机地道。 魏琰愉快地就要朝他挥手说拜拜了,李云照忽然停下来看着她,道:“他们让本王天黑了……再来,来找王妃。” 魏琰一愣:“……” 熟悉的结巴又来了。 来你个头啊。 魏琰温柔一笑:“天黑了路不好走,殿下不要乱走动,有需要说给妾听的,殿下只管说,妾听着呢。” 一院子的丫鬟面色肃然,心道:这么好的机会,王妃你倒是接住啊。 “也没什么……什么要说给王妃的……天黑天黑……” 僵持一会儿,李云照拉了拉谢豹,生气了:“你又哄本王,本王不听你的,听王妃的。走了,天黑也不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便宜夫君又傻又能吃。 李云照:晋王妃药没白吃胃口不错! ------- 祝明天高考的孩子们顺顺利利。 第10章 、幽会 谢豹和所有在场的丫头们脸都不可遏制地僵了。 只有魏琰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瞟李云照的下巴,她不止一次地想过:晋王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有时候看着他傻,可有时候又觉得,他一点都不傻,倒像装出来的。 如果要是装出来的,那他这演技也太好了。 要是生在她穿越前的时代,那得红一把。 可惜啊,晋王生不逢时。 魏琰听着人走远了才把院门关起来,扫过一院子立得整齐的丫鬟,她道:“都散了吧。” “王妃……”绿云咬着唇,面色沮丧。 魏琰穿过她们,径直走进房里,坐下喝了口茶,才对跟进来的两个贴身丫鬟道:“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绿云一下子就给她跪下了,紫梅慢了一拍,也慢慢地跪在魏琰脚下:“是,奴婢知道了。” 魏琰打发她们下去,自己解了外衫,摇着绢扇扇凉风,搁心中盘整手头的事。 太子妃孟皎月生病这件事外头里头算是就这么过去了,魏琰本该松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给周太妃请安回来,她时常在夜里惊醒,愈发睡不安稳了。 老觉得太子李珉这件事没完。 须得谨慎,再谨慎一些。 魏琰把自己绷的很紧,一夜又没怎么睡安稳。 次日。 李云照回了府,照例来她这里坐一坐,虽然喝完茶拍拍屁股啥也不说,但就是让魏琰有那么一种错觉:他看重她这个王妃,不讨厌她。 魏琰摸着他的口味喜好,吩咐侍女们把李云照招待周到。 结果递汤碗的时候,魏琰一个没留意撞到了李云照,汁水飞溅四射,顿时湿了他大半个前襟。一旁的丫头们手足无措,直挺挺地站着发愣。 李云照整了整袖子,慢条斯理地道:“王妃来服侍本王换件衣服吧。” 一瞬,魏琰听怔了,脸面发白:“……” 很快,紫梅捧了件李云照的暗蓝色常服回来。 魏琰看着眼睛一亮,啊,就换个外衫啊,嗐,这有什么,来来来。 她从紫梅手中接过常服,温柔体贴地对李云照道:“殿下随妾来里间吧。” 那傻子就跟着她过去了。 丫鬟们跟到半路,被谢豹一个眼神拦回去了,连个给魏琰打下手的都没跟过来。 魏琰深深地呼吸了下,道:“殿下,您把脏衣服脱下来。” 李云照:“……” 魏琰:“……” 哦。 她动手解开李云照身上交领常服的盘扣,翻着看了看,里面的中衣没沾湿,赶紧替他脱了下来。 魏琰从他侧面看了一眼,李云照这会儿没怎么发痴,他身量颀长,鸦青鬓角,玉面光华,皎如玉树临风前。 尤其那双轮廓好看的凤眼,要是哪天深邃活泼一点儿,偶一流盼,必会让人惊叹他龙章凤姿的吧。 她不自觉又多看了几眼。 李云照也看着她,眼神纯净的像个稚子。 魏琰把脏衣服放好,拿起干净的外衫心无旁骛地给他穿好,束腰带的时候她手生,勒紧了些,李云照自己动手理好,道:“有劳王妃了。” 魏琰脸微红。 难为死她了。 出来时,李云照走在前面,他回头瞧了眼跟在身后的魏琰,道:“明日京中有书市,荆王妃来府里相邀,你若闷的慌,可同她一处上街走走。” 嫁来晋王府中这么久,也该出门透个气了。 唔,让她出门呢。 魏琰道:“殿下,不去吗?” 问完她就觉得自己傻气了,她捏紧拳头捶了捶腿侧:清醒点儿别傻大胆带出去弄丢了还不得被周太妃剁了啊。 李云照也被问傻了,他很是局促地道:“书,书还没念完,阿娘说不能出去玩。” 魏琰:“……” 好吧,便宜夫君这真真切切的傻。 翌日。 荆王妃陈氏一早来到晋王府,和魏琰拉了会儿家常,她道:“妾见皇婶气色大好,今日凉快,何不到书市上逛逛?” 京中灯市口逢一逢六有集市,到那一天,京中商贩云集,其他小商品也来凑热闹,车水马龙,非常热闹。 各世家的女眷都忍不住要带上帷帽三三两两结伴去走上一圈,聚在书摊前,对新出的话本的版式,内容评头论足一番,碰上对口味的就买下来拿回去慢慢看,时间一久,每逢书市就成了人气旺盛的集会。 巧了。 原主的藏书大都很正经,读起来佶屈聱牙,多数情况下魏琰是看不下去的,她早想找一些白话的通俗市井小本子来没事翻翻,打发时间。 出门这事是李云照提的,魏琰一番思量下来,欣然应允。 这是她穿来之后第一次出门,难免有点期待,也有点紧张。 为了随大流图个自在,魏琰推掉了绿云给她挑的洒金襦裙,选了套上灰下橙的交领襦裙,学着荆王妃陈氏的样子带了顶帷帽,坐着王府的马车,出门了。 保守起见,她交代给绿云,不停留过久,从书市穿过,转一圈就回晋王府。 一条人头攒动的长街上,接连不断的书摊之间夹杂着小玩意儿,跟赶大集似的。 书摊的生意很火爆,和后世一样,为了促销,广告手段多的不行,让人看的很有意思。 有的书封面花哨,书名前一行小字,提醒这是精镌、新刻、京校本等等,告诉你这版和以往的不一样,最新的,你没见过的。 还有直接甩内容的,书名缀着《秘史》、《逸史》什么的,又说出自哪个哪个名家当事人之口、手,不看你就错过了太多事了,就很值得买。 走着走着,衣袖好像被人拽了拽,魏琰下意识一摸,揭过来见是片银质信笺,上面刻了字: 梨凤亭。 边上有一方指甲盖大小的,刻着“太子珉”字样的私印。 是太子李珉。 魏琰把信笺攥进手心,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后面盯着她,要围堵她一般,她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走过半条长街,她统共挑了两本书,付了钱,调头绕回到晋王府的马车上,打道回府。 她一路心惊胆颤,直到进了晋王府的大门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 连着集市两旁的茶楼都跟着人声鼎沸,生意红火。 淘了书,三五好友一起开个包间叫壶茶,难免要聊点什么。 从晋王妃的马车出现在书市上时,今天看来又要说道点晋王府的事了。 这可是大新闻! “真真真真的是晋王妃,”好事者跟着马车打探一路,折回去后迫不及待地抛出话题:“晋王妃掀开帷帽的时候我看见了,真是面如桃花,可见在晋王府过的滋润着呢。” “说来这傻子晋王也真有本事,”一人唏嘘道:“连那么高傲的魏府之女都能拿捏得住,谁敢说他真傻,没准儿也就是在外面傻,回到府里头对女人啊一点儿都不含糊。” “我看未必。”有人嗤笑:“没听说吗?晋王妃过门个把月还没动静,王府里的姬妾倒正巧有喜了。” 三五个人把茶楼包间的门一关,头碰头聚集在一起神秘兮兮地道:“你们说,晋王那傻子真的能生那么多公子千金?” “不会是府里的姬妾们守不住空房变着法子从外面勾男人进去私通吧?” “这可不好说,”有个歪带玳瑁帽子的男子撇着一撮山羊胡子:“晋王府里的除了晋王妃,侍妾哪有正经出身的,偷摸的事情真干的出来,要不以晋王这当爹的速度,怎么不见晋王妃怀上。” 众人一听,对对对,晋王妃魏琰是魏府嫡女,那闺风多严谨,断然做不出背着晋王和旁人私通的事,没动静才正常。 “要是晋王妃哪天有喜了,那才是大事,有的说头。” “也不知道晋王殿下又没有进过晋王妃的门。” “……” 这厢说的越发离谱,声音也越来越大,都传到隔壁去了。 包间里,王刍正领着一群太监在煮新上的雨前毛尖,有些个沉不住气的刚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喷了出来,阴阳怪气地笑道:“晋王殿下现在府中有几个孩子,他数得清楚吗?” 王刍横他一眼:“哟三德子啊,敢妄议晋王殿下了?” 说话的小太监甩了甩袖子:“怎么,奴家说的不是事实。” 几声闷笑。 王刍勾着嗓子,脊背习惯性地微微躬着,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阴柔:“晋王殿下就是殿下,俺们奴才就是奴才,哪有奴才背后说主子的。” 骤然。 再里面的包间里传来砰砰砰摔杯子的声音。 王刍垂下眼皮,脸上渐渐没了笑意,他撩开帘子进去,万般小心地道:“太子息怒。” 李珉一个白玉杯盏砸过来,王刍捂着头哎哟一声,却被砸爽了一般笑道:“太子莫急,殿下您想,晋王妃那是什么人啊,魏府嫡女啊,再守礼不过了,您想,她怎么会去梨凤亭私下里见您啊太子殿下。” “自从嫁到晋王府后,她是跟从前不一样了。”李珉冷笑道:“她怨孤。”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末了拿它磕了磕王刍的脑门:“孤去抢人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狗太子色我之心不死。 第11章 、午后 当初他父皇依仗魏凛,他小时候到魏府去玩,看见小魏琰在哭,哄她道:“琰儿妹妹不哭了好不好,珉哥哥长大了娶你,天天陪你玩儿。” 小太子不过一句童言,哪里知道小魏琰当真就不哭了,伸出肉乎乎的小指头,稚声稚气地道:“珉哥哥,拉勾。” 他十七岁上受封太子,仪式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魏府告诉魏琰,他当上太子了,她以后就是太子妃。 再后来,宫中内侍大太监王大在吴皇后面前泣哭:“魏府望族大姓,又是本朝的历代功勋,太子要是娶了魏姑娘,日后诞下嫡子,嫡子将来继位,魏家就是外戚,自古外戚干政,都是出自魏府这样的大世家啊,娘娘想想汉朝的霍光,万不可不未雨绸缪啊。” 外戚干政。 如一记重锤击在头顶,吴皇后当时就后悔了。 当夜就跟皇帝李览筹谋到三更天,很快,太子妃的人选就换成了孟皎月。 …… 李珉一想,魏琰是这么个人,相识多年,她哪有预矩过半步的,可不就是他太心急了。 “万万不可啊太子殿下,”王刍急急规劝:“您要真格抢了人,您还是太子殿下吗?” 言官们还不得触柱撞死一串把您拉下太子宝座啊。 “那孤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与晋王那个傻子过一辈子?”李珉气不过又砸了个杯子。 王刍道:“如今太子虽然娶了太子妃,但太子府中姬妾之位空缺,要是晋王与晋王妃和离了,太子又何愁不能把人接到府中。” 成不了太子妃,诞不下嫡子,也就没了魏府这个外戚的隐患。 和离。 李珉眼睛一亮,旋即又黯然下去:“孤见不到她,怎知她肯是不肯与皇叔和离。” 上次在晋王府一见,不知怎么的,魏琰让他再陌生不过了,那神情,那语调,浑然不似他心头念着的魏姑娘。 原本送了信儿想约魏琰去梨凤亭见个面问问,等了大半日,却不见人来。 王刍道:“您瞧老奴这猪脑子给殿下出的馊主意,一直说晋王妃守礼,却没想过要魏府出面,”他眼皮一耸,自信不疑地道:“晋王妃定然是肯与晋王和离的,要是魏府出面,晋王妃有人作主,如何不肯。” 提起魏府,李珉却兴致不高地道:“你去,给魏府带个孤的口信。” 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 窗外,一个影子借着日光晃动的遮掩,如幽灵般轻巧地掠过窗户,飘如滚滚的人流之中,眨眼没了踪影。 不大一会儿,谢豹忧心忡忡地推门进来,轻声嘀咕道:“王刍那边,打算说动魏府,好叫王妃与殿下和离。” 李云照捻着手里的毛笔,挑了眉头冷道:“和离?” 他面前摊开了一封书信,恰巧是魏府送来的,说晋王妃自从嫁过来之后一直病着尚未回门,如今听说病好了,家中思念过甚,请求王妃依礼回门探望娘家人。 豁,魏府的动作可真够快的,这就来要人了。 “是,殿下,”谢豹道:“和离。” 李云照稍稍不屑地皱眉:“笑话。” “苏沁华有喜的消息传出去,魏府也气呀。”谢豹又拧巴着脸道:“可女人的肚子大了,瞒也瞒不住。” “她的事无妨。” 李云照抬眸凝一眼窗外,夜风习习,虫鸣啾啾,初夏到了。 “就是不知皇兄和皇嫂怎么想的。”他似是随口道。 谢豹道:“吴皇后当初悔掉太子的这么亲事,自然是怕魏府之女做了太子妃,诞下嫡长子,日后母凭子贵,魏凛外戚擅权,如今太子娶了孟府之女,旁人再进去就是个侍妾,一个侍妾可比太子妃好拿捏多了。陛下那边自然是心疼太子的,一个女人不是大事,能迁就就迁就了。” 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李览是不会管狗太子李珉打魏琰的主意的,对这件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珉多半是算准了帝后二人的这般心思。 李云照:“嗯。” 谢豹急道:“老奴偶然听说,王妃身边的丫鬟得知苏沁华有孕,急的不行,催促王妃为以后打算呢。” 李云照瞟来个带有疑问的眼神。 谢豹苦笑了一下道:“王妃什么都没说,只当没听见一样。” 可见她的心仍然不在晋王府。 他也急。 李云照如泥塑般八风不动。 “要是王妃有喜,和离这件事就挡过去了。”谢豹道。 李云照浑似没听见:“李珉胡闹。” 谢豹:“太子三番五次想见王妃而不得,大发脾气,这回听了王刍的话,人也安静了,早晚进宫给陛下和皇后请安,呵,看来对殿下跟王妃和离的事,志在必得呀。” 李云照沉思许久才用手指点着茶几道:“和离不和离,这事主要看魏府怎么想。” 也看魏琰。 “还是得看晋王妃。”谢豹道。 李云照:“若她要走,本王不会强留。” 不过他仍旧心存希冀:只要魏琰说半个“不”字,哪怕有一丝犹豫,他就能把这事给截胡了。 帝后那边,他自忖对付得了。 谢豹:“……唉殿下。” 要是有机会,晋王妃定是要和殿下和离的,这还用说吗。 李云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谢豹被他看的心头发毛,老脸发僵地道:“那要不然,殿下今晚就到王妃房里去……要是成了事,王妃自然不会走的。” 李云照极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轻叱他道:“谢豹!” 谢豹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背:“殿下恕罪,老奴失言了。” 李云照手负在身后,从书房踱步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风入松门前,正要转身回去,哪里知道里头的丫鬟眼尖,迎出来的很快:“殿下。” “嗯。”李云照应了一声,只好高抬贵步迈进风入松。 魏琰正半躺在藤椅上翻着从书市淘来的逸史啦市井奇趣啦,看的津津有味直瞪眼睛,妈呀,这个时代的人脑洞好大,作风好大胆好开放,好热情好奔放,见她笑的一惊一乍的,绿云凑过来瞧了瞧,不禁啧道:“……情哥哥,我怎的忘了正事,只怪你那物儿诱人心思,可恶……嗯,对不住,情哥哥,我非骂你,亦非责怪那物儿,咳,我不知怎的说了,干脆来个热锅炒豆子罢……①” “春郎奴家心窝窝里儿痒得紧……春郎!②”紫梅也凑了过来,她捏着嗓音,细细长长地学着话本里的调调念了句。 光影明暗交错倏然一闪。 珠帘外透出一袭玄色身影,脚步顿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邦邦道:“春郎?” 作者有话要说: ①②出自《画眉缘》,清代话本。 —— 明天修个文,不定时更,不要等。 第12章 、盗侠 “殿下!” 一屋子的丫头们骤然噤声,个个头垂的跟鹌鹑似的。 魏琰午睡才起,此时歪在软榻上,乌发袅袅,媚眼如丝,慵懒又淡雅,反添了无限风华,瞧着人心魂一荡。 李云照轻瞥了一眼她装帧风流的话本,想着那句情意绵绵的“春郎”,心道:必是本王太自矜不常来,这才叫王妃思春了。他脸上忽地一烧,觉得大夏天这屋子里冰放的太少,真热啊。 魏琰收起脸上笑抽了的表情,理衣整鬓,反手一扣话本,藏匿在足边的杌凳下头,露出个不是尴尬的笑来:“殿下来了?” 正经买来的珍藏版话本,就是要大大方方看的,她觑李云照一眼,却没敢和他对视:“殿下赶紧请坐。” 天儿热,这屋里头连空气都僵了,魏琰心中聒噪个不停。 营业式的打招呼之后,她忙叫丫鬟们张罗起来。 穿过来之后李云照一共来过她这儿许多次了,每次来了都多少要吃点东西,魏琰瞧出他爱吃酥皮咸味馅饼,就叫后厨的厨娘们加入木耳丝鸡肉粒做了些,时常备着。 也是巧了,清早厨娘们才出炉了一锅新鲜的。 和李云照一打上照面,魏琰使了个眼色,绿云会意,悄悄打发人去端过来了。 上了茶后,魏琰纤纤素手把碟子推到李云照面前:“殿下尝尝。” 李云照凝着青瓷碟子里盛着的糕饼,眼神呆愣地去瞟魏琰。魏琰的眼神平静自持,没有一分冷淡,也没有一分谄媚,有的只是那种……他能想到的,沾边的唯有兄妹,没错,是兄妹之情的味道,他原以为她芳心动,情海波澜起,原来是想差了。 李云照的脑子咣的一下,糊了。 他瞥了一眼谢豹。 谢豹没留意主子那点小九九,瞧见那一屉酥油馅饼,心道: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比上次,上上次还让他想拍大腿。 他就着侍立在一旁的丫鬟盘子里余下的糕饼尝了一口,道:“这饼可真酥,王妃这手艺可是跟魏老夫人学的。” 李云照:“……” “……”呵,她魏老夫人的面都没见过,魏琰笑着蒙混道:“是厨娘想着殿下爱吃才做的。” 谢豹擦干净手:“今日宫里头送了些赏赐,老奴叫人搬到王妃这里来,王妃挑挑,哪天回府带回去给魏老夫人瞧个高兴。” 李云照悻悻地从袖中掏出书信,放到了魏琰面前。 魏琰从头到尾扫过一遍。 回府? 回魏府? 魏琰:“……” 她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一早魏府的婶娘杜氏来了,说魏老夫人想她念她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也遮遮掩掩地说了些太子府什么的,没说完就被魏琰给推脱了。 后面杜氏一再暗示,魏琰就是不肯松口。 别的先不去想,就说她嫁进王府的时日短,周太妃和傻子李二郎瞧不出她和原主的差别说的过去,一旦回了魏府,她自忖应付不过来养了原主十六年的家人。 “妾替祖母谢谢晋王殿下,”魏琰学着府中姬妾的样子跪坐在蒲团上,道:“可近来天气炎热,妾受不得酷暑,回了精神不济怕祖母母忧心,妾可否等到天凉了再回府?” 她暂时还不能回魏府,甚至如非必要,最好连晋王府的大门都不要迈出去一步。 魏琰心想:她摸不清楚狗太子的深浅,一旦出了晋王府落在他手里,她岂不是凉了。原主不是自愿嫁给李云照的,说不定,傻子晋王也不是自愿娶她的,倘若她在外头出事,晋王府又怎么会帮她。 巴不得少了她这个麻烦。 每每一想起周太妃防范疏离的眼神,魏琰手心一片冰凉,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 她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晋王府的高墙之内,躲着李珉远远的。 而事实上,李云照也在等着她的抉择,来风入松之前他甚至赌过,魏琰到底回去还是不回去。 他赌错了。 魏琰没有急着回魏府之意,她不走,她要留在晋王府。 呵,更有意思了。 李云照眯起眸直勾勾地凝着魏琰:“王妃说的是,等天凉了,本王陪王妃一道回去罢。” 魏琰:“……妾先谢过殿下。” 您去了不是给魏府添堵吗。魏琰心中小小地同情了一把魏府,埋头喝水。 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完,就听见隔壁院子,有人尖叫:“有人混进府里偷东西啦。” 是水涟苑。 晋王府正妃、姬妾居住地地方很讲究,比如说她这院子叫风入松,周太妃那边叫夕岚亭,水涟苑住的姬妾叫季小韵,来给她请安时打过一回照面,是个寡言静默的女子。 再就是,她是银朱县主的生母。 一阵嘈杂混乱的脚步声疾雨敲窗一般响动,不得了了出事了。 魏琰正犹豫要不要把门关上图清净,丫鬟们就一拥而上,急吼吼地簇拥着她出了门,场面应该很排场。 一群跨刀背箭的王府侍卫向水涟苑奔去,阵容同样十分惊人。 傻子李云照也来凑热闹了。 魏琰:这个朝代的盗士是不是也流行证道了,还来偷王府,本事大你怎么不直接去抢皇宫呢。 一个单枪匹马的小偷,是万万敌不过王府装备精良的侍卫们的,很快那人就被抓了过来,反剪双手跪着扔到李云照面前。 盗侠一张泥垢麻子脸,头发油腻,三十来岁上下,身上沾的全是碎菜叶,看样子是藏在给晋王府送菜的车里溜进来的。 魏琰一过来,就被侍卫们请到了面前,高高俯视着被迫跪着的盗侠。 听见侍卫们恭敬地叫她“王妃”,盗侠低垂的目光移到了一双绣鞋上,自下而上缓缓抬起,看见魏琰的脸时,他骤然瞳孔一缩。 魏琰忽地就在盗侠三千血债般的目光里打了个寒噤。 李云照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呆傻的神色,弯下要似乎要去拉小偷站起来。 一名侍卫往李云照身前一挡,手中的刀挑向男子,噗的一声,男子头一偏…… 魏琰:咦,没血啊。 再看侍卫的刀,上面多了一层还在晃动的什么玩意儿,定睛一看,哦,是个装金银细软的腰带。 侍卫拿下来掂了掂:“妈的偷的全是金子。” 男子低下头,眼尾的余光朝水涟苑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一语不发。 “王妃……”抓人的侍卫忽然问询地看了看魏琰。 一瞬,魏琰直接卡壳:“……” 是让她下令如何处置小偷吗。哦,想来问傻子晋王没用,只好问她这个不傻的王妃了。 魏琰下意识地又扫了盗士一眼,怪了,这贼微向上挑的双眼,还有那过于乌黑的瞳仁,若不是那张麻子脸,实在不像个梁上君子。 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似曾相识,就……比较不合常理。 “殿下?”魏琰小声地试探李云照:“侍卫们说是来偷东西的,偷东西。” 她比了个从绿云口袋里偷偷摸摸掏东西的动作。 李云照似是看懂了,口中呜呜不清地发出“官……官……”的声音,魏琰:“送官?” 侍卫们立马大声喊道:“人赃俱获,报官吧。” 噌噌噌。 响起一阵侍卫们刀入鞘的声音。 然后。 混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王妃……” 丫鬟们吓破肝胆的惊慌声几乎震破耳膜时,魏琰才惊觉那盗侠一跃而起,他手中寒光一闪,利刃朝她劈过来了。 一瞬,魏琰惊得使唤不动双腿,挪不动地儿,勉强稳住心神甫一用劲儿躲闪,小臂被刺过来的利刃划伤,当时就皮肉绽裂,血珠汨汨涌出,痛的她眼前倏地一黑。 肩头被拥住时,魏琰也不知道傻子晋王是如何把她拉开的,李云照那一下拽的狠,她几乎被他揽腰抱着闪开十来米远,才没被那把寒光凛凛的利匕扎穿心口。 淬毒没淬她不知道。 只知道傻子晋王要是再慢一秒,她此刻估计已经死回去了。 她身后。 咣啷。 利匕落地的同时,反应过来的侍卫中的弓箭手数箭齐发,噗哧噗哧地把盗侠扎成了筛子。 让血雨飞,场景.jpg. …… 从盗侠的刀下逃出生天了,魏琰闭上眼睛,牙齿打着轻颤,双手死死地揪了一把李云照的锦袍,她被无处不在的血腥气熏得喉头恶心,忽而又撒开手捂着嘴巴跑到小亭的花草丛里吐了个昏天地暗,吐完好虚弱。 吐吐吐,原主这破身体有病啊,得治。 想她穿越前一个学医的,读研那会儿从外面回去,捎带个冰淇淋就着福尔马林里泡着的器官都能舔下去,死个人怕球啊。 胳臂上一沉。 抬起来扭到眼前一看,咬牙撕开糊住伤口的衣袖,魏琰疼得直抽气,赶忙用指尖压住出血处,才要喊绿云过来,就听见—— “啊——”水涟苑的季小韵斜刺里跑出来,看见一地的血怔怔地嘶叫一声,别提多尖锐刺耳了,而后她瞪着魏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唐僧体了,步步有灾啊。 ----- 商量个事儿,路过的小仙女们,能跟渣作者来个收藏之交吗?鞠躬谢过啦~ 第13章 、金子 一时,她身边的人叫喊声震天,挤成一团。 奔过来的婢女们全在发抖:“死……死死人了。” 侍卫们拥着李云照,谢豹咬着后槽牙骂人,恨不能先骟了盗贼□□里头的那玩意儿再让他去死。 李云照还是呆呆的样子,他眯眼就着天光,追着头顶一道闲云,看进飘渺的云海里去。 魏琰惨白着脸,用手帕扎住出血处,头疼地听着丫鬟们不止的哭哭啼啼,平生头一次端出脾气,肃着脸儿道:“都先回去。” “您是晋王妃,使唤姬妾丫头们怎么了,任凭打了骂了也没人说个欠妥……”风入松的丫鬟们不时碎嘴子“进谏”。 这回魏琰可算神气一回。 她进门不过两三个月,又从来不主持后宅的事儿,先头进来的姬妾丫鬟们也没当魏琰这个晋王妃一回事,哭是不哭了,都撇着嘴,不情愿挪动脚步。 “听见没有,王妃说什么了,还不回去是吧?”绿云急了,双手叉腰就要骂人。 魏琰不紧不慢:“下月的月钱不想领的就留下来吧。” 说来可笑,尽管晋王府不待见她这个王妃,每个月后宅姬妾丫头们的月钱账目却要从她手上走一遭,只怕她闲着。 水涟苑的丫鬟们这才一跺脚,哼唧两声,搀扶着她们的主子回了。 …… 动静惊动了周太妃,老太太带着丫鬟婆子过来安抚了李云照,听年过半百的侍卫长周逢说打算报官,点头道:“叫京兆尹的人过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也好。” 面色竟不见一丝慌乱。 魏琰在一旁看着,这波镇定给老人家满级。 京畿一带治安好,连普通的大户人家都不曾听闻有盗贼光顾,何况是晋王府这样的皇邸,这还得了。 谢豹忙打发人去报案。 晋王府长史朱殷带着府僚在前院急得团团转,一直等周太妃带着李云照出来了,才忧心忡忡地问:“太妃,殿下,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蟊贼是怎么变成刺客的,还是一开始就是刺客假扮的,名为偷盗,实则是想刺杀他们的傻晋王来着。 让人非常不安啊。 李云照惊魂未定,躲在周太妃身后牵她衣角:“射,射……射死他。” 周太妃朝魏琰看去一眼,叹了口气:“老身也不知。侍卫抓了人后,王妃说要送官,”她皱着眉头说:“大抵他身上背了命案在逃,听说要见官狗急跳墙也说不准,总而言之,等京兆尹查证之后才能知晓啊。” 朱殷点头:“太妃说的是。” 若是犯案在逃的亡命之徒,那就说得通了。 周太妃又说:“王府里的各个院子都查一查,问问谁见过他,他又见过府里的什么人。” 朱殷一一记下。 魏琰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默默地听他们说话。 周太妃走到一处凉亭坐下,眺望远处碧油油的叶子下盛放的花朵硕大的红紫芍药,目光流转,在养眼。 魏琰在台阶上徘徊了会儿,李云照转过脸来,招呼她道:“你也过来。” 被他这么一出声,周太妃才发现魏琰还跟在身后,她看了傻儿子一眼,道:“晋王妃。” 魏琰:“……是,太妃。” 李云照起身把坐垫挪出去,示意魏琰坐下。 年老貌美周太妃瞟了一眼她身旁的小丫鬟绿云,不满地道:“你们主子受了伤,也不知拿个软东西垫着。” 魏琰:“……” 不好意思,这寒碜的给您儿媳妇丢人了。 这个不能恼,魏琰拿出穿越前她妈逼她去相亲时候嫌弃她土包子的绝招——摆正态度,羞涩一笑,心中不在乎,嘴上说下次一定带。 心道:要是把披风了坐垫了温水全带上,今天就和那倒霉催的盗侠缘悭一面了。 魏琰想着,要是她没说把他送官,是不是就不会激怒他,把她自己置于危险之下。 周太妃果然没再说什么,声音比往常放的温和,道:“好,好。” 突如其来亲近的一比。 比盗侠挥刀一劈那更吓人! 喝了两口茶水压惊,魏琰以包扎伤处为借口抽身回到风入松。哎这名字真拗口,穿越前没文化,想改个名字都只能想到缙王府-栋-号,这种大气简洁,低调风的。 上了刀伤药,魏琰半倚着盘点了一下穿越至今日的所见所闻,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心惊肉跳,好刺激。 想起来后怕。 魏琰虽然心大,但还没有大到拿命不当回事的地步,这么看来,她还是冒失了些,不该说话的招惹麻烦的。 她把一个个场景放大了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回想一遍,有个地方想不通,盗侠为何见到她跟见了仇人似的。 他本来在水涟苑行窃的,喊抓小偷的又不是她魏琰。 水涟苑。 对了,原主跟季小韵到底熟不熟。 她眼睁睁地看着季小韵被吓到失态晕倒,晕倒前瞳孔放大涣散,表情抽搐,简直惊飞了魂。 要是熟呢,她是不是该移个贵步,现在就翻墙去水涟苑问个安,交个朋友。 要是不熟,不熟啊,那就算了。 魏琰正打算揪个丫鬟问问,绿云毛毛躁躁地跑进来:“季良媛在门外说要见见王妃。” 季小韵来了。 “你跑什么?”魏琰打量着绿云。 不就小三踢上门了吗,她怕吗?拿老娘的手术刀来。 绿云满脸愧色:“……是王妃,不慌,我一点儿都不慌。” “请她进来吧。”魏琰道。 这回瞧的仔细,季小韵的年纪看着与原主相仿,她着上衫下裙,柳眉,鹅蛋脸,行走之间很有一股妇人的风情,说不上妖艳,但也不乏味。 她面色饱满红润,看来那一吓没留后遗症。 魏琰请她坐了,让丫鬟上了茶,等着季小韵开口说话。 季小韵也不是个能热场子的,她拘谨地行了礼,喝着茶,也不开口。 看来和她不熟,魏琰心想。 “王妃,”季小韵等不到魏琰开口,只好道:“贱妾向王妃赔罪,因贱妾私下里叫人去买了些时令果蔬,没想到那盗贼趁机潜进府中偷盗,连累了王妃……” 她说到后面声泪俱下,非常后悔。 魏琰大度地道:“季良媛快别说了。” 她要知道盗侠性子那么烈,一言不合就动刀子劈人,怎么也不敢出门的。 季小韵请完罪,抽抽噎噎地哭着走了。 绿云嗤道:“太妃叫人罚了她半年的月钱,这回看治不治得好她的臭毛病,府里的东西吃不得的,天天叫人上外头买这买那的,叫人逮着空子钻进来了吧。” 魏琰心中好笑。 怪不得季小韵哭的那么伤心,那是在哭她的月钱啊,没钱,太悲伤了。 “咱们的人,可有在外面采买的?”魏琰问她。 绿采连连摇头,不屑地道:“没有没有,王妃吃的用的,外头哪儿能买到好的。” 魏琰:“……” 不不不,最新鲜的东西都在菜市场,季小韵才是个会享受的。 魏琰翻转着手里一个小巧的玉杯,底朝上的时候,她的眼睫毛颤了下。 她神差鬼使地巡视房内的摆设,有胎薄如纸的美人细腰瓷瓶,玉雕的如意,银制的脸盆,杯子,石头质地的砚台笔洗等等。 唯独不见金制器。晋王府不喜欢或是用不起金制器。连她这里都如此,季小韵那边,难道一屋子全是金子? 若是这样富有,又何苦为半年的月钱哭的稀里哗啦的。 “绿云,”魏琰蓦地问:“你还记得今日那贼偷的东西吗?” 绿云使劲一想,用手比划了下道:“两寸来大的金壶,金碗,……那么多金子,出去够花一辈子了。” “妈的偷的全是金子。”当时有个侍卫喊道。 魏琰下意识地一松手,手里的把件砸到了地上。 他不是来偷东西的。 也不是来刺杀傻子皇叔的。 是来杀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便宜夫君好傻,便宜婆婆内心好强悍,季小老婆有点茶味儿。 ------- 这章也吆喝一下吧,20个红包,看看渣作者能不能发的出去。 第14章 、做做戏 盗侠身上被搜出来的金制器,很可能是他随身带进来的,或者从别处得来的,但绝对不是从水涟苑偷来的。 若是来刺杀李云照的,不该进府就潜入水涟苑,离王府的书房远不说,如今王府最得宠的是苏媚蝶,季小韵一个快被遗忘的侍妾,晋王哪天来水涟苑,那完全是个未知。 她不信有胆子潜入晋王府行刺的人进来之前什么都没打听过,连张王府的院落图都没画好,这不大可能。 唯一合理的逻辑,盗侠并不是临时起意想要劈死她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是来杀她的,混进水涟苑看起来像是借道,毕竟翻个墙头就是风入松了。 魏琰后知后觉地浑身犯起一阵凉意,这么一想,盗侠看她的时候目光里的血债的味道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 “王妃你怎么了?”绿云一凝神见魏琰的脸苍白,心悸地道。 魏琰在心里问候了一下盗侠的祖宗,双目失神地道:“没什么,本王妃在想那小偷胆子可真大。” 绿云接了句:“就是,偷到王府来,不知死活的东西。” 魏琰沉思不语。 她得想办法再摸一摸原主从前的事。 这么一来,魏琰算是对金子没了好感。先是跑来个穿盘金绣鞋的孟皎月指责她勾引狗太子,她眼光这么差的吗,接着盗侠一手揣金一手持刀要劈死她,她这辈子与金子犯克了? 真叫人无语。 一抬手摸到发髻上的石榴瓣纹金步摇,魏琰整个人都不好了。她随手拔下来,叫绿云换了根折枝花银簪别进发里,这才稍稍轻松了些。 “王妃,”素采拿了两双新鞋子过来:“王妃试试可合脚?” 鞋面是用金线绣的芙蓉图案,穿插在水墨色的底色之中,新潮又美的耀眼。 魏琰刚要试进去,忽然看见鞋面金光点点,又是厌恶金子,又觉得奢靡浪费和傻子晋王“衣濯浣之衣”差距太大,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换双旧的来吧,合脚。”魏琰道:“以后别叫她们裁新衣了。” 免得扎周太妃的眼。 夕岚亭。 啊去—— 周太妃拿帕子掩着鼻,打了个冲而闷的喷嚏。 如月绞了个湿帕递过去:“昨个儿殿下叫人给王妃送了玉蟾膏抹伤处,风入松的丫头说王妃自己都没上心倒是殿下紧张了。” “她不上心怎么个说头?”周太妃愣怔了下。 如月道:“说是回去擦洗了血污,自己翻开皮肉浇一通烧酒,叫丫头找出伤药敷了,连声疼都没吭。” “没哭没闹?”周太妃讶然。 叫她高看一眼了。 如月应个是。 周太妃盘着手里的如意跳了话题:“晋王有心思啊。” 儿子开了窍,心里开始惦念个女人了,可偏偏晋王妃的心不在他身上。 “如月,”周太妃的面色忽然透出点认命的颓丧来:“上次的事捅给她吧。” 她叫人给魏琰下痴傻药的事。 “太妃……”那药丸没流入风入松就被谢豹给换了,如月晓得后正琢磨怎么捂下去呢。 “我厌她的心叫她知道,晋王待她的心也叫她知道,”周太妃喜怒看不出分毫:“但凡她有点心的会感激晋王。” 短短数日,李云照为了魏琰忤逆母妃,又徒手从刺客刀下夺人,待她如此有心,若这都收服不了魏琰,那真个儿就没用了。 日光西落,弦月东上。 魏琰叫人把窗户打开,去了珠钗,倚在窗下的软榻上嗅了嗅晚风送来的荷香,听见院后的竹露滴答一下落在地里,叫人也跟着浑身清凉起来,闲适的不行。 小臂处的刀伤长住了口子,照她看来,已经好了个七八,只那道暗红的结痂凸在肌肤上碍眼,魏琰并不放在心上,解了绷带不再管它。 “王妃,”绿云剥了石榴籽端过来,垂着眼,含沙射影地道:“晋王府里头可不只庶子庶女多,有人的肮脏心思也多的跟这石榴结籽似的。” 魏琰捂了一口紫红的石榴籽,抿着唇冲她笑了笑,叫她说明白些。 绿云嘴皮子溜,三五句就把那事儿的来回说清楚了。 魏琰侧眸看着窗外的晦暗光影,心头隐隐震动,问她:“你是打哪儿得知的?” 这么隐蔽的事竟让她一个陪嫁丫头得知,这府里头的墙也太透风了,不十足可信。 或者,有人专门要传到她耳朵里的…… 周太妃恨她,李云照保她,乍一看是母子二人离心,抽丝剥茧揉开了一想,却似乎又不是这个理儿。 “婢子们嚼舌的时候奴婢听到的。”绿云没什么心眼:“兴许是从伺候太妃的人嘴里听来的。” 魏琰垂下眸,捶了一下膝盖:“这件事不要再提了,烂进肚子里吧。” 巧了,李云照刚救她一命,这儿就出来件他暗地里阻拦周太妃对她上手段的事儿,两下里趁热打铁,她至今还能在晋王府里头喘气儿,可不全靠他恩宠? 魏琰暗忖:若是周太妃那边明显把这仇拦自己身上,这是要她回报给晋王的呀。 跟李世民临终前把李世勣给贬官,又嘱咐李治给他召回来一个样儿,不都是要收伏人心的套路嘛。 倘是这样,她是不是得在傻子晋王身上下点功夫,做做戏了。 要不,今儿晚上就洗干净了送到便宜夫君李云照床上? 以睡明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感觉穿进了宅斗文里,女主得抱个大腿,可李大腿傻怎么办啊。 渣作者:别问,抱就是了。 ------ 继续吆喝:走过路过的各位客官收藏一下吧,我叫男主出来表演个遣散后宫。 第15章 、孰美 魏琰心中一哂,瞎想罢了。 绿云道:“难不成咱们一味委屈着,与其处处受人拿捏,倒不如早些禀明魏相,早些与晋王和离罢了。” 和离。 与傻子晋王和离了去跳狗太子的坑,当她傻吗。 原主一个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情感纠葛,能与人结多大的仇要到舍命行刺她的地步。 魏琰心道:八成绕不出狗太子、孟皎月、傻子晋王这个圈儿,她若与李云照和离,以自由身回到魏府,李珉有了念想,孟皎月该睡不着觉了。 还能让她活着? 那时再找个人来弄死她可没有晋王那个傻子拉她一把了,也未必有王府侍卫利索的箭术。 离开晋王府,可能就是个死。 “绿云,”魏琰松开手,一把石榴籽从她手心滚落回盘中,掌心沾了汁水,淡淡的一抹红:“你不规矩了。” 过分爱出尖要强了些,不大懂得守拙,与她的脾性有些相悖了。 绿云被她陡然严厉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跪下去急哭了:“王妃奴婢心疼您。” “动不动的‘和离’这种挑拨我与晋王殿下的话挂在嘴上,是我一向对你宽厚了,”魏琰怒道:“今儿起,你不必到我跟前伺候了。” 绿云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奴婢再也不敢混说了,您打奴婢骂奴婢吧,千万别把奴婢赶外头去,奴婢打小就跟着您了啊呜呜呜呜……” 魏琰铁了心磨一磨她的性子:“念在你初犯,罚你做一个月打水洒扫的粗活,下次再敢,我就没这么好性儿了。” 无非也要拿绿云做筏子给周太妃瞧一瞧的。 * 京兆尹门前停了一辆晋王府的马车。 京中不少人都听说晋王府遭了贼,路过的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唉这年头小偷也捡傻的欺负啊。” “那可不,胆子大着呢,也不看看王府那些侍卫都是朝廷的。” “别再是刺客吧,晋王是不会同谁结仇,可保不齐是周太妃那会儿的老仇家呢。” “……” 众说纷纭。 不大一会儿,谢豹从衙门里出来上了车,叫车夫掉头回府,他对李云照说:“京兆尹查不出‘此人’的下落,殿下可以安心了。” 李云照点点头,双眼松懈地眯缝着。 谢豹又道:“老奴私下里找人买了一口薄棺,等过几日,就叫人把他悄悄安葬了。”往周全里想了想,他迟迟才开口:“季良媛那儿……” 李云照忽地张开了一下眸。 一晃眼,岐王府覆灭已十年了。岐王世子的名讳,连谢豹都不记得了吧。 李吉,吾堂兄。 他随身带的金壶、金碗被侍卫挑落在地时,李云照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可惜他是来杀人的,他便留不得他了。 李云照抬了抬手,指尖薄茧划过手心,微微钝痛。 “世子随身带的东西。”谢豹道:“老奴擅自做主收起来了,待安葬之日给他陪葬吧。” 李云照轻点了下头。 “昨夜要不是殿下手快,王妃……唉,要说魏相当年扳倒岐王府,也是先帝授意不是,王妃哪里知道这些,”谢豹还要往下说,被李云照一个眼神顶回去,他忙改口道:“是,老奴知道了。” 他面色一赧,心中懊恼,怎么就替魏琰说上话了。 她和魏凛那老东西一样冷傲顽固,待晋王殿下并无真心。 “再派人暗中查查他是如何混进的晋王府,”李云照浑然不觉地道:“当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如今他要来找本王,又为何不报给本王知道,独独去见季良媛。” 十年前岐王府被抄时,神策军两万枝火箭射进去,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府里掘地三尺连条活的耗子都没留下,怎么还有人活着跑出来。 谢豹道:“是啊,当年咱们的人赶到时,一片火海里也只能从世子脚上穿的鞋推测是他,更具体的身份就无法确认了。” 他明显地压低了声音:“世子妃……季良媛平日里总叫人出去采买果蔬,老奴怀疑她……” 怀疑季小韵假借采买之名,早早就联络上了李吉。 李云照眼睛都没瞥他一下:“她是最巴不得李吉死的。” 可疑的只有李吉。 李吉既然能一眼认出魏琰,看来他来京中有些时日了。 那么这些年,李吉背后又是什么人。 为何晋王府的暗卫这么多年都查不出李吉还活着。他既能苟活这么多年,为何轻易却在晋王府送了命。 李云照百思不得其解。 李吉堂兄啊,岐王府覆灭十年了,和魏府再仇再大的恨都挺过来了,她不过无心一句“报官”,又焉知本王事后不会挡下来,你竟公然在晋王府的侍卫面前行刺本王的王妃,你这命丢的还真不亏。 出于厚道,一个蠢字李云照最终没安到李吉身上。 马车穿过闹市,晃晃悠悠地就到了晋王里,有人拦在马车前对谢豹耳语了一阵,他又钻进去对李云照说:“李吉潜入咱王府之前,同他见面的人似乎是孟家的家丁。” “太子妃的人。”李云照语调微滞,原地转了几步,才道:“孟家,很好。” 走到书房门口,轿子未落地,李云照改了主意道:“去风入松。” 谢豹看看日头,嘿嘿笑道:“敢情殿下是记挂上王妃那儿的饭食了。” “多嘴。”李云照轻叱他一声。 谢豹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看着李云照理直气壮地走进风入松,对丫鬟道:“不必通报,本王就来与王妃一道用个午饭。” 谢豹:“……” 装,殿下您接着装。 魏琰刚要吃饭,听说李云照来了,放下筷子就迎了出来。 谢豹叫人把冰端进去,厅里很快就吹起一阵清凉小风。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给李云照摆了碗筷,脸上挂着笑意退到一旁,用眼神来来去去地交流着。 一早皇宫送来了荔枝,便有一盘荔枝虾仁,配了红椒和毛豆,眼色亮眼又清爽。 魏琰见李云照在看这道菜,知道他不爱吃甜,道:“荔枝提前用盐水泡过的,不太甜,殿下尝尝。” 还是一如既往很热烈的友情关怀。 李云照夹起一筷子,埋头吃了,就着用了一碗米饭。 皇族自小重规矩习礼仪,就算他木讷,在礼仪上却是一点差错都没有的。优雅,矜贵,气度不凡。 魏琰欣赏了一会儿,觉得真顺眼。 李云照被她看的心里没底儿,忽然抬起眸子,摸摸脸又掸了掸衣服:“本王……” 很美吗。 与混账太子比,孰美。 魏琰一时没醒过神来,像被下了降头一般脱口而出:“殿下是靠脸吃饭的吧。” 咣。 她话音一落,服侍的丫鬟手上不稳,一个哆嗦,盘子摔了个稀巴烂。 李云照愣了一愣,又结巴了:“本王长的是……是俊,俊的很。” 今个儿她真叫他老脸一红。 魏琰:“……” 傻子晋王看她的目光有点火热,她是不是撩人家了,要命啊! * 太子府。 香皮匆匆挑来珠帘,面色惨白地跪在孟皎月脚边,咬牙道:“太子妃娘娘,他失手了。” “失手了?”孟皎月一屁股摔进贵妃榻里,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话:“废物。” “他死的很干净。”香皮道:“晋王护住晋王妃,侍卫们放箭把人射成了刺猬,一句话都没吐出来。” 像死了条狗。 孟皎月啪地打了她一巴掌:“你不是说他武功过人一定能成吗。为何他会跑到季良媛那里去。” 香皮捂着热辣辣的脸,道:“太子妃娘娘饶命,许是晋王府防范严密,他不能直接去晋王妃那边这才失手的。” “是晋王,晋王护住的晋王妃。”孟皎月道。 香皮跪在地上:“是,晋王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傻,他往前一冲,晋王府的侍卫们便放箭了。” 李云照护着魏琰? 胡说,不可能。 “太子知道这事儿吗?”孟皎月猛然发问。 香皮头垂的更低:“太子殿下,知道了。” 孟皎月的声音更颓了:“输了,全输了。魏琰,她很快就要和晋王和离,被抬进太子府了。香皮,我……”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美男当前突然沙雕了啊啊啊…… 渣作者:我的女主好有出息啊啊啊…… 第16章 、像 她眼睫一垂,竟落下泪来。 香皮冷静地道:“既然硬杀她不成,太子妃不如早一天去跟太子殿下说,要是晋王妃与晋王和离了,愿意接她入府,还和从前在闺中一样,同她姐妹相待。” 孟皎月一听就发了脾气:“你不想着如何叫她离太子远一点儿,反把她弄进太子府里,那太子的心不全在她身上了。” 不行不行。 “太子妃勿急,”香皮笑道:“若太子真把他纳进府里,她不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了吗?一个姬妾,任凭魏府再有权势,手也伸不到太子府的后宅里来,到时候,捏扁搓圆她还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这……”孟皎月犹豫地道:“万一太子宠她呢?” “太子再宠她,也不能时时盯着她,再娇美的人儿,缺了衣穿少了吃食,气又不顺,顶多熬上一年半载的也就跟粗使婆子没什么两样了,”香皮道:“奴婢就不信,太子还能多看她一眼。” “要是再残了聋了瞎了眼,不就永诀后患了吗。”孟皎月和她对视一眼,跟马上要看着魏琰进太子府了一般。 香皮拈着手帕掩唇笑道:“奴婢再私下里知会王公公一声,叫他提醒太子殿下,就说晋王府里有孩子的姬妾争风吃醋,容不下晋王妃。” 这不正好李吉去的是季小韵那边吗。 孟皎月再去太子那边哭哭啼啼,假装和魏琰姐妹情深,说季小韵勾结外人刺杀太子妃,嫁祸出去,太子会信的。 以李珉的脾气,定是要闹到晋王府给魏琰出头的。三番五次不消停,就算魏府不干,周太妃和她那个傻儿子晋王也受不了。 周太妃嘛一直听说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到时候晋王和魏琰一拍两散,不正落在她手里吗。 “起来吧,”孟皎月忽然声音又放平和起来,她冷笑道:“太子想让她进府,本太子妃不能坐着不管,怎么说也得帮太子一把。” 魏琰,本太子妃倒要看看你这次还能怎么走运。 小太监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对上香皮远远抛过来的目光,夹起裤裆疾走两步,揖礼道:“太子妃殿下。” 香皮打起帘子,和小太监眉来眼去一回,爽声笑道:“回去替咱们太子妃殿下多谢王公公,赶明儿奴婢进宫去瞧他老人家。” 小太监接过去她掷过来的荷包,满脸堆笑:“那敢情好。” 香皮殷勤地送走他,等四下无人才对孟皎月道:“太子妃这下便可放心了,王寿从宫里头传出消息,孟大人升迁的事定了。” 孟皎月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阿爹若能官至宰相,本太子妃日后也算相府出身了。” 只要她阿爹坐上相位,她就是相府嫡女出身,再也不用被魏琰压一头了。 早年孟家攀附魏府的事也该被洗一洗了。 * 风入松门口。 “父王在母亲这里用饭?”银朱县主带着个婆子探头探脑地张望:“霁红姐姐,我能进去见见我父王吗?” 守在门口的丫鬟叫霁红,脑子不怎么灵光,憨憨地道:“银朱县主稍等,殿下和王妃正在用饭呢,奴婢这就去通报。” 全然不知道给李云照和魏琰留个好不容易独处的机会。 李云照在这儿,哪有不让人家女儿进来找爹的道理,魏琰想也没想就叫紫梅去接银朱县主了。 小丫头进门拘谨地行了礼,挨着李云照坐下,娇声道:“孩儿好几日没看见父王了。” “银朱乖。”傻子李云照讷讷地道。 不过歪头看她的目光很有父爱。 她顺着李云照的视线,无意识地盯着银朱县主的脸多看了一会儿,忽然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手边的毛球,窝在她腿上睡觉的波斯猫嗷呜跳下去,呲牙瞪了两眼自己的饲主,挪地儿了。 像,太像了。 魏琰心中惊吼:怪不得她看到那位来晋王府证盗道的大侠时觉得莫名有点熟悉,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睛,瞳仁,和银朱县主一看就……非常像。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吓吓吓吓死我了。 ---------- 又是虔诚求收的一天啦。 第17章 、狗腿了 砰! 茶碗被她太过惊讶的一颤差点带翻在地,茶水迸溅出来,洒到魏琰身上,还好不怎么烫,她低垂着头,一下一下擦拭衣襟上的水渍。 片刻后,魏琰又看了银朱县主一眼,小小少女正和丫鬟们打闹的出了一层薄汗,脸蛋一团粉,甚是可爱。 许是已经升仙的盗侠给她的印象过于深刻了,魏琰心中哂笑:这胡乱的联想要是说出去,能给李云照气的不结巴吗。 过于荒诞不经了,快停止乌七八糟的八卦,魏琰赶紧倒了倒脑子里进的水。 李云照先自个儿吃了个八分饱,等撤下盘子洗了手漱了口,他又命丫鬟上了一小半碗米饭,亲自夹了菜放到银朱县主面前,叫她吃饭。 小丫头大概平日里挑食不怎么吃饭,长的很瘦,她只瞥了一眼就推开了:“父王,孩儿出来之前吃过东西了,不饿。” 谢豹上前把那碗饭收了。 魏琰:这傻子晋王还挺惯着孩子的。 只是一想到盗侠仇视她的目光,再想想银朱县主的生母季小韵,魏琰凝起眉,没有兴致欣赏他们的父女情深了。 水涟苑。 丫鬟秋兰熬好了药,仔细放温了才端进去,对坐在窗边兀自发呆的季小韵道:“良媛,殿下又去王妃那里了。” “叫唤什么!”季良媛一抬手掀翻了秋兰捧着的药碗,厉声道:“一天到晚一点屁事咋咋呼呼,就说上次,见着个男人你就大喊大叫,偷东西?你说说,水涟苑有什么值钱的,他转悠一圈自然会走,你倒好,喊的全王府都知道,现在好了吧,六个月的月钱,你让我往后喝西北风啊?” 要不是秋兰跟见了鬼似的没命喊叫,也不会招来晋王府的侍卫。 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秋兰扑通一下跪倒,顾不上膝盖被扎的流血,呜呜哭道:“奴婢见他潜进了良媛的房里,怕他对良媛……” “啪!”季小韵狠狠地甩给她一巴掌,秋兰被打的歪倒在地上,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她抹了一下糊上来的鼻血道:“奴婢错了,求良媛饶奴婢这一次。” 季小韵忽地揪住她的头发:“秋兰,我问你,那日,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 秋兰忍着痛摇头:“回良媛,奴婢只记得他一脸麻子,其余都记不清楚了。” 季小韵松了口气:“起来吧。” 十年岁月漫漫,早没人知道岐王世子李吉了。当年陌上人如玉的公子,再见时连容貌都毁了,满脸麻子蓬头垢面,连她都没认出来。 要不是他随身带着的那批金制器皿的话,她也会同秋兰一样,当遭贼了。 当年岐王府掌管着岐山山脉的金矿冶炼,她进府的时候,卧房的地上都铺着金砖,连出恭的马桶都是用金子做的。 府里的金制的小玩意儿堆的到处都是,以致于岐王府后来获罪被抄家时,仓惶逃走的李吉只来得及带了些普通的金壶金碗,就算如此,她还是一眼就想起来了。 季小韵双肩一抖瑟缩了下,掩面无声啜泣。心思凌乱混沌中,她脱力地坐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自言自语:“他死了,死了。” 季小韵的心猛然一揪,指甲绞烂了裙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秋兰,我那天,那天是不是失态了?”她抓着丫鬟的手臂狠命掐起来:“我不该跑出去的对不对,我不该……” 要是李吉被认出来,那她曾经岐王府世子侍妾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一旦有点风声,晋王府为了自保必然不会容她,季小韵顿时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太子府,正厢房。 孟皎月跪在李珉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声音沙哑到让人听的无不动容:“自从听说晋王皇叔府上遭了贼,阿琰姐姐险些被贼伤到,妾夜夜无法入睡,一想到阿琰姐姐,妾这心里头一半是心疼,一半是内疚,妾老是想,要是妾当初与阿琰姐姐一道嫁给殿下就好了,也省得她在晋王府朝不保夕的……” “太子妃哭的可真叫孤心碎啊,”李珉伸手抹去孟皎月脸上的眼泪,要笑不笑地道:“那孤现在就与太子妃进宫禀明母后,说日后琰儿进府,你便把太子妃之位让与她如何?” 半年前孟府截胡他与魏琰的婚事,把孟皎月嫁给他,李珉并不迁怒她,他堂堂国之储君,早晚嫔妃成群,现在娶谁不是娶,反正日后宠谁不宠谁,都是他说了算的。 大婚那几日他待孟皎月还是很和气的,也有过怜惜温存。 只是新鲜劲儿一过,李珉看她就没那么香了,免不了要同魏琰比一比,这一比,孟皎月就成次等货了。 他烦躁地想:孤心里还是有阿琰的,阿琰,才是孤想要娶的女人。 “殿下……”孟皎月听了他这鬼话,浑身颤抖个不住,强憋着喉头涌出的甜腥儿道:“妾愿意。” 这一刻,她怨极了孟府,派去的刺客连个魏琰都杀不了,没用,太没用了,还有什么资格做她这个太子妃的娘家。 李珉一巴掌搁在她肩上,语气含了几分赞许:“阿月真好。” 晋王府。 人影飘闪,谢豹低喝一声:“谁?” 身穿夜行衣的暗卫现了身,单膝跪下道:“殿下,就在方才太子府给魏府送了书信,属下失职,没瞧真切信上写的什么。” 谢豹道:“殿下,怕是挑拨您与晋王妃,”他压低了声音:“和离的事。” 本来太子李珉那边就蠢蠢欲动,李吉劈向魏琰那一刀这不正好送了个茬儿给人家吗。 李云照挥了挥衣袖,命暗卫退下。 谢豹道:“殿下,要是魏府拿李吉的事当借口,编排季良媛收买刺客想要杀害晋王妃,闹着要和离……” 李云照低头快走两步,带了点儿胸有成竹的表情:“魏凛没太子想的这么好上钩。” 魏府多半不会挑唆魏琰与他和离,至少在李珉登基之前,晋王妃比太子府侍妾划算,呵。 “殿下这么说,是有把握晋王妃不会走喽?”谢豹眉头一松。 李云照揽着铜镜里外照了照,难得半真不假地道:“兴许她看上本王这张脸了。” 想来她上次看他的眼神,必是痴迷的吧,心中说不准乐开了花儿:得夫如此玉树临风翩翩君子,妇复何求。 谢豹端详着李云照映在镜中的俊颜,看了足足两圈:“晋王妃近来待殿下颇有柔情,殿下能屈能伸,施个美男计保准儿能成。” 李云照:“……” 他收回投在铜镜上的视线,敛了敛方才不大正经的神情,道:“李吉到底是如何跟孟府搭上的,找人去查,哪怕多派些人手,定要查清楚。” “殿下是怕他们再把季良媛的事给挖出来?”谢豹道:“奴说句不敬的话,当日季良媛有失稳重了。” 若是叫有心人留意了去,季小韵的身份可就捂不住了,到时候晋王府这一大家子都得跟着咔嚓。 李云照眯起眸琢磨了会儿,撩起襕衫往外走,谢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殿下去风入松坐会儿?” “嗯。”他应了声,脚步飞快。 旁晚李云照又来风入松“坐会儿”,与魏琰配合着表演了个晋王与晋王妃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还别说,要不是天一黑她发愁怎么把人打发走,差一点连她自己都信了。 “殿下夜里看书到几更天?”魏琰问。 提醒李云照该回去读书了。 “没个固定,”李云照牵唇一笑,稳如老狗般坐着没站起来走出去的意思:“谢豹总提醒本王书念多了木讷,本王近来疏于学问了。” 魏琰跟着他笑的假惺惺:“妾听说‘刚毅木讷近乎仁。’,谢公公是在夸殿下呢。” 半片玄色宽袖忽地从座椅上拂过,一只手伸出来挽了挽袖口,指节白皙如玉,那双眸子里浮起亮光,竟然有了点戏谑的味道:“还是王妃夸得本王舒坦。” 李云照心中窃喜:魏姑娘看本王处处都好,脸好,还刚毅近仁有君子风。 谢豹在一旁听的上头,嘿嘿,有戏。 魏琰:“……” 她狗腿了是吗。 魏琰绞尽脑汁:“妾听说殿下偶尔夜间要处理公文?” 提醒李云照该回去干活了。 李云照:“本王闲王一个,左不过宗室一些杂事,放着也无碍。” 魏琰:“……” 得,窜进死胡同,没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王:原来魏姑娘这么喜欢本王,搓搓手.jpg 魏琰:不这真的是误会,我只想苟个命。 第18章 、心定了 李云照觑着她瞬间变得窘迫又略带懊恼的脸面,心中大为舒爽,朗笑一声起身,告辞。 魏琰气得咬牙:狗男人总算走了。 近来李云照的智障也不间歇了,有时候她瞧着,他压根儿就特么不傻好吗。 装的,绝壁是装的。 李云照从风入松出来后,他没直接回书房,特地从水榭绕过去,走走路舒展个筋骨。 走到遨游塘,他拾阶而上,想站的高一些吹吹风。 “晋王。”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喝住了他。 听见周太妃的声音,李云照疾行两步走上前去,跪在她膝前:“儿子给母亲请安。” 周太妃伸出手抚摸他的头顶,声音放的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才能听到:“他是来找季良媛的还是来刺杀晋王妃的?” 李云照抬起头,愕然:“母亲认出他了?” 周太妃点点头:“那批金器太显眼了。” 李云照道:“儿子反复想了一夜,李吉或许是来刺杀晋王妃的。” 要是来找季小韵的,那么第一声“抓贼”的声音不该从水涟苑喊出来,这说明水涟苑的人根本不知道李吉会来。 周太妃面带不解地摇了摇头:“杀了区区一个晋王妃,对魏府来说不过悲伤两日,并不能让他大仇得报。李吉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到头来就为了孤身犯险来晋王府行刺个晋王妃?” 亲王府守卫森严,弓箭手百里挑一行动勇悍,李吉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便是她一直想不通之处。 李云照:“阿娘想想,要是有人叫他来杀晋王妃呢。” 李吉蛰伏京中多久了,是谁藏匿了他,如今是盲人摸象一概不知。 周太妃一讶:“照儿怀疑他是受人指使的?” 如果李吉的出现只是牵扯魏、孟两家的恩怨利益,与晋王府无关,那倒也罢了。 但她隐隐担忧:有人想抛出李吉,把晋王府窝藏岐王世子妃季小韵的事挑出来,把晋王这一支来个一网打尽。 不,是两网。 魏府与晋王府连襟,魏琰是他的正妃,却在眼皮子底下窝藏罪犯,问罪的话也逃不了。 大热的天,周太妃手心心出了冷汗。 周太妃似是忽然想起了某个事情,她道:“当年岐王被抄家灭门时,听说魏凛暗中指派孟书训过去盯着,生怕放跑一个,照儿,这件事你知道吗。” 孟书训,孟皎月的父亲,当年是魏凛最得意的门生。 他从九品不得志的县令一路平步青云升到尚书省,真要细究起来,每一步都少不了魏府的提携举荐。 后来两府因为太子妃人选的事交恶,如今已是急红了眼的斗鸡,明里暗里恨不得一个扳倒一个才好。 她怀疑当年当年孟书训监守自盗,背着魏凛放走李吉,并把他藏了起来。 “李吉潜入魏府之前,确实见过孟府的人。”李云照道:“儿子已经叫人暗中去盯住孟家了。” 他和周太妃持同样的怀疑,孟府或许是李吉这件事中尚未暴露的那只黑手。 “如果李吉背后真是孟家。”周太妃手背青筋疾跳:“那这一招真把晋王府和魏府都算计进去了。” “阿娘和儿子想的一样,”李云照道:“一石二鸟,算计得周到。” 周太妃皱眉:“我瞧着那天季良媛那个悲伤劲儿,她是不是认出了李吉?” 李云照没有否认:“嗯。” 周太妃缓了口气,眸底没了望着亲儿子的慈爱之色,却隐隐有杀气浮动:“照儿,你准备如何待她?” 如此不稳重招人视线,季小韵是留不得了。 李云照没说话。 周太妃直接道:“她,不能再留下去了。” 留着,终究是隐患。 李云照道:“母亲,儿子想过有这么一天。” 周太妃摇头,没听进去他的话:“她是可怜,可你这一府的老小就不可怜吗?她活着终究对王府不利。” 早晚有一天晋王府会被她拖下水。 李云照不忍地道:“母亲……” 他倒早有准备,只是不太好对周太妃说。 周太妃把他拉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膝上,道:“生在皇家,你不该有妇人之仁,季良媛还是早早料理了的好。” 李云照慌忙道:“阿娘万万不可着急,容儿子再想想。” 周太妃皱起眉,叹了口气道:“夜长梦多。” “娘。”李云照给周太妃跪了下去。 周太妃冷了脸,以指摁头:“照儿先回去吧,为娘想要静一静。” 夜风袅袅。 李云照跪安出来,绕到水涟苑,在外面站了半天,直到谢豹道:“殿下要进去见见季良媛吗?老奴去敲门。” 李云照摆摆手道:“算了,走吧。” * 次日下了朝,李云照刻意慢了几步离开皇宫。 他一抬眼,面前的路被穿一品宰相服的魏凛给拦住了,自从魏琰嫁进晋王府之后,老先生每次见到他就来气,吹胡子瞪眼睛,袖子卷起来,似乎一拳就想把他揍出十万八千里送上西天。 李云照赶紧站住了。 魏凛这次没有撸袖子拉架势,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屏退左右闲杂人道:“晋王殿下。” 李云照没受过他这般好脸色,这会儿可能吓到了,呵呵呵傻笑着道:“魏相……” 魏凛长揖不起。 谢豹弯腰道:“魏相可是有事相求?” 魏凛道:“谢公公,小女魏琰在王府可有对太妃不敬?” 谢豹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王妃每日去太妃那里请安,十分孝敬。” “可有对殿下不尊?”魏凛又问。 谢豹一口否认:“王妃与殿下举案齐眉,非常恩爱,非常恩爱。” 魏凛:“她可善妒?” 谢豹:“那更没有,王妃待人和善。” 魏琰没找个任何一个姬妾和庶子庶女的麻烦。 魏凛又朝李云照磕了个头:“老臣想问问,殿下为何迟迟不同小女回府省亲?” 李云照好似没听懂,转头去看谢豹:“王妃要回娘家,她不要本王了?本王不放她走。” 谢豹拉住他:“殿下,殿下,魏相不是这个意思,您听老奴说。” 魏凛一看晋王这样子,是既心疼魏琰又气,就这么个傻子,他还得低三下四求着不要与魏琰和离,琰儿啊,真是委屈你了。 但他还没有糊涂到真格让魏琰同晋王和离,转而把孙女嫁给太子李珉,魏府倒向太子的地步。 “晋王殿下,”魏凛忍着气道:“不仅如此,臣还听到一些风声,说殿下要与小女和离,臣非常痛心,如果小女有错,还请殿下把她缚起来送回魏府,臣一定将这个不孝孙女打死……” “谢豹,”李云照似乎被吓到了,他一个闪身躲到谢豹身后,上下牙齿打颤地道:“魏相,魏相要打死王妃你快拦着他,王妃是本王的媳妇儿,媳妇儿……” 谢豹目瞪口呆:“……” 李云照见魏凛一脸抽搐的表情,又去拉他的袖子:“魏相不要打王妃,她会不理本王的,她记仇。” 谢豹眩晕了:“……” 殿下您不厚道啊,晋王妃娘娘昨个儿还招待过您吃喝,您不能拍拍屁股一走就忘了。 魏凛不想跟个傻子晋王置气,拂袖而去:“老夫会亲自登门给周太妃赔罪的。” 和离,不可能。 把他魏府当什么了。 坐进马车,李云照的心定了。 魏琰不会与他和离的,而魏府,也不会劝魏琰与他和离。 才一进府,就看见如月在玄关处张望放风,谢豹面色微变:“季良媛那边,太妃恐怕要动手了。” 李云照:“还没到时候,去交代一声,不可轻举妄动。” 谢豹叫如月过来,嘱咐道:“烦请如月姐姐转告太妃一声,就说殿下知道轻重,但时机还没到,叫太妃安心就是了。” 如月隔着帘子张望了一眼,点点头,回去复命了。 “去王妃那儿。”李云照从马车上下来,舒展了一遍筋骨,拔腿就走,去风入松的路可太熟了。 谢豹:…… 演上瘾了,一天不去就跟缺一样正经事没干似的。 他赶快颠儿颠儿地跟上。 哪知才走到远远地望见风入松的门,就见里面奔出来一名丫鬟,叉着腰,气呼呼地砰的一声拍上大门,犹不解气地道:“哼,别说季良媛了,就是殿下来了也不见,哼。” 砰!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阿嚏——姓李的男人能有个不狗的吗? 李云照:踹个门试试武力值?不行,会吓着媳妇儿,小本本上说要用苦肉计在门外站一夜呜呜呜。 第19章 、意外(捉虫) 李云照皱了皱眉。 谢豹笑道:“哟,这是怎么了?” 他往水涟苑挑了一眼:“看来是那院不安分了。” 起风了啊,有雨了啊。 李云照转身要折回去:季小韵一向安分,如今她到晋王妃面前惹事,莫不是阿娘已经下手了。 看来魏凛来过了。 和他亲娘老狐狸见老狐狸,要动真格了。 “殿下,”谢豹望了一眼风入松紧闭的大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您等着,老奴去敲门。” 李云照指了指后面的矮墙:“翻进去?” 谢豹吓的不轻,悔的不轻,脑抽吧去敲什么门回去就完事了:“……” 但主子有那个雅兴,他就得陪着,待会儿自己先进去,等晋王妃的丫鬟们劈头盖脸敲他一通棍子出完气,才好让主子行动。 西边的墙并不高,利索点一下就能跳进去,谢豹蹬了两下地一跃翻上去刚骑上墙头—— 嗷嗷嗷呜呜呜…… 鬼哭狼嚎声顿时惊飞姬妾丫鬟无数。 倏然他从墙上直挺挺地坠下来,啪唧滚落到院内,哭喊:“哪个缺了大德的在墙上竖了铁钉啊啊啊……” 叫的那叫一个揪心。 李云照腾地一下翻进去,蹲在地上想要扒了裤子检查谢豹的伤势。 手还没伸出去,只觉得眼前刮起一道旋风,一条纤细却动作麻利的身影倏的一下冲到他身前,不由分说从他腰部开始,雷霆之势往下摸索:“伤到哪里了裤子脱了我看看。” 深深镌刻在魏琰灵魂中的救死扶伤的本能一瞬爆发出来。 李云照被她一通上下其手,一个霹雳咣的拍过来,他绝望地懵了:“王妃啊本王……没伤着。” “啊……”魏琰被自己彪悍的行动给震撼了,也懵了。 她的手还抓在他腰下,李云照面红耳赤:“能不能去屋里……脱裤子……” 回神,魏琰像抓了把火炭一样赶紧甩开,后退两步跪了:“殿下……” 完球了。 咦,地上怎么还躺了个人。哦,这才是那个倒霉催的。嗐,这还不是被上次那个盗侠给吓的,魏琰连夜叫人在西边的矮墙上埋了一排铁钉,朝上,春夏用来挂瓜藤,要是贼敢扒墙就扎贼一手血。有用没用不知道,因为压根儿就没贼。 没想到把谢豹结结实实地给扎了,而且扎的地方似乎不乐观,别是人家公公挨刀的地儿吧。 魏琰一脑门子冷汗。 李云照打发人去请了大夫,下人们一通忙活,等谢豹不再唉哟唉哟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那时候没有消炎药没有破伤风针,魏琰眼睁睁看着白胡子修的很艺术的老大夫足足挖了半罐子黑乎乎的药膏,才止住谢豹的痛。 后来又一连灌了他两大碗汤药。 真是作孽呀。 魏琰自责不已,又连夜叫人拔了西墙上的铁钉。 “殿下,”她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请罪:“妾不知……”俩大老爷们儿半夜□□这谁能想的到。 夜里太容易想入非非,李云照还沉浸在她掐着他的腰叫他脱裤子的急切里,心道:王妃当是本王伤着了急成那样,要是她看见本王真的伤着了,不得心疼的哭了。 一时又遗憾怎么没谢豹那个运气。 他伸出手,等着魏琰扶着他的手起来:“不怪你。” 李云照挽起袖缘,露出一道早已长的结结实实,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的瘢痕来:“本王年幼时也被铁钉划伤过,”他不以为然地道:“男人嘛身上有点伤不算什么。” 魏琰光顾着看他结实的手臂:“……” 谢豹这不是公公嘛又不是真的男人。 李云照放下袖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正事儿:“今儿你祖父来府里了?” * 半日前。 晋王府客厅。 周太妃一袭伽罗色太妃服,遥遥望见一顶步辇向她这儿移动,问如月:“是魏相到了吗?” “是,”如月欢喜道:“是魏相来了。” 周太妃起身迎出来,行至大门口和魏凛撞了个面对面,她大笑道:“才两月未见,魏相又心宽体胖了。” 魏凛早离了步辇,要下跪行礼,却一把被如月搀扶起来,周太妃道:“你我既是亲家,又是先帝的旧人,相识大半辈子了,哪儿来的虚礼,免了免了,快快里面请坐。” 呸,老东西。 一提先帝,魏凛眼神忽然黯了黯,伤感地道:“先帝离开老臣十一年了,每每想起他从上书房稚子到君临天下的时光,老臣不禁恍惚流泪,醒来便觉得如同隔世啊。” 两人叙了会儿旧,因为娶嫁而生的龃龉竟然消弭于谈笑生风间了。 既然是为了孙女的事而来,魏凛先道:“老臣这次来也把话说明了,魏府嫁出去的女儿,只要不是她做了对不起夫家的事,魏府绝不会允许她和离回魏府。” 给周太妃吃了一记定心丸之后,他道:“老臣惭愧,是老臣没教育好琰儿,让太妃为难了。” 周太妃叹了一声气道:“魏相说的哪里话,老身那儿子,晋王又何尝是拿的出手的。不过是咱们做长辈的,看自家晚辈怎么都是好的。” 哪怕晋王是只黑乌鸦,她也得看成白的。 两人同时笑起来,一位笑的老狐狸,另一位笑的也老狐狸。 不觉夜色将阑。 晋王府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送走魏凛,朱红大门吱呀关上的一瞬,周太妃伸出手指点了点额角。 “魏凛这个老狐狸。” 她笑了笑道。 装完孙子,魏凛钻进马车,撩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晋王府,放下来咬牙唾了一口:“周太妃这个老狐狸。” * 送走魏凛,周太妃挪回夕岚亭,打发人去请魏琰过来。 如月道:“太妃,这下魏府是不会和离了。您说,要是季良媛没了,晋王妃会认下银朱县主吗?” 季小韵是留不得了,她死了不打紧,银朱那孩子还是需要个名义上的娘的。 本来还发愁,魏凛这一来,周太妃有成算了。 周太妃看着花间彩蝶戏舞,思及过往,不觉魂消了半晌。她回了回神道:“魏府既不愿她与晋王和离,几番试探也看不出她与太子有勾连的意思,如月,老身愿意把她当晋王妃看。” 一日不和离,魏琰一日就是晋王妃。 这个诚意,晋王府还是拿得出的。 “她既是晋王妃,有些事就非管不可了。” “太妃如今不怕魏家了?”如月又道。 周太妃看了她一眼:“傻丫头,怕不怕的,晋王还能绕过魏府去吗?” “太妃说是这个理儿。”如月附和她道。 远远地瞧见魏琰领着两个丫鬟朝这边来了,如月摆好了茶,道:“听风入松的丫鬟们说晋王妃好喝甜的,这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你有心了。”周太妃淡淡地道。 魏琰轻提半新不旧的素净色裙摆,蛾眉淡扫,从下边的石径处脚步轻盈矫健地走过来。 一身利索。 周太妃叫了个年长的婢女烟红迎她上来,落了座,她目光和缓地看着魏琰,道:“晋王妃,请你来,老身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魏琰:“……” 连句寒暄都没有,见面就直接说事儿。 不过便宜婆婆今天待她的态度,哇,好的惊悚啊。 魏琰忽然有点牙疼。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照:原来王妃这么奔放,这么热情。 魏琰:……QAQ ------ 第20章 、杀母夺女 周太妃屏退左右,附在魏琰耳边轻声道:“银朱那孩子,老身想认在你名下。” 说罢,她朝一旁的侍女摆手:“去把银朱县主领过来。” 银朱县主。 季小韵和傻子李云照生的女儿,孩子爹妈都好好的,要她认下是个什么意思。 大概,要说亲了,庶女的身份不好听? 沾一沾她这个正妻的身份。 可,银朱县主不才十岁吗。这也太早了吧。 光想理清这个头绪就很烧脑了。 魏琰一个恍惚差点穿回去,开局不久就领个闺女回去,这宅斗套路听都没听过,稀里糊涂地干听着,周太妃最后说:“也就认在你的名下,你不用教导她,暂且知道这个事罢了。” 还是偷偷的,不能与外人道的。 魏琰:“……” 我特么,能说考虑一下吗。 很快,侍女们就领了个泥猴儿回来,要不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都难认出那是个小丫头片子。 “银朱见过祖母,见过母亲。”小女娃嘻嘻笑着往周太妃怀里滚,被抱到位子上后依旧不安分:“母亲带女儿去玩可好?” 魏琰:“……” 周太妃佯怒:“你母亲最怕暑热,你却不知心疼她,我早晚找你父亲告你一状。” “祖母可别,”一提李云照银朱县主老实多了,她娇俏地看了魏琰一眼,说:“孙女这就到别处找乐子去,不烦母亲了。” 说完,抢过丫鬟手里的风车就撒丫子跑了。 “银朱这性子,”郑太妃说:“越来越像晋王小时候了。” 魏琰心中疑问不断:女儿像爸这可太正常了,不像才有您老急的。 她总觉得眼前这位太妃的话有些不正常,一时之间真是非常地不适应。 银朱县主微微上挑的凤眼,等等,不对不对,她不像傻子晋王,她像…… 魏琰莫名地又一次想到了那位舍身证道的盗侠……的微微上挑的眼眸。 她晃了晃脑子,觉得疑神疑鬼的快要深井冰了。 毕竟穿越来时间不长,一时视觉神经出了差错也是有的,魏琰赶紧倒了倒脑中离奇的想法。 “女儿随父嘛。”她胡扯道。 周太妃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魏琰总觉得她笑的,嗯嗯,就跟晋王府里蓬勃的绿植似的,有那么一点点带绿。 * 水涟苑的大门关的紧紧的,死气沉沉,纹丝不动。 “良媛,您吃口饭吧。”秋兰跪在地上,把饭菜高高地举过头顶,送到季小韵面前。 “秋兰,你说,魏相走的时候带着笑的?”季小韵神经兮兮地道。 秋兰道:“太妃那边服侍的人是这么说的,魏相走的时候很高兴。” “后来,王妃去请安的时候太妃叫了银朱县主过去?”她又问。 秋兰道:“是。” 季小韵拿起勺子的手又放下了,她眼神濒临绝望地道:“他们,果然是要我死的。” 秋兰吓的面如土灰:“良媛为何会这么说?” 贼人进了府中,关她们什么事。白白罚主子半年的月钱就够倒霉了。 季小韵想着秋兰也不是她的人,是晋王府的丫鬟,过往的事她也不便说,就道:“魏相亲自去见太妃,你说太妃会怎么对晋王妃呢?” 秋兰道:“自然是好好待她。” 季小韵长长地出了口气:“银朱县主,太妃会让晋王妃认下的。” 晋王府要待魏琰好,吃穿用度自不必说,最好的莫过于给她孩子傍身。 这不也正巧赶上了吗。 银朱县主是长女,十岁了,到了及笄之年就该说亲事了,认在晋王妃魏琰名下,抬高了她的身份,也给了晋王妃极大的面子,这么好的事,太妃怎么能不合算着。 呵呵。 她苦涩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湿湿的,滑进嘴里发苦。 “这不是杀母夺女吗?”秋兰想起苦情戏戏词里唱的曲儿,不争气地哭起来:“良媛服侍殿下十年,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 季小韵抱着头狂声笑起来:“十年,哈哈哈哈,十年……” 秋兰听的毛骨悚然,发着抖道:“良媛,求求您别这样。” 季小韵哭完之后怔了半晌,叫秋兰给她梳妆,换衣,眼神空洞地道:“我今天还没去给晋王妃请安呀,忘了忘了。” 这几日天气又热了一层。 风入松隐没在一片越来越深的碧绿之中,看得双眼都要冒绿光了。 绿色,无刺激,养眼。 继上次周太妃跟魏琰私下里说过银朱县主的事儿之后,府中庶子庶女的皇家宗室的身份文牒就被一道送了过来,说是叫她瞧瞧,魏琰挨个翻了翻,道:“送回去吧。” 孩子太多,孩子妈也多,看了也对不上谁是谁。 素采捧着去了。 过了会儿,素采还没回来,倒是季小韵领着丫鬟秋兰来了。 魏琰让她进来,入了座,上了茶,谁都没说话。魏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季小韵是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一连几日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就这么干坐了大半天,茶都喝成凉茶了,季小韵带来的丫鬟秋兰才低声道:“良媛,银朱县主该回来了,可要奴婢去请县主过来给王妃请安?” 季小韵摆摆手,她清了清嗓子道:“妾看见银朱身上穿的衣服是王妃送的布料,妾替她给王妃道个谢。” 她是板着脸说的“谢”字。 这语气一开就很怨恨啊,还道谢,谢个头。 等等,魏琰心中一惊:周太妃的话传到季良媛耳朵里了?! 夺人爱女可不是天打雷劈吗。 魏琰天灵盖一凉,登时脑补了骨肉分离人间苦情剧,她被迫做贼心虚地说:“不过略尽一点心意,季良媛莫要放在心上。” 季小韵客气地笑了笑道:“哪儿能呢,妾还承望日后央求着王妃给她找个好夫婿呢。” 魏琰也跟着她轻笑:“嗐女儿家的夫婿全看造化,咱们银朱这么好,自有佳婿找上门来,哪里用得着妾瞎操心呢。你说是吧季良媛。” 她这话有点容易噎死人,果然见季小韵黑了脸,立马起身告辞:“王妃说的是,这就不叨扰王妃了,妾身告辞。” 声音冷冷淡淡的。 不知怎么的,魏琰总觉得她心里有怨念,极大的,毁天灭地的那种怨念。 送走她,紫梅抱怨说:“她今个儿怎么阴阳怪气的。” 魏琰心说:这不听说我白捡了个大闺女,她白忙活一场敢怒不敢言,能正常吗。没哭着吊我大门口就不错了。 “丧着一张脸,跟来要债似的。”绿云从外头回来,正好和季小韵打了个照面,进门后呸了声道。 她被魏琰罚去做了一个月粗活,性子改了些,但嘴上还是厉害。 “咣当。” 她才说完,就见魏琰失手打了个杯子,砸到地上摔得粉碎,纷纷扬扬地落地,飞溅的瓷片折射着外头的日光,分外晃眼。 晋王府容不下季小韵了。 银朱县主认在她名下,他们这是要杀母夺女。 魏琰忽觉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来自非法治社会,人,女人命更如草芥的可怕深深地震撼了她! “王妃,”丫鬟们吓得瞬间跪了一地:“下次奴婢一定给您拦着,季良媛那个贱婢连根头发丝都别想进风入松。”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我还能活几集? 渣作者:醒醒你是女主。 第21章 、落花有意 晋王府书房。 谢豹猫着腰,一手抱着补药嘶哈嘶哈地喝着,喝到惬意处,眯了眸,细细地品味一番:“良药苦口呐。” “唉殿下哟,”他手往身上蹭了蹭:“瞧昨夜王妃那个紧张劲儿,您就不该回来,您后来走了,下人们嚼起舌来,好听的说主子心疼奴,难听的,该说殿下跟奴……” 李云照玄袍玉冠,起身俯瞰他一眼:“谢豹。”他甩了下宽大的袖袍,静心凝神地道:“出门,左转。” 书房内外突然安静,谢豹心上一抖:“……” 门口小厮捂嘴低笑:“谢公公哟,殿下是叫你去茅厕撒泡尿照清楚了再回来。” 好狠的主子。 忽然外头扑棱了一下,雪影拂琼窗,一只白鸽飞进来落在了书桌上。 “殿下要给五凤山庄送信?”谢豹立即挺直腰杆,见李云照召来了信鸽,微讶道:“是要送走季良媛吗?” 五凤山庄的庄主苏升从前是先帝的心腹暗卫,这些年尽帮着晋王府了。 季良媛,她本来姓冬名蔷,是隐姓埋名了十年的岐王世子妃。 “晋王府是侍妾不能随意没了,”李云照边绑着信笺边道:“本王打算叫苏升带季七娘过来。” 要是晋王府的季良媛忽然死了,更易引来旁人的耳目。把冬蔷送去五凤山庄,也许是最稳妥的。 季良媛要换人顶上,还要是可靠的人。 谢豹想了想道:“殿下果然行事周全。” 当年接岐王世子妃入府时,也是李云照刚命心腹暗卫苏升出府建起五凤山庄时,就命属下到处物色与岐王世子妃冬蔷身形样貌年纪相似的女子,很快,他们就在京畿一带的青楼里找到了季氏七娘,季小韵。 李云照初次看见季七娘,一眼看去恍然以为她就是岐王世子妃换了身艳丽的装束,像,非常之像。 他拿定主意,便假意被她美色所惑,日日流连青楼白日宣银,晋王府只得重金为美人儿赎身,带走卖身契,叫她做了晋王府的侍妾。 封了个季良媛。 只不过,很快,五凤山庄的庄主苏升就来带走了她,而留在晋王府内的,顶着她名字的人,换成了岐王世子妃冬蔷。 就是这十年间一直活在晋王府的季良媛。 “宜早不宜迟。”李云照道:“尽快让苏升带人来吧。” “是,”谢豹道:“季良媛那儿奴按照殿下的吩咐,不叫她出王府半步。” 李云照点点头。 次日。 谢豹从信鸽腿上解下绑的信笺,看着一张鬼画符似的大字琢磨了半天才道:“明日五更天城门一开,苏升就带人从咱们王府后门进来。” “告诉他近来京中神策军密集调动,叫他小心。”李云照眼神严肃。 一提神策军,谢豹有些心梗,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万一苏庄主带不走人……” 李云照阖眼,声音淡漠的从所未有:“那就不必带走了。” “是。”谢豹又一哆嗦。 到了夜里,信鸽又送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等天亮城门一开就入城来换人,让晋王府做好送冬蔷出来的打算。 这话算是白传了,谢豹做事是一万个稳妥的,不用他交代,早就做好了准备。 * 是夜,水涟苑。 “良媛,”秋兰轻声道:“该收拾东西了,天一亮您就走吧。” 冬蔷得知自己活下来之后反倒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她问秋兰:“我进了晋王府的门,生死都是晋王的人,我做了这么多年晋王的季良媛,他们竟要送我走?” “良媛,出了王府的大门,天大地大,也算自在了。”秋兰道:“日后县主有了出息,也会接回您的。” 冬蔷冷笑道:“出去了不过换个地方囚禁而已,哪有什么天大地大的。” 秋兰道:“这世道……良媛想开些吧。” 这几日,冬蔷竟一股脑不管不顾地把她的身世对秋兰说了,小丫鬟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回,求了谢豹说要跟主子一起走。 “不说了,”她擦了擦眼泪,翻出一身樱花色襦裙,叫秋兰给她梳了个飞天髻,敷粉涂唇,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我去见见殿下。” 晋王府书房。 李云照卸了玉冠,散着发写了一行小字: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殿下的字越发飘逸了,”谢豹弯腰在一旁研磨,忽然一抬头道:“哟,季良媛来了?” 李云照搁下笔,叫谢豹退出去:“坐吧。” 冬蔷哪里会坐,她俯首跪拜,泣不成声:“妾感恩殿下十多年来的庇护,夜里睡不着觉,想来看看殿下。” 李云照别过脸去,眼神发散,一时没说话。 “堂嫂快起来,”他道:“别折煞了本王。” 冬蔷又拜了拜,道:“明日一别,妾唯愿晋王殿下日后安乐欢喜。” 窗外飘起零星的雨点,落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声声轻柔的叹息。 李云照骤然有些伤感,他低声道:“以后得了空,本王会去看望堂嫂的。” “那妾身就在五凤山庄等着殿下了,”她又要拜下去,被李云照搀扶了一下,才勉强起身,她就着他的手往他怀里靠去,扬起蓄满泪珠的眼眸问:“妾做了殿下十年的季良媛,却从未服侍过殿下,今晚就让妾……” “堂嫂。”李云照扶着她的肩膀往椅子上一推,正正好让人落座,他抽走衣袖道:“这十年委屈王嫂了,本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堂嫂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一拱手做了个长揖,朝冬蔷行了个礼。 冬蔷垂了眼帘,她手脚冰冷,觉得鼻尖空气稀薄,迫得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朱唇下意识地张开,翕动如泥泞中濒临枯竭的鱼儿。 “殿下喜欢晋王妃吗?”她颤声问。 李云照悚然一怔,这回真的犯结巴了:“本王……咳,不早了,堂嫂……早点回去安歇吧。” 冬蔷被谢豹扶着从书房出来,走到门口处又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重复问道:“殿下喜欢晋王妃吗?” 谢豹微微一愣:“瞧您说的,殿下与王妃结发夫妻,怎能不喜欢。” 是啊,怎能不喜欢。 她时常听着晋王在风入松一坐就是一顿饭的时间,甚至一个午后都不出来,想必是很爱他的王妃了吧。 她原本以为,岐王府没了,李吉死了,救他的男人把他带回府中,照顾她,待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就算一开始是出于宗室兄弟之情,后来也是爱她的,喜欢她的。 而她,也早就喜欢他了。 岐王府破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可这十年,李云照又一点一点把生的亮光给她,让她对他的期待太多了。 他一直没有娶妃。 她以为晋王是为了她。 毕竟这么多年,晋王待她是那样的好。 她是他的季良媛,他是她的晋王夫君,十年来她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了。 冬蔷望着夜空里划过的流星,心中苦笑:她错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他喜欢一个女人的样子。 在魏琰进府之前。 冬蔷抓着手帕,狠狠地绞了绞,心中生出一丝恨意。 魏琰,外面都说太子要你与晋王和离,是真的吧。 你为什么不与晋王和离,你该与晋王和离的,你喜欢的既然是太子,又何必在晋王府占着他呢。 你为什么就不和离呢。 魏府。 是魏府不让你与晋王和离嫁给太子对不对,她就知道,魏凛那只老狐狸,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她忽然生出种种恨意来,对魏府,对魏琰。 比当年岐王府被抄时还恨。 扳不倒魏府,她也不能眼睁睁看魏琰好过,反正离开晋王府,离开晋王,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冬蔷想到这里,一把推开谢豹,脚下生风地回到水涟苑。 “娘,你怎么还不睡?”银朱县主夜里起来喝水,见冬蔷站在院子里,揉着眼睛往她怀里一扑:“阿娘你好美啊,来陪女儿睡好不好。” 冬蔷抱着她,轻拍道:“乖女儿,快睡吧。” “阿娘你去干什么呀?”银朱县主半睡半醒,小手牵着冬蔷的衣角,迷迷糊糊地哼唧:“阿娘你不要走。” 冬蔷看着女儿的睡颜,捂着嘴巴没哭出声来,眼泪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流:“阿娘不走,阿娘怎么会走呢。” 银朱县主睡安稳了。 冬蔷一狠心掰开她的小手,俯身吻了吻,呢喃道:“朱儿日后定要好好长大,嫁个好夫君,儿孙满堂,一生都快快乐乐的。” 而阿娘,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魏琰,十年前你祖父魏凛灭了齐王府,我又岂能把岐王府的血脉认在你名下,休想! 四更天,风入松。 “魏琰,快醒醒你快醒醒,” “你是谁?”魏琰翻了个身,她觉得她醒过来了,可又觉得在梦中,对面坐着一个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身穿单衣,女子微笑着道:“我来提醒你一句,小心季良媛。” “季良媛?”魏琰大惊。 她惊惶坐起,窗外月色溶溶,赫然映着一道人影。 是谁! 魏琰害怕起来,她哧地一下去拨亮烛光,慌乱中,只觉一阵松香气扑来,夹杂些清冽,人已到她跟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照:本王好一朵白莲花,尊重堂嫂真君子。 魏琰:哦豁。 -------- 男主目前相对来说还是个好人,后期不太好说。 第22章 、棠花台 听出是李云照的声音,魏琰“啊”了声,掉头就跑。 李云照看她跑了,赶紧追上去,魏琰跑了两步,一想来人是李云照又不是贼她跑什么呢,马上折回,光线晦暗中咚的一声,和李云照撞了个满怀,魏琰登时眼冒金星。 “跑什么,本王上朝前过来和你说句话。”李云照扶了她一把,小声嗔怪道。 魏琰要叫丫鬟来掌灯,李云照嘘了声:“别惊动下人,本王说完就走。”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不好吧,魏琰拢了拢衣襟,不大自在。 “早该交给你了,”李云照公事公办地拿出一方玉印交给她:“怪本王昨夜才想起来。” 魏琰借着月光瞧了瞧,是晋王府正妃的玉印:“……” 李云照:“……” 这个女人对他亲自来送晋王妃玉印的殊荣毫不重视,颇有气势地拿起来往袖子里当玩意儿一揣:好了我收了,你可以走了。 把晋王妃的玉印还给她,明明是让她管着后宅的姬妾奴婢们的呀。近来事儿多,怕她用得着。 李云照心中又苦又欣慰:比刚嫁进来时强,好歹收了。 想当初魏琰嫁给他时可是连册封晋王妃的宗室文牒和晋王妃玉印都没瞧过一眼的。 “你再睡会儿。”李云照一掸衣摆,大摇大摆地走了。出了门才觉衣襟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适才美人儿撞进来沾上的,老脸一热,心中默默念起圣贤书。 魏琰:“……” 还睡个头。 李云照来之前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但她的大脑很清醒,对呀,上次那个要劈她的盗侠可是从季小韵的住处出来的,是了是了。 魏琰理清楚了。 季小韵是傻子晋王纳的第一位姬妾,要是没有她的话,人家就是这后宅的老大。不算上周太妃的话。 都快熬出头了。 结果原主嫁进来,季良媛就什么都不是了。 现在又要夺人家的爱女,虽然这事目测只有周太妃和他的傻儿子以及她知道,但架不住纸包里包不住火,有些事,这么多耳目,又不乏聪明人,疑神疑鬼的总有一次能撞上正着。 魏琰觉得季小韵是知道了。 上次来说那话,要她给银朱县主找个好夫婿什么的,这多明显的暗示啊。 魏琰觉得自己有够迟钝的。 她忽地一下子惊醒了,哑着嗓子叫了声:“绿云。” 值夜的丫鬟紫梅进来点着了油灯:“王妃,您做梦了?” 还不到五更,外面的天还没亮。 魏琰道:“洗漱宽衣吧。” 这梦让她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丫鬟们打着哈欠点开了各处的灯火,紫梅悄声嘀咕:“隔墙的水涟苑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半夜不睡觉梳妆打扮,活生生把王妃吵醒了。” 恰好被魏琰听进耳中,她问:“季良媛一夜没睡?” 紫梅揉着眼睛:“奴婢也不知她夜里睡还是没睡,反正隔壁一晚上都没安生。” 魏琰好半天没说话,到五更的梆子一响,她道:“这会儿听不见动静。” 紫梅更来气了:“殿下前脚去上朝,她后脚就抱着琴带着秋兰去棠花台了。” 棠花台。 晋王府中修在最高处的一座亭台,身后倚山,正面临水,是俯瞰长安城里十六王宅区风景的最好去处。 大越朝的亲王王府连成一片,叫十六王宅,魏琰听侍女们说,李姓的亲王比这个数多多了,这一片王府数也不止十六个,具体多少她不清楚,反正站在棠花台上一望一大片。 彻夜不睡,一大早去高处吹凉风看风景抚琴,行为艺术啊。 可魏琰转念又一想,不对,不对。 季小韵跟她有仇是不是,想弄死她的那种仇恨。棠花台,棠花台,间歇性智障晋王李云照不在府中,周太妃这两日痛风发作,不过问后宅的事了,魏琰总觉得这时候季良媛往上面一站一坐一抚琴,就要有事故发生。 “在棠花台上抚琴,是不是满长安城都能听到琴声?”魏琰问紫梅。 紫梅道:“王妃忘了?您还没嫁入晋王府的时候,听说晋王的宠妾苏沁华月夜一曲琵琶名扬长安城,许就是在棠花台上弹奏的。” 她神秘兮兮地道:“奴婢听府里的下人说,苏沁华当年就是靠弹错琵琶叫殿下留意到她的,曲有误,周郎顾,那贱婢心机深着呢。” 魏琰:“……”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从棠花台的方向传来第一声拨弦的音律,伴随着音律声声起的,还有季良媛歌喉婉转的唱音:“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女音哀婉凄清。 魏琰听着听着,脸皱巴到了一起。 “她要抚琴要唱曲儿没人拦得住,可这会儿路过十六王宅的都是赶着上朝的大人们,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殿下早年的时候从青楼把她赎出来的吗。贱婢。”绿云在院子里听不下去了,进来关上房门。 “唉哟,绿云你听听,这会儿唱上《妾啼怨》了,这不是编排咱们王妃吗?杀母夺子,她有儿子吗?就是有,咱们王妃也不稀罕。”紫梅也低声数落个不住。 杀母夺子。 季小韵催泪断肠地唱的曲儿叫《妾啼怨》,是白话,她听懂了,说的是前朝一高门大户家里姬妾的事,主母为了夺姬妾的儿子,想方设法凌辱姬妾,这位姬妾被虐待多年,在绝望中投湖自尽前唱的苦情曲儿。 魏琰猛地一惊。 要是以后银朱县主认在她名下,恰好季小韵又死了,那杀母夺女的不就是她吗。传扬出去,大越朝的“淳朴民风”能放过她? 善妒,恶毒。 长安城一人一口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走,过去看看。”魏琰当机立断决定去棠花台,必要时候,还得拿出晋王妃的身份,强行也好,演戏也好,把季小韵带下来再说。 魏琰拿起晋王正妃的玉印摸了又摸,大概可能还得随身带着壮胆儿? 她叫人去给晋王府侍卫长周逢送信,又找来几个粗壮胆大的婆子,连同风入松得力的三五个侍女,一并带着过去。 绕着十六王宅的安兴街正是文武大臣上朝的必经之路,从五更天开始,从路口一直蜿蜒到皇宫,路上马车粼粼,一眼望不到头。 “哟,这大清早的谁家的美人儿这般雅兴,又是抚琴又是唱曲儿……咦,那处是晋王府的棠花台吧?” 隔着老远看不大清楚美人儿的模样,只见一身红衣黑发,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子。 “原来美人儿是晋王的爱妾,听,听,唱哭了,可见昨夜被晋王殿下冷落了……” “此言差矣。”马车堵上了,有官员大老爷从前面的轿子里探出头来,一边听曲儿一边品评,还不时抬袖子去抹眼泪:“美人儿唱梁王爱妾金珠儿投湖前的《妾啼怨》,怕不是受了晋王妃的凌辱吧?” 说着说着,他还夸张地抽泣起来。 “这位美人儿我呀听说过,就是当年晋王殿下十四岁日日往青楼里钻,怎么都不回王府,周太妃没办法,叫人扛着金子去赎回来的季良媛,十年喽,年老色衰爱弛,没了晋王撑腰,晋王妃可不把她往死里整?” 前后马车的也坐不住了,纷纷下车驻足张望。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这宅斗套路新鲜,就是感觉不下yao不捅刀子不够刺激? 渣作者:打怪都是从低级开始的,大的在后面。 第23章 、打架 “想不到啊,魏府出身的晋王妃竟如此跋扈,可见有魏老夫人之风啊。”一穿松青色朝服的四品文官大笑道。 整个大越朝都知道左相魏凛的夫人出身武官世家,非常剽勇,掌家三十多年,不要说魏凛了,就连几个儿子房中都没有姬妾。 可见这善妒也是一脉相承的。 “要说还是皇后娘娘有远见,为太子另娶孟尚书的女儿为妃,避开了魏氏女的妒祸啊。”同朝为官的工部官员也停下来看好戏。 …… 太子府的车辇缓缓驶过长街,李珉坐在车厢里打了个哈欠,伸出如竹似玉的指节,百无聊赖地轻敲了敲腰中悬着的玉佩。 前头一浪高过一浪的笑话唏嘘声惊了驾车的宝马,它们仰天打了个长长的喷嚏,震得车厢微一颠。 李珉凝神听了听外头的议论:“哼,魏府跟孤赌气不肯和离,害得琰儿独守空房不说,还不得安宁,他们啊就是眼皮子浅,不知道孤的好处。” “可不是,”王刍跪在车厢里给他捶着腿,拉长腔调:“魏府就是太爱端着了,就怕魏姑娘放下晋王妃不做,去您府里当个姬妾,可他们哪里知道,日后宫里的贵妃娘娘,比百来个晋王妃都要尊贵呢。” “也不是这么说,”李珉懒散地舒展开另一条腿,大剌剌地架在座位上:“就拿你来说,在孤这里当过爷了,还能回宫里去当孙子吗?” 王刍嘴一抽:“瞧殿下说的,不管孙子还是爷,晋王殿下如何能与您相比。” 李珉眯了眯眼,摆摆手叫他闭嘴,烦了。 王刍:“殿下莫急,咱们埋进去的人说了,晋王呀从来没在晋王妃处过夜,晋王妃还是想着您的,这就好办了。” “孤不急,孤是心疼琰儿。”李珉摇着头道。 王刍趋身向前,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闻言,李珉勃然大怒:“该死!” 王刍吓的咣一声跪在车里:“是,是奴失言。” “竟敢私窥陛下龙体康健否,”李珉踹了他一脚道:“下次再让孤知道,你这颗头就摘了给孤当球踢吧。” “是,”王刍连连道:“奴不敢了。” 李珉哼了声,不再说话,狭长上挑的眼眸越发阴沉不定。 王刍又道:“殿下,下月初三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到时候,晋王妃也得入宫前来恭贺。” 李珉换了个手支撑下巴:“难为你想的周全,孤就等着那一日了。” 他只想告诉魏琰,太子妃之位他许诺不了,但贵妃之位,他在心里一定是留给她的。 …… 魏琰几乎以穿越前竞走的速度赶到棠花台的,她抬头向上一望:季小韵面上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青光,眼神发散,抚琴的手指微微抽搐。 晋王府外头人生鼎沸,起哄声叫喊声此起彼伏,有些话传进来,竟不堪入耳。 魏琰噔噔噔地沿着石阶冲上去,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了季小韵身上,她一手抚过琴弦,自然是没调的,笑吟吟地道:“良媛身体不适,就不要在这儿吹冷风了。” 季小韵仰起头,惨白的唇重重的发抖,她满脸泪痕地咚的一声撞向石柱,竭力惨叫:“求求王妃饶了妾吧,妾再也不敢留殿下过夜了。” 婊! 魏琰脑子嗡嗡嗡地乱了,但又觉得季小韵可怜又好笑,定了定神,弯腰屈膝重重地在她后腰处一击,季小韵疼的发不出声来,倒到了她腿边。 魏琰趁机朝婆子们使了个眼色。 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立刻窜上来,把人抬了下去。 季小韵挣脱婆子们钳制住她的糙手,带着一腔怨气冷笑道:“嫁不成太子当不上太子妃,只能仗着那点家世在晋王府作威作福,魏氏你真是个可怜虫。” 婆子们上来要掌季小韵的嘴,魏琰摆手叫她们退下,平静地道:“是啊后宅的女人又有谁不可怜呢。” 季小韵伏在地上,怨毒地看着她:“魏氏你不敢把我怎样。” 魏琰垂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是,我是不敢把季良媛怎样,这后宅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季小韵惨笑:“很快就是了,晋王妃。” 看看她身后待命的婆子们,想来晋王已经把后宅的大权给魏琰了吧。 魏琰瞧不上他也好,冷淡他也好,晋王从来都把她当晋王妃看的,谁也越不过她去。 可怜自己却已是穷途末路,除了一条贱命什么都没有了。 季小韵心中酸涩,忽地深吸了口气,弓起身子发疯似地撞向魏琰:“去死吧魏氏。” 二人身侧不远处就是遨游湖,湖边怪石嶙峋,就算没一头栽到湖里也得撞个半死,点儿不正的,撞傻了残了也不意外。 “啊……”婆子们粗噶地尖叫起来:“剪刀,刀……” 季小韵怀里还揣着一把做针线活用的镀金剪刀,此刻也正对着魏琰刺去。 险些被撞晕前的一瞬,极大的求生欲刺激她穿越前断断续续练了七年的散打练就的沉稳本能地激发出来,魏琰一个倒钩死死钉在地上,季小韵扑空,生生摔出去一丈来远,倒在了地上。 回过魂来的婆子们蜂拥而上,一人一双脚踩得她死死的,动弹不得分毫。 剪刀朝上戳破了季小韵的脸,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大半边脸,又狰狞又骇人。 魏琰直接懵了,从来没有哪本宅斗文告诉她后宅女人宅斗还要拼武力值,这也太接地气太彪悍了。 魏琰的手掌摩擦在地上破了皮,渗出丝丝血水,她随意呵了口气,心道:大越兴盛于甘陇一带的狄夷,本来就不拘礼教,女人会打架算什么淡定点儿。 她当年学散打是怕将来当医生遇上动手的医闹,这还没来得及练手呢就穿越了,没想到竟然还用上了,可见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白流的汗。 * 周太妃忍着头痛,这会儿也带着人赶来了棠花台,丫鬟们被侍卫勒令退开,弓箭手就位,眼见着要来一场血雨腥风。 “请太妃安,”魏琰紧走一步道:“媳妇儿多事了。”她用了点前世医学上的手法,扯下婆子衣襟上的白绢,给季小韵包扎勒住了出血处。 等季小韵安静了,魏琰扫了一眼她耳后的伤处,并不是深,可见她还很爱惜自己的容颜,并不是真的万念俱灰。 只是为了唬人造声势罢了。 周太妃目中有了一丝丝嘉许,面上还是寡淡地道:“王妃来的及时,否则晋王府要出大丑。” 而后她眼神一凛,瞟了一眼形容狼狈跪俯在地上呜咽抽搐的季小韵,杀气升腾地对婆子们道:“带她去密室。” 此刻季小韵已经像一头失了理智的雌兽,她几次挣开婆子试图扑向魏琰,都被侍卫反制住了。 魏琰的脚僵在原地,被周太妃周身的杀伐之气震慑的腿抽筋了。 晋王府可能不会放过季小韵了。 “晋王妃暂且回去歇息吧。”周太妃道。 魏琰屈膝一礼:“是,儿媳告退。” 她几乎是被绿云搀扶着回到风入松的,喝了好几遍茶压惊,想起棠花台的一幕还心有余悸。 “太妃会罚她什么呢?” 魏琰心道:季小韵这么一闹,周太妃和李云照也不会让她死的吧,毕竟她一死晋王府妻妾争宠以致于相互残杀的丑事传出去太过难听。 知道她不会死,可魏琰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指尖一直在轻颤。 * 季小韵走上棠华台时,李云照已经到了皇宫的熙正殿,守在那儿等着他皇兄李览上朝前跟他打个招呼,多年来,这么多年了,几乎天天如此。 皇帝从后宫缓缓走出来舒展了一下龙体,大太监王寿表情惊讶夸张地欲言又止,李览问:“出什么事了?” 王寿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览哈哈哈大笑,讶然道:“有这等事?朕要看看云照皇弟怎么说。” 他这个皇弟啊,府中蓄了那么多姬妾,他就说过,早晚得出事。 看,来了吧。 李云照也得知府中出事了。 他老远瞧见李览的龙袍,紧走两步单膝跪到了皇帝身前:“皇兄,臣……臣府中出了点丑事,臣无心早朝,肯定皇兄准臣……臣回去处理家事。” 李览见他比之从前又憨傻几分,憋不住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哎,你府里能有什么事,不就女人多了点,没事扯扯头花,跟朕的后宫也差不多,你看朕什么时候管过,让她们闹去。” 他生怕李云照跑了一样,挽住李云照的手臂:“走走走,早朝重要啊,怎么能少了皇弟你呢。” “女人的事,再棘手的你能强的过周太妃,她老人家在家中坐镇,加上晋王妃,出不了岔子。”李览环顾围绕上来面带坏笑的大臣们,道:“你们几个说是不是。” 大臣们巴不得多看笑话,纷纷簇拥着李云照:“陛下说的是,有周太妃和晋王妃在,殿下无需担忧。” 心里却道:今个儿回家能怼糟老婆子了,看看咱那后宅,有多干净! 不是我自吹视美色如狗屎,这事全靠同行衬托呀。 李云照微抬下巴看了一眼天空,一只大雕呼啸而过,声势惊人。 这会儿,苏升大概带着季七娘入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就很惊吓。没想过宅斗里还有武斗一支。 土著人士周太妃:晋王府管理严格没有毒斗土壤,皮霜啦鸩酒啦她弄不到手的。 ----- 第24章 、季七娘 晋王府密室。 季小韵被扔在阴暗潮湿的地上,她嘴里的破布被婆子们野蛮地拽了出去,呕的一声吐个天翻地覆。 “岐王世子妃冬氏。”周太妃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道泪痕,她不忍心地摇了摇头道:“你叫老身一声皇婶,老身这些年也是真心把你当侄媳妇儿看的。” 密室里的烛火跳动非常轻微,纵然离的很近也看不清楚彼此脸上真正的表情,季小韵的情绪已经透支到了上限,白的没有生气的脸忽然扬起来,问周太妃:“太妃直呼妾‘冬氏’,到底是从未把妾当晋王殿下的季良媛看啊。” 她以为,时间久了,她和晋王的叔嫂关系早该被忘却了。 周太妃一时无言,光线忽明忽暗,跳跳跃跃得人心头烦躁。 她忽然转过身去,声音含了些颤抖地道:“你疯了,晋王他拿你当嫂子敬着。” “李氏皇室弟娶兄嫂的事还少吗?”冬蔷冷笑道:“妾记得先帝也曾呼太妃的前夫为兄长。” 周太妃出身节度使府上姬妾,后被先帝收入宫中的旧事被揭,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来人。” 双脚踏出密室门时,她声音含了些颤抖地道。 “周氏!”冬蔷平静地看着那道还未关闭严实的门,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大笑道:“你不敢杀我。” 周太妃蓦地顿住脚步,黛蓝色的银丝刺绣裙摆在幽暗中泛起丝丝冷光。 她对下人摆了摆手:“看好她,别叫她出了意外。” 密室外头的天光晃人眼睛,一身丁香色素裙的女子匆匆走来,男子是苏升,女子是季七娘,十年前晋王府从青楼里赎回来一直藏在五凤山庄的女子,她道:“周太妃。” 周太妃偏头往密室里面看了一眼,道:“苏升,七娘,你们来的正好。” 来的好巧的女子正是季七娘,当年晋王府从青楼里赎出来的,五凤山庄的庄主苏升带她过来换走季小韵的。 季七娘听到密室里面的动静略皱了一下眉头:“世子妃在里面?” 周太妃先瞧了瞧苏升,道:“果真又沉稳了。”她又看着季七娘:“苏公子怕是带不走人了。” 她衣裳面料都泛着杀意,跟在苏升身边的季七娘往那道门里望了一眼,注目着笨重的石门被缓缓关上,里面微不可闻地传来绝望疯癫的嘶吼声,当下一个腿软,差点没站稳。 苏升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跪下给周太妃磕了个头,道:“那七娘就拜托给周太妃了。” “快快请起,”周太妃见不得苏升给她行如此大礼:“晋王上朝未归,你去苏溪馆看看你妹妹吧。” 苏媚蝶住的地方叫苏溪馆,在晋王府中是个偏僻安静的地方。 苏升看了眼季七娘,暗自一咬牙道:“太妃,今日不是时候,七娘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卑职就先走了。” 季七娘点点头:“你放心回吧,我会照顾好小蝶妹妹的。” 苏升又拜了拜,三五步转入王府廊檐壁上,隐没于红墙绿瓦间,很快没了踪影。 密室里面没了声音,周太妃执着季七娘的手:“委屈你了。” “太妃吩咐就好。”季七娘爽快地道。 * 下了早朝,李云照匆匆赶回府里,一进门就被周太妃身边年长的侍女烟红拦下了:“殿下,季良媛身体不适,您去看看他吧。” 李云照跟着她闷声走了几步,路过水涟苑时,他隔着水榭凝神片刻。 烟红轻声对谢豹道:“季七娘来了。” 她给了他一个办成事情的眼神,李云照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苏升走了?” 烟红道:“嗯,他回去了,别的,就交给殿下处理了。” 她重重地咬了“别的”二字。 李云照半天没出声,末了道:“本王去见见她。” 谢豹动了动唇:“哟,要请王妃一块来吗?” 李云照:“不必了。” 密室。 脖颈处的疼痛将冬蔷折磨的发疯,漆黑又透不过气来的密室让她发狂,狂躁使她几欲一头碰死在石壁上,终于,门被撬开个缝,六角宫灯的光刺得她唰地捂住眼睛:“晋王殿下。” 李云照被她浑浊的声音惊得怔了一瞬,举灯照了照四周,道:“堂嫂。” 冬蔷理好衣衫跪坐端正,乌青的脸上却挂了个盈盈的笑意:“殿下来了?” 李云照平视着她,眸中冷然:“堂嫂这又是何必呢?” 冬蔷的笑淡了些许:“殿下当年颇费周折救走妾,想来对妾也是存了怜爱之心的,只怪妾前些年没花心思在殿下身上,如今殿下新人在怀妾又年老色衰,往日恩情自然没了,妾落得如此地步也不怪谁,只是妾一死,晋王府想捂住李吉的事就难了。” 毕竟才出了李吉的事,晋王府就死了个入府十来年的贵妾,想不引人生疑都难。 季七娘的事瞒得密不透风,冬蔷自然不知晓晋王府不会让季良媛“死”,却会要她冬蔷的命,她又柔声道:“妾不过对晋王妃有怨气心中不平叫她出出丑罢了,周太妃却狠心把妾关在这里,妾好害怕会死在这儿,殿下……” 李云照看着她:“堂嫂,本王会把银朱县主当亲生女儿待的。” 他能说的也就这句了。 冬蔷身子一颤,骤然面如死灰:“殿下呀……”她扑过去想抱李云照的腿,却被两个隐身在暗处的侍卫抛出白绫勒住脖颈,死死绞住,半分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密室的门打开了又关上,一点微风静止在无边的黑暗中,送走了破碎的一缕香魂。 李云照从密室里出来,眸中染了一抹难受,哑声对谢豹道:“走吧。” 谢豹跟在他身后:“奴叫人给王妃传过信儿了,说殿下这会儿便过去。” 李云照道:“只怕她这会儿没功夫见本王。” 果然。 谢豹一打听,说吴皇后的女官宋绮领着人来府里了,见了周太妃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说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周太妃无论如何也保重身体啊。 一看就是吴皇后派她来看笑话的,兼之好事。 “他们年纪轻,闹来闹去的也是有的,可闹归闹,日子不还得过吗?”周太妃呵呵一笑:“烟红,叫季良媛过来陪宋女官坐坐。” 烟红还没离开,又听她吩咐:“回来,把晋王妃也一并叫来。” 宋绮和宫女们互对了个眼色:我看这周老婆子是疯了,这是要抖落了家底儿给咱们笑话瞧呀。 新裁的夏季衣裳送进来了,魏琰只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花色俏的两套给银朱县主送过去。” 既然上次周太妃暗戳戳地说要把银朱县主认在她名下,魏琰就顺手卖了个人情,她裁新衣的时候也让人给银朱县主做了两套。 听见丫鬟说季良媛来了,魏琰终于长舒一口气,人没死就好。 魏琰摁下心中的忐忑出来见她。 梅花鸾鸟振翅鎏金步摇映入眼帘之际,魏琰定了定睛,目光往下扫过季七娘榴花色水墨远山襦裙,忽然,她的脑子有些不够清醒了。 站在她眼前的季良媛,莫名的说不出的奇怪,就感觉,季良媛也被魂穿了,换了个里子。 不光换了个里子,就连容貌仔细看好似也有些细微的差别,总之,不是她见过的那个季良媛。 “妾给王妃请安。”季七娘徐徐曲膝,轻盈一礼,让人想起“楚腰纤细掌中轻”这样的美人影子来,对她竟也生不出厌烦碍眼的心思了。 “不必多礼。”魏琰强自镇定地道。 “妾听说王妃又给银朱裁了新衣,妾替她谢过王妃。”季七娘又行了一礼道。 银朱县主被周太妃领过去住在夕岚苑了,说是要好好管教礼仪和功课,不让厮混了。 魏琰狠狠地同情了小丫头片子一次。 “季良媛客气了。” 季七娘道:“太妃那边来人说请你我姐妹一道过去,吴皇后跟前的宋女官来了。” 魏琰起身道:“烦良媛稍候片刻,妾换身衣裳就来。” 一见季七娘绮罗珠履,又听说要见外人,她自然不好一身素裙过去。 不体面。 宫女们咂摸着嘴,目中一道道精光瞟着门厅外,想象着傻子晋王的正妃和侍妾双双扯着头花,抓着脸进来啼哭告状的情景,恨不得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走到夕岚亭门口,季七娘把手轻搭在魏琰手臂上,眨巴眼道:“王妃,妾上不得台面,这会儿脚都虚了,您扶一下妾吧。” 魏琰稳稳地扶住了她。 她也脚软,不知跨进那道门又会发生什么。 一妻一妾进去时,宋绮望了一眼,她腾地站起身又坐下,屁股底下的藤椅被她不算窈窕的身躯砸的吱吱呀呀作响。 晋王妃魏琰长开了竟如此绝色,稍一比较,那太子妃孟氏竟貌若无盐了。 怪不得不得太子欢心。 再看那一妾季七娘,周身自带一股风情,有混迹秦淮河畔烟花女子的娇媚,又不乏在王府后院十年如一日养尊处优出来的雍容,也是个绝色的。 她二人这般形容,哪里是妻妾不睦,分明就好的很。 宋绮心道:这傻子晋王可真艳福不浅啊,要不说晋王府子嗣兴旺呢。 “宋女官。”两名姝丽一前一后,大大方方地道。 “好好,好。”宋女官瞧着季七娘,问:“晨起是你在棠花台抚琴高歌?”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照:本王做初一,下次王妃来做十五。 魏琰:…… 第25章 、幼弟 季七娘羞赧地跪在蒲团上回道:“妾昨夜与殿下和王妃饮酒,不知不自觉喝多了,一觉醒来不知今夕何夕,抱着琴就去了棠花台,妾惭愧,已被太妃责罚浣衣舂米一月,妾无怨言。” 宋绮长长地“哦”了声,没了笑话可瞧,她也失了再坐下去的兴致,就领着宫女们告辞了。 回到宫里头,吴皇后拔下鬓边的簪花扔给女官宋绮:“这么说来,晋王妃本事不小。” 宋绮接在手里又转而簪到一旁的侍女头上,她道:“季小韵一个姬妾闹得晋王府没脸,却也不见周太妃罚她,还活的好着呢。晋王府果然是没规矩的。” “是啊,周太妃就罚那贱婢浣衣一月,舂米一月,也太轻了。”吴皇后道。 “晋王打了这么多年光棍,是个女人都是好的,周太妃不指着人家给她多生儿添女的嘛。”宋绮又笑了:“晋王府有意思。” 吴皇后道:“你有所不知,这季良媛是晋王头一个看上的女人,当初为了她几乎和周太妃闹翻,周太妃这回不敢重罚她,是怕晋王心疼。” 宋绮道:“晋王府这么纵着季良媛,驳了晋王妃的面子了,魏氏在晋王府越来越没地位了,娘娘您说,她会不会转头勾搭太子殿下。” 吴皇后嗤笑:“若她不识趣落到太子妃手里有她跪的。” * 太子府。 “罚她舂米一月?”李珉饶有兴致地看着孟皎月:“那孤的琰儿岂不是受尽委屈?” 孟皎月面色微变:“殿下,魏氏毕竟是晋王妃,是殿下的皇婶,殿下不可……”李珉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孤的言行自有太傅教导,”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孟皎月的胸口:“你是孤的太子妃,该想着怎么讨孤欢心才是。” “殿下,”孟皎月抓住李珉的手指,柔情娇嗔:“妾每日里都在想着殿下喜欢妾什么样子,妾愿意为殿下分忧。” 李珉的眼神落在她盘金绣的绣鞋上,那端庄尊贵的金芒让他瞬时兴致缺缺,他伸手抬起孟皎月的小腿,粗暴地脱掉那双绣鞋:“阿月双足如美玉,何须用俗物掩了这美色。” 他的目光从孟皎月的脚踝攀上小腿,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阿月勾起了孤的火气呢。” 孟皎月巧笑着顺势媚眼一勾,朝他怀中偎去。 “王刍。”李珉冷不丁道:“孤前儿得了个宝贝。” 眼前马上出现个人儿,道:“是,奴这就去取来。” 明明是小夫妻之间的闺房情趣,他的声音却没来由地让孟皎月打了个寒噤,抬眼道:“殿下。” 李珉翻身把孟皎月捞到身下:“孤陪你玩点儿花样。” 孟皎月这才晓得他说的“宝贝”是什么,登时又羞又恼,带着哭腔道:“殿下把妾当什么人了,偏拿外头那些腌臜东西来糟践妾。” 上个月李珉瞧上她身边的宫女了,要过去幸了一回,人送回来就不能动了,养了半个多月还见着人直哭,算是废了。 李珉的癖好有多狠她是清楚的。 “腌臜东西?”李珉眼神转冷,偏头瞧见王刍捧着件半透点翠纱衣回来,推开她道:“算了,阿月下去吧。” 孟皎月面色发白:“殿下,妾只当是……” 李珉:“下去吧。” 孟皎月一把抓过那件透明纱衣,也顾不得王刍还在场,就扯开了上衫和小衣往上套…… 李珉脸黑如乌云:“够了。” 他丢过去一件外衫披到孟皎月肩头:“太子妃端庄守礼,是孤强求你了。” 无趣,着实无趣。 李珉怏怏不快地走了。 孟皎月狼狈地瘫坐在地上,知道自己完了。 李珉再也不会宠幸她了。 “娘娘,”香皮跪在孟皎月面前,狠狠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是奴婢没用,没打听出太子殿下回府带的什么。” 孟皎月咬着牙道:“殿下听说魏琰在晋王府受了委屈,他气不过,故意报复我罢了。” 香皮:“娘娘再忍耐几日,晋王府那边季良媛这么一闹多打魏氏的脸,周太妃又不给她撑腰,魏氏再厚的脸皮也呆不下去,您等着瞧吧不出半月就得和离。” 这两日,李珉往魏府跑的也勤快了。 孟皎月眼神发直:“就算她与晋王和离后进了太子府,太子对她的恩宠必定凌驾于我之上,”她掐着香皮的手臂:“香皮,你去传话给我爹,要她死,本宫要魏氏死!” 她嘴里吐出“本宫”二字的时候指甲戳进香皮的肉里,指尖无意识地搅合着粘腻的血:“她活着本宫就没有安宁之日。” 香皮打着冷颤:“是,奴婢这就去告诉孟大人。” * 左相魏府。 “凭高远眺,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侵一天秋……①”唱词的锦衣少年清喉清亮,正陶醉高歌中,忽然听见一个老者声如洪钟的喝斥声:“大白天鬼叫什么?” 锦衣少年被打断,扫兴地耷拉了脑袋,对对饮的两名友人道:“糟老头子回来了,改日再约你们来,快,从后门走。” 两名友人笑笑,手脚麻利地钻出去了。 锦衣少年慌慌张张地走到前院,瞧见老者,嬉皮笑脸地道:“爷爷您怎么这么早就下朝回来了,我给您倒茶,咳,倒茶……” “魏玉元!”魏凛往太师椅上一坐,从身后抽出藤条,捋着胡子眼神向下瞥了魏玉元一眼:“下月的方正贤良科考准备的如何了?” 叫魏玉元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不甚在意地道:“不过囊中之物尔。” 魏凛捋着胡子哼了声:“无知,轻狂。” “爷爷你怎么胡子全白了?”魏玉元叫道:“哦,哦,孙儿知道了,一定是我姐的事,听说太子让我姐与晋王和离呢。” 魏凛给了他一个“你给我闭嘴”的眼神:“不得乱说。” 魏玉元不屑地撇撇嘴:“当初悔婚的是他,如今不肯放下要往身上揽深情的人也是他,脸可真大。” 魏凛这回倒没生气,他束了束袖子,拈起面前石棋盘上的一粒黑子换了个位置:“太子逼的紧呀。” 魏玉元惊的踩着衣带差点摔个狗啃泥:“和离?他他他……他无耻。” 和离了送你太子府当姬妾吗? 呸,不稀罕! 少年恨不得拔剑弑了储君:“爷爷答应他了?” 魏凛老神在在地道:“老夫答应他了。” 魏玉元一下子跪坐下去,屁股险些把脚后跟砸断:“爷爷你气节掉了。” 魏凛撅着胡子瞪眼:“哼。老夫答应太子的可不是现在,而是太子继承大统登基之后。” 他是这么回复太子李珉的:太子如今正是积攒名望广纳人心的时候,就算心里想着魏琰,也不可做出有乱了人伦之嫌的事,来日——方长啊! 来日。 太子登基之日。 哼,李珉的屁*股一日没落在龙椅上,魏琰就一日不会与晋王李云照和离,再嫁不过太子府一介姬妾,尊贵如何能与晋王妃相比。 魏玉元虽然小,但也想明白了这个理儿,给了他一个“高还是爷爷高啊”的眼神,道:“那要是我姐听说之后非要和离呢?” 毕竟当初一听狗太子悔婚,他的傻姐姐跑后院差点从假山一头扎进湖里。 大婚那日上喜轿之前还哭哭咧咧地道:“太子是被逼的我知道,我知道……” 唉,女人执迷不悟起来要命。 “玉元,所以,必须要稳住你姐姐,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与晋王和离。”魏凛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目道:“记住了,你姐姐回来,一定要劝住她。” 魏玉元撅着嘴不说话:“成天说我姐回来,这都俩月了也不见人影。” “她不回来,你就去魏府找她。”魏凛哄着宝贝孙子道:“你姐打小最疼你了,以后她生的孩子,肯定最像你了。” 魏玉元眼眶一红,噔噔噔往门外跑:“我这就去找我姐。” 跑出魏府大门,他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挤眉哼笑:“可算跑出家了,糟老头子……” 他才不会去晋王府,他那个晋王妃姐姐又傻又犟,看着来气,哪有出去喝酒赌钱来的快活。 * 晋王府的马车正慢悠悠地驶过长街。 “咦,殿下,”马车转弯时谢豹不经意望了一眼前头,眼疾嘴快地道:“那不是魏小公子吗?” 魏玉元。 魏琰的亲弟弟,李云照的小舅子。 李云照坐在马车里,打起帘子遥遥看见“黄粱庄”三个字,忽然叫停马车,颇严肃地道:“去把那小子拉出来随本王回府。” 黄粱庄,长安城最大的赌场,日日门庭若市,进出的全是长安城的纨绔弟子,就没一个像样儿的。 谢豹先是一怔,晋王本不是个爱管事的人,脑子里转个弯他明白过来了,这是要替王妃管教幼弟呢,立马叫了两名高大的侍卫,威风凛凛地进去,叩了叩看场子的小厮身前的桌子道:“叫魏小公子出来。” 伙计一看谢豹手上的玉牌上刻了个“晋”字,看见金主一贯的笑容当即收了回去,忙不迭地道:“是,您等着,小的这就请魏小公子出来。” 不一会儿,魏玉元臭着脸出来了,他认识谢豹,拧着眉头吊儿郎当地问:“谢公公什么事儿啊?” “殿下在马车上等着呐,魏小公子请吧。”谢豹把玉牌往袖中一笼,转身先出去了。 “谁?”魏玉元怒道:“不去。” 两名侍卫懒得废话,上前架起魏玉元就走,直接把人扔进了马车里。 魏玉元险些撞进李云照怀里,抬头四目一碰,他一肚子的气又憋了回去,不过脸还是很臭:“晋王,……姐夫。” 魏凛那个糟老头子说他姐不能与傻子晋王和离,他也得拿出点不和离的诚意是不是,少年嘴巴很甜。 许是这声“姐夫”取悦了李云照,他嘿嘿笑着:“你姐,想,想你了。” 魏玉元嗝了一下:“……” 所以你就把我从赌场抓回去。 傻子晋王这么宠我姐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照:媳妇儿我把你弟弟找来了。 魏琰:熊孩子打一顿就好了。 —— ①出自苏轼词《念奴娇中秋》。 第26章 、惹哭 外头都说他对女人好,一王府的女人都生了孩子,这是怎么做到的,魏玉元登时对李云照多了几分敬意。 他听人说才纳了两个通房都虚了,偷偷跑去桥头卖药的老道士那里配方子补着呢。 晋王真前辈啊。 在马车上干瞪眼了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到了魏府,穿廊走路,很快就进了风入松。 看见晋王带着魏玉元过来,绿云大吃一惊:“魏小公子?” 李云照抢答:“魏小公子想他姐了,来看看。” 魏玉元:“……” 明明是被你强行拎进来的好不好。 魏琰迎出来就和魏玉元看了个对眼,十三四岁的少年粉面朱唇,一双星眸实打实好看,就是孤傲的犹如长在头顶,上来不说一句“尔等废材”就过不去的样子。 “姐。”魏玉元不情不愿地叫了她一声。 魏琰不知他小名,心里有点慌张,稳了稳神才道:“弟弟。” 魏玉元一怔,目光从头到脚扫过她,神情无奈地撇了撇嘴道:“你不回府我只好来这里找你了。” 魏琰往后摇摆了下,嘴角勉强扯出个笑意来,虚弱不堪地道:“姐一直身体不好,回去怕爹娘担忧,弟弟快别站着了,来,坐这儿。” 魏玉元皱眉看了她许久,扭过头去唧哝:“你是我姐吗?” 你是我姐吗。 魏琰心里咯噔一声,霎时万马奔腾。 看看,看看,原主的娘家人一来就把她的皮给揭下来了,要死了,这还苟的下去吗。 魏琰慢慢地走到他身边,拿出穿越前教训小表弟的架势,声线沉稳地装逼道:“是,我不是你姐,横竖现在也管不住你了,你叫不叫我姐有什么干系。” 魏玉元身上没有墨香气,发束玉冠,身穿锦袍,往那儿一坐大模大样地一看就是只赌场青楼最爱的肥羊,也叫纨绔子。 “魏琰,”魏玉元瞪了一眼李云照,口气软了些许,但夹杂了怒其不争的怨气:“我就不该来,惹你絮叨个不停,我也劝你一句,既然在夫家过的不如意,就该多回家住住,眼不见为净一日不就逍遥一日,何必把自己气出病来。” 不□□病了,他那心比天高的姐姐这才嫁进晋王府不足仨月,竟把一身世家嫡女的傲气生生给拔除了。 他竟在她身上瞧不出高门闺秀的一丝傲气了。 可怕如斯。 魏琰的心咕噜咕噜从吊在嗓子眼上又滚落回肚子里:“……” 这个被傻子晋王提溜回来的便宜弟弟竟是在心疼她。 手足之情让她心中酸的眼皮子一湿,哭了,不知不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到脸颊上,滴到魏玉元的手背上。 一看魏琰哭了,魏玉元慌了。 李云照也慌了。 他把魏玉元带回来,一来叫魏琰知道他待魏家并不那么冷漠,甚至和普通人家一样,当姐夫的,见了妻弟也是要管教两句的,二来也想借着魏玉元这个妻弟,日后和魏琰多拉些话题。 没想到倒把魏琰给惹哭了。 李云照觉得自己不能坐着看她哭,尤其是在妻弟面前,硬着头皮也得装个样子,于是站起来一伸胳膊把魏琰拢进怀里,笨拙地拿着帕子给魏琰擦眼泪:“媳妇儿不哭,回……本王陪你回……回去就是了。” 魏琰哭到一半,收拢结实的怀抱让她猛然一顿,鼻尖甘冽清爽的男子衣物上的熏香让她的戏演不下去了,慌乱地低垂眼睫把头埋在李云照的臂弯里:“殿下……真好。” 倚着自己的傻子便宜夫君,魏琰心道这可真是突兀又和谐。 李云照有点僵硬地赶紧放开了她,低咳一声对魏玉元说:“玉元,听说你要去试一试四月份朝廷开的‘贤良方正科’?” 得,间歇性痴傻又切换到非智障模式了。 大越朝的贤良方正科延续皇朝之初开创的规矩,遇到地震、日食、瘟疫等灾荒过后的次年开科,礼诏贤才,广开言路,匡正帝王得失,以期得到上天的庇佑。 说白了,就是让读书人出来挑事,捡不好听的话说,做得罪人的事。 魏玉元瞧了瞧李云照,随便“嗯”了声,答的非常不走心。 他心道:莫说晋王人傻了,就算脑子正常,也不过是位只拿俸禄食邑万户,全然不理会政事的亲王罢了,心里眼里哪有天下二字,贤良方正科与他有半毛关系。 魏琰一听说便宜弟弟要考试,立马眼睛一亮,谆谆教诲他道:“这也没几天了,想来弟弟要闭门苦读吧,姐姐就等着你金榜题名之后再回去恭贺了。” 魏玉元就坡下驴:“是,阿姐说的是,弟弟这就回去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嘿嘿嘿嘿。”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跑的比兔子还快,跑出了晋王府。 魏琰松了口气,看了李云照一眼道:“殿下。” 这儿还有一尊佛呢。 赶紧请上坐,好吃好喝招待着。 “王妃。”李云照俯身牵起她的手,眼神澄澈地望过来。 魏琰浑身紧绷:“……” 不习惯。 超级不习惯。 她的脸迅速白了:“殿下,殿下坐会儿,妾去给您泡茶。” 一扭头。 绿云捧着托盘上茶来了:“殿下喝口茶吧。” 魏琰:“……” * 盛夏午后的阵雨来的很急,放晴后隔窗望出去,枝枝叶叶绿了个满眼。 四月秀蔓,五月鸣啁。 紫梅打开门,低飞的燕子贴着她的斜髻低空飞过,带着花香的柔风拂上面颊,吹得人神闲气定,好不舒爽。 “我方才在假山那边避雨,你猜怎么着,银朱县主也不叫丫鬟跟着,一个人坐在那儿哭的好伤心,非说她娘死了……”绿云出去恰好赶上下雨,淋了个落汤鸡回来,这会儿正在指使素采给她擦头发换衣服呢。 素采灵巧地替她梳了个飞天髻:“季良媛不是好好住在水涟苑呢吗,她哭什么。” 紫梅端起镜子给绿云里外照了照:“你问她了吗?” 绿云摇了一下头:“我没敢惊动县主。” 魏琰听见她们嘀咕,伸出手指拂过珠帘,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惊动了丫鬟们:“你们在说什么呢?” “王妃,”丫鬟们齐齐低下头,绿云道:“奴婢回来的时候看见了银朱县主。” “真好看。”魏琰摁着绿云不让她从梳妆凳上站起来,问绿云:“县主不是跟着太妃住吗?” 那日季小韵在棠花台抚琴啼哭之后,周太妃就把银朱县主接到夕岚苑住着了。 “回王妃,奴婢只听到她在哭季良媛,说什么那个女人不是阿娘,别的就听不明白了。”绿云道。 魏琰蹙眉:“不是她阿娘?” 绿云重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照:哭了要哄。 魏琰:…… 第27章 、还是要和离 紫梅道:“别说县主了,奴婢这两天见着季良媛也觉得奇怪,明明前些日子还病歪歪的,这么一闹,人反倒看着气色好了呢。” 两颊红润,目光坚定,连身躯都觉得硬实了不少,就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似的。 看着真就不是同一个人。 可长的还是那般模样。 见鬼。 是了,魏琰心道:要是银朱县主说如今水涟苑住的季良媛不是她娘,那就不是了。 没有女儿会认错自己的亲娘。 现在的季良媛不是季小韵! 如果不是,可原先的季小韵去哪儿了呢。 “把她拖进密室。”当日周太妃盛怒……魏琰拉了拉素采的手问:“王府里的密室是做什么用的?” 素采是晋王府的家生丫鬟,想来多少能问出一些东西。 密室。 “王妃快别问了。”素采瞳孔放大一圈,贴门边上往外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来才敢说话:“奴婢小时候听奴婢的爹娘说,但凡被太妃关进密室的人就出不来了。” 关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是……死了? 如果季小韵死了,那如今的季良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晋王府把季小韵弄死了,又推出来个假的,掉包了? 弄死了先前那一个! 弄死了。 魏琰冷不丁一攥拳,指甲划过手心,出血了,季小韵的下场让她难受得一阵轻微的眩晕,心脏中跟扎进去一根刺那般,仿若 透过死了的季小韵得以窥见晋王府的锦绣荣华之下,犹如黎明前的黑暗一般,天亮时又在新人们的欢笑声中消弭于无形。 “王妃怎么问起这个来了?”绿云倒不以为然:“各府里的密室不都是关不听话的贱婢的,横竖与咱们无关。” “咱们魏府也有密室,王妃可是忘了?” 魏府。 对了,她这几天怎么把之前琢磨的事给忘了。 自从上次魏玉元来过风入松之后,魏琰就不时在想,晋王府内,她与李云照不即不离,与周太妃外亲内疏,姬妾们各怀心思,晋王府外,太子李珉对她虎视眈眈,太子妃孟皎月跟她撕破脸皮,说不定已经恨她入骨,只怕她要找个亲近的无需提防的,就只剩下原主出身的魏府了。 毕竟是原主的娘家。 何况魏玉元那少年顽皮是有,可实在看着亲近。 看来,得找个时间回魏府“省亲”一趟了。 “阿嚏——” 雨后一阵凉风吹过,魏琰惊的忙用手帕掩住了口鼻。 午后,她昏昏沉沉地打不起精神,叫来紫梅一摸额头,才知道她发烧了。 一惊一凉,原主这身子又受不住了。 魏琰自己是医生,对于发烧倒不怎么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指挥丫鬟们给她物理退热,莫名的难受几乎让她死回去。 一连数日,魏琰有些精神恍惚。 李云照来的时候见她神情懒懒的,也不怎么接谢豹的话茬,恭敬又疏离,仿佛织了一个壳,要把他隔离在越远的地方越好,他也想不出来要说些什么,一次两次,干干地坐了会儿就走了。 “王妃,”绿云见魏琰一直坐在凳子里不动,拿了小木槌过来给她捶腿:“殿下许久不来,连您病了都不知道。” 许久。 魏琰在心里算了算:四日。 她心道:从前傻子李云照每天来一次,跑的还挺勤的,四天不见人,是很久了。 紫梅在一旁生气地道:“苏沁华成日在大门口等殿下回府,殿下哪有空来咱们这儿。” “是啊。”几个丫鬟都被她这句话挑起了情绪,努努嘴无声地做出了个“贱婢”的口型。 素采底气不足地替李云照找补:“苏沁华怀着孕呢。” 可不是。 本能地想:苏媚蝶一个姬妾,能在怀孕的时候还有晋王陪在身边嘘寒问暖,比起季小韵,算是一抹暖色的光了。 绿云和紫梅的脸色同时更不好看了。 魏琰在心里头想笑。 刚穿过来的时候,她心想,这里奴婢萦绕,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当条咸鱼可真好,可近来她不这么想了,咸什么鱼,还不知哪天就被剁了,还是离开的好。如果能出去,外面天大地大,自由自在的,操起老本行,学个接生做个产婆,也是可以糊口的。 魏琰暗暗下定决心,再苟一苟,等狗太子不惦记她了,时机一到,她就与晋王李云照和离,出府。 和离。 是不是要便宜娘家,魏府作主。 那更得把回魏府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可找个什么理由呢。 她这么苦恼着,一天霁红从外面匆匆跑进来,道:“王妃,魏府来人了,说是接王妃回去住几天。” 魏府来接她的马车就停在晋王府门口,风入松的丫鬟们一听就准备收拾东西了。 “魏府来接本王妃回去?”魏琰一愣。 “魏府的管家老爷亲自来了,”霁红道:“王妃只管走就是了。” 魏琰思前想后:“那我去太妃那儿道个别。” 就算古时女子,回娘家跟婆婆说一声总不会错的吧。 也不知魏府是不是和周太妃说好了她回娘家这事。 绿云:“魏府管家老爷有些着急,跟奴婢说请王妃立刻就走。” 什么事情这么急。 魏琰又愣了愣:“可是魏府有急事?” 有什么急事需要原主一个嫁出去的女子去应付呢。 绿云为难地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管家老爷只说请王妃速速回府。” 魏琰心中愈发疑惑:“那请他稍后,我换件衣裳就走。” 说是回去换衣裳,她转念一想,拔腿去了夕岚亭,还是告知周太妃一声的好。 周太妃一身绛纱色襦裙,发髻上无半根钗饰,见了魏琰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讶然:“魏府的人已经来了?” 来的可真快。 魏琰欠身道:“儿媳娘家府中来接,儿媳过来瞧瞧太妃,府中若无事,儿媳就回娘家一趟,请太妃恩准。” 这话她反复想了好几遍,自认为很妥帖了。 显然,接她回魏府小住的事,周太妃是知道的。 周太妃淡淡地说:“府中无事,王妃安心回魏府吧。”她叫来丫鬟,备了礼,命她们给王妃送上魏家的马车。 礼数是没错,可魏琰总觉得她哪里不满意。 许是嫌魏府来接她的人来的太快了。 不得而知。 魏琰也不去纠结,直接告辞回了风入松。 前脚回到风入松,后脚烟红就带着银朱县主来了,她一拉着银朱县主给魏琰磕头:“太妃有意把县主认在王妃名下,妾感恩王妃的庇护,还请王妃带她回去到魏老夫人面前请个安。” 魏琰:“……” 这她明白,是这么个理儿。 她挽起银朱县主:“我带你去玩两天,要是没意思了你尽管说,我叫人送你回来。” “谢谢母亲。”银朱县主揉着通红的眼睛说。 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到底是小孩子,掩藏不住情绪,魏琰看着心酸,以为她还在想季小韵,就道:“你要是不愿意去,就留在府里吧。” 哪知这句话吓得银朱县主在地上咚咚地磕头:“求母亲带女儿走。” 又巴不得跟她走呢。 魏琰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携起银朱县主,出府乘马车回娘家去了。 一路眼见玉辇纵横,金鞭络绎,耳听百姓沽酒叫卖,文士高谈阔论,晃晃悠悠地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早晚还是要扛着小包袱滚蛋的。 李云照:想都别想除非本王死。 第28章 、魏府 魏府。 百年望族的大门巍峨庄重,一眼望进去果然气派。 魏琰一下车就被接进了魏府后院女眷的聚集地,婶娘姊妹全围过来了:“晋王妃回来了。” 见面之前她以为魏老夫人是个和周太妃一样的人物,端庄严肃年老貌美,可没想到,魏老夫人身材高大,一头银发很是英气,穿衣打扮利索的像男子一样,力气还很大,单手就把魏琰给抱了起来。 哦豁,大概率是武将之女出身。魏琰窝在她怀里不敢动。 魏老夫人声如洪钟,满意地打量着她:“孙女气色好多了。” 噢,这是她奶奶。 想来应该是亲的,魏琰甜甜地叫了声:“祖母。” 魏老夫人高兴的不行,放下她又拉过银朱县主问东问西,跟见了多稀罕的宝贝似的。 甫见面的热闹劲儿一过,魏琰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先是魏老夫使了个眼色,丫鬟们就把银朱县主带下去玩了。 要说些体己话了。 她的三婶娘余氏这才道:“晋王妃,老夫人,这都一天一夜了相爷还没回来,要不要再派个人去宫里头打听一下?” 听她声音有些焦急。 魏老夫人却很稳地道:“不急,再等等,去叫人给贞勇侯府送信,防着点万一。” 防着点万一。 魏琰反复揣摩这话:不好,出事了。 出大事了。 怎么听着跟有人要造反似的。 节度使、贞勇侯府,想是原主清楚这之间的弯弯绕,她就听不明白了。 可她还不能问,只能在心里打个鼓。 她皱着眉,一脸卧槽我就要死回去了的期待相。 余氏怕魏琰惊慌,宽慰她道:“各地节度使下月初二进入长安为皇后娘娘贺寿,朝中难免要布防一二,这是惯例,晋王妃莫怕。” 魏琰:“……” 原来是贺寿。 魏老夫人道:“急着接你回来也不是为这个,玉元说晋王府周老婆子磋磨你的狠,借着这个由头接你回来小住几日,开开心。” “叫家里操心了。”魏琰鼻头一算,泪盈上睫:“晋王府待孙女挺好。” 魏老夫人抚着她的背:“委屈琰儿了。” “祖母说哪里话,”魏琰擦了擦眼泪又笑了:“孙女是气玉元那小子不好好念书,瞎操心。” 魏老夫人也笑了:“你祖父已经拘着他去郊外的山里读书了,这几日不在眼前烦你。” 魏琰:“……” 怪不得回了魏府后没见着魏玉元人,这倒霉催的孩子。 “晋王府也在准备皇后娘娘的生辰礼了吧?”魏老夫人叫人上了点牛乳,祖孙二人边喝边说着话。 魏琰知道下月初三是吴皇后四十岁的生辰,晋王府早已经着手准备贺礼了。今天是本月的初二十六日,还有六日。 魏琰轻声道:“孙女听说了。” 这些事大概是周太妃交代给晋王府长史朱殷在管,没有人来过问她的。 余氏看着她,蓦地垂泪:“琰儿这才嫁过去不到三个月,看着和在府里做小姐时大不相同了,可是受了欺凌?” 上次听魏玉元回来抱怨说魏府的大小姐嫁进去才多久就被晋王府拔去了一身贵女的傲气,险些没敢认魏琰这个姐,她们就暗自落了一回泪。 魏老夫人一把又把她抱进怀里:“在晋王那儿受了委屈你只管说,老身不饶他的。” 魏琰心中一软:“祖母不要担忧,孙女在夫家没受委屈。” 魏老夫人哪里肯信,凝着眉头:“算了既然回家了就不说晋王府的事了。”她指了指几个丫鬟道:“你们这几日把王妃服侍好。” 晋王府的那些个糟心事,什么苏沁华有喜了,季良媛爬上棠花台啦,她提都不想提。 “祖母,”魏琰见就这么半个来时辰的功夫,丫鬟们给魏老夫人续了两杯茶,且她耳后皮肤发红隐见血丝,道:“您近来睡的好吗?” 魏老夫人轻叹了口气:“人老了觉少,哪有好不好的,躺一夜罢了。” 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夜里常觉得口渴,喝了水又要起夜,怪烦人的。 魏琰蹲下来,挽起她的裤脚,果然见她小腿内侧有几处暗红色丘疹,心道魏老夫人多半身患消渴症了:“请大夫看过了吗?” 余氏道:“倒没请过大夫。” 魏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喜笑颜开地道:“孙女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好好好,明日就请大夫过来给我老婆子把把脉。” 余氏在一旁笑道:“幸亏晋王妃回来了,明日大夫来了,连阿爹也一起把脉。” “好好好。”魏老夫人只管看着魏琰笑。 魏琰眼睛一润,轻轻地靠在了她怀里。穿越前她自小父母离异,跟着外婆长大,每一次,外婆看着她,笑起来也是这样的,满眼都是她,慈爱极了。 余氏道:“晋王妃一回来看把您老喜欢的,连正经事都忘了。” 经她一提醒,魏老夫人才想起来此番叫魏琰回来的意图:“叫你回来是商量下月初三进宫的事。” 商量下月初三进宫贺寿的事。 魏琰心道:原主是晋王妃,难道下月初三进宫给吴皇后贺寿不依着晋王府的规矩而是按照魏府的来吗? 魏老夫人又一口气喝光了茶碗里的茶,递给丫鬟:“要说今年的事儿都堆一块儿去了,下月初三皇后娘娘过生辰,下下月初五朝廷贤良方正科开考,各地的节度使来了不说,文人士子也挤进来了,”她欲言又止,连余氏都打发出去了:“你身为晋王妃,那天是必然要随晋王进宫的,偏巧太子对你有些轻狂的心思,见了面若是流露出来,各地的节度使见了传扬出去,加上读书人添枝加叶的臭毛病,还不知道把琰儿,把咱们魏府说成什么样儿呢。祖母知道琰儿守礼,祖母不放心的是太子呐。” 魏琰彻底明白了。 魏府接她回来,是怕下月初三进宫那日魏府照顾不到她,晋王痴傻罩不住她,周太妃个老狐狸对她不上心,怕她吃亏落了天下人的话柄。 “孙女记下了。”魏琰道:“孙女那日只管记住,避开太子殿下就是了。” 她乖巧听话的模样让魏老夫人心头一震:“要不是靠你这模样,听琰儿谈吐老婆子只怕认不出我这孙女来了。“她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口,在魏府人心里,总有压心底儿的担忧,怕魏琰被李珉蛊惑,做出让晋王府容不下她的事来。 如今见自家孙女坦坦荡荡的,一下子放下九分心来。 “到时候,把银朱县主带在身边。”魏老夫人又交代道。 她要魏琰给足晋王府面子,毕竟魏府的手伸不到晋王府去,只要魏琰不吃亏,别说一个银朱县主,就是满晋王府的庶子庶女,魏府都认得下。 “孙女明白。”听了魏老夫人一句话,魏琰豁然开朗。下月初三那日如何避开太子李珉也想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码事暂且理清楚了,魏琰还有一桩事要做。 第29章 、回府 两个月之前潜入晋王府一句话都不说就要劈她的盗侠,究竟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虽然已经不再被提起,但魏琰还是想摸排清楚。 毕竟那人是冲着她的命来的。 魏琰眼睫下压,哭着往魏老夫人怀里一扎:“刚才余婶娘在孙女不敢说,祖母,两个月之前晋王府遭了贼,那贼手中拿了这么长的刀,他要劈孙女,呜呜,孙女想着万一没躲开那刀就再也见不到您了祖母。” 魏老夫人抚了抚她的背道:“我竟不知道这件事的详细,琰儿不哭,等你祖父回来,我叫他给你父亲写信,再做筹算。” 说是魏琰的父亲外放,母亲跟着过去,所以不在府中。 魏琰暗暗地收了情绪,心道:盗侠劈她的事只要捅给魏府,就成了。 “谢谢祖母给琰儿作主。” 魏老夫人:“哎瞧你说哪里话,我的琰儿要是少一根头发,老婆子就要找周太妃讨个说法。” 她又问:“季良媛闹事,周老婆子就这么算了?” “她……”一想起季小韵的下场,魏琰神情紧绷:“罚她舂米一月,也算给她教训了。” 魏老夫人虽然心中十分不满晋王府这不咸不淡玩意儿似的态度,却又怕说的重了徒惹孙女难过,就道:“也算罚了。” 魏琰又和她说了会儿话,晚饭前才回到原主从前住的院子安顿下来。 连着三天,魏琰在魏府吃的可口,睡的踏实,日子过的舒心的不行。 她觉得这日子都快要过成神仙了,外头喧嚣喜庆起来了。 所以,各地来的节度使大概是不搞事情了。 外头的形势稳了,京中已经布防的连只苍蝇都做不起妖来,这才热热闹闹有祝寿的氛围了。 但是魏凛一直没有回府,住的心安理得。 魏府里的丫鬟们也想问,王妃,您这看起来也太逍遥了吧,好歹您装个样子吧。真的真的太淡定太能睡了。 您从前可是五更天就起来刺绣的啊。 可咱也不敢问。 好在王妃这次回来可太好伺候了,之前在府里的时候那些过分娇滴滴的毛病都没了,吃嘛嘛香,连可怕的洁癖都没!有!了! 老夫人这两日看着她都开始哼曲儿了呢。 她们做下人的伺候起来也有劲!巴不得魏琰从此就不要回晋王府了,就留在魏府吧。 银朱小丫头都快玩疯了,每天满魏府乱窜,连下人们养的兔子都被她戳得直打喷嚏,老兔子妈妈还被追的早产了。 一窝生下来八只小的跟壁虎一样的兔崽子,怎么看都活不下来的样子。 造孽呀。 可魏老夫人喜欢,有什么办法呢。 第四日清早,魏琰打着哈欠扶着明显滚圆的腰起床,银朱县主穿着中衣转了一圈找不到能招惹的了,母女二人齐齐瞪着丫鬟们捧过来的新裁的襦裙,惊呼:“又要见外客啊?” “晋王打发人来接晋王妃和县主了,”余氏领着丫鬟们操持穿衣梳头:“老夫人叫我老叮嘱一句,回去后多想着魏府,有事就打发人回来报信儿。” 银朱一听说要走,脸立马垮了下来,丧丧的。 魏琰也不大情愿挪窝,一想到回来好几日都没见着便宜弟弟魏玉元,临走总要问一句的:“阿元什么时候回来?” 余氏道:“阿元下下个月要科考,说是跟余杭来的才子们一处闭门读书,相爷这也是要管束管束他,不要在考前生事。” 从她的口中魏琰听得出来,魏府并不看重魏玉元这次的贤良方正科科考。 如出一辙的,上次魏玉元去晋王府,在李云照少见的间歇性非智障的时刻,她也从他眼中窥见出一点儿不甚支持之意。 这与她无关,魏琰只是想了一下下,就辞别余氏,带着银朱县主和丫鬟们出魏府上了晋王府的马车。 上了车才发现银朱县主手里拿着个匣子,打开了是一帧米芾真迹,装裱得十分素雅精巧,说是魏老夫人给她的见面礼。 银朱县主少见地沉稳了一下:“母亲,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这可是有市无价难得一见的真品。 魏琰眼眶酸涩,讷讷地道:“你收着吧。” 以魏老夫人那样清贵的性子,轻易不巴结人的,如今对银朱县主出手这么大方,还不是为了她在晋王府好过一点儿。 * 晋王府。 李云照从外头回来,迈进后院下意识地往风入松走过去,走了一段路谢豹弱弱地提醒他道:“殿下,王妃前几日回魏府了。” “谢豹,”李云照撇开眼去,有些恼怒地道:“本王是去看七娘。” “是。”谢豹闭嘴了。 他心中犯嘀咕:殿下明明是想王妃了。 走到水涟苑门口,远远瞧见紫梅跑回来了,对看门的霁红道:“还在这里呆头呆脑个什么,王妃回来了,快,备上茶去。” 她急急跟着进去了,压根儿没发现隔着不远就站着李云照和谢豹两个男子,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李云照调了个头,大步流星往回走。 谢豹:“殿下?” 那边,魏琰已经提裙走到了近前,她看了一眼水涟苑:“殿下可是要去看季良媛?” 第30章 、小酌 丫鬟们低头在一旁听着,谢豹塌腰拱肩,头恨不能低到泥地里。 李云照看见了魏延,海棠红的薄锦斜襟掐在她腰身上,明眸流转,只一眼便觉翩若惊鸿,让他分不清是海棠幻化成了晋王妃,还是晋王妃变作了夏日里一株摇曳的海棠花,瞬时迷乱了他的眼。 他从前带她是疏离的,她亦不喜欢他,她不去他眼前惹他,他也想不起她来。可自从近来来了几次风入松,魏延的影子就时不时在他脑中晃悠一下,提醒他有这么个女子住在王府里,是他的晋王妃。 “本王是来找王妃的。”李云照往风入松院子里面瞥去一眼,眼神清明地道:“明日五更天,本王要携王妃入宫为皇嫂贺寿。” 这倒是正经事。 魏延道:“妾正想着就明日入宫的事去请教太妃呢。” 从魏府出来的时候魏老夫人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遍,就差这边按着晋王府的某些礼仪来了。 呆滞一瞬,李云照道:“明日王妃跟在本王身边就是了。” 跟在他身后,做个亦步亦趋的小媳妇断然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好。 “是,殿下。”魏琰郑重地点点头,从他清浅的眼眸上一掠,心道:都说李云照从九、十岁上就痴傻了,想来不过是他幼时木讷不太灵光,年长后又要低调隐蔽,自然不会锋芒外露,经年累月根深蒂固的晋王痴傻的认知深入人心,就算他后来开窍了,也翻不了盘了。 别人还拿他当傻子看。 李云照被她听话乖巧的态度唬惊的又一次微怔。 谢豹瞧了瞧天色,走到二人跟前:“王妃从魏相府里回来累了吧。”他说完去看李云照的脸色,那主子昂首往风入松门里走了。 他扭头去瞧魏琰的脸色,魏琰也正往他这里看,二人同时颔首,跟在李云照后面进了门。 丫鬟们忙活一阵子,把二位伺候好了,这才围在那儿请谢豹提点明日进宫的种种准备事宜。 谢豹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完,轻声问绿云:“姑娘们还有什么担忧的?” 绿云瞧着魏琰这儿,扬高了声音笑道:“谢公公说的哪里话,一切有殿下做主,咱们有什么可担忧的。” 魏琰听的眉头一跳。 魏府担忧太子李珉见着她行为轻佻,不守礼,坏了晋、魏两府的名声,早安排了数位得力的女眷,明日一进宫就围在晋王妃身边,寸步不离地护着她。 不知晋王府是不是也暗中布了阵仗,多半会吧。 她倒觉得不必。 如果李珉果真昏庸无可救药,早在回京的时候就带着太子府的侍卫们扫荡晋王府抢走原主了。 李珉再混蛋,也不肯拿他的太子之位做赌注,无论对原主怎么摸不着不甘心,登基前也要收敛一二,不会胡来。 那主儿一看就坏的弯弯绕,玩惯了阴的,才不会在他亲娘的生辰上放幺蛾子。 太子李珉那处还不是最要担心的。 她最要担心的是太子妃孟皎月。 魏琰每次想起孟皎月,不知为何,总是要和拿刀劈她的盗侠联想到一处,没有任何证据地,单凭直觉,魏琰觉得那就是孟皎月雇来弄死她的。 可空口无凭的,她又不能拿孟皎月怎么样。 “殿下,”魏琰稍稍琢磨了一阵,道:“献给皇后的生辰贺礼您可都过目了?” 李云照叫人去把东西取来:“嗯。” 一整块玛瑙雕刻而成的“双鱼献瑞”花插,一块“县圃饮和”的玉凤砚滴,两件贺礼用绸缎裹着,放在紫檀木雕凤纹长方盒里,非常拿得出手。 还眼熟。 这两样东西,放到后世是某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好东西。”魏琰发自内心地道,仔细地看了好一阵子,大饱眼福。 “嗯。”李云照简单地应道,不经意觑了她一眼。魏琰表情一如既往淡淡的,看不出期待,也不看出急切。 她竟没有急不可耐要见太子李珉的心思。 他心中意外,稍稍松了口气。 魏琰观摩了一阵子,心道:来了这些时日,眼见着晋王府并不富裕,可一出手竟大方的不行,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谢豹惯常察言观色,魏琰眸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之色自然没逃过他的眼,他道:“这两样罕物儿原是先帝从国库里挑拣出来独独赏赐给殿下的,”他轻叹了一声:“宫里头的东西,还是还回去的好。” 省得老有人惦记着。 魏琰:独独,那就是别人没有,看来先帝待李云照这个傻儿子不薄嘛。 会不会因而也惹某些人眼红了吧。 她留意着李云照的神色,他微垂着眸子,宽袖下的手指屈起来,轻轻地扣在了几面上,平静而淡泊,让旁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日暮渐近,霁红抱着晒了半日的沉香色洒金的夏凉往内屋走去,细致地铺在了雕花牙床上。 紫梅见霁红抱着被褥从院里经过时李云照瞧了一眼,心想今日可是个留住人在风入松过夜的好档口,遂和绿云使了个眼色:“今儿天晴,夜里天边挂一盏弯月,小酌又凉爽又别有情趣,奴婢备些酒来吧?” “紫梅姑娘说的好,”谢豹走到李云照身边,瞧了魏琰一眼道:“殿下从前对月独酌时还写过几首小诗呢,奴正想着找个时候让王妃品品呢。” 魏琰:“……” 这俩人双簧唱的不错,商量好一块坑主子的吧。 正要推脱,李云照吩咐的爽快:“取些清淡的桂花酒来,本王陪王妃小酌两杯就罢了。” 魏琰:“……” 你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问过我的意见吗?我背景版的吗。 她就这么心情复杂地,看着丫鬟们穿梭来去,一会儿就在小院的玫瑰圃里摆好了茶几,酒具,氛围瞬间风雅起来。 魏琰:“……” 她缺少雅兴地对李云照笑了笑,眨眼道:“殿下,厨娘不知殿下晚上要赏月,晚饭备的脆皮烤鸭、冰糖肘子、蒜蓉孜然羊排,全是些重口的荤菜,不知会不会扫了殿下赏月的雅兴,妾叫她们重新做一顿来?” 她忽然不想惯着李云照的性子了,你要清淡风雅,我偏要吃的庸俗荤口,又肉又油腻,连片素菜叶子都看不见。 魏琰想半真不假地试试,他是不是如她所揣摩的那般——装傻。 虽然已有那么八分落定,但余下的两分变数,明日随他一起进宫还是叫魏琰心中有些不安。 李云照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笑道:“不必了,等厨娘重新做了再端上来,少说要等两个时辰,”他凤眸扫过一众眼神殷切的小丫鬟:“本王倒不打紧,只是怕她们急。” 到时候晚饭用过了,也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她们的打算岂不是又落空了。 说完,他又用眼神自嘲:你的陪嫁丫鬟急着邀本王月下看美人,本王若拂逆了她们的意思,也不知她们会不会在王妃面前骂本王。 本王不想遭她们骂。 魏琰一直在盯着李云照看,此时更是眼神发直,猛然回过神来她愣了下,气氛有些尴尬。 那两分怀疑也落定了。 傻是不可能傻的,装的。 人生如戏,这便宜夫君段位还不低。 李云照非但不傻,说不准还人情练达,一双眸子清明起来的时候洞若观火,旁人的心思都瞒不住他。 不知怎么的,听见李云照的话,魏琰娇躯一震,忽然面红耳赤,很没出息地偏过头去。 李云照见魏琰拘谨了,道:“你若累了,用过饭就早些歇着吧。” 暮色渐次浓稠,一天下来,人疲了,声音也慵懒了,低沉而轻柔地撞进魏琰的心坎里,叫她更不自在了:“妾怎好拂了殿下的雅兴。” 魏琰说完这话,面前的人抬起眸子,含着万千光华看着她,忽地一笑:“好。” 他这风情一笑险些迷了她的眼,后知后觉地回想之后心情啪的一下又摔到了地上,魏琰心道:要是真把李云照留在这儿喝酒到后半夜,那留宿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了。 万一她喝多了,丫鬟们自作主张把人送到她床上该怎么办。 他能装傻就更能装醉了。 不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有点暧昧。 第31章 、合卺酒 晚膳时,魏琰特意多吃了会儿,两根羊排半个猪肘子,足足多消磨了半个来时辰。 小憩片刻后移到玫瑰圃边,夜色朦朦时有微风,淡淡桐树花香袭来,月已半明。 落座后,当那一小坛口的桂花酒捧上来时,魏琰觉得是她多心了。 就这,当饮料喝吧,十坛她不敢吹,一小坛那还不是漱口。 见她端起杯子朝李云照这边举了举,谢豹笑道:“王妃这是想喝合卺酒?” 魏琰哭笑不得:“……” 这什么跟什么呀。 紫梅也道:“可不新婚那晚殿下和王妃头一遭见面,都拘着呢,想是没喝尽兴,要补。” “哟,殿下可不能拂了王妃的面儿啊。”谢豹又加了把火。 李云照在他们贼光四射的暗示中大方地端起面前的酒杯,虚虚勾住魏琰伸起的胳臂拢了拢,把酒杯送到了唇边:“琰儿,请!” 合卺酒。 车到山前没路了,魏琰微顿了下,有点恼羞地凝着堆在她腕间的金线云纹绣,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她咬了下唇瓣,僵硬地道:“殿下请。” 桂花酒的味道甘醇,清凉香甜,魏琰埋着头,一口把杯中的酒灌进了喉中,呛了脸颊更红了。 “慢些饮。”李云照品了一小口道。 魏琰不理他,闷头又吃了几片烤鸭,不自觉把谢豹给她添满的一杯又饮尽了。 丫鬟们也生了酒兴,就在玫瑰圃边铺下灰毡,席地而坐,一边轮流伺候着主子,一边饮酒望月。 越往夜里走,但见万里无云,月华明媚,就连云彩也一团华彩,好似浮光流动的绫罗锦绣,分外的光明。 好月色。 李云照手指点点杯壁。 谢豹会意,笑道:“老奴一直觉得苏东坡的望月词填的最好,《水调歌头》用词华丽又不失浩气,老奴献丑给二位主子唱上一唱助兴,二位主子听好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转朱阁,低绮户……” “千里——共婵娟。” 他歌喉婉转地唱来,丫鬟们轻声和着,清韵悠远,不知惊了哪院的姬妾,竟遥遥抚琴助兴,更令人魂消了。 “王妃只顾饮酒,可是口渴?”绿云见魏琰半晌没抬过头,提裙搓着碎布猫到她身边,问。 “嗯。”魏琰道。 今晚重口的吃多了些。 没气走人,却把自己给咸的只想喝水。 绿云给她换了茶来,喝下半盏,淡淡的,总不如那桂花酒有回味,魏琰招招手,叫人又开了一坛。 添饭的时候紫梅看了那小坛,歪着脑袋怔了怔,又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退下了。 李云照不时瞥一眼魏琰手中的酒杯,侧过头去幽幽地瞧了谢豹一眼。 “去备上醒酒汤。”谢豹脖子往回一缩,赶紧迈着碎步吩咐下人去了。 天上,一朵云在前头飞快地跑,捂住了月亮,顷刻又吐了出来,皎洁如同白昼。 “殿下?”魏琰赏的无趣,它嘻嘻笑着把上半身往前一探,水葱般的手指去掐李云照的下巴,看了半天甩甩头:“你长的真好看。” 真如天空中忽然散开了个炸雷那般,不仅李云照,就连小丫鬟们也吓的把酒洒到了裙子上。 魏琰的手指还没停下来,借着酒疯又去碰李云照的睫毛:“你涂的什么睫毛膏,又浓又密的……” 看,说胡话了,喝醉了。 他就知道。 李云照忍无可忍,抓着她皓白的手腕往下扒拉:“你喝醉了。” “哪有,”魏琰晕着头,心中却很清明,直接放飞了:“我看的清清楚楚,你的睫毛好长,对了,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三月初三,上祀节那天。”李云照老老实实地回答她。 手腕处被禁锢得灼热,魏琰从他手中挣出来:“你手心太热了,换了学中医的肯定会说你虚火旺盛,要泻一泻火了。” 李云照:“……” 越说他越听不懂了。 大概还醉的不轻。 醒酒汤来了,谢豹端到魏琰面前,她嗅了嗅,哭丧着脸道:“不喝不喝,闻着就没味儿。” 李云照:“……” 丫鬟们围过来:“王妃您喝醉了,快喝碗醒酒汤,省得半夜难受。” 魏琰脾气来了,一把推开碗,扑过去抱住李云照的胳膊晃起来:“不喝不喝就不喝。” 李云照乜了她一眼:“……” 他摆摆手,叫谢豹端到一边去放着。 倒要看看,她能撒泼成什么样子。李云照心想:京中像魏府这样的勋贵世家,礼教往往刻板,养出来的女孩儿贞静娴淑,往那儿一站气度就有了,叫人挑不出一处不合宜的来,可相处久了,未免太老气横秋了些。 也许只有此刻醉了酒,她才会丢掉闺中的教导,由着性子想怎么烂漫就怎么烂漫。 李云照牵动唇角笑了笑,觉得她肯在他面前醉一回也是好的。哪怕酒品不好撒酒疯也无妨,他这点容她之量是有的。 魏琰摇的头愈发晕了,眼皮子打架,索性闭着眼往前一栽,动不了了。 李云照被她砸懵了,他低头看着落在怀里的美人,本能地抚在她肩头的手臂收紧了些,另一只手臂也圈了上去,把人严严实实地抱住。 夏季的衣衫单薄,扯开的衣领里一截纤细的粉颈枕在他手臂上,一层薄纱底下可不就是起起伏伏的软,魏琰贴到他怀里的时候,李云照前胸上一热乎,激的他险些松开手把她丢到地上。 偏还没有一个人上来搭把手。 李云照咬咬牙,只好抱着魏琰往卧房走,手脚比他第一次射箭拉弓还僵,钝透了。 魏琰被李云照抱在怀里,她这会儿难受个不停,又在他怀里一颠,像晕船一样,瞬间胃里就翻腾开了。 “放,放我下来。”魏琰也不知从哪里扯过来一丝清明,使劲儿去推李云照的胸膛。 李云照见她双颊酡红深深,蹙眉难忍,知道醉到胃里头了,他赶紧叫两个宫女拿了痰盂过来,就这么抱着她坐在软榻上,一手扶着魏琰的后颈往下顺:“憋着伤胃,吐出来才好。” 绿云领着紫梅几个跟进来,见到这般光景,登时吓的魂飞,撮合主子们的心思也全然没了。 醉酒的女人怕不太好看,一把眼泪粘腻了衣襟,浑身馊不可闻,这叫晋王殿下床上有胃口。 不光她这么想,魏琰也是这么个念头。 来这么久,听的看的都告诉她,大越的人讲究,像李云照这种皇子就更是变着罚儿的讲究了。 他越讲究才越好,魏琰心道。 “殿下交给奴婢来吧。”绿云赶紧顶上去,把魏琰搀扶到了屏风后头。 紫梅端着温开水,等主子吐了一阵子,才放到魏琰嘴边:“王妃漱漱口。” 魏琰就着碗沿,也不漱口,灌进嘴里就咽了下去。 暖阁里坐着的李云照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不讲究了。果然魏老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在府中对待孙女的教养这么率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点儿都不扭捏的。 李云照头疼:好是好,就是这么个主儿以后再不能给她喝酒了。 他正欲走,这厢魏琰缓过来瞪了丫鬟一眼,扭头冲出来又捉住李云照金丝云纹的袖子:“我跟你说你上火了多喝白开水……” 李云照怔了怔,掏出手帕拭着她额前一缕青丝上的水,抱起她道:“好。” 魏琰:“……” 不是该到臭着脸甩袖子直接走人的步骤了吗。 这便宜夫君脾气出乎意料的好啊。 众丫鬟瞧见他把魏琰照顾的仔细,刻意懈怠了,不是笨手笨脚的就是磨磨蹭蹭的,都想着只要他一脚迈入卧房的门,她们再把热水送进去,可不就成好事了。 素采掖着手嘀咕,一把拉住谢豹:“哎哎哎你别往跟前凑呀,殿下待会儿要和王妃办事,您好意思盯着看吗,不怕太妃挖了您的眼?” 紫梅拉着绿云低笑:“宫里头的公公们也没这忌讳,谢公公自幼跟着殿下长大,论理是一刻都离不开身的,他要服侍就让他进去服侍,兴许比咱们进去还方便呢。” 她们进去,还怕李云照不自在呢。 素采偏还比别人想的更周到些,取了两套干净的细绢中衣塞到谢豹手上,促狭地笑道:“谢公公,快进去吧。” 李云照平素心思没放在女人身上,他跟着主子,也没花过心思在女人身上,别看晋王府的姬妾多,可也不需要他服侍呀。 谢豹进退两难,真怕唐突了魏琰。再坏了主子们的好事,那他不仅下头,上头也要遭一刀。 他为难的不行。 魏琰的手真不规矩,时不时推他一把,李云照皱着眉,终于把魏琰抱进了卧房,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他还累的有些喘气。 魏琰拽着李云照的袖子没骨头一般坠在地毯上,人就在上面扭起来:“什么鬼天气这么热。” 她低头一看,大热天的,回了家还不换吊带短裤吗。怎么还穿着从医院科室带穿的大褂,这宽大的长袖,捂死人了。 说着,她把外面罩的薄衫给扯开脱下来了。 又看看腿上,两层的长裙把她的脚踝都给盖住了,怪不得热。她伸手一扯,赤金丝月华裙从腰间崩开,只留一层素绢的单色衬裙,瞬时凉快多了。 这多舒坦。 全身一清凉,魏琰忽然觉得,这下她可能是真醉了。又赶紧抓起外衫披上裹紧了,呼——翻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没醉,真的。 第32章 、祎衣 李云照看着她先是解下外衫,露出桃红底儿绣凤尾纹的小衣,又三两下褪了系在腰里的月华裙,露出一片若隐若现如玉似凝脂般的春光,他先头被那春光灼了眼,脸面红了半晌,后来逐渐平复下来,又觉得她这般也算不得轻佻,毕竟他们是结了契的夫妇,光明正大的,这点算什么,再叫人脸红开不了口的,往后还不是要做,难不成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就算他能,她能守得住一辈子空房吗。 他自个儿动手宽去外衫挂在衣架上,挽起衣袖俯身把魏琰抱起来:“去床上睡,地上凉。 李云照声音哑了许多,毕竟要分出精力压抑着这个岁数勃发的汹涌欲念,触碰她的分寸也没那么在意了。 不知他的手碰到了她哪里的痒痒肉,魏琰咯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在他怀里踢蹬:“痒,痒……” 她脚脖子上覆了一层胭脂色的浅红,动着脚趾,一下一下踩在他腰间,没章法的,很恼人。 他伸手去捉住她的双足,想叫她安分,自己却先心猿意马了,烧起火来,轰的一下如脱了缰绳的马,手指沿着她的小腿抚了上去。 魏琰陡然掀开眼睫乜了他一眼,不动了。 许是方才不留心抻着了,少女微凉的肌肤在他指腹下猛一痉挛,他的手也一颤,心头火跟着灭了。 李云照闭上眼,一松手把她扔到铺着锦绣的被面上,转过身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回过头来,伸手拨了拨她额前遮挡住眼睛的头发,发现魏琰呼吸匀称,不闹腾了,看样子是真睡着了。 他捡了一床薄毯抖开,盖在魏琰身上,坐在床边发了会儿愣。 魏琰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理智,立马稍稍放松睡过去了。 外间谢豹竖着耳朵,不知道该站多远伺候,远了,怕听不见主子吩咐,近了,又怕听见不该听见的,他就这么在三丈方寸之间来回踱步,想找一个适合候着的不远不近的地儿。 李云照见魏琰睡着了,睡深了,料天亮之前不会醒来,起身掸了掸衣袖,准备回书房。 嗯。 魏琰睡梦中发出轻声,翻了个身,一条胳膊从薄被中伸出来,白生生地搁在那儿,如玉藕似的。 李云照动作定住了,他忽然想留下来过夜。 他跟自己说,万一他从这儿走出去,他是清净了,可明个儿,府里的下人会怎么说,说他不愿意在晋王妃处过夜,不知去哪个姬妾房中了吗。 也不中听的。 走也不是留也不行,他见屋中有个长凳,就挪过去打算在上面将就一夜。 谢豹听不见房里有动静,心想难不成晋王和王妃都睡着了,这么热的天,先前屋里头没有铺冰席,主子怎么受的了。 他快走两步去风入松外头找了两个守夜的丫鬟来,叫她们去取了冰席过来,别再把主子给捂出痱子。 等冰席拿回来,谢豹许久听不见里头的动静,这才壮着胆子隔着帘子小心出声:“殿下,奴才给您送冰席来了。” 李云照看看床上睡得一脸酣甜的女人,心想要是谢豹进来看见他躺在矮榻上,那他就丢人了,还以为是被魏琰赶下床的。 他长腿一迈跨到床上,半坐着撩起帷帐轻咳了声:“进来。” 谢豹抱着冰席,领着俩丫鬟举着托盘,里面放了那事过后保养的参汤,就那么仨脸与有荣焉地送了进来。 李云照轻咳一声:“放那儿吧。” 仨人使了个“成了”的眼神,猫着腰退出去。 等外头消停了,李云照揭开帷帐想出去睡小榻,才一动身,身边的女子玉足横扫过来,抢地盘一样霸了大半张床。 李云照莫名地脾气上来,握住魏琰的脚踝把她往里面掀了掀,占着地儿躺下不挪窝了。 魏姑娘真是虎口拔牙啊,是不是想叫我整治得你服服帖帖才行,啊? 女子体香沁人,李云照气血涌动,他隔着里衣伸手摁下翘颤,些微摇头,他早过了见着女人就气血上脑的十六七岁的年纪,后来见过的女子越多,心智老了,越巴巴承望着两情相悦,能有人陪着他,执着手,说说话。 而年少那些肌肤相亲的,倒不好奇了,想着也是要给看他顺眼,愿意的人的,便是浓情蜜意时水到渠成的事了。 即使欲火旺盛如烈焰袅袅,他头脑依旧十分清晰。灵台滋生一股清泉,猎猎欲火倏然熄灭,轻笑一声,侧过身去假寐。 没了那个心思,白日里头的倦意很快席卷上来,李云照眼皮一阖,浅浅地睡着了。 四更天夜风启窗,魏琰口渴醒来,一伸手摸着边上个人,啊呀一声从险些从床上踩空一头栽下去。 “是我。”李云照声音含糊地道。 一片银辉漏入室内,魏琰得以一睹对方容貌。 看清人后,她大脑空白片刻,往后撤了撤直接坠下去,好在触地的瞬间又被人卷住腰捞了上去。 值夜的丫鬟听见声音打着灯进来:“殿下,王妃。” “昨晚你喝醉了。”李云照道:“我送你回来的。” 他的声音在夜里不甚清晰,带着倦意也带着慵懒,以“我”自称,就那么同她说起了平常话。 外头的天朦朦亮,屋中灯光昏黄,帷帐里的人海棠初醒,杏眸湿漉漉地一闪一闪地和他对望。 “什么时辰了?”魏琰掩着中衣,察觉昨晚除了睡觉没做别的才放下心来。不过心里傻笑:倒多此一举了,她本来就知道没事的。 她分出心来想:李云照并非嗜色粗俗之辈,相反,一旦她稍稍大胆一些,他还有种不大自然的神色,却不知为何在府中纳了这么多美貌姬妾,叫她怎么也看不透。 莫非李云照也并不是真心要娶原主的,也在等机会到了与她和离,因此便不愿意有更深一层的纠葛了? 他要这么想,那可真好。 到时候她离开晋王府会顺利很多。 看来试对了,魏琰暗暗高兴不已。 李云照见她满脸绯红残醉未消,起身道:“四更天过半了,你且再睡会儿吧。”很明显他要走。 魏琰垂头避开他的视线:“好。” 他杵在这儿,她都不好要热水沐浴,碍手碍脚的。 李云照一走,魏琰浑身通泰,伸了个腰从指尖舒展到脚趾,叫人准备热水打算沐浴更衣、梳妆。 早听说进宫的服饰礼仪繁琐,她不得不细细过一遍,以免出了差错把人丢到外头去。 绿云取了晋王妃的祎衣来,软瑞锦的深青底色上衣,缀着晕翟纹饰,素纱里衣,下着暗朱锦裙,袜、鞋以及佩戴等,都是按照亲王妃规矩来的,很庄重。 紫梅又捧了一套青色衣给她过目,没有花,大带和佩绶,较之祎衣比较平常,行动起来也没那么多拘束,根据魏琰恶补的大越朝的礼仪,这是命夫六服之二的青衣,宴会时用的。 素采先给魏琰梳头,首饰也有跟祎衣配套的,六支莲花细钿分别拢在鬓边,耀目了很多。 胭脂水粉,口脂头油,一点点着上去,等成了,便是惊为天人的模样。 穿越前魏琰从不化妆,医学院的女生最多捯饬个眉毛,她眉毛生的极好,柳叶眉,连这一道也省了。 素采把她眉头匀淡了点,乍一看柔柔弱弱的,偏“茶艺妆”了,想来今日进宫的皇族女眷、命妇们多是如此。 人间富贵花的出场姿态,只能留给皇后,谁敢抢那个风头。 魏琰没经历过皇家大场面,怕哪个环节出了疏漏,等一切准备停当,打发绿云去瞧瞧李云照闲没闲着,闲着她就去他面前晃一晃,倘若有什么差处,也好改过来。 李云照换上玄色晋王服,墨发束起带上玉冠,比平时光芒灼灼了不知多少,到底是龙生龙凤生凤的,就算自小得了痴傻,也能一眼辩出他来。 他走到魏琰跟前,从袖中拿出一支白玉点红梅的流苏簪子,叫她低头,他往发髻中一别:“好了。” 魏琰愣怔一瞬:“……” 东西哪儿来的,别是在哪个姬妾的妆奁中顺的吧。 “殿下嫌太闷了些,”谢豹笑道:“王妃年纪轻,有些佻一点的点缀才好。” 魏琰拘谨一笑:“妾身谢过殿下赏赐。” 妈呀头一遭。 但没有受宠若惊,就一个劲儿想拔下来问问簪子是不是新的。或者,是给她拿来一会儿扎狗太子李珉的吗。 魏琰琢磨着李珉的事,就见长史朱殷领着银朱县主、庶长子李景福等一干人侯在小门外,她加紧上前两步,心情复杂地跟着李云照进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又要跟狗太子见面了。 ----- 忘记定时发了,狂汗。 第33章 、宫宴 一路上神策军林立,马车道畅通无助,伴随着叮叮铃铃的声音,很快就到了。 马车停在东华门斜对面,掀了帘子出来,站在台阶下打眼一望,红墙黄瓦,紫藤梨花,隐隐有丝竹管弦传出来,宫墙之上的一方天地熏风袅袅,万物葳蕤,满眼的辉煌。 阶梯上躬身站立的太监趋步走来,行了礼,便领着晋王府这一支往里头去。大越朝虽然开化,但礼仪依旧是浩繁的。 光进个宫门,头一道,按爵位、亲疏、封号这么细细地排,后面公卿大臣,顶着日头,排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庆贺皇后千秋节的队伍。 当值的太监已经皱眉抡眼,半晌才能喝上一口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晋王府这一干皇亲国戚中打头阵的才进得来门槛。 穿行在肃穆的宫殿玉阶上,满眼都是橙黄的屋顶、紫红的墙壁,走廊很长很长,走的魏琰的脚脖子都酸了,总算轮到她和李云照到吴皇后面前去贺寿了。 事前没培训过,好在前面一个个走流程的都跟提线木偶一样,动作一致,她留意三两次也就记住了。 吴皇后头戴凤冠,也是一身深青色祎衣,织金云龙纹领,她面孔端庄,在后位上坐久了,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皇帝李览坐在她上首,神色和蔼地看着来人,不时提起嘴角一笑。 见了李云照,哥俩儿好地招招手:“云照来了?”他又打量魏琰一眼,道:“弟妹。” 皇帝的眉眼和李云照稍有相似之处,他面色发青,似乎有某种心疾。 “陛下。”魏琰上前行了礼。 吴皇后道:“自家人,都坐吧,不必拘着,怪见外的。” 等二人落了座,皇帝叫来王大:“去瞧瞧太子到哪儿了。” 他话音才落,前头里就进来个一身朱红,束着玉冠的少年男子,桃花眼风流地斜瞟魏琰一眼,往吴皇后身边走过去:“父皇、母后。” 吴皇后拍了拍他的手臂:“太子怎么不同你晋王皇叔打招呼?” 李珉只管看着魏琰,含笑道:“皇婶。” 魏琰不欲理他,便装耳聋,微偏过头去望着李云照。 “太子,”吴皇后知道他有心思,偏今天还非叫他断了念想,道:“你怎么一人来了,太子妃呢?” 李珉坐没坐相地拈起一枚剥好的荔枝吃了,勾不起兴致地道:“在后头被孟府的姊妹给绊住了,儿想母后了,巴巴地跑来。” 吴皇后笑了笑,朝皇帝道:“这孩子……真是的。” “晋王皇叔,”李珉是个见了李云照就要欺负的性子,向来这等脾性,这会儿子人少,更来兴致了,掷了一个荔枝核到他玉盏里:“吃荔枝。” 自小到大,李云照不知受了他多少捉弄,似也不见怪了,捏起来要往嘴里送,忽然眼前伸过来一只素手:“来,吃这个。” 她柔情款款的一声叫太子李珉绷紧了目光,活像心窝里挨了一拳,薄凉,又不甘,他偏过头去,露出个合宜的笑来:“父皇,儿子去外头张罗着,您与皇叔略坐一坐。” “去吧。”皇帝摆了摆手。 不是一味奢侈享乐之人,此次为吴皇后大肆操办千秋节本就是个由头,借着把太子放到臣工和各州节度使眼前才是目的,太子年少有为是国家稳固,叫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本,是以一应事宜,便均交给李珉出面了。 前殿歌舞起,歌姬莺声婉转,直如珠玉坠盘,乐师声之清脆,又似仙露滴落玉阶。 “云照。”皇帝道:“你且带着弟妹入席吧,皇后也去,朕稍后就来。” 吴皇后携起魏琰的手:“走吧,弟妹。” 暑天里头,她的手凉,没有一丝温热,叫魏琰前世的职业病犯了,想说句“你这是病。” 一进宫就单独将她和李云照请来皇帝面前,无非太子悔婚这件事干的不地道,怕皇族人多嘴杂聚在一起说些不中听的话,又怕太子李珉见着她生事端,魏琰心中冷然:见天儿这煞费苦心的身体怕不太好。 魏琰没有情绪地笑了笑:“娘娘请。” 狗太子李珉办事尚可,等吴皇后入席的时候,下首的一干天潢贵胄、王公九卿已经依次落座,这些贵人们教养良好,连眼神都是守礼的,任凭你一个个挑过去,半点出洋相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贵左贱右,皇室亲王在左一排,对面则是以魏凛为首的臣工们,排在魏琰下首的是荆王妃陈氏,瞧见她露出个浅淡的笑来:“晋王皇婶。” 荆王李嘉和太子李珉是一辈人,李嘉和李云照走的近些,陈氏有事没事的总爱去晋王府坐会儿,是个为人随和的性子。 魏琰和她打了招呼,端正坐好,拿眼觑了觑最上首。 皇帝换了一身玄色绣龙鳞金丝滚边冠服,大殿顶上嵌着的夜明珠的柔光打下来,把他眼底的乌青映的很深,常年的劳心让他看起来力不从心,却又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这满殿的喧嚣。 龙体欠安啊。 魏琰微微蹙了一下眉尖。 宫中各处挂着彩灯,微风拂拂,丝竹之音盈耳。殿前的御河中龙舟乘波,文人雅士携琴而传杯,皇孙王女身披锦绣,如珠似玉,确实热闹。 觥筹交错中,谁也没留意皇帝忽然拧眉,背缓缓靠到了龙椅上,他双耳已经听不到乐曲声了,只有一浪一浪细碎的心悸朝他袭来,很快淹没了他。 他的身体出了毛病,已经不在皮肉而在腠理了。 想要转好大概是很难了。 从大越朝开国皇帝那代起,宗庙里供着的祖宗们,就没有一个长命的,倘能活到知天命年纪已算万幸了。 他今年都四十二周岁了。 李览倒不觉得伤感,太子已经成年了,他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倒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 他端了一碗温开水放到皇帝手边,扶着李览的手喝了两口,主子却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朕都过四十岁了,西北那处有句俗话,叫翻过山坡的驴走下坡路,哪能跟着太子和晋王他们小年轻一样坐这么半天没点毛病呢,就不要传太医过来扫大家的兴了。” 办次千秋宴煞费苦心,国库里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不就是为了让册封满一年的太子露个面吗。太子根基未稳,他断不能让龙体欠安的消息传出去,所以这前后连太医院的平安脉都免了。 李览忍着不止的心悸,端起面前的一杯酒,遥遥致意朝他敬酒的晋州节度使萧宁的大公子萧朝,闷头抿了一口。 倒缓过来了。 “那个男娃是不是晋王的?”他眼角的余光瞧见殿前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把剑舞的像模像样的,瞧着太过亲切,哦,是晋王的庶长子李景福,皇帝忽然愣了愣,遂一眼扫过去,朝李云照招了招手:“晋王,来,坐到朕身边来。” 李云照望了一眼魏琰,她微偏着头,在和荆王妃陈氏说说笑笑,心情明媚无云翳。 他整了整衣袖,缓缓走到皇帝下首跪坐:“皇兄。” 李览从龙椅上下来,在他面前盘膝而坐:“云照,皇兄瞧着你与晋王妃感情好啊。” 他心中掠过一丝愧疚,瞬间又被魏琰含情脉脉看李云照的眼神给抚平了,觉得没准儿这阴差阳错的指婚还成了一桩美事呢。 “成……还成吧。”李云照讷讷地答。 李览又瞥了李景福一眼,呵呵笑道:“听说府里又要添人口了,晋王这子孙福叫皇兄瞧着都眼红。” 十多年前还不需要保养身体的年岁,他一夜也能驰骋二位妃嫔的床,可宫中的女子都不太中用,忙忙碌碌到头,也就零星生了几位公主,好在太子一直很壮实,稍稍宽慰了他的心。 “皇兄。”李云照伸手去牵李览的衣角:“少……少喝酒。” 他斟了一杯淡茶放到皇帝面前:“茶,茶好。” 皇帝轻吁了口气,复又道:“晋王,旁人都说你傻,可皇兄一直不信,知你心里有成算,连日来太子颇不像话,你是皇叔,不要与他计较,你说呢?” 李珉干的事儿他一件不落地都收在眼底,不好发作,只好拿话来堵李云照。 李云照点点头,喝了酒,眼神更没东西了。 他不经意一抬眸,见皇兄的眼神还停在李景福那边,又垂下眼去,浓睫遮住了眼底骤起的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照:纸包里的火要出来了。 第34章 、狭路(小修) 一干人给吴皇后贺完寿,已是酒过三巡,气氛活跃开了,平日里总是端着的朝臣们松泛下来,谈笑声不绝于耳。 昨夜贪杯长了教训,魏琰今儿没那么实在了,能饶过去的就饶过去,饶不过去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含着往胃里咽,她玉笋般的手指擎着琥珀色的酒杯,着实养眼。 魏琰右眼皮重重一跳,在忽然凑过来的一道冷檀香的气息中霍地抬眸,一张薄凉轻狂的狭长桃花眸含着点点笑意,长指捏着酒杯噙在唇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琰儿。” “殿……太子殿下。” 魏琰真实地瞳孔微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口凉气灌的有点大,她脸颊涨红表情夸张,内心非常崩溃,很想扭头就穿回去。 不干了。 李珉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眼中生出亮光,阴郁的眉宇间竟生出一丝喜色:“琰儿看见孤欢喜吗。” 这过于有遐想空间的要求差一点儿让魏琰一个鹅叫把自己晕过去,苟是苟不下去了,在疯子太子李珉混杂着各种意味的目光中,眩晕地说了句:“太子皇侄。” 李珉:“孤小字清烨,琰儿叫一声来听听?” 眼前他朝思慕想的女子乌发素颜,一切都跟他们十四岁初见那时一样,她像开在春日清晨的一株白牡丹,温柔也缱绻,散发着随性的气息,美的人心头发痛,可一切又似乎不太一样,他再看她,那是像极遥远的一个梦,一醒来却不是先前那个人了。 李珉索性又往她颈窝处凑了凑,少女的馨香冉冉扑入鼻中,他抬起宽大袖袍遮掩周遭耳目:“琰儿你等着,孤早晚要你进太子府。” 少年男子的气息滚滚而来,魏琰不着声色地正了正身躯,肃然道:“太子殿下喝醉了。” “孤知道你为孤至今守着身呢。”李珉说罢笑了笑,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液:“晋王皇叔晓事早,府里女人又多,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难免敷衍了事,跟了他也没什么趣儿,等以后孤好好疼你,叫你真正做一回女人。” 听听,这都是什么孟浪话。 吓得魏琰一个哆嗦,彻底给他跪了,不,还有泼他一脸烧刀子的冲动:“陛下别……别吓唬我……妾……” 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琰儿你怕孤?”李珉对她这种恭敬更不满意了,刨根问底:“是不是李云照威胁你了?” 魏琰:“……”她和李云照有过食物以外的交情吗?想不起来,根本没有好吗。 “别怕,”李珉无比温柔地拿手背想去贴她的脸,却在半空里又停下了,可能是爱惜他太子的名声,噙了一点浅笑:“孤在,他们不敢对你怎样的琰儿。” 他想轻薄她,魏琰心里咯噔一声: 竟敢在稠人广众的地方如此跟自己的婶娘调情,这太子不仅狗还是个任性妄为的混蛋性子。 “殿下自重。”魏琰脸上淡淡的,斟了一杯满满当当的茶搁到李珉手边:“妾不胜酒力,恕无法奉陪了。” “琰儿,”狗太子出奇地耐心:“美人儿娇嗔起来另是一番风情。” 魏琰头皮都麻了,就在她要败光两世的好脾气操起家伙式砸狗太子脑袋的时候,边上闪过来一道身影。 “哟,太子殿下,晋王妃,臣来的不巧了。”说话的是位年岁稍长的公子,一身深蓝襕衫,面皮白皙,眉似墨蚕,瞳仁黑白分明自有一股清气:“臣萧朝拜见太子殿下。” 萧朝,晋州节度使的嫡长子。 李珉被他扫了兴,面上作色道:“萧公子。” 萧朝道:“臣此次进京乃头一遭拜见晋王妃,还请太子容臣敬了晋王妃这杯酒。” 李珉起身,一拂袖袍悻悻道:“萧公子请自便。” 他离席后,萧朝跪坐于魏琰对面:“晋王妃。” “萧公子。”魏琰回礼:“多谢了。” 多谢他解围。 萧朝往李云照那边轻瞥一眼:“晋王妃客气了。” 魏琰琢磨是李云照授意他来敬酒的,想来是有来往的,她道:“妾无事,叫萧公子费心了。” 萧朝复又往李云照那头一瞥:“晋王妃保重,殿下让臣告诉晋王妃,若方便的话,还请晋王妃把景福公子带在身边,看住他不要乱跑,尤其不能到皇后娘娘身边顽皮。” 魏琰心头一虚,此刻才觉得冷汗簌簌如雨般自后背淌下,很快,湿濡的就糊到了肌肤上,粘的难受。 瞧着萧朝到别处敬酒去了,她品了品李云照的话,端起酒杯走到魏府的女眷那边,和魏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悄声对余氏道:“烦请三婶娘想个法子把李景福带到我身边来。” 魏琰往一群小皇孙小公子那里瞥了一眼。 余氏会意,说说笑笑了几句,送她回座位等着。 魏琰才坐下,荆王妃陈氏挪到魏琰身边,支吾道:“妾一见着太子殿下就害怕,方才未能来给皇婶解围,还请皇婶不要责怪。” “太子殿下与晋王殿下相熟,见着妾身说两句话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千万不要多心。”魏琰道。 陈氏是个实诚人,但与她多说无益。 片刻,魏琰拿起一块皮薄如纸,颜色雪白的茯苓饼正要吃,李景福以袖子掩面,抽抽噎噎地跑过来了,一到她身边就没好声气地道:“母亲,孩儿有什么过错,魏小公子因何打孩儿。” 魏琰一时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她的便宜弟弟,魏玉元探过来一张玉面,吊儿郎当地做口型:人我给你找过来了,看好! 说罢,拍拍屁股又滚去混了。 魏琰拍了拍身边的位子,不自然地道:“景福,过来坐这儿。” 李景福撇着嘴无声地抹眼泪:“……” 半天才把一小团挨到她身边。 魏琰无奈地道:“手上、袖口全是病菌,揉进眼里你该生病了。” 啊哦,职业病又犯了。 李景福一噎:“母亲在说什么?” 魏琰一低头,和他正正好来了个对视,李景福的眼眸、五官一下子清晰地映入她眼底:“……没,没什么。” 这孩子生的富贵,眉高而略弯,眉宽而齐整,眉毛色泽黑亮,宛如飞龙跃上,这龙眉跟……最上首坐的那位皇帝爷的一模一样。 “请晋王妃把大公子带在身边,看住他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到皇后跟前顽皮。”萧朝的话初时听来没什么,再回味一遍,忽然就如一颗惊雷响在耳边,把魏琰的魂魄炸了个粉碎。 莫非,这孩子身世有问题?! 魏琰咬了一口茯苓饼压惊,吞的太快被呛住,轻咳了声,祎衣纱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 李景福是皇帝李览的亲侄子,晋王府的庶长子,严昭媛所生的儿子。 严昭媛。 来给她请安的时候总是微垂着头,除了一道窈窕身影,魏琰想不出她别的印象来。 她再朝李云照那头看去,他也正看过来,目光汇在一处又无声分开,他散漫地执起白玉盏,悠悠地抿了一口。 似乎,他心里并没有揣着事儿坦荡着呢。 魏琰吊起的心肝儿脾肺松缓下来,偏头看了李景福一圈,道:“景福,今日是你皇后伯母的千秋节,你坐在我身边乖乖的不去扰了她可好?” 李景福翻了个圆润的白眼,低头默默拿起几上的卤味啃了一大口。 教坊司的管弦声变调如闻杨柳春,忽地从高亢而柔和缱绻,宫娥云鬓半挽,从飘飘的水袖中捧出一枚寿桃盈盈献到吴皇后眼前:“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① 吴皇后侧过头去看着皇帝:“陛下厚爱妾,妾感激不尽。” 皇帝抻了抻袖子:“说哪里话,你与朕少年夫妻恩爱多年,朕承望着皇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吴皇后眉梢带笑,从宫娥手里接过寿桃,吃了一小口,放进银质牡丹纹托盘里叫拿下去了。 她瞧着坐于皇帝下首处的李云照,笑道:“晋王自从娶了晋王妃后气色一日比一日好,看来与晋王妃甚是和睦,没辜负你皇兄一片心意。” 李珉回京后一直不安分的事她何尝没听过一耳朵,巴不得李云照和魏琰恩爱的死去活来,好叫太子断了念想,一心和孟皎月过日子。 “是了,多谢皇嫂。”李云照憨厚地道。 吴皇后下意识地朝魏琰瞥去一眼,心中稍稍歇了口气。她的目光还未来得及移开,另一道视线撞了过来,吴皇后以为是太子李珉,心中勃然大怒,正要作色提醒,却听见皇帝道:“云照,景福今年八岁了吧。” 李云照呷了口酒液:“到年底就八岁整了。” 皇帝的笑意一顿,含混了声:“哦,八岁了。” 似乎没有再说下去之意。 两人于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哟,妾这才想起来,”吴皇后隔着老远又眺了一眼李景福,有些促狭地道:“他娘是严昭媛吧?” 李云照恭敬地应了个是。 大袖底下,他默默地攥紧了手指。 * 作为皇室的媳妇儿,魏琰自然是和妯娌们坐在一处的,像个大型的皇家聚会,女眷团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一晚上走马观花看下来,记住了这个王妃那个公主郡主什么的。 有这么一大家亲戚也怪麻烦的。 起先她倒忘了,妯娌们这一堆里,还有个孟皎月。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屈原《九歌》。 第35章 、拱火 太子妃身份贵重,连带着孟家自然水涨船高,这次千秋宴,孟夫人张氏也来了,母女二人一直往魏琰这里张望,想不留意到她都难。 抬眼一望,和今日来坤兆殿贺寿的贵妇人一样,她身着三品夫人的祎衣,头上丝嵌宝石金钗,足上一双盘金绣绣鞋,金光霎时灼了魏琰的眼。 孟皎月茶了她,和她不太对付,魏琰连带着对张氏也颇有微词。 一介老妪,虽说借着女儿的光封了诰命,但这么铺张地在鞋子上用盘金绣,还是有些暴发户心思了。 垂首抿了口甜果浆,突地,脑中电光火石一碰,魏琰心中起了个念头:上次那个潜入晋王府来劈她的盗侠,会不会跟孟府有关。 倘若那盗侠身上带的金子就是孟府给他的□□的酬劳呢。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古人说的多直白,就是拿金子雇佣杀手嘛。 孟府有金子,盗侠有勇,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而且,狗太子李珉有点儿不把她勾到手不甘心的疯劲儿,孟皎月恨她,孟府有弄死她的动机。 魏琰想起小臂上浅浅的划痕,心中浊气升腾,莫名来了火气。 而孟皎月,又偏偏撞上来了。 “阿琰,”她擎着杯酒跪坐在魏琰面前,眼尾一抹胭脂晕开,色如桃花,端的是我见犹怜:“上次是我说话重了些,你不会同我计较的吧。” 魏琰阖眼抿了一口琼浆,慢悠悠地道:“太子妃说什么来着,妾不记得了。” “阿琰,”孟皎月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气的要死,却又不好发作,稳了好久气息才道:“我就知道,阿琰从来没打算与我计较的。” 魏琰冷淡了她片刻,遥遥与荆王妃陈氏举了举杯:“我观这曲舞,教坊司排练了许多时日吧。” 陈氏怯懦地看了看孟皎月的脸色,道了个是。 光影变幻成玉龙与金凤罩于帝后头顶时,千秋宴就到了尾声。 魏琰在山呼万岁的震耳欲聋声里想:终于该打道回府了。 然而她想差了。 孟皎月站起身来,瞟了一眼她身边端正坐着的李景福,忽然冷笑道:“看来很快,阿琰就要儿女双全了呀。”她弯下腰道:“杀母夺女,杀母夺子,阿琰好手段,下一个倒霉的该是晋王府里头的严昭媛了吧。” 严昭媛,严香茵。 听说是当朝老太傅严士川的庶出侄女。 魏琰乜她一眼,抿唇笑道:“太子妃不如去提醒一下季昭媛,这可是一份恩德呢。” 孟皎月也笑:“我与她的交情可不及阿琰你呢。” “是吗?”魏琰遥遥去看李珉,狗太子正和岭南节度使韩沃等人把酒言欢:“今夜之后,阿月可有的忙了。” 各地送进来的美人儿怕要塞满太子府了吧。 她很是忧心地看了孟皎月一眼:“阿月天天琢磨别人府里头的事,就不怕一个疏忽失了太子的宠,我可是听说就连扬州府都选了一批良家子,说是给太子的弱冠之礼呢。” 孟皎月唇色一白:“你……” 从前人人都说魏府嫡女高洁讷言,说白了就是好欺负,可看她现在踩人痛脚的样子,哪有一点魏府嫡女的样子。 尖酸、刻薄,太子怎么会惦记着这么个女人。 “太子妃,”在一旁吃饱喝足的李景福轻扯魏琰的衣襟,乌溜溜的大眼珠看着孟皎月,稚声稚气地问:“您什么时候给太子哥哥生个儿子啊?” 他这清脆的一声刀子落下,不仅魏琰,孟皎月也被捅懵了,却又能把晋王府的庶长子如何,只好黑着脸瞪了李景福一眼,却是对魏琰道:“叫阿琰替我操这个心,真是心里过意不去,”她冷笑道:“妹妹只是提醒姐姐一句,别以为晋王就好拿捏,晋王是傻,可还有太妃呢。” 说完一转身,悻悻地走了。 孟皎月气呼呼地回到座位,一抬眸见太子李珉正朝她看过来,顿时心慌了慌,装作若无其事地垂下头,又是一副温良恭顺的模样。 这边,李景福朝魏琰吐了个舌头:“母亲,她很讨厌。” 魏琰哭笑不得,抚了一下他的头,道:“多吃些东西。” 她没有管孩子的经历,况且李景福是李云照和严香茵的儿子,就算她不赞成孩子掺和大人的事也轮不到她来说教。 李景福撅着嘴:“母亲,儿子吃饱了。” 魏琰笑着整了整衣襟,朝坐于她下首的银朱县主招手,示意她要回府了。 * 皇帝到底龙体不支,到最后天旋地转,差点一头从龙椅上栽下来。 吴皇后直起身探到他膝前:“陛下,陛下。” 李览一只手撑在她肩上,一手扶住额,艰涩地道:“朕不大好了。” 他一向身体还算过得去,没有三五日就缠绵病榻一回,忽然这么说,吴皇后犹如被一个晴天霹雳给打懵了,趔趄一下跪到了他膝前,险些晕过去。 吴皇后不敢声张皇帝的病情,借着乐声的掩护道:“恳请陛下传太医吧。” 李览费力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如今各地来的节度使都在宫中,朕要是在这个时候传太医看病,难免会引起猜测,大越朝从先帝时的鄂王之乱后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到如积重难返,朝廷的权力已经日渐式微,”他拉着吴皇后的手:“你们不要声张朕的病,待会儿千秋宴结束时先把进京的节度使送出宫去,不要管朕。” “陛下,”吴皇后慌了神儿,哭道:“您别耽误了病情呀。” 皇帝摁着她的手:“不要说了,朕心里头有数。” 靡靡之音中,李云照拈起颗紫葡萄丢到李珉身上,太子愣了愣神,收起面上轻浮的神色,快步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皇叔?” 像往常捉弄人那般。 李云照直直地看着龙椅,眸中闪过忧虑,一闪即逝。 李珉往龙椅上瞧了一眼,不甚在意地将一块糕饼浇了汁放到李云照头上:“皇叔今早出门玉冠没带正,侄儿帮你正过来。” 旁人跟着起哄,纷纷把东西往李云照身上泼,哈哈大笑,非常忘我。 一阵心悸之后,李览又活了过来。 看见太子缠着李云照在嬉闹,皇帝叹口气,叫王寿去把太子叫到身边,嘱他将进宫的各州节度使送出皇宫后,安排后宫的嫔妃们先陪着皇室的宗亲女眷挪去御花园宴饮,热闹一夜。 各州进京的节度使都住在皇宫一代的驿馆,通宵宴饮,鼓乐声传出去,让远道而来的节度使使臣悄悄他们的皇帝还硬朗着,还能连夜笙歌作乐。 跟着皇室女眷团换去御花园时,李云照站在汉白玉台阶下,等魏琰走到他身侧,迟缓地转过头去看她,眼神没有半分波澜,甚至还有些神游,不知在想什么。 魏琰:“……殿下。” 李云照见魏琰不走了,递过来个眼神,一瞬又变得茫然痴呆起来。 魏琰:回府,我想回府。 李云照也不知是智障犯了还是忌惮什么,就是楞在那儿不说话。 阳光照在他身上,眉目修整,就算放到她穿越前,也是个很识别度很高的美男子。 魏琰:算了。 便宜夫君指望不上了,自求多福吧。 在送客的喧嚣声中,一群女眷浩浩荡荡地往御花园走,鬓影接踵,玳瑁珠钗一眼望去真是影蔽星芒尽,光分物状全。①,极尽了皇家的排场。 来御花园宴饮显然是临时做的决定,仓促之下连桌椅都才布置好,等落了座,又说笑了会儿,才陆陆续续传来丝竹八音。 果子、菜肴、酒品也不如前头丰盛讲究,头一眼看上去林林总总的,细看就敷衍多了。 天皇贵胄的女眷们并不在意这些,先头都喝了些酒,有人不胜酒力飘飘然,话也多了起来。 话一多,嘀嘀咕咕的难免聒噪个不停。 魏琰刚想求个心静,忽然听人吵道:“宋女官来了。” “哟,耍的起兴呢。奴婢可来巧了。”一道柔中带刚的声线,听得一阵环佩叮咚声,一双妙目含着笑意看了过来。 “皇后娘娘片刻就来,”宋绮一双养的洁白细腻的手端起杯酒,拔高了声音道:“奴婢先过来伺候着,喝着,都喝着。” 她一仰头先饮尽了手里的酒液。 女人们跟着她闹腾起来,光风转夜,月旁西楼,御花园处处对酒交相劝,早忘了正主儿吴皇后至今还未过来陪一杯酒的事儿。 突然,不知是谁说了句:“皇帝要不行了。” 声音传的很快,一下子就没了动静,仿佛全部被定住了那样。 魏琰心道:这未必是谣言,皇帝看起来有心疾并不假。 可突然就死了,也有点太过快了。 怔忡了眨眼的功夫,女人们忽然就乱了,尤其是后宫的嫔妾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哭着嚷着:“陛下,陛下呀……” 一片水深火热。 皇帝的胞姐梦娴大长公主今日恰巧来凑了个热闹,见场面乱了,她起身大喝一声,伸手抽了嚎哭的嫔妃一巴掌:“贱婢如此上不得台面。” 挨了打的嫔妃跌在地上,吓的一声不吭跟死过去了一样。 “是谁造的谣?”梦娴大长公主一眼扫过去,锐利的目光落在太子妃孟皎月脸上,不动了。 “大长公主,”孟皎月吱唔了声,很快朝魏琰那头瞥去:“妾听着那声儿是从晋王皇婶处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哈? ①出自唐许棠《中秋夜对月》。 第36章 、恩了个爱 梦娴大长公主的视线转到魏琰身上,脸上不是颜色,冷道:“晋王妃?” 魏琰与李珉、孟皎月的事她多少听说了些,莫非魏氏对皇帝心怀怨怼,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叫李珉登基,妄想借着新帝的东风爬出晋王府再飞进宫里。 “大长公主,”听到孟皎月扯出她来的一瞬,魏琰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激住了,她回过神来的当儿环顾了一下周身那片,前后左右不过几家亲王的王妃和县主,且都站的稳稳当当的,没有一个趔趄出去的,她心中稳了几分,道:“不是妾。” 梦娴大长公主目不错珠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点点头,又虚虚乜了孟皎月一眼,声线不大耐烦了:“太子妃又是如何听见是晋王妃说的?” 孟皎月愤愤地看了魏琰一眼,咬压低声道:“大长公主,妾和晋王妃早在闺中就相识,对她的声音自然极是熟络,想是不会听错的。” 梦娴大长公主心中冷然一声,很是看不上她说的“闺中相识”,索性不管她俩的官司了,单揪着两个妃嫔训了一顿,又叫作陪的女官宋绮去请吴皇后:“一个晋王妃,一个太子妃,照理说我是管不了的,不过仗着年纪大了多说问句话,还是请你们正经主子来吧。” 宋绮面有难色:“大长公主,娘娘许是在前头送各位大人们出宫给耽搁了,您是大长公主,就是娘娘来了您也吩咐得她们,还请大长公主做一回主儿,给断了这是非吧。” 她盘算的好,一个太子妃,一个晋王妃,搁皇后这头自然要护着孟皎月的,却又不能叫魏琰明显吃了亏,左右不过打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事,既这样,不如索性叫梦娴大长公主下手,别沾到皇后娘娘身上。 “哎呀呀,”梦娴大长公主哪里瞧不穿她的心思,觑了一眼孟皎月道:“宋女官可别这么说,我不过是倚老卖老托大一回,倒忘了,皇后娘娘不在,自然该太子妃来管事,你们说是不是。” 以太子李珉今日的风头之盛,捧一回孟皎月说不准是给往后铺路呢。 她赶紧把自己摘出来,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看笑话。 孟皎月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柳眉吊起来,拔高了声音道:“长公主,妾既听到了晋王妃的声音,那自然也不是假的,此事不宜拖拉,交给妾来审理,必然让她好好招供。” 梦娴大长公主假惺惺地劝道:“太子妃,晋王妃可是你的皇婶,是你的长辈。” 孟皎月道:“事关陛下,妾不敢含糊。” 梦娴大长公主又狠狠地剜了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嫔妃一眼,起身点着额道:“上了年纪,一点吵闹就头痛,你们看着办吧。” “好好的晚宴,真是的……” 皇家团的女眷们一个个都疏散到别处去了,丝竹之音喧嚣的更起劲儿,可谁也没有再作乐的兴头了,都在等着瞧这件事怎么个了结法。 查出来,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要真落到晋王妃魏琰身上,啧,那热闹就更大了。 孟皎月带着两个婆子把魏琰引到偏殿的廊檐下,声线里掩饰不住的得意却偏要做出惋惜的功夫:“阿琰,你真是糊涂啊。” 魏琰脸上恬静平淡,微微蹙眉道:“那话我没说过。” 孟皎月嘴角提起,恨意如涟漪在她眼中打转:“魏氏你还不认罪?” “不认。”魏琰抿了下唇,皓眸映着夜幕中的星星,闪烁着不屑的光芒。 魏姑娘的骨头硬着呢。 了不起穿回去,谁怕。 孟皎月给身边的女官香皮使了个眼色,香皮立马扬起手,一巴掌就要照着魏琰的脸打下去。 魏琰伸手抓住香皮的手腕,斥道:“事情还未明了,你逞凶斗狠做什么?” 她手劲不小,抓得香皮丝毫动弹不得:“你主子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偏不认,别太过分。” 她垂下眼睫,瞥了孟皎月一眼,心中复盘着前前后后的情景,很快有了些底儿,只不过孟皎月想借着这件事来对付她就太蠢了。 太急切了。 正想私下里呲她两句,孟皎月却附到她耳边道:“阿琰你逃不过这一劫了,这样,你求我,自己划破脸皮,或许本宫发个慈悲就留你一条命呢。” 魏琰轻飘飘地道:“孟氏,你做梦。” 可笑。 她真不觉得区区一个太子妃能在御花园的皇室宴会上对她怎样,毕竟她那便宜夫君李云照是亲王,她是御封的晋王妃,就是吴皇后来了,这事也得报到御前,倘若不幸皇帝呜呼哀哉了,那就更好了。 狗太子李珉对她还有点小心思呢。 现在比的就是谁沉得住气。 孟皎月头一遭在气势上没击倒魏琰,心里的挫败感很重,却分毫不能上脸儿:“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魏琰:“……” 她在心里划了孟皎月百八十刀,好啊,她奉陪了。 她低声道:“阿月,那句话是你不知想了多少日夜了吧。” 巴不得皇帝死了赶紧把狗太子李珉拱上去。 孟皎月忽然吓了一跳,额上青筋骤起:“魏氏你不要乱咬人……” 外头太监绵长又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厢死水一般的安静:“太子殿下驾到——”而后平缓了嗓子道:“晋王殿下,荆王殿下,怀王殿下驾到——” 宗室的爷儿们都过来了。 来的可真是时候。 魏琰和孟皎月心里同时说。 魏琰一抬眼看见狗太子李珉身着紫红太子服,束着玉冠,昂首款款走来,只俯视一眼便恹恹地落了座。 李云照脸色平静地跟在他身边,看不出来皇帝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看来是没事。 一个眼神放松,一个面目阴戾,稍稍不同。 一群矜贵的爷儿们落座后,李珉目光凉凉射向报信的太监:“孤,知道了。”他瞥着魏琰,像是在压着什么还要温柔地说:“晋王皇婶。” 看都没看孟皎月一眼。 魏琰先朝李云照看去一眼,而后端庄地朝太子见了个礼:“太子殿下。” 本来瞧着爷儿们过来如获大赦,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狗太子的眼神盯着心里发了毛。 “说说,怎么回事?”李珉放凌厉了语气道。 李云照见狗太子时不时往魏琰那里望去,一生气冲到李珉面前发了脾气:“出息了想为难你皇婶是吧,皇叔不依。” 得,傻子晋王的间歇性智障又犯了。 皇室女眷团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了魏琰身上,有笑话的,有羡艳的……瞧的她都有点对人生彷徨了。 彷徨而忧伤。 魏琰脸涨的通红,恨不得拉高衣领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见人,不过面对孟皎月的摁头,她还得讨回来呢。 也顾不得礼仪和端庄了,魏琰扑过去挂在李云照身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一对乌溜溜的眼珠眼泪汪汪地看着李云照:“得亏殿下来了,不然妾就见不到殿下了。” 哇啊,好深情。 李云照脸上的表情一瞬裂开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抚着她的背:“是本王来迟了,别哭别哭,你把本王的心肝都哭疼了。” 说着更不满意地看了太子李珉一眼:你媳妇儿欺负我媳妇儿了我跟你没完。 饶是狗太子李珉,也被他瞧的不自在,又看着从前和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那男人还是她的正经丈夫,拱火的不行,哪还有心思断案,遂阴阳怪气地道:“哪个贱婢不知死活咒骂天子,给孤找出来煮了扔出去喂狗。” 皇室女眷团:“……” 方才那一声实在是来的突然,没来得及留意就吓怔了。 魏琰趁机对李云照道:“殿下,这件事有古怪。” 李云照顺势把她往怀里捞紧了些,悄声道:“我知道。” 孟皎月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咬魏琰,揪出喊“陛下不行了”的人才是正经。这……他看了一眼李珉,觉得大侄子这辈子有点完蛋。 魏琰拿眼尾轻巧地朝方才失了端庄的两位嫔妃那里瞧了一眼,道:“陛下……” 李云照轻拈了一下她的肩侧,不叫她问下去。 “殿下,”孟皎月身边的女官香皮开口道:“奴婢听得是晋王妃说的,但也没听真切。” 李珉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汝窑天青色的茶盏,他甚至想掷出去砸烂香皮的嘴,很好,他有意把魏琰给摘出来,有人却故意来打他的脸,这还了得,但转念一思忖,他是太子,不能这么轻浮易怒,便沉了声道:“既没听真切那就是诬告,太子妃。”他微抬了抬下巴,玩味地看着孟皎月:“香皮是你的人,爱妃,你说该怎么办?” “太子殿下饶命。”香皮浑身筛糠地跪下道:“奴婢若没有七八分把握断然不敢提晋王妃的名号。” 这是彻底不给李珉台阶下了。 狗太子狭长的凤眸眯了眯。 魏琰的手指下意识地抓挠了一下,李云照忙回握过来:“不怕,有本王呢。” “万一殿下一会儿又傻回去怎么办?”魏琰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那叫她靠谁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好想拿起手术刀修理一下便宜夫君间歇性的智障。 李云照:王妃饶命呜呜呜呜。 第37章 、生枝 李云照僵了僵:“……” “不是,”魏琰又慌忙改口:“妾是说殿下说要护着妾就要说话算话。” 美人忽然娇嗔,君子啊不,傻子也得从善如流,李云照颇大度地挺胸嗯了声,握着她的手不松开。 李珉心头气了气,无奈又憋了回去,轻咳一声肃然道:“晋王妃,香皮一口咬定是你说的,孤为难呀。” 魏琰心中MMP,但喜怒不形于色,很有把握的样子:“太子质问妾,妾说不出一二,倒不如先问问庄才人吧。” “庄才人?”皇家女眷团忽然朝西南角那群低级嫔妃望过去。 一个穿着浅青色襦裙的丰腴女子捂着半边脸跪在地上,正是最先哭着嚷着要跑出去的那位,抽抽噎噎地回道:“贱妾当时如五雷轰顶一时恨不得死了才好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记得真切,那声调尖细似带有中气不足之症,慌里慌张的,没有晋王妃的大气和矜贵,并非出自魏琰之口。 庄才人暗暗想了个囫囵,她不过是失仪了,论起来无非是小家子出身上不得台面,吴皇后那边知道了,罚俸一年半载的而已,但够倒霉了。若是再掺和到后续的事情中去,好处捞不着,坏处还指不定在什么地儿等着她呢,干脆就拿模棱两可的话混过去算了。 等于屁都没说。 魏琰却并不见慌张,一双杏眸水光潋滟地瞧了瞧庄才人:“庄才人好好想想,也许想多了能咂摸出点别的来呢。” 庄才人一开口,魏琰就知她是琢磨过的,想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躲到一旁继续当个老油条罢了。 庄才人见魏琰摁住她不放,登时有了些如坐针毡之感,长年累月的谨小慎微让她安稳也让她经不起事,脑子嗡的一声,眼神躲闪地道:“贱妾实在记不得了。” 任凭你怎么撬,她只抿紧了嘴巴不开口。 魏琰也不去刨根问底儿,似乎庄才人的话在她意料之中一样:“那么怡嫔娘娘呢?” 话头转向方才同庄才人一起失仪的怡嫔身上。 这位怡嫔容长脸儿白净,岁数和皇帝差不多少,听说是御前的大宫女出身,苦苦熬了个位分,心思不比庄才人少,惯会见风使舵的,眼瞧着太子有意偏向魏琰,不欲把这事闹大,她定了定神道:“妾也不记得许多,只知道那声音最先似乎在妾耳边炸开了似的。” 这是顺水推舟卖太子李珉一个人情,再往后,这位可不是他的主儿。 好一句“最先似乎在妾耳边炸开了似的。”,分明直说了就是离她极近的婢女仆妇们喊的,和位次远在东南角的魏琰无关。 魏琰听了心中一松:算是给逼出句人话。 是啊,人心怎么可能是齐整的,谁心里没个小算盘,揪出来的人多了,总会露出些马脚。 “总算有人说了句实话,”不需多说,李珉一摆手道:“来人吧。” 他话音一落,就有神策军鱼贯而入,将围绕在那片的妃嫔、婢女统统拘了起来,怕碍着公主、贵妇人们宴饮作乐的趣儿,干脆拔剑架在女人们娇弱纤细的脖颈处押出了御花园。 李珉假把式掸了掸衣摆,对尚在听吩咐如何处置押出去的嫔妃婢女的神策军将领申行道:“过了皇后的千秋节找地儿活埋了吧。” 神策军将领一怔:“殿下?” 几位嫔妃虽说位分不高,也不见得多受宠,但毕竟是皇帝的人,总要奏请一声的吧。 李珉挑眉不屑地横了他一眼,那是个十足的嗜杀的眼神。 丝竹之音低黯下去又悠扬起来,皇家女眷团的成员们清楚地听见太子所下的命令,许多人都木了,瑟瑟发抖地定在座位上,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 申行垂首道:“是,殿下。” 李珉挥袖命他退出去,而后携起孟皎月的手,深情款款地道:“孤陪阿月喝一杯。” 孟皎月有些迟疑地道:“是妾冤枉了晋王皇婶。” 筹谋不成,她赶紧在李珉跟前服了个软。 李珉抬眸望着魏琰,她一副楚楚的模样偎依在李云照身边,眸中罩着一层湿湿的雾气,像极了去年皇室退婚叫她受了委屈又竭力隐忍的模样,他的心口一阵又一阵地发闷,冷冷扯起唇角道:“晋王皇婶端庄大度,不会同阿月计较的。” 一时霓裳广带起,魏琰避开了他的眼神,坐正了身子静观乐坊新排的飞天舞,舞姬们丰肌秀骨,裸着半身,或俯抑斜正,或腾飞俯冲,很快把观看者带入天际辽阔,乘风归去的欢畅与洒脱之中。 觥筹声、欢笑声重新扬起,眼前的享乐盖过了方才的惊吓,身份贵重的皇室女眷们又恢复了庄重淡定的神色。 魏琰忽地后知后觉害怕起来,耳边歌舞升平,园中习习凉风,李珉时不时瞟过来的视线却叫她不寒而栗,有些怔怔地揪住李云照的衣袖,攥得很紧很紧。 “怕了?”李云照抿了口酒道。 魏琰点点头,上下牙齿磕碰着问:“她们……真的会被活埋吗?” 李云照握着她的指尖捻了捻:“嗯。” 亦是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话,司空见惯了似的。 呵,她才腹诽完狗太子李珉残暴嗜杀,这么一比照,李云照也不是个心慈的,亏她还下意识地觉得这叔侄俩不一样呢。 啊呸。 是她天真了。 魏琰蔫头耷脑地抽回了手,好半天缓不过来。李云照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一口一口很慢地往口中抿着美酒。 歌舞未央,李云照忽然起身离席,借着如厕的机会匆匆问谢豹:“找个宫里头相熟的老人儿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豹压低声音应了个是。 他又一回出来去解手时,谢豹跟在他后头悄声道:“打听出来了,据宫里头老太妃身边的人说吴皇后平日里训诫嫔妃们总把万一皇帝有个好歹,就全部叫她们殉葬之类的话挂在嘴边,方才大抵是低级嫔妃听到了皇帝那边的风声,惶恐之下失了神智这才喊出来的。” 看来真是个意外,背后并非孟氏处心积虑筹谋给魏琰下的套儿,那就好。 李云照点点头,松口气用清水净了手往回走。 秋丹殿。 皇帝李览才服了药睡下,吴皇后给他掖了掖被子,退出寝殿到了外头才低声道:“太子雷霆手段不失天家威严,几个失宠多年的嫔妃死也就死了,往后也不必报到御前。” 回话的小太监垂了头道:“是,皇后娘娘。” 吴皇后想了想又摇头道:“太子妃不够懂事。” 逮着个机会就想置魏琰于死地,分不清场合手段又低劣,她怕是看错人了。 小太监略一思忖,恭敬道:“是,奴这就去提醒太子妃。” 吴皇后心中到底滋生了几分后悔,道:“再送一本《女德四训》给她,就说是本宫赏的。” 真不叫人省心。 小太监打了个千退下办事去了,她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道:“来人,更衣。” 女官们捧了衣裳进来见她面带浓重的倦色,都跪下劝道:“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歇息片刻吧。” 打预备千秋节宴那会儿开始,吴皇后就没睡过整夜的觉,未着妆容的时候看着,脸颊都明显地塌陷了下去。 吴皇后乏力地扶住额角:“本宫还是去一趟吧,再不过去又不知生出什么事端来。” “太子和几位殿下都过去了。”女官们道。 “爷儿们一头扎在女人堆里算怎么个回事,”吴皇后固执地道:“再说京中来了这么多位节度使,叫他们多留意朝廷的事才对。” 女官们不敢再劝,伺候她换了衣裳,重新簪了凤头钗,抬上步辇朝御花园走去。 路过卧云殿,上了小桥,眼看着就要绕过去了,吴皇后忽然指着卧云殿外头挑着八角宫灯的两个孩童道:“是谁家的孩子?” 一女官道:“个子高些的是荆王府的世子,矮些的是晋王府的庶长子。” 皇室女眷们在御花园宴饮作乐,夜深之后怕耽误了年纪小的孩子就寝,就安排各自的乳母带到卧云殿来照看了。 吴皇后讶然道:“晋王府如今尚未立世子?” 女官道:“是。” 吴皇后命落轿:“去请两位公子过来见一见。” 片刻,荆王府世子李景煜,晋王府庶长子李景福,二人由各自的乳母丫鬟领着,大大方方地来到吴皇后面前:“皇后娘娘。” 吴皇后在灯下相看了小哥俩儿,一个长的圆方脸儿酷似荆王李嘉,正是荆王府的世子李景煜,另一位晋王府的庶长子李景福生的模样甚好,尤其那两道浓黑的龙眉,啧,一看就是帝王家的种儿,怎么都掩不住的贵气。 吴皇后的眼神在李景福身上驻留好大一会儿,才徐徐问道:“你娘是严昭媛?” 李景福声色琅琅:“回皇后,侄儿的娘亲正是晋王府的严昭媛。” 作者有话要说: 各种考试叠加手残,来晚了。 第38章 、世子 吴皇后又端详了他一会儿,温声道:“玩儿去吧。” 凤辇过了小拱桥行至僻静处,她恍若才回过神来那般,道:“晋王的福气运势都兴到子女身上了。” 景福那孩子眉眼生的不比太子差,怪不得今日皇帝一见着就上了心,远远地瞧了他好几回。 女官们道:“晋王殿下子女运昌隆,那也是是托了陛下和娘娘的福。” 吴皇后轻摇了下头:“你们看着,是太子生的像先皇帝多些还是景福生的像先皇帝多些?” 先皇帝。 和他的两个孙子。 女官们拿不准吴皇后为何有这么一问,道:“奴婢们听说先皇帝在世时常把太子殿下抱于膝上,说殿下龙章凤姿,类他,先皇帝是爱极太子殿下的。” 李景福不过晋王府一庶子而,仅算得上仪容清雅,又何德何能与太子相比较呢。 吴皇后微微一笑靠在凤辇上,命她们加快脚程。 转过角门,又绕到回廊,到了御花园,宋绮赶来迎她,吴皇后问:“太子命赐死那些个嚼舌的贱婢后,她们可有什么不满?” 宋绮摇头:“连梦娴大长公主亦未曾说什么。” 御花园中成串的夜明珠挂在树梢,满园光华,饮酒划拳,笑语喧声,哪里找得到一丝黯淡之色。 吴皇后拢了拢衣袖,下了凤辇,往坐席走来。命妇依次前来见礼,她都叫免了,只一手携了孟皎月,一携了魏琰入席:“本宫和晋王妃太子妃她们挨在一处讨杯酒喝就够了,你们万不可多礼,都放开怀畅饮一番啊。” 她换了常服,面上只略施粉黛,蛾眉微皱,体态丰润而轻盈,叫人不免要想起:虽已暮年,亦一俊妪这种调调来。 魏琰捡好的与吴皇后说了些场面话,心道:这夜宴无趣的很,得赶紧找个醉酒的由头遁了。 她给吴皇后斟了杯酒,道:“娘娘来之前妾都不敢放开了喝,留着清醒敬皇后娘娘呢,您来了,妾可顾不得许多了。” “晋王妃随意。”吴皇后笑盈盈地道。 魏琰举杯饮尽,一头说一头漫卷了两道目光在李云照脸上,傻子晋王会意,也过来敬了酒,又拉着她去几位有辈分的老王妃那里豪饮。 “你与我假装恩爱,刺一刺太子的眼,说不准皇后一生气就把咱们赶走了呢。”她拉扯着李云照的袖子道。 “王妃说的对,咱该回去了。”李云照很上道地道。 那边,太子李珉看着魏琰与李云照夫唱妇随,眼里早爆出火来,手指却斯文地把酒盏轻提慢举,不时放到唇边呷一口。 “殿下,妾敬您一杯。”孟皎月举了杯酒来到他面前道。 李珉心中怏怏,哪里有心思和她对饮,徐徐抬眸道:“滚。” 孟皎月面皮涨的通红,泥塑般僵立在那儿,又气又羞地道:“是。” 吴皇后见他俩闹不和睦,不由得心烦起来,她看了一眼魏琰,见她喝酒上了头,面上媚色愈重,再看太子直勾勾的眼神,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忙吩咐宋绮道:“晋王妃醉了,你去告诉晋王一声,让他们夫妇二人早点回府吧。” * 魏琰夸张地摇着腰肢从御花园出来,在宫墙之外坐上晋王府的马车就掩唇无声地笑起来,眉眼弯弯,水眸晶亮,看得李云照心里直发毛:“王妃醉了?” “总算能回去睡觉了。”魏琰伸了个懒腰,又觉得在他面前太过放得开了,赶紧坐端庄道:“景福和银朱都在后面那辆马车上。” “王妃醉了酒还记挂着他们。”李云照凤眼乜斜,揶揄她道:“真是本王的贤妻。” 魏琰讪讪地看了他一眼:“……” 李云照握着她的手吩咐谢豹叫了个步辇来:“去风入松。” 魏琰急忙抽手做出去理云鬓的模样,而后一听风入松就话头赶着话头了:“夜深了殿下明日还要上朝就不必送妾回去了。” 李云照偏过脸去,指尖碾了碾空空如也的掌心,嗓音低沉地道:“本王今晚陪王妃宿在风入松。” 魏琰倒抽了口凉气,一副我没做好准备你不要乱来的小惊慌:“妾……妾怕服侍不好您。” ……这是什么鬼话,重新来:“殿下不去瞧瞧苏沁华?” 王爷您的爱妾还怀着您孩子呢,您该对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正常。 李云照算是听明白了,一会儿说自己服侍不好他一会儿又把他往别的女人处推,分明是在拒绝他,心中一生气拔高了声调道:“大半夜的折腾她做什么。” 魏琰捶胸一噎,委委屈屈地道:“……是。” 狗男人,非赖上她。 她服软了,李云照对此非常喜闻而乐见。大概是高兴一过头就乐极生悲了,回到风入松,丫鬟们服侍他们沐了浴,他揣了点心思撩开帷帐,只一眼便心静如水了。 他的王妃披散着一头犹带潮气的青丝,鸦色长睫轻拢,随着绵长而安稳的呼吸轻颤,正酣睡不醒。 洗洗,睡吧。 李云照几乎内伤,不睡还能怎样。次日五更上朝走之前气不过又回来捏了捏魏琰的鼻子,睡美人伸出柔荑啪地打了他一下,生疼,她迷迷糊糊地埋怨:“别动我。” “魏姑娘。”李云照恨恨地磨了磨牙,最终无奈地走了。 * 魏琰回到府里,翌日晨起才知道周太妃病了,后宅乱成了一锅粥。 “王妃可要叫贱婢们过来跪着听训?”紫梅恨恨地说:“这些日子可便宜她们了,把这府里闹成什么样子,真当王妃不管事儿呢。” 季小韵的前车之鉴,看起来也没被贱婢们当回事。 她仰起头,满脸都是等着魏琰夸她周到的期盼的笑容。 “少惹她们。”魏琰说。 情况都没摸清楚就冲进去,岂不是嫌命长。 咱说了,她一个千年之后的人,如何能去践踏跟她同样命运的女子呢。不说要拯救她们什么的圣母言论,至少不去践踏她还是能做到的。 紫梅见魏琰一双眼睛淡然得跟春日的池水一般,一个眼神就把她要骂府中贱婢的冲动给抚平了,她心头的怒火被浇的凉透,讪讪地浇花去了。 “季良媛也真个儿把自己当回事,”紫梅小心翼翼地道:“王妃不在府里的时候,她竟和苏沁华来往,哼,也不知道这是巴结什么,从前不是不对付的吗。” “还有那个严昭媛,王妃您是不知道,竟然到处打听荆王府世子的生母,还说什么都是姬妾生的儿子……” 魏琰打断她的絮叨,问:“严昭媛在打听荆王府世子的生母?” “可不是嘛,”素采在一旁分着五彩绣线,接话茬儿道:“她自个儿私下里嘀咕什么景福大公子都八岁了。” 魏琰沉思道:“八岁了。” 素采不敢把话说的太明了:“王妃,咱们府里还没请封世子呢。” 魏琰索性把话挑明了:“你们是说严昭媛想为景福谋个晋王府世子的位子?” 丫鬟们一怔,都道:“那还用说,王妃在府里的时候姓严的贱婢不声不响的,王妃一进宫她就不安分地打听荆王世子的生母,这不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摆明了的事吗,王妃您要早做打算呀。” 有她们王妃在,晋王府世子的位子岂能落到一个贱婢生的庶女头上,做梦去吧。 “素采,”魏琰想了想问素采道:“从前太妃和殿下提过世子的事吗?” 素采摇头:“从未提过。” 没有提过,看来是没打算叫李景福做晋王府世子的。 魏琰心里有了权衡,道:“管好你们的嘴巴,不要到外头说严昭媛的事。” 丫鬟们道了个是,又对她说了府里头各处琐细的事,一直到半晌姬妾和庶子庶女们结伴来给她请安,这才消停。 午后,沉香阁。 晋王府偏西南角的一处厢房里,严香茵看着李景福睡了,轻手轻脚地给他放下帐子,这才走出来去了前厅的小书房。 “八岁了。”严香茵凝着李景福书桌上的狼毫笔,小孩子的字已经有模有样了,虽然幼稚,但也能从隐隐之中看出那筋骨结构已经有了李云照的影子。 “大公子的字写的真好,像极了殿下,”丫鬟凤儿道:“连太妃都夸呢。” 严香茵抚着那字:“下个月就是景福八岁的生辰了。” “去年陛下私下里派人来说要封大公子为晋王府世子,听说被殿下给堵回去了。”凤儿小声道。 晋王妃还没有娶进门之前,宫中有太监来传话说起晋王府世子的事,却不知李云照是怎么回话的,反正后来就没有风声了。 倏然,“大公子”三个字似让她听着不舒服了:“真是殿下给撅回去了?” 凤儿道:“太妃身边的的人是这么说的,昭媛,您可要好好打算呀,陛下未必会提起第二次。” 如果皇帝不提,李云照没有这个意思,那李景福只能做一辈子庶长子了。 严香茵心中无比失落。 难道我儿李景福做不得晋王府世子吗?他可是……的血脉呀。 “凤儿,”严香茵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你说我儿景福这次进宫见没见得着陛下?” 凤儿长嘘口气:“大公子见着陛下有什么用,晋王府世子之位终究要殿下说了算的。” 是啊,陛下又不知道李景福是他的皇子啊。 严香茵猛地一回神:“是,你看我糊涂了。” 险些说漏些什么。 凤儿替她发愁:“要是前年殿下应下来世子的事就成了,如今晋王妃进了门,又得殿下心意,日后生了儿子,殿下一心想着他,那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我是一条无所畏惧的咸鱼,想睡就睡(不),真的是困成狗了。 第39章 、掌家 岂不是这辈子就只能当个晋王府的庶长子而永无出头之日了。 严香茵眼神黯然,道:“这也是景福的命,别再提了,叫人听见我也活不成了。”她心中却抑制不住地想要冲出去问问李云照,以李景福的身份怎么就不配做个晋王府的世子了。 转而又想起皇帝李览,八年了,他竟再也想不起她来了吗。 那一日,到底算什么。 严香茵落了一会儿眼泪,抽出一张桃夭色信笺,坐在窗下写了一行小字,又撕碎了扔出去:“你抽空了悄摸找个相熟的小厮,叫他去严府一趟帮我带回个口信儿。” 凤儿拈了一把碎银子塞进半旧不新的荷包里:“昭媛要给老太傅带什么口信儿呢?” 严香茵道:“就说我想见一见梦娴大长公主。” 凤儿思忖着这话,主子托严老太傅走一走大长公主的门路,叫她在皇帝面前再提一次晋王府世子的事也是个法子,不过她瞧着严香茵的脸色不太敢问,悄悄记在心里头,等有机会了就找人把口信儿送到严府。 夜深更静,风入松。 “王妃,”绿云道:“殿下着人送了五蕴七香汤来,奴婢兑好了热水,请王妃沐浴去吧。” 魏琰起身道:“就来。” 绿云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高兴。 她顿了顿道:“绿云?” 绿云低下头,磕磕巴巴地道:“殿下一会儿就来。” 说着,领着两个粗使丫鬟换上了桃粉色的鸳鸯金丝饰帐,一对软玉枕,还不忘问她:“王妃要是困的早,奴婢就在帐子里放些提神醒脑的香丸。” 总不会像前日从宫中回来那夜一样睡过去了,晨起床单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白白辜负了晋王的一番热忱。 魏琰快噎到劈叉:“……” 这是他要跟她睡觉的意思吧,送香汤沐浴原来是个上床前的仪式么? 魏琰心中五味杂陈,有些羞恼地道:“不用。” 丫鬟们前前后后的张罗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她自己志不在晋王府,竭力避免和李云照过深的纠葛,缓了一缓她又道:“我嫁来晋王府不过仨月,上不得太妃欢心,下有姬妾和庶子庶女们盯着,地位不稳,要是有了,”她面色一红,声音也放低了,用手比了个腹部隆起的样子:“担惊受怕的,还不如一身轻的好呢。” 魏琰想说服丫鬟们配合她拖着和李云照做男欢女爱的事,直到她想个万全的退路,离开晋王府大功告成才好。 绿云呀的一声:“奴婢终究不比王妃深思远虑,王妃忧虑的是,太妃咱们惹不起得敬着,难道还收拾不了几个贱婢吗。” 她想起近日后宅里鸡零狗碎的事,忽然拱火的不行:“王妃,严昭媛私下里打发小厮去了趟严府,不知是什么事情。” “打发小厮去了趟严府?”魏琰柳眉微蹙。 绿云道:“是,奴婢听说后就派人跟着那小厮出府了,瞧的清清楚楚去的是严府。” 魏琰略一沉思,多了个心:“素采。” 毕竟听说严香茵有意为李景福谋个晋王府世子的前程呢,谁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牵扯不牵扯到她,不得不盯紧些。 在外面侍弄花草的素采洗了手进来:“王妃唤奴婢?” 魏琰:“问你个事儿,严昭媛多久回严府一次,与严府往来平常吗?” 素采想了想道:“严昭媛自从进了晋王府就和严府断了来往,从未回过门。” 这就不正常了。 魏琰:“去叫送信的小厮过来。” 素采应了声,提裙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人回来了。 那小厮叫齐三,十四五岁,纱灯下只见生的滑头,见着魏琰就逢迎上去:“王妃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小奴这就去办。” 魏琰不和他兜圈子:“你昨日去严府做什么?” 齐三对答如流:“昭媛听说严老太傅病了,打发小奴送了五十两银票过去。” “严老太傅病了?”绿云问他。 齐三道:“不敢欺骗王妃,小奴去的时候宫里头也打发人过去了,咱们殿下也知道这事。” 严士川病了,亲侄女的严香茵打发人送点银票过去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叫人挑不出毛病来。魏琰道:“你下去吧。” 齐三打了个千儿,才退出小门,就被魏琰重新叫了回去:“严老太傅得的什么病症?” “去钓鱼晒了大日头中了暑气。”齐三道:“不大要紧。” 魏琰哦了声:“你下去吧。” 他一走,绿云道:“这么说是咱们多心了?” 魏琰:“也许吧。” 紫梅又来催促她去沐浴,魏琰大脑稍稍放空,由着丫鬟们伺候她去了。 二更末,李云照踏着一地月华过来,进门就问:“王妃睡下了吗?” 绿云应道:“王妃刚睡下,奴婢去唤醒王妃就说殿下过来了。” 李云照止住她道:“你下去吧。” 他径直走到内间,揭开帷帐借着月光瞧了瞧,又心静了。 他的王妃裹卷在薄被里,睡的天真豪爽,占了大半张床还不够,一头青丝铺陈到床沿边,好家伙把地盘整个给圈为己有了。 李云照伸出手指抚了抚,缠绕指尖嗅到一股如兰的气息,他轻叹一声放下帷帐:“睡吧魏姑娘。” 绿云在外头听见李云照出来,大为松了口气,假意道:“王妃身子骨弱还请殿下多担待些。” 李云照冷冷乜了她一眼,吓得绿云双腿打颤,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夜阑人静,一人一影觉得孤独,李云照走至外间改了主意,叫谢豹服侍他沐浴,复又抬了木榻冰席过来,在风入松外间搭了帐子睡下。 魏琰压根儿没睡着,卧在床上侧耳听着李云照的一举一动,心道:这傻子还是个君子。 她还挺欣赏他的,更想跟他做朋友了。 这么想着,她笑了笑,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五更,李云照依旧踩着点上朝去了,魏琰待他走之后才磨磨蹭蹭起来,梳洗装扮,先去给周太妃处请了安,又回来簪了流苏金钗,端坐在贵妃榻上等着府里的姬妾、庶子庶女们来给她请安。 自皇室到大臣们忙活了十来天,吴皇后千秋节一过,日子也平静了,毕竟七八月份的酷暑天儿里,谁不想躺在宅子里吃冰西瓜喝凉瘾,各府里连找事的都少了。 晋州节度使的公子萧朝离开京城时来晋王府辞别,说起晋州的收成,李云照命长史朱殷同他一道过去收了今年的租子,连带着盘点上贡过来的羔羊、牛犊、鸡鸭鹅水产什么的,预计八月份才能返回京中。 周太妃的头风症更厉害了,没有精力管王府里的大小事情,便着人把账册和一应事宜都交到了魏琰手里,叫她做主管着王府的后宅。 魏琰取出李云照硬塞给他的王妃玉印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无奈地道:“头一个要紧的要安排人轮流去太妃那边侍疾,再一个,往后登门看望太妃的命妇们越来越多,怎么招待她们也是个问题。” 紫梅道:“侍疾的好说,从季良媛开始,往下轮着来就行了。如何招待来府里探病的贵人们倒要费些心思的。” “正好等会儿趁着她们都来了说了这些事情。”魏琰道。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各房姬妾领着各自的子女鱼贯来了。 魏琰今日特别留意了一下严香茵这个女子,是个标致的美人儿,瓜子脸儿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情,若李景福随了她,就该和当今的太子一样,是一副风流多情的面相。 李景福长的不像她。 魏琰暗自在心里仔细描攥了一下李云照的眉眼,他和皇帝生的不一样,是比较温和的修长剑眉,也不是李览那种狭长的凤眸,不痴不傻的时候而是一双幽深的墨眸,李景福长的也不像他。 “别叫他去皇后跟前。” 想起那日在宫宴上李云照叫她带李景福在身边时候交代的话,等看李景福,越看跟皇帝那副尊容越像,她心头突地一跳:李景福多半不是李云照和严昭媛所生的孩子。 李景福是皇帝李览的儿子! 定论一下,霎那身上就遍生了冷汗,魏琰心道:大越源出于狄夷,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难道严香茵先许配给李云照做妾,出阁前却劈腿皇帝李览,傻子晋王不明就里接下了这顶热乎的绿帽,还替皇帝养了个儿子?! 惊这一惊,魏琰脸面煞白,险些从贵妃榻上滑下去,还得强撑着和她们说了轮流去周太妃那儿侍奉汤药的事,姬妾们没有异议,全都一口应承下来。 又说了接待外客的事,她们也只会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交代的过程走的很便捷。 而后端茶送客,这一日就算该清净了。 到了旁晚李云照来了风入松,心事重重地喝了口茶,道:“明日大长公主来府里做客,本王叫周逢换身衣裳跟着你招待她吧?” 魏琰一愕:“大长公主是女客,为何要周将军作陪?” 李云照递给她一个“魏姑娘你还不懂”的眼神,隐晦生涩地道:“长公主生性豪放,出门喜带门客左右陪伴,叫咱们府的女眷作陪不合适。” 魏琰了悟:“那叫周将军相陪再合适不过。” 李云照:“……” 魏姑娘到底是个傻的。门客乃是他胡诌,梦娴大长公主得了两个俊美的少年郎,充作面首养在府里头,出则带在身边一刻不离,恣意张扬的他看了都觉得没脸。 魏琰没往这头想,却登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殿下说大长公主不常来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0章 、艳福 “她虽然是本王的长姐,但与本王并不亲近。”李云照默然良久才道。 从前在宫里,梦娴大长公主骂他是“婢生子”,嫌弃的不行,不要说亲近了,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见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迟滞,有些话魏琰便卡在嗓子里没问出来:“明日轮到严昭媛去夕岚亭为太妃侍奉汤药。” 魏琰思忖:梦娴大长公主既和李云照这个傻弟弟不亲近,按理说周太妃病了,打发个府里有点脸面的人来走一遭礼数就够了,可她却递了帖子说是要亲自登门探望,这就反常了。 这边晋王府里头,严香茵罕见地派人去了一趟严府,也不正常。府里的丫鬟们私下里都说严香茵急着让李景福当上晋王府的世子,她要寻路子,如皇帝李览的胞姐,大长公主这般人物便不可小觑了。 她俩要撞到一块儿,可不凑成了“偏巧”二字。 李云照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多想。 “说是严老太傅病了,前日严昭媛打发小厮送去五十两银子,”魏琰试探他的口风:“听说殿下也曾师从严老太傅念书,不知要不要再打发人去一趟?” 李云照:“王妃来张罗就行。”他展颜一笑道:“王妃思虑的真周全。” 其实他已经叫谢豹去看过严士川了,她肯为他操持,他很喜悦,自然不会驳了她。 魏琰:“……” 不,她不想张罗这些个破事,她只是想提醒严香茵忽然和严府来往的事。心塞。 魏琰想揪着李云照问问李景福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可又觉得他跟她还没熟到能把有颜色的帽子拿出来分享一下的程度,于是只好沉默了。 过了片刻,李云照道:“明日就不叫严昭媛到太妃那边去了吧,大长公主一来你少不得下一番功夫招待,让她和季良媛管着后宅里的事吧。” “是,殿下。”魏琰真想拍着他的肩头说“你好英明啊,你真的太英明了。”,孩子来历不明,就别让孩子他娘去别人眼前晃悠了,低调吧。 李云照忽然问:“你很困吗?” 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她就一连遮遮掩掩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魏琰口嫌体直又来了个哈欠:“我闲着就想睡。”说完又马上改口,讪讪地呵呵两声:“不睡觉也不知道做什么。” 前世午睡这个词对她来说只是个不相干的概念,这辈子总觉得长日无聊,有种一不小心就能睡死过去的担忧。 李云照看着她,目光含了点揶揄:“是本王的不是,往后定抽出空来多陪伴王妃,不叫王妃空着。” 魏琰差点心梗:“……” 今日黄历上不宜开口吗,怎么接二连三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衰! 是夜月色甚皎,清风拂袖,花香袭人。李云照说到做到,戌时中就进了风入松。 魏琰来不及睡着,只好迎出来招待他,心中忿忿:这狗男人怎么这么闲啊? 窗外骤然落起雨,一滴滴击得芭蕉声碎。 得,这下老天替她留客了。 魏琰:待会儿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和这傻子躺在床上单纯聊天?她太难了。 李云照似窥破了她的心思,又揣着不知故意要逗一逗她:“本王膝下没有嫡子,每次去给太妃请安,她老人家都要数落本王一番,逼得本王无奈,只好跟她说,往后夜夜歇在王妃这儿,她老人家才没话说了。” 魏琰:“……” 我信了你的邪! 明明周太妃近来瞧着季良媛跟宝贝似的,私下里“七娘七娘”地叫着,看着多亲切。摁头他去隔壁的水华榭还差不多。 李云照见魏琰神色已经大不自然了,赶紧收起调笑,转了话题:“晋州节度使的大公子明日要回去,邀本王今夜去四海楼赴宴,大抵要彻夜闹了。” 原来是来和她说一声今夜的去处的。 魏琰:“……” 好像被他给耍了。 她有些生气地挤兑他:“听说四海楼的对过就是天香楼,四海楼每有宴请都会请天香楼的姑娘们歌舞助兴,殿下今夜有艳福了,可要玩好啊。” 李云照眼神发木:“左不过听听曲儿能有什么趣儿。” 啧,狗男人又开始装傻了。 魏琰笑道:“殿下快过去吧。”说着叫紫梅取出一把油纸伞,提裙要亲自送便宜夫君出门赴宴。 李云照接过伞,轻抚她的鬓角:“外头湿气重,别出来了。” 魏琰求之不得,假把式迈了两步,一身轻巧地折了回去。 沉香阁。 丫鬟凤儿哭丧着脸:“昭媛每日都安安分分地去给太妃和王妃请安,自问没有错处,为何偏偏明日就不能去太妃跟前侍疾病了呢。” 严香茵坐的如泥塑木雕一般:喃喃地道:“这么说我明日见不到大长公主了。” “昭媛,”凤儿道:“要不您去求求殿下吧?” 严香茵狠狠地擦了一把眼角,半哑着声音道:“求他什么?我还能求他什么?” 八年了,李云照把她晾在这里从未过问一句,和他皇兄一样都是极寡情之人,她早就死心了。 凤儿道:“昭媛您且宽心,只要晋王妃一日未诞下嫡子,就没有人能越过景福公子去,这次走不通大长公主的路子,横竖还有下次呢。” “也只能这样了。”严香茵又怔了会儿,揪着头发捶打自己,说她没用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一会儿又含沙射影,很文艺范儿地讽刺魏琰跋扈,兀自哭哭笑笑,一直发泄到后半夜才洗了脸歇下。 到了下半夜,严香茵心生主意,也不睡了,起身赤脚摸到外头凤儿睡的铺上,拿起她的手仔细看了一遍,又去褪凤儿的小衣,月光下见她粉颈香肩,曲线玲珑丰润,是个美艳尤物,要是被那个男人瞧见了必能勾出火来。 可惜落在晋王府里头了。 李云照也算个男人,哼。 于是她推醒凤儿:“凤儿,醒醒。” 今夜不是凤儿值夜,白日做了一天的活儿,累的跟什么似的,头一沾枕头就着了,被人叫唤也没那么容易清醒,凤儿揉着眼睛一看,吓的顾不得穿好小衣就跪到了严香茵跟前:“昭媛。” 严香茵拉着她的手问:“你进府里几年了?家在哪里?” “昭媛进府那年凤儿被买进来服侍您的,”凤儿道:“奴婢自小就被爹娘卖了,早记不得是哪里人氏了。” 无牵无挂,好。 严香茵定定地瞧着她的脸蛋:“齐三托人往沉香阁里送了个香囊,我不知他是送给谁的,拿过来叫你瞧瞧。” 她从袖中抽出个绣工普通的香囊,里面装了盒上好的香膏,搁在凤儿手上:“我想着沉香阁除了你倒没有人跟小厮们说过话的。” 凤儿脸一红,低垂着头惶恐地道:“不敢瞒着昭媛,那日去托他办事,他……一直在看奴婢。” 那日替严香茵传话的时候,齐三盯着她看的眼神是个傻子也明白,只是没想到那也是个不中用的,传个东西竟送到主子手上了。 严香茵厉声道:“大胆你竟敢与府里的小厮私通,来人,报给王妃知道。” 凤儿浑身一软,打着哆嗦哭道:“奴婢没有与他私通,是他一厢情愿,求昭媛明鉴。” 严香茵叹了口气,扶住凤儿道:“我何曾要为难于你,只是看着你这般姿色该谋个好去处,怕你被他骗了。” 凤儿不住地磕头谢恩:“奴婢都听昭媛的,求昭媛垂怜替奴婢找个出路。” “明日大长公主来晋王府,便是你的机会。”严香茵道。 凤儿眨巴着一双媚眼,不解地道:“昭媛是说让奴婢去见大长公主?” 严香茵道:“上自皇帝陛下,下自各亲王府的世子没事就爱往大长公主府里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凤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严香茵道:“大长公主府里□□出来的女子多情媚极,宫内宫外难寻,叫爷儿们心里老想着她们,舍不下。” 凤儿含羞不语。 严香茵又道:“宫里的黄才人原先是老裕王妃的婢女,大长公主瞧见了,怜她容颜姣好却无人问津,就要了去,后来在公主府得遇皇帝一夜飞上枝头,这辈子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就算遇不到皇帝,倘若碰见荆王那样深情之人,一样领回府里给个名分。” 荆王李嘉的两位姬妾也是在大长公主府里讨来的。 凤儿被她说的心动,只是不敢表露太过显眼,嗫喏道:“奴婢在深宅后院又怎能得遇大长公主?” “只要你点了头,一切由我来安排,你名字只管照我吩咐的做。”严香茵道。 凤儿欣然应允:“奴婢都听昭媛的。” “不过你要答应我件事,”严香茵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去:“拼了命都要入皇帝的眼。” 凤儿吓的一连发毒誓,光拣狠的来,说了四五遍,严香茵才满意。 “我把你送出去,”严香茵道:“不仅是要给你富贵,还要把景福公子托付给你,”她顿了一下左右扫视四下无人才道:“他是皇帝的儿子,是正经皇子。” 第41章 、贵客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般炸的凤儿花容失色,伏在地上肩头颤抖个不住,心中却在一瞬间思量起来,做婢女的命贱,时时要看主子的脸色才能挣一丁点儿体面,若哪一天主子犯了事,她的依附没了,恐连命也丢了。 李景福是皇子,严香茵往前走一步可能飞上枝头享不尽荣华富贵,也可能主子闺门失礼……皇帝不认这笔帐还想捂住丑事,落得个牵枝带叶掉进万劫不复深渊的下场。 倒真不如投靠大长公主来的安稳。 “奴婢今后就是拼尽最后一把劲儿也要助景福公子坐上皇子之位,”凤儿假泣道:“不敢忘记昭媛的大恩大德。” “皇子就不想了,”严香茵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叫第三人再知晓,我只求他能挣个世子,这辈子好歹不用被人骑到头上就圆满了。” 她抚着凤儿的背道:“你起来吧。” 然后附在耳边说了明日如此如此之类的话,听的凤儿面红耳赤,主仆二人在一处合计到快深夜,才囫囵睡了一觉,四更就起来洗漱上妆了。 新妆妆毕,严香茵拉过凤儿一看,果然丰姿秀丽,若不是脸上还存着一团小家子气,模样标致的连她都要压下去了。 严香茵心中欣喜,嘴上却道:“今日若成了事,日后咱们主仆就不得相见了,多年相伴,我竟有些舍不得你。” 凤儿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她几滴眼泪,又复盘了一下出现在大长公主面前的计策,等每一步都预演好了,用了早饭,命仆妇去盯着外院的动静。 晨色朦胧,风入松。 魏琰今天起的比鸡还早,她里里外外巡视了一遍,又忙里偷闲吃了一小碗云吞,这才精心梳洗着装预备迎接大长公主驾临晋王府。 晋王府的侍卫长周逢换了身浅青直缀,头戴幞头,一早就憋着一股淡出鸟来的气闷在风入松门口候命了。 魏琰叫人把他请到客厅,寒暄之后都说没有接待大长公主门客的经验,只能见机行事。 “我找出几斤强身壮……”周逢打了个岔,脸色黑里透红地道:“补肾的人参送给他们。” 魏琰:“……” 她忽然明白过来了,李云照说的“门客”非正经门客,可能是大长公主的面*首。 以色侍人的。 啧。 怪不得周逢看上去一脸不情愿,这就不是正经男人干的事好吗。 怪同情他的。 魏琰忽然留意到他的浅青色着装,大越朝官员等级服饰鲜明,“敕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并金带;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并银带;八品深青,九品浅青。①”九品各职官服色各异,一看就能显示出穿者的等级身份,品序大小。 想不到晋王府的侍卫长才是个九品阶衔的武官,魏琰在心底唏嘘了一声,问:“长公主的随行是何出身?” 周逢道:“在公主府挂了个小职,职衔大概与卑职一样。” 正是这样他才更气。 见魏琰面色犹疑,他忙道:“卑职并不在意官衔品阶,论亲,太妃是卑职的亲表姐,殿下是卑职的外甥,卑职只是……” 不屑招待靠伺候女人发家的男子,太不爷儿们了。 周逢和晋王母子的关系她早听说过,知他的话不虚,就道:“来府里的不论身分都是客人,咱们只要尽了主人的本分就行了,那些有的没的,我想周将军应该知道与晋王府无关。” “所赠之礼,周将军还是换些风雅的吧。” 别老盯着人家的肾打转。 “王妃所言极是。”周逢深以为然,心道:魏府之女果然见识气度都不一般,他那傻外甥没有看错人。就这心思缜密的一看就不辱没晋王妃这个位子,那小子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就是听说人家姑娘嫌他傻不喜欢他。所以娶回来到现在了都没圆房。 周逢有点心塞,替外甥心急。男人也就血气方刚这几年,再不找个女人,怕身子憋出毛病。 着急。 又听说李云照昨晚去赴夜宴彻夜不归,想是又冷落了魏琰,笨拙地解释道:“晋州是殿下的封地,殿下怠慢不得萧大公子,王妃千万别多心,卑职敢打包票殿下他不喜寻花问柳。” 这府里的哪一个不比外头的女子强。 一想起这府里姬妾们的出身,周逢暗自沁出一层汗来,这些年如履薄冰,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殿下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好了。 魏琰没放心思在李云照身上,下意识地“哦”了声算是回应。 “派人去迎一迎大长公主,看看她的随从穿的是官服还是常服,”她合计着对周逢道:“周将军放宽心,似周将军这般谈吐,落不了下风,但也不能不能失了大方。” 她能感觉出周逢又不屑,又紧张,显得有点滑稽了。 周逢搓了搓手:“是。” 他刚才那是心思飞别处去了。 真是羞愧,他这么大个男人竟还不如一个刚嫁为人妇的女子来的沉稳内敛,羞煞他了。 前去迎大长公主的小厮回来道:“长公主离咱们府还有一刻钟的功夫,公主的随行在前头快到咱们府门口了。” 周逢又问:“随从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几个人多大年纪。” 小厮回道:“是两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穿寻常织锦襕衫。” 魏琰说:“知道了。” 周逢道:“卑职这就去换身常服去门口迎他们。” 晋王府正门偏东的凉荫处。 两匹高头白马住了马蹄,马背上的少年翻身下来,日头一晒,他们的面色似染了胭脂,往那儿一立真是罗衫玉带最风流,斜插银篦慢裹头②,好一双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二人掖着手等在晋王府门外,等周逢一出来,二人就上前报了家门名姓,见了礼,倒也瞧不出是跋扈粗俗之人。 周逢心道:好在晋王妃提醒在先,不然真把他俩当长公主裙下的面*首看就得罪人了。 这两位俊美少年郎一位叫何深,另一位叫何远,出自岭南何氏,二人是堂兄弟。他们也是读过书考中秀才有功名在身的,见周逢拿他们当个人物看,高兴之下竟生出结交之意来,两人互相对了个眼色,态度也恭谨起来。 等梦娴大长公主的轿子到了,两人趋身上前扶她出来 那边魏琰迎出来的不早不晚,晋王妃的品阶不低,她不必太过卑微,只按照寻常待客的礼节就不会出错落人话儿。 大长公主携起魏琰的手:“那时你还小,我去魏府做客,魏老夫人抱你在怀,很是粉妆玉琢。” 原以为她要嫁给太子的,没想到她做了晋王妃,竟和她平辈了。 如果魏琰嫁给太子,她巴结她还来不及,只是后来进了晋王府,她就断了这心思。 晋王是个无用的。 要不是严老太傅相求,她才不会纡尊巴巴到晋王府来看望周太妃一个婢女,说白了还是得给严老太傅个面子。 “有幸得皇姐疼爱,”魏琰道:“只恨妾当时年纪小,竟记得模模糊糊了。” 呕,假的牙倒。 宾主二人很快就到了夕岚亭。 周太妃今日缓和了些,她倒也没什么要紧的病症,就是这个年纪常见的头痛,头晕,或是腰椎关节疼痛,穿了紫色金线满绣葡萄团的两重曲裾,坐在贵妃榻上与大长公主见礼。 “太妃。”大长公主命人把礼品拿进来,笑着道:“病了几日了,传太医看了吗?” 周太妃淡笑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大热天儿的劳你前来看我,于心不安啊。” “瞧您说的,您是我的庶母,”大长公主道:“别说来看您了,就是给您侍奉汤药也是我的本分。” 体面话说尽了,她不耐烦地坐了会儿,还见不到严香茵来,就道:“上次在宫宴上瞧见晋王的子女,景福都快八岁了。” 她掠了魏琰一眼:“晋王没讨生媳妇儿的时候,他皇兄想着要封景福个世子呢。”言下之意,现在你嫁进来了,皇帝自然不提这回事了。 魏琰笑道:“妾哪里晓得这些外头的事,全凭晋王殿下作主。” 大长公主和她对视一眼:“怎么不见府里的孩子们?” 周太妃指了指魏琰道:“晋王妃怕吵着我,安排他们念书去了。” 大长公主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起身要走,却看见一位穿着讲究的貌美丫鬟立在门外,隔着珠帘给大长公主行了礼,又朝周太妃娇声道:“昭媛今日不能来给您侍奉汤药心中十分不安,遣了奴婢过来听用。” “她有心了。”周太妃面色冷了冷道。 果然还不安分。 魏琰的脸色也变了,她再三交代不让闲杂人等到周太妃的院子里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长公主隔着珠帘听见凤儿一声黄莺似的媚音,又瞥见她一截凝脂般的脖颈,道:“你过来给我添杯茶。” “是。” 凤儿心中狂跳,她在大长公主面前跪下去的时候,大长公主一双很毒的眼睛亮了亮:这丫头的身子生的正是传说中好生养又能使男人舒服的身材。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新唐书》;②花蕊夫人徐氏《宫词》。 第42章 、碰瓷 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凤儿身上久久没有撤去,过了片刻她道:“抬起头来。” 凤儿羞涩地抬了抬头,任凭大长公主端详了个仔细。 大长公主目光渐渐灼亮,半晌才笑着对周太妃道:“这丫头的模样我挺中意的,想带在身边,回头把府里能干的送几个过来,不知太妃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魏琰思忖:竟没留意府中婢女里头还有这么个有姿色的人儿呢。 严香茵,把身边的丫鬟送给大长公主做什么。 她去瞧周太妃的神色,只见她不当回事地道:“你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凤儿还不快谢恩。”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魏琰的直觉,周太妃并没有太当回事。 太过顺利让凤儿亢奋的慌了神,连礼仪也出了差错,磕头谢恩的时候险些碰到大长公主的月华裙摆上。 大长公主没见着严香茵,却捞了个美姬回府,自然高兴,又同周太妃扯了会儿闲话,这就要告辞。 外头,周逢可就难了,两位少年门客娇花儿一般,走两步路就嫌太阳晒着脸了,一到凉亭歇脚就拿出香粉往脸上扑啊扑,呛的他不住地打喷嚏,还冒了一路的泪意,眼泪花花的。 周将军在肚子里直骂他们比娘们儿还难伺候。 好在这二人嘴甜,左一声“周兄”,又一声“周大哥”地叫起来,周逢心中不快,却也把面上的功夫做足了,哄得兄弟俩话也多起来。 话说到投机处,周逢应景地把备好的风雅小玩意儿送了出去,宋深得了件玉雕雁穿苇叶如意嵌镶牌,宋远拿了个青玉鳜鱼,欢喜的不行。 东西不是最打紧的,这份风雅却得人心,可见没把他们当亵玩之物看的。 辞别时二人依依不舍,相邀下月初二在四海楼摆一桌,再叙今日未竟的话题。 周逢糊弄着应承下来。 送走梦娴大长公主,周逢往太妃这边来,听说了凤儿的事,不解地问:“大长公主一个寡居妇人,要美人儿做什么?” 周太妃见跟前除了魏琰也没别人,就道:“照你这么说,青楼的老鸨又要美人儿做什么用呢。” 大越朝祖宗有训,皇室的子弟一概不许出入青楼,要寻乐子,只能往蓄养家妓的大长公主府里钻,或看上的一看是良家子出身领回去做妾做婢也是可能的。 连皇帝都从大长公主府领了女子回去充后宫嫔妃的。 周太妃这么一问,魏琰和周逢都明白过来,凤儿这是攀高枝儿去了。 魏琰往细里想了想,心道:不叫严香茵和大长公主见面,她就送过来个丫鬟凤儿,有那么点豁出去孤注一掷的意思了,得罪晋王府送个凤儿出去,她到底要做什么。 再看周太妃,提到凤儿时她眼中的意味分明:叫她去,我倒要看她能折腾出什么来。 魏琰竟看出一丝晋王府行的正走的端,问心无愧的底气来。 她觉得没必要再操这个心了。 到了旁晚,李云照匆匆回来,先在书房沐浴更衣才去了风入松。 她好像不是很待见他,是他仗着晋王的身份贴过去的,又一想,这不是听说大长公主要走了他府里的美婢吗,正好去挤兑魏琰一番,是不是因为天性好妒,巴不得把他府中的美婢送走。 是个碰瓷的好理由。 李云照心情大好,快步迈入风入松,收起脸上欣然的表情,紧蹙剑眉摆出一副埋怨之色。 魏琰先声夺人:“大长公主看上了严昭媛的丫鬟要了去,太妃作主允了,妾在一旁说不上话。” 撇的干干净净。 李云照一时无话,有些丧气。 魏琰只当他是心疼美婢,大概就是自己碗里的肉被人抢走了那种,很无语地道:“殿下看上哪个了妾给您撮合去。” “您要拉不下脸面,我去说。”一副大度的包揽的态度。 李云照又气的不行,心说,这该是新婚燕尔的妻子对待夫君纳妾的态度吗,别人也就算了,你们魏府出来的姑娘,能这么贤惠。 他不信。 还是心里没有他,到处把他往外推。 李云照心中又不快起来。 瞬间觉得怀王家里那位撵着丈夫满街跑的怀王妃可爱极了。 河东一吼,打翻醋坛。 也挺够味儿。 他再看看魏姑娘,好像还挺有这个潜质的。 就是怎么给激发出来,这是个问题。 不过因为严香茵这么一来,他没心思和她耗,遂把这笔帐留在了心底,等等再找魏姑娘算。 严香茵那边,凤儿跟着梦娴大长公主走了,她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头。合该李景福命好,竟叫凤儿走的这么顺畅。 她早琢磨好了应付周太妃和李云照的说辞,万一她们问起来,也可答的滴水不漏。 等了?日,没有一丝风声。 晋王府似乎忘了凤儿的事,上至周太妃,下至李云照身边的小厮,连有个人问起都没有。 严香茵心里头有点不安。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来给魏琰请安,正好碰到李云照休沐,一身绯色常服在风入松庭院中负手而立,于清澈的晨光中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 “殿下。”严香茵螓首微垂,忐忑不安地屈膝一礼:“妾来给王妃请安。” 李云照对她点了点头:“进去吧。” 声音温和如常。 魏琰从周太妃那里请安回来,正被紫梅拉着在试穿新裁的?重曲裾新衣,听说严香茵来了,在庭院和李云照答话,怕碍着人家俩说贴心话,竟自己挪去后面的偏殿去了。 严香茵进来看不见人,转身又出去了:“殿下。” 李云照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严香茵红了眼圈:“王妃不肯见妾。” 李云照:“……” 魏姑娘是见他跟严香茵说话拈酸了吗。 他又惊又喜,一面作势虚虚往严香茵身边靠了靠,嘘寒问暖,一面眸中带着期盼望房中瞟去,如是两?个来回,别说魏姑娘河东狮吼了,连人影都不见了。 李云照没了耐心:“王妃不在房里?” 严香茵委屈道:“是。” 李云照颓了:“……” 无话可说地站了片刻,他严肃地道:“你真的想让他认下景福吗?” 话音一落,严香茵愣怔在那里,她设想过无数次李云照会问起李景福的事,失望有之,委婉有之,却没想过这样的单刀直入。 “妾不敢妄想。”她乱了心思,怯怯地道。 这些天她反复想起当年的事,漫漫岁月竟没有洗去一丝懊悔,反添了十二分的寒心。 若不敢妄想,哪有背地里的翻腾。 她既然执迷不悟,他也不用费口舌说什么了。 李云照轻睨她一眼,冷声道:“严老太傅老了糊涂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往东边厢房走去,衣衫拂过红少绿多的仲夏庭院,身影渐渐消失在青天草木里。 那年春日的曲江畔,桃花十里影,摇荡一江春①,京中世家贵女的酒觞随水漂流到那艘雕夔龙纹的画舫边,她们惊呼着涌过去,舫上珠帘打起,对上的却是一双呆滞的叫人无比失望的双眸:“呀,怎么是晋王呀,运气不好,走了走了。” 贵女们捞起酒觞,一个个怏怏地走了。 她待要提裙走开,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男音:“云照看上谁了?皇兄为你作主娶进府里。” 皇兄! 严香茵身躯一震,低头要走,忽然听见那个声音又道:“暖风十里丽人天,姑娘可是来陌上寻花钿的?” 她猝然抬头,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眸隔着湖水湖烟望过来:“朕赐你上船。” …… 严府。 严士川立在祠堂里,浑身发颤地高高举起手里的鞭子对准跪在蒲团上哭泣的女子,啪的一声抽了下去,顿时回荡起皮开肉绽的声音:“丢人啊……” 前儿上祀节,侄女严香茵上了皇帝李览的船,回来之后要死要活地闹着同未婚夫工部尚书曹家之子曹则退婚,把个老腐儒羞的恨不得以死向曹家谢罪。 猛地,他眼前一黑,身子斜倾,栽倒在地上撅了过去。 …… 五日后。 “晋王肯纳你进府给你位分,想必是他的旨意,”严士川指了指天:“也算顾全了严家和曹家的体面,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要不是看在他这张老脸上,他估摸着皇帝李览是不会过问严香茵的事的。 那一瞬她才知道,李览是不会接他进宫的。 为她退了曹家的婚,又让晋王李云照纳她为昭媛,已算是慈心的了,她不能不识好歹。 “是,”严香茵哭的两眼肿的跟核桃似的,人也憔悴的形销骨立,但有了去处,勉强也算有盼头了吧。 只不知那个傻子晋王李云照,会待她好吗。 想起李云照,严香茵稍稍燃起光亮的眸子又暗沉下去。 次日,一顶小轿从晋王府的偏门进入,落到了沉香阁门外,树梢上挂着红绸,廊檐下挂着红纱灯笼,银烛画屏,婢女奴仆列队排开,倒也聚了一团喜气。 是夜,沉香阁很快等来了李云照。 大越朝的女子婚前与男子有过欢爱并不是罕事,不过一想到那日在画舫上与她做了一夜露水夫妻的是皇帝,是李云照的皇兄,严香茵便放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陈与义的《江南春雨后江上绿》。 ------ 李云照:有什么办法能让媳妇儿拈酸吃醋吗?急,在线等。 第43章 、算账 隐隐有前院的吉席琼觞之声传来,严香茵这才发觉,自从李云照进来之后就没说过话,也没去揭她的红盖头,听动静似乎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之后就没有起身。 她把盖头稍稍掀开一角,忐忑地望去,只见李云照冷清地端坐在那里,紫色的喜袍上的金丝绣泛着疏离的光,他浸在光里的眉眼禁欲,手里托着一本书在看,听见动静也不看她,伸出劲长的手指翻了一页:“你早些睡吧。”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和她圆房的。 也好。 严香茵垂下头,心里松了松,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望:“是,殿下。” 李云照是五更初的时候从她房里出去的,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轻轻地把绣着并蒂枝的枕头抽出来,潮湿的,一夜不知浸了她多少眼泪。 纳妾的喜庆在短短的开头三天就消散了,之后,李云照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再也没踏入过沉香阁一步。 皇帝李览一次到晋王府来,严香茵以为他是来看自己,打扮起来冒冒失失地在他面前露了个面,他却面色寡淡,不大耐烦地别过了脸去。 也许从他一手把她送进晋王府那天起,就不打算再跟她有任何的瓜葛了。 那是他对她最后的怜悯。 或许还是看着她叔父面子上的。 她怪自己轻佻不自爱叫人轻易得了手,她认了。 周太妃为了这事儿当着丫鬟奴仆的面狠狠地把她训诫了一顿,半分脸皮都没留给她。 严香茵想过去死,一脚踏入冰凉的湖水里,低温一激,她胃中作呕不止,颓然地爬上岸,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会不会有孕了。 严香茵扒着岸边的石头上来,如果有孕了,她和他是不是就有了一重牵挂,就算他不能给他名分,总也要给孩子个名分吧。皇家泼天的富贵,她凭什么不给腹中的孩子挣一个。 …… 严香茵走出风入松,终于捂着嘴哭了出来,她咬着牙想:为了李景福,她没有退路了。 就算不能逼皇帝把李景福认回去,也要拼了这条命扶他坐上晋王府世子之位! 太子府。 “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已经七八日没来过咱们这儿了。”香皮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桃粉色染地美人瓠,里面的牡丹花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被她换了十几枝:“娘娘不能这样坐着啊。” 孟皎月手里盘着一个金錾刻梅花碗:“听说大长公主去了趟晋王府?” 香皮道:“是,还从晋王府带回去一名美姬。”她看着孟皎月的脸色道:“听说是严昭媛的贴身婢女。” 孟皎月笑道:“这可奇了,大长公主要多少美姬没有,巴巴地从晋王府捞出来一个,还要还回去四五个,怎么看都是亏本的生意。” 凤儿是严香茵的丫鬟,严香茵是严士川的侄女,孟皎月似嗅到了点什么,悄悄派人去打听回来,道:“有意思。” 心道:严香茵是晋王庶长子的生母,晋王娶了魏琰做正妃,他们母子二人算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心里能不恨魏琰。 孟皎月觉得,她得把凤儿弄到手。 “更衣,”她胸有成竹地起身道:“去大长公主府一趟。” 梦娴大长公主是个玲珑的人儿,皇室的侄子们,但凡有前程的,她都巴结的十分周到,对太子妃孟皎月自然也高看一眼,听说孟皎月来了,亲自出门把人迎进了府里。 说起凤儿,大长公主叫人把她领来给孟皎月瞧:“才调教几天就出落的这么水灵柔媚,也不知将来哪个小辈有这个缘分。” 孟皎月看了看,心道:这贱婢发育的真好,天生是个能伺候男人的,太子在外面厮混的贱婢一个样儿,倒不如弄进府里叫他玩着高兴高兴。 “皇姑母有这么好的事头一个应该想着太子,”孟皎月拈起帕子拭泪:“殿下明年就到了弱冠之年,膝下尚无一子嗣,妾这心里头难受啊……” “太子府里良家子不少,可竟无一人能得殿下宠爱的,到底没有凤儿姑娘这样的好样貌。” 大长公主眉眼带笑:“太子妃这么贤德容人,是我那太子侄子的福气,昨儿浏阳王来,也是一眼相中了凤儿,我嫌他年纪小不是良配就没让他染指。” 孟皎月携起凤儿的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亲热地道:“殿下看见你还不知道怎么疼惜呢。” 凤儿进了公主府,又被太子妃这么说,一时间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盼中赶紧飞上高枝享那荣华富贵去。 但是一想到严香茵的交待,她犹豫了下,道:“太子妃娘娘,贱妾是晋王府出来的,以后少不得顾念晋王府的情分。” 丑话说在前头,万一以后别人拿这话来挤兑她,也好抬出太子妃来压一压。 “出了晋王府的门,那就与晋王府无关了,”孟皎月果然如她所愿地道:“我与你侍奉同一个夫君,自然要为他考虑。” 梦娴大长公主心道:我本想把她送给皇帝的,让皇帝高兴一会儿,没想到太子妃先看上了,她早有心送到太子府只怕孟皎月这层不好蒙混过去,没想到太子妃愿意降伏个人来帮衬她,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把人送去攀高枝才好。 她欢欢喜喜地给凤儿找出几件头面首饰,又赏赐了几匹云霞锦缎,还遣了两个小丫鬟给凤儿,让她风风光光地跟孟皎月走了。 回到太子府,当夜就派她去太子房里顶了另外一名婢女的差。李珉近来有了些正形,白日跟着太傅们学着处理政务,晚上回去还有有一搭没一搭翻翻书,比从前精进了许多。 略有困意时,一丰姿明艳的女子上前搀扶他,李珉听着女娇娥的声音,拿手去碰了碰她的手背。 凤儿一怔,追着他的手指,攀上了李珉的手腕:“殿下。” 李珉眯着眸懒懒地着她,忽然轻笑了声道:“你是晋王府出来的?” 凤儿往他怀中偎去:“贱妾现在是您眼前的人儿,您说是不是?” 李珉揽着她的腰掐了一把:“你很聪明。” “殿下喜欢吗?”凤儿仰起娇俏的瓜子小脸问。 李珉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看了一会儿,随意道:“孤封你个美娥吧。” 凤儿大喜过望,神态愈发缱绻:“殿下……” 书房后的暖阁里一会儿便哼哼唧唧,燕语莺啼,乖乖心肝地颤声叫唤起来。 …… 香皮取下纱灯罩子拨了拨灯芯,轻声道:“娘娘,成了。” “封了个美娥?”一想到昨晚李珉在宠幸别的女人,孟皎月五内如焚。 香皮低下头缓缓地道:“是。” 孟皎月咬牙撕断一片披帛,忽地又缓了口气,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赏她,我还要高高地捧着她呢。” 香皮道:“太子妃娘娘,咱们要赶紧套出她的话来。” 孟皎月道:“不急。” 晋王府那边还没有动静,她们犯不着先失了沉稳。 无风无浪冷眼看了个把月,忽然有人来报说凤儿这两日慵茶懒饭,一直在睡觉,还总想吃酸的。 孟皎月和香皮使了个眼色,佯装骂着小丫鬟道:“怎么不早来报,还不快去请大夫。” 不到半个时辰,微微颤颤的老大夫就进来了,搭了凤儿的脉,捋着胡须笑道:“恭喜太子妃,这位贵人有喜了。” “徐大夫您说的是真的吗?”孟皎月一脸高兴的合不拢嘴。 徐大夫道:“以老夫的医术敢说从来没看错的。” “那真是太好了。”孟皎月喜悦地坐在凤儿床边,小心地给她整理被褥:“若是个儿子可就是太子府的长子了。” 她一边恭喜凤儿一边说到时候太子还不知道怎么宠爱这个孩子呢,暗示凤儿这孩子前程可期。 凤儿一连抑制不住的喜悦,她轻轻抚摸着小肚子,霎时觉得自己终于占上枝头,鸿运当头了。 “这么温柔可人又能生养的人儿怎么晋王府就不知道珍惜,巴巴地送出来给太子捡漏呢?”孟皎月忽然叹了口气,埋汰李珉道:“太子殿下是好可到底不及晋王皇叔会疼女人,妹妹怀了身子都找不见他的影儿的。” 一提晋王府,凤儿的神色不自然起来,香皮一直在盯着她的脸看,随后给孟皎月递上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笑道:“咱们太子殿下头一遭当爹没经验不知道女人辛苦,不像晋王殿下子嗣多有经验。” 提到子嗣,凤儿蓦地一抬头,眼神惊慌失措。 “呀,”孟皎月责怪香皮道:“看把你们风美娥吓的,殿下再不管事,这府里不是还有我呢吗?”她拍了拍凤儿的手背道:“放心我不会让妹妹和殿下的子嗣受委屈的,妹妹有什么事只管使唤她们,倘有一两个不听话的你就来告诉我,我为你作主,我不全是疼你,是疼你肚子里太子的孩儿呢。” 一席话把凤儿说了个七荤八素,她什么理智都没有了,一心只想着她如今有了孩儿,就更不能让皇帝李览知道李景福的存在了,若是知道了,父子相认,皇帝说不准会偏心小儿子,要是太子李珉一时不如他父皇的意,皇帝起了废立之心,立李景福为太子怎么办,毕竟有选择的时候人人都会想的多。 她在严香茵身边所见所闻,从小看大,李景福可比太子李珉成器多了。 “多谢太子妃关照,奴婢感激不尽。”凤儿说了几句感恩的话,精神不济地把孟皎月送出门,赶紧捧着肚皮歇下了。 又过了十来天,凤儿掐算着怀孕也足有一个月了,她想来想去,下定了决心一般扶着丫鬟的手道:“快来人去传个话,我要见太子妃。” 一盏茶的功夫,孟皎月捂着嘴巴从贵妃榻上直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凤儿定了定神道:“严昭媛亲口对妾所说,李景福是陛下的儿子。” 语毕,暖阁里落针可闻。 许久,孟皎月才喃喃地道:“这不可能。” 皇帝怎么会还有一个儿子,还养在晋王府,这不可能。 就算有,也得让他没有,认不回来。 * 风入松。 “王妃,太子府有喜了,您猜这喜应在谁身上?”紫梅从外面回来,嘴撅得老高。 魏琰揉了揉眉心:“不会是咱们府出去的那个主儿吧?” 屋外新翻修了红墙绿瓦,菱花窗坐于洁净的窗框里面,糊的桃花粉纱柔和了日光,在屋子里洒上一层恬静的光芒。 “王妃猜着了,”紫梅道:“太子妃如今做出一副贤德姿态,对凤儿那贱婢抬举的很呢。” “紫梅,”魏琰沉思道:“咱们至今没从严昭媛那儿找到她为何要把凤儿送给大长公主,太子妃不会无缘无故栽培一个婢女,这其中定有咱们意想不到的缘故。” 紫梅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严昭媛实在是太狡猾了,平日里一概看不出来有事的样子,她又是景福公子的生母,奴婢们要忌惮这个也不敢太过,始终抓不到她的狐狸尾巴。” 她继续道:“只有那次凤儿进了太子府的消息传进来后,严昭媛在沉香阁里绣了一天的花连饭都没吃一口。” 魏琰斟酌道:“再等等。” 她有个法子,只是搭台唱戏还却了个人来打擂台。 于是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凤儿有喜的事就这么被魏琰搁置下来,暂且不去想它。 到了八月中,暑气更重了,晋王府的侍卫们也比平日里看着没多大的精神,每日晚上听着周遭其他王府侍卫们划拳行令的声音,李云照下了命令,每日买百坛酒,在戌时轮流饮酒,喝醉的次日不能再饮,保证晋王府的安全。 这么一来,六月的沽酒钱就猛增,周太妃叫人来过问她时,魏琰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 入不敷出。 晋王府的每一项开支都已经掐的死死的,这一项额外的支出增出来,便要动王府那点微薄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库存银子了。 李云照叫人送来了银库的钥匙,说有万一,就让她斟酌着取出一些就是了。 魏琰一向对于钱财极有算计,前世她出身小镇,父母精打细算才把她供到大学毕业,刚参加规培,她娘又得了癌症,透支十几张信用卡给她娘治病,钱花完了,欠了一身的债,还没留住她娘的命。 精打细算她在行啊。 魏琰眼睛一亮,王府里不是有很多不用的东西吗,逢年过节皇宫里赏赐的,外官进京送进来的,都收在库房里,不知道多少年没动了,放在哪里,也太没有价值了,尤其是一些布匹,只怕都要糟了。 还有些陈年的粮食,隐隐都要发霉了,实在不能再放着了。 魏琰带人去库房看粮食。 要说这真是盛世,米都已经烂在仓里了,密封的再好,总有硕鼠偷摸进来,在一个角落里打了个洞,废了一旦粮食。 魏琰伸手往里面摸了摸,咦,仓库里还有书啊,她顺势拽了出来。 书皮用牛皮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好像是什么秘笈之类的,咦,这么贵重的秘笈压在粮仓下面的吗。 魏琰瞬时觉得手里的书本有千斤重了。 揭开书皮,封面眼色鲜亮,男的襕衫玉簪,女的发髻低垂,薄纱衣衫下隐隐可见苏胸,又不像正经书了。 往后翻了一页,魏琰脸皮发热,赶紧夹在袖子里不敢声张了。 就特么一本小h书啊。 这姿势啧啧销魂,这笔触啧啧纤毫毕现啊,绝对的高清无打码。精妙处还有题诗,也香艳靡靡的很,魏琰:“……” 李云照的字。 她有幸在书房见过,颇有韧劲儿的行书,错不了。 啪。 魏琰萎了。 尴尬的掉渣渣。 “王妃在看什么呢?”素采一连灰尘地凑过来:“这些都是前年收上来的,这两年晋州风调雨顺的,不缺粮食,吃不完就囤在府里了。” 像晋王府这样的人家,家中的余量和布匹是禁止拿出去买卖的,就算朝廷不禁止,碍于脸面,晋王府也不会拿出去换成钱。 “账册。”魏琰把那小册子往袖中一塞,心道,等找个时间还给李云照。 尴尬是尴尬了点,但是成年人嘛,你不说我不说,心照不宣不就过去了吗。 素采哦了声:“咱们出去吧王妃,这儿灰尘太大了。” 魏琰抓了一把粟米搓了搓,问:“府里有人会酿酒吗?” 素采抓着发梢想了一会儿:“太妃身边的烟红姑姑有个对食,”她不太好意思地说:“是西域人,从宫里出来后没钱没营生,全靠自己酿酒自己喝。” 魏琰眼睛一亮:“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素采:“奴婢知道,他没住处,平日里就在晋王府后头的棚子里过夜,或是太妃怜悯,叫烟红姑姑把他带进府里住上一两日,也不是个常事。” “巧了,昨个儿他才进府,还没出去呢。”素采道。 魏琰:“你去跟烟红说一声,叫她得空了来见一见我。” 她估算了王府的仓库里囤的粮食,心想,这拿来酿酒的话一来节省了日日出去买酒的开支,二来粮食也不浪费了,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也不知道素采是怎么去说的,午睡刚起,烟红就拉扯着她的对食钟明来见她了。老太监佝偻着腰,一脸下拉的褶子皮,颤颤巍巍地给她跪下了:“老奴参见晋王妃。” 魏琰温和地道:“公公多礼了,快请坐。” 钟明谢过她,瑟缩着在下首坐了:“酿酒的事烟红同老奴说了,”他苦笑一声道:“没想到老奴落魄了这么多年,王妃还有想着用老奴的一天,老奴进宫前家中是以卖酒为营生的,酿酒的方子老奴记住几个,倒也能为王妃分忧。” 钟氏的杏花春当年在淮南一带算得上一绝。 魏琰:“王府里的粮食又不能拿出去私下里买卖,我瞧着搁着也是浪费,就想着若是酿成酒,咱们府中的侍卫就不必自掏腰包去沽酒了,岂不是好事一桩。” 钟明连连说是。 魏琰叫素采去账房支了二两银子,交给钟明去采买酒曲、瓮、坛之类的,一一安排妥帖。 钟明得了差事,哪有不尽心的,连走路脚下都生了风,头也抬起来了。 周太妃一连喝了多日的药,这日勉强坐起来,听丫鬟说魏琰把钟明叫去做事,摇摇头说了句:“晋王糊涂了。” 后宅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交给魏琰就交给魏琰了呢,她还没死呢,怎么就不能替他操心了。 如月给她顺着气道:“太妃此言差矣,晋王殿下才不糊涂,奴婢瞧着,晋王妃和太妃年轻时候一模一样,都是性子好又有成算的人。” “嘴上抹了蜜?”周太妃佯装生气地道:“你是不是瞧见晋王让她当家了你就当算去巴结了,哼,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了。” 如月笑着道:“奴婢既夸了您又夸了您儿媳妇,太妃不赏反要罚奴婢,叫奴婢上哪儿哭去。” 她瞧着晋王妃就是出息,连太妃身边的人都敢使唤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从宫里头带出来的奴婢们一大群,哪用得着伺候,可不闲养在府里头吗。 成日里赌钱醉酒,还不好管,严了说主子刻薄恩寡,松了天天闹事,这些年正头疼着呢。魏琰这么轻巧一拨就打发他们做事,也是个妙招。 “呵呵呵,”周太妃笑了笑:“王妃的好处我就瞧出一样,她是个仔细人儿,你们先别高兴的太早,照她这么约束下去,你们可一处都浪费不得了。” 如月道:“那才好,奴婢也看不得浪费。” 周太妃骂了声:“小蹄子。”叫她约束好夕岚亭的人,别给魏琰添乱。 如月道:“太妃嘴上说着不喜欢王妃,可心里头高兴的紧呢。” 是啊,晋王妃出身在那儿摆着呢,不比这府里头的姬妾哪一个尊贵,她要是愿意管事,周太妃得乐成什么样儿。 魏琰原本指望钟明把府里囤的陈粮酿成酒给侍卫下人们饮用的,可当她去园子里转悠的时候,这才发现比她想的要好太多了。 八月份府里的果子熟了。 钟明叫人采下来,酿成了果子酒,葡萄酒,山楂酒,枣酒,桑葚酒,桂花酒,菊花酒……园中的绿植应有尽有,也无尽其用了,虽然还没有成型,但魏琰隔着坛子闻着一丝丝香气,觉得这事成了。 “等好先给我送一坛山楂酒。”她笑着交代钟明。 钟明感激不尽,如今他手下的两个小碎催起早贪黑的摘果子,爬柿子树的爬柿子树,顺葡萄藤的顺葡萄藤,忙的不亦乐乎,也不想着赌钱了。 周太妃从宫里带出的七八位老人得了用处,晚间王府里又安生了许多。 李云照忙碌几日,回到府中就见谢豹端着一杯冰饮在小口小口地呷酒:“从周将军哪儿讨来的?” 谢豹献宝一样给他看:“府里酿的。” “去给本王弄杯尝尝。”李云照来了酒兴。 谢豹道:“宫廷里赏赐的酒奴都给殿下攒着呢,奴这就去给殿下开一瓶。” “不,”李云照道:“就拿你喝的。” 谢豹一脸不抱希望地捧给他一杯:“……殿下请。” 李云照喝入喉中品了品,缓缓点头:“嗯,可以。” 要是魏琰尝了,肯定会在心里嘀咕:51°的茅台酒勾兑了水,味儿还是那个酱香味儿。就是水了点儿。 谢豹道:“哟殿下您还是头一遭说酒的好话呢。可不嘛,且不说喝着口感好,光说咱们府这些日子不用到外头去沽酒,省下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难得王妃为这府里头精打细算,顾着过日子,光这一点就让人服气。” 李云照握着云纹玉高足杯,双目神采奕奕地打岔:“谢豹,本王想把景福的事告诉她,你说能赌对吗?” 凤儿大概是带着李景福的身世出了晋王府的门槛的,如今她怀了李珉的孩儿,大抵要抖露出一些旧事了。 谢豹怔了怔,忽然拿袖子擦起眼圈,声音沙哑道:“奴恭喜殿下娶得贤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李云照彻底认下了魏琰这个晋王妃。 风入松。 旁晚凉风骤起,丫鬟们打着团扇给魏琰驱赶蚊虫,围着她在圆瓮里数落在莲蓬上的红翅蜻蜓。 李云照的脚步停在门槛外头的月牙门处,他望着的女子鬓挽乌云,眉儿弯生生,眼儿水灵灵,手里举着一把雪白的团扇,宽袖卷过小臂,跟丫鬟们玩笑道:“……七,十,十一只……你们听说没,把红蜻蜓的头拧下来放在下水道里面,明天就会变成扣子呢。” 素采头一个笑道:“奴婢才不信,王妃愈发会哄咱们玩儿了。这些个红蜻蜓脑袋生的是像琉璃扣子,要是真的会变咱们王府庄园上种地的早不知捡过多少发财了,但奴婢从未听说过,可见是哄人的话。” 魏琰又笑了一回,忽地看见门外一片绯色衣衫,轻咳了声道:“殿下来了你们快去招待吧。” 众丫鬟眨眼如被拧了脖子的鸡,咕咕不出来了。 李云照大步流星迈过门槛走进来,大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坐,挥了挥袖子斥退丫鬟:“你们先下去吧,本王有话要跟王妃说。” 绿云带着丫头们一窝儿滚了。 魏琰摸了摸笼在袖中的小h书,整个一张巴掌那么大点儿的小脸竟然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搁哪儿都占地方。 魏琰摸摸地把小h书套出来,客客气气地捧到李云照面前,低着头僵着脖子道:“那天在粮仓捡的,妾看上面是殿下的笔迹,就给你收起来了。喏,还你。” 李云照看了半天那磨破的书皮,想了半天才接了,随手翻了翻,猛地一阵咬牙,站起来团团转了一圈又回过身来,一边往袖中笼着那本小册子一边忝着憋的通红的脸道:“王妃看过了?” 魏琰袖中握紧的拳头一瞬间冲出去在空气里划了个圈圈又收回去:“啊,随便翻了翻。” 李云照俯身贴着她的耳边道:“这书要两人一起看才有味道,光看不能道尽个中妙处……” 魏琰手比脑子快,一巴掌甩了过去,李云照敏捷地往后一闪,退开两步朝她拱手作揖道:“本王孟浪了,求王妃宽恕。” “……”魏琰心梗了一瞬:“殿下,你这傻一直都是装的?” 她现在怀疑李云照的智障连间歇性都不是了。 李云照做捶胸顿足状,承认的倒快:“不敢瞒着王妃,本王八岁上开窍之后就比别人聪敏些,只是本王的聪敏只有太妃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魏琰:“……” 得,好不谦虚啊,还不忘把自己夸一顿。 聪敏。 呵,光捡好词往自己脸上贴了。 李云照见火候到了该收住了,赶紧又给魏琰打了个千道:“本王对王妃不敢有所隐瞒,还有另一件事要跟王妃交代。” 魏琰:“……您请说。” 李云照道:“是景福的事。” 魏琰眸中八卦之光高照:“……” “景福,”李云照偏过头去,不敢和魏琰对视:“他是皇兄的儿子。” 李景福是皇帝的儿子! 实锤了。 当事人亲口爆料没有反转的瓜了。 “哦。”魏琰平淡如常地应了声,甚至想安慰李云照两句,但她实在组织不好句子了,只好小声道:“妾知道了。” 李云照想,魏姑娘这么聪慧必定早有猜测,如今一看果不其然。也好,没让她受到惊吓。 他还紧盯着她看,魏琰被他看的不自在了,扯出个礼貌的笑来:“妾这发髻梳的不好。” 李云照理所当然地道:“王妃知道了景福的事,难道不怕一旦败露晋王府获罪你受牵连吗?” 魏琰:“……”是啊,她无辜清白的一个穿越体验者,为什么不避祸呢,遂道:“陛下知道景福是他的儿子吗。” 李云照摇头:“不知。” 魏琰就差表演当场去世了:“……” 虽然早就猜出了结果,但出当事人口中听到还是震惊的她想翻白眼,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想笑又想哭。 笑李云照这颜色帽子带的稳当,又想万一东窗事发殃及到她怎么办,想先哭两声心疼自己命苦。 “人是皇兄塞进府的,”李云照神情忽然转了黯然:“景福是个意外。” 当年周太妃不太想让李景福生下来,是他及时赶到阻止了,他跪在周太妃面前,说断了这一支龙脉年终祭祀无颜面对他的父皇,他未曾想过要严香茵感激他,却一定期望她能安安分分的在府里守一生这个秘密。 终究是他优柔寡断了。 “那你想过有一天事情被捅出去了如何善后吗?”魏琰情绪小小地激动了一把,手往脖子上一搁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药丸。” 李云照又朝她作了个长揖,姿态放的更低了:“请王妃帮帮本王。” 退路倒早就预备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魏琰觉得方才那么一瞬他向她抛了个媚眼,似乎有以色侍她之意,吓的魏琰连连捂胸:“啊不用不用……” “不是,我的意思是有事你只管说。” 啊又不对。 魔怔了吧又给自己揽事。 李云照听了眉梢都带着笑意:“先谢过魏姑娘,请姑娘想办法探探严昭媛的口信,看看凤儿的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事的生死门在严香茵身上,他思来想去,由晋王妃来做最妥帖不过了。 魏琰看着他不像大祸临头的样子,还一口一个“姑娘”打趣她,思忖他装傻这么多年演技顶流,心肯定也是属莲蓬的,眼儿多,就不替他这一门老小的小命杞人忧天了:“我和严昭媛没打过几回照面,也只能说试试看吧。” 李云照随意拉起她的手,又理所当然地放到他手心里捧着:“王妃和本王同心,本王高兴的很,”铺垫一完,就这么这么地说了一番话:“那本王等王妃的好消息。” 魏琰在心里头给他鼓掌点赞:好计谋! “我记下了您早去早回。”魏琰一想到李云照要出门,马上能送客了,高兴得像拿到糖球的孩子一样都要笑出声来了。 猝不及防地,李云照伸出他的手指刮了一下魏琰的鼻头:“本王早些回来陪你。” 魏琰又傻了:“……” 这真不用。 李云照抬抬脚,颇愉悦地走了。 魏琰把丫鬟们叫了进来:“严昭媛的事不能等了。” 丫鬟们对了个眼色,小小地炸了一会儿。 “哼,她还不死心呢。”绿云先道:“晋王府世子只有一个,封了大公子,以后咱们王妃生的儿子难不成要做个公子。” “长子又怎样,”素采也来起哄:“终究嫡庶有别,凭他多大,都要给嫡子让位的。” 她们王妃如今与晋王殿下恩爱非常,只需要一圆房,早晚能生出嫡子来。 晋王殿下婉拒了皇帝封李景福为世子的提议,不就等着她们王妃的孩子吗。绿云很解气地道:“殿下这账算的好,叫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天天肖想不属于自己的贱婢统统闭嘴。生个儿子就想当晋王府世子,凭什么。” 晋王府世子只能有一个,这王府可不只有一个庶子,争抢起来,谁都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叽叽歪歪,好不热闹。 “你们去请严昭媛过来吧。”魏琰打断她们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44章 、双簧 素采领命去了。 魏琰又吩咐两个大丫鬟道:“待会儿严昭媛一进门这院子就不要放人进来了。” 紫梅问魏琰:“咱们要在这儿审她吗?” 魏琰笑了:“你这么说是不是还得准备绣花针、火盆什么的动个刑?” 紫梅羞赧道:“是奴婢胡思乱想了。” 要她能做主,没准儿真给严香茵拷打一顿。 “去把齐三也叫过来。”魏琰道:“等严昭媛来了,当着她的面派他去严府送我的名帖,就说我要去严府拜访严老太傅。” 绿云眼睛一亮,字正腔圆地道:“王妃您这是要敲山震虎呢。” 魏琰眨眨眼,顽皮一笑。 严香茵一进去便望向里间那随风微微抖动的珠帘,直到听见丫鬟回说“严昭媛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你们先招待严昭媛,我就来。”里面传来魏琰淡然的声音。 片刻,她拿了簪花的烫金名帖出来,当着严香茵的面盖上晋王妃的玉印,道:“交给齐三让他去一趟严府递进去,就说我要拜访严老。” 闻言,严香茵倏然抬头看了魏琰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裙裾之下的腿打了个颤,她急促地吸了一大口气,不敢说话。 齐三进来听吩咐的时候和她打了个照面,他没敢看严香茵。自从那次在魏琰跟前撒了谎,他总觉得院里的丫鬟们对他不一样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他拿着魏琰的名帖匆忙退下,去了严府,报出自?主子的名讳,曲折了一会儿,总算有个管?模样的人把他带进去了,收了名帖,又把他送出来了。 严府一听晋王妃递了名帖过来,十分意外,之后面上还有些许不安之色。 齐三心中忐忑不安,回府后一直在风入松周围徘徊,连手头的活儿都耽误了,为此还挨了管?老头一鞭子,疼的他晚上睡不着觉,直哭。 魏琰晾了严香茵一会儿,直到日头把人晒的昏沉,她才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润了润,给绿云使了个眼色。 门外的两个婆子立马上前左右架住严香茵,二话不说就把人捂着嘴带到了后院,绿云叫把大门一闭,人推搡到柴房才请魏琰过去。 “严昭媛。”魏琰站在柴房门口掩着鼻子瞥了她一眼。 严香茵有几分胆量,镇定了片刻面不改色地道:“奴婢不知道犯了何事,王妃这是?” 魏琰道:“不知严昭媛还记得当年闺门失礼的事吗?” 严香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又冷笑一声:“什么闺门失礼,你少污我清白。” “不敢,不敢,”魏琰听了也不气恼:“昭媛的风流账也轮不到我来提。”她紧盯着严香茵道:“年少轻狂谁都有过,昭媛那点事不算什么,晋王殿下都不计较我就更无话可说了。” 严香茵一把推开钳制住她的婆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见晋王殿下,我要殿下为我做主,我当了他八年的昭媛……” 她气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里了。 魏琰呵退跟着她来的丫鬟,嘴角带笑看了她半晌,直看的严香茵浑身发麻,错开了目光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魏琰叹着气摇了摇头道:“不做什么,我就看看自我感觉良好是什么样子。” 她怕是还不知道吧,这账就是李云照要清算的。 严香茵被打击的眼白都翻出来了,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归了西去:“你,你……”她倏然情绪崩溃地哭了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琰抱了杯红枣桂圆茶,就那样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喝舒坦了,才继续说道:“严昭媛想让大公子做晋王府世子?” 她这么一问,严香茵倒不怎么怕了,心道:原以为景福是皇子的事被她知道了,没想到她问的是世子之位,恐她要把世子之位揽给她自己的儿子,我只要否认跟她周旋就行了。 仗着她在晋王府有些年数了,撒泼耍赖的功夫学了不少,晋王府没有私刑,她量魏琰不敢把她怎么样。 严香茵扯起袖子捂住脸哭道:“那个贱婢乱嚼舌根,景福不过是个庶子,我做娘的只想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平平安安的,莫要说如今王妃进了门,来日必能诞下庶子,就是王妃未过门之前,我都不敢有半点儿非分之想,王妃您要明察啊,呜呜呜呜……” 魏琰把手里的白玉杯搁到一边,眼尾一挑:“原来昭媛是冤枉的。” 严香茵哭哭啼啼:“求王妃明察还贱妾清白啊。” 绿云在门外见时机到了,向院子里大声喊道:“王妃,在桃花观祈福的益阳县主来了,殿下不在府里,太妃病着,您是否要见见她?” 魏琰看了眼严香茵,眉头一展道:“听说益阳县主自幼在观中带发修行,如今精通玄术,快请她进来,我这里有一事相求。” 绿云应声去请益阳县主。 一会儿隔墙听见莺声呖呖,未见着人先闻其声,进来的女子一身女冠子打扮,花一般的容貌,玉肌柳腰,眉峰高扬,一看就是个谈吐锋利,行为敏捷的女子,果然,她一开口,满院子只听她说笑的声了,真叫人喜欢。 “听说晋王妃嫂嫂有事,我就臊着脸来了,若能帮上一帮的,也不枉打扰嫂嫂一回了。” 魏琰道:“你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哪里谈得上打扰。” 益阳县主笑眼看着魏琰:“嫂嫂,我刚从秦淮游玩回来,那边时兴新样式的花线髻,好新鲜的,回头我教了丫鬟,让她们帮嫂嫂梳一个。” 魏琰陪笑:“……” 女人见面聊的果然不是八卦就是穿衣打扮。 益阳县主往柴房里面一探头:“咦,这不是严昭媛吗?”她促狭一笑,小声对魏琰道:“晋王不在府里,嫂嫂是该好好敲打敲打这些贱婢,省得她们争起宠来忘了婢子的身份。” 魏琰苦笑:“哪里是因为这个,府里的婢女背后嚼舌,说严昭媛想为儿子争晋王府世子的位子,我冤枉了她,这就要找出人来给严昭媛赔罪。” 说着,她叫人把严香茵从柴房里扶了出来。 “难呀,这一大?子人,你的话传到我耳朵里,我的话又传到你耳朵里,要找第一个放胡话出来的真是大海捞针了。” 益阳县主抚掌笑道:“这个简单。”她从袖中拿出个玉匣,打开了里面端端正正地嵌着一把碧玉簪,光润翠绿,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上品玉质:“这簪子是个仙物,簪在谁头上能照见谁心里所想所思,好嫂嫂,你也见识见识。” 魏琰:“……” 这货怕不是李云照请来装神弄鬼的吧。 她面上装做欢喜起来,一迭连声道:“这是什么稀罕物儿,能查出谁说的胡话来?” 严香茵被赐了坐,她心神才稳定下来,听见益阳县主这么一说,禁不住在那碧玉簪上深深地溜了一眼,越看越觉得那簪子挺邪门的,似乎看它一眼就要被挖出不敢见人的心思来。 益阳县主笑道:“这个不急不急,它是仙物,你先拜它一拜,看嫂嫂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小侄子。” “县主真没个正形。”魏琰忍不住也跟她玩笑起来。 益阳县主收了笑,看着严香茵道:“你嫁进府里那日,我还来吃过酒呢。”她拿着碧玉簪把玩着:“你受了冤屈,我定要给你找出元凶来。” 严香茵迟疑地道:“这……府里百来名婢女,每人头上簪一遍也不是易事。” 益阳县主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就是要昭媛受些小罪,把心肝挖出来让它闻上一闻便可说出陷害你的名字。” 严香茵面色惨白,都听怔了:“心肝都挖出来了,人还能活?” 益阳县主道:“挖出来再装回去,疼都不疼怎么不能活,昭媛信我,一试便知。” 魏琰也道:“益阳县主玄术通天,想来不会伤害昭媛,来人,把里间清空了请县主和昭媛过去作法。” 不跟严香茵废话了,魏琰觉得自己这一嗓子发号施令很有气势。 外面的人听的心肝跟着一疼,很快,婆子们拿了剪刀,铁钩子过来。 魏琰扯开她的衣襟在严香茵身上摁了摁:“这是脾胃……这是肾,好就挖这儿。” 咣当咣当铁器撞击的声音听到人都吓瘫了的,铮亮的钩子在严香茵眼前晃悠,当尖尖的钩子勾住她的衣服时,严香茵想自己绮年玉貌竟要被剖心剖肝,不觉两行珠泪直向粉腮上落下来:“罢了,你们不用害我,干脆我来告诉你,王妃不是说我闺门失礼,我如实说吧,叫我失身的人是——皇帝陛下,景福,景福是他的皇子。” 她说完,魏琰倒没什么,把和益阳县主唬的珠唇一撇,满肚子愕然抓不住话头:“这么说你与晋王做妾是琵琶别抱?” 严香茵又羞又气,垂头不言不语。 “那你送凤儿给大长公主又是怎么个打算?”魏琰问。 严香茵道:“想着她经了长公主的调教,倘若有机会见着陛下,好歹提我一声,让他想起来施个恩于我,”她放低了声音嗫喏道:“封景福做个世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听说凤儿去了太子府,还怀了身孕。”她声音酸楚地道。 停了一会儿,魏琰问她:“景福是皇子的事,你对凤儿如实说了吗?” 严香茵把脖子低下去:“如实说了。” 凤儿怀了身孕。 这个念头从魏琰脑中过了过,她指尖一颤,心道:纸包里的火被点着了。 捂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琰:今天见了益阳县主才知道李云照是真的贼。 —— 感谢订阅。 第45章 、赐死 一致的沉默似乎让严香茵了悟些东西,她声如蚊哼地道:“凤儿她……她不会说出去吧。” 益阳县主收起装神弄鬼的碧玉簪簪到发髻上,心道:没错,她皇兄眼神一向不好,勾搭上的女人真一个比一个不灵光。 皇后是个蠢样子,严香茵也是,都白长了一张好脸,枉为严太傅府出来的侄女,皇帝更白瞎了他那楼台富丽,殿角峥嵘的皇宫,别说有凤来仪了,能飞进去几只脑子好用的山鸡都抬举他了。 魏琰早不对严香茵抱希望了,她摆摆手:“严昭媛请回吧。” 怎么处置严香茵,她想这是周太妃的事。 也不知道严香茵是真蠢还是心大,总以为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竟然若无其事地走了。 益阳县主气的直跺脚:“这什么人嘛。” 魏琰头一次和她打交道,直觉她与晋王府的关系非同一般,于是道:“县主莫要气了,晋王殿下还要我做别的事吗?” “十二哥叫我来的时候说要听嫂嫂的,”益阳县主笑道:“你和十二哥真就是话本中说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 十二哥。 魏琰心忖李云照在他那一辈的皇子中行十二,李十二,咦这名字叫着顺口。 “相敬如冰,”魏琰纠正她道:“是冰不是宾。” 益阳县主摸了摸嘴巴:“哎呀我的官话不标准嘛。” 魏琰把她请到风入松的花厅,姑嫂二人闲话了会儿家常,问起周太妃的头风症,益阳县主忽然眼圈红了:“我不能常来看太妃,还请嫂嫂多照顾她老人家。” “县主说的哪里话,孝敬太妃是我的本分。”魏琰心中讶异,想是从前周太妃对益阳县主有恩,所以她才与晋王府走的这么亲近。 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头儿扯到困了,益阳县主才告辞回去。 她走后,素采道:“咱们太妃是县主的生母,自小给了先皇贵妃养的,后来先皇贵妃的娘家犯了事,县主受牵连,这才穿上女冠子的衣服住进观中修行的。” 魏琰惊愕道:“怪不得。” 原来如此,怪不得李云照叫她来,府中的丑事也不避着她,原来是亲兄妹。 “她不常来府中,也是怕周太妃和晋王殿下受到牵连。”素采道。 魏琰喝了口清茶提神:“她在外头行走方便,若能为晋王府所用就再好不过了。” 李景福这一劫,魏琰觉得晋王府最少也得蜕层皮。 魏琰道:“素采,你明日去桃花观中请益阳县主去太子府中走一遭,最好能见见凤儿。” 凤儿去了大长公主府立即被孟皎月带会太子府,马上爬了太子的床,被封为凤美娥,一刻不停好事成双,怀孕了,这节奏…… 魏琰觉得快的过于诡异。 素采不高兴地道:“见她做什么一个贱婢。” 魏琰问她:“孟皎月自己都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太子府的姬妾也未有怀孕生育的,凤儿凭什么拔得头筹?” “难道这怀孕的事还能另有蹊跷?”素采睁大了眼睛道。 魏琰:“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你去太妃那边问一嘴,就说明日去桃花观给益阳县主送茶叶,问问太妃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的。”她想了想又交代道。 素采应了个好字,提裙往太妃处去了。 魏琰又命紫梅去请周逢过来,坐定了道:“上回周将军说大长公主府的何氏二位公子约下月初三在望海楼与将军吃酒,将军留意个事儿,凤儿可曾对大长公主透露过晋王府的哪些消息。” “或是往后大长公主府听说不利咱们晋王府的事,央他告知一声救个命。”说着,她叫丫鬟捧出一盆玉雕垂丝柳的五寸来长的盆景:“周将军带在身上,当玩意儿送他们吧。” 这是她从原主的陪嫁中翻找出来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 魏琰又委婉地试探了一下李景福的事,没想到周逢知道的原原本本,再不用怕说了不该说的话:“听说陛下龙体又欠安,已经口头传下去命太子下月初十起开始监国。” 今儿初二十八。 周逢掐着手指算道:“等不到下月初十了,初五东南三处小国来朝,礼部已经以太子监国的身份安排朝觐的事宜了。” 大越朝家天下,历代先皇节俭,各州府兵精粮足,周边小国敬威怀德,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魏琰道:“严昭媛说她把李景福的身?告诉了凤儿,凤儿怀了身孕,要是生下男娃儿就是太子府的长子,周将军觉得,凤儿会把李景福的事告诉太子或是太子妃吗?” 要是她,她会让自己孩子的爹忽然多出一个弟弟来分家产吗。 何况当太子晋升皇帝的定数变成未知数,凤儿作为他的姬妾,会眼睁睁看着吗。 魏琰觉得不会。 假设太子府已经知道了李景福的事,这段时间他们不会轻举妄动,这么个棘手的事想个对策也不容易,魏琰心道:这几日是平静期。 “卑职是个粗人。”周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不来这些婆娘的事。” 魏琰不难为他了,叮嘱完他下月初三同何氏两兄弟见面时候要套的话,就端茶送客了。 一天下来,累的腰都要弯。 天边一抹斜阳,挂在大树梢头,轻风吹来,那叶儿随风婀娜摆动。 树荫下站着一个英俊男子,他星眸停留在一瓮清水里出神。 垂下来的树梢在李云照脸上抹来抹去,他也似化作临风玉树,兀立不动。瓮中一颗有一颗黑溜溜的小脑袋游泳自如;他脚边一丛一丛的碧桃花,争红斗绿的正开得热闹。李云照一回来就来了风入松,原指望一进门就看见魏琰,可以说说他的打算,没想到丫鬟说魏琰到太妃处去了,他只好等在风入松的院子里。 一会儿魏琰分花拂柳回来,他急急拉住她的袖子道:“皇兄与太子都还不知李景福的事,或许被太子妃压了下来。” 严香茵吐出的话,早有心腹小厮说给了李云照。 魏琰懒懒地道:“看来殿下已有良策保晋王府安全,妾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在周太妃处吃了一盏红枣燕窝药膳,脂光粉面,艳的耀眼而不自知,说话的时候又略带些娇嗔,把个李云照看的眼神都一往情深起来,但有正经事相迫,他瞬间收回绮念,道:“暂且没有。” 实话,有那么一点点被动。 没有。 好家伙。 一瞬,魏琰觉得自己都性命堪忧了,恨不得连夜收拾包袱投奔狗太子门下,好歹去了那儿只要对付一个孟皎月就够了。 只是想想,止于幻想。 李云照道:“太子妃必然会把这事捂住,”他端起茶饮了口:“也许不出两日,凤儿就没命了。” 孟皎月若想捂住李景福这件事,必然要把知情人先灭口。 他的神色忽然严肃无比:“皇兄危矣。” 孟皎月怕李景福这件事捅开了,皇帝认下他,还有一个人更怕,吴皇后。看皇帝膝下有这么多公主只有一个太子就知道了,或许吴皇后根本不允许后宫有其他皇子存活下来。 要是知道外头冒出个李景福,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铲除皇帝认他的可能,她不允许李珉通往皇帝之路的台阶旁边生出一丁点儿杂草。 与拔除李景福这株杂草相比,弄死身边病病歪歪的皇帝丈夫似乎来的更容易些。 魏琰无语腹诽:还“皇兄危矣”,你自己不也大祸临头了。 李云照拿起她架子上摆设签桶晃了晃,一瞬,似下定了决心,道:“谢豹。” 谢豹快步从屋外进来:“殿下吩咐奴做什么?” “准备壶酒送到沉香阁去。”李云照风轻云淡地道。 魏琰见谢豹眼皮打颤,跟着也心惊肉跳:“殿下您这是要?” 李云照眼皮都没抬一下:“赐死。” 他自问待严香茵不薄,对李景福更是疼爱有加,悉心栽培,想不到她终究还是看不上他这点好处。 李云照的声音极沉,没什么情绪,但听的人打软腿。魏琰发了一身冷汗,把坐的藤椅晃的吱吱响的抑扬顿挫,十分清脆,就差节拍对上了。 “怕了?”李云照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眼神都直了。” 魏姑娘竟这么胆小。 早知这样,私下里悄悄交代谢豹一声就好了。 魏琰:“……啊是,是挺可怕的。” 对严香茵,魏琰有些于心不忍又觉得她这全然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心狠手辣。 李云照一把搂住她道:“琰儿不怕,本王护着你呢。” 亲密接触来的很突然,魏琰羞的低了粉颈,撤了撤身体:“丫鬟们都在呢。” 李云照一个公主抱把她捧在手上:“那去里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46章 、失火 外头沉香阁的丫鬟跑过来为主子求情,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飞了魏琰那点被李云照带着飘忽的心思。 她心有余悸地道:“殿下,留她一条命吧。” 理智告诉她李云照这么果断是对的,但前世植入灵魂底色中救死扶伤的理念让魏琰多少有些不忍。 李云照正色道:“本王对她仁至义尽了,这么做对她最好,否则可能连景福也保不住。” “嗯。”魏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知道李云照要保李景福气,便没有再说什么。 “魏姑娘,”李云照面色忽又凝重起来:“你替我去见见她吧。” 告诉严香茵晋王府会善待李景福,请她尽快上路别再闹了。 魏琰连连摇头:“我不去我害怕。” 李云照:“……”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人喊道:“走水了快出去。” 音落,李云照腾地一下捞起魏琰跃至门外,直接翻墙跳上了书房上风处的一处凉亭。 他们出来的一瞬间,后宅火光烛天,人声鼎沸。起火的地方正是沉香阁,沉香阁的一侧围墙贴着下人住的地方,另一侧贴着花园围墙。花园围墙一过,正是后宅姬妾们的宅院,屋屋相连,火头一球一球潮水似地在地上翻滚直扑过来,后宅女子们都是娇滴滴的,哪里经过这阵仗,早软了腿,不住地哭喊。 李云照一条手臂扶住魏琰的腰肢,大手抓住她的罗袖,去握她的手:“魏姑娘别怕,你往太妃那边走,夕岚亭是最不易过火的地方。” 就算过了火,也能跳进旁边的遨游塘里灭火。 他俩正要分头行动,不知哪处宅院的廊柱发出天崩地裂的一声响,塌了,恰好把正门堵住,火炎滚滚,烧的愈发张狂。 李云照的额角隐隐渗出一层汗来。 “殿下,那边是不是苏沁华住的苏溪馆?”魏琰敏感地琢磨到了什么。 李云照看了她一眼,默然片刻才道:“嗯。” 魏琰三下五除二脱了襦裙,一本正经地问谢豹:“谢公公的衣裳借我穿一下。” 谢豹吓的打跌:“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紫梅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一套:“谢公公上次伺候殿下拿过来的还未穿的新衣裳,给咱们王妃穿一下您不介意吧。” 谢豹头摇的如拨浪鼓:“哟王妃您这是要做什么?” 魏琰顾不上理他,拿出帕子浸湿水,拍了拍李云照的肩膀道:“殿下的爱妾深陷火海,不去捞她一把吗。” 李云照无比惊讶地凝着换上太监服利索得跟梁上君子一样的魏琰:“你去救人?” 奇了,难道魏府一有走水还要魏姑娘上阵救火,侍卫们做什么吃的。 魏琰理所当然地道:“她怀着身孕,从火场里救出来不要检查个身体呀?” 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万一动了胎气就麻烦了。 李云照一脸“你虽然有理可你不是大夫呀”的迷茫:“……我陪你过去吧。” 他不知道魏琰说话的逻辑是什么,但他非常不想苏媚蝶受到一点点伤害,否则叫他怎么向苏升那边交代。 两个人一同冲出风入松,晋王府的侍卫们相当地给力,此刻,过火的大部分都被水浇透了,只苏苑那里红光未退,侍卫们拎着水桶爬到屋顶在泼水,还有一拨人守在门口,看见冲出来的人就往她身上泼水灭火。 苏媚蝶被丫鬟们护着出来的时候云髻半偏,泪光溶面,可见受了不小的惊吓。 魏琰以为她会扑到李云照怀里,李云照亦或会抱住她互诉衷肠,万分怜爱,没想到这二人只是淡淡地打了个照面就拉开了距离。 苏媚蝶双臂环抱着明显隆起的腹部,日光映在她脸上,淡淡的表情似泣露的海棠,我见犹怜,柳眉却深深地蹙了起来,似在忍耐着什么。 魏琰以前世的职业敏感预感不太好,上前扶了她一把道:“你不太舒服吗?” 苏媚蝶微垂着头气若游丝地道:“贱妾没事。” 她们说话的功夫,季七娘面带惊慌地跑过来,连礼都没行就把苏媚蝶揽在怀里,紧张地护着她的腹部:“妹妹你没事吧?” 苏媚蝶扶着她的手臂道:“没事。”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鼻尖一晃而过,很快被香料的味道遮盖住了。 魏琰忽然扣住苏媚蝶的手腕,高声道:“去搬张躺椅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连李云照都忍不住面带疑问地盯住了她,魏琰急促地道:“她先兆流产。” 苏媚蝶一定见红了。 先兆流产是什么他们听不懂,但“流产”两个字着着实实地唬住了他们,一时大眼小眼全都齐刷刷地望着苏媚蝶:“……” 李云照道:“按照你们王妃说的办吧,另外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他相信她了。 魏琰心道。 她本来想上前去掀起苏媚蝶的裙子检查一下的,但李云照说请大夫过来,魏琰心头那团职业热爱的火苗就熄灭了,她看着苏媚蝶被人扶住缓缓躺平在躺椅上,登时舒了口气。 李云照朝她使了个眼色,魏琰跟着他走到一边,他道:“你懂医术?” 魏琰暗戳戳送了他一个在心底翻出的大白眼:姑娘我学医八载从医两年,不是懂啊喂是精通哦。 “不懂不懂,”她口中却连连否认:“我鼻尖灵这不是闻到血气了吗。” 她的确是闻到血气了啊。 但是孕妇受到惊吓先兆流产古往今来不都一样吗,这还用靠医术,她医术都没机会用上好吗。 李云照往苏媚蝶那边睨去一眼,赶来的大夫已经在给她安胎止血了,看样子保住孩子的几率很大:“魏姑娘鼻子很灵嘛。” 不大相信的样子。 苏溪馆的火很快被侍卫们浇灭了,纵目望去,晋王府一片绿油油的版图上横亘一条黑色的灰烬带,从沉香阁一直蔓延到遨游湖,除了晋王府的书房,其他各处院落几乎多少都被火舌扫过,损失相当惨重。 然而想要点火自焚并捎带上几个垫背倒霉鬼的严香茵却在最后关头醒悟了,知道活着好,然后不惜一切代价从火海中活着冲了出来。除了烧成卤蛋头,怪滑稽的,别的地方全尾全须的,一点儿没受伤。 翻身无望,泄愤失败,自己还不想死。 “殿下贱妾错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匍匐在地上,抱着李云照的袍襟求情:“您饶了贱妾这一回吧。” 李云照从皂靴中抽出脚来,赤脚踩在地上退开两步,发自肺腑地叹了一声:“王府有王府的家规。” 他偏过头去挥了挥衣袖:“带下去吧。” 严香茵一口咬在她身旁躲避不及的丫鬟手上,把个丫鬟咬的鲜血直流,疼的昏死过去,听着惨叫声她哈哈大笑:“魏氏死了,哈哈魏氏死了这府里又没有王妃了,世子之位是我儿的了,是我儿的了……” 魏琰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中了蛊一般疯癫的严香茵,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严香茵这把放在后宅的火是要烧死她啊。 送出去的凤儿不可靠,严香茵又把主意打回晋王府里头来了。 魏琰对她心存的怜悯霎那消散的渣都不剩,沉了脸道:“我死了殿下会娶新的王妃进门,你的景福照样当不上晋王府的世子。” 新的王妃。 严香茵一下哽在那儿。 未等她反应过来,李云照怒道:“魏姑娘,不得胡说。” 谁要做鳏夫,他不许她死。 魏琰:“……” 李云照瞧了严香茵一眼,性急地命令侍卫:“带下去。” 两名执戟侍卫上前不由分说把严香茵的嘴巴塞上正要拖下去,远处十万火急奔过了一道矮小的绯色身影,李景福连滚带爬地出现在李云照面前:“晋王殿下,您不能处置我娘,她是皇帝的女人,就算犯了错误也该交给皇帝来处理,您不能擅自杀她。” 李云照闻言面色一变,低头略一沉思,再看着李景福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他语重心长地道:“景福说的对,你们暂且把严昭媛押下去吧。” 魏琰被惊的手脚都僵了,心中凉凉:严昭媛把李景福的身世告诉他了。 看来一波未平又要起另一波了。 但是李云照连问都没问,过了片刻直接道:“你们先送大公子回去吧。” 似乎也没有半分责备之意。 魏琰用讶异的目光看了一眼李云照。 李云照等眼前平静了才道:“这件事瞒不了他一辈子,早点知道也好。” 魏琰心系自己的小命,瑟瑟发抖地问:“咱们该怎么办?” 李云照声调微微一沉:“本王该去见一见太子了。” * 一赤红一紫绯身影在正阳门前下马,各自亮出玉牌,大步流星往坤兆殿走去。 大太监王寿站在门槛里,一伸脖子看见李珉和李云照叔侄二人一同来了,里面捏出笑脸迎上来:“哟,二位殿下,陛下睡着了,您二位走路轻点,别吵着陛下了。” 李云照和李珉使了个眼色,李珉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着孤见父皇。” 里头传来咣的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李珉冲了进去:“皇后娘娘在做什么?” 打翻的缠枝茶碗中的汤药溅落到地上,汁液浓得摊在地上流不开。 “别碰!”李珉蹲下去伸出手指去沾,吴皇后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太子别碰。” 李珉沉默一瞬冷笑:“皇后娘娘对孤可真好。” 为了保住他的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啊。 半个时辰之前。 李云照爬到太子府东门的一棵大树上吹了声悠长而缠绵的口哨,不大一会儿,李珉骂骂咧咧地从太子府的书房里出来:“是谁在打扰孤勤学,给孤捅下来卸了。” “太子侄子,”李云照从树叶间隙中探出头来:“是皇叔。” 李珉勾起三分笑:“晋王皇叔不在府中睡美人儿来找孤做什么。”又道:“听说皇叔府中的姬妾为了争宠一把火烧了晋王府,皇叔这是到侄子这里避难来了?” 晋王府后宅着了大火,这是他一天中听到的最喜乐的事情。 他登时起了捉弄李云照的心思,踩着侍卫的肩膀噔噔噔两下爬到树杈上,挤到李云照身边抽出佩剑砍了一下赖以支撑的树干:“皇叔猜猜孤砍几剑咱们能从树上掉下去。” 李云照顾不上脚底的打滑,轻声道:“这儿真是个隔墙无耳的好地方,太子今早入宫请安陛下他精神头还好吗?” 全然不搭理他关于晋王府失火的话头。 李珉也不执着,眸中的痞色一闪而过,跟着他的话笑道:“一口气还能吊几年。” 他今早进宫请安,李览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起来,暂时大抵没有死的打算。 李云照严肃地道:“这几年里如果陛下给太子留个皇弟,太子会如何待他?” 李珉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他威风凛凛的时候都没生出第二个皇子,到这个时候了……皇叔这玩笑开的痴傻,哦孤忘了,皇叔本来就傻。” “太子,陛下还有一子,”李云照不给他做铺垫了:“养在本王府中。” 李珉一个不稳从树杈上滑落下去,落地的瞬间他双腿抱住树干又攀爬上去,伸手狠狠地把李云照拽了下去,俩人重重地砸在地上:“不可能,你再胡说孤杀了你。” 说着,他骨碌翻身起来拔出腰中的佩剑,幽寒的匕刃瞬时逼到了李云照脖颈一侧。 “太子妃是不是进宫了,”李云照语气淡然:“你新纳的凤美娥还活着吗?” 据他安插在皇宫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太子妃孟皎月已经进宫大半个时辰了,还没出来的迹象。 李珉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还是那么玩世不恭地笑道:“阿月每日都要进宫给母后请安,”他眼眸微转:“凤美娥啊不过是个玩意儿死活与孤何干。” 他倒是听王刍无意中提了一句,说凤儿突发急病,已经挪出太子府搬出去安置了。 一切都在猜测推理之中,李云照问:“她怀孕了太子可知?” 什么事儿头一次都新鲜。 府中的姬妾怀孕,太子要当爹这可是头一遭,李珉这才收了笑道:“皇叔越发犯痴症了,孤的玩意儿怀没怀孕孤难道还不知道。” 闻言,李云照心道:太子妃竟没把凤儿怀孕的事告诉太子。 李珉又一转念,也心道:孤幸了她两回,那婢子身子壮耐玩没准儿好坐胎。孟氏不告诉孤,孤偏要验一验真伪。 他叫来王刍:“凤美娥挪到哪里去了?孤要去瞧一瞧她。” 王刍面色一变:“哟殿下您可去不得,凤美娥得了急病,太子妃就是怕她把病气过给您才叫她挪出去的。” 李珉拔除剑背抽了他一下:“混账东西,去叫个御医来同孤一道去。” 王刍被他抽的打跌,不敢再多言半句,慌慌张张地去了。 进了太子府后院隔着的两条小巷尽头,一道隐蔽的门吱呀打开,弯着腰进去,昏暗的房间里,一女子披头散发地靠在椅背上,嘴里塞着布条,双目无神地张着,看不出是死是活。 一有动静,里头迅速冲出来两名粗壮的婆娘,瓮声瓮气地呵斥:“谁?天杀的谁来这里捣乱快滚。” “是孤。”李珉低低地回了声:“王刍。” 两个婆子听见主子的声音吓的浑身筛糠,口中没命地叫着:“殿下饶命。” 王刍跟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刻拎小鸡一样把腌臜婆子提溜出去,很快处理掉了。 王刍拔出凤儿口中塞的白布条,她的头兀地垂下来,咣当磕在椅子上不动了。王刍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有口气儿。” 御医上前翻了翻她的眼皮,又号了脉,道:“凤美娥无大病症,亦无身怀六甲之脉象,只是饿的五脏六腑都快干涸了。” 王刍捏住她的嘴巴灌了一些牛乳,冷冷道:“凤美娥好些了吗?” 凤儿眼珠这才动了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太子殿下救命。” 无病。无孕。 啧。 李珉站的远远的,扯起大袖掩住口鼻,嫌恶地道:“太子妃把你挪到这儿为何缺你的吃喝?” 凤儿抽泣道:“想是太子妃嫉妒妾怀了殿下的孩子……” “胡说。”李珉丢出去一串水晶珠砸到凤儿头上,他瞟了一眼御医道:“事到如今你还敢骗孤说怀了身孕,来人,剖开她肚子看看腹中究竟有无胎儿。” “殿下饶命,”凤儿拼命地护着小腹:“剖开腹部妾如何能活,殿下的孩子又如何能活。” 李珉噙着冷笑摆摆手,止住了亮出尖刀围住凤儿的侍卫:“孤让你死个明白,你肚子里根本没有孩儿,凤儿,你和太子妃合伙骗孤,孤该找个什么罪名赏给你呢?” 凤儿怔住了。 李珉愈发发冷的视线再一次落到她身上时,凤儿大叫:“殿下,贱妾被人哄骗了。” 她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地继续喊叫:“太子妃,太子妃她买通御医,故意说贱妾怀了身孕,骗贱妾把从晋王府带出来的天大的秘密透露给她,一旦贱妾没人用处,她就把贱妾送到这里来活活饿死,太子殿下贱妾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若有一句不实……” 李珉打断她,饶有兴致地问:“晋王府天大的秘密?说出来让本王也听听。” 凤儿这才朝自从进门就一言不发的李云照那处看去,牙齿打着颤道:“晋王殿下奴婢也是没法子……” 李云照大度地道:“你如实告诉太子。” 凤儿就把严香茵把她送给大长公主的缘由和打算说了。 李珉听完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掌重重地拍在李云照身上:“孤的傻皇叔啊。”他拉拽着李云照的袖子,:“你说,孤的母后知道了会怎么办?” 李云照默然不语。 李珉抚了一下李云照的头:“要不这样,孤进宫去救你皇兄,你答应我,让孤父皇在外头生的儿子永远消失,如何?” 李云照反问他:“太子觉得自己能掌控如今的局面吗?” 上次吴皇后过千秋节,各地节度使进京朝贺,李珉要夸耀国库的富足,便提前下旨,让京城酒肆饭馆以三成的价格出卖吃食,又让各处门市以两成的价格做买卖,亏的找朝廷领补贴银子,就为了让人家看看京中的物产有多丰富。 京中长街的树木,全拿绸缎结成五彩扎花盘上。皇宫一带的广场上,处处莺歌燕舞,杂陈百戏。旨在让节度使见过朝廷的富足,便不敢起狼子野心。 等送走节度使们,户部一盘点,这次千秋节宴一共花去一千二百多万两白银,是以往办千秋宴的数倍不止。 几乎掏空了整个国库的银子。 文臣武将多少有些愠怒,若这个亏空填补不上来,李珉就算做上了皇帝那个椅子,也得被上书直谏的奏本掀下来。 说白了,他还要靠老皇帝多喘几年的气,走的时候给他留点家底儿呢。 李珉赖皮地笑道:“皇叔知道侄儿的斤两,不成。” 他倒坦诚。 李云照肃然道:“请太子速速进宫一趟。” …… 吴皇后面色大变:“太子,因何对母后如此讲话。” 李珉勾着手指打了个响:“阿月呢?” 吴皇后不高兴地道:“阿月给母后请完安便回府去了,你的媳妇还要来问母后吗?” “哦。”李珉喟叹一声:“她把孤怀孕的姬妾弄没了,孤这俩天正生她的气呢。” 吴皇后一看他没个正形,又气又急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母后问你,你进宫来做什么?” 要不是被外头闯进来的脚步惊吓,她此刻已经把药灌进皇帝的嘴里了。 李珉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末了问:“母后您瞧,儿子孝顺吧。” 吴皇后轻轻地捶了他一下,皱眉问:“要让你父皇好起来筹银子填充国库谈何容易,扬州和晋州的富商肯吗?” 李珉摊手:“母后,您难道忍心看着儿子一继位就被各处催着要银子吗。” 吴皇后爱怜地看着他,思忖:也对,太子一继位就得到处筹措银子,这可是件如履薄冰的事。 新皇登基按照惯例都要减免赋税,长则三年短则一年,断然没有加税的道理,总之税赋上无论如何是做不得文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47章 、情尽 去往江南富庶的地方要钱更不是容易的事,光名头都不知道要想多少个日夜才能立上一个。 别说太子了,就连她一想就觉得棘手。 吴皇后拉着他的手:“太子,你父皇……”她欲言又止:“在外头生了个儿子。”顿了顿又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这些年竟瞒得滴水不漏,晋王那个混账东西都把那孩子养到八岁了。” 李珉道:“儿子知道。” 吴皇后愕然:“你从何处得知?” 李珉道:“晋王皇叔告诉儿子的。” 吴皇后咬牙道:“也是晋王让你进宫来的?” 李珉多了个心眼,话在心里绕了一圈才出口:“儿子套他的话套出来的,这不赶着进宫来告诉母后么,想不到母后比儿子知道的早,儿子白跑一趟了。” 吴皇后习惯了他的油腔滑调,将信将疑地道:“晋王又为何同你一道进宫?” 她往窗户外头望去一眼,层层宫门遮蔽住李云照的身影,她没有看到人。 “儿子这不是怕母后不信,带他进宫等着您问话呢嘛。”李珉笑嘻嘻地道。 吴皇后不再纠结李云照进宫的事,转而问他:“太子打算怎么处置?” 在皇帝李览知道李景福的存在之前,他们必须拿出斩草除根的手段。 李珉满不在乎地道:“他才八岁又不是十八,孤还能败给个半大的孩子,母后这是有多看不起儿子。” 吴皇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不是母后瞧不上你,是你父皇一直嫌你不成器。母后听说李景福很是聪慧。” 李珉不屑地哼了声:“说来说去的母后还是嫌儿子愚笨。”他道:“母后,就让父皇认下他吧,儿子跟他争一争,好叫母后瞧瞧儿子的本事。” 进宫之前他想把李景福悄悄弄死,然,眼下他改变主意了,让皇帝知道那孩子的存在,且看他如何敢忤逆天下去认李景福。 李览这些年老了,开始在意身后史官怎么给他的评价了,啧,老东西好面子的毛病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李珉打赌即便他知道了也不敢认回李景福。当年不敢接严香茵进宫,多年之后情都淡了,还能接她的儿子进宫,做梦! 他心道:怪不得晋王皇叔把琰儿视若珍宝,要知道晋王府里头要找出个脑子好用点的女人比大海捞针还难啊,好家伙一个个都蠢成这样。 “太子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吴皇后用“此话大谬”的语调告诉他:“万万赌不得。” 她与皇帝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李览有多盼望个成器的儿子,至少比把天下最美的少女纳入后宫之心强烈了成百上千倍。 李珉有着惊人的气人天赋,非但不听劝反倒执意道:“孤已经决定了,母后勿要多说。” 吴皇后再劝他,他立刻取下太子的玉冠:“要不,母后来做孤这个太子。” 把个吴皇后气的险些拿戒尺抽打他。 为母过于要强的反噬终于一点一点来临了,她生养扶植的儿子未必知晓她的良苦用心,开始和她对着干了。 吴皇后小小地伤感了一下,转脸又笑着给太子束好玉冠:“阿娘以后是要靠儿子的,阿娘这也是心急。” 李珉得逞,命人重新换了碗汤药端在手里:“母后歇着吧,孤去伺候父皇。” 吴皇后担忧地望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才道:“去吧。” 李珉进了正殿。 皇帝正端坐在软榻上,一手擎着丹药,一手摸着宫女的红酥手,笑吟吟地道:“听说太子来看朕了?” 李珉托着药碗进去,挺是孝子模样地道:“父皇今儿满面红光看来是好彻底了。” 皇帝很满意他这次的表现,收了手接过药碗:“朕好些了。” 李珉服侍着他把药喝了,父子二人说了会儿话,道:“父皇,儿子记得晋王皇叔的长子叫景福对不对?” “哦,”李览想了一小会儿,似是才知道他说的李景福是谁:“景福那孩子啊,你母后千秋节那天朕见过了,眉眼与你皇祖父长的相似,模样甚好。” 李珉盯着皇帝看了看,撇嘴道:“与父皇长的有七八分相似呢,跟孤亲兄弟似的。” 皇帝笑了一笑道:“朕与你晋王皇叔是亲兄弟,你与景福自然也亲厚,朕之前想把晋王府世子之位给他的,你皇叔不松口,朕也就作罢了。” 那时李云照还没有娶魏琰过门,他都不肯答应,如今有了晋王妃,更是不会把世子之位给李景福了,皇帝也就知趣地不再提起了。 “不能封他世子,父皇若是意难平,给他封个王也就罢了。”李珉不甚严肃地道。 皇帝大笑道:“王岂是能乱封的,他又不是朕的皇儿,祖上没这规矩。” 面上是笑的,心中却在嫌弃太子不知规矩,这么大的事拿起来乱说,又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皇子遗憾了一层。 李珉像是看穿了他心底不得倾诉的心思一般,又笑道:“儿子怎么听说严老太傅的侄女严氏在嫁给晋王皇叔之前倾慕的是父皇呢?” 严氏,严香茵。 他想起来了,当年上祀节的时候一少女上到龙舟上饮酒,问起她的闺名,她在他手心里写下“香茵”二字,皇帝心道:段成式在《酉阳杂俎续集·支诺皋上》中记载“良久,妓女十余人,排大门而入,轻绡翠翘,艳冶绝世。有从者具香茵,列坐月中。”,香茵,这女子莫不是京城中风月场的红头花魁,便借着酒意幸了她,直到第二日酒醒才听身边的太监提醒,原来她是严士川的侄女。 不仅是良家子,还是订了婚的大家闺秀。 她的闺名取自“愁永夜,拂香茵。①”之意,盖因她出生那夜昙花绽放花香异常浓郁,才得了此名。 李览恼了,他担不起与有婚约之女子苟且的指责,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再见严士川。 …… “太子是说,景福是朕的儿子?”皇帝如遭雷击,捂住胸口半天才喘上来一口气。 李珉用“您说呢皇帝陛下”的眼神和他对视了片刻,道:“严昭媛一把火烧了晋王府后宅,晋王要处置她,景福站出来护母,说他是父皇的儿子,晋王处置不得他们。” 皇帝又一口气堵进心口,他双眸似一潭寒冰,让人不寒而栗,吼道:“晋王呢快去给朕找来。” 李云照在外头不安地踱了两圈,他似乎预感到什么,以他对李珉的了解,这位太子爷大抵不会按常理出牌,除了阻止吴皇后弑夫,他定然要反其道而行之把李景福的事捅给皇帝。 一个小太监从他身旁走过时,他拂了拂袖口,小太监脚步一顿,手里的东西掉了,骂了句混话弯腰捡起来,又疾步往别处去了。 很快,一只信鸽从皇宫后门的棚子里被放出去,它在地上踩了几脚,才悠悠然飞向北边去了。 “晋王殿下,陛下有请您跟老奴走一趟吧。”大太监王寿端着张老脸来传了话,而后用鼻子哼了声,兀自往前头走去。 李云照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走进正殿,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冰霜似的脸,行了礼道:“皇兄。” 李览一脚踹过来,李云照不敢躲,迎上去吃了个结结实实。 “为什么不告诉朕?” 李云照犹豫了片刻,豁出去一样哭道:“臣弟实在是喜欢景福这些年私心愈发的重……”他很没出息地拿绢帕捂在了眼上,哭的悲痛。 李览又要踹人,被李珉拦着:“父皇别动气,眼下要紧的是把景福认回来。” 他这么一说皇帝更生气了,低声怒叱:“太子滚出去。” 李珉瞧了李云照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滚,儿子这就滚出去。”说完他真个儿往地上一倒,来回翻滚着出去了。 皇帝没功夫和他置气,他伸出手指点着李云照道:“严氏母子二人不能再活着了。” 李云照早在心中设想过这个局面,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么干脆绝情,他的心细细地颤抖了下,垂下头道:“是。” 晋王府,风入松。 魏琰搬到了前院的一处花厅,丫鬟们刚铺好牙床,忽然季七娘来了,她进门就跪下道:“王妃。” 有事,有大事要谈的架势。 魏琰屏退丫鬟们:“你们出去看看后宅里还有没有主子没搬出来的,催她们一下。” 绿云应了个是,带着丫鬟们退出去了。 魏琰虚挽了一下季七娘:“季良媛起来吧,咱们坐着说话。” 明知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位季良媛了,但那位行刺她的“盗侠”至今没有说法,魏琰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季七娘非但没有起身,反而更加恭顺地道:“王妃,求您救景福公子一命吧。” 一刻钟以前,五凤山庄传来消息,说是李云照的意思,命她来找魏琰,无论如何要保下李景福。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唐杜安世《诉衷情》。 ----- 这张狗太子戏份好多,hoho~ 第48章 、邀功 “救景福?”魏琰讶道:“你起来,把话仔细说给我听。” 李云照并没有传出来过多的消息,只有“景福”两个字让她去品。 季七娘为难地蹙起蛾眉,犹豫了片刻道:“算了,既然殿下让妾来找王妃,有些事情想来便不会瞒着王妃了。” 言毕,她把自己并不是之前在晋王府生活了十来年的季良媛的事有挑有捡地告诉了魏琰。 以及五凤山庄苏升的事她也提了一嘴,毕竟绕不过去。 魏琰心道:若真是李云照传回消息要保住李景福,必然是皇帝要铲除这个见不得光的儿子了。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尾椎骨往上爬,直冲脑门,瞬间几乎把她冻怔住了。 “我见你来了之后和苏沁华走的近,她和苏升是同宗?”魏琰忽然扯了个题外话。 季七娘道:“媚蝶是苏公子的亲妹子,妾和苏升相好,私下里便以姑嫂相称。” 魏琰点点头,表示相信她说的话。 但李云照不在府中,光凭一面之词要她出面去救李景福,此事就需要斟酌一二了。 魏琰思量。 季七娘来了之后,晋王府的后宅好似活络起来,她爱笑,笑起来眉眼温和,又爱到周太妃那处去,平日里周太妃有什么事,总让季七娘来传话。 看起来周太妃十分信任季七娘。 想来她老人家识人无数,不会认错,魏琰决定试上一试。 “晋王殿下特意过来送了这块玉印,妾受之有愧……” 魏琰故意露出后悔的表情,好像很后悔刚才说过的话,又急忙遮掩道:“许是殿下觉得放在他那里占了地方。” 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季七娘听了一笑道:“王妃的玉印自然就该由姐姐保管,放在殿下那儿也忒不成体统了,万一这后宅有点事儿,叫听谁的。” 出乎意料并没有魏琰想看到的嫉妒或者觊觎。 她亦不点谦让,叫人上了茶,又拿出魏府送来的金桔糕:“我瞧着府里头不爱做这些小点心吃,也不知良媛喜不喜欢,尝一口。” 人家看着没有歹意,魏琰这话说的也带了五六分的真诚。 季七娘拈起一颗放入口中尝了:“这是宫里的厨子做的吧,外头吃不到的,”她道:“府中的厨子要照顾着公子小姐,自然没心思做这些的。” 说话倒是直爽。 不像大户人家后宅里浸润过多时日的,魏琰不由得暗暗喜欢她。 季七娘打着手里的五毒络子,笑笑道:“媚蝶的孩子再有五个月就生了,妾闲着没事就给她做点小衣服包被什么的,到时候保管用的着。” 她很喜欢小孩子。 魏琰心想:她倒还是个实在人。 季七娘有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波光流转间,让人不禁要沉溺其中,非常媚,但她脸上却毫无勾人之色,很坦荡。 “瞧,该我操的心都叫你记着了。”魏琰道:“我都没好好筹算苏沁华何时生产。” 季七娘笑而不语,低头拿茶碗盖子撇了撇上面的浮沫,轻轻地喝了一口。 屋中登时陷入寂静。 “苏沁华是有这个福气不叫人操心她,这次受了惊吓才两碗药下去能吃能睡,是个能下崽儿的。”季七娘道。 屋里的丫鬟们都掩唇笑了起来。 魏琰此刻已信了她八分,神情转为肃然道:“七娘说要救景福,我倒有个法子,就是不知景福那孩子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还天真地等着他的皇帝父亲来接他进皇宫给他封王认亲呢。 季七娘道:“妾有药粉,能把他迷晕几个时辰。” 她以为魏琰要借出府的机会把李景福带出去,没多想就说了这个法子。 魏琰轻笑道:“我要他高高兴兴地和我一道走出晋王府的大门。” 季七娘被自己的轻率臊得羞了羞,道:“这……这恐怕得花些功夫。” 魏琰颔首笑道:“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七娘就去说动景福,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同我出府吧。” “啊……”季七娘怔了怔,但她没有圆滑地推脱:“是,王妃,妾这就去办。” 片刻之后。 魏琰在晋王府正门前蹲下来为李景福整了整衣衫,牵起他的小手道:“你益阳姑姑想你了,母亲带你过去看看她可好?” 李景福仰起稚气的脸蛋,雀跃道:“好的,晋王皇婶。” 魏琰留意到,他改了对她的称呼,心中一凉,不自觉有些失望。 替李云照失望的。 季七娘是这么跟他说的:“景福,你父皇想见见你,但他不能就这么明着把你接进宫里,想在桃花观,借着益阳姑姑的地方叙一叙父子之情,你去吗?” 严香茵还被押在晋王府的密室里头,救母心切的李景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季七娘,走到半路他才犹豫了一下:“季良媛,你说我父皇真的要见我吗?” 季七娘口气笃定:“陛下是君王也是父亲,你晋王皇叔都这么疼你,更不要说你父皇了,爱重你之心不会比你皇叔少。” 李景福欣然前往。 出了城,马车咕咕噜噜一路上坡颠上去,在桃花观观门前的石阶上停下。 魏琰先下了马车,又把李景福抱出来,早有人进去通知益阳县主,很快,他们就被接进了观里的后院。 益阳县主神色微微惊慌,轻声问魏琰:“嫂嫂,出什么事了?” “详细的我也不知,”魏琰拉着益阳县主把严香茵的事说了个大概:“就是这样,我便想到了让景福来同你出家祈福,我从前听说皇子皇孙出家祈福期间不允许过问俗事,槛外人也不得拿俗事来烦扰他们,或许能保他多活几年。” 也许再过几年皇帝又想认这个儿子了呢。 毕竟汉武帝刘彻诛杀太子之后又无比后悔,还下了罪己诏呢。人心多变,此一时彼一时。 益阳县主人精,一点就通透,立刻明白了魏琰的打算,含笑瞅了李景福一眼:“景福喜不喜欢跟姑母学玄术?” 李景福一看她二人脸色,恍然大叫道:“晋王皇婶您说带我来见父皇的,父皇人在哪里?” 益阳县主心情一沉,伤感不已,心道:晋王这些年白疼这个孩子了。 她拉着魏琰的衣袖悄声埋怨道:“皇帝要他死,弄死他就是了,何必巴巴地送我这里来,叫我也跟着担惊受怕。” 魏琰笑道:“你益阳姑母说,你父皇出宫来见你之前却被钦天司拦下了,说今年凶星横冲国运,你们父子不宜见面,另外还需要一位皇子出家修行为国祈福,只有这样他才能龙体康健,你姑母问你愿不愿意留在观中与她一道修行,为你父皇祈福?” 李景福紧拽着衣角不语。 益阳县主无比震惊地发现一位比自己还能胡诌的世家女子,立马抛了先前的不快和她唱起双簧:“你父皇隔三岔五就来一次桃花观,你要是留在这里,见他还不容易。” 听说能见到皇帝,李景福怯生生地问魏琰:“晋王皇婶,你们会怎么待我阿娘?” 他还挺有孝心的,始终记挂着严香茵。 魏琰平心静气地道:“你在这里诚心为你阿娘祈福,她一定会很放心的。” 严香茵肯定活不成了。这下场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李景福很识时务地道:“皇婶放心,侄儿会在这里诚心为父皇和阿娘祈福的。” 魏琰敷衍了他两句,又和益阳县主细细地嘱咐一番,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晋王府,李云照已经回府了,他神色凝重,路过前院的花厅时问正在般东西的丫鬟霁红:“王妃呢?” 他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一回头,魏琰刚迈进门槛,她微散落的青丝衬着凝脂,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哟,殿下回来了啊。” 李云照上前携起她的手,问:“魏姑娘去哪儿了?” 他掌心微凉,魏琰笑道:“景福这孩子突然说要出家祈福,我就想起了益阳妹子,他小孩子家家的,去个有长辈照料的地方总比孤零零的好。” 说是照料,暗地里也有让益阳县主看着李景福,不让他再起风浪之意。 “桃花观,”李云照细细咂摸了这个地方,星眸明亮地笑道:“嗯,是个好去处。” 他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他聪明的魏姑娘会怎么处理李景福这件事,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钻了皇子皇女出家祈福不得被打扰的这条朝廷铁律的空子。 魏姑娘总是能给他莫大的惊喜。 这时,谢豹急匆匆走来,朝魏琰礼了一礼道:“哟,王妃也在,”他犹疑道:“严昭媛说走之前想见一见殿下。” 谢豹的“走”字说的含蓄又艺术,但魏琰还是脑补了一杯du酒和三尺白绫放在严香茵面前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 李云照看了魏琰一眼,摆摆手:“跟她说本王会一直善待景福,去吧。” 谢豹才退下,他又把人召了回来:“带出府去找个地方处理,府里的女人胆子小,接二连三的出事易吓着她们。” 魏琰:“……” 似乎在说她胆子小?他这话她怎么听着这么扎心窝呢。 怨念很快被严香茵的下场带来的伤感取代,物伤其类,她忽然问李云照:“我这次办事办的漂亮吗?” 邀功来了。 李云照道:“王妃最是聪颖,景福这事本王甚是满意。” 把李景福送到桃花观祈福,是最可进可退的一条路。皇帝要是非杀李景福不可,大可自己派人去桃花观李景福下手,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了。 魏琰犹豫再三,最后底气不足地问:“那以后,你能放我离开晋王府吗?” 一入侯门深似海,什么海,女人的苦海。 借着今日种种筹码,她要抽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49章 、夏夜小意 “魏魏魏……姑娘又要回娘家……”李云照眼神痴了,又结巴了,撒泼拽住她的袖子:“不走……不放你走。” 魏琰被他精湛的演技噎住了,许久才翘唇一笑道:“好,不走不走。” 心中MMP,狗男人不要太狐狸哦。 李云照挽起袖子伸出小手指道:“拉勾。” 魏琰把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缠在手指头上擦了擦:“哎呀刚摸了脏东西,怕脏了殿下的手。” 李云照不依不饶,拉着魏琰的手非要缠住她的小拇指拉勾发誓:“我不嫌弃。” 魏琰直着她左手的小拇指,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肯就范。 李云照戏精发作一阵子,意犹未尽地收了,和她一道去周太妃处请安。 后宅那道起于沉香阁,终于风入松的一道过火带已经被长史朱殷带着奴仆们铺上了一层鲜花,淡淡的清香暂时遮蔽住了东西烧糊的焦味,亭台楼榭都在紧张地修复之中,不时听见一声粗鄙的吆喝或是咒骂,大抵是奴仆们在发泄对严香茵的恨意。 走到沉香阁对面的亭台时,魏琰捧起一束白花,神色凝重地朝沉香阁致意了下,心中默念:严昭媛你真的太傻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着呢。 “你不恨她吗?”李云照的眸子忽然又来了精光。 “她也是个可怜人。”魏琰道。 一辈子没得到个真心待她的男人。 “整日锦衣玉食又无劳心劳力,”李云照道:“算不上可怜。” 魏琰:“……” 对于芳华之龄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囿在后院无人问津更空虚的呢。 算了。 让男的懂这个道理,还不如去培训老母猪上树来的现实有成就感。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不觉加快了脚步。 夕岚亭。 周太妃看起来精神更不济了,除了一双明眸外,肤色和神态迅速黯然下去,她摆摆手,哑声道:“自己坐吧。” 李云照撩衫在她身边坐下,魏琰不想靠他们母子太近,在他下首处找了个矮凳落座。 “魏姑娘过来坐。”李云照拍了拍身边的软榻。 魏琰:“……” 不是很情愿地挪了过去。 周太妃似乎没什么话可说,叫婢女给他们上了茶,端出点果子,就那么坐着了。 谁都没有说话。 李云照悠闲地吃完果子,又一口一口抿完了清茶,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 周太妃笑道:“每日里都要来我这里混口吃的,这便宜不占他一天都得惦记着。” 李云照回过身去又往袖子里揣了两个果子:“王妃还没吃呢,拿回去给她留着。” 周太妃的笑僵到了脸上,她古板地看了一眼魏琰,道:“去吧。” 魏琰倏地想起周太妃之前要药傻她的事,天灵盖凉凉,心道:不吃不吃,恶婆婆的东西一口都不能吃。 李云照拉着魏琰的手从夕岚亭出来,见她闷声不语,哄道:“太妃已经不管事了,以后你在府里横着走,就不计较之前的事了好不好。” 从把晋王妃玉印交给魏琰的那刻起,他就又朝一日能看到魏姑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神态了。 连太妃她都不用怕。 “殿下,”魏琰把手从他大掌中抽离,眼神坚定地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让她操持晋王府这一大家子老小吃喝,白使唤她,李云照想的太美了。 门都没有。 “魏姑娘想要什么?”李云照又死皮赖脸地牵起她的手不松:“本王去府库里翻翻,倘若是个罕物儿一时没有的,就打个欠条往后补上。” “放我走。”魏琰停下来,咬唇低声道:“我想要自由。” 她抬头望了望广阔的天空。 “我也想要自由,”李云照变本加厉地把她的手握的紧紧的,指腹紧贴她的肌肤:“魏姑娘想要去哪儿,我陪你,给你牵马好不好?” 魏琰:“……” “不好,”她微笑着道:“殿下这一院子的姬妾儿女我照顾不好,殿下忍心丢下他们吗?” 李云照怔了一瞬,旋即弯着星眸贼兮兮地笑起来:“他们自有他们的归宿,本王听着魏姑娘这语气酸的很呀。” 魏琰啪的一下从他掌中抽出手来,怒瞪李云照一眼:“没酸。” 狗男人好难缠,一说正事不是装傻就是扯别的。 李云照和她一同走到前院的花厅,才要进后面的暖阁就紫梅拦下了:“王妃更衣去了,请殿下稍候。” 好嘛,把他当外人了。 谢豹很有眼色地道:“殿下,礼部尚书来问宗庙的事,已在前院客厅候着多时了。” 李云照就坡下驴跟着他出来,一咬牙道:“你想个法子,本王以后要跟王妃住一起。” 谢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赶紧掏了掏道:“……是。” 花厅。 魏琰宽下外衫,挑了件湘妃色的半臂换上,低声问:“走了?” 紫梅伺候着她穿好:“说有事,殿下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魏琰大大地舒了口气。 “奴婢听她们私下里嚼舌,说殿下待王妃算是最亲厚的了,”紫梅道:“以后这府里管事的就是王妃您了。” 魏琰没有这个打算,她噗哧一声笑了:“我瞧着他和苏沁华最好才对。” 紫梅嗤了声:“不过一个以色侍人的妾罢了。” 魏琰没做声。 紫梅见她一副淡然的样子,知道魏琰没把苏媚蝶当回事,心中松了把劲儿:“王妃不可小瞧她,奴婢听说,跟咱们府往来的五凤山庄的庄主也姓苏呢,说不准她就是送给咱们殿下拿来笼络家族荣宠的。” 魏琰:“往后不要听这些不相干的事了。” 上次周太妃要给她下药的事听说以后,魏琰就把院子里的很多人不动声色地打发远了,饮食更是精细,她平日里吃的清淡,想吃重口的时候就自己在灶上看着厨娘炒菜,反正不给别人可乘之机的。 她忽然想到一事:“你们都知道苏庄主?” 那知不知道苏媚蝶是苏升的亲妹子呢。 紫梅:“王妃忘了,从前苏庄主还去过咱们府的,不过是去拜访魏相的。” 魏琰:“……” 哦,五凤山庄不是个见不得光的组织,相反还是活在明面上的。可听紫梅的话,她又不知道苏媚蝶的,可见是养在深闺的。 有这么好的兄长,她怎么小小年纪就给李云照做妾了呢。 魏琰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 “哎呀,怎么就起火了。”素采望了一下浓烟,快步走出去看了一眼回到道:“似乎是书房。” 魏琰道一声:“殿下在书房吗?” 素采道:“还在前厅会客。” 一窝蜂全救火去了。 魏琰带着人过去,书房的前面倒没怎么遭火烧,只有后面的寝房窗棂和一片屋顶烧坏了,暂时是没办法睡人了。 “来人,”谢豹尖细地嗓子叫唤:“把殿下被褥抢出来,送到王妃那边去。” 魏琰:“……” 素采道:“殿下本来就是住风入松的,谢公公这么安排也算错,本来殿下就该跟您住一处的。” 晋王府里头殿下和王妃是一个院子的,是主院,只是之前原主不喜欢李云照,人家这才不声不响搬去书房睡的。 魏琰:“……” 哦,是她把人家的地儿给霸占了。 所以,这回重新拿这理由要跟她挤一处了。 好在花厅修的宽敞,一共十来间房子,够住,就算来个李云照也不挤。只是偏偏谢豹吩咐人:“东西该怎么归置你们听王妃的。” “……” 魏琰愁的秃头,要不她把正厢房让出来给李云照住吧?她搬去偏厢房或者耳房都行。 当她这么一试探素采的时候,丫头脸色都变了:“王妃您要是住进耳房,让奴婢们搬出去吗?” 原来东厢房西厢房耳房还都是有讲究的,谁住哪儿住哪儿都不一样的。 日。 意思是她得跟李云照睡一张床了? 魏琰吓的咚的一声钻进床底躺平:她不要活了,让她死回去吧。 月明更深。 李云照坐在她对面时飞入鬓角眉就清晰地映入她眼底,眼眸如一泓静潭,不动声色地盯着魏琰看,倒有点做夫君的势头。 夏季的蝉鸣聒噪的很,四面八方“知了知了”扯破了嗓子的喊,人包裹在其中,心情也跟着很燥。 魏琰眼眸轻挑了一下,甫一对上李云照那双眼睛,耳边的蝉鸣和动静便通通钻进胸口,不堪负重,跳如擂鼓。 头皮一跳一跳地,她不自然地道:“殿下先睡,妾睡的晚,这就挪到暖阁里去怕影响殿下歇息。” 李云照拿起一本书卷了卷:“夏夜漫漫,本王也睡眠甚少。” 他看了一眼魏琰:“王妃读的什么书?” 魏琰胡诌:“玄术,看人撒豆成兵。” “木鸟飞上天?”李云照熟练地从书橱里翻出一本:“本王这有一本民间找不到的玄书大全,王妃看过吗?” 魏琰眼睛放光:“这么稀奇的书书市上买不到。” 李云照:“自然是买不到的,本朝前司天监李淳风嫡传弟子所编写,只为朝廷所用不为外人道的。” 省得民间有想法的用来兴风作浪。 李淳风。 有没有袁天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 最近因为眼睛不好,老往医院跑,下班回来心情烦躁影响灵感,不一定每天都能来更,但不会不更,状况好的时候就多写点,抱歉了。 第50章 、转折 魏琰当了真,偏过头来道:“我看看。” 李云照把那书紧紧地拢在手里:“魏姑娘当真要看?” 魏琰把手往前伸了伸:“要看。” 李云照又看她一眼,眸中浮光点点,而后慢吞吞把金线装裱的古籍放到她手里,很舍不得的样子。 魏琰掐紧手指,郑重地瞪着华丽的封面,夜风从发丝间流转,凉沁沁的,很舒服。 她正要翻开,一只手探过来扣住魏琰的肩头,声音低沉:“此书用了玄术,女子只有在白日才能看得到字,睡吧,白天再看。” 魏琰又当真,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书:“殿下快睡,我不困,守着天亮第一束光照进来时翻开。” 要是她能读懂这本玄术,习得一二,随手剪一只大鸟就能驼着她飞起来,圈一片地儿就能草木葱茏,那以后就不愁没去处了。 李云照往后一仰,枕着金丝缎面绣花枕头,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魏姑娘知道这本奇书为何摆放在花厅里吗?” 魏琰盯着“奇书”,心不在焉地道:“难道不是殿下的书房装不下了?” 李云照摇摇头,说道:“三年前花厅发生了一件怪事。” 魏琰起了兴致:“什么怪事?和这本书又有何关系?” 在她眼里,李云照随手从书橱里抽出的这本书越发神秘莫测了。 “当值的婢女夜里看见两道白光幻化成人形在月下对弈饮酒,”李云照正色道:“一连数夜,有胆大的婢女凑进了去看,你猜怎么着?” 魏琰已经觉得头发梢都开始冒凉气了,她就着朦胧的光线偏过脖颈,鲜活的脸蛋上抹了一层惊色:“殿下快说。” “第二日一早,府里的人发现这婢女没了,她平日里睡觉的枕头底下放着一只白森森手骨,血肉被剔的干干净净的,掌心里握着两粒眼珠……”说完,李云照张开双臂,等着被吓的魂飞魄散的小女人扑过来他就拥着她倒在锦被上。 鸳鸯帐中郎情妾意的那一刻终于要被他等到了。 李云照心中大喜,忽又脸面一热,微微与她错开了些对视。 “啊——”魏琰惊叫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兴致大发地道:“手骨还留着吗?找出来让我瞧瞧。” 好厉害的刀法,能不能叫她见识见识。或许还能隔空品评、切磋一二呢。 李云照脸色一萎靡,暗自捶胸:“……” 他的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胆量惊人,岂是一个胡编乱造的鬼故事能吓到的。 失算了! “那么吓人的东西早拿出去埋了。”魏姑娘没骗到,瞎话也编不下去了,他悻悻地闭上眼睛:“睡吧。” 李云照心想:魏姑娘太不好骗了,本王还得想别的法子。 “呵。”忽然地,窗外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讽笑:“皇叔编了大半天故事竟没捞到美人一个投怀送抱,看样子侄子该孝敬给皇叔几个美人了。” 一扇窗户敞开,风骤起,吹的珠帘呜呜作响。 “哟,太子来了。”李云照波澜不惊地起了身,披上外袍簪了发就要出去:“大晚上的你叔又没病没灾的太子跑这么急做什么。” 李珉扬起唇角不大讲究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笑道:“皇叔府里被一把火烧了,孤怕琰儿没个遮风避雨的去处,特来看看。” 屋内的魏琰眉头紧蹙,出声也不是,闷声也不是,心中大骂狗太子无耻之徒,还好李云照出门之前摁着肩头叫她躺下:“夜深了,本王去待客就够了。” 他施施然出门,很快,就听见前头传来太子的大笑之声。 魏琰叫绿云进来:“平素里你最机灵,去听着点有什么事情赶紧回来报我知晓。” 狗太子李珉性情再阴晴不定,倒真不至于深夜闯入晋王府来听她的墙角,必然是有紧急的事情要通口气,魏琰心道:早知道总比晚知道的强。 绿云提裙退下,过了片刻,回来道:“太子殿下远远打发了人出去,奴婢打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 魏琰怔了一瞬,果然如她料想的一样,李珉深夜来晋王府找李云照,只怕不是为了偷听心上人的墙角,而是有别的事情吧。 正厅。 灯影摇曳。 “父皇执意要李景福死,”李珉淡着眉眼道:“孤来告诉皇叔一声,这个侄子当的也算尽心了。” 皇帝得知李景福被晋王府送去桃花观祈福,冷着脸道:“晋王妃鸡贼,竟然想这招护着他,哼!” 明知李景福留不得,晋王府这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 大太监王寿伺候在旁,听得心中一凛:“老奴悄悄命人去做了他就是了,陛下万不可让太子得知这是陛下的授意。”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李珉给截胡了。 李珉才不在意什么狗屁的手足之情,他有他的打算,自然不能叫李景福就这么轻易死了。 死了,还怎么找晋王府索要筹码呢。 “臣多谢太子,”李云照破例给太子行了礼:“景福若能全身而退,臣愿意为太子肝脑涂地。” “退?”李珉别有深意地笑了:“皇叔还真是良善。” 皇帝既然动了杀心,李景福就必然活不过三日的。他能拦下一回,却未必能看得住第二回 。 “太子,”李云照像是下了决心般拿出求人的口吻道:“你救下景福吧。” 李珉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唇边叼了一抹笑道:“好啊。”他乜了一眼李云照:“不知道皇叔打算拿什么来换李景福的命呢?” 李云照眼眸深沉,不可见底:“太子想要什么?” “皇叔只要把琰儿还给孤,”李珉如玉的面孔半掩在烛光里,隐隐散发着阴冷:“孤就向皇叔起誓,保他一辈子性命无忧。” “不行,”李云照眉宇开阔,语气决绝:“魏姑娘是本王的王妃,是你的皇婶,岂能儿戏!” 李珉丝毫不让:“你又没同她圆房,孤也不能视她为皇婶。” 他又一笑,道:“就算皇叔不痴傻,整日琢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也没出息,怪不得被孤父皇和母后拿捏了这么多年。” “皇兄待本王算好的。”李云照道。 李珉无意和他讨论皇帝的事,见李云照不答应,很快便没了耐心:“皇叔既然不答应,侄儿也不好夺人之爱,告辞。” 他甚至没有提出要见魏琰一面,与他的性情太过相悖,这多少让李云照起了疑心,喝问:“太子,今夜皇帝安康否?” 李珉一哂:“孤的父皇龙体康健。” 李云照默然不语。 李珉今夜倒未有一丝跋扈的举动,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他走后,谢豹为李云照换了一杯热茶,道:“太子殿下今夜匆忙来府里走一遭,似有深意啊。” “他是来告诉本王皇帝不会放过李景福,”李云照道:“至于晋王妃的事,他不过随口一说,用不着当真。” “太子殿下一直觊觎王妃,”谢豹讶然:“您怎么叫老奴不当真呢?” 李云照眼神冷冽:“也许很快,他就不用再觊觎魏姑娘了。” 问及皇兄的龙体时他留意了李珉的神色,为人子的,太过轻松反倒让他看出一些遮掩,李云照心道:他的皇兄,大抵来日无多了。 等李珉登基,魏姑娘之于他,至多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囊中之物,他志在必得,眼下无需再急躁了。 谢豹不懂他的话意,转念又问:“太子深更半夜巴巴地跑拉告诉咱们皇帝陛下不会放过景福公子,他真有这么好心?” 李景福的身世被抖露出来,最不安的就该是太子李珉了,可他竟要一反常态地做出手足情深的模样来,实在叫人费解又不安。 “太子把消息传过来,”李云照道:“他笃定本王不会不管景福,一旦本王再用伎俩护着景福,势必得罪皇兄,到时候皇兄收拾本王,魏姑娘跟着遭殃,没入官中为奴为婢,到时候他登基再出手一捞,魏姑娘不就是他的人了。” 他的皇兄一旦因为李景福的事恼了,他这个晋王也就当到头了。 等李珉假他皇兄的手收拾完晋王府,也差不多走到油尽灯枯,该把皇位腾给太子了。 谢豹总算明白了之间的弯弯绕,气道:“咱们晋王府对景福公子母子也算仁至义尽了,往后的事由着他们亲生的去厮杀吧,王妃是殿下第一个可心的女人,不值当为一个景福公子叫她落个被牵连的下场。” 李云照怔了一下,道:“你说,本王该不该现在就放她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心痛甚至还有旁人无法窥见的绝望,叫谢豹心头一跳:“殿下如何放王妃走?给她一纸和离书吗?”他摇摇头:“即便太子登基,吴皇后在,皇后的凤印只怕会落在太子妃孟氏手里,孟氏恨咱们王妃,能叫她有好日子过?” 此言不虚。 李云照踟蹰地盘了盘腰间的玉佩,末了终于启口道:“我同她一道走吧。” 谢豹骇的摇晃两下,许久才找回一丝清明,呜咽道:“殿下要去哪儿?又能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51章 、变卖 李云照的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紫檀映出养的矜贵的玉色:“晋州是本王的封地,萧大公子一向与晋王府有往来,他爹萧宁的野心本王也略知一二。要是本王投奔他,往他手里送个正经的皇子,来日太子登基,朝政不如从前清明,他拿着本王便有了废昏君立明主的造反的理由,他自然求之不得,巴不得本王现在就出现在他晋州的地盘上,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不是凭空臆想这些地方节度使的心思,而是自打他皇兄立李珉为太子之后,各地节度使送往晋王府里头的邀约不断,大有把他当作奇货可居之意。 李珉狠辣有余而城府不足,日常仗着太子的身份一味纨绔,天下人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为君的材料,吴皇后贪婪又狭隘,朝中大臣早有非议,倘若皇帝一旦撒手离去,这母子二人很快就会成为各地节度使起兵叛变的借口。 李云照先前从来没想过把自己一家老少囤给哪一方的节度使,只是如今处境变了,他也得变通。 “晋州,”谢豹恍然道:“原来苏沁华和萧大公子信件往来频繁为的是……” 李云照瞪了他一眼:“多嘴。” 谢豹立刻闭嘴了。心道:原来这条长线早就伏下了,怪不得主子上来就剑指晋州呢。 要是叫李云照听见了,定然会踹他一脚,狗屁的“剑指”,本王这回是逃难。 里间。 狗太子来了,狗太子又走了。 魏琰心里嘟囔着,有好几回过了瞌睡点,心想今夜算是睡不成了。 李云照身披月华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发呆,被人撩起一绺青丝都未察觉,直到禁锢她的人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怎么不睡觉?” 魏琰这才愣愣地回过神来:“太子走了?” 李云照把她拉到怀里抱着,这次她没有挣脱,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亲密:“魏姑娘想见他?” 他进来第一句话她就问李珉,李云照心里不大舒服。 “不想,”她干脆地道:“我是在想他大晚上来一趟恐没这么简单,是有事要发生吗。” 李云照笑了笑,刮了下她的鼻尖道:“魏姑娘猜对了,他来告诉我,即便李景福出家祈福,皇兄仍旧不肯罢休。” 魏琰指尖发凉:“做皇帝的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存一丝恻隐之心吗?” 非要置自己亲生子于死地。 李云照道:“这事要是被史官记上一笔,皇兄身后的名声就全完了,他自然在乎。如果说名声算小的话,那么李景福的身世一旦确认更会引来朝野动荡,各路老臣会喜极而泣,想要立景福为太子,到时候手足相残,能活下来的是太子或者景福,是你,你选谁?” 不是李珉被废身死,就是以吴皇后为首的家族干掉李景福,只能活一个的话,套在自己个儿身上想了想,任凭是谁都要选太子李珉的。 也许皇帝内心是挣扎过的。他最终选择要在被动局面发生之前解决一个,那就是一早除掉李景福,绝了储君争斗的隐患。 魏琰心道:果然有道理。是她想太天真了,景福那孩子,从严香茵妄图把他的身世抖出来的一刻,晋王府就护不住他了。 想来李云照也知道,只是当初不搏一搏,怕寒了与李景福多年的父子之心吧。 李云照见她为难,道:“不说这个了,魏姑娘先前不是说要走,我思来想去,京城也没有什么好的,是该换一个广阔天地,只是不知道魏姑娘想去哪里?塞北江南,可有中意之地?” 魏琰一时语塞:“尚无。” 她只是想脱离晋王府和李云照,至于去哪儿还没来及踩点。 李云照道:“晋州是我的封地,晋州节度使萧宁父子与太妃有过一段渊源,我打算变卖京中房屋田地,带着全家到晋州去,魏姑娘随行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魏琰一时不知所措,她问:“我听说大越朝不准皇子离开京中前往封地,殿下此次前往晋州,不会惹怒皇帝吗?” 李云照低声道:“恐连晋王这个王位都要失去。” “殿下这又是何必?”魏琰不解地问。 “并不是一时兴起,”李云照和盘托出:“这条路我已经思索许久了。即便没有景福的事,太子登基之后也不会放过我,早晚罢了。” “因为我吗?”魏琰笑道:“要是因为我,殿下大可给我一纸合离书,让他不再找晋王府的麻烦。” 李云照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原来魏姑娘还有嫁他之心,我竟不知道了。”他长叹一口气道:“你当他是良人吗?他如今已有了太子妃,登基之后一般说来是要封后的。” 魏琰一怔,旋即红着脸生起气来:“谁说我要嫁给他!我谁也不想嫁!”她口不择言起来:“我才不需要男人,你们一个个那么多姬妾,叫我以后凭白空守着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云照立马缓了脸色:“魏姑娘所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魏琰几乎哭出声来:“什么一双人的,我就是个单身狗,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李云照不知道什么叫单身狗,觉得不是什么好词儿,就掐了这个话题:“魏姑娘不如跟我到了晋州再做打算,太子要是深情,你日后回来也有筹码,她要是立孟氏为后,你就断了回来的念头吧。” 魏琰又一次气鼓鼓地驳斥他:“不管他立不立皇后,立谁为后,都跟我无关。”她委屈地哭起来:“我就是不想嫁人。” 尤其不想嫁给他们这些后院养着一堆女人的男人。 李云照安慰她道:“魏姑娘不哭不哭,到了晋州之后,一切安置妥当,魏姑娘要是坚持走,本王就放你走,如何?” 眼下不管她要什么,全部答应她,先把她哄走再说。 魏琰停止抽泣:“咱们是明天就动身吗?” 比起李珉,她莫名地对李云照有七八分的信任,如果能就此离开李珉的视线,她是十分乐意的。 李云照:“不,这件事只有你和谢豹知道,你得替我出面把京中的房屋和田地都变卖了,其余无法变卖的东西我交给五凤山庄一并转移到晋州,以后没了晋王的名头,有钱财傍身也方便些。” “不会有人盯着咱们府吗?”她以前听说亲王都是被监视居住的。 李云照道:“晋王府在京中房屋不多,明日朱长史交给你就知道了。” 即使变卖也不大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毕竟他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 他们又商量了半夜,到了黎明,都困得眼皮子打架,也顾不得矫情了,就和衣而卧,在一张床上打了会儿盹。 醒来时她的腿缠在他腰上,他的手抚在她胸侧,也不知晚上怎么个厮磨法,相视一眼双双都通红了脸。 “我这就叫朱殷带你出去点一点房屋。”李云照跑的很快,有点落荒而逃的急促。 魏琰好笑地起身,洗漱,用餐,更衣,带钗簪首饰,一切收拾齐整,才跟着朱殷往外头去盘点房产。 晋王府名下有九套五进五出的宅院,八套三进的小宅院,两间门面,自李云照开府起,就租给了别人,每个月十六把租子交到府里来。 这一项每个月有三十来两的进项,持续多年了。 魏琰用了一日时间,一套挨一套转了转,她袖中揣着地契,想到每个月都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顿时觉得自己找到点儿包租婆的感觉了。 “租赁不如典出去,”朱殷道:“一套五进五出的宅子,一个月二两银子,点出去十年一百二十两,明面每个月收租要比典出去多了一倍,实际上一次收了银子,拿来租房子再转租出去,甚至放出去吃利息,滚动起来都比较多。”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万一遭了贬责,提前典出去房子,拿钱揣在兜里,也是一种后手。再说,对租户来说也有保障,典的房子就算易主,典出去也是作数的,朝廷有这条历律,是以典房的人也没有过多的忧虑。 以后再回来,这房子还是他们的,是祖产。 魏琰心里盘算了一遍,说出早已想好的对外说辞:“如今晋王府几位小姐渐长,晋王府不得不变卖些房屋预备下嫁妆,别的没有进项,只好打这些房屋的主意了,你去跟租户谈妥,若愿意买的,就卖给他,若不愿意买愿意典的就典给他,遇上这两条都不愿意的,就给他期限搬走另外找人或卖或典。” 凡事出手要果断,又要快。 “是,”朱殷会意:“臣一定按照王妃交代的办。” 这件事就交给朱殷去办了,实在不好租又不好典的,以每个月八成的租金,要求一次性付足半年,反正是能归拢多少银子就多少。 归拢的银子都存在票号里,到时候走的话,只要揣着银票就轻简多了。 如此匆忙过了数十日,宅子敲定了卖出去两套,其余的都典出去了,因为要的价格公道,钱收回来的很是顺利。 李云照在她房里数着银票,笑道:“魏姑娘办事果然得力,我更离不开你了。可是你志向不在我这里,你说说,叫我该怎么留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2章 、政变 魏琰轰他走:“贫嘴。殿下快去忙别的吧,我困了,睡会儿。” 李云照往她跟前凑了凑,无限惆怅地道:“以后魏姑娘离开我了,还能再见吗?哪怕一起喝杯酒也好。”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咬牙切齿:你想走的路本王都会封死,魏姑娘你转一圈还得回到本王身边。 “好。”魏琰爽利地答应他:“不管我去哪里,也是把殿下当成挚友或亲人的。” 她也心道:天大地大,分开后还要再见个鬼啊,拜拜啦您呐。 李云照磨蹭着出去,出了门,鞋底擦过青青的台阶,发出她早已听得熟悉的节奏声。 王府里有的东西不好拿出去卖的,魏琰和李云照一商议,叫了五凤山庄的苏升过来,能运走的就先运走,可是如果走城门的话就太显眼了,和苏升商量,先把东西转给他们以扬州富户的身份,给他们钱让他们带出城去,然后再送回五凤山庄。 这回又应着巧了,朝中正举行方正贤良科大考,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在科考上了,其他方面难免松懈,苏升借着机会把府中能快速换钱的金银玉器运出去大半,留下来已经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了。 就算带不走也不可惜。 差不多把晋王府掏空成了个空架子,魏琰才喘息了口气儿,歇息不过两日,朝廷的贤良方正科恩科考试结束了。 京中三三两两的学子聚集在茶楼酒肆里,谈天说地,处处都有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 魏琰记得魏府里她那个便宜弟弟也参加了考试,得了空就命人备车,准备回一趟魏府。 李云照听说后非要同她一道回去,说什么从来没陪她回过门,怕传出闲话说他冷淡了她,叫魏相和魏老夫人伤心。 处处是为她好,魏琰被堵的无话可说,只好让他挤进马车里,一道去了魏府。 李云照要投奔晋州的事她不敢说出去,心道,走之前还是要跟魏府告别一下的,毕竟他们待她,是最纯粹的亲情。 魏府得知她要回门,也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魏老夫人一面命人打扫庭院一面采买各种吃食,她的乖孙女要回府了,她却急的团团转,一直骂了这个又骂那个,总嫌丫鬟婆子没把东西做的精致。 “你们去把玉元那个臭小子给我找来,”她想了想,唯有姐弟两个最连心:“好好陪他姐坐坐。” 从前那小子就是个无影的,想找他的时候翻遍了京城未必能寻到人,这回他不知从哪里听说魏琰要回府,不等人找,自个儿就提前回来了,又是更衣又是梳头带簪的,弄得油头粉面跟去见准老丈人似的,一出来就被魏老夫人寒碜了一顿。 “祖母别光埋汰我,一会儿您见了我姐夫好好说一顿才威风。”他这么着,不也是为了把李云照给比下去嘛。 谁叫他们李家人生的那般好,哪怕晋王那个傻的,皮囊也极俊俏。 路上,两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就显得局促了些,李云照拍拍他的大腿:“颠的慌吗?嫌颠就靠过来。” 魏琰撇撇嘴:“你身上更硌人。” 李云照一怔,拍了拍精壮的身板:“男人嘛总不能像女人那般软绵绵的,往后你才知道好处。” 魏琰:“!” 果然是有一群姬妾的老司机,呸,谁要知道。 马车很快到了魏府。 魏玉元不等马车停稳就道:“姐,你回来了。” 魏琰掀起帘子扶着他的手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考的怎样?” “简单,”魏玉元傲然道:“你等着沾你弟弟的荣光吧。” 魏琰饶有兴致地问:“什么题目。” “姐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考状元,”魏玉元挠头:“今年题目出的别致,考官画了只鸟,弟弟我就写了一篇大雁赋,马马虎虎能考取个功名吧。” “大雁赋?”魏琰用不一样的眼神看了看他:“阿元你可以啊。” 一听就是有志向高洁的题目。 魏玉元拍着胸脯:“那还用说。” “你写内容的什么?念来听听?”魏琰一时来了想法。 “谓之大雁有凌云之志,……”魏玉元高昂地念了一大段,吊儿郎当地道:“我就说行吧。” 听着怪华丽的,细细一想却是狗屁不通,她拍了拍魏玉元的肩膀:“待会儿趁着祖父不在家的时候多吃点儿饭,等他回来你就出去躲躲。” 魏玉元的笑凝固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头发道:“姐,祖父和姐夫都不想我考的,我就来掺和一脚没打算出彩,但这回是真的发挥的好。” 魏琰:“你的意思是你方才念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是上等?” “那可不。”魏玉元道。 但这回,他不想出彩都难啊,写文章的时候一时没收住,写的太精彩了,只怕要进金銮殿面圣。 他就是这么自我感觉良好。 魏琰啧了声,抬手就敲了他个栗子。 姐弟俩只顾闹着,半天才想起来,几乎是同时出声:“晋王殿下呢?” 这才想起来,好家伙给人忘马车里了。 又跑回马车去找,却不见了李云照的踪影。 他俩正互相埋怨对骂,李云照来了,说叫了四海楼的菜,一个时辰内就能送进来,叫魏府今儿不必开火做饭了。 魏玉元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四海楼有什么好吃的,不如望海楼。” 四海楼是淮扬菜,望海楼是湘蜀一带的口味,这孩子和她一样,好重口。 李云照去看她:“你喜欢哪家的?” 魏琰不想那么多事,将来一个人离开,谁又来管她的口味,便道:“我随殿下。” 李云照得意地看了一眼魏玉元:“想吃望海楼的自己叫人去点菜。” 魏元玉撅着嘴:“姐,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很受伤的模样。 “有的吃就不错了,”魏琰伸手朝他讨钱:“不然你出钱,要什么叫下人只管点去。” 魏元玉巴巴地闭嘴了。 气短。 魏老夫人坐于上首,乐呵呵地看着李云照,心道:傻是傻了点,可待他们的宝贝孙女不算赖,再看那模样气度,也算差强人意了吧。 又想起当今太子如何的不成器,她在心中道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琰儿嫁给晋王,许是嫁对人了呢。 家中长辈对孙女的期望,不就是她嫁得如意郎君吗。魏老夫人心中释然大半,待李云照也十分亲厚起来。 正叙着家常,忽然家丁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晋王殿下,老夫人不好了,相爷被人弹劾心存不轨,今日早朝的时候被当廷扒下官服下了大狱,羽林卫已经奉旨来查抄咱们府了。” “你说什么?”魏老夫人的筷子咣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皇帝要办魏府,竟无半点迹象和风声透出来,到底是谁恨透了魏府要下这么狠的手段。 她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她立刻看了魏琰一眼:“琰儿,你如今已是嫁出去的人,是晋王妃,赶紧跟着晋王殿下从后门走吧。” 听着渐渐逼近的羽林卫的铁蹄声,李云照当机立断:“元玉跟我们走。” 魏老夫人深深发怔:“殿下,会牵连您的。” 李云照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快走,别的话往后再说吧。”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他眼下能捞出来的,只怕就魏元玉一个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魏老夫人把魏元玉往魏琰怀里一推:“若魏家真犯了死罪,你就替你爹娘护着他吧,做祖母的可能再难见到你们了。” 说完,她拢了拢鬓发,一步一步往正门去了。 她身后,魏元玉竭声哭喊起来:“祖母不要,孙儿陪您。” 魏琰去拉他,被他一个趔趄带的差点儿栽倒。 李云照无法,只好来硬的,他一手夹着一个,连拉带扯把人从后院弄了出去,找了个偏僻的巷子翻进去,一气奔出两条长街才停下来:“前面就是晋王府了。” 魏琰这才定了定神,喘气道:“他们不会要株连到晋王府吧。” 魏元玉还在哭闹:“魏琰你放开我,我要跟祖母一起坐牢,我要照顾她老人家。” 李云照一拳捶到了他肩上:“男女不同牢,你又如何与老夫人关在一处。” 一拳打的魏元玉醒了神,却找不到主意地问:“姐,我该怎么办。” 魏琰虚虚地抱着少年:“先到晋王府再徐徐商议对策,爹妈还在外头任上,咱们得想个办法通知他们。” 叫他们先跑了再说。 魏玉元痛苦地抱着头,木偶一样被魏琰牵着,跟着李云照一起奔回晋王府。 周逢早得知消息,魏府被羽林卫包抄时他带人过去,却说不见晋王殿下,他心道殿下该是提前回府了,便又奔回府中,等着李云照和魏琰归来。 他急切地问:“殿下,情况如何?魏相怎么会有不轨之心。” 李云照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说,你立刻传信给苏升,叫他来接应本王。” 而后吩咐下去,晋王府一干人等收拾好细软,做好连夜撤走的准备。 魏府出事,株不株连晋王府全看他皇兄之意,如果没有李景福的事,李览是不大会找晋王府的麻烦的,毕竟晋王妃魏氏是他赐进来的,只是他如今恼了他,会怎样,就不是他能猜测的了。 反正他准备了要走这条路,如今提前个三五日也不打紧,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更,其实是提前写好了这一张剧情的,今天修一修发上来哈。 第53章 、绝路(捉虫) 那日李珉来他府中,魏琰对他来说如探囊之物,李云照恍然想起,从那日起,皇帝便要对魏府下手了吧。 朝政的事他参与的不多,听闻是什么党派之争,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魏相这次倒台也许不是一日的事,而是多年的积怨了。 魏府失势,魏琰必然不能袖手旁观,唯一能求助的便是他这位太子殿下了吧。 下作。 用这样的手段对一女子,窥见他性情如此不修,李云照心中蔑视地骂了太子一句。 “另外,打发人去给晋州萧大公子捎个信儿,要他亲自来接本王。”李云照嘱咐谢豹道:“这信,让苏沁华去写。” 谢豹迟疑了下:“是。” 周逢看了魏元玉一眼,为难地道:“殿下,太妃那边恐怕要说一声。” 明知皇帝要抄了魏家,李云照却带魏元玉回府,说出去那可是最轻也要治个包庇嫌犯之罪的。 万一来不及走,又断了皇帝这条路,周太妃岂能干。 “先瞒着她吧,”李云照道:“你先护着太妃走。” 晋王府隔壁那条街有一家卖酱菜的铺子,是五凤山庄的联络处,那里有苏升的人,能稳妥地把人送出城去。 趁着羽林卫还没对晋王府下手,走为上策。 “太妃那边,卑职不知该怎么说。”周逢深知周太妃的脾气,瞬间叫她弃了荣宠投奔晋州节度使,是万万应答不下来的。 李云照背着手,沉默地踱了两步,瞧了一眼魏琰道:“你先带元玉去换身衣裳。” 适才跑的狼狈,衣衫上染了尘土。 魏琰知他有话对周逢说,一把拽着魏元玉离开:“跟姐来。”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生生拉扯着比她还高了一头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去了花厅里间。 “阿姐,”魏元玉站稳后从她手里挣脱:“魏家若是倒了,我堂堂男儿必不能苟且偷生,更不能连累你,阿姐,你放我走吧。” 他说完,狠狠地抱了魏琰一下,未等她反应过来的功夫,直接蹿上墙,攀住屋檐,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臭小子!”魏琰气的不行,又奔回去找李云照:“元玉跑了,求殿下派人去把他找回来吧。” 他那个烂脾气,从来没吃过亏的,要是落在羽林卫手里那就是个死啊。 “晋王妃。”不远处,一声威严却带着怒气的女声传来,抬眼的功夫,周太妃已经到了魏琰跟前,指着她道:“你母家府中犯了事你该和他们划清楚界限才是,怎么还糊里糊涂地要晋王派人去找魏小公子,出嫁的女子该以夫家为重,难道魏家连这个都没教过你吗?难怪会一败涂地。” 魏琰听着她的训话气不打一处来,可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她只好咽了怒火道:“元玉是我亲阿弟,他若出了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岂能好受?太妃不许晋王府插手,那妾身只好独自去寻他了。” 两个女人僵持不下,李云照颇头疼,他递给周逢个眼神:“撒十来个人出去,找到魏小公子立刻带回府里。” 扭头对周太妃道:“是儿子执意带魏小公子回府的,阿娘不要管了,收拾收拾叫周逢护送您去五凤山庄清净几天吧。” 周太妃冷笑:“清净?我的亲儿不知被谁迷惑了心窍,竟背着我变卖府中房屋产业,拉着全家背叛祖宗迁往封地,竟连王位都不要了,我不被刀割凌迟就是先皇开恩保佑,又哪里来的清净。” 话里话外的带着刺儿,她怪李云照行为荒唐,又恨魏家犯了事眼瞧着就要株连到晋王府了,她这辈子从一个低贱婢女爬上来的基业,就要毁了,全都毁了! “母亲,”李云照词穷,顾不上脸面了,当着众人的面扑通跪在周太妃面前抱住她的腿:“是儿子不孝让母亲受到牵连,时间来不及了,求母亲听儿子一回话,赶紧跟周将军走吧。” 再不走,真就来不及了。 “老身不走,”周太妃双眸圆睁,怒气冲冲地瞪着魏琰:“老身倒要看看,晋王妃是皇帝塞给吾儿的,至今都未圆房,魏府犯了事,又如何能株连到吾儿头上!” 至今未圆房。 叫旁人听得唬了一跳,纷纷拿眼角的余光去偷窥魏琰。 魏元玉在,闺房之事被抖落于人前,魏琰羞的红了眼,一时竟不知如何驳斥才好,她颤声道:“我与殿下恩爱,关起门来做什么不做什么岂是外人能说道的。” 她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睫,楚楚地望着李云照。 “母亲,”李云照脸上挂不住,喝斥周逢道:“周将军,本王调遣不动你了是吧?带太妃走。” 周逢面色一变,亲自上前架住周太妃:“表姑母,得罪了。” 以蛮力把人“请”走开了。 这会儿,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皇帝陛下下旨清查魏府,所有魏府人员皆为朝廷嫌犯,各府不得窝藏,提供庇护者与魏府同罪。” 一声声如敲打在耳膜上,震得生疼。 “元玉。”魏琰失神地低声喃喃,完了,魏元玉那小子凶多吉少。 咚咚咚! 王府的大门被人急促地敲响,奴仆哆哆嗦嗦打开大门,一瞧见是魏元玉,咣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沾上魏府就要引来羽林卫的灭门,谁敢接待他。 魏琰在风雨中被大门关上的声音震的心头一抖:“谁来了?” 苏升还没有消息,她心神不宁地问。 “是魏小公子。”下人们轻声道。 魏琰丢了伞冲进雨里:“他在哪儿?开门。” 奴仆们跪在泥泞里:“王妃不能开门,咱们这一府的人还要活着呢。”李云照也听见了动静,他手里拈了一串佛珠,看着瓢泼大雨道:“开门吧。” 周太妃:“开门。”魏琰跑过去打开门,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哪里有魏元玉的影子。 她疯了一般叫:“玉元,玉元……” 声音被天空打下的雷淹没了。 李云照撑着伞罩在她头上,揽着魏琰的肩膀说:“本王已经派人去元玉追了。” 魏琰仰起头,眼中蓄满泪和着头发上滴答下来的雨水一起流在脸上:“妾谢谢殿下了。”可是这么大的雨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能逃出羽林卫的追捕呢。 她心一横,道:“我去找她。” 推开王府的侧门,雨幕中抱膝坐着个人,魏琰飞奔过去:“阿弟?” 魏元玉把一根钗子簪进她淋湿的发里:“祖母给你准备的,来不及亲手给你带上了,姐,你回去洗洗用吧。” 上面和着泥和血。 魏琰一把把他捞进怀里:“你去哪儿,跟我回去。” 魏元玉:“姐你弄清楚了我可是朝廷的通缉犯,你窝藏了我要跟着一起倒霉的。” 魏琰:“你姐夫已经撒出人去找你了,你跟姐回去,不能让他再操心了。” 魏元玉:“姐愿意,姐夫愿意,晋王府的其他人怕受到牵连没准会举报的,到时候咱们一窝都跑不了,你回去吧,我在混乱中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魏琰:“苏升在找你,他们在天坛周围对面的娘娘庙后面碰面,你要是能走到那儿,就在那儿等着。” 听着脚下的地皮在震动,知道神策军找过来了,魏玉元推了一把魏琰:“回去吧。” 他扭过头一把扎进了雨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雨没那么冰凉了。 阿姐,好好跟晋王过日子吧,弟弟看不到小外甥了。 魏琰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脚步沉重地走回去,李云照给他披上大氅:“来去喝碗姜汤。” 院子里的马车却早就被准备好了,魏琰问:“殿下这就要走了吗?” 李云照道:“晋王府与魏府本是一体,他们抄了魏府,就不会放过晋王府,本王早就想好了,跟苏升一起走。” 魏琰:“他们会放晋王府的人出城吗?” 这么一大家子人口。 李云照:“去收拾东西吧,等苏升一找到元玉,咱们就先走。” 夜里魏琰一直睡不着,她摆捏着手里的碧玉簪子,时不时心口发闷,也不知魏元玉逃没逃到娘娘庙,她去了佛堂,跪在那里,默默祈祷。 到了五更初,外面花盆咚地一声掉了下来,李云照赶紧出来看,却是五凤山庄的箭簇,上面附着一封信:到货了,明日出。 他揣进怀里,走进佛堂对魏琰道:“苏升找到元玉了,明日出城。” 咕咚。 魏琰从蒲团上栽下来,睡着了。 李云照:“……” 他着媳妇儿心也太大了点儿。 李云照把她抱进怀里,稍微一有动作人就醒了,她道:“我们要走了吗?” “再等等。”他道:“你去换身便装,眯一会儿,出了府之后可能连吃饭睡觉都保证不了。” 魏琰道好,便进里间去了。 待她换好衣裳,叫了两声绿云不见应答,出来门,见奴婢们跪了一地。明黄色的衣角,知道是狗太子李珉来了。 他负手而立,因为监了国有了种在京城的地盘上他就是老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气度,魏琰俨然也成了他眼里随意拿捏的羔羊。 魏琰:“妾身参加太子殿下。” 说完,就拜了下去。 李珉伸手去扶她:“琰儿与孤有什么好客气的,这般倒显得疏离了。” 魏琰道:“礼不可废。” 李珉道:“当年你与孤两情相悦,这回魏相糊涂沦落到被抄家下狱的地步,真是让人惋惜不已啊,不过——只要孤在,孤保证不叫琰儿受半分委屈。” 魏琰垂眸扫视四周,不见李云照踪影,恍惚道:“妾的夫君晋王殿下呢?” 李珉淡笑:“区区一个晋王,过了今日还不知有无明日,琰儿,她护不了你的。孤这次来,就是赶在羽林卫查抄晋王府之前带你走的,李云照已经到前头接旨认罪去了。” 晋王府大门外开阔处。 宣旨的公公一下马就抽了谢豹一鞭:“叫李云照滚出来结旨。” 谢豹忍痛,敢怒不敢言:“您稍后。” 他退进门槛使出浑身的气力,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力度反噬的他唇边震出一丝血,谢豹抹了抹,用力朝府里大喊道:“羽林卫来了,殿下不要出来接旨,快走!” 门外的羽林卫指挥使听见有诈,朝左右侍卫使了个眼色,一兵士身负利箭跃上屋顶,与此同时挽弓拔箭对准谢豹的咽喉射了下去。 “呜——”谢豹发出一声尖细凄厉又短促的呜咽声,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忽然他双手奋力拔出插入喉中的箭簇,血喷涌出来,糊了视线,他疾呼:“殿下不要出来……走,跟苏公子走!” 太子李珉听见呼喊,笑道:“李云照早扔下你跑了。你同他都未圆房,”瞧着魏琰脸上窘迫,他道:“这可是周太妃说的,她那天声音大的恨不得整个京城都知道,琰儿还指望他们母子来救你吗?” 不。 李云照不是那样的人。 魏琰一个字都不信狗太子的,淡然道:“他没走,他会来接我的。殿下,罗敷有夫,太子请不要再说过分的话。” “琰儿,”李珉不相信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肯跟他走,以为她在要筹码,心中有些不耐地道:“跟孤走,孤眼下许你太子侧妃,来日登基,加封你为皇贵妃。” “孤还要看在琰儿的份上,恳求父皇留魏相一命,琰儿觉得如何?”他想了想又抛出诱饵。 魏琰站起身来,大胆地直视着他,回以不为所动的冷笑:“太子请回吧,若晋王府获罪,妾甘心与夫君一道领罪。” 口中说的?正词严,心中却打起鼓来:一转眼李云照就不见了,紧跟着狗太子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她是不是该多想点东西。 李云照是不是真的抛弃她了。 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嗖—— 一支冷箭贴着李珉的鬓边飞过,嘶的一声钉入梁柱,几乎全箭没入,只留了个箭尾上的红穗子当风飘扬,殷红似血。 李珉心中一惊,尚且嚣张道:“大胆,谁敢偷袭孤?” 李云照挽着弓站在逆光里,他换了戎装,通身的气韵冷厉,同平时好脾气的痴傻模样判若两人:“滚出去。” 说完,他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护在魏琰身前,目光逼视李珉:“李珉,魏姑娘是我的女人,你若再非礼她一次,我与你断了叔侄之情,从此拔剑相向你死我活。” 李珉心中吃惊,抚掌大笑:“想不到皇叔到了今日还有这等血气,”他往后退了两步,道:“孤的父皇已下令褫夺皇叔的晋王封号,等下了大狱,不要说女人,只怕皇叔想见只母耗子都难了。” 李云照好看的菱唇上扬,面露不屑:“不过一个晋王封号,我何尝放在眼里,我自问未做过对不起皇兄之事,他要送我进大狱,我唯有了断手足之情,往后山长水远,再不复相见。” 李珉的目光移到魏琰身上,而后邪肆一笑:“孤一向尊重琰儿,怎会非礼她。”他拍了拍手掌:“来人,把太子府姬妾魏氏给孤带走。” “你敢。”李云照眼眸微颤,只手把魏琰护的更紧。 李珉闲闲地从袖中拿出一道明黄圣旨:“孤的父皇下旨,将魏氏赐于孤,皇叔要孤念来听听吗?” 他有备而来,这样欺辱掠夺她。 什么狗屁圣旨,不过是狗皇帝把她当玩意儿赏给了他的狗儿子,叫他玩弄她罢了。 魏琰红了眼圈,扯着李云照的衣袖不放:“殿下,我断然不会从了他的,你要不带我走,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浑然忘了,晋王府的正门外正堵着羽林卫,李云照的生死也悬在一线之间。 就算有心也救不出她了。 魏琰突地心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54章 、动手 李云照分出神来睨她一眼,魏琰眼中贮满楚楚的神情,她的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他的心揪的跟什么似的,偏过头去只说:“放心。” 他叫她放心。 魏琰往他身后躲了躲,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袍角,那一瞬,她想贴在他背上,挨紧他,好叫他知道她是相信他的。 李珉失了耐心,黑着脸召来太子府的侍卫,指着李云照道:“晋王李云照抗旨,你们给孤处置了他吧。” 嗖地一声。 寒光从四面聚拢,弓箭手密密麻麻地冒出头来,他们早在羽林卫到来之前就被李珉派过来埋伏在晋王府四周,此刻正带着杀戮之气虎视眈眈地盯着李云照。 风吹散了庭院里濛濛的雾气,澄澈的天空把一束束寒光映得瘆人,叫魏琰心头惊恐不已。 “放——”李珉抬手扬到半空打了个响指,忽然被一支破空掷来的金钗撞击手肘,他只觉得手臂一麻,顿时声音卡在喉咙里没发出来,金钗掉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身边的人捡起来递到他手里,他眯眼看着:“琰儿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魏琰从李云照身后走出来,站到无数箭簇寒光笼罩的阴影里,语气坚韧铿锵:“妾身跟您走。” 她的话音一落,两个拔剑相向的男人俱是一怔。 “琰儿,”一怔忽又一喜,向她伸出手:“到孤身边来。” “魏姑娘。”李云照执弓的手略垂了垂,眸中掠过一抹转瞬而逝的凌乱:“别过去。” 魏琰和从前恍若两人,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妾本就是迫不得已嫁进晋王府的,太妃一直不喜妾身,殿下也鲜少在妾身屋中留宿,如今蒙太子念旧,肯纳妾身入他府中,请殿下就此放手吧。” 她说的无比荒谬。 李云照心痛欲窒,几欲失仪:“魏姑娘……” 周太妃逃出去之前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闹那么一出,提什么圆不圆房的事,以魏姑娘的聪慧难道真的看不透吗?阿娘是放出话去,一旦晋王府树倒猢狲散,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让她以清白之身去投靠太子,不是能多一层救魏府的筹码吗。 他回回去她屋里,哪次不是厚着脸皮耍着赖才勉强能留下来的,她竟说“鲜少”,他倒很想频频光顾呢,可她愿意吗。 李珉得逞一笑,亲自上前挽过魏琰的手臂:“原来孤的琰儿受了这些委屈,这晋王府是一刻也呆不得了。”他挑了挑眼尾道:“往后,孤都补偿你。” 魏琰眼圈通红地捏着裙角,哽咽道:“魏府犯了事,妾如今是戴罪之身,恐污了殿下的英名。” 她哪里是想跟他走,不过是使了个心眼想拖延时间罢了。 李云照不是同她说“放心”么,魏琰不信他就单枪匹马光杆一个,后头……应该有援军吧。 庭院里寂静无声,不见一人来往,她心里忽然又没底儿了。 美人泪眼朦胧将哭未哭有时比哭的梨花带雨更让人心疼,李珉最见不得她这样,赶紧哄道:“琰儿放心,魏府之事孤会竭力从中周旋,不会叫魏相他老人家蒙受不明不白的罪。” 魏琰感激涕零:“如此,更叫妾身无以为报了。” 心中却冷然:呸。朝魏府开刀不过是你们狗皇帝父子的龌龊手段罢了,谁还看不出来。叫她失去家世身份沦为下贱,好走投无路只得入太子府与他做姬妾,哼,算计的好歹毒。 不过,她只猜对了一半。 皇帝李览近来总觉得自己来日无多,愈发疯了一样清算实权在握的王公大臣,生怕太子李珉登基之后掣肘,凡事做不得主渐渐皇权旁落葬送了李家的江山龙脉。 李览曾对近侍王寿说道:“要是祖宗怜悯再续朕十年阳寿,朕定要认回景福好好栽培他,他们都说那孩子比太子强上百倍,可朕没有时间了,朕不仅不能认他,还要杀他,王寿,朕也很难啊。” 王寿道:“陛下龙体康健万不可再说这等让老奴心肝粉碎的话,自古做守成君主的并不需要大开大阖的手段,陛下若真放心不下太子殿下,只要选一批年轻的能臣让太子降服,降服了才能对太子忠心,而那些个三朝旧臣……” “啪。”王寿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老奴妄议朝政逾越了请陛下责罚。” 李览默然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朕何尝不是和你想的一样。还有一件事,因为魏氏的事,太子一直对朕和皇后心怀怨怼,同太子妃也不热络,朕思来想去,查办了魏府就把魏氏赐与他罢。” …… 李珉面有得色。 不经意间,魏琰朝李云照一瞥,递给他个浅淡的眼色。 就是那么短促的不能再短促的一瞬,李云照竟恍然揪到了她眼中的暗示。 她在为他争取计策的时间,甚至,怕他死在李珉带来的剽悍的弓箭手的利箭之下。 “魏姑娘,”李云照的声音做出从未有过如此急切:“我不是要赖着你不放,只是夫妻一场,我不忍见你往火坑里跳,魏姑娘三思。” 魏琰的笑意更冷了:“我哪里敢说与晋王夫妻一场?我当殿下是夫,殿下可有一日把我当晋王妃看?殿下的姬妾个个要越过我去,这府里有谁拿我当回事的,我才进府多久,苏沁华就怀了身孕……”说到这儿,她掩面大哭,抑扬顿挫极有起伏,真叫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伏在四周的弓箭手们常年在行伍之中,少见女子,偶尔送个营妓进来,到了他们手上也被折腾的跟破旧的抹布一样,既不鲜活也不灵动,发泄过后品不出一丝味儿来。 早听说魏氏之女艳名动京城,今日一见,齐齐着了道迷了魂,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怪不得叫他们太子如醉如痴如痴如狂呢。 一大半的人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他们不自觉松懈下来,有人甚至开始交头接耳,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起来。 咚。 外头升腾起一阵马作的卢,弓如霹雳的动静,眨眼的功夫铁骑似乎从天而降,顷刻到了眼前。 李珉带来的侍卫还未拉起弓弦就被冲散了,或被马蹄踩踏,或被袭来的人刺于一旁,为首的人大喊:“晋王、王妃快跟卑职走。” 见接应的人来了,李云照反应极快,旋风一般掠到魏琰身前,牵住她的手道:“走。” “琰儿!” 斜刺里李珉一个鹞子入林,拔剑朝李云照的手砍了过去,偏偏他平日里疏于练习,情急之下偏了,那刃朝魏琰的手背剁去…… 李云照把她往前一推,“嘶——”一股热血喷薄而出,同时溅了三人一身。 李珉的侍卫反应过来,几名功夫高手一齐出招:“快,晋王的腕子断了,快拔剑杀了他。” “晋王。”带兵袭击的将领跃马奔来,嘶吼:“快来人,快带晋王走!” 李云照面色不改,左手一剑挑飞了李珉的宝剑,正要把魏琰拉入怀中,忽然她身后跃起一人,猛地祭出袖中薄刃抵到了她的颈子上:“得罪了。” “魏姑娘。”李云照眼神一顿。 后面涌上来的侍卫得此喘气的间隙列阵上前,护在了李珉身前。 李珉凉笑道:“让琰儿受惊了,你们先带她回太子府伺候着,孤跟孤的皇叔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第55章 、身陷 “血。” 满是鲜血的手挽起的刀光剑影让魏琰眩晕不已,她艰涩地望着李云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剑本该刺在她手上的,他竟生生替她受了。 魏琰的五脏六腑登时像错位了一样,形容不出那种难受的滋味。 急剧的失血让李云照双耳嗡鸣,他没有听见她孱弱的惊叫,各为其主的将士们混战在一处,喊杀声震天。 魏琰被李珉的侍卫带到两拨人马对垒的后头。 完了。 她心中惊呼,她完了。 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反倒什么都不怕了,她脖颈往前一抵,霎那如玉的肌肤上洇开了血红色:“太子殿下口口声声怕妾身受到委屈,可要是妾身这样狼狈模样被他们押回太子府,妾身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说着,魏琰又迎上薄刃:“不如死在殿下面前算了。” 那抹血色刺痛了李珉的眼,他到底收了宝剑,走过来将侍卫们斥退:“滚。” “疼不疼?”他掏出绣五爪龙鳞的手绢摁到魏琰脖颈处:“是孤错了,琰儿等着,孤亲自带你进府。” 魏琰垂下眸,一只纤白小手去牵他的绛紫衫袍:“妾身既已归属殿下,于晋王府就再无牵连,殿下赶快带妾身离开这里吧,打打杀杀怪吓人的,妾身一刻都不想等了。” “好啊。”李珉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意味暧昧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咱们,这就回府。” 他虽说从皇帝那处讨了圣旨,但带着太子府的侍卫大摇大摆冲进晋王府来抢人传出去还是不好听的,又有美人这般软语央告,他便挥了挥衣袖道:“都退下吧。” 这边鸣金那边收兵,一场恶斗很快止住了。 “皇叔好大的胆子竟敢豢养私兵,”李珉幽幽地看了李云照一眼,扫视着和太子府的侍卫们大打出手的人士,冷然道:“孤非向父皇参你一本,抛开魏府的株连,不论李景福的事,就这一条就够你死一回的。” 没想到这个窝囊废李云照竟私下里豢养私兵,是他小瞧他了。 李云照摁着手臂,又复回到从前的温和懦弱之态,大袖因他近前的动作而飘忽翻飞:“魏府,景福,对于晋王府来说,哪一件不是我与皇兄之间的糊涂账,他要算,就让他亲自来吧。” 李珉冷哼了声。 皇帝只撒气般说要褫夺晋王李云照的封号,废他为庶人,吴皇后不依,私下里求了李览,要他把李云照暂且圈禁在府中,只是没有下杀令,李珉不敢造次,夺了魏琰,撒了气,打算见好就收。 他命侍卫退下,眸光带着柔情,亲自携起魏琰的手,要扶她上马车。 李云照不发话,晋王府的侍卫们不敢上前阻拦,都默默地瞩目着他们曾经的晋王妃转身离去。 太子府车辇上华贵的流苏在眼前泛着细碎的五彩光波,魏琰踏上马车的那一瞬忽然心如刀割:李云照不管她了。 她走出这道门,日后,他们就再没有半点儿关系了。 魏琰狠下心提裙上了马车,她不敢回头看最后一眼,她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眼前光线一暗,珠帘放下来遮住了外头的光景。 也好。 这便和晋王府做个了断,省得以后承情。 魏琰心想:等到了太子府再做打算,天不绝她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她本也是要保下李云照的,不想他为了自己和太子硬拼,最后人死了她才罢休,这本就不是她的初衷。 魏琰并不知道,马车外,一道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盘旋怅然许久,而后化作一声轻叹,又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马车缓缓驶离,李云照忽然喉头一热,他抬手轻掩唇边,手帕一热,他风轻云淡地拭了拭又放回袖中,周身清淡的檀香气中凝出一丝甜腥的血气。 “晋王。”前来救驾的将领忽然侧过脸来,撕下了贴在面上的两撇小胡须,李云照丝毫没有惊讶,似乎早认出他来了:“萧大公子亲自前来,云照不胜感激。” 萧朝连连摇头:“要不是晋王殿下写信告诉我小蝶没死,还怀了身孕,”他眼眶红了,声音也低下去:“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兄。” 他给李云照行了个大礼,道:“这些年来晋王殿下对我萧氏恩重,一次又一次援手,萧朝感激不尽,这次总算有机会汇报,焉能不尽心。” “不说这些了,”李云照道:“羽林卫还在前头等着问罪,本王去前头顶着,你且先避一避。” 晋王府正门处。 太子李珉带人搅这一趟浑水,把个前来宣旨的大太监王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少不得派人十万火急地奔回宫里,向皇帝李览讨主意。 “朕亲自去一趟吧。”李览整了整玄色的龙袍道。 走到半路,御前侍卫道:“太子殿下从晋王府带走了魏氏,眼下正在回府的路上。” “混账,”皇帝一听怒气顿生:“他就这么急不可耐。” 御前侍卫道:“太子殿下带走魏氏的时候刺了晋王一剑。” 大越朝以孝治天下,太子李珉身份高贵无与伦比不假,但在李云照面前毕竟是侄子辈,侄子对叔父动手,传出去又是“不贤”、“有失宽和”,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李览伏在绣龙软垫上咳嗽不已,他五官微微抽搐,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很快有随侍的太医上前来为他纾解痛苦,半天,他才平复下来:“罢了。” 御前侍卫还打算汇报晋王府豢养私兵的事,见皇帝这般光景,赶紧三缄其口再不敢说一个字了。 龙辇转进胡同,迎面王寿又打发人来了:“陛下,晋州节度使萧宁的大公子萧朝带着亲兵出现在晋王府,方才与太子殿下打斗的正是此人。” 半晌,龙辇上的端坐的皇帝抖了抖宽大的袖袍,道:“晋王私下结交节度使,朕竟不知。” 这时,御前侍卫才敢回禀:“太子殿下说晋王府豢养私兵,想来是萧大公子的人马了,那晋州必然有兵马调动。” 他疲倦地微阖龙眸:“你们都退下,命晋王来见朕吧。” …… 太子府。 恍惚中,马车停下来,只听李珉说道:“琰儿,到了,孤抱你下车吧。” 魏琰神情如木偶一般,她木讷地推开李珉,径自跳下马车,道:“妾身没那么娇气。” “哟,”太子妃孟皎月早就等在花厅垂拱门处了,面对魏琰时,她脸上的神情永远是和气而谦卑的:“可算把阿琰接回来了。” 和孟皎月打上照面,魏琰一个激灵醍醐灌顶,心道:这儿不是晋王府了,容不得她半点松懈和认命,她得打起精神来,否则踏错一步底下就是万丈深渊,摔下去就是个粉身碎骨。 魏琰往李珉身边缩了缩,仰起脸朝他一莞尔:“妾身想住的离殿下近一些。” 李珉沉溺于她笑起来时那一抹少女的明媚,伸手拢住她的肩头,对孟皎月摆手道:“琰儿的事就不劳太子妃费神了,叫她跟着孤住一处就好了不必再折腾你们。” 魏琰再看着孟皎月,道:“妾身谢过太子妃关心。” 孟皎月眸中闪过一抹恨色,脸上讪讪地道:“我这么巴巴地盼着你进府,阿琰又何必见外。” 李珉丝毫没注意到两个女人话里话外的官司,长松了口气道:“琰儿先去孤书房那院里安歇,孤去见见父皇就回来陪你。” 到底抢人抢的急躁了些,这回一得手,自然要想着日后如何堵住悠悠之口,不得不花心思再去周旋一番。 “是。”魏琰温顺地垂首道。 孟皎月精神一振:“妾身省得,殿下快去办紧要事吧。” 太子李珉一走,关起门来,整个儿太子就是她说了算,周太妃那个死老太婆公然说什么晋王和晋王妃至今没有圆房,孟皎月想到李珉说起这件事时面上呼之欲出的得意之色,手指狠狠地掐进肉里,掌心顷刻粘腻起来,孟皎月心中冷然:魏家倒了,魏琰算个什么玩意儿,还想以清白之身进幸太子,做梦! 有府中的女官上前来服侍魏琰:“魏姑娘请跟咱们走吧,太子殿下的书房在这边。” 孟皎月阻拦道:“我与阿琰是故交,今日她才来,我与她有许多话要说,等喝了茶我亲自送她过去交与你们伺候。” 那名女官不敢忤逆她,屈膝道:“是。” 孟皎月同她身边的女官香皮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备上茶招待阿琰。” 香皮快步去了。 她哪里是端茶去了,一出角门就命小厮道:“去外头找个医婆进来,待会儿验身里外检查个仔细,别叫魏氏带着身孕进府,将来叫咱们太子子嗣上糊涂。” 小厮脚底生风跑着办事去了。 香皮自个儿喃喃冷笑:魏氏,今儿落到咱们王妃手里,定叫你吃些苦头,受些羞辱! 魏琰立在原地,瞧着孟皎月失笑了声:“太子殿下叫妾身去书房等他,妾身不敢不听,往后得空和殿下说了,再去叨扰太子妃。” 孟皎月哪里肯放她走,转瞬翻了脸道:“这府里我竟使唤不动一个贱婢了。来人,把魏氏给我带到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都会翻身,一步一步来哟~ 第56章 、逃亡 天边落下一道雷声,转眼间乌云滚滚,遮住了先前晃眼的日头。 魏琰站的四平八稳,容色皎洁温润,语气却很不屑:“太子妃不就想弄死我吗?你既这么沉不住气,我倒不如自个儿遂了你的愿,省得受你折辱。”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戳在喉管处:“只是我死了,也不知道你拿什么赔给太子。” 看着她正正对着要害就要下手,孟皎月心中涌起迟疑,这是她从与李珉长久的周旋中吃亏吃出来的教训,那人待新欢总是上心的,从前待府里得宠的贱婢哪一个不是头前新鲜那几日放在心上记挂的,何况这个是他日夜肖想不止的,倘若还没到嘴边就出了岔子,只怕他要和她没个消停了。 “阿琰!”孟皎月故意惊叫一声:“阿琰你别这样,是我心急了,阿琰你把簪子放下。快,来人,把她送到殿下的书房。” 先前那女官上前搀扶着魏琰,心惊胆战地央求:“魏姑娘把钗子放下吧,仔细毁了容貌。” 魏琰轻巧往发髻上一簪,未等旁人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孟皎月面前,“啪”,扬手甩过去一巴掌:“太子妃今日难为我,我还个手,等殿下回来,我自会到他面前去请罪。” 她忽然想,她不能跟女官去李珉的书房,那儿是太子府侍卫最密布的地方,进去了就是插翅难逃,更不能跟孟皎月去后院,那儿是虎狼之窟,连把骨头渣子都未必能给她剩下。 魏琰也不知道自个儿为何要在这里拖延时间,或许这里光线敞亮,外头人进来好找着她。转念她心中苦笑:不过坠入深渊之前糊涂的奢望罢了,魏府现如今自顾不暇,又有谁会来找她呢。 她下手狠,丝毫没留余地,孟皎月被她打的偏过头去,一边脸上瞬息隆起红痕。孟皎月人被打懵了一瞬,扑过来一边要还手一边喊叫:“来人给我拿下她,快来人。” 婢女仆妇们围拢上来,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动魏琰。 这还得了,太子妃竟在太子府里被一个贱婢给打了脸,但魏氏这贱婢毕竟是太子心尖上的人,若太子刚一到手还没尝个鲜儿就被弄死了,她们岂不是要跟着陪葬。 不是她们敢作践的人。 先前指给魏琰的女官把她拉开:“魏姑娘快走吧。” 孟皎月不依,上来伸手就打,魏琰也不躲,硬生生地受了她一巴掌,打的下头人又懵了,忙涌上去呼天喊地,动静大的只怕隔着二里地都听得清楚。 只把二人各自往一边拉。 她们个个人精,瞧着孟皎月在太子府不得宠,表面上怕她怕的跟什么似的,但是太子心尖上的人进来了,她们掂量着,这断然是不能有半点儿损失的,否则不用太子妃给她们小鞋穿,李珉回来就能把她们给活埋了。 太子府外。 一矫健身影在高大树木枝桠的掩映间跳跃了下,疏忽又不见了。 太子府内,花厅。 “啊呜——”一道猩红猝然喷薄而出,一个脑袋被削去半个的婆子被丢到人堆里,喷着血柱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来人手持长剑,眸子沉沉地望向孟皎月:“想不到太子妃孟氏竟是如此下作之妇人。” 这婆子是他在府外截获的,刀架在脖子上三两句就逼问出了原委,原来是孟皎月请她去,预备用最下作的手段羞辱魏琰的,要叫她失去清白之身,甚至连宫胞都坏了,这辈子都叫魏琰做不成个像样的女人。 歹毒至极。 李云照双手轻颤,挟持着她翻墙入内,没有丝毫犹豫地把人给剁了扔到孟皎月面前。 他还端着长辈的风度,连一个正眼都没分给孟皎月,掠进去拦腰抱起魏琰脚尖一跃站上墙头,在一地吓得跟鹌鹑似的女人们瑟瑟发抖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是晋王那个逆贼。”孟皎月最先稳下心神,拉扯着嗓子大叫:“有刺客侍卫安在?” 太子府的侍卫持剑奔来,却只看见吓得失了神的太子妃和一众太子府女官,面面相觑道:“人是谁杀的?” 孟皎月和香皮抱作一团,指了指地上的尸身:“还不快弄走还等什么,人是晋王杀的,快报官,快报官呀……” 侍卫们一头雾水,既然太子不在府里,少不得火急火燎地打发人去找李珉,又把现场围了起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就那么杵在那边守着。 李云照抱着魏琰出了太子府,直接跃上马背,马蹄高高扬起又踩踏在地上,扬起一簇烟尘,朝城门横冲过去。 到了门口,玉佩扔出去,守门的将领互相对了个眼色,竟不加阻拦,放他们出城去了。 策马飞驰出去五六十里地,天黑了,冷风吹得魏琰只哆嗦,李云照把外袍披在她身上,敲开一户庄稼人的门户借宿一晚,又拖人去买了套新裁的衣裳,给魏琰道:“换上吧。” 魏琰这才想起身上裹的是他的外衫,竟让她当袍子穿了,立刻羞红了脸面道:“殿下且回避,我这就换了还给殿下。” 等她去屏风后头换了衣裳回来,李云照瞧着她定了定神道:“我以后不再是晋王了,你叫我云照或者十二郎都行。” 他在他这一辈的皇子中行十二,早年他父皇总是抚摸着他的头口中叫他“小十二”,而后又轻声叹息,眉眼之间有着化不开的惋惜与惆怅。 魏琰不知道晋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又潜入太子府救了她的,这才有了话头问些事情:“方才过城门时他们放咱们出来,不是看到晋王那个玉佩吗?” “嗯,”李云照淡然道:“皇兄不想在皇城里杀我,这才放晋王府一家老少出城的,萧朝的事他连声张都没有声张。” 皇帝大抵会在他到晋州这条路上动手,他要他死的悄无声息的,泛不起一丁点儿水花的。 魏琰目不错珠地望着他,很是不解。 “单拿受了魏府的株连来说,魏姑娘难道不是他下旨赐婚塞到我府上的?”言下之意魏府犯事不该株连晋王府,李云照当着魏琰的面没有明说,总是有他和魏琰相处的情分在的,他很快又道:“再者李景福的事也是他强人所难,魏姑娘一想便知,他不想景福活着要我下杀手,可一旦我下了杀手,他反过来后悔了,倘或太子登基之前出了什么差错,皇室无人,他难道不恨我杀了景福吗?”他蹙了下眉尖道:“横竖都是我的错,我宁可不揽自己身上,魏姑娘说是不是。” 再说了,他若真下手杀了李景福,日后旁人只会说他薄凉无情,不知多叫暗地里为他卖命的人寒心呢。 魏琰往仔细里想了想,果然豁然开朗,只怪李云照考虑的太过深远,平常人实是转不过这道弯来。 能从皇帝手里平安逃出来,到底是多么精于计算人心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魏琰一想就觉得紧张,甚至惶恐起来。 “你为什么要把我从太子府救出来?”魏琰拿不定心思地问,她只怕李云照对她还有别的心思。 “本来不想救你的,麻烦,”李云照道:“可我想了想,当初不该哄你说到了晋州才给你和离书,我想我就这么走了,到时候你再回来赖上我该怎么办。” 魏琰怔了怔,心中冷笑道:这人忧思的可真多。 李云照道:“魏姑娘要走,我就不留你了。”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太过匆忙没有准备,魏姑娘且收着吧,日后山长水远,一切保重。” 想了想又拿出一支缀满红宝石的翡翠金钗塞到她手里:“日后节俭着用,也能过个十年二十年了。日后有了落脚地,要是有可能的,叫人告诉我一声。” 这就把她给遣散了。 魏琰心中伤感,不过倒也合了她的心思,她深深地朝李云照拜了拜道:“殿下大恩,魏琰会记一辈子的。” 如此相对坐着小憩了一会儿,李云照偏过头去:“明日天一亮你早些离开。” 月正当空。 魏琰见他频频蹙眉,心中一个惊雷,扒拉他的胳膊道:“你的伤处要紧吗?” 说来李云照是为她受了一剑,见面她竟没有第一句话问起,也够羞愧的。 李云照往后缩了缩手,心不在焉地道:“昨个儿大夫给包扎过,不必了。” “昨夜包扎过,”魏琰伸出手来:“今天也该解了重新上药。天儿热,万一感染可就不大好了。” 她自作主张地拽住他的手臂,将青蓝色窄袖解开来挽上去,玉般光滑的肌肤上糊了重重的一圈布条,渗到上面的血凝成黑紫色,下头鲜红的血不断溢出,她手指在伤处旁边摁着:“伤口有些红肿怕是要化脓了,药粉呢?” 李云照指了指身侧:“在口袋里面。” 魏琰见他不便,顾不上男女之大妨,伸手去摸,不小心碰到李云照的胸膛,小手如被惊吓了的小兔子一般,到处乱撞,急的出了汗都没把药粉给够到手。 “放手。”李云照忽然变得严厉起来,眼眸中不似从前那般温文尔雅,而是变得警戒又带了几分攻击性。 魏琰甚至觉得,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男人在冲杀之后需要释放的冲动,或者是在经受了变故之后需要慰藉的攻击力,是男人的本性,魏琰清楚地知道。 她也知道,她的美貌和这个年纪鲜活的身体能激起男人掠夺的冲动,她惶恐地垂下眼眸:“我去找干净的布条来。” 李云照却用粗鄙男子的口气大声轻薄她:“死婆娘扭捏什么这般在汉子跟前作态……等下老子抽死你……” 魏琰瞬息怔怔地停下手,月光的清辉在她眼眸中投下一层朦胧的浮光,正无措间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是屋主人那边发出的,深夜划破长空,尤为凄惨。 李云照胡乱掩了胳臂,提剑一跃而出。 魏琰慌忙翻窗出去,紧跟着他躲到了屋后的矮墙底下。 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魏琰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声:“官爷你们不是来拿人的吗?西屋那男人跟那小娘们儿一看就是你们要杀的人,你们杀了她男人,捉那小娘儿们去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感谢留言~ 第57章 、劫难 “下流的娼妇,从哪里哄了一对乡下夫妻来骗爷爷讨赏金,”官差们许是喝了酒,骂骂咧咧:“当老子不会分辨,晋王再不堪也是个儒雅受了礼教的人,金尊玉贵的人儿说话能跟你们窝里腌臜的汉子……” 不是他们要抬举李云照,而是连日在衙门里当差拿人,数日未回家见着婆娘,旷了许久,沾上些酒意就更顾不得正经事了。 他们提溜着被剥出半身白肉的女人一头撞进屋里:“哪里有人,分明是听了浪语招爷们儿半夜来与你解痒的吧?怎么,屋里男人不中用?” “……” 矮墙底下的魏琰听得难堪,别过脸去一时无言,心情复杂的莫可名状。 “魏姑娘,走吧。”李云照轻声道:“这里不宜久留。” 房主人想是认出他来了,报了官引人来抓他们去领赏,只是没想到招了几个醉鬼过来,倒引狼入室了。 魏琰以为他让她自己走,紧张地一把揪住李云照的衣襟:“我跟着你。” 李云照愣了一愣,看着她惊惶的犹如小鹿一般的眼神,旋即恍然,她误会他了,一瞬间他心软了软,却促狭地道:“跟我去晋州吗?看来我路上没机会讨媳妇儿了。” 魏琰立刻讪讪地道:“我们对外就说是兄妹……行吗?” 李云照笑了笑道:“行吧,你叫一声来听听?” 预演么。 魏琰几乎想也没想就道了声:“兄长。” 李云照皱着眉摇了摇头:“太过生分了,容易露馅。” 魏琰噗嗤一下笑了:“难道要叫哥哥吗?” 李云照乜她一眼,似乎在等她喊一声“哥哥”就带她离开这儿。 “哥——”魏琰先试了试嗓子,微垂首道:“哥哥。” 这一声尾音拖的绵长又软糯,连她自己都臊红了脸。 “嗯。”夜色中李云照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他悄声道:“快走吧。” 屋内隐隐传来女人挣扎的低泣声,又间杂着男人们的叫骂嘻笑声,魏琰深吸一口清风,跟着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出去。 为了不惊动官差,李云照没敢牵马,两个人徒步磕磕绊绊地在黑暗中走着,不时有绿莹莹的鬼火在远处飘跳一下倏尔又消失,或有乌鸦被惊醒发出一声凄凉又瘆人的鸣叫,把脚下的路烘染得越发惊险。 连李云照的心都紧紧地悬着,魏琰对鬼火鸦叫却像没事人似的,只是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问:“这里会不会有豺狼虎豹出没?” 李云照想了想道:“四周都是村落,人口稠密,那些东西进来也都被猎完了,大抵不会碰上。” 他心道:只是冷静地担忧豺狼虎豹出没伤人,却没被阴森森的黑夜流露野外吓到,他的魏姑娘颇有胆识。 不过为了防万一,他还是拿出从房主那边顺来的火折子拢了一小堆火,也不叫它熊熊燃烧,就一个星点亮在那里。 却让人觉得眼前一下子亮堂了,心也跟着没那么慌了。 微火点点,正好映照出二人的脸,李云照从来白净的额头不知在哪里剐蹭了一道,隐隐一片青紫,眉宇间没有颓丧却更见凌厉,目光一对上,魏琰脸皮发热:“你的手臂真的不要紧吗?” 方才跑路的时候她一直能闻到新鲜的血腥气,淡淡的,似有若无的,不用问魏琰也知道那是李云照手臂上的伤口在渗血。 李云照轻描淡写地道:“不碍事,明日就会好。” 李珉那一剑刺得很深,好在他那天带了软护甲,多少替他挡了一些,否则腕子早断了。 魏琰死死地盯着他的手臂:“我是怕明天再遇上歹人没有今天的好运气。” 要不是今晚那几个官差喝酒误事,只怕不经一场恶斗他们是逃不出来的。 李云照心中苦笑:往后恐怕一步比一步艰险。皇帝不明着发圣旨要他的命,却断然不会放到走到晋州的,必然是要在他抵挡晋州之前杀了他的。 “嗯,”他没有否定魏琰:“再走两日到了梓州,那儿有太妃为她跟前的老人儿置办的田庄和房屋,魏姑娘就暂且留下避一避吧。” 去年报的说人都没了,只余下田庄上不相干的几家农户,倒不用担心牵连到无辜。 李云照并不情愿带着魏琰一处逃跑,不是嫌她碍手碍脚,只生怕自己连累她丢了性命。他估摸着,皇帝恨他,要他死,却未必想得起来魏琰,她犯不着跟他一处冒险。而把她安置到梓州,纵使被李珉的人找到,也该无性命之忧吧。 他这么一说魏琰却不大高兴了:“你既把我从太子府救出来,又要我与你兄妹相称,这会子又说把我扔在梓州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有些看不透李云照了,既要半路扔下她,又何必冒着风险把人从太子府救出来呢。 他提剑闯入太子府的一瞬真是做足了孤勇,那天生的睥睨一切的神态让她见识了王者气势,真真叫她牵念不已。 李云照眯着眸,做出点受到指责后的愧疚:“怕你跟着我吃苦。” 这一路过去就算不死,也不知要经过多少次死里逃生,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他总有些心疼。 只是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她竟对他不离不弃,又叫他生出一定要护好她,万不可和她走散了的决心来。 “我又不是纸糊的,”魏琰道:“不过你要是怕我连累你,明日我就走。” “走不走的话不要说了,”李云照截断她的话头:“到了晋州安稳下来再从长计议。” 他不叫她提了。 魏琰觉得这一通周旋下来甚是委屈,正要排揎他两句,忽然一个激灵道:“好像有人来了。” 李云照瞬息扑灭了火星,侧耳听了听,面色不由一黯:“是方才的那几个官差追上来了,你找个地方躲躲,不要出声。” 果然很快听到瓮声瓮气的男人压低声音骂道:“几两黄汤就灌得你们看着母猪都是好的,这个点操官话来投宿的不是晋王那个倒霉鬼又是谁,竟给老子放跑了……” 另一个声音不服气地道:“那家的小娘子勾引惯了汉子的,见着俺们兄弟眉来眼去的,俺们以为她借着由头勾搭人……” “不都说晋王自小就痴傻,”又一人道:“那骚浪小娘子却形容是个极好看风流的,以为她想郎君想出了癔症,更拱俺们的火气了。” “……” 李云照暗中握紧了紫金刻流云纹的剑鞘,手臂上的伤处一跳一跳地发痛,他平复了口气,猛地拔出了长剑。 官差们这会子没有一个迟钝的了,听见剑鸣之声转眼之间围拢过来,各持长剑顺势就劈,一霎时打的天昏地暗。 魏琰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坟堆后面,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听得头皮发麻,也辨不出哪一个是李云照。 后来似乎是有人过招的不耐烦了,呼的一声响,一个两个三个……依次咚咚咚地几声响,旋即很快就没动静了。 李云照。 不会被打死了吧。 不远处的西边的庄子里不知哪家的寡妇深夜无眠,凄凄惨惨地吊着嗓门在唱:“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①” 好家伙,呜咽的唱腔引得东村的寡妇也起来了,隔空含泪唱着《小寡妇上坟》与她应和,一声声的那个催泪哟。 李云照。 魏琰屏住呼吸,心中乱作一团,忽然听见有个沙哑的嗓音喊她:“魏姑娘。” 她从坟堆后面跑出来,几是喜极而泣:“你受伤没有?叫我瞧瞧。” 他虽然习了武,毕竟是皇族正经的皇子,身边从来不缺卖命的人,活到今天没有经过多少风霜,更不曾杀过人,这一次两次的接连动手到底连累伤口化了脓,冷风一吹,人便顶不住发起冷来,双眸也变得迷蒙不似先前那么锐利了。 “我没事。”李云照利索地封剑入鞘:“你等着我去那户人家把马牵出来,得赶紧走。” 他大步流星去牵马,魏琰伏在地上,从几具官差的尸体上摸出一把短刀,佩戴在自己身上,以防日后用得着。 又顺走了他们随身带的碎银子,想着如今不比往昔了,昔日晋王妃头衔加身满身绮罗,今日流窜犯一个,哪有见着钱不捡的道理。 她这边收拾好东西,听见马蹄得得声,转身见李云照骑在马背上,朝她伸手:“上来。” 一夜在马背上颠簸,到次日晌午足足奔驰出去两百多公里才停下来歇息。 因为走的都是偏僻小道,路过集市也不敢多做停留,魏琰没法挑拣服饰,只买了两套窄袖,头发挽成个单髻,簪环钗朵尽行卸除,束着宽宽的腰带,倒比从前利索了不知多少。 本来打算继续赶路,谁知午餐用到一半,李云照忽然有气无力地道:“妹子,给哥哥打碗温开水。” 魏琰见他满脸赤红,伸手攫住他的掌,用手细细地试了试:“哥哥发烧了。” 而且是高烧。 魏琰面色一变,他们走不成了。 高烧对于一个成年人的凶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可是要住店,人家查官凭路引,她倒是有,只是作伪的时候籍贯写的是京中人士,怕人起疑,因此是不敢去的。 李云照神情淡然:“昨夜便觉得身上发热,不是大事,妹子不必忧心。” 魏琰瞪了他一眼,强先一步勒住马缰:“快上马,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云照勉为其难地跟着她兜了两个小三头,她一跃跳下马,从袖中抽出短刀扒开了一座看上去已有许多年头的古墓:“进去。” “魏姑娘,万万不可。”他道:“随身带的还有些钱财,掘墓……” “呆子。”魏琰嗔了句:“这墓早就被人挖空了,快进去。” 李云照惊悚地看了她一眼:“魏姑娘要把我埋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李白《北风行》。 ---- 感谢订阅。 第58章 、分开 魏琰推了他一把:“进去躲藏两日。” 昨夜她藏在坟堆后头,发现藏身的那个坟是空的,心道:果然少有不掘之墓,要是李云照打不过官差,她就打算藏身进洞里去了。 今日奔波路上,她留意到有几座大墓,心里想着万一在哪儿打起来,见情况不好,她铲开个洞口就能钻进去。 李云照打开火折子点着一根树枝扔进去,见墓室不深才开腔道:“我虽没那么多讲究,但里面污秽阴森,你一个姑娘家这种地方还是不要下去的好。” 即便魏琰再有胆识,他也不准备让她跟着自己吃这种夜宿古墓的苦头。 他还没落魄到这般地步。 李云照伸手往脖子里摸去,摸了半天发现手使不上劲,一个小小的玉竟怎么也拉不出来,丧气地深吸了口气,又去摸。 好家伙还倔强上了。 魏琰:这男人烧的不轻,怕不是脑子坏了吧。 她也是有脾气有个性的,一叉腰拿出命令病人的口吻:“你先进去找地儿躺着,我去抓几副药就回来。” 这会儿她也把这座不起眼的大墓细细观察了一遍,除了泥土味儿和动物的尿骚气外没别的,可见不知进去过多少贼了,空气是流通的,人下去保证安全。 她还深信就算下头蛰伏着一条小蛇也绝对吓不着李云照这个贵公子,但他的高热是要抓紧时间服药退下去的。 最好还带消炎。 李云照大约是烧的迷糊了:“你怎么牵我的马呀,要走吗?” 魏琰道:“它在这里太显眼了。”她又蹲在洞口逼他进去:“祖宗,你进去歇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李云照拽着她的袖子不放:“你一个人乱跑不好,有危险。” 他总以为她一个姑娘家总是要他护着的,离开他半步都不行。 魏琰用手在他前额搭了下,烧的滚烫,她鼻头忽然有些酸酸的:“一炷香的功夫我就回来好不好?” 他勉强答应了,最后颤着手总算从脖子里扯下一块雕刻的兽形凶悍的玉挂在她脖子上:“是我父皇给我的。” 魏琰不解其意,大概是求先皇保佑她的意思:“好了,你一个大男人别婆妈了,我去去就回。” 魏琰从洞口爬出来,胡乱挽了挽头发,风风火火地往村镇上跑去,路上遇到淳朴的农人老夫妇赶着牛车路过,她招招手,搭了一程车。 大概是她太抛头露面的太理所当然,与王公贵族的女眷丝毫不沾边,抓药,买吃食,一路上竟然顺顺利利的,没引起旁人丁点儿怀疑。 日暮赶回来时,李云照端着剑等在路尽头,他面色发白,唇上干裂,颀长的身材却立的笔直,远远地瞧见魏琰娇小的身影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扶着剑倚在石碑上养神。 “我买了个水囊,”魏琰拿出鼓鼓的水囊拧开递给他:“又给一文钱让人家烧开水灌满带回来的,你多喝些。” 药材不容易煎煮,她花大价钱另外买了些丸药回来,抖开来拖在手掌心送到李云照眼前:“吃药。” 李云照一病,毛病好多起来,闻着药说苦,不肯喝,魏琰苦口婆心,劝了又劝,这人就是油盐不进。 没了法子,魏琰只好亲自上手,捏着李云照的鼻子往他嘴里灌,头一回难弄,他喝一口呛出来一口,喷的魏琰浑身都是,后来看见姑娘家的衣裳都被他弄脏了也不躲避,索性不端着了,一骨碌服尽了她手里的药丸:“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实在是他自小就喝不了药的缘故。 拽着他进到大墓里,她点着从集市买回来的风灯,打量了里面一圈,还好,所见没有强烈冲击视觉,比她想象的干净多了。 大抵在她之前就有人进来避难过,四处散落着蔑片,她捡了几块铺到一块儿,叫李云照躺下,她打开买回来的一瓶烧酒,兑了温开水,取出一方帕子浸透了。 “前胸后背的衣服打开。”魏琰道。 李云照怔在那儿不动:“……” 魏琰耐心地解释:“你烧的太厉害了,那药太慢,我用土法子给你退热。” 李云照烧的四肢乏力,但理智却清醒的很,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打趣她道:“魏姑娘莫不是要借治病的机会轻薄李某吧。” 魏琰:“闭嘴。歇着,养神。” 她手法熟稔,行动敬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撼动不了她专注的眼神,李云照一边享受着柔软的绢布擦过皮肤后带起的清凉一边在心里想:他完了。 这辈子他的身他的心全都非魏姑娘莫属了。 如此擦了两遍,又细心地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大概到三更天,统共折腾了大半夜,魏琰累得昏昏欲睡之际,李云照的烧总算退下来了。 魏琰又逼着他饮了大半水囊的温开水,黎明第一缕阳光微弱地透进来时,他竟精神头十足地站了起来。 挨着他一旁的角落里,魏琰抱膝坐着,羽扇般的眼睫轻微翕动,安静地睡着了。 几日风餐露宿的风霜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一层暗影,颊上的红润也隐去了,素着一张脸,却不减其俏丽,所谓不可再长一寸,也不可再短一寸,恰好十分美态。思及昨夜种种,他忽然壮了壮胆子,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怀里抱着她,李云照心中暗暗发誓:倘若渡过此劫,我定许你一生安乐无忧,我的魏姑娘。 翌日,李云照病情转好后,他们不日就出了京城的地界,眼看着就要到梓州了。 一鼓作气又赶了一程路,到了傍晚,路过靠近城镇的地方炊烟袅袅升起,一片祥和繁盛之景象。碰到农人买下几个果子坐在树下啃了两口,魏琰忍不住问道:“皇帝怪有意思的,他不是恨透你了吗?怎么轻易让咱们跑出京城了。” 皇帝的杀手如果就是那几个官差水准的话,地方节度使怕早就要反了吧。 不像想要他们命的节奏。 李云照道:“皇兄这个人旁人很难猜透他。” 皇族的事她不懂,魏琰又问:“这样行程咱们三天后就到晋州了吧。” 李云照摇摇头:“皇兄未必打算让我活着走到晋州,他这是在试探我。” 他还有最后的筹码。 魏琰:“他在试探什么?” 李云照指了指她的脖颈处,魏琰把他给她的玉兽牌取下来:“这个?” “皇兄一直怀疑父皇生前把手里最强悍的一支龙翼暗卫留给了我,”李云照道:“其实我也不知。”他翻来覆去的摩挲着那枚小小的玉兽牌:“多年前父皇弥留之际我去见他,他那时已经病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搂着我,亲吻我的额头,背着人从口中吐出这枚玉兽落在我衣襟里……回来后太妃要我好好收着,不能告诉任何人。” “所以你后来就以为它就是那支下落不明的龙翼暗卫的兵符?”魏琰心中啧啧称奇。 李云照道:“父皇仙逝快二十年了,皇兄也找了这支暗卫快二十年。”他摇摇头道:“在杀我之前,皇兄大概会一次又一次把我逼到绝境,他想在我进入晋州之前引他们出来。” 小二十年了,就算当初有这么一支龙翼暗卫,只怕早已散落天涯,他们会不会前来认领新的主子,都是两说。 魏琰:“……” 所以,总结起来就是前路无比艰险,做好准备吧。 她总算理清楚皇帝李览没发下海捕公文置李云照于死地的顾虑:一来拿魏府或是李景福都不好罗织罪名,二来传说中的龙翼暗卫下落不明,还要着落在他身上,故而不能轻易让他死了。 当夜,他们在梓州城外果然又碰到一次截杀,这回来的同样是官差,只是阵仗比上回大,有十来个人,犹敌不过李云照,折了一半人数,余下的逃命去了。 “这么一路下去也不是个法子,”魏琰道:“龙翼暗卫见到它,”她指指手里的玉兽牌:“会现身吗?” 李云照不大确定地道:“时机到了可以一试。”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或许它还有别的用处。” “只是得见到太子才好施展,”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魏琰却连连摇头:“也许永远都用不上。” 他对她说,如果见到太子李珉,实在无法脱身,便说要拿龙翼暗卫换太子妃的位子,还说皇帝定会同意。 他还说太子府对她来说虽不是理想的去处,但倘若能当上太子妃,往后的路到底容易些。 但她不同意,换个太子妃的位子于她有什么用处,她不愿的。 默然片刻她又问:“太子真的会追出京城吗?” “嗯,”李云照含混地想:也许很快李珉就会找到她了。 他捻起玉兽牌重新给她带在脖子上:“走吧。” 不出意外的,过了梓州,找麻烦的越来越多,且杀手的武功越发高强,招式比之前更毒辣,似已没有再留着李云照之意。 李云照似乎也杀红了眼,夜里百步以外只要有人现身,必然逃不过他的一剑。 再没有先前那种优柔寡断的作态了。 魏琰心想:李云照这么多年的隐忍下来,外头怯懦认怂的模样也做得来,拼命时阎王脾气也使的出手,似乎后者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然,一虎难敌群狼,与惯常的杀手过招,几天下来李云照上上下下受了十多处伤,加上前些日子受伤的手臂又皲裂化脓,持剑的时候疼痛钻心,他对魏琰道:“这里离晋州不远了,车马快的话一日就能赶到,魏姑娘自己走吧,到了晋州去找萧朝来接应我。” 皇帝李览找上门去那回,李云照为了不过多牵连萧朝提前叫他回去了。而萧朝也不敢擅自停留,他知道皇帝追杀李云照追杀的紧,自己得赶紧潜回去搬兵,就算不能亲自带兵去救人,至少在晋州内集结兵马让皇帝忌惮不敢对李云照轻举妄动,否则他们晋州手中空空,岂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李云照未必真指望她能搬来救兵,他怕自己牵连她,找借口放她一条生路罢了。 他想太子李珉的人一定在找她,也许很快就找到了,她拿着他给她的玉兽牌作为筹码,能为自己谋个锦绣前程吧。 “不管怎样你定要等到我求救回来。”魏琰掩了难受的情绪,郑重地牵了牵他的袖子,语气带着乞求道:“活着。” 李云照拿眼觑着她,脸上神情慵懒而无聊:“两日后待我活着与魏姑娘再相见,魏姑娘会一直留下来吗?” 一直留下来。 他并不是真要叫她留下来,只是想从她口中问出一个意愿,只要她说“愿意”,他就无憾了。 魏琰心中凌乱,不敢与他视线相连接,只道:“我会尽早带人来接应你的。” 说完,她落荒而逃。 到了村镇,说家中老父亲病重,以三倍的价钱雇了个赶车马的婆娘,趁着白日往晋州赶去。 她即将进去入晋州地界时,马忽然停住,赶车的婆子直挺挺地一头栽下去,不吭声了。 “琰儿!”外头一个暴戾的却并不陌生的声音传进来:“孤来接你回去了。” 啧,李云照算得还挺准,一个都没漏掉。 是太子李珉那条甩不掉的疯狗,竟追到她这里来了。 魏琰打起帘子从马车上下来,冷静地牵唇一笑:“妾身魏氏见过太子殿下。” 初秋了,天地间已初见枯黄萧瑟之意,层层落叶上下飘飞,在光线里投影出黯淡的色彩,再不复春夏的明艳。 “琰儿受苦了。”李珉抖抖玄色金线绣流云纹的袍袖,伸出手指拈起她颊边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叫孤好心疼。” 魏琰连忙往后躲去:“太子殿下,”她深吸了口气,依着李云照叫她抖露出去的话道:“您听说过龙翼暗卫吗?” “龙翼暗卫?”太子李珉脸上旖旎多情的神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讶然:“琰儿因何问起这个?” 他父皇苦寻龙翼暗卫多年而不得,几乎成了一块心病,若他能寻得下落,也算立了大功,不愁日后不在朝堂上压那些文臣武将们一头。 魏琰道:“妾身知道龙翼暗卫,也知道如何能找到先帝这支精悍无敌的暗卫,妾身还可以把他们交给太子,但妾身有个条件。” “琰儿请说。”太子李珉眼中波光潋滟地看着她。 魏琰垂首,轻声问他:“妾身助太子拿到龙翼暗卫,太子能叫人护送李云照平安到达晋州吗?” 她心道:那枚玉兽牌总算有用处了,只是不是李云照设计好的,而是她擅自做主的。 李珉眯起凤眸看着她,很是玩味。 “用龙翼暗卫换李云照一命,殿下你不会亏的。”魏琰道:“妾身听说龙翼暗卫见符认主,殿下拿到手就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亲信,殿下只要一合算就是桩好买卖。” 比一人一马都要从皇帝手里讨要、驯服好的多。 李珉唇边漾起细细的笑纹:“琰儿果真是为孤好,如果孤答应你送李云照去晋州,那么琰儿又何去何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感谢留言,谢谢~ 第59章 、安定(捉虫) 魏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从袖中掏出李云照给她的和离书,楚楚可怜地随口扯犊子:“妾身或许会像益阳县主那样找个道观修行吧。” “和离?”李珉的视线紧紧地团在她周身,缠绕的她芒刺在背:“修行?” 魏琰立刻酝酿情绪泣道:“魏家遭逢变故,妾身想去为祖父母、父母祈福。” “琰儿何须如此?”李珉宽慰她道:“你家人只是暂且受难,孤日后定会关照他们。” 魏琰道:“妾身知道太子会提携魏家,所以敢把龙翼暗卫的事告诉太子。太子,暗卫的事您就允了吧。” 李珉不太高兴地哼了声道:“说到底琰儿到底还是为了救李云照吧。”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破了她的安全距离,魏琰紧张地一连往后倒退数步,李珉逼到只离她寸许才停下来:“要孤送他去晋州容易,孤不单要龙翼暗卫,还要琰儿,琰儿答应孤吗?” “琰儿要是不想进太子府,孤可以为你修一座道观,”李珉轻笑道:“一应待遇如同太子妃,琰儿答应孤吗?” 魏琰听得惊惶,心中却又飞快地盘算筹码:“殿下若执意以妾身为条件,妾身想问问殿下,倘若妾身觊觎太子妃之位,殿下会许诺给妾身吗?” 李珉细细地瞧了她一眼,忽而轻笑道:“此话出孤之口,入琰儿之耳,孤给不了琰儿太子妃之位,但日后孤承袭大业,会把正宫皇后的凤印捧给琰儿。” 魏琰似是衡量许久,终是道:“不是妾身计较名分,只是殿下若一味抬举妾身,只会叫太子妃愈发容不下妾身,因而妾身不敢没名没分地跟殿下回京。” 她拿手帕拭泪:“上回要不是晋王相救,妾身还不知道被她羞辱成什么样儿呢。” 她同他告别的女人的状了,这是为他争风吃醋的兆头啊。 李珉心中一喜,口中安抚魏琰道:“上次是孤疏忽了,孟氏贱婢猖狂,孤回府后狠狠训斥了她一顿,也算为琰儿出了口恶气。” 他此言不虚,那日回府之后不见魏琰,尽管不好当着婢女奴仆的面与孟皎月闹僵,可他有的是手段,夜里便携府中一美艳姬妾去了太子妃房里,要她与姬妾一同侍寝,孟皎月自然是放不开的,一下气怔了,他则与姬妾当着她的面颠鸾倒凤,极尽卖弄风情,把个孟皎月几乎气死,如今还喝着汤药躺在床上顺气呢。 “若殿下时刻庇护,妾身自然愿意同殿下回京,”魏琰下了决心道:“只要殿下答应妾身将晋王护送到晋州。” 龙翼暗卫。 美人儿。 不过换李云照一条命。 李珉答应的爽利:“孤允你就是了。” …… 自打魏琰离开半日之后,李云照伏在马背上颠了五十多里路程,除了各山头不长眼的匪贼,那些专门冲着他来的官差或是刺客们竟绝迹了,再没有遇上一个。 李云照下马买了些治伤的药粉,又跳上马背,朝晋州驰奔而去。 …… 晋州城门对面的一座茶楼里,无论男女,没有一人不收拾的齐齐整整,衣饰光鲜。二楼更是当地高门世家消遣之地,垂着珠帘,叫外头人窥视不到内里的光景。一处包间里的紫袍男子忽然站起身凑到珠帘旁,伸手挑了起来:“琰儿请看,孤的皇叔要进城了。” 魏琰往下头瞥去。 晋州城门处,李云照一袭半旧的襕袍,未着襥头,只用木簪挽发,他牵着一匹骏马,他同守门的兵士说了句话,那人马上换作恭敬面孔,请他入了城内。 “孤说话算数,琰儿这下该放心了吧。”李珉道。 茶楼里有歌女在卖唱,声如箫管,吐字如珠,曲儿唱词伤感,激得魏琰险些落下泪了,她赶紧扭过头来,从脖颈上解下那块玉兽牌:“殿下认得它吗?” 李珉伸手拿起来瞧,许久,他面色郑重地道:“孤听说先皇帝一生有十二块兵符,除了用以调动禁军之外,还有一块最为神秘的便是用来调动龙翼暗卫的,可惜直到他过世多年,父皇都未曾找到那块兵符,原来是它。” 那上面的纹路机关同传到他父皇手里的其余是一块如出一辙,假不了。 “妾身谨遵诺言,”魏琰道:“殿下快收起来吧。” 李珉小心翼翼地收入囊中,又来说另一样喜事:“琰儿该随孤回京了。” 魏琰呆滞了一瞬,垂下首去轻声道:“好。妾身以后便依仗太子殿下了。” 李珉朝她伸出手。 魏琰沉下心来,稍提了提衣裙,迈下台阶。 还未走出茶楼大门,就听噼里啪啦好一阵大声势的脚步声,外头耀目的光影中忽然走进一个人来,他还是一如从前眉眼温煦的模样,带着极淡的笑意,双眸里却凝成寒冰:“太子都到这里了怎么不入晋州城坐一坐呢?” “哟,叔父啊,”李珉猝然变了脸色,只是语气还不甚轻佻:“我以为叔父入了晋州城就再不敢出来了呢。” 他睨了一眼魏琰,笑道:“叔父一路上还安好吧?侄子看在琰儿的份上放叔父一条生路,叔父是来还侄子这个人情的吗?” 李云照朝魏琰投去片刻注目:“我来接你婶子回家。” 他身后乌泱泱的武士们霎那把视线投向笑起来眉目含春,浪荡公子成色很足的李珉身上,用嫉恶如仇的愤慨目光瞪着他,似乎只等李云照一声令下,便上前拿下他。 李珉头疼地道:“叔父也来的忒快了点儿。” 未留给他片刻离开的余地。 “夫人,”李云照对着魏琰拱手作揖:“还不快到为夫身边来。” 魏琰被他点了一语,登时心思活泛了。 李云照有备而来,而李珉只是微服,随身带着几个侍卫罢了。很显然,李珉今日若执意要带她走,怕是不能了。 魏琰好奇地想看看李珉究竟对她,不,对原主究竟有几分入骨的执着,她只当没听见李云照的话,寥寥一瞥李云照就偏过头去,不言不语。 李珉不舍地看了她几眼,而后恨恨地朝李云照冷笑:“叔父真是个痴情人。” 说完,他带着乔装的侍卫们,鱼贯出了门,跳上马背扬鞭而去。 得了龙翼暗卫的兵符,区区一个女子又算什么,往后抢回去就是。 魏琰心中冷笑:果然如她想的一般,狗太子。 李云照走到魏琰身边,温声道:“走吧。” 魏琰仰起脸去看他,从前优渥的王府生活把他的脸养的白净的像琼脂一般,一路逃来晋州的风吹日晒让他脸色深了一点点,却更加深了他的气势,她小女人一般缩了缩身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叫她好惊讶。 李云照道:“你走了以后我一路再没遇到麻烦,心知定是有人为我挡了,到了晋州又打听到你没进城,想来一定是路上遇到李珉了。” 魏琰犹不解:“就算我遇到他,却又为何一定在这里呢?是个什么缘故你说一说。” 李云照道:“这个好猜,既然有人为我挡麻烦,必定是有人拿出东西去交换,一想便知。”他指了指茶楼的飞檐翘角:“既然是交换,魏姑娘自然要看着我入城才放心,还有比这里更好看我入城的位置吗?” 魏琰被他一番分析说的服气,眉眼无端飞扬起来:“李十二你真靠得住。” 李十二。 她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唤他。 李云照听得心头欢喜,唇畔隐隐有笑意:“快些回去吧,就剩你了。” 魏琰雀跃道:“他们都到晋州了?阿元也在吗?” “魏小公子也在。”李云照回她道。 魏琰这下心急的不行,催促他:“那还不快些,磨蹭什么,倒要叫我怀疑你想去看楼上的歌姬。” 李云照失笑,也不同她计较,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入了晋州城门,远远看见一个须发半白的魁梧男子打马过来,在她跟前下了马拱手道:“臣晋州节度使萧宁恭迎晋王、晋王妃入城。” 他身后,萧朝领着辆华丽的马车,婢女们见了她,立刻迎上前搀扶魏琰坐上马车。 李云照纵身上马,俯身在马车的车窗前同她说:“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咱们两个呢。” 魏琰心下忽地慌乱,脸上热辣辣地烧起来,她放下帘子遮住外头的光线,听马车叮叮当当驶过闹市,在悠长而静谧的一条巷子前停下。 “走几步就到了,”她听见李云照的声音:“萧大人不必再相送,快回吧。” 萧宁客套地寒暄了几句,无非是在晋州的地盘上,有需要只管说来,不要见外之类的话。 马蹄嘚嘚声远了,魏琰从马车里出来,踩着陌生的青石板往巷子里走去。 早有丫鬟出来迎他们,绿云跑近了抱着她的腿哭出声来:“奴婢总算把王妃给盼到了。” 魏琰嫌在外头哭哭啼啼的不成体统,扶起她道:“走,进屋叙话。” 这是一座五进五出的院子,从前到后方方正正的五重院落,白墙黛瓦,十分干净大气。门前高悬了“晋王府”的匾额,可见晋州节度使萧宁还是把李云照当晋王对待的,魏琰少不得对萧氏父子多出几分好感。 “魏姑娘,”入了正厅,李云照不叫她去后宅,屏退了下人道:“有个事我须和你议一议。” 魏琰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净了手擦干去端茶润喉:“是什么个事儿?” “来了晋州不必在京城,日后府里的吃穿用度少不得要紧巴巴的,”李云照有些为难地道:“还请魏姑娘为我当这个家,每日算账,倘或这日多了,明日就要短一短,支撑些时日才好。” 这是缺钱了。 “从前的银票或家当丢了些吗?”她问。 走之前,银票和家当折算到一起少说也有千万两,怎么才来就要节俭度日了,魏琰不甚明白。 “是晋州缺钱了。”李云照道:“萧宁大力招兵买马,府库里早空了。” 这阵子都打上大户们的主意了。 晋州人往西北走,经过河西走廊,到波斯大食贩卖丝绸瓷器陶器,带回来的未必是银子,很大可能是粮食,颜料,眉黛,又在国内贩卖,赚了不少钱,富户还是不少的。 军队筹备打仗要粮草,要人,要马匹,最重要的是要银子,也是眼下最急需的。 遇到州府养兵马的年头这些富户也是悲伤,官府将他们看做肥羊,软硬都要宰上一刀,急了眼说不定直接抢,那是没有什么保障的。 晋州积贫积弱,关系纵横交错十分复杂,萧宁派去两拨人想从富户们手里打些饥荒,可人一进门就被富户们哭诉来哭诉去,到最后只讨了一杯茶回来,忙了半天无功而返。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更~ 第60章 、以资卖官 魏琰一时不解李云照之意:“萧大人找殿下要钱了?” 一想到那么多银子就要保不住了,她登时心疼的不行。 “那倒没有,”李云照道:“咱们擅自逃到晋州,过两日朝廷治罪的诏书下来,萧氏父子就算和朝廷翻脸了,他们招兵买马想要与朝廷抗礼也是常情,若连这点动作都没有,咱们就得另想法子了。” 若萧宁纹丝不动,一旦朝廷兵临城下,城内将士哗变,难保不先把他们一家绑了扔给皇帝求和。 晋州城兵强马壮令朝廷忌惮不敢轻易开战,他们才能暂且安生。 魏琰转过弯来,心道:看来从京中带过来的银票财物,大部分是要给萧氏父子的。 “我明白了,”她眉眼转而戏谑地道:“你同我说这个,好似两口子商量如何处理家用,可是李十二,你已经给过我和离书了,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了呢,还怎么为你管账?” 李云照讪讪地道:“我遇到苦难了,请魏姑娘助我一段时日。” 魏琰偏要拿乔道:“我若不愿呢?” 李云照转头踱上青石板小径,挽发的玉带被风吹起,在她的视线里缓缓飘动,他道:“我去看看元玉。” 魏琰一心记挂着那小子呢,紧走两步追上他:“我同你一道去看他。”李云照嗯了声,走的很快,她跟不上他,小媳妇作态去牵他袖子:“我不走。” 眼下离开李云照,她也不知道去哪儿,能去哪儿。 府中的小公子们暂且被安置到东院厢房,她跟着他才穿过正厅堂,就有小厮来报说萧朝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 李云照看了魏琰一眼,笑道:“不能陪你了。” 她看见他从广袖袖沿的流云纹镶滚中伸出手,拿起萧朝的名帖瞧了瞧,又重新掖回手,淡然对小厮:“走吧,去见见萧大公子。” 魏琰目送着他出去,直到他渐行渐远,看不见了,她才把襦裙的腰线紧了紧,快步去往东院。 庶子们看见她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魏琰问:“阿元呢?” 有个仆妇出来回话道:“适才还在,想是方便去了。” 魏琰坐在院中的花藤架子下四处看了看,东南角屋檐的第三只脊兽边上一点洁白的衣角,她道:“阿元在屋顶上,你们上去瞧瞧他是不是睡着了。” “阿姐,”屋顶上冷不丁传来颓丧的一声,少年的嗓子似冒着火,干巴巴的:“你全尾全须的吗?” 魏琰愣了愣,佯装生气:“怎么,你还盼着我不好呢?” 魏元玉翻了个身,从屋顶上面俯瞰下来,她大抵才回来,身上还穿着市井女子的衣衫,眼神很是坚毅,人瘦了却越发玲珑精致,他一骨碌站起身跳到她面前,把魏琰往怀里一收拢又哭又笑:“阿姐,你总算好好地来了。” 魏琰到来之前他几乎彻夜不眠,懊恼自己纨绔多年,一事无成,到头来眼睁睁地看着魏家败落,长辈身陷囹圄,亲姐姐生死未卜,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后宅里长吁短叹。 他太没用了。 “傻阿元。”魏琰揉了一把便宜弟弟的头发:“魏家吉人天相,祖宗会保佑咱们姐弟俩的。” 魏元玉破涕为笑:“阿姐心真宽。” 魏琰道:“阿元既已知世道艰难,往后可要好好读书、习武,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做出一番建树的,到时候阿姐就靠你庇护了。” 魏元玉抹干眼泪:“阿姐瞧着吧,弟弟岂是池中物。” 他们来到晋州的次日,皇帝李览以李云照勾结节度使、擅自前往封地为由,褫夺晋王李云照的封号,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皇帝要晋州解押李云照回京,萧朝撕回圣旨,撵走前来传至的大太监王寿,由此,晋州和朝廷正式翻脸。 一连数日,李云照忙的不可开交,这日好容易抽出半日来,谢豹端了杯茶给他:“自从来了晋州,您还没怎么和王妃一同用过餐呢,今个儿中午奴跟王妃说一声?” 李云照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问:“她近来在忙什么?” 谢豹道:“在约束魏小公子读书。” 那小子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的热度,前日才立了读书的誓,一扭头就吃到肚子里去了,又成日招猫递狗儿去了。 李云照甩了甩袖子:“她也操心,走去看看。” 魏琰正满院子追着魏元玉跑,这小子早上起来不洗漱就挪到院子里躺在藤椅上瘫着,神情慵懒厌倦,一副老子看透红尘要升天了的味道。 魏琰拿把戒尺把他敲起来,叫丫鬟们押着他去洗脸束发更衣,而后读书。最后一次相见,为老夫人可是把魏元玉交给她的,她一定不能纵着他,须要管出来个样子来。 她想起穿越过来之后给她温暖的魏老夫人,眼眶红了。 李云照过来的时候,见着美人背过身去偷偷抹泪,而熊孩子还在折腾的鸡飞狗跳,他喝了声:“元玉。” 魏元玉斜瞟他一眼,爱答不理的样子:“哟姐夫啊。” 都是丧家之犬,也懒得叫声晋王殿下了。 李云照挥挥手:“来,坐下。” 聊聊。 魏元玉还是不大情愿的,但毕竟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他很快就拿出了大人的范儿:“姐夫找我有事?” 李云照:“嗯。” 魏元玉吊儿郎当地问:“有事就说别卖关子。” 李云照郑重地道:“我听说魏小公子风流倜傥之名已经传到晋州了,这不才几日,已经有人托本王来给你保媒了。我看你不愿意读书,既无意于学问,不如早些成家为魏家开枝散叶的好。” 这就是反话了,晋州节度使府的人提起魏元玉,大都啧啧摇头,说魏相家生出这样的子孙,许是官运的劫数,到他这一代没了。 魏元玉抱着书籍就跑:“谁说我不要做学问,本公子偏要读出个样儿来给你们瞧。” 只剩下他二人了,魏琰满脸愧怍,低声道:“我没约束好他,叫你被人笑话了。” 李云照摆摆手,敛神道:“小孩子磨砺些时日就好,不说他了,你在晋州住的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魏琰道:“我一直在府里头也没出去,怎么听说晋州节度使府发下告示,想从富户手里借钱?” 绿云从外头回来说告示贴的街头巷尾都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晋州养晋王府一家要花多少银子呢。 “我提出把从京中带来的财物捐给军中,萧宁是一口拒绝呀,”李云照道:“想不到转头他就打起了晋州富户的主意。” “不要咱的钱财却要得罪本地富户,”魏琰思量道:“这其间可有蹊跷?” 李云照道:“是苏媚蝶的缘故。” “苏沁华?”魏琰八卦心思顿起:“为何?” 李云照开了个头,却并不打算往下头说去:“不提她了。就说说富户的事吧,魏姑娘以为我要劝他们罢手想别的辙吗?” 窗外初秋的风轻俏地飞掠,枝头上翠意一日比一日黯淡下去,也许很快就要消失不见了。被他一问,她把苏媚蝶的事抛到脑后,霎时觉得肩头有重压:“一时想不出来。” 关于从富户商贾口袋里掏出银子的事,魏琰其实有想法,叫人家从口袋里拿钱又不给人家好处,这种事情谁干,谁干谁傻X嘛。 得用手里的东西跟人家换,还要富户商贾们认可的才好。 李云照看着她眼下的乌青,道:“那就别想了。”魏琰摇摇头:“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李十二,我心里有个不正经的主意。” 李云照:“巧了,我也盘算了个主意。” 魏琰:“你打的是正经主意,我白想了。” 李云照:“就是主意不怎么正经,我才不敢和萧节度使他们商议。” 魏琰不太正经地问:“你打的什么主意?” 官职空缺,读书人一层层选拔上来再经过历练要很长的时间,不适合现在抓着就要用的时候。 商贾是不能做官的,他们的后代连科举都不能考,就是怕商人走了仕途官商勾结,于朝廷不利,历代重农抑商,商人渴望做官,但又没有门路。 每个朝代初都有商人花重金捐个小官的事,但也拿不到体面处说,一提“卖官鬻爵”,似乎王朝已经走到末路,上位者昏庸无能了。 李云照眼神深沉,欲言又止。 魏琰心直口快:“你莫不是想卖官鬻爵?” 李云照咳了声:“我想让富户商贾以资买官。” 魏琰:“……” 不就是换了个说法吗,不同样是卖官鬻爵。 还不和她想的一个样儿。 李云照:“魏姑娘怎么知道本王要以资买官?” 魏琰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你抢了先。” 李云照抚掌大笑:“这叫夫妻同心。” 想一处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喊道:“夫人,苏姨娘见红了,求您快打发个人找大夫吧。” 魏琰却是看了李云照一眼,悄声问:“要叫人去请……萧大人或是萧公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更~ 第61章 、想法 李云照给了她一个“魏姑娘很懂嘛”的眼神,转头去吩咐小厮:“跑一趟,就说麻烦萧公子速速请个大夫过来一趟。” 那小厮应道:“是,老爷。” 老爷。 小厮这一声惹得魏琰掩口而笑,她望着廊檐底下挂着的红灯笼,用手指描着眉,笑起来双眸清澈俏皮:“李老爷——” 娇声婉转促狭,霎时唤出了土财主的味儿。 李云照哎了声,星眸微微眯着,迟上半拍才扬起唇角老成地道:“夫人。” 那故作老态的语调让魏琰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她半仰起头,看见白云绵绵飘过,天空湛蓝而宁谧,笑着笑着,这些时日盘桓在心头的阴霾渐渐淡去,忽然就敞亮了许多。 这么一玩笑的功夫,萧朝就带着颇有年纪的大夫来了,连寒暄都没顾得上就问:“她怎么样了?” 李云照道:“已让人在照顾了。” 萧朝踌躇两步,不知该不该带人往内院走,毕竟苏媚蝶对外还说是李府的姨娘,他一个外男进去,会不会叫李云照面子上难堪,因此犯了难。 李云照看了眼魏琰,道:“媚蝶的事我已经跟贱内说了,萧公子请自便。” 魏琰就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说瞎话的男人,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使性子,只好气闷了片刻,等萧朝一走开立刻质问李云照:“她的事我哪里知道,你又何时跟我说了。” 李云照面无愧色地道:“你想知道什么?” 魏琰听了顿时恼了,她低头一抿唇,哼了声转头就走。 李云照追上来挽住她的手臂,低声下气地央求道:“夫人莫生气,苏氏的孩子是萧公子的,与为夫无关。” 魏琰不搭理他,他刻意放低的嗓音继续在她耳边回荡:“他俩的事能赶上说书的编排的折子戏,我说给你听听?” “你说来听听。”魏琰放缓了脚步,左右闲着无事可做,觑他一眼道:“既然孩子爹找着了,苏媚蝶怎么还赖着你?” 他脸上云淡风轻的,看不出有什么不自在:“她暂时还没想好去哪里。” 和她一样的吗。 魏琰道:“萧朝为何不娶她过门?” 看着方才进门时心急担忧的模样,倒不像冷心冷肺的寡情之人。 “萧公子很敬重他的夫人。”李云照道:“娶她的时候发誓不会纳妾的。” 魏琰凉笑道:“他对夫人既这么忠贞,当初为何会沾染上苏媚蝶?” 分明是对外的托辞,不想对苏媚蝶负责任罢了。 嗡。 一只蚊子应景地从眼前的葡萄藤中间飞过,附和魏琰似地嗡嗡嗡吵个不停。 李云照无语地望着屋顶,岔开话题:“想上坐会儿吗?” “……”魏琰很想白他一眼:“上屋顶去做什么?” “看星星。”李云照道:“晋州的星星比京城的明亮。” 说着,他揽住她的腰,轻轻一跃就站到了屋顶上,脚下的瓦片有些硌脚,他找了个地儿坐下:“萧公子是在娶妻之前和苏氏有了这么一段。” 他话说到半路换了个地儿,思维又跳脱,魏琰一时理清楚头绪:“越说越迷惑了。”她抬头望天:“你从头说呀。” 早些年萧朝家里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姑娘是他爹萧宁的拜把子兄弟荣家,荣家武将出身,男女都习武,据说容大姑娘生的粗鄙又力大无穷,一□□打三五个男人不在话下,名声传出去,吓得萧朝借着游历之名连夜从晋州跑了出去。 他那时候才十五六岁,正是多情纨绔的年纪,遇上苏媚蝶便生出郎情妾意来,哪里曾想几年后回到晋州,一见着容大姑娘,被她的雍容大气折服,又念着是门当户对打小订下的婚约,竟不想再见苏媚蝶了,要断了那段风流。 “原来是这样,”魏琰点了点头,显然对别人的情债没那么有兴趣:“苏媚蝶是你打算放在晋州的眼线吧?” 这下轮到李云照怔了,他一手重重地撑了下身,咯的一声,压断了一片青瓦:“魏姑娘怎么知道?” 难不成魏府也派了眼线按插在晋王府里头,不对,这事只有他和苏升知道,就算有眼线,也探不到苏媚蝶的事。 “一想便知,”魏琰说道:“萧朝为何会碰上苏媚蝶,她后来被他甩了为何又到晋王府去,还有那时候你经常和她在书房说话,除了她本来就是你派去接近萧朝的,还有别的解释吗?” 看,魏姑娘的逻辑推理严丝合缝,无半点纰漏。 李云照开始发愁,娶个身怀七窍玲珑心的夫人太悲惨了,无论如何都不好糊弄。 “嗯,”他坦诚道:“是,她是派往晋州的眼线,但不是我派去的,是他哥哥苏升。” “哦。”魏琰应了声,不想多问:“歪打正着,苏媚蝶若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萧朝当对你怀有感激的,至少日后咱们在晋州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咱们,”李云照重复她的话:“日子?” 她要跟他在晋州过日子吗?他捏了捏掌心,盼着快些天黑,出来星星,他好跟她说就算以后她要星星,他都会去摘给她。 他想她该能明白他的心思。 “嗯,”魏琰郑重地道:“你没了朝廷的俸禄,咱们一家在晋州总要生计的吧,要生计就要看别人给不给行方便喽。” 苏媚蝶生下来的孩子大抵还是要放在府里头养的,有了这层关系,萧朝至少会处处向着他们吧。 魏姑娘真务实。 李云照心里啧啧两声,道:“罢了,天黑再上来罢,魏姑娘先替我去瞧瞧苏氏。”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撤回去,微弯下腰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她迟疑的一瞬,他已经伸手把她拎到了背上,她前胸结结实实地贴在他后背上,两人一道袍带飘飘从屋顶落下来,带起一阵凉风习习,撩人脸颊。 魏琰顿觉脸烫,而后舌根打结,不太流利地道:“我去看看苏媚蝶。” 她捂着发热的脸颊跑了。 内院。 萧朝舒展着眉头负手立在外面踱步,见她来了,拱手作揖:“晋王妃。” 魏琰摆手笑道:“萧公子快别这么叫了,她还好吗?” 不过时隔几日而已,忽然再听见有人呼她为“晋王妃”,叫魏琰生出一?恍若隔世之感。 萧朝道:“府中照顾她细致,无甚大碍。” 魏琰进去看了看苏媚蝶,见她脸色尚红润,上前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大夫说你没事,孩子也好好的,你放心就是了,我会照顾你的。” 苏媚蝶闭着眼睛,眼角慢慢地滑落一滴泪来,无声地点了点头。 出来,魏琰一时也不知话从何处说起:“算着日子,下个月也该生了。” 萧朝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作染开来,心神不宁地怔了片刻,才避开她的视线道:“在下不知该如何感激晋王恩德,倘若有用的着之处不敢不尽力。” 魏琰正好惦记着晋州缺钱的事,倒不是要指使萧朝为她出力,盘算起来对双方都是件好事,就道:“我听闻你父亲萧大人现下正在招募兵马,钱粮不足,想找晋州的富户借钱,可他们的钱不好挖出来,我那日与……”她轻咳了声,不太自在地道:“夫君说起,出利息借钱是条路,准允富户们以资买官也是一条路,倘若萧大人不好明说,我愿意结交富户家中的女眷们去试一试,说动他们生出以资买官的心思来,最好他们能自己提出来。” 她同萧朝提出这件事,她是存了私心的,她盼着如果晋州来日兵强马壮足以与皇帝谈条件要价,能否助她把水深火热的魏府一家捞出来。 这便是她想借着李云照之前的施恩,为自己谋取一点儿私利了。 “以资买官这条路家父也想过,只是不知从何处下手,夫人一说,萧朝顿生豁然开朗之感,”萧朝诚恳地道:“夫人要做什么只管放开手脚,若旁人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魏琰点了点头。 萧朝半晌未语,过了一会儿才道:“皇帝早前加封我为行军司马,我虽从不管事,但抬出名头去也是有用处的。” 魏琰复又谢过他:“我告辞了,萧公子难得来一次,多坐会儿吧。” 门外立了个身影,落日的光辉晕染他襕衫上精美的云纹,他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她出来才牵了牵唇角道:“看来魏姑娘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晋州了。” 离不开他了。 筹钱是个长久而琐碎的事,少不得要花费一些时日。 魏琰摸了摸随身带着,犹如护身符一般重视的和离书,发狠地道:“和离不离家,独居别院也是有的,你等我腾出心思来。” “别院——”李云照眉心紧蹙,一双星眸蓄满狡黠的笑意:“家里人口众多,只怕要委屈夫人跟为夫挤一挤,”他故作心疼地叹了口气:“唉,等为夫来日发达了给夫人买个大宅子。” 魏琰别开脸,骄矜地道:“等着瞧,我会自己赚钱。” 她早有想法,只是才安定下来,要一步一步走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感谢留言~ --- 眼睛不好,每日控制上网时间,会尽量多更,请大家谅解。 第62章 、物色 李云照噎了下,牵过她的手,揶揄道:“那我等着魏姑娘发达了送我一座院子,好歹也要五进的吧。” “李十二你真有出息。” 魏琰瞪了他一眼,忽然鼻子微酸,垂了头道:“你想着住五进五出的院子,可我的祖父母、亲人还关在京城的牢狱里,每日连见一片日光都不可得。” 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便宜娘家魏府,心头难过的不行。 “这些年苏升在京城撒了许多眼线,”李云照紧紧握着她的手安抚:“一旦有消息,信鸽大半日就能传到,你不要太担忧。” 叫她不要忧思,他却暗地里吩咐手里头的人几次三番混进关押魏府家眷的大牢打探,眼下保着他们的命最要紧。 魏琰不经意和他对视一眼,他眼窝的乌青让她惊惶了下:“你昨夜在想什么?” 他和她挤在一个屋檐下,就寝的时候他却没有到里屋里去,在外间生生坐了一晚,晨起问他,他只淡淡说在想事情,那神情仿若一夜之间从陌上折柳不问生计的贵公子成了落寞失意的天涯羁旅人,让她好一阵唏嘘。 “我在想龙翼暗卫的事,”李云照如实道:“昨日信使来报,说那支暗卫原来就蛰伏在羽林卫当中,他们已经重新认主了。” “认太子为主子?”魏琰嗟然道:“认不认的,反正他老子的东西早晚还是他的。” 李云照摇摇头,无法和她细说帝王传承更迭的权谋和手段,只道:“太子很快要登基了。”手握龙翼暗卫,从前吴氏母子惧怕的国库亏空,财力不继和旧臣掣肘这二者很快会屈服于嗜杀、血腥之下,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李珉提前继位了。 增赋税、杀旧臣,大越朝的庙堂很快就会血雨腥风起,悲歌四面生。 也许李珉会尊他皇兄为太上皇,也许会杀之了事,尊与杀,全在吴皇后的一念之间。 李云照心中怆然不已。 也许晋州此刻招兵买马不是坏事,日后李珉暴戾,朝廷无德,他倒期望能者取而代之。 又过了会儿,萧朝从里面出来,他振了振衣袖,行礼辞别。 李云照将他送到门外,临别道:“你既来了这里,尊夫人迟早会知道苏媚蝶的事,萧公子可有打算?” 萧朝面上愧疚交加,又一揖到底:“我这就回去与夫人商量,她要是同意,我就在外头为媚蝶置个小院,给她一些产业,总不能让她生活没着落。” 李云照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同苏升说吧。” 萧朝道:“殿下提醒的是,等过几日他到了晋州,我会向他赔罪的。”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个名册:“这是晋州身价在500万两银子以上的富户,王妃也许用的着。” 他一时又忘了改口,在萧朝心里,李云照就是晋王,魏琰还是晋王妃,无论朝廷下什么旨意,在他这里是无法改变的。 若他父亲真能同意在晋州以资买官,那么李云照夫妇就是最好的掮客了,他们出面再好不过。 李云照说好,目送他出去,才缓缓回了院里,她倚在糊了绯色纱窗边的摇椅上,肤色如新开的栀子那般洁净清新,她静静地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姑娘,”他替她掸去裙裾上的落花,声音慵懒而沉沉:“在想什么呢?” 魏琰眉目含着光,她放下披帛,大大咧咧地往藤椅上一坐,恣意地道:“在京城的时候碍于身份不能出来做事,如今到了晋州,我同你说过我想成一番功业的,所以想着找些事情来做。” 说起她的“凌云壮志”,魏琰十分神气:“上次咱们商议的以资买官的事,能不能成?我要是促成一笔,能不能收点辛苦钱?” 李云照被她的财迷逗笑了:“成了自然有人送礼谢你的,”他拿出小册子搁到魏琰手里:“上面有晋州富户的名单,你瞧瞧哪个最好得手。” “看名单能看初什么苗头来,”魏琰翻了翻,有些受挫地道:“一家都不认识。” 李云照收了小册子合上:“此事急不来,萧大人还没给个准信儿,等等再说。” 魏琰眼神涣散,提不起精神地道:“李十二,我无聊的很。” “不如我陪你上街走走,一来看看晋州的风土人情,二来看看能不能盘下个铺子作为营生,总不好你我天天无所事事,家中坐吃山空没着没落的好。”李云照道。 她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想着手头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就没敢提出来,想不到李云照比她还着急。 魏琰笑话他道:“从京城带出来的那笔钱放在晋州用,保管你还当得个土财主。” 在京城买一套宅子的花费拿到这里来可以买上十来套,她粗略估算了下手里的银票,大抵能买一条街的房屋,余下的买块良田,土财主的身价不过如此了。 李云照跟着他朗声一笑:“那笔钱么,我想着即便萧氏父子不要,也要留存起来,万一将来用兵,不知有多少亏空要应急呢。” “是这个理儿。”又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二人说的投机,不自觉凑到一处去了,季七娘过来回话,一见他们这样,赶紧回避了。却冷不防走路崴了一脚,闹出点儿动静,魏琰问:“七娘来了?” 季七娘腼腆地转过头来:“老夫人打发我来问问夫人,回头打发人出去采买的时候给她院里买些面脂、螺黛之类的,老夫人说她们年纪大了,每日不妆面就出不得门去,请夫人务必放在心上。” 周太妃那边的用度都要报到她这边来了吗。魏琰吓了一跳,惶惶然拿眼去觑李云照,他点点头道:“阿娘不擅管账,以后都要魏姑娘操心了。” 他凑近了附在她耳边道:“我替我阿娘向你赔个罪,魏姑娘不要生她的气了好不好。” 圆房没圆房的话么。 魏琰早不在乎了,也不想旁人再提起来,于是拉着他道:“快上街去吧。” 李云照从善如流:“好。成亲快半年了,我竟没陪夫人上街买过胭脂,是我的不是。” 挺会自省的。 晋州东接中原,西北扼守阳关一带,境内地形或险仄,或幽阻,或是荆棘沙石遍地,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情,这里街巷的建筑较之京城的都要粗犷豪放敦实些,色泽也更单一质朴些。但晋州的人物却是风流的,女子们眸中流波低盼,粉靥细腰,男子华冠丽服,丰姿奕奕,很是养眼。 一条街走下来,在尽头处见一专门卖螺黛的铺子,门面装修的风雅,便进去坐了,有掌柜的赶紧迎上来:“老爷,夫人瞧瞧,要点什么?咱们家的螺黛都是从关外来的正经的螺黛石,到京城去都要翻一倍的价钱才能买到呢。” 魏琰见他店铺上写有“顾氏”二字,就问:“是城中顾家的铺子吗?” 她记得萧朝拿过来的小册子里,顾氏似乎跻身前列的。 掌柜的道:“正是顾家,原来夫人是老主顾了。” 魏琰一笑,并不反驳他:“你挑最好的一些与我包起来吧。” 掌柜的欣欣然为她挑好货去了。 魏琰便伺机和一旁在试颜色、软硬的夫人攀谈起来,听她抱怨说顾家螺黛的包装大不如从前花样多:“听说顾家那个儿子只会读书,生意上并不精通,远不如顾家家主在世的时候了。” 她摇摇头,勉强挑了两盒,搁下一吊钱,满怀失望地走了。 “夫人,您要东西挑好了,请您过目。”掌柜的把东西陈列到魏琰眼前,请她验货。 魏琰看着单一色的外盒,蹙眉,故意道:“我记得螺黛从前的包装很好看,用完的盒子拿来收藏摆设也好,怎么现在换包装了?” 掌柜的被她问的满脸歉意:“唉,家主人过世了,少东家是个爱做学问的,无心打理生意,已经许久没有新包装出来啦。” “你家家主人之前没有栽培少东家吗?”李云照微讶。 掌柜的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和夫人是新搬到晋州来的吧?咱们的少东家是陈姨娘生的,她娘家是读书的人家,生了儿子自小教导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少东家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一心羡慕功名,从不把家里的生意放进眼里。” “大越朝的商人出身是不能考取功名的,你们少东家不知晓吗?”魏琰问道。 掌柜的发愁地道:“就是因为咱家是商人,少东家才成日里长吁短叹的,只恨没生在别家。” 魏琰心道:来了,顾家这种肥羊,不就是专门给她准备好的吗。 要是不论出身,给商而优则仕撕开个口子,顾氏这种人家,或许更有捐官的意向吧。 遂生出宰肥羊的打算。 从铺子里出来,魏琰指使李云照拎东西:“今儿这钱花的值。” 他从她手里还没接稳包袱,忽然府中的小厮迎头找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太子捎来口谕,命夫人立刻启程回京,否则魏家老少一个都别想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3章 、暂别 拿三十多口人的性命要挟她,李珉竟如此偏执暴虐。 “太子的口谕?”魏琰一把拽住李云照的袖子,急的脸色发白,六神无主地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李云照握着她的手背轻拍了拍,安抚道:“有我呢。” 魏琰被他牵着,木然地回到府里,进了屋,李云照一步不离地伺候她净手,喝茶,缓了半天她才道:“备车吧,我即刻就走。” 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云照沉声道:“你安心留在晋州,我去。” 魏琰愕然:“你去了京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心中嘀咕:既救不了魏府又白白送个人头,何苦来着。 “走的时候没正经与皇兄道别,总要再见一面的。”李云照道:“你只管放心留在晋州,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定会赶回来的。” “别,”魏琰垂眸:“我不想连累你,”她顿了顿又难过地道:“往后,阿元就交给你照看了,他今年十四了,也烦不了你几年……” 她去京城进了太子府,恐没有再见天日的时候了。 “魏姑娘你听我说,”李云照揽着她的肩把人摁在怀里:“咱们没有这么被动的,不会事事被太子牵着鼻子走,你留在晋州,我去京城,就这么定了。” “你去了,他万一一不高兴杀光魏府他们怎么办。”魏琰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蹭了蹭头:“要是再搭上你,我可赔的血本无归了。” 李云照抚着她的头发揉了两下:“放心,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他笑道:“不过有一件事,得瞒着阿娘。” 传到周太妃那里,他断然是走不成的。她定会把魏琰推出去,送到京城。 魏琰顿生愧疚之心:“将心比心,换了我也不让你去。” 李云照轻笑道:“我并不是全为了魏家才要进京的,顺带还要办些别的事,只是苦于没有契机,太子恰好送了个过来,我要好好抓住才是。” 他主意已定,不叫魏琰再说别的,命人去预备明日启程的车马服饰一干东西等。翌日清晨去周太妃处请安,只说到晋州下辖的偏远村庄走一走,观一观风土人情:“儿子自小被囿于京中,年长亦不得出门游历,如今有这个机会,打算去个十天半月的,还请阿娘答应。” 下头的人被封了口,周太妃自然还不知道他要去京城,欣然道:“吾儿有志向,为娘高兴都很,只是要多带些侍从,护得一路安全才好。” “这是自然,”李云照道:“苏升的人都跟着去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周太妃又嘱咐了他几句话,放行。 启程的行头是魏琰连夜准备的,她心道,李云照好歹是个皇子,进京不能叫他寒碜了被笑话,都是照着最贵的来的。 一车两马,服御鲜华。气势矜高,侍从华美,把李云照富贵骄奢的皇族气质一下子拉了上来,他有些不适应地扭捏道:“把我的旧衫捎上吧,路上换着穿。” 魏琰道:“早扔了,你进了京打扮的光鲜些,看在美男子的份儿上,京城夫人小姐们见了也会帮你说话拉你一把的。” “承夫人吉言,”李云照拱了拱手,半卷着帘子:“回吧,安心等我回来就是。” 魏琰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越奔越远,终是消失在大路尽头。她鼻子一酸捂着脸无声地哭出来,心中不停地道:李十二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今儿魏姑娘梳的是朝云近香髻吧?”马车里,李云照凤眸微阖,淡声道:“配个什么样的簪子好看呢。” 正在打盹的谢豹一个激灵清醒了:“近香髻啊,这可难了,正经要京城大玉楼出的一整套头面才好,贵着呢。”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咋舌:“夫人天生丽质,晨起簪一朵新鲜盛开的芙蓉花就似天仙一般叫老奴看的眼晕,用不着一整套头面的。” 李云照没说话,眯着眼养神去了。 李宅。 “夫人,萧大公子的夫人送了帖子过来,说她做东,明日请晋州城里各家的贵夫人去听戏,叫《明妃入关》,咱们去吗?”紫梅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张烫金的簪花请帖,展开来给魏琰看。 魏琰昨夜没睡好,正恹恹地发呆,听了这个,强打起精神道:“你去找萧府的人打听下,看看去的都是些什么人,顾家有没有人去?” 该抓的肥羊还是不能错过的。 紫梅放下帖子又出去了,半晌才回来道:“说是城里有头有脸家的夫人都会去的。” 魏琰道:“你给我预备一下,我去凑个热闹。” 到了次日晌午,午睡一起,萧朝又派人来请,魏琰梳妆一番带着丫鬟们去了萧府。 早有一群满身绮罗的夫人小姐等在那里,见了她去,纷纷来看,萧夫人迎出来携她的手进去,笑道:“这就是李夫人。” 她是武官世家出身,柳眉浓黑,颇有一股英武之气,但一点儿都不显得粗鄙,反衬得她爽利大气,让人格外想亲近。 魏琰也不端着,大方同她们寒暄搭话,很快就说到了一处去。 待到华月初升,游了萧府的园子回来,好风送起,戏子们一扮上,锣鼓喧天,就开唱了。 开腔娇柔宛转,一声声溜圆清脆,及至明妃出了关,又转成一声声魂荡肠回,叫人不由得不拍案叫绝。 魏琰却听得昏沉,她觑了一眼萧夫人,见她听得起劲,便悄悄起身出去,打发丫鬟把顾氏掌家的夫人顾柳氏请了出来。 先前说上过两句话,魏琰悄声道:“也是冒昧,只是自打来了晋州就用上了顾家画眉的螺黛,我今儿瞧着,怎么旁的人都比我画的好看,夫人帮我瞧瞧,是不是我的丫鬟用错了法子?” 顾柳氏年过四旬,面皮白净,优渥的保养让她看起来秀骨珊珊,她微微吃了一惊,很快笑道:“夫人过谦了,妾身看见夫人今日画的乃是新月眉,新月眉浅而弯,夫人原本是柳眉,要用螺黛描画出新月眉,要先剃掉本来的眉毛,先涂上一层底色,才能用螺黛画得新月眉。” “原来是这样,”魏琰道:“难怪我画的不伦不类,还得要夫人点拨才知缘故。” 顾柳氏笑道:“夫人的眉生的太好,才不用操心怎么画的事,要是人人都像夫人生的这般标致,妾身家里又哪儿来的生意可做呢。” 魏琰又顺着她说了两句客套的话,分开时顾柳氏诚意邀请她有空到府里坐一坐:“妾身身边只有个不懂事的闺女,夫人要是肯赏脸,到妾身府上来说说话儿也是好的。” “一定去叨扰夫人。”魏琰笑着应了。 那日散席后又过了三日,顾家打发丫鬟来请,问问她得没得空,说是新来了一批螺黛,要是得空就请她去瞧一瞧。 “夫人,”趁着魏琰梳妆的功夫,绿云嘀咕道:“奴婢听说顾家的嫡女明年就及笄了,她这么殷勤请咱们过去,不会想让咱们给她保媒吧?” “咱们初来乍到,”魏琰微愕:“如果给她家保媒。” 绿云低声道:“奴婢听说萧大人纳了多房妾室,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个,顾家别不是想攀附萧府吧?” 魏琰一笑:“要是如此,更好办了。” 若顾家想要和萧家攀亲,头一道就是要给家中的男丁捐个品阶,冠上头衔,抬一抬府里头的身价。 绿云知道她说的是以资本买官的事,担忧地问:“奴婢听说商人重利,要是他们捐了官,会不会贪赃捞钱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魏琰学着李云照的样子用手指轻点桌面道:“这个分人。” 见过钱的人未必就心里惦记着捞钱,反倒是穷酸惯了的,眼皮子浅,到了任上要置办房产,要娶小妾,胡来也是容易的。 她对商人并没有偏见,相反,她觉得商人脑子灵活,能窥见机会,对于一个亟需焕发活力的区域来说,他们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日头高挂的时候魏琰到了顾府,递上名帖,很快一个家丁模样的矍铄老者出来了,见了她揖礼道:“家主早已候着了,夫人请随老奴进来。” 魏琰还了礼,还没等她迈过门槛,顾柳氏就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迎了出来,遇上她谦卑行礼道:“李夫人。” “冒昧登府,还请夫人不要客气。”魏琰还了礼,叫绿云和紫梅捧了礼物送上来,随主人家坐了片刻,这才闲话起家常来。 顾夫人道:“李夫人先前在京城,名头已经传到了晋州来,妾身仰慕已久,说起先前的螺黛,怕是配不上夫人的颜色,妾身特地寻了些不寻常的来,夫人权当看着玩,或有喜欢的,妾身叫人包起来送到府里。” “往后我就在晋州城生根了,来叨扰夫人的次数还多着呢。”魏琰道。 聊得投机,说到顾家的生意,顾柳氏双目放着精光,邀请她道:“今日小儿接商队回来,此刻正预备卸货,要是夫人有兴致,愿意同妾身一道去见见晋州黄河滩上的风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感谢订阅,感谢留言,爱你们。 第64章 、危险 “有何不可。”魏琰遂答应了她:“顾夫人出过阳关吗?” 顾柳氏道:“也就这些年才不去了,从前经常走的,有些生意需要妾身去了才能谈成的,这些年犬子大了,”提起儿子,她忽然摇摇头,怅然道:“他能替妾身走走是好,可他愿意读书,妾身竟说是耽误了他。” 她口中的儿子是顾家过世的家主和姨娘生的,是顾家的长子顾勉。 “夫人不必自责,”魏琰道:“如今咱们萧大人开明,未必要一味守旧,商人如果愿意的,也可以做官。” 顾柳氏双眼一亮道:“夫人的意思是说商户人家也能入仕了吗?” 魏琰道:“夫人想让大公子去做官吗?” “如果有这个机会,妾身自然求之不得。”顾柳氏忽然整了整裙衫,朝她一揖到底:“求夫人给指条明路吧。” 李云照投奔晋州,晋州城的人纷纷说萧家父子这回打算的长远了,保不齐日后捞个拥戴之功也未可知。 所以顾柳氏高看魏琰一眼,连儿子的事都拿来央告求她帮忙。 魏琰心中暗喜,直道有戏,面上却并不露出来:“我来这儿不久,日后若听到有路子, 第一个告诉夫人。” “那可真要谢谢夫人了。” 言毕,顾柳氏进去换去高髻云环的打扮,换上窄袖胡裤,出来一副利索的打扮,又叫人拿出帷帽递给魏琰:“那头风沙大,夫人带上遮一遮吧。” 魏琰道:“无妨,我哪里就受不得一点儿风吹日晒了。” 顾柳氏笑道:“夫人正是与夫君蜜里调油的年纪,哪里能与妾身这等未亡人相比呢。” “瞧夫人说的这话,”魏琰笑了:“咱们做女人的,每日里打扮来保养去的,最紧要的还是自己照着镜子好看,哪里只图个取悦男人的。只是我粗糙惯了,不习惯太仔细的。” 顾柳氏还是把帷帽塞到了她手上:“拿着吧。” 出来顾家的大门,跟着魏琰的丫鬟们不放心,绿云跟紫梅使了个眼色,悄声道:“我去府里叫几名小厮跟着,防着万一。” 紫梅道:“你去跟萧公子说一声就好。” 她心思活络,心道若没事,请自个儿府里的小厮跟去恐顾家难堪,要是有事,他们带来的小厮管什么用,须得萧氏父子的人出面才能摆平。 魏琰觑见她们打眉眼官司,轻摇了摇头,不叫她们多事。 她跟着顾柳氏上了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颠的人昏昏欲睡之时,说到了,下了马车,又在码头换上小舟,缓缓往何面宽阔处划去。 乘坐小舟到得中流,急速调头绕过浪去,放眼望去,茫茫烟水,一望无际。行船顺利,顷刻就到了对岸。从船上下来,往身后回看,风沙满目,不由你不肃杀上心头。 顾家的奴仆打起伞来,又扎起马扎,招呼魏琰坐下,送上雪梨汤来,顾柳氏道:“秋日燥的很,润一润吧。” 魏琰尝了一口,夸赞道:“府上很知道保养。” 顾柳氏摇摇头:“妾身的先夫在世的时候那才叫一个讲究,什么时候酿玫瑰露,什么时候制琼糜粉,他都记得的,如今大不如从前了。” 说完又面带歉意地道:“你瞧我同夫人说这些做什么,全是自家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打紧,闲话家常不就是要说些心里话吗,”魏琰微微笑道:“夫人直爽,我也是爱的。” 顾柳氏见她随和,亲近的心思又多了一成。 一盏雪梨汤用完,远远地听见叮铃叮铃的驼铃声,老仆欣喜道:“是大公子回来了。” 说完便带着人骑马去迎。 片刻,一身着胡服的年轻公子打马过来,见着顾柳氏,慌忙从马背上跳下来,跪地道:“母亲,儿子接货回来了。” 他就是顾家的长子顾勉。 魏琰见他剑眉长目,面庞白净,鬓角鸦青,很有些京城士子的风韵,料他是个爱读书的,正思忖着,顾勉已经转过来给她施礼了:“这位夫人是?” “是京城来的李夫人。”顾柳氏道。 顾勉早听说过傻子晋王李云照娶了魏相之女的事,又见她果真如传闻中的国色天香,年纪又不大,心中不免生出怜惜之意:“李夫人。” 若李云照真痴傻,又丢了亲王的封号,当真辱没了她。 魏琰把他打量一番,还了礼道:“顾公子。” 问上几句关门的光景,顾勉对答如流,是个心思缜密,头脑活络之人,只可惜心思不在生意上,不然会很有大作为。 见了顾勉的人,觉得心中有底,方才真正下了薅肥羊的决心。 从黄河滩回到城里时,辞别顾家母子出来,已上灯好一会儿了。 魏琰出去这么半天,吹了风,嗓子燥的像小火在烤着,见晚饭油腻,打不开胃口,就叫婆子取了一碗香稻米,几粒红枣,一团银耳,拎了一瓮雪水出来,用个银钵吊在铜炉上,慢慢地熬起粥来。 这头粥才熬上,忽地听说晋州节度使萧宁来了,她心道:这么晚过来,必是有什么事相商,他来了正好提一提顾家的事,省得再跑一趟节度使府。便叫丫鬟们提了灯笼,往客厅走来见客。 灯光之下,照见萧宁穿着绯色圆领襕衫,带着襥头,脸面修的干净,通身浑然没有武夫之气,倒像个中老年的儒者,颇体体面面的。 “萧大人夜里到访,不知有什么要吩咐妾身的?”魏琰和他见过礼道。 萧宁目视魏琰,半晌才支吾道:“我听说夫人今日去了黄河滩。” 他的话叫魏琰莫名不安,心道,难道顾家得罪过节度使府,萧大人不喜旁人与顾家走得近吗。 她斟酌着道:“是。顾夫人盛情相邀,妾身也想好好看看晋州,便同她去了。” “顾勉顾公子,夫人觉得此人如何呀?”萧宁对着随身带着的小厮做了个眼色,又直直地盯着魏琰道。 原来是来问顾勉的事。 魏琰盘算着萧宁大抵是想通了,要放开“以资买官”这条路筹钱,于是道:“是个好人才。” 萧宁笑了一笑,那跟着的小厮也同他做眉做眼,魏琰瞥见,并不晓得他们在暗示什么,也不好问,只能默然。 “府上这么多姨娘公子小姐,夫人平日里要操不少心啊。”萧宁站起身,不经意往魏琰身边凑近了道。 “还好,”魏琰不着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道:“各样事情都有各人操心,妾身倒落得一身清闲。”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宁的手指忽然撩了撩魏琰垂在肩头的一缕青丝,语气惋惜地道:“夫人当是清闲,落在我眼里则是落寞,丈夫常常不在家中,回来又忙于应付各房姨娘,久而久之,夫人要心冷了。” “怨不得夫人要去黄河滩看顾公子呢。”他用手指绕着魏琰的头发,道:“不过以夫人的姿色,他一个商人之子,哪里配得上。” 他这是在撩拨她。 怪不得深夜登门呢。 萧宁的话直如雷击,把魏琰听的又羞又怒,脸上变起色来,欲要讽他两句发作,又怕李云照那处没了倚靠,咬着牙暂时忍了。 “萧大人还有事吗?”她冷然道:“若没别的事妾身就送客了,妾身与大人瓜田李下,不得不避嫌才是。” “夫人大概还不知道吧,”萧宁吃了冷落并不恼怒,却极有耐心地道:“晋王殿下回不来了。” 他依旧当李云照是个亲王。 魏琰怔了半晌,心如火发,咣的一下砸了手边的茶碗,低声质问萧宁:“你胡说什么?” “夫人不信,大可多等几日。”萧宁讨了没趣,耐心告罄,拂了拂袖子道:“夫人等得消息,萧某也等得夫人,告辞。” 他的小厮回过头来,给魏琰一个“你好不识抬举”的眼神,气哼哼地跟着主子走了。 窗外,绿云气的目瞪口呆,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骂道:“呸!人面兽心的东西,竟轻侮咱们夫人,不要脸。” 她见魏琰一动不动地坐着,话也不说,忽然扔下手里的东西呜呜呜地哭起来:“紫梅,咱们模样虽比不上夫人,可也是正经女儿家的身子,不如你我俩个追上去,让他带我们走吧,暂且迷惑住他,好叫他不要打夫人的主意。” 绿云一厢情愿地想用她们两个丫鬟的贱命填了萧宁的欲壑,忠心是感人,却没想到拉上的一个却不愿意。 紫梅本就有气,正愁没处发作,听到此处更是忍不住地道:“我不要跟他走,我也不想攀高枝。他就是再势力大,也是大他的,我不比那些一心只想攀高枝的人儿,自己有心思,还要拉上个作陪的,何苦来着。”说罢不知不觉也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5章 、银朱 绿云被她一顿抢白真真气怔了,憋了半天才喘上来的一口气儿,哇的一声嚎哭:“谁要高攀他,谁对他有心思,他惦记上了夫人,老话儿说的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与我叫他看着也就是个添头……” “别哭了。”魏琰没有骂她们,兀自弯下腰整理一地狼藉,温声道:“李十二会回来的。”这一刻,她对李云照的依赖和期望是从所未有的,要是他回不来了,她便觉得万箭攒心,这么一想更觉得一股悲酸,把心浸了个透,复又冲到眼鼻之间,激得她涕泗泪澜,再也忍不住,登时哭了个稀里哗啦。 丫鬟见她如此光景,不敢出声,只能掩泣发怔,妆都哭花了。 发泄似的哭完,她心里复又平静下来,哑声道:“给我打盆清水来。”魏琰宽去罩衣,示意她们伺候她更衣。 “夫人要去哪里?”绿云顶着哭的红肿的两只眼睛道。 魏琰道:“去瞧瞧苏姨娘,算着也快到生产的日子了。”李云照临行前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划了几次“苏媚蝶”和“银朱”,她之前以为他是放心不下这二人,眼下思及,总觉得他大有深意。 会是什么呢。 苏媚蝶。 萧朝。 她忽然心存幻想:萧朝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要想和萧宁周旋能不能从他身上下手,也不知苏媚蝶能不能成事。 她觉得好笑,本来一心为着晋州节度使府筹钱才去黄河滩见的顾勉,岂知这一抛头露面,倒惹上一身臊,把个萧宁给引/逗出色性来了,不得不先断了他的念想,往后再打算顾家捐官的事。 “瞧她做什么?整日一副丧气的样儿,”紫梅不情愿地道:“夫人还是找点高兴的去处吧。” 日子够难了,还要去看苏媚蝶的脸色,她心疼自家主子。 “多嘴。”魏琰小声训斥她道。 她匀了面,换了素纱罩衣,径直去找苏媚蝶。 这会儿倒不怕她睡了,孕后期越接近临盆母体越睡不着觉,尤其是苏媚蝶这种心思重的,夜里只怕能眯上一会儿都是好的。 到了她门口,果然见屋里还有光亮,丫鬟见魏琰来了,惊了惊:“夫人怎么来了?” 魏琰压低声音道:“你们姨娘睡了吗?” 丫鬟连连摇头:“苏姨娘说身上不好,刚还要了水,夫人快进来吧。” 苏媚蝶听见声音扶着丫鬟慢吞吞地挪出来,欲要屈膝行礼,被魏琰一把搀扶住:“你身子这么重了别再讲究那些虚礼,快进屋坐下说吧。” “夫人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苏媚蝶缓缓坐下,靠在软椅上喘了口气儿。 魏琰仔细瞧了瞧她的气色,心中隐隐担忧,这样的虚弱,不能剖腹产,难产无疑了。她微蹙了眉道:“听老辈儿的人讲,越临近产期越要走一走动一动,你可千万别总闷在屋子里不动,胎儿长的太大,分娩的时候大人要受罪的。” 苏媚蝶说话都气短:“夫人嘱咐的是。” 魏琰屏退丫鬟,拨了拨灯花,道:“我来是想问问你,萧朝萧大公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苏媚蝶愕了愕,料想魏琰已经知道了她和萧朝的事,半天才嗫喏道:“他很重承诺。” “那么萧大人呢?”魏琰又问。 苏媚蝶大抵不愿议论萧家的长辈,垂头道:“妾身不知。” 魏琰叹了口气,挪到她跟前坐下:“不怕你笑话,将才他来找我,说了些莫名的话,还说,李郎回不来了。” 李郎,她这么称呼李云照的时候差点儿朝自己翻个白眼,矫情的要死。 “回不来了?”苏媚蝶浑身一颤,蹭的起来又重重跌坐回软椅里面,面如纸色地道:“他,他不是去晋州下辖的县游历巡视了吗,怎么会回不来。” 魏琰轻摇着头,凝重地道:“他去了京城。” 苏媚蝶猛地吸了口气,哽着脖子眼神涣散,怎么也缓不过来。 魏琰起身拍了拍她的背,边给她顺气边道:“本该瞒着你,只是事情紧急,正因为他生死未明,我少不了得做些动作,不打听清楚不好筹划。” 要是李云照真如萧宁所说,已经殒命京城再也回不来了,眼下这一大家子人总要寻个妥当的安置,不能躺平了任人欺凌宰割吧。 苏媚蝶歇了口气,吊着精神道:“萧郎从不在妾身面前提及萧大人,当日一小厮捎来萧大人的话,他咬牙切齿地撅了回去,骂他父亲是色中饿鬼,妾身看来,他和萧大人不大对付。” 至于萧朝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也说不清楚。 说完,她伏在那里闷声咳嗽起来。 色中饿鬼。 是了。 都说李云照府中姬妾成群,但和萧宁一比,只能算府中略有美色而已,得叫人家大哥。 银朱。 她胡乱起了个念头,不敢往下想。 魏琰回过神来默默地看了苏媚蝶一会儿,劝她道:“你这样柔弱,等到临盆那日如何用得上力,生出孩儿来又如何护得住她。” 苏媚蝶泫然欲泣:“夫人……” 魏琰握着她的手腕:“你和萧公子的事我都知道,你既留了这个孩子,就当他是你一个人的吧,和萧公子那边,不要再有纠葛了。” “夫人,”苏媚蝶落下泪来:“妾身这样没脸没皮地生下孩儿,来日他会埋怨妾身吗?” 魏琰想了片刻道:“教导的好,便不会。”她又满脸羡慕地道:“看胎象是个男娃儿,生下来就是萧家的嫡长孙,说不定将来长成你的依仗呢。” 她看的可不是胎相,是胎动,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苏媚蝶的肚皮起起伏伏的隔着薄衫动个不停,以魏琰上一世在医院听来的经验,多半是个男胎。 苏媚蝶破涕为笑:“夫人不会是哄妾身高兴才这么说的吧。” 魏琰笑道:“过几日你生了不就知道了。” 那一刻,苏媚蝶眸中才有了即将为人母的光泽。一转眼她又哭起来:“夫人,妾身担忧孩儿来日长大被人笑话没有家族宗祠,却有妾身这等卑贱的娘,叫他抬不起头来。” 魏琰安抚她道:“那日萧公子听说你身上不好急匆匆领大夫来瞧,慌的什么似的,等孩儿生下来哪有不认的道理,只是……”她迟疑了片刻道:“如果叫萧家光明正大地认回你们母子,须花些功夫。” 萧朝说过等苏媚蝶生了,满月就挪出去,另居别院,给她产业,不会短了母子二人的用度。 只是纳进府里,他到底没起这个念头。 苏媚蝶连忙摇手道:“使不得,叫晋王殿下没脸不说,萧府侯门深深,妾身母子就算进得门,也怕没命活着,妾身只要他日后栽培孩儿就知足了。” “你既不想进萧府的门,名分上又是李府的姨娘,不如就把孩儿养在李府。”魏琰听她没有铁了心要进萧府的志向,这才合盘托出自个儿的想法:“苏姑娘,我想拜托你件事。” 这一声“苏姑娘”把苏媚蝶叫的笑了:“夫人随意吩咐,但凡妾身能做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魏琰黯然道:“认真掰扯是两件事,明日萧公子再来看你,你要对他说,日后要留在李府,把孩儿养在李郎名下,你可答应?”不等苏媚蝶答复她又道:“另一件事,我要你和七娘商量,说动太妃,把银朱打扮起来对外说是十三岁,叫萧公子相看了,若满意的,便从中牵线送与萧大人做姨娘吧。” 那女孩儿玉骨冰肌,华光丽质,通身作养的尊贵的气质,再养几年一旦长成就是倾国倾城的模样,若从前在晋王府,少不得要挑个风流倜傥的郎君作配,如今家道沦落至此,少不得作贱她了。 提起李银朱,苏媚蝶好似不意外,情绪没有半分起伏地问:“是晋王殿下的意思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6章 、送嫁 房里帘帷未卷,几案素净,香炉之内灰烬了,香气却浓郁得很,魏琰把窗棂上的鹅黄轻纱推开,道:“我也拿不准,咱们一大家子投奔而来,他不要钱财珠宝,咱们却得投其所好笼络住他,就算李郎回来,也少不得要送美人儿给他,这才迟了一步……” 萧宁便轻薄到她头上来了。 苏媚蝶道:“夫人思虑的是,妾身明日就和七娘提起。” 若萧宁觊觎这府里的美色,把李银朱送过去做妾结亲是最妥的办法,一个不慎叫他偷摸和府里的姬妾们有点首尾,两家都没脸。 魏琰听她应下,心中忽然一阵凄楚,道:“你好好歇着吧,我走了,明日等你回我话。” 她一走,苏媚蝶不由得又落下泪来,直到过了半夜才叫丫鬟拧了块热毛巾进来,擦了擦眼睛,又拿了床锦被过来,垫在背后靠着,直到天边泛起蟹壳青才浅浅地睡去。 天将破晓,魏琰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她凝着铜镜里的人儿看了会儿,道:“今日梳个单髻吧。” “夫人说太妃会答应吗?”绿云煮了个鸡蛋,剥光了皮,趁热在魏琰侧脸处滚了会儿,又细细瞧着:“咦真的消肿了。” 她昨夜频频惊醒,每回醒来都觉得口渴,喝了水躺下去又要起夜,如是折腾几趟,晨起半边脸都微微浮肿。 “大小姐一直跟着太妃,”绿云担忧地道:“太妃会舍得她吗?” 魏琰道:“头一个舍得她的就是太妃,难不成你要她挑个丫鬟送给萧宁。” 那也太拿不出手了。 绿云手拈衣带,呆愣了片刻:“大小姐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身板,萧大人真肯笑纳吗?” 十一岁。 魏琰想,也许是她会错了李云照的意思,临走之前特地交代给她,或许是爱女心切,怕银朱受了委屈,叫她格外照拂一二呢。 不,不对。 有回和李云照提及萧宁不要李府钱财的事,她道:“萧大人治下的晋州看起来颇祥和富庶。” 李云照怔了半晌未语,许久才意味深长地道:“他不要钱财,我才更觉得惶恐。”后面他问了她一句:“银朱十一岁了吧。” …… 她正拿着簪子往发髻上比划,忽地一怔,不经意狠狠地戳了手掌一下,登时沁出血珠来,殷弘地往一旁洇开去,她拿绢帕摁住,倒抽了口凉气道:“送她进萧府,少不得要陪过去七八个婢女,跟过来的婢女中有从前宫里头选秀出身的,她们还都是顶顶好的年华。” 纳李银朱进府是多大的面儿,这陪过去的婢女就是里子,两全其美全都有了。 八个。 绿云浑身轻颤,撒下手里的东西跪下道:“夫人,太妃会不会把奴婢算进去?” 她掐着手指满打满算,跟来晋州的婢女里头,十六七岁的怎么也凑不够八个,保不齐要把她和紫梅填进去了。 “我的人她不会动的。”魏琰忽地轻笑了声:“昨个儿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进萧府的?” 绿云腾地一下子红了脸,扭捏道:“若说叫奴婢替主子呢,奴婢没半个不字……” 这回有人顶上了她才不愿意往火坑里跳呢。 到了半晌,日头高高地挂上去,紫梅从外间进来道:“苏姨娘从太妃那里回来了,请夫人过去叙话呢。” “就来。”绿云应了声。 魏琰问她:“你打听过没?银朱知不知道这事儿。” 绿云道:“才将服侍她的人过来回话,说今早太妃提了句萧府的事,大小姐回去的时候心事重重,把自己闷在房里?都不肯出了。” 料是知道了。 魏琰心头一窒,表情凝重地去了苏媚蝶那里。她进?的时候季七娘也在,眼睛通红的,似乎才哭过,哑声道:“夫人。” “七娘。”魏琰一时也不知该说句什么,难受地道:“她终究还太小。” 季七娘道:“我虽和她不近亲但终究都是女人,放到我身上可要一头碰死了,”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出身,又讪讪地苦笑道:“我又胡说了,萧大人雄霸一方,大小姐来日贵不可言。” “说那么远做什么。”苏媚蝶扶着腰起来动了两下,支撑不住又缓缓歪在软榻上:“太妃的意思是多陪过去几?美婢,大小姐过去暂时只是顶着个姨娘的?头养在内宅,倘若日后有转机的,再接她回来。” 魏琰和季七娘听了默不作声,心中凄然:这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既是送给萧府的哪里还会再接回来。 就算李云照再复晋王之位也是不能的。 “太妃……没说别的?”明知周太妃定然不会阻拦,魏琰还是多问了句。 苏媚蝶摇了摇头:“太妃说,萧府是个好去处。” 好去处。 深宅大院的,里外不通,或落寞于光阴里无人问津,或哭不敢哭笑不敢笑,凭人作贱,红颜薄命于正妻的淫威里,周太妃世事洞明,却说萧府之于银朱个好去处! 魏琰一面想一面又难过的要落下泪来。 “去大小姐那儿说一声,”她对绿云道:“我一会儿去她那儿坐会儿。” 走出来,秋凉了,庭院丹桂芬芳,香盈衣袖。 魏琰步履缓慢地往西厢房小姐们的居所走去。 屋内。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安静会儿。” 李银朱打发出去丫鬟,手里缠着一条披帛,她哭了又哭,低声自言自语道:“阿娘,你死了对不对?女儿才十一啊,她们竟要把女儿送给萧宁做妾……你泉下若有知,会心疼女儿吗?” “罢了,阿娘你安息吧,女儿会好好活着的,以后去了萧府挣出地位来,女儿给阿娘报仇。女儿正愁阿娘的仇没处报呢,”她惨然一笑:“嫁去萧府做姨娘是个机会是不是。” “大小姐,”丫鬟在外头叩?:“夫人来看你了。” 李银朱收了泪,整妆出来,见了魏琰,盈盈一笑道:“夫人。” 她一味绚烂的笑容极尽靡艳,与她的年纪太不相当,晃的魏琰的眼睛生疼:“大小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魏琰厌恶极了自己,她责怪自己无能,护不住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又恨自己心狠,怎么能做出这等把银朱送给萧宁做妾的事来,心头不觉被重重捶了一拳,痛的她微微痉挛。 “母亲说什么呢?”李银朱笑道:“能嫁进萧府是女儿的造化,女儿感谢母亲为我安排这么好的姻缘,日后必定好好孝敬母亲。” 魏琰此时低眉垂首,缓了声道:“大小姐想的开就好。” 哪里是要孝敬她,分明是恨毒了她。 李银朱又笑道:“母亲也是。” 她藏滴水不漏,魏琰只得寥寥叮嘱她两句,转身出来。 午后,萧朝来府中看望苏媚蝶,她把李银朱的事说了,他瞬息怔了一怔,脸色大变道:“他……他竟有此等下作之举……” 身为萧宁的嫡长子,叫他羞愧不已。 苏媚蝶道:“萧大人雄据一方,府里多个可人儿这有什么,再说了,也是李府想要攀亲,萧郎万不要怪到萧大人头上。” 萧朝直摇头:“若是夫人的决定,我便带话回去吧。” 言毕,不肯再多一句话。 隔日,萧府来人传话,说萧宁很是欢喜,亲自选了吉日,就在这月十九,也就是五天之后。 魏琰遣人去给李银朱采买嫁妆,这是自她嫁进来之后府里的又一桩大事,下人们办的甚是仔细。 夹在京城与晋州之间的梓州,田庄。 入了夜,秋光如画,李云照端坐于月下,手执一盏茶,道:“魏姑娘当真要把银朱送去萧府?” 出来晋州,一进入梓州境地,先前的马车里就换了苏升前来接应他的人,他则悄悄下了马车,乔装成从淮南府来的商人,去了周太妃手里的老人早些年在梓州置办的田庄里。 那日悲壮地从晋州出来赴京,不过虚虚为掩人耳目,?为去救魏凛一家,实则他要做成另一件事。 谢豹捏着一封信:“府里已经在采买嫁妆了。” 李云照丢给他个眼神。 “五日后大小姐进萧府,”谢豹幽怨地道:“萧宁如此急色,叫咱们有些仓促了。” 想过萧宁贪色,不安分,却没想到他心思动的这么快。他心道:万幸主子英明早瞧出萧宁的德行舍出银朱大小姐去挡一挡事,否则谁能安生,早快马加鞭冲回去了。 那可就要坏菜了。 “既已准备嫁妆,”李云照面上略有些倦态地道:“这边早些办完事赶回去作丈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感谢订阅~ 第67章 、暗流 庭院中坐至红霞隐隐,朝曦欲上,李云照命谢豹备马,直奔京城。离去月余,此刻已经是秋风摇落叶,疏林黄叶,透出一股萧条来,早有五凤山庄的人乔扮了来接应,用了早点,只等城里送信儿出来就进去。 “咱们真不插手魏相的事了?”苏升问谢豹。 谢豹乜了他一眼:“圣上铁了心要杀魏凛,太子都救不出他来,”他颓丧地望着李云照道:“咱们再钻营也是白费功夫。” 不如趁李览砍魏凛?的时候办点别的事,好叫皇帝伤一伤元气。 午时初,李云照点点?,他们一伙人混进城去,听得京城中人奔走相告:“要砍人了,这回砍的是魏凛,唉他可是三朝宰相啊……” 谢豹有些不忍地想:也不知日后如何向晋王妃交代,她必是伤心?了。 李云照却半点不为所动,只吩咐苏升道:“联络咱们在宫里的钉子,今晚就闹出点儿动静。” 午时三刻。 城中一阵惊呼,随后传出稀里哗啦的号哭声,很快又被街?巷尾的吆喝叫卖声埋没了。 魏凛?了。 魏府其他人流放崖州。 李云照对苏升点了下?,一行人瞬息隐没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是夜,皇宫,未央殿。 三更初,忽然刮过一阵风,而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来人。”龙床的幔帐动了动,李览的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大太监王寿立刻趋步上前:“陛下。” 幔帐里叹口气:“夜里怎么总有人哭,有人叫,你去把他们赶远一点儿,吵着朕睡觉了。” 王寿应了声是就往殿后走去。 阴风暗雨的,他手里提的宫灯忽地被什么东西给撞灭了,脸上被毛茸茸的东西咚地扫了一下,接着被孤零零伸出来的一只手打了个嘴巴,王寿吓得打颤,神哭鬼号起来:“鬼,有鬼,是魏相,是魏相……” …… 等羽林卫打着灯找到人,王寿已栽倒在地,吓得疯癫了。 李览披上玄色龙袍端坐着,眉?紧锁:“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王寿嘴也歪了,身上一股尿骚味儿熏人,哆哆嗦嗦半天才吐出句话:“魏……魏相来索魂……说,说要陛下给给给他偿命……” “胡说!”李览砰的一声砸了手边的玉盏:“拉出去,乱棍打?。” …… 一连三日。 宫中每逢深夜就有人在哭。 第四日,李览晨起忽然眼晕,一?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宫外,荆王府。 荆王妃陈氏早上起来抿了?,到后院捏中鼻子找到一个刷马桶的男子,低声道:“晋王皇叔,”她抬眼看了看天:“他快不行了。” 男子淡然地倒掉马桶里的便溺,点点?,冲洗去了。 陈氏凑过去往他身上塞了个小荷包:“给皇婶的,晋王皇叔早些离开京城回去吧。” 说完,她又用手在鼻前扇了扇风:“管家在哪儿,去重新找个刷马桶的回来,成天的刷不干净,给他结了工钱打发出去。” 晋州。 初十九。 李宅里挂上了红灯笼,丫鬟从外?进来:“恭喜太妃、夫人、大小姐,萧大人府上迎亲的人来了。” 李银朱从华美的衣裳里露出雪白的半个脸儿来,起身给周太妃磕了个?:“祖母,以后孙女不能每日在跟前孝敬您了,您要好好的……” 周太妃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发髻间的凤钗轻声道:“我的银朱呀。” 她偏过?去,瞬息流下泪来。 八名陪嫁的侍女侍立两侧,穿的华丽体面,都是粉面桃腮,花嫣柳媚的神情,她们拥着李银朱,在喜婆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走出门去,上了喜轿。 李银朱上轿子的时候掀起盖?来看了魏琰一眼,眸中有冷笑,也有恨意,还有挑衅,像是快门中的风景,变换不停叫人应接不暇。 魏琰看得出神。 她心中倏然生出埋怨来:这是你爹的决定,怪得到我?上。 纳妾没那么多讲究,等喜轿出了门,娘家这?就算忙活完了,坐着说了会儿话,就都散了。 季七娘悄悄拉住魏琰的袖子,道:“大小姐心机深,到了萧府必是吃不了亏的。” “何以见得呀?”魏琰说话留三分。 季七娘叹了口气道:“她明明早看初我不是她亲娘了,却从未在我跟前点破,光这份忍耐沉着就不是旁人能及的。” 魏琰想了想道:“但愿她过的顺遂如意,不然我心里得多难受。” 只是不要走了偏路才好。 这么想着她愈发觉得自己不地道了,把个女娃儿推到那种地方,又盼着她好,真虚伪极了。 “我倒不盼着她有多好,”季七娘心直口快地道:“她要得了势,这一家子就没日子过了。” 一想到李银朱上轿之前回过眸来扫视她们那一眼,她心里登时发起凉来。 李银朱不知道有多恨她们,真到那时候,她倒可以一走了之,季七娘担忧魏琰她们可要倒大霉了。 “唉,”魏琰叹口气,端正咸鱼该有的态度:“李郎不回来,咱们是能挨一日算一日。” 李银朱就算能腾达,也要在萧府苦心经营一段时日,到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呢。 且活一日是一日,想那么远除了掉?发没别的意义。 走在前?的苏媚蝶忽然顿下脚步,双手护着肚子缓缓地躬起腰身,她面色惨白,额?急遽地沁出汗来,慌张地叫了声:“夫人。” 魏琰和季七娘俱是一怔,小跑过去搀扶住她,急问:“要生了吗?” 苏媚蝶哪里知道,声如游丝:“肚子痛……” 魏琰掀开她的裙摆一瞧,裤子湿了一大片,心道:不好,羊水破了。她赶紧叫丫鬟们搬出藤椅,叫苏媚蝶平躺上去抬进屋里,又命小厮去请产婆,自此烧热水的,预备被褥衣裳吃食的,一院子的人开始忙活起来。 “夫人,”苏媚蝶抓着她的手,哆嗦道:“我生不下来的,你叫人用剪刀剪开我的肚子,把孩儿抱出来吧。” 想剖腹产啊。 这儿没有麻醉师,没有止血钳,拿剪刀活生生剪开八层皮肉而不能很好地止血、缝合、消炎,人不很快就没了么。 魏琰握着她的手,现熬鸡汤现卖:“生孩子哪有不痛的?这是产痛,你快别胡说,孩儿听到了多难受。” 她心里兀自嘀咕:有剖腹产,也有镇痛分娩,只是女人你生不逢时啊喂。 苏媚蝶咬着牙点点?:“夫人的恩德媚蝶记住了……” 魏琰摇摇手叫她不要说话,端了一晚红糖水喂给她:“一会儿才消耗体力呢,快喝点糖水吧。” 产婆来了。 周太妃身边的老人儿,从前伺候嫔妃们生育过的一个老婢女问了她几句话,觉得接生经验丰富才放她进去:“要是生下来母子平安,老夫人重重有赏。” 产婆道了句是,净了手,揭开锦被,像挑西瓜一样左右前后拍了拍苏媚蝶高高隆起的肚子。 摸完产妇的肚子,产婆的脸皱的像核桃一样,出来里间就打腿软给魏琰跪下了:“夫人要有心理准备,姨娘的胎坐的偏,怕是要吃一番苦?才能生下孩儿。” “胎坐的偏?”魏琰低声问道:“胎位如何?” 产婆道:“摸着屁股在下面。” 魏琰一下子怔住了:“……” 臀位,胎位不正,在她的认知里几乎是没办法顺产的。 “去里面照应着吧。”她交待给产婆一句,出来悄悄地嘱咐紫梅道:“你亲自去找萧公子,让他找晋州城里最好的大夫和随军的大夫过来。” 紫梅愕然:“夫人……” 魏琰道:“古医书上说有大夫可以靠施针扭转胎位,实在办不到的,只能把肚皮剖开取出胎儿了。” 紫梅恍然道:“夫人的意思是叫随军的大夫来剖开苏姨娘的肚皮吗?”她忽然又惊道:“可他们是男子啊怎么能进苏姨娘的产房?” “大夫眼中无男女。”魏琰道:“随军的大夫最知道止血和缝合伤口,去吧。” 紫梅撒丫子跑去办事。 苏媚蝶这个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如果要问她保大保小,魏琰一定说是保大,但问题到了周太妃那里就未必了,必然要保小,孩子生下来一时半会儿萧朝也带不回萧府,孩子养在府里,对他们来说,多一顶放护伞,无论如何权衡,保小都是件极划算的事。 如果能及时止血,剖腹产不难,魏琰心道,她就可以主刀,人还是有很大的几率能活下来的。 一切事宜吩咐妥当,里间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极痛苦的呼叫声,魏琰听得心揪,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绿云嗫喏地道:“太妃叫人给苏姨娘喂了一粒药,苏姨娘的肚子就开始动了,产婆说很快就要生出来了。” 急产。 这种在现代医学都是很危险的突发状况,产妇多半会血崩,输血才能救命。 完了。 苏媚蝶活不成了。 魏琰蛾眉紧锁,一个劲儿去催丫鬟去瞧大夫来了没有,如此出去迎了三四回,丫鬟才道:“大夫来了。” 她出来一望,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精神矍铄地进了门,前?的一位朝她行了礼:“夫人。” 今日萧宁纳妾,萧府办喜事,萧朝脱不开身没过来。 这时,里间突然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哀叫,传出婴儿微弱的、短促的啼哭声,“嘤——” 有人欢喜地喊道:“苏姨娘生了,是个小公子。” 忽又有人惊骇:“不好了,苏姨娘血崩了……” 两位大夫面面相觑,道:“这……看来是我们来晚了。” 魏琰道:“孩儿生产的太急了,半个时辰不到,大人……两位大夫请随我进去瞧瞧吧。” 军营里的大夫扭?就走:“夫人另请高明,老夫医不了女子。” 魏琰客气地目送他溜走:“您走好,鄙府不敢强人所难。” 另一位大夫捻着花白的胡须道:“老夫倒有个能救活姨娘的绝活,只是救人一命索求二百两黄金,夫人可出得起这个数?” “产妇血崩,你真能救活?”魏琰问。 老大夫道:“夫人只管说出得起出不起诊金。” 二百两黄金不是小数目,魏琰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只要先生能救活苏姨娘,我就再添二十两黄金酬谢先生。” 老大夫掩住口鼻跟着她往里间走,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血腥气冲得作呕,老大夫挥手赶她道:“请夫人到外间稍候。” 他不让外人在场。 绿云道:“这……” 就这样把一缕不挂的苏媚蝶留给男子大夫去治,就算救活过来,她往后还有脸活吗。 魏琰立刻道:“医者父母心,不要说了,打发她们都出去吧。” “哼,两百金?”忽地,周太妃气冲冲地进来,冲着老大夫就啐了一口:“就是皇宫大内一丸神仙丹也要不了这么高价钱,你既敢开这么大的口,我问你,若救不活苏姨娘,你当如何?” 她瞟魏琰一眼,眼神隐晦复杂:不必请大夫治了,若被外人过了眼,日后传出去总是个话柄。 魏琰冷了脸,淡淡地道:“诊金不必府里?出,我自个儿拿嫁妆出,太妃还是回去等好信儿吧。” “苏姨娘生下小公子,”绿云在一旁风凉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太妃喜得贵孙呢。” 周太妃气的几乎打跌,长叹口气无奈地道:“行,我不管了,这个家横竖我做不得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感谢订阅,感谢留言,爱你们,么么哒。 第68章 、开战 她心中数落魏琰和李云照一样,都是个糊涂心软的,成不了事的,早晚受制于人。这么一想,周太妃眼中涌出泪来,也不指使婢女,扬手打了绿云一巴掌:“多嘴。” 她一直自矜,连句重话都不肯直接说的,这下被打的没被打的都怔住了:“太妃您……” 周太妃掸了掸袖子:“去问你主子为什么挨打。” 说完脚步一抬,硬朗地扬长而去。 绿云挨了打,委屈地捂着脸,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魏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多嘴多舌,不怕烂掉舌头吗?” 她和周太妃起争执的根源一个是救人的本心,一个是先李府的利益,并无个人之间的龃龉,而绿云则纯属是为了气周太妃,这就太小家子气了。 虽是为了护主,但这种不过脑子的事,魏琰不会姑息。 她一边训斥绿云一边时不时往里间望一眼,就算许下两百两黄金,她对能救回苏媚蝶的命也不报希望,要知道急产血崩拿到她前世也得三甲医院的专家们会诊才能捡回条命。 魏琰前世学的不是妇产科,也没博古通今研究过古代顶尖医书,这回,当真会叫她碰见起死人肉白骨的华佗再世吗。 “滚进来两个活人。”被魏琰想象成华佗的老大夫一声怒吼,震的窗棂都哗啦啦作响:“给她灌温开水,快,快!” 魏琰头一个冲进去:“……” 目光落下来的一刹那,一团惨白的躯体之上扎着的密密麻麻的银针险些让她犯晕过去,她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苏媚蝶:“活了?” 老大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丧气地道:“她一直没咽气。” 魏琰弯下腰掀开苏媚蝶的眼皮看了看,道:“我给你喂些水。” 她知道苏媚蝶能听到还有意识只是发不出声来,亲自端着温开水喂了一口,就听老大夫凉笑:“她都要死了还能听见你说话。” 魏琰朝苏媚蝶身下看了眼,惊喜地发现出血基本被止住了,这才知晓老大夫的针灸术十分了得,于是道:“先生的二百两金子已经到手了,何不心平气和一些。” 老大夫的眼珠登时一瞪:“你懂医术?” “懂不懂的,苏姨娘能喝下去水,”魏琰道:“必是能活下去。” 产妇血崩最凶险的时刻过去了。 老大夫嘿嘿一笑:“夫人真聪慧。”他看魏琰年纪尚小,并不把她当作深宅大院刻板的主母看待,有些逗她的意味:“以后夫人有孕,老夫一定免费给夫人看诊,连药材的钱都不收夫人的。” 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人,魏琰也不同他计较多少:“先生的人情妾身先收下了,不胜感激。” 才九月份的天,屋里生了火盆,热的跟蒸笼一般,血腥气被烤了一烤,愈发刺鼻,老大夫听说诊金即将到手,意外动了恻隐之心:“夫人既看过她了,快请出去吧,再等两个时辰保她能活。” 魏琰谢过他赶紧出来透口气儿。 苏媚蝶生的孩子长的极好,点点大的肉团子,已经显现出眉清目秀的模样了,姨娘丫鬟们喜欢的紧,围着他看了又看。 “老爷回府了。”外头开门的小厮亮起嗓门来了一声,传入内宅,抱着婴儿的马姨娘浑身一震,险些把孩儿给扔出去,幸好魏琰身手利落,稳稳扶住她道:“孩子给奶娘抱吧。” 李云照已经进府了,在门口问道:“生了?” 表情略略有些意外。 魏琰迎出去道:“嗯,母子……都安好。” 他点了个头:“夫人快去更衣吧,去萧府吃席。” 萧府虽是纳妾,却也办了席,他一进晋州境内就有人把帖子送上来,务必要他去吃酒的,说不准萧宁还会叫他一声“丈人”,一想这个,李云照浑身都拱出鸡皮疙瘩。 魏琰见他后面跟了个年轻公子,眉眼与苏媚蝶有些相像,朝她施行道:“在下苏升,见过夫人。” “你妹子刚捡回一条命,”魏琰指了指苏媚蝶生产的屋子:“大夫还在里面施针,待会儿你去看看她吧。” 苏升像听到什么叫人郁闷抓狂的坏消息一般,脸面涨的通红:“是,夫人。” 大抵是对苏媚蝶这个妹妹又爱又恨的,甚至还自责,懊悔他没有看紧自个儿的亲妹子,叫她遇人不淑。 他快步去了。 苏媚蝶已经醒过来,身上虚虚地拢了层锦被,只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来,见了苏升,已是泪满秋波,再经他一番安慰,愈发忍不住想起从前兄妹相依为命的光景,若不是遇见萧朝,执意要委身于他,她又何必遭遇这回苦难,不觉放声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听了都忍不住心头发酸。 这边。 妆面、更衣,直到上了马车,魏琰才有机会问一问李云照:“我祖父祖母他们还好吗?” 李云照为她拨正发髻上金钗的流苏,许久许久,他才道:“魏相病逝在狱中,其他人被判流放崖州,我已经派人去截下他们了。” “祖父没了?”魏琰惊道:“他得的什么病症?” 李云照摇摇头,握着她的手道:“牢狱阴暗潮湿,魏相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加上心中郁结,熬不过去得了急病,没来得及救治。” 魏琰把脸偏开去一点儿,难过地道:“我祖母他们什么时候能接过来?” “他们出了京城苏升就派人跟上去了,暂时不好动手,等走远一些押狱的人懈怠了才行。”李云照拉过去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魏相去了之后我的人在皇宫里做了些手脚,经此一闹,皇兄大概要不行了。” 马车颠了一颠。 魏琰忽然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之前就知道我祖父要死的对不对?”她语速极快地道:“你就在等他死,等这个机会好对皇帝下手吧?” 不是她祖父魏凛犯了罪该死,而是皇帝李览要他死,就这么草率地处死一位三朝宰相,他必然心中有鬼,是以给了李云照钻空子的机会。 李云照默然片刻,承认道:“是,我利用了魏相的死唤起了皇兄的心魔,将他吓了个半死。” “李十二你老实告诉我,我祖父到底是怎么死的?”魏琰美目怒瞪。 这么看来,李云照不让他进京,而是早知道她祖父活不成了,她不信魏凛是病死在狱中的。 李云照知捂不住了,严肃地道:“初十三,魏相被弃于市。” 魏琰脑子嗡的一声,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我祖母……她还好吗?” 那个以慈爱目光看着她,撅着胡须叉着腰叫她挺直身板做晋王妃的老人,永远不在了。 “魏老夫人经此家变,”李云照摇摇头,担忧地道:“不知能不能受得住路途风霜。”从押送魏府的官差手里夺人,势必经过周旋,或许还有恶斗,真不知魏老夫人能不能撑下来。 魏琰紧紧地捂着嘴哭出来:“李十二你一定要把我祖母救回来。”她扑过去捶打李云照:“你为什么不救我祖父,你竟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李十二你怎么能这样……” 若皇帝李览铁了心要魏凛的命,李云照是救不出人的,她知道,可她还是要怨他,她受不了。 李云照用力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鬓边口中喃喃地道:“魏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魏琰哭的愈发歇斯底里:“我不去萧府了,我要回去静一静。” 李云照双臂抱的她很紧:“魏姑娘你听我说,这事不能让元玉知道,停下马车你缓一缓好不好。”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的,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肌肤上,烫的她面颊生热。 “瞒不住的,他早晚会知道。”魏琰委屈巴巴地道。 他说的做的都合情合理,不知道为何,她今日就想作一作,好似要发泄心中憋了许久的烦闷一般。 李银朱,苏媚蝶……一桩又一桩的事叫她说不出的疲累。 李云照一回来,她突然觉得浑身紧绷的一条弦松弛了,甚至有种有倚靠的微妙的感觉。 魏琰在心里想:完了,我竟有些离不开李十二了。 “好,我先送你回府。”李云照见她呆愣愣的,赶紧叫车夫勒转马头,准备调头回府的时候碰着辆马车,双双打开帘子,那马车里却是萧朝,见了面,他急促地道:“听说李兄朝府里来我出来迎一迎,不想竟遇到了。” “出什么事了?”李云照面色一绷。 萧朝道:“京城传回消息,说圣上驾崩了。” 李览的死对李云照来说并不意外,甚至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李云照忧心的是太子李珉登基之后会头一个发兵攻打晋州:“朝廷驻扎梓州的大军有动静吗?” 李珉过分偏执,魏琰在晋州一日,他便会惦记一日,只要手中有了兵权,就要明抢。 “太子殿下秘不发丧,却把京城的二十万禁军撒来晋州,”萧朝生硬地道:“听说……听说是要把嫂子抢回去。” 闻言,魏琰一下憋住哭泣,擦了把眼泪儿挤出个苦笑探出帘子:“萧大公子,我……” 狗太子终于登上九五至尊了。 她觉得自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69章 、网 萧宁会不会迫于狗太子的淫威直接把她绑了送给李珉,魏琰倏然生出一股逃跑的冲动。 “夫人救媚蝶一命,萧某自会回报夫人的恩德,夫人放心,我会说服我父亲出兵相迎的。”萧朝似看出了她的心思。 苏媚蝶母子平安的事,她早打发人悄悄地给萧朝送过信儿了。 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担忧。晋州虽富庶,但要和朝廷多年蓄养的二十万禁军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 魏琰想了想道:“如此连累公子心中愧疚,我料想太子不会把我怎样,”她对李云照道:“早前你给了我和离书,我这就去见太子,叫他退兵吧。” 其实她心中不是这么打算的,她打算先跑为敬,谁知道到头萧氏父子会不会把她献给狗太子,她不敢去赌人性。 自己跑了算。 “兵临城下,太子不会只得到嫂子你就退兵,”萧朝清醒地道:“说不定,他拿嫂子当借口,要收拾晋州了。” 晋州一日比一日坐大,手中又囤着李云照这个货真价实的皇子,早已是司马昭之心。 他和李云照对视一眼,道:“今日得到消息,我父亲已没了纳妾的雅兴,找李兄过去,是要商议领兵之事。” “义不容辞。”李云照道。 他睨一眼魏琰,放下帘子长话短说:“我听说你见过富商顾家家主顾夫人一面,恐怕还要麻烦魏姑娘再去顾府一趟,许以高官,问她愿不愿意资助我称王。” “什么意思?”魏琰迷茫地看着他。 李云照道:“我调了五凤山庄的人来,若这次能打退太子的禁军,便能在晋州城有立足之地。”他顿了顿道:“他们人来了,补给供应不能去找萧朝要,否则又要受人辖制,要预备下足够养活军士的钱粮。” 魏琰垂首不语。 李云照道:“我知道魏姑娘想一走了之,可是魏府的人,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一提魏家,她想要跑路的念头又被堵了回去,迟疑地问:“如果到了生死关头,你会拱手把我献给太子求活命吗?” 李云照道:“绝不会,除非我死了。” 魏琰有些下不定决心:“你让我想想,我不确定顾勉顾公子会不会慷概拿出钱来。” 毕竟,晋州又不是李云照说了算,人家究竟有多少看重李云照皇子的身份,未可知。 “你这次去,我并不要他当即答应拿出钱来,五凤山庄的人来了,之前从京城带过来的银子尚可养他们一阵子,我是要你去透个气儿,日后他们看到我屡次打胜仗得手,自然就会找上门来了。”李云照道。 魏琰:“……” 原来是这么个打算,够鸡贼。 “魏姑娘不相信我吗?”李云照又问她。 魏琰被他缠的无奈:“那我就去一次吧,无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云照打了个响指:“以后魏姑娘就知道了,你今天医的是黑马,是真龙。” 魏琰嫌弃地切了声:“那你去萧府吧,我晚些去顾府。” “嗯,我送你回去。”李云照复又打开帘子对萧朝道:“我先送贱内回府,马上去见萧大人。” 魏琰听见“贱内”二字就想捶人,怼了李云照一个白眼:“你坐萧公子的车走,我自己回去。” 说着,她伸手把李云照往外推,拉扯时冷不防前襟开了,隐隐露出葱绿的裹胸,托着凝脂般的肌肤,看一眼就让人眩晕失魂,他笑道:“魏姑娘圆润了。” 魏琰气急败坏地掩住胸口:“你下去!” 当前他倒没那个心思,只是苦中作乐逗她一逗,见她面上绷不住赶紧识时务地下了马车,目送她渐渐离开才上了萧朝的马车,复又是平静的模样:“萧大人可有对策?” 与二十万禁军硬拼是孤注一掷的豪赌,大半会一败涂地。 “我爹急得今日的喜宴都办不下去了,匆忙送走客人,我出来的时候召了晋州大小幕僚在议事呢。”萧朝道。 …… 隔两日后,魏琰去了顾府。 对于她的到来,顾柳氏很惊讶,热忱地把魏琰迎入府中,道:“李夫人怎么来了?” “仓促而来也不知惊扰到夫人没有,”魏琰道:“妾身有一事紧急,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还是来找夫人讨个主意。” 顾柳氏心道:她与我结识不过数日,一面之交必然是微小之事,且答应她就是了。 她笑道:“李夫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妾身与李夫人投缘,只当是前世的姐妹今生又相逢了。” 魏琰心道:好玲珑的人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搬出来时就想好的说辞:“唉,我丈夫今日回来,说当效鸿鹄立志,”她凄然一笑道:“他想做出一番事业是好,我只怕他日后嫌弃我这糟糠之妻落得晚景凄凉,想来想去,唯有钱财可以傍身,早些积攒早靠得住,我来是想问问夫人,有没有什么赚钱的路子,尚能指点一二的,感激不尽。” 她这么说,一来想点出李云照不是池中物,他是皇子,谋求的很大,二来想说他们缺钱了,想找生财的路子。 顾柳氏也正好听出了这点,心道:听说老皇帝死了,看来李云照有称帝之心了。就是不知他胜算几何,我顾家若举全家之财力助他登基,回报又有几何。 她心里开始盘算不停。 “路子是有,就是一时想不出适合李夫人的,”顾柳氏道:“妾身既听说了此事,容妾身两日想想,到时候再告诉夫人个稳妥的。” “那就麻烦顾夫人了。”魏琰淡淡地道。 两人略坐了会儿,话说的差不多了,也就散了。 从顾府出来天色不早,马车拐进一条窄窄的巷子里,才走一段,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霎时黑天暗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魏琰呆了:她被人打劫了。 有人破门而入,野蛮地把她从马车里拽出来,摁到地上。 “你是谁?”魏琰没看清楚袭击她的人就被蒙住了眼睛,她只记得来人是个女子,个子不高,手指骨很是纤细,单薄。 咚。 一声闷响,她被踹了个窝心脚,钳制住她的人一言不发,只推搡着她往前走,魏琰踉跄两步,忽而淡然轻笑:“你是李银朱吧?” 魏琰的话不知道触怒了对方哪根?经,她忽然咆哮起来:“不要叫我李银朱,凭你也配。” 是李银朱的声音。 “你恨我吧?”魏琰道。 啪。 李银朱狠狠地甩了她个耳光,打的魏琰眼冒金星:“岂止是恨,魏氏,我真是恨毒了你。” 她心上极恨魏琰。 魏琰偏过脸去,窒息了一瞬才缓过来:“你绑我去做什么?” 不会把她送到萧宁的床上吧。她可是狗太子李珉发了癫狂要弄到手的人。 “自然是把你献给太子殿下啊。”李银朱冷笑:“我不但要把你献给太子,还要把晋州的布防图一块儿给太子,等他破了晋州城,你,萧宁,都得去死,去死……哈哈哈哈。” “李银朱,”听到“布防图”三个字,魏琰大惊:“你不能这么做,你父亲还在晋州,一旦城破,他活不了的。” 果然她们都小瞧李银朱了,深宅内院,她竟和狗太子搭上了线,短短两三日竟能从萧宁手中弄到晋州的布防图,不知这之中要花多少的筹谋,费多少心思。 真不知李银朱是如何做到的。 “哈哈哈哈。”李银朱爆出大笑,银铃之质的少女声听在耳中竟叫人毛骨悚然:“父亲?你们把我推到萧府那晚,萧宁让我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叫他爹,我叫了,你说,那么,李云照是我哪门子的父亲……哈哈哈哈……” 魏琰怔了:“……” 萧宁这狗东西,送去的八个熟龄美婢不要,非要去折腾一个年纪偏小的,真不是个人儿。 转念又一想,李银朱在萧宁手里能活下来,心里非一般人狠,她忽然不敢和她周旋了,认命地道:“我跟你走,去见太子。” 魏琰甚至觉得,落在狗太子手里都比落在李银朱手里能死的好看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70章 、外室 李银朱一抬眼给跟着她的两个粗鄙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举起棒槌上前欲把魏琰敲晕,魏琰在心里清脆地艹了声,不等敲到头上,白眼一翻先晕了过去。 这仇她先记下了。 来日她活着,必当?数奉还。 两个婆子嗤了声:“大小姐真是高看她了。” 狗屁相府嫡女,就这点儿胆子。 魏琰极力放松神经做出彻底晕过去的模样,抑制着心中的恐慌不让冷汗流的太明显,很快,她被她们抬进一个大木头箱子,里面密不透风,一丝光亮都没有,被抬上马车来去的那会儿,她险些呕出来,头痛欲裂,心中怒骂:李云照你再不来就等着去我坟头薅草吧呜呜呜…… 可恨的是,她在真正晕过去之前也没等来李云照。 醒来时,人在锦绣屋中,恍惚似又穿了一回。 “贵妃您醒了?” 魏琰愣了愣,四处找婢女模样的女子口中的“贵妃”,婢女又唤了她一声:“陛下来看您了。” 陛下……不是她那便宜大伯子皇帝李览吗。 外见响起脚步声,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魏琰低头看着自己松垮的中衣,蹭的一下拽过被子包裹起来,登时像只粗/大的香蕉成了精,修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来。 “听说魏贵妃醒了?”人未到,先闻人语声。 魏琰耳朵嗡的一声。 这声音实在是太讨厌了。 是孟皎月。 她狠狠地拽了拽头发,乜着婢女问:“魏贵妃?陛下呢?” 她成贵妃了?! 怎么忽然就换成了孟皎月这个和她不对付的疯女人。 眼前珠光宝气一闪,人就到她眼前了,微抬护甲一指,脸色已有薄愠:“人醒了怎么也不更衣?” 孟皎月一袭金线绣凤凰翟衣,金钗头部垂下来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光泽映得她眼底有些黯淡,似乎连日来并没有怎么睡好。 “魏贵妃刚苏醒,”先前那婢女跪下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 那“陛下”岂不是李珉,那狗太子升级了?还是父承子妻……不对,应该是老皇帝死了,新皇登基,魏琰晃了晃脑袋,终于理清楚大半头绪。 李珉当皇帝了,孟皎月成皇后了,她是贵妃。 真魔幻。 “掌嘴。”孟皎月怒叱一声:“她刚苏醒你就急匆匆去告诉陛下,就是为了让陛下来见魏贵妃这个鬼样子的?” “等下,”魏琰又渴又饿要使唤人呢,她披着锦被从床上站起来,对婢女使了个眼色:“你去给我找些吃的。” 然后看向孟皎月道:“啧,看不顺眼我又弄不死我,你心里很煎熬吧?” “阿琰怎么这么说?”孟皎月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我怕宫女们怠慢了阿琰,特地过来给你撑腰,阿琰你误会我了。” 泪盈于睫,一脸关切地望着她,魏琰几乎被恶寒了个原地飞升:“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可以走了。” 她现在无比期盼赶紧见到狗皇帝李珉,问问她这个贵妃是真的吗。 “走?”孟皎月仰起头环顾四周忽然一笑:“是,我的确不该来这里。” 孟皎月恨恨地想:一直防她、想除掉她,好不容易弄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了,却发现魏琰没那么容易受摆布。 说完,她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阿琰好好养着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她没再作妖,一步三扭地离开了。 心善的都有点不像她孟皎月了。 魏琰披上外衫从里屋出来,到了内院,见正面上房三间,东间便是她的卧房,她走进去,觉得芳香扑鼻,家具纤尘不染,桌上摆着净白的瓷瓶,插一支暖房里养出来的桃花,墙上挂着仕女图,艳而不俗,一看就是前人的墨宝,有品、值钱。 但……这似乎不是皇宫。 “琰儿。”一个一?既往轻佻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越来越近,太子李珉一身绯色龙袍从光线暗处走到她眼前,盯着她半天才道:“不觉时光过的这么快,转眼朕登基了,朕的琰儿也长成美艳妇人了,真是流年?水啊。” 他见面一番感慨叫魏琰心中直呼:有文化,了不起。去他妈的美艳妇人,本宝宝还有一颗少女心好吗。 低头一看,胸前平平,他什么眼神,切! “陛下?”魏琰?做梦一般看着李珉那张愈发妖孽的脸:“这是哪儿?” 李珉忽然切换了个歉疚的眼神,语气哄人似地道:“琰儿你听朕说。” 魏琰给了他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李珉道:“这是挨着太子府的一座宅院,”他避开魏琰直愣愣的视线,有些避重就轻地道:“宫里头……准备给你住的宫殿还没收拾好,朕先把你安置在这里,这里十分清净,朕会常来看你的。” 魏琰:“……” 怪不得孟皎月临走时用的那种眼神。 “我听她们叫我‘贵妃’?”魏琰又问。 李珉神色愈发窘迫:“朕是打算封你为贵妃的,这是,琰儿,还没到时候。” 他还没料理完他老子给他留下来的一朝堂的旧臣,这时候要下诏封魏琰为贵妃,他怕大殿上那根柱子被那群老顽固撞塌了。 魏琰:“……” 哦,绕来绕去的,她成这狗皇帝的外室了。 擦! 李珉凑过来,从头到尾细细看了她一遍,叹气道:“琰儿,朕身不由己,但总算能每日来陪你的,你不高兴吗?” 魏琰咬牙:“……” 高兴个大头鬼。 “琰儿,”李珉放低了声音,似用商量的口气道:“给朕笑一个好吗?就像那年初见你……”他想到什么忽然摇了摇头:“琰儿,你太不像你了。” 他从她身上看不见当初一点儿温婉的、忧郁的影子,要不是那张脸,他都认不出她来了。 魏琰反将他一军:“陛下当年说过的话不也变了吗?有什么能挡得住物是人非呢。” 李珉一噎,勉强酝酿出点儿伤感来:“琰儿,朕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兑现的,你给朕些时间好吗?” 没娶她当上太子妃是他的错,可皇后一位,缓上几年,他总归是给得起的。 若她性情大变因他而起,他倒是窃喜不已。 魏琰默然。 李珉抬了抬袖子,猝然捞起她的腰,低头时过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前额,他的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肌肤了,魏琰猛地推他,他的手臂像却越收越紧,打横抱起她就往卧房走:“琰儿朕现在就宠幸你。” 魏琰慌了。 要死过去的那种慌。 莫慌!莫慌!莫慌! 魏琰在心里连说三遍mmp,灵机一动,遂娇俏无比的环住李珉的腰,眼神发痴地看着他,苦笑:“陛下这日子撞的不巧,人家有点……嗯不方便。” “哦。”常年花丛厮混,李珉很快就懂她指的是什么,眸中闪过一抹遗憾:“朕陪你去床上歪会儿。” 他心中冷然:她昏迷的时候他来看过她,侍女们一字未提她来葵水的事,显然是他的琰儿在拒绝他,不过不急,到嘴边的肉,自然要等什么时候入口最美味什么时候吃,他有的是功夫慢慢等。 她嫁作人妇,总要矫情一些的。 魏琰强忍着恶心把手挪到了他肩上:“陛下真体贴。” 李珉温情一笑:“朕爱琰儿。” 魏琰浑身的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钻出来,痒得她五官错位,表情扭曲。 时间慢的?凌迟。 “陛下,”后来,王刍解了她的围:“咱们该回宫了。” 李览冷哼一声:“朕知道了。” 临走之前又想了想,嘱咐道:“贵妃要静养,这几日不许人进出,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侍卫和太监们跪了一地,磕头?捣蒜。 魏琰在后院都听清楚了。 一银河系脏话砸过去,mmp,这是要囚禁她。 要疯。魏琰气的都打算去挖地道逃跑了。 …… 李珉穿着与他轻佻的桃花眼不太玄色龙袍,姿势松散地坐在龙椅上,眯眼道:“晋州反了?” 王刍惊惶地点点头:“陛下,奏本已经到内阁了,几位阁老说不定一会儿就连夜进宫求见陛下了。” 李珉扬唇冷笑:“朕的二十万禁军不是屯兵梓州吗?难道他们还挡不住晋州五万人马?” 王刍道:“陛下,萧宁死了,晋州把仇恨算在朝廷头上,所谓哀兵必胜,陛下不可不防啊。” 李珉撇唇道:“他府中姬妾相争,死了关朕什么屁事。” 王刍腰弯的更低:“魏贵妃还朝后,陛下复了银朱县主的皇室身份,可就次日,萧宁就死在了她陪嫁过去的侍女身上,这事儿赶巧了啊。” “晋州——早晚要反,萧宁死了反比他活着反要好,”李珉伸出手指敲击桌案:“给朕下令,屯梓州的禁军杀晋州将士一人赏白银五两,杀十人赏黄金一两,百人以上者,官升三级。” 王刍道:“要是将军们取下晋王李云照的首级?” 李珉拍案:“封万户侯。” 他要彻底断了魏琰的顾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终于赶了回热乎的外室话题~ 第71章 、逃跑 外室不好当,皇帝的准外室也不是人干的活儿。 穿来的时候是仲春,如今已是深秋了。八角宫灯把里外照的雪亮,瑞兽炉中轻烟袅袅。小方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佳肴,太清淡营养了魏琰吃的没味道,对服侍她的婢女道:“明天不要送这些来了,我想吃啤酒鸭。” 这两天她出不去小院,每日除了神游就是睡觉,无聊的太想作妖了。 从食物始。 “贵妃要吃皮酒鸭?”婢女面面相觑,不知道“皮酒”是什么玩意儿。 魏琰:“嗯,做不来就让他们送只杀好的鸭子过来,再搬坛米酒。” 婢女们听她语气不好,不敢做声,小声嘀咕道:“贵妃,奴婢们去跟管事的说一声,叫他安排人去集市上买一只鸭。就是这钱……” 得魏琰自个儿掏。 她翻了翻身边,一个子儿都没有,有点气。 魏琰:“赊账,记在陛下头上,等他来了你们要去。” 提到李珉,婢女们神色丧了:“贵妃,陛下这几日不会到这边来。” 魏琰纠正她:“叫我魏姑娘即可。他为何不来?” “贵妃”个头,还是一张没签字的空头支票呢。 婢女们欲言又止:“陛下繁忙,老臣们日夜跪在大殿外请和,陛下……出不了皇宫。” “请和?”魏琰抓住她的话头问。 婢女赶紧捂嘴:“奴婢也不知晓。” 魏琰看了她一眼:“外头出事了?” 婢女慌张地摇头:“没有,没有。” 魏琰漫不经心地道:“既然陛下出不来皇宫,那我进宫去找他就是了。”后半句没说出来先把自己膈应个半死:“我想他了。” 婢女惊讶、面红耳赤:“这……陛下没没说让贵妃进宫。”她悻悻地道:“贵妃且等着,奴婢这就打发人去买鸭*子。”算了,这钱她出,真肉疼啊。 魏琰:“再买半斤酱牛肉、一斤桂花糕,别的你酌情买吧。” 婢女想哭出来:“……” 攒了半年的月钱要没了。 只见魏琰从如云的发髻中拔下一根金钗,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样吧,你帮我给宫里头传个信儿,把我的话带给皇帝陛下,说我要见他,这个就是你的了。” 婢女对着她手中的金钗拼命摇头,眼中却不时流露出贪婪的光来,为难地道:“这两日不行,贵妃再等等吧。” 魏琰把金钗戳到她脖颈处,威逼道:“如果我非要这两日见陛下呢。”她想逼婢女说出外面的事来。 请和。 李珉求的什么和。 好像出了不得了的事。 也许是她为数不多的能逃走的机会,魏琰内心敏锐地想到了这一层。 “贵妃,”婢女无法,只得实话实说:“这两日您不见陛下为好,晋州反了,万一陛下有气,牵连到您身上怎么办。” 晋州,反了? 魏琰吃惊不小。 李云照死没死,没死好样的。她有点担忧萧宁起兵之前弄死李云照祭旗。 “你说的对,”魏琰拿到消息,从袖口上拽出来一根金线给婢女:“赏你的。”婢女大喜过望,面上还得心疼魏琰的衣裳:“贵妃您的袖子……” 魏琰:“换下来就是了。” 大概是宫中管事的太监们为了投李珉所好,为她备了许多套衣裳,虽不是正经宫里头有位分的嫔妃用的品级,但料子和样式很新潮,显足了富贵。 婢女附送她一条额外的消息:“听说晋州节度使萧宁死了,死在了新纳的姨娘的陪嫁丫鬟身上,”她再度压低声音:“也是极新鲜的事。” 萧宁死了。 魏琰心头又是一针。 新纳的姨娘不就是李银朱吗?她的陪嫁丫鬟,那是她和周太妃挨个挑的。莫非,这陪嫁丫鬟里混入了李云照母子的杀手? 他们干掉萧宁做什么。 好险的一步棋。 魏琰没看懂。 灵机一动,她心道:干掉萧宁的不会是李银朱吧?她可是不声不响投靠了李珉的,有这种通天手段的杀个萧宁也不是特别魔幻的事。 完了,萧宁死了,萧朝寻仇,把李云照拿去抵命了。 呜呼。 李云照一世英名,竟然毁到了女儿手上,萧宁有是,这个真叫人唏嘘呀,怪不得都坐怀不乱,不近女色能成为模范男人的标签,好色这事,不成人便成仁啊。 魏琰脑补一番李府遍地死人,血流成河的景象,忽然下了决心:我得逃回去给他们收尸。 看在李府庇护了她大半年的份上。 还有魏元玉,也不知道那小子跑出来没有。 她又拽出一根金线交个婢女:“去吧,买两只鸭*子回来,酒糟一坛。” 婢女大喜过望,立马告退出去安排上了。 魏琰一边想着肥美可口的酒糟鸭,一边盘算着如何逃出去,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专往高处的亭台楼榭上去,这是个五进的院子,正门斜对过儿是条街,越往外走越宽,通到京中最繁华的地带去。 后门斜对着太子府的西门,如今李珉搬入宫中,这里暂时只留着看家护院的奴仆了,很是安静,日常听不到动静。 东边、西边临着小路,几乎见不到来往的行人,但是巷子里没有遮掩,一眼望到底,人跑进去两头一堵就被捉了。 正门。 不行,侍卫太多眼太杂根本跑不开,魏琰在心里又划掉一处。 后门是太子府,更没的跑了。 魏琰沮丧地捡起一个小石子投入鱼池,咕咚一声,惊得池子里的锦鲤四处逃散。 太子府。 眼下不是没人住吗?那么侍卫……魏琰噔噔噔两下爬上亭台,踮起脚向太子府望去,搞得跟随她的婢女以为她思念李珉魔怔了,心中好笑又酸楚,这女人啊,就是经不得男人的一点儿示好。 看,这就沦陷了。 太子府除了洒扫的老人,就剩几名侍弄花草的侍女了,他们悠闲晒着太阳,时不时聊个天,过的宛如世外桃源。 一二三四……魏琰在心中默数,大抵有二十来个人。 一抵二十,魏琰心里有数,她干不过。 干不过,得作弊。 于是她想对策想了一整夜,直到黎明才勉强睡着,晌午婢女回来了,带回她要的宰杀好的白条鸭和米酒:“贵妃,东西买回来了。” 魏琰这才起床更衣洗漱,准备做她的啤酒鸭,呸,只能酒糟鸭了。 深吸一口气,清空心里所有的事情,全神贯注在做菜上,很快,厨房传出香味,连指过来的烧饭婆子都闻着香味咽口水个不停。 两只麻鸭,魏琰烧了两锅,整整花了三个时辰才收汁盛盘,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这一锅端过去给侍卫们尝尝,”金黄的鸭块,搭配嫩绿的毛豆,魏琰指着一小盘酒糟鸭块道:“余下的咱们自个儿吃。” 这一顿吃的整个院子里的男女都特别满足。 第二天她叫婢女去买鸡,照例做了一院子人的饭菜,吃得每个人嘴唇上都满是油。一连七天,魏琰每日除了睡觉就是闷头烧菜,菜式越来越新奇,全是她前世晚上跟着手机视频学来的。到了第八日,有侍卫嚷嚷:“这他娘的再不饮酒憋死老子了。” 李珉很紧张魏琰,临走的时候叮嘱侍卫们看好,要是人不见了,他们都得去死,是以这十来天绷的很紧,偶尔闻一闻酒坛子就当解瘾了,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盯着魏琰,生怕她插翅飞了。 “是啊,浪费这口好菜。”另一个嘀咕:“走,买酒去今晚无论如何得喝它一回。” …… 这晚,魏琰数了数,侍卫们一共喝掉十坛子酒。 次日晚上,她又数了数,十六个空酒坛子。 他们越来越沉迷饮酒,没那么看紧她了。 又五日晚上,四更天,等婢女们都睡熟了,魏琰在脸上涂了她自己配的药膏,换了身便装,从后门翻墙出去,跳进了太子府。 落地是一处废弃的马棚,有只小野猫在她脚边蹭了蹭,魏琰抱起它,用她的毛揉了揉脸,很快,她脸上痒起来,用手搓了搓,火辣辣地疼了。 感觉肿起两指多高。 魏琰将鞋子占上泥,衣服揉皱了,坐在马厩边睡着了。 …… “你是谁?”膝盖一痛,抬头见一位年岁挺大的太监掀开眼皮看她,手里的棍子敲在她腿上,魏琰立刻缩成一团,用前世的家乡话道:“求老人家救命,我是个孤女,前些日子落到了人贩子手里,本打算买给老鸨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又低下头:“我得了怪病他们就把我扔这里了。这儿……这儿是哪儿呀?” 老太监一听她操的外地口音,五分信了她的话,又追问问题,魏琰磕磕巴巴地都答上来了,前后也找不着矛盾的。 “你的脸,”老太监粗鲁地捏起她的下巴,眯着老眼瞧了半天,用细哑的嗓子道:“也不是什么怪病,疹子罢了。” “求老伯收留,”魏琰哭着恳求他:“给我条活路吧,我……日后我好了愿意卖身为老伯养老送终。” 老太监眼珠骨碌一转,又去拉她的手瞧了瞧,底子也算细皮嫩肉,只是多少有些瘢痕,想来是做惯了粗活,心里有了底儿,他道:“哼,先留下吧,送不送终的日后再说。” 他得再摸摸魏琰的底细,若真是个孤女,他在城中购置一处宅子,把人收进去,娶作对食倒是美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辽。 第72章 、求死 魏琰笨嘴拙舌地谢过他,老太监看得她直发毛,她赶紧道:“我我我脸不好能能干活。” “记住,你以后叫双喜。”老太监阴恻恻地丢过来一句话。 好,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双喜了,魏琰迟钝地点点头:“我叫双喜。” 老太监从袖中拽出一团面纱扔到她身上:“遮住脸。” 魏琰赶紧抓起来蒙到脸上:“是,多谢老伯。” 老太监又叮嘱她几句,比如不能出马厩,有人问起就说是新分来洒扫的婢女,至于别的,要么装聋要么作哑,反正不能多说话。 正合了魏琰的心意,不见人最好。 …… 第二天,魏琰不见的消息传入宫中。 李珉疯了一般,瞪着血红的眼眸道:“给朕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那一院子的侍卫和婢女,都被他命人活埋了。 魏琰逃走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想,这些人是李珉自己的,他要杀要剐关她什么事,走! 羽林卫几乎把京城给翻了个遍儿,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没找到魏琰的影子,报给李珉,他冷笑:“晋州叛乱是个幌子?为的是叫朕无暇顾及她,好叫她跑了。” “从梓州发来的奏折中说,晋州前一日兵临城下,次日又退回去了。”王刍捧着兵部的奏折,弓着腰道。 “给朕打。”李珉捻着鱼缸里一条二寸来长的兰寿,金鱼懒洋洋地一动不动,他把它拎出水面扔在地上看它扑棱:“既然他是个幌子,那朕就来真的。” 打下晋州,堵了朝中老臣们的嘴,绝了魏琰的念想,一石二鸟的事送到手边,他岂能白白放弃。 别忘了他从魏琰手里拿到的龙翼暗卫是何等的厉害,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 魏琰每日除了给一缸金鱼喂个食就没别的事情了,她脸上的一片红疹子渐渐地消了,面纱遮的薄一点儿,总算能透过气来。 老太监以外,她只见过一个做饭的大婶,大婶好心地告诉她:老太监不是个人儿,弄死好几个粗使的婢女了,让魏琰小心点儿。 魏琰咧咧嘴发笑,目光茫然空洞。 大婶哀叹一声,怜悯地望着她:“孩子啊……” 魏琰握着扫帚划拉着地上的落叶,还是嘿嘿傻笑。 大婶一出门,魏琰就盘算着如何打听外头的消息,还得靠老太监,怎么才能让他主动跟自己说呢。 魏琰为难死了。 她躲在这里不知道,外头为了找她,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大约除了这儿和皇宫,没有一处的蚂蚁窝没被仔细搜过。 李珉迟迟找不到魏琰,对晋州用兵求胜的心态就愈发急切,一连发过去三道圣旨要求攻城,城破屠城。 晋州紧闭城门,只守不攻。 当夜。 老太监来找魏琰,提了个食盒,一碟子炒鸡蛋,一碟子肉丝,零一碟子是主食,他腰里还别了个酒葫芦,看样子是要和她一起用饭的,放下食盒他嚷嚷:“摆出来,给咱家倒酒。” 魏琰拿正眼瞧他,老太监佝偻着腰背,新换了一身宝蓝缎子的直缀,头发抿了头油,更衬得一脸老皮褶子挤褶子,显出腐朽的暮气来。 魏琰心头恶心感不断上涌,她垂着眼把饭菜端上来摆好,道:“您请用。” 老太监拿筷子敲敲桌子:“你也来。” 她脸上的红肿消去大半,哪怕隔着面纱,隐隐也能看出标致的轮廓,想想外头在找的晋王妃魏氏,老太监心中隐约起了一丝怀疑。 “奴婢去洗把脸。”魏琰怯生生地道。 老太监心烦地摆摆手,一看见她这副窝囊样子又觉得这要是魏氏皇帝陛下必定是瞎了眼的,心道:别做那白日梦,天仙似的哪儿能给他捡到。 又想,万一她是装的呢,今儿务必引她说出来。 老太监翘着兰花指朝酒杯里弹了弹,推到对面。杯中泛起一丝涟漪,而后无声地冒了一圈极小的气泡,静置在那里。 魏琰迅速挖了一块藏起来的小药膏往脸上抹了抹,显得她脸色又黄又暗,她稍稍抓乱了一边的头发,磨蹭好久才出去,僵直地坐到老太监对面:“老伯您先吃呀。” 她反正是吃不下去的。 “喝酒。”老太监紧盯着她。 魏琰低头看了看那杯浑浊的米酒,指尖微微颤抖了下,端在手里没动:“不喝烧烧喉咙。” 他想干什么。 想起那次和李云照饮酒烂醉的情形,她极度警觉起来。 老太监眼睛一瞪:“喝。” 魏琰端起杯沿送到唇边,略沾了沾,冷不丁两只枯瘦的手伸过来,狠狠地摁住她的后脑勺往嘴里灌,她一时没有防备落了下风被老太监灌进半杯,舌尖细微地发麻发酸,也不知中了哪路的毒,来不及多想,她一伸手扼住老太监的脖子,低声道:“松手。” 欲要收紧手上的力道,却被老太监松弛的皮肤恶心得失神片刻,老太监趁机推了她个趔趄,魏琰赶紧把手伸进喉咙把刚喝下去的酒呕出来,这一来一去的功夫两人都缓了过来,老太监恶毒地瞪着她:“做戏的好本事啊魏氏。” 被识破了。 魏琰懊恼地笑了笑:“公公也不遑多让。” 老太监压低声音道:“你说我把你献给陛下,能拿多少赏金呢?” 外面开出的是五百两黄金。 “公公不会,”魏琰道:“你私自收留我半个来月,若被皇帝陛下知道了,就算拿了赏金还有命花吗。” 老太监老眼一眯:“说的也是。” “不过,”他垂涎魏琰的美色,目光在她的柳腰上绕了一圈:“你从了咱家,与咱家结个对食,咱家保管永远叫人找不着你。” 他心中却道:这女人留不得,得手了过瘾一次就弄死埋了,无声无息的谁也不会知道他窝藏过皇帝日思夜想的女子。 魏琰眼前的景物开始出现双影,她知道是老太监给她下的药发作了,摇晃了一下勉强靠墙边站好,她估摸着这一种惑人心智的药,上一世叫“听话水”,大差不差都是那些个玩意儿,好在她都吐出去了,勉强能控制住神智:“嗐,公公早说,只要不把我送进宫里,别的都好说,尤其是跟着公公这样的人物,下半辈子哪里还愁吃喝。” 魏琰心知肚明。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会杀了她掩人耳目,哪里还会找她当对食,叫他占过便宜她就没命了。 老太监上前,撸起袖子想要打横抱起魏琰往屋里走,她微微慌张地道:“等等。”老太监皱眉的一瞬,魏琰拼尽全身气力一头撞向他,扑倒在地后立刻骑上去双手下了死劲儿掐住老太监的脖子,老东西像一条腥气的蛇,奋力扭动,把她耗的精疲力竭,马上要扼不住他了。 绝望从心底蔓延,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消失,万般不甘从心头涌出来,到眼眶化作泪珠,扑簌簌顺着脸颊滴答到地里。 老太监一跃而起,抖着身子咳嗽半天,双目更加恶毒,他抬起脚狠狠地踹向魏琰,她闭上眼睛,把最受不得撞击的胸口垫上去。 她希望他的力道再大一些,踹死她算了。 死的痛快点儿。 魏琰神经反射地窒息了一瞬。 噗! 闷而短促的一声。 “魏姑娘。”紧跟着是急切的嗓音。 是他。 脑中绷到极限的神经弦骤然断了,魏琰神识涣散,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73章 、前虎后狼 “醒了?”晨曦微光中,一道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这是哪里?我是谁?又穿了吗? 灵魂三问。 魏琰动了动唇:“你是……嗐李十二啊……” “喝水吗?”李云照穿着一身老太监的衣裳,递了杯水过来,月余不见,他脸面轮廓冷硬了些,肌肤也糙了,只一双星眸灼灼:“你睡了两天了。” “太子府……”魏琰惊悚地看了看四周,又看着李云照,生怕她眼花了,抱着头痛苦地道:“怎么还在这儿啊。” 外头飘进了马厩余下的淡淡的气味。 “外面搜的紧暂时出不去,这里灯下黑,他们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搜太子府。”李云照道:“再说,你不是走不成吗?” 魏琰下意识搓手,却搓了一块泥出来,她打个冷噤:“这里的人难道没发现那个老太监死了吗?” 她记得晕倒之前闻到一股血腥气,想是李云照把人给杀了。 “这里就你我还有苏升数人。”李云照淡然道。 他们一找到这里就把人清理干净了。 杀光了? 魏琰连打几下冷颤:“……” 这般杀人放火的土匪做派很不李云照啊。 “想什么呢?”李云照把水送到她唇边:“先喝点温水润润。” 他靠近了她猛地揪起自己的衣襟闻了闻:“你离我远点好多天没沐浴人都臭了。” 她怕李云照嫌她。 李云照偏埋头专注地嗅了嗅,末了点评:“无臭,无香。” 好贫嘴。 魏琰瞪了他一眼。 李云照戏她道:“魏姑娘已经占了国色,何必再求天香。” “……呲。”魏琰呛出一口水,淋湿李云照的袖口,她凝眸谛视他良久:“你这是要夸夸我吗?” 李云照摸摸头,不太好意思地道:“我说的是实话。” 魏琰不跟他说这个:“什么时候能从这儿出去?” “苏升去找些吃的,入夜就走。”李云照道。 他跟她说,萧宁死了,萧朝现在对他很疏离,回到晋州之后他们要过一段如履薄冰的日子,但暂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委屈她了。 “他杀得了你吗?”魏琰问。 李云照沉思片刻笃定地道:“他不行。” 一个还未淬炼过的贵公子对一个经历多年宫廷毒打的皇子,后者的胜算多些。 魏琰:“那我跟你去晋州。” 李云照反问她:“你本来想去哪儿?” 魏琰被他问了个结巴:“没没想去哪儿。” 狗皇帝李珉和孟皎月不死,她除了晋州没地儿可去。 又把天聊死了。 “喝碗粥吗?”李云照问。 魏琰:“要喝。” 不过叫他伺候她总是没那么心安理得的,她赶紧挣扎着坐起来:“你煮的?我自己去盛。” 结果这一逞能,头晕,脑袋又重重地砸在了被子上。 李云照默不作声地舀了碗粥端进来,放下,猫下腰把人捞起来在她背后塞了两个枕头:“温的,手抬得起来吗?” 魏琰试了试,还真挺吃力的。 “张嘴。”李云照已经拿起调羹,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先喝点白粥,晚上出了京城给你打野鸡烤着吃。” 哦豁,李十二野外生存技能杠杠滴。 求生的本能让魏琰没功夫矫情,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温热感充盈五脏六腑,生机从内向外舒展,她从他手里抢过粥碗,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我去收拾东西。” 跑路的心思万分急切。 李云照摁住她的肩膀,掏出手帕:“擦擦嘴。” 魏琰一怔。 “我给你擦?”李云照笑着问她。 “我自己来。”魏琰迅速从他手中抽走手帕,转过头去胡乱擦了一把嘴角:“走吧。” 李云照:“不急。” 接应他们的信号还没到,贸然出去冒险还不如躲在这里安全。 魏琰看着他镇定自如的神色,恍然觉得和初见时换了个人,她心中猛然生出一股自豪感,就觉得嫁得还不错! “李十二。”魏琰忽然就脸红了,没来由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藏在太子府?” 像是要求证他有多在意她似的,有那么一瞬,她很期待从他口中听出多么曲折艰难的找人历程。 李云照说的很简单:“京城就这么大地方,他们能搜的都搜了,剩下只能是想不到也不能搜的,除了皇帝之前的府邸,还有别的地方吗?” 必如几座国公府,大长公主府。 他点点头:“或许有,但魏姑娘你不会去。” 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吗。他的魏姑娘聪明如斯,断然藏在一个羽林卫不敢搜,府里又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住的地方。 没有比皇帝登基之前的太子府邸更合适的选择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神情一凛:“你收拾一下,我去叫上苏升,咱们走。” 他能想到的,皇帝李珉很快也会想到,他们只是暂时被蒙蔽了而已,说不定羽林卫已经向这里来了。 魏琰穿好鞋:“没什么好收拾的,走吧。” 这时候苏升也利索地进来了:“殿下,走吧。”哪怕接应他们的信号没来,他们也要换个地方。 “哟——”一声细而尖的女音从外面扎破窗纱穿进来:“本宫就说魏氏跑不出太远,必定躲在太子府里,想不到真被本宫说中了。” “是孟皎月。”魏琰仓惶地低声道。 李云照和苏升使了个眼色,他握着魏琰的手往身后护了护:“不怕。” 眨眼的瞬间,羽林卫破门而入,把魏琰他们仨团团堵在了屋里。 一簇簇精光幽冷的箭尖对准了他们,魏琰头皮发麻,心道:她是不是注定非要死在孟皎月这个女人的手里不可。 孟皎月走到魏琰面前,带着护甲的手指划下魏琰的手背,用力压了下,魏琰面色煞白,疼的想扇她一巴掌。 “皇后。”李云照双手抬高,把魏琰往身后挤了挤,不卑不亢地和孟皎月打招呼。 孟皎月大笑两声,目光阴冷地看着李云照:“这不是晋王皇叔吗?来找晋王妃了?和她一块整整齐齐去死倒也算夫妻同心呢。” 李云照面色不变:“皇后与皇帝也应当如此。” 孟皎月倏然趔趄了下,等她回过神来,脖颈上已经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苏升道:“皇后娘娘,得罪了。” 她看着李云照身边的另一个“苏升”,再看看拿利匕抵着她的人,鬼一般尖叫起来:“鬼啊,来人,放箭……” 羽林卫无人敢动。 李云照走到她跟前,淡淡地道:“夫妻同心嘛,皇帝正往此处来,皇后等着就是了。” 苏升推搡着她,等孟皎月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几步,忽然又冒出一个“苏升”,两个“苏升”同时钳制住她,对,一模一样的“苏升”一共有三个,适才挟制她的负手而笑:“皇后娘娘很好奇吗?还可以有更多的我。” 说完他手一挥,瞬息又出现了两个“苏升”。 孟皎月表情扭曲地嚎叫:“你们不是人,是鬼啊,快给本宫请国师来。” 嚷了半天,无人理她,被苏升一掌劈了后脑勺疼的几乎晕过去才安静下来。 魏琰也看呆了,拉着李云照的衣襟悄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云照扫了一眼对他们虎视眈眈的羽林卫,用只有她才听到的声音道:“都是苏升从前的替身,一直养在五凤山庄,这次拿出来装神弄鬼。” 他顺势搂住魏琰的腰:“得在皇帝来之前走掉。”这种障眼法小把戏糊弄孟皎月还行,李珉是不会信的,大侄子甚至都不在乎他的皇后的性命,说不定不用他们动手,李珉自己就叫人先把拖他后腿的孟皎月给结果了。 “我先跑掉?”魏琰问。 她觉得李云照是在为她想个溜掉的办法,他们自个儿似乎似羽林卫为无物。 “行吗?”李云照试探地问她。 魏琰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尽力。” 李云照握了一下她的手:“往西北方向跑,出了皇城两公里的地方有个灰色的茶楼,那儿有人接应。”说着,他拽下身上的一颗血玉如意珠塞给她:“给他们看这个,让他们送你出京城,回晋州。” 魏琰迟疑了下。 “走吧。”李云照道。 苏升带着替身押着孟皎月:“晋王妃快走,谁敢追我就扎你们皇后一刀,想放箭的就来个一命换一命。” 羽林卫抬起箭,瞄准魏琰,又谨慎地放下了。 魏琰从后门翻墙出去,一出去就跌坐在墙根起不来了,她腿软。 “晋王妃。”苏升的替身给她十两银子:“咱们分头乔装换面,快速出城。” 魏琰望了一眼隔开她和李云照的巍巍高墙,担忧地问:“他们,能出来吗?” 替身小哥儿哪里知道,茫然地嗫喏半天才道:“王妃别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这安慰挺有水准的,听君一安慰,犹听一安慰,魏琰在心中吐槽,默默地接过银子道:“好,我走。” 半个时辰后。 魏琰一身市井妇女的妆扮,挎个竹篮,雇了辆马车,从西北城门出城。 车夫只能送她到这里,魏琰打算换一辆马车,下了车她一转身,一个俏丽却带着深重怨气的身影撞过来,堵住了她的去路:“母亲这是要去哪儿呀?” 李银朱。 十一月不到的天气,她裹着厚重的狐裘,手里托着暖炉,站在冷清的秋阳下,目光怨毒地看着魏琰。 “银朱县主。”魏琰回以无奈一笑。 李银朱把鎏金暖炉给了身边的婢女,半真不假地叹气:“唉女儿幼小年纪失了元红,身子也糟了坏了,这还没入冬呢就怕冷的不行。” 魏琰脸色一凝:“你胡说什么?” 李银朱摇头又叹气:“我受的苦哪里是母亲能知道的呢,如今,我也想要母亲受些苦,尝尝感同身受的滋味呢。” 她偏头看着跟着身后的两个妖艳婆子:“我母亲这种极品色相,放你们青楼伺候男人能挣一笔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74章 、跳崖 “李银朱,”魏琰直视着她,语调强势:“你不用叫我‘母亲’,我不配也不想,你还是称呼我‘魏氏’吧。” 李银朱冷笑两声。 魏琰道:“你恨我大可以杀了我,不必用下作手段羞辱我。” 李银朱情绪几近失控,尖叫起来:“你想死的干净?哪有那么容易,我偏要用尽下作手段折磨你,把我受的委屈加倍还你……我堂堂一个皇室的县主啊……” 她才十一岁就被送去给人做妾,这深重的屈辱就是把魏琰扔去青楼被男人活活玩死都不为过。 魏琰那个贱婢,哪有她银朱县主的身份尊贵。 县主,呵呵。 魏琰闭上眼睛,不再和她说话。 李云照已经把李银朱的身份说了,或许是心头还有一丝愧疚吧,她不想戳破。 两个婆子抡胳膊上前想绑住魏琰把她弄走,还没到跟前,就发出两声惨叫倒在地上毙命了。跟着她出来的替身小哥儿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显得年纪更小了,厌恶地擦了擦手娇嗔:“真讨厌。” 魏琰看着他翘起的兰花指一怔:“算了,别伤县主,咱们走吧。” 小哥儿一指李银朱:“她不是李吉和冬蔷的女儿吗?什么县主啊,本就该没入贱籍的……” 魏琰瞪了他一眼:“……”拉着人就走:“别说了。” “慢着,”李银朱另指派两个婆子堵住他们的去路:“什么李吉什么冬蔷?” 魏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县主非要跟我死磕吗?” 既然李珉复了李银朱的县主之位,就让她拿着这份荣华富贵安逸活下去吧,魏琰不想再落井下石,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虽然这个补偿李银朱尚且不知,以为是把魏琰卖给皇帝陛下得来的。 殊不知,一旦有人得知她是李吉的女儿,翻出旧账,她的归宿只会是皇家教坊的贱籍,不过一辈子做个歌姬罢了。 李银朱扑过来扇了小哥儿一巴掌,吼道:“说清楚!” 小哥儿眼中杀气升腾,兰花指一翘直奔李银朱的天灵盖而去,魏琰失声道:“住手。” 饶是小哥儿收手的很快,李银朱已经被震出去了,她伏在地上大口磕血,却扬起脸冷笑:“魏琰,你逃不出去的。” 她就是来拖住魏琰的。 魏琰猛一回头,恰好对上一身锦紫龙袍,狭长桃花眼阴骘眯起的李珉,他骑在一头汗血马背上,神情像个追逐花前月下的贵公子一样唇角上提:“琰儿,来,到朕这儿来。” 几名跟在他身后的女官紧了紧袖子,向她一步一步迫近。 小哥儿要动手,被魏琰拉住了手臂:“你打不过的,他们是皇室训练有素的杀手。” “那怎么办?”小哥儿不屑地哼了声。 魏琰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跑!” 说完,她撒开腿脚先冲了出去。 谁都没想到魏琰就这么直接跑了,当他们反应过来去追时,已经被她甩在后面一大截了。 但是他们骑着马,眼瞧着就要追上她了。 小哥儿轻功极好,一步能跨出一丈来远,很快就追上魏琰:“晋王妃,他们带了弓箭手。” 大概是想要捉活的,他直觉李珉侍卫的弓箭已经瞄准了他们的脚踝。 “嘶——”魏琰倒吸一口凉气,一支细细的箭已经飞过来,她躲闪不及扎进了她的小腿之中,没入的不深,但疼痛足够让她没法再动弹。 “跑,不准停下来。”魏琰忍着痛,发疯一样钻进了路边的羊肠小道。 树林暂且抵挡了皇家侍卫们追上来的速度,小哥儿扶着她:“晋王说,万一走投无路,叫我劝晋王妃放软姿态,不要硬拼。” “不行。”魏琰狠狠地喘了口气儿:“往前再走找个悬崖。” 小哥儿骇然:“晋王妃……” 他们大越朝早不兴贞妇殉节那一套了。 而且这地方哪来的悬崖,最多是个陡点儿的土坡,跳下去摔不是还不是要被人捉住。 后天已经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了,魏琰乜了一眼面容清秀脑子却不怎么机灵的小哥儿:“听我的。” 小哥儿弯下腰:“是,晋王妃。”叫她上去他要背着她逃跑。 到了这时候,魏琰来不及客套:“往高处走,见了悬崖或者坡顶就把我放下你自己跑掉。” …… 夕阳西沉,林子里往里走一步眼前就暗一层。 “陛下,贵妃往坡顶去了。”皇家侍卫们紧追不舍,直到把魏琰逼到野山坡的坡顶。 李珉眉心一拧:“她的伤要紧吗?” 侍卫道:“若不及时处理,女子体弱,化脓、溃烂都是有可能的……” 李珉摆手道:“那就再放一箭,跟朕带回去一并治疗。”他又下令:“务必弄死跟着她的那小子。” 他偏执的认为,接近过魏琰的男子一个都不能活。 侍卫领命去了。 眼前已经漆黑如墨。 背着魏琰向上攀爬的小哥儿体力负重到极致,一声箭鸣呼啸而过,他迸发不出极速的躲闪速度,被穿透喉咙,嘴角溢出鲜血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温热的血带着新鲜的血腥气溅到魏琰脸上,她大脑嗡的一下空白了,这孩子活不成了。 好在已经到了坡顶,魏琰往下一探头,似有阴风阵阵,可见不低,她拖拽着小哥儿:“你跟我一起跳下去吧,反正我不能落在他们手里,万一没摔死,我还能救你一命。” 万一摔死了,那也挺痛快的,总比落在李珉手里要好。 但凭着她前世的经验,从土坡上滚下去,不是倒霉催把后脑勺撞到尖锐的石块上,多数情况下还是能活下来的。 就在说话的当口,又一细长如针的利箭擦着她的脚踝而过,皮肉登时热辣辣地痛起来。 利箭没扎准她,但是划破了她的肌肤,魏琰用手摸了摸,血流的很急,看来李珉要下死手了。她不敢坐以待毙,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连拖带拽着身受重伤的小哥儿,攀到坡顶,猛地一滚,坠了下去。 …… “陛下……贵妃跳崖……”回禀的侍卫话没说完,李珉一鞭子抽在他背上:“好啊那你以死谢罪吧蠢货。” 办事不力的蠢货。 侍卫的眼神悲怆了下,拔剑自刎在李珉马前。 李珉像看一条死狗那样:“去把李云照绑来,从这里扔下去,让他们团圆。”众人惊愕。 他忽然又变了旨意:“不,你们先把贵妃的尸体给朕找着,朕要给她修个陵墓,先葬在朕的皇陵旁,百年之后再跟朕合葬。” 侥幸活着的侍卫们火速领旨去提李云照。 李珉带着人来追魏琰的同时,吴氏,李珉他娘,从皇后晋升为太后的那位,带着人去了太子府。 既然李云照自投罗网送进来了,李珉本不想管孟皎月死活的,而且想趁机除掉孟皎月,再以弑皇后的罪名杀了李云照,赚它个一石二鸟。 “你才登基多久就死皇后,天下人会说你克妻,她不能死。”吴太后气道,数落儿子一通,无奈只好亲自提了一支皇宫侍卫前去救人。 反正不是他在乎的人,随便自个儿老娘怎么玩儿,救出救不出人的,干他何事。 太子府内。 吴太后深谙宫闱争斗,却第一次直面挟持人质,让你束手无策动谁都不行,她硬着头皮道:“晋王皇弟,你,你放了皇后吧,她怎么也是你侄儿媳妇。” “母后救我……母后救救我……”孟皎月心理防线崩溃,一点儿皇室的礼仪都顾不上了,又哭又叫,不成体统。 “住口!”吴太后叱她一声:“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 扶不上台面的东西,怪不得皇帝嫌弃皇后,早知如此就该听儿子的话,乱箭射死这个麻烦,而后对外称李云照非礼皇后,皇后不屈殉节,多么完美的方案啊。 吴太后后悔不已。 一瞬,李云照从她看孟皎月的眼神中看到了嫌弃和动摇,他心道:不好,得马上脱身。 “不知道皇嫂有没兴趣到晋州做客?”他递给苏升眼神:“你试着去请一请太后娘娘?” 苏升会意,抓起孟皎月凌空扔到吴太后跟前:“既然太后娘娘来了,晋王殿下总要给个面子,喏,把您的皇后儿媳妇还回去了。” 吴太后以为他们要劫持她,慌神的一瞬,李云照拂了拂袖子:“皇嫂,后会有期。” 一瞬息,也就一瞬的功夫,苏升也凌空而起,跃过院墙,身影骤然消失在眼前,只余树梢哗啦啦的晃动。 “追,给我追,擒住剁成肉酱!”吴太后红着眼睛怒道。 …… 逃出太子府,一路下来只剩他和苏升两个人了,李云照右肩中了两箭,左胸处一箭簇斜穿入里,几乎扎烂了他整个心肺,苏升背上被箭扎成了刺猬,逃至一片山顶的乱葬岗才暂且摆脱疯狗一样紧追不舍的侍卫,两人并排伏在地上,血往低处流淌,一会儿就把羽林卫的狗引了过来。 “苏升,”李云照咳了口血,他抹了抹眼神坚毅地往下一望:“翻过这座墓包,应该是山谷那侧,穷途末路,你我兄弟死的痛快点儿,跳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75章 、反转 魏琰醒来时,躺挂在一颗老树上,眼前古木繁荫,鸦啼蝉鸣,她想一拍大腿叫好:这是谁给她修了个开天窗的墓?挺好。 然而她的手没抬起来,随着意识的复苏,周身的神经突地乱跳,痛感潮水般涌上来,一瞬淹没了她。 “疼死姑娘我了……”魏琰抽着凉气乱叫一声。 嘎——嘎—— 回应她的是两只被惊飞的乌鸦。 “这回真要死了。”好半天,林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魏琰绝望地道。 秋末的黄叶飒飒从指头摇落,像嘲笑她似的:是啊,秋天了该埋人了。 魏琰情绪上来,哭了,放声痛哭。 痛的,怕的,饿的,还有不想死。 冷风飕飕,凉浸衣衿。 李云照浑身抽搐了下,猛地掀开眼皮,一瞬,又拢上了。 半天,他才清醒过来,发觉是跳下来的时候没直接坠到底,而是被一颗树冠丰硕的榕树给接住了,悬空挂在树梢,没死,但也动不了,跟死也差不多了。 李云照灰心丧气地想:也不赖,好歹落了个全尸。 啪嗒。 冰凉的一滴水打落在他手背上,紧跟着又是一阵啪嗒。天没下雨,似是某处摇落的水珠,李云照艰难地举起手背,想把那片湿润贴到嘴唇上润一润,他太渴了。 阵阵眩晕中,手背好不容易到了唇边,贴到唇上,开裂之处火辣地疼起来,李云照伸出舌头尝了下,咸的。 却不腥臊。 并不是鸟类的尿液。 过了片刻,又啪嗒啪嗒滴落几滴,清澈的,在阳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泽。 眼泪。 李云照一怔,旋即他听到了断续的嘶哑的呜咽声。 有人。 李云照屏息竖起耳朵听嘶哑的抽泣声,听了许久,然后,他忽然折断一根树枝奋力往上扔:“大婶大娘小的不慎掉落山坡,还请可怜则个搭一把手救条命。” 他以为是哪家失去夫君的寡妇人家在山间上坟,毕竟他跳下来的地方是一片坟场。 魏琰正哭的嗓子冒烟,一点儿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隐约听见有人喊“大婶大娘”,以为这里来人了,她翻了一把手边黄了半边的树叶,底下也不知是什么果子能不能吃,她抓起来啃了一口,苦涩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到了喉咙,勉强压下去点痛哑,她回应道:“救救我……救救我……” 这一声似绝处逢生的哭腔叫李云照听清楚了,蓦地,他心头一震,这音色竟有几分熟识,“魏姑娘——” 李云照下意识地呼喊出声。 起初魏琰以为自己幻听了,亦或是人出现了幻觉,无论是方才“大婶大娘”还是一声“魏姑娘”全是她的幻觉,作为一名前世的医生,她明白,这是她的意识开始涣散了。 药丸了。 魏琰的情绪猛然下沉,她不管不顾地把手伸向脚踝,狠狠心一咬压,拼尽所余气力一把抽出了扎进骨肉里的箭簇。 带着凝固的血肉被拔出来的一瞬,她痛的昏死过去。 箭簇往下坠去,在山间盘绕的树梢里打着旋儿,落到了一颗树冠上,底下有人先是讶然,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支箭。 上头凝固了一层又一层血迹,还有一层新鲜的,温热的,血色刺目的。刻着皇室羽林卫的标记。 “苏升。”李云照试着叫了声。难道是苏升被挂在了上头。 没有人回应他,李云照揪过来一把树叶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不下去,却突然因为有东西给唇舌品尝而激发了身体仅存的气力,他攀着枝桠坐起来,往下看了看,离坡面不高,他慢慢地爬下去,树根边上有一株野葡萄,他快速地摘了一串扔进嘴里,梗着脖子咽下去,很快,他站了起来。 一边出声往上攀爬,一边拔去身上中的箭勒住伤处,遇上一汪积水,他喝了两口,这才一口气爬到三五丈的高度。 一丛乌黑的青丝在树梢枝桠间晃了晃,李云照定住脚步,双手扒开挡在眼前的枯枝败叶,骤然他瞳孔发散,蹙眉急唤一声:“魏姑娘。” 她没跑掉。 李云照自责地想。 魏琰是被抹进嘴里的发酸的浆液弄醒的,她睁开眼看见灰头土脸的男子正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捣鼓东西,啊的一声,咬了上去:“臭臭流氓……” 李云照拖住魏琰的另一手一顿,捏紧她的后颈强迫她松开口:“是我,魏姑娘。” 他饮了两口积水,嗓音恢复清冽低沉,但还偏哑。 魏琰瞪着他的脸,惊讶过度,眨了眨眼又昏过去。但这次她还有一半清醒的意识,是李十二啊,那她有救了。 再醒来时,肋骨处被硌的生疼,整个人一颠一颠的,难受的想吐。是李云照背着她在往上爬,魏琰有气无力地问:“你要爬上去?” “嗯。”李云照痛得紧拧着眉,双手攀着两侧的树干往上挪:“羽林卫定然要在坡底搜寻你我,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偏不让他们得手。” 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魏琰双手抓了一把粘腻,定睛一看李云照的肩旁处在渗血水,问:“你也中箭了?” 她职业地扒开他的衣衫,看到他裸出的左肩血肉模糊,后背覆盖了一层乌紫的血痂,不断渗出血水,魏琰埋上去闻了闻,凭她的判断,已经发炎化脓了。 给李云照拢好衣裳,她又去摸他的前额,微微烫手的,他已经在发低烧了。 她也是,脚踝上的箭伤发炎,发起了烧。 李云照闷声不响,又爬了个陡坡,他把魏琰放下来喘气:“如果天不绝我,爬上去应该能遇到五凤山庄的接应。” 若天不助他,爬上去也就是个死。 但他要搏一搏命。 魏琰郑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我不用你背。”她比他伤的轻,她应该扶他一把。 李云照一笑,用袖子抹了抹脸,擦去面上的一层灰,显出俊朗的眉眼睨着她:“让你受苦了魏姑娘。” 万一走运,此次大难不死,他必要挣出一方天地来,无风也无雨地把她护在里面。 魏琰摇摇头,找来树叶上的水珠润了润唇:“走吧。” 一鼓作气。 …… 要爬到顶端时,她每走一步都疼的钻心,李云照的低烧转成高烧,脸颊通红,视物开始出现重影,绝望、沮丧被他深压在心底,他絮絮叨叨地跟魏琰说:“就算遇不到五凤山庄的人,或许会有前来打兔子猎鹰的年轻猎人,见你一个姑娘家必是要救活的。” 这种在话本里等同于捡媳妇儿的好事有谁能拒绝呢,他在心理酸楚地想。 魏琰噗地一声笑了:“万一遇到的猎人是个姑娘家呢?”会不会只救李云照不救她呢。 问的李云照也笑了:“那也要一起救走我才能从她。” 魏琰低啐他一声,又试着往上爬了半米多高。 而后,头顶传来拉空弦的声音,叮,叮,叮…… 李云照屏住气息,对魏琰使了个眼色:不是五凤山庄的暗号,亦不是寻常的猎人,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隐匿! 魏琰当即抱树停下。 拉空弦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响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收住的迹象,且已越来越近。 对方很急。 魏琰回给李云照一个眼色。 李云照:再等等。 他扶着凸出的石块缓缓跌下来,悄无声息地靠坐着,难受的感觉一会儿要炸裂一会儿又轻飘飘把他的意识湮灭,痛苦的无比清醒和不省人事交替,他似乎等不下去了。 李云照忽然做了决定,他甚至都没和魏琰商量,冲着上头喊道:“下来吧,李某在此。” 魏琰愣怔。 李云照看了她一眼:放心。 放空弦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通嘈杂的脚步声,来人几乎直线俯冲到李云照跟前,举起了长剑。 “你们是谁?”剑尖逼近李云照心口一寸处,魏琰骤然出声发问。 为首的剑客蒙面,眼珠转向魏琰,端详她半天冷笑:“要死了还问这么多干嘛。” “孟府雇的杀手。”李云照道:“他们是来为皇后善后的。” 孟府怕魏琰活着,又怕她死了被李珉寻到尸首葬入皇陵将来没孟皎月的位置,偷摸花重金雇了杀手,要让李珉死活都见不到人。 魏琰浑身冷汗一激:她完了。 剑客闭眼,一剑正要刺下去,忽然听李云照道:“护送我和魏姑娘去晋州,许你们日后荣华富贵官封一品,如何?” 剑客的剑尖在他胸前挽了朵血花,哈哈大笑:“你失了晋王之位,还如何许我们荣华富贵?” “造反。”李云照掷地有声地道。 “就凭你?”刺客不信。 一个连命都丢了半条的倒霉蛋。 李云照淡然看着他:“萧宁死了,晋州,很快就是我的了。” 提及盘踞晋州数十年的节度使萧宁,刺客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萧宁是你杀的?” 若人当真是李云照杀的,那这人还算有些手段。 却不大磊落。虽然他们靠杀人求财,同样是阴沟里的老鼠,并不妨碍看不上同样卑鄙的老鼠。 “好汉大哥该听说了吧?”魏琰接话道:“萧宁强行纳十一岁的银朱县主为妾,我们做父母的,”她红了眼睛,哭道:“实在不忍心女儿……”她说不下去了小声啜泣不停。 哭声叫人心头堵得慌,蒙面刺客的剑尖微不可见地一颤,早已泯灭的恻隐之心拱出来一丝,心中骂道:萧宁也是个狗东西。他道:“荣华富贵官封一品都是虚幻,只有到手的钱财来的最实在……” 孟府开出的酬金实在诱人,干完这票,他们逍遥三五年不成问题。 剑尖又一次逼近。 李云照撩开眼皮:“岐王的金矿。” 蒙面剑客的剑尖倏然侧压过去:“你说什么?” “我当年救走了岐王世子妃冬氏,”李云照面不改色地道:“岐王金矿图纸在我手里。” 魏琰:“……” 明知李十二在胡诌,但她还要一本正经地配合他:“先前鄙府里的季良媛就是冬氏,她投靠晋王府的时候带来了金矿图纸。” 男人总是轻易相信漂亮女人的话,蒙面刺客也不例外,他眯眼看着魏琰,饶有兴致地问:“你的意思是能给我?” 魏琰点了点头。 见男人在衡量,她继续道:“好汉出来营生,不知家中娶妻没有,鄙府姬妾众多,我早有心思为她们谋条出路,”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乜了李云照一眼,露怯地不敢再说下去:“我……我多嘴了。” 李云照瞪了她一眼,佯装恨恨又无奈。 男人愈发盯着她看:呵,这婆娘趁机要家里的小婆娘踹出来,好心计。 她既有私心,他们便有利可图。 他倏地收回长剑:“我等要是救夫人回晋州,夫人说话算话?” 钱,女人。 “我自然说话算话……”魏琰意识到哪里不对:“你该问我丈夫才是。” 那人阴恻恻地笑道:“夫人还惦记他做什么?等赶走府中的姬妾,再招一位夫婿上门快活便是。” 说完,他架起魏琰:“夫人请吧。” 显然,他们不打算带李云照走,怕不好拿捏。 魏琰怔了片刻,回头见李云照跟她使眼色,叫她快走:给老子快滚,活下来!她鼻子一酸:“李十二。” 你等着我很快带人来接你。 李云照幽幽地交代:“千万给夫君留下几个美妾。” 魏琰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才走出一丈多远,他们一伙里的人举起剑,一下捅进李云照心窝:“你还是死了的好。” 李云照一动不动,他怕魏琰回头,压抑着剜心的痛苦极低地闷哼一声,昏倒在一旁。 作者有话要说: 项目交差了,社畜渣作者从今天开始努力日更。 第76章 、昏迷 魏琰被他们前头推搡拖拽着走出林子,她蹲下去保住脚脖:“我的伤口恶化走不到晋州了,我要买药。” 剑客们怕拖严太久被孟府追上门来讨要订金,立刻去买了药,草草雇了辆马车,骂骂咧咧地飞驰而去。 魏琰被剧烈的颠簸折腾的一直在吐,本来对她见色起意的剑客们被味儿冲的不住地捂鼻子,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入夜,剑客们大概是看她脚踝肿胀人也奄奄一息昏迷着,嘀咕两声直接把她扔在马车里,自顾饮酒去了。 “不会到不了晋州就死了吧?”他们走的时候如是说。 “晦气,”有人狠狠地踹一脚马车:“娘的要不宰了她去找孟家要钱吧。” “……” 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商量的,反正一直到二更末都没有人来宰她。魏琰捏着鼻子灌了一碗汤药,又把剩下的药膏药包放在一起扎起来背在肩上,悄悄地探出马车,四下无人,她敏捷地像一条鱼那般隐匿于黑暗很快就没了踪迹。 离开之后,她想返回去找李云照,但是有心无力,她的腿根本跑不了那么长的路途。魏琰心底抱怨:这么久了五凤山庄的人怎么还没找过来,这个破组织到底行不得行啊。 这接应真不给力。 李云照还很信任他们的样子。 她发愁怎么找到他们,忽然有个细细簌簌的声音让魏琰的神经一紧,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晋王妃,晋王妃……”一条黑影在她不远处停止晃动,极小声地呼叫。 是那个跟她一起跳下山坡的少年! 他没看见她。 魏琰定了定神,就在他失望地要走的时候才出声道:“我在这儿。” 那人一跃到她跟前:“我……我一直跟着晋王妃的……”只是他寡不敌众,不敢贸然出手抢人。 “你一直跟着我?”魏琰打量着他,微讶:“那你在我苏醒的时候也苏醒了吧?你看见李十二了吧?” 他一怔道:“我跳下来一下子就坠到谷底了,好在下面是一人多高的草,捡了条命,但是羽林卫很快就来了,我只好往高处跑,等爬上去睡了一觉才发现晋王妃被人带上来了,我就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原来是这样。 长话短说。 “他们是孟府雇来的杀手,”魏琰道:“让他们送我回晋州是李十二提的条件,他们没带他,他还留在那儿。”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伤处:“晋王殿下在哪儿?” 听的一头雾水。 呵,略去一段解释呢,魏琰便把李云照也阴差阳错跳了山谷的事和他说了。 她拍拍头:果然烧的逻辑有些混乱了呢。 少年的声音一喜又一悲:“那苏公子呢?您看见苏公子了吗?”苏升也一起跟着李云照从羽林卫手中逃脱了吗?还是,他死了。 少年不敢想下去。 魏琰摇头:“我没看见苏公子。”她道:“李十二说他受了很重的伤。” 少年陷入沉默。 魏琰道:“你能找到你们的人吗?我们跳下去都能活着,苏公子应该也能,要尽快找到他。” “能。”他弯下腰:“这里不行,我背晋王妃去村里,找个玩意儿。” “你扶着我吧,我能走。”魏琰拒绝了他。 看得出来,他伤的也不轻。 少年眼眸中忽然湿了,是那种被关怀被尊重的感觉,他轻轻地虔诚地脱住魏琰的胳臂:“找个火折子向东边天空放两大一小三盏孔明灯,他们就会找过来了。” …… 天刚亮,他们凭着记忆找到李云照时,魏琰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从前丰姿俊朗的贵公子在晨光微曦中面色发青,单薄地伏在地上,胸口处一片乌黑的血渍。 “晋王殿下。”五凤山庄的人一阵失魂惊叫。 魏琰手指发颤地蹲下去触摸李云照的鼻息,许久,她泪如雨下:“李十二……” 发着高烧,鼻息微弱,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五凤山庄的人找到她之后听从魏琰的安排去买了药品和绷带,还带了食物和饮用水,见此情景,却谁也没想到绑个大夫过来:“晋王妃,殿下……” 只有默默落泪。 魏琰头晕目眩地叫他们去取药品和绷带还有烧酒过来:“他的伤要先处理一下才能走。” 李云照那点微弱的鼻息和心跳强迫魏琰冷静下来,她剥离开他的衣裳,一点点擦干净血污,把伤口清创之后涂上药膏,衣襟扯到胸口处时,心窝处的剑伤露出来,新鲜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忽然瞳孔发散,手一抖问:“怎么会有剑伤?” 是剑客们他们大概是为了永诀后患,捅了李云照一剑。 李云照就是因为这致命的一剑才失去意识的。 魏琰以外科医生的冷静迅速处理好伤口,抓住他依旧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刺中心脏李十二,我给你清理的很干净,你活过来吧李十二。” 她不想他死。 李云照安静地躺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魏琰替他活络着手腕,一下一下的,喃喃唠叨:“也不能一直这么躺着呀,血液都不循环了……” 听她说苏升也是从上面跳下来的,五凤山庄分出一拨人去找寻人,另一拨人不敢停留,用软床把李云照抬出林子,搁进铺着棉被的马车上,理所当然地请魏琰照顾他:“一路有劳晋王妃了。” 她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不停地用烧酒给李云照擦手心脚心,期望他的高烧能降下来。 魏琰小看五凤山庄了,除了出京费了点功夫之外,一路上他们在朝廷郡县各州的眼皮子底下畅通无阻,三日后就到了晋州。 上次来的时候是萧宁亲自迎她入城的,这次人都没了,晋州的城头上扬着白幡,守城的军士还带着孝,听说是李云照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抽了抽:“等着。” 他们去报萧朝了。 过了许久,秋阳把马车里都晒得燥起来的时候,才听见守门的将军道:“放行。” 魏琰忐忑地打起帘子,晋州城里繁华如旧,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重重地吁了口气,一直绷到马车在李宅前停下。 “琰儿!” 一道沉重苍老的熟悉的声音,是魏老夫人,魏琰骤然眼睛一亮:“祖母!” “夫人!” “绿云!”是她们,熟悉的小圈子又回来了。 她的心没来由地安稳了下,但来不及说撒娇:“祖母,李十二他不太好。” 说着,她眼睛一红,语调有些凝滞:“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一路上她不停地用物理办法给他降温,可他的体温就是下不去,浑身都烫的吓人,成年人这么烧下去,多半很凶险。 就算救活过来,脑子恐也烧怀了。 魏老夫人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不会的,李氏皇室的列祖列宗会庇护他的每一个子孙,晋王他一定会没事的。” 魏府一门老少被发配去崖州的路上为五凤山庄的人截下来,安全地送到了这里。 魏琰点点头:“周太妃还好吗?” 她感激周太妃对魏府一家老少的照看。 “她和你祖父是旧相识,”魏老夫人神色黯淡:“他死了,她颇怜惜魏家。” 说起魏凛,魏琰的身体本能地难过起来:“是我无能,没救祖父出来。” 魏老夫人怜爱地抚着她的头,心疼地道:“是魏家拖累琰儿了。” 她一个女娃娃拿什么来力挽狂澜。 李云照重伤昏迷不醒,周太妃面上倒不见慌张,立刻抽调婢女奴仆腾出一间敞亮的屋子来,把儿子挪进去,她换了利索的短襦,亲自守在病床前,看着婢女给他喂每一勺汤药。 她镇定的不像儿子受了重伤,就像磕破了一层皮那样。 但是请来的大夫却是晋州城里最老的,诊金要的最贵的,他们每摇一下头,周太妃就沉默片刻,在听到“夫人把公子的外伤处理的极好,有助于公子渡过这一遭。”的时候,她才眼眶湿润地看了眼魏琰。 这时候魏老夫人穿着束袖口的胡服,在魏琰三婶娘余氏的陪同下走进来,拉着周太妃的手道:“你守了一天一夜了,换我来吧。” 周太妃摇摇头,回握着她的手:“老亲家,你不该干这些事。” 魏琰微微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周太妃年老貌美看上去柔弱无力,魏老夫人婶子挺拔如松,一看就是练过的,她继续听周太妃说道:“吃了这次亏,咱们一要琢磨着报仇,二来,要想着立得稳。” 魏琰已隐隐猜到了她的心思,和李云照一样,心很大,要干大事。 魏老夫人聪明过人,风轻云淡地一笑:“吾孙女女婿是正经皇子,反了狗屁不如的皇帝侄子娘俩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更~ 第77章 、气活 “萧大公子来了!”外面有人高声呼道。 萧朝来了。 魏琰一怔,正不知如何接待,周太妃已经伏在李云照床边哭起来,虽压抑着声音,但还是传出了那种肝肠寸断的窒息感,听的旁人都不由地跟着落起泪来。 好像李云照此刻就要断气了似的。 呵呵。 魏琰心中一哂,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苍白病态的脸,弱柳扶风一般迎了出来:“妾身见过萧大公子。” 此刻萧朝眼中的魏琰俨然一位丧夫的小寡妇,无人可依,一个想不开就要随夫君去了的模样。 萧朝的戒备一瞬息松去两分。 萧宁死后,萧家的下属在他面前说主子死的蹊跷,还说李云照来晋州一早打的主意就是取代萧家自己掌权,那李银朱本就是送过来的一把刀,他们集体请求萧朝把李府赶出晋州,这人是断然不能留在晋州的,最好除掉以绝后患。 萧朝顿时没了自己的主张,和萧宁的杀伐决断不同,他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公子哥儿,一手锦绣文章,一手风月浪漫,一下子叫他拎起刀去剁人,还是结结实实给吓着了。 “银朱县主,”他顿了一下对下属道:“是他自己要纳的。” 这件事他至今都说不出口,对萧宁对女人的不择手段,他心中颇有微词。对萧宅里那些年少的姬妾,他心中始终是不敢去想的。 如今李云照重伤成这样,都快要死了,正好省了他费心思动手的麻烦。 只是在苏媚蝶那里,他似乎没办法交代。 “晋王妃快别多礼。”萧朝虚虚扶了魏琰一把。 门外闪过一道淡绿色的身影,苏媚蝶怀抱幼儿,站在那里,要进不进的,她看到了萧朝,萧朝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她。 萧朝心里愈发复杂,他叹了口气道:“晋王殿下的事在下心里也很难过,晋王妃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派人去说,在下一定不会推脱。” “妾身谢过萧大公子。”魏琰虚弱地道:“令尊之事,妾身实在不知怎么面对萧大公子,妾身……” 萧朝回避地道:“人各有命,家父栽在贪欲二字上,怪不得旁人。”当时他知道萧宁要纳银朱县主为妾的时候,还特地跑到书房里劝谏,结果换来一顿鞭子,至今他背上还留着横七竖八的鞭痕呢。 他自诩为人并不糊涂,单把萧宁之死迁怒到李云照头上,说他是为了攫取晋州而来,那也太高看李云照了,他一个失去王位的皇子,何德何能掌控晋州呢。 没的他老子死在女人床上,就把女人的娘家统统杀光拿来泄愤的,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不成。 但李云照不死,又如一根卡在喉咙里的软刺,慢慢折磨着他叫他难受,叫他日夜不安。 这回算是老天帮他一把,李云照自个儿命不久矣,倒遂了他的意。 没了李云照的碍事,萧朝对李府起了照顾之意,颇关心的说了会儿话,就告辞了。 他一走,周太妃那边也不哭了,魏琰大跨步走路,忙的似飞。 李云照的病情很不乐观,水米不进不说,从回来后请了大夫用药、施针不断不说,高烧一直下不去,勉强退下去也只能维持不到两个时辰,反弹后必然又烧的吓人。 周太妃把儿子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让见一点儿风,魏琰想用药浴给他擦个身都找不到机会,她表现出极大的定力和旺盛的精力,守三天三夜没阖眼都不带一丝反应迟钝的,让一众后辈暗地里自叹弗如。 魏琰叫绿云去弄了点儿安神药,下在周太妃的茶里,终于在第四天把她暂时赶了出去。 “夫人,”绿云脸一红:“把公子脱光吗?” 魏琰听了她的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脸正气坚定:“脱光,你们几个把干净的床单铺好,一会儿把人抬上去。” 她按照后世中成药消炎的药方私下里抓了药来,要给李云照来个药浴,一来消炎,一来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的高烧给降下来。 贵公子的身体瘦白,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没有哪一处长的粗俗不标致的,魏琰扫过一眼,先检查一遍李云照的伤处愈合收缩情况,见预后理想,把温热适中的素纱方块投入中药液中,拧个半干,敷在李云照额头上。 李云照浓长的睫毛轻轻地扑闪了下。 “我不会中医,但是不能让你再持续高烧下去了,会烧出肺炎的你知道吗?”魏琰自言自语地道:“那太可怕了。” 就这漏风的身子再咳起来,完全报废了就。 丫鬟们惊惶:“夫人说什么呀?” 她们听不懂,但好像不是什么乐观的话。 魏琰又把另一块纱布敷在李云照手心里,叫婢女们退下。 屋里生了炭火,并不冷,擦完一遍,她扯起一层薄薄的床单把李云照裹住,轻摁一下他的鼻头道:“李十二你明天就醒过来好不好?” “就算醒不过来,退烧好不好?”她一连问了好几句,到后面自己都笑了。 没有后世的医疗条件,李云照病得有多重,她是知道的。 “就算晋州容不下你,我跟你走,”魏琰停不下絮叨:“找个山头占山为王,你做山大王,我……”她笑咪咪地道:“我开个诊所,能治外伤还能学着给小媳妇儿们接生,你可要罩着我的生意呀……”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睡意,她一连打了几个哈欠,而后头一栽,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感觉有人摸了一下她的头,似乎痞笑着对她说:“爷我本来要死的,生生被你气活了,魏姑娘。” 不像李十二了。 睡意太浓,她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好像在梦里咬了他一口:“我不准你死。” 那人夸张的呼痛,连说:“不敢死不敢死。” …… 翌日清晨。 周太妃带着大夫进来,看见魏琰倒在床脚睡的沉,摆摆手不叫吵醒她。可当大夫掀开薄被,看见李云照不着寸缕躺着,眼神古怪地瞧了魏琰一眼,摇摇头,偏过去老脸道:“公子与夫人甚是情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78章 、胡话 大越朝虽民风开放但不废古礼,君子慎独,就寝有就寝的礼仪,有谁家的贵公子不穿寝衣就卧床的。 魏琰一怔,她从昨夜到现在带入的还是大夫与病患的角色,忽然被人一cue,脸莫名热起来,强行掩饰道:“床单是煮过的消了毒不会感染。” 大夫听的似懂非懂,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这夫人说不好是深谙治病之道的,于是敷衍了句:“好嘛。”就开始给李云照把脉去了。 周太妃没听懂两位跨越时空的大夫之间的对话,神情古怪地看了魏琰一眼:“昨夜他醒了?你们……” “没有,”魏琰面色一白矢口否认:“李十二没醒我叫婢女给他擦浴了下忘记套寝衣了,儿媳错了。” 她心里嘀咕:他这种伤情真的裸着好,你们不要太愚昧哦。 周太妃示意婢女去取寝衣,大夫阻拦道:“罢了,我见公子高烧见退一些,不要折腾病人了。” 他一一查看李云照伤处的愈合情况,见清清爽爽无一处溃烂化脓,回味魏琰说的“煮过的床单消毒不会感染”,忽然就想到处理外伤刮骨时要用沸水煮刀后才能割开腐肉,老师云说刀上看不见的毒,遂云里雾里地想:许是同样的道理,床单被褥眼瞧是干净的,只怕上面?有看不见的毒,用沸水煮过才是真干净,这么看来魏氏有些本事,不是寻常的后宅夫人啊。 又换上一副欣赏的目光去看魏琰。 周太妃只好作罢:“既然高烧有退,吾儿为何还昏迷不醒?” 大夫摇摇头:“公子虚弱至极,不养够月余很难苏醒过来。” 魏琰暗自撇了撇嘴。 用她的话说李云照眼下尚未脱离凶险期,心跳不停就很为难他了,苏醒……那且得养着呢。尽管她昨天?说过要李云照即刻醒来的话。 而后半月,大夫日日往李宅跑,府里的姬妾婢女不分昼夜地守着,日子过的倒?平静,没再起波澜。 五凤山庄的人前来辞行,说至今没有他们公子苏升的音信,很是担忧打算加派人手去找。 最先跟着魏琰的小哥儿叫刘小天,他哼哼唧唧地不想走,她借口把他叫出来:“想留下?” 刘小天点点头:“苏公子没了,五凤山庄完了,求晋王妃开恩收留我吧。” 魏琰愣了愣:“你怎么就笃定苏公子没了?” 刘小天哽咽道:“不瞒晋王妃,我们五凤山庄寻人是最厉害的,不比朝廷的暗卫查多少,这么久找不到人,多半……” 他家公子多半凶多吉少不在人世了。刘小天悲观地想。 魏琰道:“苏公子是和咱们一起跳下去的,按说不该找不到人,”她皱眉道:“我记得你说过羽林卫下来搜过人。” 她和李云照被挂在半山腰的大树上才没被找到。 刘小天道:“是的,我当时坠到谷底,很快羽林卫的人就搜寻过来了。” 魏琰凝了下眉:“他们在山谷没有找到我和李十二,为何没有上去搜寻呢?” 甚至没有放火烧山,竟就这样草草撤走了。 刘小天答不上来。 “后来孟府雇的剑客却找到了我,”魏琰边想边道:“我猜,羽林卫找到了苏公子并把他抓走了,而他定然是做了什么所以羽林卫没有再继续搜寻我们。” 刘小天浑身一抖:“所以所以苏公子落到了羽林卫手里?”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刑房里,羽林卫拿着铮亮的铁钩子去穿苏升的琵琶骨,还有人举着烧红的络铁,沾了盐水的带倒刺的鞭子…… 魏琰用力地点了点头:“八成是这样。” 刘小天抖的更厉害了:“我要去……去救公子。”说到后来他眼睛都红了,又说什么都不肯留下。 想着他和魏元玉差不多的年纪,刀头舔血过分残忍,魏琰道:“不要横冲,你容我想想办法。” 说是想办法,端出了古代谋士的姿态,但她很头疼。魏琰能想到苏升被羽林卫抓走,她逻辑推理能力强啊,前世从上大学开始窝在宿舍没事就看悬疑推理,一本又一本不带白看的,早知道连权谋小说一块儿看了。 书到用时方悔少啊,魏琰不合时宜地感慨道。 刘小天跑了出去,这孩子竟把五凤山庄的人都给劝了回来,一听说苏升被羽林卫抓走了,唯有这个分析站得住脚,他们对魏琰很是佩服,纷纷说要听她安排。 魏琰发愁了。 夜里周太妃特地叫她来守着李云照,魏琰顶着黑眼圈坐在床边看了昏迷的男人一会儿,埋怨道:“李十二你能醒醒吗?他们要我想辙救苏公子,我想不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秋虫萧瑟的鸣叫,沥沥淅淅的,一声接不上一声,深秋了。 后半夜魏琰就在李云照床铺下上打盹,跟个小丫鬟似的蜷缩着,似睡非睡,似梦非梦,整个人陷入浑沌之中。 可能是李云照动弹了下,手不知怎么就抓住了她的手,魏琰没动,边睡边轻柔地一笑:“李十二你别挤我。” 他光溜溜的手臂紧挨着她,怪不自在的。 陪护是很辛苦的,就那么一小溜儿的床沿,再挪她就要掉地上了。 “荆王……荆王妃……”李云照没有放开魏琰的手,反而抓的更紧了些,害得魏琰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你在嘟囔什么呀?” “荆州……李嘉……”李云照含糊不清地又道了句。 “荆”和“李”魏琰听清楚了,迟钝半天才想:是说荆王吗?李十二这是想李嘉了吗?李嘉的媳妇儿荆王妃陈氏挺好一人,之前在京城的时候经常去府里找她说话的…… 想着想着,后来她就睡沉了。 半夜有人叫“魏姑娘”,魏琰翻了个身,心道:惦记的人儿还挺多的竟有她一个。 次日一早,和周太妃换班出来,一出院门,魏琰就看见刘小天探头探脑地在等她,看见他,她苦笑一下,轻声道:“刘小天。” 小哥儿跳到他跟前,腼腆地笑道:“我们山庄的人还没走,想请晋王妃给拿个主意。” 昨个儿他把魏琰的分析跟他们说了,他们一致以为魏琰分析的最有可能,苏升落到了羽林卫手里。 “我暂时?没什么主意,”魏琰不好意思地道,懊恼昨日把话说大了:“要是京城里有个能出面的人就好了。” 顶着灿烂朝阳的刘小天一脸悲伤:“以前咱们山庄只认得晋王和魏相……”提起魏凛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赶紧住了口。 魏琰神色一黯,走了两步又回来,忽然问他:“苏公子和你们提过荆王殿下吗?” 昨晚李云照好像在说胡话,一直念叨荆王李嘉,想来从前叔侄感情深厚不塑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更新! 第79章 、苏醒 “提过啊。”刘小天一瞬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晋王妃的意思是让我们联络荆王殿下?” 魏琰:“唔……” 她没有明确地这么想过,只是下意识地问了那么一句关于荆王李嘉的话。 他眼神亮的灼人,恨不得立刻叫上兄弟们直冲荆王府,齐齐跪下恳求李嘉去解救苏升。 “倒也是条路,”魏琰慎重地道:“只是就算荆王殿下和你们熟识,也未必能把苏公子从羽林卫的大牢里解救出来,打探个消息什么的应该还是可以的。” 刘小天撒腿就跑:“那就够了。” 魏琰追上去,吩咐从前府里的长史朱殷,现在的朱管家支了五千两银子给五凤山庄的人:“后面要是还有用的就传信回来,不管多少我都立刻送过去。” 一群杀伐无数的汉子红了眼,退出去提脚一跃,轻盈地翻过墙头,解救他们主子去了。 魏琰回去歇了片刻,吃早点的时候,魏老夫人过来,坐了片刻忽然道:“魏府这一大家子在你这里吃住也不是个事儿,琰儿,祖母想同你借点钱出去住,家中的男丁可以做活,妇女织布做女红……很快应该就能还上的。”她为难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点私房钱。” 她出生于公卿世家,嫁于王侯将相,在落难之前似乎从来也没为钱财发过愁,这个口开的很难。 魏琰愣了愣,回味了一下魏老夫人的话忽然心酸不已,扑到她怀里道:“有的,我这就拿给祖母。” 她低声吩咐紫梅几句话,几个婢女下去,过了会儿,抬了个箱子进来。 有些年头的檀木妆奁散发着典雅的贵气,魏琰拉着魏老夫人的手摸了摸,打开,珠光宝气霎那映照出俩人一样略带英气的柳眉:“祖母,这还是家里的东西,您先拿去用,我还有些别的。” 是原身出嫁时候的陪嫁。 魏老夫人忍不住红了眼圈:“给你的陪嫁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她取出一颗东珠拖在手里瞧了又瞧:“就当是祖母借你的,日后祖母再如数给你还回来。” 还要添五倍十倍的。 “好好好,”魏琰拱在她怀里:“祖母想好要做些什么了吗?” 魏老夫人道:“原本打算置办田地的,后来想了想,恐声势太大萧家不高兴,先盘个铺子给人缝补浆洗衣服,做的顺的话再卖些布匹,我见晋州的丝绸生意非常红火。” “是条路子。”魏琰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塞到魏老夫人的口袋里:“祖母,也别忘了给元玉请个老师,他这个年纪晃荡着不行。” “琰儿啊,”魏老夫人似早已深思熟虑:“祖母想让他习武,你觉得行不行?” “习武?”魏琰记得魏家几代都是读书人。 “乱世习武,盛世读书,”魏老夫人道:“我要是再年轻十年,就用不着他了。” “祖母?”魏琰愕然抬起眼眸。 魏老夫人低声道:“倘有一日晋王醒来,他能安于晋州吗?”换句话说,李云照能在萧朝手里做个耽于享乐的闲人吗。 “早晚会闹崩的,”她道:“晋王啊终有一日要割据自立为王,除非……他死了。” 李云照要想活着,要么高高在上,要么卑微化泥,不然没有哪里能容得下他。 自立为王要什么,首先得要手里有军队有人啊。 魏琰被她问的沉思起来。 “祖母是想元玉出面招募军队吗?”魏琰问。 魏老夫人道:“打着看家护院甚至复仇的幌子先养一批自己的人到时候用得着。” 原来她早有筹谋,她出面,一个女人家招人不便,魏元玉出面,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正符合眼下魏家的处境,不动声色的。 “好。”魏琰低声道:“祖母以后说不准就是巾帼女将军呢。”回了个味儿她又道:“不要,祖母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 战场太凶险了,她才不希望魏老夫人去呢。 “老了,”魏老夫人笑道:“当女将军的机会都过期了。” 祖孙俩又嘻笑了会儿,各自回去忙各自的,两三天后,魏家一家老小从李宅搬出,住到另一处宅子里去了。 走之前魏元玉抱着魏琰痛哭流涕,说自己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老太太要他习武耍剑呢,一个怠惰鞭子就抽到背上了。 “总要给祖父报仇的吧。”魏琰拍了拍他的脑瓜:“阿姐是不行了,就看你的了阿元。” 魏元玉没找到安慰只好擦干眼泪,耷拉着脑袋走了。 魏琰捂着脸笑:这臭小子。 周太妃的头风病又发作了,一连数日都不能陪护。但婢女们值夜的时候,她还是坚持睡在李云照外头的暖阁里,直到魏琰来换班,她才能放心地回去歇息。 周太妃跟魏琰说:“还是你照顾他起来方便些。” 虽然李云照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也做不到盯着小厮们天天夜里给他擦浴,总是怕他惊了风,草草过一遍就叫下去了。 结果今早大夫说李云照胸前的伤处又红肿了,嘱咐尤其当心些,周太妃一惊,才觉得自己远不如魏琰。 魏琰:“……” 她进了屋里解开繁复的发髻,随手扎了个利索的丸子头,换了套青绸斜襟短衫,长裤,拖着青缎扣花的软鞋,先用开水烫过几条绢帕,拧干了去揭李云照的身上覆着的薄被,检查他身上的伤处有哪里护理不妥的,她才用手指轻划过他的胸膛,手腕就被人攥住了,嗓音低沉悠长的:“魏姑娘。” 魏琰的手一顿,指甲倏然在李云照肌肤上划拉了一道白印:“你……你醒啦?” 她向外抽她的手腕,李云照紧攥着不放,屋外呼啦啦起了一阵风,紧跟着飘落一阵细雨,萧萧索索的,他道:“手这么凉。” 魏琰扫视着他:“你不会是被我冰醒的吧?” 李云照这时睁开星眸,消瘦却线条益发硬朗的脸偏过来,目光锁着她道:“是被魏姑娘看醒的。”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英俊否?伟岸否?” 第80章 、私情 魏琰偏过头去笑了,忽然又想哭,脸也发热的不行,起身就走:“你醒了就好。” 李云照拉着她的手:“我睡着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怎么一醒就跑,那我接着睡?” 魏琰打掉他的手:“放开。” 她出去吹了会儿冷风:“紫梅。” 小丫头跑过来:“夫人。” “去给他找套干净衣裳,”魏琰顿了口气道:“送进去。” 扭头就啐了句:“不穿衣服多伤风化啊。” 紫梅耳朵好,走了又回过来问:“公子的衣服不是夫人叫给脱的吗?” 魏琰气的板起脸道:“还不快去磨蹭什么。” 紫梅捂着嘴笑着跑开了。 魏琰又一阵脸红,实在太不自在了,打发人去把各姬妾们的子女领来:“你们父亲醒了,都去看看吧。” 大的小的一起眼瞪眼,挤在一处不知所措。自从迁到晋州之后,周太妃下令缩减用度,这些公子小姐的生活就大不如从前了,甚至都比不过一般财主家里的宽裕,吃些苦头,他们也变得木讷寡言:“是,母亲。” 各房的姬妾也陆续到李云照房里去问候、探视,比之前一阵子的萧条,好生热闹了一番。 到了晚饭时分,苏媚蝶来了。乳娘抱着两个月大的小公子跟在身后,熟睡之中吐着泡泡,屁桃脸嘟噜着,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求夫人救我。”苏媚蝶未语先哭。 魏琰爱不释手地看着小公子,讶然:“这是怎么了?” 苏媚蝶道:“萧夫人要杀我。” 魏琰一惊,摆手命乳娘带着丫鬟们退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萧宁死后,并没有听说萧朝来找李府的麻烦。 “萧夫人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我和萧公子之前的事,”苏媚蝶哭的伤心:“她托人送给妾身一包毒药,传话说这是妾身最体面的死法。” 她颤抖着手从袖子里摸出那包毒药给魏琰过目:“今日是最后一天期限。” “是谁送进来的?”魏琰问。 苏媚蝶道:“是萧公子身边的小厮托人送给妾身的。” 魏琰又问:“萧公子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紧抿着唇道。 魏琰皱了下眉:“这件事你告诉过萧公子吗?” 苏媚蝶又摇摇头:“妾身没说。”她产子后萧朝曾送来百两黄金,八十亩田地,希望她能搬出去独立,也算是对负了她情谊的补偿吧。 苏媚蝶没有答应他。 萧朝问她:“在遇到我之前你一直是晋王府的探子效忠晋王殿下的是吗?” 苏媚蝶没有瞒他,道是。 萧朝没有说话,脸色铁青地走了。自那之后不久,萧宁死了,萧朝就没再来看过她和孩子。 魏琰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想,她看着苏媚蝶道:“他醒了,或许你该去找李十二。” 因为魏琰在她面前直呼李云照为“李十二”,苏媚蝶的瞳孔瞬时震了震,然后又忧愁地道:“妾身怕太妃知道这件事。” 她冷静而警惕地道:“只怕到时候季良媛和李银朱的下场就轮到妾身了。” 当年晋王府肯看顾她,无非是看着她亲哥苏升的面子上罢了,如今她哥哥生死未明,苏氏兄妹对李府没了利用价值,她不知道会不会像季良媛那般被他们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魏琰紧盯着苏媚蝶,她记得周太妃待她不错,很是呵护。以致于她对苏媚蝶的话都存了疑心,心中权衡着该不该信,又该信几分。 苏媚蝶凄然地道:“妾身受过公子和太妃的恩德,纵使卖命也在所不惜,只是如今眷恋孩儿无论如何都想要苟活罢了。” 魏琰轻叹道:“你既对我坦诚,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这件事你绕不过去公子和太妃的。” 她不知道苏媚蝶为何直接来求她,她看上去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苏媚蝶双膝跪下道:“妾身知道,妾身这次来是想向夫人讨个主意,倘若夫人能在公子面前帮妾身说句话,那妾身的命就能保住八分了。” 魏琰扶起她来:“你刚生完才出百日,坐吧。”出于对一个女人的恻隐之心,她道:“你名分上还是李府的姬妾,照理说不关她萧夫人的事,这件事先不必过于忧心,安心待在府里就是。” 她既这么说了,苏媚蝶道了声“是”,面带愁容地退下了。 苏媚蝶一离开,魏琰就把绿云叫来:“你去查查她和萧朝私下里有没有往来。” 萧夫人为何会得知苏媚蝶的存在,又是从谁人口中知道她生的儿子是萧朝的,这两点魏琰想不通。 她把苏媚蝶和萧朝从前的事说了,绿云一脸懵:“说到苏姨娘最近还真有点奇怪。” 魏琰揪住她的话头:“怎么个奇怪法?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 “有一次奴婢见她去找魏小公子,”牵扯到魏元玉,绿云说话含蓄多了:“也可能是去找魏老夫人遇到了,不知同他说了些什么,魏小公子便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又去找了苏姨娘。” “阿元?”魏琰更加吃惊:“你看见过几次?” 苏媚蝶竟私下和魏元玉有往来,她愈发觉得苏媚蝶是否真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婉无辜存疑。 绿云想了一下道:“我看见过一次,紫梅也看见过一次。” “那一次呢?”魏琰问。 绿云道:“是魏小公子去找苏姨娘。” 魏琰:“是什么时候的事?” 绿云:“夫人失踪之后的一天夜里,一个月之前吧。” “夜里?”魏琰愣了。 绿云点点头:“紫梅跟奴婢嘀咕说魏小公子天亮才回自个屋里头。” 魏琰一时无语。 魏元玉那小子不会……她脸色一白不敢往下想,拿起衣服就走:“你跟我去找下阿元。” 魏老夫人带着魏家人搬到了这条巷子的另一头,暂且租下一套三进的院子住着,每日领着媳妇丫鬟们在浆洗刺绣,一点一点赚钱生计。 魏琰乘坐马车到路口打发人去通报一声,还没落稳脚就被她三婶娘余氏一把抱住:“琰儿你怎么来了?” “阿元呢?”魏琰拉着她的手往家里走:“我找他有事。” 余氏道:“你祖母带着他练骑马去了,不在城里。” “哦,”魏琰坐下来等人,捧着一杯茶问:“婶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她进来的时候看见丫鬟们在做活儿:“是不是太操劳了?” 余氏垂下眼否认:“昨个儿派去打听你父亲和你叔父的人回来了。” 魏府被抄家那天,魏琰的叔父魏增提前得到风声,从衙门里跑了,听说他跑去济州给正在知府任上的大哥,也就是魏琰的父亲魏复报信去了,后来羽林卫追过去,二人连带着魏琰的母亲樊氏却全都不见了。 至今也未有他们的半分消息。 “还找不到人?”魏琰面色严肃。 余氏忧心地道:“找遍了各处一点消息都没有。” 魏琰安慰她道:“他们藏的牢靠,或许再等等风声一过,他们就会来找咱们了。” 余氏抓住她的手放在膝上:“本来我以为先帝死了,今上看在与你的情分上会赦免魏家的,没想到他们父子是一样的人。” 无情恩寡,与良心沾边的事情一样不干。 余氏忽然想到魏琰被李银朱劫持到京城的事,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他没为难你吧?” 李珉那个狗皇帝! 魏琰不欲多说,淡笑:“为难不为难的,我不与他相干。” 再见面,魏琰想解剖了那个狗东西。 余氏又问起李银朱的事,魏琰便把她的身世说与余氏听了,余氏大为唏嘘地道:“不曾想到晋王府里头还有这样的事。” 她起了八卦的心思:“出去李银朱、李景福和苏姨娘生的小公子,余下的都是李家的孩子吗?” 魏琰:“……” 这个……她哪里知道。 坐到旁晚,魏元玉骑马回来了。他一进门看见魏琰,跟耗子见了猫一般转头就走:“阿姐你先坐会儿我去沐浴更衣。” 魏琰不依不饶,追着他进了净房:“阿元我先问你句话。” 魏元玉把外衣一宽:“阿姐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出来你想问什么都行。” 魏琰:“洗澡又不耽误说话,你洗你的我问我的。” 魏元玉又脱去上衫,光着膀子脸红地转过身去:“阿姐这这这……” 他肩膀上一道又一道不明显的鞭痕,可见最近被魏老夫人折磨的不轻。 他故意要逼她出去。 魏琰偏不,她知道他马上会披上外衫,于是移开眼,气势很足地道:“阿姐要你一句实话,你和苏媚蝶做了什么?” 魏元玉急躁地转过身来,抓起一件外衫披上:“阿姐,不关她的事,反正她和姐夫……” 啪。 魏琰伸手打了他一巴掌,忍着手疼道:“你闯大祸了。” “阿姐你就吓唬我吧。”魏元玉捂着唇角:“我……我有些喜欢她。” 魏琰几乎是怔了:“你才多大,啊?” 忽然想到古人结婚早,像魏元玉这样十五、六岁的男子已算成年,她换了个说词:“她是萧朝的女人,是你能碰的吗?” 说不准萧朝就是知道了苏媚蝶和魏元玉勾搭,这才故意叫人把他和苏媚蝶的事捅给萧夫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中秋家里太忙了,在这里补一句中秋快乐,谢谢你们! 第81章 、抉择 魏元玉偏了偏头,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萧朝又不会娶她,连认都不敢认。” “不管他们怎样,”魏琰心中万马奔腾地道:“她比你亲姐岁数都大,你跟她……难道就不觉得吃亏。” 难道是家中变故把魏元玉这孩子的脑子给刺激坏了,她想不通。是苏媚蝶媚术太高明吗,那怎么不见李云照着道。 她忽然觉得李云照很难能可贵呢。 “阿姐。”魏元玉跳开年龄的问题:“你突然跑过来兴师问罪,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魏琰不想再说教:“今天苏媚蝶来找我,说萧夫人送给她一包du药,让她体面点去死。” 魏元玉这才神色紧张:“她她不会这么听话吧,傻……” “也许萧朝知道了你跟她的事,故意叫他夫人出面灭口呢,”魏琰道:“你准备怎么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鱼肉还想掀起点风浪,搁谁谁不得下狠手镇压啊。 魏元玉:“……” 一条路杀了萧朝,他没本事,第二条路带着苏媚蝶逃走,家人都在这里,他不能。 他哪里知道怎么办。 魏琰面色凝重地道:“这祸闯的可真大啊。” 虽然这种事情男人要负主要责任,但她很想单方面指责苏媚蝶,可真是恋爱脑啊真任性真胡闹啊。 从前的女人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吗。 魏元玉一把扑到魏琰怀里:“阿姐,姐夫和周太妃会有办法救她的对吧,我……我求求你了,你不能看着她死啊……” 魏琰生气道:“如果我偏要看着她死呢?” 魏元玉吓的脸都白了:“阿姐你不能。” 魏琰冷冷地道:“阿元,把这件事告诉祖母,接受惩罚吧。”搞清楚了情况,魏琰提裙要走。 魏元玉揪住她的衣襟不放人,红着眼圈道:“阿姐。” 魏琰掰开他的手,眼圈也红了:“阿元你必须果断否则咱们谁也活不了。” 从魏宅出来,地上落满了雪。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指上堆。①”马车路过街边,绿云下去买了株红梅,说是栽在窗前,等下了大雪开了花,折梅赏雪那才叫过冬呢。 魏琰莞尔笑道:“好啊。” 绿云的话她是没有过心的,她一直在想苏媚蝶。刚产完子,苏媚蝶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吧,她对未来的期望是不是才刚刚开始。她知道萧夫人想除掉她的事一旦被周太妃和李云照得知,不用萧夫人动手,李宅就得先除掉她,所以她才来找自己的。 苏媚蝶想活着。 单是对女人的恻隐之心,就叫魏琰心烦意乱了。 紫梅在李宅门口急得团团转,见了魏琰的马车跑上来:“夫人可算是回来了。” 魏琰掀开帘子:“出什么事了?” “公子找不到夫人发脾气了。”紫梅担心地道。 “发脾气?”魏琰一怔。 和李云照相处快一年的时光了,她似乎从未见过他发怒呢,潜意识里这就是个没脾气的主儿啊。 “是啊夫人砸了好几个茶盏呢。”紫梅拧紧眉头道。 “败家子。”魏琰小声嘟噜了句:“又不是过去在王府东西多的砸不完,这可都是要花钱买的。” 紫梅满头雾水:“……” 不对不对啊夫人重点是这个吗。 “怎么回事?”魏琰一脚迈进厅堂,另一只脚悬在半空,她叉着腰金鸡独立:“来人,扫个地儿给我站。” 没有人动。 她抬眼朝李云照看去,那男人一下子就到她跟前把人抱进怀里,声调柔和:“你去哪儿了?” 魏琰被他双手托起抱住,有一点点失重的眩晕:“去我祖母家里了。” 李云照不满:“去的时间太长了。” 叫他好生度日如年。 “就为这个你砸了这么多东西?”魏琰瞪大眼睛不解地问。 她不就回了一次娘家嘛。 小气,矫情,无聊。 李云照:“不破不立,是有件事急着要和你商量。”他抱着魏琰往里屋走,低声道:“待会儿我在沙盘上写字,你看好了,同意就掐我的手心,行吗?” 魏琰:“嗯?” 李云照给了她一个“别出声”的眼神,对下人摆手道:“我和夫人亲热一回你们都下去吧。” 魏琰瞪着他:你到底在搞什么。 李云照把她放下不紧不慢地抽开抽屉,里面铺了层细沙,他执起一根木簪一笔一划缓慢地写了个“朝”字。 魏琰:李十二你想和谁朝朝暮暮呢。 一屋子的女人不会挑花了眼让她来看着他抓阄的吧。 然后她就看见李云照在“朝”字上狠狠地锁上一横,又横七竖八地划拉两下抹掉了。 啊,是萧朝。 魏琰一凛,把手抵在李云照脖颈处,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这样?” 要对萧朝动手吗。 李云照用眼神默认,抓过来魏琰的手,欲言又止。 “怕一旦事败全部的人都活不成吗?”魏琰问他:“很没有把握但又不得不做是吧。” 李云照凑近她点了点头。 魏琰从他手里接过木簪画了个圈,提醒李云照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注意自己的斤两,别冲动。 她还想多苟几年呢。 “若是我先动手,”李云照看着她道:“很不道义,”他迟疑地顿了顿:“我若不动手,等他一旦动手就晚了。” 他被褫夺王位投奔晋州后,萧氏父子待他还算厚道,如今萧宁死在李银朱手上,他若再图萧朝,岂不是让天下人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中山狼吗。 魏琰低下头:“苏姨娘来找过你吗李十二?” 话题扯了一大圈终于绕到闷在她心里的问题。 “我听说她去找过你。”李云照答非所问。 魏琰:“嗯。” “之后你就回了娘家,”李云照干巴巴地道:“阿元那小子……” 他知道了! 魏琰一头在心里抱怨那俩人不知遮人耳目,一头干瘪地回道:“嗯,苏姨娘和阿元有些首尾。” 说完,她的肩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魏姑娘你怕什么?”李云照眯起眼睛,乱点姻缘:“要是媚蝶和萧朝没有从前那些事,她和阿元还算般配。” 魏琰:“……” 好淡定的狗男人。 “要不咱们走吧。”魏琰幽幽地道。 李云照眸色微动:“去哪儿?” 不能杀了萧朝割据晋州的话,是该考虑去留了。 “还记得顾家那位喜欢读书的庶长子顾勉吗?”魏琰眼眸清澈地看他,似乎思虑已久:“往西北走,有大量荒芜的田地,如果说服顾家买下来,咱们过去经营几年,未必不能立住脚。” 李云照揽着魏琰的肩头,往怀里带了带,复又拿起木簪在细沙上写道:傻姑娘,不是你我说走就能走得了的。 他写了个“蝶”字,画了个圈,抹掉又画了个×,纠结地看着魏琰又写了个“升”字。 “苏公子,”魏琰无声地对了个口型:“京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李云照摇摇头,那人暂且生死不明。 “所以,”魏琰问他:“五凤山庄未必会再助我们了?” 听说先皇帝李览早就有意将五凤山庄剿灭或者收入囊中为朝廷所用了,这回苏升落到了他们手里,必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出来的。 “魏姑娘,”李云照松开她,忽然声音沧桑地问:“你做过抉择吗?” 魏琰看傻子一样盯着他,成年人哪个没有做过选择呢,每年,每月,每天以至于每件事都在做选择。 李云照接收到她的鄙夷,点点头,有些伤感地道:“我身边的人,跟着我都有十年以上了吧。我记性好,哪怕庭院洒水的小厮,我都记得他的样貌、年纪、出身甚至哪一日进府的。就算有些人死了,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些如刻在脑海中一般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魏姑娘,这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当年晋王府的人,他都以为能留到最后。 “这么说,”魏琰淡笑:“你还是个挺多情又长情的人呢。” 李云照乜了她一眼:“当初的季良媛、严昭媛,如今的苏媚蝶,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对不住她们。” 魏琰白了他一眼,未语,这男人在抒情反省呢,大抵对苏媚蝶下不去手了。 要护着。 结果她就听李云照道:“苏媚蝶千不该万不该和你弟弟有私,此刻就算苏升在这里,”他右手二指点了点紫檀茶几面:“恐也容不得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82章 、恻隐 魏琰心知是这个结果,她还是脸色一白:“阿元他……” 真是太糊涂了。 “也不全怪阿元。七娘说苏媚蝶产后一直情绪不定,脾气也不如从前温顺,”李云照摇摇头,万分惋惜地道:“人性嬗变叫人措手不及啊。” 魏琰伸出手指戳了戳前额,挽发的钗子有些松,她要去抿,被李云照抬手取下来,青丝如瀑顷刻间流泻到肩头,如绸的鸦青间微光粼粼,他调开视线,手中抓的一把细沙从指缝里簌簌漏出。 “产后情绪不稳?”魏琰惊问。 李云照:“满月那天季七娘提了一句。” 因为苏升的事,季七娘时常精神恍惚,照顾苏媚蝶也力不从心,当时只以为产妇身体弱,叫大夫好好看着,并未多想。 “后来呢?”魏琰又问。 李云照叫屋外侍立的婢女进来:“去把七娘请来。” 婢女应声是。 季七娘是顶着红肿的眼皮进来的,薄薄施了一层粉黛,一袭素裙显得她愈发纤细伶仃:“公子夫人找我?” 李云照道:“坐吧。”他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一封信笺,示意季七娘打开悄悄:“京城里送来的。” 季七娘展开一看是一幅万里无云的水墨画:“晴空?”她黯淡无光的脸上顿时有了些许颜色:“苏公子没事?” “眼下性命无忧。”李云照道。 至于还会不会效忠于他就不得而知了。 季七娘喜极而泣,压抑着低低哭了两声。 “叫你来是想问你个事,”李云照睨魏琰一眼:“魏姑娘来问吧。”女人的事他终究没那么细腻。 “听说苏姨娘产后性情大变,是真的吗?”魏琰道。 季七娘反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对了,”她垂下头:“有一次我看见她在抄什么《太上经》,还说死了就解脱了。” “自杀倾向?”魏琰喃喃自语。 “什么?”李云照皱眉道。 “哦,没什么。”魏琰心道:苏媚蝶怕不是得了产后抑郁症吧。 季七娘抬起眼睛看着魏琰:“夫人,还有一件事……”话到嘴边她又后悔了,苏媚蝶和魏元玉的事她实在无法启唇。 “是苏姨娘和魏元玉的事吗?”魏琰单刀直入地问。 季七娘如受了惊吓一般低下头:“是。” 李云照执起一盏茶,目光无奈地看着魏琰。 “苏姨娘怎么会和魏元玉有往来?”魏琰不解地问。 明明都是别院独居的。 “有一次萧公子来府里,公子不在太妃只好叫魏小公子作陪,”季七娘如实道:“萧公子走后,苏姨娘就去见了魏小公子。” 一来二去的这就有了首尾。 “为何不早报给我知道?”李云照有些责怪季七娘的意思。 季七娘抽噎着道:“她产后经常流露出厌世之意,只有见到魏小公子才能舒缓一些,妾身存有私心不敢说。” 魏琰:“……” 她更加笃定苏媚蝶患上了产后抑郁症,而魏元玉的出现就像一道微弱的光,女人如将要溺水,不管不顾地拼尽一切向着那道光而去。 只是女人不知道,那道光不过是太阳投在水里的一道影子罢了,冷冰冰的照在那里引人去靠近,却最终不过是一道幻象。 旁人不知,前世身为医者的魏琰却深知产后抑郁症的可怕,她不忍苏媚蝶落得这样的结局,送走季七娘道:“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她看管起来吧。”李云照:“这件事不能传扬出去,更不能牵连到魏小公子。”他幽幽地道:“我猜,萧朝也是这个意思。” “先别动她。”魏琰一把抓住李云照的手臂,气力大的男人都微皱了下眉头:“她这是病了。” 别说勾搭魏元玉了,大概某个小厮稍微关怀她一下在苏媚蝶看来都会觉得那人玉树临风皎如明月吧。 “再有病,”李云照拍着魏琰的肩膀:“有些事是底线不能碰。” 魏琰一时反驳不了,用手撩着发丝,神情十分沮丧。 李云照苦笑了笑,手里拿着根发簪摁了一下她:“来,给你把头发拢起来。” 苏媚蝶这事他比她的难受只会多不会少。 魏琰赶紧拍他的手结巴道:“还是让绿云来吧。” 上一秒说要弄死女人,这一下温柔地要给她拢头发,会吓到分裂的好吗。 “魏姑娘,”李云照捏了一下她的腮帮子:“你屋子里的人是不是该打发出去学一学手艺?成日里连个新鲜样式的发髻都梳不好,该骂。” 说着,他熟练地把她的青丝拢到他一只手上,心中窃喜:魏姑娘笨成这样还要同她和离看她是离开他过不成样儿的。 再养养更娇气了就再离不开他的。 魏琰不知他心里在飙戏,微微脸红地道:“是我不想太繁复。” “就好。”李云照很快给她挽了个坠马髻,拿起铜镜放到魏琰脸前:“还好?” “好。”魏琰抓着他的手臂,弱弱地问:“李十二,苏姨娘的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李云照的眸光动了动,眉宇间疏朗和阴沉起起落落,他握着她的手:“不是没有余地,而是权衡之后最利索的解决办法吧。” “李十二,”魏琰鼻子一酸:“换成是我你也这么绝情吗?” 李云照一怔,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继而抚着魏琰的后脑勺道:“魏姑娘这可让我怎么回答好呢。” 他不知道。 魏琰的心瞬息沉了下去,她知道,若换做她,也同苏媚蝶是同样的结局。 “魏姑娘,”李云照见她额头上冷汗淋漓,眼眸忽而变得深沉:“得空去一趟顾家吧,就说我想请顾公子吃个饭。” 他这是考虑离开晋州到别处去蓄养势力了吗。 魏琰还没答应他,外头传来一声通报:“李公子,咱们萧公子请您和夫人去府里一趟,马车候在门口了。” 李云照道了声“知道了。”,然后坐在那儿久未起身,下人再一次来催时,他吩咐道:“我出门之后去找太妃提醒苏姨娘服药,还有,就说我从此不认李银朱这个女儿。” 他的声音不大,却叫她瞬间全身僵冷,木了。 冷风萧萧。 魏琰出门就打了个冷颤,李云照命小厮去把狐裘抱出来,他自己则只着一件加棉的襕衫,浑然不觉秋尽时的天寒。 裹在厚厚的大氅里,魏琰的身体才缓缓暖和过来,她流着泪道:“苏姨娘她是身子不好有病才犯错的。” 李云照拥着她,眼角泛着湿意:“身子不好就更该修身养性了。” 魏琰的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她扬起眸,和李云照对视的那一眼,她恍惚觉得他眼眶红了,定睛看时,他的脸无比冷清,不过出门前送走了只阿猫阿狗那般,了无痛惜。 “李十二我不想她死。”魏琰捂着脸,轻声哭起来。 李云照抱着她轻拍安抚,却是一声不吭。 从马车上下来之前,李云照塞给她一方绢帕:“魏姑娘,胭脂带了吧。” 魏琰一愣,这才发觉她哭的稀里哗啦妆都花了,赶紧收住泪,补了妆,这才打开帘子下来。 萧朝和萧夫人早已迎了出来,打眼一望,真是一对壁人,男子风流倜傥,女子英气雍容,就是后世所说的势均力敌的般配。 萧夫人过来挽住魏琰的胳臂,道了声:“李夫人。” 魏琰双膝微微一屈还礼,款步走入正厅落座:“打扰夫人了。” 她们在花厅喝茶,男人们早已去了书房,魏琰心中不安,却不动声色地听萧夫人说笑,偶尔,也说些趣事给对方听。 一盏茶的功夫,萧家的婢女进来添茶时使了个眼色,萧夫人起身道:“魏妹妹咱们到花园里走走可好?” 魏琰道好,信步至后花园,萧夫人屏退左右,道:“不知魏妹妹可想过往后?” “嫁鸡随鸡,”魏琰笑道:“大事自然由妾身夫君拿主意,妾身只想过好眼下就是了。” 萧夫人也笑了:“魏妹妹还没有子嗣傍身吧?”她忧伤地抚了一下小腹:“妾身嫁进萧家大半年,也还没等来喜事。” “李公子子嗣颇多,”她又道:“不知魏妹妹心中作何感想。” 魏琰还是笑道:“夫家人丁旺盛是妾身的福分。” “那是,”萧夫人道:“魏妹妹,今日既请你来,有件事妾身就不绕弯子了,”她一咬牙:“姓苏的那贱婢的孩子,请魏妹妹无论如何阻拦下来,不要让他进萧府。” 魏琰怔了怔,愈发压低声音道:“夫人能否说的再明白些?” 方才提起子嗣铺垫了那么多,魏琰心道:难道这小夫妻俩在对待苏媚蝶所生的孩子的事情上有分歧? 一个要认回来,一个不想让认回来吗。 “这件事,”萧夫人拉着魏琰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若魏妹妹为我办成了,算我欠魏妹妹个人情,日后必定奉还。” 魏琰的另一只手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下,手心被指甲划破,疼的她背上冒出一层冷汗,机械地笑道:“这件事容妾身回去同家里商量一下。” 萧夫人要她杀了苏媚蝶刚七个月大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83章 、报复 “魏妹妹,”萧夫人拉着魏琰的袖子,眼眸里蓄积着朦胧的忧愁,在下一瞬息又变成了恨意:“此事只能你知我知。” 魏琰越发明了:要她杀死苏媚蝶的孩子是萧夫人个人的私心,萧朝必然是要把那孩子要回来的。 “萧夫人大概还不知吧,”魏琰低头一笑:“在妾身府里头能作主的是周太妃,妾身,”她顿了顿道:“过的日日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呢。” 萧夫人哪里肯信她的话,淡淡地冷笑道:“魏妹妹说的我可一句都不信呢。” 魏琰把茶盏往几面上轻轻一放,叮的脆响一声,她就着余音道:“一个婴孩儿罢了,能威胁到萧夫人什么呢,换做妾身,巴不得弄进府里养在自己身边呢。” “养在自己身边,我疯了吗?”萧夫人瞪着凤眸,幽怨地看着魏琰。 “多个孩子傍身很好。”魏琰笑笑拿绢帕轻沾唇边的茶渍。 萧夫人心思百转:“想当初,魏妹妹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李银朱认在跟前的吗?” 李银朱进萧府大门时,她听说过这事儿。 “是吧,”魏琰轻飘飘地道:“早忘了。” “李银朱”这三个字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每一提及那孩子就刺痛一次。 萧夫人忽然大笑两声:“养大然后送给老头子做妾,果然十分的好呢。”她捏起一只青花釉盏砸到地上:“苏贱人为什么就不生个女儿呢。” 但凡苏媚蝶生个女儿,她也可以像魏琰一样要到身边,等长大了送给糟老头子做妾,方解她心头之恨。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魏琰送来个李银朱呢,倘若萧宁不死,哪儿轮得到她夫君萧朝执掌晋州呢。 “一开始我可不是这么想的,”魏琰道:“谁知道后来会用得上呢。”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痛的不行:如果当初有别的选择,她绝不会送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去给萧宁做妾室。 她不是要报复李云照的妾室。 后来李银朱对她的种种,魏琰都觉得是自己的报应,谈不上恨她。 “你有点说服我了,”萧夫人捞起一支新插的桂花撕碎了扔在脚下:“只不知我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像魏妹妹那样赢了呢。” 魏琰含笑:“夫人听说过‘事在人为’吗?” 萧夫人笑了,低头喝了口茶:“妾身今日有些劳累便不留魏妹妹在府里用饭了,来人,好生送魏妹妹出门。” 魏琰才不稀罕她的留饭,从后花园出来,问:“李公子呢?” 魏府引路的婢女道:“李公子已在门外候着夫人了。” 魏琰快步走出萧府大门,上了马车,把头往靠枕上一歪呼了口气:“累死我了,啊,脚疼。” 李云照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她风风火火地钻进来在那里哈气又叫累,手一伸捞起她的小腿,顺势脱去魏琰的绣鞋:“给你捏捏脚?” “啊。”魏琰惊呼一声:“李十二你别耍流氓。” 李云照握着她的脚背不放,拧眉道:“院里的女人哪个不比你的脚小。”魏琰没有缠脚,足弓自然拱起,恰巧被他手心托住,暖意从脚底往上涌,她轰然脸红,不自觉地嗔道:“李十二你撒手。” “不疼了?”李云照把她的纤足搁在腿上,看了一眼:“大也好看。” 魏琰立刻跳起来和他拉开距离:“李十二你恶不恶心啊。” 竟然对她评头论足的,好好的当小白脸不香吗,想提前油腻是不是。 再一看,这男人不知从何时起面皮没那么白皙了,粗糙算不上,就是多了点硬朗和风霜的味道,是她喜欢的那款,魏琰吁了口气:“也不是说你恶心就我怕痒。” 李云照瞟一眼她熟得跟虾子一般的俏脸,道:“晚上想吃什么?” 魏琰撇嘴看他手,留在她脚背上触感温暖和暧昧,她没好声气地道:“没食欲。” “今年没吃蟹。”李云照无比遗憾地道。 大闸蟹,学名叫中华绒螯蟹,青背、白肚、黄毛、金爪,美食家张岱曾评价说它:“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无他,乃蟹。”蟹膏黏滑微甜,蟹黄鲜甜软糯,入口时鲜味能穿透身体,吃上一只让人飘然好几天,啊……不能想。 魏琰馋得想要哭出来。 她还真哭出来了,不是为螃蟹,是为苏媚蝶,似乎积蓄许久的情绪泄了洪,怎么也收不住。 “你也馋了吧?”李云照却看也不看她道:“今年不凑巧了,过了吃活蟹的季节,不过苏州府那边有留存下来的蟹膏送来两坛,今晚小酌一杯好不好?” 魏琰擦了擦眼泪,后知后觉地敲了敲马车厢壁:“萧公子送的?” 看起来详谈甚欢啊。 李云照轻抿了下唇,忽然眸光涣散地看着魏琰:“魏姑娘,”他捶打着自己前胸:“在旁人眼里我这里是没有心啊。” 府里的爱妾没了,他还有雅兴饮酒,是怎样的冷硬心肠! “那孩子……”魏琰的眼泪又如决堤一般:“能保住吗?” 李云照轻声问:“萧夫人作何打算?” 魏琰心一揪:“我不知道。”便把与萧夫人的话说了个囫囵。 李云照复又默不作声。 马车转进巷子,到了李宅西门,魏琰听到一阵凄凄哀哀的低哭声,知苏媚蝶已经去了,她双腿一软,咣的撞到了厢壁,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魏姑娘,”李云照把人抱起来下了马车,神色严肃凛冽地一步一步往宅子里走:“打起精神来,你明日还要去顾夫人那儿作客呢。” 早些从顾勉那里得知晋州西北的情况,他们好早一日做离开晋州的打算。 魏琰迷迷糊糊地听着他的话,心中靠了声:谁说我要出门,没有的事。 不过她一瞬间清醒地知道,李云照这是着急离开晋州了。 甫一落座,季七娘抱着苏媚蝶的孩子跪在地上哭得气绝,婴孩儿却在她怀中安静地睡着,对人世的凶险毫无察觉。 “她,”李云照摆手命奶娘把孩子抱出去:“最后有什么话说吗?” 季七娘缓慢地看了一眼魏琰,又垂下头,泪流不止。 魏琰紧张的不行:“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提前祝泥萌长假快乐,安全出行哈。 第84章 、送礼 季七娘垂泪道:“小蝶想把小公子托付给夫人,求夫人把他抚养成人,以后也不要告诉他的身世。” 魏琰“哦”了声,思忖着: 苏媚蝶是不是这么想的已不得而知,但很明显,季七娘是很想保护这个孩子的,假已故之口,隐隐要挟她接手这个孩子。 她抬眼望了望李云照。 “孩子尚有父亲,轮不到咱们作主。”他道。 听说李宅对苏媚蝶下了死手之后,萧朝请他和魏琰过府就是想把这个孩子要回去。 而魏琰还恰巧说服了萧夫人。 季七娘一听就慌了,磕头如捣蒜:“公子,求您看在小蝶为您出生入死多年的份上庇佑一下她的孩子吧。” 李云照眼眸微微一震。 “不会太久的,一旦苏公子有信,我们就带他走。”季七娘急促地道:“萧朝辜负小蝶,这孩子绝不能进萧府。” 萧朝那个渣子,怎配苏媚蝶所生的孩子叫他爹。 “对他来说能在亲生父亲跟前长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云照道:“别的不说,只要他进了萧府,晋州偌大的家业以后定然有他一份的,比起步于草莽要强多了。” 季七娘哭的更绝望:“进了萧府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还说什么家业。” “魏姑娘,”李云照最怕女人哭哭啼啼的,便要把锅往魏琰身上甩:“你不说服萧夫人收养好生把孩子养大成人了吗?” 看,送进萧府就是去当长公子的,有什么不好的。 季七娘听着他薄凉的语调,抬起泪眼看着魏琰:“夫人原来早为小公子安排好了真是煞费苦心啊。” 魏琰一头被坑一头受气,很想怼她一句:你懂什么! 她想了想,语气温和地道:“七娘,如果这孩子咱们不交出去多半等于跟萧府撕破了脸皮,到时候他们来抢,你觉得咱们能与之抗衡吗?” 季七娘一噎,魏琰接着道:“苏公子的事也需要晋州方面帮忙。” 李云照也道:“萧公子已经答应,一打探到消息就和五凤山庄联手救人。” 萧朝已经完全替代他父亲萧宁执长晋州的兵马了,晋州埋在京城的势力,也都听他的命令行事。 季七娘半信半疑地心道:萧朝难道对萧宁之死一点儿都不介意吗。 李云照似看穿了她的心思,额外透露一句:“萧朝上书向皇帝称臣,并索要银朱县主为父报仇。” 季七娘捂着心口,声音细哑:“既然公子都已安排好了,那妾无话可说。” 她心中泣道:小蝶妹子是我对不住你了。 …… 过午,萧夫人亲自来接孩子,魏琰带着乳母送出来,上了马车的一刻,她道:“不知萧夫人可愿意听我说两句话?” 萧夫人打开帘子,笑道:“魏妹妹有话直说便是。” “换作我是萧夫人,”魏琰看着乳母怀里抱着的孩子红彤彤的小脸蛋,道:“会把他当作亲生的看的。” 萧夫人叹了口气,一半冷笑一半敷衍道:“魏妹妹这过来人果然说的话句句有道理,”她附在魏琰耳边:“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看在萧朝待她的情分上,她保这孩子无忧长大。 魏琰笑了:“妾身会封住下人的口,李宅从来就没有过苏姨娘这个人,这孩子,”她摸了摸孩子的襁褓:“是萧夫人生的。” 萧夫人拍拍她的手,甚是满意:“魏妹妹办事真贴心啊。” 马车一骑绝尘。 魏琰转身回去,在花厅的长椅上坐下,李云照来到她跟前,轻摁她的肩膀:“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李十二。”魏琰伸出双臂缠住李云照:“我头晕你抱我回去吧。”当萧夫人的马车走远的看不见影子的时候,她眼前一黑莫名地难受起来,走进来的每一步都很脱力,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孩子送走了,苏媚蝶死的悄无声息,李宅没有发丧也没有对外张扬,家里似乎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么个女人一样。 或许后宅的女人们提起苏媚蝶的时候会说她不修女德,活该落得如此下场,只有魏琰知道她死于产后抑郁,那是一种无比可怕的疾病。 她不怨苏媚蝶,哪怕牵连到了魏府。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撒娇、亲近,李云照一惊复又欢喜地托起她,紧紧抱在怀里健步如飞往里屋走去,神情极度飘忽中他想的太美了:要不要趁热打铁做点别的,比如圆个房。 才跨进门槛,魏琰惊呼一声从他身上跳下来,伸手敏捷似猿猴:“李十二快快咱们去顾府一趟。” 李云照险些趔趄打跌,拍拍直缀:“魏姑娘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还真叫人又爱又恨呢。” 绮梦没了,但她要干的是大事他得支持。 李云照命人备车,又从阁楼里搬出两套古书带上:“想来顾家不缺什么但这两本话本他们买不到。” 魏琰被朱砂色的封皮给惊艳到,伸手要去翻:“《梅花溪》怎么看着不像正经书啊?” 看着像民间公子佳人的小说或者是落魄文人的杂集? 顾家的顾勉顾公子是读四书五经讲究学问的正经读书人,李云照这礼挑的,待会儿不会让人给打出来吧。 “这可是宫中画师阎首阎老爷子的封笔之作。”李云照往怀里一揣不让她看:“有市无价你懂什么。” 画师。 魏琰大脑急转弯:“是那个画吗?” 宫中画师的作品,别不是春gong图吧。 李云照乜她一眼上了马车坐稳:“哪个?” 魏琰脸微微一红,扭头撩开帘子看向外头的巷子,寒风中有小儿在追逐嬉戏,跑得热火朝天。 “魏姑娘想看?”李云照摆手命马车停下:“那就不送人了,等着我回去取别的来。” “谁说想看了。”魏琰一把拉住她,急赤白脸地辩解:“我就问问。” 李云照看着她脸上不太正常的酡红色,微讶:“别扭什么想看就留着。”说完,自顾打开了《梅花溪》,翻了两页啧啧一声:“果然精妙。” 魏琰低了低头:“你快收起来行不行。另外,给顾公子送这个是不是不太妥当。” 她之前从顾夫人口中打听过,顾勉还尚未订亲,恐怕脸皮还薄着呢。 “有什么不妥当?”李云照哗啦一下把画页送到魏琰眼前:“看着笔触只怕整个大越朝都找不到一人。” 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一瞄,魏琰的眼眸瞬息瞪大:“啊,这……”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祝国庆节快乐~ 第85章 、出远门 《梅花溪》! 原来真的有梅花,有溪水,画卷上穿襕衫执折扇的翩翩公子和云鬓花黄的仕女泛舟吟诗,唯独没有轻纱、若隐若现的雪肌,更没有不可描述的姿势,她想哪儿去了。 “不舍得送人?”李云照还不知魏琰脑补了些什么,颇豁达地道:“除了阿娘和魏姑娘,别的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送人也无妨。” 浮华他见得多了,越发觉得那不过是过眼云烟。 一时,魏琰竟有些动容,赶紧倒掉脑中的有色废物,樱唇带笑看着李云照:“李十二咱们谈个恋爱吧。” 前世她苦读至二十五岁才医学硕士毕业,后来在医院奔命两年就穿来了,别说恋爱了,几乎连个春心萌动的念头都没有萌生过,恋爱对她来说其实是生命里很新鲜很向往的东西。 谈个恋爱。 马车忽然跑的飞快,李云照身子往后一仰咚地撞在厢壁上,他表情裂开了一下,抓住魏琰的手不放:“魏姑娘说什么?想和我怎样?” 是他期望的那个意思吗。 魏琰面皮薄,腾地一下火烧云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她赶紧改口不承认:“没什么。” 李云照揽着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下巴抵在魏琰前额的青丝上:“魏姑娘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由我来说吧,”他一字一句地道:“魏姑娘是李云照明媒正娶的妻,往后余生魏姑娘都要与他同心同寝,共度良辰美景——啊再养几个孩子就更好了。” “还要养几个孩子?”魏琰差点以手为刃废了他,声音发尖地道:“吵死了。” 后院那一群孩子还不够吗,李十二这个生娃狂魔。 “魏姑娘,”李云照似感觉到威胁,万事好商量的语气:“总要生一个的吧。” 魏琰:“……” 马车停下,她一跃从里面跳了出来,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道:“这人太讨厌了。” “哟,”一声带笑的善意调侃从不远处迎面而来:“这是谁惹咱们李夫人了?” 顾夫人得知李云照夫妇要来府里做客,一早就预备下了招待的茶水和点心,估摸着人到了赶紧迎出来,见到魏琰笑的很是温和。 魏琰:“我不过嘀咕一句后宅的事,夫人愈发地耳聪目明了,只是还求夫人不要说出去,显得我善妒似的。” 原来是姬妾叫她不快了。 顾夫人是过来人,从前丈夫活着的时候也生过不少小妾们的闷气,亲切地拉着魏琰的手:“哎贱婢终究是贱婢,等你到了岁数回想起来跟她们置气是不值得的,回头找个理由打发出去就好了。” “夫人说的是。”魏琰回头看着默默跟着后面的李云照,得意地笑了笑:“夫人只顾和我说笑,忘了个人。” 顾夫人一回头,看见李云照玉树临风的身板神情却如小厮一般顺从地拎着个盒子跟在她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疑惑地道:“这是李公子吧?” 魏琰:“正是妾身的丈夫。” 李云照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地道:“在下是魏姑娘的外子。” 噗。 魏琰心里几乎笑炸了,挽住顾夫人的胳臂就往前走:“咱们说话没他什么事。” 顾夫人笑了笑:“犬子来了。” 顾勉急匆匆赶过来,见到客人慌忙行礼:“在下来晚几步没能迎贵客进门真是惭愧。” 他在书房里布置摆设,总觉得家里的器物都俗不可耐,入不了李云照的眼,换了又换这才耽误了迎客的时间。 “顾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没那么多讲究,”李云照摆摆手,送上带给顾勉的书籍:“在下的一点儿雅好,望能入顾公子的眼。” 顾勉一看那紫金的装裱,知道这是李云照从宫中带出来的珍品价值不菲,脸色微变道:“如此珍品在下岂能安心夺爱。” 李云照风轻云淡地道:“鄙府还有这样的线状书两大屋子,要是顾公子不喜欢这本,在下这就回去给顾公子择一本喜欢的。” 顾勉眸中的赧然一闪而逝:倒是我见识少了,他是皇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纵然落魄区区两本画册还是拿得出手的,我不该同他客气。 “李公子说笑了,顾某是怕李公子割爱,这么说,倒是顾某没见识了,顾某收下就是。”他忙收了《梅花溪》,小心翼翼地交给贴身的小厮让收起来。 魏琰在不远处听到李云照的话,心中又笑道:想不到李十二还是个B-king呢,也就一个箱子吧还是她带过来的,还两屋子呢这牛吹大了。 …… 大概是因为男人们接上头了的缘故,顾夫人不再和魏琰说些生意上的事,只闲扯闺阁间消磨时光的些许事,慢悠悠坐了半晌,秋阳晒的人都困了,顾家的婢女们抬来躺椅和锦被,让她们眯会儿。 将近日暮时分,有婢女来说李云照和顾勉相见恨晚已经约去酒楼小酌一杯,请顾夫人和魏琰一道前往,不必在府中预备饭菜。 魏琰心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去酒楼岂非太过招摇,要是有外卖叫到顾府就好了。 要不要提醒李云照一句,她正犹豫不决,一小厮跑进来道:“顾公子叫人去瀛海楼订了菜过会儿送进府来,李公子叫去府里取酒,二位夫人稍坐坐吧。” 不用抛头露面了。 顾夫人看着魏琰笑道:“定是勉儿看出李公子不欲夫人出门被人瞧见这才换了法子的。” 晋州的汉子哪里见过魏琰这般好容貌,要是有个别蛮横的纨绔起了坏心思的,可就惹大麻烦了。 魏琰不当回事地笑笑把这茬儿一带而过。 在府里吃饭难免自在许多,上菜的功夫席间已是欢声笑语。花炊鹌子、鹅饨掌汤齑、鸳鸯炸肚、鳝鱼炒鲎、炒沙鱼衬汤、五珍脍……十二道菜叫魏琰看的目不暇接,心中盘算着这是事情谈妥了吃顿饭庆祝一下吗,还有下次回请点些什么菜的问题。 …… 当晚夜雨频滴。 至子时初魏琰才随李云照回到宅中,等四下无人,她才问他:“离开晋州往西北屯田招兵之事顾勉是怎么个想法?” “魏姑娘,”李云照轻摁她的肩旁,俯身弯腰道:“我和顾勉不是这么说的。” 魏琰一讶:“那你与他是怎么说的?” “我说如今我的情况闲着也不是个事儿,想同他一道去晋州城西北走走,看看能不能找个事情当作营生。”李云照如实地道。 去外头屯田招兵的事没有落实之前,断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带家眷离开晋州。 他得先去探探路。 魏琰愣了愣很快抓住重点:“你一个人拍拍屁股跟顾勉走了把全家老少留在这儿给萧家宰割吗?” 这宅子里的美艳姬妾、从晋王府带出的各色财物……无一不令人垂涎,李云照一走家里没了男主人这太考验人性了。 李云照没有丝毫羞赧地道:“头一会出门或许三五天就回来了。” “还三五天,”魏琰怒气冲冲地道:“你以为家里的大门是城门啊三五天都没人能攻打进来。” 若真有人起歹心,别说三五天只要三五个时辰就能把这宅子踏破,让这儿人去财空。 “有魏姑娘在他们不敢。”李云照不怎么正经地笑道:“魏姑娘总有办法的。” 魏琰:“……” 什么狗屁逻辑信不信他前脚走她就敢后脚卷包裹溜,不干了。 “你什么时候走?”魏琰问。 李云照:“明日一早。” 魏琰:“……” 好绝望。 “魏姑娘还不去给你夫君收拾明日远行的包袱?”李云照又道。 魏琰头皮发麻,扯起袖子佯装哭道:“李十二你不要留我在这儿我不想跟你分开。” 心爱的姑娘第一次这么撒娇,李云照很上道,柔情款款地道:“那魏姑娘便同我一道出门走一遭?” 魏琰:“……” 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是不是掉坑里了。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顾勉带着顾府的商队来接人,见了魏琰便道:“昨日李兄还担忧夫人不肯随行苦恼着呢。” 魏琰眼神石化一瞬息,顷刻偎依着李云照俏脸带笑趁人不防备掐上了他的腰,一咬牙下了十分的劲儿:“妾身怎会不肯随行叫夫君一路上独自吃苦呢。” 李云照一霎时痛到窒息,面上还得强装镇定地道:“唉女人家就是爱操心,你瞧这商队我跟着顾兄去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还非要跟来。” 呵。 魏琰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一把,李云照终于笑不出来了,用眼神看着魏琰无声求饶。 顾勉亲自牵来一头骆驼给魏琰骑:“李兄与嫂子伉俪情深令人羡艳不已。” 魏琰笑嘻嘻地推开李云照上了骆驼:“顾公子有看上的姑娘吗?” 顾勉腼腆一笑:“暂未遇到像嫂子这样的贤女子。” 说着他又去给李云照牵骆驼,却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李兄你腰……受伤了?” 李云照跨上骆驼的时候动作僵硬又慢吞吞,这才让他误会了。顾勉心道:莫不是因为今日要出远门,昨个儿晚上去了好几位姬妾房里,辛苦过头了。 “哪有。”李云照咬着牙道:“没有没有。” 魏琰走在前头捂着嘴笑,拍了拍骆驼的驼峰:“乖,一路上要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86章 、客栈 出了晋州,日头渐西飞云黯淡,远道迢递。 冷风一吹瞬息顺着脖子凉透心口,魏琰打了个冷颤,取出大氅披在身上。两个男人在前面竟聊的热火朝天,声调都随着初冬的冷风吹到魏琰耳朵里了。 “早听人说出了晋州往西是一片不毛之地,荒凉,人烟稀少,让人一见就生出无法克制的悲怆来。”这是李云照的声音:“不过落在我眼里却有一种波澜壮阔之美。” 魏琰不屑的哼了声,自言自语地道:“再走走没吃的没喝的没住的你就不壮阔了。” “若无盗贼路匪横行,”顾勉苦笑道:“这一路自然有好风光。” 他们每次商队出行都要带够足够的金银财物打点一路上靠打劫为生的各色团伙,不然别说做生意了保命都难。 李云照默然不语。 又走了一段路,远远看见一家孤零零的二层带院子的客栈,顾勉道:“咱们今夜就在这里开两间上房歇息吧。” 随行的家仆就随意开大通铺将就了。 “顾公子住过这家店吗?”魏琰问。 顾勉点点头:“每年来往都要住这里的,放心吧,掌柜是晋州人士很厚道的。” 魏琰又冷又饿,巴不得早些找到落脚地暖暖身吃口热饭,抬眸看着李云照:“可以吗李公子。” 李云照笑了笑:“都听夫人的。” 三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客栈,要了二楼的两间上房两大桶热水,各自回房。一门魏琰就傻眼了,房间就是个大开间,一张大床醒目地摆在窗台下,余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去痰盂尿桶摆得荫蔽一点儿,其余连一张屏风都没有,她今晚的一切洗漱活动都将和李云照分享光线! 魏琰气的咬牙,她为什么大意了只要两间房应该要三间的。 “我去重新开一间。”她气咻咻地道。 李云照知道他家魏姑娘别扭在哪里,赶紧拉着她道:“你沐浴更衣的时候我出去呆着。”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能让她一人独居呢,万一有人垂涎魏琰的美色,李云照才不会犯傻。 魏琰可怜巴巴又羞惭地望着他:“你说话算数吗?” 李云照脑中闪过一片丰肌清骨,再看魏琰眼中层波细翦明眸,心中挣扎一番才道:“作数。” 魏琰低下头细声道:“对不起。” “我洗漱的时候魏姑娘就不要出去了。”李云照故意调侃她道:“我这人喜欢吃亏。” 魏琰正要捶他一顿,门外顾勉敲门道:“李公子、李夫人开饭了。” 二人出门下楼,大堂里顾家的家仆们已经占了张大圆桌,把主位空出来,正扯着闲话等他们下来。 这里的饮食比较粗犷,端上来满满的一盆盆全是肉,肉块鲜亮,肉片切的薄如纸看着就够味儿,还有一碟子红油辣椒,香味无比勾人。 魏琰咽了咽口水正要动筷子,那边顾勉拉着店小二嘱咐了一番,回过头来笑着对魏琰道:“我叫他们做几样精致的小菜,嫂子别吃这些粗糙的东西。” 魏琰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咳我什么都能吃不必破费。” “哎这回出门我做东怎么好叫嫂子跟着咱们男人混吃混喝,”顾勉红着脸却很壕地道:“这家店常年有四面八方来的客人住店,因此也就有各地的厨子掌勺,我特地点了几道京中的名菜,等会嫂子尝尝味道。” 魏琰:“……”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只好矜持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然后抓心挠肺地饿了。 在一片能浸透胃的香气中看着旁人进食,自己还得端着,太煎熬了。 李云照碰了碰她的手肘:“再往西走都是这般饮食,你少尝些渐渐适应吧。就算顾公子破费的起,还有碰到没有京中厨子的店家的时候呢。” 魏琰如获大赦,轻瞟一眼顾勉道:“也是既然跟着你们走这条路就不能怕吃苦。” 顾勉这才恍然道:“李兄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为难地道:“嫂子尝一两口即可万不可吃多了这多油多盐又辣我头一次……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呢。” 魏琰:“嗯习惯了精细饮食的头一次这么吃是会拉肚子的。” 顾勉:“……” 李云照:“……” 众家仆:“……” 拉肚子。 李夫人好率性直白。 魏琰扫一眼他们,神情平静地道:“咱们从晋州过来,又是初冬自然要提防病从口入。”说完,她夹起一片薄肉往辣椒碟子里一沾裹着红油放到了嘴里,旋即露出享受的表情。 众家仆们见她不拘束,也渐渐自在起来,一会儿功夫这张桌子上就沸腾起来,说笑的说笑,划拳的划拳,气氛高涨。 一道目光悄悄落在魏琰脸上,率真的女子颊生红晕,嫣然而笑让人猝不及防情意缱绻,顾勉喝下去两杯烈酒,忽然心中被猛地拨动了情弦那般,生了魔怔——他喜欢魏琰这般女子。 他喜欢魏琰。 念头一起,吓得顾勉险些把手中的酒杯打翻在地,他哆嗦着离开席位,站到客栈门口去吹冷风。 煌煌烛火里的美人美艳的愈发让人移不开眼眸,顾勉定了好一会儿心神,才僵直着双腿回到座位上,再不敢看魏琰一眼。 酒又过三巡。 生生把晚饭吃成了夜宵。 后面上来的一串串油滋滋的羊肉串让你食指大动,飘着牛肉的片儿汤又让你想去嘬汤,活色生香的夜治愈来人一路的风寒和疲惫,想在心底爽快地大吼一声:出趟门,值了。 李云照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揣摩每个人喝酒时脸上的表情,这是他自小在宫中养成的习惯,顾家的家仆们有的机灵、有的憨厚、有的老成稳重有的心机颇深……他都能从他们一颦一笑的动作中探察出个性,唯有顾勉——与那日他们在顾家初见时大不一样。 顾勉今日拘谨、慌张、羞涩与心神不宁,不似有什么事情叫他为难,却似那个,情窦初开! 李云照心中一顿,视线落到魏琰眉目间,久未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北方大幅度降温啊,今天翻箱倒柜找棉衣呜呜呜。 第87章 、救人 他们之间该进一步加深牵绊了。 李云照心道:魏姑娘是他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媳妇儿,从前她心里有人他不能轻薄勉强她,如今人家姑娘都跟他到了晋州,虽说提过和离但这一直对他不离不弃还想跟他“谈个恋爱”,他虽然听的懵懂但多少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些少女怀春的模样…… 李云照懊恼地捏紧拳头,当时他怎么就呆瓜了应该什么都不说抱着她使劲揉到怀里亲来着。 “不舒服?”魏琰撸着串倏然瞟见他面色一凛,含混着道:“你可真娇气。” 她当他嫌这口味略重无法下咽才皱眉的。 其实李云照已经吃了五分饱,他自小养成的刻进骨子里的自律之一,任何时候饮食只能七分饱,到了五分就算不能停下筷子也放慢夹菜的速度了,后面无非是陪客。 “不妨事。”李云照看她吃的起兴,又夹起一块烤羊腿放进魏琰的盘子里:“多吃些姑娘家养圆润的才好看。” 又给她添了满杯的葡萄酒。 他无意间扫过她才微微隆起的前胸,心道:魏姑娘还真是太瘦了。 魏琰翘着唇角跟他抬杠:“你管我胖还是瘦的反正我又不要取悦你。” “那你想取悦谁?”李云照凑到她耳廓边低声道,灼热的气息萦绕着她的脖颈怪痒的。 魏琰慌乱地瞪他一眼:“我只取悦我自己。” 说完觉得口中发燥遂端起手边的杯子一气饮下半杯,这里的甜酒真好喝啊,入喉味甘丝滑如夏日清泉一点点滋润心肺熨帖的整个人都生出喜悦之意。 倏然,魏琰想起之前在晋王府饮桂花酒醉酒那次的窘相,赶紧放下杯盏换了白开水来。 不敢再贪杯。 “这酒味道不好?”李云照就着她的杯子尝了口:“是店家自酿的很醇啊。” 魏琰嗔怪:“李十二你喝你自己的。” 李云照起身给她换了杯盏:“魏姑娘尝尝这个掌柜说这是西域来的神仙酒喝了驻颜的。”他低声道:“老板娘天天喝长的像掌柜的女儿。” 像石榴汁一样微微浑浊的酒液盛在白玉杯盏里散发着香醇的气味,魏琰讶然:“你瞧见老板娘了?” 李云照抬眸示意她看,顺着他的视线过见一肌肤白皙五官明艳的女子在打算盘记账……看年纪是挺像店老板的闺女的。 “说不定就是掌柜的闺女。”魏琰道。 李云照:“不可能哪有这么大岁数的闺女还没出嫁的一定是老板娘。” “阿爹——”记账的“老板娘”忽然抬起头来,踮脚四下里寻找店掌柜。 魏琰白李云照一眼,低头尝了尝“神仙酒”,独特的香气一下子就抓住了感官她忍不住又品下小半杯。 席间有人留意到他们一嗔一讶的表情,笑道:“李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是好啊。” 魏琰讪笑:“拙夫酒量不好喝多了叫你们看笑话。” 李云照立刻做出醉意朦胧的模样往椅背上一靠:“在下不胜酒力失态失态。” 席间顾勉一直不敢看魏琰,但他眼角的余光好像被她占了,每每掠过她一次他的魂就会离体,心中抓挠个不停,魏琰说李云照“喝多了”他就以为自己也喝多了,李云照说“失态”他生怕自己也跟着失态,忙道:“这就散了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主人家说要散,家仆们立即敛声垂头搀扶着顾勉上楼回房去了。李云照也佯装醉酒想让魏琰扶他一把,她哪里肯兀自朝前走去。 上楼梯的时候脚步有点虚浮,魏琰点了下额头觉得自己又贪杯了。 她前脚进门,店小二后脚就抬了热水进来,李云照关上门倚在门板上:“这边夜里还真冷啊,魏姑娘快些洗漱一会儿热水就凉了。” 魏琰伸手摸了摸水温:“烦请你出去避一避我很快就可以了。” 李云照半垂着星眸,神情比往常不正经些:“魏姑娘不搓背吗?又没带随身丫头。” 魏琰脸红了红道:“不用你。” 李云照伸出食指敲着热水桶用嫌弃的语气道:“一点儿都不稳固进去滑一下就翻了。” 魏琰宽去外衫不耐烦地怼他:“你出去先出去。” 李云照整整衣摆不情不愿地关上门出去了。 魏琰浸泡在热水里正惬意着忽然一阵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原来窗户被风掀开了,冷风呼呼地灌进来直吹到她外裸的肌肤上。 冷风扑热身子,大忌。 点着的油灯也被扑灭了。 魏琰往水里缩了缩肩头,还是冷,她正要出来,忽地窗户哗啦又掀开了,一条人影掠进来吓得她失声惊叫:“李十二……” 那一瞬她以为有歹人闯了进来。 “啪”的一声窗户被重新锁上,暖意拢来油灯重新燃起,李云照的轮廓在她清澈的眸中慢慢明晰起来,他轻声安抚她道:“是我别怕。” 魏琰松了口气又气道:“是你干嘛点灯啊灭了灭了。” 竟没赶他出去。 李云照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水凉了出来吧。” 魏琰:“……” 她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用毛巾包裹住湿漉漉的头发才细声开口道:“我好了。” 头微晕,微困,酒意上来了。 李云照的眼波流连在她玫瑰色的脸颊上,待要往下却被魏琰凶了:“看什么看你馋我啊。” 那男人没说话憨憨一笑宽衣沐浴去了,等他收拾好,魏琰才惊呼:“李十二你怎么不重新打一桶水啊你……” 然后让她更加发愁的地方来了,炕上只有两床薄被一人一床冻人,一起睡……啊呸才不要。 魏琰和衣而卧蜷在一层薄被里打颤:“李十二炭盆还烧着吗?” 李云照在灯下看书闻言去拨了拨炭盆:“烧着,冷吗?”他走过去把另一床薄被搭在魏琰身上:“啧怎么冻成这样。” 魏琰双目迷离赤红着脸颊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李十二我好像醉酒了。” 果然是杯“神仙酒”啊。店掌柜给他的时候说在他们这里若是情郎亲手端给心爱的女子喝下,女子必会柔情蜜意黏着情郎不放的。 因此一杯酒卖了他五两银子。 李云照俯下身直直地看着魏琰柔情顿生。 倏尔,外头地皮忽然一震接着听见杂乱的脚步声,隔壁有人哭声喊道:“公子心口痛的忍不住了。” 魏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是顾公子走过去看看。” 她趿着绣鞋飞奔到隔壁。 顾勉躺在地上,对呼叫没有回应,魏琰跪下去压迫他的眼眶上下没有半点反应,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 顾家的家仆们哭天抢地乱成一团。 魏琰一把扯下顾勉的腰带敞开了他的交领襕衫,顾家的家仆们面面相觑齐齐地朝李云照看去:“这……” “胸腹无起伏无脉动,”魏琰把耳朵贴到顾勉胸膛上:“听不到心跳,这是心脏骤停。” 再看顾勉已是面如死灰毫无半分生机。 顾家的一名老家仆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开魏琰护住顾勉:“求李夫人行行好吧公子都这样了别再折腾他了。” 魏琰冲他嚷道:“顾公子这是心脏骤停要立刻施救。”说完她活动了下关节,重新跪下去双手交叠放在顾勉心口处用力地垂直按压了下去。 一,二,三,一,二,三…… 压了十五下,魏琰低下头去对着顾勉做了一次人工呼吸。这一幕发生时,顾家的老仆人又要冲上来却被李云照拦下了:“别拉她。” 他倒看看她胡闹到什么地步。 “一二三,吸气呼气……”魏琰一边做着体外心脏按压一边数着节奏:“九十七……呼……” 再一次往下压时,顾勉的心脏在她手掌底下突地跳了跳。 活过来了。 魏琰停下手去翻顾勉的眼皮,见他瞳孔重新聚光了才起身揉了揉跪疼的膝盖:“你们公子是不是有隐疾?” 家仆扑在地上去摸顾勉的心口,感到热烘烘的他才有心搭理魏琰:“我们公子从小就有心口痛的毛病。” 魏琰“哦”了声,那老仆讶然:“李夫人怎么知道?” “从前睡梦中有老者给了我一本医术我翻了翻记住一二。”她顺口胡诌道。 李云照失笑:“该回去了魏姑娘。” 楼下传来话语声,大抵是顾家请的大夫来了。 回到房里魏琰头晕得更厉害了,方才浑身汗出如瀑这会儿彻底虚脱了,她懒懒地倒在炕上:“李十二你给我倒杯水好不好。” 李云照没动,乜了她一眼,口吻很正式地道:“魏姑娘看上顾公子了?” 他心中酸溜溜地想:他们都没那么亲密过。 方才那一刻他都恨不得躺在地上被她轻薄的人是他。 “我那是在救人。”魏琰气道:“顾公子心脏骤停不救人就没了。” 又扯鬼话,李云照气笑了:“魏姑娘说在睡梦中学医的话糊弄别人还行,我不信。” 魏琰轻叹口气打起精神去倒水喝,走路摇晃了下被李云照扶住捞到怀里:“我们亲亲我就信了。” 他眼眸里跳跃着炽热,在和她对视的瞬息轰然迸出一簇簇的火苗。 作者有话要说: 又营业了哈哈。 第88章 、隐疾 就这该死的迷人的缠绵的暧昧的时刻,魏琰脑子抽了。 她觉得此刻二人像两条对峙的狗,只要她先低吠一声对方都能野性发作兴奋地喘着气冲上来咬她的嘴,然后一转眼纠缠在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吃干抹净片甲不留。 魏琰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拼命去推李云照想挣脱他的手臂跑开,却被他紧紧禁锢在他的方寸间,他在上她在下,他终于发出不可抑制的攻势,贴上来在她唇间辗转掠夺不止,很快灼气乱飞,心跳如雷。 她拼命想护住自己的领地,然而他疯的更厉害了,她被他带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起先睁着大大的水眸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后来极度亢奋之后又生了倦意,闭上眸,软软地在他怀里任他放纵。 等他终于从她唇间抽离时魏琰傻气地笑了,饱满的红唇莹润晶亮,她看上去像个娇憨的女娃娃:“李十二你真是狗啊。” 她笑起来媚的要命,一颗颗贝齿闪着细微的光芒。 听起来不是好话,李云照哑着嗓子问她:“在这儿是不是太委屈你了魏姑娘。” 适才他的手指抚到她锁骨下面时她未抵触,可他停下了,他想在王府大院熏着香气的锦绣堆里一点点抚过她的肌肤慢慢要她,不是在这简陋的客栈里痛过之后醒来连个婢女都找不着,那太委屈他的魏姑娘了,他不舍得。 “还行,你也就勉强配得上我吧。”通身热起来,魏琰困了含混地道。 嗯,鸡对鸭讲。 李云照轻叹口气,抱着她躺下:“睡吧。” “我以前是医生……你们这儿老大夫都未必比我厉害,”魏琰半睡半醒地絮叨:“我们医生救人是很神圣的,一次人工呼吸算什么……” 还提那什么。 李云照来气了,手心在薄薄的丝织上来回摩挲:“看来以后要看好你呀魏姑娘。” “痒。”魏琰迷糊地蹭了蹭,顺便找了个姿势朝他贴了贴,暖和,她满意地喟叹:“舒服。” 李云照的脸发起烧来:“……” 他本来只是想小小地欺负她一下,姑娘却大大方方地挤到了他怀里,那瞬息涌起的冲动几乎淹没了他,李云照粗暴地搂紧了怀里的女人,手指轻刮她的鼻翼:“老实点儿。” 他不知所措地头疼起来。 女人踢了他一脚:“我头晕我困死了我睡不着我喝醉了。”她呜呜呜地假哭起来,怪他给她喝酒。 李云照:“……” 所以他花五两银子天价买的“神仙酒”灌醉了魏姑娘,她这是发酒疯了。 既是发酒疯,那方才她对顾勉所作的一切就没什么了,反正她醒来又不会记得的。 李云照自己先释然了。 “睡吧。”他又抱紧些她,抚着她的脊背道:“睡着头就不晕了。” …… 清晨,魏琰做了个梦,梦里她抱着的暖炉忽然不见了,她身边渐渐变冷后来她的身体凉透了,她呼啦一下被冻醒了。 她直挺挺地坐起来时,棉被从她圆润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的肩头滑落,魏琰低头看了看,两点微颤的朱砂色入眼,她惊声尖叫:“啊……” 四下无人声,她慌乱地裹紧被子,连头也埋了进去,哆嗦了好半天才钻出来透了口气:我这是睡男人了? “魏姑娘,”一个泰然自若的声音响起,像羽毛拂过她的心头:“醒了?” 李云照盛了一碗热茶放在她床头:“喝口水润润起来吧。” 天不早了。 魏琰的脸复又藏进被子里,微露的眼眸闪现出难以描述的表情:“那个你能不能出去让我自己呆会儿。” 李云照瞥了一眼魏琰,表情似乎有些戏谑:“夫人怎么一觉醒来与夫君这么生疏了?不要我伺候你穿衣?” 一束晨光从两人中间打来,魏琰抱着头:“李十二昨晚……你……我……”她昨晚一定太过奔放,主动的不得了。 明明想着是多么正常的事她此刻却羞涩得恨不得原地去世,没脸,活不下去了。 “我昨晚该多怜惜你的,”李云照坐在她身边,满口没正经:“唉叫夫人如此不愿意面对我是我的错,要不再来一次让我弥补一下夫人。” 魏琰想象着自己身上出现了不可言说的青青紫紫,探出头来吼道:“出去。” “哈哈哈。”李云照乐不可支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 “骗子。”魏琰迅速地自检了一遍,什么痕迹都没有,她心道:难不成那男人有隐疾他不行。 否则要怎么解释一早醒来的景象。 一定是的。 男人没睡成魏琰有一些些沮丧。 …… 再往西北走至半晌,越发风沙紧逼,满目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一路上魏琰落在李云照身上的目光都是惋惜的关怀的安抚的,停下来歇脚时他终于忍无可忍:“魏姑娘有话要对我说?” 魏琰赶紧摇摇头:“没啊没有。” 恰好顾勉过来对二人说:“昨晚幸得嫂子出手相救才让在下捡回条命,在下万分感激,往后李兄和嫂子有什么用得着的尽管吩咐在下就是了。” 昨晚他倒在地上时起初还有一丝意识,后来慢慢地散了,再后来有人重重地捶了他胸口,疼痛让他的意识被迫苏醒一分,那人捶他一次他就醒过来一点点,后来她渡气给他时他的神识豁然回来七分,甚至能听见周围的人在叫嚷,他的命是魏琰强拉回来的。 就像后面赶来的大夫断定的那样:强烈的刺激让他的魂魄无法离体只能活着。 “顾公子不必客气,”李云照瞄了魏琰一眼:“你有心疾?” 昨晚魏琰向顾家的老仆求证过,他们说顾勉自小就有心痛的毛病,这次算是旧疾犯了。 “是。”顾勉看着魏琰道:“说来嫂子真是神人一下子竟能看出在下有疾让人钦佩不已。” 魏琰笑道:“我说早年做梦的时候有个神仙教我医术他们都不信。” “我自然是相信嫂子的。”顾勉道。 他眸中隐隐的情愫让魏琰猛地觉得有些扎眼。 李云照百无聊赖地拿着罗盘在地上圈圈画画:“过了金叶城,往北是阆国,往东是大邪,往西这块是片河滩?” 顾勉丢开魏琰,从袖中拿出地图铺开,用手指敲着某一处道:“李兄说的是这片吗?” 李云照瞧了瞧道“是”。 来之前他在晋州研究过一遍地图,奈何标注语焉不详非得身临其境才能想象出到底是个什么地貌。 “这原是昆仑河的支河河道,后来金叶城挖人工河引水这支流就日渐干涸了。”顾勉道:“我也是听行走这里的老辈子人说的。” 李云照点了点头:“是条支流啊。” “李兄想去瞧一瞧吗?”顾勉来了兴致:“我听人说一铲子下去除了能挖出沙子来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挖到宝贝呢。” 李云照眼神微动,他仔细地观察着地图:“金叶城是从这里截断了水流引走的吗?” 顾勉:“那就不甚清楚了。” 这等关乎金叶城运的大事不会流出的多详细,外人只知道个大概。 李云照点了点他们原走的路线问顾勉:“到这里去一趟算着脚程来回要四到五天,影响你家的生意吗?” 顾勉犹豫了下点头:“回去晚了怕到时候交不出货。” “这次咱们便远远望一眼就好,”李云照道:“贸然赶过去只怕遇上危险无法应对,把这个河滩记下来,下次来。” 下次有备而来。 重新上路后魏琰找个机会挤兑李云照:“你不会想占据那片河滩吧?”那种不毛之地当地小散势力都不考虑的他也真敢想。 李云照眯缝着凤眸抵御随时扑来的风沙,果断地道:“不想。” 魏琰撇撇嘴低声道:“好像出了晋州并没有适合给你画地为王的地儿。” 李云照不以为意:“嗯等见识了顾家的生意咱们速速回晋州吧。” 魏琰:“……” 她就知道住惯了王府的李十二不会在风沙里开辟出一片绿洲来。 顾勉的生意很顺当,到第八天他们就办妥了货,又买了一队骆驼,由他们驮着紧锣密鼓地往回走。 远远地望见晋州城的时候天黑了,他们不得不在来时候的那一家客栈住一晚,凑巧,开的还是那晚的上房。 店小二抬了热水进来,放下后李云照忙道:“魏姑娘先洗漱吧我出去站会儿。” 对她避之不及。 魏琰:“……” 跑这么快是怕今儿她没醉酒清醒着发觉他的隐疾吗。 她宽下外衫才放下,手指放在领口上一个盘扣还没揭开就听窗户呼啦一声一条黑影窜进来,刹那寒光凛凛的刀刃到了她胸前—— 魏琰应激地往下一缩,刀刃刺入她肌肤半寸划了个口子,鲜血喷涌出来糊得她眩晕不已,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哑声问:“谁?” 被疼痛卷入浑沌之前她好像看见有人伸出手握住了那刀刃,血淋在她腿上,血腥气重得她无法呼吸,蔫蔫地跌坐在地上。 “你们找到这里来,贵干?”李云照的声音冷冽而肃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 第89章 、局面 音落,一瞬息万籁俱寂。 两声阴阳怪气的大笑重新震得窗棂摇晃不止,女声道:“父亲,别来无恙啊?” “父亲还记得孩儿吗?”一个身材壮硕的少年拎着刀,眼中流露出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凶光。 “银朱、景福,”李云照没看染满血的手,目光幽冷地看着二人:“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他的视线掠过李银朱,直盯着李景福,眸色渐渐变得赤红,像要吞噬人似的。 “他亲手杀了益阳县主,”李银朱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皇帝陛下很满意,于是封他为镇西郡王,怎么,有这般好消息不该亲自来告诉父亲您一声吗?” 当益阳县主的头颅摆到李珉面前时,他到底把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弟李景福给认了回去,这个皇弟,往后大有用处啊。 益阳县主没了。 如一记重锤击在李云照心口上,钝痛让他窒息,他眼眸微晃视线顺着刀刃一凝转瞬夺下了李景福手里的刀横到了曾经抱过的孩子面前:“李景福。” 窗外一名弓箭手搭箭瞄准魏琰,李银朱气定神闲地踱了两步在明亮的晨光里指给李云照看:“父亲若一冲动伤了景福,你猜外面那支箭会不会把母亲射成刺猬呢。” 李景福把脖子一梗:“父亲,我和银朱的母亲都死在她手里你说我们该怎么杀死她才能报仇呢?” 他看着魏琰的目光像毒蛇吐着信子那般冰冷血腥。 心窝处的伤让魏琰失去小半意识,但李景福的话却半句不落地听进她耳中,她气愤地想:那两个女人怎么死的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 “你们各自的母亲是我下令处死的,”李云照冷冷地道:“与她无关。” 哟,这还像句人话。 魏琰迷迷糊糊地想。 李银朱和李景福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 “你们大可冲着我来,”说着他操起袖中短剑,一瞬剑挂寒光如蛟龙之势左挟持李景福右扫破窗而来的箭雨:“不要牵连魏姑娘。” 箭簇纷纷向下坠落。 大抵二人从未料到李云照这么悍勇,瞬息脸色惨白,李银朱道:“父亲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杀了她,你既丝毫不怜惜我们二人的母亲难道就对她另眼相待吗?” “父亲这些日子以来我娘天天入我梦中她恨死了魏氏,”李景福也道:“你就让我们杀了她为母亲报仇吧。” 他们这次就是为了杀死魏琰为冬、严二人报仇而来。 “不知父亲当时听说她把女儿我送给萧宁做妾时是如何想的?”李银朱抿唇苦笑:“当时如若父亲在家中,当不会答应的吧。” 那件事如毒火一般日日夜夜煎着她的心,魏琰一日不死,她就一日咽不下那口恶气。 “来的可真迫不及待啊。”李云照却看着李景福冷然道。 李景福的镇西郡王是才受封的吧,消息还没传到晋州呢人先来了。 魏琰此刻苏醒过来了。 李云照投过来一眼:这俩孩子比较麻烦你赶紧走去找顾勉不要管我。 魏琰:这二人带的人估摸着把客栈都围拢住了顾勉跑得出去? 躺平等死吧。 魏琰蜷着不动。 李云照的手颤抖了下。如若魏琰不走,为保她,他必然要下手重伤李景福,甚至杀了这孩子。 方才听说益阳县主死了的那一瞬他对李景福就起了杀心,但要他自己动手就有点为难了。 李景福毕竟是皇室血脉,真要他亲手去斩断,犹豫心疼无奈齐齐涌上来,李云照没那么果断。 动静惊动了顾勉。 他被窗外黑压压的羽林卫一吓又险些心疾发作昏厥过去,奈何放心不下魏琰还是颤颤巍巍地挪过来敲门:“李夫人你在里面吗?还好吗?” 好个球哇。 魏琰好生无语:“顾公子。”弱弱地发出一声。 不好。 顾勉叫家仆撬开门扑进来:“李夫人你受伤了?”他哆嗦着从里衣口袋里摸出伤药递给魏琰:“止血的。” 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敢和她对视怕那一眼被吸去魂去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魏琰一直在按压着血管止血,半信半疑地接过药上了很快感觉被捅的地方封住了,她的身体不再透风漏气,生机开始回暖充盈。 “谢谢顾公子。”魏琰杏眸上扬,敏锐而凌厉地朝李云照看去:“真是你的好闺女好儿子。” “闭嘴。”她的话不知挑拨了李银朱哪根神经,那女孩儿飞起一脚踹到魏琰的肋骨上,狠狠地道:“关你屁事。” 嘶。 刚止住血的伤口被重新撕裂,激烈地痛冲击的魏琰无比恶心,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魏姑娘。”李云照掷出手中的短剑,掠过去抱起魏琰将她的前额贴到自己胸前,眼眸如刃地看了一眼李银朱:“岐王这一支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李银朱怔了一瞬傲慢地去看李景福:“父亲还能像对景福那样胡乱编个身世给我吗?” 她可是晋王李云照的亲生女儿,正儿八经的银朱县主。比李景福那种皇子身份来的还要光明磊落。 李云照叹口气抱着魏琰往外走,不欲同她多说:“我和县主并不是父女,岐王世子李吉才是你的生父。” 又是一阵静默,唯有裙裾趟过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胡说!”李银朱忽然大声尖叫:“给我射杀了他,给我射杀了他。” “慢着。”李景福大吼一声命羽林卫退下。 “李云照,你说岐王世子李吉是银朱县主的生父,那她母亲岂非世子妃清河出身的冬氏?”他道。 李云照头也不回地往客栈外走:“你说的不错。” 李景福眼珠一转,摆手让羽林卫不要轻举妄动:“这么说当初被晋王府侍卫乱箭射死的盗贼是岐王世子李吉?” 他清楚地去年初夏时分有人潜入晋王府,那人当时去的正是李银朱的母亲居住的水涟苑,而后被晋王府以盗贼射死掩人耳目的。 那会儿他就觉得怪异,府中明明过的节俭从不用金器,为何盗贼能在水涟苑盗得金碗金杯,换作岐王世子李吉前来探望妻女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岐王那一支在封地上开挖金矿炼金子发了家也因此被朝廷觊觎而招来灭顶之灾,数十万金器至今下落不明。 想不到李吉的世子妃竟被李云照找到藏在府里这么多年。李景福心思千百转,笑道:“既然岐王世子妃投奔父亲,那岐王府的藏金地父亲也知道吧?” 若此行能打探到当年岐王府那批金器的下落,不杀魏琰也不虚此行。 李景福大喜:“来人把李云照给我押回京城献给皇兄快快快。” 想不到让他捞了一把邀功的机会。 羽林卫的目标转而成了李云照。 他们一步步逼近,李云照给李景福一个“滚,有多远滚多远”的眼神,他把魏琰轻轻地放在骆驼背上:“你找机会就跟顾公子走。” 他转眸示意顾勉做好跑路的准备。 顾勉轻忽点了点头,暗暗授意家仆们拿出十八般的看家本领。 魏琰一把扯住李云照的袖子,有气无力地道:“我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少年人的性情往往偏向暴戾,尤其是被身世扭曲得不轻的这二位,一旦李云照落入他们手中活不成了吧。 李云照捻起她脸颊垂落的发丝夹到耳后,附在她耳边极轻声地道:“我娘怀我那天晚上梦见一轮红日入怀,后来国师私下里对她说我的命格是极贵的魏姑娘放心吧,两个毛孩子我还应付得了。” 那国师还曾预言他会成为一代雄主,后来被他父皇的暗卫不声不响地弄死了。 “切。”魏琰不屑地轻嗤了声:“若有可能,我是说万一你走大运,留她一命吧,”她轻瞥李银朱一眼:“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忽然觉得她和李云照有一处特别相像,既优柔寡断又悲悯心重。 有些糊涂可魏琰还是要坚持。 李云照无言地看着她。 她一笑:“李十二你快点答应我。” “嗯,”李云照取过来毛毯披在魏琰肩头:“我答应你。”他又叮咛她:“回去路上不要等我。” 说完,羽林卫张的网从天空兜头而下,趁其不备偷袭想要活捉李云照。 霎那,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在刀光剑影中旋转如飞杀起血雨纷飞,一人黑衣执剑如天神落地,白皙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中裸漏出来轻拭剑身,端的是一幅“壮士拂剑,浩然弥哀。”①的修罗画卷,他抬眸,道:“晋王殿下,苏升回来了。” 众人皆惊。 李云照表情微怔哑声道:“回来就好。” “呵,”尖锐的女声打破了瞬息的寂静:“苏公子啊,不知苏公子九死一生回到主子身边是为了方便祭拜你妹子苏媚蝶吗?” 苏升唇色发白:“银朱县主。” 李银朱一步步走近苏升,指着魏琰笑道:“听说苏公子的妹子,我还要叫一声苏姨娘的,死了。” 苏升手执的剑直直往下坠落,剑尖没入土地寸许,立到了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①出自《二十四诗品》,唐司空然。 第90章 、杀戮 李云照瞧着那摇晃个不停的剑身,缓缓道了句:“苏升,你先护魏姑娘回晋州。” 苏升面上的表情一瞬从狰狞到服从,他撩襟拜倒声带哽咽:“是,晋王殿下。” “没用的东西。”李银朱怨念地看了苏升一眼,手微不可见地打了个颤抖。 策反不了苏升的话她想要杀掉魏琰比登天都难。 “不行,”魏琰从骆驼背上探出个头来,眼神笃定而决绝:“要走一起走。” 李银朱那一脚让她胸闷无法缓解,她说话的时候大口地喘气,脸颊赤红如云霞,透出一丝孱弱又糜艳的极致病娇的韵味来。 魏琰一向风风火火惯了,她不适应这种病娇,烦躁地捋了捋头发道:“李十二,想死先写和离书给我。” 她不要先当小寡妇,按照大越朝的礼仪还要给过世的丈夫戴孝三年,她和他假夫妻呜呼滑稽哉。 李云照皱眉乜她一眼:谁说他要赴死?!不是给过你一封和离书吗。 魏琰嗫喏地道:“上回你给我的那封和离书丢了。” “……”众人一哂。 李云照脸上的表情简直开了染坊,精彩得炸了:“一边去躲远点。” 魏琰:“……” 反正不走。 李银朱见挑唆不成苏升便没耐性了,对李景福道:“羽林卫还是带少了,镇西郡王这次要无功而返呀。” 激将之意昭彰。 李景福却蔑了她一眼:“怎么会?这不是一来就听说县主的离奇身世了吗,岐王世子之女,想不到啊。” “你……”李银朱气的樱唇发颤:“哼,你倒托生成皇子可先帝到死都没认呢,区区一个镇西郡王连晋王府世子都比不上……” 趁他们互相掐架的功夫,李云照给苏升使了个眼色,苏升拔剑掠起,一剑飘然生擒羽林卫的小头目万龄,抵着他的脖颈啧啧道:“我记得你爹叫万长春吧,他当年好歹是先帝御使的人怎么到你就跟着一个镇西郡王混了。” 小头目赧然垂头:“想不到你竟认识家父。” 李景福到底年纪不大,一看自己手下的将军被擒住了,气势瞬息矮了半截,手指发抖地指着李云照道:“我可是皇弟,御封的镇西郡王,你给我放尊重点。” 苏升冷冷扫过二人一眼:“晋王殿下心慈手软我可不一样,你们既然知道了岐王世子妃藏在晋王府多年的秘密还想活着离开这?恐怕不能了。” 二人脸色俱是一白,纷纷看向李云照,犹搬出狗皇帝李珉狐假虎威:“竟敢对皇子县主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看你才是活腻了吧。” 苏升推开万龄两手一擘血花把眼前洒成了浑沌世界,万龄的身体被剑刃穿过三个血动,哼哼两声一头倒在地上死了。 杀人了。 过于强悍快的剑法让众人惊叫不止。 李景福初次受封,以为羽林卫身怀多么了不得的技艺能杀人于无形,看到苏升的剑法他才知道他错了,错的有多离谱。 即便有弓箭手加持,这区区几百号人对苏升来说都不是事,他一人便可解决。 李景福慌了。 他心道:这次估计要狼狈逃回京城了。 苏升收了剑却到魏琰面前道:“在下妄言,晋王殿下让王妃离开是要大开杀戒而非想身死成仁,王妃好像误会了。” 他觉得这位主子似乎从李云照把李银朱的身世说出来之后就没想过再留着他们的人了,尤其是李景福故作聪明说出岐王府金器的往事之后,那时李云照杀心已起。 李云照不会亲自动手,恰好等他来做这把刀。 魏琰目光疑惑地看着李云照:“怕吓着我?” 李云照郑重地点了点头:“怕你看到我双手染血的模样。” 魏琰扯起毛毯把眼盖上:“你放心我不看的又吓人又丑。” 李云照轻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抽出短剑。 …… 后来回忆这天,魏琰只记住了两个字:心惊。 兵器声屏息之时,她被一股又一股新鲜的血腥气冲得胃中翻江倒海吐个不止,一头从骆驼背上栽了下来。 黄土地是温热的、粘腻的,她犹如沉入血海中一般全身都被浸透了,魏琰紧绷的神经猛地断了,她快疯了,在惊惧和恶心中晕厥过去。 “父亲……”李银朱被无凤山庄的人擒住推到李云照面前,她眼泪婆娑地望着昔日的慈父,像闺中那时委屈撒娇:“女儿受伤了。” 李云照割下染血的袍角往地上掷去:“下去见到你父李吉,就说我对不住他。” 他的妻女都死在自己手上。 李银朱惊恐而又狼狈地双目渐渐失去神采:“父亲……”剑尖穿透了她羸弱的腰肢,手指尖血滴如雨般落下,顷刻凝固了脚下的黄沙,她蠕动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阿爹……你……你爱过我阿娘吗?” 李云照背对着她至最后一刻?没有转身:“我对冬氏执叔嫂之礼。” 但对李银朱他是当亲生女儿来宠了多年的。 苏升亲自捉住李景福,那孩子一口咬在他胳臂上:“李云照你敢动我一指头怎么给皇室的列祖列宗交代。” “皇帝知道你来寻仇吗?”李云照道:“他就给你拨了这么点儿人?”他苦笑道:“看来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你啊。” 苏升没有任何犹豫地对李景福动手了,他才十一岁,身体稚嫩根本经不住利剑的刺入,一下便毙命了。 …… 魏琰醒过来时窗外薄霜轻挂,日暖初干,她身在晋州的李宅。 有人唤她:“夫人你醒了吗?” 她张开长睫:“是紫梅啊,我昏睡了几天?” “这是夫人回到晋州的第三天,”紫梅欢喜地道:“大夫起初说您要昏睡七天呢。” 魏琰扶着额坐起来喝了口水:“公子呢?” 她们原先按照大越朝民间称呼男主人的为“老爷”,后来觉得难听又改口呼李云照为“公子”,总之是她们叫起来顺口却不怎么像话的称呼。 “公子晨起来看过夫人,”紫梅道:“这会儿子正和苏公子在说话呢。” 苏升。 魏琰低头又喝了口水。 苏媚蝶死了,苏升照旧给李云照卖命,仿佛从来就没过那个亲妹子一样。 真叫人心寒。 后院小厅。 一袭玄色披风加在李云照肩头,他的侧脸在初冬的暖阳中似玉雕一般,鸦青的鬓角微芒点点,他手执玉盏轻敲几面:“离开晋州往西去荒漠之地屯地收留流民不是上上之策,经营起来起码要十年往上,要是遇上周边城池不安分,用三十年都未必能打下基础。” 这次亲自往西北走一趟才知实情,从前是他想的过于潦草。 “殿下这次西北之行感触颇深啊,”苏升道:“在下多年前去过一趟,蛮荒就是蛮荒,不受教化之地图大业实在是太难了。” “此事还要着落在晋州。”李云照道。 苏升做了个利索的暗杀动作,而后在手心?写了个“萧”字。 刺杀萧朝,把晋州占为己有。 李云照否定他道:“不可,开诚布公。” 苏升不解地看着他。 “借晋州的兵力打下梓州城,你觉得怎样?”李云照问。 梓州紧邻着晋州,与其远走西北蛮荒之地,不如夺一块手边的肥肉。 苏升面色一肃:“梓州节度使徐然是名老将,梓州城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要是能打先前萧宁在世的时候早端了梓州了。” “徐然老了。”李云照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摊开给苏升看:“把梓州城?不听话的商人妻女没为营妓,亏他想的出来。” 墨瓦白墙之上苍鹰盘旋着从高空掠过,惊得院中枝桠上的鸟雀扑棱扑棱四处乱飞。 “当真是徐然做出来的事?”苏升亦是惊讶不已。 更让他没想到的原来李云照早对梓州有所筹谋,主子城府比他想的还要深些。 李云照道:“太妃安置在梓州的老人传来的信儿十分可靠。” 苏升:“这么说如今梓州城?徐然的治下是怨声载道?” 李云照摇摇头:“徐然毕竟是先帝的肱骨之臣还没那么蠢,他只是把手伸向了梓州城?的富商。” 徐然是世家出身,潜意识?瞧不起商人。 而梓州城是个商贾云集之地,境内农耕并不发达,全靠来往行商赚北货南去的钱支撑城镇的太平盛世。 动了富商就等于在梓州城的根基上挖了个洞,再往?灌水很快就要把地基给腐蚀塌方。 苏升:“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先去联络梓州城的富商,把他们的钱转移出来?” “空口无凭谁会信你,”李云照点了点纸条上潦草的字迹:“有三家梓州富商的妻女如今身陷梓州东大营,要是萧朝肯出兵救他们出来,不怕他们的家族不投奔晋州。” 苏升叹道:“殿下心思缜密,在下自叹弗如。”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若要从梓州的东大营中抢人,晋州至少要出千数兵马,萧朝他能同意吗?” 李云照淡笑道:“此事还要落在魏姑娘身上啊。” 苏升一噎。 绿云一路小跑进了后院小厅:“公子,夫人醒了。” 李云照大笑:“走,去看看她。” 苏升忽然伤感起来:“殿下去吧,在下略坐一坐。” 李云照知他为苏媚蝶的事伤感,意味深长地道:“魏家老夫人在城中开了个浆洗缝补的女工铺子,苏公子没事去转一转吧。” 提到魏家,苏升气不打一处来提襟就走。 行坐深闺?。 魏琰看着铜镜中倒影出的一张咸鱼无比的脸嘀嘀咕咕:“今天是睡一天呢还是睡一天呢。” “魏姑娘,”李云照一身微凉气息,脚踏满地堆积的落叶走进来:“醒了。” 魏琰打了个激灵,活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91章 、暴戾 李云照凝视她的眼神不简单,魏琰警觉一笑:“李十二。” 墨色的眸子在穿透窗棂的阳光下幽深不可测,他伸臂从身后围拢着她,气息拂过她的鬓发:“魏姑娘。” 他宽去披风丢给婢女,又卸去外衫,只剩平时在里屋才穿的束口窄袖,缓缓贴在她背上。 “有话直说呀,”魏琰无意采撷他的美色,伸手推了推李云照:“只要不花钱的我都能考虑。” 跑腿啦、背锅啦。 “辛苦魏姑娘去萧夫人那里坐坐。”李云照道。 这个院落在宅子中间把东边,地势高僻静,他的话音轻轻落进她耳中,声波激得魏琰耳朵微痒。 “目的?”魏琰直截了当。 “梓州城节度使徐然抓了三户富商的妻女扔到东大营当营妓,”李云照道:“萧夫人最恨此等作践女人之事,魏姑娘只需要说给她听就是了。” 哦,让她去八卦散播信息。 “绿云,”魏琰吩咐道:“去给萧夫人送个名帖,要是问起就说我是去看孩儿的。” 绿云依着吩咐办事去了。 李云照去牵琰的手,被她红着脸嗔怪:“大白天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想起件事,”李云照不正经的时候眼眸半带桃花,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魏姑娘上次说和离不是真心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琰一时语塞:“……” 李云照愉悦地打了个响指:“魏姑娘既然不想和离,我也离不开魏姑娘,不如咱俩就做了真夫妻吧?” 魏琰瞪大杏眸:“……” “我许魏姑娘一座城池为聘,如何?”李云照步步蛊惑。 城池。 魏琰眨了眨杏眸。 有房有地,甚好。 “不是晋州往西北去的,”李云照摇摇头:“蛮荒之地不好,会委屈魏姑娘的。” 想象中只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悲壮,亲自走一遭才深感“不毛之地”是怎么个贫瘠与荒凉。 遂弃了从前去那边垦地屯兵的念头。 魏琰心头一紧,压低声音惊惧地问:“李十二你要对……下手?” 对萧朝下手占据晋州。 她头很晕,深觉小命脆弱无比:“有几成把握?” “要是能说动萧朝借兵,”李云照道:“一步一步蚕食梓州有八成胜算。” “梓州?”魏琰惊呼一声。 她路过过两次梓州城因此有些印象,比之晋州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梓州城防守固若金汤,押上晋州全部的兵力未必拿得下,想要借兵侵吞简直做梦。 “梓州节度使徐然,”李云照道:“近来频频对梓州城的富商下狠手动辄叫他们家破人亡,我猜,梓州城可能空了。” 梓州城内并不像外人看起来的那么平静祥和,暗地里必然涌动着一股腐败、糜烂,因此徐然才会和富商过不去,他这是要敛财。 “李十二你是不是在梓州埋了眼线?”魏琰讶然。 他们甚至从未提到过梓州。 李云照:“你忘了?从梓州路过的时候我跟你说太妃身边的老人在那边买了庄子田地颐养天年,他们偶尔会来信跟我唠叨点东西。” 魏琰直接笑了:“给你当眼线了吧。”她又问:“徐然是个怎样的人物?” 李云照道:“早年居于朝堂十有二年,外放过剑南道、徽州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十六年前调任的梓州,五年后升任梓州节度使执掌一方。” 啧,这男人记性真好,对彼方可谓了如指掌。 “千年的老狐狸了,”魏琰嘀咕道:“晋王殿下你来了晋州之后他对你有所表示吗?拉拢?防备?” “他曾放话邀我到梓州去。”李云照道:“当年他在朝中时与我打过数回照面,也算是旧相识。” 魏琰:“那时,他把你当傻……轻慢过你吗?” 她觉得只要正常人当初在京城见到李云照都没办法不把他当成智障,只能说这男人演技太好。 李云照默认了。 魏琰抿上口脂,登时愈发百媚生,她挥手赶李云照出去:“你去别处转转,我静下心来想想怎么和萧夫人打交道。” 李云照俯身盯着她娇艳的面颊,想吻下去忽然又臊得慌,撇开视线道:“嗯。” 晌午才过,萧府来人请魏琰过去和萧夫人坐坐。 李云照亲自把她送到门口,握着她的手不放一个劲儿黏糊:“魏姑娘早点回来。” 魏琰哭笑不得:“我去去就回来。” 李云照这才神情落寞地放她出门。 “去萧府门口守着,”魏琰的马车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云照叫婢女带了狐裘大氅和手炉:“天要下雪了夫人回来路上冷。” 萧府后宅的花厅内。 魏琰才将将落座就掩袖闷声打了个喷嚏,唬得萧夫人马上叫人加炭盆取暖:“魏妹妹在路上受了寒气要好好暖一暖才是。” 见她耳尖红得发烫,萧夫人又打趣道:“是不是背后叫人说了我瞧着魏妹妹的耳朵发红呢。” “夫人说笑,”魏琰讪讪地道:“夫人的气色越发好,也越发会笑话人了。” 萧夫人听了大笑,忙叫她喝茶。 后来扯到正题,魏琰轻描淡写地把梓州富商之妻女被没为营妓的事带了出来,萧夫人果然反应极大,她攥紧拳头一下锤在座椅上:“徐然老匹夫可恶,怎能辱人妻女。” “让人听着心里就不好受呢。”魏琰附和她道:“比之梓州咱们晋州在萧公子的治下就安稳踏实多了。” 萧夫人听说她与晋州富商顾家走的亲近,想是顾家的女眷在魏琰面前生了唇亡齿寒的感触,便道:“我夫君最是怜悯妇孺,纵然家中男子犯事,对女眷也会格外宽厚,断然不会行梓州之恶行。” 魏琰笑道:“夫人嫁了个好夫君。” 萧夫人听了一脸的欢欣。 魏琰到底在萧府磋磨了大半晌的时光,打道回府的时候街道的灯已经亮起来,院子星罗棋布如波浪般向城镇外延伸,暮霭升起来,一家家的灯光在暮霭的笼罩里星星点点,铺了满地。 看门的狗叫起来。 马车停稳她才一打开帘子就被伸进来的长臂抱了个满怀,男人毛手毛脚地把魏琰抱出来拿狐裘一裹往门槛里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都差点去萧府要人了。 魏琰懒懒地偎依在他怀里:“萧夫人留我说了好一会儿话。” 走到半路,李云照看着她笑道:“魏姑娘是打算一直让我抱进去吗?” 他脸上似乎浮现出抱不动了好累的表情。 魏琰脸一红:“你放我下来。” 李云照把她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紧:“魏姑娘受累了,不让你下地走路。” 魏琰在他怀里埋了埋脸:“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咦李十二你上回说借兵,难道你要带人去梓州的东大营抢人啊?” 她才转过弯来。 “嗯。”李云照轻嘘了声:“说这么清楚不怕奸细走漏消息么。” 魏琰心虚地道:“我错了。” 鉴于她良好的认错态度,李云照又透漏了点风声:“荆王李嘉那小子孝敬我给送了百来号人来。” 魏琰又惊又喜:“他们跟着苏公子一块儿来的?安置在何处?” 还有苏升是不是也是李嘉救出来的,荆王那两口子真够意思,也不知荆王妃陈氏过的怎样。 “在你祖母那边。”李云照悄声道:“魏老夫人管着他们呢。” “在祖母那儿?”百来号人如何挤得进三进院的宅子,魏琰怔了。 李云照卖弄关子:“明日带你回趟娘家。” 魏琰:“……” 斜刺里忽然跑出来个五六岁的垂髫小儿,看穿着打扮是个男娃儿,跑的快了被绊住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跟来的奶娘黄氏慌张抱起他跪在一旁:“公子、夫人。” “这是翎儿吧?”魏琰从李云照怀里下来弯腰把李翎拉起来:“磕到哪里没有?” 李翎是吴姬的儿子,李云照的次子。 李翎揣着小手朝她福了福:“回母亲的话,腿腿疼。” 奶娘满脸窘色:“不要混说,那不是磕的。” 魏琰伸手掀开他的棉袍:“母亲按按可以吗?” 李翎鼓起圆圆的小肚子:“嗯,母亲给翎儿按按。” 魏琰搓热手心又拍又按,一通检查后问奶娘:“他白日里都吃些什么东西,你一一说来。” 没大毛病大抵是生长痛。缺钙了。 黄氏目光躲闪地道:“府中厨子做什么奴婢便给小主子吃什么。” “一天喝几顿牛乳?”魏琰问道。 来到晋州后她专门命管家朱殷每月拨出三十两银子去养牛的人家收牛奶,每日务必要供给家里的孩子每人两碗,由各自贴身的乳娘早晚热好喂下。 李翎抢答道:“翎儿大了不喝牛乳只吃饭。” “牛乳呢?”魏琰声线严厉地质问黄氏。 黄氏作养的面皮娇嫩,穿的也很体面,一看吴姬就从未亏待过她,她拉起袖子沾了沾眼角:“小主子不爱喝牛乳,每每留到夜里奴婢见他睡了只好端下去……喝掉。” 魏琰抱起李翎,蔼声问:“是这样吗?” 李翎看着黄氏,小心翼翼地点点头:“翎儿不爱喝牛乳。” 魏琰抱着他往里屋走:“你要多喝牛乳腿腿才不会痛。” 进门,她叫紫梅去打了一碗热牛乳来给李翎:“不爱喝也要喝一些。”小孩儿看着热气腾腾的牛乳咽了咽口水,偷偷瞥一眼黄氏,咕咚咕咚地一口喝个精光。 魏琰忽然变了脸色:“黄氏,这是怎么回事?” 李翎明明很爱喝牛乳。 一直不曾开口的李云照不耐烦地摆摆手:“叫朱殷来把人带下去,赐?。” 黄氏瘫软在地上呼天号地,哭声叫人听来心揪。 “赐??”魏琰怔住了,她原本只是想把黄氏打发出门。 门外三五个小厮进来把黄氏摁住,拖?狗一般拽出去。 魏琰抬眸,蓦地从李云照脸上读出“暴戾”二字,心惊胆寒地打量这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哟~~ 第92章 、用兵 他如墨的长眉和凛冽的眼神无一处流露出心慈手软,与京城晋王府里表情呆板的“晋王”判若两人,叫魏琰一时踌躇起来,先前的晋王或许还可搭伙过日子,如今的李云照却叫她惹不起,不敢放肆随性而为。 她和离不了了,魏琰心中哀嚎,她直觉李云照不会让她活着离开他。 “去把吴姬叫来。”犹不解恨,李云照沉声命令朱殷。 须臾,一名穿着朴素的清秀小妇人低眉垂目地款步进来,怯声道:“公子、夫人。” “黄氏的事你知道吗?”李云照上来就问。 吴姬低声啜泣:“方才听说了。” “我记得你屋里统共七个人?”李云照问道。 吴姬微怔,似乎没想到他还记得她身边的细微琐事:“是,妾身边有五个婢子一个婆子一个翎儿的奶娘。” 李云照又问她:“你平日做什么?” 吴姬目光呆滞地道:“长日闲散无所事事。” 什么都不干。 李云照淡淡嘱咐她:“以黄氏为戒看好你的人。” “是,公子。”吴姬抽抽噎噎地看了魏琰一眼:“多谢夫人心疼翎儿,我这就抱他走不烦扰夫人了。” 小人儿紧紧地扒着魏琰的胳臂不松手,似乎对吴姬不怎么亲近,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不停地看着李云照,有话要说的样子。 “让他留在这儿用饭,”李云照打发吴姬出去:“晚些我叫人给你送他回去。” 吴姬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红着眼退下去了。 李云照从魏琰手中接过李翎放到地上:“男子汉不要老往女人怀里钻。” 小娃儿并不怕他,一伸手吊在他身上:“阿爹抱。” 魏琰笑道:“孩子跟你亲呢。” 李云照执意把他放子地上去坐小凳子:“坐好,开饭。” 为等魏琰回来一道吃饭他迟迟尚未用饭,这一桌菜已摆上来多时。看着温在沸水里的竹荪老鸭汤,魏琰眼眸一亮:“我要先喝碗汤润润。” “先吃肉。”李云照不满地道:“魏姑娘这么瘦是打算冬天好叫大风吹天上去吗?” 不是头一回嫌她瘦。 魏琰哭笑不得地放下筷子,气道:“李十二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不吃了。” 丫才被大风吹天上去掉下来摔屁股蹲呢。 李云照一拍李翎:“女人生气了怎么办?” 小娃儿迷茫地望着魏琰,奶声奶气地道:“母亲吃肉。” 魏琰伸手摸着他的发顶:“乖,你也吃。” 说完把桌子中间摆着的一道烤小羊腿端到她俩跟前:“这个好吃。”完全不给李云照留一口的架势。 然而她只是饿了机械地吃着东西,并没有心思去品口中佳肴的美味。回到晋州她苏醒之后紫梅告诉她,李银朱和李景福都死了,是李云照命苏升杀了他们。 “李银朱十四岁,李景福才十一岁,”魏琰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他怎么下得去手。” 紫梅哼了声道:“不过是两个忤逆的孽障死不足惜,夫人就是心底太好了。” 她巴不得与魏琰后宅姬妾及她们的子女死一个少一个呢。 魏琰连日来脑中无端总设想:假如哪天她叫李云照看不顺眼了会不会也像对那两个孩子一样决绝? 尽管她知道李银朱和李景福手上并不干净沾了血,可她就是挥之不去这份念头。 等亲眼看到李云照处置李翎乳娘黄氏,那念头就像蛊一般疯狂地在她心中回响,一刻不停。 看着大快朵颐脸颊浮上红润的女子,李云照满意地舀了一口汤喝下,嗯,真他娘的清淡啊。 饭后,吴姬打发人送了两盏暗香汤来,据说是收集的去年腊月初放的梅花,连花蒂一并放入玻璃瓮中腌制,饮用的时候用开水冲泡,梅花在水中绽放如最初的模样,又兼香气袭人,甚是醒神消食。 真是雅致。 魏琰看着沸水中逐渐舒展得生机勃勃的梅花,正要品一口,忽听李云照道:“她是借送东西来催翎儿回去呢。” “哦。”魏琰叫来绿云:“你亲自把翎儿送到吴姬屋里。” 绿云抱起吃的肚皮滚圆的李翎,很快退到屋外。 李云照怡然自得地漱口、净手,末了看着魏琰道:“魏姑娘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宁?” 亦或说是心不在焉。 “哪有。”魏琰矢口否认:“我心口还疼着呢。” 她前胸的剑伤才将将愈合,偶尔还会揪起一阵痛,她伸手掬在胸前做捧心状。 “离乳下一寸伤口深小半指节长约两寸,未伤及脏腑只是皮肉伤回到晋州卧床次日结痂,昨日化瘀消肿,”李云照口若悬河:“魏姑娘怎么会还觉得痛呢?” 莫非皇宫大内带出来的灵药失效了?可他夜检查魏琰的伤口时发现愈合的很快…… 魏琰这回实打实地捂住了胸口:“你……你不会趁我昏迷的时候……” 脸热,想骂人,想找地缝埋进去。 李云照微皱着眉打量她一眼:“没看你那个,小的跟核桃似的。” “没看你怎么知道小的跟核桃似的?”魏琰气急败坏:“呵男人,真以为自己粗长活好持久呢?” 李云照一脸天大的冤屈,旋即气短地脸红道:“那晚是你自己贴上来的。” 他没敢看……只用手心抚了片刻。 才离开晋州城头一天住客栈那晚! 魏琰想起来了,她叉腰道:“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李云照用那种“你是喝多了可咱们都那样了你不能抹去你要负责”的眼神看着她:“可我当真了魏姑娘。” “你说要跟我……圆房,”他猛地环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道:“我怕你醒来记不得滋味哄你说返回晋州后再温存你才睡着的。” 他伸出小手指:“喏魏姑娘那天晚上还同我拉勾发誓过的。” 魏琰直直怔住:“……” 绝不可能有这回事,李云照这是要讹她。 这坏男人。 “择日不如撞日,”李云照步步紧逼,柔和地笑道:“咱们今晚就圆房吧。” 魏琰的身体往下一坠深深陷进软榻里,他顺势压了上来,伸指勾住她的下巴:“等不及了?” “李十二你别这么妖孽行不行?”魏琰蜷起身子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李云照的唇凑近吻住她的脸颊:“逗你的,客栈不行这里也不好,等着,我很快会为你建一座宫殿的魏姑娘。” 她没动,任凭他吻上她的唇,而后唇齿纠缠一点点叫她瘫软在他怀里。冬夜里飘起雪,窗外飞花点点。 她又在光线里看见自己莹白圆润的肩头和下移的两片朱砂色红,勾在他长指间的水葱色肚兜划过一道弧线轻轻落地,魏琰抬臂卸去挽发的簪子青丝流泻铺陈,灯光很暗,她似乎要被他杂乱而密集的吻融化了。 …… 到了半夜,魏琰差点吼一声:姑娘我不矜持了求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吧,别折磨我了。 深重的困意解救了她,她沉沉睡去,醒来时男人已经出门了。 魏琰翻身把头埋在锦被里不肯露出脸来,绿云站在绣帷外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这是醒了吗?” 魏琰踢了踢锦被。 “公子出去之前特地交代奴婢,叫转告一声说今晚不回府了。”绿云道。 魏琰猛地掀开锦被坐起来,她捋着头发道:“为何?” 绿云摇摇头:“奴婢不知。” 魏琰:“他是去萧府了吗?” 绿云道:“是,公子一早就往萧府去了。” 魏琰:那男人大抵去萧府借兵了。他今晚要走出建功立业的第一步——偷袭梓州东大营把沦为营妓的梓州富户的妻女救出来。 说干就干李十二好有出息! 尽管只是猜测,却叫她没来由地担忧、心慌,不知他明日是否德胜归来。 “梳头吧。”她坐在铜镜前定定地望了一眼桃花面:“今日给我挑套艳色的衣裳。” 绿云:“夫人要出门吗?” “去祖母那里略坐一坐。”魏琰道。 听说要去魏老夫人那儿,丫头们欢天喜地的备了满当当的礼物,不到晌午就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魏宅。 魏老夫人手中的针线飞快地穿梭,她笑着让魏琰坐到自己身边:“今儿我眼睛好瞧着你好看的不行。” “那可不,”魏琰笑着撒娇:“为了叫祖母您瞧我好着特地穿了新裁的衣裳来的。” 魏老夫人把她抱在怀里大笑:“琰儿越发调皮了。” 魏琰四处瞅了瞅:“祖母您的人都哪儿去了?”听李云照说荆王李嘉暗中送给他的人都安置在魏宅,莫非今日被李云照带去充人头了。 “祖母这儿出了你几位婶娘和你那不争气的弟弟,”魏老夫人意味深长地道:“还能有谁,没了,今儿她们去店铺做工,家里清净着呢。” 魏琰嘿嘿一笑:“祖母说他能得手回来吗?” 他,李云照。 魏老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女人管好家就行了少操心男人在外面的事。” 魏琰撇嘴:“祖母就说能还是不能。” 魏老夫人苦笑道:“琰儿想要我说‘能’是不是?”她轻叹口气:“他这回是兵行险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喽~ 第93章 、侯归 兵行险招。 魏琰脸色发白:“祖母是说李十二过于急躁了吗?” “有的事情啊动手快也是优势,”魏老夫人笑吟吟地道:“总能打旁人个措手不及,你曾高外祖从前打仗就是这么个套路。” 一有念头就兴兵从来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一生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祖母,梓州的东大营是不是离这里很近?”魏琰随口问道。 魏老夫人道:“这话你该去问周太妃,她呀最清楚梓州的地形所在。” 魏琰长长地“哦”了声,她许久没到周太妃跟前请安了,婆媳关系冷漠如斯。 “琰儿和周太妃不亲近?”魏老夫人讶然道。 她认识周太妃二十余年,那老太婆是老狐狸了点可待晚辈还算是和善的,怎么瞧着自家孙女不是很愿意提那老狐狸的模样。 “是不大亲近。”魏琰道:“不过我敬重她。” 她揽着魏老夫人的胳臂道:“祖母别同孙女扯闲话了,咱们今晚也去观战好不好。” “嗳——”魏老夫人放下手里的针线,目光挑向窗边挂着的一把剑鞘雕花镶嵌红宝石的宝剑:“琰儿静下心等他回来就是。” 魏琰垂下头懒懒地把玩摆在手边的一块玉如意。 魏老夫人:“男人的事女人不要掺和,一来容易分他的心,二来家宅安宁比什么都强你要给他守住。” 魏琰耷拉着脑袋,听的左耳进右耳出。 “我听说昨日府里赐死一名乳娘?”她又问。 魏琰“嗯”了声:“是吴姬的儿子李翎的奶娘黄氏。” 魏老夫人道:“晋王这么果断赐死她,不会只因为两碗牛乳吧?” 她还未改从前的称呼。 李云照处置黄氏未免太急了些,让人不得不多想一二。难不成黄氏和梓州有关,魏老夫人怔了怔神。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 魏琰就更没想过别的了,她回想了那天事发的前后,道:“祖母提醒的是,吴姬那边孙女留个心眼。” 原本在晋王府时就不声不响的吴姬等四位贱妾来了晋州之后更沉寂了,若不是每月发月例银子点账,她大多时候都想不起她们来。 “苏姨娘没了的事元玉还不知道,”魏老夫人换了个话头:“这件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对了,前两天苏公子来过。”她话说到这里打住,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魏琰。 魏琰:“他是来责问阿元吗?” 魏老夫人道:“说是晋王让他来的,略坐了会儿就走了。” 没有过问魏元玉的事。 “李十二让他来的?”魏琰瞪大杏眸:“他这么说的?” 魏老夫人郑重地点点头:“只打听了几句从前京中一些不相干的往事。” 京中不相干的事…… 魏琰想到吴姬和黄氏起身就走:“我回去了。” 魏老夫人也不留她:“去吧。” 魏琰回到府里径直叫人去请吴姬,劈头就问:“黄氏的事不单单是贪了李翎的牛乳那么简单吧?” 吴姬面色苍白,人似弱柳一般:“妾身不知。” 魏琰道:“我听说你从前也是二品官宦人家的嫡女,后来因何给晋王府做了贱妾?” 以吴姬的出身怎么也得挣上个良妾吧。 “妾身不记得了。”吴姬语气忽然变得敷衍,她推诿道。 “连你自己是怎么嫁进晋王府的都不记得,”魏琰轻笑道:“说出来有人信吗?” 吴姬紧抿着唇:“那都是在夫人进门之前的事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她抬起头来看着魏琰:“不过让我白白伤心罢了。” “你只拣黄氏的事说给我听吧吴姨娘。”魏琰强势地道。 “一个婢子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吴姬道:“哪里人氏府里多少银子买进来的哎哟这我哪里记得住啊。” 魏琰冷笑:“是啊吴姨娘大忙人如何记得住一个婢子的来历。”她兜头话锋一转:“吴姨娘记不住,太妃可记得清楚,紫梅——” 紫梅应了声:“奴婢这就去太妃那里问问吴姨娘的事。” 吴姬一瞬慌了神,嘴巴却还是硬道:“夫人只管问去,府里多的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魏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不时瞧一眼吴姬并不放话。 吴姬心中惴惴,坐到神思昏倦才见紫梅回来:“夫人、吴姨娘,太妃请二位过去用晌午饭。” “夫人还不请吗?”吴姬站起身来,见魏琰迟迟不动,问道。 魏琰摆手:“这就走。” 她打量了两眼吴姬:“我听说吴姨娘起初给公子做通房丫头的时候才十五岁,是他后宅里的独宠?” 从前在晋王府的时候素采同她提过,吴姬等四位贱妾从前是李云照的通房丫鬟,生养之后才抬了妾的。 一提“通房丫头”吴姬满脸涨红:“不敢说是独宠,那年公子才十七岁,每日里还要去上书房念书的年纪不怎么来后宅的。” 宠。 之于晋王府的女人们来说王府里的荣宠不过是鼻头上的蜜糖,想的到,吃不到。 私下里她听见旁的姬妾抱怨:听说晋王年幼时弯弓射箭伤到了根子,懂人事后跟通房丫头那事就像五老儿挑水进门就跌倒,孩子怀是能怀上就是少了许多趣儿。 “走吧。”魏琰道。 东厢房。 周太妃手执画笔,收了最末一笔后招手叫她们上前观赏:“你们看我画的少年郎如何呀?” 她笔下绢帛上的少年桃花生面,梳油头挽绿鬓穿华衣,一双凤眸仿若与李云照几分神似,是鱼龙白服的少年先帝。 魏琰:“人儿好个相貌,好工整的画功。” 周太妃瞥一眼吴姬:“你看着呢?” “画的真传神,”吴姬道:“太妃的画功越发精妙了。”周太妃又提笔在留白处添了只小舟:“片帆飞渡,孤舟远游,这里当还有另外一人。” 说完她寥寥数笔在岸上画了一位白衣书生,问吴姬:“你可认得他?” “认得,”吴姬唇齿发抖,细声道:“是妾身的祖父吴潜,先帝年少时君臣二人同游杭州,太妃画的是他们在京杭大运河渡口的情景。” 那时先帝还尚未登基,不过是偏安府邸的梁王,常和一众好友游历山水修身养性。 周太妃点头道:“先帝待你祖父亦兄亦友。” 吴姬忽然跪道在地抱着周太妃的腿哭道:“妾身知道太妃是看在家祖父的情分上才护着妾身活下来的。” 周太妃看了一眼魏琰:“你都听到了?” 魏琰:“听到了。” 周太妃道:“先帝死后吴家被抄家女眷没入官中为婢,小蛮,”她指了指吴姬道:“被赐给大长公主府,是我忝着老脸把她讨回来放在云照房里的。” 原来吴姬的闺名唤作小蛮,这回倒把她的身世来历弄清楚了。 魏琰笑道:“昨日李十二缘对黄氏下了死手,我担忧有别的事情牵扯,吴姨娘不肯说故而我来问一问太妃,太妃既对吴姨娘知根知底我便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把黄氏点了出来。 周太妃见她眉间忧愁,讶异地道:“黄氏是你碰巧遇上才知她私贪翎儿每日的牛乳,云照因此动怒才赐死她的,若有别的牵扯不要说云照,我早把她撵出去了。” 魏琰暗暗观察周太妃的神色,她说的坦然毫无隐瞒是这么个理儿。 难道魏老夫人和她一块儿都想多了,黄氏之死与李云照所图的梓州毫无瓜葛,他本性暴戾嗜杀只不过她被蒙蔽了双眼从前未看清罢了。 她侧眸去看吴姬,那小妇人脸上微有惧色,偏头刻意避开魏琰的视线抿唇不语。 魏琰心道:大户人家的妻妾,妻视妾如眼中针,妾视妻亦如胃中之棘,从来冰炭不容,我再追问不止难免要得罪她,先就这么着吧。 “别坐着了,来吃饭。”周太妃道。 她日子过的节俭,餐桌上上来两荤两素一汤,分量都不大将将够她们婆媳三人吃的,婢女布好菜默默侍立在一旁,一切礼仪如旧仿佛还在晋王府那般。 清淡倒也可口,魏琰跟着周太妃的节奏细嚼慢咽,小半个时辰才放下筷子。 里间的炭盆烧的旺,婆媳三人俱宽去外罩,漱了口净了手都歪在软榻上发怔,个个俱是云鬓玉容却心事重重。 男人外出……姑且说是打仗吧,家里的女眷们最是忧心。 “太妃,”魏琰道:“我有些事先回去。” 周太妃对魏琰摆摆手:“你先回罢,小蛮服侍我就行了。” 从周太妃那儿回来,魏琰翻来覆去想不通,又不甚明了哪里想不通,便把管家朱殷叫来问道:“府里选乳娘进府是你经手的吧?” 朱殷道:“是。” “我见府里的乳娘多半敦厚老实,”魏琰道:“为何李翎的乳娘黄氏却和旁人不同?” 生的妩媚妖娆穿的也艳丽招摇。 朱殷迟疑片刻道:“黄氏是吴姨娘进府后找回来的,说是她从前在身边服侍的婢女。” “想必她在进府之前就生育了吧?”魏琰道。 否则怎么能给李翎做奶娘。 朱殷眼神躲闪:“夫人所言不差。” “她与黄氏从前既是主仆,黄氏进府后又是如何安排她丈夫和孩子的?”魏琰道。 朱殷脸色大变:“黄氏进府后没多久他们就死了。” “他们的死和晋王府有关?”魏琰瞧着他突变的脸色问道。 朱殷见瞒不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家丑该烂在肚子里的,只是夫人问起老奴不敢不如实相告。” “李翎不是公子的孩子。”他脸色灰败地小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喽~ 第94章 、窥豹 魏琰愣了许久,她掰着指头数:“一个,二个,三个非亲生,”,她忽然突发奇想地问朱殷:“李十二是怎么知道谁是他孩子谁又不是他的孩子呢?” 大越朝又没有亲子鉴定什么之类的技术,难道他们皇室有不为外人道的秘术鉴别亲生非亲生么。 “这……”朱殷被问住了老脸通红地道:“老奴也不知。” 这事对男人来说太简单了,睡没睡过还能不知道?!他心道:夫人与公子尚未圆房不懂这事我一个老爷们儿自然不能明说,没辙装糊涂吧。 “朱叔方才提到的家丑是什么?”魏琰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朱殷面有难色,斟酌片刻道:“黄氏遇人不淑不仅害了她自己也害了吴姨娘,唉……” 他不肯再说下去。 “害了吴姨娘?”魏琰愕然。 朱殷没有直接说,而是道:“太妃和公子宽和,想着吴姨娘怀的终究是吴氏的一点骨血就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他叹气道:“想不到两条人命都没让黄氏安分守己。” 他忽地一下子想起黄氏的男人和女儿死时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噤。要说公子当年就不该心怀恻隐留着黄氏,一并端了那窝祸害才好。 魏琰从他的话中提炼逻辑链条:黄氏害吴姬怀了旁人的孩子,黄氏的男人和孩子因此丧命,晋王府则是看着吴姬祖父与先皇帝的情分上让她生下并抚养了李翎。 魏琰问到五六分清楚,送走朱殷复又百无聊赖地坐着看书。来到晋州后她看的书都是一些市面上流通的易得的医书,翻来覆去地看了些日子也记不住什么,她这辈子大概行医的天花板也就是个产婆了。 恰好素采进来给她换热茶,低声嘟囔道:“您问朱叔什么了他红着脸出的门?” 魏琰一愣,旋即道:“啊……没什么,他跟我说了说吴姨娘和黄氏从前的事,对了素采你去瞧瞧吴姨娘从太妃那里出来没有。” 素采才将出院子,绿云一头冲进来撞了个趔趄,俩丫鬟都捂着头哎吆哎吆叫个不停。魏琰隔着窗纱笑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急的跟毛猴儿似的。” “夫人你不是让人盯着来往府里的人吗?”绿云快言快语地道:“锹儿坐在屋檐上盯了半晌还真叫他给盯住了,一个穿襕衫的男子鬼鬼祟祟的一直在西院后头转悠,也不知在等什么急的不行。” 魏琰:“可看清楚了是冲着咱们宅子来的吗?” “锹儿看得清楚他三番五次或踮脚或爬树往院里瞅呢。”绿云道。 魏琰:“素采你平时不怎么出门面生你换套衣裳出去瞧瞧,同他搭话问问什么个来头。” 素采换了套粗使婢女的衣裳出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折回来,犹不敢相信地道:“夫人你猜他向我打听什么?”她撇嘴:“竟打听吴姨娘这几日怎么不打发人出来买胭脂,说他店铺里上了枫叶色的正适合冬天用呢,叫奴婢转告一声去取货。” “胭脂?取货?”魏琰喃喃一句:“什么店铺知道吗?” 素采摇头:“奴婢没敢问。” 她觉得此中有蹊跷,怕打草惊蛇。 “去问问吴姨娘屋里头的胭脂出自晋州城里哪个铺子,”魏琰吩咐绿云:“叫去买的丫头过来回话。” 过了会儿,绿云领着婢女小燕儿急匆匆回来。 “桃夭胭脂坊?”魏琰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水粉盒子:“吴姨娘的胭脂水粉平时都是你去采买的吗?” 桃夭胭脂坊,她从街肆上路过时留意到过,门面很大,装潢上乘。 她管家之后胭脂水粉面脂类的个护都折成银子拨给了各房,爱打扮的姬妾自己打发人去买,而整日里素面朝天人淡如菊的便省下银子攒着,不再由府里统一采买分拨。 “有时候是奴婢有时候是黄妈妈,”婢女道:“奴婢去的少些黄妈妈去的勤些。” 魏琰:“你们屋每月采买几盒胭脂几盒水粉几瓶头油?” 小燕儿在心里数了数道:“姨娘只买口脂和桂花油,余下都是奴婢们用的不拘好赖用完回了姨娘就打发人去买。” “既然吴姨娘不用胭脂,”魏琰揭开手里的那盒胭脂闻了闻,淡淡的花香气盈鼻,色泽饱满像是好东西:“这盒是你用的?” 小燕儿急忙否认:“不是奴婢的是黄妈妈的,屋里头只有黄妈妈爱涂脂抹粉的,奴婢只会用个香膏。” 魏琰瞧了瞧她一身素裙素净的脸,若有所思:“你们姨娘待黄妈妈可真好。” 穿的用的都比别人不同。 小燕儿低垂着头,讷讷不做声。 “听说黄妈妈在桃夭订了新货,”魏琰道:“虽然她不在了但东西还是要拿回来的,绿云,你带小燕儿去,顺便给我买盒口脂回来。” 小燕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被绿云紧紧揪住往外走:“妹妹咱们这就过去呀。” 等她们出了门,素采恰巧回来,她道:“吴姨娘从太妃那边回去了,奴婢瞧着她似乎哭过。” 魏琰疑惑地“哦”了声,叫人留心吴姬那屋,又吩咐素采去跟府里的厨子说一声,李十二不在今晚府里定是个不眠之夜多备些暖和的夜宵分给各屋。 一想到李云照,魏琰的忧心又浓重起来:他到底还能不能回来,站着回来还是躺着回来…… 傍晚日头西沉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一回来,小燕儿就扑通跪倒在魏琰面前:“夫人奴婢不是故意隐瞒的,您饶奴婢这回吧。” 魏琰愕然:“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绿云抢话道:“黄妈妈真不要脸竟跟卖胭脂家的账房好上了……她哪里是去买胭脂不过是跟男人鬼混丢死人了吴姨娘也不说管管。” 劈里啪啦炮仗似的。 魏琰:“……” 将朱殷、绿云二位的话串联起来抽丝剥茧,她轻微地眩晕了下:黄氏拿着给吴姬买胭脂的借口出府私会情人啊。 一旁的素采忽然骂道:“这个贱婢死性不改,吴姨娘糊涂一次不够还要糊涂第二回 ……”她情绪激动一下跪倒抱住魏琰的腿:“夫人您真是太好了早该有人治死她。” 原来桃夭胭脂铺的账房叫汤华宝,据说是个落第的秀才足够斯文风雅,来到晋州不久吴姬打发黄氏出去买头油一来二去的就和她看对眼了,打的正火热呢。 素采是晋王府的家生婢女知道的比旁人多,于是魏琰问她:“吴姨娘的事府里很忌讳提起?” “奴……奴婢不知。”素采一下像被拧住脖子的鸡,没声音了。 “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魏琰冷清地道了一句。 素采脸色白了白,哭道:“太妃说过吴姨娘的事谁要是敢说出去就是找死呜呜呜奴婢不敢说。” 魏琰疾言厉色地道:“你是我的婢女,你不说我一样可以让你活不成。” 素采一下就受不住了哇地大哭:“夫人饶命奴婢不想死。” 魏琰:“拣详细的说说吴姨娘的事。” 素采别别扭扭地说了,又哭道:“她自己鬼混不说还连带着吴姨娘也跟着偷人怀了身子要死要活的,如今又出去勾搭野男人也不知吴姨娘有没有被拖下水。” 魏琰沉思。 “来晋州之后公子知道黄氏和汤华宝的私情吗?” 素采一怔:“大抵不知。”她想了想又道:“当年咱们府背着人处理了黄妈妈的野男人和女儿之后她一直黄脸素服,谁知来晋州不久就浓妆艳抹起来,或许……” 女为悦己者容,或许是为了新欢汤华宝。 魏琰攥紧拳头,忽然站起身来又直直地坐下,好半天都没说话。 李云照知道黄氏和汤华宝的事,李翎摔在她面前也不是偶然的,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或许有些事李十二还没来得及深查,只能先找借口杀了黄氏先切断和对方的联络再说。 “拿我的贴子去顾家请顾公子查下汤华宝的来历,这件事要悄悄的办。”魏琰叫来紫梅嘱咐道。 毕竟李云照投奔晋州的时候搬空晋王府带了家财过来,落在旁人眼里是块大肥肉,少不得要打一打主意的。 时刻得提防着。 魏琰生恐这不是单纯的男女私情,一旦夹杂旁的心思就得出乱子。 等回信儿的功夫,魏琰拿起库房的钥匙前去盘点从晋王府运过来的箱子,她拿出一檀木匣子看了许久,把手绢铺上裹着带出来。 “去请我祖母来一趟。”魏琰道。 绿云从她的言行中隐隐觉出山雨欲来的意味,不敢怠慢立即去了魏宅。 片刻之后。 顾勉进门的时候走的太急,险些一头栽进去,见着魏琰连寒暄都省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汤华宝此人我听说过一嘴,是李兄和夫人来晋州之后紧跟着来的,他自称的家乡与他的口音对不上,我怀疑他的身份另有隐情。” 魏琰亲自给他斟茶:“顾公子润一润再说话。” 汤华宝是他们来晋州之后才出现的,对外自称的家乡与他的口音对不上,这身份的确可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95章 、火攻 顾勉着急忙慌地喝了口茶,面色忧虑地道:“坏了,没叫人把汤宝华盯起来。” 行动迟缓一步。 魏琰:“顾公子莫急。”说完,她叫来紫梅道:“你也去魏宅一趟,请魏老夫人不必急着赶来,着人先把桃夭胭脂铺给看住了。” 紫梅道声是,赶紧出去了。 顾勉坐立不安:“我回去召集家丁把贵府给护起来您看如何?”这一宅子的妇孺实在叫他忧心。 “那就麻烦顾公子了。”魏琰没跟他客套,侧眸看着素采微叹:“周将军跟着咱们来晋州以后总是抱怨廉颇老矣,这回有用武之地了。” 看家护院还得有个忠心的老将军领着,周逢就再合适不过了。 估摸着他老人家近来闲得腿脚都痒痒了。 各处安排下来,魏琰喝口茶润了润,拿出本书歪在软榻上翻着。 周太妃进来的时候她迷糊了一下,似睡着了又清醒的可怕,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便宜婆婆一把握住手臂:“这件事你思虑的周全,有备才能无患,为这一家老小操心,我打心眼里心疼你。”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周太妃打照面,魏琰还是被她的美貌激灵一下,完全从浑沌之中苏醒过来道了声:“太妃。” 周太妃轻颦蛾眉,宽慰她道:“就算没有这些个家丁护院,来几个蟊贼周逢也能挡得住,放心吧。” 魏琰重重地点了点头:“真到了挡不住的那一步我想萧公子不会袖手的,只是来的早晚罢了。” 一旦今夜李宅遭遇歹人打劫,萧朝若有心救他们便会早早派人来剿灭蟊贼,若他想冷眼看着李宅的人死光,也许等到最后一刻才会赶来,不是来救人的,来屠光蟊贼的罢了。 周太妃苦笑道:“咱们得有自己的打算,不能指望他。” “太妃回去睡会儿吧,”魏琰亲手给她奉了盏茶:“有事儿我叫您。” 周太妃摇了摇头:“我哪里睡得着,留在你这儿咱婆媳一块吧。” 仿佛人一多就有了底气和胜算,魏琰不假思索地吩咐婢女道:“快给太妃拿床被子来,歇我这儿。” 婆媳二人难得这么亲密地坐在一块儿,周太妃闭目养神,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魏琰反倒有几分拘谨,没有话头可说,只好端着茶呷一口又一口,袅袅腾起的茶香笼着她的眉目,越发显得姣好脱俗。 一直到四更天,人困马乏至极时,天地之间似灌满了墨汁浓黑得人透不过气来,魏琰勉强撑着眼皮子往窗外一望,掩袖打了个哈欠问:“去告诉周将军务必打起精神来,今夜若护着家院无事,每人赏纹银一两。” 素采传信儿回来,望一眼黑漆漆的窗外,道:“都这个时辰了……” 大概不会有人来偷袭李宅的吧。她有些怀疑魏琰的笃定。但她并没有腹诽魏琰,毕竟夫人是个女子,比起旁人强太多了,叫她佩服的不行。只是就从黄妈妈在外头勾搭男人就这么警惕,夫人出身高贵闺中冰清玉洁,还是见得少了。哪个府里头的下人没偷鸡摸狗的事儿,各家的主子们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打死或撵出去就算了。 这么如临大敌的,她家夫人还是头一个。 魏琰:“汤华宝跟咱们一前一后来到晋州,又跟黄氏勾勾搭搭的,这两日又在宅子外面晃悠,”她顿了下道:“偏偏是这两日,李十二不在家的时候。” 不仅仅是基于建立在形势分析之上的理性,还有第六感,预感到今晚有事要发生的念头实在太强烈了。 素采面色一凛,躬身退出:“是,奴婢知道了。” “有动静。”李宅的西北角处,周逢趴在地上仔细听了片刻,大手一挥道:“都给老子屏气盯死了,来一个放倒一个。” 漆黑无边的冬夜里,来人用软布包住了马蹄,但那杀气由细微到清晰,再到急躁,像发大水一样涌过来了。 如魏琰所料,今夜有人前来打家劫舍,挑事儿。 周逢登时竖起耳朵,家丁护院们闻声浑身紧绷,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杀意近在咫尺之际戛然而止,空气中浮动一丝松油的气味,极其细微的,稍稍出点薄汗都能盖过的,若是平日里糙惯了的人是闻不到的。 魏琰披上大氅从暖阁出来,经凉风一激瞬时觉得浑身敏感又脆弱,她吸了吸鼻子,忽觉鼻尖有一丝异样的气味拂过。 “太妃,”莫名地,魏琰心头生出一丝惊慌,当她看见周太妃也从里间出来的时候,脱口而出:“您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又晴又干的晋州之地夜里少不了有人家烧牛粪马粪取暖,有些味道实属正常,周太妃使劲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忽然,她明眸一张,道:“是松油的气味。” 松油。 周太妃和魏琰对视一眼,安抚她脸上掠过的轻微惧色:“去告诉周逢,防火。” 婢女如岚应声而去。 魏琰道:“松油是杀人放火用的?” 周太妃点头:“这种油据说最适合山匪对富户打家劫舍,常在深夜里悄没声息地放一把火,等烧起来他们趁机闯进去劫走财物,来个人死财光谁也追究不到他们。” 官府去了也只能当作宅院失火处理,这等事情她见的多了。 魏琰在冷风中瑟缩了下,就见周逢一身铠甲大步流星朝她们走来:“太妃、夫人,来的歹人大概有百来号,估摸要借西北风放火。” 人数是通过他早年的经验估摸出来的。 “泼了多少松油?”魏琰问道。 她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时的过火速度和面积,以及往哪个方向躲藏或是说逃命。 周逢道:“围着宅子少不得铺了一大片。”他往前走了两步:“有老奴这两步宽面。” 魏琰目测了下,拽出她高中时代所学的已剩余不多的物理常识略微计算了下,环顾四周地形,心里稍稍有了些底:“去叫各屋都把棉被床单扔到水缸里浸透了,等下听到外头有动静都给我严严实实地堵起来。” 有婢女答声“是”,急匆匆到各处吩咐去了。 云动夜风起。 婢女掌着一盏琉璃灯在前头引路,魏琰朝正门花厅走去,周太妃低声叫住她道:“阿琰。” 魏琰恍然间愣了愣神,回头道:“太妃唤我?” 周太妃点点头:“你回屋去吧。”她迟疑道:“收拾好细软,该走的时候利索地走,任何人都不要管。” 她想要魏琰逃生。 “太妃要我到哪里去呢?”魏琰淡淡地笑道:“大晚上的出了这宅子怪吓人的。” “顾家……”周太妃的话说到一半被魏琰不经意打断:“没人陪着我可是连顾家的大门都摸不着的。” 周太妃笑了:“天佑吾佳儿佳妇,今夜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就在这时,西南角迎风处忽然劈里啪啦一声响,火光大亮直冲云霄,陆续传来“起火了”的惊叫声,内宅的姬妾们犹如得了命令一般,齐刷刷将浸满了水的棉被床单抛出来披到了门上,寒冬腊月的凌晨,瞬间上冻,冰凌子挂在下面泛着微光。 呼啸着从四周聚拢而来的火光彻底盖过黑夜,把院子里映的如同白昼,里面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又那么一瞬连喘气的声息都捕捉不到了。 很快四面八方响起刀剑交锋的闷响,而后喊杀声越来越响,叫人听着心惊胆颤的,很快东方浮白,天被吵亮了。 李宅的大门被攻破的一瞬,魏琰下意识地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狐裘大氅,她昂了昂头,大步迎面朝大门口走去,残破的血肉在不远处横飞,血腥气堵住嗅觉,呛得人一阵又一阵被窒息压迫的眩晕。 “夫人快退后。”周逢眼角的余光瞥见魏琰,挥刀砍倒一名蒙面蟊贼,命人团团护着周太妃和魏琰,不让歹人伤她们分毫。 “周将军不用管我。”魏琰边说边察看外头过火的势头,拔高了声音道:“各位勇士们,火到不了二进院的,你们只管砍蟊贼就是了,有遇到汤华宝的,活捉了送到我面前有重赏。” 音落,一股勇悍之气被激起,周遭的一切都淹没在喊杀声中。 魏琰见士气十足,敏捷地转身打算退到后院。 骤然,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从脚下穿梭过来,在无人反应过来的间隙盯住魏琰裸在宽袖外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上去。 是只凶狠的小貂。 魏琰痛得站立不稳,低头一看迅速用另一只手扯掉那只咬在她手臂上的小貂,摔到了地上。 她白皙的手背上四个显眼的血洞登时鲜血淋漓,听到婢女们惊慌的呼叫,李宅的看家护院们免不了手中的动作一滞。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一道黑影直冲魏琰扑去,快到她来不及躲闪就被那人用手臂套住脖颈动弹不得了。 “李夫人,百闻不如一见啊。”那人话音倒斯文,只是有些阴森:“果真是个有勇有谋的美人儿,汤某这回算见识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年底的工作真是太折磨人了。 第96章 、黄金 挟持她的人是汤宝华。 果然是他,魏琰对今夜的所料分毫不错。 大脑极其短暂的空白之后,魏琰本能地想要突围,却在粗略地评估之后放弃了,乖乖地耷拉着眼皮,不吵不闹。 余下的几个蟊贼见汤宝华擒住魏琰,被打压下去的士气竟高涨不少,又挥刀兴风作浪起来。 李宅的看家护院也杀红了眼。 “谁还一下手,我就在你们夫人身上戳一个洞。”汤宝华阴恻恻道。 周逢红着眸子将手里的剑掷于地上:“姓汤的你真没种!” 就会拿女人搞事,非大丈夫所为! “汤某是不如你有种,”汤宝华冷笑道:“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她跑了。”他眯眼看着魏琰:“李夫人还记得我吗?” 魏琰定睛一看,愕然道:“半年前你受雇孟府要杀我,被我半路逃掉,想起来了。” 就是上次从京中逃回晋州时想要她的命却不慎让她逃掉了的杀手的头头。 “夫人好记性,”汤宝华哼笑道:“汤某不甘心那次失误,没多久就混进了晋州,老天眷念,比起孟府给的那点卖命钱,李宅和夫人都是肥肉啊。” “你想要钱?”魏琰还没来及说话,周太妃拨开众人上前道:“要多少?说出来叫老婆子听听。” 汤宝华看着口口声声自称“老婆子”却一头青丝肌肤莹润秀丽的雍容夫人愣了愣神:“这是周太妃吧?果然大气。” 他推了推魏琰道:“万两黄金,如何?” 周太妃笑了笑道:“区区万两黄金老婆子给付的起。” 汤宝华也笑了:“周太妃听错了,汤某说的是十万两黄金。” 周太妃笑容黯了黯:“老婆子只能说有心无力了。” 她不动声色地朝周逢使了个眼色,道:“没出息的东西,岂能为了一个女子丢了手里的剑,捡起来,今日但凡闯入我李宅的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那掷地有声的气魄足以让汤宝华之流胆怯、退缩。 周逢瞬时操起宝剑砍飞三四个蟊贼,余下的蟊贼凶悍地围住魏琰,一只枯瘦发黑的手扯开了她的大氅:“你们不怕她死,也不怕咱几个扒光了瞧瞧晋王爷的女人长什么模样吗?” 魏琰在刺骨的寒风中打了个冷颤,她心里恨不得撕了汤宝华这些流氓无赖。 “住手!”周太妃一声高喝:“都给我住手。” 周逢收起剑刃,怒视着汤宝华。 雄浑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点又一点敲击着李宅内姬妾们的耳膜,是萧朝派人来救援了,还是李云照回来了,亦或都不是。 汤宝华的手又伸向魏琰的外襟,狞笑着要解开她的第一颗纽扣,周太妃道:“十万两黄金,老婆子答应你。” 李宅的金银细软统共算一块也不过万两金,十万两她是拿不出来的,不过无论如何要拖住他们。 蟊贼冷哼一声:“你这妇人最是狡猾,你说答应又如何给俺们?” “如岚,找几个人去把我的箱子抬过来。”周太妃吩咐婢女道。 蓦地一声如雷响:“谁这么早来我宅中叨扰,叫人不得安睡。” 众人怔忡间回头一看,惊叫:“你是……公子回来了。” 李云照一身凛冽的玄色戎装,挂着尸山血海里来去的肃杀,鸦青的鬓发从襥巾下透出来,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是我。” 汤宝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哼道:“李云照?是你杀了我的情人黄氏?” 李云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李某处置内宅婢女还要管她跟谁睡过吗?” 魏琰:“……” 不得了了,出去两天李十二满口下流话啦,有辱斯文斯文扫地……啊! 没眼看! 汤宝华大笑:“自然不需要。”他捏着魏琰的手腕:“那今日汤某怎么处置魏氏,也不需要跟你商量吧?毕竟她是我抓到的。” 你敢。 这两个字在李云照舌尖上滚了滚,又被吞了下去,他知道不能惹恼这个蟊贼,于是陪着笑脸道:“李某刚在门外听见汤公子说要十万两黄金?” 汤宝华讪笑道:“瞧见李公子一高兴,汤某想要个二十万如何?” 活腻了。 李云照默默地腹诽了句,挤出诚恳的笑容:“二十万李某拿不出,汤公子看看还想要点别的什么?” 汤宝华佯装想了想:“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李公子曾是皇子,汤某就给你算得贵一些,这样,你给我磕一个头算一两黄金,你给我磕十万个响头,再送我十万两黄金,我就把她——”他推搡着魏琰道:“魏美人儿还与你,公道吧。” 李云照曲指弹了弹衣襟,撩起道:“公道,你数好了。” 说着就要朝汤宝华下跪。 他一旁,周太妃脸面激白:“云照,不可。” 堂堂天皇贵胄,先帝亲子,怎可给蟊贼下跪。 李云照朝她摆摆手,叹气道:“儿拿不出黄金,又不能失去爱妻,跪他一跪又何妨。” 周太妃气得站立不住,靠在婢女身上才勉强没倒地失了体面,却扭过脖颈盖住了脸,气得浑身发抖。 魏琰不忍他如此:“李十二你别胡来,你别管我了……”一开口禁不住竟哭了,呜呜呜的,眼泪顺着脸庞簌簌地掉落下来。 “琰儿别怕。”李云照道。 嘶。 汤宝华手中的利刃在魏琰脸颊上划了一道,血珠沁出来,触目惊心的红煎灼着李云照的心:“李公子还磨蹭什么,想让汤某在美人脸上多划几刀吗?” 痛极过后,魏琰反倒不哭了。 她扭过头去,不看李云照。 李云照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磕多声响头。 汤宝华和他手下的几名蟊贼放声大笑,笑声震得魏琰耳膜嗡嗡嗡响。 周太妃捂住心口,痉挛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 “不够响,”蟊贼解气地道:“李公子再磕,再磕。” 李云照依照他们的指令,咚的一声撞在地面的石阶上头,霎时鲜血直流,顺着眉梢往下淌去。 汤宝华的笑声更响了。 外头传来齐整的脚步声,当是萧朝带着侍卫来了。 妙啊,这时间点踩得不早不晚的,既能震慑蟊贼还能瞧见李云照的落魄之态。 蟊贼方才大喜,此刻又大惊。 就在他们神情迅速涨落之际,李云照一掠而起,袖中短剑掷出,精准地刺入汤宝华的左眼,短剑之后,他腰中的软剑出鞘,像猛鹰飞腾般如雷霆万钧之势刺中左右挟持魏琰的小蟊贼,抱着魏琰一个腾身,把人抢到了怀中。 周逢掣剑而上,早制服了汤宝华几个。 “哇——”魏琰神经质地大哭起来。 “琰儿没事了。”李云照抚着她的背,命婢女把扶着她进屋:“先回去暖和暖和,我马上就来。” 魏琰很快抑制住哭泣,点点头:“嗯。” 这回她真的害怕,很害怕。 “我来迟了,李兄没事吧?”萧朝持剑瞟了一眼倒在地上吱哇乱叫的汤宝华:“来人,给我扔出去喂狗。” 李云照淡淡地道:“家宅不宁啊,这么一大早惊动萧公子真是叫我太过意不去了。” 萧朝摆摆手:“哪里哪里,夜里听说李兄奔袭梓州东大营大获全胜,我本来也要来道贺的,正巧遇上顺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李云照谦和一笑:“不过从梓州救出几名可怜的妇孺哪里敢称大获全胜,萧公子过誉了。” 萧朝道:“李兄就不要谦虚了,回头看看门外那一车又一车的人,怎么就叫几名妇孺,分明把梓州的富商全搬到晋州来了。” 李云照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前额的血迹,道:“别提了,还不知道如何安置他们呢。” 虽说是几十号梓州的富商,可他们逃出梓州时全部身家都被榨了个干净,身上分文没有,一张张嘴要张口吃饭,怎不叫他头疼。 “李兄过谦了,”萧朝道:“从前贱内试图说服我与李兄联手吞并梓州,我尚拿不定主意,闻听李兄大胜归来,我这就下定决心了,要同李兄一道做出一番事业。” 他本想隔岸观火,想着李云照不过一养尊处优的无用前皇子,若这回折了自己他便少了麻烦,从未有倾囊相助之意,没想到他以为的无用前皇子竟从梓州的东大营捞出了梓州富商的妻女,甚至还把梓州城里幸存的富商一道给带了出来。 不得不叫他刮目相看。 李云照眼中瞬时浮现出喜出望外的神情,看在周逢眼里,他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心道:干他娘的!这姓萧的一看就没打算正经出力,跟他谋事能占着好处? “萧公子这么看的起我,”李云照笑着,漫不经心地道:“如此,梓州便唾手可得了呵呵呵。” 他伸出五指稍稍握紧。 萧朝道:“那是自然。” 他肃然对身边的侍卫道:“以后李兄挂帅攻打梓州,你们就留下来护卫嫂子她们吧。” “……”这分明是要拿魏琰和周太妃牵制他之举。 李云照闻言微微愣怔,鸦青的睫毛覆下去再抬起来,复又笑道:“我替家母、贱内多谢萧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难地今天下班早~又能更文了。 第97章 、凯旋 里屋的暖阁中。 周太妃命人为魏琰烧了一桶艾草汤,说是驱寒去霉气的,一进屋,婢女们不由分说就赶紧把魏琰放了进去:“夫人快泡泡。” 魏琰哭笑不得:“还穿着衣服呢。” 紫梅伸手帮她解着:“衣服也浸一浸。” 等她泡出了微汗,霁红她们几个粗使丫头又抬来一桶香汤,细细沐浴完毕,从头发丝到脚趾头被养护一番,这才换上崭新的素纱锦缎衣裳,移步到梳妆台前梳头去了。 “奴婢特意跑出去在姓汤的脸上划了一刀,”素采一边帮着绿云为魏琰脸上抹上药膏一边解气地道:“跟死狗一样的哼。” 回想起汤宝华这件事,主仆又后怕又唏嘘不已。 绿色的药膏涂在脸颊上清凉、舒缓,魏琰深嗅一口药香气彻底放松下来:“这是宫廷秘方吧?能生肌吗?会不会留疤?” “夫人放心,只要忌着口就不会留疤的。”素采道。 门口传来焦急的声音:“琰儿伤到哪里了?” 魏琰猛一抬眸:“祖母?” 打起珠帘,果然是魏老夫人来了。魏琰被她结结实实地抱到了怀里:“你这丫头平日里是个伶俐的怎么一遇到事不知躲起来呢?” 昨夜她领着魏元玉和新招的人马到离梓州城不到五公里的地方接应李云照去了,等两拨人马碰了头往回赶的时候,李云照跟发了疯似的在前头飞驰,生生把他们落下一截距离。 魏琰捂着脸颊不给魏老夫人看:“祖母我没事啦。” 魏老夫人虎着脸点了点她的前额:“遇上这种事该周太妃冲在前头,你一个孩子家家的逞什么能。” 把她给气的,要是自个儿孙女有个好歹,她跟周老狐狸没完。 “是我错了,”魏琰还没来记得为自己辩解一二,门口又不请自来一位,未见着人先闻其声:“我回来的晚了。” 是李云照。 这厢祖孙三人齐刷刷朝李云照板着脸:“你来干嘛?” 没看见人家正说体己话呢么,没眼色的李十二。 李云照微微一愣,打千赔礼道:“叫夫人伤着我一百个不是,再不来看看往后夫人面前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魏琰:“……” 哼,花言巧语。 魏老夫人:“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李云照往前走两步给魏老夫人行了个大礼:“要不您老划我一刀给阿琰出出气。” 魏老夫人一下子没绷住笑了:“阿琰,这回给他记账上好不好,下回他再护不好你一块儿算账。” “祖母说的是,”魏琰傲娇地命令婢女:“去寻个记账本来给李十二记上。” 李云照干干地笑了两声:“老夫人,阿琰。”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带着微微的笑意,像一只饿狼追到了兔子一口咬下去时的那种笑。 “……”魏琰蹙眉,想问他是不是又得美人儿了,就听李云照道:“萧公子打算借我五万兵马即日攻打梓州。” 魏琰这才想起来:后来萧朝带着侍卫们来了,处置了汤宝华一伙,他和李云照二人在书房密谈许久,似乎刚走。 看来密谈达成了某种协定。 魏老夫人听得骤然一喜,转念又一忧:“他许你五万兵马,你给他什么?” “最先攻下梓州和晋州接壤的三座城池,归萧公子。”李云照淡然地道。 这回不光是魏老夫人连魏琰都跟着眉心一跳:“三座城池?” 萧朝想用五万人马换三座和晋州接壤的城池,这不是叫李云照去替他卖命吗,未免太孙子了吧。 李云照似乎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他朝她走近一步,眼神浓稠的像枫糖的糖浆一样:“单单说起来,五万人想要拿下三座城池几乎是异想天开,”他凤眸微动:“可若我用这五万人马……”他俯身在魏琰耳边说了句话。 魏琰瞬间唇色发青:“李十二你疯了吧。” 他说:他要带着这五万人马叛逃出晋州,投奔梓州节度使徐然。 魏老夫人听到话音,脸拉得更长了:“你出去这里容易,这一家老小可就成了萧家的刀下鬼。” 李云照不欲就这事和她详说,只道:“老夫人,从梓州劫出来的富商还有家眷还请您和太妃商议着安置下来,拨些银子与他们让他们就地做个营生吧。” 从京城一路来到晋州,这些时日,李云照观察到:经商之人极能吃苦,应变力极强,只要你拉他一把,总能等到他东山再起之日。 魏老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她生怕李云照丢下魏琰带着萧朝的人马叛逃梓州:“呵,晋王殿下这是连周太妃都不打算管了?” 还有闲心管劳什子的梓州富商死活。 李云照一笑道:“此事是权宜之计到时候还要请老夫人助我一臂之力。” 魏老夫人气哼哼地瞪他一眼: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耍什么花样! 李云照点头哈腰地把她送到周太妃那边,折回来迫不及待地遣散房中的婢女,一把圈住魏琰:“阿琰让我好好看看,真想你啊。” 魏琰去捂脸颊,一下子碰疼了伤口处,忽然委屈地抽泣起来,粉拳一下下砸在李云照胸膛上:“李十二你这个狗男人……” “是我不好,”李云照长臂一伸圈紧她:“是我太大意了。” 他之所以去偷袭梓州东大营没带周逢,就是以防出了意外让周逢护着家人安宁,谁知蟊贼凶狠狡诈远远超出预料,周逢虽武艺高强却鲜少与汤宝华之流打交道,他算漏了这一点儿,这便是他的疏忽了。 魏琰的拳头砸下来的更密集了,李云照一动不动地挨打,等她终于发泄完情绪他才握着她的手道:“傻瓜,这么用力疼不疼啊?” “讨厌。”油腔滑调的最让人烦了,魏琰偏过头去:“你方才说真的是真的吗?” 带着萧朝的兵马投奔梓州之事。 李云照点头,郑重地低声道:“我想过,只有投奔梓州,留在梓州节度使徐然身边,我才能依靠这五万人吞并梓州。” 然后,他们才能有最初的安神立命之处。 魏琰吃惊地道:“你刚带人袭扰过梓州,徐然恨死你你去了不得烹了你才怪。” “话是这么说,但自古富贵险中求,”李云照道:“别说五万兵马,就是十五万也要苦战多年才能攻下梓州。” 魏琰顿了顿,不抱希望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留在晋州,倘若李云照一叛逃,萧朝必然会杀了她们泄愤。 李云照道:“萧公子已经把他的侍卫留下来护卫李宅,你们可以安枕无忧。” 听了他的话,魏琰心里凉了一大截,萧朝这是留下后手,先把李云照的家眷给捏在手心里了。 她心道:呵,李云照这是要为了所谓的“大业”置他攒了一后院的女人不管不顾了吗,行啊,李十二要出息了。 “好。”魏琰淡淡地道。 她又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逃出哪里,又该如何营生。 李云照伸出手指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还疼吗?想什么呢?” 魏琰白了他一眼:“我想跑,想保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气呼呼地道:“才不要留在这里等死。” “你走不了的。”李云照气人地道:“除了我没人能带你离开这里,不然魏姑娘出去试试?” 魏琰探头向窗外一望,果然院外密密麻麻多了许多持剑的侍卫,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宅。 她绝望地推开李云照,垂下头眼神茫然地盯着脚面一言不发。 李云照伸过手来摸魏琰的头顶:“不然魏姑娘求求我,我走的时候带你一块走,往后不管在哪儿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半口,怎样?” “求你?”魏琰火气很大:“才不要!” 这个狠心的、不仁义的狗男人,她才不要求他。 李云照丝毫没有恼怒,嘻嘻笑道:“或者魏姑娘亲我一下,我就带你走,很划算的。” 魏琰依然很有骨气:“我不!” 狗男人眯着星眸强势地凑过来,大手扳过她的脸:“那我来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感谢订阅~ 第98章 、出征 魏琰慌张地眼神一凝,而后张牙舞爪地踮脚狠狠咬在李云照脖颈上,她含混不清地道:“李十二你骗人。” 她忽然想到:李云照跟徐然连照面都没打过,彼此没有勾当,他又不憨,才不会带着萧朝区区五万兵马投奔梓州,他铁定是故意唬她的,这个狗男人! 她一点儿都没有口下留情,直直给李云照白皙的脖颈上咬了一圈整齐小巧的牙印,隐隐渗出血丝来,看着就疼。 李云照没把魏琰从身上扯下来,反而抱得她更紧了,声音含着隐忍低沉地道:“魏姑娘好狠的心,咬疼夫君了。” 魏琰不理他,挣了挣,狗男人的手臂紧紧箍住她丝毫推不开,她更气了想踢他一脚,奈何狗男人可怜兮兮地道:“让我抱会儿魏姑娘,夜里我就走了。” “你去哪儿?”魏琰的心软了软,抗拒的力道没那么强了,任凭他抱着她蹭她的前额、脸颊:“你胡子扎疼我了……” 李云照伸出指腹抚了抚她的脸颊:“嗯,今夜我打算再次奔袭梓州东大营。” 魏琰一怔:“你疯了?” “魏姑娘你不懂,”李云照索性抱着她坐在软榻上:“这次虽说得手的顺,但落在旁人眼里皆是我靠运气侥幸获胜罢了,若不一而再再二三打掉梓州的士气,萧公子不会撒出更多的兵力与我,区区几万兵马成不了大事,不能再拖时间了。” 所以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萧朝看到更多的胜仗,进而与他更多的兵马。只有手中执掌更多的兵马,才有可能吞并梓州,找到暂时的兴业之地。 “李十二,”魏琰语气严肃地道:“你从没带兵打过仗,会是梓州节度使徐然的对手吗?” 李云照的手隔着衣裳摩挲着她的后背,道:“总要试试的,或者气运加身他被我打的一把老骨头都剩不下呢。” 自信自大的让人想揣他两脚。 可魏琰觉得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她道:“李十二我觉得你一定能气运加身战无不克战无不胜。” 李云照面露得色:“魏姑娘眼光真好。” 魏琰十分无语:“……” 却又莫名有些心酸,李十二很快就又要离开了。 一束柔和的烛光从侧面映过来,她的长睫蒲扇了下,忽而有些湿润,有些粗粝的指腹摩挲到她眼角上:“哭什么?等我打下梓州就在那里为你建个府邸,早前听说魏姑娘喜欢梅花,到时候我为你植满一院子的梅花,好不好?” 相府嫡女魏琰爱梅成痴,京中人尽皆知。 魏琰飞快地拂开他的手指,支支吾吾:“不好吧?全种成梅花那春夏秋岂不是太冷清了?” 她要怎么告诉李十二她真的对花无感呢。 李云照微微一怔,而后眯起眸子笑道:“难不成魏姑娘爱梅的性情也是传言?”他细细地端详着她,眼神贼亮:“魏姑娘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从今往后你就不用为了迎合风雅而喜欢梅花了。你想种大白菜也由着你。” 他心道:当年魏姑娘也许是为了讨李珉欢心才那么爱好风雅的吧,嫁给他就不用了,他喜欢这个女子,只要是她,无论什么样子的他都喜欢。 魏琰愣了愣,显然不知道李云照的心思拐到了狗皇帝李珉身上,哭笑不得地道:“我才不种白菜。” 李十二这脑洞有点大了啊。 李云照从善如流,抚着她鬓边的青丝道:“是不能种白菜,种牡丹吧,等花开了簪一朵在发间多美啊。” 魏琰正要说出“牡丹我也不太喜欢呀。”的话,门缝底下卷进来一阵凉风,有婢女在门外道:“公子、夫人,萧公子派左将军来了。” 左新亭。 萧朝拨给李云照五万兵马的将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面相老成稳重,举止拘谨地坐在李宅的前厅客房里待命。 “魏姑娘,”李云照取下墙壁上挂着的的佩剑递到魏琰手上:“听说男儿打仗之前如果妻子亲手给配上宝剑,夫君一定能得胜归来。” 魏琰想也没想接过他的剑,往他腰间比划了下,又扫了一眼他的背:“我怎么觉得你背在背上比挎在腰间用得顺手呢。” 她是根据那把剑的长度和李云照的身高估算出来的。 李云照嘿嘿笑了两声:“魏姑娘极是聪慧。” 这把剑的确是他背在背上的。 魏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骗她去环他的腰,和他亲近呢。她脸微微一红,扭头佯装生气地道:“你还不走?” 李云照又抽出一支软剑:“魏姑娘这支是缠在腰间的。” 看样子是赖上她了。 魏琰轻叹口气,接过来展开双臂环住李云照的腰把剑系上:“你什么时候练的双剑?左右手都使剑吗?” 听起来怪厉害的,到目前她对这个男人还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状态,她很好奇。 “嗯。”李云照应了声:“我走了,下次回来带你看看我的剑术。” 魏琰急急拉了一把他的衣袖:“李十二,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我等你。 李云照听着她渐渐软下去的口气,垂首紧盯着她的明眸道:“等我什么?” 魏琰脸更红了,她指了指他腰间的软剑:“自然是等你回来给我看展示你的剑术有多厉害啊。” 没等到想要的答案,李云照嘿嘿笑了两声,叩上箭袖转身道:“夜里风寒魏姑娘早点睡下吧。” 魏琰下意识地再次伸手去抓,他走的太急,她的手背擦过他的戎装,只触摸到一片凉意。 李云照似乎感知到她的不舍,猛然收住脚步回过头来道:“早点睡吧魏姑娘。”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魏琰点了点头,紧走两步把他送到外间。 忽而一丝香气萦绕鼻尖,紫梅端着一只细白瓷瓶里面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夫人,太妃送来的。” 昨夜汤华宝在李宅周围烧火,宅中的梅树被熏了一夜,大抵把季节弄混乱了,一夜生出小小的花苞来,又被周太妃放在暖阁里养了一日,眼看着就要开放了。 魏琰笑了:“前几日看见太白有句诗叫‘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①,用在今夜真是应景了。” 她又朝门外望去一眼,茫茫夜色里一轮冷月黯淡无光,不远处矫健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魏琰握了握手心,心中默念李十二你要早点回来。她失笑着往回走了两步,什么时候她魏琰也开始婆婆妈妈地腻歪着一个男人了,真没出息呀。 “是啊。”紫梅拖着花瓶跟在她身后缓缓走着:“奴婢刚进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在吹奏笛子呢。”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吹得曲子缠绵悱恻像是给情郎的呢。” 可不是给他家公子打仗出征送行的。 魏琰没理会她的小八卦,道:“明日你去顾家一趟,亲自对顾公子道个谢就说是我的意思,另外,再告诉他李宅如今是萧公子的侍卫守护,不用他担忧不要再打发护院过来了。” 说是“守护”,其实是监视,为避免顾勉和李宅来往过度密切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魏琰打算闭门谢客了。 她担忧顾勉书生意气权衡太少吃了萧朝的暗亏,得派紫梅去一趟点醒他。 “是”紫梅应道:“奴婢这就去一趟,”她嘀咕:“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顾公子呢。” “这么冷的天他又不出关,”魏琰道:“必然在家中,你若去了遇不到就多等一等。”她想了想:“取两匹从京中带来的宫锦送给顾夫人。” 好的织造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稀罕物儿,传闻大越朝的宫锦价百金仍有市无价。 “那敢情好。”紫梅瞧了瞧四下无人轻声道:“听说有人上门给顾公子提亲,顾夫人很中意那家小姐,说不定很快就定下来了,夫人这个时候送宫锦过去,顾家可长面子了。” 魏琰笑道:“若是真的,先替我道声恭喜。” “奴婢记下了。”紫梅道。 是夜,魏琰睡得十分不踏实,一会儿梦见李云照骑的骏马前蹄栽进了雪地里,一会儿又梦见她穿了回去,身披白大褂在手术台上拿手术刀划伤了自己的小拇指,涌出的血珠凝在她指尖,殷红刺目…… “不睡了。”魏琰轻喃一句披衣坐起来命婢女掌灯:“把我的书挪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心烦地改主意:“算了,不看了素采你搬棋盘来,咱们下盘棋吧。” 她并不会围棋、象棋什么的,只能和丫头们玩玩五子棋,一会儿一局,很快就赢了十多盘,毫无挑战很快就兴致缺缺。 绿云见她耷拉着秀眉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贼兮兮地道:“夫人,不如早些起来到各屋里瞧瞧,倘有姨娘们趁着公子不在家暗地里兴风作浪的也可治她们一治。” 或有错的借机拿住把柄,狠狠教训一顿收拾得服帖,日后那些贱婢在她们夫人面前就再翻不了身了。 绿云心道:公子不在,正是夫人在府中立威之时,万不可错失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唐朝李白的《从军行》。 ---- 感谢订阅,渣作者尽量更~ 第99章 、喝茶 魏琰瞬息来了精神头:“谁又不安分了?” “倒没听说,”绿云理直气壮地道:“没传出来不见得就没有,她们都藏得深着呢。” 冬夜的风呼啦一下吹散了邻屋的窗棂,寒风呼啸着往门缝里钻,并不是适合找茬儿的好天气,魏琰想了想道:“等天亮了去请姨娘们上我这儿来坐一坐吧。” 找茬是不必了,她想起的是另一件事,那日管家朱殷说起周太妃自打来了晋州之后喝的竟是本地采买的茶叶,五文钱便能买到一两,家中粗使的婆子们平时喝的也是这个。 起初魏琰没多想,直到昨天夜里李云照临走的时候嘀咕了声:“想不到晋州这么穷。” 魏琰怔了怔,许久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萧朝拨给他的五万人马行军打仗的行头差。 她从他脸上看到了转瞬而逝的无奈,是啊,以后打起来补给从哪里来。萧朝给了兵马粮草,总不能连军中的赏赐都去找他要吧。 那一刻,她和他的忧思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当初曾发愁过如何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至今也没寻到好路子,尚且在吃老本,倘若再加上领兵打仗的开支,只怕更难了。 魏琰曾打过晋州富商顾家的主意,顾勉也大有慷慨解囊之意,可如今攻打梓州是萧朝的提议,再拉顾勉入局未免让人心生猜忌,是以这条路子也绝了。 她有些发愁地向窗外挑去一眼,没有路子开源,只好想法子节流了。 前天夜里过了火之后,李宅各院的墙壁的颜色大面积剥落,黑乎乎地糊了一片又一片,像一个个的伤痕,不再疼痛但仍旧标记出触目惊心的回忆。女人们尚且惊魂未定,又何苦再去为难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魏琰对李云照的姬妾一直抱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绿云心情大好:“是,夫人。” 哼,到时候她要把贵妾许充仪、杨充德,良妾马德娥、万美娥、徐良人,还有贱妾吴姬啦,刘姬啦尤姬啦张姬啦,哟不对不对,李云照失了晋王之位,眼下是全是姨娘姨娘的叫着,哪里还有贵妾、良妾、贱妾的分法,统统喊过来给魏琰请安,听训。 一想起她家夫人那派头,绿云眸子里燃烧着光,不经意昂起头来喜上眉梢。 清晨梳妆完毕,屋外风止了,日光柔和,婢女们挑了件朱红色的织锦金线绣蔷薇襦裙捧到魏琰面前:“夫人今日要见姨娘们穿这件吧,显得尊贵些。” 魏琰瞧了瞧道:“去换那件绾色的来。” 婢女们打定了心思要她作威作福,魏琰心中发笑:高看她了,她是来咸鱼躺的不是来宅斗的。 素采忙给送衣裳的婢女使眼色:“绾色那件是公子亲子给挑的料子最适合咱们家夫人了。” 魏琰:“……” 她随口要的那件襦裙的确是来到晋州之后李云照挑的布料,好像那匹布就为她一人裁剪了衣裳。 这下更有在姨娘们眼前显摆的嫌疑了。 “那件厚了,”魏琰忙改口道:“换那件玉色镶竹月色边的来吧。” 这是她某次上街一眼相中布料买下来请绣娘做的襦裙。 “是。”婢女很快换了她说的衣裳回来。 “紫梅、素采,”魏琰梳洗完毕道:“去要些粗使婆子们喝的茶叶回来煮茶,煮的时候放些冰糖进去。” “夫人,”素采不解地道:“夫人既想给姨娘们立威,为何又要在茶中加糖,横竖她们不敢不喝。” 魏琰道:“你照我说的去办就是了。” 她哪里是要给姨娘们立威,不过是要挪一笔银子罢了。 用过早点才漱了口,许姨娘和杨姨娘结伴一块到了,跟商量好似的,一水儿鸭卵青色的襦裙,外罩柳黄色的大氅,和冬日里外头灰扑扑的色彩一比真是又清雅又鲜亮,养眼极了。 “给夫人请安。”年轻的两位姨娘恭恭敬敬地给魏琰施礼。 一旁站立的绿云等婢女对许、杨二人的卑微心中暗自得意。 魏琰柔声道:“二位坐吧。前天夜里宅子遭灾,咱们心里头都惶惶的,叫来说说话也好放松些,你们说呢?” “夫人所言极是。”许、杨二人齐声道:“一见着夫人咱们这颗悬着的心就放到肚子里了。” 这二人甚至圆滑,尽捡好话说。 大越朝的美人儿很有辨识度,许姨娘面庞圆润似满月,细长的柳眉弯弯,杏眼琼鼻,红唇丰满而红润,一看就是个富态的女子。杨姨娘鹅蛋脸面,眼尾微微上挑,机灵相十足,却莫名让人生出戒备心来。 魏琰看着二位美人儿笑了笑:“两位姐姐抬举我了。” 许、杨二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转而垂眸端详起面前的牙色茶盏来,许姨娘道:“夫人这是什么茶?不怕您笑话,妾从未闻过这般清淡的茶香,若一时分神便嗅不到了。” 茶盏里舒展着圆圆的铜钱草一般的叶子,入口味甘而无涩味,回味又更添一层甜,倒是蛮好喝的。 只是看起来太过于廉价不够清雅了。 杨姨娘也道:“是啊,这茶妾也未曾喝过。” “这是从晋州的街肆上买来的,”魏琰淡然道:“两文钱一两,晋州当地人叫大圆叶,是当地产的一种土茶。” 两文钱一两。 这也太贱了吧,她们平日里喝的全是能采买到的最贵的茶叶,从茶叶罐里随手摸出来一把都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许、杨两位姨娘面色大变,缓和过来后讪笑道:“原来是晋州当地的土茶,怪不得咱们认不出来。” 杨姨娘下意识地把手放到茶盏上,似乎想要推得离自己远一些,许姨娘飞快地睐她一眼,她瞬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妾喜欢这个味道,不知能不能再讨一杯?” “瞧杨姨娘说的,”绿云上前给她斟茶:“好像咱们夫人吝啬一杯茶水似的,您想喝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杨姨娘嘴上忙道:“不敢不敢。” 说是李云照被褫夺晋王之位贬为庶人,家中没有俸禄这一进项了,可周太妃并没有立马发话削弱姨娘们的用度,靠着多年攒下来的家底儿该有的一样都不短缺她们,真可谓是厚道了。 既然周太妃没有发话,自然不好由魏琰提出缩减姨娘们的用度,一来二去的,各房的月钱银子还是遵照从前在晋王府的惯例,从前多少现在依旧多少一文都没少。 许、杨二位姨娘喝的茶也是比照着从前买的,可见都是上等的好茶叶,自然瞧不上她说的“晋州土茶”了。 门外倩影一摇,马姨娘带着诸位姨娘们全到了,公子小姐们也跟着来了几位,登时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姨娘们快喝口热茶暖和暖和。”绿云挑着眉梢笑道。 魏琰抬起眼眸扫去一眼,姨娘们各个风韵秀丽,吴姬带着李云照的长子李翎相偎依着坐在靠门处的一角,默默地垂着眼睑,生怕旁人留意到他们似的。 “翎儿——”魏琰道:“你到母亲跟前来可好?” 李翎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吴姬,没得到她的暗示,于是嘟着嘴迈开小短腿不是很情愿地挪到了魏琰身边:“母亲。” “翎儿。”魏琰把他抱到自己身边坐下:“用过早点了吗?” 李翎揉着眼睛,稚声稚气地道:“喝的牛乳吃的糕饼还有蛋羹。” 他一提及“牛乳”,在座的姨娘们想起乳娘黄氏的下场,纷纷变了脸色。 魏琰若无其事地隔着衣裳摸了摸他滚圆的小肚子:“翎儿吃的好好哦。” 说着命绿云拿玩意儿给他玩,李翎挑了个鲁班锁拿在手上:“母亲要这个。” “去吧。”魏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叫婢女把他抱回吴姬身边。 过了李翎这段小插曲,魏琰道:“各位姐姐尝尝我这里的新茶,方才许姐姐和杨姐姐都说好喝。” 许、杨二人生硬地附和道:“是啊,夫人这茶甘而无涩香而不腻,入喉如甘霖般滋润妙极了。” 哪有这么甜的茶,马姨娘在心里暗道:别不是另外放了冰糖的吧。她又细细的品了一口,道:“这茶是甜。” 说完一侧眸,不经意瞧见许姨娘向她使了个眼色,马姨娘怔了一瞬道:“甜的叫人舒坦。” 说完又意犹未尽地喝了两大口。 “先前并不知道,”万姨娘和徐姨娘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开口道:“只会喝又苦又涩的茶,这会子在夫人这里尝了它,若日后习惯了再喝回去怕是不能了。” 刘姬和尤姬也道:“两位姐姐说的是,咱们就爱喝点儿暖的甜的。” 唯有张姬慢慢含了一口茶水,品了好半天才道:“夫人不会是糊弄咱们的吧?妾怎么瞧着是下人们喝的茶叶放了冰糖煮出来的?” 话音一落,四座皆静寂,皆惊。 从前在晋王府的时候张姬虽是贱妾,却最为清高,和谁都不来往,成日里只躲在小院中吟诗作画,伤春悲秋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魏琰眯起明眸,目光清澈却凛冽:“张姐姐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 感谢订阅~ 第100章 、顶撞 张姬生平第二次感到恐慌,头一次是她七年前被带回晋王府那回。与李云照初见,衣着稍显寒酸的少年晋王目光呆滞地往大长公主府里新来的婢女中扫过,含糊不清地问:“是张聆益的女儿?” 张聆益,前御史中丞,因得罪了皇帝李览而下狱,已被判徙三千里流刑。 跟在他身边的随侍悄声道:“回殿下,张大人获罪被抄家后他的女眷被送到大长公主府为婢。” 李云照又傻愣愣地看着张姬。 大长公主走过来笑话道:“哟叫我瞧瞧晋王弟弟这是看上谁了?” 李云照痴痴地道:“美人儿,美人儿……” 大长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落到张姬脸上,一伸手扯掉了她单薄的外衫,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打量:“嗯雪肤柳腰是个勾人的雏儿,既然晋王弟弟看上了皇姐就把她送给你吧。” 李云照拉着大长公主的袖子:“皇姐真要把美人儿送给我?” 大长公主摸摸他的头:“当真,”她不屑地笑道:“晋王弟弟得了美人儿可要多多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 当即就把张姬往李云照怀里一推:“晋王快快带美人儿回府去吧。” 李云照也不知道跟大长公主客套,喜滋滋地笑纳美人儿,把张姬领回了府中。 “本王认识你父亲,”那晚,入了府,眼神清明对她说道:“他很好。” 张聆益是个好御史中丞,他的独女张大小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曾连着三年在上祀节京中贵女们办的作诗赋词比赛中夺魁,那句闺中传唱的“青丝素丝红绿丝,织成锦衾当为谁。”①,便是出自张姬之诗作。 张姬怔了怔神,喜极而泣地跪在李云照脚边:“晋王殿下救妾身出火坑,妾身必定报答殿下。” 京中谁人不知送往大长公主府的罪臣之女名为没入官中为婢,实则来大长公主府的贵公子若是看上谁便可在大长公主府和她们厮混,是以坊间都视她们为官妓。 张姬心中暗道:晋王殿下不似外间传闻的那般痴傻,他欣赏我父亲,对我施以援手,日后必然十分怜惜我,不会把我当作一般侍妾相待,若再生下一儿半女的也算在晋王府立稳了地位。 一瞬,她眼中柔情无限。 李云照什么都没回应她,他方才眼中涌现的敏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发散,仿若不认识她了一般。 张姬心中一惊,捉摸不透李云照到底是傻还是装傻,她小心翼翼地牵了牵李云照的衣角,期望他顺势揽她入怀,温存片刻。 可他没有。 他迟缓地,嗓音不清不楚地叫随侍的太监谢豹:“本王要,要更衣。” 张姬知趣地松开手,她低垂着头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 此后漫长的七年里,她看着晋王府的姬妾一个又一个进来,儿女一个又一个出生,却再也没等到晋王踏进她房里半步。 李云照终究不是她的良人。 日久天长的等待从失落到失望,到后来日渐郁结于心怨气深重,终酿成了恨意。 张姬有时候会想:假若当初李云照没有把她从大长公主府带回晋王府,也许她会遇到太子李珉或者别的亲王,他们疼惜她的美貌,看重她的才华……何至于空守着大好年华在这里活的如枯木一般。 她恨李云照。 …… 可张姬很快就稳住了。 “明翠,”她胸有成竹地唤她的贴身婢女:“去把你平日里喝的茶叶拿过来给夫人瞧一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李宅的婢女下人们喝的就是这种土茶,买的时候五文一两,贱的无法入口。 魏琰有些头疼:“……” 这铁了心要拆她台的张姬也是很憨了。 她凝视着张姬那双含愁带怨的美目,笑了:“在座的都是主子,拿丫头的茶来做什么?没的叫人笑话。”她道:“素采,你带着明翠去太妃那里讨些茶来,给姨娘们换换口味。” 众姬妾都不安地看着张姬,心道:魏琰哪里是要去太妃那里讨茶,分明是告状。 惹周太妃不快这还得了,她们心中叫苦不迭,心中纷纷怨怼张姬不懂事。 “太妃的茶叶必然是官中上贡的,极好的。”张姬却分毫不退让地道。 魏琰淡淡瞥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微微的不屑:“是啊,太妃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绿云捉住明翠的手:“快跟我来吧,少不得耽误了姨娘们喝茶。” 面前的茶水被张姬这么丝毫不留情面地点破,姨娘们虽怕事却也十分嫌弃自己面前的茶,个个心不在焉地往唇边送着,连抿都懒得抿一口了。 张姬看着她们,脸上的表情愈发不屑。 外头光秃秃的枝桠摇曳着日光投下疏离斑驳的影子,室内的炭火烧的暖和,姬妾们如花的面庞泛起红润的光泽,细细看去,她们的眼神多是等着看笑话的,或百无聊赖的,并没有什么善意。 片刻,周太妃的贴身婢女如岚捧着一罐茶叶过来了,进门扫了一眼诸位姨娘,面色和善地道:“奴婢给夫人请安、给各位姨娘请安。” 许姨娘她们欠身道:“岚姑姑说笑了,妾可不敢承姑姑大礼。” 如岚笑盈盈地对魏琰道:“夫人要的茶叶来了,奴婢这腿脚没耽误夫人的事吧?” “瞧岚姑姑客气的,”魏琰亲自扶她落座:“烦您亲自跑一趟,是我们这些小辈的给您添麻烦了。” 她接过如岚手里的茶叶递给紫梅:“去给姨娘们煮茶。” “是。”紫梅接到手里看似不经意揭开茶叶罐的盖子,极淡的微涩的茶叶的气味溢出来,很快叫姨娘们白了脸色。 周太妃喝的茶就是她们不屑一尝的五文一两的晋州当地的土茶。 张姬吊着眉梢看清楚那茶叶的形状后神情一顿,也变了脸色。 “哟,这茶好香啊,”马姨娘头一个笑道:“等妾屋里头的茶叶喝完了也打发人买这茶来。” 张姬的目光瞟向她,眼神发狠地冷哼一声。 许姨娘瞧见了张姬的神色,偏过头去只当不知,也笑道:“妾以后也喝这茶。” 刘姬、尤姬紧跟着道:“正好妾屋里的茶叶见底了,明儿就打发人买这茶去。” 吴姬道:“妾不怎么饮茶,若得了空能来夫人这里讨一杯喝便知足了。” 杨、徐二位姨娘道:“咱们也跟吴妹妹一样指着来夫人这里讨茶喝呢,省钱不说还能喝上好茶。” 魏琰淡淡地瞥了一眼张姬道:“若如此,咱们各屋的月钱里每月折合进去的四两银子从下月开始便省去了。” 没有铺垫,没有商量,她就那么直截了当地宣布了,每屋各姨娘每月的月钱少四两银子。 姨娘们都是人精,断了银子虽肉疼面上却不得不笑应道:“夫人说的是,如今公子在外头开支大,咱们只要有口饭吃就知足了四两银子不算什么。” 魏琰听了点头道:“那我在这里可要好好替公子谢谢诸位姐姐们了。” 姨娘们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公子的事就是咱们的事,咱们恨不得替公子去打仗呢。” 魏琰礼节一笑,淡然不语。 张姬冷笑道:“夫人不就是要克扣咱们这些贱婢的月钱银子吗?您明说一声咱们哪敢不应的,何必把太妃搬出来绕圈子。” 魏琰蹙眉看着她。 张姬冷冷哼了声。 一旁的如岚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奴婢来的时候太妃问起张姨娘,说几日不见您了,请张姨娘随奴婢去给太妃请个安吧。” 她见魏琰似压不住张姬,想搬出周太妃来打压张姬的跋扈气势。 张姬眼神不屑地扫了如岚一眼,冷淡地道:“妾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去太妃跟前请安,妾先回屋去了。” 闻言,如岚勃然变色,气的身体直发抖,说不出话来。 “张姐姐,”她转身欲走,魏琰忽然厉声道:“难道太妃都请不动张姐姐了吗?如此不敬长辈,我要罚你半年的月钱。” 半年的月钱。 不算轻,但也不重,魏琰是个好性子的当家主母。 虽如此却是没给张姬留一分情面,她心中发涩,继而狂躁起来,霍地一下起身指着魏琰尖声冷笑道:“魏氏你专捡公子不在的时候使威风,也不怕落个苛待姨娘们的名声。” “啪!”如岚实在看不过去了,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张氏无礼竟敢对夫人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张姬被打的偏过脸去,飞云髻也散了,珠钗掉在地上散了一地。 “姨娘。”明翠诚惶诚恐地上前扶住了张姬。 张姬彻底没了理智,她一把将明翠推倒在地,犹觉得不过瘾,抓起地上的簪子戳到了明翠的面门上,登时血流如注,哭喊令人毛骨悚然。 姨娘们被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不知所措,魏琰挽起袖口上前钳制住张姬叫她不得动弹,“够了,传出去让人看笑话。” 她命人把明翠扶下去上药止血。 “要发疯回去发。”魏琰道。 张姬冷笑两声,一双杏眸里忽然涌出欲落不落的泪来:“是啊,我疯了,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感谢订阅的小可爱~ 第101章 、雪天 带她回府却又对她不闻不问,漫长的岁月里他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对她何等无情,何等残忍。 她是被李云照逼疯的。 魏琰目光隐忍地直视着她凌乱绝望的双眸:“来人,把张姨娘送回房间去冷静冷静。” 紫梅和素采一左一右紧紧摁住把张姬推搡出去。 “别为难她。”魏琰示意绿云跟过去瞧一瞧。 许久未开口的吴姬看了半天笑话,拖着口音“哟”了声,道:“张姨娘这是犯疯病了吧。” 众姬妾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许姨娘带着好事的语气道:“夫人甭理她,张姨娘这疯病有日子了,一直也没见好。” 魏琰眼神扫过她们:“既然张姨娘得了疯病,怎么不见寻医问药?” 姬妾们很快噤声。 杨姨娘冷笑道:“说是疯病,不过是女人被冷落久了闷出的心病罢了,大夫再有本事也不能替谁邀宠,没药可吃的。” “您说是不是呀如岚姑姑?”徐姨娘朝一旁面色严肃的如岚道。 如岚看着魏琰:“姨娘们的事听凭夫人做主,奴婢不敢置喙。” 魏琰一言不发地听着,末了她端起茶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改日再邀姐姐们来坐,姐姐们都回去歇着吧。” 姨娘们早坐的不耐烦了,此刻如获大赦,敷衍着寒暄了几句赶紧告辞。 “夫人奴婢也回去了。”如岚笑吟吟地道。 魏琰瞧见紫梅和素采回来了,道:“你们去送送如岚姑姑。” 如岚笑着把二人往门里推:“不用不用,你们也歇着吧。” 人都走后,魏琰伸出手指点着额头问紫梅:“张姨娘回去后安分吗?” 紫梅撇唇道:“撒泼耍赖吵着要见夫人您呢。” “张姨娘把屋里头的东西砸了个干净,”素采摇头道:“短了用的还是要找夫人出钱买给她。” 魏琰蹙了蹙眉,一抬眸正瞧见绿云急匆匆地回来了,未迈进里屋的门槛就道:“夫人去看看吧,张姨娘发疯之后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烟泡,叫丫头给她烧上了。” 张姬发髻凌乱地侧卧在榻上正准备抽烟泡呢。 “烟泡?”魏琰愕然不已。 素采嫌恶地道:“外头娼妓之流消遣的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张姨娘这是自我作贱,明摆着要往下流里走。” 魏琰:“去看看。” 张姬住在李宅最偏的一处厢房,走近了只见大门虚掩,深院无人。“张姨娘,夫人来了。”绿云朝里头喊了声。 “砰——” 一个瓷瓶飞出来撞在石阶上碎片纷飞。 “我告诉你魏氏,嫁进这里你就是个活死人了。”张姬朱粉不施地倚在门口,披散着头发,手持木梳一下下梳理着满头青丝,及腰的时候又收回手去从头顶再来一次,低头梨涡浅笑,一双秋水蕴含几多幽情:“晋王不喜欢我,他讨厌我。” “张姨娘说什么呢,”看着张姬脸上浮现的恹恹病气,魏琰头疼地道:“公子出征在外,哪有心思管咱们女人这些小心思。” “夫人,”张姬忽然折回屋里侧卧在榻上,魏琰跟进去?睛一看,香炉边果然白烟袅袅地烧着什么东西,似乎就是素采说的“烟泡”,她凑近闻了闻:“这东西管什么用?” 张姬咧着嘴笑,也不怕魏琰瞧不上她,指了指头道:“听说治头疼管用着呢。” 魏琰仔细分辨了下,不像是后世的“大烟”,便问:“张姐姐有头痛病?” 张姬的婢女明翠怯生生地道:“夫人,姨娘这是头一回烧这个。”说完赶紧拿水浇灭移走了瓷盘。 她是不愿意让魏琰知道张姬托人从外头一个老鸨子手里买了些“烟泡”回来烧的。 “是啊,”张姬冷笑:“妾天天头痛呢。” 魏琰被残留的烟呛了一口,走至窗边透气道:“既有头痛病为何不叫大夫?外道的法子可是作贱人的。” 她说完转过身来,忽见两行泪从张姬脸颊滑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早知如此我宁可沦落风尘卖笑也不会跟晋王殿下回府,”她道:“烟花巷有什么不好,歌舞升平,男人一个接一个地向你砸钱,白天哄着你笑,夜里陪你享乐,不知比在这里强多少倍。” 魏琰和婢女们当下愣怔在那儿。 魏琰心道:菇凉你不是被戏文给荼毒了吧。 去青楼寻乐的不一?是青年男子,极有可能是满口黄牙一身臭味的老头子,说不?床弟间还有牲畜的癖好,挨打受骂是经常事,就算遇到个有家世的翩翩公子,肯流连烟花堆也应了那句“世禄之家,鲜克有礼。①”,彼时放浪不羁,过后又如何会给予长情,张姬这般清高孤傲的性子,魏琰估摸着是挨不住风尘中的各种抽打的。 两下一对比,李云照把张姬带回府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庇护呢。 李云照用心良苦,却没想到张姬不承情,反倒弄成了仇人。 屋外冷风呼啸下起了雪。 明翠生了一盆炭火,取来黄酒温上想要叫魏琰驱寒。哪里曾想张姬扑通一下跪地,衣袖带得壶倾酒泻,一霎时火盆里烈焰腾至房顶,慌得婢女们忙用茶水往里面浇。 魏琰拽住张姬退后两步:“你有话明说,在我面前不用撒泼装疯。”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妾心神不宁冒犯夫人有罪,”张姬跪地哭道:“妾知夫人行事大方待人宽厚,求夫人放妾出李宅吧。” “放你走?”魏琰微愣。 听说张家早就败落的没人了,难不成张姬有情郎要投奔去。 张姬道:“是,妾实在在这里住不下去了,求夫人开恩,放妾出去吧。” “你去何处?以何为营生?”魏琰问道。 张姬默不作声,只一味发狠地把头磕在地上求魏琰放她走。 她把张姬扶起来,令绿云拨了拨瑞兽炉里的炭,倒了茶来饮,是时一缕轻烟断续,魏琰握着一杯茶道:“张姐姐还没想好吧?何时想好了再说与我,我斟酌一番若能放姐姐走的自然会放。” 说完起身欲走。 “妾欲卖身为妓。”张姬道。 屋外落雪之后又增阴云,飒飒凄凄,大风刮得窗前帷幕呼啦作响。 魏琰耳中轰鸣:“你说什么?” 张姬又一次道:“妾欲卖身为妓。” “你真想好了?”魏琰颤声问她。 张姬没有一丝犹豫地点了点头:“妾早就想好了。” 魏琰道:“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又关乎李宅的颜面,我不能立刻应你,容我三思。” “夫人是怕太妃不肯答应吧?”张姬冷笑道:“妾今儿这么一闹不正好给夫人找好借口了吗?夫人只管叫人来将妾发卖出去,一应杂事都与夫人再无瓜葛。” 魏琰细看她,确实生的花朵儿一般,能发卖个好价钱。 “若公子回来问起,我要如何对他交代?” 张姬听了放声大笑:“夫人多虑了,公子恐早已不记得妾,断然不会问起的。” 魏琰不语。 从前在晋王府的时候内外仆婢侍妾数百人之多,李云照尚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说出他们的籍贯来历,如今就剩这么几十口人了,只怕他心里更有数,别说少一个美人儿了,就丢一个小厮都能察觉。 “妾愿从今往后夫人与公子鼓琴鼓瑟,长传静好之音,宜室宜家,永能举案齐眉。”张姬朝魏琰行大礼,而后再次央求道:“求夫人放妾出李宅吧。” 魏琰道:“我一时不能决?,回去合计合计,你也再想想。” 放着李宅好吃好喝的咸鱼日子不过,偏要往火坑里跳,她心道:张姬只怕一时迷了心窍,我不能依她,待她冷静了再说。 从张姬屋中出来,地面上已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踩上去咔吱咔吱作响,魏琰来了兴致,也不急着回去,到庭院中弯腰掬起一捧雪:“咱们打雪仗吧。” 婢女们看看阴沉的天空,生怕冻到魏琰:“夫人还是回去歇着吧,受了寒下次月事来了肚子痛。” 魏琰已经在雪地里跑起来了:“玩雪才有趣儿。” 她扔了一团雪球到紫梅身上,嘻嘻笑道:“站着不动的就吃我雪球。”她的丫头最是机灵,一霎时满院撒起欢了。 大雪极寒。 李云照带着五万人马逼近梓州,在距梓州城二十公里不到的地方鼓乐喧天地祭旗,梓州节度使徐然心烦地问其长子徐建川:“痴傻李云照只带了区区五万兵马就敢来攻打梓州城,老夫看这竖子不知天高地厚。” 徐建川冷嗤一声:“以李云照的心智大抵以为梓州都是东大营那帮混球守着呢。”他道:“儿只要领两万兵马去迎战,一战?能割下那痴傻的头来。” “宰鸡焉用牛刀。”徐然道:“命副节度使赵亮率一万兵马足矣。” …… “不玩了不玩了,”素采在漫天雪地里跑的脸颊通红:“你们都和夫人一气只会追着我打,我的袄子都湿了。” 魏琰团起雪球又要掷过去,往后一仰身撞到了人,俄而迅速被腾空抱起,低沉的男音缓缓问她:“魏姑娘,我陪你玩?”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尚书》。 --- 感谢订阅~ 第102章 、雪人 魏琰本能地一个激灵转身将手里的雪团糊到了那人怀里:“李……十二你怎么回来了?” 他一袭戎装干干净净的,丝毫不染血腥气,她又讶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云照不急着回她的疑问,将胸前的雪粒拂去敞开披风把魏琰包裹进怀里:“想你了。” 想他的魏姑娘了,所以回来看看。 婢女们很有眼色地跑远了。 魏琰脸面一热,挥舞着冰凉的小手推李云照:“你放我下来我还要玩会儿雪呢。” 哪里还玩的进心里去,不过是要个由头掩盖拘谨罢了。 “让我抱会儿,”李云照声音沙哑地道:“我今夜就走。” 他摆手让婢女把院门给关了,分明谁也不想见的意思。 魏琰:“……” 李云照轻声道:“梓州防范甚紧,急攻不下,只好原地休息。” 魏琰上上下下打量他:“李十二你别骗我,你根本不像打过仗回来的。” 李云照嘿嘿一笑:“果然被魏姑娘说中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用萧朝拨过来的五万人马去进攻梓州,他们不过在距离梓州城不足二十公里的地方祭旗而已,仪式一过就撤兵了。 而真正的进攻在今夜,他命苏升的人、荆州王李嘉给他的人,还有魏老夫人陆续招募的兵丁,用邓艾过阴平之计,绕道梓州东面趁夜里攀藤附葛,悬索裹毡潜入东大营,而后大喊从内杀起,东大营受过袭扰,早已是惊弓之鸟,若见了对方已在自己地盘上必然因惊慌而不战自乱。 到那时,屯在后面的五万人再一鼓作气冲过去,不怕拿不下梓州的东大营。 他这次的目标还是东大营,因而祭旗之后他大剌剌地骑马回晋州,也是为了麻痹对方,让梓州摸不清他的战术。 魏琰:“……” 李云照抱着她大步流星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先进去暖和片刻再出来玩雪。”魏琰拿粉拳捶他:“李十二我还要堆雪人呢。” 不习惯被他搂在怀里走路,她就想让他先放她下地。 “光顾着玩儿也不问问夫君累不累,”李云照无奈地喟叹一声:“我换身衣裳来陪你。” 许是被抱的太紧呼吸艰难,魏琰脑子忽然一抽,问道:“李十二你要不要去张姨娘屋里坐一坐?” 对,美男当前她发扬姐妹情要牵红线了。 “张姨娘?”李云照眯着凤眸顿了一顿,似乎才想起来魏琰说的是谁:“平白无故去打扰她做什么。” 张姬性子冷淡,他从前都要绕着她走,更不要说后来她越发古怪不肯和人来往了。 “我跟你说件事。”两人一阵旋风般进了暖阁,魏琰趁他不留神从李云照怀里挣出来:“张姨娘求我放她出去。” 李云照皱了一下英眉:“魏姑娘不要说旁人的事,”他道:“不是想去玩雪吗?”他两臂一伸:“给夫君更衣吧。” 当年张聆益临行刑前买通狱卒设法带了封密信给他,求他把张姬纳入府中为婢,以免她沦为贱籍,李云照以为他把张姬从大长公主府接出来对张家已经仁至义尽,是以后来他从未照顾过张姬的情绪。 他对她未有过非分之想,也不允许张姬对他有攀附之心。 魏琰眉尖蹙了一蹙,取来常服给他换上,束腰带的时候臊得没敢看他:“你给我堆个雪人吧。” “魏姑娘想要什么都行,”李云照挽着袖口笑道:“堆一个似我的模样,一个似你的模样好不好。” 魏琰腾地一下红了脸,抚着自个儿的脖颈道:“雪人堆不出脖子的,堆阿公阿婆还差不多。” 绿云端了几盘小食过来,两人各吃了几口,李云照轻快地跑出屋去:“魏姑娘看着。” 魏琰拢着手走到避风的廊檐下看他堆雪人,谁知李云照使坏,先团了一堆雪球趁她不注意就砸了过来,雪球团的不松不紧落到人身上只觉得被撞了一下就散了,挠痒似的并不感到疼痛。 可这一下砸出了魏琰的疯劲儿。 她弯腰捏了个沉甸甸的雪团,使劲儿一掷砸中李云照,那人怔了怔,伸手拂去雪粒痛苦地道:“魏姑娘下好狠的手。” 砸的生疼。 魏琰不理他,弯腰又抛过来一团雪球,而后笑着跑开了。 两人在雪地里追逐。魏琰一追上来李云照就瞬时定住身躯,非让她一次又一次撞个满怀不可。 不一会儿她就跑得气喘绯唇,汗流蝉鬓,只嫌身上穿得厚了。 “咯咯……”魏琰笑起来声音清澈,似十三四岁豆蔻梢头的女孩儿般明净,听得李云照心头轻松,却望着日渐西沉的日头皱起眉来:“魏姑娘,我得走了。” 他要在今晚再次偷袭梓州东大营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回去。 “啊……”就那么突然地,魏琰鼻头狠狠一酸险些激出泪来:“……你保重。” 对他在外面打仗的事,她一向话很少。 “天也快黑了,魏姑娘进屋去吧。”李云照道:“我歇会儿就走。” 魏琰猜他要放空自己,叫人端了杯热茶给他,而后拢着披风进了屋子,很快夜气上来天完全黑了。 “公子走了吗?”换下被雪打湿的衣裳小憩片刻后,魏琰问绿云。 婢女揭开窗帷向外张望:“回夫人,公子早出门去了。” “哦,”魏琰忽然有些担忧地道:“外头是不是又下雪了?” 绿云撩起帘子去外头廊檐下站了一站,回屋后往瑞兽炉里添了颗香料,道:“比昨日更大了。” 魏琰探身往外头看了看,果然,雪把窗棂映照得轮廓清晰,白茫茫的一片。 “我还没来得及提张姨娘的事呢。”她忍不住埋怨道:“巴巴地跑回来一趟就为了赶着大雪天又回去,真是的。” 紫梅噗的一声笑了:“还不是回来看一看夫人以解相思之情呢。” 说的魏琰红着脸也跟着她笑起来:“你懂的还真多呢。” 小丫头片子。 紫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说什么呢奴婢可听不懂。” 绿云挑着风灯走至外间,又急急折进屋去讶然道:“咦外头多了两个雪人,你们谁堆的?” 素采性子急,外罩都没披就冲了出去:“夫人快来看呀,这个雪人似你的模样。” 绿云凑近另一个挑灯照了照:“这个岂不是公子的眉眼样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103章 、布偶人 仨人往高处挑着风灯聚在一处瞧了瞧,忽而掩口笑道:“啊呀!这堆的是公子和夫人,还是靠在一处的呢,啊呀瞧夫人这模样精致的……” 叽叽喳喳窜来窜去如同炸了窝的松鼠。 素采昂着脖子朝里屋喊:“夫人快出来,公子堆了个您……” 魏琰听不甚清楚外头雪地里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随手披上狐裘从里间出来:“你们在闹什么呢?” 婢女们齐刷刷抬手指向院中的雪人,笑眯眯地望着魏琰:“夫人快看雪人。” 魏琰已经看到院中站立的两个雪人,一眼望去一尊俊逸严肃另一尊则窈窕晶莹,脚上还踩着梅粉色绣鞋,她走近愣怔了一瞬:“……” 心中直呼:简直是照着她的模样身段拓下来的,像极了。 漫天飞舞的雪夜里两个雪人侧身对望,她深情地望着他,眼神缠绵之中又带着几分羞怯,这……看得魏琰又好笑又好气,她什么时候用这种眼神看过李十二,他做梦吧。 绿云她们围着雪人,笑着笑着忽然就抹起了眼泪:“公子这是把您的模样都记在心上了啊……” 魏琰一时不知说什么,盯着那雪人看了会儿,拉着素采问:“雪人脚上的绣鞋是你们谁拿出来的,好好的一双鞋子浸在雪里岂不是糟践了?” 婢女们一愣。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自家夫人的眼睛,素采嘻嘻笑道:“从来到晋州之后公子就一直贴身收着夫人的一双绣鞋,想必是那双了。” 绣鞋。 魏琰的脑子了一下炸开了:“贴身收着我的绣鞋?” 素采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支支吾吾地道:“只要夫人记得公子待你好就是了。” 啧啧,是件多么说不出口的事啊。 魏琰捉住她的手腕:“好你个素采,是不是你拿了我的绣鞋给李十二的。” 怪不得她有一双梅粉色的绣鞋许久不见了,正打算找丫头们问问来着。 啧李十二竟私藏她的绣鞋,为人好轻薄,叫她忍不住脸一红。 素采道:“物因人贵,公子这是用来表达对夫人的爱慕之情。” 魏琰伸手拧了一把她的脸颊:“好好的女孩子什么混话都往外说,真不害臊。”说完她自己跟着笑了:感觉扭捏的有点不像话,小家子气了。 绿云跟着玩笑道:“必是公子想收着夫人的贴身小物,叫素采去拿,这丫头趁奴婢不留意顺出去一双绣鞋来,你若当日与姐姐我说明白了,我拿夫人的肚兜给他就是。” 紫梅道:“还有夫人的腰带,系在身上岂不是更方便些。” 越发没规矩了。 魏琰拉了脸佯装恼道:“你们合计着拿我的东西讨好李十二有什么好处?” “奴婢们自然是想要公子待夫人好呀。”绿云道。 她说完,仨人又嘻嘻地追着跑着在雪地里疯玩, 魏琰:“……” 初更之后,万籁静寂。 魏琰回到廊檐下紧了紧披风,正要喝斥仨疯丫头两句,想起李十二今夜要在漫天的雪地里打仗,不知顺利否,忽然心慌慌的,什么话也就找不着了。 “啊……”她正要转身回屋,紫梅摔在地上的一声痛叫让魏琰又顿准了脚步:“叫你们皮,仔细看看摔哪儿没有。” 婢女们拥上去,绿云惊叫道:“穿这么厚的袄子这是哪里摔出了血?” 紫梅忍着痛呼道:“屁股底下坐了根针,你们快扶我起来。” 绿云和素采七手八脚地把她拉起来,往紫梅身后一看几乎跳起来:“针……针……这是哪里来的布偶人……” 一只绣着红脸蛋梳着蛇髻的布偶人胸口扎满针地挂在紫梅身上,素采一狠心拔了下来,引得紫梅“哎呦哎呦”呼痛:“什么腌臜东西!” 素采托在手里,只见三寸大的布偶人胸口贴着一行小字,绿云细看上面竟然是魏琰的生辰八字,七窍及胸前扎满针,密密麻麻的叫人瞧着犯膈应,她惊恐地呼叫道:“来人快烧火来烧了这恶毒的玩意儿。” 魏琰站在廊下听了片刻,瞧着婢女们惊惶愤怒的脸道:“这是什么?” 绿云气道:“不知哪个贱婢存了坏心,扎小人妄想给夫人下咒,”说着她抹起了眼泪:“都是夫人平素待她们太宽和,为了几两茶钱银子她们就对夫人下这么重的手……奴婢这就找太妃去……” “先扶紫梅去上药,你等等,”魏琰叫住她,伸手拿过布偶人翻来覆去瞧了瞧,面色淡然地道:“针线功夫真不错。” 进了暖阁,她小心翼翼地把布偶人身上的缝衣针一根一根拔掉排在手心里,嗤笑道:“扎个偶人还真当自己是容嬷嬷了呢呸。” 仨婢女:“……” 虽不知“容嬷嬷”是谁但自家夫人这种对布偶人完全没放在眼里的神情让她们狠狠地松了口气,一个个贱婢们这点下贱的小把戏算什么,自家夫人怎么会放在眼里。 “这是有人恨我所以缝了个小人来扎咒我早点死,是吗?”魏琰道。 绿云低头垂泪道:“是,夫人。有贱婢不安好心。” 魏琰把布偶人拆开来瞧了瞧,道:“先收起来吧。” 愚昧无聊的把戏。 婢女一脸愕然:“夫人,这事定要挖出来是谁干的,哼,让公子回来为您做主啊。” 敢在内宅里做蛊咒自家夫人,挖出来就是个死。 “我免了她们每个月几两的月钱银子,难免要遭人恨的,就让她们恨一回吧。”魏琰满不在乎地道:“要是扎个布偶人就能咒死我,那我不知死多少回了。” 素采望了望还在暖阁外“唉哟唉哟”呼痛的紫梅,道:“可奴婢们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难道紫梅就白白挨扎夫人就白白挨咒了吗。” 魏琰却道:“伤处用烧酒多洗两遍,紫梅你忍一忍。” 要在后世,这得去打破伤风针了。 “自然不会白挨,”魏琰道:“前几日姨娘们都来过我这儿,这事儿谁都脱不了嫌疑,难不成还能一个一个审问?” 排查难度太高,劳心伤神,暂且不去管它吧。 叫她好好想一想,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绿云气哼哼地用红绸布包着布偶人,压到门口的石阶下面,狠狠地唾了几口才回暖阁。 半夜无话,却谁都没睡安稳。 到了黎明时分,张姬身边的婢女宛禾忽然慌慌张张地过来敲门:“姨娘昨天夜里闹肚子越发严重了,求夫人请个大夫救我家姨娘一命吧。” 张姬从昨天夜里用了饭之后便觉得胸口发闷,要吐吐不出来,想泻泻不下来,以为是受了风寒,谁知到了三更左右,一发上吐下泻不可遏止,好好的人如今只剩下两口气吊着。 “她昨日晚饭吃的什么?”魏琰问道。 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往日吃什么昨日还吃的什么,饮食并没有改动。”宛禾道。 都是李宅的厨子烧好饭菜后由各屋的婢女们领回去给姨娘们吃的,平日里吃的好好的,昨晚突然发病,问题未必出在饮食上。 魏琰不敢耽搁:“你去找朱管家,就说我吩咐的,赶紧去萧府请晋州最好的大夫来给张姨娘治病。” 宛禾磕了头,千恩万谢地退出去。 宛禾出去后,魏琰越想越不对劲,莫非是张姬要从李宅出去卖身为妓的事让周太妃知道了觉得丢人,要把她不明不白弄死在这里? 张姬的病来的太过急了。 她要出府自愿沦为娼妓之事,魏琰不过昨晚才和李云照提过一嘴罢了。 转念又一想:可周太妃并没有阻拦魏琰给张姬请大夫来看病,李云照更是顾不上一个冷落多时的姨娘,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不在焉地梳洗之后用了早点,雪止,檐下四处垂挂着冰柱,愈发寒冷。 “大夫请来了吗?”魏琰伸出手指点了点窗棂上的积雪道:“张姨娘怎样了?” 素采道:“大夫正在张姨娘那屋里头呢,奴婢才去张姨娘那边瞧过,”她脸色暗沉下来:“汤药灌不下去,张姨娘只怕要不行了。” 魏琰一惊,起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她。” 她忽然问素采:“昨夜发现的那个布偶人呢,一块拿上。” 素采瞪大眼睛:“这……” 张姬都快病死了,自家夫人若再拿不吉祥的东西到她前面去,不是要落人话柄吗。 魏琰瞧了她一眼,不做解释。 素采用月白色的绸布包裹着布偶人,随魏琰一道去张姬屋里:“您说张姨娘会不会下蛊后害怕自个服毒了……” 好好的哪里来的急病眼瞧着人都要没了。 魏琰不接她的话茬儿:“去把姨娘们都请过来,张姨娘快不行了好歹姊妹一场都去看看她。” 张姨娘快不行了。 好像故意要下人把这话带给各房姬妾似的。 绿云会意,小跑着传话去了。 西厢房最后一进院落,吴姬带着儿子李翎正在用早点,她以手掩面打着哈欠道:“翎儿你在屋里头念书等阿娘回来,这一大早的有人就要死要活的晦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元旦快乐,虎年大吉~ 第104章 、致幻 “姨娘别恼,等张姨娘把自个儿作死了咱们就清净了。”吴姬的婢女明翠道。 吴姬听了仍觉心烦:“你去把昨个儿做的几块细蜂糕拿上,夫人既叫去看她,总不好空手过去。” 明翠不情愿地用个食盒提着出来:“张姨娘素来不爱吃甜食,只怕会当着夫人的面挤兑咱们。” 吴姬冷笑道:“这宅子里谁都知道她最喜吃酥炙鹌鹑,难不成她们个个都要提了酥炙鹌鹑去讨她欢心?拿去应付个面子罢了,谁管她爱不爱吃。” 听绿云话里那光景,张姬都要没了,多好的东西估计也只有看的份了。 “姨娘说的是。”明翠低下头,匆匆跟在吴姬身后出了门。 魏琰来到张姬院子的时候,各屋的姬妾都候在那里了。 打头的许充仪先开口道:“夫人来了。唉张妹妹病成这样真是可怜。” 魏琰扫她一眼,一袭素色锦襦倒是得体,面上气色极好可见没把张姬病入膏肓当回事,说不准心中还如愿了呢。 “是啊,她这一病叫人揪心。”魏琰敷衍她一句,转头朝大夫走过去问道:“大夫您瞧瞧我家张姨娘的病从哪里得的?” 老大夫须发花白,枯皱的眼皮抬了抬,缓缓摇头道:“回李夫人的话,贵府上的张姨娘病的着实蹊跷,老夫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先用安胃抚肚的药方试试。” 病灶在肠胃里无疑,只是病因嘛他诊断不出细致。 魏琰看过他开的方子,这段时日她时不时翻些医书,可谓略懂一二,见的确是医治肠胃的良方,她点点头:“有劳您了。” 便叫婢女拿去煎药。 就在这时,张姬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散漫地瞪着众姨娘们媚笑道:“晋王殿下您……您可算来看妾了。” 说完她娇羞地垂下了美目,双手端庄地交叉与膝上,顷刻就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魏琰并姨娘们皆一怔。 “她这是想公子想疯了吧。”杨充德道。 接着,张姬伸出双臂,缓缓合抱之后把头往前一贴,然后甜美地笑了:“晋王殿下……” “她疯了……”马德娥吓得面色惨白。 万美娥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襟道:“她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吧?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魏琰一个箭步走到张姬跟前:“张姨娘,你还认得我吗?” 张姬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哇”的一声俯到床沿上开始呕吐,她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全是发黄的水,也就是后世医学所知道的胆汁了。 咚。 吐了个翻天覆地之后,她一头从床上栽下来,仰面躺在地上挥舞着细弱的手臂,动作却很慢很优雅,像在舞动长长的披帛。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①”她腮边带笑放声唱起曲儿来。 忽而又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如花似玉的面孔此刻看起来分外狰狞。 魏琰硬着头皮蹲下去摁住她的手,把指甲举到眼前看了看,发青白。 一瞬息,前世的职业敏感让她脑中突然浮现出几个词:麦角酸乙二胺(LSD)、赛洛西宾……,一些后世医学公认的致幻药物。 不对,大越朝应该没有这种东西,但是类似麦角酸乙二胺(LSD)的毒素却存在于植物中,比如一种叫做“见手青”的毒蘑菇,或者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物种。 要是在后世,医生有这种怀疑立刻就会验血,而后安排洗胃、导泻和血液净化,如此折腾多日,把病人身体里的毒素排出去以后才算救活一命。 无疑,张姬这是中毒了。 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捋起的时候,她脑中电光火石一动,想起了昨晚在她院子里捡到的布偶人。 且拿出来试一试。她心道。 想到这儿,魏琰似迷茫之中忽然有了方向,她沉声道:“绿云,昨晚在院子里捡的东西呢?拿出来给诸位姨娘瞧瞧。” 绿云从绸布包中取出布偶人,举起来晃了晃。 布偶人猩红的厚唇上下抖动,想要吞噬什么似的。魏琰用手指摩挲了下,这才发觉指尖染上茜色,制作的人有情调,竟给它涂了唇脂。 魏琰放在鼻尖嗅了嗅,她认得,这是晋州一种叫“等闲”的牌子的唇脂,香气有些高调。 一刹那,姬妾们纷纷瞪直了眼珠,看着绿云手中的布偶人惊叫:“谁下的蛊咒?这是要咒谁?” “咒我。”魏琰徐徐地道。 姬妾们惊惶不已,道:“夫人明鉴,贱妾不敢。” “敢不敢的都已经埋在我院子里了,”魏琰叹了口气:“想来有人要咒的不单是我一个吧,张姨娘这病说不定是中了蛊。”她话音忽然变得凌厉:“来人,把张姨娘的屋子仔细翻一遍,找找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姬妾们个个噤声不语。 “若这里搜不着的就去别处搜,横竖李宅就这么点儿,能藏哪里去。”魏琰淡笑着道。 婢女们这就要动手。 马德娥道:“夫人把咱们叫到这里来,原来是怀疑有人用蛊术暗害张妹妹,既如此,夫人何不早早说明,妾也好将屋子里的犄角旮旯都敞开了让您放心。” 好一顿夹枪带棍的埋怨,众姬妾中有人低声附和:“马姐姐说的是,要不咱们这就回去把各处敞开了让夫人过目?” 魏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没见到张姨娘之前,我以为她只是吃坏了肚子。” 言外之意,没想到你们不仅想害我还想连张姬一起害。 绿云道:“不用劳烦众位姨娘,奴婢带人去找就是了。” 众姬妾们敢怒不敢言,讪讪地坐下喝茶不提。 张姬吐了半晌,又伸出手臂在空中挥动、发笑,比之前更疯癫了。魏琰贴在她耳边问:“小人国里的人儿是不是都很美啊?” 她记得后世致幻毒素里有一种中毒之人能看到小人国,魏琰想试试张姬。 “美啊……”张姬眼神散漫地瞟着她:“咦他们在娶亲呢……你看那儿谁家公子哥儿骑着高头大马……” 是了。 魏琰更进一步确认张姬因中毒产生了幻觉,与她所知道的后世致幻药物八九不离十。 “素采,”她道:“去太妃那里讨一粒最好的安神丸来,顺便问一嘴太妃手里有没有宫中用来解毒的药丸。” 要救治张姬,洗胃和导泻她倒是能想出个土方儿,只是血液净化怕做不到了。 张姬不停地手舞足蹈,这么耗下去她很快就会虚脱昏迷,魏琰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先想法子让她安静下来。 素采听闻吩咐连忙跑出去了。 魏琰找了个软榻坐下,看着张姬的婢女煎了药端进来给她灌药,张姬吱哇乱叫,被婢女们七手八角地摁住,撬开嘴巴死命往里面灌。 “怪可怜的。”吴姬看得心里发毛,轻声嘀咕了句。 张姬刺耳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姬妾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就在都快要崩不住的时候,绿云手里攥着一个装唇脂的精致盒子进来:“回夫人,宅子里干净的什么似的,奴婢找不着腌臜东西。”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搜张姨娘屋子的时候瞧见粗使丫鬟拧开盒子打算洗净了收起来当个精巧玩意儿,奴婢闻着味儿觉得不对劲,”绿云指着布偶人道:“和这上面涂的是一个味儿呢。” 魏琰暗暗吃惊:难不成致幻的毒素被放进了张姬的唇脂里头,她日复一日涂在唇上,吃进嘴里…… 没有女人不吃口红,后世有个数据说每个女人一生要吃掉1.8公斤口红,无论你怎么小心翼翼。 除非你不用口红。 她暗中观察过大越朝的女子,个个极是注重容貌的,哪怕足不出户,每日清晨也必是要上妆的,做足了精致风雅。 魏琰道:“这唇脂是张姨娘的丫鬟自己买的吗?” 张姬的婢女宛禾应声道:“回夫人的话,是张姨娘带奴婢出门的时候买的,这一盒张姨娘大概用了半个月了。” 众姬妾吁了口气,难免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哟,张妹妹这是给夫人下蛊不成把自己给反噬了吧?” 宛禾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地道:“夫人张姨娘冤枉……” 话未说完,被许充仪一声冷笑打断:“张妹妹多半是被反噬了,这人啊还是不能存了坏心的……” 见一旁的刘姬朝她使眼色,许充仪轻笑道:“哎妾这是关心则乱,失言了。望夫人恕罪。” 魏琰从绿云手里接过来细看,唇脂已经用的见了底,有些干,她拿指尖挑起一抹和布偶人上的对比一番,道:“的确是一样的。” 马德娥冷笑道:“张妹妹害人终害己,夫人想怎么处置她呢?” 魏琰正叫人打水来洗去手上的唇脂,似未听见她的话:“再去请个大夫来验一验这唇脂有无毒。” 很快,管家朱殷带着两名老大夫上门仔细验过——银针未变色,无毒。 无毒。 魏琰暗暗吃惊。 难道致幻的毒素在大越朝还验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姜夔的《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乙二胺(LSD)、赛洛西宾分别是两种毒蘑菇的毒素,“红伞伞,白杆杆,吃了一起躺板板……”,对,就是毒蘑菇致幻的毒素。 第105章 、开捶 “毒?”杨充德讶异地道:“张妹妹的唇脂里面怎么会有毒?” 其他姬妾也不解地看着魏琰,许充仪道:“杨妹妹这是被巫蛊反噬,夫人验她的唇脂里是否有毒是什么个道理?” 魏琰朝众姬妾温和看去,坦诚布公地道:“区区一个布偶人哪里能害人?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呢吗?”她瞧着哭得如泪人一般的宛禾:“倒是她每天用的唇脂,若被人添了不该有的东西,涂在唇上进到身体里中毒也未可知,还是小心些的好。” 宛禾。 说完,魏琰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张姬的贴身婢女宛禾,心中暗道: 能对张姬的唇脂这类极个人的物品动手脚的,统共就这么一个嫌疑人,只是从哪儿入手确认呢有些难办啊。 唇脂一出现,魏琰在心中大抵把张姬的嫌疑排除了。张姬只是想离开李宅罢了,她有求于她,她是抱着对出了李宅之后新生活的期望的,犯不着在临走之前用这么卑劣的手法诅咒当家主母,任谁一想都是个赔本的买卖。 是以张姬不会做布偶人给她下蛊。 宛禾闻言俯在地上哭得愈加悲痛:“张姨娘只是脾气不好,可她从来都没有存了害人之心的,这是谁要害张姨娘啊……” 魏琰冷冷地听着,不置一词。 许充仪苦笑道:“咱们和张妹妹处了这么多年,要受不了她的脾气早闹翻了,何必等到这时候,夫人还是小心些的好,蛊这东西啊说来就来了,不是咱们说不怕就不怕的。”她扫了一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张姬:“张妹妹的病不就来得很急吗?” 句句暗示魏琰对巫蛊要存敬畏之心。 “让许姐姐操心了。”魏琰看似没听进她的“忠告”,淡然道:“折腾半天姐姐们都累了吧,且回去歇息吧,也好让张姐姐安心养病。” 许充仪讪笑道:“既然夫人这么说了,那妾就跟着姐妹们散了。” 顷刻响起细细簌簌的衣裙摆动的声响,而后静下来,落针可闻。 回到屋子里,魏琰问绿云道:“你们几个有和宛禾走的近的吗?” 绿云和素采对视一眼,似明白了魏琰的话外之音,摇摇头:“张姨娘屋里的人从不和旁人来往的。” 魏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素采道:“你私下里找个空儿告诉宛禾,就说要是张姨娘没了,李宅也不大会养着个丫头,大抵要叫她跟着陪葬的。” “夫人,万一张姨娘救不回来,真会叫她陪着张姨娘一起走吗?”素采傻愣愣地问。 紫梅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道:“断然不可能让她陪葬的,发卖出去还能赚几两银子呢,夫人的意思是先吓唬吓唬她。” 素采恍然道:“夫人是怀疑她对张姨娘的唇脂做了手脚吗?” 紫梅道:“你小声点,千万别泄露出去。” 素采赶紧捂着嘴巴:“是,夫人。” 半夜。 屋子里灯光如豆,吃了安神丸的张姬面色蜡黄,发丝凌乱地蜷缩在被褥里面,她凸着眼睛瞪着什么,口中呜呜地发出细小的续断的声音,锦被上的银线刺绣折射出冷质的光波,把人衬得更黯淡了。 宛禾给她掖了掖被子:“姨娘快睡吧。” 她直起身要离开,一只手臂忽然被张姬枯瘦如柴的手抓住了,宛禾吓得哆嗦:“姨娘你……你怎么了?” 张姬眼珠动了一下,忽然狠狠地抓挠着宛禾的胳臂,锋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刮蹭来去,很快就把她抓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姨娘……”宛禾惨叫着想从张姬的手中挣出来,奈何对方手劲儿太大她被死死钉在那里:“姨娘你放手,求求你了……” 张姬被她用力一掀弹开了,但手指甲中带了一块皮肉,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顺着她的手指流下来的血,嘴角诡异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疯了,姨娘疯了。”宛禾跌坐在地上,绝望地想。 外头的粗使婢女进来想要看个究竟,走至暖阁的珠帘外却被她支开:“姨娘又犯病了再去热一碗药来。” 剧痛之后,宛禾的眼神忽然发狠起来,从袖中摸出一盒唇脂,用指尖挑了一坨对着张姬的唇抹了下去:“姨娘抹了唇脂多美啊,姨娘你快舔一下……” 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本能驱使张姬舔了一下嘴唇,好甜啊,她又抿了抿,看着嘴唇上那抹厚厚的茜色逐渐变淡,宛禾眼神狰狞地四处瞟了下,才叫了个常日里信得过的粗使婆子进来,给她包扎胳臂上的抓伤。 …… 翌日一大早,魏琰洗漱后先去给周太妃请安:“张姨娘病的蹊跷,恐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周太妃一身素襦裙,披着半旧不信的外衫,脸色平静地道:“阿琰,你怎么不问问为何她们斗的这么凶狠,而我却很少过问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连面都不露,这家老太太莫非是个摆设吧。 魏琰道:“太妃的心思不在后宅,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公子在外头打仗,您这心呀揪着呢。” 她的话说到了周太妃的心坎里。 周太妃看着她,忽然一把将魏琰揽进怀中,声音微沉地道:“好孩子。” 多年的宫中生涯让她的情绪轻易不会外露,这回却真性情地抱着魏琰不放,缓了会儿才道:“我只求上苍保佑照儿平安回来。” “公子一定会得胜归来的,”魏琰怔了怔轻扶她的手臂安慰:“太妃等着信儿就是了。” 她何尝不是在内心祈求李云照早日回来。 “也许你想来问问是不是我容不下张姬要灭她的口,”周太妃摇摇头:“她要离开李宅落入贱籍的事我知道,阿琰,我还没来得及动手。” 她原本是要张姬死的,只不过有人抢在她前头了。 听了这话,魏琰心道:周太妃真是聪明人。 她的确是来探一探张姬的毒到底是谁下的,如果是周太妃想要张姬死,她就斟酌一下是不是管这件事了。 周太妃否认了。 魏琰想问问周太妃的打算,便拿出木偶人给周太妃,简明扼要地道:“说是张姨娘咒我被反噬了。” 周太妃道:“算计到你头上,倒要给她们点惩戒了。只是……”她喝口茶润了润:“照儿回来之前先不要动她们。” 她不想叫宅中传出闲话。 “阿琰晓得。”魏琰跟着她喝了一小盅银耳莲子羹,告辞出来。 “宛禾那边有异常的动静吗?”魏琰问。 负责派人盯梢的绿云道:“昨晚张姨娘又犯病,把她的胳臂抓伤了。” “张姨娘又犯病了?”魏琰愕然。 绿云道:“那院的粗使丫头说张姨娘前半夜本来已经安稳了,不知为何到了后半夜又开始闹腾,白日里的药算是白灌了。” 素采道:“是,听那院的婆子说醒来抓着宛禾又抓又咬疯得不行,好在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除了张姬那院的,宛禾见过别的人吗?”魏琰蹙眉。 绿云道:“这倒没有。” 魏琰陷入沉思,那人倒沉得住气。 “你去张姨娘的院子里悄悄找个人问问,除了宛禾,昨夜张姨娘发病的时候有没有别的人在?”魏琰道。 素采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昨夜除了宛禾,就只有一个叫乔儿的婢女给张姨娘送过药。” “乔儿进去的时候发现有什么异常吗?”魏琰又问。 总有个“大郎,来吃药。”的声音萦绕在她脑中不肯退去。 素采道:“奴婢问过她,她说进去送药的时候张姨娘嘴唇红的跟刚吃过人似的,差点儿吓死她。” “嘴唇?”魏琰愣了愣神。 “对啊,”素采道:“当时她想问宛禾被她瞪了一眼赶紧出来了,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魏琰听了之后道:“你悄悄地去把乔儿请过来,我有话问她。” 黄昏之后,一抹身影悄悄从后门溜进魏琰的院子,一盏茶的功夫,又溜了出去。 暖阁里,魏琰沉思片刻,当机立断:“把朱管家找来,叫他带两个粗使婆子,”她附在素采旁边交代了一句话。 素采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事,飞跑着办事去了。 夜色深沉。 宛禾被堵在暖阁里头的时候她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却还是鸭子嘴硬不肯认账:“素采姐姐您这是干什么呀?” 两个婆子冲上去摁住她,眼疾手快地搜身,摸到一处凸起道:“夫人料事如神果然叫咱们找着了。” 她们把东西摸出来,是一盒“等闲”的唇脂,和之前张姬用的那盒一模一样。 宛禾似乎重重地松了口气:“素采姐姐,这是张姨娘赏给奴婢的,奴婢贴身带着有什么不妥吗?” 素采叉着腰,霸气地道:“夫人说不妥就是不妥。” 婆子们把素采扭到廊檐下,魏琰裹着大氅站在那里,眼神锐利地看着宛禾。 素采把那盒等闲拿给魏琰:“夫人,这是从宛禾身上搜出来的。” 宛禾在魏琰的目光中瑟缩了下:“回夫人,这是张姨娘赏赐给奴婢的。” 魏琰拿起来闻了闻,用确定的语气道:“张姨娘赏你不假,但你——在里面加了料。”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嘻嘻。感谢订阅! 第106章 、急病 虽然她暂且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但凭着对张姬病情的判断,宛禾定是在张姬的唇脂里动过手脚。 “冤枉啊夫人,奴婢什么都不懂。奴婢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宛禾拖着长声泣道。 魏琰眯这眼眸看她的唇:“既然是张姨娘赏你的,该是你们一同买的,为何张姨娘的都用的见底了你的才启封呢?” 盒子里的唇脂只用了一个不大的坑,有小拇指头那么大,剜痕新鲜。 “奴婢舍不得。”宛禾垂着头,眼珠转了转道。 魏琰道:“你和张姨娘果然主仆情深,那我便赏你日日涂着它去侍奉张姨娘如何?” 宛禾眼眸一颤:“这……夫人奴婢舍不得。” 就在这时,张姬院子里的粗使丫头乔儿凄惶地跑过来,跪地哭泣道:“夫人,张姨娘要不行了。” 魏琰瞥一眼宛禾:“你与张姨娘主仆一场,自然不会让她孤零零走的吧?你跟着她去既全了主仆之情到了地下也叫她有个伺候的人儿。” 给张姬殉葬。 宛禾眼前一黑,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哀声道:“张姨娘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昨个儿从乔儿嘴里听得风声之时她没当回事,心中嗤笑魏琰好残暴,连周太妃都没指派过身后谁来陪葬呢。 一个小小的张姨娘,呸,她也配。 可当宛禾从魏琰口中听得时,心肝都颤抖起来,某种感觉下意识地告诉她魏琰做得出来。 乔儿大声哭道:“张姨娘已经断气了……” 魏琰给素采使了个眼色:“素采,给宛禾姑娘收拾收拾,好叫她体面上路。” 素采会意,弯腰撅住宛禾的下巴往上一抻:“哟这唇儿这般苍白太丑了我先给你涂个喜庆的唇色吧。” 她用指尖挑出米粒大小的唇脂,涂到宛禾唇上,还刻意往里面抿了抿,几乎怼到她的舌头上才作罢。 宛禾面色大变,装腔作势“呕”的一声吐了一口出来,却不是从胃里出来的,是把口中的唇脂吐了出来。 显然,她不敢咽下去。 魏琰冷笑道:“吐了就再补上,总得给宛禾姑娘收拾得像个美人儿的模样。” 素采摆手叫婆子过来押着宛禾:“把她拖到柴房去从头到脚好好拾掇拾掇。” 婆子麻利地把人弄走了。 依旧跪在地上的乔儿忽然收住眼泪,悄声道:“夫人,张姨娘醒了。” 之前不过是她们合起来演戏罢了,张姬可没那么轻易就死掉。 “神智清醒吗?”魏琰问。 乔儿神色悲凄:“醒来就说起了胡话。” 魏琰皱眉道:“把朱管家给你的解毒丸加量喂给你们张姨娘。” 她曾私下里吩咐朱殷,去找当地的大夫问一问晋州当地可有什么有毒的野浆果之类的,颜色艳丽的,汁水足以混淆进唇脂里的,若有,要些解毒丸来。 寻了一圈问到只有一种长在晋州山崖上的叫做“凫霓”的浆果,其果色泽艳丽,其果汁有小毒能使人四肢麻痹,但从未听说过有人吃了它变疯癫的。 朱殷不抱希望地要来几副解药,还带了凫霓的干浆果回来。 魏琰拿了两粒凫霓放在瓷杯里,暂未瞧出端倪来。 乔儿得了吩咐,连连拜谢。 “走吧。”魏琰轻提一下裙摆,想要跟过去看看张姬。 猝然,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一抹浮动的阴翳,宛如一道缚住她的白光的漩涡,飞快地一圈又一圈把魏琰卷进去。 她的头一沉觉得很不对劲,而后脚步跟着虚浮起来,她摇晃着险些晕倒。 “夫人。”绿云一把魏琰扶起来,担忧让她声音都在发颤:“您怎么了?” “头晕。”魏琰道:“快扶我回房。” “夫人您到底怎么了?”绿云一边叫人一边扶住魏琰。 魏琰:“我的神智似乎被什么给控制了,头脑里一片浑沌,绿云快叫人去为我请大夫。” 这是她陷入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魏琰晕倒在婢女怀中失去神智。 “张姨娘给夫人下的蛊发作了。”很快,李宅的仆婢们就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他们的当家主母魏琰中了巫蛊。 魏琰病了。 即便周太妃再没有心思管这一群姬妾的事,此刻也不得不出面镇着这一大家子的妇孺仆妇。 “妾提醒过夫人,巫蛊之事来得急,夫人不信……”许充仪搀扶着周太妃,话语惋惜地道。 “只怕要找人做法才能解得这蛊咒吧?”杨充德道。 看着侧卧在床帷里人事不知的魏琰,周太妃耳边嗡嗡嗡地响,她声音疲倦:“我已派人去晋云观寻晋云道长。” 说来惭愧,自从来到晋州之后,周太妃深居简出,竟没有去晋州最有名的晋云观打醮,和晋州名气很大的晋云真人素昧平生,不知能否请到他相助。 许充仪道:“太妃既要请晋云真人为何不去求萧节度使说情?就算真人不认识咱们,难道还不卖萧节度使面子吗?” “云照不在家,”周太妃面露难色:“倒要叫谁去萧府合适呢?” 正踌躇间,仆人来报,说顾勉来了。 周太妃面色一凛:“照儿走的时候不是交代不要再与顾家来往吗?就说家中妇孺不便接待,打发他回吧。” 李宅的护院如今是晋州节度使萧朝的人,萧朝不希望李家和顾家走的太近,两家已许久没来往了。 “太妃……”仆人还要说情,被周太妃不耐烦地撵出去了。 “太妃,”许充仪眼中一亮:“说不准顾家也认得晋云真人。” 周太妃沉思片刻厉声道:“不可。” “是,太妃。”许充仪诺诺不敢做声。 热,热死了。 她将要窒息。 一种粘腻把魏琰从昏睡中暂时唤醒,她伸手揪开胸前的衣襟,呼,凉快了,终于能透出一口气来。 “夫人。”守在帷幔外的绿云跪在床头一边给魏琰擦拭额头和脖颈间的汗水,一边哭道:“您醒醒啊夫人……” 谁在呼唤她? 魏琰看到自己正在溪水边散步呢,她太热了,她跳进了水里,冰凉的溪水激得她牙齿打颤,她想要爬上岸去却四肢无力,只能任由身体往水下沉去,肺间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来,剧痛袭来,她逐渐沉溺…… “不好了,”那厢张姬的院子里有婢女高呼:“张姨娘跑出去了,快拦住她……” 周太妃赶忙出去一看,只见张姬身着单薄的亵衣,披头散发地在院子里游荡,见谁都咧嘴笑,眼珠子吊在深陷进去的眼窝里跟刚从诈尸了一般…… “来人,把院门封住,把她给我拉进去。”周太妃道。 两个健硕的婆子上前扭住张姬,把她拖了进去。 “太妃,”有人跑进来道:“萧公子听说咱们家夫人病了,派了两名大夫过来,太妃您看……” 周太妃眼神略略一顿:“阿琰还在昏睡?” 婢女道:“是,夫人一直昏迷不醒,期间呕吐多次,滴水不进……” 周太妃道:“请大夫进去看看吧。” 婢女告退。 周太妃命如岚道:“去取我的琴来,放在阿琰屋外的暖阁里。” 如岚道:“是。” 她心道:看来今夜周太妃是要守着魏琰了。 于是把周太妃一应衣物都带了过去。 “请周太妃恕罪,老夫才疏学浅竟诊断不出李夫人得的是什么病症,”许久,两名节度使府来的大夫摇摇头对周太妃道:“老夫惭愧啊。” 周太妃叫人拿赏金赠给他们作为酬谢:“让您二位费心了。” 见她愁眉不展,其中一名穆姓大夫隐晦地道:“生死有命,太妃不若试试求告上天。” 他方才似乎听李宅的下人嘀咕魏琰这是中了一位姨娘下的蛊咒才病倒的。 “您说的是,”周太妃心中大怒,是谁这么快就将宅中的丑事张扬出去了,面色却平静地道:“老婆子已着人去请晋云真人了。” 二人告辞之后,周太妃命人紧闭大门不准放宅中任何人出去,又传下去说今日谁都不见,另叫人去将朱殷找回来,不再请什么晋云真人到家里来做法驱蛊。 “太妃,这?”如岚很是不解。 “照儿很快就要打胜仗了。”周太妃道:“家中万不能出乱子。” “可是夫人和张姨娘……”如岚心道:已经出了不小的乱子了啊。 四壁寂寂,周太妃坐下抚琴,起了个《鹤鸣深谷》的调子而后又挑弦换到《映日桃花》的调子,正婉转轻柔之际,忽然叮的一声,弦断。 “不祥。”她喃喃地道。 如岚手足俱颤:“夫人,夫人她不会撑不过去吧?” “苏升送信儿回来说照儿还有四五日才能返回晋州。”周太妃道:“她们只怕熬不过去了。” 魏琰和张姬只怕都快不行了。 “即便拖着,公子一回来就要……”如岚叹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就要办丧事。 周太妃阖上眼皮又掀开,道:“那就再照儿回来之前把丧事办了吧,”她深深地吸口气:“照儿回来,只说得急病殁了。” 也好不叫李云照悲伤过度,冷了建功立业的志向。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107章 、失火 魏琰和张姬活不成了。 只觉得浑身一冷,如岚喉管处涌起血腥气,她嗓音无力地道:“太妃,夫人她……魏老夫人那边……”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周太妃决意要做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敢劝阻的,如岚定了定神智:“奴婢去请朱管家过来。” “不。”周太妃止住她,往她手里塞了团松脂,道:“你到张姬那儿去,记住,利索点儿不要叫任何人知晓。” 这是叫她去张姬屋子里放一把火,做成夜里有人不慎打翻油灯失火的意思。 魏琰这里,估摸着周太妃要自己动手。 如岚道声“是”退下办事去了。 周太妃挑起那根断了的琴弦注视良久,走出暖阁,见绿云守在魏琰的寝房外打盹,缓下脚步,正要走进去,忽然身后传来绿云的声音:“太妃恕罪,奴婢这就给您拨亮灯芯。” 油灯如豆,聚满灯花的灯芯上跳动着微弱的火焰,映出室内模糊的轮廓。 前几日受了些皮肉之苦的紫梅已能行动自如,她今晚和绿云一起在守着魏琰,听见动静立刻从床帷边坐起来:“太妃,太妃您快坐着,有事吩咐奴婢就行。” 周太妃压低声音道:“我睡不着,过来看看阿琰,没想到把你们吵醒了。” 婢女们警惕性高,把魏琰照顾的滴水不漏,她没那么容易点火,周太妃略坐片刻,又回到外头的暖阁里。 到了二更下的时光,如岚回来了。 主仆二人交换眼神,周太妃得知,张姬那边得手了。见周太妃仍眼皮发皱,探头往里间一望,问:“她们守着呢?” 周太妃朝她使了个不可轻举妄动的眼神。 如岚道:“绿云姑娘。” 绿云立刻应道:“奴婢在。” “太妃这里有些冷,你去找些姜茶来。”如岚道。 绿云看着身着单衣依旧面色红润的如岚,再想想烧得旺盛的地龙,心道:莫非周太妃病了怎么冷成这样。 不好推脱,绿云披上衣裳道:“是,奴婢这就去温一壶姜茶来。” 把绿云支使出去后,张姬那院随即传来呼救声:“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听到呼喊声,紫梅一骨碌爬起来,待弄清楚是张姬那边出事时心中猛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麻利地掀开床帷,拿起外套裹住魏琰:“夫人,夫人醒醒,奴婢给您穿好衣裳。” 恰好绿云伺候完周太妃回来,见紫梅在给魏琰穿外衫,道:“张姬的屋子离这儿还远着呢,你折腾夫人作甚。” 岂料话音还未落,就听如岚大喊:“快来人啊走水了……” 绿云这回没有冲过去,而是看了眼紫梅,立马着走将魏琰的衣裳穿好,道:“要是一会儿有个混乱什么的,咱们脑子灵光点儿,无论如何要护着夫人安全。” 不知哪里的窗户被风“吱”地吹开一扇,暖阁里的火苗在风的刺激下嗞嗞嗞地向里面蔓延开去,一瞬屋子里的织物被引燃,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大有火光冲天之势。 “太妃……”紫梅失声惊叫。 慌乱中绿云拉住她的手:“好妹妹,别管别人了,你我是从魏家来的,自然以夫人为紧要,咱们快逃吧。” …… 她被人拽起来,又扔到某个不算健壮的背上,后面还有人推着她,咯到她的胃了,难受地“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混沌之中魏琰有一瞬在想:这是要去哪儿啊? 似乎又听见嘈杂的人声:“太妃在里面呢你们快去救太妃啊……” 而后她的重心往前一栽,好像被摔到地上,耳边绝望的啜泣声一片,她喘不过气来,窒息领她头痛欲炸,瞬间冲上极限的难受绷断清醒的弦,最后一瞬息魏琰以为自己死去了。 “绿云,绿云,”烟雾中,绿云的咳嗽声越来越微弱,紫梅唤她:“我爬不动了,实在是动不了了。” “有人……进来……”绿云低低自喃一声而后蜷缩着歪倒在角落里人事不醒。 到了三更末,北风大作,火苗借着风势,冲天而起。从窗眼廊孔中一条又一条,如赤蛇乱舞。数十名家丁提中水桶往上泼去,呲的一声烟气冲天,一片片残瓦掉落,眼看着梁柱就要倒塌。 四更初,晋州节度使府的官兵们赶来,忙活一番将火扑灭了。 可怜李宅后院,张姬的屋子过火面积最大,许多东西都烧成了灰烬,就连张姬都没能逃脱,被扒出来时已经断气,烧的面目全非。 仆婢们倒是逃了出来,或有受伤的,但好歹留了一条命。 烧得颇为严重的还有当家主母魏琰的院子,火自寝房前头的暖阁起,在里屋烧了个透。屋中的人更惨,家丁们抬出来三具女尸,全烧得面目全非,辨不清楚谁是谁了。 “夫人啊……”昨晚被支使在柴房看管宛禾的素采一听就晕厥过去,众人掐她人中,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魏琰死了,绿云死了,紫梅也没了。 周太妃跣足站在粗粝的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魏琰的屋子,不住地流泪。她这一辈子做个无数次狠心的决定,唯有这次,她生了跟着魏琰一起去死的心,那一刻真是心痛如割。 那边如岚把哭得几乎断气的素采拉到怀里,和她抱头痛哭:“夫人啊……” “夫人没死,她不会死的……”素采扑到三具烧成黑炭的尸体前,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这不是夫人不是她……” “素采姑娘疯了快把她拉起来。”如岚声音悲沉地道。 两个婆子上前把素采拉开。 …… 黑云密布,夜空如墨一般。 她的双足轻巧地落到了地上,路旁池中的睡鸭,被惊起叫唤两三声。须臾一阵冷风,她身子一沉跌落下去,却发觉身下柔软,有人似在不远处道:“啊呀魏姑娘动了动。” 隐约传来男子的声音,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但那嗓音却是很熟悉,魏琰浑浑噩噩地辨不清楚是谁。 大概又睡了很久,醒来时满眼一道又一道黄色的符篆,看样子是道家的,她这是在尼姑庵? 第108章 、惊愕 “魏姑娘醒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进来,俄而一阵清风拂动,有人打起珠帘进来。 魏琰张了张眼皮,一丝光亮刺激得她又闭紧双眸,她轻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有个清脆的声音拔尖了道:“魏姑娘真的醒过来了,快去告诉公子。” “奴婢叫春儿,先给您润润唇。”一个婢女拿绢布沾着水擦她的唇:“这儿是顾氏的农庄,顾公子一会儿就来看您。” “顾公子?”魏琰缓缓张开眼眸,就听见窗外传来顾勉的声音:“可算醒了。” 魏琰在春儿的照料下披好外衫,又拢了头发,这才请顾勉进来,她问:“是顾公子救了我?” 她朦朦胧胧记得自己曾经快死了。 “魏姑娘身陷火海,顾某不敢见死不救。”顾勉谦和地道。 火海? 脑中的弦瞬息绷紧,魏琰道:“李宅失火了吗?她们怎么样?” 她心下疑惑:顾勉为何要将她独自救到这里来。 “张姨娘没了,”顾勉难过地道:“据街坊们说另外还死了三五个仆婢,周太妃和其他姨娘们暂且安好。” 张姬没了,她被顾勉救出李宅……一系列信息在魏琰脑中飞速整合消化,魏琰警觉地问:“是只有我和张姬的屋子失火还是整个李宅都起火了?” 顾勉如实道:“说最先起火的是张姨娘那边,而后魏姑娘住的地方也失火了。”他摇头道:“都说张姨娘下火蛊要害你,她最先被反噬魏姑娘则被吞噬。” 这里魏琰留意到一个细节,从前顾勉一直称她为“李夫人”,而今一口一个“魏姑娘”,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啊。 她不动声色地道:“这蛊竟有这么厉害,先是害我和她都病入膏肓而后又要一把火烧死我们。” 顾勉道:“晋州之地鲜少听说有什么巫蛊之事,也不知张姨娘是哪里人氏,又是从何处请的道士作法。” 魏琰道:“张姬是京城人氏。” 顾勉愕然。 魏琰又道:“当时那个布偶人我看过,针脚非常细致,而张姬根本不擅长针线,我私下叫人拿去比对,张姬身边的人说她自从来了晋州就没拈过针,更别说做过针线活计了。” 顾勉:“你怀疑有人栽赃给她?” 魏琰点点头:“嗯。”她又道:“为何是你救我出来?” 而且还把她弄到这儿来。 顾勉道:“当日魏姑娘生病,我派人去问候被拒之门外,后来我又听说起先周太妃派人去请晋云道长,后来此事竟不了了之了……” 直觉告诉他,魏琰和张姬中蛊这件事周太妃是要压住不叫传出来了。 后面是他的猜测,不好再说下去。 魏琰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生出疑心派人盯着李宅?” 可他为什么要对李宅的事这么上心呢。 一霎那,顾勉红了脸:“……那晚宵禁之后我们顾家恰好给节度使府送东西,回来的路上从李宅拐了个弯恰好看见里面火光冲天乱成一团,我叫人进去一瞧,听见紫梅在呼喊救命,我……我就趁乱翻墙进去了……” 那晚他不止翻墙进去李宅一次,救出魏琰后,顾勉又派人寻了一具女尸又翻墙进入放到大火之中。 似乎预感到什么,魏琰忽然情绪不太稳定地道:“紫梅呢她为何没跟着出来?” 顾勉停滞片刻:“前两日我派人去打听,先前服侍你的婢女绿云和紫梅她们都没了。” 魏琰先是一悲,又是一惊:“都没了?” 说完眼泪急淌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顾勉宽慰她道:“前几日周太妃命人厚葬了她俩,还请道士做过法事,魏姑娘节哀吧。” 魏琰默默哭个不住。 顾勉又道:“前头瞒着魏姑娘一件事,那日救你出了李宅后我叫仆人寻了具女尸放到火场中,权当代你去死,也不知能不能解这一厄运。” 魏琰浑身一震。 这么说,周太妃她们以为她死了?她已经出过殡了吗。 怪不得顾勉一口一个“魏姑娘”,先前他口中的“李夫人”确实被埋进地里了啊。 可她还活着啊,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 魏琰做梦都没想到,她竟是以这种方式跟李云照一刀两断了。 看着她倏然变得悲戚的神色,顾勉慌了:“张姨娘和你的屋子都失火想来这蛊厉害非常,若不这样做,只怕……” 解不了魏琰身上所中的蛊。 其实他也不知道解蛊之法,只是觉得有人替她留在火海便能把魏琰救活,也是急病乱投医,行不行的先试试。 还有一片小小的私心,顾勉脸一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魏琰略一思索他的话,心道:原来顾勉把她弄出李宅是这个缘故,既如此,那铁定是回不去了。 转念一想,啊呸,她为什么要回去! 没有回去的理由啊! 魏琰抹了一把眼泪对顾勉道:“无论如何顾公子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不尽来日定当报答。” 顾勉窘迫地道:“在下并不是为了要魏姑娘报答才说这些的。”他只是把李宅的事告诉魏琰而已,要说有私心的话,他期望这样可以断了魏琰回去的念想。 论起来这并不是他的龌龊心思,虽然这次李宅失火打探到的缘由是张姬下蛊害人害己所致,但顾勉总以为这之中还有不为外人所道的事情,只是他一时想不通罢了。 “顾公子胸怀磊落,更叫我钦佩。”魏琰环顾四周道:“听说这里是顾公子的田庄,不知是否能容我暂且安身?” 她不回李宅了。 顾勉一时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回她:“……住,魏姑娘只管住下就是了。” 魏琰笑了笑:“我来这里多久了?” “算上今日十一天了。”顾勉掐着指头道。 魏琰失笑一瞬息。 恍如隔世。 顾勉腼腆地问她:“魏姑娘还有别的要问吗?” 这一问还真把魏琰给问着了,她认真思索起来,过了片刻才道:“我家祖母那边知道我的事吗?” 顾勉道:“昨日我着人给魏老夫人送了个口信儿,没敢挑太明白,想来以魏老夫人之聪慧应当猜出来。” 他把魏琰救出李宅后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直至周太妃操持办完后事,他才派人去见魏老夫人透出一丝希冀。 魏琰的眼泪又涌出来:“魏家可还好?” 顾勉道:“魏老夫人尚在卧床但听闻已能进食。” 魏琰点点头:“让顾公子费心了。”她默然一阵子又道:“还要麻烦你帮我打听打听,素采还活着吗?” 顾勉道:“素采姑娘还活着,要我想个法子把她请来和你见个面吗?” 魏琰摇摇头:“不必了,她活着就好。” 顾勉:“是,那我就不打扰了,魏姑娘先吃些饭吧。” 婢女春儿立刻端了四样精致的小菜和小米粥摆在她床边。 “顾公子请留步,”魏琰还有句话没问:“难道顾公子不问问我打算在这里住多久,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自家的田庄里养个闲人,好吃好喝伺候着,顾勉究竟有何意图呢。魏琰很是不解。 顾勉被问得一愣,而后脸面骤然一红。 他屏退春儿,稍许有些局促地道:“本来一些心思不该在这时候提起的,魏姑娘问了,在下也不敢隐瞒,在下……在下喜欢魏姑娘。” 他喜欢魏琰。 但若不是魏琰问起,他不打算说出来的,以魏琰目前的处境,说出这话来便如同挟恩图报那般。 第109章 、噩耗 魏琰一激动心脏跳动过速,直挺挺地往后一仰头,重重地倒在床上。 顷刻她又弹起来,对上顾勉带着歉意躲闪的眼神,她忍不住咳了声,大方地道:“……啊,没没关系。” 心情复杂,很复杂。 “魏姑娘好生歇息,我先告辞了。”顾勉更加窘迫,落荒而逃。 魏琰:“……” 嘿,小伙子挺纯情的啊。 好笑的念头一闪而过,魏琰立马回到了现实:她该何去何从?不回李宅了也不能在顾家的田庄上呆一辈子吧,那么问题来了,去哪儿? 魏琰绞尽脑汁整理思绪。 忽然,侍立在一旁的婢女春儿打断了她的思绪:“魏姑娘吃点东西吧,眼瞧着凉了。” 魏琰看着春儿,又看看饭菜,也不动筷子:“春儿,你能帮我找一套外出的衣裳吗?” 春儿眨巴着眼睛道:“魏姑娘想出门走走?” 魏琰嗯了声。 李宅因何失火,那个布偶人到底是谁做的,她又是怎么生的病,这些事一一都要弄清楚。她不能在这里藏着,她要出门看看,打听打听情况。 春儿道:“我们顾公子早就给您想好了,您要出门啊就说是咱们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来投亲的,您只要带个幂篱,不轻易摘掉就没人认出您的。” “顾家老夫人的娘家侄女?”魏琰道。 春儿点点头:“是呀,咱们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表小姐也和您这般年岁,”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就是打小订了门亲事可没过门未婚夫没了,表小姐从此郁郁寡欢不喜言语。” 十七岁就成了望门寡。 魏琰没仔细想她的话:“您家表小姐贵姓啊?” 要扮演另外一个人了,总得问清楚姓氏名谁。 “表小姐姓柳。”春儿笑道。 魏琰默默记在心里:“你们表小姐身量相貌如何?” 春儿道:“是个比花儿还娇艳的人儿,与魏姑娘身量不相上下。” 那更好了,扮起来会容易些。 吃了些饭,魏琰让春儿给她梳了个顾家表小姐的发型,又换了端庄低调没啥生机的素色衣裳,袄子,带上幂篱试着走了两步。 躺久了乍一动起来头沉脚重,魏琰扶着桌沿喘气,心道:急不得,我且再躺两日。 春儿赶紧过来扶她坐下:“您养两日再出门吧。”她走过去推开一点窗户:“这两天出了四九,天儿也会暖和一些。” 屋中收拾的雅致,美人瓶插的腊梅枝条绽开一串浅黄色的花朵儿,暗香浮动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魏琰看着那一枝腊梅,忽然想到什么,问春儿:“今儿是腊月初几了?” “腊月十九。”春儿道。 “半个多月了。”魏琰失神地道。 李云照是腊月初三带兵去袭击梓州的,她想问问春儿有没有听说李云照回晋州的消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没问出来。 春儿:“魏姑娘说什么?” 魏琰略带伤感地道:“想起个人来,没什么。” 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魏姑娘想起谁了?” 魏琰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顾家的田庄上吃了睡,睡了又吃,如此两日下来,魏琰觉得自己胖了,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春儿,我们出去吧。” 她原本想自己出门的,一想,倘若不带丫鬟又不符合顾家表小姐的做派,于是要叫上春儿一道上街。 魏琰心道:这丫头年纪小,十三四岁的样子,说话天真直率,也算是个可信任的。 年关已近,出来田庄,听见沿路热闹非凡,主仆二人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一瞧,果然见路边摆着的年货琳琅满目,一眼看去令人应接不暇。 看来今年晋州的年景很不错,一派盛世的景象。 一阵马蹄声急促撞进耳膜,魏琰下意识地放下帘子,有军士雄浑的嗓音传进来:“萧大人,派去梓州的人回来了。” 紧跟着又是一阵踢踏的马蹄声。 是萧朝,魏琰一怔。 梓州。 萧朝不可能跟他的部下在大街上谈论军事,马鞭一扬,他们很快驰骋而去。 魏琰道:“春儿咱们去茶楼喝口水吧,我渴了。” 听说茶馆酒肆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她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听到关于李云照的消息。 “好嘞。”春儿叫赶车的去大街中央的福至茶楼停下。 一到地儿,小二就迎上来:“哟,春儿姑娘,这是陪谁来的呀?” 春儿道:“是俺们顾府的表小姐来了。” 小二往马车里瞟了眼,露出了然的神情,大抵是知道顾家那位柳姓表小姐的。 魏琰带上幂篱缓缓从马车上下来,被春儿搀扶着走进茶馆,选二楼的雅座坐下,伸出手指点了壶碧螺春便落座等着。 小二很快端茶过来,魏琰指了指楼下摩肩接踵的人群,眼神透过天青色的细纱看着小二。 “表小姐好久没进城了吧?”小二笑道:“今儿赶集办年货的人跟咱们晋州节度使大人出行凑一块去了,热闹着呢。” 魏琰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小二的话却并不如她愿了:“您请用茶。”说罢,打了个千儿退出去了。 等于什么都没说。 魏琰也不急,垂首悠然地品起茶来。 时光漫长,无人提及晋州和梓州打仗之事,到日当午,客人都纷纷结账走人她还没有动身,春儿内急跑了躺茅房回来也坐不住了:“小姐咱们回吧,再不回去顾老夫人该着急了。” 魏琰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示意她再坐会儿。 到了这个点午饭自然就在茶馆里叫了个豆豉蒸凤爪,两盘酥饼解决,好在味道可口,枯坐良久之后倒是一番安慰。 饭后又是一壶茶,接着干坐。 到再上第三壶茶的时候,春儿急的抓耳挠腮,不知道魏琰这是要做什么。 魏琰心中也很沮丧,这么久了没听到半句她想要的信息,看来要无功而返。 “出去转一转,”魏琰从手腕上摘下一只赤金镂刻柳叶的手镯放到春儿手里:“看见当铺把这个替我当几两银子,再买点小玩意儿回来。” 春儿一听让她出去耍,顿时喜出望外,却也不敢收魏琰的东西:“您收着,奴婢兜里有钱呢。” 魏琰也不再让,她现在兜里比脸干净,从容地收起来又带回手腕。 春儿出去逛了,魏琰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 未时末。 忽然外头掀起一阵剧烈的骚动。 魏琰偏头往下一看,只见一名军士骑在骏马上玩命地飞驰入城,一边扯开嗓门大喊:“乡亲们让一让,让一让。” 两侧行人纷纷躲避。 这时候茶馆里才哗然起来,有人开腔:“看这架势,莫不是去梓州找事的倒霉晋王死了?” 有人哂笑:“咱们晋州和梓州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偏要蛊惑咱们节度使大人和梓州打仗,真是吃饱了撑的,像这种野心勃勃的废王就该绑起来送去朝廷,省得给咱们晋州惹一身骚。” “也怪萧大人耳根子软,凭什么给他姓李的倒霉蛋兵马去打梓州,他要是有本事能在朝廷让亲侄子给废了……” 嗡嗡嗡。 起伏不绝的笑骂议论声传入耳中,魏琰听得头皮发麻,结了帐转身下楼去找春儿。 春儿正好回来,俩人撞个正着儿,她一把拉住魏琰:“表小姐咱们快回吧。” 钻进马车,渐渐远离闹市后春儿才道:“不得了出事了。” 魏琰心中七上八下瞬时抓住她的手臂问:“出什么事了?” 她看了魏琰一眼很是同情地道:“李公子,没了。” 登时魏琰心口一口气卡在那里,喘不出气来。 春儿立刻意识到自己嘴快了,给魏琰顺着气笨嘴拙舌地道:“您节哀吧。” 魏琰声调平静地问:“他怎么死的?”若是细听,会发现她的嗓音有些破碎。 春儿道:“听说中了毒箭。” 战场之上,死生都是命。 “毒箭……”魏琰目光失神地喃喃道:“他怎么会中毒箭的呢?” 李十二那个傻子,都不知道躲开吗。 她低下头,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心酸不已。 此刻,魏琰还不确定自己对李云照到底是哪种感情,她甚至没有去想,只是很难受,抑制不住地流泪。 李十二就这么死了? 她不信。 马车到达顾家田庄,春儿唤了好几回魏琰才回过神来:“魏姑娘,顾公子在里面等着您呢。” 魏琰收敛神色,进了院中看见顾勉站在那里,身形萧瑟,她道:“顾公子请到屋里坐吧。” 顾勉道了谢,迈步的时候见魏琰走错方向,忙叫春儿上前扶住魏琰:“魏姑娘身体不好,你们缘何去这么久才回来。” 春儿讷讷不敢言。 魏琰摆手不叫他责怪春儿:“是我想去打听李云照的消息。” 顾勉怔了怔,支吾道:“……听说李兄受了重伤。” 魏琰看了眼春儿,苦笑道:“顾公子不必安慰我,李云照他,死了吧?” 顾勉瞪了一眼春儿,命她退下:“在下听闻李兄还有一息生机,如今正在节度使府救治,魏姑娘莫要听他人胡说。” 一息生机。 魏琰的心倏然生起希望,又骤然悬起。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年快乐~ 第110章 、旦夕 顾勉不是那种世家出来的带着矜贵气的男子,眉宇间甚至还有几分圆滑擅变,但此刻敛眉的他神色真诚,风姿秀逸,令人心怡。 只是眼前的女子无心看风景,魏琰笑容发涩地道:“那就麻烦顾公子再听到消息告诉我一下。” 顾勉道:“好。” 双双静默片刻,他又问:“若他有幸醒来,魏姑娘打算回去找他吗?” 只是,听节度使府传出来的情况,李云照能活着的可能不大。 魏琰沉思片刻,忽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回去。” 纵使李云照肯找她回去,难道她真的要在后宅里跟他成群的姬妾呆上一辈子吗。 不,她过够了。 顾勉听了甚喜,却面色如常地道:“是,凡事要等缓一缓再说。” 魏琰淡然道“是啊”。 节度使府。 “……梓州节度使徐然从箭囊之中取出三支箭,拉满弓,弦响箭发,连珠射出,”一名派去随军的侍卫单膝跪在地上,叙述道:“李将军躲过了前两箭,后来,却不知为何又回身护住一个小将军……谁料想这箭上竟抹了毒……” 萧朝坐在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拈着茶盖抹了抹茶沫:“他护住了魏元玉?怕回来后没法给夫人和魏家交待?” 那侍卫道:“……许是这个意思。” 萧朝则眯着眼眸道:“我听说有人把李夫人过世的消息传到了前线,这么说,他既知道李夫人不在人世了为何又要舍命护住魏元玉呢?” “也许李将军爱屋及乌,怜惜魏小将军是李夫人的幼弟……”侍卫声音弱下去,他也不知。 咚。 萧朝手中的茶盏被重重地搁在茶几上,盏底与几面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温文俊秀的脸庞一瞬变得狰狞:“他不是回身去护魏元玉,那箭本就不是奔魏元玉去的,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大喊‘李夫人被烧死了’,这才使魏元玉分神收剑去找李将军求证,李将军被他拉扯这才正正好中了箭的。” 许是因为慌了神,侍卫的脊背微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萧朝看在眼里,摆手道:“你下去吧。” 侍卫起身的时候鬓间已有薄汗,这时,萧朝手中的茶盏倏然落地,“砰——”,碎片带着茶水四处飞溅。 刹那,骤然亮出的长剑舞动的风如虎啸一般,从萧朝身后跳出来,极快地将那侍卫刺倒在地,登时血涌如柱。 萧朝拿出手绢擦了把手,乜一眼躺在地上倒喘气的侍卫,喝问:“你是因何背叛于我?” 他自问待人不薄,却没想到有人竟暗中投靠了梓州节度使徐然。 “属下没有背叛大人。”侍卫抹去脸上的血,面不改色地道:“三座城池均已拿下,倘若李将军不死,大人难道要迎他凯旋归来,加官进爵,日后与大人同掌晋州兵马?” 萧朝微怔,命余下侍卫收起剑,亲自扶他起来,却厉声道:“你怨我心慈手软所以自作主张扰乱军心?” 侍卫拖着受伤的腿双膝下跪:“属下不敢,属下知错。” 萧朝屏退其他人等,道:“他不过才拿下区区三座城池,又不是拿下了整个晋州,倘若就这么一死,梓州必然反扑,到时候若守得住还好,一旦守不住,拿什么去和梓州和谈?又该如何向晋州的百姓交代?” 留着李云照,进可继续攻打梓州,扩张晋州的版图,退可抵挡梓州的反攻,万一打输了被迫求和之时,还能推出去安抚晋州厌战的百姓。 李云照死不得。 经萧朝一点拨,侍卫赧然道:“属下做事欠考虑,请大人赐死。” 萧朝摇摇头:“你命且留着,李将军要是救不回来,我将杀你陪葬。” 侍卫谢恩退下疗伤不提。 府中的晁大夫进来,苦着脸道:“李将军怕是凶多吉少啊。” 萧朝:“真救不活?” 晁大夫道:“老奴无能为力,全看李将军的命硬还是不硬了。” 换言之,李云照已是医石无效,能不能活全看上天的意思了。 闻言,萧朝颓然不语。 晁大夫道:“李将军身边只有周太妃一人守着,老奴行针去了。” 萧朝赏他纹银五十两,晁大夫拍着胸脯说自己定会竭力而为。 …… 当夜。 “晋王殿下与王妃真乃玉树琼枝,走在一处光彩相映真是一对璧人。”云雾缭绕,李云照看不清楚身边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只知道他是晋王府张灯结彩娶进来的王妃,是魏府的嫡出千金魏琰。周围人很多,眼看着她就要跟他走散了,他连忙伸手想要牵住她,就在这时,一匹白马发疯地横冲直撞过来,他大喊:“阿琰!” 耳边嘣的一声,一道箭带着杀气直袭李云照的门面,他应声而倒,灵魂被带出身体,踉踉跄跄地漂浮在天地间,眼前一片漆黑哪里又有他的王妃阿琰呢。 “死了,她被火烧死了……”有人声嘶力竭地朝他喊叫。 她死了,阿琰死了。 恍然间他的心口被人剜一刀,瞬时痛得昏死过去。 暖阁里夜灯如豆。 周太妃素面淄衣端坐在床边,细看眼角的一层泪痕已经干枯,粘在她眼角细密的眼纹里被人衬得无比憔悴,叫人看见尤为心酸。 “照儿。”她拿白绢布沾着白开水给李云照润了润干裂从嘴唇:“照儿你醒来吧,阿娘的心都快碎了。” 一张笑如朗月入怀的面庞一动不动地卧在浮光粼粼的锦被上,气息微弱,生命力似已枯竭。 周太妃握住儿子的手,轻轻抚着,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照儿”。 …… 顾府。 一人从后门匆匆进去后直奔书房,见到顾勉才摘去头上的黑纱,他声音低低地道:“顾公子,人大抵是不成了。” 顾勉指尖颤了颤,忙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到那人手中:“节度使的大夫这么说的?” 那人这回没收:“是,已是听天由命了。” 顾勉道:“若是我从外头请个大夫,你可有办法将他带入府内去瞧一瞧李兄?” 那人摇摇头:“恕我无能。” 请不请的,只怕都无力回天。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除夕快乐~ 第111章 、稳婆 顾勉强硬地把银票塞到那人手里:“谭允,你想办法保他一命,来日我加倍谢你。” 叫谭允的年轻人是节度使府中的一名幕僚,早年穷困潦倒的时候曾接受过顾家的资助,这些年一直和顾家来往密切。 “此事不在我身上,”谭允道:“既然节度使大人把李将军接到府中来救治,想必会尽心的。” 他便和顾勉说道李云照不能死的缘由。 顾勉听后怆然道:“那就只能祈求上苍开眼,保住李兄一命了。” 二人又叙了些别的话,到二更末才告辞。 次日一大早,顾勉就去了田庄。 来的路上顺手给魏琰带了一屉蟹黄汤包,嘱咐仆人捂着别叫凉了,好让魏琰尝到新鲜出锅的美味。 魏琰晨起听说顾勉过来,忙披上大氅迎出来,见外头有仆人正往树梢上挂绢花,笑道:“哟后天就腊月二十三了,过小年呢。” 大越朝的年味较浓,远超她前世所经历过的“过年”,若没有经历变故,这会儿她恐要在李宅操持穿过来之后的头一遭“过年”。 “是呀,”春儿笑道:“俺们公子说今年魏姑娘在这儿要隆重些,万不可委屈了姑娘。” 魏琰也笑:“你们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那是。”春儿抿唇笑道:“俺们公子的好处还多着呢。” 魏琰撇开脸去,一眼瞧见顾勉带着仆人跨进院来,忽然有些拘谨地道:“顾公子。” 顾勉:“天儿冷咱们进屋说话。” 仆婢们将暖阁收拾得缓和和的,里头插着花枝,熏着香气,案上摆了一台古琴,到处擦得一尘不染,丝毫不比大家闺秀的行走坐卧之处逊色。 “路上捎的汤包,”仆人将食盒打开摆在几上,拿碟子盛了醋来:“还热腾腾的。” 魏琰笑笑:“叫顾公子费心了。” 说完,低头很是豪爽的吃了一口。 顾勉赧然:“哪里哪里,顾某也曾对魏姑娘有私心,魏姑娘大度不与我计较,我焉有不用心悔过之理。” 他把他的心思分毫都摆在明面上,倒叫魏琰无可回避了,只好干干地道:“顾公子不来,我还要去请你呢。” 顾勉讶道:“有事?” 魏琰点点头:“承蒙顾公子搭救,魏琰感激不尽,又叨扰数日,心中更过意不去,年关临近,我再叨扰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今日想向顾公子辞别。”她拿出一物放在顾勉面前:“当了钗环首饰用不着的东西,买了件小小的礼物权当我的一点儿心意,还请顾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名不正言不顺,她是万万不能留在顾家田庄上的,她盘算良久,这才下定决心告辞的。 一台白玉雕君子兰的砚台,当真是精巧文雅至极。 再看魏琰,通身一点金银珠翠都不见,素得宛如将将出水的芙蓉,不染一丝人间俗气,青丝、玉肌、绯唇清艳无双,美得叫人魂魄倾倒。 顾勉怔忡许久,知魏琰去意已决,不敢强留,只好道:“魏姑娘往后去何处落脚?万不要瞒着顾某啊。” 魏琰道:“我安顿好之后自会和顾公子联络,顾公子不用为我操心。” 顾勉失落地道:“魏姑娘保重。” 再说别的也于事无补。 魏琰对他施礼,转身要走,身后顾勉道:“若有一日魏姑娘来找顾某,无论怎样,顾某都敞开大门迎你。” 他道:“另外,我会着人打听李兄的消息,一旦他好转我会告诉魏姑娘的。” 顾勉真是个君子。 “好。” 那日,魏琰是趁着黄昏天黑行人稀少之际从顾家田庄走出来的,她往城里走,宵禁之前赶到城西巷子尽头的一个孤寡老婆婆岳氏家中。 岳氏年近六十,丈夫去世的早,儿女也早在许多年前撒手人寰,留下她一人熬日子,平日里帮四邻八乡谁家生孩子的去帮个工,给稳婆们打打下手,赚点碎银糊口,等死。 魏琰敲开岳氏的大门,老婆婆迟钝地道:“你是谁家的闺女?” “我是个外乡人,因赶路晚了想在您家借宿一晚,可以吗婆婆?”魏琰问。 岳氏见她孤身一人,想起过世的女儿,不由心生怜悯,絮叨道:“这都快过年了你一个闺女家还出门到处走真是可怜啊。” 魏琰立马道:“我原是去梓州投亲的,可听说晋州和梓州打起来了,怕路上遇上官兵,不敢往那边去了。” 岳氏一听就道:“去投亲的,可见家中没了父母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魏琰垂下眼睑不语。 岳氏心肠好,赶紧给她做了一碗热汤面:“快吃了吧姑娘,我家中只有老婆子一人,你呀就住到那边不打仗了再走。” “谢谢婆婆。”正需要一碗热汤来熨烫肺腑,魏琰没有跟岳氏客气,爽利地吃起来。 来到晋州没多久,她上街的时候无意中留意到岳氏,当时还叫绿云给过老人家一匹粗布,只是岳氏的眼神不怎么好,似乎没认出她来。 这样也好,过往身世就不必坦白了。 多说无益,魏琰算了算,她身上还有十两左右的银票,够她付给岳氏半年在这里吃住的开销,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半年里,她要找到糊口的营生。 前世她医术傍身不愁生存,来到大越朝却没她用武之地,这里的女子除了女工、字画、媒婆、稳婆,似乎没有多的出路。 女工,打死她也学不会绣花。 字画,晚了,她的字跟鸡爪子踩进墨汁出来晃悠的祸害现场似的。 媒婆,魏琰用手摸了摸,嘴边没一颗大黑志,气质上不去。 稳婆,旧社会里给产妇接生的,好像跟现代医学能接点轨,魏琰琢磨着,这个她应该学一学能上手。 嗯,什么前世的女医生穿越后立刻能妙手回春,医死人肉白骨那都是现代人的美好幻想,穿到大越朝后魏琰才知道,那点现代医学在这儿用处或许很多,但眼下想靠它安身立命有点不现实。 巧在岳氏平日里跟稳婆走的近,便给了魏琰一些近水楼台的机会。 也不算十分巧,魏琰奔岳氏来,一早就相中她的职业,合算好的。 这一夜,在家徒四壁的小破房子里,魏琰竟睡得十分安稳,一觉醒来,雪色映亮天光,五更了。 “婆婆,我眼下不能去梓州投亲,总不能在家吃白饭,”魏琰对岳氏道:“您出去做活计的时候带上我,或能帮衬帮衬。” 岳氏一迭声应道:“嗳嗳那敢情好。就说你是我娘家远房堂兄的闺女蕙芹,委屈你叫我一声表姑。” 她是这么打算的,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家去梓州投亲,想是家乡没了依靠,看样子也没有说亲,不如索性在这里给她找个合意的,她张罗这件事,日后魏琰留下她也算有个依靠。 怎么才能给魏琰找个合意的,那要把人带出去给街坊们认识认识,知道她身边有这么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表姑。”魏琰甜甜地道。 “哎。”岳氏高兴得合不拢嘴。 于是一拍而合。 过了两次,家住城东的鲍家的孙儿媳妇临盆,稳婆来叫岳氏去帮忙,魏琰便换上一身半旧的农女的衣裳,把眉毛剃得稀疏,往脸上狠狠地抹了一层岳氏的香膏,连她都快认不出自己才跟着岳氏往城东去了。 一路上,魏琰反复回顾前世解剖人体的经历,一遍遍回想止步于书本上的,只上过几节课的妇产科科普。 紧赶慢赶到了鲍家才知晓,鲍家的孙儿媳妇还没开始宫缩,正躺在炕上吃东西呢,十六七岁的年纪,是个矮个儿,她孕期体重控制不好,目测过一百五六十斤,据说月余前已走不动路了,每日歇在炕上养胎。 魏琰心道:不妙。 鲍家富裕,专门给稳婆和岳氏她们腾出一间空房,叫她们住下预备给孙儿媳妇接生。除岳氏外,两名正经稳婆和魏琰一样,都对即将临盆的女子生出一丝隐忧。 稳婆原氏道:“鲍老爷这个孙儿媳妇屁股大,要是孩儿胎位正,应该不难生吧?” 另一名稳婆冒氏皱眉道:“我摸着她腹中孩儿较大,只怕要吃点苦头。” 原氏道:“头胎嘛身子利索的媳妇儿生的快。”话语之中是嫌弃鲍家的孙儿媳妇肥胖不利索。 她们住下的头一晚,鲍家的孙儿媳妇没有动静。魏琰听说这都怀胎十月过半了,鲍家上下这都急得团团转,一天到晚悬着心,只盼这孙儿媳妇赶紧把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论了。 原氏说了个催产的方子,叫鲍家抓一副给孙儿媳妇喝,冒氏又说吃螃蟹能生的快些,鲍家连夜弄了一篓子螃蟹给孙儿媳妇蒸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孩子催出来。 魏琰心道:这么猛的法子下去,就算催动胎儿,鲍家的孙儿媳妇也要急产。 急产,对产妇和胎儿伤害极大,甚至有可能一尸两命。 于是趁着岳氏给孕妇擦身体清洗的机会,魏琰搭把手的间隙对那名年纪尚小的鲍家孙儿媳妇道:“下床走走吧,或许一动就要生了呢。” 小孕妇看着魏琰,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她竟眨巴眼睛道:“那,你能扶我起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小年快乐~ 第112章 、试刀 魏大小姐这身子骨还算矫健,魏琰撸把袖子,小心翼翼地扶住小孕妇的胳臂:“少夫人自己使点劲儿看能不能站起来。” 岳氏见状吓的面如土色:“惠芹,不能动少夫人。” 这要万一出点事,她们哪里担得了责任。 旁边鲍家的婢女婆子也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小孕妇听了不是很高兴,撅嘴道:“是我让她扶我起来的。” 岳氏和鲍家的婢女婆子这才不好说什么。 魏琰心中暗暗惊讶,不知小孕妇为何要帮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话,缓缓偏过头去,后悔自己犯职业病多嘴。 小孕妇却拉住她的手,对婢女颐指气使:“你们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我要出去透个气,我要是有个闪失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满满的怨念。 魏琰微微调整呼吸,摒弃脑中杂念,用很专业的姿势扶住小孕妇:“少夫人慢点起,快了会头晕的。” 人在床上躺久了乍一起来多半会因脑部突然供血不足而头晕,孕妇反应会更大,这些常识魏琰自然是知道的。 听了她的话,不知道为何,小孕妇忽然有种心安的感觉,她握住魏琰的手借力慢吞吞起来,一手捧住大的像皮球一样的肚子,同一个姿势定在那里好久才勉强直起身来。 “少夫人头晕吗?”魏琰帮她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感觉到恶心吗?” 小孕妇双眉皱得很深:“嗯,有点恶心。” 魏琰道:“少夫人先坐会吧?” “好。”小孕妇神经绷得紧紧的。 婢女已经端着凳子在身后侯着,闻言紧走两步把软凳塞到小孕妇身下。 魏琰道:“不急,坐一会儿再走。” 就这样,在魏琰耐心的引导下,小孕妇在院子里走走停停,走走坐坐,足足大半个时辰后才返回屋中。 她心情明显好转,加餐的时候屏退婢女,非要魏琰坐下来跟她一起吃东西:“姐姐,我该叫你姐姐是不是?” 小孕妇如此抬举她。 魏琰猛然一怔,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这小孕妇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对自己的伪装一下就没了自信。 “不敢,奴婢不敢。”她赶紧道。 小孕妇笑道:“听岳婆婆说姐姐是她娘家远房的侄女,我猜,姐姐不远千里投靠这么个‘远’亲戚,是家中……不顺吗?” 她很含蓄地没说出“家道中落”这四个字。 魏琰听后苦笑:“少夫人机敏,一下就猜中奴婢的身世,不敢瞒着少夫人,奴婢家中偶生变故,与父母亲人失散,无奈这才投亲的。” 嘿,想不到这小孕妇还挺机灵。 “我一猜就是,”小孕妇得意地道:“那么姐姐先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吧?” 魏琰顺着她的话道:“不敢称官宦,父亲只是个无甚功名的读书人。” 小孕妇更高兴了:“姐姐认字吗?会书写吗?” 魏琰道:“能写几个简单的字。” 小孕妇拉着她的手:“姐姐能不能代我写封书信?” 魏琰抬眸讶然看着她。 小孕妇有些伤感地道:“我是远嫁,自打怀孕后娘家人还不知晓所以没人来看我,”她转了哀伤的口气:“他们也不派人去请我娘家人,我怕……怕生产的时候没有娘家人在他们保小不管我死活……” 原来是想叫年娘人过来给她壮胆。 一刹那,魏琰失语了,她一面惊讶于小孕妇的清醒,一面又担心,以小孕妇这体重身形,没有剖腹产的话多半要难产。 魏琰心头一酸,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帮小孕妇。 “听我娘说女人头次生产都是怕的,”魏琰胡诌一气:“你会好好生下孩儿的。对了,我娘还说,生产前不要碰苦的,也不要碰腿多的,这样孩儿才好顺利生出来。” 苦的是稳婆原氏说的催产方子,腿多的是冒氏说的螃蟹,她在暗示小孕妇不要被胡乱催产,以免到最后急产血崩。 到那时可真就无力回天了。 小孕妇真聪明至极,一瞬听懂暗示,她低声对魏琰道:“姐姐放心,除了日常的吃食,他们端别的来我都不吃。” 魏琰顿生欣慰。 她循循诱导小孕妇多走路,多动,到了第三天魏琰还摸了摸小孕妇的肚子,以医学学科触类旁通的本能,她判断,胎儿此刻已经入盆,而且胎位很正。 闲下来的时候,魏琰找来一把剪刀,用磨刀石磨个不停,两天下来,磨得锋利无比。 又烧水煮了好半天,用煮过后晾干的白绢布包着,系好放在袖子里时刻备着。 魏琰为小孕妇助产准备了最大胆的方案,侧切。 剖宫产她不行,前世没历练过,大越朝也没无菌和止血、术后消炎的条件,想想可以,一旦实施铁定要出人命。 更何况,鲍家也不准。 住进鲍家的第四天夜里,所有人都烦躁无比之时,小孕妇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叫痛,婢女们一看,激动地奔走相告:“少夫人见红了,要生了。” 时刻候着的稳婆们眨眼就齐聚小孕妇的卧房,原氏教她如何使劲,冒氏轻轻按着小孕妇的腹部,岳氏在一旁整理被褥,时不时叫魏琰搭把手帮个忙。 “离生还早呢,”原氏道:“少夫人莫要紧张,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过去就好了。” 小孕妇却只看着魏琰:“蕙芹你来扶我,我要坐起来。” 当着众人的面,她又是另一副面孔,把魏琰当婢女使唤。 这正是她的聪明之处。 魏琰殷勤地来到她身边:“是,少夫人。” 鲍家老夫人、夫人进来看到后都笑道:“到底是孩子家家的,嫌弃咱们这些老婆子了。” 她们端详一遍魏琰,问岳氏:“你表侄女长的也算周正,许人家了吗?” 岳氏忙道:“唉,没人给孩子张罗婚事,老夫人、夫人发个善心,要是有合适的,万要替俺这表侄女留意则个。” 魏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小孕妇忽然忍着痛笑了:“蕙芹和我投缘,她的婚事呀包在我身上。” 魏琰羞涩地道:“少夫人快养着劲儿吧,别只顾着笑话奴婢了。” 小孕妇咧嘴要笑,忽然转成痛呼:“疼,疼,疼死了……” 宫缩开始。 原氏道:“疼就对了,这是开始生了。” 鲍家老夫人领着闲杂人等出去,去外头的暖阁里侯着。 “少夫人且忍着不要呼喊,待会儿真正开始生的时候没力气就糟糕了。”冒氏不停地按摩小孕妇的腹部。 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小孕妇用眼神向魏琰求助。 魏琰道:“两位婆婆经验丰富,少夫人不用怕。” 小孕妇这才稍稍稳住点儿。 女人初产是真难啊,就这么一点点熬过一天一夜,不出意外如魏琰所料,胎儿过大,母体过胖,难产了。 小孕妇痛得把原氏手臂上抓了好几道血印,眼神也直了,直呼“我不生了,让我去死。”。 原氏和冒氏累得精疲力竭,纷纷败下阵来,甚至话里话外向鲍家老夫人和夫人透露出做好保大还是保小的心理准备。 “眼瞧着憋了一天一夜了,再不生法子让胎儿出来,只怕……”不成了。 魏琰听后脊椎一凉。 她也是才知道原氏“生”的是什么法子,是把手伸进产妇肚子里,叫人按着产妇,硬生生把孩子拽出来,蛮力之下,被拽出来的不一定只是孩子,还有可能连同产妇的子宫一块拽出来,就算只拽出胎儿,母体难免被撕拉,必然会血崩。 “二位婆婆,我打小听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娘难产,遇到个宫里头告老的婆婆,她用了个宫里头的法子才将我接生出来。”魏琰道。 原氏气喘吁吁地道:“你说什么法子?” 但她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有人来接她的摊子好啊,产妇顺利生子她们一道拿赏银,万一人死了,那就怪不到她身上了。 同样怀有私心的冒氏同她使个眼色,一同对鲍家老夫人、夫人禀明情况。 鲍家人哪里肯信任魏琰一个黄毛丫头,连连摇头,暗示原氏和冒氏按照原先的法子,只管把胎儿弄出来,至于孙儿媳妇的死活,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原氏和冒氏重新洗净手回到房中,手脚利索地就要去产妇肚子里挖,产妇似乎预感到什么,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尽浑身力道,又咬又踢,把个原氏打的吱哇乱叫。 冒氏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她拽住头发往身下一压,在上面翻滚起来,痛得抽搐。 这彪悍的举动把魏琰惊得几乎给她跪了。 冲进来的鲍家老夫人、夫人也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蕙芹,蕙芹……”产妇双手死死抓住魏琰的手臂:“你不是说你娘生你的时候用的宫里头的法子吗,救我快救我啊……” 魏琰定了定神,下意识地从袖中摸出剪刀:“少夫人,奴婢不会接生啊。” 产妇见她拿出的竟是一把剪刀,哭道:“我晓得你不会,可她们要要我的命,不如叫你胡来,叫我们母子一块死算了,去了那边我还有个伴儿。” 魏琰哭笑不得,但前世的职业素养让她不再犹豫半分,魔怔似的,她颤抖着手但又诡异地快速地拿起剪刀。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宝贝儿们除夕快乐~ 第113章 、探望 侧切。 比起让胎儿强行撕裂产道,侧切能让产妇轻省不少,肉眼可见地缩短产程。 手起刀落,并不算复杂的也算和外科相通的小手术,只是因为她第一次为产妇操刀,一瞬息汗透薄衫。 血水顺着魏琰的手指滴落,她坚定而果断地对产妇下命令:“用力!” 产妇似癫狂地哭喊着奋力一使劲儿。 一旁早已吓傻的岳氏回过神来,颤声喊:“露……露出脑瓜了……” “原婆子,快,快……”鲍老夫人这会儿稳住了:“她,你们快帮她……” …… 魏琰太幸运了,产妇也很幸运,因为混乱中的这一侧切,很快,胎儿就娩出半个头顶,又很快,一个肉嘟嘟的胖小子生出来了。 冒氏娴熟地剪断婴儿的脐带,准备包裹起来,忽然脸色大变:“小公子怎么不哭呢?” 不仅一声不吭,脸色也由红转紫,逐渐变成紫黑。 “不会是呛进羊水了吧?”魏琰小声地道。 据她观察,方才胖小子出生后,原氏为他清理呼吸道的流程过于简略和潦草了。 一屋子人手忙脚乱。 这时,鲍老夫人也不知道是老眼昏花还是急病乱投医,一把抓住魏琰的手臂:“你们把小公子交给她,快,快。” 肉嘟嘟的一团无比郑重地塞到她手上。 魏琰不敢掉以轻心,用她前世对妇产科所知的清浅的知识检查一遍小婴儿,手指轻轻捏住他的鼻翼,用手法一下一下把他的呼吸道清理干净,然后轻拍足底,很快,小婴儿开始第一声啼哭。 此刻,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鲍老夫人口中一个劲儿地道:“岳婆子这表侄女了不得,了不得……” 产妇看孩子一眼,放心一歪头,睡着了。 担忧侧切的伤口发炎,魏琰这回又做个恶人,把产妇摇醒,告诉她得吃点苦头,把切开的伤口缝合上。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魏琰总算用针线暂且缝好产妇的伤口,打算找些草药煎水来每日帮她清洗伤口,尽量避免感染、发炎。 次日。 产妇年纪轻身体底子好,等到鲍家的赏金发下来打发稳婆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能下床走动,特地叫婢女把魏琰找到她房里:“你留下陪我两日可好?” 魏琰不好推辞亦不敢应承:“奴婢巴不得多陪夫人呢,只怕家中表姑母寂寥。” 产妇思索道:“也是,你刚投亲,不回去也不说不过去,”她笑道:“姐姐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的?”魏琰明眸潋滟,笑起来有那么一丝丝俏皮:“奴婢想要的东西可多了。” 鲍家孙儿媳妇道:“你只管说一两样最要紧的。” 魏琰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奴婢从家乡来到晋州的路上,因盘缠用尽,路上没吃的就吃了路边的一些浆果,后来奴婢总觉得跟中了毒一样……” 她未说完就被鲍家孙儿媳妇打断:“姐姐是不是吃了凫霓?”她又道:“吃了凫霓后又熏过桂花香?” 凫霓。 魏琰闻言心头翻江倒海似的一震,强行镇定道:“凫霓和桂花香?” 鲍家孙儿媳妇点头道:“也不知怎么的,晋州这儿的凫霓果儿和江南之地盛产的桂花香不相容,若吃了凫霓果儿,又熏桂花香,可是会要命的。” 魏琰故作讶然:“可奴婢后来问过大夫,说误食凫霓,他们却没提熏香的事。” “嗐,你问他们自然问不到的,”鲍家的孙儿媳妇给婢女们使个眼色,等她们下去了她才掩唇神秘兮兮地道:“这种旁门左道的闺房之趣他们怎能告诉姐姐。” “闺房之趣?”魏琰更不解了。 鲍家孙儿媳妇想和魏琰畅快地说一些女人间才懂的体己话,忽见对方的眼眸如隔着朦胧烟云,看不清内里,她含混地道:“我听说有的女子独守空房久了会找凫霓来嚼着吃,吃完之后人会麻痹不能动弹,半梦半醒的,总好过清醒着睡不着觉舒坦些,若是兽炉里熏上香啊,夜里还会做那个梦呢,就跟亲身经历过一样……” “可是得控制好量,过了会中毒的。”叹了口气她又道:“可这东西呀会上瘾,谁又能控制得住呢,所以姐姐往后万万记好了,不可多用……” 说完,鲍家孙儿媳妇用那种“我懂”的眼神瞟着魏琰。 说的是春~梦啊。 魏琰:“……” 啊呸,谁思春了谁用那玩意儿。 经她这么一说,魏琰想通了。 张姬就是被凫霓和熏香所害,只不过幕后之人用的什么手法,详细的她还不得而知。 而她,多半也是被人这么给算计了,手法恐更隐蔽些。 魏琰忽然又想:那一把烧了她与张姬住的院子的火,应当也是“幕后之人”放的吧? 李宅之内,到底是谁恨毒了她与张姬? 她重重地打了个冷颤,面上讪笑道:“少夫人提醒的是,奴婢这回知道了往后肯定避着。” 鲍家孙儿媳妇道:“这可不算什么,姐姐再说一件事。” 魏琰叹口气,似鼓足很大勇气才嗫喏着开口道:“奴婢本是要到梓州去投亲的,如今那边战乱,一时半会儿去不成了,可奴婢不能在表姑母家白吃白喝,要是少夫人碰到谁家有差事的,麻烦知会奴婢一声。” 鲍家孙儿媳妇见她不仅能干还勤快能想事,更爱重一层:“这个好说,我这就给姐姐留意着。” 魏琰又和她拉了会儿家常,许久才告辞出来。 回到岳氏家中,岳氏得了鲍家的赏银自然十分高兴,拉着魏琰张罗起过年来:“往年我一个孤老婆子,贴个福字就过去了,今年你在,咱们得准备点好吃好喝的,热热闹闹的。” 她还预备紧着给魏琰裁两身衣裳,自己夜里赶赶活儿,大年初一叫魏琰穿在身上呢。 可她白操心了,年二十六,鲍家孙儿媳妇派人给魏琰送来两身锦缎夹棉襦裙,一件绣腊梅镶白狐毛领的披风,还有些首饰配饰等,几乎把过年的一套给包圆了。 “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岳氏抚着魏琰的手,慈爱地笑道。 可魏琰哪里有心思过年,一面对在李宅被暗害不甘心,一面又想着魏家和李云照,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发愣走神,心中跟淌了血一般,难受。 “闺女啊你要是没事就出去转转,别老窝在家里头,年纪轻轻的……”岳氏一边准备菜肴一边絮叨。 她还没说囫囵,魏琰就披上大氅出门去了。 魏宅在城中一条偏窄的巷子里,魏琰在巷子口踌躇数次,而后跺了跺,一头扎进去。 大门上新贴着迎新春的对联,门口的一对石狮子脖子上系了红绸,一眼望去极是喜庆、整洁,魏琰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多想上前去敲开门,扑到魏老夫人怀里叫一声“祖母”。 可她不能,魏琰躲在不远处掩面哭了会儿,压低面纱,又急匆匆走出巷子,转头去了顾氏开在街肆上的布庄。 魏琰去的巧,顾勉今个儿亲自在揽客照料生意,起初没认出她来,直到顾客寥寥无几,她低声开口叫声“顾公子”,他才愕然放下手中的活计,强装镇定地道:“姑娘要看新式的花样请上楼。” 二人去了楼上的仓库,顾勉命婢女春儿守着,不叫放任何人来打扰。 “顾公子,我想求你件事。”魏琰没跟顾勉绕圈子,直接道:“求你带我去趟节度使府,见一见他吧。” 顾勉乍见魏琰的喜出望外似被兜头泼下一盆冰水,墨眸中的神采瞬息消散:“这……容我想想。” 昨日谭允才捎过口信儿给他,说周太妃从京中请到一位早已告老的御医扁仁,扁仁医术无双,放话能把李云照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谭允却摇头道:“李将军病情不稳,已连续高烧十来天了,难啊。” “请顾公子帮我这一回。”魏琰红着眼眶,倔强地一再道。 顾勉沉思一阵:“好。” 他心中道:若李云照救治不活,叫她见见也好了去心中挂念,日后她淡忘了,他再提起对她的爱慕之意就是了。 顾勉先打发人递帖子送去节度使府,过了两日,年二十八得到回复,他派人接来魏琰,叫她扮做小厮,去了节度使府。 …… 院中一派冷清,婢女眼神木然地跪在廊檐下的红泥小炉前,小心地煨着漆黑药锅里的汤药,清苦的草药气息飘满院落。 周太妃素衣垂发,紧蹙双眉在门内与两鬓斑白的老大夫扁仁轻声问询。扁仁是名隐退的御医,李云照受伤返回晋州后,周太妃立即写信派人偷偷送给京城的荆王李嘉,让他寻了这名老御医来的。 末了,她长长地哀声叹息:“虽清了毒,但我儿却一直昏迷不醒,多少汤药灌进去也无济于事,扁神医啊这是为何?” 扁仁揣着手,半掀眼皮,蹀躞半天才声如洪钟地道:“晋王殿下在中箭之前是否受过刺激亦或惊吓?” 他念旧,依旧将李云照视作大越朝的晋王殿下。 “惊吓?”周太妃矢口否认:“照儿不是胆小之人。” 扁仁撇撇一撮胡须,瞪着周太妃:“我怎么听说晋王妃过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虎年大吉! 第114章 、找上门 周太妃神色一凛,转开眼去,颤声道:“腊月初二家宅失火,阿琰不幸过世了。” 扁仁饮下杯中一口茶,老眼清明地朝周太妃瞥去:“晋王殿下心中丧妻之痛无法排遣啊。” 人在虚弱时,往往最是多情。 一阵风吹过,挟裹其中的雪粒子打在脚边,簌簌作响。 “可有法子治?”片刻,周太妃一手抚膝,问道。 扁仁微顿,摇了摇头,未言语。 周太妃没有再问下去,却道:“我信天命,照儿他命不该绝于此地。” “老夫尽力而为。”扁仁拱手施礼。 周太妃煎完汤药,看着婢女伺候李云照服下,说是服下,一口进去一口又吐出来,其实连一小半都未曾送进他腹中,她强敛去颜面上的怒气:“我去求萧大人让我把他带回去照看吧。” 扁仁上前再一次为李云照把脉,少顷,他道:“太妃少安毋躁,晋王殿下这两日有望醒来。” 突如其来的惊喜将周太妃定在那里,目光殷切地注视着他。 扁仁道:“不过,老夫需要一味药引。” 周太妃:“先生需要什么药引?” 扁仁脸上绽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轻声道:“要用已故晋王妃的头发做药引。” 魏琰的头发? 周太妃意外非常,蹙起蛾眉。她虽知李云照心中有魏琰,但二人尚未圆房,不相信一根头发能唤醒儿子,她盯着扁仁,心中犹疑不定。 扁仁神色笃定,掸了掸身上的棉袍:“老夫平生所学都已用尽,好比不得不出奇制胜,略试一二旁门左道。” 言语中,“我也是胡来看能不能歪打正着”之意昭然若揭。 周太妃审视着他,扁仁姿态轻松,与她两两对视。 风停了,天空中隐隐又开始落雪。 周太妃仰头一笑,鬓发带上数朵晶莹雪花:“那就劳烦先生同我一道回宅中寻一寻了。”说罢转身,叫马夫驾车回李宅。 …… 听着李宅的马车叮当叮当走远的声音,已经在节度使府门口对面的隐蔽处等候两个多时辰的魏琰直觉胸中气血翻涌,几乎要溢出喉咙。 是那种见到李宅之人拿捏不住的冲动,似乎还有那么一丢丢怨恨。 尽管她从来没想过把对害她之人的气撒在周太妃头上。 顾勉眼瞧着魏琰脸色大变,动了动嘴唇,实是找不出话来安慰她,只好道:“魏姑娘一会儿跟紧我,尽量不要开口。” “嗯。”魏琰深深地舒了口气,她今个儿作小厮打扮,中衣里头束着胸,有些紧稍一紧张就容易胸闷。 顾勉向节度使府的守卫递上名帖,人家道:“顾公子快进去吧,俺们大人一早就候着公子了。” 踏进节度使府前的最后一刻,顾勉垂首闭上眼睛,片刻,睁开,过了会儿再闭上又睁开,心中并不是很紧张。 他自诩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扮男子竟如此潇洒自然,若不是他亲自策划,见了她也要被蒙在鼓里。她穿上男装后他几次三番打量,眉眼也还是那眉眼,身段也还是纤细玲珑,只是她掩去了一切娇媚与气质,怎么看都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魏琰一直默默跟在顾勉身后,俯首低眉,半句话都不曾说过。 客厅之内,萧朝坐在太师椅上,和初见时的那个嫡出贵公子相较,时光将他的眉眼淬炼得深刻沉稳,虽神色温和,却给人以上位者的威严与震慑。 “萧大人。”顾勉执礼。 萧朝微微侧身挥袖:“坐吧。” 顾家没少给节度使府供上钱财布帛,萧朝向来待顾家客气。 顾勉道:“在下来此打扰萧大人,实是想探望李将军。” 萧朝点点头,想必早已猜到顾勉的来意,径直道:“来人,领顾公子去见见李将军。” 立刻有人进来,领着他们去了暂且安置李云照的后院厢房:“李将军才服了药在静养。” 外头虽已是日中之时,屋内去光照昏黄,浓烈的药气之中,一人安安静静地卧在床帏里,素白的中衣,鸦青的发,脸庞清瘦,嘴唇紧抿,似是难受极了,他紧蹙着杨叶般秀逸的俊眉,时不时发出断续的咳嗽声,熟悉又遥远,却实实在在就是那个人,李十二。 他的一只手臂垂在床沿上,魏琰见房中没有婢女,上前扯起被子给他掖好,俯身细细地端详榻上之人一眼。 离开李宅,她曾以为自己毫无牵挂,原来她也有这么纠结的、过于伤感的时候。她快速垂眸,他则因痉挛颤抖而重重地用力一拧手指,修长的关节发出咔吱的轻声。 魏琰重新给他掖了下被角。 床上的人英眉皱得更深了些,嘴唇微动了动,轻喃一声“魏姑娘”。 魏琰僵直在那里,她一瞬回过神来,不敢停留太久,赶紧退到顾勉身后。 “李将军看来无大碍了。”顾勉瞥瞥魏琰,少许落寞地道:“看来吉人自有天相啊。” 谭允简直胡说八道,说什么李云照挺不过两日了,胡扯。 难以言说的神情浮现魏琰面上,她终是垂下双睫,恭顺地跟着他退出了暖阁。 后来,顾勉私下里问魏琰:“李兄苏醒就在这几日了,魏姑娘有何打算?在下当助魏姑娘。” 他这是在问魏琰要不要重新回到李云照身边。 魏琰轻轻地摇了摇头:“多谢顾公子好意,不必了。” “在下明年开春之后打算去淮南苏杭,魏姑娘若想出去走走,不妨与在下一道?”顾勉避开她的目光,声线沉沉地道。 魏琰微微愕然,旋即淡笑:“我在李宅‘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又‘活’得不清不楚,几次得顾公子出手相助已感激不尽,不敢再拖累更多。” 意料之中,顾勉知强求不得,遂苦笑道:“是在下冒昧了。” 魏琰:“顾公子千万别这么说。” 实在找不着话了,二人虚虚寒暄数句,匆忙辞别。 除夕。 外头的鞭炮声劈里啪啦此起彼伏,绵绵不绝,震得魏琰脑仁疼。 “闺女你也去放挂鞭炮讨个吉利吧。”岳氏将魏琰的衣裳打理好,端了一盘子糖果坐下来:“过了年劳什子的废晋王一死梓州那边就太平了。” “兴许吧。”魏琰怔忡,忽忽然从矮凳上栽下来。 “哎哟。”岳氏赶紧把她扶起来:“小心些,莫慌张,老婆子不会赶你走的。”絮絮叨叨又道:“唉真是越祸害越长命,听说那废晋王又没死成,不知她老子娘从哪里请来的神医竟把他治活了,到底是宫里头的人,有通天的办法……” 听了她这话,魏琰心中莫名舒坦,哗啦一下站起身来。 就在视线猛地窜高的瞬息,借着外头烟花照亮如白昼的光,她恍惚看到屋外黑影闪过,似有人闯入。 一个激灵,魏琰避入里屋,匆匆换上前日跟随顾勉去节度使府的男装。 而后她果然听到叩门声:“岳婆婆,打扰了。” 岳婆子大大剌剌地粗声道:“哪个龟孙子除夕就来给老婆子拜年,压岁钱都没准备。” 显然对除夕夜外人不请自来的行径心怀不满。 “听说你娘家侄女来投亲了?”声音传进里屋,魏琰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双手支棱着膝盖,后背冷汗淋漓。 是苏升,五凤山庄的庄主,是李云照的心腹,连亲妹妹苏媚蝶之死都没能让他背叛的忠勇下属。 可岳氏不认得苏升,大半夜男人上门,她一个老寡妇怎能平静。 “哎哟我家蕙芹云英未嫁,你们堂堂男子大半夜来询她情况太过孟浪,”说着,她拎起 一桶洗脚水咣当撞开门泼出去,哗啦—— 兜头一泼,洗脚水把个苏升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杀人都不曾眨过眼的苏庄主受不得那个气味,“呕”的一声吐了。 他身后的侍卫咣啷一声抽出佩剑:“泼妇,不得动粗。” 岳氏吓得往后退了数步,忽而又叉腰上前:“动粗?哼,你们大年三十晚上不叫人过年上门欺负我一个孤寡婆子,轻薄我那可怜的表侄女,我还跟你们拼命呢我……” 骂骂咧咧,又哭又闹。 苏升不走,任由她骂,静候开口时机。 岳氏很快不骂了,歪头道:“看装束这位公子不像浪荡子,哟,难不成你们听说我表侄女会接生,来请她去为你夫人助产?” “婆婆说对了,”苏升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岳氏跟前:“在下是东边李宅的家奴,因家中姨娘临盆,生产不顺,听闻令侄女曾助鲍家少夫人生产,特来请她前去,事后定重谢。” 岳氏咂摸着那银锭,喜滋滋地道:“可不,我家表侄女可能干了,要不是她,鲍家小公子哪能……”她意识到话说大了,赶紧收拢住:“呵呵,你们姨娘有福,这回算找对人了。” 呸,就是那个废晋王李家啊,听说那衰人娶了一院子婆姨,好艳福呢。 岳氏拢拢头发丝,朝里屋喊:“蕙芹呐来活儿了。” 来大财了。 苏升同一道来的两名侍卫交换眼色,三双眼睛瞬时盯紧破旧老宅子里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115章 、去梓州 “闺女,闺女?”岳氏财迷心窍,急急回屋去找魏琰,却不见人影。 就在她捧着银子折回来准备奉还给苏升的时候,屋外的人也不见了。 星河璀璨如昼。 魏琰翻过矮墙,双脚落地的时候腿一软,打了个趔趄险些没朝前栽到地上。只因……似乎有人结结实实地扶了她一把。 “是谁?”魏琰吓得魂飞魄散地抬头虚虚一瞅,登时瞳孔放大到极致:“啊!见鬼了。” 她紧紧捂住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 “大年夜的,魏姑娘穿着男装这是要去哪里?”一道声音如炸雷。 魏琰把耳朵捂得更紧,头深深地埋下去:“啊啊……” 不要理会这还是幻觉。 直到一双手放到她肩头,掌心的温热灼着肌肤,魏琰才结结巴巴地道:“李十二?” 她的牙齿下意识地轻颤,撒开手瞪着眼前立于暗影中的黑衣男子,她能看清楚他面庞比之前消瘦了些,神情冷冽,几乎撅过去:“我是不是疯了?” “魏姑娘,”男子轻摇她,声音嘲讽中又带着焦急:“是我。” “啊,是你啊李十二。”魏琰又抖了会儿,情绪渐次稳定,强装轻松道:“恭贺你康复。可是,可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云照:“……” 这回轮到他无言以对了。 前天他就苏醒了。甫一清明李云照便叫苏升扶着他去掘了魏琰的坟,非把里面埋的人拉出来,质问她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就死了。 苏升以为他疯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请求李云照让逝者安息,结果他疯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冷声道:“魏姑娘没死,这不是她。” 坟中那具的身量相仿,乍看容易被蒙混过去,可他的魏姑娘刻在他心上,每每静下心来的时候都在在脑海中想一遍,无论红颜还是骷髅,他都认得她,没有人能欺瞒过他。 后来苏升问李云照:“如果掘了坟挖出来的是晋王妃,殿下又该如何?” 李云照沉思良久:“剔腐肉,留白骨,召天下十万茅山道士为她招魂,起死回生。” 苏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着在心中道:天可见怜,幸好不是晋王妃。 晋王妃啊您没死真是对天下苍生的仁慈啊。 而后李云照让他去查晋州城里哪里新近冒出过妙龄女子,投亲的、访友的,就连嫁进来的都不放过。 “她走不出晋州城的。”李云照说。 也真是凑巧,鲍家正好新进添了个重孙子,去贺喜的多,一来二去的,都知道鲍家孙儿媳妇生产的时候不顺,没想到岳氏带了个娘家表侄女,姑娘家人小手果断,拿起剪刀就往女人那儿一剪这才叫鲍家重孙子平安生下来的。 于是有人顺着这条线慢慢盯上岳氏,而后锁定了魏琰。 李云照知道他的魏姑娘主意大,苏升上门寻人只是个幌子,而他自己埋伏在岳氏屋后才是真正的狩猎,果然,魏琰换了装束,急急忙忙地从矮墙翻出来,被堵个正着。 他深吸一口气:“跟我回去吧。” 这回魏琰吓得愈发面如土色:“不。”说完扭头拔腿就跑。 还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闷哼一声,有人扶着墙倒地了,魏琰神差鬼使地转过身来,看见李云照手捂左肩,深拧着眉,额上汗流涔涔。 “李十二,”魏琰蹲在地上,眼波冷然:“你的伤还没好?” 李云照唇色发白,无力地道:“没有大碍了。”说完伸手抓住魏琰的衣襟,近乎祈求地道:“魏姑娘,别走。” 小可怜。 魏琰心一软,拂开他的手:“苏升好像在附近,我去找他来。” “别,”李云照嘶了口气,复又抓住魏琰衣袖的一角:“别去。” 魏琰一时无语,索性开诚布公:“李公子,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就当从前那个魏琰真死了吧。” “李公子”,忽然变作疏离的称呼。 李云照点点头,从善如流。 “多谢李公子。”她看着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角,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撤,奈何他手劲儿大,纹丝不动。 魏琰:“多谢李公子放我走。” 李云照似失聪了般充耳不闻,眼皮都不掀一下,只管揪住她的衣角不放。 僵持片刻,魏琰使劲一撤,拔腿就溜,拜拜了您呐。 可还没跑出去几步她就被后面追上来的人环住腰腹不得动弹,呼之欲出的占有欲几乎将她吞噬,魏琰本能地一拳捶在他身上:“放开我。” “是顾勉把你从火里救出来的?”李云照吃痛皱眉,但双臂箍得她更紧了,呼吸都带着身心双重疼痛的凝滞:“是你的死遁计?” 掘开坟认出里面所埋之人并非魏琰之时,李云照心中蓦地生出个念头:魏姑娘走了,她死遁了,不要他了。 魏琰冷冷看了他一会儿。 “是有人要烧死我。”而后,她一字一句地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吗,张姬用巫蛊害我,她被反噬我被下咒,她被火烧死了,我,”魏琰迎着李云照鹰隼般的视线,揶揄道:“侥幸被救出来,不过还是运气不好,又被你给找到了。” 显然,魏琰轻描淡写的叙述与李云照听到的有出入,他稍一思索便道:“我信你魏姑娘。” “那么,李公子是打算为我撑腰吗?” 李云照却摇摇头:“不,我明日就要回梓州。”他深深地盯着魏琰:“魏姑娘要随我去梓州吗?” 魏琰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李云照道:“内宅之事耗费时日恐来不及,魏姑娘留在晋州也不安全,或许去梓州会好些。” 他循循诱导:“我已拿下梓州的三座城池,徐然撑不了多久了,”话语之中梓州俨然已是他囊中之物:“去了梓州,魏姑娘若是不愿,你我各自婚嫁互不干涉,魏姑娘你说呢?” 各自婚嫁互不干涉。 这个口头承诺让魏琰眼眸一亮:“李十二你说话算话?” 出去晋州,再过梓州,一路向东南下,就是两江富庶之地,无论气候还是生存机会,都要比西北强,魏琰心向往之。 连之前那非要揪出李宅之中是谁在害她的恨意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对此,魏琰后来的说法是:嗯,她急切想要开始新生活,对被圈在李宅之内的恩怨都因李云照这个提议而烟消云散。 李云照郑重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指朝她勾了勾:“拉钩还是起誓?” 魏琰终于噗嗤笑了,眸光潋滟:“都不用,我相信你。”除夕夜黎明之前,燃向空中的烟花终于散了,中有一段短暂的宁静,李云照的眉眼终于松散几?,话音也柔和开来:“咱们这就走。” 她羽睫微颤:“这就走?” “嗯,”李云照道:“出其不意方能取胜,”他冷嗤一声:“徐然老匹夫,此刻也许正贪图美人恩呢。” 衣不卸甲紧绷这么久,以徐然的德行,只怕给他个松懈的时机就要去行苟且之事。 想到梓州节度使徐然,李云照心中升腾起愤恨之意,先前不知道,一直以为梓州在他的治下是大越朝的王化之地,这回他才查清楚,先前徐然为了享乐,命梓州百姓各户送及笄的妙龄女子入府,跟宫中选妃一般挑出姿颜姣好的女子服侍他,梓州商贾们阳奉阴违,纷纷把家中婢女打扮起来送进节度使府,不料被人告发,他大怒之下将梓州商贾们的家财劫掠一空,把他们的妻女送入军营为娼,以泻其恨。 而百姓连年往节度使府献女,好好的闺女送进去,没过几年去问,得到的回信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以致于民间婚嫁不兴,鳏夫遍地,这几年就连梓州的媒婆和稳婆都饿死一半了。 李云照在心中默道:父皇啊,你看错徐然了,徐然不死,大越朝国将亡啊。 “好。”魏琰本能地相信他,又从他怀中挣了挣:“我去和岳婆婆说一声。” 她心道:也许是他筹谋许久的开战良机,那我无需多问,跟他走便是。 …… 黎明前的黑暗完全来临时,浓重得像是要窒息的夜色将他们包围,一辆马车急速飞奔在晋州通往梓州的官道上,后头不远处,一行大军偃旗息鼓,靠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出了城。 上次出兵拿下的三座城池其中两座已完全交给萧朝,而从晋州借走的士兵只折了区区不足百人,这样稳赚的买卖让萧朝这回又下了赌,拨给李云照六万人马。 急行军。 年初一,梓州与晋州交接处的小镇。 接应他们的守将周逢见到李云照忍不住热泪盈眶:“天佑大越,晋王殿下终于安然无恙了。” 此刻李云照正坐在马车里,面颊赤红,一口气灌下去苦得作呕的汤药,哑声俯到周逢耳边道:“给舅舅拜年,传我令,选两百死士,奔袭梓州节度使府。” 周逢惊了惊,而后单膝跪地:“是,末将领命。” 他退下之后,马车停在一座大宅子前,门楼上雕梁画栋,气派高阔。 “魏姑娘先请吧,这是我在梓州的暂且落脚处。”一路颠簸过来,李云照似乎旧伤复发,大有支撑不住之意。 “李十二,”魏琰旋身和李云照面对面,抬手拉开他的衣襟:“给我看看你的伤。” 说完,魏琰又突地懊恼起来,呸,职业病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116章 、故人 光裸精壮的肩头刹那呈现在魏琰眼前,因骤然被冷空气侵袭,李云照微微一颤,旋即自己往下拉了拉衣裳,连胸膛也一块赠给她过目:“要是魏姑娘觉得伤口骇人就看看别的。” 一道箭伤横亘肩头,间有黑紫的结痂向外扩张成紫红的淤痕,与他处玉璧般的肌肤揉在一处,形成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看得心绞痛,又蠢蠢欲动萌生杂念。 魏琰:“……” 脸面很热,很热。 “还有淤血未散,为何没有敷疮药?”她问。 李云照道:“扁老头留下个药方就不见人了,苏升还没来得及去抓药研磨,能请魏姑娘帮这个忙吗?” 魏琰一哽,这还真不太好拒绝:“……好,交给我。” 李云照眸中闪过狡黠的一抹明亮,转瞬隐匿于深不见底的眸波:“往后劳烦魏姑娘照看了。” 电光火石间,魏琰这才愣愣地问:“我随你一道住?” 李云照英眉一抬,笑着问:“不然呢?” 魏琰:“……” 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缓了片刻,李云照系好衣裳从马车里下来,左臂虚虚揽着魏琰的肩走进宅院。 宅院门楼虽然有气势,但个中不大,穿过前花厅就看见左右两间厢房,李云照住东厢房,也叫人把魏琰安置在里头:“西厢房摆了案子议事,开春再另收拾屋子。” 堵得魏琰一时没有不顺从他的余地,索性侧过头去一言不发,转念一想又没有生气的必要,于是默默走进去安顿下来。 李云照返回梓州真是来打仗的,只不过这回他不再冲锋陷阵,而是稳坐帅帐内,运筹帷幄中,稍稍用了点饭食就开始命回来的斥候入内,汇报军情。 魏琰听见有人激昂地道:“……徐然老匹夫大怒,直骂殿下是个连年都不过的疯子……”显然,梓州节度使并没有预备大年初一迎战,约摸李云照的偷袭得手。 不过徐然盘踞梓州这么久也并非草包一个,后面的仗打得殊为惨烈,她看见斥候浑身是血倒在门口,怀里揣着的战报被血浸染得字迹模糊不清。 眼见要来一场双方杀红了眼的血战,李云照突然下令鸣金收兵,不打了。 正月初三,魏琰研磨好药粉去给李云照敷药,他神情闲闲地乜她一眼:“想出去逛逛吗?我带你去。” 他眼下一圈淡淡的乌青,伤口恢复的不理想,魏琰一边把药粉往他肩头上撒一边道:“我能去,你不行。” 她语气颇有压制感,李云照安静地配合她,等她忙了好奇地问:“魏姑娘从前在闺阁中都学些什么?” 魏琰知他在问自己为何包扎手法娴熟,甚至还可能对她从前的一些事情起了疑心,就道:“长日无聊,看看书睡睡觉。”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咬重了“书”字。 “都看什么书?”果然,李云照问到了。 魏琰笑了:“不拘什么书,尤爱看杂书,就连医书都爱不释手呢,但正经的《烈女传》,女红之类的倒看不进去。” 李云照也笑了,只是眼底的疑惑未全然消除:“果然是魏姑娘。” 当真有翻过医术就略通医术的人吗?他自问才智过人,年少时将太医院的书浏览过半,却还是连皮毛都不通,更不要说替妇人接生又或是娴熟地照料外伤了。 他不再刨根问底,魏琰也不再就这个话题说旁的,见有军士求见,立刻告辞出去。 魏琰去外面逛了一遭,巴掌大的地方,随处可见守卫的将士,百姓活得战战兢兢的,大有朝不保夕之意。 一直到正月初七,听说梓州节度使徐然向李云照求和,愿意划出梓州的四个郡县送给他,只求赶紧撤兵,不要再袭扰他了。 “四个郡县就想打发殿下,没门。”周逢最早知悉,气得跳脚:“老子一人就能拿下他八个郡县。” 苏升闻言掸掸衣袍,进去后和李云照密谈许久,当日傍晚传话,命将士撤回晋州城。 叫人无比意外。 隔日晋州萧朝派人来询问,李云照只叫他带回其中两个郡县的地图和人丁、田地等账册回去,不言而喻,这回徐然所献郡县,他要和晋州均分,另外两郡县,他要据为己有。 这完全是李云照自己的主张,事先连同萧朝打声招呼都没有。 来人走后他们都捏了把汗,纷纷劝谏李云照:“殿下,太妃和诸位姨娘、公子、小姐还在晋州,万一萧大人不满意翻脸该如何是好。” 可谓忧心忡忡。 李云照只用“静观其变”四个字打发赤胆忠心的下属,命他们勿要守好得来的两郡县,并物色宅院,择日移居过去。 初九日,立春,宜移徙,魏琰随同李云照一起移居梓州易县。易县是徐然献出的最大的一座郡县,相较之下县域内人口鼎盛,各行各业风生水起,烟火气喜人。 马车粼粼驶过街道,魏琰盯着轻裘宝马的翩翩少年郎看个不住,李云照似漫不经心地轻咳一声:“天气尚寒,怎就觉得春日慵懒起来了?” 魏琰正眼睛看不过来呢,随口答他:“岁数大了都不爱动弹。” 李云照抬手拉拉耳朵:“谁岁数大了?” 魏琰分给他一个眼神:“我就事论事啊……”而后又安慰他道:“你伤口尚未痊愈,慵懒也是正常的,就该多休息才对。” 李云照捂住右肩,双眉紧紧拧起:“今日精力分外不济,难道是伤口又恶化所致?” 他这么一抱怨,魏琰立刻收敛放飞半天的神情,扭头问李云照:“又疼了?” 而后扯开他的衣襟,悉心察看起伤口来,魏琰专注的时候朱唇微绷,双眸焕彩如昙花乍开,惊艳入骨,让人看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嗯。”李云照闷声道:“痛处总觉得比从前更深了。” 魏琰看着已收缩的伤疤边缘,心中揣摩大抵是药效较猛所致,暗暗打算着这回上药减少些剂量,或是用些前世治疗外伤的法子……被他这么一打岔,马车已经停在居所,苏升在外头道:“殿下,王妃,到了。” 李云照自个儿的人依旧把他当晋王殿下。 魏琰这才发觉早已没有少年郎可看,她悻悻地起身从马车里跳出来,又伸手去接李云照:“需要吗?” 李云照微怔,旋即结结实实地攀上她的手,拿捏到位地从马车里下来。 这回的宅子更气派了,里头也宽敞,当仆从将她的包袱往李云照屋里送的时候,魏琰不干了:“李公子,咱们是不是有君子协议,来了梓州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 李云照心虚地眨巴凤眸:“嗯这儿地方不大苏升的兄弟们越来越多……还得委屈魏姑娘几日。” 说完他有虚弱地扶了扶肩头:“在下还依赖魏姑娘照料呢。” 魏琰被气的没脾气了,兀自回房生了一会儿闷气,又不敢真使性子从这儿跑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危险指数太高,又依着李云照活命呢,能屈能伸的她才不会犯傻呢。 她更不靠谱地宽慰自己:好歹李十二也有几分姿色,保不齐他还防备着她夜里不安分呢。 魏琰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起来,她是不是被李云照的外表蒙骗了吧,啧啧,可怜的浅薄的女人啊! 心思起伏之际,面生的婢女送了一支水养的腊梅过来:“王妃要吃点什么吗?奴婢这就给您做去。” “一碗鸡丝面。”魏琰指指东南角不远处的书法,道:“不对,来两碗,给你们老爷也准备一份。” 婢女道声“是”忙活去了。 魏琰搓手在宅子里游逛,等大快朵颐的功夫,忽然一军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门口嘶声大喊:“殿下,朝廷的钦差来了,非要见殿下。” “朝廷的钦差?” 周逢出来叱责报信的人:“慌什么,大过年的皇帝陛下来给皇叔拜年不是正经伦常吗?” 魏琰险些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这周逢,怕是白日梦做多了。 一群男人关起门来商议,直到魏琰对着鸡丝面大快朵颐接近收尾的时候才又有响动,似乎没把千里之外的朝廷当回事,她眼睁睁地看着李云照换上金线绣麟爪的玄色儒袍,脚蹬云纹皂靴,仅带周逢和苏升二人出门去了。 剩下魏琰却慌了。 她抹抹嘴来不及回味鸡丝面的鲜美,抓住一个婢女问:“他还能回来吗?” 要是回不来,她会落到谁手里呢。 婢女惶恐地摇头:“奴婢不知。” 魏琰的手下意识地松开,怔忡间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带着笑意送到耳畔:“琰儿,许久不见你思念过朕吗?” 第117章 、结局(一) 狗太子,不对,狗皇帝,李珉。 他一袭锦袍襕衫,袖口处银线绣着君子兰的纹样,看起来是白龙鱼服。 李珉带着不明笑意的目光照在魏琰表情凝滞的脸上,他身后,乔装的羽林卫如群魔殿霎时炸了窝般,全部出巢活动,里三层外三层把院落铁桶般围起来,凝神观望,随时准备听主子号令。 “民女参加皇帝陛下。”魏琰走向前去,故作天真地问:“皇帝陛下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珉伸手欲扶她,被魏琰不动声色地避开:“朕听说你死了,险些一病不起,思念过甚赶去晋州,开棺后才发现琰儿是死遁,朕就撒下眼线,上苍怜朕痴情终让朕见着琰儿了。” 魏琰是他的人,就算死了,他也要挖出尸首带回京中修建陵墓,日后给他陪葬,绝不便宜李云照。 所以他派人以钦差之名将李云照调虎离山,自己亲自来见魏琰。 好个痴情的狗皇帝! 魏琰在心中嘀咕一番,眸色精彩至极,她反常地凑到李珉身前,示意他俯身低头:“皇帝陛下听说过借尸还魂吗?” 她的声音轻微如春日和风,不泛一丝涟漪。 落在他耳中却引发好大惊慌,李珉伸手抓住魏琰的手腕,不自?地收紧、微颤:“琰儿你胡说什么?” 魏琰往后倾身,眸中闪过落寞之色:“一年前我从这个壳子里苏醒过来,就成了魏琰。” 李珉面色的疑惑在短暂的转圜之后消失殆尽,继而笑道:“琰儿说什么胡话呢?想是朕亏待你了叫琰儿心怀怨恨,放心,朕日后会补偿你的,琰儿,跟朕回京城吧。” 他不信。 魏琰眸光游移不定:“……” 李珉趁她恍惚的瞬间拥住魏琰的肩,没有用力,却做足告诫她别想逃跑:“朕废了孟皎月的后位,把她关在冷宫,算为你出了口恶气吧。” 听到“孟皎月”这个名字,魏琰想了片刻才想起来此人是谁,预想的畅快没来,似乎孟皎月什么样子跟她毫无瓜葛,她道:“如果民女抗旨不同皇帝陛下走呢?” 唰! 李珉轻抬衣袖,羽林卫手中的箭尖立即对准魏琰,他变脸冷笑:“由不得你。朕今日定要带你走,生死不论。” 魏琰:“……” 好个疯子。 噬血的箭簇幽光隐隐,似迫不及待地想要穿透她的血肉之躯,引血啖肉,魏琰打了个哆嗦:“民女,民女遵命。” 她想拖延时间等待绝望之中迎来转机。 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入院中,正正好停在魏琰面前,她揉揉眉心,缓缓提裙抬腿又落下,在一片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磨蹭来磨蹭去。 李珉嘴角噙着淡笑,也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等着她莲足踏进马车。 魏琰左足踏上去,踮起右脚尖,眼看着就要上去了没想到她一泄劲又停留在那儿,而后慢条斯理地挪下来,换右脚去踩脚踏。 如此反复,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她动作不疾不徐,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势。 “琰儿冷吗?”李珉命人抱了一件白狐大氅,亲手为她披上,眉眼冷冷:“朕有的是时间只是不?周太妃在晋州的城门上能活多久。” 魏琰的脸色倏然难看起来:“陛下对民女提起周太妃是什么意思?” 料峭春风一吹,梅香四起,即便裹在狐裘里,她还是觉得冷。 李珉浓眉轻挑:“琰儿这么问是不在乎周太妃了?”继而笑得暧昧:“琰儿若是不管周太妃死活,那日后怎么见朕的叔叔废晋王李云照呢?” 魏琰敛下眉眼:“连民女都拿捏在陛下手里,又如何顾及他人死活。” 李珉把手递到她面前,李氏皇族男子的手生的好看,白皙似玉,修长如竹:“来,朕和你同乘一辆马车去晋州看看。” 这是要挟持走她,特么李珉真是个疯子。 魏琰气恼地偏过脸去,伸手抓住扶栏,重重踩上马车钻进帷帘。随后李珉也跟着她坐进来,车厢内白烟袅袅,婢女们红袖焚香:“陛下,魏姑娘。” “劳烦姐姐。”魏琰稍稍环视马车内,苦笑道。 马车内光线不甚明朗,李珉瞥瞥她:“到晋州要一个半时辰的路程,朕怜惜周太妃年纪大了,命他们快马加鞭,琰儿受得了颠簸吗?” 狗,真狗。 好像她说受不了他就会命车夫慢下来似的。 “无妨。”魏琰板正地道。 她也不?道李珉带她去见周太妃什么目的,总之再回晋州心情很复杂。 魏琰发着呆,马车的颠簸使她一会儿功夫就头痛欲裂,频频干呕,一名宫婢递给她药囊:“魏姑娘将这个放在鼻子底下闻着会好受很多。” 外头又飘起零星雪花,偶有一丝丝凉气钻进车厢内,魏琰干脆掀开帘帷一角把头探出去,这才稍稍缓过来些许。 复又返回车厢内时被折腾得昏昏欲睡,她便靠着软枕打了个盹儿。 “琰儿心可真大。”李珉低低笑道。 “陛下此举,民女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不是吗?”魏琰眼睫也不抬,淡淡地道。 李珉瞅着她,不答话。 马车停下时正好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仰起头入目是晋州灰褐色的高大城门,遥望城墙上,军士押一气度雍容女子,似要将她推下去摔死。 女子正是周太妃,春寒阴冷,她穿着单薄,发髻凌乱,却掩不住一身傲骨铮铮。 而守城门的将士远远望见李珉,一支悍将瞬时跃出城门,团团围到李珉四周,是护驾之势。 “周太妃。”魏琰双目中掠过一抹慌张,声调却镇定自若:“民女不明白,晋州怎么与周太妃反目了?” 萧朝竟效力狗皇帝李珉了吗。是因为梓州求和送与李云照的四座城池没有全部交给晋州吗。 魏琰心中又惊又疑。 猝然。 远处迸出一阵极快的马蹄声,随着春寒的风传了过来,几欲将魏琰的话语声淹没。 魏琰看着李珉,努力忽视心头泛起的一点点期望:“这又是何人?” 李珉的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可见事情不尽然在他的掌控中,他抖抖衣袖低喝一声:“把周太妃再往前推推,让他们母子看清楚对方。” 魏琰盯着他,眼眸微微眯缝,她?道她可能猜对了,来者是李云照。 城楼上的人远远地道:“是,遵命。”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狗皇帝李珉已把晋州拿下了,晋州节度使萧朝此时也与他们一般,被捏在狗皇帝手中,生死难料。 大抵是晋州和梓州交战,李珉收了渔翁之利,出其不意偷袭晋州还得了手。 可她还未及与那人打照面,一声喊杀声起,双双便陷入混战之中。直到李珉登上辇舆拊掌道:“打的好,朕的叔父你好好看看这是谁。” 打头阵横冲直撞的是周逢,迎面刺中一个,回马枪又挑了一个,等后面骑白马的李云照赶来,双方又短暂收手。 毕竟叔侄都是皇室血脉,是抓活的还是格杀勿论,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前不敢轻举妄动。 李云照坐在马背上向魏琰望来,片刻,目光微微沉下。 似乎对魏琰在李珉手中早有意料。 他又缓缓转头看着晋州的城楼之上,面色悲戚,滚落下来跪倒哑声高喊:“阿娘儿子不孝……” 听到李云照的声音,阖眼如入定的周太妃忽然张开双眸,目中精光掠过他身后的猎猎军旗,欣喜地道:“吾儿已拿下梓州?” 李云照泣道:“是,阿娘。” 说起梓州,不?在多少年前就是他与周太妃母子的眼中猎物,多年间他们往梓州暗插眼线,放兵力,经营多年,直到来了晋州才找到对梓州的收网由头。 一滴晶莹得泛折光芒的泪珠从周太妃眼角滑过,她点点头,再扬起脸时杏眸圆睁:“吾儿出息不枉我们母子筹谋多时,你既已据有梓州,日后便可图天下了,”她最后叮嘱:“照儿,天冷记得多加衣,日常要吃热饭保养身子……” 说完,她回旋目光远远地看了眼魏琰,最终什么都没说,而后扯起唇线露出一抹淡笑,反手抓住羁押她的兵士,往城楼下重重一跃。 世间瞬息变得无声,又或者令人感觉杂乱、绝望。 “阿娘!”李云照掠起奔向周太妃,听说朝廷钦差来时他筹算许多步,后借着去见朝廷钦差的时机先潜入梓州节度使府拿下梓州兵权,控制了梓州,而后他预感李珉也是借钦差见他之机做了别的事情拿他七寸——周太妃与魏琰。 他料到了,也商议过救人之策,只是李云照万万没想到,周太妃为了他不被李珉牵制,不给任何人转圜的余地,直接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李云照扑过去的同时,李珉瞅准时机,命待命的弓箭手:“放箭,射死李云照者赏五十金。” 下旨完毕,他轻瞥魏琰:“琰儿,待会儿朕让你站到适才周太妃站的那里,你也会往下跳吗?” 第118章 、结局(二) 耳边风声呼啸,冷清的日光被攒动的人头割裂得斑斑点点,那一瞬有人兴奋亦有人绝望到窒息。 魏琰没有听清楚李珉在说什么,万箭齐发射向李云照的时候她捂住眼睛,双臂抱膝蹲下去直不起身来。 她隐隐觉得,李珉?不是对“魏琰”有执念,而是为某种目的把她挟持来的。 李珉俯身睥睨她,唇角微扯勾起一抹冷意:“来人,把她押到城楼之上,朕要看看琰儿的胆量。” 寒风拂在脸上,魏琰倏地一下站起来,挥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混蛋。” 李珉被她打的往后趔趄半步,他抬袖掩住半边脸,眸中风起云涌转成恼羞成怒:“好啊,好啊,果然是个借尸还魂的假冒货色,竟敢打朕!” 魏琰甩甩手:“是你自找的。” 他们打仗争斗关她什么事,是李珉找上门威逼她利用她,再忍下去她就是个怂包。 李珉怒得眉眼狰狞,“噌”的一声拔出腰间蟠龙宝剑,对准魏琰的心窝刺去—— 她闭上眼,也是豁出去了,她以手掌饲了剑尖,赤红的鲜血染上剑刃之际,她借着身躯娇小玲珑的优势,弯腰一个回首后勾拔出李珉所佩短刀,电光火石间从右侧抵上他的脖颈,刀刃一压,正正好切入皮下颈动脉上方,刃下就是暴起的血管,只要她再稍稍往下一移,就能切断他的血管,让他命丧当场。 “皇帝陛下,”魏琰忍着手掌钻心的痛,莞尔道:“民女一向不做亏本的事,今天您让我死,我让您陪我去死,和琰儿同死一处是您所求的对吧?” 就算知道今日活不成了,那也得死得够本,拉一个垫背的是一个,到那边也好热闹。 李珉轻易被魏琰暗算,吓破了周遭羽林卫的胆,一时都怔在原地,手中握着剑柄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头顶上乌云翻滚,将将立春的天气说变就变,很快又飞舞起雪花。 单调而震慑的箭雨声骤然止住,如雷霆沉入水底未泛起一丝波澜。李云照扑向周太妃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一支手执遁甲、稻草人的骑兵,人人迎着射过来的箭簇,极快地它们收入囊中。 为首的一名老将披重甲胄,怒目李珉大喝一声:“李珉昏君竟敢挟持老身的孙女。” 原来是魏老夫人。 她身后一小将打马冲过去寻李云照,对着跪在城墙下如雕塑一般的男人道:“晋王殿下节哀。” 哪知走近了才发现跪在地上的根本不是李云照,而是周太妃的弟弟周逢,他身披李云照的甲胄,声音暗哑:“魏小公子,殿下策马去救王妃了。” 小将大惊,急急策马回奔,就见不远处一人稳坐于高头大马背上,其声铿锵:“李珉,你身为一国之君抛下京城来晋州胡闹,不怕亡国吗?” 李珉登基后朝政混乱,各地节度使变本加厉挤兑朝廷,只差揪个缘由挥鞭进京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了。 这个时候出京来晋州真是自个儿找死。 “朕天命之子谁敢反,谁又能反?”李珉不屑地抬眼一扫,道:“萧朝窝藏废晋王与朕作对不是已被朕拿下,”他眼角的余光瞥着魏琰:“叔父知道此女乃借尸还魂的假冒货色妖女吗?” 李云照没有去看魏琰,似乎此刻没有分给她心思的必要,只是再一次不卑不亢地劝谏:“陛下宜速速回京。” 李珉忽一仰面,刚要发出大笑之声就被抵在脖颈处的利刃刺痛,咬牙道:“若叔父替朕射杀此妖女,朕不但即刻启程回京还要重新封叔父为王,怎样?” 他挟持魏琰,亦被魏琰挟持,除非与她玉石俱焚方能破此困局,李珉心道:倒不如拉拢李云照为己所用,他们无论如何是亲叔侄。 “陛下既说她是妖女,那又与你我何干?”李云照定定地道:“陛下何必与一女子置气?” 李珉不语。 李云照继续道:“陛下知道,我不可能对陛下不利,我若对陛下不利,各方节度使一拥而上把我剁成肉酱怎么办,我没那么傻,望陛下也不要犯傻。” 他说的是实话。 李珉认同无比,李云照非但不敢把他怎样,还要护着他,谁叫他是李家的皇帝,李云照是李家的子孙呢。 李云照注定要与他共存亡,而他则不必在乎一个叔父。 “这么说叔父是不肯杀此妖女了?”李珉愈发肆无忌惮:“叔父满口为大越朝基业着想却为何顾念一妖女呢?” 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在魏琰手里吃的亏必定要加倍奉还。 他叔侄二人喊话交锋期间,魏琰冷眼观望,远处李云照的宽袍阔袖盈风,他头发半束在冠内,看不清脸面,更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李珉不肯让步,李云照心道:只怕绕不开一场恶战,万不得已的时候…… 正思忖着,冷不防魏老夫人带着魏家招募的兵马发疯一般冲向羽林卫,大骂:“狗皇帝欺人太甚,先是退我魏家婚约,又要挟我魏家孙女,老妇我今日跟你拼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羽林卫虽然骁勇,但被魏老夫人这不要命的气势一冲,一瞬险些乱了阵脚。 魏家这么一冲,容不得李云照多想,按照之前预备的最惨烈的、下下策发出命令。 …… 血雨漫天,魏琰的心蹦跳,李珉于她失神的一瞬抬腿踢飞她手中的利刃,另一只脚飞起踹中她小腹,将她踢倒在地。 她额头因剧痛沁出汗珠就地一滚躲开羽林卫随后劈下的剑尖,却没能躲开另一名羽林卫挥过来的鞭子,背后深深受了一鞭,辣辣的痛入骨肉,她刹时痛晕过去。 她要死了。 晕过去之前魏琰心中曾有一丝清明,她似乎看到李云照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从马背上栽落下来。 魏琰蓦地睁开眼眸,见他脸色煞白,心中惊骇不已,稍稍稳定心神才知李云照这是因丧母之痛引发的昏厥。 哦,原来是因为周太妃死了啊,她这么急躁地想着又无意识地掩上眼皮,人事不省。 …… 夭夭桃花,娇娇莺鸣,三月的梓州清风拂面,杨柳青青。 那种沉睡中逐渐清明却无法彻底苏醒的感觉第二次浮在魏琰心头,又是许多天了,她困在似醒为醒的状态里,不知自己是还活着还是又换了具身躯。 “王妃还没醒来吗?”这两日日逐渐比之前清明些,魏琰不知一天要听几次这样的询问,随后又听见婢女答复如常:“回晋王殿下,王妃尚未苏醒。” 一声轻轻叹息,有气息靠近为她掖了掖被子,而后又离开了。 魏琰一时清明又一时浑沌,清明的时候想着自己是不是重生了,回到刚穿越到晋王府时,那时候李云照还是个傻子,府里有一大堆姬妾和孩子。 次日,她又比前一日愈发清醒,因为有人撬开她的嘴唇灌了一口药进来,因为药太苦她想顶出去,却有软绵温热的东西卡在她唇齿间碍事,她气不过,发狠咬了一口,登时口中充满甜腥气…… 李云照走出暖阁,拂来的春风带着花香,仲春了。 这儿是曾经的梓州节度使府,内中花木扶疏,假山流水相映,清幽雅致,如今已悬挂着晋王府的牌子,月余之前那场混战他不愿再想起,他阿娘死了,他捉住罪魁祸首却不能杀他,还得一路护驾把人送回京城,而后又带着一身伤痛平息梓州和晋州的一小股叛乱,直到前不久李珉迫于威压复了他晋王的封号,才得以稍稍喘口气。 只是家中的魏姑娘的病情叫人头疼,请大夫看了这么多天,才治得只会咬人,连眼都睁不开,揪心! “晋王殿下,顾公子来了。”苏升来报。 李云照蹙眉含混了句:“请他进来。”说完他“嘶”了声,舌头疼得厉害! 当时,李珉派御林军对晋州袭击,打萧朝个措手不及之时,顾勉正出去办事,路上听闻风声,立刻掉转马头直奔梓州,将晋州可能要出事的消息报给李云照。 李云照重新获封晋王,手中执掌梓州后,顾勉带全家来投靠,愿意捐出家财,劝李云照子梓州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需。 那会儿李云照恨李珉恨的牙痒,过分渴望与李珉抗衡,顾勉的话正中他心窝,虽没接收顾勉的家财,却把人留了下来。 顾勉所求正是如此,留在李云照身边,意味着时常可以听到魏琰的消息,他与她这辈子,也莫过如此了。 后来李云照牵线,将周逢的闺女说给他,顾勉欣然应允,说定了婚期,已正在筹备纳彩事宜。 不远处跑过来个小公子,正是吴姬的儿子李翎,他哀声问:“父王,过几日是我亡母的忌日,儿想去趟晋州。” 六岁的孩童情绪不会太过内敛,眼眶中泪珠直打转。 御林军破了晋州城时,将晋州节度使萧朝一家及李云照留在晋州的家眷一?俘虏,周太妃身死,余下的人则被关入牢中,吴姬当时正染了风寒,无药医治,很快就不行了。 那日李云照带人打开晋州地牢,李翎抱着奄奄一息的吴姬放声痛哭,听着无不潸然泪下。 做为送李珉回京的条件之一,萧朝重新恢复了晋州节度使的身份,依旧执掌晋州,只是往后每年要向朝廷缴纳不少的税赋。 李云照点点头,命朱殷给晋州节度使萧朝修书一封,向他问好:“让你苏升叔叔陪着你去。” “父王,”李翎欲言又止:“儿的姨娘们怎么越来越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 第119章 、结局(三) 被李翎这么一问,李云照往着庭院之中的游廊,目光在参差错落处迂回:“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 李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说父王有伤在身,要多保养啊。” 稚子纯真,李云照笑了笑道:“父王晓得。” 说罢,命婢女将李翎带回去准备明日启程之事,他则整整衣冠,往书房去见顾勉,一打照面才知道,顾勉并不是独自来的,身旁还立着位脸面黧黑的老者:“晋王殿下,这位是晋州神医吴大通,云游名山大川二十多年昨日才到晋州。” 知顾勉荐医而来,李云照对老者一礼:“内人卧病月余,药石无法令气苏醒,不知神医可有法子?” “病人呢?”吴大通直接询问。 李云照亲自引人去看魏琰,绣鸳鸯牡丹的帷帐之内,静卧的女子青丝如瀑,脸朝内看不清面容,婢女移来软墩,将魏琰的手从帐中轻轻拿出来,手指纤长,吴大通观其指甲,紧蹙的眉在搭上脉搏的瞬息才稍稍轻松些许,末了道:“晋王妃无大碍。” “有劳。”李云照道。 说着,命人将药方拿来给吴大通过目。 吴大通细细地看过每一副药方,罢了抬起头来,眼神扫过顾勉,一本正经地对李云照说道:“老夫可否单独与殿下说几句话?” 顾勉识趣,忙告辞出来。 “神医有话不妨直说。”李云照道。 吴大通撇去老大夫刻板严肃的神情,一脸戏谑:“敢问殿下与王妃是否还未圆房?” 李云照面色一赧,似被摸了老虎的尾巴,待要发怒将吴大通一掌拍死,骨子内傲气作祟,他喉结轻轻一滚,移开目光仍是温声问:“神医为何有此一问?” “王妃脉象如此。”吴大通坦然道。 李云照内心狂风大作,可怎么都无处发泄,只好耐着性子生硬地道:“这身子骨……能……吗?” 吴大通道:“呵呵殿下把‘吗’去掉好些。” 李云照心中骂他是个徒有虚名的“神医”,不过面色丝毫没有表露出半分,命人取来百金赠给吴大通,想尽早打发他滚,但那猴儿精的可恶老叟却道:“这赏金老夫要等晋王妃醒来才敢受赏。” “……”真是请人容易送神难,那就试试吧。 当夜,李云照先命婢女为魏琰细细擦拭身体,待他沐浴更衣完屏退众人,小心翼翼地钻进床帷,看了一眼魏琰的脸立刻撇开眼去,半晌才跟她絮叨:“……顾公子领来个‘神医’……要我跟你圆房冲喜,说只有这样魏姑娘才能醒过来……”他捞起她柔弱无骨的手放在掌心捂着:“……你要是听见了就回我,同意的话就点点头……你我本是夫妇倒也用不着害臊……” 魏琰这会儿将将有一丝清明,他的话如数进了她耳中,混账神医,分明要他欺负她,她想都没想就拼命摇头,不行,真不行。 大概是神经不听使唤,李云照看的真切,他说完,她很使劲地点头,一下两下……一共六下。 她同意了。 李云照登时心跳如擂鼓,愈发觉得手中触摸的肌肤细腻如脂,有一阵阵酥麻往他血液里乱窜,蔓延到腹部轰的一下聚成了火,熊熊燃烧不止。 迷迷糊糊中魏琰只觉得肩头一凉,似有人褪去了她的亵衣,心中一惊一急,却不知为何面颊却泛起嫣红,自有一种迷人之色。 恍惚片刻,李云照记起京中繁华地,冬日里雪中腊梅盛开,艳红如珠又似玉。春日里春水涓涓,有娇滴滴的菡萏欲盛开,晨露沿着花瓣缓缓浸润,似美人眼底桃花酒半醺,颤颤巍巍倚在情郎怀中撒娇撒痴,声音动人似娇鸟啼春。 …… 魏琰觉得自己又病狠了,一会儿痛不欲生,一会儿又舒坦得想哼哼,后来从外到里都觉得汗透了,尤其身子里面粘腻得烦人,还有这微微腥膻的气味……哪儿来的庸医给她胡乱灌的什么劳什子汤药,她要起来去砸了他的招牌。 庸医。 …… 一觉酣睡到次日清晨,有意识时魏琰仍觉得气不过,七窍肝肺都怒气滔天,呼啦一下竟坐起来睁开了双眸。 窗外天光大亮,刺激得她又直挺挺倒在床上拉被子蒙起头。 眼睁睁瞧着她折腾来去,婢女们惊了惊,而后四散奔走相告:“快去请殿下过来,王妃醒了。” 宿在隔壁院的神医吴大通耳力极好,听见这动静一跺脚:“成了。” 李云照此时正在断一桩公案。 踞守梓州后,原本五凤山庄流落到各地的人都陆续回来了,有些上了年纪的渴求家室,他便叫苏升从中牵线,将他从前收的姬妾复其原名原籍放归自由,赐给钱财,或有愿意的便说给这些人为妻。 男人们欢呼谢恩,晋王府的姬妾们却不乐意,尤其是几个贪图富贵的,眼瞧着李云照又复了王位,镇守梓州如土皇帝,跟着他自是使不完的奴婢,用不尽的金银,才不能嫁出去受苦受累。 那些跟前有子女的,除了这一层又要为子女的前程打算,更要牢牢攀附着晋王这棵大树,死都不出晋王府这个门。 李云照扫过哭得梨花带雨的她们一眼,声音冷淡:“在晋州时后宅里出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本王若要详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有个别心思玲珑的已揣摩到他的心思,魏琰苏醒了,之前那个布偶人还有那场火灾,李云照总要给她个说法,将她们遣散是最得王妃心的办法,看来她们是不得不走了。 许充仪道:“殿下今日把话挑的明白,妾明白殿下的好意,只是姐妹们多年来习惯殿下庇护,出了这个门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说着她眼圈一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顺着脸颊低落下来。 杨充德跟着她也呜呜呜地哭起来。 李云照的眼神在她还没开始哭之前已经好几次落过来,似乎反复观摩才想起她是谁,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山雨欲来的风云,转瞬即不可见:“张姬去了之后她的婢女宛禾跟了你?” 宛禾。 上回魏琰出事之前不知为何非说宛禾对张姬动过手脚,命人把她关进柴房,后来不了了之,杨充德说身边缺人,就把她要了过去,让在院中洒扫打杂。 “是殿下,宛禾在贱妾那里。”杨充德开口之前有一瞬的凝滞,缓声道:“贱妾瞧着她可怜见的。” 李云照从素采口中听说当日魏琰曾命她看管宛禾,前一阵子他交代朱殷暗中盘查,果然查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来,他眯了眯眸子,审视杨充德:“你也不愿意出府?” 他记得杨充德的父亲杨敦曾是岭南节度使副使,七年前岭南节度使正使、副使内斗,杨家败了一家老幼逃到京城寻求庇护,谁知孟家,当今皇后的娘家偏生与杨家结过仇,暗中对皇帝不怎么待见的杨家下了死手。 李云照的人赶到时,杨家三十余口人整整齐齐地摆在乱葬场的血泊中,除了杨充德还有口气,其余的全都凉了。 带回晋王府救治时,大夫曾言,杨充德除了腹部中了一刀之外没有其他伤,亦未受人侮辱,完璧如初。 …… 她难道愿意在晋王府的后宅里一辈子如死水一般活着吗?李云照忽然起了这种疑惑。 “若不是殿下问起,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杨充德泣道:“就像杨姐姐说的,出了晋王府,妾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 李云照闻言不语。 后面又有马德娥,尤姬跟着也低声啜泣不止。 只有刘姬一人央求道:“殿下,贱妾本是宫中秀女出身,十三岁上便离了家,如今已有八载未见父母兄弟,恳求殿下放贱妾还乡吧。” 李云照识得刘姬,她是十一年前他皇兄选秀女时赣州府送来的人,皇兄说此女美艳丰硕,看体貌好生养,特赐给他为晋王府开枝散叶。 谁知入府多年,旁人都说连青楼出身的季良媛都生了女儿,她跟前还一无所出,真是白长了个好身子,半点用处没有。 唯独刘姬心里知道,李云照怕她是宫里头的眼线,来监视晋王府的,根本没同她温存过。 事实上,她就是李览的密探,进晋王府就是来监视李云照和周太妃一举一动的。 不过那些年,晋王府里头的母子二人做事滴水不漏,她从没向皇宫传回过密信,渐渐地也被他们给遗忘了。 李云照拢拢披在肩上的大氅,双手摆于膝盖,眼神回味地望着她片刻,仿佛轻轻叹息地道:“赐刘姬银二百两,绸缎五十匹,送她还乡。” 刘姬大喜,谢恩后告退。 “殿下,王妃醒过来了。”隔着犹远,李云照听见婢女呼声立刻摆手命姬妾们散了:“都先回去。” 他的英眉苏展开来,脚步飞快,在报信的婢女来之前,人先不见了。 跟随报信的婢女一块来的还有神医吴大通,找不到人,齐声问:“殿下呢?” 以为他急着去看魏琰,他们折回去,仍旧没见着李云照。 就连此刻已经完全苏醒,沐浴之后换上新装挽好发髻的魏琰都在问:“李十二呢?” 人呢,她要找着他二话不说一拳打闷他,昨晚她明明摇了六次头,为何他……嘶,一气又扯着撕裂处,疼死她了。 似乎谁都没瞧见李云照去哪里了。 “难不成为了昧老夫那百两黄金躲债去了?”吴大通丧气地道。 李云照飞身跳上屋顶,摸到魏琰住处,挪开两片瓦往里面窥视—— 魏琰泡完澡也不叫婢女进去,自己拿毛巾细细擦着肌肤,每看见一朵浅红的印迹她就咬着切齿一次,骂一句:“李十二狗啊,真狗啊,老娘……” 等她骂到激昂处又停下来倒吸一口冷气,咧嘴发出“嘶嘶”的呼痛声,缓片刻又开始骂他。 李云照搬起瓦片堵上屋顶的洞,翻身仰面躺下,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还最后一更~ 第120章 、终章 魏琰总觉得有人在哪里发笑,笑得傻里傻气的,且连绵不绝,她都有些担忧那人将自己笑得断气,等更衣梳发妆面后出来,才发现外头闹哄成一团,都在找李云照。 “房顶上找过吗?”她脑中灵光一闪。 机灵的小厮们经她一点拨,立刻撒腿去搬梯子,热火朝天地折腾一番,终于有人在屋顶看见李云照锦袍的一角,还没回味过来,人影一闪又不见了。 李云照平生第一次听人墙角,居然还给他听出灵感来了,这会儿,他直奔姬妾们的住所,爬到杨充德那院子的屋顶隐蔽起来。 一只狸花猫对他弓起身子,瞪着溜圆的大眼睛喵喵叫唤,嫌他抢了它的地盘,扰了它的清净,大有你再不走就挠你的警告。 李云照朝它招招手,示意它别出声,那狸花猫却咆哮着往前一窜扑过去就是一爪子:“嗷呜。” “春苗。”地上的人听见猫叫,招呼道:“快下来不要找公猫打架。” 接着有人道:“宛禾,快搬个梯子上房去把春苗抱下来,充德正找它呢。” 宛禾。 李云照拎起狸花猫的后脖颈摆弄两下,那猫就不吭声了,不一会儿,一个慌张又怯懦的声音传来:“是,奴婢这这就来。” “啪。”似有人嫌她动作慢,扬手打了她个耳光:“半天院子都没打扫干净整天就知道躲懒,敢情咱们院的月钱这么好领。” 打人的婢女干别的活去了,李云照听见有搬梯子的声音,他一松手把狸花猫放走,小东西受了惊吓,眨眼窜没了。 宛禾到处找不到猫,面色灰败地蹲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李云照伏在屋顶的瓦楞上,眸中风起云涌,片刻后他跳落下去,轻咳声道:“宛禾。” 一刹那,宛禾犹如被定住身形了般,眼神直愣了半天才道:“奴婢见过殿下。” 李云照双手负于身后,微微颔首睨她一眼:“那次,晋王妃为何要将你关进柴房?” …… 遍寻不到李云照,魏琰气得大脑充血,素采小声道:“殿下之前在后院审许充仪她们。” “哦?”魏琰微愕。 素采神秘兮兮地道:“都说殿下要把这些旧人遣送出去,给新美人们腾窝呢。” 魏琰面色一沉:“新美人?” 送走一批再来一批,她跟他算什么,刚刚……想到这儿,她有点恨李云照了,狗男人非招惹她。 素采见她脸色沉郁,赶紧打住不提:“奴婢听他们胡说的。” 这阵子京里头总送来赏赐物,不知为何从前水火不容的皇帝和晋王叔侄俩忽然走的近了,下人们都说这离送美人进府也不多远了。 魏琰醒来后陆续打听李云照是怎么又爬上王位的,从婢女们的只言片语中,她几乎拼凑出整个过程,听素采这么一说,也隐隐想到了这一层。 不过她比谁都想得开的,杏眸眨巴了下:“我以前在晋州的东西没丢吧?”都是些金银细软之类的硬通货。 “晋王妃——”朱殷在她打好如意算盘之前汗流浃背地跪到了门外:“殿下,殿下要赐死杨充德,您快去劝一劝吧……” “赐死?”这可没想到。 魏琰略一沉思,道:“殿下做事自有主张,我去了说句该说的不该说的,岂不是叫殿下为难。” 李云照要清理他自个儿的后宅,并没有碍着她什么事,她犯不着凑上去掺和。 朱殷这会儿才转过弯来,哪有主母正妃会护着姬妾的,他干瘪瘪地道:“是,老奴糊涂了。” 赐死杨充德…… 魏琰忽然问:“那么许充仪呢?” 莫不是跟张姬和她在晋州忽然染病有关。 朱殷不解她缘何有此一问,后背一收跪得笔直:“充仪她……” 巧了,刚念叨谁谁就来了,只见许充仪一身素衣,头上钗簪全没戴只挽了个寻常发髻,一进来就道:“妾来向王妃辞行。” 陆续地,马德娥,尤姬也来了,全是一样的装束,都是来辞行的。 魏琰数了数,一共九位,也就是说,从京城逃去晋州,又辗转到梓州,李云照的后宅幸存下来的姬妾倾巢出动,全不干了要走人! 走人了给新人腾地。 她一想,既是自愿来辞行的,当是盛装笑脸,这一个个的戴孝一般哭丧着个脸算什么,必不是真心,莫不是要她开口留人。 “姐姐们见过殿下了吗?”魏琰的话音轻柔又软,但却疏离得震慑人心,起身一袅不盈一握的腰肢:“可殿下没同我提起过。” 她有些为难地蹙眉,平静无波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她们:“不知道该怎么给姐姐们送行。” 想走就走,她魏琰既不会做主将谁留下,也不会出遣散费送谁衣锦还乡,反正吧,这事找她没用。 晋王妃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姬妾们心中凉了半截,这是她们押得最后一张底牌,却上来就碰钉子,心中怨气极大,一个个赖在魏琰的院子里不走。 魏琰和她们耗了会儿,眼皮发沉腰膝酸软,是昨夜李云照一通招惹她引发的后遗症,她站起来走两步,道:“姐姐们来之前啊,我刚看到书上有这么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知姐姐们有何见解啊?” 子! 她们九位跟前都是有子女的,虽说李云照容不下她们,但并没有说连她们的儿女一块逐出去,她魏琰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 尤姬最先沉不住气,她的儿子才四岁多,出了晋王府她哪里给得起他锦衣玉食的日子:“贱妾没什么打算,昇儿的事一向是殿下作主。” 李昇是她的儿子。 其余人的儿女也不大,都是三四岁的光景。 “既然一直都是殿下作主,你们就更不该来找我了。”魏琰端起茶盏放在手里,笑盈盈地道:“素采,你去请殿下来一趟,姐姐们的官司我可断不了。” 得,又把话柄递给魏琰了。 一旁没有开口的姬妾的眼刀子很快飞到了尤姬脸上,她恍然惊醒,千万不该提起连累子女。 等素采走后,朱殷趁机同魏琰说了李云照的想法,五凤山庄来了不少忠勇之士,有些年纪过了二十五六岁的,渴求成个家过安稳日子,至少眼下能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主子打算把府中的姬妾放出去许人,好安抚壮士之心。 竟是这样。 魏琰差点要为大越朝的开放欢呼,朱殷又遮遮掩掩地道:“她们和殿下并无多大瓜葛,这么多年殿下都对得住她们……如今放出去也不算薄情……” 他一个老头子不太好说太直白,他相信魏琰一定能悟出来的。 魏琰脸上带着端庄的微笑,心中早已是万头草泥马狂奔:“唔……这……” 震撼,无比震撼。 “她们不是殿下嫂子就是弟妹,要么是旧臣落难的闺女,殿下……”朱殷操碎了心地道:“他下不去手啊。” 只能养在府里头,看似姬妾成群实则孑然一人。 这话把魏琰给听笑了。 姬妾们在外头跪着,魏琰不好在里头玩味耽搁太久,拢紧披风出来后语重心长地道:“我瞧着无凤山庄这回来了不少好男儿,从前的世家子弟也不少,姐姐们平时怪热心的,怎么就不向殿下提一嘴,给他们张罗个媳妇儿呢?” 要是换了她,不说给旁人张罗媳妇,总要自己先跑去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的好男儿。 “这……”许充仪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李云照和魏琰本就是一条心的,他们打定主意遣她们出去,求谁也没用了。 回天无力。 “王妃说的是,”她朝马德娥使了个眼色:“那咱们就听王妃的吧,别辜负她一片好意。” 魏琰目光偏了偏:“还是许姐姐活得通透。” 一抬头,李云照倚在门槛边,唇边抿着笑,对她的欢喜从眉梢漾到了眼角:“王妃能干,省了本王好多事呢。” 魏琰看见他转身就走,他追进屋去…… 两日后,晋王府送姬妾们暂且到外头的宅子里安置,至于牵线说媒的事全都交给苏升和周逢去张罗,不再过问。 有不舍得子女的便带了出去,晋王府给足银子,有人出去后另置田地房屋,过得风生水起。 一年后。 半夜从京中来的驿马累死在梓州的晋王府大门前,钦差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握着密信滚进了门槛:“传,快传晋王殿下进京,陛下,陛下要不行了。” 晋王府的寝殿内烛光一点,帷帐内交颈偎依的二人被惊醒:“什么事?” 钦差已被苏升带进来,等了片刻,李云照整衣束冠从里头出来:“公公半夜前来,可是陛下?” 他赶紧将人带到书房。 …… 来梓州的时候是仓促的,离开也无比果断,天才亮,魏琰就和李云照坐进马车启程前往京城,听说狗皇帝李珉快不行了。 李珉没有嫡亲儿子,找到先帝那头去,最亲的就剩李云照一个了。 山长水远,恍恍惚惚。 钦差说请晋王回京是朝臣之意,但是到了京城进宫去看李珉,沉疴许久的他竟目视着魏琰,叫旁人退下:“琰儿,朕该把皇后之位还给你了。” 他轻柔地道。 魏琰看着他消沉的神志,知此人来日无多,她收回心神淡淡地道:“陛下不宜多操心。” 执念许久的东西忽然释然,李珉最后眉眼微弯笑了笑:“朕知道,你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感谢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