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皇帝夫君养成日记 作者:秋雁门 文案: 上辈子,岳青衫自认嫁错了人,拚尽了一生,却落得个悲惨结局。 重活一世,她却嫁给了一个卑贱残暴,人人避之如虎狼的西域奴。 嫁就嫁吧,岳青衫想,谁让这个西域奴长得这么好看? 直到西域奴从奴隶变成了将军,又从将军变成了皇帝,叱咤风云,一统天下。 昭武大帝捏起岳青衫的下巴,“朕只是长得好看?” 岳青衫:好像是,长得特别好看。 昭武大帝:一品诰命算什么,值得你如此?朕赏你个皇后当当。 【阅读提示】 1、前世的夫君对女主是真爱,阴错阳差,另有隐情。 2、男配多,戏份重,都被虐的很惨。 3、非复仇,非虐渣,恩恩怨怨小言情。 本文又名《眼睁睁看着夫君从奴隶到帝王》,《我见青衫多可爱》。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前世今生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青衫┃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眼睁睁看着夫君从奴隶到帝王 ================== 第1章 时至冬日,京城已经下起了大雪。窗外寒风呼啸,仿佛妖魔一般晃动着本就单薄的窗棂。屋中只燃着零星的碳火,很快要在这剧烈的严寒之中化为灰烬。 “夫人,你不能死啊,夫人,你醒醒!”身旁传来玉棋的声音,她因为悲伤过度,嗓子已经有些嘶哑,而墨画在一旁狠狠斥道:“什么夫人!楚家那个禽兽,配让咱们家大小姐做他夫人么!” “大小姐……”墨画强忍着泪,她上前握住岳青衫的手,“大小姐,你放心的去吧,奴婢拼了命也会好好看护小少爷的,绝不会让别人加害他……”说着,心里实在悲痛难当,忍不住抱着岳青衫放声大哭。 岳青衫迷离地睁开双眼,她想说什么,却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一生经历的场景不停地在眼前飞逝着,少时的荣光,伯府的嫡女,十七岁那年,嫁给了定远侯世子,那一年,他少年英俊,意气风发,她亦是花容月貌,明媚动人,佳偶天成,羡煞了整个京城。 可惜那些风光再也不在了。她已经独自守着这个凄冷的小屋,整整三年。她的容貌逐渐干瘪,如同一个萎顿的老妪,谁也猜不到她就是当年的定远侯世子妃,岳青衫想,就是楚玉桁亲自来恐怕也认不出她来了吧? 认不认得出又怎样,反正她是再也不会见他了。他的刚愎自用,狠毒薄情,他的虚情假意……已经彻底葬送和消磨了她的一生。 岳青衫努力地伸出手,抚摸着墨画的头发,“好……你……你帮我看着阿玉,别让别人欺负了他。” 阿玉是她自小收养的孩子,虽然不是她所生,却和亲生儿子一样疼爱。阿玉今年六岁了,他很出息,既聪明,又武勇。他一定可以出人头地,有一个好的未来的…… “大小姐放心……”墨画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知道今日一放开,岳青衫就永远不能再回来了,她望着自家主子的脸,早已被岁月消磨得不成人形,双手因为寒冷,生了层层叠叠的冻疮。 墨画恨声道:“偌大一个定远侯府,怎么就少了这几块碳了?小姐你等着,奴婢这就去和侯爷说,他不能这么对待小姐……” “不要!”岳青衫喊她回来,不停地喘着粗气,“别……别去,我不要求他……” 墨画悲痛难当,大哭道:“好,奴婢知道了,奴婢不去……” “去哪里啊?”墨画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个媚人的女声,岳青衫知道来人是岳彩灵,她的妹妹,也是现在真正的定远侯夫人,御赐的一品诰命。 岳彩灵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头上带着纯金打造得牡丹金步摇,脖颈间露出的珍珠柔光,无不彰显着她的珠光宝气,与这个简陋的小屋显得格格不入。 墨画恶狠狠地看着她,“二小姐,大小姐一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够如此对她?当初在岳家时,姨娘贪图钱财,把你许配给陈家少爷,你不愿嫁,难道不是大小姐拼了命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的?” “闭嘴!”岳彩灵冷声道:“贱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提起当年在岳家的事情,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因为是庶出,就一直被岳青衫狠狠压着,那几乎是她人生中最落魄,最羞辱的一段时光,所以她也愈发地恨岳青衫,她的存在仿佛在不断提醒自己,她也曾那般不堪,那般卑微过! “墨画,你退下。”岳青衫摆摆手,她知道岳彩灵的性子,不想让墨画卷进来。她闭上眼,不愿再多看一眼岳彩灵的脸,“你来干什么?” 岳彩灵轻笑道:“当然是看你呀,我的好姐姐,几年不见,姐姐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姐姐不说话,我还以为是哪个院子里的婆子呢!” 岳彩灵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岳青衫冷声道:“你现在已经成功了,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岳彩灵把玩着一手青葱玉指,“也没想怎么样,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赢的到没什么意思。” 岳青衫紧闭着眼,有如不闻。岳彩灵道:“瞧姐姐这幅样子,恐怕也活不长了,妹妹特意来告诉姐姐一件好事。” 岳青衫心口一颤,已有了不详的预感。岳彩灵道:“昨天我已经把阿玉赶出去了,他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凭什么住在楚家,吃楚家的饭,念楚家的书?你当定远侯府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说什么!?”岳青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坐起来,抓住岳彩灵,“他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对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跟阿玉有什么关系?你把他撵到哪里去了?你快把他给我找回来!” 岳青衫本已病入膏肓,行将就木。激动之下,身子一晃,咳出了一大口血。 岳彩灵被她吓了一跳,狼狈地爬起来,“贱人,要死了还来吓我!那个小野种,我让他身无分文地滚出去了,想来他无父无母,也怪可怜的,出去了不知是被人拐卖,还是流浪小叫花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岳彩灵!”岳青衫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已经赢了,我现在已经这幅样子,你还觉得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害我的阿玉?她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如此恶毒,你不得好死!” 岳青衫容貌已变,可是那双眼眸却仍旧如少年时的凌厉,黑沁沁,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心里,岳彩灵听着她恶毒的诅咒,面对着这森寒的目光,只觉心里一阵发颤,她猛地将岳青衫推到墙上,“滚开!” 岳青衫被她一推,“嘭”的一声,撞得满头鲜血,玉棋和墨画大惊道:“小姐,大小姐!” 岳青衫只觉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天地都碎开了一般,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滚滚流下,她的身子因为寒冷而不住地痉挛,最终变得僵硬,意识渐渐远去,灵魂也开始抽离。 “青衫,岳青衫!”门外传来楚玉桁凄厉的声音,岳青衫闭上双眼,她脸上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楚玉桁,我说过的,咱们至死不见。 岳青衫一声大叫,再醒来时。浑身冷汗涔涔。墨画赶忙握住她的手,“大小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浑身湿粘粘的,让岳青衫感觉很不适应,她还能感觉到那破旧的小屋在寒冬中的阵阵冷意。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不再干瘪,也没有了冻疮,变回了少女娇嫩白皙的模样。 岳青衫怔怔地看着墨画,“墨画,你……你还在,太好了……” 墨画看着自家姑娘古怪的模样,心想多半是梦魇了,便拿帕子为她擦了擦汗,“起来吧姑娘,一会儿要陪老爷和太太用早饭呢。” “老爷太太?”岳青衫默念着,随即心里传来一阵狂喜,她没死,她爹娘也没死,他们都还活着! 岳青衫失态地抓住墨画的胳膊,“现在是哪一年?什么时候了?我多大?” 墨画担忧地摸了摸主子的头,“大小姐,现在是景德二年,您一十六了呀!” 岳青衫听完,终于忍不住大哭出来,她真的重新活过来了,回到了十六岁,还未嫁给楚玉桁的那一年。 她还可以从头来过,她的人生还能重新开始。 新文开张,希望大家喜欢呦~ 第2章 墨画被她的哭声吓了一跳,忙又伸手去摸岳青衫的额头,“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吓我啊?” 岳青衫又破涕为笑,她握住墨画的手,“没事,我只是有点高兴而已。” 她望着墨画的脸,还是那熟悉的憨直模样,眼神里总是充满了关心,上辈子就是这张脸,陪着自己一直走到了最后,可是她没用,没有好好保护她和玉棋,反而让她们在岳彩灵手下受尽了□□。 岳青衫的眼神冷了冷,这辈子,她不会再这么糊涂了。 岳青衫起身道:“盥洗更衣吧。” 墨画为岳青衫梳洗完毕,换上一套绣遍地兰花折枝的藕色束腰襦裙,头上插着碧玉镶嵌珍珠的如意钗,精巧美艳又不流俗。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还好还是前世的那张脸,漆黑晶莹的眼睛,白如玉瓷的肌肤,俨然就是当年那个京城里人人爱慕,忠勇伯府的掌上明珠。 收拾妥当,岳青衫带着墨画往玉春堂而去,照例她每日卯时三刻要去像祖母请安,然后再去陪父母一起吃早饭。忠勇伯岳文成与妻子成婚多年,一直感情甚笃,相敬如宾,不管多繁忙的时候,都要陪着妻子家人一起吃早餐,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很多年。 岳青衫进了屋,只见弟弟岳景元已经同奶娘过来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才十岁的他,还满脸稚气,可是那一身精致合体的云纹锦衣,脸上雅致清隽的神色,却很有一种少年风流,伯府世子的气韵。 岳青衫看着弟弟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岳家人丁不旺,嫡出的只有岳青衫和胞弟岳景元两人,岳文成又不喜欢纳妾,还是十几年前老太太赏给他一个丫头,后来生了岳彩灵,便扶她做了姨娘。 要说这何姨娘也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也总要留三分余地。平日里对母亲尚好,还能帮着操持一些家务。岳青衫思来想去,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上辈子她是个什么结局?好像岳家落败之后,她到也并没跟着同去,岳青衫就再也没有见到她过了。 平日里岳彩灵也会跟着爹娘一起用早饭,不过今日还没有来。等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人知道是伯爷和夫人来了,便给从红菱木雕花的食盒里,取出饭菜,一一布置到桌子上。 门口阳光一闪,忠勇伯岳文成已经打了帘子进来,岳青衫和岳景元一同起身见礼,岳文成落座,目光扫了岳青衫一眼,冷哼一声。 他的样子虽然严厉,眼中神色柔和,显然并没有真的对岳青衫生气,而岳夫人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似乎说:别吓着孩子。 岳夫人慈和地摸了摸岳青衫的额头,“今儿头好点了没有?”满脸的心疼。 “好些了。”岳青衫心中一暖,上辈子爹娘对自己真是极尽疼爱,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只以为这些幸福都是生来就有,理所当然的。当失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 前世的她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儿,被父母呵护着他,宠爱着,富贵而娇弱。想到自己让他们这样操心,却从未在二人身边尽孝,心中愧疚自责,眼圈便也红了。 “怎么了衫儿?”岳夫人一脸焦急,“头还疼是不起?我就说昨儿撞那一下只怕是伤着了,大夫还非说没事没事,那么硬的门,怎么会没事儿?” 岳文成也有些慌,嘴硬道:“能有什么事儿?生龙活虎的,我再叫大夫好好瞧一瞧……” “明知道衫儿伤着了,你还吓她!”岳夫人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岳文成立马蔫了。 来时青衫已经和墨画弄清楚了,自己恰好重生在为了岳彩灵和父母打架的第二天。因为岳文成刚刚为岳彩灵订了一门亲事,男方是江南里数一数二的富商,且是家中独子,姓陈名旭。 说来这份亲事也不能算差,甚至可以说很好。陈家虽是商人,但自知娶了伯爷家中的女儿,对这门亲事十分重视,不仅聘礼加倍,但凡岳家吐一个字都全力满足。何况他们家是真的富贵,生意在天南海北都有分号,不是岳家这样的清贵伯爷能比的。 更难得是家庭简单,婆婆早亡,家中的两个庶弟也都分出去了。陈旭乃是一家之主,彩灵嫁过去也就是当家主母,陈旭为人又谦和,她若嫁过去估计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是岳彩灵却不喜欢,哭哭啼啼地来求岳青衫,说都是何姨娘和父亲贪图富贵,把自己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商人,又说自己与那陈旭没有半点感情,绝不会为了金银赔上自己的一生,如果非要让她嫁给陈旭,她宁可去死。 岳青衫被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洗了脑,忘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若不是私相授受,成亲之前哪来的什么感情?其实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看着岳青衫的亲事眼热罢了。 岳青衫的亲事也是年下刚订下的,许的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倒不是岳家偏心,这定远侯是几世的空爵位,说出去响亮,论起真金白银可比陈家差的远了。不过是这位世子的相貌人品十分出众,并且岳夫人知道岳青衫心里喜欢,便点头应下了。 就是这样双喜临门的好事,岳彩灵却一直耿耿于怀,她觉得父母偏心,给姐姐许给一个世子,却给她许给商人。她越想越恨,就大哭了一场,心想一定是因为自己是庶出的原因,所以父母就看轻了她。 她便去找何姨娘,何姨娘也把她骂了回来,说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庶的,你爹更看重你姐姐也是应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又眼热什么? 岳彩灵大哭起来,从小到大,她最喜欢的是就是抢夺岳青衫的东西,偏偏岳青衫生母娘家有钱,娘亲自幼贴补她,她对于这些东西不甚在意,彩灵要争,她给了她转头就忘了。而岳彩灵那些费尽心力才争夺来的东西,到像是变成了岳青衫的施舍,所以岳彩灵便又偷着一件一件地毁掉。 昨日岳彩灵痛哭流涕地来求岳青衫,岳青衫脑袋一热,就跑去找爹娘理论,说是要取消彩灵的亲事,岳文成说道,咱们和陈家已经过了文定,聘礼也已经收了,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岳青衫便和父亲大声理论起来,说聘礼收了又如何,难不成父亲为了几两银子连女儿的幸福也不顾了? 岳文成大怒,大声呵斥青衫,一个女儿家,竟然跑到爹娘面前妄谈什么婚姻之事,平日也是自己太娇惯你了,纵得你毫无教养,不知何为礼仪廉耻!岳青衫自幼娇生惯养,没听过爹爹说一句狠话,一激动,脑袋就撞在了门框上。 撞伤了头之后,岳文成又心疼起来,赶忙请了大夫查看,大夫说伤势不重,只是撞晕了头,发了低烧,给岳青衫吃过药,她就一觉睡过去了。 这也是为何今日岳文成一见到她,就脸色不善的原因。 而岳青衫闹了一场之后,岳彩灵又出来求情做好人,说自己的不过与姐姐说了几心里话,哪想到姐姐就这样激动,看来都是她的罪过了,所以今儿早上也就没来吃饭。 上辈子,岳青衫到底是据理力争,后来还跑去跟陈家少爷理论,陈家无奈,只好主动退了亲。岳彩灵得偿所愿,岳青衫自己却落了个狠毒霸道,见不得自家妹妹好的恶名声。 上辈子的她也是心大,傻乎乎地毫不在意,还觉得自己不畏强权世俗,保护了妹妹,很有侠义风范。结果不久之后,她嫁入定远侯楚家,才知道妹妹当初之所以拒婚,都是为了她的丈夫,楚玉桁。 想起前世种种,真宛如一梦,噩梦惊觉,才知道自己竟活成了一个玩笑。岳夫人叫她神情恍惚,劝慰道:“青衫,你也别怪你爹说你,他为你妹妹订的亲事,也是精挑细选的,你却说她为了几两银子什么弃女儿不顾的话,这不是寒他的心么?” 岳青衫垂眸道:“女儿明白,爹,是女儿错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岳文成不禁一怔。他平时就是太疼爱这个女儿,总狠不下心说她,有时候自己也怀疑,人说慈母多败儿,自己这个慈父是不是也多败儿?将来女儿去了婆家可怎么办? 可一想到女儿出嫁,心里马上又涌起浓浓父情,他的女儿,出嫁了又怎么样,他也要一辈子护着。 而今见女儿竟然主动道歉,实在是难得。一时又有点心疼,心想莫非她心里委屈,被逼着这么说?可见岳青衫一脸真诚,这句错了,当真是真心诚意的。 岳文成缓和了语气,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他不善言辞,说完了这句也没有再说什么。 岳青衫嫣然一笑,道:“多谢爹爹。” “谢什么?” 岳青衫笑道:“谢爹爹不和女儿计较啊。女儿年幼,应该听爹娘的安排,实在不该妄谈什么婚姻之事,爹爹为妹妹选的亲事,一定都是为妹妹好。妹妹她一时想不开,将来总会明白爹的苦心的。” 第3章 岳文成见她知错,也消了气,道:“你妹妹她一向懂事,最听爹娘的话,你是她姐姐,她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你,怎么跟块爆碳一样,有点事就大呼小叫,还当着外人的面,与长辈叫嚷,成何体统?” “哎,”岳青衫一脸懊悔,“也是我会错了妹妹的意,昨日彩灵她来找我,哭得眼睛都肿了,说爹爹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听说对方是个狡猾商人,为人势力世俗,她跟这样的人断然不可能有什么感情,若非让她嫁过去,还不如死了的好,叫我千万救她。女儿一听,脑子一热,就找爹理论去了。” 岳夫人惊讶道:“彩灵她当真这样说?” 在岳夫人的记忆里,这个女儿一直是温顺听话的,之前她还亲自和彩灵说起过定亲之事,彩灵只是红着脸,低着头,说女儿一切都听娘的。 岳夫人心想这女儿虽然不是自己所生,可远远比青衫听话懂事,就是太柔弱了些,将来必得好好给她一份嫁妆,可不让她吃亏了。 可怎么过了两天,就又暗地里去找青衫呢? 岳青衫点头道:“妹妹是这样说的,或者是我会错了意,不如找妹妹来问问就知道了。” 岳夫人心想不错,便对陈妈妈道:“去,叫二小姐一起来吃早饭,告诉她不必揪心自责,她爹爹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陈妈妈应了,便起身去请岳彩灵,岳青衫吃着眼前的鸡丝鲜笋,愉悦地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岳彩灵娉娉袅袅地走了进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点泪痕,她福下身,“彩灵见过爹,娘,姐姐。” 岳夫人疼惜道:“这孩子哪来的这么多礼数,快来坐下吃饭。” 岳彩灵坐了过来,岳青衫抬头瞧她,她如今只有十五岁,眉宇间还满是稚嫩天真。她对自己乖巧一笑,竟与自己临死前身边的那个狐裘妇人判若两人,岳青衫现在还能回忆起她那双眼睛,那般凄厉狠毒,却又带着一丝痛苦和不甘,她到底是怎么变成那样子的呢? 岳夫人一向很关心岳彩灵,怕她有压力,便没有直接询问。待丫头们盛了饭过来,又特意为她加了爱喝的荷叶莲蓬汤,才开口道:“彩灵,你实话与我说,陈家这门亲事,你可是不满意吗?” 岳彩灵顿时瞪大了眼,一脸迷茫,“我……我……”女儿家婚姻之事,总是说不出口的。 而且她也没法说。 这门亲事她当然不满意,原因就是她觉得比不上岳青衫。其实岳彩灵也没有多喜欢侯门勋贵,多瞧不起商人,可岳青衫既然许了一个世子,那她就也一定要嫁个世子不可。 可惜定远侯的世子就一个,而且还给了岳青衫了。 所以岳彩灵咬着牙,什么都没有说。岳夫人道:“彩灵,你平心而论,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岳彩灵惶恐道:“太太待我当然是极好的。” 岳夫人道:“是呀,在我心里,你和青衫都是我的女儿,没有任何分别。她性子张扬,你性格内向,我还常怕她委屈了你,总想偏疼你一些。”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同我交心,你如今十五了,已经及笄,我和你父亲一直在关心你的亲事,好不容易寻到了陈家,人品家室都好,我也询问过你,你也是答应了的,怎么又去找你姐姐,说你不想嫁呢?” 岳彩灵心头一震,岳青衫说出去了!怎么会呢,她明明答应过自己,一定不会把自己求她去闹的事情告诉爹娘的。 “我……我……”岳彩灵不知所措,眼圈就先红了。岳夫人道:“你跟我说,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你姐姐冤枉你?” 岳夫人毕竟高门出身,又是一家之主,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了。 这种两面三刀的事儿,不该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做出来的。 岳文成突然插言道:“我想青衫应该不会胡说,若说她性子太急,没明白她妹妹的意思,就冲动惹事,到还有可能。” 这么多年来,岳文成还是了解自己的女儿。 岳彩灵心里甚恨,父亲到底还是偏爱她,他们为什么都喜欢岳青衫,都要拿她当宝! 岳青衫眨眨眼,一脸的人畜无害,“是呀彩灵,你昨天来找我,哭的那样可怜,说你要嫁人,必定嫁一个心意相通,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陈家这样的俗人,你若嫁了还不如去死!都是姨娘和爹爹贪图富贵,就随便把你许出去了,你人微言轻,又没本事,让我替你做主,不是吗?” 岳青衫说完,岳彩灵的脸色更白了,岳夫人心里一沉,“彩灵,你当真说过这话吗?你爹爹对你如何,你心里应当清楚。就算你心里有想法,也该直接跟我们说,让你姐姐来闹,却是干什么?” 岳彩灵心里怦怦乱跳,慌急道:“我……我没说!” 岳青衫就知道她不会认,故作惊讶地道:“呀,不是你和我说的,今天陈家的人来送拜帖,多半会和爹爹索要你的姓名八字,让我今日就去找爹爹说,再晚了就来不及了?不然我怎么知道爹爹给你许了陈家,又怎么知道陈家的人今日会来?” 岳彩灵的脸色顿时一变,岳青衫道:“我还问你如果我去说了,爹爹也不答应怎么办?你说爹爹向来最疼我,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去哭闹,当着陈家人的面,他脸上过不去,就会同意的,是不是?” “荒唐!”岳文成忍不住出声呵斥,岳彩灵做贼心虚,与岳青衫这样一对质,便无从狡辩了。 两人毕竟都只是孩子,岳夫人还哪能看不明白?她皱了皱眉,心想彩灵表面上乖巧和顺,怎么背地里总是怂恿别人当枪使?她以为昨日青衫在陈家人面前闹了一番,折损的是她的名声,却不知道岳家的女儿本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她自己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岳夫人看着岳彩灵,面色越来越不善,岳彩灵心里咯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又掩着嘴抽泣起来,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岳夫人叹了一声,道:“罢了,你们都回去吧。此事就此作罢,陈家的聘礼已经收了,若没有意外,断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她看向岳彩灵,“陈家的人品家室,我和你爹爹都是是查过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不会委屈了你。若你心里再有什么贪图陈家富贵,抛弃女儿不顾的话,大可以来和我说,你说的出道理,我就依你,如何?” 岳夫人言语柔和,却另带着一股威严,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看来,没的让岳彩灵一阵心慌,她连忙低头道:“知道了。” 岳夫人又对岳青衫道:“还有你,不过这么一点小事,就对你爹爹大呼小叫,还当着外人的面,哪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教养?你妹妹小不懂事,你还不懂吗?打明儿起,罚你禁足七天,好好反省反省。” 岳夫人是慈母,平素里都没怎么说过重话,更别提罚她禁足了。岳彩灵见她被罚,心里一阵幸灾乐祸,口中却道:“太太,都是彩灵的错,不关姐姐的事儿,太太要罚就罚我吧!” 岳夫人冷冷地道:“你莫插言。”转身又对青衫道:“你听明白了么?” 看着母亲凶巴巴的模样,岳青衫却感到鼻子一酸。此刻她活了两辈子,哪里还会不明白母亲的苦心?母亲气的不只是她胡闹,而是她如此沉不住气,如此容易被他人教唆。 这气里分明是带着心疼和担忧的。 “知道了,娘。”岳青衫乖乖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也真的需要被禁足。她要在这七天里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这辈子该怎么过。 毕竟她此时身上还有一门不能嫁的亲事呢。 定远侯府的世子,楚玉桁。 其实青衫对于楚玉桁已经没有多少恨了,她想可能一开始楚玉桁就没有爱过她,十五年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既然他想娶的人是岳彩灵,为何不直接说出来的?如果当年她知道,一定不会挡在他们两个中间,不为成全别人,而是不想葬送了自己。 想起上辈子她确实太执着,一旦爱上一个人,就倾尽所有,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和楚玉桁相识在一次赛马场上,大周尚武,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皆爱好骑射。只是马儿难养,寻常人是骑不到的,只有京城才开了几处大马场,所以骑马赛马,就成了勋贵圈中既流行又有面子的娱乐活动。 岳青衫好动,马骑得也好,可是那次不知道怎么,她座下的马突然受了惊,撒蹄奔跑,把马场的围栏都撞碎了,好几个训马师都没能拦住。 京城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高大强壮,若将青衫摔下来,那可是非同小可。岳青衫吓坏了,大声呼救,就在她即将摔下来的瞬间,正好便被一个男子所救,落到了他的怀里。 岳青衫抬起头,只见公子年少,玉冠锦衣,翩翩浊世,楚玉桁垂眸望着她:“姑娘没事吧?” 他的眼眸是那样澄澈,岳青衫望着那漆黑瞳孔自己的倒影,几乎呼吸停顿,全世界都缩在了那一点,再有逃不开,冲不破了。 那一刻,她芳心乱跳,满脸通红,醉在这少年的眼中,这一醉,竟然就醉了二十年。 后来她知道,这个少年,就是定远侯府的世子,有京城玉郎之称的楚玉桁。 事后楚玉桁将青衫送回了家,第二日,岳家上门道谢,一来二去,两家便结交下了情谊。而岳青衫更像是中了魔一样,满脑子都是楚玉桁,搞得岳家夫妇大为头疼。 楚玉桁也很喜欢青衫,亲自上门道歉,说都因为自己行为不端,给岳家添了烦恼,若世叔不弃,愿求娶令爱为妻。 岳文成听完,真是百感交集。忠勇伯虽然在朝廷上得势,可毕竟定远侯爵位在那,也算是门当户对。更难得的是他的相貌人品,还肯娶自己闺女……当即点头应允。 岳文成和岳夫人一说,岳夫人也叹了口气,“这小楚……也不容易。” 第4章 岳青衫乖乖地回房禁足,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解决掉楚家这门亲事。当初是她吵着闹着要嫁给楚玉桁的,如今人家终于上门提亲,如果现在反悔,非将她爹气晕了不可。 岳青衫有点憋闷,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重生了,再早一个月也是好的。 墨画捧着新做的芙蓉桃花糕进来,从那花鸟雕刻的三层花梨木食盒中取出,仔细分好了,放到岳青衫的面前,“姑娘用些吧,这是太太特意吩咐人送过来的,都是姑娘爱吃的东西,可见太太虽然罚了姑娘,心里却还是疼惜姑娘的,姑娘别难过,七天还不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岳青衫知道墨画是以为她被罚了难过,所以特意拿了吃的来安慰她,便笑道:“放心吧,禁足就禁足呗,反正这两天天热,我还不想出去呢!” 墨画一愣,心想自家姑娘什么时候这么想的开了?以前不都是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么? 墨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二小姐的亲事,姑娘不管了?” “不管了呀,听爹娘的就是了。” 墨画心里顿时念了一句神天菩萨,“这样就好了,奴婢愚钝,很多事不明白,可就是知道老爷和太太对姑娘好,做什么都是好事。” 岳青衫笑道:“你说的很对。” 这七天来,岳青衫果然不吵不闹,只静静地在屋子里看书,闲时就写字作画,岳夫人罚她抄写三遍的女戒很快就写完了。岳夫人来验收时,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可见你是知道错了,日后可要记得今天犯过的错,引以为戒。” 岳青衫道:“知道了娘,总之以后就算有天大的事儿,我也不会跑到爹面前大吵大闹的了!” 岳夫人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你这性子,芝麻大的事儿都能捅到天大去!” 岳青衫嘿嘿一笑。 闷了七天,岳青衫决定在解禁之后出门逛逛。二十年前的京城,一片富庶繁华。彼时的魏国还很强盛,国家又鼓励通商,京城内街道四通八达,商铺鳞次栉比,大街小巷衣香鬓影,人流涌动……相比二十年之后的场景,岳青衫不禁一阵黯然。 岳青衫带着墨画逛了一会儿,准备找个馆子吃午饭。醉香居的辣炒螃蟹是她的最爱,可是这家店在景德三年就黄了,之后的这些年一直没有吃过,到是她的心头恨。 重活一世,这种福利可不能错过。岳青衫道:“走吧,去老醉香居吃辣炒螃蟹!” 两人刚走到醉香居门口,忽听得大街上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官锣雷动,脚步声响,走来了一队押解囚犯的官兵。当前的官兵大喊回避,百姓们则纷纷退开,在街心让出一条大路来。 岳青衫抬头望去,只见这些官兵约有二十几人,中间押着一个囚车。车里坐着一个衣着破烂,满身血污的囚犯,他低着头,一动不动,那些街上的顽童就不停地往他身上扔着臭鸡蛋,烂菜叶。 当时的魏国与胤国比邻,时年常有战事。而魏国的国力要强于胤国,所有常有胤国的将士被俘虏。这些俘虏往往会被送到条件艰苦的地方服役,而魏国为了彰显国威,在流放他们之前,都会先将俘虏游街示众。 在魏胤征战之中,也有很多魏国士兵伤亡,这些人都是京城百姓的丈夫兄弟,所以百姓们也恨极了胤国人,视他们为虎狼禽兽,他们被俘虏之后,成为最低贱的奴隶,被魏人称为西域奴。 岳青衫驻足望去,只听身旁一人道:“听闻陇西一战,咱们又大获全胜了?” 另一人道:“那是当然,这些残暴的胤人就是禽兽,可虎狼再厉害,遇到咱们大魏的神兵天将,不还是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听闻咱们的郭将军,带领五千轻骑,将胤狗打得落花流水,胤过主将吓得都尿了裤子,哭爹喊娘的跪地求饶呢!” 众人听着解恨,都哈哈大笑起来。 “打的好,就应该给这些西域狗点教训,□□疆土,敢来犯我天威者,虽远必诛!” “禽兽!” “西域狗!” 旁观的百姓不停叫骂着,而囚车中的西域奴仿佛听不见一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凭臭鸡蛋的汁液划过眉眼,如同一块冰冷得没有感觉的石头。 “爹爹,他明明是人呀,咱们为什么要叫他西域狗?” 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一瞬不转地盯着囚车,好奇问道。 “他不是人,”一男子对小女孩道:“这些西域狗生性残暴,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是老虎,是禽兽!” 小女孩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名囚奴,似乎想不明白这只老虎为什么长了一个人样。 “呸,他们也配当老虎,老虎是吃肉的,他们只配摇尾巴吃屎!你们看看,他坐在那,像不像一直哈巴狗?” 众人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而那名西域奴突然抬起头,目光似寒铁一般射来,说话之人被这目光一瞧,竟吓得浑身酸软,跌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心想这西域奴怎地一个眼神就把人看倒了,难不成会妖法?当即惊恐地大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西域妖孽!” 岳青衫抬起头,正巧对上那西域奴的目光,不由心尖一跳。只见他虽然满脸血污,脏得看不见容貌,但一双眼眸却清冷锐利,肃杀阴寒,让人一见之下,如坠深渊孤海,冷入肌骨,浑身战栗。 岳青衫颤声道:“墨画,这人……是哪来的俘虏?” 墨画:“听说是陇西那一战的一个胤人,小姐不记得了吗?还是小姐你跟奴婢说的呢!说这一战咱们如何如何厉害,有一个胤国人如何残暴,单枪匹马杀进我军,狠如禽兽,吃人喝血,后来被咱们给生擒了?” 岳青衫听完,心口骤然一沉,她终于明白了一个囚奴的眼神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威力,刚刚从她眼前走过的西域奴,就是十年之后,踏平魏、赵一统天下,建立大胤帝国的昭武大帝! 魏国曾经是这块版图上最强大的国家,就忽略了被他称为西域蛮夷的胤国在逐渐成长。这么多年来,胤国休养生息,壮大军备,屯兵冶炼,发展农耕,早已成为了魏国的第一号强敌。可彼时的魏国,却还在夜郎自大。 魏人说胤人是虎狼禽兽,其实魏国自己又何尝不是,数十年来,他们一直欺压胤国人,抢夺他们的土地战马,俘虏他们的男丁为奴,胤人不堪重压,才兴兵反抗。而就在陇西一战,胤军主帅好大喜功,被魏国孤军队诱入上阳谷,中了埋伏,导致全军覆没。上万人阵亡,数千人被俘。 就是眼前这个西域奴,在胤军被包围时突然从天而降,带着一队人马杀入敌军,攻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最终无法扭转败局,到底使胤国少损失了近七千多的士卒。 皇上大怒,责大理寺调查此人来历,竟只是胤军中的一个无名小卒,所以皇上便发配他到京郊的窑场为奴,听说此人自从被俘以来,受尽了无数酷刑,却始终不喊不叫,连行刑的狱卒都不禁啧啧称奇。 而此刻的万千民众之中,只有岳青衫一人知道,这个景德二年被俘的西域奴,正是胤国的二皇子云昭。他以身犯险,孤身入胤国潜伏三年,受尽侮辱折磨,却以一己之力瓦解诺大一个王朝,让千百年来的魏国基业,瞬间轰踏。 后来他回到胤国,弑兄弑父,自立为王。又在短短三年之内,屯兵冶炼,建立了胤国最强大的火烈军,从此横扫寰宇,成就了空前绝后的大胤帝国。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个人?而他日后的冷血残暴,对魏人的屠杀,是否是要报今日折辱之仇? 想到这里,岳青衫感觉不寒而栗。她望着那囚车远去的背影,那样悲凉孤寂,仿佛在衬托着魏国大获全胜的荣光。 可惜这却是魏国人的最后一次荣光,此后数年,在魏国在与昭武大帝的交战之中,就再也没有得胜过。 岳青衫想到这些事,只觉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虽然后来昭武大帝并没有伤害她,甚至还保留了楚玉桁的爵位富贵,她还是想要阻止这些事的发生,来拯救她的族人。 “小姐,小姐!”墨画看着她发呆,撞了撞她的胳膊,“小姐别发愣了!” 岳青衫回过神,一抬头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一袭月华色云纹压身长袍,头戴玉冠,腰悬锦佩,眉目俊朗清华,气度清贵高雅,竟然是定远侯府世子,楚玉桁。 墨画心觉无奈,小姐怎么一见到楚公子就发起痴病来,还真是……够丢人的。 而岳青衫的脸色骤然一沉,此时的楚玉桁正当年少,容貌更为清隽,身上也没有了后来那种杀伐决断,谈笑间置人生死的可怕气质。可一看到这张脸,前世的种种就会一一浮现在岳青衫眼前,让她的心里升起一阵恨意。 楚玉桁含笑道:“青衫。” 他的容色虽然随和,可岳青衫还是一眼从他眼里看到了轻蔑。 他对她那种,骨子里看不起。他是少年英才,有治世之能,连岳青衫也不得不承认,他以没落贵族之身,崛起于风雨飘摇之间,最终踏破重重坎坷,成为大魏说一不二的定远侯。又带领着万千百姓,一步步在胤国的铁蹄之下崛起。 这大魏皇城之中,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到。 他有本事自命不凡,而她永远也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懂什么? 是呀,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傻姑娘,在他得势时,失势时,甚至几入牢狱时,傻傻地跟着他。而等到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就再也不需要他了。 岳青衫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转过了头,她不想将这恨意表现得太明显。 楚玉桁道:“你这是准备去哪?” “去醉香居吃饭。” 楚玉桁道:“辣炒螃蟹吗?我也许久没吃过了,咱们一块过去。” 岳青衫冷冷地道:“不了,我与楚公子男女有别,又非亲非故,没事儿在一起吃什么饭?我进去了,楚公子还请自便。” 岳青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楚玉桁呆呆站在原地。他皱起眉头,她今儿是怎么了,为何看自己的眼神那样冰冷,充满了恨意? 不是小女孩儿撒娇赌气的恨意,而是一种历经沧桑,阅尽百态之后,从心底里升起的不屑和厌恶。 到底是为什么? 楚玉桁怔了一会儿,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陡然变得阴沉,举步离去。 第5章 楚玉桁走后,墨画吃惊地看着岳青衫,“大……大小姐,你怎么那么对楚公子?” “怎么?”岳青衫道:“我与他并不相熟,做什么在一起吃饭?” 墨画张大了嘴巴,自家小姐自从认识了楚公子之后,几乎每天都缠着她问上十几次,你说楚公子喜欢什么?你说我穿这身衣服他会喜欢么?咱么你今天陪楚公子去哪里? 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墨画随即想到,是了,一定是因为姑娘和楚公子定了亲,她心里害羞,就故意冷落他。“大小姐,您现在和楚公子定了亲,确实应该避讳些,那以后见着楚公子,咱们就绕开走别碰面就是了,你刚才的眼神……也太吓人了。” “有吗?”岳青衫扫了她一眼,墨画点头如捣蒜。 岳青衫埋头盯着眼前的螃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现在和楚家定了亲,我有什么办法才能不嫁给他呢?” 这次墨画的嘴可真是合不上了,她左右看了看,幸好旁边没人听到,“小姐,您可别开玩笑……” 岳青衫侧头思索,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墨画苦兮兮地道:“大小姐,咱们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盼到楚公子上门求亲,老爷也答应了,您这是闹的哪出啊……” 青衫回眸,只见墨画几乎要哭出来,忙止住话题,安慰她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闹了就是。” 墨画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才恢复一点血色,岳青衫看了她一眼,忽然小声道:“对不起,是我让你费心了。” 墨画又诚惶诚恐起来,忙道:“小姐快别这么说,奴婢可不敢当。” 岳青衫嫣然一笑,为她夹了一块最大的螃蟹。 傍晚,岳青衫回到定远侯府,先去向父亲祖母请安,又去屋里陪母亲说了一会儿闲话。月华渐起,岳府的后园里清新静谧,几株梧桐错落相掩,落下斑驳的影子。前世她无数次走过这梧桐树下,却没好好看它们,如今重来,她才发现自己竟错过了那么多的美好。 岳青衫换了家常的白色绸裙,摇着扇子,到一处梧桐叶下纳凉。忽听得身后的亭子里有人说话,岳青衫凝眸望去,竟是岳彩灵和何姨娘。 若换了往常,岳青衫一定会去和二人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去睡觉。今日她心里忽然一动。想听听这二人再说着什么。 岳青衫站起身,悄悄躲到亭子旁的一颗大树后,只听岳彩灵道:“姨娘只知道明哲保身,不敢得罪爹爹,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 她声音说的极低,岳青衫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又听何姨娘冷笑道:“你的死活?你有什么死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想着盼着,为了嫁一个好人家么,如今这陈家富可敌国,人口又简单,对你又抬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岳彩灵道:“我满意什么?陈家再富贵,说到底也是个商人,士农工商,那是排在最底层的。有钱等怎样?出去不还是被人瞧不起,看到人家封侯封爵的,不还是要乖乖下跪行礼?” 何姨娘冷声道:“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侯门世家再高贵,也要吃饭穿衣,凭着那些俸禄,再养一家子的人,你当都很光鲜吗?” 岳彩灵道:“总之我不依,你去找爹爹说去,那陈家我说什么也不嫁!” “那你怎么不自己说去!?” 岳彩灵大哭道:“我怎么说,你今日不管我,看我日后还管不管你,将来岳景元做了主,眼睛里只有太太,看你能到哪儿去!” 何姨娘道:“你也不必跟我闹,你不敢跟你爹爹说,是还想装出一个好形象,好名声。我知道你打得什么心思,你是因为看岳青衫定了一门好亲事,心里不忿是不是?” 岳彩灵恨恨道:“她有什么本事,相貌不如我,脑子不如我,就因为是太太养的,就能嫁伯爵,我就只能嫁个铜臭商人?” 何姨娘道:“你眼热岳青衫的亲事,就自己去抢,拉我下水算什么本事?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还挑唆了岳青衫去闹,亏你想的出来。还好她不傻,如今也和侯爷太太说明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乖乖嫁人吧,陈家能娶你,就该歌功颂德了。” 岳彩灵大怒,她咬着牙,“好啊,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你若不管,以后休想我护着你?” 何姨娘道:“好姑奶奶,你不护着我最好!你我以为我像太太么,被你的花言巧语,几滴眼泪就能蒙骗?你自以为懂得几分心机手段,就嫁得了公侯王爵,当得了诰命夫人?我告诉你,我虽是个姨娘,也看在眼里,你德不配位!将来若真做了官夫人,也有你受苦的一天。若指着你管我,保不准后半辈子要住到大牢里去!倒不如你许了陈家,他们家财大气粗,给的聘礼又多,太太也不会独吞的,就是分我个皮毛,也够我过一辈子了。我何苦还要指望你?远生儿子不如近身钱,这道理我还不懂么?” “你……你……”岳彩灵想不到何姨娘算计的这么明白,“你还说不是要卖了我?你们都是为了几个臭钱,就把我往火坑里推!” 何姨娘冷冷道:“是不是火坑,你自己斟酌吧,你要死要活,可别带累我!你姨娘我活了真的多年,难得的就是有自知之明!” 岳彩灵气急了,还想再说,何姨娘却扭头而去。岳彩灵独自在那站了一会儿,也只好愤愤的走了。 岳青衫听完,心想这何姨娘到是个明白人。如果她也受了岳彩灵的挑唆,跑到岳文成面前去闹,一来会丢了岳家脸面,二来也会惹得岳文成的厌烦。 岳青衫心中暗自冷笑一声,看来就是因为这样,岳彩灵才和楚玉桁暗度了陈仓,楚玉桁又有什么好,值得她抛弃姐妹亲情,连父母都不要了? 想起上辈子岳家最后之所以获罪,或多或少和楚玉桁有些联系。只是上辈子她活得糊里糊涂,朝堂上得事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父亲犯了几宗谋逆大罪,结果还是岳彩灵大义灭亲,揭穿岳家阴谋。 岳青衫看着信誓旦旦的岳彩灵,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可是她又说不出任何证据,皇上还是治了岳家的罪,最后岳文成在狱中畏罪自杀。 岳青衫记得自己唯一一次跪在地上恳求楚玉桁,求她救救自己的父母,如果真的不能,就让自己跟他们同去,楚玉桁看着她,冷声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岳青衫哀求着他,反正你喜欢的人是岳彩灵而不是我,你们不是早就想把我赐给那个卑贱的西域奴,免得在这里碍眼吗?我在这府里生不如死,你就放我去吧,写一封休书给我,从此是生是死,我与你楚家再没有半分关系。 楚玉桁眼中怒火翻滚,“在楚家竟让你生不如死?休书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容易写的吗?” 岳青衫颤抖着嘴唇,满心中只有父母的惨死,只有岳彩灵的羞辱和折磨,只有楚玉桁的凉薄无情,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只要能让她走,怎样都行。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等到休书,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楚玉桁永远也不会放过她,他真的恨她,或许会一直折磨她,一直到死。 岳青衫回到屋子,莫名地感觉有些疲惫。玉棋已经昏昏欲睡,墨画在一旁添侍灯火。玉棋听到脚步声,连忙站起来道:“姑娘回来了,我去沏茶。” 岳青衫道:“没事你困了就去睡吧,我不喝茶。” 她虽然这么说,玉棋还是从墙角的联排螺钿花纹柜子里,取出一块芙蓉络包着的小茶饼,起身烹茶去了。 岳青衫坐到桌前,拿起狼毫玉管,再纸上写了一排字,墨画在一旁举灯服侍,低头念道:“修身,齐家,平天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岳青衫道:“没什么,只是书上的一句话,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墨画道:“原来是这样,这话说得好。” 岳青衫奇怪,道:“哦?怎么好了,说来听听。” 墨画羞赧道:“奴婢愚钝,也说不太明白,就想着人总得先把自己管好了,才能有个家,这家要是好了,天下不就都好了么?姑娘,是这个意思么。” 岳青衫哑然失笑,道:“你说的很好,是这个意思。” 其实岳青衫写下这七个字,是代表心里的三件事,却无处开口。这第一件,是自己的事儿,她要想办法废除自己和楚玉桁的婚约。第二件,是岳家的事。她想要弄清楚岳家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犯下大罪,而这些罪证又都落到了岳彩灵手里。最后一件……虽然离自己很远,但她还是要努力尝试,她希望能在胤国的铁蹄之下,拯救更多的魏国百姓。 岳青衫坐在烛火之下,默默念着眼前的字,“修身,齐家,平天下。” 第6章 第二日,岳青衫吃过午饭,便来到了岳彩灵屋中。自从上次岳青衫在爹娘面前卖了她,岳彩灵心中记恨,几日没有跟她说过话,今日见她突然来找自己,心里到有些惊讶。 “姐姐今日到是闲得很。”岳彩灵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心中虽然讨厌她,表面上又不敢轻易得罪,毕竟她还是岳家的大小姐。 岳青衫道:“没什么,多日不见妹妹,瞧瞧妹妹做什么呢。” 岳彩灵哼了一声,“我能做什么?姐姐如今自己得了好亲事,何必再来管我的死活?” 岳青衫含笑睨了她一眼,道:“既然妹妹这么不满意陈家这门亲事,就该好好像个办法才是。” 岳彩灵冷哼道:“你不肯帮我去求爹爹,又来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岳青衫道:“好呀,不说风凉话,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陈家这门亲事是个火坑,那在妹妹眼里,什么样才是好亲事?” 岳彩灵无言以对,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父母没给她的,给了岳青衫的,一定才是最好的。 岳青衫含笑睨着她,“恐怕妹妹是想嫁给楚家吧?” 岳彩灵一惊,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惶恐,“胡说,我才没有。” 岳青衫笑道:“那看来是我会错了意思,本来我还想找妹妹商量商量,怎么把这门亲事让给妹妹呢,既然妹妹不稀罕,那我便走了。”说完,她做出要走的架势。 岳彩灵心中一动,顿时急了,她起身道:“你别走!” 岳青衫顿住脚,岳彩灵道:“你刚说把亲事让给我,什么意思?” 岳青衫回过头,道:“就是话里的意思了。妹妹说不喜欢商贾人家,那一定是想嫁个公侯,总不至于想嫁个庄稼汉吧?” 岳彩灵心中怦然一动,又有些不敢相信,楚玉桁身份高贵,才华斐然,又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她好不容易才弄到了手,怎么会让给自己? 岳彩灵一时惊疑不定,可心中又想,反正她行事一直都颠三倒四,到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岳青衫道:“如今咱们两个都定了亲,过了文定,没有意外,是绝对不能反悔的。可是陈家来求亲,只说是岳家未嫁的姑娘,还弄不清是哪一位吧?” 岳彩灵心中又是一动。岳青衫接着道:“而楚家来府里求亲,只怕是被京城里的流言蜚语所逼,未必是心甘情愿的。既然这样,我想他们也不在意娶的是谁,咱们岳家终究只有两个女儿,一家给一个不就成了么?” 岳彩灵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啊,你难道愿意嫁到陈家去?” “当然。”岳青衫眨眨眼,“妹妹喜欢的东西,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跟妹妹争夺?那天你让我帮你去求爹爹,求我也求了,闹我也闹了,可爹爹还是不允,除了这样,我还有什么办法?” 岳彩灵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里又犹豫了起来。岳青衫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到爹娘面前去说,你嫁给楚家,我嫁给陈家,这样你既能得偿所愿,咱们岳家也不会失信于人。” 岳彩灵心中狂喜起来,她若能嫁给楚玉桁,那就不必离开京城,更是会人人艳羡,眼睛不禁发了光,“真的吗,你真的肯吗?” “当然是真的,我何必骗你?” 岳彩灵拉住岳青衫的手,“谢谢姐姐。” 岳青衫望着她的眼睛,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久违的温热,心中忽然一动,岳彩灵这句话,当真是出于真心的。 “姐姐,那……那楚公子能乐意么?他会不会反悔?” “他当然乐意,”岳青衫的唇边露出一丝冷意,上辈子他喜欢的人就是岳彩灵,这辈子怎么会不乐意呢?只怕会乐过了头了吧? 岳彩灵却浑然不觉,又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说?爹爹……爹爹多半会生气吧?” 岳青衫道:“事不宜迟,等爹爹有了空咱们立刻就去,你放心,你不会说我来说就是了。” 岳彩灵点了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嫁给楚玉桁意味什么,但一想到这门亲事是从岳青衫手中夺来的,心中就一阵雀跃。 两人商量妥了,便寻了个空来找岳文成。岳文成刚刚处理完政务,正半躺在一张绿竹摇椅上读书,岳夫人在一旁说着闲话。忽见姐妹两个一同进来,手挽着手,岳夫人不禁会心一笑,经过上次的事儿,还怕这两人有什么嫌隙,想不到这么快就和好。 “爹、娘!”岳青衫喊着,岳夫人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会儿来了,吃过午饭了?” 岳青衫道:“嗯,吃过了,我们有事情跟爹娘说。” 岳文成夫妇到有些好奇,平常里岳青衫叽叽喳喳的,而岳彩灵从不多说话,姐妹两个一起来说事情,到有些稀奇。 岳文成便将二人叫道书房,只留下青衫、彩灵、岳夫人和自己四人,道:“你们俩想说什么?” 岳彩灵看看岳青衫,岳青衫则面不改色,笑盈盈地道:“我们是俩是想来求父亲,把我们的亲事换一换,我去嫁陈家,让妹妹嫁楚家。” “胡闹!”岳文成生气起来,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温婉柔顺,知书达理。怎么就他家的这么不省心,前些日子刚订了婚闹着来退婚,这些日子又要换婚,当婚姻是儿戏吗? 岳彩灵吓得心中乱跳,岳青衫却道:“想必上次爹娘就已经知道了,妹妹他不喜欢陈家,不想嫁,我却觉得陈家没什么不好,反而不喜欢楚家,如今换过来,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岳文成气道:“定好了的事儿,哪里能随便乱改?你们当婚姻大事儿是什么,容得你们朝秦暮楚,视如儿戏?” 岳青衫道:“爹爹莫要发火。咱们是同陈、楚二家定了亲事,可是谁嫁陈家,谁嫁楚家,除了咱们自己还没人知道吧?” 岳文成不禁一怔,按照魏国的习惯,未婚女子的芳名都是不随便透露的。就是嫡出庶出,再未出嫁之时也分不出来。婚姻之事,讲究的还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所以求亲时虽然心里明白,媒人也只说是谁家谁家的女儿,不会指名道姓。 过了文定之后,便要定婚期,过聘礼和嫁妆的礼单,然后再交换生辰八字。直到这一步,才能知道女方家的芳名。 岳青衫道:“如今我和妹妹的八字还没过过,楚家也就罢了,那陈家更是只见了我们两姐妹一面,到底把我们俩许给谁,不还是父亲说了算么?” 岳文成冷脸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早已决定把你妹妹许给陈家,你许给楚家,如今好好的,换什么?” 岳青衫道:“所以我们也不是乱提要求,是想来跟父亲商量。妹妹她觉得陈家是商户,只怕太过逐利世俗,心里郁郁,那不如就让她去楚家不就成了?” 岳文成皱眉道:“那你……你呢?” 当初明明是她芳心可可,一心念着楚玉桁,否则他还未必这么爽快的答应。 岳青衫镇定地道:“我不喜欢楚家,京城勋贵里乱七八糟的烦人事儿太多,我情愿嫁一个商人,安安稳稳过一生。更何况陈家有钱,我又不像妹妹性子清高,我到觉得逐利世俗也没什么不好的。” 岳文成紧皱着眉头,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说什么好。他抬头看了一眼岳夫人,岳夫人面色凝重,道:“青衫,彩灵,你们真的想好了么?” “想好了。” 岳彩灵没有说话,而岳青衫却毫不犹豫地开口。 岳夫人盯着青衫的脸,看了一会儿,她什么也没有说,转头对岳文成道:“老爷,既然他们两个执意如此,你便依了她们吧,反正两家都还没有合过八字。何况您也仔细查过,这两家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哪家都一样。” 岳文成听夫人这样说,想了想,叹口气道:“那好,爹爹就答应你们一次。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若日后再说什么嫁不嫁,换不换的话,我定要打折你们的腿。” 岳文成话虽然说的严厉,但青衫知道他一定是舍不得的。就因为他这份骄纵,自己才敢做这荒唐事儿,想来还真是……得寸进尺。 两人说完之后,正准备退下,只听岳夫人喊道:“青衫,你留下。” 岳青衫停住脚步,岳彩灵对她点了下头,先行出去了,青衫转过身,岳夫人道:“青衫,娘问你,你是真的不想嫁给楚家了么” 岳青衫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坚决,没有一点犹疑。 岳夫人道:“为何?娘知道你一直喜欢楚玉桁,如今达成心愿,你怎么又反悔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岳青衫道:“没发生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没那么喜欢他了,既然彩灵喜欢,那就让给她吧。更何况陈家也不错,富贵简单,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嫁过去也自在一些。” 岳夫人道:“若是你发现了楚玉桁有什么不妥之处,一定要和我说,而不是把你妹妹往火坑里推,明白了么?” 岳青衫恍然大悟,母亲原来是在担心岳彩灵。虽然她们嫡庶有别,岳夫人是真的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想起日后岳彩灵所做的事儿,青衫只想说一句她不配你如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突然明白了母亲的心,她们都是姓岳的,母亲一生操持着这个家,她只希望岳家好。 无论是她还是岳彩灵,都是岳家的女儿,只有她们和睦相处,阖家并荣,才是母亲最想看到的。 岳青衫心里一阵怅然,她和彩灵,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呢?难道就只因为楚玉桁么? 她蓦然想起,刚才岳彩灵握着她的手,说“谢谢姐姐”时眼底流露出的真诚。 她们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可是岳青衫不能承诺母亲什么,她知道拯救一个人,远远比毁灭一个人更难。 岳夫人见她怔怔地不说话,追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楚家有什么不妥吗?” 楚玉桁有什么不妥吗? 岳青衫想了想,他除了不爱她以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不妥。 还记得五年后的烽火狼烟,魏国大厦将倾,上京城破,胤帝云昭下令屠城,满城百姓震天哀嚎,那些昔日的权贵、将军、卫兵却走的走、逃的逃,留下他们的子民,任人宰割。 而却有一个人,他独自走上了大魏的城墙,正当韶华的他玉冠锦衣,面色从容,独自一人面对着胤国千军万马。 他的身体并不强壮,甚至还带着魏国文人特有的风流文弱,可是他的肩膀,却成了承载起大魏江山的最后一根脊梁。 “魏人楚玉桁,请见昭武帝陛下!” “大胆!”胤将一声爆喝,大军顿时绷紧弓弦,蓄势待发。楚玉桁望着城下细如密雨的羽箭,张开袍袖,虽为众矢之的,却苏无惧色,“今日魏国城破,从此神州大地,尽为陛下疆土。今日的魏国百姓,何尝不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今日要杀魏人,明日还有赵人、楚人,天下的人这样多,陛下杀的完吗? 军帐的昭武大帝微微凝眸,望着远处那个白色衣衫的少年儿郎。 “陛下开疆拓土,一统天下,成为千古第一帝王,难道就是为了屠戮您的子民吗?百姓无知,唯盼一屋遮雨,求三餐温饱,望陛下天威垂怜,您的子民将永感陛下隆恩!” 他迎风而立,秀发飞扬,飘摇的衣摆在风中发出咧咧声响。 半晌,军帐中传来昭武帝低沉威严的声音,“去把那个魏人带进来。” “是。” 这个魏人,以一己之力,救了一整座城。 第7章 第二日早上,岳青衫刚去春熙堂陪父母吃完早饭,只见墨画正从架子上取来几件衣衫,道:“姑娘,您今天准备穿哪件衣服?” 岳青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哪件衣裳?今天要出门吗?” “今天是十五了呀!”墨画惊呆地看着她,“小姐半个月前不是就和楚公子约好了吗,今天要去湖上泛舟?小姐还天天盼着,喏,还在那纸上写日子呢!” 岳青衫回过头,果然见身旁的一个琉璃木小架子上贴着一张纸,上边写着几个奇怪的数字,不过自从她十天前重生时就停止了。 想到自己竟做过这么无聊的事情,不觉脸上微微发红,她将纸扯下来,“今儿不去了。” 墨画道:“可是眼看就要到时间了,这会儿再说恐怕来不及了吧?” 正说着话,果见门外的小厮进来送拜帖,墨画出去接了,回来时,苦着脸道:“姑娘,楚公子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岳青衫道:“不去,你告诉他,就说我伤了脚,今天不能出门。” 墨画又再出去传话,没一会儿又回来道:“姑娘,楚公子留给您这盒东西,叫您好好休息。” 岳青衫低头,见楚玉桁送来的是一个黑色檀木的小匣子,两侧绣着滚金的镶边,看起来很是精致。她将匣子打开,见里边放着一瓶治疗扭伤的伤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墨画感慨道:“楚公子真是细心,对姑娘真好。”一时又觉得自家姑娘未免有点不近人情。 而岳青衫却没有一点感激的样子,虽然她不知道楚玉桁为什么这么做,却清楚地知道绝不是因为喜欢自己,因为没多久之后,他就和岳彩灵暗度陈仓了。 岳青衫随手将匣子扣上,扔到垃圾桶里,看也没看,就转头读书去了。 墨画吐了下舌头,意识到姑娘心里已经变了天,这楚公子不仅不再是心尖爱,恐怕还让她十分讨厌。 岳青衫看了会儿书,快至晌午,又准备出门去逛一逛。她叫墨画为自己束起头发,换了一件清爽的衣衫,腰间袖口束着银色绸带,对镜一看,娇美中又带了些许英气。 主仆二人出了门,正准备上车,忽见岳家的墙外竟站着一个人,玉带锦袍,风流秀逸,竟是楚玉桁。 这时候看到楚玉桁,岳青衫的西洋镜便拆穿了。不过她也不太惊慌,只是好奇楚玉桁在她家门外干什么。 楚玉桁的脸色显然不是太好看,他上前道:“青衫。” 这两个字是那样的熟悉,尤其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的声音隽永而低沉,以前常常在他的耳边呼唤,青衫。 可现在听起来,却让岳青衫感到十分的刺耳,她皱了皱眉,“公子还是叫我岳姑娘的好。” 楚玉桁大惑不解,明明几日前两人还好好的,他还去岳家提了亲,她也答应了,怎么转了两天,就像变了一个人? 楚玉桁忍着怒气,道:“青衫,我又哪里惹着你了?” 岳青衫道:“楚公子言重了,咱们两个又不熟,什么惹着不惹着的?” 楚玉桁无视她的冷嘲热讽,沉声道:“你的脚明明好好的,为何要骗我?你可知道,我今日怕你着急,一早上就过来了,后来听说你脚受了伤,心里不放心,在这儿等了一个上午?” 岳青衫皱了皱眉,心想楚玉桁为何要在自己面前做戏,若非自己重活一世,真的很难不被他打动。她回过头,对上楚玉桁的眼,他的眼神澄澈,黑白分明,此刻压抑着焦虑、怒火,都从眸子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可那神色,却又无比的真诚。 他的眼里,全是青衫的影子。 这种眼神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自从楚玉桁娶了岳彩灵之后,岳青衫就再也不愿见他,楚玉桁每次来,两人都要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她一心只想离开楚家,几度哀求楚玉桁休了她,可是他就是不放,即便岳青衫再也不见他,他也要把她拴在府里。 前世的恨意一点点袭来,岳青衫侧过眼眸,不想再看他,“是,我的脚什么事儿也没有,答案不是很清楚么,楚公子还问什么?” “我哪里清楚了?”楚玉桁道:“既然咱们两个好好的,我又没惹你,你为何总是对我冷言冷语,还假装脚伤,故意避开我?” 岳青衫道:“我的脚伤与不伤,都跟你无关。而且我说过,咱们两个男女有别,非亲非故,还是别走得太近的好。” “什么非亲非故?”楚玉桁的声音有了戾气,表情却波澜不惊,“我是你的未婚夫!” 他生气了。 他就是这个样子,前世的他极擅隐忍,即便经历大起大落,两入牢狱,受尽羞辱折磨,他也会从泥坑里站起来,把愤怒和痛苦咬进牙齿,再咽进肚子里。 你休想看到他失控的样子。 可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永远都别想着这些怒火会在他心里消弭,只会一点点的磨出来,烧起来,直到将那些得罪过他的人踩在脚下,永远不能翻身。 他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人。 岳青衫的手心凉了凉,她握紧拳头,虽然她不明白,可她知道上辈子的楚玉桁是恨她的。 这辈子,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岳青衫深吸口气,道:“楚公子怕是有什么误会,父亲的确已经为我订了亲事,却并不是楚家。” “你说什么?” 岳青衫有礼道:“青衫所言句句属实,家父确实已经给我订了亲,许的是洛阳陈家,至于公子求娶的是哪一位,青衫就不知道了,所以还请楚公子自重。” 岳青衫说完,与墨画乘车而去。留下楚玉桁站在原地,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墨画和岳青衫坐在车上,吃惊道:“姑娘……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老爷把你许给了陈家?” 岳青衫点点头,“对呀。” “怎么这样?不是二姑娘许的陈家吗?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墨画气得胸口一阵起伏,她知道自幼二小姐就总爱和自家姑娘攀比,衣裳要,吃的要,首饰也要,可是没想到连夫君也要,楚公子明明是大小姐的,被他们这样棒打鸳鸯,姑娘心里该多难受? 墨画想着,眼圈都也红了,“姑娘,你去跟老爷说说,把楚公子抢回来吧!” 岳青衫看她那样,忍不住有点想笑,“抢回来干嘛?你喜欢他?” 墨画满脸通红,啐道:“奴婢是替姑娘着急,姑娘倒好,反到来拿我打趣。” 岳青衫淡淡道:“既然他们两情相悦,那我就成全他们好了,何必要抢?” “两情相悦?”墨画有点不信,“楚公子喜欢的明明是姑娘你,根本就不是二小姐……” 岳青衫忽然叹息一声,她抬起眼眸,目光飘向远处,“是呀,莫说是你,就是当年的我,也看不明白。” “啊?” 墨画没听懂,觉得今天小姐的话总是怪里怪气的。 岳青衫道:“行了,你放心,我是心甘情愿嫁给陈家的,他们家有的是钱,将来你跟过去,保证咱们俩吃香的,喝辣的。” 墨画脸上微微一红,但听到姑娘说将来出嫁了也带着自己,又莫名有些欢喜,开心地笑了起来。 楚玉桁回到家,小厮一眼就看出来主子今日心情善,他快步地走进房中,坐下来,一瞬不转地望着面前的茶杯,就想要给被子看碎似的。 小厮战战兢兢地道:“世……世子,您……您要喝茶……” “出去!”楚玉桁简简单明快地结束了对话,小厮忙吓得退了出去。 楚玉桁盯着眼前的茶杯,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当日他去岳家,已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楚玉桁想求娶令爱为妻。 岳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耍着他玩么? 可想想也没这个必要,刚才岳青衫说,至于楚公子许的是哪一位,我就不知道了。难道岳文成许给他的,根本不是岳青衫,而是另外一个女儿? 二人的八字和姓名还没有合过,到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说她许了陈家,她何时许给陈家的?她……她…… 楚玉桁想着,心中竟慌乱起来,霎时间愤怒、嫉妒、懊悔、恐惧一同袭来,让他僵立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楚玉桁又感到一阵茫然,他这是怎么了?他为何这么生气?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取娶岳家的女儿,娶的是谁有什么分别? 难道他真的爱上了岳青衫? 想到这里,楚玉桁的心里猛地一沉,绝不可能,求娶岳青衫,不过是他人生路上的一步棋,他怎么可能会爱上岳文成的女儿! 一丝狠毒与憎恶爬上楚玉桁的脸颊,他握着拳头,仇恨将掌心都划出了鲜血。 岳青衫自从上次和楚玉桁说清楚后,楚玉桁当真没有再找过她,而岳彩灵得偿所愿,便也相安无事,岳青衫心想,假如这辈子他们三人能这样无爱无恨,就算再无瓜葛,到也很好。 半个月后,陈家派了人过来,与岳家过了八字,订下嫁娶相关事宜,岳文成问起出嫁日期,陈家只说一切都听世叔安排即可。 老父嫁女,无疑是悲痛神伤之事,所以岳夫人按照年纪大小,安排岳青衫先出阁,而岳彩灵则再等待一年。 转眼到了端阳佳节,岳家的两件大事都筹备妥当。陈家又送了不少礼品过来表达心意,岳夫人道:“陈家在京城也有些日子了,如今又值过节,何不将他们请到家里来吃顿便饭?也好让青衫和陈旭两个人见见。” 岳文成心觉有理,又道:“若是这样,不如把小楚也一起叫来,既要办筵,就不该厚此薄彼,” 岳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从前我以为小楚和青衫两情相悦,只怕咱们这样一搞,他们心里会生嫌隙。现在看来,到是我多虑咯。” 岳文成笑道:“自古婚姻大事,讲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的出身门第,又不是看个人,青衫还是彩灵,还不都是一样?” 岳夫人呵呵笑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不说自己太娇惯女儿,反而总能讲出道理来。” 岳文成不禁也哈哈一笑。 岳青衫也听说了端阳节陈旭要来赴宴,心中到有些期待。她如今虽然早没有了少女怀春的心思,却也很好奇,这辈子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楚玉桁就好。她不需要轰轰烈烈的恋爱,也不要像上辈子那么计较,那么不堪。她只希望平平淡淡地,嫁一个男人,操持好家,跟自己的母亲一样。 墨画道:“听陈妈妈说,这次楚公子会来呢。” “这样啊,”岳青衫点点头,“挺好,咱们家可好久没有这么多人了。” 第8章 节日当天,伯府的女子们都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墨画也为岳青衫准备了一件碧绿色牡丹纹齐胸襦裙,腰间戴着明金宝石石坠子,头上是赤金丝珍珠流苏。青衫平素不怎么太喜欢打扮,可能是活了两辈子,那些心劲儿有点过了,今日穿上,登时如月映娇花,玉树堆雪,秀美绝伦。 墨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望着自家姑娘如雪似玉的脸庞,道:“姑娘生的真美!” 岳青衫也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的,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漆黑的瞳仁宛若两颗宝石,熠熠生辉。上一世这副容颜被岁月消磨殆尽,最后在那个孤凉的小屋里化作一抔尘土,这一世她不能再这样辜负它了。 岳青衫穿戴妥当,便到若雪厅里见客。岳夫人吩咐人将大厅中的隔门打开,两侧摆着汉白玉的琉璃花瓶,显得十分恢弘大气。中央摆着三张桌子,岳文成与岳夫人坐在左首,两旁各自站着几名丫鬟服侍布菜。 岳青衫走进来,到岳夫人身旁就坐。抬头望去,只见屋中坐了十几个男男女女,大多都没见过,想必是陈家和楚家的人。 而主桌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他见到岳青衫进来,便一直瞧着她,对上她的目光,便对她有礼一笑,只是脸颊微红,颇有羞涩之意。 想必此人就是陈旭了。 岳青衫暗自打量着他,陈旭生得十分文弱,五官虽然平常,但肤色白皙,气质隽雅,哪里像个富商,分明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岳青衫对这副相貌还是十分满意的,虽然不像楚玉桁那般惊艳,上辈子她就是看上了这张脸,可现在看来,楚玉桁生的太张扬,也太有攻击性了,还是陈旭这样的让人觉得舒服可亲。 岳夫人道:“青衫,见过陈公子。” 岳青衫点了点头,起身对陈旭施了一个万福,陈旭连忙也站起来,将手举过额头,“岳姑娘好。” 这样子到把岳家人逗笑了,岳夫人道:“公子可别这样多礼,岂不是要折煞她?” 随后岳夫人又向岳青衫引荐了陈旭的家人,人数虽不少,可大多数都是远亲,如今在他手下办事而已。岳彩灵见陈旭相貌远不如楚玉桁,为人又有点憨憨的,心里便十分得意。 酒酣耳热,三家人便聊了起来。岳文成连问陈旭还能在京城待多久,有什么需要帮助云云,这陈旭虽然年少,却大方得体,应对如流,丝毫不因见了勋贵侯门而露怯。 随后,两家又各自呈上了一份见面礼。只见陈家人呈送来一个梨木锦盒,陈旭道:“小小薄礼,还望世叔不要嫌弃。” 岳文成客气地道谢,陈家下人恭敬地走上前去,将盒子打开,请岳文成过目。众人看到这盒子里的东西,顿时就直了眼睛。 就连岳文成的脸色也变了变,“这也……太贵重了些。” 岳青衫侧目望去,只见那盒子里竟然放着三排夜明珠,共有八个。这种珠子名叫极乐荣光,由一种盛产于东海的极乐贝所孕生。 极乐贝十分罕见,只在古书上有过记载。相传这种贝壳状似大鸟,常在夜间栖息于深海礁石,且能发出淡淡光晕,远看来就如同一只璀璨斑斓的海鸟。 这种珠子更是百年难得,它个头极大,白日里会发出柔和珠光,似朱似碧,五彩斑斓。而一到了夜晚,月华升起之后,极乐珠就会精光陡现,璀璨夺目,令十里街灯黯然失色。 岳青衫自幼生于公侯之家,自然是锦衣玉食。后来她嫁给了楚玉桁,随着他天南海北,出将入相,也见过不少世面,可还从来没有一口气见过这么多极乐珠,这陈家竟然拿它来当见面礼,这到底是……多有钱? 岳青衫不禁抬头去看陈旭,陈旭正也瞧着她,看到她的目光,他温和一笑,道:“晚生为了给世叔寻觅礼物,实在是伤透了脑筋。只怕世间俗物难入世叔的法眼。而晚生曾经有一次在东海群山上见到这种极乐珠,只觉璀璨美丽,难以言表,所以便走遍大江南北,为世叔寻觅了一些,不知世叔可喜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希冀,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似乎真的害怕岳文成会嫌弃。而岳文成满脑子都是震惊,这八个极乐珠……不是把忠勇伯府都买去了? 虽然岳家夫妇都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可还是难以不动容。岳文成道:“这……这样的东西,只怕天下再难多寻得一个了,岂有不喜欢之礼?” 陈旭心里一松,欢喜道:“能博得世叔的喜欢,晚生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岳文成命人小心翼翼地收下,妥善放在宝库里。一时又觉得不放心,亲自吩咐官家,务必将珠子看管好,多加几层铁锁。 而岳彩灵看着那一盒极乐珠,心中剧震,她抬头去看陈旭,只见他低垂着头,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目光似有似无地看着岳青衫。 一瞬间,岳彩灵的心仿佛被坚冰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厉害,然后又从那疼痛里渗出一阵阵的冷意来。 陈家……这么会这样有钱?这哪里是来送见面礼,分明是送了一个永远都吃不垮的金山! 相比之下,楚家所送的珊瑚,就显得太不起眼了。 周围的人依旧在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可岳彩灵仿佛失了聪,只觉得他们都在嘲笑自己。明日这件事就会传遍京城,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夫君比不上岳青衫的。 岳彩灵越想越觉得难受,双手不觉发起抖来。她忍不住看了岳青衫一眼,她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样子。岳彩灵陡然感到一阵憎恨,她凭什么有这种好命,那陈旭、极乐珠,本应该都是我的! 可她却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千方百计,非要抢夺楚玉桁的了。 岳彩灵极力地掩盖着,伸出筷子去夹一块糖霜梅条,蜜饯入口,竟然全是苦涩的味道。 吃过了饭,男人们还在桌上喝酒聊天,相谈甚欢。岳青衫便推说累了,先行回房休息。岳夫人点了点头,岳青衫又对啊陈、楚两家人施了一礼,起身告退。 一直到走出了若雪厅,墨画终于忍不住道:“姑娘……陈公子送咱们的,不会……不会是极乐珠吧?” “行呀小丫头,还挺见过世面的。” “真的都是极乐珠?”墨画的嘴巴长得老大,“奴婢只是听京城里的传说过,这种珠子,只要有一个,那都是万两黄金不换的,陈公子送了咱们那么多……那么多……”墨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岳青衫笑道:“对,是那么多。咱们这辈子,下辈子,祖祖辈辈子,都不用愁了。” 墨画此刻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怎么,她知道陈家富贵,可是岳家也不差。从没想过会因为金钱怎么样,可面对着这么多钱,她还是感到一阵欣慰,小姐的命可真是好。 岳青衫觉得今日吃的太多,便没有直接回房,准备在园子逛逛消消食。正走到京华园的一处芍药花丛外,忽然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那里,一身青色长衫,文质彬彬,竟然是陈旭。 岳青衫这会儿见到他,到有点不好意思,可既然照了面,也不好失了礼数,便冲他点头道:“陈公子。” 陈旭今日多喝了两杯,有些不胜酒力,所以出来吹吹风。没想到会在这里瞧见岳青衫,心中很是欢喜,“岳姑娘。” 两人各自说完这三个字,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沉默了一瞬,不一会儿,忽然一起道: “公子……” “姑娘……” 两人都住了口等着对方,见对方不说,又一起道:“你先说……” “我……”又是一起开口。 偏生这对话这样巧,岳青衫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这唇角一弯,霎时有如娇花初绽,风皱春水,陈旭心中一荡,真心道:“岳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岳青衫道:“是么?多谢你夸赞。” 陈旭见她言笑和蔼,心里稍微放松了些,“岳姑娘怎么在这里?” 岳青衫道:“吃多了,出来走走。” 陈旭关心道:“这里风冷,若积食了吹风很容易着凉的,姑娘不如到那边的亭子里坐坐吧。” 岳青衫道:“也好。” 说完,提着裙摆上了石梯,转身只见陈旭在身后护着他上来,他盯着脚下,看起来十分认真,似乎很怕什么东西伤着青衫。 岳青衫的心里突然有些感动,心想他家里这样有钱,不知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难得对自己这样珍视。 两人来到亭子之中坐下,岳青衫道:“陈公子收集了这么多极乐珠,恐怕不容易吧?” 陈旭苦笑道:“当然不容易,可是每当我千辛万苦得到一个,就总会想,要是再有一个就好了。又得到一个,我又想,再多一个吧,直到后来我想,我得把天下的极乐珠都集全,这样我送了她,才不遗憾。” 岳青衫知道这口里的“她”就是自己,他千山万水,都是因为对自己这一番真心诚意,岳青衫感动道:“这样的稀世珍宝,有一个就已经难得了,又何必这么多?陈公子的礼未免太重了。” 陈旭道:“其实我最开始也是藏了点小心思的。” “什么心思?” 陈旭道:“我来的时候还在想,我拿了这么多的极乐珠,该送给世叔几个呢?就是只送一个也算拿的出手了。” “很是。” 陈旭道:“后来我想,那就等见了岳姑娘再定吧。如果我有三分钟意岳姑娘,我就送一个,有五分钟意,我就送三个,若是十分钟意,我就送五个好了。” 如今他一股脑将八个都送了,当中的意思显然不言而喻。 岳青衫嫣然一笑,道:“谢谢陈公子,我很喜欢。” 两人聊了一会儿,岳青衫起身告辞,陈旭送她下了山坡,分别之际,只听他突然道:“岳姑娘,能娶你为妻,我很是欢喜。” 岳青衫回过头,只见陈旭笑容淡然清和,满是温暖之意,她心中一暖,“我也很欢喜。” 第9章 端阳节过后,陈旭因为一些商业往来,还要在京城再待些日子。岳文成便邀请他到府中住几天,以尽地主之谊。 陈旭自然欣然同意。他为人谦和,事母至孝,因母亲与岳家祖上是旧识,叮嘱他一定要娶一个岳家的女儿,为陈家开枝散叶,管理后宅,教育子女。陈旭便一直记在心中,可他又怕公侯家的女儿太娇纵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如今见青衫这样貌美,又这样知礼,心中欢喜,恨不能多陪她一些日子。 这日午后,陈旭吃过饭便来园子里逛了逛。只见园中开了许多牡丹,明媚鲜艳,甚是讨喜。他不觉便走近了观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 陈旭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着淡绿色衫子的妙龄女子,容颜姣好。他记得是府里的二小姐,闺名唤作岳彩灵。 陈旭没想到会在这儿突然撞见府里的小姐,自觉失礼,忙退开一步,躬身道:“岳小姐。” 岳彩灵也低下头,有礼道:“陈公子。”语调甚是娇羞。 陈旭颇觉尴尬,开口道:“在下偶然路过园子,见这些牡丹生的好看,一时忘情瞧了一会儿,惊扰了小姐,请小姐见谅,在下这就告辞了。” 岳彩灵娇柔开口:“陈公子客气了,公子是先来的,哪里是惊扰我,分明是我惊扰了公子。” 陈旭忙道:“可不敢当。” 岳彩灵见他还是想走,又道:“如果公子非要这样,那我只好先走了。哎,可惜牡丹虽好,我却没有眼福。” “哎……”陈旭觉得不好意思,忙喊住她,心想一起看就一起看吧,毕竟自己马上就要娶了她姐姐,也算是一家人了,何况又是在岳府里,他光明磊落,没什么怕说的。 只是跟他一起赏花,陈旭觉得有点别扭,干吧吧地站了一会儿,甚是尴尬。 “陈公子还能在京城待多久?”岳彩灵忽然开口。 陈旭道:“下月月初就走了。” 岳彩灵面露惋惜,“哎,这么快就走了。”语气中竟满是不舍。 陈旭不知她何意,只好陪笑两声,岳彩灵悠悠道:“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到陈公子这样的好夫婿,我……也便放心了。” 她提起岳青衫,陈旭唇边荡起淡淡笑容,“二小姐谬赞了,有福气的是我才对。” 岳彩灵心中冷笑一声,道:“是呀,姐姐她的确很好,我自幼便与姐姐感情深厚,想到她出嫁,心里别提多舍不得了。陈公子,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她呀。” 陈旭正色道:“二小姐放心,陈旭既然决定娶岳姑娘为妻子,必定竭尽所能爱护她,一生护她周全。” 他的声音很轻,却十分坚毅执着,更带着一股君子的磊落坦荡之风。岳彩灵抬起头,见他青衫淡雅,青绸束发,相貌虽属平常,却自有一股风流书生的气度,心中微微一动,柔声道:“哎,只希望姐姐能好好珍惜这份姻缘,不再胡闹了就好。” 陈旭不知她这话从何而来,不禁微微皱眉。岳彩灵故作无意地道:“陈公子,姐姐她心地很好,就是做事太冲动了些,日后她若冒犯了你,还请陈公子千万担待则个。” 陈旭道:“岳小姐她很好,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冒犯我,若真冒犯了,想必是我的责任。” 岳彩灵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姐姐当然很好,不过身为家人,总是难免关心过了头。就怕她脑子一热,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就像她当初闹着要和楚家……哎,算了。” 岳彩灵欲言又止,陈旭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不禁好奇道:“什么和楚家?” 岳彩灵慌忙捂住了嘴,似乎自悔失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陈公子,你千万别当个事,都是我胡说的。” 陈旭皱紧了眉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岳彩灵道:“反正爹娘已经给我们做了主,至于过去发生过什么,姐姐她心里怎么想,都不重要了,公子说可是?” 陈旭道:“楚家?可是宴会上的楚公子,我记得她是……” 他不是二小姐的未婚夫么? 陈旭没有直说出来,岳彩灵心中一喜。知道陈旭心中已经开始打鼓了,急忙道:“陈公子千万不要误会,也不要听信京城里那些谣言。姐姐对楚公子……那都是因为年少无知。何况陈公子你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她那么多极乐珠,这件事可在京城里传开了,真是人人艳羡,姐姐还有什么所求,日后定然会一心一意对待公子的。” 陈旭心头一震,听她这话,岳青衫从前似乎和楚公子发生过什么,还在京城闹出了不少的流言蜚语。 他心中暗自揣测,既然这样,岳家为什么不把她许配给楚公子,却要许给我?这当中必定有什么隐情,我远在洛阳,所以不知道。她说我送了这么多极乐珠给岳小姐,京城里人人羡慕,难道她是看中了我的钱财吗? 陈旭心里又惊又疑,倒不是他容易受人蛊惑,只是他认识岳青衫的时间实在太短,而岳彩灵又是她的妹妹,实在没有理由污蔑她。 陈旭对待感情一直都很直接单纯,只愿找一个好妻子,与她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地过一生。后来他与岳家定了亲,便知道这个妻子是岳家的小姐,心中早把她幻想了千百遍,幻想的多了,自然就要倾注感情,所以他见到岳青衫时,自然觉得自己是爱她的。 直到他突然听到岳彩灵的话,他才惊觉自己根本不了解岳青衫,她过去是怎样的,她喜欢过什么人?她是否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 陈旭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阵阵难过,岳彩灵心中窃喜,表面却焦急道:“公子你怎么了?陈公子,你脸色怎么不好?哎呦,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陈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神道:“哦,不关二小姐的事情,在下刚刚不过想到些事情,请二小姐莫怪。” 岳彩灵拍了拍胸脯。对他柔婉一笑,道:“那就好,我刚才还好担心公子,公子就放心吧,让彩灵看来,公子比起楚公子讨人喜欢的多呢。” 岳彩灵说到后来,声音变得细如蚊虫,她唇角带着笑,媚眼如丝地斜昵着陈旭,而陈旭想着刚才的事情,却浑然不觉。 岳彩灵心里暗恨,她当即上前一步,扇着手里的帕子,飘起一丝暗香,“陈公子,这一过了端阳节呀,真是一天热过一天,这日头真是毒辣,怎么站了一会儿,头就晕晕的呢……”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陈旭身上靠,而陈旭一直在想着什么,突然回过神道:“二小姐,在下还有些事,失陪了。”说完,她也不等岳彩灵回话,起身便走了。 岳彩灵刚想靠在他身上,冷不防他一走,差点摔倒,忙喊道:“喂!” 陈旭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岳彩灵心中大恨,正此时,忽觉得腰肢一轻,竟被一个手臂抱了起来。 岳彩灵大惊。不知道身旁还有人,刚才说的话可不是被人听去了?一回头,只看见一张俊美潇洒的脸庞,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岳姑娘小心。” 竟然是楚玉桁!他几时来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岳彩灵想要从他手臂里挣脱来,不料楚玉桁突然加力,将她禁锢在了怀里,“那个傻小子,真的比我讨人喜欢?” 楚玉桁垂眸看着她,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气息,他轻佻地道:“不就是几个极乐珠么,值得你如此?” 岳彩灵心中怦怦乱跳,男子的身体与她紧紧贴着,那般坚硬宽阔,散发着浓厚的男子气息。岳彩灵望着他俊美的出奇的脸,只觉浑身发热。一震眩晕。 楚玉桁勾了勾嘴角,“我可比极乐珠讨人喜欢……”说完,他突然俯下身,对着岳彩灵的唇瓣吻了下去。 他吻得有些霸道,冰凉的嘴唇划过她的,轻轻咬着,岳彩灵浑身战栗,想推开他,可浑身被他禁锢,根本挣脱不出来。楚玉桁不停地厮磨着她的唇瓣,突然撬开她的牙齿,灵巧的舌尖探了进去。 岳彩灵还是一个闺阁秀女,从未与人做过这样的事儿,霎时间只觉浑身如遭雷击,偏生他的吻技又那样出色,纠缠递进,将她挑逗得浑身酸麻。岳彩灵又羞又恨,泪水不觉流了下来,“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楚玉桁轻笑道:“你若不怕喊来人,就喊吧,这里可是岳家……” 岳彩灵果然吓得不敢叫了,她颤抖着双手,无助地捏着楚玉桁的袖子,而楚玉桁一手捧着她的腰肢,含着她鲜嫩的嘴唇,予取予求。 好一会儿,岳彩灵实在受不住了,她慌乱无措,狠狠地咬了楚玉桁一口。 楚玉桁吃痛,只好撒开了手,岳彩灵挣脱出来,已然狼狈不堪。她满脸通红,羞愤道:“你……你怎能这样,你好大胆,我告诉爹爹去!” “你告诉什么?”楚玉桁擦干唇边的血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楚公子,楚公子!” 正此时,假山后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了,想必是来寻找楚玉桁的。岳彩灵吓得面无人色,眼泪几乎要涌出来。而楚玉桁却若无其事,应道:“我在这儿。” 他回过头,仍旧含笑看着岳彩灵。岳青衫又羞又怒,跺了跺脚,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了。 她一边跑着,只听身后有人道:“楚公子,原来您在这里。咦?您嘴唇怎么了?” 楚玉桁道:“没事,自己咬的。” 作者一向喜欢多男主,但是女主爱的是云昭,大家不要站错队! 第10章 眼看着便要到六月,陈旭准备离开京城,岳夫人提前为他准备好了车马,又送了他一些京城特产。其实陈旭家业宽广,这种事情远远比岳夫人在行,但感念她一片心意,便欣然收下了。 这些日子,两家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如今陈旭要走,岳文成到有点舍不得了,“小旭,我瞧着洛阳那边的产业你都已经处理的井井有条,都有专门的人管着,为何一定要回去呢?不如就留在京城吧。” 陈旭道:“这两年因江南屡遭水患,稻米价格紧俏,米铺的生意也有些动荡,二叔他一个人处理不来,我过去瞧瞧。” “哦,”岳文成不太明白,但想来这样大一个家业,陈旭身为一家之主一定是十分繁忙的。便点了点头,岳夫人又道:“这几日天气好,趁着走之前,再出去逛一逛吧。正好前几日下边来人说咱们成郊庄子里的梅子熟了,青衫和彩灵都爱吃梅子,明日不然去庄子里玩玩?” “这个好,”岳文成道:“京城的梅子是最好吃的,你一定要尝尝,明日把景元和小楚也带着,让他们年轻人热闹热闹。” 岳夫人转头看向陈旭,“你看怎么样?” 二人盛意拳拳,陈旭哪里能推辞?忙点头道:“甚好,多谢世叔婶子。” 他听到“小楚”两个字,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第二日,天公作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岳夫人便吩咐了几个车夫小厮,并服侍的婆子,带着一行人前往成郊的梅庄。楚玉桁所住的侯府与岳家不顺路,便没有一同走,约定在庄子里汇合。岳青衫下了车,只见楚玉桁已经先到了那里。他一身深蓝色浮云纹锦衣,玉冠束发,腰悬美玉,俊美出尘。 他看到岳青衫,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岳彩灵随后下了车,扫了楚玉桁一眼,突然就涨红了脸,表情十分奇怪。 岳青衫有些意外,心想岳彩灵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转念一想,毕竟岳彩灵那么喜欢楚玉桁,上辈子为了她连父母姐妹都不要了,如今见到他害羞也是平常。 众人下了车,骋目一望,只见漫山遍野尽皆火红,衬着碧玺般的绿叶,发出淡淡甜香。山中日光清明,风景如画,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岳青衫等了陈旭一会儿,两人并肩走着,陈旭对她笑了笑,只是眉眼显然不如往日舒展,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 岳青衫心想他必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烦恼,便没有多问,只跟他说些京城的风土人情排解。 不一会儿,庄子里的下人们准备好了工具,带几人去山上采梅子,最开心的当属景元了,他飞快地跑了过去,“采梅子了,采梅子了!” 岳青衫宠溺你摸了下他的头,“你慢着点!”说完,忙吩咐奶娘在后边快步跟上。 待上了山后,道路便逐渐便窄,两旁的风景却是更诱人了。岳青衫见道路两侧都盛开着一种淡黄色的野花,虽然不大,却十分鲜艳芳香,不禁低头闻了闻,“这花儿好看,做个花环到好。” 陈旭留神看了一眼,并没说什么,不一会儿,几人走的累了,便坐在亭子里休息。岳彩灵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楚玉桁,平日里她总是和岳青衫较劲,这会儿到没心情盯着她了,岳青衫心想,果然有个男人转移注意力就是好。 下人们送了茶水过来,而陈旭走到路边,双手频动,不知在干些什么。不一会儿,只看他竟然采了一堆野花过来。 楚玉桁不禁吃惊道:“陈兄喜欢花?” “还好。” 楚玉桁心里刚骂了一句娘娘腔,陈旭道:“青衫刚刚说这花儿好看,我给她做个花环戴。” 岳青衫也很是意外,身旁的男子低着头,一根根地缠绕着野花,看起来十分认真,心里突然涌起一丝甜淡的幸福感。 她简单的一句话,他就记下了。这才是被人珍惜的样子吧。 这是她想要的生活的样子。 这时,忽见陈家的一个下人匆忙走了过来,“公子……”他似乎有事要说,可看到主子手里的野花,突然就愣住了,公子在……编花环? “说。”陈旭一边编着花环,一边开口。 下人回过神道:“公子,淮州的米船被人截下了,说是咱们的公价定的不对,要重新写票报税。” “哦?” 下人气愤道:“哼,分明是那漕官想要趁火打劫,上次明明……” “不用写,”陈旭突然打断他,语气温和平淡,却非常坚决,“什么也不用写,把米船停在东港,不着急走,他要什么,就给什么,等西边的盐船到了之后,囤货不放,把泰州散户的米都收尽。” 下人有些没反应过来,陈旭道:“上手做空。” 说完这四个字,他手里的花环也编好了,他笑着递给岳青衫,“我第一次编,弄的不好。” 岳青衫望着那黄色的花环,笑着把头往前伸了伸,陈旭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亲手为她戴在了头上。 楚玉桁看着二人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灼眼,便扭过了头。而下人莫名其妙地吃了一把狗粮,也讪讪地退了下去。 几人休息够了,又启程往山上走,快到梅园的时候,山路变得有些陡峭。两侧遍植着松树,只有中间可以通行。岳彩灵和岳青衫走在前面,陈旭和楚玉桁走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岳彩灵忽然感觉腿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大螳螂,绿油油,在太阳底下好像好了光。她吓得“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岳青衫,岳青衫没有防备,被她推倒向后跌去。 “小心!”陈旭和楚玉桁几乎同时出声。本来陈旭挨着岳青衫,楚玉桁还在她后面,只是楚玉桁的动作更快,他一下子走上前,拖住了岳青衫的腰。 男子的手臂沉厚宽广,带着灼热的气息,岳青衫感觉很不自在,她连忙站起身,“多谢。” 此外,再没有看楚玉桁一眼。楚玉桁刚才满怀温香,不知怎么,竟呆呆地举着袖子,有些不忍心收回来。 陈旭皱了皱眉,沉声道:“楚公子,走了。” “哦。”楚玉桁这才回过神,只听陈旭又冷声道:“平日到没见楚公子的身手这么快。” 他的语气带刺,这几乎是从没见过的。岳青衫惊讶地回头望他,陈旭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抬腿而去。 走过这条小路,转眼就到了梅园了。景元走的快,早就到了,正由下人们搬着梯子上树。岳青衫见属下围着一圈下人,爬得又不算太高,便放了心。 “姑娘们来了!”庄子里的下人们热情地上前招呼,又对楚玉桁和陈旭见礼。一婆子上前道:“姑娘,先喝口水吧,今年的梅子特别好,姑娘们歇一歇,我叫人摘一筐来。” 岳青衫笑道:“那有劳妈妈了。” “不敢当,”婆子道:“为姑娘们效力,可是我们的福分呢。”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大声呼和起来,似乎在斥责什么人。见岳青衫抬头望去,婆子忙走过去骂道:“天杀的东西,姑娘在这儿呢,容得你们大呼小叫的!” 小厮们便不知声了,婆子又骂了两句,伸手将梅子接过来,“你们下去吧,粗手粗脚的。” 小厮们下去后,又有几个丫头拿着竹筐去洗梅子。婆子走过来陪笑道:“下边的几个西域奴不老实,动作慢,被小厮们训斥了,到惊扰了姑娘,真是失礼。” “西域奴?”岳青衫抬眼望去,只见庄子外果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奴隶。这些人都是胤国人,被俘虏之后,会分配到公爵之家做奴隶,也是圣上的一种恩赐,他们的身份最为卑贱,做着粗重的活,连下人们都可以对他们随便殴打呵斥。 岳青衫皱了皱眉,道:“没什么大事就算了,他们也不容易。” “是,是。”婆子嘴上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心想姑娘竟然会可怜一个西域奴,真是可笑。 而上辈子的岳青衫,也根本不会把这些小事看在眼里。只是她后来亲身经历了魏国国破,千百万的魏国人沦为阶下囚,在昭武大帝的霸权之下,受尽折磨,苦苦挣扎。 这世上本没有人天生为奴,不过是政权铁蹄之下,冤冤相报的牺牲者而已。 梅子端上来后,都放在干净整洁的水晶盘里,庄上又准备了上好的梅子酒,各色点心,十分精致可口。几人边吃边欣赏风景,陈旭今日的笑容明显少了很多,吃了几颗,便独自到一颗梅树下站着。 岳青衫心中一动,察觉出来陈旭心中有事,她走到陈旭身后,“陈公子。” 陈旭回过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岳青衫道:“公子今日不太开心?” 陈旭惊讶道:“你怎知道?” 岳青衫笑道:“你今日的笑容明显少了许多,怎会不知道?” 陈旭遮掩道:“没什么,都是些生意上的小事。” “嗯,”岳青衫顿了一下,道:“莫不是因为楚公子么?你今日和他说话,到像吃了枪药似的。” 岳青衫知道陈旭性格温和,不应该会楚玉桁这么无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听到了什么。 听到也正常,毕竟当初她和楚玉桁的事情,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青衫觉得要想维护好一段感情,就一定要把误会解释清楚,再难看的事情也要说,接不接受是对方的事情,但隐不隐瞒,却是自己的事情。 上辈子她的婚姻无疑是失败的,她和楚玉桁怎么会走到那一步,究竟谁是谁非,岳青衫已经不想深究了,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经营。 再深厚的感情,不经营的话也是一地狼藉。 第11章 陈旭见岳青衫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心里觉得老大没趣。心想他这是怎么了,因为旁人的几句流言蜚语,就耿耿于怀,怀疑自己的未婚妻,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可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如今被岳青衫说出来,正想着要如何措辞,只听青衫又道:“这也难怪,毕竟我曾经心属楚玉桁,你又怎能喜欢他?” 陈旭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岳青衫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不禁皱眉道:“既然这样,世叔为何不直接把你许配给他,却要……”他说到这里,心里忽然有点丝丝浅浅的疼,竟说不下去了。 岳青衫道:“是我自己去求爹爹的,我不想要嫁给他。” “所以你就嫁给了我?”陈旭心中一闷,想不到自己竟是她为了逃避别人的借口。 岳青衫坦然道:“当初我的确是因为不想嫁给他而选择的你,可是至少现在,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陈旭心中一动,他抬起头,只见岳青衫漆黑的眼眸望着他,一片真诚坦荡。 “陈公子,我和楚玉桁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让我对他彻底丧失了信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他的。而对公子……我却有这种信心。” 她说到后来,声音变得低低的,脸颊微红,眼眸中却闪烁着欢喜的光芒。 陈旭心中一动,道:“可是……你并不了解我,你又怎知你将来不会对我丧失信心,不会后悔?” “我不知道,”岳青衫悠悠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说的清呢?我只知道打从第一眼见到公子起,我就很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我欣赏公子,也……也喜欢公子,何必因为害怕未来的失败而停止不前呢?为了公子,我愿意尽十二分的努力,并且我也有信心,我们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陈旭心中顿时如被投下一块石头,荡起层层涟漪,“你……你当真这么想吗?我只希望姑娘嫁我是心甘情愿的,陈旭不愿勉强于人。” “青衫也不愿勉强于人,更不会勉强自己。我对公子有信心,公子……对我有这个信心吗?” 她灼灼地望着他,目光那样热切,像火一般,似要将他的心都燃烧起来。 “青衫,我……”陈旭心中喜悦非常,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样大胆真诚的女子,她若喜欢楚玉桁,怎么会不嫁给他呢?何况她真心诚意地与自己一同缔造未来,信心满满,一个女子尚且这样大胆,他又怕什么呢? 他望着女子的容颜,日光之下,美如朝霞,灿若春花。陈旭怦然心动,若说他从前对她那份感情是浅淡的的,带着责任与担当的意味,此时此刻,他心中眼里,已只有眼前之人,再容不下其他了。 他灿然一笑,“我也有信心。” 岳彩灵见两人一直在树下说着话,好奇二人在谈些什么,忍不住偷偷望去。忽听身旁有人道:“瞧什么呢,与其和她置气,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的好。” 岳彩灵脸色一红,抬头看着楚玉桁。只见他玉面如画,垂眸望着自己,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勾人心魂。 岳彩灵的脸顿时一红,自从上次在忠勇伯府的假山后见过楚玉桁,他就总是有意无意地轻薄自己,岳彩灵心中恨得厉害,可是又十分害怕,不知怎么办才好。 楚玉桁抿了口茶,“我说的可对?” 岳彩灵涨红了脸,“不知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他说着,突然暗地里握住了岳彩灵的手,岳彩灵想要挣出来,楚玉桁轻笑道:“你还是别动的好。” 如今二人身后站着不少下人,一旦挣扎,一定会弄出动静,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她几乎急得哭了,楚玉桁道:“你当初勾引陈旭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怎么现在这么扭扭捏捏?” 岳彩灵听他羞辱,又羞又愤,眼圈便也红了。她平素是极有心机的,不知道怎么一见着楚玉桁,就只剩下了任人宰割的份儿。 楚玉桁也回头看了一眼树下的岳青衫和陈旭,日光灼眼,满目中只是两个发亮的光影,楚玉桁眯了眯眼,闪烁着莫名的情绪,“岳二小姐,如今你得偿所愿,还是别去为难你姐姐的好。” “我……我为难她什么?” 楚玉桁弯了下嘴角,“你喜欢的人既然是我,她也已经让给了你,你就别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听明白了么?” 岳彩灵心头一颤,她望着楚玉桁的眼睛,虽然带着笑,眼底却有种入骨的寒冷。 “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岳彩灵的声音也已经发颤了。 “哪有什么?哪有为难她,还是哪有喜欢我?” “没有没有都没有……” “没有……”楚玉桁突然迫近,飞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他吻得蜻蜓点水,便挪开了,可岳彩灵却能感受到他唇上划过的凉意,身上突然软的一塌糊涂,抖得更厉害了。 楚玉桁道:“你若不喜欢我,为何一直盼着我吻你?我吻你的时候,你又有哪次拒绝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当真对我全无心动吗?” 岳彩灵泪珠在眼中滚动,她当然是想拒绝的……她想的…… 楚玉桁轻笑道:“你们女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你若当真不喜欢我,只需一句话,我立刻就去岳家退婚,这背信弃义的骂名我一个人来背,以后与姑娘你永不相见,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冒犯,你看如何?” “你……你……” 楚玉桁道:“我什么?你只需要点一下头,从此就可以解决掉我这个麻烦了,又犹豫什么?” 岳彩灵无助地避开他的目光,楚玉桁勾着嘴角,突然松开了岳彩灵的手,对她一揖,“你若无心我便休,姑娘意下如何?” 手中的温暖突然变成了一缕凉风,岳彩灵心中雷霆翻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楚玉桁竟也没有等她的回答,站起身拂袖而去。 岳青衫回到亭子边,只见楚玉桁已经不见了,而岳彩灵双目通红,头发凌乱,看起来竟有点狼狈。岳青衫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岳彩灵闪烁着避开她的目光,“我……我没事。”说完,也起身走了。岳青衫皱了皱眉,心想这两人今天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午后,几人又去山中欣赏风景。刚出了梅园,忽然听到一阵呵骂之声,“他娘的,让你快点你听到没有,给老子快点!” 岳青衫听这话语粗俗,不禁皱了下眉。婆子忙喊道:“姑娘在呢,你们都规矩点,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庄子农场里的小厮都是粗人,也是骂习惯了,听到婆子训斥,吓了一跳,忙赔着声道:“是,是,小的该死。” 岳青衫走上前,只见是庄子里正在砍树。这片林子原来种了许多杏花,但山间雨水丰润,外侧又种着高大的槐树梧桐,杏树在这里反而生长得不好,所以便准备砍伐了,做些木料。 几个小厮拿着鞭子,站在杏树两侧,监督着奴隶干活。那些奴隶们先将树木砍倒,再用铁链缠在一起,用滚木托着,一根根地运送下山。山中虽然凉爽,可因为一直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他们的身上都布满汗水,将衣襟都湿透了。 刚才被小厮喝骂的奴隶站在树下,头发蓬乱,看不见容颜。他的脖子和脚踝上都带着粗大的铁链,将他的骨结都磨出了鲜血,那鲜血不停地结痂,又不停地磨开,已经发出了深褐色。 岳青衫看了那奴隶一眼,道:“卢妈妈,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婆子也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姐对西域奴的事情总这么上心,只能回答道:“这片杏树要砍了做木料,怕是有做活的奴隶偷懒不听话,小厮们正在管教他呢。” 小厮喝骂道:“快,快起来干活。” 那奴隶岿立在树旁,一动不动,小厮生气起来,一鞭子便又抽了上去,将他后背抽出一条鲜红的血痕。这个奴隶虽浑身污泥,露出的肌肤却白得出奇,鲜血从上边流过,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奴隶却仍然没有动,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小厮们因岳青衫在旁边,怕主子觉得自己管教不利,愈发想要表现。当下接连又抽了他几鞭子,喝道:“教你不听话,我教你不听话……” 鞭子不停落下,将他身上打得血肉模糊。小厮见他倔强,手里不觉又加了劲儿,忽然只觉鞭子一紧,竟被他牢牢抓在了手里。 那奴隶的手脚都束着铁链,本来应该使不出多大力气。可是小厮被他握住鞭子,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身子一轻,竟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吓了一跳,婆子连忙拉着岳青衫往后退,“不得了了,这西域奴反了!” 她这一叫,庄子中的护卫一股脑涌了出来,西域奴纵身上前,一拳将一个护卫打倒在地,鼻血长流、 众人见这西域奴这样武勇,一时大惊,当下一拥而上,手里拿着棍子,纷纷向他身上用力打去。婆子们将岳青衫护在身后,道:“小姐,这里危险,咱们快走吧。” 岳青衫“嗯”了一声,脚下却没动,仍旧向那西域奴望去。只见他力气虽大,到底是血肉之躯,何况身上带着重重的枷锁,很快便被一群人打倒,他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胸,不知在护着什么,偶尔发出几声闷哼,倒是始终也没有服软求饶。 “行了!”岳青衫忍不住出声呵斥,“别打了!” 护卫们被他折了面子,正自生气,便想在这奴隶身上撒火,可是听到岳青衫吩咐,只好愤愤地住了手。 其实这些护卫,对府里的小姐多半是瞧不起的,心想这些富家女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懂人间疾苦,只有他们才会对牲口泛滥同情心。 岳青衫向前走了两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这西域奴头发蓬乱,满身血污,破碎的衣服下露出鲜血淋漓的肌肤,凄白如雪。 岳青衫颤声道:“怎么打成这个样子,找个大夫,给他包扎一下。” 婆子道:“小姐还是别管了,奴隶都是这个样子,就像是牲口,你不好好管教,他们到是就反过来欺负你!” 岳青衫斥道:“胡说,他是人,又不是牲口!” 众人心里一阵冷笑,这大小姐竟然管西域奴叫人? 岳青衫半俯下身,道:“你怎么样?” 西域奴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十分粗重,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岳青衫对婆子呵斥道:“快点,拿点伤药来给他包扎。” 婆子没有办法,只好吩咐人去取伤药。岳青衫叹息一声,知道很多事情,自己也无能为力,便低声道:“不过是砍树,你何妨听话一些,也能少受些苦。” 西域奴没有回答,也不知听没听到她的话。 岳青衫又叹息一声,正欲起身离开,忽见那西域奴缓缓爬起身,身体下竟然护着的是一个鸟窝。 岳青衫吃了一惊,对婆子道:“那是什么?” 婆子便吩咐人把东西拿过来,不料小厮刚要伸手去拿那鸟窝,西域奴突然厉声道:“滚开!”他目眦尽裂,神色狰狞,将那小厮吓得摔在了地上。 护卫们一把上前按住他,“老实点!” 而岳青衫看到他的眼眸,心口突然一震,他的眼睛澄澈漆黑,亮若星辰,此刻怒火翻滚,巨涛骇浪一般,震慑人心。 这个目光,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12章 (修) 好几个护卫将西域奴按在地上,小厮们一把将鸟窝抢夺过来,呈给岳青衫。西域奴拼命挣扎,无奈身有枷锁,无法逃脱束缚。 岳青衫低头看了一眼,见那竟是一个小小的喜鹊窝,里边还有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鸟,光秃秃的毛,不停张着小嘴,丑陋而又可爱。 “姑娘,你看,是小鸟呢。”婆子也觉得有趣,伸手将小鸟捧在手里。小鸟有些害怕,吱吱叫着,小身体不住发抖。 岳青衫心中一动,这奴隶宁愿挨打,也不愿意砍树,难道竟然是为了救这两只小鸟? 一个这样凶狠的男子,竟然会爱护小动物,这反差还真够大的。 岳青衫走到奴隶面前,婆子只怕那奴隶会伤了她,连忙上前阻止,“姑娘小心!” 岳青衫摆摆手,示意她没事,对那奴隶道:“你放心吧,两只小鸟都没事,我一会儿吩咐人好好照看它们。” 西域奴听到了她的话,动作僵了僵,果然就不再如何挣扎了。岳青衫叹息一声,道:“没事了,带他去治伤吧。” 侍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对那西域奴道:“臭小子,算你有造化,还不快谢谢菩萨小姐!”他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暗恨岳青衫没事找事,谁有功夫给一个臭奴隶敷药。 岳青衫转身欲走,忽听那奴隶道:“多谢了。” 岳青衫知道这奴隶十分倔强,竟然当真跟自己道谢,到有点意外。他的声音粗哑低沉,仿佛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样子。 那侍卫也是大奇,道:“呵呦,不是哑巴?这小子在刑部受了二十几天的酷刑都不叫,我们还都以为是个哑巴呢!” 岳青衫听到这句话,遽然一惊,“你说什么?他就是那个不会叫的西域奴?” 侍卫赔笑道:“小姐也知道?这小子还挺有名气的么。” 岳青衫的双手微微发抖,她早该想到的,那个目光,那个独一无二的目光…… 十年后,昭武大帝在大殿上接见楚玉桁,她站在一旁,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伟大而又残暴的帝王,只匆匆一眼,岳青衫甚至没敢看他的脸,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深沉如海,冰冷如刀的目光。 “听闻定远侯夫人才貌双全,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免礼赐座。” “谢陛下。” 这便是上辈子,她与他唯一的交集。 而这辈子,他竟是匍匐在她脚下的,一个西域奴。 他竟然连两只小鸟都不舍得杀。 岳青衫的心里不觉疼了起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变得如此冷酷残忍,视人命如草芥,她还清楚记得两年后的火烈之战,三万魏军,被昭武帝尽皆坑杀。 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岳青衫脑中一片混乱,不停在想着,这个人就是云昭,他现在竟然是我家的奴隶,我该怎么办?我应该讨好他,让他以后厚待忠勇伯府?还是我应该一剑杀了他,那样魏国就不会灭亡了…… 不行,他是昭武大帝,不会这么轻易被杀死的,如果杀不死,我不就惨了? 可惜岳青衫对上辈子的昭武大帝一无所知,他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如何回到了胤国。 众人只见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西域奴,都不明所以。婆子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岳青衫回过头,深吸口气,道:“没事,把这个西域奴带下去,好好照顾。” “是。”下人不以为然地答应,岳青衫又不放心道:“千万别欺负他。” 小厮们应付着,将那西域奴带了下去。临行前,他突然抬头看了岳青衫一眼,眼神中戾气少了许多。 回到亭子里,岳青衫想到云昭的事情,心里还是十分不安。一时又想是不是认错人了,景德二年俘虏的西域奴,不会叫的也不一定就他一个,她思来想去,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陈旭见他突然心神不宁,道:“怎么了青衫?是不是刚才那个西域奴吓着你了?” 岳青衫欲言又止,她可怎么和陈旭说呢?告诉她怀疑眼前这个奴隶是未来的昭武大帝?他非要觉得她疯了不可,可是不和他说,又觉得心里慌慌的,孤立无援,便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人不简单,他受了那么重的刑,却不喊不叫,何等坚忍,人又那么武勇,你看那么多护卫都打不过他,我想他做个奴隶有点可惜了。” 陈旭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想法,便笑道:“你说的不错,此人到是个人才,更难得的是有仁慈之心,为了两只小鸟宁愿挨打。这样吧,你若觉得他不该在这里大材小用,我便将他带走,让他随我去洛阳,那边的港口常有动乱,让他去帮帮忙也好。” “能行吗?”岳青衫觉得云昭是个烫手山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行。 陈旭道:“洛阳不像京城里这般等级分明,那里的人也没有这样憎恨胤人,我给他一个差事做,总好过在这里挨打。” 岳青衫点了点头,道:“那……那也好。”她停顿一下,又道:“陈公子,我知你心地善良,希望……希望你好好教化他,别让他走上邪路。” 当时的魏国人对胤人的成见很深,觉得他们各各狠毒如虎狼,所以岳青衫有这种担心也不足为奇,陈旭道:“你放心吧。” 岳青衫点了点头,望着陈旭温暖的目光,心中顿时安稳了些,他总是有这种让人宁定的能力。 傍晚时候,几人准备下山。婆子命人在山口准备了两辆马车。出门不久,山间突然风雨大作,这个季节气候多变,可也没想到来得这么急。下人们忙撑起雨伞,道:“少爷姑娘们小心,山里路滑,跟着我们走。” 此时刚过了申时,太阳还没有落山,只是乌云陡起,电闪雷鸣,将山路笼罩的一片漆黑。岳青衫走在前边,陈旭担心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在她身后相护,走过那片杏树时,忽然只听一声巨响,山路竟然塌了。 几人吓得一声大叫,今日早上天气好,砍树的时候有些贪功,一来伤了土壤,二来木料在山路里堆积,体积过大,便将路压塌了。 陈旭一惊,忙拉住了她的手,“青衫,你没事吧?” “没事。”青衫长舒了一口气,山雨太大,伞已经遮不住了,将她的衣衫尽皆打湿。陈旭怕她寒冷,便脱下了自己的袍子围在她身上,“别怕,靠着我,一会儿咱们先回庄子里避雨。”岳青衫点点头,只听一婆子道:“快,快多叫点人来,这边路塌了,等些时候再走!” 小厮领命,飞快地跑了回去。 岳青衫抬眼间,只见楚玉桁竟也望着自己,脸上满是担忧。他对上岳青衫的目光,便扭过了头,再没说什么。 几人只好拉着手,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大约走了十几米,突然又听到一声闷响,山路又塌方了一块,恰好在岳青衫脚下,岳青衫顿觉身子一空,顺着悬崖坠落了下去。 岳青衫吓得一声大叫,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耳畔风声呼啸,无数黑影在眼前迅捷掠过,岳青衫心中一凉,她就要死了吗?难道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竟然要殒命在这里? 正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忽觉身体一轻,一条坚硬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禁锢在一处山壁上。 岳青衫感到一股浓厚的男子气息,胸前紧贴着一个宽阔的胸膛。夜色漆黑,狂风骤雨,她看不到此人的脸,只知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攀着一个巨大的岩石,挂在山壁上。 岳青衫死里逃生,几乎魂飞魄散,如今两人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一条手臂中,她知道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等时间久了,他支撑不住,两人就会双双葬身于万丈深渊。 岳青衫颤声道:“陈旭,是你吗?” 那人没有说话,岳青衫便知道他不是陈旭,心里竟骤然松懈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人抱着岳青衫,顺着山壁缓缓攀爬。他微微喘着气,显然是竭力支撑。岳青衫不敢说话,只怕打扰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带着她来到一处平缓的山谷。 而那人也已经体力耗尽,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粗重的喘息。岳青衫爬过去,道:“你怎么样?”心想一定是庄子里的下人,他冒死救了自己,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蜷缩在地,不住发抖。岳青衫想将他扶起来,一伸手,却抓了满手湿粘。 岳青衫抬起手心一看,竟染满鲜血,她“啊”的惊叫一声,“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夜空里除了雨声,就只有那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岳青衫怕极了,只好拖着他,向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挪去。他的后背摩擦着地面,留下一排排血痕,血痕又被雨水冲散,化作一地嫣红。 岳青衫好不容易将他拖到洞中,颤声道:“喂,喂,你怎么样,你醒醒!” 一摸之下,只觉此人脸颊滚烫,似火烧一般,在这种凄冷的夜晚,这种体温显然不正常,想必是受伤淋雨,发了高烧。岳青衫忙将身上陈旭给他的袍子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你怎么样?你快醒醒!” 衣袍带来了一丝温暖,那人抖得没有那般厉害了。岳青衫松了口气,只听外头的雷声渐渐转小,雨也逐渐停了。 七月的雨水就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天气放晴,山洞里也透一丝光亮来。 岳青衫挣着着爬出山洞,捧了一些石头缝里、还算干净的雨水,递到男子的唇边,他迷迷糊糊地喝了一些,岳青衫见他满脸血污,又顺手拿起帕子,将他的脸擦拭干净。 第13章 这一擦之下,岳青衫竟愣住了。她活了两辈子,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的皮肤白如冰雪,剑眉又浓又黑,额如玉润,鼻似雪峰,浓密的睫毛轻轻翘着,在眼窝上投下一片阴影。 楚玉桁俊美,陈旭风雅,而唯有眼前这个少年,清美如玉,出尘绝俗。只是看得出来他年纪尚小,五官中还带着一点稚气,可想而知再过几年,将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岳青衫呆呆地看着他,那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乌浸的目光袭来,将岳青衫吓得差点跌在地上。 这是一个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目光,带着三分肃杀,三分冰冷,三分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态……这个救了她的人,竟然是未来的昭武大帝,现在的奴隶云昭。 “你、你、你、”岳青衫怔怔地看着他,满脸惊悚。 云昭看出她眼中的惧意,神色微微一冷,救了她又如何,她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小姐,而他只是一个卑贱的西域奴,他对她不会有感激,只会有害怕和厌恶。 云昭没有理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稍一动弹,身上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双手紧紧抓着岩石,抓得十根指节发白,头上满是冷汗。 岳青衫低头一看,只见云昭身上满是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最严重的地方几乎露骨,鲜血不断从里边涌出来,竟将他手上的镣铐都染红了。 他刚才竟然就是这副样子,带着自己爬山的。 岳青衫又惊又叹,她走到云昭身旁,道:“你的伤怎么样?可有事?” “没……事。”云昭吐出两个字,声音中显然充满了痛苦。岳青衫道:“你别动,坐下休息一会儿,等庄子里的人来救咱们吧。你再乱走,可能会失血过多,会有危险的。” 云昭依旧倔强地咬着牙,眼中满是轻蔑之色。岳青衫抓住他胳膊,强迫他坐下,他的手臂坚硬如铁,满是肌肉纹理,岳青衫的手指碰到上边,他似乎僵了一僵,终于缓缓地坐了下去。 岳青衫望着云昭身上的伤口,有些伤痕是被鞭子打伤的,有些是被爬山时被石头剐伤的,新旧交替,层层叠叠,甚是怵目惊心。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我不是已经吩咐过下人给你敷药治伤了么?怎么还是这么严重?” 云昭冷笑一声,岳青衫顿时明白了,这些下人不过是表面上敷衍她,终究不会给一个西域奴治伤的。在他们心中,西域奴就是畜生,畜生相处久了,可能还会有感情,而他们,一旦没了用处,只会被残忍的抛弃和虐杀。 岳青衫心里有些难受,她俯下身,捡起地上的袍子,猛一用力,撕扯成了几块布条。衣裳本已被雨水淋湿,有些柔软,岳青衫卷起一块,轻轻地为云昭擦拭伤口。 云昭本能地退了一下,岳青衫却抓住了他,“别动,我帮你先包扎一下,虽没什么用,总不能让它一直这么流血。” 云昭的眼眸闪烁了一下,终于没有再拒绝。岳青衫仔细地将伤口擦干净,又扯下几块干爽的布条,将伤口缠住。 好不容易将几处严重的伤口处理完,岳青衫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她擦了擦,道:“你休息一会儿吧,庄上的人会来救咱们的。” 云昭没有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一瞬,云昭忽然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岳青衫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当然应该报答你。” 云昭轻蔑一笑,道:“救了你又怎样?你们魏人不是觉得西域奴是禽兽,是虎狼,活该被殴打砍杀的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充满了刺骨的恨意,岳青衫浑身一颤,垂眸道:“并不是每个魏人都是这么想的,魏人是人,胤人也是人,人就是人,不是畜生。” 云昭微微一呆,岳青衫的话他简直是闻所未闻。其实不仅仅实在魏国,在胤国也是一样,大家都视彼此为毒蛇猛兽,互相厌恶憎恨……而这个女子,竟然说胤人也是人? 云昭呆呆地看着她,岳青衫忽然抬起头,试探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岳青衫虽然早已猜到,却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云昭微一皱眉,似乎有些犹豫,岳青衫又道:“你放心,你告诉我,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云昭想了想,终于道:“云昭。” 岳青衫心中猛地一震,是他,是他,真的是他,他就是那个席卷神州大地,一统天下的千古帝王云昭,她该跟他说些什么? 想起上京城破,百姓震天哭嚎的惨状,岳青衫浑身发抖,几乎想要跪下来,哀求他放过她的族人们。 云昭见她神色古怪,似怕得厉害,奇怪道:“怎么?你认得我么?” 岳青衫赶忙平复了心绪,遮掩道:“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的名字,千秋万代,载入史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又岂是好听这么简单? 云昭的神色突然缓和了下来,道:“嗯,是我娘给我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温柔,可见他与母亲感情甚深。 岳青衫道:“你娘……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也很疼爱你,是不是?” 云昭的眸光挪向远处,悠然神往,“是,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很好很好的……”他似乎找不到更多的形容词,说了两句,鼻尖微微发酸,他有些无助地握紧了衣角,眼中也闪烁了雾气。 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样子,岳青衫莫名地有些心疼,道:“你放心,你终有一天会回到胤国,跟你娘团聚的。” 云昭有些惊愕地看着她,回到胤国……这四个字竟已变得如此遥远,如今他孤身一人,流落于此,身上被束着沉重的铁链,额上被刺着屈辱的刺青……他真的还能回去吗?还有可能吗? 岳青衫见他满眼通红,神色有些癫狂,心疼地劝慰道:“你相信我,你终有一天会回到胤国,还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这一点她清楚地知道,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他就会席卷山河,创造这世上最壮丽的神话。 云昭疑惑地望着她,“你为何相信我?” “我就是相信,”岳青衫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答应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你娘还在故乡等着你呢。” 故乡…… 这两个字似带着一种独特的魔力,让云昭心中猛地涌起一道热血,不错,他一定会回去的,他云昭绝不会当一辈子的奴隶的! 岳青衫望着那双凄惶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云昭,我刚才说,魏人是人,胤人也是人,你说我说的对吗?” 云昭一怔,不觉皱紧了眉头,他从没这样去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不知道如何回答。 岳青衫又道:“今日魏人这样对你,是因为他们愚蠢,没有人性,假如有朝一日,他们沦为阶下囚,生杀大权都落在你的手里,你可否能宽恕他们?” 岳青衫说完这句话,心中砰砰乱跳起来。而云昭甚是诧异,他只是一个西域奴,魏人的生杀大权怎么会落在他手里,简直是疯话。 可岳青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呼吸急促,似乎真的非常在意这个答案,云昭望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宽恕他们。” “太好了,”岳青衫几乎喜极而泣,她一把握住了云昭的手,“云昭,你要记得呀,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云昭心中一动,他抬起头,正对上岳青衫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样澄澈,带着渴切,带着欢喜,带着希望,让他本已冰封的心,瞬间融化了下来。 今日夜色漆黑,只有那一丝月光,透过山石的缝隙,洒落在岳青衫的脸上。她的肌肤凝白如玉,此刻更似笼罩上了一层柔光,那眉眼轮廓,竟是异样的美丽。云昭心中怦然一动,他握紧岳青衫的手,“我会记得的,我答应过你,永不反悔。” 岳青衫大喜过望,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云昭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心中暗想,我可以宽恕的,我答应过你,我什么都可以宽恕的。 又岂只是宽恕,为了这月色下的一笑,日后他竟是刀山火海,一生无悔。 正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青衫!” “姑娘!” 岳青衫大喜,道:“有人来救咱们了!”她高兴地走到山洞外,大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可惜这山谷空旷漆黑,她的声音微弱,很快便淹没在无尽的夜风之中。 岳青衫焦急不堪,道:“怎么办,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她眼看着一排排火把离开自己越来越远,却又无计可施。 云昭道:“你别着急,先进来,外边一片漆黑,小心再塌方踩空!” 岳青衫吓了一跳,赶忙收回了腿。只见云昭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唇边吹响,霎时间,一阵悠扬的笛声远远传了出去,优美动听,响彻夜空。 岳青衫好奇道:“你吹的什么东西?” 云昭递给她,岳青衫一瞧,竟是一个牛角打磨的小笛子,洁白如玉,光可鉴人,尾部还挂着一根绳结,瞧来又可爱又精致。 “这是什么呀?”岳青衫从没见过这么小巧的笛子,有些惊奇,云昭道:“这是我从前自己做着玩儿,没事的时候可以吹曲子听。” 他说着,突然有些羞涩。 “你做的?”岳青衫把玩了一会儿,连连惊叹。她想了想,忽然道:“你……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云昭一怔,只见岳青衫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这笛子贴身跟了他好多年,虽然不舍,此刻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你……你要是不嫌弃,当然可以。” “不嫌弃不嫌弃,”岳青衫欢喜地将笛子握在手里,“你放心,我会好好珍藏的。” 云昭望着她的笑容,也不由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岳青衫霎时竟觉得被晃了眼睛,他笑起来,怎么这样好看? 那潋滟的凤眸轻轻弯起,就如同在白雪上突然滑过一道清泉,干净纯美,宛如梦幻。 昭武大帝,原来只是一个如此纯粹,如此美好的少年。 岳青衫握紧了手中的牛角笛,心中暗想,这便是她与昭武帝之间的信物,他一定会记得答应过她的话,有一日,他手握生杀大权,会宽恕她的族人。 第14章 岳家的下人们听到笛声,纷纷向这边走来,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这片山洞,岳青衫走到洞口,不住挥手道:“我们在这儿!” “姑娘在那!姑娘在那!”下人们欢喜地叫着,自从岳青衫掉下山崖,他们真是吓得魂儿都飞了,假如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命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人群之中,只见一人当先闯了出来,他看到岳青衫,一把将她抱住,他的手臂不住颤抖着,“青衫,青衫你没事太好了!” 陈旭紧紧抱着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刚才他实在是太害怕了,那样的高的山谷,他甚至已经不敢再抱任何希望,如今重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高兴得好像做梦一样。 他的举动有些唐突,可岳青衫知道,若不是心里实在激动欢喜,他也不会这样失态的,便轻轻地拍了拍的肩膀,柔声道:“嗯,我没事儿,你放心吧。” 陈旭松开了手,依然不住地打量着岳青衫,害怕她有什么闪失。岳青衫转了个圈,笑道:“好啦别看了,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只是她刚刚淋了雨,衣裳裙摆还有些潮湿,秀发也湿淋淋的,陈旭怕她着凉,忙想去脱自己的袍子,一伸手,才发现袍子已经给了她了。 陈旭低头一瞧,才发现这山洞里竟然还有一个人,那人坐在一旁,冷得宛如泥木雕塑一样,而自己的衣裳,显然已经给他做了绷带了。 岳青衫看到陈旭的目光,忙道:“刚才我落下了山崖,多亏了云……这个西域奴救了我,他受了很重的伤,咱们快把他带回去吧。” 陈旭其实也并不是很在意一个奴隶的生死,可听到他救了岳青衫的命,心中着实感激,便吩咐道:“快,找个藤椅或者担架,把这人带回去。” 云昭看了陈旭一眼,眼中全是抗拒和戒备的神色。 不一会儿,庄子里下人们尽皆过来,拿着衣裳、火把、藤椅等,将山里照得灯火通明。护卫们当先引路,小厮们在两旁护着,将岳青衫和陈旭带到了山上的庄子里。 岳青衫回到庄子里,只见岳彩灵正来回走着,显得焦急不堪,看到岳青衫等人回来,喊道:“神天菩萨,你们总算没事!” 岳青衫见她神色真诚,心中也自温暖,道:“嗯,这次可真是命大啊。” 岳彩灵道:“吓死人了,那么高摔下去,我还以为……”她说着,一时又颤抖了起来,显然还有些后怕。 岳青衫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是没事儿了?今晚太危险了,咱们明儿一早再走吧。” 岳彩灵点头称是,这会儿再让她出门,她可打死了都不去了。一婆子上前道:“姑娘,快随我去沐浴更衣吧,小心着凉。” 岳青衫点了点头,出了屋子,岳彩灵突然道:“楚公子呢?” 这下众人才发现楚玉桁不见了,一时又慌张起来,七嘴八舌地道:“不可能啊,刚才还在呢! “刚不是回到庄子里呢?难道出去了?” 陈旭皱眉道:“我带人出去找找。” 正要动身,忽听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咳,“我在这里。” 众人望去,只见楚玉桁站在那里,满身脏乱,袍子都磕破了好几处地方,发髻半散着,满脸污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楚玉桁一向是风度翩翩的,即便刀剑架在脖子上也是纤尘不染,怎么今儿搞成了这样?岳青衫看着他,有点想笑,却忍住了,对婆子道:“进去吧。” 楚玉桁眯了眯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这个女人,竟然在笑? 刚才他见岳青衫落下山谷,登时不顾一切地冲了下去,甚至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他冒着大雨,不停地在山路里喊着叫着,浑身湿透,冰冷刺骨,无数次被树枝绊倒,又爬起来,无数次磕得鲜血淋漓,差点一命呜呼。 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他终于放了心,可是她,竟然笑话他!? 虽然她忍住了,可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眼中的嘲意,楚玉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下人们备好了木桶热水,墨画便进来服侍岳青衫更衣。岳青衫见她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大哭过,心中感激,却笑道:“呦,干什么哭成这样?谁抢你糖了?” 墨画白了她一眼,道:“奴婢都怕死了,姑娘还打趣人家。假如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活了!” 想起刚才的一幕,墨画还是怕的想哭,岳青衫笑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你记住,你家姑娘命大的很,我不肯死,阎王都不敢收的。” 墨画才破涕为笑,又道:“姑娘可别乱说,小心亵渎了神明。” 岳青衫摇头一笑,这丫头,讲究还挺多的。 这一场大雨,淋得她浑身湿粘粘的难受,墨画刚为她褪下衣衫,岳青衫就迫不及待地躺进了洗澡水里。热水顺着她的锁骨漫意上来,一片温暖。岳青衫舒服地闭上眼睛,任凭墨画在后边为她揉着头发,忽然又睁眼道:“那个奴隶呢?” 墨画道:“不知道,应该被庄子里的人带下去了吧。” 岳青衫想到庄上下人的阳奉阴违,心中仍觉得不放心,道:“你去命人给他准备伤药和热水,好好照顾他。”想了想,又道:“你叫玉棋过去,亲自盯着,别让他们怠慢了。” 墨画心想这奴隶救了姑娘的性命,姑娘感激他也是正常,当下点了点头,亲自吩咐玉棋去了。岳青衫这才放心,舒服地躺进了洗澡水里。 墨画为她洗完了头发,又为她细细涂了香胰,擦洗干净,换上了一袭月白色丝缎睡衣,岳青衫感到浑身舒爽,果然幸福是需要经历和对比的,她日日洗澡,可还从没像今天这么舒坦过。 不一会儿,后厨又送来了燕窝甜汤暖身,岳青衫喝了一碗,问道:“那个奴隶吃过东西了么?” 墨画道:“小姐吩咐了要好好照顾他的,玉棋定会准备,这会儿应该是吃过了。” 岳青衫点了点头,心想云昭在这里受了这么多折磨,自己在时候还好,还能护着他,等她一走,这些下人保不好便会变本加厉,得尽快把他救走。 可转念一想,上辈子自己并不认识他,更别提救他了,冒然改变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改变他的命运,让他成不了一代帝王?那岂不是害了他么? 管他呢,上辈子她还没重生呢,未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准?不为别的,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少年在这里受苦。此刻她只想帮他,甚至与他是不是未来的昭武大帝无关。她只是不想让他在日积月累的折磨和□□中变得凶狠残暴,他应该永远是那个美好干净的少年。 岳青衫抬眼道:“那个奴隶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墨画点头应是,出门吩咐了两个婆子,带岳青衫去看云昭。云昭被安置在一个普通的下人卧房,却也比他平日所住的奴隶窝棚好了太多,他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伤口都已涂了伤药,包扎好了,脸上的污泥也俱已清洗干净。 这样整洁的他,让岳青衫很是欣慰。 而此刻她也终于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云昭的模样。他看起来竟然只有十四五岁,皮肤雪白,容颜俊美,虽然年幼,却隐隐可见一股高贵清绝的风姿,他不同于魏国文人的儒雅,又不同于胤国人的剽悍,而是在风流精致的外表下,呈现出一种狂傲不羁的气质,惊世绝艳,难描难画。 虽然额头上有一个青色的奴隶刺青,却丝毫不掩其美,俊逸潇洒,令人过目难忘。 墨画只瞧了一眼,虽然明知他是个卑贱的奴隶,还是忍不住低下头,一阵面红耳赤。 云昭看到岳青衫,本来淡漠的眼中眸光一闪,岳青衫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云昭点了点头,岳青衫对身旁服侍的下人道:“你先退下,我有话问他。” 下人躬身退下,岳青衫又吩咐墨画守在门口,方开口道:“云昭,我带你离开这里怎么样?” 云昭一惊,诧异地望着她。岳青衫道:“京城里人人憎恨胤人,你留在这里,只能多受折磨,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本有心放你回到故乡,可是你是圣上御赐的战俘,公府之家只能使用,无权处置。如今你一无身份户籍,二无通关文牒,身上还带着枷锁,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魏国境内的。所以我想,让陈公子先带你到南方去,那里毕竟远离京城,又没受过战争迫害,对胤人友好许多,陈公子为人温文尔雅,有他照顾你,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云昭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岳青衫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去?我实在是一番好意,你不必害怕。” 云昭突然道:“陈公子,是你的夫婿吗?” 岳青衫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道:“嗯,他是我未来的夫婿。日后我也会随他嫁到南方的。” 云昭的眼睛亮了亮,“你……到底为什么愿意帮我?” 岳青衫道:“我说过,因为你救过我,你是一个好人,而且,”她抬头看着云昭,“你得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 若有一日,你手握生杀大权,请你宽恕他们。 第15章 第二日早上,一行人才回到岳府。岳青衫害怕爹娘担心,叮嘱众人不许提昨日的事儿。岳文成只以为众人在山上玩得尽兴,所以才耽搁了一晚。 两日后便是陈旭离开京城之期,岳青衫便找他商量的云昭的事情。陈旭听她说完,道:“很好,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既有心报恩,我就把他带到南方去,虽然无法去除他的奴隶身份,至少不会亏待了他。” 岳青衫甚是欢喜,想了想,又道:“陈公子,你千万要好好教化他,化解他身上的戾气,别让他憎恨魏人,也别让他走上了邪路。” 陈旭哑然失笑,心想这奴隶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三番五次地叮嘱他好好教育,还怕他长歪了吗?何况一个奴隶,又能歪到哪里去? 可既然她有吩咐,他自当遵从,便含笑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岳青衫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对他嫣然一笑。 陈旭便找了个时间去找岳文成,说起向他讨要奴隶之事,岳文成吃惊道:“京城里的奴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独独挑中这一个呢?” 陈旭道:“因为上次到庄子上,偶然碰到此人,他武功高强,为人坚忍,难得又有几分善良,所以不忍见他在京城奴役,想带他到南方去,给他一些棘手的差事,也算是物尽其用。” 岳文成道:“本来贤侄想要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人身份特殊,是胤国的战俘。贤侄要知道,胤国战俘都是由户部统一管理的,各各记录在册,不得私自释放,一旦朝廷有用,需随时可以召回。” 陈旭哪会不知道,胤国战俘,一向是魏国最悲惨的存在。平时他们会分散在公府田庄、窑厂矿场,做着最繁重的工作,而一旦国家发生瘟疫、水灾,他们又会第一时间被推到前线去。 陈旭道:“晚辈明白,所以晚辈只是向世叔借用此人,将他带到南方几年,绝不敢私自贩卖处置,若世叔有所需求,晚辈必定立刻归还。” 岳文成想了想,道:“那好,明日我便将此人带来,随你一起启程吧。” “多谢世叔。” 第二天,便到了陈旭离京的日子。岳青衫虽然与他相处时日尚短,但两人心心相惜,到有了依依惜别之感。 岳文成吩咐人将云昭带来,为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下人们见他气质清绝,容貌俊美,均自惊奇万分,若不是他身上戴着镣铐,还以为是哪一位王孙公子。 岳文成叫来管家道:“你将此人带去给陈公子,日后听他差遣。” 管家领命,将云昭带到陈旭面前道:“伯爷吩咐了,以后把你送给陈公子,以后你要好好听公子的话,尽心服侍,明白了么?” 云昭冷笑一声,并不言语。管家自觉失了面子,厉声道:“贱奴,听到没有,还不过来给公子行礼?”说完,一鞭子抽在云昭的腿上,他咬牙忍痛,却不肯跪下。 陈旭摆手制止,道:“你叫云昭?” 云昭本对他充满敌意,不想回答,抬起头,只见面前公子身着青衫,淡淡对自己笑着,疏朗的眉目清隽儒雅,亭然有松竹之风,一时竟有些自惭形秽,便垂下头,算是默认。 管家见他无礼,正要骂人,又听陈旭吩咐道:“去把他带上车。”回身对管家道:“有劳九叔了。” 管家忙赔笑道:“不敢当。” 云昭依旧一声不吭,随着陈家仆人而去。临行前,他又忍不住望了岳青衫一眼,岳青衫对他点头一笑,他仿佛受了鼓舞,这才上车而去。 送走了云昭,陈旭又对岳青衫道:“岳姑娘,我这就要走啦。” 岳青衫点了点头,道:“你这一去要多久?” 陈旭道:“很快的,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几天,等事情料理完,我就回京城瞧你。”他的声音低低的,极尽温柔。 岳青衫道:“好,那你一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陈旭柔声道:“放心吧,等我到了洛阳,就天天给你写信。” 岳青衫笑道:“那也不用天天写,岂不是要累坏了么?” 陈旭道:“不累,我每天都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想到了,我就写下来,等写满了,一起寄给你。” 岳青衫心中微微一动,陈旭就这样含笑望着她,似乎想把这容颜镌刻在心底似的,好一会儿,他才道:“我走啦。” 岳青衫笑道:“快去吧,莫误了时辰。” 陈旭微一点头,刚转身,心中又觉不舍,回过头来看她。只见女子俏生生地立在艳阳之下,一袭粉色裙摆,清雅绝丽,灿若桃花,一时心潮涌动,只想上前拉一拉她的手。 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如今二人还未成亲,他爱她敬她,却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冒犯。 陈旭对青衫温柔一笑,才又转身而去。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柔情,她终于是我的妻子了,我定要爱她护她,让她这一生裙不沾尘,鬓不染霜,享尽喜乐荣华。 一直到陈旭走远,墨画伸出手,在岳青衫的眼前拂了拂,道:“人都走了,别舍不得啦。” 岳青衫狠狠捏了一下她的小脸,“好你一个小丫头,打趣起我来了?” 墨画笑着讨饶道:“奴婢不敢了,姑娘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岳青衫这才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陈旭走后,岳青衫在家中的日子过得幸福平淡,每日不过逛逛街街,写写字,陪祖母抄经,和母亲说说闲话,转眼就过了半个多月。这日吃过晚饭,岳夫人道:“青衫,明日我要陪你爹启程去泰州公干,你在家要帮何姨娘料理好庶务,照顾好老太太和景元,明白了么?” “泰州公干?”岳青衫皱了皱眉。 “恩,”岳文成道:“皇上吩咐我去泰州监督一下修整漕运一事,都是小事情,估计半个月就能回来。” “泰州,漕运……”岳青衫默默念着,心中猛然一惊,是了,这不是上辈子岳家的三宗大罪的第一件吗? 忠勇伯岳文成,于任泰州漕运监督史期间,结党营私,贪污渎职,至使漕运修建不利,官银出现巨额亏空。至景德五年,泰商运河堤口破溃,周围数十里良田尽皆淹没,百姓流离失所。 罔顾国法,戕害百姓,危及社稷,其罪当诛。 想到这些,岳青衫顿时变了脸色,双手不住发抖,岳文成皱眉道:“衫儿,你怎么了?” 岳青衫抬头道:“爹,我要和你一起去。” 岳文成心想原来她是舍不得自己,便笑道:“爹是去公干,又不是游山玩水,你带着我干什么?你好好在京城待着,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 岳青衫坚持道:“不行,我就是要跟爹一起去,再说我舍不得娘,一个人留在京城有什么意思?” “胡闹!”岳文成板着脸呵斥。却听岳彩灵忽然道:“彩灵也舍不得爹娘,我也要和你们一同去。” 岳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呀,这么大的姑娘家,就快嫁人了,怎么还总离不了爹娘呢?让人见了岂不是笑话?” 岳彩灵垂下头,眼圈微微发红,双手扭着帕子,看起来楚楚可怜。这是她的招牌动作,岳夫人每次看了,八成都会心软。 果然,岳夫人瞧着,叹了一声,对岳文成道:“不然,就让她们两个跟着?” 岳文成在女儿的事上本来也没什么原则,而且他心知这次的差事简单,带着夫人女儿,顺便游山玩水也好,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让她们两个去吧。” 岳彩灵欢喜一笑,柔婉道:“谢谢爹娘。” 而岳青衫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还记得上辈子岳家被弹劾,举证的人便是岳彩灵。 虽然岳青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岳彩灵一定是早有预谋的,否则她一个从不关心政务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叫贪污渎职,什么叫亏空官银? 上辈子一直到死她都没明白,她想也许是因为岳彩灵太恨自己了,为了楚玉桁而报复她,报复岳家,可是这辈子,她想得的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还非要跟着爹娘去泰州干什么呢? 岳青衫想着,目光似利剑一样盯着她,岳彩灵似乎有点心虚,别过了头。岳夫人道:“青衫,泰州路远,彩灵身子弱,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岳青衫冷冷地道:“娘放心吧。” 两人从寒在堂出来,走到院子时,岳青衫突然冷声道:“你跟我过来。” 岳彩灵愣了一下,跟着她走到一个僻静之处,岳青衫道:“你为何要跟爹娘去泰州?” 岳彩灵道:“姐姐这话说的到是有趣,姐姐不是也要去吗?姐姐舍不得爹娘,我就舍得了?” “别跟我打马虎眼,”岳青衫冷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如意算盘,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忠勇伯府是我的家,爹娘是我最亲的人,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包括你。” 岳彩灵一惊,强笑道:“姐姐莫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岳青衫冷哼一声,“是不是误会,恐怕你心知肚明。往日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计较,这一次,我劝你好自为之,若你存有半分谋害爹娘之心,我绝不会放过你。” 岳彩灵道:“姐姐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我自然要一心为爹娘和姐姐着想,姐姐却说什么谋害的话,这不是寒我的心么?” 岳青衫冷笑道:“一心为我着想?不见得吧,妹妹莫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公子说过什么?” 岳彩灵心中一惊,自己和陈旭说的那番话,她竟然知道了?她望着岳青衫轻蔑的眼神,心中到有几分后悔,“我承认那件事我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只是以后再不会了。” 岳青衫微微一怔。 岳彩灵道:“当初是我不想嫁给陈家,所以才怂恿你去爹爹跟前闹,如今……”她低下眼眸,“我是打心眼里感激你成全我。” 岳青衫颇觉诧异,岳彩灵抬起头,脸色变得十分温柔,眼眸里也露出淡淡光彩,“我能嫁给楚公子,已经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所以也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好姻缘。” 岳青衫见她语气真诚,这句话绝非作假,见她眉宇神色,显然是对楚玉桁情根深种,无尽缠绵,这幅样子,甚至上辈子,都从没有在她脸上见过。 岳青衫道:“难得你对人也有真心。” 岳彩灵悠悠道:“姐姐何必这么说我?我的心,又不是铁铸的,楚公子待我那样好,我也待他好。” 岳青衫一怔,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让岳彩灵发生如此大的改变,凭她对楚玉桁的了解,他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 上辈子她和楚玉桁过了一辈子,可是仍旧没有看透他。他爱什么,恨什么,想得到什么,她从来都不明白。 他的喜怒,永远都不会写在脸上。 岳青衫叹息一声,道:“你和他的事情,我不想再管。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的爹爹,他也是你的爹爹,我的母亲,对你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你永远都不该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岳彩灵的目光挪向远处,悠悠道:“我知道了。” 第16章 第二日一早,岳夫人吩咐人整理行装,准备车马,向泰州进发。 本来是岳文成和岳夫人一辆车,岳青衫和岳彩灵一辆车,只是岳夫人嫌路上闷,想和女儿们说闲话,所以便也坐到后面的车来,将岳文成一个儿抛下,岳文成一脸可怜巴巴,“夫人当真不与我一路,指点河山,观赏沿途美景吗?” 心里想的是不与我公乘一舆,卿卿我我了么? “不与。” 岳夫人拉上了帘子,岳青衫瞬间觉得自己的老爹有点可怜。 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岳夫人道:“其实我最初也想过要带你们来,只是泰州山高水远,又是贫瘠之地,气候和条件都比不上京城,到难得你们两个都有这份孝心。” 两人各怀心思,却都低头笑道:“应该的。” 说这话时,岳青衫有点脸红,上辈子的她可不就是没去,反而在京城里和楚玉桁卿卿我我。 岳夫人道:“青衫也就罢了,她明年就要出嫁了,应该多陪陪我们,我也舍不得她。到是彩灵,你这一走,小楚的心里岂不是空落落的?” 岳彩灵脸色一红,轻斥道:“太太说什么呢?” 自己老娘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家的都一脸庄严,教育子女恪守礼节,而她家的,有事没事拿着女儿的小心事打趣。 看着彩灵一脸害羞的样子,岳夫人不禁哈哈大笑。而岳青衫心下暗自嘀咕,是呀,岳彩灵这样喜欢楚玉桁,怎么舍得离开他,而且一别就是一个月呢? 可是若不是为了楚玉桁,她又实在没必要和爹娘过不去,到底是为什么呢? 岳青衫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可是又抓不住关键。 走了七八天,一行人已经到了泰州境内。气候比京城里更炎热了一些,每到晌午就大汗淋淋。岳文成吩咐随从下车饮茶,休息一会儿再走。 下人寻了一个茶摊,丫头们搀扶着岳夫人和二女落座。那茶摊虽小,打理得倒也干净,小二见几人模样富贵,上前陪笑道:“几位是从京城来的?” 岳文成略略吃惊,这一行他并没透露身份,甚至连话还都没说过,这小二怎地一下就认出他是从京城来的?便道:“呦,你到是好眼力。” 小二道:“嘿,倒也不是小的眼力好,只是见几位老爷夫人的穿着,便知道是京城来的了。” “怎么说?”岳文成道:“京城人的衣裳有何特别么?” “哎,”小二叹息一声,“哪是京城人的衣裳特别,是泰州的特别才对。这些年泰州的日子苦,但凡有模有样的都出去另谋生路了,几位穿着打扮这样体面,除了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谁有这样独特的品味,来看泰州的穷山恶水?” 岳文成奇怪道:“怎么?泰州的日子很苦吗?没听说过泰州遭灾呀?” 小二道:“爷您真不知道?” 岳文成摇了摇头,小二摇头叹道:“这也难怪,京城是天子脚下,这才叫天高皇帝远……” “小二!” “来嘞!” 正说着话,那小儿便被人招呼去了,岳夫人皱眉道:“看来这泰州百姓的生活似乎有些艰难。” 岳文成道:“嗯,等我到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遭了灾,或者有地方官员贪污克扣,等回了京城便即刻禀明皇上。” 岳夫人点头道:“正是。” 几人点了茶水,歇了一会儿,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一妇女哭哭啼啼地道:“大爷,求大爷给口吃的吧!” 岳青衫抬头看去,只见摊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她衣衫破烂,面黄肌瘦,显然多日未曾进食。她左手牵着一个半大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累得不住发抖。 岳青衫见她形状凄惨,也觉心头闵然,那小二却怕这乞丐耽误了客人,忙出门喊道:“快走快走,这里没有银钱给你。” 妇人哭着跪了下去,“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孩子太小受不了,求您给口吃的吧!” 小二叹了一声,拿出一个门口的破碗,倒了半碗茶,给了半块馒头,道:“就这么多了,吃完了快走吧!” 妇人连连道谢,颤巍巍地将孩子放下,自己只喝了半口水,那馒头却没舍得吃,都撕碎了给了身边的两个孩子,小的吃完,迷迷糊糊地睡了,大的哭嚷道:“娘,我饿,我还想吃。” 妇人又哭着求小二道:“大爷,求求您了,再给一口吧。” 小二挥舞着手里的抹布,“没有没有,快走快走!” 妇人眼看是再也走不动了,她跪下来抱住小二的大腿,“小哥,不不,大老爷……” 小二苦笑道:“别,这我可担不起……” “大老爷,求求您了,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我这一路走过来,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你行行好,把这孩子留下吧,给您做奴才,打骂都行……” 那妇人其实也舍不得孩子,说着说着,不禁放声大哭,哭声凄厉哀婉,让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而那小二却仿佛铁石心肠一般,冷冷道:“不行,你这妇人,可莫要再纠缠……” 岳青衫心中暗怒,心想这店小二瞧着笑面可亲的,怎么如此铁石心肠。岳夫人对下人使了一个眼色,正想帮助那妇人,只听店小二道:“大姐,可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我不过是看着比你多口吃穿,说到底还是个下贱的贫苦人。自从泰州出了那东西,我的日子也一天不如一天,自己都养活不起了,还有什么资格呼奴唤婢?” 小二道:“好在我祖上积德,还留下这么个摊子,可一天也不过就几个铜板。这往来的乞丐却是三日一个,五个一双,都这么救济下去,我自己还活不活了?你若想求,就去抱神天菩萨,王母娘娘的大腿,求他们开眼,给一条活路,求我一个活不起的人,又有何用呢?” 众人听完他的话,又俱都沉默了,世道艰难,这小二又何尝容易,想不到泰州城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之远,京城朱门酒肉臭,这里却是路有冻死骨了。 岳文成皱眉道:“小二哥,把那位大姐带过来。” 小二道:“瞧瞧,这不是菩萨开眼了么!”说着,便将那妇人带了进来,妇人见到岳文成,瑟缩地垂下头,扭着衣角,看来十分紧张不安。 “你莫害怕,”岳夫人开口道:“大姐,你过来坐吧,这里还有吃食,我们没动的,你若不嫌弃,就吃一口。” “不不不,”妇人惶恐地摆手,“我们身子脏,只怕污了大老爷的地方……” 她身旁的小孩子可怜兮兮地抓了抓母亲的也衣角,“娘,我饿……” 妇人的眼圈便又红了,她自己吃多少苦不要紧,可实在见不了孩子受罪,可偏偏自己又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一颗心真是日日在烙铁上煎熬。 “坐吧大姐,不必客气。”岳夫人吩咐人为妇人搬了凳子。妇人看了一眼桌子,上边有两壶热茶,还有岳家出门时自己带来的腊肉、干粮、蜜饯,顿时大咽馋涎,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么慢点!”岳夫人无奈,吩咐人给他们倒了茶水,以免噎着,岳文成道:“大姐,如今国家富庶,四海平安,泰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地让百姓沦落至此呢?” 妇人呆了一呆,她从没念过书,也听不懂什么“国力富庶、四海平安”的话,不一会儿只红了眼眶,道:“我……我男人死了……” “怎么死的?”岳夫人问。 妇人道:“病死的。本来我们家世代比邻泰水河,一直靠着养鱼养虾、种植稻米过活,日子还说的过去。后来那河里突然出了一种可怕的妖物,见到什么都吃,不管是水草、饲料,还是河边的谷苗,粮食,都会一夜之间被啃个精光。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去捕杀,可是那东西的生命力极强,到是越杀越多了,眼看着接连两年颗粒无收,捕杀又话费了不少银钱,家里没了积蓄,米缸也见了底,我男人心里一急,就生了一场大病,就死了。” 妇人提起往事,起初神色还十分平淡,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哀戚地哭了起来。 岳文成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没上报朝廷么?” 妇人一阵愕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们已经报了官了,可是官家不管,我们也没有办法。有时候我闭了眼睛,都觉得那东西会爬到我身上来,想着就害怕,大老爷,你说我们究竟是做了什么恶事,老天降下妖魔,来惩罚我们么?” 岳文成心中也十分疑惑,他身在朝中,从没听说泰州有这个东西,莫非是当地的官员隐瞒不报么?他想了想,命人取了一包银子过来,递给妇人,“大姐,这里有一包钱,你拿着吧,出了泰州,带两个孩子找个地方安家。” 妇人打开一看,喜得差点晕过去,“这……这太多了……” 岳文成摆摆手,道:“无事,今日你碰见了我,可见咱们有缘分。你收了这些银子,回去整顿家业,日日好好教育这两个孩子,长大让他们报效朝廷,成为对我大魏有用之人。” 妇人喜极而泣,她“通”的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多谢大老爷,多谢老大爷,妾身日后一定日日祈福,祈祷大老爷一生平安。” 妇人说着,又将身旁的孩子按在地上,让他叩头谢恩。岳文成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大姐不必客气。” 那妇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虽然她并没太懂岳文成刚刚的话,却有几个字牢牢记在心里,让他们报效朝廷,成为对大魏有用之人。 那位大老爷就是这样的人吧?她想,那她就一定要把儿子也培养成这样的人。 第17章 休息过后,一行人又重新上路。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心中都有些郁郁。岳夫人叹息道:“我们生于富贵之家,只以为天下人都是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贫苦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我们更要感念今日富贵来之不易,你爹是朝中重臣,理应为百姓谋福祉,你们身为他的女儿,也要时刻把这些是挂在心上,做一个对天下,对百姓都有用的人。” 岳青衫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岳彩灵应了一声,眸光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三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泰州。听闻忠勇伯亲自到来,各衙门官员早已整装待接。岳文成刚一下车,知府便迎了上来,跪地道:“下官罗泾,参见侍郎大人,夫人。” 忠勇伯是岳文成的爵位,他在京城里却领的是工部侍郎的官职。 “大人不必多礼,”岳文成将他搀起,道:“久闻大人你独掌泰州,历职四年,泰州粮仓丰禀,百姓安居,地方巡抚几次呈报朝廷,皇上也大有嘉奖,说这都是大人你的功劳呢。” 他虽是夸赞,语气却十分冰冷,眼神也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那大人不知为何,只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 罗泾领着众人回到钦差行馆,吩咐摆宴为忠勇伯接风洗尘。一面又吩咐道:“快叫张妈来,带几个伶俐的丫头,服侍夫人和小姐盥洗更衣。” 下人领命去了,罗泾毕恭毕敬地将岳文成带到厅堂之中,当地的几个知县、知州纷纷上前行礼寒暄。 “下官知大人前来,特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请大人不要嫌弃。” 官员们各自捧了见面礼,送到岳文成的面前,岳文成不动声色,只想看看他们谁会将百姓受灾的事情实话实说。 只是岳文成这次来,到底领的是工部的活,便问道:“前日圣上责问起泰州漕运河道修葺之事,我听闻清明前后已开始动工,不知如今是何进度?” 罗泾躬身道:“回大人,泰州气候炎热,每到了午后就无法动工,苦力都接二连三的晕倒,下官只好日夜赶工,如今江阳道已经完成,淮阳道才刚刚动工。” 岳文成点头道:“那也不算太慢了。这漕运一事,关系两岸民生,两侧堤坝,更是阻截洪水,护卫百姓的利器,决不能有一点闪失,筑堤所使用的岩石土料,可都仔细验看了吗?” “验看了。” 岳文成道:“图纸和验看文书给我呈递上来。” “是。”罗泾忙吩咐人去案牍房取了出来,不一会儿,管家来报,晚宴已经备齐,罗泾躬身道:“大人,晚宴已经准备好了,大人一路奔波,这会儿还未曾用膳,下官实在心中不安,还请大人到大堂之中边吃边谈。” 岳文成冷哼一声,拂袖出门,罗泾一脸怔愕,心想这大人怎么好像带着气来的,莫非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可不能怠慢了。 罗泾请岳文成上座,自己在一旁作陪,其他小的知县知州坐在下首。罗泾见岳文成始终冷着脸,只怕讨不了他的欢心,便又吩咐请了一些伶官舞姬上来,咿咿呀呀,吹笙献舞。罗泾一直观察着岳文成的反应,因他脸上没有一点欢喜,只以为他不满意将,那舞姬到换了十来批。 岳文成见这一桌山珍海味,布置得十分精致。所饮的酒又俱为佳品陈酿,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冷声道:“本官在京城之时,早就听说泰州民生富庶,只是今日初来乍到,还没有亲见,不过在大人府中,总算是领略一二。” 罗泾赔笑道:“大人过誉了,下官统管泰州,实在无甚政绩,今日晚宴实是为大人潜心准备,只要大人不嫌弃,那边是下官几世的福分了。” 岳文成见他说话如此谄媚,心中更自不喜。心想回到京城,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可又想假如回到京城再处理,皇上先要查明灾情,再等这些官员报备受灾人数,再责令户部拨款……层层下来,银子发到百姓手里得大半年,岂不是又不知要饿死多少? 心中想着,脸上略有忧色,罗泾察言观色,又为他倒了一杯酒,道:“大人可是觉得这曲子不美?这里有个清倌人,是从京城来的,惯会唱京城的曲目,下官为大人请来如何?” 岳文成见这些官员只知道阿谀奉承,自己奢靡浪费,心中大怒,他猛地站起来,拂袖道:“不吃了!” 这下众人真是面面相觑,罗泾是第一个吓呆了的,可他又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只觉满头惊雷,嗡嗡乱响。身旁的师爷慌忙提醒道:“大人,快跟去瞧瞧,不管岳大人怎么说,先应下再是。” 罗泾慌慌张张地跟了过去,道:“大人可是觉得东西不和胃口……”可自己问完了,都觉得不是这个。 两人一直走到议事厅中,岳文成还是觉得怒火难平。可他如今是以河运监察史的身份巡查,实在不好管别的事情。便冷声道:“图纸给我拿上来!” “是是是,”罗泾一面应着,一面命人拿图纸,可偏偏这人将工部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银子也花得恰到好处,自己想抓闲火,又无从开口。 岳文成便没好气地胡乱骂了一通,将罗泾遣走。罗泾这一晚上真是后脊背阵阵发凉,听到岳文成让自己退下,简直如获大赦,便告退而出。 罗泾出来后,还不住擦着冷汗。师爷道:“大人,事情可与伯爷说了?” “说个屁!”罗泾吓了一天,无人之处,再也顾不得形象了,“你没看他刚一进来,就拉着一张老脸,估计嫌我们上的冰敬不够多,所以就挑三拣四,鸡蛋里头挑骨头来。这时候怎么说,说了不是找死?” 师爷苦着一张脸道:“这好不容易盼来了个钦差大人,又是这么个主,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是好?”罗泾骂道:“我问你呢,你问什么?” 师爷自也没主意,只好在一旁唯唯诺诺。 罗泾道:“如今百姓遭灾,官员却层层隐瞒,无法上大天庭。还说那怪物不吉,是不祥之兆,不能让圣上知道,这是要生生把老百姓们都逼死呀!”说着,又咬了咬牙,道:“继续送,早晚能给他填饱了。去,把夫人那套妆花给当了。” “大人,”师爷不禁打了个激灵,“这恐怕……”他还不想死得太早。 罗泾骂道:“笨蛋,你不会偷着拿吗?或者再随便找点什么东西放进去!” 师爷只好苦着脸道:“是。” 第二日,罗泾又为岳文成准备了几样大礼,岳文成一看,心里更加生气,见他生气,罗泾就更慌,忙又去物色新的礼品,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越收越恼,一个越送越慌,连续折腾了好几天。 而罗家宅中更是不宁,罗夫人大骂道:“罗泾,我的妆花呢!?” 罗泾一听,忙抱着脑袋准备逃走,却被夫人扯着帽子拉了回来,“你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我的妆花呢?是不是你叫人偷的?” 罗泾心下暗惊,这个王师爷,不是告诉他随便找点什么东西塞进去么,怎么这么快就被夫人发现了? “你给我看看,这是什么!”夫人拉着他的脸凑近妆奁,罗泾顿时面色一黑,师爷竟然在夫人的妆奁里放了两个鸡蛋。 随后罗府便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 五日后,罗泾带领岳文成去巡视江堤,他来的这几天,罗泾实在是备受折磨,眼底下都露出的大大的黑眼圈。岳文成心中痛快,“罗大人今日似乎精神不佳啊,不如回去休息休息,何必陪着本官。” 罗泾立马睁大了眼睛,“大人哪里话,我精神好着呢。” “好着那就走快点啊。” “是,下官遵命。” 罗泾磕磕绊绊地跟着岳文成,折腾了一个上午,眼见日正当空,他忍不住想要休息一会儿,便道:“大人,前边就快到淮水沿线了,路途太远,不如先歇一会儿吧。” 岳文成这会儿也累了,便点了点头。罗泾又吩咐人拿了酒盏吃食过来,撑着伞,陪岳文成休息聊天。岳文成看了一眼左右,忽然道:“我上次在泰水岸,见东西拐角处有一个空地,两旁都已休整好了大理石栏杆,那里却独独空着,却是何意?” 罗泾没想到他这样心细,忙恭肃道:“回大人,那里地势低洼,下边是一个活水源,若修建石栏,容易坍塌,所以留下来准备做一口井,或者喷泉,供百姓使用。” 岳文成心下一动,拍手道:“甚好!不过,”他转转眼睛,“对于这等锦上添花的事情,朝廷未必有那么多银子,我看,不如就由罗大人你出资建了吧,回头我寻个当地文人写篇赞文,镌刻在上边,再署上大人的大名,岂不是美事一桩?” 罗泾顿时冷汗直流,“这个,这个……”他如今的样子,还哪有银子修喷泉? “怎么?”岳文成挑挑眉,“大人有难处?” “下官,下官为官时日尚短,俸禄有限,这个……实在是囊中羞涩。” “囊中羞涩?”岳文成冷笑,“我看大人每日的吃喝用度,这几天晚宴所烹的鲍鱼熊掌,请的舞姬乐团,都不只这个数了吧,莫不是有意推脱?” 罗泾大惊,跪在地上道:“下官绝无此意,只不过……” “无此意就建啊!”岳文成斜睨着他:“这可是惠泽于民,功在千秋,又能为大人你扬威立万的好事情啊!” 罗泾心里暗暗叫苦,可是面对真岳文成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是,下官遵旨。” “遵旨个屁!”正此时,忽听得一声大喊,只见一个妇人破马张飞地冲了出来,她不顾众人阻拦,上前拉住罗泾的耳朵,“你有钱吗?你有什么本事建碑立字,家里饭都要吃不起了,还遵旨遵旨,把老娘的珠花还我!” 岳文成一脸惊愕,身旁随从忙低声道:“大人,这位是罗大人的夫人。” 岳文成恍然大悟,心想自己夫人厉害,已是天下难逢敌手,不料这罗大人的夫人更厉害,想到他的不容易之处,竟有了惺惺相惜,同命相连之感。 岳文成道:“咳,罗……罗夫人,请您先松开手。” “我不松!”罗夫人不仅没松,还狠拧了一下耳朵,罗泾顿时一声惨叫,罗夫人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的妆花当了送人了,”她伸手一指岳文成,“是不是就送他了?” 罗泾连忙捂住她的嘴,“夫人妇人哪,咱们回家再说……” “我不!”罗夫人大哭起来,“自从嫁了你,我什么福没享着,反而整日见你答对这个,讨好那个,家里的银钱一天比一天少,现在连我的嫁妆都没了,还不让我说吗?” 众人各各满脸尴尬,同情地看着罗泾。罗泾心头一凉,心想夫人这么一闹,只怕可要得罪了伯爷,哪知他一抬头,岳文成的脸上第一次没了恼火之色,反而同情地拍了拍罗泾的肩膀,“没事,本官都明白。” 语气着实心酸。 罗泾鼻尖一酸,看了岳文成一眼,都是畏妻之人,两人顿时就心照不宣了。岳文成道:“罗夫人,您那套妆花是什么样的?我这就叫罗大人赔你,你先松手可好?” “骗人!”罗夫人不依不饶。 “来人,”岳文成道:“我这就叫罗大人立下字据,不出明日,一定将夫人妆花完璧归赵,若违此言,本官帮你整治他。” 他说了一句,连忙给罗泾使眼色。罗泾连连点头,“对对对,夫人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伯爷么,伯爷堂堂侍郎,一诺千金。” 罗夫人这才冷哼一声,撒开了手,罗泾则捂着耳朵,痛得龇牙咧嘴。 罗夫人一直盯着罗泾把字据写完,按了手印,才瞪了二人一眼,转身去了。走时又道:“明儿你若拿不来,此事绝不善了!” 罗泾吓得一个激灵,岳文成又酸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挺挺就过去了。” 罗泾看到他温暖而又理解的目光,差点大哭出来。 巡视过了江堤,待回到行馆,岳文成道:“罗大人,你随我来。” 自从夫人一闹,岳文成对他的态度明显和善,罗泾也不似先前那般慌张了。他随岳文成进了里间,岳文成遣散了下人,道:“大人请坐。” 罗大人坐在下首,岳文成见他耳朵通红,关心道:“大人的耳朵,好点了吗?” 罗泾道:“还行,就是像烧了火似的。” 岳文成道:“啊,这是小事。我告诉你,你寻点冰块,把熟鸡蛋剥了皮,包裹在冰块凉过的布里,腾一腾就好了。” “呀,还有这妙法,我会儿便去试试。” “嗯,不管是打了还是拧了,也不只是耳朵,别的什么地方也管用。” 罗泾差点热泪盈眶,“大人……” 岳文成忍着心酸道:“没事,大人不用多说,我都明白的。” “哎。” “哎。” 两人对着叹息一声。 第18章 且说岳文成与知府正因为惧内之事惺惺相惜起来, 罗泾道:“大人,今日下官硬着头皮答应了大人修建石碑喷泉之事,可下官实在力所难及,下官手中钱财有限,仅有的几两银子,明日还要把夫人的妆花赎回来……” “夫人的妆花要紧,”岳文成开口。 罗泾热泪盈眶,心想自己今日可算遇到知音了。 岳文成道:“不过我还要问罗大人一句,大人为官多年,难道真的这点钱财都没有,还要当夫人的妆花,给本官送礼?既然这样,大人何不直说,又何必非要送呢?” 罗泾长长叹息一声,“大人有所不知,在下身为泰州知府,要说这日子,也是不该难过的,可是泰州……泰州出了一件事情,下官为此拼尽全力,还是无法解决,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遭殃,遍地饿殍,哪里还有脸存什么银钱?少不得自掏腰包散去了。” 岳文成心中一动,皱眉道:“是因为水里出现吃庄稼的妖物一事?” “啊呀,大人知道?”罗泾一阵惊疑。 岳文成点了点头,道:“我没入泰州之就便听说了,哼,我还想着,看你们这些地方官能瞒到什么时候。我来了之后,你们果然是密不上报,难道自己的名声政绩,及得上百姓性命?大人这样为官,可枉费读你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罗泾道:“大人这一番话,实在是说到下官心坎里,下官自知无能,所辖之地出了这等事,当真是有愧朝廷,有愧皇上的厚望。可是若说有意隐瞒,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下官已经三番五次地向上级反映,可是地方巡抚认为妖孽横生,乃不祥之兆,始终不肯上报啊!下官官微人轻,难以上达天听,实在是……无能为力。” “荒唐,”岳文成道:“不上报,难道就任由百姓流离失所,活活饿死不成?” 罗泾道:“其实下官也明白,毕竟这种灾祸,不似蝗灾水灾,朝廷有现成的处理办法。一旦上报此事,皇上必定会询问三省高官有何良策,到时众人无言以对,岂不是显着自己无能?所以没想到办法之前,还不如不报的好。” 岳文成心中隐隐想明白了原因。即便上报,只是管朝廷要钱,皇上若让内阁重臣想办法处理,谁又有什么办法? 罗泾道:“所以皇上每次派钦差到泰州巡查,下官都是想方设法地想让大人们回去奏报皇上,能拨一些银钱也好,可是……哎……” 岳文成心里明白,谁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难怪罗泾之前百般的讨好于他,还以为他只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想不到竟如此志虑忠纯。 罗泾见他沉吟不语,若有所思,想必是在犹豫,他起身跪地道:“伯爷,泰州百姓无辜,还望伯爷大发慈悲,救救大魏子民于水火,下官日后定结草衔环,回报大人。” 岳文成沉吟片刻,正色道:“你我同朝为官,造福百姓,匡扶社稷,亦是我责无旁贷之事,何须罗大人回报?” 罗泾听了这话,只觉心口一热,数年来的黑暗之中终于碰到了一缕亮光,“大人……大人当真愿意为百姓请愿?” 岳文成点了点头,他神色平静,目光却满是坚毅果决,“当仁不让。” 晚上,岳文成回到住所,表情有些沉郁,他知道泰州的事情牵连甚广,不说别的,他冒然上报就一定会得罪当地的巡抚,要想救百姓,还得想个万全的办法。 岳夫人准备好了菜饭,岳文成净了手,与青衫、彩灵一起用餐。他说起了今日之事,岳夫人皱眉道:“原来是这样,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岳文成道:“好办法没有,若等我回到京城,与皇上阐明当中利弊,还可尽力斡旋,可如今我在泰州……” 他远在天边,只一封奏折,只怕会有旁人大进谗言了。 岳夫人道:“那不如就等些日子?” 岳文成摇头道:“我等得了,百姓可等不了。如今灾情已重,数万人等着粮食救济,等我回京,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岳夫人道:“那你就写封信,早点回去,漕运的事儿,还能比人命要紧?” 岳文成又摇了摇头,“也不行,夫人心慈,自知人命关天,可帝王心怀天下,漕运之事,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身为工部侍郎,此事不处理妥当,岂能冒然回京?何况皇上也会问起,既然有灾情,何不反应给当地巡抚,由户部呈报处理?” 岳夫人道:“嗯,这样可就得罪巡抚和户部的人了。那朝中,可还有靠得住的人,可以帮你办么?” 岳文成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什么,随后又摇了摇头,道:“没有,小楚他年纪尚轻,仕途一片光明,我不愿意他卷进来。” 四人一时沉默不言,岳文成道:“其实我回到京城,定有办法让皇上拨款赈灾,不过就是这半个月的时间而已,到底去哪里弄银子呢?” 一时愁眉不展,岳青衫心里也十分担忧,可是苦无办法。 此时,忽听岳彩灵开口道:“爹,娘,我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 岳彩灵道:“我也不明白,只是想到爹爹此次前来,是为朝廷监工,那皇上必定是拨了修建堤坝运河的银子,一时片刻可用的了吗?可不可以拿出来一部分赈济灾民呢?” 岳文成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拍手道:“对呀,这工部的银子如今就在我手里呢,按照罗泾的进度,半个月内绝计用不了这么多,我拿出来一部分赈济灾民,剩下的一部分用于工程,等回到京城,呈报圣上,得了赈灾款,再添补上不就成了吗?” 岳夫人也觉得此法甚妙,笑道:“是呀,这法子好,我们彩灵真是聪明!” 岳彩灵羞涩垂下了头,“女儿也是一时想到的,不知道对不对。” “对,对极了!”岳文成欢喜地给女儿夹了一块鸡腿。 饭后,几人各自回房安歇。岳文成解决了一件大事,脸上又重新爬满笑容,而岳青衫回到房里,神色却越来越沉郁。 她终于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 她一直奇怪,父亲为官清廉,怎么会在泰州期间,犯下贪污漕运公款的大罪,这些罪证,又怎么会在岳彩灵手里,原来就是这样! 当初是因为泰州发生灾祸,岳文成无奈之下,听从了岳彩灵的建议,将公款挪用赈灾。他以为回到京城,就可以将银子亏空堵上,无人知晓,结果后来发生了意外,被人抓住把柄,竟成为他最后身死名裂的第一桩大罪! 岳青衫想到这里,起身向岳文成屋中走去。 “爹爹。” 岳青衫来到屋中,只见岳文成坐在桌前,独自整理案牍,都是些漕运相关的纸稿奏折。他听到声音,抬头笑道:“是青衫啊,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还不休息?” 岳青衫看着灯光下父亲的容颜,他英伟俊朗,十七岁就是名满京城的美男子,这些年日夜为社稷操劳,两鬓竟已经有了浅浅的白发。 岳青衫心头一酸,道:“爹爹这么晚了,不是也没睡吗?” 岳文成呵呵笑道:“爹爹有政务没处理完,都是重要的事,不能拖到明日。” 岳青衫点点头,在岳文成对面坐下。岳文成道:“青衫有什么事吗?” 岳青衫道:“女儿有话跟爹爹说。” “哦?怎么?” 岳青衫道:“今日晚饭时的事,女儿以为,不妥。” 岳文成怔了一下,想到她说的是什么,“青衫,爹在朝为官,当时时以江山百姓为重,彩灵的法子虽有些取巧,可如若当真能救万千百姓的性命,又有何不可?” 岳青衫道:“女儿明白爹的心思。女儿自幼受爹教诲,也绝不会做那自私自利,弃百姓生死于不顾之人。只是漕运公款非同小可,皇上虽派爹爹监督史,身旁随行的官吏之中,一定还有皇上的亲信,他们也可能会效忠什么别的人。” 岳文成心中微微一凛。 岳青衫道:“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泰州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爹爹怜惜百姓,可保不齐会有他人觉得,那都是吏部户部的事儿,与工部何干?” 岳文成神色越来越沉重,“说下去。” 岳青衫道:“朝中奸佞小人也不少,爹一有动作,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构陷加害,巴不得捕风捉影,拿住什么把柄。爹把公款拿来赈灾,是用银票还是银子?银票该转移到哪里,从哪里兑取?银子的话,分发到百姓手中,何人能与爹爹作证?” “罗大人自会替我言明。” 岳青衫叹息一声,“罗大人人微言轻,若他在圣上面前有半分力度,何至于泰州受灾一事,蹉跎了这么多年?到时候一旦事发,爹爹不仅害了自己,更可能害了罗大人!” 岳文成听完,顿时觉得身后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做了十几年的官,竟然连女儿也不如了,他郑重地对岳青衫道:“你提醒的很是,是爹爹大意了。” 岳文成拧紧了眉头,看着眼前的烛火,心中一阵为难,可为了泰州百姓,他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百姓江山,自己的身家性命,孰重孰轻? 岳青衫突然又道:“女儿还有一个办法。” “哦?”岳文成一奇。 岳青衫道:“爹爹可还记得,陈公子送给咱们的极乐珠吗?” “当然记得。” “极乐珠乃旷世珍宝,可值万两白银。爹爹只需修书一封,叫家里人拿出来一个变卖,所得的银子速速送往泰州救济,不就成了吗?” “可是……”岳文成为难道:“那是小陈送给你的。他走遍天南海北,才将极乐珠集齐,少了一个,未免可惜了。” 岳青衫道:“爹爹刚才还说,当以天下百姓为重,难不成就把女儿看得这么小了?何况陈公子说了,那珠子是给爹爹的见面礼,可不是我。” 岳文成呵呵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不还是因着你的面子?我看得出来,他很中意你呢。这些珠子,我也是暂且替你保存,本来打算你出了嫁,就让你带回陈家的。” 岳青衫道:“爹爹的心意我明白了,可如今是拿它去救人,又不是去浪费,那珠子就是再珍宝,也及不上万千百姓的性命。它放在那里,不仅无用,还白白蒙了灰尘。倒不如将它卖了,用于可用之处,那才不算是暴殄天物,是对珍宝的爱惜慈悲了。” 岳文成听她这样说,心中还哪有不释然,他点头道:“青衫,你是个好孩子,没有枉费爹爹一番心血教诲。只可惜你是个女孩子……” 他叹息一声,没有说下去,若是个男子,将来必定可以大有作为,成为国之肱骨,社稷栋梁。 “是个女孩子也一样,”岳青衫嫣然一笑道:“女孩子就多陪陪爹爹了,爹爹你一往无前,女儿给您保驾护航。” 岳文成欣慰一笑,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头,“你这个丫头。” “对了,”岳青衫忽然又道:“今晚咱们的话,爹爹就不必告诉彩灵了。” “怎么?”岳文成不解。 岳青衫道:“爹爹采纳了彩灵的法子,她心里必定十分欢喜,若告诉她了,难免扫了她的兴。” 岳文成心想也是,便点头笑道:“知道了,难为你想的周全。” 第19章 岳青衫从父亲屋中出来,岳文成连夜写好了信,吩咐管家迅速将极乐珠变卖,不必计较价格,所得银两火速送往泰州。 了却了一件大事,岳青衫才放下了心。一时心中又想,彩灵是从来不关心政务的,她怎么知道朝廷会拨给岳文成修建漕运的银子?又为何会在这时候提出来?可若不是她自己的想法,又会是谁指使她的呢? 岳青衫只觉面前如有层层迷雾,幕后一定有一双手在推着他们。她路过岳彩灵房前,见她屋里还亮着灯,心中微动,便推门走了进去。 岳彩灵坐在桌前,不知在写着什么。见岳青衫突然进来,慌得连忙抓起桌上的纸,背到身后。 “姐姐进别人房间,都不知道敲门么?” 岳彩灵的脸色十分恼火,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 岳青衫什么也没有说,眼角轻轻扫过桌子,只见桌上点着两盏烛灯,刚刚研磨的墨迹还没有干,旁边放着一个火漆信封,似乎是在写信。 只扫了一眼,岳青衫就悄无声息地挪开了,“妹妹这么晚还没睡?” 岳彩灵道:“就睡了。” 岳青衫笑道:“那妹妹早点休息,我告辞了。” “嗯。” 岳青衫转身出门,回到自己房中坐下,她想了想,道:“墨画,我有件事吩咐你去做,你一定要小心办妥。” 墨画见她神色郑重,便知道是大事,忙点头道:“大小姐请吩咐。” 岳青衫瞧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你今日帮我查一下,晚上有没有信差出入行馆。” “信差?”墨画有些不解。 “嗯,”岳青衫点头道:“你可以去向门子打听,也可以自己留意,总之想办法查探二小姐今晚有没有送信出去,切记,如果有,你就记下那信差的模样姓名,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也别让人别人知道你打听过。” 墨画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岳青衫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墨画一直都是靠得住的。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岳青衫心里有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快到天亮,方才睡去。她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只见墨画已经回来,岳青衫忙拉住她的手,“怎么样,查到了么?” “查到了!”墨画欢喜地道:“昨夜当真有一个信差来过这里,此人叫韩阿牛,预计今日晚上离开泰州。” “太好了!”岳青衫心头大喜,她不敢在昨晚有所动作,也不敢亲自去查,就是怕被岳彩灵发现。等今日岳彩灵放松警惕,她就可以暗中查明这封信到底是送到哪里去了的。 岳青衫让墨画服侍她起床洗漱,不动声色地陪着父母和彩灵去吃早饭,走时又吩咐墨画道:“你昨晚也忙了一宿,好好休息下,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墨画知道姑娘定然还有事吩咐她,便听话地点了点头,到床上休息去了。 约到了巳时,岳文成准备到河堤上巡视,岳彩灵怕晒,便说在行馆里陪夫人,岳青衫道:“爹,我已在行馆里待了四天了,实在闷得厉害,不如你带我去吧?” 岳文成道:“爹是去干公务,又不是去玩!那河堤上太阳那么大,气候又炎热,你去干什么,吃得了苦吗?” 岳青衫道:“你就让我去看看嘛,反正都是打着伞,要是真热得厉害,我就坐轿子回来。” 岳文成见她一脸雀跃的样子,终究不忍心拂了她的热情,便道:“好吧,看归看,可切记不能惹事。” “知道了爹!” 岳青衫高兴地换了衣裳,带着墨画出门。她先是假模假样地跟着岳文成去河堤上转了一圈,很快又说天热,转道跑了。岳文成就知道她受不了这个苦,也没有深究,只是嘱咐她快点回到行馆云云。 岳青衫却领着墨画来到了信馆,此处在各大州府都设有专司衙门,以供百姓通信往来。专门跑腿送信的人被称之为信差,他们收集好信后,一天要跑上百里地,两班日夜兼程,尽快将信件送到。 昨夜岳彩灵的信,应该也是从这些信差手里偷偷送出去的。 岳彩灵进了屋,便听一小吏道:“要送信吗?写好地址,放在那边。” 岳青衫道:“不知韩阿牛大哥走没走?” “你找他啊?”小吏道:“要往京城送信?” 岳青衫心头一动,原来岳彩灵这封信是要送到京城的,便道:“恩,昨儿我邮了一封信,想起来里边有些东西漏了,所以找他来填上。” 小吏道:“只怕都封了火漆了吧,是你的吗?这信可不能随便打开看。” 岳青衫道:“是我的,昨儿韩阿牛不是去了罗府的行馆么,她一看我就知道了。” 小吏听到“罗府行馆”四个字,知道那知府的府上,往京城送信,多半是官家小姐,顿时就恭敬了起来,陪笑道:“小事,封了火漆再打开也无妨,小姐随我来,韩阿牛就在里间呢,准备今夜走。” 岳青衫大喜,对小吏笑了笑,又吩咐墨画赏了他几两碎银子,跟着他往里间去了。 信馆里边是一排排的厢房,上边写着编号,住的都是来往的信差。小吏走到一间屋子前敲了敲门,道:“喂,韩阿牛,走没走呢?有位小姐找你!”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小吏奇怪道:“不应该啊,这时候了,不在这儿等着在哪?” 小吏又敲了几遍,还是没有人。岳青衫心里也焦急起来,心想不是提前走了吧?若这样可糟了,她便也喊道:“韩大哥,你还记得昨晚我送了封信给你么?信里有些话忘交代了,你拿给我再改一改。”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小吏嘀咕着,“莫不是出去了?”转身对岳青衫道:“小姐真是不巧,韩阿牛不在。” 岳青衫甚是焦急,道:“他几时回来?” 小吏挠挠头,这个他也不知道,按说这个点了,应该不会出去的啊。 岳青衫只好耐着性子道:“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小吏道:“那小姐到前边坐去。” 岳青衫点了点头,正转身欲走,低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这是什么……” 只见地上一片鲜红,竟从那门缝里渗出点点血迹,散发着刺鼻的腥味。小吏也吓呆了,喊道:“血……血……” 墨画浑身发抖,吓得握紧岳青衫的胳膊,岳青衫强自镇定,伸手一推,那房门竟然开了。 而看到屋中的一幕,三人同时双腿一软。只见个年轻小伙子躺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把刀,鲜血满地,已经死去。只是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似是死不瞑目。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而小吏早吓疯了,喊道:“死人了,死人了!”说着,撒腿便跑了。 岳青衫颤抖问道:“墨画,这人……这人是韩阿牛?” 墨画拼着胆子看了一眼,拼命点头。岳青衫则一脚走进屋里,在那尸体旁边翻找起来。 墨画吓呆了,“小姐……你干什么?咱们快走吧,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可脱不开关系了!” 岳青衫一言不发,只低头寻找,不一会儿,额头上已经出了层细汗。她翻了一阵,却是一无所获,那一袋子信件,竟然都被人拿走了。 时间越来越近,岳青衫也没有办法,便提着裙摆出了门,往前厅而去。见那小吏早已没了魂儿,她上前道:“小哥,快……快报官吧!” 小吏回过神,道:“对对。” 刚要起身,岳青衫又拉住他的袖子,哭道:“小哥,我……我从来见过死人,我怕死了……” 那小吏本来自己也怕,可见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对自己示弱,一时又有了几分男子气概,“放心,没事,他……他早被人杀死了,与姑娘无关,我可以作证的。” 岳青衫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眼圈又红了,道:“好哥哥,可我见了那么多血,心里还是好怕,一会儿官府的人来问我怎么办?你……你能不能说从来没见过我?” 小吏呆了一下,心想此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岳青衫可怜兮兮地道:“你就帮帮我,我平生最怕见官的,你肯帮我,我定会一辈子感激你的。”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瞟向那小吏,盈盈如画。 小吏哪里见过这样貌美的姑娘,被她抓着胳膊,已经飘飘忽忽,再被这么一看,魂儿也没了,当时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姑娘来过这的事儿,我谁也不会和谁说出去的。” 岳青衫大喜,道:“那可是真谢谢你了!”说完,转身抓着墨画走了。 一直走出了好远,岳青衫心里还是砰砰乱跳,她还是不甘心地问墨画道:“那个……那个死人,当真是韩阿牛吗?” 墨画道:“是他没错。小姐,你究竟找他干什么啊?他……他怎么突然就被杀死了,这泰州,可还有没有王法了?” 岳青衫镇定心神,拍了拍墨画的手背,安慰她几句,可是自己却又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凉,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被杀,难道当真是因为岳彩灵的那封信吗? 那么自己昨日让墨画偷偷调查信差,会不会已经被他知道了?这个人杀人的人,又是不是想害岳家的人?如果真的是,他随手就可以取人性命,如此歹毒残忍…… 岳青衫越想越惊,脸色已经惨白,墨画只道她被死人吓着了,道:“姑娘……咱们快回行馆去吧,那里都是官府的人,一定是安全的。” 岳青衫点了点头,道:“走吧。”又吩咐道:“记住,回去了谁也不可说。” “知道了小姐。” 岳青衫匆匆回到行馆,先偷偷回到房间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的痕迹,她镇定了心神,出门来见彩灵和岳夫人,进了大厅,只见岳文成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屋里,与什么人说着话,两人相谈甚欢,时不时发出浅浅笑声。 “爹,你这么早回来了?”岳青衫进屋问道。 岳文成“哼”了一声,“嘴里说的好,要陪我巡视河堤,结果我都回来,你自己到出去野了半日,还不快来见客!” 岳青衫吐吐舌头,抬眼一看,岳文成面前还坐着一个人,青衫磊落,淡如青竹,竟然是陈旭! 岳青衫万万想不到会在泰州看见他,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陈旭转过头来,含笑望着他,那目光灼灼的,满是重逢之后的欢心。岳青衫觉得心里一暖,不知为何,她一见到陈旭,适才的那种慌张和害怕竟全都没了。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觉得舒服心安,有所倚仗,有所退路。 第20章 且说当日陈旭带着云昭离开京城,乘水路转大运河南下,不过七日便达到了洛阳。洛阳是陈家家业的发源地,虽然这些年产业天南地北的发展,洛阳这一块早已算不得重点,可陈旭一直对此十分重视。 陈旭先是巡查了几处绸缎、茶庄,又去看了最关心米业与漕运,倒有两处米业生意十分棘手,归来时,不禁锁眉沉思。 陈旭与随从正走到渭水河边,忽听得“砰”的一声,不知谁飞来一块泥巴,向云昭打去,若不是云昭闪得快,只怕这下就打在他脸上了。 陈旭微一皱眉,抬眼看去,竟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他冲着云昭做了一个鬼脸,“西域狗,捡骨头,打一拳,汪汪叫!” 云昭此时已经换了干净衣裳,但是手脚上的镣铐却不能摘去,何况他束了头发,额上又一块青色刺青,一眼便可看出是西域奴隶。 陈旭正要制止,只见云昭猛地抬眼,眸光一闪,杀气迸流,陈旭心觉不妙,开口道:“别……” 话未出口,只见云昭双手一抖,铁链卷起,顺着那小童足下甩去。小童顿时觉得一股罡风袭来,身子一轻,噗通一声掉在水里。 这渭水河很深,若是不会游泳的人,摔下去必死无疑。陈旭大惊,忙吩咐道:“快救人!” “是。”下人们领命,会水的纷纷跳到河里,好在人多,那娃娃也会点水性,救上来时还没有被淹死,不过也呛了几口水,十分危险。 陈旭回眸看了一眼云昭,眼中怒火翻滚。云昭只是冷冷笑着,无一丝愧疚之意。 陈旭摊开手掌,冷声道:“鞭子。” 仆人便将鞭子递到他手中,陈旭平素性格温和,生气起来却极有威严,只见他手腕一抖,一鞭子抽在云昭背上,厉声道:“以后切不可随意伤人性命,听明白了么?” 云昭咬牙忍着鞭痛,却始终一声不吭,眼神桀骜不驯,显然并未屈服。 陈旭也没有再为难他,他放下手中的鞭子,道:“走吧。” 傍晚时分,陈旭在一处别院里歇下。此处乃陈家古宅,每日特别有人打点。屋中的装饰虽然大多典雅古朴,却全是价值不菲之物。 陈旭与云昭虽然在路上发生了一些不快,但以陈旭的性子,事情过了就不再追究,晚上的时候又恢复了一片温和。他见云昭带着镣铐走了一天,怕他疲累,晚上特意给他加了两个菜,允许他坐着吃饭。 下人们见主子对一个奴隶这么好,心中都有不忿,将肘子一下摔到云昭面前,“哼,你小子不知道哪辈子休来的福,能跟着我们公子,还不快给公子磕头谢恩!” 云昭神色冰冷,并不理他,对那肘子到不含糊,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他的吃相十分不雅,下人怒斥道:“放肆,怎能在公子面前如此失礼……” 云昭仿佛没听见一样,将下人气了个半死,陈旭却只是淡淡含笑。 傍晚,陈旭与下属在议政厅议事,说起近日米船被截的事情。陈祺道:“大哥,我看这些漕官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平素里也没少得咱们的好处,怎么事到临头,却帮着霍家的人跟咱们作对?不如我今夜去一趟扬州,带些人敲打敲打他们。” 这陈祺乃是陈旭二叔的儿子,是陈家的老三。目前主要掌管陈家的盐业。陈旭手擎玉杯,抿了口茶,没有说话。陈祺道:“大哥到底什么意思,到是说句话,如今我手里有的是他们的把柄,淮州的漕官们,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哪个是干净的,他们胆敢扶持霍家,我就跟他们鱼死网破,看看到头来谁怕!” 陈旭淡淡道:“漕官事小,他们敢拦我们的米船,必定也是师出有名,陈祺,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陈祺神色顿时一变,嗫嚅道:“这个……这个……” 陈旭道:“你是不是低价收了黑米?” “哪有的事儿!”陈祺立刻否认,“我收来的,都是白纸黑字写明的官米,都是按照世面上的招牌价,前边几个通关文牒也都按了,还不是到了淮州,他们故意找茬?” “找茬?”陈旭目光一冷,他伸袖扔下一本册子,“那你给我说说,这上面的东西,是从哪来的?” 陈祺瞥了一眼,顿时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大哥拿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陈旭目光如刀,他一手翻开账册,却看也没看,开口道:“三月十八,于泰州清湖帮,购米十万石,花费纹银三万两。四月二十二,于淮州巨鹿帮,购米六万石,共纹银一万两……” 陈祺面色大变,起身道:“你……你这账册从哪搞来的?” 陈旭面沉如镜,却莫名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我有没有冤枉你?” 陈祺气急败坏,大声吼道:“你派人监视我?你竟然派人监视我?” 陈旭轻蔑一笑,“我又何须监视你?若说监视……”他轻描淡写地扫视一周,目光澄明若水,可不知为何,众人心里都是一紧,“那我便告诉你,陈家上下大小事务,皆在我眼中,你若安分守己,一心为陈家谋算,我也绝不会有半分亏待你。” 陈祺眼看狡辩不过,怒骂道:“陈旭,你少跟我说漂亮话,你不会亏待我?自从你让我帮你管理家业,你何曾信任过我?在洛阳的酒场,泰州的玉器行,那一件我没给你赚了大把的银子,到头来你宁可分给三叔,也不分给我。” “你觉得不公平?” “当然不公平!”陈祺“嘭”的一声,一手拍在桌子上,震得玉瓷杯盏嗡嗡作响,“今日咱们索性在此说开了,让大家评评理。平日你让别人来管米业,哪个不是多给个十万八万的余富,偏偏到我这里,你一分一文,一个字儿也算得明明白白,我若不自己想办法,要陪你白玩不成?” 陈旭从容不迫,摊开手,“把黑本拿来。” “是。” 管家伸手递上一本账册,陈旭眯了眯眼,一把将账本摔在地上,转身回到座位,“我今年年初才让你管理淮州米船,这上面写明了半年之内,你若能接起大任,令陈家米业兴旺平顺,我就将整个绿水银庄交托给你,家中诸位耆老皆可作证,你看看是也不是?” 陈祺一脸震惊,他看了一眼陈旭,又看了一眼账册,终于忍不住将账本拿了起来,他翻开一看,脸上越来越难看,“你……你怎么又不早告诉我?你不还是不信任我?你就知道我不会管好,是不是?” 陈旭静静地道:“自你十六岁起,这七年来,我从未放弃对你的栽培。承德元年,我派你管理洛阳酒场,你公然调戏酒肆两名清倌人,逼得一人自杀,索性后来被我所救。承德三年,你掌管泰州玉器行,却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蒙骗三叔,害得两家玉行信誉全失。景德元年,我派你协助小六开垦两处农田,开山取水,修建河道,你却暗中屯渠改路,为你的五夫人修建庄园……” “别说了!” 陈祺已然崩溃,不停后退着,而陈旭则波澜不惊,一件一件娓娓道来,“陈祺,你可有半分对得起我的信任?” 陈家众人看着陈祺,不住摇头叹息,陈祺猛地抬起头,“你们摇什么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脏,我坏,我不知好歹,你们哪个干净了?” “陈祺!”陈旭沉声道:“一个人走了邪路不要紧,只要肯改邪归正,我并非不能给他机会。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两次,很可惜,今日已是你最后一次。” 陈祺这会儿才害怕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性子温和,可一旦发起怒来,那便是天雷滚滚,必有十分严重的后果。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把他带下去。”陈旭清晰地说了五个字,又道:“陈家所有产业,凡有在其名下,尽数收回。” “大哥,大哥你不能啊,我家里还有五个姨太太,六个儿子要养活,你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大哥,大哥……” 而陈旭面无表情,没有一点心软。众人见他处事如此的雷厉风行,都一阵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上前求情。 直到陈祺被带下去后,陈旭又开口道:“米船一事,大家有什么意见?” 他转瞬又回复了温润平和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座下的四人各自管理一方产业,是陈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心中都有些惊怕,听陈旭问起,互相看了一眼,竟谁也不敢冒然开口。 陈旭扫了一眼,已然心中有数,开口道:“我想既然霍家想低价收咱们的米,抢夺淮州米号的生意,而朝廷里又有人想帮他的忙,不如咱们就让给他是了。” 陈家的分商秦卓急道:“公子不可!淮州是米业大省,占据了咱们家米号三分之二的生意,一旦给了霍家,咱们的损失只怕难以估量!” “就是,”陈焕接口道:“大哥,虽然他们勾结了官府,咱们也不能怕了。江淮几任漕官,哪个不是靠咱们陈家扶持,这新来的文大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咱们何必怕他?” 陈旭笑道:“看来这是大家的意思,都不想让霍家白白占了便宜去。” 秦卓一时愕然,公子这是逼着他们表态呢。 陈旭道:“霍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算计我,我心里十分不痛快,所以不单单要把生意抢回来,还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他转头看向秦卓,“秦卓,我要你去办一件事,霍家想低价收购咱们的米,你就把如今停靠在港口的那些卖他,价钱不重要。他给多少,咱们就要多少。” 秦卓一脸愕然,陈旭又道:“他吃着了甜头,自然还想再买,你便收紧供货,让他们以为咱们存货不多,就是开出天价,也只少量供应。” 秦卓静静听着,陈旭笑道:“还有,除了港口那些,剩下的十万石,多参些沙子,后面的一些,就只放沙子,不放米好了。” 秦卓大惊道:“这恐怕不行吧?霍家一定会验看出来的!” 陈旭哈哈笑道:“我敢这么做,就保证他验不出来。” 这世上的人,要想欺骗总是先要博取信任,要消费信任又总是要先有利益驱使。世道人心,陈旭又怎会不明白? “可是……”秦卓道:“这一锤子的买卖,咱们是要做什么呢?霍家一时看不出来,早晚会发现的……” 陈旭淡笑道:“发现了不要紧,总之,你让他知道咱们陈家的米也不多,就成了。” 秦卓仍是一头雾水,但看陈旭胸有成竹,便只好点了点头。 陈旭则轻轻敲了敲桌面,唇边带笑,若有所想。 云昭在旁听着,本来快魂游天外,直到听到陈旭竟然以沙子充米,蒙骗别人,心中一阵冷笑,难怪说魏人奸诈,这魏国商人,更是奸中之奸,脸上满是鄙夷,想起魏人残害胤人之事,心里又多了一分憎恨。 陈旭看他容色,道:“怎么?不耻我的做法?” 云昭冷哼一声,依旧不理他。陈旭当然也不会和一个奴隶计较,自回房安歇去了。 第21章 第二日,秦卓果然去操办米船一事,霍家仗着陈家收过黑米,过不了漕港,以极低的价格收了三万石。又趁着陈家喘不过气的功夫,还要继续收取,秦卓就十万石十万石的来卖,起初成色还好,后来尽是一些泥沙。 而霍家下人一来被秦卓老实外表所蒙骗,二来收了他不少好处,三来被低价利益驱使,不免就放松了警惕,烈日炎炎,也就无暇一一细看,到让这些沙子都蒙混过关了。 霍家知道淮州的米业向来是陈家独占七成,其他的各路小商不到三层。可这一收货下来,发现陈家的囤货竟然不多了。他便私底下多番打听,果然处处痕迹表明,陈家的稻米已经捉襟见肘,他为了试探秦卓,便道:“秦兄,你这每次送来的稻米,成色都属上品,路途迢迢,这个价格兄弟我实在有些对不住你,这样吧,你若再有好的,都送来,我以官价给你。” 秦卓为难道:“这个……这个……不瞒霍老爷,实在是没有了。” 霍老爷转转眼珠,“别嘛,都是做生意,卖给谁不是卖?不如,我再加三层?” 秦卓顿时眼睛一亮,他从商多年,当然是利益至上。加三层的价格,他恨不得当时就把存米都卖了,可想到陈旭吩咐,只能咬牙道:“真是只有两万石了,再也没了。”脸上满是惋惜,这情绪到是真的。 霍老爷心里一喜,笑呵呵地道:“好,我信得过兄弟,两万石就两万石。” 霍老爷当下便倾尽所有银子,将所有散户和陈家的米尽皆收了。他心里暗乐,一旦陈家没了米,在淮州一代,那霍家可就是一家独大,将来这米是卖三钱还是五钱,六钱还是八钱,还不是他说了算? 米业是关系民生的最基本需求,什么绸缎布匹,香料脂粉,都可不买,唯独这米,是一日不能停的。一旦他垄断盐业,百姓兜里的钱财有限,用来买米,其他生意必定萧条,他就可以趁机挤兑陈家,再把其他产业收进囊中。 霍老爷越想越乐,心里已经描绘了无数美好蓝图,挥手叫道:“搬,快给我搬,天黑之前,这些秫米都给我搬完!” 管家提醒道:“老爷,咱们府里银子已经捉襟见肘,实在也买不了这么多的米了!” 霍老爷道:“就快买空了,银子没了就去钱庄抬一点,怕什么?” 管家道:“钱庄已经抬了好几家了,这个月为了买米,一直没还,他们终究是不愿再借了。” 霍老爷冷笑,“不借?我三分利给他!” 管家一惊,道:“老爷,三分……这个数不行啊,咱们的米,赚不出这个数来。” “少啰嗦!”霍老爷斥责道:“赶快去给我办!” “是。” 管家无奈,只好去了,而港口这边,竟是无日无夜的搬米,眼瞧着霍家的银钱已空,陈旭不禁弯了弯嘴角,“行了,差不多了。” 约至傍晚,陈家的米已经全部登岸。陈旭吩咐云昭也到港口去帮忙。南人虽然对西域奴没有太多的仇恨成见,可见他手有镣铐,额有刺青,心中不免排斥。而云昭更是始终冷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孑然独立,甚是孤僻。 众人正如火如荼地干着活,忽听得一声大喊,“干什么呢你!” 众人望去,只见云昭冷笑着,手里拿着一根挂船的铁锚,“嗤啦”一声划开了米袋,白米顺着裂口洒落出来。云昭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疑惑,接着又划开了两个,被身旁护卫用力拉开了。 “干什么你!?”监工大怒,拎着鞭子走了过来,狠狠抽打在云昭身上,云昭冷声道:“傻子,你们在这里搬得热火朝天,却不知人家拿沙子骗你。” 监工一愣,再低头看时候,被他扯开的米袋里分明都是白米,哪有沙子,只道他故意惹事,一鞭子又抽了过去,“贱奴隶,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想挨鞭子!” “啪啪”两声,将云昭胸口抽得红痕交错,鲜血涌了出来。那监工还要动手,鞭身忽然被云昭抓住,只见他眼中杀气一闪,冷似寒刀,监工竟吓得跌在了地上。 “快,把他抓起来!”监工颤抖着大叫一声,港口的壮丁顿时蜂拥而上,将云昭按住,无奈云昭十分武勇,他肩膀一动,两人被他甩开,摔到了甲板上,痛得哇哇惨叫。 监工没想到这么多人竟然都制不住一个奴隶,惊慌叫道:“快来人啊,来人,有人闹事! 瞬息之间,又有数十个护卫涌了过来,监工伸手道:“就是那个奴隶,扎坏了好几个米袋子,如今还要打人呢!” 护卫一听,急忙上前一阵拳打脚踢,云昭手脚被镣铐所缚,终究使不上力气,被众人压住。 监工见他被制服,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走上前,一鞭子抽到了云昭脸上,怒道:“他妈的,这哪来的奴隶,敢来淮州港口惹事,找打么?” 云昭满脸冷笑,“傻子。” “你骂谁?”监工大怒,手腕一抖,鞭子复又抽来,忽听一人喊道:“住手!” 一条手臂伸出,这一鞭正打在那人身上,将他的青色绸衫抽出一道裂痕。 陈旭感到手背一阵剧痛,他咬牙皱了皱眉,道:“住手!” 监工没想到来人竟是陈家大公子,他竟然会为一个奴隶挡鞭子,大觉惊愕。但他知道陈家大少是惹不得的人,忙笑道:“呦,对不住了陈少爷,这奴隶闹事儿,小的没办法,只好抓起来管教。” 陈旭负手而立,看了一眼云昭扎破的米袋,神色微微一变,他沉着脸道:“放了他。” 监工有些迟疑,看了一眼云昭,“陈少爷,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奴隶可不是个省事儿……” “放了!”陈旭低声斥道,“这是我的人,用不着你们指手画脚。我再说一遍,快点放人!” 这监工久在洛阳淮州一代打混,当然知道陈家大公子的名头,见他面色不善,虽然不情愿,还是挥了挥手,道:“放人。” 众人领命,上前为云昭松了绑。陈旭走到他身旁,低声道:“跟我来。”说完,他转身而去,云昭微一迟疑,还是举步跟上。 两人回到岸上,陈旭冷声道:“云昭,你不要惹事。” 云昭轻蔑一笑,他当然知道陈旭怕的是什么。他拿沙子当做稻米,蒙骗别人,害怕被他拆穿。 陈旭见他不答,冷声道:“你若再不听话,我便要打你了。” 云昭大怒,他这话竟把自己当个小孩子吓唬,冷笑道:“你要打便打,装什么好人?” 陈旭气道:“你……”转念一想,如今米业之事紧急,最好还是别跟这个奴隶胡搅蛮缠,他压住怒火,“港口的事情不用你来做了,在这儿待着,哪也不许去。”说完,抬腿而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云昭一眼,苦笑一声,青衫啊青衫,你这都给我找的什么麻烦。 陈旭寻到秦卓,道:“怎么样?被云昭这么一闹,那边没出乱子吧?” 秦卓道:“还好,最后几袋子米,我做了里外两层,里边是沙子,外边是米,那个奴隶那一刀没有刺破,我又许了那些船工许多好处,他们到是没发现。” 陈旭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秦卓奇怪道:“大少,您怎么上了趟京,还带了个西域奴回来?何况我看那西域奴面色不善,不似个可用之人。大少何不赶紧打发了?” 陈旭无奈道:“受人吩咐,这奴隶不仅打发不得,还要好好教育呢。” 秦卓一愣,“难怪公子对这奴隶这么好,不过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能吩咐得了公子?” 陈旭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秦卓恍然大悟,“莫非是……少夫人么?” 他听说少爷此次进京,是去一位伯爷府上提亲的。这位伯爷还曾经是老夫人的旧相识,见公子这无奈的表情,莫非这奴隶是这小姐让带来的? 陈旭又是一声苦笑,算是默认。他想到岳青衫,那苦笑里又渗出了一点甜意来。 秦卓挠头道:“公子,少夫人为何要让你照顾一个奴隶呢?”心中忽想,这奴隶生得这般俊俏,莫非和少夫人有什么………转念一想又不可能,若是真有什么,更应该把人留在京城,哪有让自己丈夫带走的道理?便赶紧晃了晃头,赶走了自己的龌龊想法。 陈旭道:“问那么多干什么?”他凑过来低声道:“总之她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只能从命不是?” 秦卓忙笑道:“大少说的对。从命就是。” “好了,你先忙着吧,我先回去了。”陈旭说完,转身欲走,秦卓忽然道:“大少,你手怎么了?” 陈旭低头,见他说的是手上刚被监工抽的鞭伤。他自幼养尊处优,皮肤细嫩,突然被抽了一下,竟打得皮肤开裂,不停渗出鲜血。 陈旭咬牙忍着疼痛,“无事。”转身自包扎去了。 第22章 陈霍两家的交易总算是完成,霍老爷又趁热打铁,将周边散户的米尽皆受尽,囤货了数日,淮州境内,一时竟无米可买了。 霍老爷洋洋得意,含笑问管家,“怎么样?如今市面还有多少存米?” 官家瞧了瞧,道:“只有王记商行还在卖,可是存货也不多了。” 霍老爷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如今淮、洛两地稻米都在咱们手里,什么时候卖,卖多少钱,都是我说了算,你们还拦不拦着我买米了?” 管家躬身道:“老爷真是高瞻远瞩,料事如神,小人佩服之至。” 霍老爷听着,又高兴地大笑起来。 又过了七天,淮州市面上一片紧张,身为最大的官米供应商陈家,竟然也闭门谢客。几个商行的老板都焦急起来,“这什么情况?怎么米都没地方买了,这是要咱们淮州百姓,都吃糠咽菜么?” 霍老爷捋须而笑,“列位不要着急么,今年米厂不景气,各地的存货都不多。行商们手里虽有一些,可还是要紧着京城的勋贵们供应不是?这分到淮州啊,只怕……”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老板们顿时着急起来,他们有的家里数代都是开米铺的,这稻米可是第一大营生,一旦断了,可不知如何是好,“霍老板,现在只有你家供的出米来,千万想个办法才好!” 霍老板道:“哎,办法是没什么好办法,我这里虽还有一些,可是你们也知道,这米场的价格……哎!” 他又叹息一声,众人听的明白,这是要调价了,老板们道:“那……那究竟是多少?” 霍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层?” “两倍!” “什么!?”众人顿时跳脚,“霍老爷这可不成啊!稻米虽比不上饮水,可也是民生根基,您一下子上调这么多,百姓怎么受的了?” 霍老爷目光冷了冷,面上还是一片笑意,“诸位若是觉得不成,那就请吧。” 众人一时窃窃私语起来,当初洛阳米业发达,陈家一家独大,可供应都是按照历年的官价,从来没有恶意哄抬过。怎么换了他家,就如此落井下石了呢? 可众人心里虽然有气,可这会儿也不敢得罪他,商讨了一阵,道:“等我们回去商量商量,明日给老爷答复。” “诸位请吧。”霍老爷不慌不忙,他知道,除了他家,他们再也别想从淮州界内弄到米了。 五日之后,淮州米业经历了第一次大涨。价格直接翻了两翻,百姓们一时怨声载道。可他们终究卑微渺小,无法与这些巨商权贵抗衡,只能一边骂着,一边把自己辛苦得来的血汗送到米铺去。 “涨了多少了?”陈旭握着手中的茶杯,静静问道。 秦卓道:“两倍了。” 陈旭的手猛地握紧的茶杯,姓霍的,你到是够狠。 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两倍的稻米价格,竟刚只是一个开始。短短七天之内,黍米的价格出现了三连跳,由三钱变成六钱,又由六钱变成了十二钱,最终已变成了数百钱一斤,比牛肉的价格还高了数倍。 淮州上下除了少许富户之外,大多数人已经无米可吃。许多行商都来霍家劝道:“霍老爷,您稍微降点价吧,这么下去,你不是要把人逼死么?咱们淮州人,已经无人敢买米了啊!” 霍老爷轻笑道:“买不起就不要吃嘛,总是有人买的起不是?” 行商道:“可是这稻米……乃是生活必须……” “吃点麦糠又死不了!”霍老爷神色陡然一沉,“淮州的稻米,我说了算,我想卖多少就卖多少,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善事的,这些蝼蚁吃不起米,与我何干?” 行商脸色一变,道:“做生意也要讲操守,你如此垄断市场,哄抬物价,你……你……” “我怎么?”霍老爷露出森然笑容,“你有的话,不然你来卖?” “哼!”行商无法,只得拂袖而去。 *** “今儿米什么价了?” 陈旭坐在桌旁,一手端着茶杯,轻轻吹拂着杯中飘起的茶叶。 “公子,已经六百钱一升了。”秦卓道。 “什么?”陈旭虽然知道霍家一定会就地起价,可也没想到竟敢涨这么多,“外边的人什么反应?” 秦卓道:“行商们都多有不满,他们有的几代靠贩米起家,不愿意压这么多本钱。再者霍家随意定价,他们也怕进了货之后,自己会折本。不过他们倒也还好,苦的还是百姓。” 陈旭皱了皱眉,秦卓道:“如今米荒波及淮州、洛阳两地,百姓们不敢买米,只能想着法的少吃一些,吃空了,便只好靠着一些豆糟,酒酿充饥。” 陈旭叹道:“那可是苦得很啊。” 秦卓道:“自古各行商业都有被独家垄断的情况,但像稻米这种……涨到这个价位,实在是有损阴德。” 陈旭沉默了一会儿,道:“给我下一封帖子,将霍老板和本地的几位米商都请到府里来。 “是。” 待到傍晚时分,淮州的米商们尽数来了,他们都知道陈家的名头,大公子亲自下了拜帖,又岂敢不到。 一进了屋,他们就三言两语地抱怨起来:“陈大少,今年咱们淮州的米价可是大乱了!今年的年成虽算不得好,可也并没有遭灾,米价怎能涨成这样,这可……这可还让不让人活了?” “是呀大少,我们家世代做米铺生意,如今这手里周转的银钱,竟然连百石米都买不到,这生意可怎么做?” “如今稻米涨跌都他霍老板一个人说了算,今儿六百钱一斗米,明儿他降回三钱,咱们不都血本无归了么?” 陈旭静静听他们说完,缓缓开口,“诸位的难处我都知道,可我如今也没有办法。陈家今年收的米不多,又几次遇到漕官阻拦,我不想麻烦,索性便不做了,将米尽皆卖给了霍家。” “什么?”一米商大骂道:“什么狗娘养的漕官,竟敢拦陈大少的船?定是和霍家有了什么猫腻,故意找大少你的麻烦!” 陈旭叹道:“听闻是新来的淮洛漕官,好像姓文的……” “文之泰?”一米商道:“这小子,新官上任三把火,火得他不分轻重了?前年他在山西做同知的时候,我手里可握着他不少把柄,如今他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瞧我不给他好看!” “哦?”陈旭故作不知,道:“有此事?我只当诸位都不认得他,所以米船被截,我也未敢叨扰各位。” “大少您太客气了,”米商道:“咱们都是在江淮商路上混了半辈子的人,管事的漕官有哪个是不熟的?若早知这小子拦大少的船,咱们非得好好教教他规矩!” 这些米商几日来被霍老板呼来喝去,心里正不痛快,如今知道霍家能打败陈家、垄断米业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个漕官文之泰,心里如何能不怒?一时便同仇敌忾起来,非要好好整治他不可。 陈旭心头甚喜,面上却为难道:“各位息怒,这文之泰到底是朝廷的人,诸位若是因为陈某和朝廷命官伤了和气,陈某心中怎么过的去?” “陈大少放心,什么他奶奶的朝廷命官,还不是吃咱们银子养大的?” “就是就是,一个小小漕官,也太不把咱们江南商路的兄弟们放在眼里,不给他点教训,我朱贵第一个不干!” “说的好!” “说的对!” 正所谓团结力量大,这文之泰虽有些把柄在行商手里,可一个人也不能把他怎样。如今这么多行商联起手来对付他,他这个漕官恐怕是做到头了。 陈旭一招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地解决了文之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含笑看着众人争论。 过了一会儿,才见霍老板姗姗来迟,只见他一身茶色领口绣金色锦鲤纹长衫,头上戴着紫金冠,脚上蹬着云锦靴,腰间挂着各色翡翠玉佩,胸口是硕大的金嵌璎珞圈,当真是富贵的流油。 众米商看见他这副打扮,心中更增怒气。一人冷笑着道:“瞧霍老板的气色,最近生意不错呀!” “不敢不敢。”霍老板得意地笑道:“也还说的过去。” 那米商冷哼一声,霍老板只如不见,对陈旭道:“陈大少好!”拱了一下手,神态却十分轻蔑。 他知道现在在淮州地界,陈旭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他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及自己手里这这二十万石米,毕竟这米值多少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陈旭请他落座,静静地道:“霍老板,我今日请你来,是想与你说说淮州米价的事儿。” 霍老板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可想不到他这般单刀直入,到愣了一下,又呵呵笑道:“怎么?米价有何不妥吗?” 陈旭道:“当然不妥。黍米乃国之根基,关乎百姓民生,江山社稷。今年淮洛两地稻米都被霍老板收去,阁下又将米价定的如此之高,叫百姓怎么买得起?” 霍老板道:“陈大少说笑了。老朽是生意人,有买有卖,你情我愿,又没有人逼着他们买?” “可稻米不比其他,乃百姓生存之本,一日不可或缺。按照如今淮洛一代的普通人的收入,这么下去岂不是要饿死了么?” “陈大少,”霍老板敛了笑,道:“做生意可不是做慈善,反正买不起的又不是你陈大少,其他人饿不饿死,又与你何干?” 陈旭冷冷道:“行商之道,当唯利是图,这一点陈某并不反对。可商人也是人,也要先坚守好做人的底线,才可从商。霍老板你唆使漕官截我米船,垄断淮州米业,哄抬物价,这些卑鄙手段,陈某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如今胆敢罔顾淮州百姓的性命,陈某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管?”霍老板满脸轻蔑,冷笑道:“你陈家的确富贵,可我也不信比得上淮州这么多的米商。如今两地八十几万人口,若想吃米,都要我从我这里走,你陈家有多少钱收的去?我劝大少还是少说大话得好。” 陈旭看着他,目光清明若海,仿佛能照出一切黑暗,让人无处遁逃。霍老板被他瞧得有些心慌,随后又不断安慰自己,不怕不怕,自己有米在手,陈旭他再本事,到头来也只能哭着求他。 一米商看不过去,插言道:“霍老板,你这话便不对了……” “大家往来多年,你怎能如此落井下石…”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霍老板勃然大怒,阴声道:“今日各位如有不想再买米的,就请站出来跟我说一句,我便与你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众人顿时又都闭了嘴,他们虽然恼火,可毕竟世代以米为生,也不敢轻易得罪了霍老板。 霍老板见众人果然不敢再说了,心中甚是得意。趁着满堂寂静之际,道:“既然没有……” “霍老板,”陈旭突然开口,平静的声音截断了他话。他依然在笑着,可却让霍老板感到一阵冷意,“陈某今日再给你一个机会,我再问你一句,可否为了淮州的百姓,放低米价,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陈某先在此谢过了。 霍老板望着他的脸,心中没来由一阵慌乱,他稳定了心神,暗想,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仗着祖上基业,掌管陈家,又有何本事,我又何必怕他? 当下咬了咬牙道:“霍家的米卖多少钱,由我说了算,请陈大少莫要插手,否则,莫怪小老儿我不客气了!” 他话音一落,众米商心中愤恨之极,可也只能摇头叹息。而陈旭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道:“很好,秦卓,送客吧。” 众米商只道陈旭也不管了,心中一阵绝望,大喊道:“大少……” 而陈旭则负手转身,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送客!” 陈旭回到房中,立刻叫来了陈靖、秦卓、罗文飞等人。众人见他面色不善,登时便也郑重起来。 陈旭道:“陈靖,你立刻赶往洛阳,将陈家的屯米运送三十万石过来。秦卓,我休书一封,你带去京城,请韩大人开通淮阴河道,将淮州稻米尽数运送到港口。”说完,他转过身,凝紧目光,“明日起,开仓卖粮。” 众人知道陈旭终于要对霍家动手,心中一时都十分雀跃,秦卓道:“大少,咱们的米卖多少钱?” 陈旭道:“霍家的米卖多少,我们就比他多送半升,少十文。” 第23章 这日一早,淮州城内阳光明媚,天气舒朗,霍老板懒洋洋地起床,抻了个懒腰,笑眯眯地问道:“今儿卖了多少了?” 这些天来,虽然他不断哄抬米价,生意却一天比一天红火。百姓就是这样,有些东西越涨价才卖得越好,生意嘛,管他是非黑白,能赚钱就是好的,可笑陈家混了这么多年竟然不懂得这个道理。 世道本来就是大鱼吃小鱼,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商,早就该让他们出局了。 管家陪笑道:“我吩咐小丁去瞧了,还没回来呢,老爷不必担心,如今淮州城里所有的米铺都是从老爷这里走货,岂有卖得不好的道理?” 霍老爷哈哈大笑,道:“说的是,走,扶老爷我去吃早饭!” 这些日他的早饭都精致了许多,不仅要吃六味时鲜小菜,还要有茯苓喂养的鸡肉,却支持翅膀和鸡嗉两处,花雕喂大的鱼,脖子和尾尖要生彩鳞的…… 霍老爷眯着眼,静静享受着,这些富贵是他应得的,都是他靠着自己的头脑,一点一滴赚来的。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报信,管家为了讨霍老爷的欢心,特意将他带进了屋。 “怎么样?这上午又卖了多少了?” 小厮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望着霍老板,差点哭出来。霍老爷皱了眉,“干什么一脸苦相?死妈了了?” 小厮道:“老……老爷,一升都没卖出去!” “什么!?”霍老爷陡然站起来,八字眉竖起成两条黑线,难道这么快,淮州百姓的钱就被他榨干了?不可能啊,区区十万石米而已…… 小厮道:“老……老爷,陈家……陈家开始卖粮了,比咱们足足少十文!” “陈家?”霍老爷一脸震惊,“陈家哪来的粮食?” 陈家的粮分明都已经让他收去了,当初他宁可上调三层价格,他们也已经没的卖了,这会儿又从哪变了粮食出来?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可是陈家确确实实地又开仓卖粮了,还卖得比咱们便宜许多……” 霍老爷大怒,道:“去看看,他们家还有多少,咱们都收来!” “是。” 小厮退下之后,霍老爷也惴惴不安,如今米价被抬成这个样子,想收,陈家也未必肯卖了。可想想又不要紧,陈家就算有粮,也一定是穷弩之末了,还能撑得了多久? 小厮按照吩咐,去陈家收粮,想不到陈家竟痛痛快快地卖了他,只是要按照霍家定的价格来卖,比旁的散户多花了许多。霍家无奈,只能咬着牙收了,本想着明日就将陈家的粮食买空,不料第二日,陈家又进来了一批,而且比昨日还卖得更便宜。 霍老爷顿时慌了,他在家中来回踱着步,不可能啊,不可能啊,陈家哪里还来的米,难道……难道陈旭这小子阴我? 霍老爷猛地抬眼,怒吼大道:“快,卖不出去就降价,我就不信,陈家还赔的起!” “是。” 小厮匆匆而去,不下两个时辰,又哭着脸回来道:“老爷……陈家……陈家又降价啦!再这么降下去,咱们可就要赔了啊!” 霍老爷颓然坐到椅子上,“陈家,还有多少米?” 管家道:“据现在看来,那是数不胜数啊,淮州的港口,还停着六两米船,具体数目难以估算啊!” 霍老爷脸色顿时惨白,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可是双手不住发抖,竟拿不住掉在了地上,滚热的茶水将腿烫出了一个水泡。 “老爷!”小厮一声惊呼,赶忙上去为他擦拭,霍老爷一把将小厮推在地上,颤声道:“陈家,陈家这是准备要逼死我呀!” “老爷,钱庄的王老爷来了,问咱们什么时候能还钱呢!” “老爷,蓝水钱庄的周老爷也来了,说咱们还欠着他们三分利钱!” 霍老爷焦头烂额,大喊道:“拦住拦住,就说我不在!” “霍老爷不在哪啊?” 说话之间,钱庄的老板已经闯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票据,面色十分不善,“霍老板是做大生意的,当讲究信誉,怎地能差在下这点小钱?之前买米所欠的三分利息,已经拖了三天,霍老板还是快快给我结了吧!” 霍老爷道:“我手里没有现银,你再宽限我几日。” “没有现银?”钱庄老板冷声道:“霍老板,你骗谁呢?霍老板你诺大一个家业,吃的鱼都是要带彩鳞的,一条就八两银子,如今这区区几千两,你胆敢说没钱?” 霍老爷气道:“你不信就算了,如今我家到处都是米,少说也有上百万石,我还哪里有钱?你等我的米出了就还你。你若着急,就直接拿米顶债好了。” “霍老板在说笑话吗?”钱庄老板道:“如今外头的稻米一天一个价,估计不下半个月,就会跌的分文不值,如今拿稻米来顶,你当我是傻子吗?” 霍老板无计可施,气急败坏地道:“我让你宽限几日你不肯,我说了没银子你又不信,如今我家里只要米,你又不肯要,那你要我怎么办?王老板,咱们也相交多年了,你不能把我往死里逼!”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王老板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往日里我们蓝水钱庄,也从没亏欠过霍老板。何况我王家买不起短了米时,也没见霍老板你手下留情,这道理还是您教我的不是?今日我人已来了,老板若不还钱,此事休想善了!” 霍老板心中大恨,喊道:“快、快,给我撵出去!” 家丁们一拥而上,可那王老板也不是好欺负的主,那抡起大厅上的花瓶,砸在地上,“好啊,霍老板欠债不还,如今竟还敢来粗的?你当咱们淮州没有王法了吗?今日敢动我一下,明日咱们公堂上见!” 眼看着闹得不成样子,霍老板只能灰溜溜地跑了。而霍家的大厅上被砸得稀里哗啦,不可开交。霍老板只能躲到后宅,不敢出门。 接连几日,霍府日日都有人来闹,稻米更是一斤也卖不出去,堆积在仓库里都发了霉。 他的几位夫人更是不依起来,“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天天这么躲着,让妾身何以自处?妾身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了!” “出什么门?”霍老爷喝骂道:“如今外头都等着跟咱们要债呢,等我躲几天,想一个万全的办法!” “躲躲躲,你就知道躲,躲的咱们家东西都让人搬空了,当初我就说不让买这么多米,偏偏你跟着了魔似的,非要把陈家的米收空,这下可好,人家陈家岂能是这么浅薄的?如今大米放在港口都要烂了,这里边还有我的嫁妆血汗钱呢,你、你给我还来!” 霍老板烦躁至极,“无知妇人,只知道聒噪,滚开!” 说着,狠狠一推,将小妾推得一个踉跄。小妾一时也火了,猛地抓住霍老板的袖子,“你败了我的钱,害的我不能出门,如今还要打我,我跟你拼了,大家死了干净!” 说着,便和霍老板撕扯起来,霍老板到底不想殴打妇人,脸上胳膊上被抓的都是血痕。 霍老板这几日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狼狈不堪,便私下里去找漕官文之泰,想着能不能有办法翻身。可想不到文之泰又被米商联名告发,也是自身难保,幸好他得到消息溜得快,否则搞不好还有牢狱之灾。 霍老爷无法,只得回到府中,叫来管家咬牙道:“咱们家还有多少米?” 官家道:“回老爷,还有三十几万石。” 霍老爷道:“明日起,都给我卖了,半文钱一升,买一送一。” 陈旭这几日平稳了米价,夜色初深,正披了件衣服,在书房里头读书。他望了一眼身旁的云昭,忽然道:“云昭,你识字么?” 云昭冷冷地道:“识字。” 陈旭笑道:“是么!那你写两个字我瞧瞧。”他铺开一张宣纸,看了一眼手里的书,道:“就写秋韵二字吧。” 《秋韵》是一篇他正在读的骈文,云昭扫了一眼,抬起胳膊,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墨,笨拙地写下两个字。 这两个字歪歪扭扭,实属如狗爬一般,陈旭忍不住笑道:“太也难看。” 云昭登时一怒,冷冷地瞪着他,陈旭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说完,他接过云昭的毛笔,在他旁边写了同样的两个字,笔力遒劲,清秀风雅,实在与云昭的字形成了鲜明对比。 云昭脸上一红,道:“字写的好看很了不起么?” 陈旭笑道;“没什么了不起,这世上的事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总比不好好。” 云昭哼了一声,无从反驳,只见陈旭随手从书架拿了两张字帖,一本粗浅些礼义笔札,放在他面前,道:“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多读点书,好好练字。” 云昭道:“我干嘛要读书练字?” 陈旭道:“青衫将你交给我时,让我好好教化于你。你不读书,如何明理?不明理我又怎么能跟你讲道理?至于练字么……字是人的脸面,写的好一点,免得人家笑话你。” 云昭还想要反驳,可望着烛光一下的男子,一袭青衫,儒雅似玉,那些难听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腹诽,说的好听,不还是那沙子混子米里,骗人钱财。 魏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人。 正说着,忽听下人来报,米行霍老板求见。 陈旭勾了勾嘴角,他早就料到这一天,却没想来的如此之快。 “请他进来。” 第24章 只见霍老板进来,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早没有了当日一家独揽米业的风光,陈旭却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彬彬有礼地道:“霍老板请坐。” 霍老板一见了他,便怒气冲冲地骂道:“好你个陈旭,竟敢算计我?” 陈旭波澜不惊地抿了口茶,“霍老板这话从何说起?” 霍老板道:“陈旭,你还跟我装蒜!当初是不是你故意骗我,让我误以为陈家的存米不多,我才打算一举收尽,其实你们还有的是米,是不是?” 陈旭淡淡道:“陈家当日在淮州的存米的确不多,但这并不代表在泰州、在洛阳没有,今年我本不想染指稻米生意,若不是见如今淮州米价抬得这么高,我又何须费这么大劲儿,千里迢迢地运送到淮州来?” 霍老板怒道:“就算我哄抬米价,赚的也都是别人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盯着我的价格降价,要把我忘死里逼?” 陈旭抬眼道:“霍老板,陈某曾经跟你说过,米业乃民生根基,社稷之本。霍老板你哄抬米价,至使百姓无钱买米,生活困顿,只能以稻糠菜糊度日,你又于心何忍?” 霍老板一怔,嘲讽道:“陈大少是商人,难道还想做英雄,拯救天下百姓么?” 陈旭凛然道:“陈某是商人,可也是大魏子民,深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百姓是国之基石,百姓兴则国家兴,国家兴方能使朝局稳定,四海平安。你我也才能在这锦绣河山之下,得谋存身之地。陈某已经不止一次地奉劝过你,莫要为了一己之私,弃淮州百姓于不顾,可是霍老板执迷不悟,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怪得了谁呢?” 霍老板面色红涨,道:“陈旭,你既然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为何最后十万石粮食,却混了沙子卖给我,这就是你的做人之道了?” 陈旭面不改色,道:“沙子?霍老板,做生意向来是一手交钱,一手验货。咱们当初白纸黑字,在港口盘点得清清楚楚,你如此诬赖我,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你、你、你……”霍老板气结,这十万石沙子,实在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当时急功近利,贪图便宜,陈家最后给他的货根本没有细看,如今已经收了一个月了,上哪里说理去? 霍老板望着烛火下的青衫男子,眉宇内敛,从容不迫,保持着一贯淡然谦和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竟一直在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陈家的家业,原来不只是继承于祖上这么简单。 这个少年,他的气度谋略,都有能力也有资格承担起这份家业。 “完了、一切都完了……”霍老板默默念着,他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在这少年手中一败涂地,欠下无数巨债,利上加利,他将再也不能翻身。他越想越绝望,只觉置身于一片荒野之中,白雪厉风,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冷得他不能呼吸。他终于顾不得身份,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陈旭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即将崩溃之际,突然开口道:“霍老板,你欠钱庄的钱,我可以给你结了。” “你说什么?” 在他不承认以沙子做米的时候,霍老板便以为他是存心铲除自己,可想不到他突然这么说,一时难以置信,便呆住了。 陈旭道:“我说,霍老板你欠钱庄的钱,有三分利之多,再拖下去,恐怕你这辈子也还不起了,所以我现在可以帮你结了。” “你……你什么意思?” 陈旭又道:“而你手里的米,毕竟是千万农民的血汗,我也不忍心让它们腐烂霉变,最终变得一文不值,所以,我也可以收了。” “你……你想怎样?” 陈旭突然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之后,扔给霍老板道:“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三件事。” “什么事儿?”霍老板的声音已经发颤,他猜想这三件事必定万分难做。 “第一,你重整霍家之后,不管将来做哪一行的买卖,都要严守商业法则,不得以任何手段垄断市场,哄抬物价。不得挤兑其他小本商人,断了人家的活路。” “第二件,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大魏子民,要以天下百姓为重。一旦国家发生地震、干旱、战争,等天灾人祸,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必须慷慨解囊,襄助贫苦百姓。” 霍老板望着他清俊的眼眸,心中一阵颤动,郑重点了点头。 “第三,”陈旭道:“你必须谨记前面的两件事,一生好好遵守。” 霍老板一阵愕然,他低头望着陈旭为他写好的字据,上边写明了为自己还清欠款,并以市价收购他手中囤积的稻米。 陈旭道:“听清楚了么?清楚了就画押吧。” 霍老板颤抖地抬起头,忽然放声大哭,跪地道:“陈公子的大恩大德,霍某永不敢忘。将来公子若有差遣,不论刀山火海,小人一定为公子办到。” 陈旭淡淡一笑,“霍老板客气了,刀山火海用不着,记住我说过的三件事就行了。” “小人必定时刻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送走了霍老板之后,陈旭继续坐在桌旁看书。一抬头,发现云昭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疑惑,笑问道:“干什么?有什么话想说?” 云昭迟疑了一下,道:“你为何要救他?” 陈旭知道他说的是霍老板,他放下书卷,道:“凡事要留有余地,不可赶尽杀绝,这不仅是行商也是做人的道理。就好比渔民在捕鱼之时,总要留下鱼苗放生,不只是积德行善,也为自己留了后路,不至于来年无鱼可捕。” 云昭道:“可是不是有句话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吗?” “这要看你斩的是什么草了,”陈旭道:“如果确定是毒草恶苗,当然要拔了它的根,可是若只是普通野草,它能长在那里,亦是天地孕育,自然法则,碍着你的事儿了,就修整修整就是了。” 云昭道:“姓霍的哄抬米价,不顾百姓的生死,难道还不是毒草恶苗?” “那也未必,”陈旭道:“是人就都会犯错,尤其是一个商人,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很难把持得住。我们都不是神仙,不能简单地断定一个人好坏。霍老板纵横商海这么多年,或许也有他的可取之处。” 云昭十分疑惑,不知道这个狡猾商人,还能有什么可取之处。陈旭道:“云昭,切不可因为一件事情,就武断地置人于死地,这样你再想反悔,可就没有机会了。” 云昭冷笑道:“错了就是错了,若犯了错可以不受惩罚,天下犯错之人岂不是都是肆无忌惮?” 陈旭道:“错分大小,在没有酿成大祸之时,便罪不至死。何况是非对错本没有明确的界限,人人都在摸索前行,我也会犯错,还没有断人生死的资格。” “你?”云昭皱了皱眉,似乎想不出他会犯什么错。 陈旭叹道:“我也是人,是人当然就会犯错,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不断反省。云昭,其实宽恕一个人,远比惩罚一个人更难。人天生就有劣根性,从正入邪易,从邪入正难。若能引导人向善,让人改过自新,也远比毁灭一个人更有意义,这才是仁,是大慈悲。 “仁?” 陈旭取过宣纸,写下一个字,递给云昭,他的字本风俊遒劲,这个仁字更写得浑厚方正,力透纸背。 “对,仁。这个字乃是在世为人的根本。人与动物之所以不同,便是因为人有仁爱之心,能够体会他人的处境,理解他人的痛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和引导别人,在意所能及的范围内提升和改变自己,唯有如此,才能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云昭沉默半晌,道:“那……那你为何又将沙子假充做稻米骗人?” 陈旭哈哈大笑道:“我说过,我是一个商人,商人可不做亏本买卖。当初霍老板以低于市场价格三层来收我的稻米,我当然就要使些手段减少损失,公平合理。” 云昭哼道:“狡诈。” 陈旭挑眉道:“我若不狡诈,这点家业岂不是都让人骗没了?” 云昭哼了一声,陈旭又笑道:“我赔本把东西卖给他,他必定沾沾自喜,心里还以为我傻,这便是让我吃了暗亏,暗亏会导人向恶,我是不吃的。可如今他家破在即,甚至可能就此万劫不复,我出钱救他,他必对我感恩戴德,这是明亏,明亏可导人向善,吃吃到无所谓。” 云昭道:“我明白了,你若是赔钱卖他稻米,让他得了便宜,他便以为这么做是有好处的,将来就还会这么做。” “对。” 云昭想了想,又道:“而今日你出钱救他,是因为你的仁爱之心,他心里感激你,就可能被你所改变,就此向善,重新做人。” 陈旭含笑点了点头。 云昭道:“原来是这样。那之前我在港口的时候,划破米袋,差点坏了你的大事,你为何不罚我?还要……”他看了陈旭一眼,“还要替我挨鞭子?” 他手上纱布刚拆,还带着一条鲜红的血印。 陈旭道:“我不罚你,是因为你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你有公理正义之心。你一腔正气,不畏强权,这是一种极好的品质,我不能因为这个罚你。” 云昭道:“可是……若被霍老板发现,我便坏了你的大事了。” 陈旭无奈笑道:“坏了就坏了,那我便再想办法。”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办法又哪里是那么好想的,云昭垂下头,只觉心里一阵颤动,仿佛突然被打开了另一扇门。 公理正义之心,这,当真很重要吗? 第25章 经过陈旭的整顿之后,淮州的米业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前些日子被抬到堪比金银的稻米就仿佛是个有趣的插曲,插曲过后,又重新唱起了正文。 漕官文之泰被罢免,遣回原籍,永不录用。陈家的米船便也一帆风顺,再无阻碍了。陈旭了无牵挂,正准备再去泰州游一游,忽听得下人来报,忠勇伯一家正在泰州出差公干。 陈旭一听,不由喜上眉梢,对随从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还有去泰州的船么?” 秦卓看了一眼,道:“刚过巳时,有到是有,可这会儿再去,要夜里行船。河道颠簸,恐怕这一夜都没法休息,公子还是明早再走吧。” 陈旭大喜道:“有船就好,马上定下,今晚出发。” 秦卓一呆,敢情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公子这是何苦啊?公子为了米业之事,连日操劳,何不好好休息一下,去泰州又不差这一天。” 陈旭笑了笑,低声道:“等不了了,我想她了。” 秦卓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陈旭是着急要看谁,便笑道:“公子放心,那小人这就去准备了。” “快去快去。” 陈旭便带着云昭及两名随从,当日里连夜出发,第二天晌午,便抵达了泰州。 岳文成没想到他突然造访,也十分高兴,便早回来了半天。而岳青衫刚从信馆里回来,这会儿才见着他。 岳文成和二人说了两句,自去忙公务去了。岳青衫坐下道:“你几时来的?” 陈旭道:“今日晌午刚到,就马不停蹄地来看你们了,可惜你刚好不在。” 那会儿岳青衫正巧去了信馆,此时听陈旭一说,又想起那信差惨死的模样,面色变了变,陈旭察觉到,关心道:“怎么了青衫,可是有什么事儿?” 岳青衫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希望牵扯到陈旭,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有点惦记泰州灾民的事情。” “灾民?”陈旭奇怪道:“泰州受灾了么?” 岳青衫叹道:“是呀,河里边不知长了什么东西,专吃庄稼,将稻米苗子都吃没了,弄得百姓好几年颗粒无收,真是可怜。” 陈旭皱眉道:“有这等事?下午我陪你过去瞧瞧,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整治的办法。” 岳青衫应了,陈旭又道:“朝廷可拨了赈灾的银子了?” 他提起这个,岳青衫心尖一跳,心想这银子哪里是朝廷拨的,分明是陈公子的极乐珠,便嗫嚅道:“这…这个………” 陈旭见她欲言又止,脸似有愧疚之色,不禁道:“怎么了青衫?什么事跟我还不能说?” 岳青衫鼓足了勇气,道:“我……我给你的极乐珠卖了一颗……”说完,低低垂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胸口里。 陈旭惊讶了一瞬,随后便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青衫,那珠子我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怎么处置我都不会介意的。” 岳青衫有些不敢相信,那珠子可是他千辛万苦集来的,她招呼也不打就给卖了,他怎能不生气? “你……你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陈旭柔声道:“此身已许卿,何事不允?” 岳青衫听了这话,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陈旭道:“不过青衫,你为何要卖极乐珠,是缺银子吗?” “是。”岳青衫回答完,见他脸上担忧之色,忙又道:“不不不,不是我缺银子,只是朝廷因为一些原因,还没法拨赈灾款,而百姓又等不及了,所以我……我便将极乐珠卖了。” “原来是这样,”陈旭道:“既然是着急用银子,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让我给你想办法?” 岳青衫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心想自己要做善事,却没本事,再管他要钱,那成什么事儿了?陈旭转瞬明白了她的心思,温声道:“青衫,我可不是别人,我是你未来夫君,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会替你达成的。更何况……”他顿了顿,“我有的是钱。” 岳青衫听了这话,又忍不住乐了,“你有多少钱?” 陈旭侧头想了一会儿,“很多,一时半会儿算不清,不如这样吧,晚上我把陈家的账本拿给你看,不过你可要有个心里准备,真的很多很多,没有一年半载是看不全的。” 岳青衫连忙皱眉道:“不看不看,我最怕看账本了,没的头疼。” 陈旭笑道:“那怎么行?你身为陈家的大夫人,怎么能不会看账本呢?” 到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岳青衫道:“有你不就行了?”她侧着眸,娇嫩的红唇翘起,一瞬间竟有点撒娇的模样。陈旭怦然心动,只觉眼前的少女如此可爱,此时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他柔声道:“那好吧,我来做你的活账本,你想知道什么,想看哪一条,哪一篇,就跟我说,我背给你听。” 岳青衫道:“那你不是要累坏了?” 陈旭道:“只要不累着你,我再累也是欢欢喜喜。” 岳青衫心中感动,却白了他一眼道:“在哪儿学的这么油嘴滑舌?” 陈旭真诚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青衫,我只想对你好,比所有能说的,能想的还要好。我只想一辈子守着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怎样都行。” 岳青衫心尖一暖,仿佛被春阳轻轻照着。两人正说着话,岳夫人已备好了酒菜,为陈旭接风洗尘。二人吃过了饭,陈旭道:“青衫,我们下午去河边瞧瞧吧,看看到底是长了什么东西。” 岳青衫知他一路奔波,此时还没有休息,脸上有些风尘之色,怜惜道:“不着急,你先好好休息吧,看也不差这一天。” 陈旭道:“没事,也不是很累。” 岳青衫看他坚持,只好答允。陈旭便吩咐下人备好马车,又叫云昭准备了一些随行事物。岳青衫一直忙着和陈旭说话,这会儿才想起云昭来。只见他容貌依旧,只是狠厉的眼神平和了许多,陈旭吩咐他,他也乖乖照做,不禁惊讶道:“他……他怎么这么听你话?” “有么?”陈旭抬眼,“还好吧。” 岳青衫一阵惊叹,心想陈旭到底什么本事,想一匹野狼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准备妥当,二人乘车往河道而去。到了河边,只见河水四周都围上了铁网,显是周围百姓忌惮妖物,所以都拦了起来。河道两旁生满了野草,寒风飘摇,甚是寥落。 陈旭下了车,吩咐下人道:“去把铁网打开,进去瞧瞧。” 下人吓得脸色发白,道:“公……公子,咱们还是别去了,万一这妖物吃人怎么办?” “瞎说,”陈旭斥道:“快去打开!” 下人见他发火,无奈之下,只好战战兢兢地上前,将铁网打开,随后便飞快地跑开了。 陈旭向里走了进去,岳青衫有些担心,猛地拉住了他的袖子,陈旭回过头,只见她眼中满是关怀,心中十分欢喜,他握住岳青衫的手,“放心,没事的。” 望着他温和的眼睛,岳青衫又感到一阵心安,她点点头随着陈旭走了进去。 只见河水里更加荒凉。四处散发着一股腥气。走出不远。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堆东西向二人脚边爬来。 岳青衫吓了一跳,连忙向后躲避。只见那东西生着壳子,八条腿,看起来像螃蟹又不是螃蟹,不禁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东西?” 陈旭俯下身,竟揪着一条腿,将那东西提了起来,岳青衫惊恐道:“你做什么?快放下!” 陈旭站起身,拍了拍手,一脸的似笑非笑,“青衫,这……是河蟹。” “河蟹?”岳青衫生于北地,闻所未闻,“螃蟹不是都长在海里么?” 陈旭道:“不全是,河里的螃蟹就长这个样子,敖上生有茸毛,蟹壳偏圆。他们的生存和繁殖能力都极强,一旦入侵水域,的确会吃干净周围的作物,水草。” 岳青衫震惊道:“那在南方遇到这种河蟹都是怎么办的?可有破解之法?” 陈旭道:“办法到是没有。可是南方的河蟹没有这么多,因为它本是一道美味佳肴,价格不菲,没等长到这么多,就都被捕杀了。” “美味……佳肴?”岳青衫想着,怎么有点毛骨悚然,陈旭笑道:“对,一会儿你吩咐人拿个网兜,带回去一点尝尝。” 岳青衫连连摇头,满脸排斥,陈旭笑道:“别怕,你尝尝就知道了。” 岳青衫没有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吃的。 陈旭命人取来网兜,抓了十几个带回去,一路上,岳青衫战战兢兢地看着车里的河蟹,只怕它们会突然爬出来。陈旭看着她的样子,有点想笑,“你别害怕,他们可打不过你。” 岳青衫瞪了他一眼,“这是打得过打不过的事儿吗?” 回到行馆之后,陈旭把事情跟岳文成说了,岳文成也一阵瞠目结舌,“这东西,能吃的?” “当然。”陈旭找来后厨,交代了烹饪的方法。那厨子本也怕得要命,但见大人吩咐,也只能强忍着做好,掀开锅时,竟猛觉得一阵香气扑鼻。 下人们将螃蟹端上来,众人面面相觑,都呆呆地看着陈旭。陈旭亲手拿来一个,扒开,递给岳文成:“世叔尝尝?” 岳文成一脸为难。 陈旭微笑劝道:“其实饮食只是一种习惯。只要是无毒无害,对身体有益的东西,就没什么不可以吃的。如今泰州河蟹成灾,如果能鼓励当地人放下畏惧心理,捕食河蟹,一来可以救命,二来也可以为百姓带来收益,何乐而不为呢?若百姓们能够养殖河蟹,我愿意帮他们找销路。” 心里暗自盘算,如何打开北方的供应链,看来这还真是一块巨大的市场。 岳文成听他这样说,心知吃蟹养蟹已经是泰州百姓的唯一活路了。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道:“好,吃!” 说完,闭着眼睛吃了一口,一吃之下,只觉香味扑鼻,甜鲜无比,比起海蟹来,又是一番滋味。不禁睁眼道:“好吃,真好吃!” 众人见他这样,心中也好奇起来,纷纷尝了几口,把一锅螃蟹吃了精光了。 岳青衫也吃了三个,心里到惦记起来,明日应该再去抓几个回来。 第26章 晚上,陈旭又来瞧岳青衫,两人便到回廊下坐了一会儿。陈旭道:“怎么样,螃蟹好吃吗?我明儿再去给你抓。” 岳青衫笑道:“好吃,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吩咐下人们去吧。” 陈旭道:“好,可若是每日都能亲手为你捉螃蟹,想来也幸福得紧。” 岳青衫抿嘴一笑,“那又有什么难的,等我去了南方,你就天天给我抓。” 说完了才想起,去南方就是嫁给他的意思,不禁脸上一红,有些羞涩。 而陈旭则满脸欢喜,他握住青衫的手,“有时候我真盼望着时间能快点过,这样我就能早些娶你回家了。” 岳青衫柔声道:“何必着急?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陈旭望着月色下的女子,明眸皓齿,柔美不可方物,一时心弦颤动,只想在她柔软的嘴唇上吻一吻。可一想到二人还未成亲,不能这样唐突,便只能生生的忍着。可是他越忍,这感情就越强烈,像是一把火,要把他烧着似的。他涩声道:“青衫………” “嗯?”岳青衫回过头,晚风轻拂起她的发丝,拂到陈旭的脸上,酥酥麻麻的,他只觉心里的某一处突然被点燃,终于忍不住,对她的红唇深深吻了下去。 他吻得小心翼翼地,就仿佛她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他的唇冰凉而柔软,那么温柔和煦的,反复厮磨着。岳青衫起初本想避开,可终究不忍,吻了一会儿,也觉得心尖轻颤,甚是情动。 陈旭试探地伸出舌头,与她缠绕在一起。呼吸相抵,极尽缠绵。刹那间,陈旭只觉自己进入了极乐之地,眼耳口鼻都极尽欢愉,恨不得与怀中的女子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过了许久,陈旭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你觉得……还行吗?” 呃?他是在询问……他的吻技? 面对着他青涩的表现,岳青衫措辞道:“还……挺好的。” 陈旭顿时欢喜起来,“我第一次这样,以后还可以改进。” “嗯……” 她可不是第一次了,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他。 可转念一想,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这个身体,可是干干净净的。 想到上辈子,岳青衫忽然有点惶恐。自己与楚玉桁,当初何尝不是这般恩爱缠绵?可是故人心变,最终却落了那样惨烈的结局。 她本以为这一世的她只会心如止水,找一个合适的夫君,平平淡淡,共度一生。可直到今时今日,她靠在陈旭的肩头,体会着那种惊烈的欢喜甜蜜,她才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这样爱上了一个人。 他这样美好,她怎能不动心?可是她又有点害怕,他会不会变?又怎敢保证他永远对她如此? 陈旭感到怀中人的不安,询问道:“怎么了?你觉得不喜欢吗?我可以多加练习。” 听着他这委曲求全的样话,岳青衫心中一软,又笑道:“你跟谁练习?” 陈旭顿时有点尴尬,心想着当然是只能跟她练习,可是若跟她练习,那还算什么练习了? 所以只能尴尬地道:“我……我自己活动活动舌头?” 岳青衫噗嗤一乐,拍了拍他的脸蛋:“行啦,不用练习了,我觉得……挺好的。” 她说的真诚,陈旭便松了口气,“我时常会很担心,只怕不能把最好的给你。” 岳青衫听了这话,鼻子一酸,“陈旭,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陈旭柔声笑道:“又说傻话了不是?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却对谁好?” 岳青衫涩声道:“如果你不遇到我,自然会娶别人做妻子,那你就会对别人好,不对我好了。”说完这个,心里竟疼了一下。 岳青衫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接受他可能会对别人好的事实。 陈旭不想她竟是担心这个,温声劝道:“可是咱们已经遇到了呀,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喜欢过别人,遇到你之后,我更加不会。这一生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好,只要你不嫌弃,我真是生生世世都想和你在一起。” “陈旭……”岳青衫眼眶一红,在这极致幸福的时刻,那些过往的疼痛却又同抹不去的疤痕,轻轻跳动起来。陈旭望着她的眼眸,像凝了一层雾气,里面却带着猜不透的悲伤。 陈旭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她一定受过很深的伤害。 这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来也不太可能。可就是这种感觉趋使着他,让他心神荡漾,对怀中人产生无尽怜惜。他伸出双臂,紧紧地环着她,“青衫,我会永远对你好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只要你能平安喜乐,拿什么来换,我都心甘情愿。” 岳青衫终于忍不住,泪水滴落下来。陈旭轻轻为她拭去,“青衫,我这次见你,觉得你眼中总有忧愁,到底是为什么?可能告诉我?” 他心细如尘,她又岂能瞒得了他? 岳青衫想到那信差死时的样子,心中十分惊怕,手心也湿了。虽然重活一世,可是面对着未知的黑暗她仍然感到迷惘无助,她根本不确定上辈子的惨剧会不会再次发生。 陈旭温柔的望着他,目光如暖阳一般,拂散所有风雨。岳青衫突然感到一阵心安,他虽然生得文弱,却有种强大的力量,让人觉得他会永远可以依靠,不会倒下。 岳青衫道:“我觉得……可能有人想要害岳家。” 陈旭猛一皱眉,他见岳青衫的容色,知道此事一定非同小可,他沉声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慢慢说来。” 岳青衫便将岳彩灵怂恿父亲挪用公款,深夜写信,信差又被杀之事说了。陈旭也十分震惊,又想她亲眼见到死人,必定十分害怕,便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道:“别害怕,我来给你想法子,这件事,你有和世叔说么?” 岳青衫摇头道:“还没有,我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这信差的死和岳家到底有没有关系。一来我不想让爹娘担心,二来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会打草惊蛇。” 陈旭明白,如果这个人真如岳青衫所料,买通了岳彩灵来陷害岳家,一旦知道了岳青衫已经怀疑他,定会有所防备,想把他找出来就更难了。 陈旭又道:“青衫,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呢?岳二小姐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毕竟她也是岳家的人,没必要联合外人来害自己。 岳青衫脸色微沉,她明白陈旭的疑惑,若非重活一世,她也绝对不会联想到岳彩灵身上去。 “我倒是希望我想多了。” 陈旭想了想,道:“这样,我觉得此事还是要从这信差身上下手。我想假如真像你说的,此人暗中联系过岳二小姐,那昨日的信必不是第一封。我派人回京,先查查这两天泰州与京城的来往信件,看看有没有从行馆送出去的,又是送给什么人。” 岳青衫大喜,她知道陈旭门路宽广,定能查到什么,陈旭见她眼底微亮,笑道:“那,现在办法有了,就别担心了,笑一个好不好?” 岳青衫嫣然一笑,眉眼弯弯,明丽绝伦。陈旭当真心神俱飞,心想若能得她日日这般笑容,就是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夜色渐晚,陈旭将岳青衫送回了房,归来时,只觉心中竟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他独自在院子里走的,不禁一声苦笑,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管遇到多少大事,他都能心境平和,泰然处之,为何现在总是这么难以自持呢? 陈旭望着如水月色,满脑子里都是岳青衫的影子。这种感情来的无声无息,在他发现时便已经如此澎湃。他抬起衣袖,上边还残余着一点她的味道,只这样的淡淡嗅着,他唇边便不觉荡起笑容来。 “大少……少爷?”秦卓正好有事来寻找他她,却见陈旭独自一人,站在月亮下,举着袖子傻乐,不禁就呆了,“大少爷您在干嘛?” 陈旭正情思涌动,不想被下属看见,脸色微微一红,他轻咳一声,道:“什么事?” 秦卓道:“小人是来向少爷禀报的,小人已经将泰州盛产河蟹的消息送出去了,南边几位老板都很有兴趣,属下本想请他们亲自过来看看,可几位老板都说,他们信得过大少,只要是大少的货,不管有多少,他们就照单全收。” 陈旭笑道:“甚好,告诉各位老板,我一定不会让他吃亏的。” 秦卓道:“大少放心,属下一定办得稳稳妥妥。” 陈旭的父亲不爱做食品生意,这一块一直的陈家的空白,想到可以借这个机会一举打开河蟹市场,心中也甚为欢喜。 作者:这么清汤寡水的章节也会被锁!哭兮兮~ 陈旭:作为一个苦逼悲情前任也就罢了,亲也不让我亲! 作者:不是我不让,是管理员不让……而且,想也会被锁…… 陈前任:生无可恋 第27章 第二日,陈旭又来寻岳文成,跟他商讨了买卖河蟹之事。岳文成为难道:“可是百姓们都不懂,对河蟹有很强的惧怕之心,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推行。” 岳青衫道:“爹何不写个折子奏明皇上?只说泰州盛产一种美味佳肴,请宫中的人品尝。假如皇上和京城权贵们吃了,百姓必定争相效仿,也就不会害怕了。” 岳文成笑道:“这个法子好,我先与当地巡抚商量商量,这事成了,算是他的功绩,我不能越俎代庖。” 陈旭听了,感慨道:“世叔心胸宽广,大公无私,晚辈当真佩服。” 众人都明白岳文成的意思,他毕竟只是皇上派来督建河道的钦差,不可能长时间待在泰州。这件事如果由他来办,等他回到京城,当地官员见没什么好处,定会偷懒懈怠。而如果他把功绩让给当地巡抚,巡抚为了自己的政绩,也一定会尽心尽力,努力推行的。 岳文成当下请来巡抚大人,说明此事。巡抚一听,果然大喜过望,连连对岳文成道谢。随后又写了折子奏明圣上,皇上亦对此十分重视,命大学士查阅了所有有关河蟹的资料,发现河蟹果然在很多地方都是一道美食。 皇上命巡抚送到宫中一些,膳房烹制了,一尝之下,到是新鲜美味,便又赏赐了朝中大臣每人一包,命他们回家尝鲜,吃完了还要写食用报告。 大臣们当然明白皇上的意思,所以不管吃没吃,报告中都对河蟹极尽赞美,说河蟹口感鲜嫩,味道清新,食之口舌生香,数日不散……当中未免夸大其词,匪夷所思,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吃河蟹,好! 在京城权贵的带领之下,北地食用河蟹之风顿时风靡起来,每日都有上万斤的河蟹源源不断地运送京城,泰州百姓见有利可图,便也不再害怕,纷纷开始食蟹养蟹,日子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眼看诸事办妥,也快到了岳文成的回京之期。这日陈旭寻到岳青衫,道:“青衫,我有一件东西送你。” 岳青衫好奇道:“什么东西?” 陈旭笑了笑,递给她一个锦盒,岳青衫接过打开,顿觉璀璨灼华,耀目生光,盒子里竟放着一枚极乐珠! 岳青衫惊喜道:“你……你又把他买回来了?” 陈旭笑道:“极乐珠这世上共有八颗,我本来是集齐了送给你的,少了一个,岂非不美?” 岳青衫听了这话,心中有些歉然。其实是她对珠宝首饰一类一向不是十分热衷,当时一心想着泰州百姓,就毫不犹豫地将极乐珠卖了。现在想起,这珠子是陈旭千辛万苦找来,送给她的,是他的一片心意,怎能说卖就卖呢?所以心里一直十分歉然。 如今见极乐珠失而复得,当真十分欢喜,“谢谢你,陈公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陈旭高兴的一笑,他心思缜密,怎能看不出来她这些日子一直为了此事愧疚?其实刚知道珠子被卖了的时候,陈旭心中也有点小小的失落,而后来见她日日为此自责,那失落又变成浅浅的欢喜和无尽的怜惜。 岳青衫道:“你从哪儿找回来的?” 当时她匆匆忙忙让管家卖了,甚至不知道卖到了哪里去。 陈旭笑道:“说来也巧,这回还真不是我找回来的。只是有一天一个京城的朋友突然跟我说,陈旭我今儿竟然在京城地界收了一颗极乐珠,我记得天下的极乐珠不是都被你买去讨媳妇了呢?怎么又冒出来一颗?我说我媳妇缺钱,所以将珠子卖了。他便好一番嘲笑我,说你陈大少的媳妇儿竟然会缺钱,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为了维护我的面子,他少不得要做一回好人,所以便将珠子送回来了。” 其实极乐珠价值万两,世所难求,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他故意这样说,无非是不想让她难受罢了。 岳青衫听他说完,不觉忍俊不禁,陈旭道:“好了,快收起来吧,这回可不能再卖了。” 岳青衫重重点头,“一定。” 陈旭忽又道:“你刚怎么还叫我陈公子?这可不大好听。” 岳青衫道:“那我叫你什么?总不能总是直呼你的大名。” 陈旭心想,当然还是叫夫君的好。口中道:“我的表字是世宁,你就叫我世宁好了。” “好,世宁。” 陈旭又道:“对了,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上次说要帮你查信件的事情,稍微有点眉目了。” 岳青衫大喜,“真的?” 陈旭含笑点了点头,他确定左右无人,低声道:“我寻着京城里的朋友打听了一下,这些日子送到京城里的信件不多,只有两封是从行馆里出去,接信的人,叫泫涤。” “泫涤?”岳青衫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实在是从未听过。 陈旭道:“如果真像你说的,此人暗中谋划,想对岳家不利,想来不会用真名的。而且信件是个人隐私,我如今也只能查到这一步了,等过阵子我回了京城,再帮你仔细查探,这泫涤究竟是谁。” 岳青衫听他说完,心里顿时便有了底,“世宁,我真不知道……”她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他,可想到他们之间,说到报答未免就生分了。 陈旭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意,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我只希望你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 岳青衫道:“只要有你在,我自然就欢喜了。” 陈旭柔声道:“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叫我一声,我就立刻出现在你身旁,任你差遣。” 岳青衫道:“恐怕你到时候就烦了,讨厌我天天叫你。” “不烦,”陈旭道:“只要是你叫的,一千遍,一万遍,我也喜欢听。” 岳青衫嗤的一笑,“我明天就要和爹爹回京城啦。” 陈旭道:“我送你们回去。” “别了,”岳青衫道:“你为了我,已经在泰州耽搁了一个月,想必陈家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快去办吧。” 陈旭顿时有点泄气,“可是我现在只想陪着你。” 岳青衫笑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生意的事儿要紧。” 陈旭叹道:“这一年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啊,实在是太磨人了。” “恩,”岳青衫声音低低的,脸颊微微泛红,“我也盼着呢。” 陈旭听了这话,只觉心中一阵情动,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他吻得温柔缱绻,极尽缠绵,岳青衫也感到一阵情思涌动,轻轻回应起来。 直到吻得青衫几乎透不过气,陈旭才猛然惊觉,他微微放开手,却始终不舍得离开她的唇,哑声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青衫,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话音未落,岳青衫的唇竟又贴了上来,她此时早已被陈旭撩拨的心神激荡,情难自已,什么也顾不得了。 陈旭想不到她竟会主动吻自己,登时脑袋里似响起一道炸雷,幸福感却似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让他热血乱撞,心神俱颤,他紧抱住她,感觉着她唇瓣的气息,唇舌交递,百般缠绵。 两人不知过了多久,才颤抖着分开,岳青衫的眼里似蒙了浅浅水雾,那般迷离的动人,陈旭只觉再这么下去,自己非要烧尽在这热情里不可。好在岳青衫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好啦,我要回去啦。” 陈旭努力地平复了心神,又柔声道:“青衫,等我去了兖州,会时时给你写信的。你在京城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扛着。还有,京城的天凉的早,那里的‘韵生’成衣铺子是咱们家的,你记得去多拿一些丝绵、鼠毛、狐毛的衣服,随时增减,莫要冷着了。还有,你身子也要好好调理,我见你常爱吃寒凉的东西,京城的四海药房也是咱们家的,我让他们多给你送点黄芪、杏露、白芷等暖身的,你每日记得吃点……” “好啦!”岳青衫娇嗔打断他,“知道啦知道啦,陈妈妈。” 陈旭呆了一瞬,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一见了她,自己便成了话痨了。 “总之,”他的手贴紧岳青衫的掌心,“好好照顾自己,等着我,” “嗯。”岳青衫道:“我回去啦。” “我送你。” 两人站起身,一前一后穿过回廊,晚风习习吹来,吹起岳青衫的裙摆,随风飞扬。陈旭心中一动,暗暗祈祷,老天,请保佑我一辈子都能与她相守,若你答应了我,就叫晚风把她的衣摆送到我手里来吧。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到拐角之处,岳青衫转身道:“好了,你回去吧。” 刹那间,清风陡起,吹拂着月华色的裙裾,落到陈旭的手心。陈旭轻轻捏了一下,衣角滑开,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 陈旭顿时狂喜起来,他望着这无尽月色,心中只有无尽的感激。岳青衫见他忽然神色有异,哪想得到他这千回百转的心思,浅笑道:“我进去啦。” 陈旭笑着点了点头,岳青衫转身而去,忽觉的身后没有动静,扭头一看,陈旭还抱着肩膀,靠在回廊处静静地看着她。 “快回去休息吧。”她回了房,而陈旭还那么静静地看着,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作者:今天说什么都补给你,够不够意思!逢吻必锁…… 陈前任:锁锁更健康…… 第28章 第二日,便到了岳文成回京之期,岳青衫整理行装,与陈旭依依作别。 临行前,岳青衫瞧见云昭,对他笑道:“怎么样?南边的日子还习惯吗?” “挺好的。”云昭向来话少,只说了三个字便没话了。岳青衫也不介意,见他正低头忙着什么,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云昭道:“我检查一下车马是不是稳固,免得一会儿会颠簸,伤了公子。” 岳青衫惊讶道:“你怎地对他这样好?他给你糖吃了?” 云昭的脸突然一红,认真道:“才没有,我只是敬重公子的为人……” 岳青衫忍俊不禁,心想他怎么这么不禁逗。一抬眼,只见陈旭正站在不远的树下,气质温润,雅若松竹,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他这样的人,未免有点太干净了。 岳青衫望了一眼云昭,道:“云昭,这次去兖州,你一定要照顾好公子。” 云昭愣了一下,回过头,只见岳青衫乌黑的眼睛凝视着她,满是恳切之意,“云昭,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好你家公子周全,可以吗?” 云昭望着她的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岳青衫这才放心,而秦卓在旁听着,不禁哑然失笑,这少夫人也真是奇怪,他一个奴隶,能保护公子什么? 其实岳青衫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又为什么要这样交代云昭,也许只是因为她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未来的昭武大帝,他一定能够做到的。 泰州的事情圆满解决,岳文成心情舒畅,一路游山玩水,愉快地回到京城。进京之后,他先入宫面圣,向皇上奏明漕运工程的进度。皇上提起河蟹之事,亦对他赞赏有加,特别拔擢了罗泾,又赏赐了岳文成数样珍宝翡翠,并一件黄马褂。 岳文成风风光光地回了家,捧着黄马褂与岳夫人展览道:“怎么样?为夫这一身可英武?” 岳夫人抿嘴一笑,“嗯,朝野上下,若论英武,什么人比得上忠勇伯?” 自家夫人的恭维,岳文成显然十分受用。他哈哈一笑,“那倒是,不过夫人更厉害,挑中了这么好的郎君,这才叫慧眼识珠。” “呸,哪有这么夸自己的,也不嫌寒碜,我都听不下去了!” 好在岳文成最大的本事就是脸皮厚,“实话实说嘛,又何必寒碜?” 岳夫人见他这副样子,真是又气又乐。 京城人最懂得审时度势,如今岳文成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忠勇伯府顿时被踏破了门槛。每日里都有不同的人登门拜见,外头更是三日一请,五日一宴,络绎不绝。 这一日,岳夫人叫来青衫与彩灵两个,道:“明日肃王府宴客,请咱们家过去。王妃特意叮嘱,将你们两个也带着,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准备,王府不比别处,千万别失了礼数。” “肃王?”岳青衫豁然心惊。 岳夫人点头道:“是呀,肃王爷为人谦和有礼,乐善好施,是有名的贤王呢,如今高家的小姐做了肃王妃,你们小时候常在一块玩,这一晃也好久没见了,想必是想你了,所以特意叫带着你们一块去。” 高婕她当然是记得的,她们家祖上也是三代的勋贵世家,高小姐花容月貌,大方端庄,当初许了肃王,也是京城里一顿佳话。 小的时候,岳青衫曾在国公府里和她见过,两人到是一见如故,说了许多知心话。只是后来青衫遇到楚玉桁,整日满心满眼都是他,旧时的朋友到是疏远了。 而此刻母亲提起高婕来,岳青衫的心里却一片悲凉。她清晰地记得,高婕后来的悲惨结局。 景德三年,肃王谋反被杀,高公府全家被株连,一家二百余口,无一幸免。 那一天,乌云蔽日,数百人哭喊哀嚎着,被押赴刑场,刽子手面无表情,一个接一个砍着头,留下的鲜血,将整个地面都染红了。 “冤枉,冤枉啊……”岳青衫还记得高婕凄厉的目光,她伸出枯瘦的手,瞬间被溅满了亲人的鲜血。 高婕绝望地咬着牙,泪珠一点点在风里风干,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因为嫁了一个男人,就成为了这一场惨案的牺牲者。 而当年岳文成惨死狱中,身败名裂的第二项大罪,也正是因为这个肃王! 肃王的确素有贤名,也很受皇帝宠爱,却谁知他暗中勾连藩王谋反,意图弑君逼宫。后被楚玉桁粉碎阴谋,设计所擒,皇上感念楚玉桁功勋,令其入内阁参政,而楚玉桁也在短短三年之内一路升迁,坐到内阁首辅后皇上染病身亡,临终前立楚玉桁为相国,命其辅佐新帝登基,楚玉桁也正式成为大魏朝说一不二的第一权臣。 可以说肃王谋反,便楚玉桁飞黄腾达的第一道基石。 而肃王身死后不久,岳文成就被上书弹劾,其中一项大罪便是,与逆贼肃王勾结谋反! 随后在忠勇伯府查抄到许多与肃王的军备信件,来往书函,铁证如山,再也无从辩解了。 而皇上平生最恨的人就是肃王,立时雷霆震怒,下令将岳文成赐死。 岳青衫至死也不明白,他们家怎么会与肃王有了交情,这么多年,她明明记得只有自己和高婕有些手帕情而已。 所以她今日听到竟是肃王相请,如何能不心惊胆寒,“娘,咱们可不可以不去?” “说什么胡话?”岳夫人斥道:“肃王乃皇亲国戚,何等身份地位,他亲自下了拜帖来请咱们,哪有不去的道理。” 岳青衫心里明白,京城勋贵圈的关系非常微妙,谁也不能轻易得罪的。尤其请客这种,请了谁,没请谁,谁来了,谁没来,稍有疏忽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文章,所以面上的事情,一定要做得百分百稳妥。 这宴是不能不去的。 岳青衫锁紧眉头,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办。岳夫人见她脸色有异,安慰道:“无事,他们家虽是皇亲,可是你什么世面没见过?太子潜邸也是去过的,你两岁那年,你祖母还抱着你去宫里见过太后呢!不必紧张,你只正常说话办事就是了。” 岳青衫只好点了点头。 从母亲房中出来,岳青衫平复了心绪,才发现岳彩灵自始至终竟一言不发,眼神直直的,好像有什么心事。 自从回京之后,岳青衫就发现她有点不对,所以一直暗中查看她与什么人往来。可是不知道是她做的太明显,还是岳彩灵太机警,始终滴水不漏,没瞧出一点端倪来。 “妹妹,妹妹怎么了?” 岳青衫见岳彩灵自出来就一直看着远处发呆,不禁问道。岳彩灵仿佛突然被叫回了魂儿,遮掩地道:“没……没事。” 岳青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她一直盯着芍药园,脸上有惊恐之色,心觉奇怪,却没点破,只是道:“没事就好。” 回了房之后,岳青衫暗自琢磨,岳彩灵盯着芍药园干什么?莫非那里有人么?想着,穿起衣衫,悄悄往芍药园而去。 岳青衫走到那时,只见满园寂静,只有一簇簇芍药开得正艳,没有丝毫奇异之处。她绕着走了两圈,一无所获,正准备离去,忽觉脚下一软,竟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岳青衫俯身一看,竟是一个半新不旧的香囊,白底青花,绣着两株海棠,看起来平平无奇,想是府中人不小心遗落下的。岳青衫想了想,还是俯身捡起,揣在袖中。 回房一看,只见这香囊布料精美,针脚细密,到也是个不错的东西。只是京城里这样的香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单就府里的奶奶丫头们佩戴的也多,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眼见没什么线索,便随手将香囊放到了一旁的小匣子里。 第二日,岳青衫穿戴整齐,随岳夫人往肃王府赴宴。岳彩灵也一早就来了,她穿的十分精致,脸上也铺了脂粉,只是那容色总是有几分憔悴。 岳夫人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这几日没睡好么?还是如今夜里转凉了,我叫张妈再给你送两床丝绵的铺盖过去。” 岳彩灵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不冷的。” 岳夫人瞧她这样,更是觉得担心。她转头看了一眼丫头映月道:“你是怎么照顾二小姐的?这才几天,瘦了这样多,脸色也这么不好。” 映月眼中闪现出一丝惊恐之色,“夫人,奴婢……奴婢……”她说了两句,偷偷瞟了岳彩灵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岳夫人还要再说,岳彩灵忙道:“算了太太,不关下人们的事儿,不过我这几日胃口不好,你若为这个担忧,那可是我的过错了。”说着,眼眶又有些发红。岳夫人素来最怕她这副样子,只好叹息一声,不再说了。 而岳青衫心下一动,觉得映月似乎知道了什么,便看了她一眼,映月对上她的目光,果然慌张地扭过了头去。 岳青衫先上了车,映月也小心翼翼地扶着岳彩灵上来,看她坐下之后,神色十分紧张,一路上低头不语。 岳青衫向来和岳彩灵也没什么话,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忽然,马车似碰到了不平之处,猛地颠簸了一下,岳彩灵轻呼一声,映月惊慌道:“小姐,二小姐,您怎么样?” 映月一脸紧张地看着岳彩灵,而岳青衫有些奇怪,不就是颠了一下,岳彩灵有这么娇弱么?岳彩灵脸色微变,斥道:“没事,你坐到一边去,什么大事,就大呼小叫的。” 映月规矩地坐到一边,脸上满是委屈。岳青衫轻轻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第29章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已经到了肃王府门口。岳青衫下了车,早有王府的下人在门前等着。小厮们领着岳文成去了前厅,婆子们则带着女眷往后堂而来,才一进门,便听一个温柔的声音道:“青衫,彩灵,你们可算来了!” 岳青衫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妙龄女子,容颜清婉,意态温柔,一身华丽的绣玉兰折枝襦裙,头上插着星云彩逐月钗,手里攥着帕子,一脸欢喜地望着她。 此人便是肃王妃高婕了。 高婕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同岳夫人见礼呢,便又微微一躬身,道:“岳伯母好。” 岳夫人扶起她来,含笑道:“小王妃好,多日不见你,愈发端庄貌美了。” 高婕羞涩一笑,道:“伯母可休要夸我了,我算什么貌美,要说貌美啊,青衫妹妹和彩灵妹妹才是呢!” 岳夫人笑道:“得了吧,她们两个还是个小娃娃呢,只盼着等两年,能有你一半出息,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高婕笑道:“伯母快别谦虚了,她们两个肯定是比我强的。” 岳夫人笑道:“强什么?不省心的,尤其是青衫,整日里风风张张的,一点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娘……”岳青衫打断她的话,“您就别损女儿了,到前边找太太婶子们聊天却吧,别打扰我们说话。” 高婕抿嘴笑着,岳夫人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好好好,不耽误你们小姐妹儿聊天了,我这就去了。”说完,又叮嘱道:“照顾好你妹妹。” 岳青衫点了点头,岳夫人这才转身而去。高婕冲二人招手,“青衫,彩灵,咱们到里边说话。” 高婕在厅里另外摆了张小桌,坐满了年轻女子,都是京城里侯门勋贵家的小姐,各各年轻美貌,衣饰华贵,一眼望去,只觉衣香鬓影,尽态极妍,甚是赏心悦目。 贵女们见了三人,都热情地上前打招呼,高婕招待好众人,握着青衫的手坐下道:“最近忙什么呢?也不知道来肃王府瞧瞧我。” 岳青衫心想,可不忙着重生呢!嘴里笑道:“前几日才刚从泰州回来嘛,这不刚想着来看你,你就来请我了,咱们这可不是心有灵犀么?” 高婕哼道:“还心有灵犀呢,你就哄我吧,我不叫你你也不来,看看人家彩灵,去泰州前还来看了我一回呢。” “彩灵来了?”岳青衫一奇,“她怎地也不叫着我?” 高婕睨了她一眼,道:“不叫你还不正常,反正你们姐妹素来也不怎么亲厚。” 岳青衫微微一哂,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高婕又道:“不过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和彩灵都定了亲了,给你许了一个江南的商户,却给彩灵许给了定远侯楚家,可是真有其事?” 岳青衫点头道:“是。” 高婕愤恨道:“哪有这样的?那楚玉桁跟你是一对,京城里谁不知道?你跟我说,是不是又是彩灵使的坏,她早就看上了楚玉桁,撺掇你要和你换亲事?” 岳青衫没想到高婕竟然都看出来,自己上辈子可真够傻的,摇头道:“她又撺掇我什么?是我自己不想嫁给楚玉桁,他们家有什么好?不过三世的爵位而已,又没有什么实职,只靠那点俸禄,过不了几年就要喝西北风。” 高婕含笑睨着她道:“楚家不好,可楚玉桁好啊,那么俊俏的儿郎,谁不喜欢?连我看了都要心动呢!” 岳青衫剐着她的脸,“小妮子不要脸,看我一会告诉肃王去。” “哼,你敢告诉,”高婕嗔道:“你敢告诉我就把你当时跟我说的话都告诉楚玉桁去,什么我这辈子是非他不嫁的,我只看见他心里就欢喜,只要能天天守着他,就算吃糠咽菜心里也高兴……说,是不是你说的?” “行了行了,”岳青衫脸上微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跟彩灵换亲事,是我自己跟爹爹说的,我宁愿去南方,也不想嫁到楚家去。” 高婕瞪大了眼,“真是你自己提的?” “是呀,”岳青衫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道:“楚家那样的人家,自以为爵位高贵,必然是目中无人的。何况他们家人丁稀薄,这两年又无甚建树,只靠着楚玉桁一个,将来还不知怎样呢,若真落魄了,我嫁过去岂不是要跟着受苦?” “可是……可是你当初……” “当初是当初,”岳青衫回过头,眼神坚定,“现在我跟他,已经半点关系没有。岳彩灵喜欢,就让给她好了,什么好东西,我还看不上呢。” 高婕叹道:“啧啧啧,这女人呀,还真是善变……” 岳青衫嗤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女人似的。” 高婕笑道:“我到希望自己不是个女人,我若是个儿郎啊,肯定比楚玉桁还俊俏,到时候,我就娶了你……”说着,娇嫩的手指掐了掐岳青衫的脸颊。 岳青衫握住她的指尖,笑道:“我可不敢夺人之美,肃王爷岂不要杀了我?” 她提起肃王,高婕禁不住弯起嘴角,一脸甜蜜羞涩,“哎呀,好好的,你又提他做什么?” 岳青衫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高婕,肃王爷,他对你可好?” 高婕垂了睫毛,低声道:“什么好不好的?既然嫁了他,一辈子就是他的人了,只一心一意地跟着他就是了,好不好又能怎样呢?” 岳青衫微微皱眉,道:“那到也未必,你虽然嫁人了,可也有父母兄弟,还要时常与他们联络的好,未必都要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 高婕道:“你说的对,我也不是就不向爹娘尽孝了,可对一个女子来说,毕竟夫君才是一辈子的倚靠,我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又放谁身上呢?” 岳青衫心觉不安,待要劝她,高婕道:“好了好了,你不用现在说的硬气,等你嫁了陈家,看你眼里心里,还容得下别人不!” 岳青衫无法,眼下这光景也不好离间他们夫妻感情,心想毕竟还有一年呢,等找到机会再慢慢向高婕渗透。 高婕又与她谈了许多王府女眷的趣事,说到高兴处,不妨把一杯葡萄酒碰洒了,染红了一角罗裙。高婕忙起身告罪,“我进去换件衣服出来。” 岳青衫道:“我陪你去。” 二人拉着手,来到了高婕的卧房。只见此处装点的华美精致,自与别处不同。高婕道:“你看这屋子好看吗?这都是王爷为我打点的,你瞧那屏风,因为当初我喜欢,他就非要买回来,要五百两银子一个呢,我说不值,他说什么值不值的,你喜欢的,一万两银子也值。” 岳青衫轻抚了一下屋中那个四季四折,镂雕百蝠纹的大理石座屏风,心想肃王对她到甚是宠爱。高婕脱下外衫,搭载屏风上,“你等我一会儿,里衣也湿了,得换件裙子。” “你去吧。” 高婕走了进去,岳青衫就坐在椅子上等着她。过了一会儿,忽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一个男子道:“咦?你回来啦,可熏死我了,刚他们拼酒,洒了我一身,之后又缠着我划拳不放,好不容易回来换件衣服。” 男子说完,一下子拖下外袍,交给岳青衫,随后转身背对着岳青衫,张开双臂,模样是让她解腰带宽衣。 岳青衫顿时一阵尴尬,起身后退一步,屏风里传出高婕的声音,“好了咱们……” 一出来,正看见肃王只穿着里衣,平举着手臂站在岳青衫面前,呆了一呆,而肃王见了她也甚是惊讶,连忙回过头来,才发现身后的人竟是岳青衫。 肃王连忙收回手,不好意思一笑,“呦,原来是岳家妹子,我可失礼了。” 高婕快速地拿了一件袍子给他披上,“你也是的,也不瞧清楚,弄得人家多尴尬。” 肃王呵呵笑着,连忙赔罪。而岳青衫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这个大魏第一乱臣贼子,他相貌堂堂,年少英俊,敛眉星目,一脸正气,的确怎么看都是一副贤王的样子。 岳青衫知礼地退开一步,“见过王爷。” 两人见她这样拘谨生分,到都愣了一下,高婕忙上前拉着岳青衫的手,笑道:“那我们俩先出去了,我叫丫头进来服侍你更衣。” 肃王点了点头,岳青衫从他身旁走过,鼻尖突然传来一阵浅淡的香气。 这种香气与她闻过的都十分不同,清新淡雅,偏又有种香腻诱人之意。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融合在一起,甚是奇妙。 岳青衫心想他是皇子,用的是御赐之物,必然不凡,便也并未十分在意。 岳青衫再回到座位上,忽然发现岳彩灵竟不见了,便问道:“彩灵呢?” 武宁侯家的小姐韩秀铃道:“刚才她多喝了两口酒,突然就说不舒服,我们本想跟着过去,她又死活不用,这会儿估计是去了厢房休息了。” 岳青衫唯一皱眉,起身道:“我去瞧瞧。” 众人忙点头道:“快去看看吧。” 本周又没榜了,哎,数据一动不动。看文的小可爱么,麻烦给个收藏,给个评论,作者太难了!写个文太难了!!! 第30章 岳青衫见岳彩灵忽然不见了,便出门寻她。出了客厅,左右一看,只有右手边有一条小路,便顺路走去,没走多远,果见一个绿衫女子站在回廊下,正是岳彩灵。 岳青衫走上前,只见岳彩灵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捂着胸口,不停呕吐,模样十分痛苦。映月在一旁抚着她的脊背,道:“二小姐,您慢一点……” 岳青衫心觉奇怪,彩灵虽然不怎么喝酒,可年节时也看她喝过,酒量也不差啊,今儿是喝了多少,怎么竟如此失礼,在王府里就吐起来了? 岳青衫上前道:“你怎么了?” 不想她突然开口,竟将岳彩灵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恐,“你怎么来了?” 岳青衫皱眉道:“你搞什么鬼?我陪高婕换衣服回来,她们说你不舒服,所以便来看看你。” 岳彩灵闪躲着避开她的目光,“我……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说完,竟扶着栏杆又干呕起来。 映月又拍着她的背,只见她这些竟日子瘦了不少,身上都已有了骨棱,岳青衫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不行赶紧找个大夫瞧瞧。” “不要!”岳彩灵一听,顿时浑身一紧,“不用你管,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岳青衫嗤笑一声,“谁又想管你了?只提醒你别在肃王府惹出事来。” 岳彩灵眼中露出恨色,岳青衫也不理她,过了一会儿,见她不再吐了,映月便将她扶起来,双手微微发抖,似乎有点害怕。 岳青衫看在眼里,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道:“既然你没事,我回去了。” 岳青衫回到客厅里,见高婕正拉着礼部侍郎之女许□□说话,她见了青衫,担忧道:“怎样了?我听说彩灵她不舒服?” 岳青衫道:“无事,一时高兴,酒吃得多了,缓一缓就好了。” 高婕起身走到岳彩灵身旁,关心道:“彩灵,我带你到我房间里躺一会儿吧,叫下人煮点醒酒汤来,你这么着出门,可要染风寒的。”说完,高婕便吩咐丫头们下去准备,谁知岳彩灵突然面色大变,一把抽回手来,“不不不,我不去,我就在这里就好了!”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到把高婕吓了一跳,便愣住了。岳彩灵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缓和了脸色,强笑道:“我没事儿的,就别麻烦你了,再坐一会儿,就家去了。” 而岳青衫则微微眯眼,她怎么觉得岳彩灵似乎很怕高婕似的。 高婕惋惜道:“你们都多久没来了?这才玩了一会儿,就又要走了。” 岳彩灵强笑道:“放心,这几日我一得了空,就过来瞧你。” 高婕喜形于色,又拉着岳青衫的手笑道:“那你们俩一块来,可说好了,说话算话。” 岳青衫笑道:“好啦,知道了!”而岳彩灵眸光闪烁,勉强对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还未到傍晚,岳彩灵就先回了岳府,岳青衫也跟着她回来。一路上,岳彩灵紧紧攥着帕子,脸色仍旧不是太好。映月小心翼翼地拿着垫子让她靠着,岳青衫只是冷冷看着,并未说话, 到了忠勇伯府,二人各自回房。墨画道:“大小姐,二小姐可是生病了么?怎地脸色那样苍白?” 岳青衫道:“我也不知道,请个大夫来府里瞧瞧吧。” 晚些时候,岳夫人也回到岳府中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忙忙地来找岳青衫,“我听说你妹妹身体不舒服,你们两个就提前回来了,这可是怎么说的,早上不还好好的?” 岳青衫道:“母亲不必担心,妹妹说是多喝了酒,肠胃不太和顺,在王府就吐了一场。” 岳夫人道:“怎地喝了这么多?喝酒最伤身的,何况是女儿家,哎,也是高婕看见你们两姐妹太高兴了,走吧,咱们也过去瞧瞧她,”转身又道:“陈妈,去请个大夫来!” 岳夫人说完,便与岳青衫一同来到了岳彩灵所住的清辉苑,进了门,只见屋中一片昏暗,彩霞守在门口,映月在床边服侍,屋中拉着帘帐,岳彩灵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睡下了。 见了这幅光景,岳夫人惊道:“这是怎么了?大夫呢?可别得了什么大病。” 陈妈又匆匆过上前道:“太太,早前已经请过大夫了,这会儿瞧完了,正要和太太禀告呢。” 岳夫人一愣,竟不知何时已请过大夫,听说瞧完了,到也心安。忙将大夫请了过来,道:“大夫,就竟是得了什么病了?怎么没两日瘦的这么厉害,脸色也这么苍白?” 大夫道:“夫人放心,不过是气候变化,身体难以适应,导致夜里少眠,多梦易惊。休息不好,自然血脉有亏,所以身体常自消瘦,面少红润,待我开一副补血益气的方子,略微调理一下就好了。” 岳夫人听这样说,松了一口大气。这时,只见岳彩灵拉开床帐,从床上坐起来,“太太几时来的?我竟不知,可真是失礼了。” 岳夫人忙道:“你快躺下吧,病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失礼?” 岳彩灵未理云鬓,松松地亸在肩上,更衬得娇柔纤弱,楚楚可怜。岳夫人怜惜道:“你好好躺着,别下来了,今晚服了药,就好好睡一觉。” 岳彩灵道:“大夫已经瞧过了,不是什么大病症,想是昨儿夜里有只乌鸦闯进院子来,躲在那房梁下,我正半梦半醒着,它扑棱棱地忽然飞起来,到吓了我一跳,后半宿便没有睡好。这点小事,到惊动太太过来一趟,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岳夫人笑道:“我来一趟什么打紧?难得的是你没事,这我便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就叫她们来找我。” “知道了,多谢太太。” 岳夫人说完,便领着青衫出去,一面又吩咐下人按方煮药。岳夫人道:“还好没事,不过瞧她那脸色,也真够吓人的。” 岳青衫道:“大夫已说了没事,那便是没事了,娘且放心吧。大不了明儿我多过来几趟瞧她就是了。” 岳夫人这才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这匆匆忙忙地从王府回来,还没换衣裳呢。” 岳夫人走后,岳青衫忽地快走两步,拦住那大夫,“大夫请留步。” 大夫回过头,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小姐。” 岳青衫笑道:“我刚听您说我妹妹这病症是夜里少眠,多梦易惊上来的,那妹妹的脉相可是短促有力,深浅不均吗?” 大夫一愣,“小姐董医术?” 岳青衫道:“从前胡乱看过一点,到是喜欢。苦于脉理精微,非言可尽,心中了了,却指下难明。今儿有缘看到先生,所以想请教先生,我妹妹这种病症,她常脉如何?平息脉又如何?可有滑脉和涩脉的情形吗?” “这……这……”大夫目光闪烁,嗫嚅两声,才道:“小姐她常脉浮动,平息脉略有滑脉现象,这便是失眠多梦,易惊体寒的症候。” 岳青衫道:“哦……妹妹她自幼少阳经就有促脉的现象,这许多年了,也不知是为什么,想必大夫也瞧出来了,麻烦您一并给调理调理。” 大夫道:“这个自然,请小姐放心。” 岳青衫说完,直直地盯了那大夫一会儿,大夫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拱手道:“若没别的事儿,在下就告辞了。” “先生慢走。” 那大夫走后,岳青衫心中骤然一沉,岳彩灵,果然是有问题! 今日早上岳青衫见她面色憔悴,但因她素来喜欢装模作样,在人前故作娇弱,所以并没十分在意。 而刚才岳青衫与大夫交谈完,便已经确定,他根本就没有给岳彩灵看过脉! 岳彩灵少阳经根本就没有促脉的情况,岳青衫故意这么说,就是想探这大夫的虚实,方才问他时,他就已经目光闪躲,再一探,就彻底露了陷了。 可是岳彩灵为何故意找一个假大夫来,骗她和岳夫人没事呢? 岳青衫又想到今天这一路上,映月一直神色古怪,似乎是知道什么,倒不如从她身上下手。 岳青衫回了房,又叫来墨画,道:“墨画,你平日里同映月接触多吗?” 墨画摇头道:“不太多,但有时也在一起说话,怎地了,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岳青衫道:“如今我有点事儿想问她,可怕她不说,有什么法子?” 墨画笑道:“姑娘说笑了,姑娘是主子,她是奴才,想问她什么就就问好了,谅她也不敢不说的。” 岳青衫摇头道:“不成,这样就算是她说了,也未必是真的。” 墨画心想也是,问道:“姑娘想问她什么?” 岳青衫想了想,低声道:“我想问一下二小姐的病症,到底如何了。” 墨画愣了一下,“刚大夫不是说了没事么?” 岳青衫道:“说是这么说,可我又怕他不尽不实。” 墨画想了想,道:“是了,我虽与映月不熟,府中却有一个人跟她亲厚,不如让她来套话?” “是谁?” 墨画道:“这人叫翠儿,是后厨柳大娘的闺女。柳大娘和映月的娘是姨表姐妹,所以她们两个是亲戚。” 岳青衫道:“原来这样,那到是个好法子。” 墨画道:“这翠儿为人最是贪财,平日里见我在姑娘身边做事,常变着法的讨好我,只是我知道她的为人,都不大理会她。如今姑娘只要多许她些好处,让她去映月那里套话,别说是表姐妹,就是亲姐妹她也一定知无不言。” 岳青衫大喜,道:“好就这么办,墨画,你真是我的宝儿!”说完,捏着她的脸蛋吧唧亲了一口。 墨画满脸通红,心想姑娘怎么也哪儿学了这么不正经,“人家好心好意帮你的忙,再这么着,可不理你了。” 岳青衫笑道:“我又不是男人,怎么着你了?” 这一说墨画脸上更红了,“你、你……哼。” 岳青衫看她娇羞样,愈发得意地哈哈大笑,一时间觉得自己真像一个登徒浪子似的。 岳青衫当下拿了三十两银子给墨画,又从妆匣子里取来几个旧金钗,“这些够么?你悄悄的和翠儿说,莫让人发现了。” 墨画又塞回二十两给岳青衫,道:“用不了这么多,放心吧,这种拿人钱财乱嚼舌头的话,我让她说,她也不会透出去的。” 第31章 岳青衫向墨画交代妥当,一宿无话,再转眼已是第二天早上。 岳青衫吃过早饭,便又到岳夫人房里闲坐。岳夫人近日迷上了做手工,京城里新流行的一种半成品,银簪子、流苏、花样都是做好的,只剩下镶嵌排列和点翠。岳青衫进来时,岳夫人就在一旁拿着个银钗鼓捣着,看见青衫,招呼道:“青衫来了?快过来坐。” 岳青衫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娘弄什么呢?” 岳夫人道:“前儿刚买的一套流苏珍珠银钗,只是都没安,银丝掐口都是留好的,需要用小镊子一个个装上。” “哦。”岳青衫低头看着,见那小珍珠一个个只有米粒大小,挨个嵌上去,再挂流苏,不一会儿只觉头晕眼花,不得不暗自佩服自己娘的耐心。 岳青衫扫了一眼屋里,“爹呢?” 岳夫人道:“上朝去了。” 岳青衫道:“还没回来了?”这会儿都快巳时了,怎么算也该到家了。 岳夫人道:“谁知道又跟哪个狐朋狗友鬼混去了?这几日他们下朝了常去吃酒,也不太按时回来的。” 岳青衫知道自打从泰州回来,岳文成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自然有许多人奉承巴结,应酬当然也就多了。 “爹近日常同谁吃酒?” 岳夫人道:“不知道,还不就是唐国公、赵侍郎、肃王他们几个。” 岳青衫听到“肃王”二字,心下一惊,道:“爹跟肃王爷走得很近么?” 岳夫人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从前不太近,自打从泰州回来,到联系的挺频繁的。” 岳青衫心里暗觉不安,又问道:“肃王爷是皇亲国戚,在朝廷里又没领什么实职,做什么总跟爹往来呢?” 岳夫人道:“这我哪里知道?哦对了,前些日子听你爹说,有一次小楚请他过府赴宴,肃王当时作陪,两人便聊了起来,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又说肃王前些日子得了许多上好难得的砚台,让他过去赏鉴呢。” “楚玉桁?”岳青衫甚是震惊,他请客,怎么会让肃王作陪?他们关系很好?上辈子肃王谋反,明显是坏在楚玉桁手里的。 “对呀,”岳夫人扫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莫不是对楚玉桁还有什么?又见她脸上似乎只有惊讶,并无其他。 岳青衫道:“那肃王爷才多大,怎么能跟爹一见如故呢?” 她记得肃王爷还未行冠礼呢,满打满算都不到二十岁。 岳夫人噗嗤一乐,道:“怎么?说的你爹多老似的,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他就不行知道?” 岳青衫愈发急了起来,总之楚玉桁还好,这肃王万万不能扯上关系的,“娘,等爹回来叫我一声,我有话跟他说。” 岳夫人奇怪道:“什么大不了的话?给你急成这样?先说来我听听的。” 岳青衫道:“总之是重要的话,你千万记着就是了。” 岳夫人呵呵笑道:“好啦知道了,他回来我立马就告诉你。” 岳青衫从岳夫人处出来,心中惊颤,不知道岳文成和肃王结交到什么程度了,此时抽身,是否还来得及? 正想着出神,不觉就已进了院子。只听一人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岳青衫抬头,见是墨画,正在门口巴巴地望着她。 “怎么了?” 墨画道:“小姐,那事儿有眉目了。” 岳青衫心下一动,知道她说的是叫翠儿打听岳彩灵生病的事儿,当下慎重起来,对墨画招了招手,二人进了屋坐下,又遣退了小丫头,才开口道:“怎么了?查到什么了?” 墨画道:“就像姑娘猜的一样,翠儿去打听了,映月却不肯说。只打听到昨日那大夫走后,映月拿了方子去膳房熬药,没多久,另外又送去了一包药,竟是那大夫没有开过的。翠儿便将方子抄回来了。” 岳青衫心里一喜,道:“做的好。”忙伸手将方子拿了过来,她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一片凝重。 这方子她上辈子也喝过,竟是一生都忘不了的。 岳青衫看着眼前的纸,微微颤抖起来。前世的痛苦如潮水般层叠涌起,让她一阵呼吸艰难,“这……这方子确保没有抄错吗?” 墨画道:“肯定没错,我亲自领着翠儿,到柳大娘那里一一对了,本来柳大娘也没拿到,只是拿到了药材,翠儿一样一样地描画,又到药房里对出来的。” 岳彩灵点了点头,“翠儿为了钱财,到果然是个肯尽力的。” 墨画道:“姑娘……这方子,可有何不妥吗?” 岳青衫无言摇了摇头,道:“你快去把方子毁了,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咱们见过。” 墨画不明所以,可见她神色凝重,忙点了点头。 岳青衫起身出了门,心头微觉沉郁,这药方不是别物,竟是一味堕胎药! 上辈子岳青衫怀孕之时,正值岳家落败,她和楚玉桁因为岳彩灵闹得不可开交。楚玉桁先是不顾她反对,硬把岳彩灵娶进了门,后来又抬了平妻,而最后更有压过她之势,岳青衫不堪受辱,索性自己搬出府宅,再也没有与楚玉桁相见。 也正是那个时候,岳青衫喝下了堕胎药。她不是狠心,只是不想生下他的孩子,她不想跟他有一点牵扯。 岳青衫还记得那天楚玉桁疯了一般,“你干什么?你喝了什么?” 他满眼赤红,俊美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岳青衫强忍剧痛,她颤抖着双手,对他冷冷一笑。楚玉桁狠狠的抓着她的胳膊,指甲都险些嵌进她肉里,“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到她脸上,滑落唇角,有些湿咸。 直到那一刻岳青衫才知道,楚玉桁竟然也是会哭的。 被人殴打不会哭,几入牢狱不会哭,被人侮辱践踏,踩在脑袋上也不会哭。 竟然因为一个本不想要的孩子哭了。 岳青衫恨得厉害,又感觉一阵可笑,她努力收回心绪,重新面对这一世的事情。 岳彩灵,竟然偷偷服用堕胎药,她何时竟有了孩子,这孩子又是谁的? 上辈子在岳青衫和楚玉桁成亲之后,岳彩灵确实背着她和楚玉桁暗度陈仓,最后还被她捉奸在床,闹得十分不堪。而这辈子,她已得偿所愿,明年就要和楚玉桁成亲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呢? 其实岳彩灵的事情,岳青衫不是特别想管,但想到若让岳夫人知道了,保不齐又是一番事故,当下想了想,起身往清辉苑而去。 清辉苑里仍旧是灰蒙蒙的,虽然日正当空,窗帘子却没拉,看起来有些阴翳。岳青衫走到门口,便见彩霞迎上来道:“大小姐,二小姐身子不适,还在睡着,嘱咐我们今日谁也不见,请大小姐先回吧。” 岳青衫没有理她,伸手将彩霞推开,抬腿走了进去。彩霞大惊,却又不敢太加阻拦,苦着脸道:“大小姐,您快回去吧,二小姐说了谁也不见的,您这么进去,她会罚奴婢的……” 岳青衫进了屋,只见映月站在一旁,脸上神色惊慌,见了岳青衫,颤声道:“大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岳青衫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走到床边,隔着帘子道:“怎么样了?” “姐姐走吧,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明儿再陪你说话。” 岳青衫冷冷地道:“让丫头们都出去吧,你到底如何,我已经知道了。” 床里沉默了一瞬,“姐姐知道什么?” 岳青衫冷笑一声,“让我说出来么?说出来恐怕就不太好听了吧。” 好一会儿,只听岳彩灵道:“映月,你先下去,关上门,谁也不许进来。” 映月应了一声,忙放下茶杯,转身走了出去。 待屋中只剩下两人,岳青衫道:“你昨儿晚上吃的药吧?处理干净了?” 床帐里传出来一阵低低的喘息之声,岳彩灵猛地拉开帘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你……你怎么知道的?” 一夜剧痛,岳彩灵早已折磨得不成人形,又因见了岳青衫,满脸惊慌,瞧来可怜之极。 岳青衫本来心里窝着火,心想父母对她这样好,她为何非要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来,给岳家蒙羞。如今瞒住了还好,一旦让人知道了,爹娘出了门岂不是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可见了她这般悲惨模样,怒火又平静了下来,路都是自己走的,终究还是会报复在自己身上而已。 第32章 岳青衫进屋坐下,淡淡地道:“事情都处理好了?” 岳彩灵一手抓着床帐,颤声道:“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你派人监视我?岳青衫,你如今抓到我的丑事,又待怎样?” 岳青衫嗤笑一声,无暇理会她的小人之心。心里只想着现在怎么把这件事情瞒住了,毕竟她明年就要成亲,岳家绝不能出这种丑事,再等一年,岳彩灵嫁给楚玉桁,从此与岳府再无关系,到时便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岳青衫道:“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来提点一下,让你处理的干净点,别惊扰了父母。” 岳彩灵一愣,颤声道:“你……你不打算宣扬出去?让我从此没脸做人,坏了我和楚玉桁的亲事?” 岳青衫道:“我没那个闲工夫,我只是好奇,你最迟不过一年就要和楚玉桁成亲了,为何还要跟他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你是疯了不成?” 岳彩灵眼眶红了红,咬牙道:“孩子不是他的,你别冤枉他。” 岳青衫这下可真是大吃一惊,她还记得上辈子,岳彩灵就是这个时候和楚玉桁有了奸情的,难道这辈子,竟然换了人了? 她简直是不可思议,岳彩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只要是光明正大的就不好,只有偷情才是好的? 同样的伯府之女,大家闺秀,她实在不理解岳彩灵怎么会养成这么个性子。 “那这孩子是谁的?”岳青衫问道。 岳彩灵道:“你不必问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岳青衫无语,道:“都这当口了你还护着他,真是疯了。行,我也懒怠问,不管你这个奸夫是谁,处理好了,若带累了爹娘……”她脸色微冷,“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岳彩灵望着她如刀子似的眼神,吓得抖了一下,又气道:“岳青衫,你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等我嫁了楚玉桁,将来就是侯爷夫人,你不过许配了个商人,还不要是对我下跪行礼,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岳青衫真是气笑了,道:“我今儿来之前还觉得你有点可怜,现在看来,你真是活该如此。对,我就是耀武扬威来了,我劝你还是少想想将来,多看看现在吧,你这副样子让楚玉桁看到,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娶你。” 岳彩灵表情陡然惊恐起来,“不要,求你不要,求求你别告诉楚玉桁……” 岳青衫斜眼挑着她,“这会儿知道求我了?你放心,我没那个闲心,何况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你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到省得去祸害了别人。” “你……” 岳彩灵气得咬牙切齿,可是这会儿又不敢得罪岳青衫,只怕她会把自己的丑事说出去。岳青衫道:“行了,好好养着吧,放心,你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管你的。” 岳青衫从清辉苑出来,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她本来以为这个孩子是楚玉桁的,可如今看来竟然不是。听岳彩灵的话,她到是一心一意想嫁给楚家,那她到底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何况她是一个闺阁秀女,根本没有接近外男的机会,这个奸夫会是谁呢“ 难道……” 岳青衫猛然想到了泰州行馆那封信,还有那个叫泫涤的男子,莫非这孩子,竟是他的? 想到此人处心积虑地想害岳家,岳青衫心底一寒,可是岳彩灵为何要听他的话,甚至还不惜自贱身子,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正想着,忽听有人叫她,“姑娘怎么在这儿?” 岳青衫抬起头,见自己不留神竟走到芍药园来了,叫她的人正是墨画。 墨画上前道:“姑娘,太太刚才差了人来找你,让你过去呢。” “什么事儿?” 墨画道:“说是老爷回来了。” 岳青衫这才想起,早起时她跟岳夫人说了,等岳文成回来,千万告诉她一声。当下稳定了情绪,往寒在堂而去。 刚进了屋,便听岳夫人笑道:“喏,这孩子一早上吵吵着要见你,你爹回来了,我瞧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岳夫人睨了岳青衫一眼,又重新忙活着手里的手工钗,岳青衫道:“横竖是正经话,还不叫你听呢。” “呦,”岳夫人笑道:“你们父女还有什么小秘密不成?不让听就不听,我可不稀罕!” 岳青衫笑道:“那最好,弄你的手工钗吧!” 岳夫人呵呵笑着,再没理她。岳青衫则扯住岳文成的胳膊,“爹,咱们里边说去。” 岳文成见岳青衫神秘兮兮的,也觉奇怪,道:“你们娘儿俩,刚回来就好几样事儿,先逮个空让我把衣服换了才是。” 岳青衫这才发现岳文成还穿着朝服呢,又笑道:“又不差这一会儿,说完了再换吧。” 岳文成无法,只得随着她走到屋中坐下,丫头们进来斟茶,岳文成坐下抿了一口,道:“说吧。” 岳青衫想了想,道:“爹爹最近和肃王爷很好么?” 岳文成没想到她竟提起肃王,微微一愣,想了想,道:“还不错,这个肃王可不愧是天潢贵胄,年纪虽轻,但学富五车,见闻广博,和我很谈得来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岳青衫没有回答,又问道:“我听娘说,爹爹是在定远侯府认识肃王爷的,楚公子他……和肃王爷关系很好么?” 岳文成见她提起楚玉桁,心中暗自打鼓。当初她明明和楚玉桁两情相悦,后来却稀里糊涂地换给了岳彩灵,岳文成心中一直不安,如今见她问起,心想他莫非是要打探楚玉桁么? 可见女儿脸上满脸疑惑,似乎又不太像,便道:“不错,他二人都是年少有为,且相识多年,交情甚笃。” “交情甚笃?”岳青衫大惑不解,原来楚玉桁竟也曾与肃王交往,可最后……为何会是他扳倒了肃王呢? 以楚玉桁的心机城府,到很可能做出这种两面三刀之事。 岳青衫抬起头来,看着岳文成,郑重道:“爹,女儿觉得,您和肃王爷走得太近,不好。” 岳文成一愣,“这话从何而来?” 岳青衫道:“爹爹想想,当今朝中,哪个皇子地位最高?” 岳文成道:“那自然是当朝太子,国之储君,地位尊崇。” 岳青衫道:“可是哪位皇子名声最响,人缘最好呢?” 岳文成又是一愣,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岳青衫道:“京城里人人都说肃王爷贤德,上次咱们家去王府赴宴,见他家门庭若市,交友广博,朝廷中人也大多对他赞赏有加,说肃王爷是文武双全,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子。” 岳文成道:“不错。” 岳青衫道:“爹爹想想这话,太子可愿意听么?” 岳文成心下一惊,竟是从未想到这点。起初岳青衫说有话与他说,心里还只当她是小孩子胡闹,听到这里,才重视了起来。 岳青衫道:“太子的性子我虽不清楚,可听说前几年有人印书作文,当中说了些对太子不敬的话,后来就因此获罪,可见太子并非什么心胸宽广之辈。况且爹爹也说了,朝中皇子地位最高当属太子,可呼声最高的却是肃王,太子心里怎能不忌讳?” 岳文成郑重道:“是爹爹欠考虑了。” 岳青衫道:“如今肃王爷刚从地方历练回京,并无实职。若等过些日子皇上指派了官职,必入内阁参政,肃王爷追随者众多,恐怕会成为太子的第一号心腹大患。爹爹你虽然无意卷入夺嫡之争,可眼下若跟肃王爷往来过密,旁人难免不以为您与肃王是一伙,到时候想抽身就难了!” 岳文成听到这里,已惊出了一身冷汗,“你说的很对。” 岳青衫见父亲已经想明白了,松了口气,“所以爹爹只需面上不要失礼,莫开罪了肃王就是了。至于以后怎么来往,还要等皇上给肃王定了具体官职再看。” 岳文成点了点头,他仔细瞧了女儿两眼,只见她的小脸娇嫩白皙,明媚可人,幼时的婴儿肥退去,愈发显出绝色清丽的轮廓,慨叹道:“衫儿,你真的长大了。” 岳青衫抿嘴一笑道:“不长大,难不成还能一直是小孩子么?” 岳文成笑道:“是呢,明年就要出嫁的人,爹还总是把你当小孩子。以后去了婆家,可是要执掌中馈的呢。” 岳青衫脸上一红,“好好的又说这个干什么?” 岳文成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爹其实心里并不舍得你和彩灵任何一个远嫁,无奈和陈家祖上早有婚约,如今咱们得了爵位,更不好失诺,免得让人觉得咱们瞧不起人。陈旭人品虽好,可我只怕他们家是商户,家里亲戚共事的多,庶务繁杂,你难以处理。可自打泰州那事之后,再看你如今言谈举止,心智成熟,竟比爹爹还绵密稳妥,我也总算是放心了。” 岳青衫抬头,见父亲嘴角噙笑,眼中满是慈父眷爱之情,鼻尖一酸,道:“女儿会好好的,爹放心就是了,何况如今陈家的生意遍布天南海北,成亲了也未必就在洛阳的,也时常回来的。” 岳文成听了,更觉欣慰道:“正是呢。” 第33章 不几日后,岳青衫收到了陈旭的来信。她打开信函时,不禁哑然失笑,别人家的信都是一页、几页、几十页,而她家的信分明就是一个小册子! 她看的出来陈旭的确是每天写上一点,便如记日记一般。事无巨细,恨不得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当中还不忘嘱咐她少吃寒凉,注意休息,莫要劳累等等,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关怀想念之意。 岳青衫一页页看完,嘴角便带了笑意。一时又有点自责,二人分别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要互相写信的,可是她前些日子太忙,竟给忘了,可陈旭却一直记在心上。 岳青衫铺开纸笔,用心地给他写了封回信。叮嘱他注意身体,早些回京。写着写着,竟觉得他就在身旁一样,心中无比的幸福温暖。 “世宁……”岳青衫轻轻念着他的名字,不禁弯起嘴角,她怎么如此幸运,这辈子就遇到他了? 正出神,忽见墨画进来道:“姑娘,外边的人送了拜帖进来。” 岳青衫拿过来一看,见是高婕请她过府一聚,想到高婕,心中又为难起来。 高婕毕竟是肃王的妻子,自己不应该跟她来往过密。岳青衫想了想,到底还是让墨画准备马车,往肃王府而去。 其实岳青衫之所以答应前来赴约,一来是顾念与高婕的情谊,二来她毕竟是女子,后宅之间的交情无伤大雅。三来肃王府是高门,不能疏远得太明显,如今岳文成在朝堂上疏远了肃王,她若能和高婕结交,也算是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岳青衫换了一件家常的月白色领口绣淡粉色樱花罗衫,同色霞影纱罗裙,简单绾了一个发髻,只插了一个素钗,出门往肃王府而去。 到了府中,只见高婕坐在门口,竟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岳青衫到了,欢喜地迎上来道:“乖乖,你可终于来了!前些日子还说来看我,结果我不去叫,你竟不知道来的了?” 岳青衫笑道:“哪能呢?不过是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 高婕道:“彩灵呢?前些日子我和小菊在街上瞧见她的丫头,我还带话说让她到府里来玩,听那丫头说,她这几天身子竟不大好似的。” 岳青衫道:“恩,彩灵前些天得了风寒,所以还需多躺躺静养,没什么大事的,你放心。” “呀,”高婕担忧道:“可是前些日子我见了她,气色竟那样不好,不是普通风寒的样,可请了大夫看了?” 岳青衫道:“看了,大夫已经给开了药,不碍事儿的。” 高婕这才放心,笑道:“那今儿没别的事情,你可不能早走了,非得玩尽兴了不可。” 岳青衫笑道:“好,都听你的吧。” 两人手拉手着往里走,刚进了内堂,忽然只见迎面一男子走了过来,器宇轩昂,容貌出色,竟然是肃王。 “呀,你几时回来的?”高婕甚是吃惊。 肃王道:“刚回来,”他抬眼看了一眼青衫,含笑点头道:“岳家妹子来了。” 岳青衫对他微一施礼,肃王道:“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高婕道:“恩,快去吧。”说完,领着青衫往后院走,只听肃王在身后道:“彦辰,走吧。” 这“彦辰”二字乃是楚玉桁的表字,岳青衫听了,不禁回头望去,果见楚玉桁站在门口,与肃王相携而出。 岳青衫心下一动,看来楚玉桁和肃王忽然交情不浅。他这个人做事向来有的放矢,这会儿接近肃王,是为了什么呢? 高婕见她发愣,便捅了她一下胳膊肘,“怎么了?还放不下他呢?” 岳青衫啐道:“哪有,你乱说什么呢!” 高婕带着岳青衫,在园子里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坐下,又叫下人们拿了果子上来,边吃边聊。一时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又聊到京城的趣闻八卦,将高婕逗得咯咯娇笑,不亦乐乎。正高兴着,忽听丫头们过来道:“王妃,怀静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这怀静夫人乃是当朝的长公主,也是肃王的姑母。高婕不禁皱了下眉,“这会子她找我干什么呢?”又对那丫头道:“可说什么事了么?” 丫头摇了摇头,“回王妃,并没说什么,只叫您过去呢。” 高婕一时心里有些打鼓,岳青衫道:“既是长公主找你,你还是快些去吧。莫耽搁了。” 高婕道:“恩,不过眼下她正在我们家宅子里住的,没多远,我去去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岳青衫点头道:“去吧,我等着你。” 高婕这才起身整理衣裳,随那丫头而去。 高婕走后,岳青衫又坐了一会儿,不免百无聊赖,便起身往园子里头逛了逛。本想着高婕一会儿就能回来的,哪知道左等不回,右等不回,青衫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忽然只见前面一人迎面走来,正是肃王。 两人打了个照面,岳青衫只好施礼道:“王爷好。” 肃王笑道:“岳家妹子不必这么多礼。” 他左右看了看,“高婕呢?” 岳青衫道:“说是怀静夫人相请,她便去了,估计这会儿也快回来了。” 肃王笑道:“这个糊涂人,什么人相请也不该冷落了贵客,哪有让客人巴巴等着的道理?” 岳青衫笑道:“不妨事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肃王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家中近日可都安好?伯爷可安好吗?” 岳青衫道;“都好,多谢肃王挂念。” 肃王又“嗯”了一声,一时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岳青衫本想着就此告辞,他突然又道:“二小姐可好吗?怎没见她过来?” 岳青衫心觉意外,肃王怎地问起家中女眷来了?便也只能答道:“妹妹近日染了风寒,不便出门,等过几日病好了,再登门探望。” 肃王点头道:“京城里这个季节昼夜温差大,岳姑娘也要多注意身体,免得着凉了。” 岳青衫点头道谢,肃王道:“那你先自便,我忙去了。” “王爷请。” 岳青衫说完,肃王起身而去。经过岳青衫身旁,突然又飘来了那股丝丝袅袅的香气。 这香气上次岳青衫就闻过,觉得十分特别,如今再闻,竟觉得有点熟悉似的,心中暗自奇怪,是在哪里闻过呢? 正想着,忽听身后有人道:“你在这儿?我正到处找你呢。” 岳青衫回头,只见高婕已经寻了来,见了她,欢喜地拉住她的手道:“没想到竟去了这么久,让你久等了。” 岳青衫笑道:“无事,怀静夫人找你何事?” 高婕皱了皱眉,道:“到没有什么事儿,说了这么半天,竟都是没头没脑的。” 岳青衫惊讶道:“怎么会没头没脑呢?总该有个缘故啊。” 高婕道:“谁知道呢!她竟然跟我说什么人的一生际遇难定,富贵显赫都是一时。今日的绮罗高堂,明日可能都变了寒霜凄瓦。还说什么女子本弱,人微言轻,只能随波浮沉,事事身不由己。可即便这样,也要时刻保持本心,不必眼前的荣华富贵迷惑了双眼,这便是修为了。” 岳青衫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怎么说的呢?” 高婕道:“是呀,我也不好怎么反驳她,只能一味应和着。后来她又说世事变幻无常,叫我莫要把心思只放在眼前,要做长久打算,免得一朝大厦将倾,累及阖家人的性命。你说吓不吓人,可叫我如何接呢?后来她便叫我回来了,我见她神色凄凉,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 岳青衫听她说怀静夫人说什么“免得一朝大厦将倾,累及阖家人的性命”的话,心头一动,莫非这怀静夫人跟她一样,知道将来肃王府会出事吗?她也是重生而来? 想来自己有这等奇遇,未必别人便不能。所以心中惊疑,便呆住了。 高婕见她神色奇异,道:“你又怎么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一个个都这么奇奇怪怪的。” 岳青衫道:“我只是在想,这怀静夫人所说的,只怕也不无道理。” 高婕气道:“什么道理,还不是疯话,我因她是王爷的姑姑,所以对她素来敬重,想不到竟是疯的。” 岳青衫道:“除了这些,再没说什么了?” 高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哎呀没了,有也想不起来了。我当时一心想着出来见你,魂儿早都飞啦。” 岳青衫笑道:“若让怀静夫人知道你跟长辈说话还魂不守舍,想着别的事儿,非罚你不可。” 高婕呵呵笑道:“她哪里会知道的。” 这一耽搁,时候也就晚了,岳青衫在肃王府又坐了一会儿,便乘车回来。一路上,她始终想着怀静夫人的话,看这模样,这夫人定是知道了什么。 眼下肃王府的日子也没多久了,虽然岳青衫劝告了父亲,不再与肃王过多往来,可是到底会不会被牵连谁又说的准呢?只是这怀静夫人上辈子可是安安稳稳坐了三十年的长公主,被世人所敬重,得了善终的。 岳青衫心想,如有机会见到怀静夫人,或可想办法与她结交一下,若她真的知道了什么,说不定能救岳家性命。 第34章 从肃王府归来晚上,岳青衫回了房,盥洗完毕,墨画服侍她换上了一套家常的绣浅纹牡丹白色睡裙,她半躺在榻上,墨画就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擦着半湿的头发。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宛若锦缎丝绸。烛光下,衬着那边玉颜,更衬得肌肤白嫩,欺霜赛雪。墨画轻叹道:“姑娘生得真好看,陈公子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岳青衫轻笑道:“你这妮子,什么时候嘴巴也这么甜了?” 墨画道:“奴婢可不是嘴甜,不过是给姑娘拢着头发,有感而发罢了。记得以前给姑娘绾发的时候,末了总要多打几个结,不然那发丝太滑,连银簪子都挂不住。簪子也不能只戴素玉的,必须要嵌了珍珠或宝石,不然姑娘头发太亮,簪子都显不出光彩来。” 岳青衫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了?” “怎么没有?”墨画说着,转身去那螺钿小匣子里,想取一根发带为青衫束发。她一手托着那如墨青丝,一手打开匣子,忽然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岳青衫回头一看,见匣子里放着一个香囊,白底青花,绣着折枝海棠,正是自己那天在芍药园捡来的,因看不出什么,就随手放在可那个匣子里。 岳青衫道:“没什么,不过那日随手捡的。” “捡的?”墨画甚是惊讶,心想能让姑娘捡回来的东西,必定是难得的宝物了,便拿过来看了看,见并没什么特别,正要放下,忽听岳青衫道:“等一等!” 墨画一愣,只见岳青衫转身,将香囊拿来,放在鼻端闻了闻。顿时飘来一股丝丝袅袅的香气,似花香,又似脂粉,虽然甜淡,却有一种难言的香腻诱人之意。 就是这个味道了! 难怪岳青衫每次见到肃王,都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不正是这个香囊吗?难道这香囊竟然是肃王的? 肃王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忠勇伯府,记忆里他并没有来过,或者是谁不小心带回来的? 可香囊是贴身之物,寻常人不可能接触到,府里没有人和肃王这样亲厚,所以岳青衫很快就排除了了这个想法。 她又想到,自己之所以会捡到那个香囊,是因为那天岳彩灵对着芍药园发呆,神情有异,所以她才会过去,莫非岳彩灵知道肃王在那里? 这样一想,岳青衫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岳彩灵怎么会和肃王联系上的,那个在泰州和她通信的人是不是他?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也是他的? 如果这个想对付岳家的人当真是肃王,那可是非同小可了,岳青衫不停想着,脸色越来越沉,她紧紧地抓着手里的香囊,将那绣花的缎面都抓出了一条指甲印来。 墨画唤道:“姑娘……姑娘……” 看着自家姑娘握着香囊发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墨画心里一跳,心想这东西来历不明,难道竟是个迷人心智的妖物不成? “姑娘,姑娘!”墨画连叫两声,岳青衫才回过神来,墨画道:“姑娘,这香囊捡来的,毕竟腌臜,奴婢看还是扔了吧。” “不行,”岳青衫立刻否决,她想了想,道:“墨画,你寻个妥帖的盒子,将香囊放好了,千万不能弄丢了。” 墨画不明所以,只能回道:“知道了。” 这一夜,岳青衫辗转难眠,心里总是记挂着香囊的事儿。一会儿梦到楚玉桁要害岳家,一会儿又梦到肃王谋逆,高公府被处斩,醒来时,竟出了满身的冷汗。 墨画进来为她梳洗,也看出来她精神欠佳,担心道:“姑娘昨儿没睡好么?是不是北扇窗子的风太冷了,明日再吩咐加一套纱窗吧。” 岳青衫摇头道:“不用,我没事的。” 梳洗妥当,岳青衫又去陪同父母吃了早饭。岳彩灵这几日身上不舒服,一直在屋子里头静养,便很少过来了。 岳文成问道:“怎么这么多天了,彩灵身上还没好么?若再不好,也该好好找个正经大夫瞧瞧。” 岳夫人道:“谁说不是呢,可是大夫已经找了好几个了,说的话也都是一模一样,只说没事,是气血两亏,受惊劳累,只需好好休息就好了。” 岳文成道:“哦,既然大夫都这么说,可见就是这个缘故了。哎,这孩子打小就柔弱,这次好了之后,千万再找个靠谱的大夫来,再好好调理调理。不然将来嫁去了楚家,这么三天两头的生病,可怎么办呢?” 岳夫人道:“我自然知道的,这个岂用你说?” 岳青衫只在一旁听着,低头无言。 因大魏的早朝太早,所以早饭都是散过朝之后回来吃的,岳文成吃过早饭,便要往衙门里去了。岳青衫便没动身,想母亲房里多陪她一会儿。 岳文成正走到门口,忽听得下人来报,说肃王爷到府上来了。 岳文成一惊,心想大清早的他怎么到府里来了?而岳青衫更是浑身一紧,岳文成看出她的担忧,宽慰道:“无事的,都是朝廷上来正常往来,我去看看。” 岳青衫无法,只能看着岳文成敛衣去了。岳文成走后,岳青衫始终坐立难安,在屋中不停踱着步,岳夫人看了看她,道:“你这是怎地了,怎么一听到肃王二字,就像炸毛的刺猬似的?” 岳青衫没心思反驳她清奇的比喻,好一会儿,才见岳文成归来,她忙上前道:“爹,肃王找你干什么?” 岳文成笑道:“肃王他温文尔雅,怎么说也是朝廷上人人称赞的贤王,怎么一到了你这儿,就成了避之不及的毒蛇猛兽似的?” 岳夫人帮腔道:“谁说不是呢!” 岳青衫气道:“还说笑,敢情那天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竟是没往心里去的?” 岳文成见她是真的急了,忙又笑道:“好了好了,不说笑了,你一番苦心劝我,说的又句句在理,爹怎么会不往心里去呢?只是他今儿到府上来,不过是通知咱们一件事情而已,你不必担心。” “什么事儿?” 岳文成道:“下个月月初,是怀静夫人的大寿,夫人要办寿宴,请咱们全家过去。” 岳夫人惊讶道:“怀静夫人?往年她过寿,似乎从来没请过咱们家的呀!” 岳文成点了点头,又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怀静夫人一心礼佛,生性喜静,往年也是没有办过寿宴的,想是因为今年是逢五整数,又值闰喜年,所以有心操办一场,讨个吉利。” 岳夫人道:“怀静夫人今年高寿几何了?” 岳文成道:“应是六十有五了。” 岳夫人道:“呀,这当真难得,我上次见她,一脸雍容富贵,端庄大方,只不过两鬓些微有一些白发。我瞧不出年纪,又不好问,还只猜测她只有四十几岁呢!” 岳文成笑道:“你这真是糊涂话,怀静夫人是当今皇上的长姊,哪里会那样年轻?不过是皇家贵女,金枝玉叶,比旁人更有气度高贵,保养得也更好些罢了。” 岳青衫插言道:“可是怀静夫人大寿这等事儿,不是该让下人下了请帖过来么?如何还劳烦肃王亲自来一趟?” 岳文成道:“肃王爷说此事是怀静夫人亲自交代的,让他一定要亲自登门来请。” 岳夫人奇怪道:“这又是为何?咱们家也没什么特别。” 岳文成道:“想是对咱们特别礼待尊敬之故。怀静夫人她地位尊崇,满朝文武无不敬重有加。镇国公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亦是我大魏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她既然礼遇咱们,咱们可更不能怠慢了。” 这镇国公正是怀静长公主的驸马,当年官拜骠骑将军,在二十年前与胤国交战之中为国捐躯,据说皇上悲痛欲绝,感念其功义,追封其为镇国公,还特别为他修建忠烈祠碑,以示追思。 对于这样德高望重之人,岳夫人自然也慎重起来,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绝不会失去了礼数的。” 岳文成点头道:“这次要把景元也带着,夫人相邀,咱们必要阖家出席。” 岳夫人道:“知道了。” 第35章 几日之后,便是怀静夫人大寿之期。岳彩灵虽然尚在小月之中,也少不得强打起精神,盛装出席。岳青衫知道怀静夫人诚心礼佛,喜欢肃静,所以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绣银线牡丹霞影纱群,月牙白垂花宫锦长衫,头上只只绾了一根碧绿水荷簪子,更显得娉婷独立,清雅出俗,似风拂碧水白荷一般,明艳动人。 岳夫人扫了她一眼,道:“你这样……” 岳青衫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岳夫人叹了口气,她又怎好说,是太惹眼了呢?可是怎么看,都已经是很素淡不浮夸的衣裳了。 难怪她们岳家不善交际,女儿却一直声名在外,还好已经定下亲了,不然不知道多少侯门勋贵要惦记。 景元本来由奶娘带着,但岳夫人想他很少出门,只怕露怯,便搂在怀里亲自抱着,彩灵和青衫各自乘了一辆车,往怀静夫人府中去。 怀静夫人的府宅与肃王府不远紧紧相连,因怀静夫人一来是肃王的姑母,二来他生母又是镇国公的妹妹,所以又算是舅妈,比别的皇子更要亲上一层。 不多会儿,马车到了府宅门口,自有专门的下人来接应。岳夫人特意为怀静夫人准备了珍珠寿图,由一百多颗东海珍珠串成的寿字,镌在软丝帛卷上,虽然不是很大,贵在珍珠各各大小相近,圆润清正,价值不菲又不流俗,可算是很拿的出手了。 怀静夫人丈夫早丧,并没与子女,到只有高婕帮着里外操持着。可今日寿宴,可不比寻常,来的都是朝廷重臣,威名赫赫,高婕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恐招待不周,可没时间与岳青衫说闲话了。 女眷们带着岳夫人到桌中就坐,岳夫人便和一些勋贵诰命们寒暄起来。岳青衫和岳彩灵坐在另一张桌上,乳母带着景元,在一旁照看着。贵女们拉着手一直说说笑笑,忽听一人道:“对了青衫,我听说前阵子陈家来人了,还送了你一份见面礼,据说,是八颗极乐珠?” 另一女子接口道:“是呀是呀,青衫,你快说说,是不是真的?极乐珠可是价值万两的宝物,难道他真的一下子送了八个?” 岳青衫淡淡一笑,不好说假,可也不太想宣扬,“商贾人家么,哪能入姐姐们的法眼?” 女子道:“商贾人家怎么了,难道非得嫁个勋贵才好?你是不知道,这些人不过里里外外看着体面,里头委实是……哎。”她轻叹一声。 京城勋贵有得势也有不得势。得势的自然是好,那些不得势的,全靠祖上爵位,子孙大多不知进取,封地左卖右卖,差不多都败光了。如今这些世子妃、侯夫人,无不是捉襟见肘,内里艰难,一听到极乐珠这样的宝物,不由眼睛都绿了。 “你说呀?是真的么?那极乐珠长什么样?听闻只要放在屋子里一颗,亮如白昼,晚上都不用点灯火了。” 岳青衫缠不过她们,少不得一一应付两句,郝思思道:“你们是不知道,三年前皇上打仗没银子,还是管陈家借的钱的,陈公子看似没有官职,那可是天子故交,皇上亲自去过他家,与他促膝长谈呢!” 岳青衫一惊,这事儿连她也不知道,陈旭……和皇上促膝长谈过? 韩玉娇道:“真的假的,你怎知道?” 郝思思道:“我听我爹说的,当时皇上亲临洛阳,便是我爹陪着去的。听闻陈大少年少风雅,与皇上交谈也是从容不迫,应答如流,皇上还想请他入朝为官呢!他却说陈家世代经商,不懂为官之道,未敢误了百姓。” 众人听闻此言,俱是一阵唏嘘,一时想陈公子这种风采,比起那些守着爵位不放的世家公子,更胜一筹了。 岳青衫听着众人夸赞陈旭,心里也觉欢喜。又想原来他有这么多了不起的事迹,怎地不告诉我? 而岳彩灵则气得差点没将满口的牙咬碎,她坐了一会儿,就借故起身而去了。 因怀静夫人府和肃王府本是相通的,岳青衫看她离席,怕她做诡,便让墨画跟着去了。自己又坐了一会儿,便想到后边去看看高婕,刚走到园子里,忽听得假山有着细细人声,似乎谁在说话。 “你……你到底让我怎么样?”声音焦急,带着哭腔,竟是岳彩灵。 岳青衫一惊,心想她怎么在这里,墨画呢?当下定住脚步,凝神屏息,仔细听去。 又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怎么样,又与我何干呢?”竟是楚玉桁。 “楚郎,”岳彩灵柔声道:“你知道我的心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这些天做梦都会吓醒,我梦到你不要我了,我觉得好害怕……” 楚玉桁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又有什么可说的?” 岳青衫心想,看来岳彩灵的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听他话里的意思,这孩子当真与他无关了? “你怪我?”岳彩灵浑身一颤,瞪大了眼,“当初是你……” “好了,你不必说了,”楚玉桁打断她的话,“我也不想听。” “楚郎……”岳彩灵看着他的表情,一时又害怕起来,“我求求你,你别不要我,只要你让我跟着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不做妻子的,我可以给你做妾,或者只当一个暖床丫头,只要你留下我,让我服侍你……” 岳青衫听到这里,简直惊得五雷轰顶,她竟不知道岳彩灵对楚玉桁已经爱到了这个地步。可若是这样,她怎么又会同别人有了孩子呢? 楚玉桁突然勾起了嘴角,那笑容却有点吓人,他转过身,望着岳彩灵,“你又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你知道的,我还是会娶你的。” “不不不,我不知道……”岳彩灵听了这话,反而更害怕了,“楚郎,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次把……” 楚玉桁淡淡地道:“我何曾说过我不原谅你?” 声音平静无波,不带一点情绪,岳青衫暗自皱眉,这楚玉桁的表现,未免冷静得可怕了。 楚玉桁上前道:“只要你记住我的话,我就仍然会娶你的。” “什么话?” 楚玉桁的声音放低,“永远都不要去惹你姐姐,否则……”他陡然变狠,“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对你。” 岳青衫大吃一惊,不明白楚玉桁为何要与她说这种话,正惊愕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楚玉桁一把将岳彩灵推开,“有人!” 岳青衫抬起头,只见假山后面走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轩昂,女的温柔貌美,正是肃王与高婕。 “王爷,王妃。”楚玉桁躬身行礼,高婕瞧见她,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道:“我说彩灵怎么在这儿,原来是……”说着,掩口一笑。 肃王道:“你瞧你,岳家妹子脸嫩,你还是姐姐呢,怎地这么打趣人家?快收了口吧,” 高婕笑道:“你看,我一说你,有这么多人不愿意,王爷说的,只怕也是楚公子的心里话呢吧?我可不敢再说了,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人。” 肃王微微挑眉,眼中神色微动。而岳彩灵却一直垂着头,低声道:“王爷,王妃,我先告辞了。”说完,捏着帕子抬腿而去。 高婕看了她的背影,不觉有些奇怪,可也并没说什么,又对楚玉桁笑道:“楚公子今儿吃的可好?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担待。” 楚玉桁道:“王妃客气了,得蒙款待,荣幸之至。” 高婕顿了一会儿,又小声道:“彩灵妹子向来柔柔弱弱的,好像风一吹都能折了腰,不管怎么,你也该体贴疼爱一些,可不能欺负她。” 楚玉桁面不改色,“我哪里会欺负她?” 高婕道:“还装蒜?刚才彩灵走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以为我没瞧见?那眼睛里明明带着泪的,可见是你欺负了她的缘故。” 楚玉桁笑道:“王妃果然是心细如发,不过是两句口角,并不曾欺负她,改日我再登门道歉就是了。” “这才对呢,”高婕又道:“好了,我得去前边招待客人了,楚公子请自便,若有什么需要的,不必客气,尽管同我说就是。” 楚玉桁道:“多谢王妃。” 高婕略一点头,又听肃王道:“你先去吧,我同彦辰说会儿话。” “好,”高婕说完,提着裙摆告辞而去。 待高婕走远,肃王忽然轻笑道:“怎么?心里还不痛快呢?” 楚玉桁道:“我有什么不痛快?” “那刚才又是为什么?” 楚玉桁道:“偶尔见到了,说两句话而已。”眉眼温平,看不出一点情绪。 肃王道:“好了好了,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大不了改日请你喝酒就是。” 楚玉桁微微一哂,“王爷的这酒,可是价值不菲啊。” 肃王一怔,见他唇角微弯,偏偏不见笑,却尽是冷意似的。他唯一沉吟,道:“总之你放心,本王日后,绝不会亏待你的。”说完,又笑道:“走吧!” 楚玉桁脚步一顿,终举步跟上他而去。 第36章 岳青衫听完了楚玉桁和岳彩灵的话,心中暗自合计,看来岳彩灵的孩子很可能和肃王有关,只是楚玉桁怎么这么冷静,竟然还说要娶她,刚才岳彩灵说什么当初不是,说到一半就被楚玉桁截断了,当初又是什么呢? 岳青衫怕惹人怀疑,又故意在园子里逛了一圈,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席位。只见岳彩灵已经回来了,她掩去了憔悴神色,强打着精神和众人说话。 刚一落座,才见着墨画灰头土脸地跟上来,急道:“小姐……”一看岳彩灵,便又哽住了。 岳青衫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头先她让墨画跟着岳彩灵的,结果却跟丢了,所以她此时回来见着岳彩灵,既有些吃惊,又有点羞惭。 岳青衫对她笑了笑,示意她无事,墨画这才放下心来。 岳彩灵瞧了青衫一眼,道:“姐姐刚才到哪儿去了?” 岳青衫道:“去前厅了,想去找高婕,却没瞧见她。” 岳彩灵心中一动,“我恍惚见她往后园子里去了,姐姐没去那瞧瞧么?” 岳青衫面不改色,“是嘛,我没去,可见是走错了地方,到是白跑一遭。” 岳彩灵暗自松了口气,笑了笑,再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宴席开始,只见怀静夫人也拄着龙头拐杖过来,众人纷纷站起来,即便是朝中极有名望的重臣,也是屈身见礼,“夫人万安。” 怀静夫人温和一笑,示意大家落座,她则由两名宫人搀着,坐在首位上, 怀静夫人虽德高望重,但终究是妇人家。朝臣外男们见礼之后,不敢多造次,各自回位中就座去了。 岳青衫抬起头,只见这怀静夫人果然只有四十几岁模样,穿一袭绯红色遍地绣金丝凤鸾对襟锦袍,头戴八宝嵌红赤珠飞凤钗,手中的拐杖金龙玉目为头,金丝楠木为柄,虽则两鬓微白,但目光炯炯,面若芙蓉,端是雍容富贵,又极尽威严。 怀静夫人落座之后,贵女们纷纷上前拜寿,怀静夫人含着笑,一人给了一个荷包。待轮到岳青衫时,她给过礼物,忽然道:“你就是忠勇伯家的女儿?” 往常岳家和怀静夫人是没什么来往的,岳文成她虽见过几次,却没见过府内的女眷。岳青衫知礼道:“是。” 怀静夫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很好,果然是柔婉端庄,清秀可人。养出这样的好姑娘,可见府上是有福气的。” 贵女们听着,心中暗暗羡慕。其实怀静夫人性子喜静,说严重些是有点孤僻的,京城里这些小辈的贵女,她不认识的也多,今日独独问起青衫,可见是抬举之意。 岳青衫也没想到,到有点受宠若惊。她忙道了谢,起身站到一旁,随后是彩灵过来拜寿,怀静夫人也看了她好一会儿,别样关注一些。 而岳夫人只怕对着长公主,女儿会犯什么错,所以一直在旁看着。等青衫回来,抓着他的手道:“我看怀静夫人很喜欢你呢。” “嗯,”岳青衫道:“夫人对彩灵似乎也别有厚待,那想必是爹爹的缘故了。” 岳夫人道:“大略是吧,她这次让肃王亲自来请咱们家,可见是看中咱们,有心结交。” 岳青衫道:“自然是因为爹爹连立了几样大功,在朝中得势的缘故。” 岳夫人道:“倒也不见得,朝中得势的也多,怀静夫人何许人物?连皇上也要敬她三分的,哪里需要故意结交什么人?” 岳青衫心想也是,此事到是当真奇怪。岳夫人道:“不管什么原因,能得怀静夫人青睐,终究是好事,长姊为母,如今太后已薨,她如今地位实如太后一般,你可要好生与她相处,千万不得怠慢了。” 岳青衫道:“我知道的。” 拜寿结束之后,高婕又吩咐戏台班子上来,点了红妆、离魂等热闹戏文,众夫人们便围着怀静夫人说笑,怀静夫人只是淡淡笑着,那眼神中却始终有凛然不得冒犯的疏离感。 唱了两曲戏文,怀静夫人便说乏了,令众人自便,自己的则先行回去休息,又叮嘱众人务必宾至如归,玩的尽兴,众人连忙道谢,簇拥着她下去了。 怀静夫人一走,众人到有了如释重负的意思。言谈也都欢畅了许多。忽见高婕坐过来道:“你在这儿?可累死我了!” 岳青衫回头瞧着她,只见高婕左右招呼,一张小脸忙得红扑扑的,笑道:“你今儿办了这等大事,可是大出风头了,明儿必定满京城都知道了你的本事!” 高婕眼中掠过喜色,口中却道:“哪来的本事?这种事可是费力不讨好的,办的好也就罢了,办得不好还让人笑话!” 岳青衫道:“你高婕一出马,还有办的不好的?” 高婕笑道:“就你的嘴甜,只会说,怎么不见你帮我?” 岳青衫道:“我有这心,可没这个本事,再说也不敢帮,怕抢了你的风头。” 高婕噗嗤一乐,道:“得了吧,谁不知道今儿最出风头的是你?怀静夫人可很是看中你呢,送你的檀香串珠,都与别人不同的” 岳青衫道:“是么?” 高婕道:“对呀,你没见别人的都是木色,唯有你的泛着一丝浅红么?那可是鸡血藤呢!” 岳青衫当然知道鸡血藤贵重,怀静夫人为何见了一面,就这样看重她?一时心里更加狐疑。 高婕又与她说了两句话,便又起身招呼去了。岳青衫聊了一会儿,忽见身旁的岳彩灵捂住了肚子,满脸苍白,牙齿不住打颤。 岳青衫皱了皱眉,旁边的几个贵女也发现了,忙道:“呀,彩灵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快,让府里的大夫看看!” 岳青衫心里一惊,心想这可不成,让府里的大夫一看,岳彩灵的事情不就露馅了?如今可是怀静夫人的寿宴,若在这时候闹出事儿来,明天岳家可要出名了。 当下起身道:“没事儿,你们刚才是不是给她吃了蜜饯了?她打小肠胃不好,吃了蜜饯就肚子痛,缓缓就好了。” 岳青衫说着,将岳彩灵带了出来,走到无人处,“到底怎么回事?” 岳彩灵咬牙支撑着,身体痛得一阵痉挛,岳青衫低头一看,她裙摆上竟然已经流出鲜血,想不到这时候犯起病来,岳青衫想还是要个办法先给她弄出去。 可是若要坐车,就要从王府的两个门走,一定会惊动府里的人。到时大张旗鼓的过来,不就漏了馅了?偷偷去雇一辆,又会惹人起疑,要知道京城里流言蜚语最是可怕,明天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呢。 岳青衫正自无法可施,忽只听一人道:“跟我来!” 岳青衫回过头,不得不说,她虽然很不想看到这个人,此时见了他还是很欣慰的,来的正是楚玉桁。 楚玉桁一把接过岳彩灵,带着岳青衫,穿过一道假山,来到院墙下。只见他伸手一推,那墙竟裂开了一块,原来竟是一个暗门。楚玉桁领着二人出来,早有一个马车等在哪里,二人上了车,楚玉桁则翻身上马,驾车而去。 岳青衫此时满腹疑问,楚玉桁怎么好像事先知道似的,而且怀静夫人府里怎么会有这条暗门? 没一会儿,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楚玉桁翻身下车,撩开帘子,道:“人怎么样了?” 岳青衫扫了一眼,“还好。” 楚玉桁点了下头,一把将岳彩灵抱进了屋子。 岳青衫也跟着走了进来,只见这屋子十分偏僻,装饰得简单典雅,甚是清幽,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楚玉桁将岳彩灵放到床上,屋里又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鬟来,楚玉桁吩咐道:“去把梅先生请来,再烧一壶热水,余下的听梅先生吩咐就是。” 小鬟点头应是,楚玉桁走了出来,看了岳青衫一眼,道:“我已经去请了大夫了,你不必担心,先坐着等一会儿吧。” 岳青衫狐疑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审视,楚玉桁道:“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岳青衫嗤笑道:“怎么,亏心事做的太多,怕人看么?” 楚玉桁一怔,“你这话从何说起?” 正说着,只见梅先生已走了进来,手里提着药箱,匆匆上前行礼,“世子爷。” 楚玉桁“嗯”了一声,道:“人在里边呢,去瞧瞧吧。” 梅先生道:“世子放心。” 梅先生进去之后,楚玉桁又坐下,不紧不慢地给岳青衫倒了一杯茶。岳青衫没有接,冷冷地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楚玉桁继续装傻。 岳青衫道:“岳彩灵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不是。” “那是谁的?” 楚玉桁嘴唇动了一下,“我不知道。” 岳青衫知道他没有说实话,想了想,冷笑道:“楚公子还真是个男人,自己的未婚妻和别人做出这种事儿,不仅不管不问,还帮忙遮掩,实在令人敬佩。” 楚玉桁也不生气,淡淡笑道:“你也不必激我,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的?” “总之和你无关,你何必要问?” 岳青衫道:“和我无关的事儿我的确不想知道,我想问你的是,这个处心积虑接近岳彩灵的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似乎没有这么单纯,是不是价想害我爹?” 楚玉桁神色一动,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紧。岳青衫道:“你怎么不说话?” 楚玉桁道:“我还不能告诉你。” 岳青衫心生怒气,冷冷地瞪着他。楚玉桁叹息一声,道:“此人身份非常,谋划的事情更是非同小可,牵连甚广,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会有危险。” “是不是肃王?” 楚玉桁大惊,“你怎知道?” 岳青衫看他这神态,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心中暗自寻思,肃王到底是怎么勾搭上岳彩灵的,岳彩灵又为何要听他的话? 难道…… 她蓦然想起适才听到的话,她看起来对楚玉桁言听计从,难道这事儿竟然是楚玉桁指使? 想到这里,她猛地抬头看向楚玉桁,眼神跟刀子似一般,楚玉桁轻叹道:“青衫,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不会害你的。” 他说得真诚,可岳青衫一句话都不信。他若不会害她,上辈子岂会那样对她,他权倾天下,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父母惨死? 想起上一世,岳青衫觉得恨得厉害,不觉攥紧了手心。楚玉桁皱眉道:“青衫,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为何这样憎恨我?” 他向来善于洞彻人心,岳青衫也不想遮掩,“对,我是憎恨你,憎恨你和岳彩灵狼狈为奸,陷害岳家,我难道不该憎恨你?” “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楚玉桁猛地砸下手里的茶杯,“岳青衫,我跟你说过,我是不会害你的,更不会害岳家,我现在不告诉你,是怕你危险,我怕凭我现在的本事,还护不了你。” “我不用你护着我。” “那我也要护,”楚玉桁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决,“岳青衫,当初是你使了手段,和岳彩灵换了亲事,我才会跟她定亲,是你负我在先,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亦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 岳青衫道:“我没有负你,反正你喜欢的是岳彩灵而不是我,现在我为你达成心愿,咱们正好一别两欢,各自干净。” “谁说的?”楚玉桁拧眉,“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想?” 岳青衫抿了下嘴唇,上辈子不就是这样么,这辈子又怎会不如此? 楚玉桁生气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的,总之你记得,无论你去了哪里,嫁了什么人,楚玉桁待你的心意,始终如一。” 楚玉桁说完,起身走了出去,绯色袍袖飘展,带了几分寥落之意。岳青衫皱了皱眉,这辈子,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或许对某些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吧。 岳青衫抬起头,却见岳彩灵不知何时竟出来了,她倚在门口看着她,面色苍白,眼睛里满是刻骨的恨意。 第37章 且说那日岳青衫带着岳彩灵回来,怕被人发现生疑,便又回到怀静夫人府里坐了坐。岳夫人因一直在和一些诰命夫人吃酒寒暄,到并没注意,只是晚上回来时,见岳彩灵容色愈发不好,不免担心道:“怎地这大夫调了这些日子,反倒越来越重起来?” 岳彩灵道:“哪有越来越重,我自己已经觉得好的多了,何况大夫也说了,这不过是自小体虚的症候,不碍事儿的,太太不必担心。” 岳夫人见她这样说,方才放下心来,“如此就好。” 回府之后,岳青衫想到岳彩灵身上这诸多秘密,心中愈发不安。当下又交代了墨画,通过翠儿买通映月,时时盯着她,万万不要让她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来。 接连几日,岳彩灵一直在府中将养,并没什么特别。岳青衫心里暗想,反正如今已经有了端倪,这个暗中接近岳家的人恐怕是肃王,只要让爹爹处处小心,自己再防范下彩灵,别让他抓住什么把柄就是了。 这一日,岳青衫正在家中闲坐,忽见外边送了一个拜帖进来,竟是怀静夫人请她到府里小坐。 岳青衫皱了下眉头,她自忖和怀静夫人并无交情,那日在府上,她便对自己特别厚待,如今又要请她,可是干什么呢? 一时又想起高婕前些日子与她说的话,什么别一朝大厦将倾,累及阖家人的性命,似乎是知道什么的,莫不是重生过的人,彼此间能瞧出来的么? 岳青衫正觉惊疑,而墨画却十分欣喜道:“姑娘,怀静夫人这样的大人物,都下帖子特意请你呢,可见姑娘果真是不一般的。” 岳青衫道:“哪来的不一般?我这也怀疑呢。” 墨画笑道:“怀静夫人这样的人,心思自与常人不同,怕都是神仙的心眼,一眼就瞧出来咱们大小姐龙晶凤目,与众不同。” 岳青衫噗嗤一乐,道:“小妮子,快别瞎说,那龙晶凤目可是形容王子皇孙,我算什么龙晶凤目了?” 墨画笑着吐了吐舌头。 说笑了一阵,岳青衫琢磨着,怀静夫人下了拜帖,不管怎样她是不能不去的,当下起身前往寒在堂,告知母亲。 岳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又惊又喜,道:“怀静夫人这样的大人物,寻常人家想巴结都巴结不着,难得她看重你,你快去吧。” 岳青衫点点头,岳夫人一时又担心起来,“可是听说她的脾性不是特别好,你去了千万要小心说话行事,切莫得罪了他。” 岳青衫道:“娘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 岳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岳青衫告辞而去。 因去见怀静夫人,岳青衫特意换了一件精致大方,又高雅不花哨的衣裳,一水的淡紫色绸衫罗裙,上边点点绣着柔丝金花,头上戴着同色紫珠流钗步摇,带了墨画,上车而去。 怀静夫人的府宅与肃王府相连,没一会儿就到了。下了车,只见一个老嬷嬷上前道:“岳姑娘来了,公主在里边等候您多时了。” 这老奴一身云锦褙子,年纪虽大,然目光迥然,气度不凡,她称呼怀静夫人为“公主”,自然是年轻时从宫里带来的老嬷嬷了。 岳青衫不敢怠慢,恭敬地跟那嬷嬷见礼,嬷嬷慈和笑道:“岳小姐不必客气,跟我来吧。” 嬷嬷领着岳青衫,穿过一处紫薇花丛,一处回廊,来到了一个肃静清幽的院子。那院子外边围着刺木篱笆,上头盘着浅黄色的花瓣,发出淡淡幽香,屋中垂着青帘,一片安和宁静。 老嬷嬷打了帘子进来,躬身道:“公主,岳小姐来了。” “请进来。” 屋里传来怀静长公主平和深沉的声音,岳青衫进了屋,只见是一个南向的宽阔敞间,里边遮珠帘,放着一张淡青色的美人榻,榻前燃着袅袅檀香。 怀静夫人只穿着常服,身边也没有人服侍,一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串珠把玩。 岳青衫进屋坐下,那嬷嬷便起身退了出去。一时屋中只余了怀静夫人与她两人。岳青衫活了两世,自问很见过世面,可在这个高贵威严的长公主面前,不由还是有几分紧张胆怯。 怀静夫人看出她的拘谨,温和笑道:“我今日请你来,可是有些唐突了?” 岳青衫道:“不唐突,只是小女有点受宠若惊。” 这说的到是实话,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想和怀静公主攀上交情。要知道,在皇上那里,她是长姊,有什么别人不敢说的话,她都可以但说无妨。 怀静夫人笑道:“你也不必害怕,只是前些日子在寿宴上见了你,觉得与你特别投缘,又知道你和高婕素来交好,所以想请你过来府上玩玩。我年纪大了,你陪着我只怕会闷,一会儿正好也可以和高婕玩去。” 怀静夫人和肃王走得近,如同她半个儿子,这高婕便也像她自家的媳妇儿一般。岳青衫道:“能陪夫人说话,可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会觉得闷?” 怀静夫人笑了笑,一时又命人拿了些茶品果子过来,道:“今日你家中还好?父母身体如何?” 岳青衫道:“父母身体都好,多谢夫人挂念。他们还时常念叨您老人家,空有一片心意,却不知如何尽孝罢了。” 以怀静夫人的年纪,忠勇伯说一句尽孝,倒也不为过。 怀静夫人“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一时又叹道:“岳伯爷一生尽忠职守,为国为民,每每思及,我也十分感念敬佩。” 岳青衫道:“夫人您明鉴,青衫代家父谢过夫人。” 怀静夫人又岳青衫说了两句家常闲话,突然道:“前几日,我也找高婕过府来聊了几句闲话,可惜那孩子竟是表面上看着机灵,内里许多事情,竟是不懂的。” 岳青衫心想,她那般惊世骇俗的言语,莫说是高婕,恐怕寻常人都难以明白。怀静夫人道:“你们俩素来交好,不知她可跟你说了?” 岳青衫心下暗忖,莫非怀静夫人找她前来,是因为前日高婕把话透漏给她的事儿?正想着如何回答,却听她道:“其实我今日叫你前来,也不过想说那番话而已。若她与你说了,我到省了一番唇舌。” 岳青衫心下一动,怀静夫人接着道:“这朝堂之内,宦海沉浮,风云万变,我这一生,看似得天独厚,其实也是一路如履薄冰。你们年纪尚小,这一生需要经历的还很多,眼前的路好走,只是一时的,谁又能保证一生都这么平稳呢?” 岳青衫心中惊愕,知道怀静夫人怕是要指点自己什么,当下敛了笑容,道:“青衫愚钝,还请夫人明示。” 怀静夫人道:“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心里深知一件奇事,却难以启齿,也不希望你们这样的好孩子,平白被糟蹋了。” 岳青衫听到这里,心头一跳,她说糟蹋了,莫非是指岳彩灵吗?难道她竟知道了? 可是此事牵连甚广,而怀静夫人又与肃王亲厚,如果她一旦透露,保不齐肃王要杀人灭口,只好装糊涂道:“夫人的话句句在理,可是小女还是不是很明白。” 怀静夫人叹道:“这天下的事儿,难就难在一个点到为止,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说的明白的。” 岳青衫知道,这话恐怕连怀静夫人也不能出口,便试探问道:“那以夫人来看,小女该如何做,才能免遭劫难呢?” 怀静夫人道:“能不能免遭劫难,全看各人命数,这天下的事儿,没有什么能是万无一失。” 岳青衫不明所以,怀静夫人忽地放低声音,“女孩子家,爱美是天性,调脂弄粉,佩花弄草都没有什么不妥,但切记不要取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否则沾染上身,便可能酿成大祸。” 岳青衫心头一震,调脂弄粉,佩花戴草,这说的难道是香囊吗?来路不明的东西……眼下自己房里不正有一个?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怀静夫人所指,便又问道:“那依夫人所看,到底什么样的东西,算是来历不明呢?小女阅历尚浅,还请夫人指点一二,将来也好做个警醒。” 怀静夫人定定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似有波浪翻滚,半晌,她缓声道:“你心里的觉得是什么样的,那便是什么样的了。” 岳青衫她隐隐明白了怀静夫人的意思,如今她心里想的就是那个香囊,莫非怀静夫人已经猜出来了? 当下颤声问道:“那若一旦不小心,沾染了的话又该如何?” 怀静夫人淡淡道:“你不会沾染的,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孩子。” 岳青衫皱紧眉头,还想再问,却见怀静夫人挥了挥手,道:“我老了,很多事情也想不明白,以后的路,你们还要自己走,人这一生,只有见的多了,才能明白的多,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只能自己来分辨,外人说来又有什么用呢?” 岳青衫道:“夫人哪里话,夫人您身体端康,精神矍铄,哪里就能说老了呢?” “是么?”怀静夫人睁开眼,露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难言的落寞凄凉之意。岳青衫看了她一眼,暗暗心惊,前几日在寿宴上她时,她还是目光炯炯,神采飞扬,而今日两鬓斑白,容色晦暗,竟有了枯朽颓唐之感。 岳青衫呆呆地望着她,怀静夫人又是一笑,她握住了岳青衫的手,道:“孩子,我从前虽很少见过你,却一直都知道你的,也一直关怀着你,在你十岁生日那年,我还派人送了你一对玉麒麟,你还记得么?” 岳青衫一阵愕然,那对玉麒麟,是长公主送的?她怎地从来都不知道? 怀静夫人温和笑道:“那时候你还太小,不记得也是平常。你只要知道,我时时刻刻都关怀着你就是了。我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你的祖母了,可惜我一生没有福分,孤家寡人,岂能有你这般乖巧的孙女儿呢?” 岳青衫鼻尖一酸,道:“夫人您别这么说,在我们这些小辈心里,都拿您当祖母一样敬重的。” “真的么?”怀静夫人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她看着岳青衫,眼神中无尽爱怜,“那……那你又可否叫我一声祖母呢?” 岳青衫有些惊讶,怀静夫人的声音颤抖,仿佛十分渴望,岳青衫心里一软,开口道:“祖母……” 她说完这两个字,怀静夫人的眼眶顿时红了。她双手颤抖着,靠在椅子上,竟闭上了双眼。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岳青衫见她这般,甚是担心,怀静夫人却只对她挥了挥手,道:“好孩子,我知你心性聪灵,比旁人多透着几分机警,只盼你日后也能好好提点照顾高婕,我也便放心了。” 岳青衫点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的。” 怀静夫人无力地笑笑,“你去吧,我累了,平时在家里若是闷了,就到府里来坐坐,跟高婕说说话。” 岳青衫垂首道:“是,小女知道了。” 怀静夫人又挥了挥手,她仿佛真的累得厉害,再也不想说话了。岳青衫便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屋中。 第38章 从怀静夫人处回来,岳青衫暗自琢磨着,怀静夫人所指的八成是她捡到的香囊,可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她便将那香囊拿出来端详一阵,除了香味诱人别致一些,实在没什么特别,所说是肃王留下来的,又能如何呢?莫非这个香囊代表了什么? 岳青衫呆呆地看着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心想怀静夫人说这香囊沾惹不得,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心扔了,可如今这香囊竟已成了唯一线索,少不得又找个妥帖的地方,把它锁起来了。 岳青衫便起身走到园子里,准备透透气。香囊的味道虽然闻着不浓,沾到手上,到似久久不散似的。走了一会儿,便在园中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她突然感觉有点迷糊,眼皮竟不住打架,心想自己昨儿睡的挺早,怎么还没到晌午又困了起来?便准备起身回房休息,一瞬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便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 迷迷糊糊地,岳青衫不知自己来到哪里,只觉身上一阵燥热,心口也闷得厉害。她睁开眼,感觉眼前影影绰绰地全是人影,一时又不知道是谁。猛然间,那影子里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光影中站在一个绯色衣衫的少年男子,风姿朗逸,容颜俊美,竟然是楚玉桁。 岳青衫吓得心中一紧,他怎么在这儿?莫不是又回到前世来了?果然只见周围人影交错,花草树木果然都是前世的样子。 岳青衫吓坏了,拼命地想要往外跑,那周围像隔着透明的结界,怎么也冲不出去。她看见自己站在楚玉桁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娶岳彩灵。 那个人明明就是自己,可自己却又在一旁冷眼旁观,这种情景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又十足的惊悚。她后退一步,捂着胸口,感觉剧烈地痛了起来。 上辈子,她的一生都消耗在楚玉桁的身上,可是却得来了那样惨烈的回应。她固然是痛的,可是天生的骄傲和自尊却不容许她表现出来,她不想求他。 “是,我是要娶她,劝你还是听话些的好。”楚玉桁望着她,唇边带着冷峭的笑。 “好,既然你想娶她,那你就休了我把,咱们从此一刀两段,我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地纠缠。” “休了你?我为什么要休了你?”楚玉桁生气地看着她,“你是不想我娶她,还是想我休了你?” 岳青衫紧紧咬着牙,不想让泪水流下来,转瞬之间,斗转星移,她仿佛又回到了和楚玉桁成亲的那一天,她穿着大红嫁衣,风华无双,坐在布满红烛的屋内,看着满床的龙凤呈祥。 楚玉桁眉眼低垂,含笑望着她,“娘子,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他温柔地穿过她的手臂,杯酒入喉,满室都是旖旎春/光。他俯下身,轻轻吻着她的脸颊,为她摘下凤冠霞帔,抱入红帐之中。 “娘子可喜欢么?”楚玉桁温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他抱住她,轻轻舔着她的耳垂。岳青衫心中一阵战栗,床纱垂落,耳鬓相厮,情爱绵绵。 忽然,她又警醒过来,耳畔响起可怕的声音: “你爱的人,一直都是岳彩灵?” “楚玉桁,你休了我吧……”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爹娘……” 剧烈的疼痛一点点袭来,岳青衫忍不住放声大哭,悲痛至极,催人心肝,“楚玉桁,我一心一意地爱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此刻他身旁站着一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浑身一震。 岳青衫猛地清醒过来,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在伯府的亭子里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做梦的原因,浑身湿透,竟似水淋了一般。 岳青衫心觉惊讶,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梦里她竟然和楚玉桁……洞房花烛? 想到这里,她陡然变色,脸上只剩下了厌恶和惊悚。 “你做梦了?”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岳青衫抬头一看,竟然是楚玉桁。 “你怎么在这里?”梦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岳青衫大为震惊,她猛地退后一步,和楚玉桁保持了很远的距离。 楚玉桁望着她,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她刚刚竟然叫了自己的名字,那样缠绵悱恻,肝肠寸断,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会让她如此? 楚玉桁感到一阵迷惑不解,“青衫,我……” “你来我家干嘛?”岳青衫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仿佛兜头倒下了一盆冷水,楚玉桁心里一闷,沉声道:“我有事来寻世叔,路过花园,正巧看见你睡在这里,怕你着凉,所以来看看。” 岳青衫道:“那多谢了,现在没事,告辞了。”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楚玉桁望着她冷若冰霜的样子,心中一阵郁闷。心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她一定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否则不会这样子恨我…… 可是她明明又说了,我一心一意地爱着你……她还是爱我的,我就知道,她还是爱我的! 楚玉桁这样想着,一时又狂喜起来,只这一会儿,一颗心真是又喜又悲,又疑又惊,天上地下,兜了个圈。 而岳青衫回到房中,想起刚才的梦,当真是又羞又恼,她这是怎么了,竟然好端端地会做春梦,而这梦的主角,竟然是楚玉桁?? 她自问如今对楚玉桁已经没有一点感情了,能形同陌路已经是极致,可那又是为什么呢?难道竟是想男人了? 想到这里,岳青衫一阵面红耳赤,正巧墨画出来,见自家主子站在门口,满脸通红,神色古怪,吃惊道:“姑娘怎地了?怎么不进来?” 岳青衫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没怎么,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啊?”墨画惊讶道:“怎地这个时候沐浴呢?” 岳青衫道:“嗯,天太热了,洗一洗。” “哦。”墨画抬头看了一眼这秋高气爽的样子,还真是——太热了。 岳青衫泡进浴桶中,心里那燥热才略微平复了些,想起刚才的事儿,还有点心有余悸。怎地那么巧楚玉桁就正好出现在那里?只盼着自己梦里没出什么丑态,让他瞧了去。 如此又过了几天,这一日,天气阴晦,寒风陡起,似暴雨欲来一般。忠勇伯府里也笼罩一层压抑的气息。 岳青衫起来,刚出了院子,便见岳夫人迎上来道:“青衫,有大事情了。” 岳青衫心里一紧,道:“怎的了?” 岳夫人道:“那怀静夫人,不知如何……竟殁了!” 岳青衫吓了一跳,想起上个月大寿见到她时,还是精神矍铄,身体甚好,怎么这短短几日,说殁就殁了呢? 又想起上次去府上见她时,确实就带了几分枯萎颓唐之相了。 只是想不到竟去的这样快…… 岳夫人道:“因怀静夫人去世,皇上大恸,命罢朝三日,举国悼哀,你父亲已经去吊唁了,她毕竟抬举过你一场,你快换了衣服随我去吧。” 岳青衫点了点头,想起怀静夫人的音容笑貌,不觉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岳夫人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肠好,可怀静夫人她毕竟年纪到了,这一去,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岳青衫点头道:“娘不必说,我知道的。” 岳青衫便换了素服,和岳夫人一起出了门。刚到了怀静夫人府门前,便听得里头传来一种哀嚎痛哭。那些小辈的,想到她素来慈爱,那些下人们,想到她素来仁厚,无不伤心垂泪。岳青衫走上前,给了祭奠银,又戴上孝带,方进去灵堂上香。 因怀静夫人没有子女,皇上便命众王子皇孙为她亲自执幡守灵,以国礼待之。两侧站着朝中各顾命大臣,而高婕跪在门口,早已哭得不成人形。 岳青衫上过了香,回身将高婕扶了起来,道:“夫人已经去了,你还得节哀顺变,保重身子才是。” 高婕哭道:“夫人……夫人那样的好人,平素待我又是那般情意,你叫我如何能不伤心?前些日子我看她,明明还是神精体健的样子,怎地说没就没了呢?” 岳青衫知道高婕一向是个色厉内荏的性子,平素虽然也会埋怨几句怀静夫人,说她分明不是肃王生母,却在府里颐指气使,以婆婆自居,其实心里还是孝敬她的,就是亲生母女,也常有龃龉,她又怎会不知道怀静夫人平日对她,这都是爱之深、责之切呢? 岳青衫也觉得一阵伤感,便抱着高婕哭了一会儿。她抽抽噎噎的好不容易止住,岳青衫又劝道:“如今夫人没了,这府里也没有一个主心骨,你伤心归伤心,还是要振作起来,把夫人的丧事办体面了才是。” 高婕含泪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瞧瞧了。”她说完,她强打起精神,辞别了青衫,起身而去。 第39章 且说这日怀静夫人去世,岳青衫正在灵堂之外候着,忽听得门外脚步雷动,一众侍卫闯了进来。他们都穿着丧服,但大步走向灵堂,身上竟带着几分肃杀之气。高婕大惊,忙上前拦住道:“大胆!尔等何人?竟敢带兵刃来此,对怀静夫人英灵不敬?” 那首领恭恭敬敬地对高婕行了一礼道:“夫人德高望重,世所敬仰,我等岂敢不敬?只是下官奉命前来,调查怀静夫人死因,还请王妃行个方便。” “啊?”高婕惊诧地看着他们,“什么死因?” 首领当下拿出圣旨密卷,道:“皇上圣旨在此,请王妃及众家属过目,至于当中细节,涉及国之机密,还恕下官不能奉告。” 高婕见这群人果然是刑部的官吏,奉皇命前来,当下也不敢拦住。只见那首领一扬手,道:“在下刑部员外郎杨自成,奉命调查怀静夫人死因,闲杂人等回避!”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退出了灵堂,高婕心中慌乱难安,皇上为何要调查夫人死因?难不成夫人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死于非命吗? 想到这里,高婕愈发难受不已,只觉心口像落了一把刀,生生将那血肉剜去。脑中嗡然一空,正欲跌倒,突然被一双手臂接住,“小心!” 高婕回头,见扶着他的人竟是杨自成,一时大觉失礼,连忙退身让开,道:“多谢。” 杨自成点下头,便带人进入灵堂去了,又将隔门关上,不知在里边做些什么。 岳青衫将高婕扶过来道:“你先过来歇一会儿吧啊。” 高婕含泪点了点头,与岳青衫在大厅中坐下。岳青衫帮衬着她,吩咐府里下人办好招待善后工作。高婕道:“青衫,皇上要调查什么?莫不是怀静夫人的死另有别情吗?” 岳青衫道:“也许是吧,你想想,夫人死前,可有什么反常吗?” 高婕摇了摇头,她仔细想了一会儿,猛然道:“啊,对了,前些日子她竟请了……请了一个红倌人来府里唱曲儿,把我气得什么似的,好几天没跟她说话。” 这红倌人便是京城欢场中的卖笑女子,大家闺秀自然是避之不及的。莫说是夫人太太,就是男子也没有把她们请到家里的道理,怎么怀静夫人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也难怪高婕会生气了。 岳青衫知道怀静夫人行事向来稳妥,到不像是能如此胡来的,当下便留了心,道:“什么红倌人?此事可还有别人知道的?” 高婕啐了一口道:“我也是因去瞧她,无意中看到的,我羞还来不及,还能同旁人说?夫人也是三番五次地定叮嘱我,不许和别人透漏,想是她也知道这事儿为老不尊……”她平时对怀静夫人说惯了的,想到她如今已殁,自己再想生她的气也不能了,不觉又垂下泪来。 岳青衫心想怀静夫人会召一个烟花女子来府,一定大有隐情,说不定和她的突然过世有关。便又问道:“你可知道那女子叫什么?生得什么样子?” 高婕一脸嫌弃地道:“那样的女子,我躲还来不及,还会去看她不成?” 岳青衫道:“你且好好想想,听的我怪好奇的,什么样的欢场女子,还能入得了怀静夫人的法眼?” 高婕想了想,道:“好像是……我听夫人唤她绿水,生的到是花容月貌的,瓜子脸,柳叶眉,眼尾微微上翘,眼角还长着一颗红痣……哎呀,我哪里会细看嘛!” 她嘴里说着不细看,其实到底对青楼女子好奇,已偷偷将人家打量个遍了。 岳青衫听完甚是欣慰,有姓名,有样貌,京城里不过这么大个地方,不难找出她来。 一时又见那杨自成走了出来,只说现场已经勘验完毕,请家属进去。高婕上前与杨自成见了礼,杨自成见她纤弱娇柔,如今更哭得梨花带雨,俏脸惨白,更添几分怜惜,“夫人已经殡天,还请小王妃莫要伤心过度,千万保重则个。” 高婕含泪道谢,又问道:“不知大人可查出了什么?夫人的死因,是否是另有别情?” 杨自成微一沉吟,高婕看他容色,便知此事另有蹊跷,她大哭道:“当真么?大人,你告诉我,夫人是不是被人所害?若真是如此,还请大人为夫人做主!” 高婕心中痛极,便要跪了下去,杨自成一把将她扶起,道:“夫人医生为国操劳,更深得圣上敬重,小王妃放心,夫人若当真被奸人所害,皇上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夫人一个公道的。” 高婕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杨自成道:“下官还要回宫向皇上复命,就不叨扰王妃了,告辞。” 高婕道:“大人请。” 刑部官员离开之后,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心想难道怀静夫人是被人害死的?可是夫人这样的身份,谁能害得了她,想必这个凶手也是权势熏天,身份非常,这一查,不知要牵出多少血雨腥风,一时都觉得惊惧了起来。 岳青衫一直在怀静夫人府陪着高婕,见她情绪激动,便同母亲说今晚不回去了,在此陪她守灵。岳夫人知道她们两个向来相好,便没有阻拦,只交代了她两句,便独自乘车回府去了。 高婕打点好了最后一波客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灵堂,肃王中间来了两次,让她去休息,高婕只是摇了摇头,如今这情景,她又如何睡的着? 高婕望着怀静夫人的棺椁,又想起她的音容笑貌,诸多好处来,便只抱着肩膀垂泪。岳青衫吩咐下人端了吃食,好说歹说地哄了她吃了一点。吃过之后,高婕想是实在太累了,终于靠着椅子睡去。 岳青衫本来想扶她回房休息,可想着这会儿睡的定不实的,只怕一动她便会醒了,便只在一旁陪着她。月色渐深,灵堂里袭来一阵阵寒意,下人们不断在外添加灯烛,风声呼啸,仿佛也阵阵呜咽之声。 岳青衫走出屋子,只见今夜月色清明,如水般洒落庭院。只是映衬着灵堂上的熹微烛火,显得有些悲凉。抬眼间,忽见那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人,一身月华色广袖长衫,头戴玉冠,负手而立,遗世独立一般,甚是清冷。 那人忽然转过头来,和岳青衫对了个照面,只见他容色清俊,俊美出尘,赫然竟是楚玉桁。 “你怎在这里?” 楚玉桁道:“夫人走了,我来送她一程。”神色间颇为伤感, 岳青衫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转身要走,忽听楚玉桁叫道:“青衫!” 岳青衫回头,“怎么?” 楚玉桁嘴唇微动,犹豫了一下,道:“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脸上充满了无助,仿佛遇到了十分无力的事情,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岳青衫想了想,回绝道:“我还要去看看高婕。”说完,抬腿欲走,楚玉桁又大声道:“岳青衫,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岳青衫顿住脚,皱了下眉头。楚玉桁今日的情绪似乎有点失控,他快步走到岳青衫的面前,道:“你心里分明是爱我的,为何要这样对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岳青衫差点气笑了,“楚公子也太自作多情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爱你?我如今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一心一意爱着的,只有我未来的夫婿,楚公子你三番两次来纠缠,到底是什么意思?若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楚玉桁心中一阵揪痛,“我不信,你怎么可能喜欢陈旭?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你和那样平淡无趣的人,会有什么感情?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 岳青衫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楚公子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世家子弟,难道要学那些市井无赖一般,耍赖纠缠么?如今还在怀静夫人府上,楚公子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些!” 这话已经说的很重,楚玉桁身子晃了晃,后退一步,“我不信,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一心一意地爱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对你,青衫,我到底怎么对你了?只要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我一定会改……” 岳青衫听了这话,心头一震,那天自己说的梦话当真被他听去了?不觉微微脸红,否认道:“什么亲口说过?我并没说过这话,恐怕是楚公子幻听了吧。” “你……”楚玉桁气结,道:“岳青衫,你想好了,你当真要嫁给陈旭吗?嫁了他,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真的要守着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守着一纸婚约,就搭上自己的一辈子的幸福吗?那不应该是你的人生!” “谁说我不爱他?”岳青衫冷笑,“楚玉桁,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自以为是。世宁他很爱我,我也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他,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评判?” 楚玉桁心中一阵绝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岳青衫,“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你怎么会说变就变了?” 岳青衫冷冷地道:“这世上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也不想再纠缠,所以请楚公子你……”她回过头,眼神冰冷,“也不要再纠缠了。” 楚玉桁深吸口气,“你喜欢陈旭?你当真喜欢上了陈旭?” “是。” 听到这个字,楚玉桁只觉天旋地转,一阵极致的绝望从身体里蔓延开来,痛心彻肺,他豁然发现,她竟然真的不再爱他了,她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他早就应该发现的,只是一直都不想承认而已。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像个影子一样存在着,所有的事情都身不由己。唯有这一次,他不想放弃,他想要拼一把,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丧失了去拼的资格。 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楚玉桁的心一寸寸地疼起来,就仿佛又一把尖利的刀,插在心脏的中心,然后四面八方地开始划着,他还想说再说什么,却根本无从开口,他凄凉一笑,“好,我明白了,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又怪得了谁呢?” 岳青衫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种种,是呀,走到这一步,又怪得了谁呢? 过了一会儿,楚玉桁突然又抬起头,眼中回复了光彩,“好,我知道了。既然你不爱了,那咱们就重新开始。” 岳青衫皱了皱眉,楚玉桁道:“我既然能爱上我一次,就可以爱上我第二次。岳青衫,我不会放手的,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楚玉桁说完,拂袖而去。岳青衫无语,这辈子,他怎么还就不肯放过她了么?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其实他也是如此。 一直到死,他都没有放过她。 她觉得他厌恶她,却没意识到,那只是一种极致的爱而已。 接连三日,岳青衫一直在府里陪着高婕。因怀静夫人逝世之时乃逢五之数,按照魏国的习俗,便不得停灵七日,需要在五日之内下葬。 明日一早便是出殡的日子,高婕的情绪些微缓和了一些,总算能正常与岳青衫说笑吃饭了,岳青衫这才略略放心。 高婕道:“你也陪我熬了好几日了,明日出殡,按习俗你也是不必来的,今儿晚上你快些回府休息。” 岳青衫也确实乏的厉害,便点了点头,道:“那你自己也多注意。” 高婕点头道:“你放心吧。” 第40章 怀静夫人出殡当天下午,又有不少的宾客前来府中吊唁。因怀静夫人英名满天下,每日来的人太多,大多数竟已都不认识了,高婕只能按照礼数一一还礼。 不一会儿,只见屋中走进几个年轻女子,披麻戴孝,低低垂着头,进了灵堂,便只顾放声大哭。当中一人颇与旁人不同,她身形袅娜,虽穿着一件素色长袍,应掩盖不住周身的妩媚之气,只是如今场中人人悲伤,到也无人留意到她。 只见那女子跪在灵堂前,双手合十,不知祷告了什么。便站起身来,和高婕见礼。随后也并没打招呼,便匆匆出了灵堂,因她走得很急,行走之间,清风陡起,突然吹起她一片裙摆,飘起丝丝香气。 岳青衫此时正站在门口,闻到香气,心里一惊,这不正是那香囊的味道么?低头一看,只见那女子衣衫飘动,腰间果然挂着一个白底青花的香囊! 岳青衫心中大震,正这当儿,那女子已经走了出去,岳青衫不及多想,便起身追去。 那女子并未出门,反而向王府深处走了进去。只是府里人多眼杂,不一会儿那人就不见了。岳青衫正自焦急,忽然又见那假山的一角后裙裾一闪,正是那女子走过,岳青衫连忙抬腿跟上。 岳青衫怕被发现,一直不敢走得太近。待到那园口,只见那女子突然抬腿走到了一间屋子里。 岳青衫等了一会儿,才悄悄靠近屋子,躲在屋檐下,顺着那半开的窗户,向屋中望去。只见那是一间普通的厢房,里头放着书案书架,女子左右看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便匆匆走了。 岳青衫忙压低了身子,在屋外躲了了一会儿,直到那女子走远,她起身走进屋子,伸手去拿那封信。 正此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向屋子走来,岳青衫大骇,她眼看四下无路,窗外又是一片空地,躲出去只怕更惹人怀疑,情急之下,一下子钻到了一旁的书架后边,凝神屏息,透着缝隙看去。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着银色锦袍的男子,正是肃王。 肃王冷笑着走进屋中,脸上满是肃杀之色,他左右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岳青衫心头乱跳,他在找什么?莫非他知道我在这里? 心中正自狐疑,只见肃王竟狞笑着向书架走来,继而伸出手,向书架拂去。 岳青衫魂飞魄散,只怕这一下便被他发现,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口突然脚步声响,走进一个人来。 肃王一惊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绯色锦衣男子,玉冠束发,俊如美玉,赫然竟是楚玉桁。 肃王看到楚玉桁,不禁面色微变,眼中先是惊讶,又化为愤怒,他咬着牙,“竟然是你?” 楚玉桁面不改色,含笑道:“我今日特来府中吊唁怀静夫人,不想又遇到王爷,到是巧了!” 肃王冷笑道:“果然是巧得很!” 他说完,只见门口又怯生生地走进来一个人,脸色苍白,一身素裙,腰间挂着一只青花香囊,正是将岳青衫在灵堂中见过的女子。 岳青衫见这女子竟然是肃王一伙,心中暗自心惊,莫非她今日来此,竟是肃王的引蛇出洞之计谋? 若非楚玉桁突然出现,恐怕她现在已经被肃王发现了。想到这里,岳青衫的手心已出了一层细汗。 肃王冷冷一笑,捏起女子的下巴,对楚玉桁道:“认得此人么?” 女子浑身发抖,强忍着眼中泪水,楚玉桁却眼皮也没抬,“王爷的爱妾,我怎会认识?” 肃王道:“是么?只是这个贱人前些日子背着我,不知干了什么好事,还扯上了怀静夫人,本王正不知该如何发落呢。” 楚玉桁淡淡道:“王爷的家事情,彦辰实在是不好过问,全凭王爷处置就是了。” “是么!”肃王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全是刻骨寒意,“我还正好奇,这个贱人莫不是和怀静夫人说了什么,如今夫人无缘无故地死了,岂不是她的罪过?” 楚玉桁低头不语,肃王道:“本王又想,既然怀静夫人知道了,怕是也会有别的什么人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彦辰你呢?” 楚玉桁道:“王爷说什么,下官不清楚。” “不清楚?”肃王的声音锐利起来,随后又笑道:“是呀,别说你不清楚,连本王也没有想到,今日绿水到府里,竟会引出你来,楚彦辰,你真是……真是好的很啊!” 岳青衫顿时明白,原来这个女子便是绿水。想必是绿水透露了什么要紧的信息给怀静夫人,所以才累得夫人丧命,而肃王又怀疑绿水还有有其他同伙,便设了一计,想把这个人给引出来。 岳青衫暗叫一声好险,都怪自己实在太过冲动,差点就中了肃王的计。可如今看来,楚玉桁的处境……只怕十分不妙。 肃王突然一把捏住绿水的下巴,狠狠地将她推到地上,“贱人,你跟本王说说,你认不认识楚大人?” 绿水满脸泪水,期期艾艾地看了楚玉桁一眼。楚玉桁眸光微落,只见绿水倒在地上,裙摆下露出半截小腿,竟然全是血痕。 再向上看,手臂上,脖颈上,竟无处幸免,想也知道她刚受过什么样的酷刑。 楚玉桁却依然面不改色,淡淡笑道:“这不就是鸣玉坊的绿水姑娘么,京城里谁没光顾过呢?一个欢场女子而已,王爷又何必太当真呢?” “不必当真么?”肃王瞥了绿水一眼,冷笑道:“啧啧,真是可怜,看来楚大人,并不是很喜欢你么!本王本有心宠幸你,才把你召进府来,可是你服侍的本王很不满意,本想着若是楚大人喜欢,便把你赏了他,可如今看来,楚大人似乎也不想要你,看来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了……” 绿水骤闻此言,脸上露出巨大惊恐,她颤抖着看着楚玉桁,楚玉桁只是一脸的平静。 肃王冷笑道:“去啊,去求求楚大人,如果楚大人肯要你,本王就饶了你的贱命!” 绿水忽然惨笑一声,神情悲凉,道:“绿水不过是个下贱的烟花女子,从未见过大人,怎敢求大人垂青?” “贱人!”肃王大怒,抓起绿水的头发,一把撞到墙上,“现在还跟本王讲节气?” 绿水满头鲜血,却仍旧笑道:“我……我不认识楚大人……” 肃王怒极反笑,他撒开了手,道:“真是可惜,既然楚大人也不想要你,看来你就在世上也么什么用了。”他说完,袍袖一抖,手中多了一把森寒的匕首,明晃晃的,幽冷骇人,他将匕首扔在绿水面前,“自戕吧,文王留你一个全尸。” 绿水的脸瞬间血色全失,她颤抖着双手,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拿匕首。肃王神色一冷,“怎么?难道你还想让我动手?” 绿水浑身一抖,她明白如果让肃王动手,那必是宛如地狱火烧一般的酷刑,她咬着牙,颤巍巍地将匕首拿起来,肃王一直冷笑着望着楚玉桁,他始终一言不发。 绿水举着匕首看了看,那脸上的神色先是害怕,后是悲伤,最后化作了死灰一般的绝望。她猛然抬手,向自己的脖颈扎去! 岳青衫周身一紧,掌心已一片冰凉。正此时,忽听楚玉桁朗声道:“王爷!” 绿水猛地停下了手,肃王眯了眯眼,意外地看着他。 楚玉桁神色平静,道:“王爷,如今怀静夫人刚刚仙逝,又是在她的府宅里,实在不宜再造杀戮,何况她不过是个下贱的欢场女子,微不足道,王爷不如就饶她一命。” 他说完,抬头看着肃王,神色坦荡从容,无一丝慌乱之色。 而肃王勾起嘴角含笑望着他,那眼神却如腊月飞霜,冷得厉害。他轻笑道:“很好,本王还以为彦宸你是无情的。既然如此,那今日文王就卖楚大人一个面子,饶了你这贱人一命,还不快来谢过楚大人?” 绿水这会儿死里逃生,那一腔恐惧在骤然席卷全身,她再也忍不住,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放声大哭。 而楚玉桁只是静静地看着,始终没有一丝表情。 肃王轻笑道:“走吧。” 他说完,只见两个侍卫走进屋中,一左一右,将绿水架了出去。肃王也一甩袍袖,转身而去 而楚玉桁走到门畔,忽然转身,意味深长地向着岳青衫躲藏的书架看了一眼。 直到三人走远,岳青衫才悄悄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心里有些后怕。她今天实在是太大意了,竟然险些中了肃王的诡计。 肃王恐怕是早已捉到了绿水,还知道了她曾经来过怀静夫人府上,所以怀疑她有什么别的同党,想用她给引出来。 如果刚才不是楚玉桁突然出现,她就被肃王发现了,肃王又怎么可能饶了她? 可是楚玉桁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呢? 岳青衫的心情沉了沉,楚玉桁是为了救她 虽然她不想承认,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刚才的情况紧急,楚玉桁想不到别的办法,竟然选择了以身相代。 那么现在,楚玉桁的处境一定十分不好。 肃王已经怀疑他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除掉他。 岳青衫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辈子,他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她到底是应该很他还是感激他? 岳青衫深深吸了口气,这辈子,她最不想的,就是欠他的情。 第41章 怀静夫人于停灵三日后出殡,葬在京郊的罗福山,皇上几乎是以太后之礼待之。一时举国追悼哀思,各家沿街祭拜,设置灵棚,夜以继日,难以尽表。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时转初冬,京城才从这阴沉晦重的情绪中回转过来,皇上也正式恢复了上朝。 这一日,岳文成下朝回来,他匆匆走到家中,表情十分凝重。岳夫人见他这样,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朝中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岳文成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岳青衫也是心中一紧,好一会儿,只听岳文成道:“是小楚他……出事了。” 岳夫人微微一惊,“啊?小楚他出了什么事?” 岳文成道:“我听说是犯了很重的罪,如今被下令关在诏狱里,寻常人等一概不得探看。” 岳夫人惊讶得瞪圆了眼睛,“那诏狱历来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小楚不过是一个六品主事,究竟犯了什么样大罪,怎么会被关到哪里去?” 岳文成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必是极严重,否则朝廷也不必如此的雷厉风行,半点都不讲情面。” 岳夫人心中一阵不安,“老爷,我觉得以小楚的人品,应该不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怕是被人冤枉的,咱们得想想办法才好!” 岳文成叹道:“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如今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打听他犯的什么罪了,我虽有这个心,也是无从下手啊。” 岳夫人道:“那肃王呢?我见小楚他一直和肃王交情不错,如今肃王在朝廷里得势,能否让他想个法子帮帮忙?” 岳文成摇头道:“肃王爷这个人看起来随和,但是面对朝廷上的事,向来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若小楚真的牵连到什么大案子上,恐怕他也不会管的。” 岳夫人声音微颤,“这么说,竟是没救了?” 岳文成沉默了一瞬,道:“自我大魏高祖以来,进诏狱者,有去无回。” “啊?”岳夫人只觉脑中嗡的一下,自打岳彩灵和楚玉桁定亲以来,岳夫人实在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来对待,加上楚玉桁确实年少有为,容颜俊美,心中对他越来越喜爱。本来想着女儿终身有托。自己又得了个好女婿,哪想到领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时心情都沉重起来。 而岳青衫听着,心底也微微一凉,她知道楚玉桁这番被抓到诏狱,恐怕与前些日子在怀静夫人府中发生的事脱不开关系。 一定是肃王下的手。 可是她没想到肃王的动作这么快,看来他是决心要除掉楚玉桁,自己得怎么救他才好? 若换了从前,岳青衫多半不会管楚玉桁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为了救自己。 岳青衫想起楚玉桁说过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会护着她和岳家,她虽然不信,可眼前的事情又确实如此。 这辈子他为何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呢? 上辈子他对她狠毒无情,将人性之恶毒展现的淋漓尽致,他背着她和岳彩灵私通,还有了一个孩子…… 可是这辈子…… 岳青衫猛然想到,这辈子岳彩灵也有了一个孩子。 只是当初岳彩灵上门质问的时候,岳家已经失势,楚玉桁又三缄其口,她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岳青衫当初想的是,如果他没做过,又怎能不否认呢?可是他与肃王发生过什么,岳彩灵又与肃王发生过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 岳青衫忽然觉得,她上辈子看见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事情的真相。 岳青衫锁紧了眉头,正自沉思,忽见一人匆匆跑了进来,一进屋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岳文成的大腿,哭道:“爹爹,我求求你救救楚公子!” 来的正是岳彩灵。 只见岳彩灵半散着头发,哭得楚楚可怜。她平日就喜欢哭,可是那哭作假的居多,今日倒是真心实意的,甚是催人肝肠。 岳文成对这个女儿也是十分疼爱的,他本来也有相救楚玉桁之心,如今见女儿这样,还哪有不允,当下起身道:“好,你放心,爹这就进宫面见皇上!” 说着,他就要起身,岳彩灵大喜,只听岳青衫道:“爹爹不可!” 岳文成一愣,岳彩灵起身大骂道:“岳青衫,你为何要拦着爹爹,你怎么这么恶毒,你是诚心想要害死他,害我没了亲事是不是?” 岳文成向来希望两个女儿能和睦相处,互爱互助,听了这话,寒心道:“彩灵,你怎能这样说你姐姐?” 岳青衫也不理她的胡搅蛮缠,对岳文成道:“爹爹,你现在可万万不能进宫。” 岳文成道:“怎么?” 岳青衫道:“爹爹想想,我们如今连楚玉桁犯了什么事儿都还不知道,这样冒然进宫,要和皇上说什么?再说若万一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皇上龙颜震怒,爹爹这个节骨眼上去,不是撞刀口上了么?” 岳文成心中一凛,顿住了脚,他为人太过善良,所以很容易感情用事,可是却并不傻,仔细一想便又明白了。 岳青衫拉着他坐下,道:“爹你再等一等吧,咱们这几天多往衙门里走一走,看看有什么可靠的人,打听出来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最好能想办法到诏狱里见他一面,当面问清楚。” 岳文成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先这样做了。却见岳彩灵又大哭道:“等什么?我们等得了,楚郎未必等得了!那诏狱是什么地方,有去无回的,他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等你们想到办法那一天,指不定人都没了!” 说完,她又去哀求岳文成,“爹爹,我求求你,你现在就去见皇上吧,你给皇上立过那么多的功,皇上一定会听你的话,给你面子的。” 岳文成还未答话,岳青衫一把将岳彩灵拉起来道:“妹妹你先冷静一下,爹爹这不是正给你想办法呢么,一定会把楚公子救下来的。”说完,她抬头对岳文成道:“爹,娘,彩灵她现在情绪激动,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把她交给我吧,我来安慰她。” 岳文成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和岳夫人离去了。 二人刚一走,岳青衫就放开了岳彩灵的手,冷冷地道:“你闹够了?” 岳彩灵瞪着她,满脸怨毒,“岳青衫,你这毒妇,你诚心想让楚玉桁死,想让我做寡妇是不是?” 岳青衫轻蔑一笑,“我还没有那么无聊。只是要救楚玉桁,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别把爹爹搅和进来。” “什么搅和进来?”岳彩灵大声道:“爹娘都说了,他们把楚郎当成半个儿子看待,他们才不会像你这么恶毒,见死不救,刚刚爹爹已经答应了我,你为什么要拦着她,你到底是何居心?” 岳青衫面色一沉,道:“岳彩灵,你喜欢楚玉桁是你的事情,你想救他,你舍己为人,情比金坚,我到也敬佩你。可是从头到尾,你又做过什么?你逼着别人舍出身家性命来换,又算什么呢?” 岳彩灵被她噎了一下,无言以对,哭道:“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有什么本事救他?” “没本事就闭嘴,”岳青衫声音平静,却带着莫名的冷意,“等想到了法子再说。你若胆敢再怂恿爹爹做什么危险之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岳彩灵身子颤了一下,道:“你……你少吓唬人,你能把我怎样?” 岳青衫道:“莫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肃王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你曾经戴过那个香囊?” 岳彩灵听闻此言,浑身大震,她猛地后退一步,“你……你怎知道?” 其实岳青衫也不确定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阴谋,那个香囊又是做什么的,只是想以此来吓唬她。如见她的样子,想必这话已经奏效了。她冷冷地道:“听懂了么?你如果再我让我知道你去怂恿爹爹,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岳彩灵颤抖着攥着帕子,满脸惊恐。 岳青衫回房,心里暗自寻思,眼下该怎么救楚玉桁呢?要救,可是不能太过明显,至少不能惊动了肃王,肃王和大理寺一直关系紧密,这次不如从刑部下手。 楚玉桁如今虽然被关在诏狱,他的事情刑部不会不知,她想到了上次在怀静夫人府中见到的刑部官员杨自成,此人看起来到是一身正气,最重要的是他既然来调查怀静夫人死因,显然和肃王不是一路的,而且说不定还有能力与肃王抗衡。 想明白后,岳青衫约定明日和岳文成商量一下,让他从杨自成身上下手。 第二日,岳青衫找岳文成说明想法,而岳文成一夜未眠,也想出了这个主意,父女俩到是不谋而合了。岳文成道:“眼下也唯有如此了,希望杨大人能帮上忙。” 岳青衫道:“嗯,爹爹等一下,回头我想想刑部的官员里,还有哪些可以指望上,给你列一个名单出来。” 岳文成一怔,她这话未免说的太大了,她一个闺阁秀女,有什么本事能了解刑部的官员? 岳青衫看他表情,知道是自己的行为太匪夷所思,可,她吐了吐舌头,扯谎道:“是……是上次在怀静夫人府,我偶尔听到夫人说的,言辞中对这几个人颇加赞赏。我想怀静夫人这样的人,能入她的法眼的,自然是差不了,所以不就是可以结交了?” 其实岳青衫想列出来的,无非是上辈子得了善终,以及那些在岳家失势后没有落井下石的人,这样的人,岳文成和他们走得近自然不会危险。 岳文成也没细想,道:“原来是这样。” 岳青衫道:“总之不管如何,爹爹行事千万小心,不能冲动,尤其是……”她神色凝重起来,“小心肃王。” “你放心,爹明白的。” 第42章 接连几日,岳青衫一直在为楚玉桁的事情奔走周旋。她努力回忆前世的事情,多番打探,终于查到了楚玉桁入狱的原因。 原因是因为绿水。 据说这绿水本是京城鸣玉坊的头牌花魁,可是真正的身份却是胤国的细作。楚玉桁曾经光顾过她很多次,她的身份泄露以后,刑部又在她房中查到许多和楚玉桁的往来信件。 刑部便对绿水严刑逼供,而绿水也终于忍不住找招了,她和楚玉桁里应外合,勾结胤人叛国。 叛国可是夷三族的大罪,皇上登时雷霆震怒,将楚玉桁下了诏狱。 岳青衫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个绿水,不过是因为知道了肃王一些秘密,所以肃王要将有可能会知道的人赶尽杀绝。 而在岳青衫的努力之下,刑部最近又发现了一些细节,在绿水处搜查出来的信件,纸背上有浅浅墨痕,似乎是为了模仿楚玉桁的笔迹,用什么东西临摹过的。这就说明楚玉桁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两方各持证据,局势一时扑所迷离。所以皇上只好下令暂时将楚玉桁关押,等事情查明再定。 同时也允许旁人入狱探望了,岳夫人便带着岳青衫和岳彩灵到狱中看他。 进得诏狱,果然见处处黑暗狰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血腥味。岳夫人不禁掩住了鼻子,而岳彩灵也一阵作呕。到是唯有岳青衫步履从容,因为她早已体会过了牢狱的滋味。 上辈子,她嫁了楚玉桁后,随着他刀山火海,两次入了牢狱。她每次都心神涣散,恐惧难安。而楚玉桁却始终从容不迫,告诉她,这里不过是怎么走进来,就怎么走出去罢了。 他也确实没有说谎,最后他真的从这里走了出去,还是以一种昂然阔步,傲视天下的姿态走出去的。 再出牢狱之后,他已是名扬天下的第一权相。 岳青衫默默地想着前世的事情,不一会儿,已经走到了楚玉桁的牢房前。岳彩灵一见到楚玉桁,便哭哭啼啼地扑上来道:“楚郎!” 楚玉桁扫了岳夫人和岳青衫一眼,轻笑道:“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下了诏狱,寻常人非死即疯,哪会像他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岳夫人见他这几日容颜清癯了不少,神态间更是憔悴不堪,偏又这样撑着笑,心里愈发难受。她放下手中的食盒,道:“我特意给你做的,你多吃些吧。” 楚玉桁笑道:“多谢伯母。不过他们看在平素与我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并没有为难我,这里的伙食很好,不劳烦伯母亲自来送了。” 岳夫人心疼道:“伯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不过是一点心意,你少不得再吃些吧。” 楚玉桁点了点头,他接过食盒打开,抬起盖子时,动作似乎有些迟缓,轻皱了下眉。 岳青衫见他脸色苍白如雪,上边隐约有一条细细的血痕,那般轻巧的,仿佛被尖利的发尾扫过一般。他故意缩着肩膀,将领子抬高了一些,牢房里灯光灰暗,还能看到他衣领下的一片鞭痕。 脸上那一丝痕迹,只怕是挨鞭子的时候带出来的。 岳青衫曾经来过诏狱,岂能不知道这鞭刑的毒辣?这皮开肉裂,钻心剧痛,没有三个月是无法恢复的。 楚玉桁强忍着疼痛,撑着将饭菜拿了出来,高兴吃了起来,又笑道:“当真都是我爱吃的,伯母有心了。” 一边吃着,还一边和岳彩灵低声说笑,看起来到十分恩爱。 岳夫人见他这样便放了心,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岳彩灵哭着闹着不肯走,到底被楚玉桁好说歹说地哄了出来。 三人回来之后,岳夫人又将楚玉桁的情况和岳文成说了,岳文成叹息一声,道:“如此甚好。我本也想亲自去瞧瞧他,无奈我如今正插手了大理寺有关于此案情,瓜田李下,还是少去些的好。” 岳夫人道:“你顾虑得是。” 第二日,岳青衫又打典了诏狱中的狱卒,单独来见楚玉桁。 她想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楚玉桁此次入狱,是否是肃王所害,而绿水又是什么人,怎会牵扯上了怀静夫人。 岳青衫进了狱中,给了那狱卒三两银子,那狱卒虽不贪财,但一向知道忠勇伯的名头,又见岳青衫清秀高雅,绝丽天成,便叫她不必着急,只安心说话就是。 岳青衫和狱卒道了谢,进了牢房之中。楚玉桁看到她,眼睛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光彩。 岳青衫放下手中的食盒,道:“给你带了两道菜,趁热吃吧。” 楚玉桁道:“我才吃过。” “哦,”岳青衫放下食盒,“那算……” 话音未落,楚玉桁突然伸手将食盒接过来,“可是你带来的,饱了我也要再吃几口。” 岳青衫无语,楚玉桁刚一抬胳膊,牵动身上的鞭伤,痛得轻呼一声,岳青衫接过来道:“我来吧” “多谢。” 岳青衫将盖子打开,里边放着一道红烧狮子头,一道清蒸鲈鱼,一道荷叶鲜笋。楚玉桁不禁勾了勾嘴角,她到底还是记着自己的口味。 岳青衫摆好之后,楚玉桁拿起碗筷,吃得慢条斯理。岳青衫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玉桁沉默了一下,道:“你不是查出来了?我入狱,是因为绿水。朝廷查出来绿水是胤国的细作,我曾经去过很多次鸣玉坊光顾她,所以就被牵连了。” 岳青衫道:“你去鸣玉坊干什么?你怎么怀疑上她的?” 楚玉桁嗤笑道:“我是一个男人,她是个烟花女子,你说我去鸣玉坊找她能干什么?” 岳青衫冷冷地道:“我问你话呢,别东拉西扯。” 楚玉桁道:“反正在你心里我不是一直这样么?十恶不赦,薄情寡义,是我自己行为不端,留连青楼楚馆,现在被定罪入狱,自作自受,你还来管我干什么?” 他的样子活像个怨妇,发泄心中的不满。岳青衫有点想笑,也不和他争辩,“那绿水根本不是胤国的细作,而是肃王的人,肃王到底利用她做了什么,她告诉怀静夫人的秘密,你可知道了?” 楚玉桁道:“不知道,我确实是为了这件事而接近绿水,可惜还没查出来,怀静夫人就殁了,肃王知道绿水见过夫人,所以准备除掉她,现在……”楚玉桁苦笑一声,“他最想除掉的恐怕是我了。” 岳青衫叹息一声,“所以你其实一直在暗中对付肃王?” 楚玉桁不置可否。岳青衫道:“可是你千方百计,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才得到了肃王的信任,那天为什么要出来,你知道你一现身,肃王就再也不会信你了,还会想方设法的杀你。” 楚玉桁的手僵了一下,只是道:“不为什么。” 岳青衫叹息,他当然是为了救她。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的……” “我是不必,”楚玉桁截断她的话,冷笑道:“你又要说你不用我护着你,不信我不会害岳家,你也不打算领我的情,你只想跟我一拍两散,再无瓜葛……”楚玉桁说着,只觉心里越来越难受,嘴唇轻颤,竟说不下去了。 岳青衫道:“这次的确是你救了我,我多谢你,也记着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楚玉桁冷笑道:“怎么?你想报恩么?用不着,我楚玉桁用不着别人可怜。” 岳青衫静静地看着他,“你何必跟我较劲儿呢?” 楚玉桁被她这样一说,心里的小心思仿佛都被打翻了似的,突然觉得有点没趣,“你别管了,总之我会有办法出去的。” “你有什么办法?” 楚玉桁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岳青衫道:“绿水现在怎么样了?” 楚玉桁的眸光动了动,脸上露出怜悯之色,“她……受不了刑部的酷刑,已经咬舌自尽了。” 岳青衫也长叹一声,楚玉桁道:“你知不知道,绿水到底和怀静夫人说过什么?” 岳青衫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夫人曾经与我说过一些话。”当下便将怀静夫人警告她的话说了,楚玉桁锁眉沉思,“香囊……” 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吗?现在怎么又肯告诉我了?你还是信我了是不是?” 岳青衫没想到他这时候又计较起这个,“有一句话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你既然要对付肃王,而肃王又想要对付我爹,我当然要帮你。” “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是不是?”楚玉桁突然露出雀跃的神色,岳青衫呆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找到这么独特的切入点。 楚玉桁高兴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关系总算是进了一步了。” 岳青衫道:“楚玉桁,你现在已经和岳彩灵定了亲,还是别生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楚玉桁气急败坏地道:“当初是你使了手段,我才会和岳彩灵定亲,你明知道我想娶的人是你不是她!” 岳青衫静静地道:“你想娶我,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得到我而已,等你真正得到我的那一天,所有的喜欢都会变成厌弃。” “我不会。” “你会。” 楚玉桁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岳青衫抿了抿嘴唇,上辈子,他真的得到过的。 楚玉桁道:“岳青衫,你知道吗,从前的我只是一个影子,我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我不能哭,不能笑,也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我也不敢喜欢你。” “影子?”岳青衫迷惑不解。 楚玉桁道:“当初你和陈家定亲之后,我万念俱灰,又在梅庄之中,看到你和陈旭那般恩爱场景,我……我想那我就成全了你吧。”他闭上眼,那情景实在让他太痛苦,他不愿再想起来。 “直到后来,我发现岳彩灵身上藏着一些秘密,她似乎接触上了什么人,想要害你,想要害岳家。于是我就故意接近她,让她爱上我,这样我才能查出真相,才能保护你。” “你说什么?”岳青衫难以置信。 楚玉桁愤然道:“很卑鄙是吗,瞧不起我是吗?可是我也是个人,很多事情我也会无能为力,没有办法,你告诉我,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做?” “你……你……”岳青衫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楚玉桁叹了一声,“可是我现在反悔了,我只要一想到你可能会嫁给别人,便是一阵锥心刺骨之痛。我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样憎恨我,对我这样失望,只是今日我为了你,可以身陷牢狱,九死一生,他日若得娶你为妻,我仍会如此。” 他顿了一下,“我绝不会放弃的。”声音平稳,却十分的坚定。 岳青衫轻轻垂下眼眸,心中惆然难名,她不明白为何要重活一世,他才会对她说这种话,做这种事,可惜她跟他之间所有的可能,早就都变成不可能了。 第43章 这几日来,岳青衫一直绞尽脑汁疏理着发生事情。前世的时候怀静夫人是没有死的,一直到昭武大帝一统天下,尊她为魏国夫人,得了善终,那么想来她应该也没有遇到绿水。 那既然如此,到底是什么改变两人的命运? 岳青衫支颐想了一会儿,那只可能是因为一个人——楚玉桁。 上辈子她和楚玉桁定了亲,这会儿还在忙着筹备嫁娶事宜,而他却背着自己和岳彩灵偷情,还有了一个孩子。 上辈子那个孩子会不会也不是楚玉桁的?他是不是也是因为无法对抗肃王,才故意接近岳彩灵,为了保护自己? 岳青衫不敢再想下去,她拼命地摇着脑袋,想把这个荒唐的念头赶走,毕竟这一生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改变,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至少这辈子,楚玉桁还没有害过岳家,她承他的相救之情,救他出狱,他们之间,也只能如此了。 而就在当日,岳青衫收到了一封特别信函,是刑部员外郎杨自成送来的。因当初杨自成调查绿水一案时,她曾经协助过他,还查出了那些信件可能是被伪造的证据,所以杨自成亲自修书对她表示感谢。 他在信中的言辞十分谨慎,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漏,又说本应亲自上门感谢,只因如今风声鹤唳,不想再生端倪。 虽然并没说什么特别的,岳青衫也明白了,这次这个人他果然没有找错。 这个杨自成是专门对付肃王的。 估计他本来就与楚玉桁达成过某种协议,知道岳青衫想救楚玉桁出狱,特地前来示好。信件末尾,他突然提道:“不知道小王妃目前如何?怀静夫人刚刚仙逝,请小王妃莫要伤心过度,多保重身体,若岳姑娘无事,还请去探望一二。” 岳青衫心想,想不到这个杨自成还挺关心高婕的。估计他知道肃王的事儿近了,而高婕全不知情,等日后被连累身死,倒也可怜,所以生了恻隐之心。 岳青衫心想这倒是一件好事,毕竟肃王的案子乃是杨自成一手操办,如果他能为高婕留几分余地……她便能保住性命了。 而他的话也提醒了岳青衫,她的确是很久没有去看望高婕了,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想了想,便让墨画送了一个拜贴,自己换了衣裳,往肃王府而去。 怀静夫人是肃王的姑母兼舅母,可算是最亲人的人了,所以府里在为夫人守丧,虽值年口,还是一片素淡,没有丝毫的喜庆之意。 高婕一见了青衫,便迎上来道:“你总算是来了。” 岳青衫道:“早就想来瞧你,可想着怀静夫人还未出七七之日,你想必是极忙的,所以未来叨扰。” 高婕叹息一声,“这些日子我也总算是平复了点,人终有一死么,怀静夫人这一生总归富贵尊荣,攀过山顶的,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那刑部和大理寺整日调查的事情,仍旧让我揪心。” 岳青衫道:“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有眉目了?” 高婕道:“听说皇上委任了楚世子协同处理,如今这事儿都是他办着呢。恍惚有一日,我听说夫人是……服毒自尽的。” 高婕说到这里,脸色微微发白,岳青衫猛一皱眉,这情形或多或少她也能料到,“你可听说那绿水乃是胤国的细作?” 高婕道:“怎会没听说?莫不是夫人的死竟和她有关,难怪当日我跟王爷说的时候,他的表情那样奇怪。” 岳青衫心中恍然,难怪肃王那么快便捉到了绿水,原来是高婕告密的缘故,可怜她不知不觉之下,竟害了一个女子的性命。 岳青衫想起绿水,心中又觉伤感。岳青衫道:“高婕,以后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你还是尽量少和肃王提起的好,他政务繁忙,免得惹他担心,就像这次绿水的事儿,谁能想到她是胤国的细作呢?而且她又莫名其妙地到过怀静夫人府,你们两家这么近,难免不惹人怀疑。” 高婕一惊,点头道:“你说的是。” 因岳青衫故意避着肃王,所以来之前特意打听过,知道他今儿不在家。两人便在高婕房间里卧着,两闺蜜久未相见,聊到高兴之处,不禁笑得花枝乱颤,高婕一起身,正将那四折屏风上的衣裳碰了一下,那衣裳白底银边,绣着如意云纹,正是一件男子之物。 高婕随手卷起来,起身对丫头道:“王爷的衣裳怎么挂在这里,不是说今儿要穿这件呢?” 而岳青衫低头之间,猛见一件东西从衣裳里滑落出来。竟是一封信件,上面写着两个醒目的字:泫涤。 看到这两个字,岳青衫心尖猛地一跳,是他了,就是他,当年岳彩灵在泰州,便是在与此人通信! 岳青衫不知道这个泫涤到底是肃王,还是别的什么人,当下一把将信件捡起来,揣进袖子中。 高婕与那丫头说了两句便回来,叹道:“王爷也当真是糊涂了,早起的时候我还叮嘱他今儿穿这身衣服,他答应得好好的,怎地走了又换了那件青色的?如今天气也冷了,那件到底太单薄了些。” 岳青衫笑道:“你就别操心了,王爷他英武睿智,岂能连冷热都不知道的?何况如今虽下了雪,气候到不算你太冷,他们出门都穿着大氅的,定是无妨。” 高婕这才放了心。岳青衫又道:“在你这儿多喝了两口茶,这会儿只想去解手了,你且等我一会儿。” 高婕笑道:“快去吧。” 岳青衫出了房间,转到无人之处,从袖中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信上只写着一句话,明日子时,向阳巷西路后园。 只有一句时间地点,可却也足够了,岳青衫又飞快地将信件重新折叠放好,若无其事地回到屋中,又将那信扔到地上,做出一副无意中落下的样子。 高婕自然全未发觉,照旧与岳青衫谈笑,不一会儿,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是肃王回来了。 高婕起来道:“不是说今儿不回来吃饭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肃王似乎有些急躁,看见岳青衫,勉强对她挤出一个笑容,他在屏风上翻找了一圈,道:“我早起那件衣裳呢?” 高婕笑道:“还说呢!我早上给你准备着穿那件云白的,你却糊里糊涂,又穿了这个青色,这会儿是冷回来了不成?我瞧瞧,可别着凉了!” 肃王忍着耐心,拂开高婕手,道:“哪儿去了?” 高婕看出他神色不善,呆了一呆,道:“我刚叫丫头拿出去了。” 肃王听完,转身便走,对丫头道:“把衣裳给我拿来!” 丫头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吓坏了,慌慌地去拿,肃王将衣裳放在手里摸了一摸,显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脸上便陡然变色。 岳青衫心里砰砰乱跳,只能不停地跟高婕说笑,肃王忍着急火,沉声道:“这里边的东西呢?” 丫鬟颤声道:“并……并没见什么东西。” 肃王脸色骤变,眼中杀气闪过,那丫鬟吓得哭了出来,高婕起身道:“这是怎么了?大晌午的特意跑回来发火?” 肃王咬牙道:“我这里东西呢?” “哪来的什么东西?” 高婕说完,却见肃王满眼赤红,二人成婚以来,还没见过他这般狠厉的神色,心里也自发颤,少不得左右寻找,“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青衫心尖一紧,也伪装着起身道:“什么东西?我帮你们瞧瞧……” 肃王阻拦道:“妹妹且坐,不必麻烦了。” 岳青衫便复又坐下,翻腾了一阵,忽听高婕道:“喏,这不是么,你给谁写的……” 话音未落,肃王已经一把将信抄在手里,道:“没事了,不过是几封朝廷上的公文。今日需要处理的。” 高婕长舒了口气,道:“可算是找着了,不然怎么办才好。” 肃王“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对高婕道:“那我先去了,你同妹妹聊。” “去吧。” 高婕这才转身回来,脸上神色有点尴尬,“也不知他今儿是怎么了,到叫你见笑了。” 岳青衫笑道:“那有什么?丢了朝廷的公文,心里自然着急。岂不是跟咱们丢了妆花似的?” 高婕听了她这比喻,便噗嗤一乐,“你这说的可形象,必然是着急的了。” 岳青衫强压着心里的事儿,和高婕说笑了半个下午,才从肃王府回来。刚上了马车,岳青衫只觉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向阳巷西路后园。肃王到底要去见什么人? 这个泫涤,曾经和岳彩灵通信,或许就是上辈子岳家会被获罪的关键,所以无论如何,岳青衫一定要查探清楚。 信上只说是明日相见,可却不知这信是什么时候写的,看肃王满脸紧张的样子,又说今日晚上不会回府,难不成就是今天么? 岳青衫心中砰砰乱跳,她想了想,今晚无论生死,她都必须去亲自看一趟。 当下她匆匆回了岳府,换了一件轻便的衣裳,束起头发。墨画见她这般,奇怪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赛马场么?” 岳青衫扯谎道:“晚上我要去肃王府一趟,跟高婕约好了要堆雪人,打雪仗呢。” 墨画一脸震惊,“咱们不是刚从肃王府归来吗?姑娘也没说啊,若是这样,还不如吩咐人把衣裳送来就是了。” 岳青衫道:“我一时忘了,回来都回来了,少不得再去一趟。” 墨画道:“好,奴婢收拾一下,这就去准备车马。” 岳青衫道:“今儿不用你,你自己睡吧,反正你笨手笨脚的,带着你,玩的都不尽兴。” 墨画大不以为然,她撅了噘嘴,心想,哼,不带就不带,反正不过是去趟肃王府,我还不想折腾呢。 第44章 入了夜,岳青衫准备妥当,又偷偷拿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削铁如泥,锋利非常,还是前年秋闱狩猎之时,岳文成送给她的。 岳文成知道青衫自幼好动,这把匕首乃是胤国的战利品,意为强健体魄,保家卫国。他便留下来,送给女儿作为纪念。 岳青衫将匕首插在靴子里,偷偷出门,往向阳巷而去。 她知道今夜的事情凶险非常,所以才没有惊动父母。他们都是她最珍视的人,她不想牵连到他们。 前世的她就是活的太简单、太幸福了,最后才没能救得了爹娘。这一世,她一定要成长起来,坚强地捍卫和保护她所在乎的人。 岳青衫一路小跑,终于来到了向阳巷西路。今日回家的路上,她就已经来此打探过,只是一件平常的再不能平常的屋子。前后两扇门,估计若真有事,必会有人把守,所以她准备在西边稍矮的小墙上,翻墙进去。 好在岳青衫平素好动,翻墙这种事情到是难不倒她,如今天色漆黑,月光被乌云遮住,颇为晦暗,正好可以方便隐藏。岳青衫轻轻一跳,落入了院子里。 院子中植了两颗梧桐,如今正值冬季,只剩下干枯的枝丫,上面落着一点薄雪。躲在梧桐树底下,猫着腰,瞧瞧向窗户下靠去。 如今时间还早,约莫比信上约定的早了半柱香的时间。岳青衫镇定心神,悄悄戳破纸窗,向屋中望去。 只见屋内燃着浅浅的灯火,倒影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乌云鬓发,金钗步摇,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脸上涂的厚厚的脂粉,只是神情憔悴,显得有些落寞,轻轻哼着小曲,在这孤冷的夜里,显得很是凄凉。 “漫将红豆掩花丛,摘拈三子,忐忐问君踪。宁不肯寻常聚散,阮郎无意相逢……” 她唱的是一首情诗,字句中满是相思之意,一声声自她红唇之中传出,甚是缠绵悱恻。 岳青衫蹲在窗下,眼观六路,大气也不敢喘。不一会儿,只见屋中走进一个人来,那女子停了歌声,道:“你终于来了。” 那人道:“鬼唱什么?不怕把人惹来了?” 声音低沉,是个男子。他站在暗处,岳青衫看不见他的容貌,可听声音,此人绝不是肃王。 女子被他数落,却也并没有不悦,她只轻轻住了口,眼中带着一丝讥峭冷笑。 男子道:“王爷问你,让你查的事情,可查出端倪了?” 女子懒懒地道:“查出来了,那人昨夜去了尚书郭大人的府上,秘密商暗杀杨自成。” 男子喜道:“当真?他没有背着你?” 女子嗤笑道:“酒酣耳热,又都是在床上,我陪了他最久,还防备什么?他们知道杨大人查出来怀静夫人乃中毒而死,随后又怀疑到了绿水身上,一旦被杨自成问出来了什么,顺藤摸瓜,保不齐就查到他身上,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解决了杨大人。” 岳青衫心中暗动,她口中的“那人”要杀杨自成,看来绿水一事,这个人才是始作俑者。听起来不像是肃王,她说的是谁呢? 男子高兴一笑,道:“做的好,想不到他如此愚蠢,这么轻易地中了计。本来在外养了几个姑娘,整日风流荒唐,也算不了什么大罪,可是毒死怀静公主,又暗杀朝廷大员,那便是千刀万剐,神仙也难救的死罪了!” 岳青衫听得明白,肃王处心积虑,原来要设计陷害这个人。引诱他杀害朝廷大员,到时候再来个人赃并获,此人便必死无疑了。 男子又道;“你可留下了证据没有?” “这是当然……”女子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到男子手中,“拿了去吧,” 男子打开一看,顿时大喜,“好,你放心,王爷定不会亏待你的。” 女子柔柔一笑,“那王爷许诺我的东西,你可带来了?” “这个自然……”男子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女子仰头看着他,摊开手,正要去取,不料那男子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向女子心口扎去! 岳青衫大惊,电光火石之间,她不及细想,猛地从窗口跳了进去,一刀插在男子的后心! 男子惨叫一声,鲜血如注,可是他当时一刀刺出,到底也伤了那女子,只是歪了一寸,没有伤到要害。 女子亦失声惨叫,“你……你们好狠,竟想要我的性命……” 男子不想突然有人背后偷袭,如今心口被匕首贯穿,自知无幸,当即转过身便想和岳青衫同归于尽,他猛然转身,一刀向岳青衫扎来,那女子突然抱住他的腿,对岳青衫大喊道:“快杀了他!” 岳青衫得了喘息,匕首向前一刺,从那男子心口扎了进去,前后两刀,将他的心脉一并贯穿。男子倒在地上,一阵痉挛,挣扎几下,终于不再动了。 想到自己竟亲手杀了人,岳青衫心里一阵魂飞魄散,她当地一声撒开刀,双手不住颤抖,又听那女子道:“人……人死了没有,你小……小心……” 她也受了伤,声音十分痛苦。岳青衫逼迫自己镇定,走上前去,紧紧将她的伤口缠住止血,女子道:“你……你是何人?” 岳青衫道:“你先别说话,止血要紧。” 女子颤声道:“你……你去墙边的小柜子里,有……有伤药……能……能救我的命……” 岳青衫快步走到柜子旁边打开,女子道:“白……白色瓶子……” 岳青衫拿出来,倒在手心一些,敷在伤口。这伤药十分灵验,过了一会儿,鲜血果然止住了。 这一刀没有伤到要害,又上了止血药,眼见已无大碍了。岳青衫将女子扶到床上,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只见这男子一身黑衣,高鼻厉目,容貌十分阴邪,此刻圆睁着一双大眼,胸口汩汩流出鲜血,更觉骇人。 岳青衫深吸口气,道:“这人是谁?” 女子打量了她两眼,“你又是谁?” 岳青衫道:“我知道你是替肃王办事的,如今大功告成,他却要杀你灭口。你今日虽然逃过一劫,恐怕早晚还是会死在他手上。” 女子脸上遽然变色,恨声道:“这个恶贼,想不到竟如此狠毒。我为他卖命这么多年,无非想求得自由,可想不到他终究不肯放过我……” 岳青衫道:“我可以救你。” 女子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她,岳青衫道:“我可以先找个妥善的地方,给你容身。” 女子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岳青衫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只要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救你便算做是交换。” 女子迟疑了一瞬,“我凭什么信你?” 岳青衫道:“你现在还有的选择么?” 女子脸色一白,望着地上的尸体,想起刚才男子扑过来的一幕,心中还渗出缕缕凉意。她知道在京城之中,肃王想要杀她,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她说的对,自己今日不死只是侥幸,早晚还是会死在他手上。 如今自己身受重伤,已然走投无路,身边只有她一人,不信她又能如何呢?当下咬了咬牙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岳青衫道:“好,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长话短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绿翘。” “今日可是肃王约你而来?我见了你的信,你可是叫泫涤?” 绿翘摇头,伸手指了一下地上男子,道:“他便是泫涤,往日我要与王爷见面,便会写封信,送给泫涤,让他代为传达。” 岳青衫心中了然,又问道:“肃王到底让你干什么?你和绿水是否认识,她是否也听命于肃王?” 绿翘点头道:“是,绿水与情同姐妹,可是她……”想到绿水如今处境,绿翘泪光莹然,道:“我们都是被肃王所害,所以不得不听命于他,为他接近各种朝廷要员,刺探消息……” 岳青衫皱眉道:“他这次让你害的人又是谁?” 绿翘道:“是太子。” 岳青衫心头一震,果然还是因为储君之争。岳青衫还记得上辈子,肃王到底没有斗过太子,可是肃王死后不久,太子也被皇上所废,后来皇上暴病身亡,到是楚玉桁改立年幼的四皇子,自己则奉皇帝遗命监国,成为了大魏真正的掌权者。 绿翘接着道:“肃王知道怀静夫人死前见过绿水,所以他便想给绿水安上胤国细作之名,说她与京城权贵勾结,暗害怀静夫人。如今杨自成已经查到了绿水身上,而绿水又曾经侍奉过太子,太子自然心慌,所以肃王便想设计逼得他狗急跳墙,等他对杨自成下手之时,再当场捉拿。” 勾结细作,暗杀朝廷命官,这一步棋果然是够狠。太子纵然是皇帝骨血,国法威严,恐怕也是难逃死罪。 岳青衫轻叹一声,“你们又是为何会受制于他,甘心为他卖命?我曾经见过绿水,她的情形……只怕也不是太好。” 绿翘闭上眼睛,脸上露出几分悲戚之色,“那是因为肃王,曾经都给过我们一个香囊。” “香囊?”岳青衫心头一震,“可是白底情花,海棠折枝的香囊吗?” 绿翘大惊,道:“怎么……你……你也中了香毒?” 岳青衫摇头道:“那到没有,那香囊莫非有毒么?”想到这香囊如今还放在屋子里,不禁心头微寒。 绿翘道:“原本是没毒的,可是女子若长期佩戴,就会发生一种奇异的变化……” “是何变化?” 绿翘满脸悲愤,似乎羞于启齿。她深吸口气,终于道:“就会便得迫切想与人……行男女之事……” 岳青衫大惊,张大了嘴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绿翘道:“这香毒奇怪得很,起初闻起来,也不觉得怎样,可是带的久了,有时候就会突生幻觉,仿佛身子不似自己的似的。如同坠入一个奇怪的梦境,梦里总会看到自己心里最爱最恨,总之是印象最深刻的那个人,难以自持地风骚媚荡,做出很多荒唐之举,我们一步踏错,被他抓住把柄,就不能回头了。肃王知道太子好色,便培养了许多女子,接近太子,为他刺探消息。” 岳青衫终于明白,岳彩灵也是因为香毒,才会与人有了孩子,想必上辈子便是如此,可叹她……竟然一无所知。 当年她一直以为是楚玉桁的那个孩子,如今看来,竟不知是谁的! 岳青衫深吸口气,道:“他以香毒为要挟,指使你们对付他想对付的人,一旦有了消息,就通过泫涤传信,对吗?” 绿翘点了点头。 此刻岳青衫心中已全部了然,一切都是肃王所为,他想害太子,亦想害岳文成……难怪怀静夫人会特意叫她去府里,提醒她香囊危险,恐怕那时候她已经洞悉岳彩灵的身份了。 可是她唯一想不通的是,怀静夫人为何会被害?她若知道肃王这些卑鄙龌龊之事,又岂能容他,又岂能怕他? 只是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通的,她当下扶起绿翘,道:“跟我走吧。” 岳青衫带着绿翘,在夜色掩映之下,往杨自成府中而去。 岳青衫知道,现在满京城内,能保住绿翘的,就只有杨自成了。 而且绿翘是肃王案的重要证人,也一定对他大有用处。 第45章 岳青衫将事情办妥,悄悄回到家中。她只惊动了墨画一人,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痕迹。躺在床上,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迷迷糊糊的,仿佛进入了一个幻境之中。 梦中场景不断变换,许多人在她身旁走过,她努力想看清,可怎么也无法分辨他们的脸。她开始急躁起来,不一会儿,感觉四肢百骸传来一股燥热。 那是种从身体深处传来的奇痒,她猛然惊觉,是香毒,她染了香毒! 上次她因为把玩了一会儿那个香囊,就在园子里做了一个那般奇怪的梦,想是今日她扶着绿翘走了太远,不妨也沾染到了她身上的香毒。 岳青衫知道这毒会乱人心智,拼命地想睁开眼,与情/欲抗争,无奈她越想清醒,意识便愈加模糊,很快坠入了无边幻境之中。 梦里,她仿佛看到了上京城破那一天,无数鲜血染红了她的双眼。她又看到了岳彩灵,她凤冠霞帔,高高在上,冷笑着望着她,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岳青衫感到浑身战栗,接着她看到了一个雪白的床帐,一个人躺在床上□□,似乎生了病,在胡言乱语,虽然看不清,可是岳青衫却知道那就是自己。 她想走上前,叫醒自己,突然只见潇洒轩昂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在床边坐下,柔声道:“青衫,朕来了……” 他是谁? 岳青衫看见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绣龙袍,一头长发乌黑如墨,泄于颈间,掩映着他白如冰雪的肌肤。他的容颜俊美之极,只是额头上有一个囚奴刺青,颇为醒目。 是云昭!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认得自己的? 云昭俯身,抱起床上的人,心疼摸了摸她的额头,“青衫,可觉得好些了?” 床上的岳青衫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了一声。岳青衫微微皱眉,昭武大帝,他怎么会认识我?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只见云昭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道:“青衫,朕一定会治好你的,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说完,竟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缠绵温柔。那一瞬间,岳青衫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然抽离,与床上之人融为一体。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他美如春水的眼眸,无数记忆突然打破闸门,涌现出来,岳青衫猛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是你,云昭,原来是你!” “姑娘,姑娘!” 静夜之中,墨画突然听到她的叫喊声,吓了一跳,赶忙走了出来,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道:“姑娘你怎么了?” 岳青衫睁开眼,呼吸急促,满脸潮红。只觉浑身狂热难耐,只想寻求一种奇异的安慰。颤声道:“水……我……我要沐浴……” 墨画未经人事,哪里看的出发生了什么?只当姑娘是得了什么病,慌的不知如何,只能忙忙去准备热水。 岳青衫泡到木桶之中,周身猛地感觉一阵清凉,身体里的那份燥热才逐渐平息。她心里暗自庆幸,好在这香毒是在自己家中发起来的,若是刚才在杨自成府里,这可如何是好? 墨画见她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方才……实在是怕人!” 岳青衫道:“没什么。不过是做了噩梦,梦到……梦到着了火,所以害怕……”说到这儿,想到自己丑态,不觉一阵脸红,又是一阵惊悸。 墨画不疑有她,只细心地服侍岳青衫洗过了澡,岳青衫想到那香囊还在自己房中,当下命墨画寻找出来,将它连带着盒子,放在那炭火盆中,燃烧殆尽。 处理完毕,岳青衫重新又躺回床上,心中又狐疑起来,绿翘说过,这香毒发作起来,会让自己梦到那个最爱或最恨,心底最深的人,为何竟是云昭呢? 而且那场景竟是如此真实,仿佛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云昭竟会抱着她温柔哄劝,柔情蜜意,这……怎么可能? 难道前世的她,认得云昭吗? 想到这里,她的头竟然剧烈地疼了起来,岳青衫连忙平复心绪,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也许是因为这香毒迷乱了她的心智,才会做这等荒诞不羁的梦吧。 …… 自从刑部捉到绿翘之后,她交代了很多供词,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肃王的身上,楚玉桁的案子也逐渐水落石出。可皇上竟一点也没有放他出狱的意思,当中内情谁也不知,到像是有意为难他似的。 岳青衫一心想救楚玉桁出狱,却又苦无办法,越想越烦,忍不住狠狠敲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 正此时,忽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做什么打得这么用力?小心疼了手!” 一抬头,只见屋中走进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男子,体态修身,一身的书卷气韵,竟然是陈旭。 岳青衫见了他,一时欢喜不已,起身道:“你几时回来的?” 陈旭道:“我今日刚到京城,就到你府上来了,才去拜见过世叔。” 岳青衫见他满脸含笑,只是带着些许风尘之色,有些疲惫,想来兖州这一趟也是颇为辛苦,“兖州的事情怎么样?处理的顺利吗?” 陈旭道:“嗯,都是小事情,你不必悬心。” 岳青衫叹了口气,她就知道陈旭不会同她说的,在他嘴里,什么天大的事情,也都是这么云淡风轻的。 岳青衫带他到桌旁坐下,叫墨画送了茶水进来,陈旭道:“这次我回来,准备在京城多待些日子,一来好好陪陪你,二来我也多熟悉一下京城环境。” 岳青衫道:“熟悉京城环境?干什么?” 陈旭笑道:“我想你自幼生活在京城,自然是不愿意离开故土的。如今陈家在南边的生意都已经安置妥当,无需要我太过挂怀,所以我日后便准备定居在京城了,那不熟悉京城环境怎么行?免得以后周全不到,会委屈了你。” 岳青衫心中大震,呆呆地看着他。却见陈旭依旧是那般淡淡笑着,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岳青衫鼻子有些发酸,难怪陈旭这些日子风尘仆仆地,淮州、洛阳、泰州、兖州走了一大圈,原来就是为了安置好南边的生意,准备移居京城。 可是陈家的根基毕竟在江南,陈旭又是一家之主,想要移居北方,可想而知是如何艰难。想到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能让自己陪伴爹娘,不必远嫁,心中感动不已,眼圈也红了。 陈旭瞧她神色,又紧张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都怪我自作主张,我该先跟你商量的……” 岳青衫摇了摇头,柔声道:“你一心为了我,我哪里会不喜欢?只是你也是打小就生活在江南的,我不习惯,舍不得家乡,未必你就能习惯了……” 陈旭松了口气,笑道:“我是男子,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更何况……”他的声音突然转柔,“有你之处,皆是家乡。” 岳青衫抬起头,只见他望着自己,眼眸清如春水,饱含着无尽情意,心中大是感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旭见她这般,只怕她会有压力,便又笑道:“好啦,反正我常年天南海北地走,住在哪都是一样的。只是我这人可笨得很,京城里的风俗习惯、待人接物,还要你慢慢教我,少不得你就要劳累了。到时我学不会,还请你口下留情,别骂的太狠了才好。” 岳青衫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有那么凶么?” 陈旭见她重展笑颜,顿生欢喜,道:“不凶不凶,岳姑娘再温柔不过,若是哪一日真的口下不留情了,那必是我实在太笨,活该被骂。” 岳青衫“噗嗤”一笑,忽地又想起,短短五年之后,上京城便被胤国所破,到时整个大魏都不复存在,留在哪里又有何区别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虽是一闪即没,却还是一眼便被陈旭捕捉到了,他握住岳青衫的手,道:“青衫,你若有心事,定要和我说。” 岳青衫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又如何和他说呢。陈旭道:“你可是因为楚公子入狱之事担忧吗?” “你知道了?”岳青衫有些惊讶。 陈旭点头道:“我来时去见了世叔,见他正在为此事发愁,楚公子是世袭的侯爵,身份尊贵,到底为何会被下了诏狱?” 眼下这的确是岳青衫心里的一根刺,她本来是不想与陈旭说的,不仅无用,还徒增他的烦恼。可是陈旭却总如春风细雨一般,温暖地包围着她,让她莫名地想要依赖,不由自主地就打开了心门。便将自己不小心闯入肃王府,楚玉桁害怕她会被肃王怀疑,舍身相救的事情说了,末了叹息道:“他之所以出事,都是为了救我,眼下他被关在诏狱,生死不明,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陈旭见她满脸忧愁,心疼不已。可一想到这忧愁竟然是为了别的男子,心中顿生不快,道:“青衫,我想楚公子他下了诏狱,未必是因为你,或许真的犯了叛国罪也未可知,你不必如此自责。” 岳青衫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他是被冤枉的。” 陈旭听她言辞之中,对楚玉桁竟是十分信任,心中甚怒,只想中伤他两句,可又想到人如今已经下了诏狱,自己还是别落井下石了,那样实非君子所为。 所以他便忍了下去,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旭见岳青衫始终有几分忧心忡忡的,便在府中陪了她一下午,竭力说些高兴之事,为她解闷。待到傍晚时,她终于开怀了些,陈旭才松了口气,告辞出来。 出了岳府,他自己却有点闷闷的,青衫竟然为了楚玉桁如此烦恼,他凭什么有这资格?可脑海里一浮现起她烦恼担忧的小样子,便是心疼得喘不上气儿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自己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次就救他一救。 想着,陈旭吩咐车夫道:“先不回府,去诏狱。” “是,公子。”那车夫当调转马头,往诏狱而去。 陈旭闭上眼睛,不停地劝慰自己,算了算了,姓楚的是我妹夫,怎么说也算是一家人,更何况,不能让青衫欠了他的情。 第46章 陈旭从岳府出来之后,吩咐下人,前往诏狱而去。衙门重地,自然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他刚下了马车,便见一人上前阻拦道:“什么人?此乃诏狱重地,速速退开。” 只见陈旭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那侍卫面色微变,忙笑道:“公子请,只是诏狱重地,不可久留,还请公子速去速回。” 陈旭淡淡笑道:“官爷放心,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片刻即回。” “公子请。” 陈旭进去,负手走到楚玉桁牢门前。他想着登门探望,不好空手而来,便事先叫下人去备了些酒菜,也算是不失礼数了。只是这初次登门,登的却是牢门,到未免奇怪了些。 楚玉桁听说有人来看他,便只当是岳夫人或者岳彩灵,一抬头,却见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风雅磊落,气质温润,竟然是陈旭。 此人虽与他不熟,却是楚玉桁天生的对头,心想他不好做买卖,何时又回到京城来了?今日跑来,莫不是看我笑话的? 这样想着,便默默坐在一旁,没有理他。 陈旭也不着恼,坐下来道:“在下路过诏狱,特来探望楚兄,顺便给楚兄带了些吃的。” 说完,将食盒打开,一样样地摆了出来。楚玉桁道:“我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陈旭笑道:“那到是不巧,既然楚兄不想吃,那便不吃罢了。” 陈旭说完,只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自己身前,一杯递给楚玉桁。 楚玉桁本来不很好酒,可他多日在牢狱之中,不说受多少折磨,饭菜却是十分简陋,虽然岳彩灵偶尔送些吃的,可诏狱也不许她日日来。今天他就只吃了两个窝窝头,此时饥肠辘辘,闻得陈旭带来的饭菜,只觉香气扑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咽了一口馋津。 陈旭看他神色,忍俊不禁,却也没有戳破,只是将盘子递给他,楚玉桁哼了一声,到底没忍住,低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边吃边道:“你为何来看我?” 陈旭微一沉吟,“自然是为了救你出此地。” 楚玉桁的手微微一僵,抬起头来,眼中不免带了轻蔑之色,“救我出此地?陈公子怕是没有这个本事。” 陈旭也不生气,依旧淡淡笑道:“试试又何妨?这世上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楚玉桁微微一哂,“这天下不是所有地方,钱财都有用的,尤其是在京城,皇城内外,天子脚下,钱财固然诱人,可也诱不过命去。” 陈旭笑道:“楚兄的的话言之有理,可你也要知道,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也要吃饭,不仅要吃,还像楚兄这般,只想吃的好的,要吃好的便要银子,而我又恰好有银子,所以少不得就做了他们的债主。性命固然重要,但遇见我这个债主,多少也要给点面子。” 楚玉桁嗤笑道:“我知你和京城的达官贵人多有往来,可是这件事,你是断断插手不了,我今日瞧不起你,可是为了你好。” “哦?”陈旭含笑看他,“试试又吃不了什么亏,更何况,你又不知这欠债的人是谁,何必这样肯定呢?” “是谁又怎样?便是当今皇上……”楚玉桁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直直地看着陈旭。 而陈旭面不改色,从容道:“楚兄莫非不知道,陈某乃是天子故交?”说完,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楚玉桁眼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不过看看楚兄的命,值不值这些钱。” 楚玉桁陡然变色,道:“你……” 陈旭止住他的话,将东西收回,道:“如何?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规规矩矩,一五一十地跟我说。” 楚玉桁震惊之极,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头一笑,“罢了,不过是我倒霉。” 陈旭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左颊上有一个浅浅的血痂。而顺着那一头披散的墨发,领口里边透出血红鞭痕,甚是触目惊心,叹息道:“楚兄这霉头,触得可够大的。” 楚玉桁见他眼神,便拉紧了衣领,神态十分不悦。 陈旭挑了挑眉,道:“明日我给你带些治伤的灵药来,你日日擦一些,免得留下疤痕。” 楚玉桁恼火道:“那又怕什么,我又不是女子。” 陈旭嗤笑一声,楚玉桁冷哼道:“说吧,我跟你又无甚交情,你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救我,到底想图什么?” 陈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那楚世子你触了这么大的霉头,又是图什么?” 楚玉桁微微眯眼,“看来陈兄跟我,只怕图的是同一件事情……” 陈旭截断他的话,道:“可是我知道你,永远都图不到。” 第二日清早,岳青衫难得睡了一个懒觉。这都是因为陈旭的缘故。昨日陈旭到府上来,跟他说了许多江南的趣事儿,又是温柔劝哄,细声安慰,到底是暂且让她忘却了楚玉桁的事情。 一时墨画又打了帘子进来,拿了盥洗用具,为岳青衫洗脸绾发。岳青衫挑了一件月白色敞袖束腰罗裙,一根白玉缀梅花珍珠长簪,峨眉淡扫,朱唇轻点,收拾妥当,方徐徐到前厅而来。 走到厅中,不由吃了一惊,只见一人坐在那里,似在等人。岳青衫走近一看,这人白皙清秀,文质彬彬,却不是陈旭是谁? 只是他似乎有点疲惫,靠在椅背上,一手支颐,竟是睡着了。 岳青衫甚是惊讶,心想他怎地这么早就来了,还在她家的客厅里睡着了。正想叫他起来,忽然童心大起,伸出手,轻轻刮了刮他的睫毛。 他的睫毛不是很长,却十分浓密,轻轻软软的。岳青衫指尖划过,他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醒来,只是他似乎有心事似的,轻轻蹙了眉头。 岳青衫便又伸出手指,将他眉心的皱纹拂开,这下陈旭才当真醒来了。他睁开眼,只见面前笑盈盈地站着一个月白色罗衫的女子,发如乌墨,冰机胜雪,目若寒星,唇绽娇花,莹润灵动的,仿佛沾着点点晨露。 却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又是谁? 陈旭心中一阵情动,只觉这一夜的万千辛劳都值得了,他柔声道:“对不起,我竟在这里睡着了。” 岳青衫见他眼底微红,虽然笑着,眉宇间却满是疲惫之色,不觉心疼道:“昨晚上没睡好么?那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做什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旭道:“没事,我只是听到一个好消息,所以赶着来告诉你。见你还未起来,不忍打扰,少不得就在此等着了。” 岳青衫好奇道:“什么消息?” 陈旭道:“今日一早,皇上已经下令,将楚世子放了。” “当真?”岳青衫果然是十分欢喜,望着她眼中的盈盈笑意,陈旭当真是又喜又气,喜的是她终于重现笑容,而气的是这笑容竟然是为了楚玉桁。 陈旭强压下心里的种种情绪,道:“早上已经贴了布告了,这还有假么?听说事情已经查清,那些证据都是那女细作花重金伪造的,以此构陷于他,皇上便亲自下旨,将楚公子无罪释放,并严惩了大理寺探查失职、以假乱真的一众官员。” 岳青衫登时松了口气,假如这辈子楚玉桁当真为了救她而送命,她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陈旭有些小心地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岳青衫点了点头,又狐疑地道:“只是一晚上,怎地就突然查清了?” 陈旭眼神闪烁,道:“这当中内情,我又怎能知道?想来是皇上已经暗中探查多日,早就有了结果,只在昨晚才下了诏书吧。” 岳青衫心想当是如此,又奇怪道:“如何你一早上就巴巴地就去了大理寺了呢?” 陈旭见她追问,便又遮掩道:“你昨儿跟我说了这事儿,我自然心中惦记,少不得早些去大理寺外瞧瞧了。” 岳青衫点点头,见他神色这样憔悴,原来是因为挂念这事儿的缘故,便道:“如今已经没事了,你也该放心了,还不好好的回去补一觉去?” 陈旭摇了摇头,“我昨日来找你,可见你脸上总有忧色,我心中始终不是滋味。今日你终于重展笑颜,我可不能错过这机会,得让你好好陪我一天,全当昨日的补偿。” 岳青衫忍不住笑道:“哈,果然是生意人,从不吃亏,这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 陈旭道:“自然,我将来可是要当夫人的活账本的,当然每笔细账都不能马虎,否则夫人问起来,我岂不是没法交差?” 岳青衫嗔道:“那你少不得就要糊弄我,反正账本本来就都是你记着的,你胡说一通,我也不知道。” 陈旭道:“我怎么敢呢?”他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含情脉脉,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撩过她的心弦,她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你有什么不敢的?” 声音已然软了。 陈旭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青衫,你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不会骗你的。你想问的我都会说,你想要的我都会给,只要你别离开我。” 他的手心宽厚而温暖,望着她的眼里,清澈如水,爱意横流。岳青衫感觉一阵意乱情迷,她有些慌乱地撒开他的手,“好了,别胡说八道了,被你扰了这一早上,还没吃饭呢,可饿死我了。” 她低着头,转身而去,以掩盖自己绯红的脸。而陈旭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第47章 皇宫,钦安殿。 晌午十分,艳阳当头,照在人身上,本是暖洋洋的,而钦安殿里一片寂静,因空旷无人,冷殿金阶,寒玉高堂,又平添了几分凄冷。 天宗帝身着盘龙赤金锦袍,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堂外垂着厚厚的帘幕,遮住阳光,愈发显得有些阴森。 “你来了?” 天宗帝开口,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面前站着一个绯色锦袍的男子,玉冠束发,容颜俊美,只是此时低垂着眉眼,锦云刺绣袖口在烛光映照之下,半暗半明,平添了几分阴翳。 “微臣楚玉桁,叩见皇上。” 楚玉桁跪地行礼,天宗帝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道:“起来吧。” 楚玉桁起身,双手拢在袖内,恭敬地站在一旁。皇帝道:“这些日子,实在是苦了你。” “皇上言重了,微臣并不觉得苦。” 皇上道:“其实朕也想关照一下大理寺的人,希望能对你善待一些,可你知道朕乃是一朝天子,金口玉言,很多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就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揣测窥探,大做文章。” “臣明白。” 皇上道:“不过幸好昨日陈旭竟以盘龙玉佩来求朕,想救你的性命,到真是给了朕一个极好的借口,说起来,朕竟然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楚玉桁道:“陈旭曾经来诏狱见过微臣,给臣看了那条盘龙玉佩,臣一见之下,便知道是陛下之物,而陛下一直爱如珍宝,如何竟会给了他呢?” 皇上道:“此事说来话长,这是朕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三年前朕曾去洛阳拜访过他,与他谈了许久,所以天下人才会称陈旭为天子故交。” “约定?”楚玉桁十分不解,心想陈旭一介商贾,怎会和当今天子有什么约定。 皇上道:“三年前,朕欲出兵夺取西疆,正与胤国战事焦灼。不料山东突然爆发水患,灾情十分严重,一时饿殍遍野,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而因为连年战事,国库已然空虚,拿不出银子赈灾,朕便只能加重淮南一代的赋税,当地的百姓一时群情激奋,怨声载道。陈旭身为淮南商贾之首,便当仁不让,上书为百姓请愿。朕见他一篇文章写得洋洋洒洒,字字铿锵有力,读来甚是感人,竟比那些文官尤胜一筹,便亲自召见了他,朕对他说,淮南百姓固然重要,可忽驱逐鞑虏,护卫我大魏疆土也同样重要,朕不能因为爱惜百姓,就弃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大好儿郎,朕不能对不起他们。” “陈旭听完,便自请为朕筹措银银两,不想一夜之间,竟能将三千万两白银送往山东,并八十万石粮草送往前线。” 楚玉桁唏嘘一声,“原来如此。”心中暗想,陈旭一个商人,却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办到皇上都办不到的事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毕竟对我有恩,此时决不能多夸他一句,免得皇上对他心生忌惮。 皇上道:“朕亦想不到商贾之中,竟会有这等忠义慷慨之士,有意请他入朝为官,可他偏偏不好此道,只说祖上世代经商,不懂为官之道,不敢耽误百姓,朕见他志不在此,便也就罢了。” 楚玉桁听完,心中对陈旭生出一丝敬佩,这敬佩又让他有点不舒服。 陈旭这一生,注定是清风明月,磊落坦荡,而自己却不得不勾心斗角,活在种种见不得人的诡诈之中。 皇上道:“所以朕便将贴身的盘龙玉佩赠给了他,算是嘉许,并许诺他一件事情。要知道,天子一诺,重于泰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来求过朕,想不到这次……竟然是为了你。” 楚玉桁心中一阵怅然,他当然知道陈旭是为了谁。他能做到此等地步,那个人,当然是心中挚爱,势在必得的。 皇上又问道:“有关怀静夫人之死,你可查到原因了?” 楚玉桁道:“臣愚钝,还未查到端倪。或许……夫人只是寿终正寝,到是我们想的太多了。” 皇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长叹道:“其实朕让你接近肃王,是希望你调查他结党谋反之事,可想不到,好端端地却查到了太子……”说完,一脸恨色。 楚玉桁温声道:“太子年纪尚轻,不过是偶尔做了些顽劣之事,无伤大雅,还请陛下莫要太过介怀。” “年幼?”天宗帝咬着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太子已行过冠礼,比你还长了几岁,可你看他行事作风,哪有你半分的沉稳?枉费朕这么多年,委任三位德高望重的太傅亲自教诲,他这般做,实在是让朕伤透了心。” 楚玉桁眸色微动,“陛下,玉桁只是臣子,太子乃天之骄子,国之储君,微臣小小莺烛,岂敢与星月争辉?” 皇上没有说话,眼中的神色却缓和了些,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只是他并未表现出来,依然哀婉地道:“你又何须妄自菲薄?这么多年来,你有多少本事,朕都看在眼里。可是太子虽然不才,却到底是朕的嫡子,自古立嫡立长,乃先祖圣训,唯有凡事依循章法,方可服众,而只有朝野众人心服口服,才能天下太平。所以朕虽然心里为难,却也不敢轻易坏了规矩。” “臣明白。” 皇上道:“你明白就好,朕知道你一直很明理。所以朕才命你待在暗处,保护太子,为他肃清沿途障碍,保他顺利登基,那么朕便有一日薨逝,也可瞑目了。” 楚玉桁道:“皇上正当壮年,万不可说这等话,岂不是让臣惶恐?臣只知大魏江山千秋万载,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叹息一声,“朕这一生,已听了太多次的山呼万岁,可是千百年来,又有哪个帝王真正能够万岁?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只是如今朝纲混乱,危机四伏,朕如何能放心把这样的天下交给太子?” 楚玉桁沉默片刻,道:“陛下放心,您还有我。” 皇上听了这话,那炯炯眸光陡然变得柔和下来,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玉桁,你可怪朕?” 楚玉桁道:“微臣不敢。” “若不怪朕,为何至今仍不肯叫一声父皇?” 楚玉桁心头一震,微微垂眸,没有开口,皇上道:“朕知道对不起你,其实朕亦与你父子情深,何尝舍得你受苦?只是朕既为一国之君,必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自己的喜怒哀乐为轻。你自幼聪明睿智,心机能力都异于常人,所以朕才将你放在这些尔虞我诈之中,为的是你能够扫清黑暗,还大魏一片清明。” 楚玉桁声音微颤,低声道:“父皇……” 皇上道:“太子他的确处处不如你,可他毕竟是太子……” 楚玉桁藏于袖中的手紧了一紧,皇上道:“太子乃国之重器,不能染垢。所以这些血腥肮脏之事,只能由他人代为完成。非常之事,更需要非常之人,天下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堪此大任,朕的一番苦心,你可明白么?” “臣……明白。” 皇上道:“朕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这天下就是这样,有明便要有暗,有人光风霁月,便要有人晦雨阴风。你时刻记得,你与太子不仅是君臣,更是兄弟,你这一生都要保护他,辅佐他开创万世太平。” 有明就有暗,他注定是帝王无上荣光背后,遮在地上的影子。 楚玉桁突然撩开袍子,跪地道:“皇上,臣愿意一生一世效忠太子,父皇所交代之事,我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定会完成,我只求皇上一件事…… “什么事?” “臣想娶一个女子为妻。” 霎时之间,屋中陷入了入骨的沉寂。皇上凝视着他,楚玉桁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显得执着不屈。 皇上就静静地看着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彦辰,你可知道,一个人若想做成经天纬地的之事,就一定要忍旁人所不能忍,弃旁人所不能弃……” 楚玉桁猛地握了下手心,皇上又道:“所以这就要你足够坚忍,也足够强大。而感情,恰恰是最容易让人脆弱的东西……” 楚玉桁颤抖着,“皇上是想让臣做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家国天下,难道不比儿女私情重要的多?” “臣可以两全!”楚玉桁痛苦地看着皇上,声音嘶哑,“只要皇上答应臣这个请求,臣必然一生一世效忠太子,即便日后肝脑涂地,万箭穿心,也百死无悔,只求皇上成全。” 说完,他伏在地上,深深叩首。 皇上叹息道:“彦辰,你从没求过朕什么,想不到第一次开口,竟是如此荒谬的事情……” “皇上……” 皇上阻止了他的话,“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女人,不能成为你前行路上的绊脚石,而你……是朕选中的人,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摒弃的……你明白么?” 楚玉桁颤抖着,没有说话,皇上又语重心长地道:“彦辰,非常之事,需要非常之人,朕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千万不要辜负了朕。” 楚玉桁颤抖着嘴唇,他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臣——遵命。” “你退下吧,朕累了。” 楚玉桁站起身,躬身退下。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屋檐的阴影,皇上才叹了口气,“一个野兽,竟也有了感情,也有了欲望,这是何其的可怕?” 第48章 且说一早上岳青衫与陈旭说了会儿话,两人便又携手往前厅过来。忽见岳文成匆匆走来,满脸喜色,见了青衫,笑道:“青衫,可知有大喜事了!” 岳青衫道:“可是楚玉桁被释放出狱之事?” 岳文成道:“咦?你怎地这么快就知道了?” 岳青衫道:“是陈公子告诉我的,他一早上去了大理寺,门口已经贴了布告了。” 岳文成有些奇怪,心想皇上今天寅时才下的令,他也是今天上朝才知道的,怎地大理寺竟然这么快就贴出了布告?一时也没有多想,道:“多亏了皇上圣明,查明真相,还严惩了这些颠倒是非的贪官污吏,还小楚一个清白。否则这诏狱,真不知要坐到何日去。” 岳青衫也着实是松了口气,岳文成又道:“去告诉你娘一声,她也跟着悬了几日的心了。” 岳青衫道:“知道了。” 岳文成微一点头,又对陈旭道:“我还有事,要去衙门一趟,世宁你也自便。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就和青衫说。” 陈旭躬身道:“世叔客气了,世叔请去忙吧。” 岳文成微一颔首,举步而去。 二人吃过了早饭,陈旭便带着岳青衫出门逛了逛,美其名曰让岳青衫带他熟悉京城环境。岳青衫起初还当真信了,告诉这是哪家饭馆,那是哪家酒坊,直到二人走到醉香居中坐下,岳青衫道:“这里的辣炒螃蟹是最好吃的,你一定要尝一尝。” “哦?”陈旭轻轻挑眉,“是么?我到是觉得无甚特色,不如早些黄了的好。” 岳青衫狠狠白了他一眼,要知道醉香居是她最中意饭馆,可惜它确实在景德三年就黄了,这可是岳青衫毕生恨事,陈旭偏偏在这儿提起来,岳青衫心里便大骂了一声乌鸦嘴。 两人落座之后,岳青衫如数家珍地点了几道菜,一一向陈旭介绍,陈旭只是淡淡含笑。小二上了菜之后,不一会儿,只见屋里人竟然越来越少,片刻之间,竟然人去镂空,只留下两人一桌了。 岳青衫一惊,其实她对于醉香居停业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京城人实在是没品味,所以这会儿她见生意冷清,又紧张起来,“咦?刚才不是还有人么?怎地……怎地……” 陈旭见她脸上有焦急之色,含笑道:“怎么?你还很关心老板的生意?” 岳青衫道:“是呀,明明是那么好吃的,若因为生意冷清关了门,那岂不是可惜……” 陈旭忍不住一笑,不一会儿,又见老板亲自上来,捧了一个红木托盘,满脸陪笑道:“这是小店珍藏的撸泸州桂花酒,是以天泉山雪水精酿而成,沉絮二十年之久,清冽甘甜,请二位品尝。” 岳青衫道:“咦,我们并没点酒呀?” 老板赔笑道:“这是本店送给二位的,岂敢要钱呢?” 岳青衫来过这里数次,算是熟客了。可还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不仅老板亲自过来,还送了一坛昂贵的好酒,便道:“泸州桂花酿乃是稀世珍品,这我们可不敢白受。” 老板弯腰赔笑道:“既是陈大少亲自赏光,小人又岂敢吝啬?只要大少不嫌弃此酒粗鄙,难以入喉,小人便感激不尽了。” “你认得他?”岳青衫一脸震惊。 老板笑道:“姑娘难道不知?醉香居正是陈家的产业,又岂能不认识自己的少东家?” 岳青衫顿时张大了嘴巴,老板不明所以,便笑了笑,将酒放下,退了下去。 老板走后,岳青衫狠狠地瞪了陈旭一眼,“好啊,你竟敢戏耍我?” 陈旭笑道:“这可是冤枉了,我刚不是说了,觉得醉香居无甚特色,这几年赚的银子又不多,想将它关门大吉。可你忙着夸赞介绍,又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岳青衫想这酒楼既是陈旭的,他岂不是比自己知道的多?想她刚才一顿介绍,班门弄斧,不觉有点脸红,“你……你真想关了这家酒楼?” 陈旭点点头,又道:“可是现在我可改了主意了,既然你爱吃,这酒楼便要天长地久,永远开门待客。” 岳青衫心里又泛起一丝甜意,她含笑看着他,“你实话说,你到底在京城里有多少产业?” 陈旭忍俊不禁,“很多。” 两人吃过饭后,又去街上逛了一会儿,这回岳青衫可学的精了,什么东西都不轻易开口。果然,天南地北,凡事要钱的东西,陈旭都如数家珍,岳青衫冷眼旁观,就这样,还要熟悉什么?只怕是还得带着我熟悉呢。 不过玩了这一天,岳青衫还是十分尽兴的。她虽然出身富贵,但公府之家,总是有很多礼数,是要勤俭戒奢,非礼勿视,自然也是肉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一直到今日,才知道天下竟有这般新奇好玩的东西,银子还可以这样大手大脚的花。 岳青衫餍足地坐在车上,想到今日泛舟的豪华大船,流觞曲水,卧听清风,回味无穷。陈旭见她眯着眼睛,唇角淡淡含笑,晶莹的肌肤仿佛白玉一般,又因为适才喝了点酒,上边泛出一丝菡萏汁掐出来的红晕,愈发的明艳逼人。 陈旭心中一动,只想在她花枝晨露般的唇上轻轻吻一吻,刚一倾身,那车却不巧在岳府门前停了下来,车夫不识时务地拉开帘子,“小姐,公子,到了。” 岳青衫便起身下了车,道:“我先回去了。” 陈旭点了点头,送她下车。可他适才情思涌动,这会儿只觉一团热火在胸口乱窜,不觉脸颊微红,凝望着青衫,眼中满是柔情渴切之意。 岳青衫见他神色有异,奇怪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儿游湖着凉了,发烧了?” 陈旭微微一窘,袖边碰了下脸颊,“有吗?到没觉得。” 岳青衫见他脸色,又不像着凉的样子,道:“那可能是劳累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恩,”陈旭故作平静地看着她,却不知心中早已是情意翻滚,只怕再多一会儿,便要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再也舍不得分离了。 岳青衫笑了笑,转身而去。 陈旭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一时失落之感又笼上心头。他上了车,只闻得怀中浅浅温香,想起伊人在时,心中清风朗月,明媚欢喜,如今人去楼空,又觉得满室凄冷,一片寥落。他不禁苦笑一声,情之一物,原来是这般样子,让人患得患失,忽喜忽愁,一点小事,竟也能牵扯出这无限的喜悦伤感来。 陈旭这次回来,果然就在京城待了好些日子,转眼已到年关。昨日里下了一场大雪,将京城笼罩进一片素白,只有几簇梅花,在那晶莹的琉璃世界里凝出一抹艳红,娇艳醒目。 这一日,岳青衫踏雪回来,在廊下妥了鹤氅,抖了抖脚上的浮雪。她掀了棉帘子进屋,只见岳夫人笑盈盈地坐在屋里,竟自生了个小火炉,火苗吱吱响动,带来满室的暖意。火上温着一壶烧酒,面前放了两只玉杯,正与岳文成对饮。 火苗温暖,将岳夫人的脸映照得一团嫣红。她只穿着家常的淡绿色棉襟褙子,乌云般的鬓发压顶,斜插了一根月华簪,瞧来甚是娇艳。而岳文成正在与她低声谈笑,眉宇间满是温柔,岳青衫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句话,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岳青衫静静地在门畔看着,心里顿时就温柔了起来。这样美好的场景,她愿意用毕生去守护。 “青衫来了?”岳夫人抬头,笑吟吟地冲她招了招手,“外边雪冷,进来也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岳青衫这才走进来,在母亲身旁坐下,搓了搓手,“娘怎么想到这个好法子的?这泥炉也做的这般精巧。” 岳夫人道:“以前我在家乡的时候,天气冷,你外公就惯拿这种小火炉子煮肉吃,再温一壶酒,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岳夫人祖上乃行伍出身,曾经随着祖父戍守边疆,幼年时一直生活在辽东,想必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岳青衫坐下来,丫头忙又拿上来一个酒杯,岳青衫喝了一口,顿时从身体里升腾起一丝暖意,融融洋洋的,十分舒适。岳夫人道:“对了,我见小陈这次在京城里可待了有些日子了,他这是……不准备回洛阳过年了?” 岳青衫道:“恩,他说以后便留在京城了。” “当着?”岳夫人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又去看岳文成,岳文成到是平静得多,岳夫人道:“莫不是你早知道了不成?” 岳文成点点头。 岳夫人气道:“好哇,这等好事,你怎地瞒着我?” 岳文成道:“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小陈会为青衫做到这个份儿上。你知道他在南方还有个姨娘,家中还带着庶弟,那么多亲戚产业,如何轻易放的下?所以他虽然说了,我到是没有应允,所以也不想跟你提及,免得你惦记。” 岳夫人听了,心头到失落起来。她当然是盼着女儿日后能留在京城的,可想到陈家……确实有些困难。 做人不该这样自私。 可是一想到女儿远嫁,心里又是难过得厉害,道:“说不定小陈本事,就算是在京城,也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呢?” 岳文成想了想,心里也是两难,叹息道:“再说吧。” 岳夫人转头看了岳青衫一眼,“你心里是什么意思呢?” 岳青衫心里一阵怅惘,他自然是感激陈旭的所作所为,可想到五年后的烽火狼烟……这些实在已不是她能考虑的事情。 上京危险,南方亦未能幸免,是时风雨席卷,山河破碎……岳青衫默默想着,而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还只是她家中的奴隶呢。 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云昭了。 岳夫人道:“不管留不留在京城,既然小陈今年不回去了,便让他来咱们家过年吧,否则这么形单影只的,岂不可怜。” 岳文成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你知道,他和青衫定了亲,哪有来岳丈家过年的道理?传出去也不好听,他是个商人,旁人见他娶了公府小姐,本来就常说三道四,再这样的话恐怕别人会瞧不起他。” 岳夫人一想的确是这样,“那算了。”心里多少还有点惋惜。 第49章 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九,眼看着便要到年关。京城里又下了几场雪,岳府里笼罩着一片银白。下人们忙着张贴喜联,在回廊下挂满了大红灯笼,远远望去,红白相衬,煞是好看。 陈旭在京城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来瞧青衫,或是在府里陪她,或是带她到京城各处游玩。这一日又刚下了雪,他行至府中,只见青衫正在在园子里赏雪,她穿着一身锦云墨兰绣金边芙蓉的裙子,束了头发,斜斜插了一根碧玉发簪,身上披着一个大红猩猩斗篷,领口缀着洁白的兔毛。更衬托得肌肤如雪,明眸似春水,掩映在红灯白雪之间,美艳绝伦。 陈旭静静地瞧着她,不禁就呆了。岳青衫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见陈旭正瞧着自己,笑道:“你几时来的?也不说一声?” 陈旭温柔一笑,上前道:“刚到,明日就过年了,看看府里还有什么缺的东西,帮伯母打典一下。” 岳青衫笑道:“你想的到周全,娘操持了半辈子家,从没哪一年像今年这般齐全的了。” 陈旭笑了笑,心中却想,如果能同你一起守岁,那才真叫齐全呢。 他想说明日到岳府来守岁,但想着二人还没成亲,明日是他们阖家团圆的日子,多了自己一个,只怕她会不高兴,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岳青衫道:“你也别光忙着我家,你府上操办的如何了?” 陈旭道:“独我一个,有什么可操办的?” 岳青衫听他话里有寥落之意,叹道:“是呀,你家里人还都在南边呢。” 陈旭道:“恩,不过陈家人丁单薄,南边也没有多少人。除了二叔、三叔、五叔那些亲戚家,还有就是几代跟随我们掌柜们,我家里,只有一个姨娘和一个弟弟。” “你还有弟弟?”岳青衫有些惭愧,自己竟是不知道的。 “恩,”陈旭含笑道:“我父亲去的早,弟弟今年只有十岁,是他的遗腹子。人说长兄如父,所以我希望能好好将他教养成人,再打理好陈家家业,为他撑起一片天来。” 他提起弟弟,脸上露出慈和笑容,想必对这个幼弟是十分疼爱的。岳青衫笑道:“你弟弟长得和你像不像?” 陈旭道:“不是很像,他比我生得好。” 岳青衫道:“我不信。” 陈旭道:“怎么不信?” 岳青衫仰起头,含笑看着他,“我觉得你生得最好看,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你。” 陈旭笑了起来,轻轻握住了青衫的手,青衫道:“那既然这样,你怎地不把他们带到京城来?” 陈旭道:“年前天气太冷,水路已经封了,再转路来,未免多受波折。我已经跟姨娘说了,等过了明年正月,就把他们一起接到京城来。” 岳青衫见他是当真有了在京城安家的打算,道:“他们可愿意来么?若是不喜欢,我去南边也行的,我觉得江南鸟语花香,未必不如京城好。” 陈旭当然明白她这一番口是心非,都是因为对自己的情意,心中感激,道:“你放心吧,我跟魏姨娘说的时候,她还甚是高兴,说煊儿若能长在京城,将来必定更有出息。” “弟弟叫煊儿吗?” 陈旭听她称煊儿为弟弟,而并非你弟弟,心中甚觉温暖,“嗯,大名是我起的,叫陈煊。” 岳青衫道:“嗯,甚是好听。” 陈旭笑道:“难得得了你的夸赞,这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岳青衫笑道:“说的我总是损你似的。” 陈旭道:“只要是你同我说话,不管是夸我损我,我都觉着欢喜。” 岳青衫心中甚甜,又道:“其实……你若愿意,明儿……何不到我家来?” 之前岳夫人也想过邀请陈旭,但去女子家过年,只怕男方会折了面子,所以就没有开口。而岳青衫今日听到他家里就只一个人,未免太寥落了,所以便忍不住提了出来。 而陈旭顿时大喜,只要能让他同青衫守岁,别说什么面子了,就是挨一顿胖揍只怕也是心甘情愿,他握住她的手,道:“可以吗?我只怕你明儿阖家团圆,会不喜我去。” 岳青衫道:“我有什么不喜的?娘之前就想过要邀请你,却怕你不想来。” 陈旭欢喜道:“能同你在一块,我怎会不想来……” 岳青衫看他雀跃的样子,道:“你心里早就做了这个打算了吧?” 陈旭嘿然一笑。 岳青衫见他喜不自胜的模样,柔声道:“世宁,你为了我举家搬到了京城来,如今又到岳府来守岁,你当真……不怕别人说你的闲话么?” 陈旭张开双臂,从后边将她拥入怀中,“我说过,有你之处,皆为家乡。” 岳青衫鼻尖一酸,仰起头,靠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上。此时恰好清风拂过,吹落几瓣梅花,带着晶莹浮雪,落在陈旭肩头。男子一袭青衫,亭如修竹,静立在红梅白雪之下,绝世风流。 除夕当日,陈旭一早上便过来了,还带了许多礼物。他知道岳青衫总是别样的“关心”云昭,所以将他也带到府中。 多日不见,岳青衫差点将他忘了。只见云昭还是很少说话,神情依旧拒人千里之外,只是眼中的戾气不见,多了些沉稳平和。岳青衫欣慰地道:“调/教得不错嘛。” 陈旭笑道:“哪里是我调/教了什么,这就叫,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质高。” 岳青衫笑斥道:“臭美。” 岳青衫本来想好好对待云昭,可明白京城人对胤奴成见颇深,让父母和一个奴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是万万不可能的,便将他暂时安排在府内下人房间里。她进来时,只见云昭抱膝坐在地上,雪白的手腕上垂着一条铁链,目光不知望向哪里,若有所思。 此时刚至晌午,阳光正艳。斜斜地从窗棂洒落进来,落在少年俊美的眉宇之间,仿佛笼罩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干净纯美,如梦似幻。 她几乎有些不忍打破这美好了。 “在想什么呢?” 云昭抬起头,他似乎没想到岳青衫会忽然来这里,惊讶了一瞬,便又低下头,“没想什么。” 岳青衫发现他的耳朵竟带了点红,心想这少年真是羞涩。 岳青衫道:“今儿过年了,你也换身衣服,出去和大家一起喜庆喜庆吧。” 云昭的眼神茫然了一瞬,似乎觉得“过年”这个词离自己太远了,他起初有点向往,随后摇了摇头,“算了,他们都不想看到我。” 岳青衫明白,即便是府里的下人,对西域奴也是排斥和厌恶的,云昭又是这么个性子,当然更难合群。 岳青衫也不勉强他,坐下来道:“那至少也要洗个澡,吃点好的,除旧迎新,保佑明年有一个好年头。” 云昭想对她笑笑,却涩涩地扯不开嘴角,他不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样的年岁才是好的。反正他只是个奴隶而已,能跟着陈旭,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岳青衫见他神色郁郁,便柔声开解道:“云昭,你跟我说说,你们胤国过年时候是什么样的?” 云昭眼神亮了亮,悠悠想起了什么,不觉弯了下嘴角,“胤国天气冷,每到过年的时候,积雪都厚得齐腰了,我就和伙伴们一起打雪仗,打累了,就在雪地里睡觉……” “那岂不是很冷?” “不冷的,在山上积雪最高的地方,挖一个雪洞,在里边摆上许多石头,比房子还要挡风。其实最冷的时候,房子根本是扛不住的,瓦片上都挂着冰凌,晚上的时候常常会冻醒。” 岳青衫惊讶地长大了嘴,想不到胤国的环境如此艰苦,那边的人都是怎么活的? 岳青衫道:“那你们过年时候都吃什么?也会做各色的酥饼、花糕和糖果子么?” “糖果子?”云昭摇了摇头,“糖太贵了,我吃不起。” 岳青衫瞪圆了眼睛,云昭……他不是胤国的二皇子么?他怎么会吃不起糖?就算胤国再贫苦,也不至于如此吧? 她试探地道:“你……胤国的大富人家,也是吃不起糖的?” 云昭道:“我又不是大富人家,我怎么知道。” 岳青衫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你爹娘是干什么的?” 云昭沉默了一瞬,垂眸道:“我爹很早就死了。”他不觉握紧了拳头,露出几根发白的骨节。 岳青衫没有再问,她看的出来那必是一件令云昭十分痛苦之事,只是她素来不太会安慰人,便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昭感受到肩头传来的一丝温暖,身子僵了一下,岳青衫柔声道:“那些事都过去了,不管怎么说,人总要往前看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糖果子吃去。” 云昭还未来得及拒绝,岳青衫已经转身而去,没一会儿,她取了一个琉璃小盘子进来,里边装着几个糕点,鲜红翠绿的,做成了不同动物的形状,有小兔子、小羊、小猪……十分喜庆可爱。 第50章 云昭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盘糖果子,他从不知道东西还可以做成这样来吃,岳青衫坐下来,拿一个兔子放在云昭面前,“喏……吃吧,可甜了。” 云昭看了她一眼,脸又红了,“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岳青衫噗嗤一笑,“不是小孩子,你才多大啊?” “过了年我就十六了啊。”他似乎没听懂这是个反问句,一本正经地回答。 岳青衫忍俊不禁,“十六?嗯,的确不小,可是谁规定只有小孩子才能吃糖果子,你尝尝吧!” 云昭感觉有点窘迫,但看到岳青衫热情的样子,便伸手接过来,放在嘴里。 霎时间,一股丝丝的甜意席卷舌尖,这竟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尝过的味道。一瞬间,他想起了幼年和父母在一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可后来战事爆发,父亲被害死,他和母亲流落江湖,受尽苦难,每日只能吃草根树皮度日。终于后来被一个将军所救,他参了军,一心只想建功立业,报效朝廷,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却在上阳谷之战上,全军覆没…… 那甜意逐渐变成了一片苦涩,岳青衫见他神色痴狂,眼底泛红,担忧道:“怎么了?不好吃?” 云昭回过神,望着眼前那张温柔秀丽的脸庞,鼻尖传来一股幽香,心里忽然就安宁了下来。 仿佛不管有多少痛苦的回忆,都能在她的气息里,烟消云散似的。 两人此时挨得很近,云昭觉得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很想碰碰她柔软的指尖,再闻一闻她发丝上的味道,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却又让他莫名的着迷,脸不禁又红了起来。 岳青衫见他拿着半个糖兔子,满脸通红,那样子别提多滑稽了,失笑道:“怎么呆啦?到底好不好吃啊?” “嗯……好吃。” 岳青衫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名垂千古的昭武大帝,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呢。 过了戌时,阖府便都忙碌了起来。院子里的灯笼尽皆燃起,照得满园都红彤彤的,那树梢屋脊上挂着的白雪,一簇簇的,被灯笼一照,仿佛晚霞下天际的浮云。 岳家一家人都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穿着喜庆的衣裳,连岳夫人都特别画了一个桃花妆。最开心的莫过于景元了,他缠着岳夫人,吃了几个糖果子,岳夫人只怕他吃的太多会积食,便吩咐不再给了,岳景元便跑过来拉住陈旭的袖子,“姐夫,我要吃糖果子……” 岳青衫斥道:“小鬼头,乱叫什么?叫哥哥!” 岳景元摇着脑袋道:“为什么叫哥哥?明明就是姐夫……”说着,冲岳青衫吐了吐舌头,随后又钻到陈旭的怀里,寻求庇佑。 陈旭低头,见这孩子只有四五岁,生得粉团子一般,别提多可爱。他若叫自己一声哥哥,或许还抵抗得了,如今这声姐夫丝丝入耳,当真觉得说不出的受用,少不得什么要求都应了。 岳青衫气道:“好啊,你到是会寻靠山了,等你姐夫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岳景元“噗嗤”一乐,岳青衫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也说了“姐夫”,她瞧了陈旭一眼,脸上微微一红,而陈旭早已心花怒放,一把将岳景元抱了起来,“景元真乖!” 岳青衫瞪了两人一眼,“乖什么,都不是好东西。” 岳景元捂着嘴笑了笑,“姐姐害羞啦!” 陈旭笑道:“人小鬼大!” 京城内接二连三地响起炮竹之声,夜空中洒满烟火,将整个城内照耀得亮如白昼。岳夫人又在屋子里生了炉子煮酒,晚宴一道道上来,霎时飘着满屋子的香气。岳夫人笑盈盈地道:“你们别闹了,快进来趁热吃一口,一会儿你爹还要进宫,陪皇上守岁,就一起吃不上了。” 今夜皇宫里也会开宫宴,京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勋贵权臣们,都会到宫中赴宴。待到子时,昭阳宫内亦会燃放烟火,璀璨斑斓,是夜不散。皇帝会在城墙上亲自奏响鸣钟,彰显盛世国威,普天同庆。 岳青衫进了屋,在炉子面前暖了暖手,陈旭也抱着岳景元进了来。岳夫人连忙将儿子接过来道:“你乖乖听话,别总是缠着你姐夫。” 陈旭忍不住嘴角一勾,而岳青衫则甚是无语,怎么这一闹,全家都姐夫姐夫的了。 这虽然不是陈旭第一次上门赴宴,可到底是第一次正式的团圆家宴,又值除夕,意义非常。如今家里除了岳景元之外就他一个男丁,陈旭心中暗想,一定要把岳文成的酒陪好了。 可是他酒量一向平常,心中便有点惴惴。岳文成不负所望地拿起酒壶,放到陈旭面前,“来,今儿高兴,你只当是自己家里,多喝一点。” 陈旭恭敬地站起来接过,岳夫人白了岳文成一眼,“什么叫当自己家,本来就是自己家么。” 岳文成呵呵一笑,举杯而尽。 陈旭呆了呆,看来未来岳父果然是海量,当下不敢怠慢,少不得也强撑着跟了一杯。 酒一入喉,岳文成顿时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其实他本来也没什么酒量,但想到女婿第一次来家中守岁,岂能不让他喝得尽兴?为此,少不得豁出老命去,眼瞧着陈旭一饮而尽,登时脸色微白,命丫头们又斟满一杯。 岳夫人亲自为他夹了口菜,道:“先吃点再喝,又没人抢你的酒。” 岳文成吃了一口,又举杯道:“来,小陈。”说完,又是一杯。 陈旭抬眼一瞧,也随了一杯,胃里霎时有些辛辣之感。 两人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没一会儿,两壶酒已经下肚。陈旭不免惊慌起来,心想这么下去,自己非喝醉不可。第一次到岳家来守岁,就喝得不省人事,这人不是丢大了? 可眼见岳文成没有罢休的意思,陈旭又怎么敢说不喝?一时脑门上直冒冷汗,正此时,只听岳文成开口道:“我今儿,实在是高兴。” 语音奇怪,竟是舌头都大了。 岳夫人当然知道自己丈夫什么酒量,一把将酒壶抢过来道:“行了,喝多了。” “没多!”平时言听计从的岳文成酒壮怂人胆,一把从夫人手里抢回来,呵呵笑道:“这点酒算什么?只是今日小陈肯到岳府来守岁,我心里实在高兴。”说着,眼圈竟泛了点红。 岳文成抬起眼,看了看岳青衫道:“青衫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百般疼爱,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如今她和彩灵都长大了,定了亲,我心里一半高兴,可是又说不出的难过。” 岳青衫听着,眼眶一酸,道:“爹,您少喝一点,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岳文成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小陈,虽然我也明白,女子应该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可是自己心尖上宠爱的女儿,岂能看她们受半点委屈?我虽将女儿嫁你,可在我心里,她一辈子都是岳家的人,若她有一日不欢喜了,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把她接回家来,就算是一辈子养在家里,又有何妨呢?” 岳青衫心口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陈旭听了这话,当下也敛了笑容,端然道:“世叔放心,我既然决定娶青衫为妻,自然要一辈子爱护疼惜她,就如世叔一般。假如我有半分对她不好,任凭世叔打骂责罚便是。” 岳文成听了这话,又觉羞愧,呵呵笑道:“我又怎敢如此?” 陈旭正色道:“我既娶了青衫,便与世叔有半子之缘,这又有何不敢?只是日后陈旭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世叔多多指教提点,陈旭一定改正。” 岳文成听他一说,心里那一丝忧愁便淡了几分。只是因饮了酒,此情此景,仍不免情绪激荡,他连说了两句“好、好”,又觉得鼻尖一酸,几乎便要热泪涌出,他连忙起身遮掩道:“我去换了朝服,准备进宫去了。” 岳青衫感念父亲疼爱之情,心中也甚是伤怀。一家人吃过饭,岳青衫与陈旭一同到园中看烟火,青衫道:“我爹平日里不常喝这么多的,今日失语了,你别见怪。” 陈旭柔声道:“世叔对你一片眷爱之情,我怎么能不理解呢?正因为如此,我才想着要把家搬到京城来,别让你们为了我父女分离。青衫,世叔把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人给了我,我日后一定加倍的疼惜爱护,才能报答他的恩情。” 岳青衫心中顿时涌起一片柔情,只盼这一世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就如今夜一般,永远相伴。正此时,忽听得一声巨响,天边亮起一道巨大的烟火,横亘夜空,璀璨夺目。烟火散落,宛如布散了漫天星河,炫美无伦。 岳青衫静静地看着夜空,感受这惊心动魄之美,陈旭忽然张开双臂,将她拥在怀中。烟火明暗生辉,掩映在他温润的容颜之上,他的笑容宛若绵绵春雨,滋润着万里山河,天空大地,从她的发丝眼角,每一寸肌肤毛孔,浸入心中。 岳青衫满足地闭上双眼,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呼吸心跳,此时此刻,便是岁月静好,地久天长。 第51章 除夕过后,京城里便迎来了最繁忙的春节。勋贵圈们轮着请客,尤其是像岳家这种得势的,少不得三天两头赴宴,这饭每年都要从初一迟到十五,再从十五吃到二月,直吃到大家一听说有人请客就要吐出来,方才罢休。 三月之间,莺飞草长,柳树抽芽,岳青衫和陈旭的婚期也快要到了。 去年钦天监已经特别算过日子,二人八字相合,最好在春尾夏至之际成亲,因而岳夫人便将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五。这些日子岳青衫每日与父母相伴,无欲无求,却唯有一件事,时时让她悬心。 那就是肃王犯事儿的日子近了。 上辈子,她嫁的是楚玉桁,婚期是定在中秋。而就在同年七月,肃王谋反事发,被下令满门处斩,岳青衫还记得当日漫天阴翳,日月无光,满城哀嚎,一片鲜血。 她知道这辈子也不远了。 年下皇上已经升了楚玉桁的官,据说是胤国细作的事有了新的眉目。杨自成则被擢升为刑部侍郎,两堂会审,又因有绿翘配合招供,肃王已经焦头烂额,好在再和岳家扯不上一点关系。 岳青衫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想却又生出好一些事情来。 这日,岳青衫回到家中,只见岳文成还穿着官服坐在椅子上,一脸怒容。岳夫人坐在一旁,神色也十分不好。岳青衫心里一惊,道:“怎么了爹?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 岳文成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只是一脸恨色。岳青衫便又看向岳夫人,“娘,到底是怎么了?” 岳夫人抬了下眼皮,仿佛也有点开不了口。她犹豫片刻,叹道:“算了,反正都是一家人,早晚要知道的,是彩灵的事。” “岳彩灵?”岳青衫心觉不妙,不知道她又要生出什么事,“她怎么了?” 岳夫人道:“彩灵她……要和小楚退婚了。” “退婚?”岳青衫大吃一惊,转念一想,这一定是楚玉桁搞出来的猫腻。他虽然装腔作势,心里分明就不喜欢岳彩灵,只是岳彩灵却对他爱得死去活来,怎么会同意退婚呢? “为什么要退婚?” 岳夫人看了她一眼,叹道:“因为彩灵……竟和太子做下丑事了!” 岳青衫先是惊愕,随后想到,岳彩灵曾经也中过香毒,而肃王正是利用香毒,让一些女子来接近太子,刺探消息,难道岳彩灵当初那个孩子,竟然是太子的? 这实在是大出她意料之外,上辈子她并不知道岳彩灵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如今肃王的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他素来和太子不和,皇上有意除掉肃王,多半是为了保护太子,如今若和太子生了龃龉,那不是有意要跟肃王亲厚了? 岳青衫想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凛,道:“娘,这是太子跟你说的?” 岳夫人道:“事情都做了,又怎么瞒得住?太子也是荒唐,竟然理直气壮的找上门来,你爹爹去质问,彩灵她也承认了。” “那现在准备如何?” 岳夫人道:“还能如何?只能把彩灵嫁给太子了。” “无耻!”岳文成突然呵骂道:“这个逆子,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丑事,竟然还不知悔改,还想着去嫁给太子?今儿我必要亲手废了她,再好好找太子评理去!” “老爷?”岳夫人连忙一把将他的袖子扯住,“如今皇上已经赐了婚,还上哪里评理去?” “皇上赐婚了?”岳青衫拧眉,皇上明显知道楚玉桁和岳彩灵早有婚约,怎么太子做下这等丑事,不仅不罚他,反而还给他赐婚,这不是助长他的气焰么? 岳青衫当然不会明白皇上的心思,上次在御书房内,楚玉桁恳求皇上,想娶一个女子为妻。皇上已经知道了太子和岳彩灵的事情,而岳彩灵和楚玉桁曾有婚约,皇上当然就以为他说的这个女子是岳彩灵。 太子做下这样荒唐丑事,皇上不是不生气的,他狠狠将太子训斥了一番,还关了他的禁闭。可是听了楚玉桁的话之后,皇上突然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他决定给把岳彩灵赐给太子。他要让楚玉桁明白,太子是他永远的主子,即便做错了,他也不能和太子争抢。 只要是主子想要的,他必须拱手奉上。 女人和性命,都是一样。 可是皇上再狡黠,也没想到会着了楚玉桁的道。他对皇上这样说,只是一个试探,故意让皇上误解他的本意。如果皇上同意,他就从陈旭手里把岳青衫抢回来,如果皇上不同意……那么正好就把岳彩灵给了太子。 岳文成大骂道:“荒唐!我岳文成虽非君子,也不是那卑鄙无耻的小人,家门出了这等事,岂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别说只是皇上下旨,就是她真的嫁进了太子府,我也要亲自把她抓回来!” 岳青衫大惊,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太子,岳家恐怕要大祸临头,朝中小人一定会以各种理由将他划入肃王一党,她一把抓住岳文成的袖子,道:“爹,彩灵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她爱怎样就怎样吧。” “你怎能这样说?”岳文成不可思议地看着岳青衫,一脸伤心,“她毕竟是你妹妹。” 岳青衫暗一合计,便换了个说法,道:“爹,我不是有心不管,这不是为了妹妹着想么。你想想,彩灵如今已经和太子有了私情,这楚家是不能嫁的,不嫁给太子又能嫁给谁?” 岳文成道:“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让犯这种过错,既然做了,她就得承担后果。” 岳青衫转了转眼珠,道:“爹要她承受什么后果呢?真承受了,是罚她呢还是罚太子呢?” 岳文成一哽,仍旧是怒火难消,岳青衫道:“太子毕竟是储君,未来的帝王,就是硬要上门提亲,咱们也是不能不允的。如今他这事儿做的是不地道,可是也没说不负责不是?想必心里也是知道错了。再说太子虽然有了正妃,可皇家可与别家不同,彩灵就是做了良娣,将来还是要入宫当贵妃娘娘的。” 岳青衫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父亲的神色,虽然她知道岳彩灵这辈子是进不了宫的,因为三年之后,太子就被废黜,以一根白绫,吊死在永商宫中。 岳文成心知女儿说的有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岳青衫知道她爹性格耿直,做事很容易冲动,便又去找岳夫人道:“娘,爹要是说出去,彩灵这辈子就算完了,您忍心看着她就这样把后半生搭进去吗?何况爹爹就算去理论了,太子还是会娶彩灵的,除了让太子脸上无光,又有何用呢?” 岳夫人心软,听了这话,又觉不忍,岳青衫知道想说服他爹,唯有她娘,当下捅了捅她的胳膊,低声道:“娘,你好好和爹说说,就别置气了,为了彩灵的幸福,就让她嫁了吧。” 岳夫人心想也是,终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第二日,楚玉桁就上门退了亲,岳文成心中愧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楚玉桁竟什么也没问,彬彬有礼的,只说了与令爱有缘无份,日后两家情谊仍同往日云云,岳文成一时更觉得对他不起,心想这样的君子,却与彩灵没有缘分,心中暗暗叹息。 楚玉桁出来时,岳青衫正好看到他,他神色故作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高兴,岳青衫心想他根本不想娶岳彩灵,如今退了婚,估计是得偿所愿了。 “岳小姐好呀,”楚玉桁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岳青衫难得见他笑眯眯的样子,睨了他一眼,道:“皇上怎么突然给太子和彩灵赐了婚?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冤枉,”楚玉桁道:“哪里是我,怎么在你心里,我常常做手脚的么?” 岳青衫冷笑一声,心想你当然是,若不是你这一个又一个的弯弯绕,怎么能步步为营,不动声色地将对手一个个地踹进了阴沟里。 这肃王就是第一个。 楚玉桁道:“这次你真的冤枉我了,退婚之事,可是岳彩灵她自愿的。何况她和太子两个两情相悦,早已经暗度陈仓了,我虽然痛心疾首,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岳青衫当然知道楚玉桁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只是岳彩灵明明爱楚玉桁入骨,怎么会突然主动退婚,嫁给太子,到是稀奇。 楚玉桁看出她的疑惑,笑道:“青衫,岳彩灵可跟你不同。她极度要强,却也极度偏激。所以很多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你身为岳家的嫡女,锋芒处处盖她一头,她自然觉得那些你有的,她没有的,才是最好的。” 岳青衫有些惊讶,想不到楚玉桁如此了解岳彩灵,他果然很善于洞彻人心。 楚玉桁淡淡一笑,负手道:“青衫,我很了解女人,她们的心里在爱什么,恨什么,我一眼就看的出来。你可知道岳彩灵为何会中了香毒,为何会被肃王利用,被太子糟蹋,落到这步田地?” “为何?” 楚玉桁知她好奇,突然就不说了,含笑道:“我告诉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岳青衫冷冷地道:“你不说算了。” “欸,”楚玉桁急忙把她叫住,“你总是这幅样子,叫人喜欢也不是,恼也不是。” 岳青衫仍旧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可是奇怪的是,她不管怎么看他,只要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楚玉桁就感觉无尽的欢喜。 “就是因为她嫉妒你呀。” “嫉妒我什么?” 楚玉桁道:“当初你和陈旭定了亲,他一见面就送了你八颗极乐珠,这件事可是惊动了整个京城呢……”楚玉桁说到这里,突然撇了撇嘴,冷笑道:“极乐珠算什么,陈旭又有什么好?有什么可嫉妒的,真是可笑。” 岳青衫没想到他突然计较到这个上去,好在楚玉桁愤慨了一会儿,就扯回了话题,“所以她就想方设法地想把你这门亲事毁了。可如何毁呢,偏偏陈旭又那样喜欢你,所以她就想到处散布有关于我们的谣言,来离间你们。” 这件事,岳青衫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楚玉桁道:“就是在那个时候,岳彩灵开始频繁地出入肃王府,目的是为了接近高婕,探听你的秘密。可是秘密没有探听到,却遇见了太子。” “当初肃王想抓住太子的小辫子,便故意接近他,太子那个蠢货还一无所知,自以为和肃王交好,经常与他出入王府呢。” 岳青衫没想到楚玉桁竟然这样公然说太子是蠢货,而且说这句话时,眼里充满了冷意。 想到那时候楚玉桁、肃王、太子三人的确走得很近,可是肃王却是别有用心地接近太子,而楚玉桁又是别有用心地接近肃王,想来还真是讽刺。 楚玉桁道:“岳彩灵她既势力又有心机,得到了接近太子的机会,自然是全力巴结。可是太子此人十分好色,见岳彩灵生的貌美,竟然动了别的心思。” 楚玉桁又冷笑一声,“真是蠢得厉害。” 而岳青衫也觉得不可思议,太子可是堂堂储君,竟然想和侯门贵女私通,传了出去,他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岂不是给皇家蒙羞? 楚玉桁道:“而肃王知道了此事之后,更是喜出望外,就想将此事做实了,再传扬出去,太子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岳彩灵也不傻,她知道若做了这样的事,自己这辈子只怕就完了,所以她坚决不肯。肃王就偷偷给她下了香毒,再将她送到了太子的床上。” 岳青衫震惊之极,想不到肃王竟如此卑鄙,不折手断,她忽然瞧了楚玉桁一眼,“这件事,你当初是不是知道?” 她觉得,在肃王和太子这一局里,楚玉桁才是真正的布局人。 肃王看似精明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楚玉桁做嫁衣裳。 可是楚玉桁先是勾引岳彩灵,让她爱上自己,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肃王利用她,去谋害太子,这未免…… 岳青衫想着,不禁皱了下眉头。 她的情绪自然没逃过楚玉桁的眼睛,楚玉桁冷笑一声,心里微疼,她这样光明磊落的人,自然看不上这样阴险卑鄙的自己。 “余下的事情想必你也就猜到了,岳彩灵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又害怕被传扬出去,跟我的亲事便毁了,所以她只能听命于肃王,去谋害你爹,去接近太子。” 岳青衫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她现在,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去嫁给太子了?” 楚玉桁道:“我说过,她是个极度偏激的人,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她明知道得不到我的心,却不甘心只得到我的人,所以她就想要毁了我。” “毁了你?”岳青衫道:“你是说,她嫁给太子,是为了利用太子来对付你?” 楚玉桁道:“岳彩灵知道了真相,现在必然是恨我入骨,她怎么会甘心嫁给一个玩弄她,欺骗她的人呢?所以她索性就嫁给一个比我地位更高,权利更大的人,将我狠狠地踩在脚下。”他说完,眼里露出轻蔑冷笑,“不过她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岳青衫听完这番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发现楚玉桁远远比她想的更复杂,更可怕。上辈子的他,一步步爬上顶峰的时候,又经历了怎么样的事情? 只怪自己一直都活的太简单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对楚玉桁的恨早已淡了,这辈子他们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第52章 岳彩灵和楚玉桁退婚之后,没过两天,太子就派人上门下聘,说要纳岳彩灵为良娣。岳文成心中虽然不喜,但一来太子天下身份尊贵,二来两人私底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如今无路可走,少不得也只能答应了。 只是事情虽然办了,岳文成的心里还憋着一口气,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堂堂伯爷,太子岂能如此欺人,与他的女儿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岳夫人连连劝慰道:“老爷千万息怒,他毕竟是太子,纵然咱们有再多不满,也不能直接表现出来,更何况……彩灵是自个儿愿意的。” 提到这个,岳文成立马蔫了,岳彩灵如今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是一心一意入太子府,坚决如铁。岳文成只好叹息一声,道:“我心里只是觉得,咱们是在对不起小楚。本来是把青衫许配给她,后来换了彩灵,谁知道……又是这么个结果……” 岳夫人也叹息一声,道:“这些事情又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何况眼下最近的青衫的婚事,咱们可得打起精神,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提起青衫,已经是让岳文成唯一欣慰的了。虽然陈旭只是个商人,但是他对这个准女婿十分满意,处事大度,言语得体,便是京城勋贵的公子之中,也难有能与之匹敌的。 岳文成点了点头,“嗯,咱们务必好好操办,多准备一点嫁妆。” 岳夫人道:“这个就不劳老爷你费心了,不过再多的嫁妆也不过是意思意思,你想想陈家……” 岳文成叹口气,陈家……实在是太有钱了。 婚期将近,陈旭为了避嫌,也不日日都来瞧青衫了。况且开春之后,他已将家中姨娘和幼弟接到了京城,难免要打典一番,家里的事情也多了些。 岳夫人忙着为青衫操办婚礼适宜,今日特别去京城的御绣坊定做了一套礼服,徐妈妈为她量了尺寸,道:“据说御绣坊新来的了一个绣娘,手艺好得不得了,最会绣霞帔喜裳的,新颖漂亮。咱们姐儿又生的是这么个模样,等那日穿上了,必定美得跟仙女儿一样,把姑爷的魂儿都勾去了!” 岳夫人笑骂道:“你这老货,嘴上愈发每个把门的。” 一时又见那红色绸缎比在岳青衫身上,当真衬得她脸白如雪,颜若朝花,心中十分喜欢,心想女儿这一嫁,虽去的也是个十足的好地方,嫁的亦是十足的好夫君,心中还是十分不舍,不禁眼圈微微发红,强笑着道:“好看,真是好看的。” 岳青衫坐下来,拉住母亲的手,道:“娘别难过,如今我嫁了陈家,可是他已搬到了京城来,岂不是比在洛阳好多了?如今不过几条街之隔,你若想我了,就让下人带个话,我就回来了。” 岳夫人含泪笑道:“青衫,你是个有福的。其实因为陈家祖上和咱们的关系,这门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可我和你爹虽然见过陈旭几次,觉得他还不错,终究还是怕商贾人家唯利是图,日后会委屈了你。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娘看得出他果然是个百里挑一的好男子,日后你嫁过去了,也要好好待他,夫妻同心,相夫教子,光耀陈家门楣。” “娘放心,我知道的。” 岳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拂了拂她的鬓发,心中又喜又愁,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而在岳青衫成亲之前,岳文成却又有一件大事要办,皇上吩咐他去验收泰州的漕运工程。 这工程是去年清明节前开始修建的,之前岳文成还去督查过一次,如今已经完工,知府罗泾上书朝廷,恳请验收。皇上便又准备派岳文成前去,可是这验收工作也颇为繁琐,加上路程耽搁,前后算起来少说也要两个多月,只怕这一去,就错过了岳青衫的婚期了。 岳夫人道:“怎么这样啊?女儿出阁,哪有你不在家的道理?” 岳文成也自知有失礼数,叹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身为当朝工部侍郎,验收河坝之事,实在是责无旁贷,虽然青衫的事儿重要,可朝廷的事儿更加重要,吉时又不能改,少不得你在家多多操持了。” 岳夫人愤懑道:“那也不是那么个理儿啊!工部的人那么多,为何非要你去?” 岳文成道:“其实皇上也提了要换个人,只是这一去两个多月……我终究有点不好意思。” 岳夫人气道:“好啊,我就说么,皇上哪里就这么不近人情了?原来是你自己脸皮薄,逞强非要应下。诺大一个工部,我还真不信,没有了你,那河坝就不修了?” 岳文成只好嘿嘿赔笑,岳青衫听着,心中忽然一动,道:“爹,您怕不是信不着别人去吧?” 岳文成被她说破心事,些微有点窘迫,漕运工程非同小可,何况泰州又是南北要塞,关乎社稷民生,一旦有所纰漏,后果不堪设想。岳青衫道:“女儿明白爹的意思,可是下个月便是女儿成亲的大日子,爹爹不在,那岂不是要遗憾一辈子?” 岳文成见女儿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哀求渴盼之意,心头一软,几乎便想要应下,但一想到泰州之事,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岳青衫道:“女儿想到一个人,或者可以替爹爹一去。” “谁?” 岳青衫道:“高叔叔呀!爹爹莫非忘了,高叔叔从前也领的是工部的差,还算是您半个学生呢,爹您常赞他办事沉稳,心思绵密,是难得的人才,如今怎么到忘了?” 岳文成明白她说的是高国公,正是高婕的父亲。此人沉稳机智,志虑忠纯,又曾经担任过工部主事,的确是最佳的人选。可当年岳文成与他相交之时,他还只是国公府一名庶子,与岳文成算是半师半友。后来世子早殁,他袭了爵位,如今已是堂堂的高国公,再让人家替自己办差,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岳青衫看出他的为难,道:“爹爹,这可是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少不得就厚一次脸皮吧,左右高叔叔无论如何也不会耽误了大事儿的。” 岳文成一想也是,一来他和高国公素有交情,二来也确实信得着他,便点头道:“好,我下午便进宫同皇上说,此事交给高毅来办。” 岳夫人这才重展笑容,欢喜道:“这才好呢。” 岳文成便又更衣入宫,奏请此事。皇上当然也不会不近人情,知道岳家嫁女,岂能不让人家出席?更何况高毅也是靠得住的,当即点头应允。 而岳青衫心里却是另有打算。 她记得上辈子肃王谋反,高公府之所以被株连,不单单是因为高婕,还有高毅在事发之前,曾随肃王去过雍州。 雍州乃是肃王封地,亦是其起事的根基。当初肃王谋反被擒之后,在雍州缴获了许多脏银和兵刃,而高毅在雍州呆了两个月,瓜田李下,当然逃脱不了干系。 谋反逆罪,宁枉勿纵,所以不管高公府是不是冤枉,依然被皇上下令夷族。当时岳文成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在太子得势之后,也仍然没有幸免。 勾结国贼,私藏兵刃,结党谋反,其罪当诛。 而这辈子,她的婚期有变,父亲去不了泰州,假如高国公代替他去了,那就没法□□再去雍州,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呢? 岳青衫也不知道这法子会不会有用,只能尽全力一试。毕竟虽然重生,也不是每一件事都是她所能左右的。 转瞬间便到了高国公启程之期,岳文成亲自打马前去相送。回来时,不免忧心忡忡。岳夫人道:“怎么了?高国公的为人行事,皇上都信得过的,你还不放心呢?” 岳文成摇了摇头,叹道:“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 岳夫人道:“怎地呢?怕是女儿要出嫁了,你舍不得,心里头失落的缘故。” “也许吧,”岳文成道:“这次婚宴,你都请了谁了?” 岳夫人道:“请帖正在做呢,总之京城里有头脸的人物,平日里和咱们密切的人,我一个都没有落下。等做好了,我再让老太太过目一遍,应该差不了了。” 岳文成道:“是不是怕落了谁,是想着别办的太大了吧。” 岳夫人一怔,前些日子明明是他亲口说的,一定要为青衫好好操办,风光出嫁,绝不能委屈了她,怎地这么几天,就突然变了呢? “怎么了?难道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么?” “那到没有,”岳夫人摇头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就不想大办了,可有缘故?” 岳文成微一沉吟,道:“我也不太吃的准,可是我总觉得,朝廷内恐怕要有大变故了。” 岳夫人见他神色,心中也是一紧。岳文成为官多年,他有这样的感觉,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岳文成道:“我总觉得,皇上准备要办一个人。” 岳夫人道:“谁?” 岳文成道:“这些日子,皇上接连两次擢升刑部侍郎杨自成,朝堂之上,又经常询问他的意见,有意抬举。你知道,杨自成乃是酷吏出身,手段狠绝,皇上一直不太喜他的,如今这样重用他,还不是准备要惩办什么人?” 岳夫人心下明白,杨自成执法无情,皇上启用这样的人,必是这个缘故了。 岳夫人道:“我听说,皇上前些日子任命小楚为大理寺丞,与杨自成共同查案,二人如今走得颇近呢。” 岳文成道:“是,其实我也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只是当初怀静夫人之死,皇上一直是存着怀疑的,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调查胤国细作之事,而杨自成也正是在那时候起来的。” 岳夫人道:“是了,想必查了这么久,两人已经查到了什么,如果夫人当真是死于非命,皇上定是要准备惩办凶手了。” 岳夫人说完,二人都沉默了一瞬。心里明镜,怀静夫人何等身份,这个能害死她的人,必定也是权势熏天。皇上一旦动他,必然会牵连起一片血雨腥风,岳家这时更要谨慎小心,千万不能沾惹半分。 半晌,岳夫人道;“可见这时候彩灵和小楚退了婚,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当然已经看出来,楚玉桁跟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关系,而且还是极为密切的关系。 岳文成点了点头,又道:“别想了,总之咱们堂堂正正做人,一心为朝廷尽忠,皇上终究会明白的。如今青衫又嫁的是商贾,远离朝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岳夫人不禁握住了夫君的手,岳文成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温言道:“夫人放心,为夫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你们,让咱们一家都平平安安的。” 与岳文成交谈完之后,岳夫人回了房,看着面前的请帖,便把那些位高权重,平时来往又不是特别密切的人的名字删掉了一些,又重新检查了好几遍,自觉得再不能减了,方才放了下来。她站起身,向佛堂走去。 岳夫人平素是不礼佛的,也不常来佛堂,如今她静静端详着眼前的观世音像,只觉眉宇神态是那样慈和,仿佛广纳世间一切悲喜,最终化为清风春水,抚平人心。 岳夫人静静地在佛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她什么也没有祷告,只是慢慢地让自己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屋中静若幽明,岳夫人睁开眼睛,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女儿青衫,一生婚姻顺遂,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第53章 六月初五,已到了岳青衫大婚之期。忠勇伯府内少不得一夜无眠。岳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百般疼爱,聊了整整一天,恨不得将这么多年的话一股脑说了。直到傍晚,福喜太太进来梳头,岳夫人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到了陈家,千万不能像在家时候这般任性了,与小陈好好相处,可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好了娘,”岳青衫回头,握住她的手,“娘放心吧,女儿长大了,都明白的。何况就算出了嫁,也是能时常回来的,娘有的是机会说的。” 岳夫人眼眶一热,点头道:“好,好。” 喜娘走上前,拿出桃木红梳子,为岳青衫梳起头发。 “一梳白首齐眉……” “二梳百子千孙……” 喜娘梳过头,为岳青衫盘了一个好看的飞凰髻,插满了华丽精美的挑芯、发钗、步摇,脸上扫着桃红色的胭脂,映着白如玉瓷的肌肤,仿佛云上飘过的一缕红霞。 喜娘望着镜中精致打扮的女子,轻叹道:“姑娘生的真美。” “该换衣裳了。” 墨画捧着红裳进来,喜娘上前将衣服打开,霎时间,满是耀目的红,璀璨夺目,流光溢彩。上面绣满了繁复精美的凤凰牡丹,映着日光,仿佛随时要绽满山间,飞上云霄一般。 喜娘将喜服一件件拿起来,为她穿上抹胸、裙子、罗衫、束腰。岳青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怎么,便想起了前世的模样。 前世的她也是这般,穿着艳如桃李的大红衣裳,带着凤冠霞帔,与母亲依依惜别。今日这一幕竟是如此似曾相识,她忍不住鼻尖一酸,泪水啪嗒啪嗒地滚落了下来。 “好了,大好的日子,新娘子可别哭。” 喜娘上前握住她的手,仔细为她擦去泪痕,“新娘子坐好,要戴凤冠了。” 岳青衫点了点头,坐在妆镜前。喜娘捧来了一个金光璀璨的凤冠,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头上。 盖头落下,遮住了岳青衫的眼。她只觉眼前只剩下了无边无尽的红色,不一会儿,只听得门外礼炮声响,继而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新郎来接亲了!” 岳青衫有些紧张,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期盼起和陈旭为来的日子,他们会何时起床,何时吃饭,在哪里挽手画眉,又会在何处红袖添香?他们的未来会有几个子女,老了的时候,又会在哪里晒夕阳? 心中突然浮现起他那温柔的眉眼,岳青衫竟觉得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起来。当初她只是为了逃避楚玉桁才会应下陈家的亲事,哪里想到自己会碰到这样好的人? 她轻轻地碰了碰眼前垂下的盖头,想到陈旭掀起它的样子,便轻轻弯起了嘴角。 外头响起了一片笑闹起哄的声音,岳青衫知道是他们在为难新郎了。陈旭自然是带足了红包,只听满地都是噼里啪啦的铜钱声,喜娘忍不住笑道:“姑爷今儿可要破财了。” 福寿太太笑道:“姑爷破财又岂止今日,满京城谁不知道?岳家的姑爷为了抱得美人归,那可是送全了天下的极乐珠呢!” 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陈旭终于来到了岳青衫面前,还好他有钱能使鬼推磨,还不至于太狼狈,保持住了他一贯的朗月风清的模样。 他将同心结递到岳青衫的手里,“娘子,跟我走吧。” 岳青衫接过来,由福寿太太搀扶着,走出岳家的大门。刚到了门前,便听陈旭道:“岳父大人……” 还未说完,却听岳文成将他打断道:“好、好,我都明白的,快些去吧。”声音已然沙哑。 平日里父亲的话总是很多,不想今日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岳青衫眼眶一热,只想掀开盖头再看父亲一眼,福寿太太忙提醒道:“新娘子,不能回头哦。” 岳青衫唯有忍住了,她抬手擦掉眼中泪水,陈旭柔声道:“慢点,我带着你走。” 陈旭领着她上了花轿,一路上吹吹打打,来打陈家门前。陈旭下了马,将红绸递到她手中,小心地领着她到了大厅中,拜了天地。 岳青衫一路上只盯着脚尖,眼睛所能看到的都是娇艳的红色。因陈旭父母早亡,所以只拜了陈家一些有名望的耆老,然后陈旭便领着她,来到了喜房之中。 进了门,陈旭害怕她带着盖头凤冠会太累,便想让她摘下来歇一会儿,福寿太太连忙将他拦住,“姑爷,盖头要喝了合卺酒才能摘的。” 陈旭半蹲下来,心疼道:“你累不累?不然我多拿几个垫子过来,给脖子架上,你先这么躺一会儿。” 岳青衫抿嘴笑道:“也没有那么沉的,不累,你快去招呼宾客吧。” 陈旭点了点头,走出屋子,又忍不住望了那红裳女子一眼,心中只觉万般不舍。恨不得时间快些过,宾客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他们两个。 “姑爷快去吧!”喜娘都忍不住笑着催促,“早去早回么。” 陈旭笑了笑,又低声道:“等着我。” 陈旭出了门去招待宾客,墨画便将两个垫子放平了,让她半躺下来。玉棋道:“姑娘饿不饿?陈公子刚才吩咐人留了几样糕点,说姑娘若饿了可以吃。” 墨画笑道:“还叫陈公子,咱们现在要叫姑爷了。” 玉棋脸嫩,觉得有点开不了口。墨画将点心盒子接过来,道:“姑爷真是心细,瞧这点心做的多精致。” 岳青衫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点心一共三层,桂花琉璃饼、樱桃雪仁糕、白杏茯苓包,做的精美香甜,都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早上折腾到现在,她本来到并不怎么饿的。这会儿瞧见这么可爱的糕点,也忍不住勾起馋虫来,吃了两口。从口到心,满是香甜的味道。 不一会儿,太阳落山,月华升起。喜娘进来点燃了烛火。大红色的龙凤呈祥双烛。照出满室的温馨,窗外静悄悄的,岳青衫躺在床上,不觉竟沉沉睡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猛地被一声巨响惊醒,睁开眼,竟是天边响起了一道惊雷。墨画连忙上前掩门关窗,“姑娘,要下雨了。” 岳青衫被雷声吓得砰砰心跳,问道:“现在几时了?” 墨画道:“快到子时了。” “这么晚了?”岳青衫心中惴惴,陈旭怎么还不回来? 正想着,几道雷声又起,闪电横亘天际,将屋中慌得亮如白昼。那龙凤烛已经燃尽头了半只,烛泪缠绕在金色芙蓉座上,触目惊心的,仿佛一滩鲜血。 岳青衫心猛地跳了起来,霎时间,暴雨倾盆而下。宛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将尘土水洼尽皆踏碎。岳青衫一把摘下了盖头,道:“他……他怎还不来?” 墨画见姑娘面色发白,想必是被雨下到了,上前安慰道:“没事的,这个季节雨就是大……” 话音未落,只见狂风陡起,一下子竟将窗子吹开,惊雷响起,闪电凄厉狰狞的,宛如一道鬼火落在岳青衫眼里,她心中一紧,突然下了床,推门向外走去。 暴雨倾盆,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不知为何,她此刻心里突然慌得厉害,她拼命往前厅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世宁,世宁……” 她穿过回廊,忽然觉得被一道鲜红晃了一眼,那红色顺着雨水蜿蜒而来,点点滴滴滑到她绣鞋上。岳青衫浑身颤抖,抬起眼,见到一个绯色衣裳的男子,躺在一汪血泊里。 “世宁……” 岳青衫扑了上去,一把握住陈旭的手。他半靠在栏杆上,已然奄奄一息,胸口从后向前,插了一把尖刀。 “世宁,世宁你怎么样!”岳青衫魂飞魄散,她拼命地捂住他的伤口,那鲜血还是不住地从指尖渗透出来,岳青衫悲痛欲绝,她想要哭,竟然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狠狠咬着牙,泪水无声落下,飞散在冷雨你。 “世宁……是谁……是谁要杀你?” 岳青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明白,他只是一个商人,为何有人要杀他,况且是京城之中,天子脚下,陈旭微微睁开眼眸,想说什么,可是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岳青衫看他动了动,仿佛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点亮光,她欣喜若狂,将陈旭拖起来,“你没事的,我一定会救活,一定……” “青衫……”陈旭嘶哑的张开嘴,伤口因为动弹又一次撕裂,那一刀贯穿心肺,他知道自己是再也活不了了。他轻轻握住岳青衫的手,“别动,让我再看你一会儿。” 岳青衫放声大哭,她抱紧陈旭,“你有的是时间看我的,不急着这一会儿,你还要看着我一辈子的……” “我……恐怕是不成啦……” 陈旭垂下眼睑,岳青衫拼命地摇着头,她只盼这一切都是个噩梦,再以睁眼,陈旭就会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岳青衫咬了咬牙,猛地撕下了衣襟,她执拗地将陈旭的伤口缠住,“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死的,你答应过我,你要回来掀盖头的……” 她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那一根弦再也绷不住了,她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大哭,“为什么,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死!” 陈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岳青衫的手,“你听我说,这里危险,你快些走。” “我不走!”岳青衫紧紧地盯着他,“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抛下我的,不管生死,我都要跟着你。” 陈旭满脸惊惧,摇头道:“不行,青衫你听我说,青衫……” 岳青衫只是拼命地摇头,陈旭强迫她看向自己,凄然道:“我还没有掀盖头,咱们还没算成亲的,你去找魏姨娘,让她代替陈煊,给你写一封放妻书,你这辈子……还很长,你……你要好好的,到时我一缕魂魄看见,也会欢喜。” “什么放妻书,什么鬼放妻书!”岳青衫大喊着,冷雨不停地在她头上砸下,眼前一片模糊,“我既然嫁给了你,一辈子都是陈家的人,我才不要放妻书!” 陈旭心中一阵激荡,竟不是欢喜还是悲伤,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顺着大红的衣襟流入雨中,融为一体。 “能遇上你,我好欢喜……” 岳青衫哭着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活过两辈子,你知道么,我重活过的,上辈子我没有遇到你,你活的好好的,都是我害了你,世宁,世宁,都是我害了你!” 陈旭没有一点惊讶,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笑着,仿佛适才所说都是极为平常的事情,“那我真的很想感谢上苍给我这个机会,若是不认识你,纵然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别这样想,”陈旭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此刻已经和你拜过天地,我真的很欢喜,只可惜……没有亲手为你掀盖头……” 岳青衫听完,手忙脚乱的撕下一块红色的裙摆。只是裙子已经被暴雨打湿,满是泥泞。她将红绸盖在头上,探到陈旭身前,“郎君,掀盖头了……” 陈旭伸出手,想去抓那头上的红绸,虽用尽全力,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闭上眼,轻声念道:“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若得今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话音落定,与世长辞。 岳青衫抱着陈旭的尸体,呆呆地跪在雨中,任凭冷雨将衣裳湿透,却浑然不觉。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看到了什么人,可那一切都都如隔绝在感知之中,眼耳心神,都只余下了锥心之痛。 正是世间无数丹青笔,一片伤心画不成。 第54章 “少夫人……”直到暴雨停歇,岳青衫才听到有人唤她,一抬眼,只见一个瘦削的少年一腿弯曲,半跪在雨里,担心地望着她,正是云昭。 云昭与她四目相对,他另一条腿也沉重地跪了下去,悲声道:“少夫人,对不起,我……我没能保护得了公子……” 他咬着牙,声音里满是悲伤,对着陈旭的尸体叩首。 岳青衫察觉到云昭身上满是血痕,想必刚才跟杀死陈旭的人交过手,她忍住眼泪,哑声道:“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云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今夜宾客散后,公子一个人从前厅回来,这群人忽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手里拿着刀,刀刀想置公子于死地。我听见打斗声,便赶来救他,只是……” 云昭鼻尖一酸,声音哑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岳青衫握紧了拳头,看来这群杀手今日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想要陈旭的命,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岳青衫将陈旭的尸体抱入怀中,紧紧贴着他冰凉的面颊,“夫君,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满屋的喜绸都换成了白灵,陈府上下乱成一团。岳青衫叫来管家,连夜采买布置好了灵堂,换上麻衣,静静地跪在棺木前。 她的表情稳定而平淡,她不能让自己哭,稍一软弱,她就会坠入那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绝不能倒下,她还有父母,还要照顾好陈煊,撑起陈家。 天刚蒙蒙亮,岳文成和岳夫人就匆匆赶了来,一进门,岳夫人便上前将青衫抱住,哭道:“我苦命的孩子啊……” 岳文成也心痛之极,强忍着眼中泪水,拍了拍青衫的肩膀,“好孩子,想哭就哭吧。” 岳青衫眼睛发了红,却笑了笑道:“娘,我没事儿。”这样子愈发让人心疼。 岳夫人拉起她的手,道:“孩子,跟娘回家吧,这里有你爹他们照应,这一夜你只怕吓坏了,听娘的,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我不走。”岳青衫抽回了手,平静地道:“我夫君刚死,我还要留在这里为他守灵,操办后事。陈家上下乱成一团,若没个主事的人怎么是好?” 岳夫人何尝不明白女儿的心,她垂泪道:“青衫,娘并非是那无情无义之人,陈旭他骤然身故,我和你爹也是悲痛欲绝。可是人还得往前看,不能让过去伤心毁了自己一辈子。如今他的死因自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前来调查,我和你爹更会全力帮扶,可是你……还是快请陈家拿了放妻书,迟了恐怕不好。” 岳青衫凛然道:“娘不必再说什么放妻书的话,我既然入了陈家的门,这一辈子就是陈家的人,只要陈家还在,我就绝不会离开。” 岳夫人惊愕道:“青衫,你说什么傻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这时候不该逼你做这种事儿,可是你也知道京城的流言蜚语如何可怕,你新婚丧夫,已是大煞之兆,如果你现在不速速离开,此事传了开去,以后还如何嫁人?” “我不会再嫁人了。” “你又何必如此?他人已经去了,你即便守着,又有如何?与他无用,只平白害了自己!” 岳青衫道:“怎么无用?他还有弟弟,魏姨娘势弱,陈煊年幼,我若不留下,她们守着诺大一个家业,岂不是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怎么可能,爹娘都会帮着他们的……” “你们终究不是陈家的人……”岳青衫抬头,平静地打断她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如何管陈家的事儿?” “那你又能管什么?”岳夫人哭道:“你还是个孩子而已,大不了娘把陈煊接到岳家来,将来让他出将入相,总不会亏待了他的……” 岳青衫握住母亲的手,叹息一声,“娘,我不是个孩子了,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是么?陈家是陈旭的心血,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四分五裂,被旁人夺去?娘你不必再说了,无论如何,女儿也不会回去的。” “你……”岳夫人站起来,眼泪不觉涌了出来,“你何必非要这么逞强呢,你这么做,可是要搭进去自己一辈子啊……” “娘,”岳青衫截断她的话,对管家吩咐道:“先送夫人回去,这里太乱,免得夫人情绪激动,伤了身体。” 岳夫人还想再说,可见岳青衫神色坚决,终究无法,只得先行回府。她寻到岳文成,将女儿的情况说了,心中难受,又忍不住潸然泪下,“老爷,这可怎么办才好?你知道京城里的流言有多可怕,他们眼热陈家财产,只怕更会蓄意中伤,青衫非要搅和在这里,这可怎么是好?” 岳文成忍住泪水,道:“别担心了,青衫做的对,如今她是陈家名正言顺的大夫人,她走了,陈家就倒了……” “老爷……” “没事,”岳文成坚毅地道:“青衫是个好孩子,是我们的好女儿,老天自会保佑她的。” 陈旭身故的消息传出之后,陈家诸位耆老、以及各行商业的掌舵人已从天南海北赶往京城。刑部的人当天下午也过来勘察,因着岳文成的面子,由杨自成亲自带队。他对岳青衫行了一礼,道:“夫人请开棺,本官要勘验尸体。” 岳青衫点了点头,上前,吩咐人推开棺木。她猛然看到陈旭的脸,只觉心中剧痛,几乎战立不稳。杨自成连忙将她扶住,关心道:“夫人还是在一旁等候吧。” 岳青衫摇了摇头,“我没事。大人请办公吧。” 杨子晨点头,只见他伸出手来,将陈旭身上的尖刀拔下,交给下属,仔细放好。一时又细细查看了伤口、部位等,一一记录。忙了半个多时辰,才摘下护手,对岳青衫道:“可以了夫人。” 岳青衫道:“有劳大人。” 杨自成望了女子一眼,他也听说她是新婚丧夫,脸上甚至还带着昨夜的脂粉,只是被大雨冲散,显得有些狼狈。寻常女子遭逢突变,恐怕早已精神崩溃,可她明明悲痛欲绝,可仍能冷静地办理后事,协助他查案,心里不禁生出几分佩服。 “本官告辞了,夫人请节哀。” “多谢大人。” 杨自成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下午时陈家已经更乱,魏姨娘只躲在屋里哭,而下人们乱成一团,有的更想趁乱携款潜逃。岳青衫叫来管家陈福,道:“福叔,如今京城里,咱们一共带来多少下人,可有名册?” 陈福心里对这个新夫人并不是十分信任,他服侍陈旭多年,她只是初来乍到,所以并未回答,只疑惑道:“夫人问这做什么?” 岳青衫知道他并不信任自己,诚恳道:“福叔,我知道你服侍夫君多年,对他中心耿耿,所以我心里对你也很是敬重。如今我夫君突然身故,魏姨娘势弱,小公子年幼,等明日这些分商们陆续到了京城,陈家必定会有大变动。我想福叔你也不忍心看着大公子的家业被他人分夺,更不忍看着小公子母子受辱,所以希望福叔能助我一臂之力,至少在他们到来之前,保证陈府不乱,至少不能丢了气势,让他们觉得我们孤儿寡妇,可以随便欺凌。” 陈福听了这话,不觉心口一热,“大夫人……当真这样想么?” 岳青衫道:“当然,光大陈家,培养煊儿,这是我夫君的心愿,便也是我的心愿。虽然我知道自己人单力薄,许多事情都不懂,可是我毕竟是陈家的大夫人。有我替煊儿撑腰,他继承陈家家业便是名正言顺,这些人谁也休想抢夺了去。” 陈福顿时便地她恭肃了起来,可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他世代在陈家为奴,自然对陈旭赤胆忠心,可是要知道大夫人这样年轻,岂能这辈子都留在陈家?假如她日后再嫁,将这些产业都携卷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岳青衫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她郑重道:“福叔,眼下的情形,只有我站出来,才能将陈家稳住。至于您是否愿意帮我,我不强求,我心里是怎样想的,现在也没办法掏出心来给你,我只能说一句……”她轻叹一声,“日久见人心吧。” 岳青衫说完,转身而去,纤弱的脊背挺直,柔弱中又透出一种坚强,陈福开口道:“大夫人,” 岳青衫停住脚步,陈福道:“老奴愿听大夫人差遣。” 岳青衫走到前厅,让陈福按照名册,将所有下人、管事、婆子叫到厅中来。她又叫来云昭,站在自己身侧,开口道:“我今日为何会叫大家前来,想必大家心里清楚。府里出了变故,大公子他不幸身亡,现在家中事情,都由我来做主。这几日大家要尽心操办好我夫君的后事。” 她清明的目光扫视一周,显得有些凌厉,“我将你们分为三队,每队十人,第一队由陈婆子负责,专管来往宾客招待,包括前来吊唁之人的礼钱收整,茶水饭食,用多少银子与福叔处领取,丢了一样,由你们来描赔。第二队由张妈妈负责,专管灵堂内用具陈设,包括纸烛,灵幡、香火,保证停灵七日,供给不断,用数我已经算好,按需领取,若短了一日,或说明原因,或你们来描赔。第三队由何妈妈负责,专负责人员监督,若有人趁机偷拿了府里的钱财,或故意毁坏东西、偷懒耍滑的,一经发现,就报来我这里,举报一件,经查属实,不管大小,奖赏一两银子。” 众人听完,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这天下的钱还有这么好赚的?如今府里大乱,耍懒偷钱的估计很多,举报一个就一两,一天下来不是发了? 却不知众人心里越是这样想,便越发觉得自己身边都是眼睛,也不敢轻易犯事儿了。 岳青衫说完,众人领命,心里却各自打着小算盘。正此时,只见一个灰衣小厮,猫着腰,悄悄从人群里退了出去。岳青衫一眼瞧见,道:“云昭,把他抓回来。” 云昭微一点头,他本是自幼习武的将军,虽然身有镣铐,动作还是比这些普通人迅捷的多,只见他猛地跳到小厮面前,拎着他的脖子,如拎小鸡一样将他抓了回来。 岳青衫起身看着小厮,“你跑什么?” 灵火明灭之中,她那双眼睛黑沁沁的,澄明逼人。那小厮没的心头一颤,两腿发抖,说不出话来。 岳青衫对云昭使了一个眼色,云昭在他怀里一掏,果然拿出了好几张银票。原来此人本是陈家负责采买的,他趁乱偷了几百两银子,打算就此逃之夭夭,找个其他地方当财主去。 不料管家突然清点人数,毕竟他们名字都是记录在案的,不敢轻易逃走,心想先来顶个人头。忽听岳青衫说让下人举报监督,自己这几百两银子,只怕不要露馅?当即准备逃跑,不想却被云昭抓了回来。 岳青衫拿过他手的银票,举高在灯火之下,道:“大家瞧见了,这银票盖着陈家印记,都是他暗中偷去的,身为家奴,竟敢偷盗主家银钱,乃是大罪。给我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小厮魂飞魄散,那么粗的板子打在身上,二十下,不是连命都没了,当时便哭喊求饶,可是不管他怎么挣扎,又怎是云昭的对手? 岳青衫说完,便将银票放在何妈妈手里,“妈妈看着,此人虽不是被举报的,但也是大家齐心合力,一同捉出来。这几百两银子,便算是诸位的奖赏,按照人头,给分了吧。” 众下人们顿时大喜过望,其实此人是云昭捉回来的,又同他们又什么关系?可得了这些的好处,心中十分欢喜,到对岳青衫感恩戴德起来。 第55章 岳青衫交代完毕,遣散了众人。经了她的分派,陈府总算安定了下来,下人都有条不紊地操办着丧事。这一忙,不觉一天已经过去,暮色降临,月华升起,她跪坐在棺木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即便活了两辈子,她也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累过,心里却也从没像今日这样宁静踏实,她轻轻抚摸着陈旭的灵位,柔声道:“夫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撑起陈家,绝不会倒下的。” 不一会儿,管家吩咐人送了饭菜进来,可是岳青衫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完完整整地放到了一旁。她抬起头,发现灵堂里还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她。 月色之下,云昭的眼睛深邃晶莹,宛若两颗宝石,目光中满是关心,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岳青衫道:“云昭?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没吃饭,瞧我都忙忘了,快过来吃一点。” 云招摇了摇头,“我不饿。” 岳青衫招呼到身旁坐下,道:“不饿也吃一点,你也忙了好两天了,不吃哪有力气?” 看着她白嫩的双手递过来来的饭菜,云昭终于默默地接了过来。 岳青衫才发现,云昭的身上竟然满是伤口,他自己撕了些衣裳破布,随意包扎上了。这才想起昨晚他撞见陈旭被害,与刺客搏斗一番,也不知有没有大碍,忙问道:“云昭,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疼吗?要不要紧?” 云昭道:“没事,都只是皮外伤,都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得了公子……”他说着,吸了吸鼻子,眼泪已落了下来,滴落碗里。 岳青衫心中一痛,她忍着泪道:“这不怪你,公子他也不会怪你的。” 云昭摇着头,“可是我怪我自己,公子这样好的人,他为什么会死?他不该死的,还不如死的是我。” 岳青衫没想到短短几日,云昭对陈旭的感情已如此之深,可是他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岳青衫心中所想?她也恨过,也骂过,觉得老天不公,为什么陈旭这样的好人会死,那些恶人却能长命百岁? 岳青衫叹了一声,淡淡地道:“云昭,不用去怪责什么。这都是命运而已,每个人在命运面前,都很渺小,只要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跟不公平的命运去抗争,就足够了。” 云昭低下头,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悲痛,肩膀不由抖动着。岳青衫拍了拍他得脊背,柔声道:“你快些吃吧,多吃一点,你身子强壮,不吃饭会熬不住的,听话。” 她轻软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云昭不由自主地按他得吩咐去做,他便低下头,默默地将一碗饭都吃完了。 岳青衫欣慰地看着,道:“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云昭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为公子守灵。” 岳青衫心中一暖,“云昭,其实你没想着趁乱逃走吗?你不恨我们么?我们都是魏人,是我们害得你远离家乡亲人,沦为奴隶,受了这么多的苦难。” 云昭微微一滞,又摇头道:“我不恨你们,魏人也有好坏之分,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你和公子都是好人。” 他吸吸鼻子,又道:“若没有你们,我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挨打受苦,公子他对我很好,教会了我很多道理,告诉我什么叫公理正义,什么叫仁。” “仁?” 云昭点头道:“对,仁,公子说过,为君之仁,要体恤百姓,爱民如子,为官之仁,要鞠躬尽瘁,为社稷尽忠。而为人之仁,要有一个宽容慈爱之心,怜悯弱小,匡扶正义。这便是真仁了,是大慈悲。” 岳青衫怔怔地看着他,少年的眼神清澈,澄明若春水,她不禁心神激荡,热泪涌出。她还记得上辈子的昭武大帝凶狠残暴,只要有人稍有冒犯于他,必会被五马分尸,谈笑间动辄夷人九族。举国上下,人人战战兢兢,无人敢逆龙鳞。 而眼前这个少年,在静夜之中,烛光之下,竟然如此坚定地告诉她什么是仁,为君之仁,当爱民如子。 岳青衫一阵哽咽,默默道:“世宁,大魏千万子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德。” 六日之后,陈家六位耆老,十二位分商均达到京城。因他们知道陈旭一死,陈家必有大变动,所以都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几人一进了门,便放声大喊: “大少!” “大哥!” 纷纷扑到棺材上面,哭得不成人形。 岳青衫吩咐下人将他们拉起来,啜泣道:“各位叔叔伯伯,还请节哀顺变。如今大公子身故,我们孤儿寡妇,势弱无依,还请各位叔叔伯伯为我们做主。” 众人点了点头,道:“少夫人放心,我等定会竭尽所能,照顾你和小公子。不知小公子如今何在?” 岳青衫便让魏姨娘将陈煊带了上来。这几日陈煊也是悲伤过度,日夜哭泣,脸已小了一圈,那眼睛又红又肿,瞧来甚是可怜。 二叔公陈宇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孩子,别害怕,大公子去了,还有我们帮你。” “谢谢二叔公。”陈煊抹去眼泪,有礼地说了一句,岳青衫心中暗赞,这小公子到也坚强。 一时又想,世宁他曾说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质高。当时她笑着说他臭美,现在想来,岂不是当真如此?云昭不过跟了他这点日子,便已学得如此端正仁义,陈煊是他亲弟弟,被他教养多年,当然更不会差了。 岳青衫又命人在大厅里摆了茶,将众人都请了进来。几位德高望重的叔公坐在上首,下边依次是掌管各方的十二位分商。岳青衫在来之前已向管家陈福打听过,酒商陈曲,地商陈坤,布商陈罗,茶商白毫,米商秦卓,药商秦仲,珠宝商陈焕,玉商陈赟,木材商罗文飞,陶商王瑶,盐商陈忠,马商陈辔,岳青衫一一望去,将这些人牢牢地记在心里。 只听陈宇当先开口道:“大公子突然身亡,老朽实在是痛心疾首。可是陈家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往下的事情,诸位有何打算?” 陈宇是陈旭的二叔公,年轻时曾为陈家立下汗马功劳,威望甚高。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早已退居幕后,很少插手庶务。 众人听他说完,一时窃窃私语起来,陈宇转头对岳青衫道:“不知少夫人如何看?” 如今在座之人,论起名义上的身份,仍旧是以岳青衫为尊,所以陈宇自然要当先询问她意见。 岳青衫垂首道:“青衫只是个妇道人家,遭逢大变,心里实在乱的厉害,如今也没什么主意,还要先听听各位的意思。” 青衫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当然不想冒然开口,否则在座无一不是纵横商海多年的老油条,难保不被他们绕了进去。 陈宇听她这样说,便没再问什么,心想她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能有什么主意,便又转向各分商,“那大家来说说,都有何打算?” 茶商白毫道:“大公子身故,少夫人无子,自然是该小公子掌家。可是小公子毕竟年幼,从未在这商海里历练过,恐怕吃不起这个苦。”他顿了顿,又道:“依我看,咱们少不得先各自为小公子掌管几年,以后的事儿,等小公子长大了再说不迟。” 岳青衫在心里暗暗想着,这白毫是奸的。 又听秦卓插言道:“白兄言之有理。小公子年幼,若离了咱们,的确难以支撑陈家。在下也愿意帮他操劳几年,只是有一件,这每年来往账目,重要决策,还是交小公子过目,若小公子同意,便可照样去办,若不同意,咱们需得再行商讨。” 如此一来,这决策权便还是在陈煊手中,即便未必管的住,对分商来说也多了一层忌惮,何况每年过目账目,更可方便陈煊随时监督,为日后接手做准备。 岳青衫又默默想,秦卓是忠的。 陈罗道:“甚好,我赞同秦兄所言。” 陈罗是忠的。 陈赟道:“我也赞同。只是秦卓兄适才说每年上交账目,以及决策汇报之事,我看大可不必,毕竟小公子经验尚浅,哪里做得了这些个大决定?到时候摇摆不定,难免误事。我看到不如咱们先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儿,临事从权,事后再向小公子说明原因就是了。” 陈赟是奸的。 “陈赟兄此言差矣……” 陈坤出言反驳,众人便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围绕的无非是分商决策之前,用不用先经过陈煊同意,每年的来往账册,需不要定时给陈煊过目。 岳青衫静静听了一会儿,对于在座谁想保佐陈煊,谁又想趁机脱离陈家掌控,已然心知肚明。她站起身来,开口道:“列位叔叔不必争论了,依妾身看来,这商行的决策,一定是要让小公子先过目的,账册也一定是给小公子看的,而且不是每年呈报,是要一个月一报。” 她声音柔婉,却自有一股威严,众人不觉都呆了呆。陈赟皱眉道;“大夫人,这商行大事,并非如闺阁小事那般简单,大夫人莫要着急,等我等商量出了结果,再向夫人禀告,请稍待一会儿。” 这话的意思就是,商行的事情你不懂,坐在一旁,不要插嘴。 第56章 岳青衫冷冷一笑,道:“叔叔说的对,商界的事情我的确不懂,可我毕竟是陈家的长媳,亦是小公子的长嫂,有抚养小公子长大,辅佐他管好陈家的责任。诸位刚才也说了,小公子他经验尚浅,可是如今他哥哥没了,他肩上责任重大,更要多多学习,谁又不是从不懂过来的?” 她望了众人一眼,接着道:“陈家做的是大生意,各位都是商路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所做的决策,也都是高瞻远瞩的明智之举。这不正是小公子向各位学习的契机么?所以还请各位及时呈报小公子,只需和小公子说明原因,便可放手去干,又怎会误事?” 白毫道:“商行之事,每到决策时都是千钧一发,再与小公子汇报纠缠,岂非要浪费时间?到时若造成损失,谁来负责?” 岳青衫道:“当初夫君他在时,不是每一件都要亲自过目?并没见浪费什么时间。” 白毫道:“大公子历练多年,见识又岂能和小公子同日而语?” 岳青衫道:“我只是让各位知汇小公子一声而已,决策仍旧是各位做的,又有何不同?还是白叔叔觉得,自己的决策连小公子都说服不了?” 白毫一怒,可眼前女子毕竟是陈旭遗孀,他又怎敢直接发火,岳青衫转头对秦卓道:“叔叔,当初我夫君在世时,都是什么样的事情,才需要向他呈报?” 秦卓道:“凡动用银两十万以上者,凡与朝廷打交道者,皆需向公子呈报,否则一经查出,便即褫夺分商资格,手下产业,由其他分商代为监管。” 岳青衫心下了然,道:“既然这样,如今还一切照旧就是,夫君会立下这样的规矩,定有他的道理。既然没什么困难,又何须废弃?” 陈赟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必要时可以从权……” “规矩就是规矩,立下了就该好好遵守,不然我陈家的规矩都可随意废弃,以后还如何自处?”岳青衫打断他的话,“更何况叔叔也说了,必要时可以从权,现在又有什么必要?” 陈赟一时语塞,岳青衫环顾一周,突然悲声道:“还是叔叔嫌弃了我们孤儿寡妇,想从此摆脱我们,自立为政?” 这帽子扣得便大了,陈赟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又哪里敢接话?岳青衫心知谁会站在自己一边,也不等他接话,就对秦卓、王瑶、陈焕等人道:“诸位叔叔说一说,到底是有什么必要?” 她眼中含泪,一身素服,楚楚可怜。偏生这柔里又带着一股特别的刚强坚韧,让人肃然起敬。 诸位耆老想了想道:“不过是个小公子过目一下,都如从前一样,确实没有废弃的必要。” 岳青衫又道:“还敢问叔叔们一句,当初我夫君在世之时,这分商的账目,又是多久过目一次?” 秦卓道:“一年一次。” 岳青衫道:“夫君他聪明睿智,从商经验丰富,想是一年过目一次也是行的。可是小公子年纪还小,就是一日看一次,只怕也发现不了纰漏,到时若指点不及时,耽误了大事,可怎么是好?” 白毫道:“小公子年幼,提点不到也是正常的,又何必怪他?不如这样,我们还是凡有动银两十万以上者,账目交给小公子过目,其他的小事情,就不烦扰他就是了。” “叔叔此言差矣,”岳青衫道:“煊儿年纪小,叔叔们不怪他,可他身为陈家之主,连账目都查不清,怎么说的过去?而且他见叔叔们不怪责,难免就会懈怠,而一懈怠就会不思进取,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正是这个道理?” 白毫一时无语,不怪他也不行,到底想怎么样? 岳青衫又道:“我看不如这样,以后这账目改为三个月呈报一次,多给小公子一些机会,若有不懂的地方,他还可以及时请教。假如这位分商恰好没时间,也可以向其他分商请教。然后定期找一些不太明晰的条目出来,请几位有空的分商们去抽查,这不就能及时发现错漏,及时补救了么?” 白毫一阵惊愕,转头又去看陈赟,陈赟道:“适才大夫人说规矩照旧,怎地碰到账目时,就偏偏繁琐起来?这么三个月报一次,还互相监督抽查,不是累死人了?” 岳青衫被说的十分委婉,被陈赟这一总结,到是对了,她就是要他们互相监督抽查。 岳青衫满脸歉然,含泪道:“妾身也知道这事儿难做,可想来各位叔叔跟我的心愿都是一样,都希望小公子快些成长起来。妾身见识浅薄,不能教授他什么,少不得各位叔叔多耗费一些时间心血了。” 陈赟听到这里,表情猛地一沉,这女子哪里是没什么主意,分明打定了主意,来保陈煊的! 陈赟沉声道:“不行,陈家产业博大,哪一位分商不是日理万机,没空做这些无谓小事,还请大夫人莫要再提。” 岳青衫也端正脸色,“教导培养小公子,在叔叔面前竟成了小事了?那请问叔叔,何为大事?” 陈赟道:“陈家账册皆为机密,若被人诓骗了去,酿成大祸,谁能负责?” 岳青衫道:“如今陈府上下,只有我与小公子两人,叔叔这诓骗,指的是谁?” “哼,我说的是谁,想必大夫人心里知道,又何必点名道姓?” 这话已颇不客气,岳青衫厉声道:“不必点名道姓,这便说的是我了?我是大公子明媒正娶的冢妇,大公子既殁,陈家以我为长,这账目我又何看不得?怎地还立不了规矩了!今日我便挑明说了,日后陈家所有分商账目,皆三个月呈报一次,若有违者,褫夺分商资格!” 她虽是个女子,这几句话却说的凛然生威,众人无不动容。陈赟怒道:“大夫人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莫说是夫人,就是大公子在世之时,凡事也都需跟我们商量,礼待有加,容得了你这般吆五喝六的?” 岳青衫冷笑道:“若是叔叔一心为小公子着想,妾身当然会礼待有加,可是叔叔自打进来,就步步紧逼,想方设法地想越过我们孤儿寡妇,自行其权。我试问一句,假如小公子决策做不了,账目也看不了,这陈家之主又与摆设何异?” 陈赟道:“我何曾说过不让他看了,不过是照旧,一年一次而已!” 岳青衫道:“以小公子目前的见识资历,一年一次能看出什么?恐怕真有什么猫腻,也早就被一笔抹去了。叔叔若心里无诡,又何须怕人我们抽查?如今我身为陈家的大夫人,竟然连这点主都做不了,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么?” 陈赟愕然,岳青衫突然走到柱子旁边,作势便要往上撞,“今日你们若不同意,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 众人无不大惊,慌忙上前将她拉住,“夫人不可!” 岳青衫悲声道:“我一条贱命本不足惜,可叔叔不在乎,想必还有人在乎!我相信陈家的各位分商,看在死去的大公子面上,也定会有人为我出头。陈赟你如此逼迫我,难道是想做第一个犯上之人么?” 陈赟心中一凛,其实陈旭一死,许多行商都想取而代之。但是谁也不敢公然说出来,都要打着维护小公子和大夫人旗号。假如他真的将大夫人逼死了,岂不是立刻成了众矢之的,他们保不好就会公报私仇,借个由头拿他开刀。 这就好比天下大乱,群雄共逐,第一个弑君称帝的,必然也是第一个倒霉的。 所以陈赟只好咬了咬牙,坐下道:“大夫人说笑了,我与大公子既是兄弟,又有多年情意,怎会要逼死夫人呢?不过是一时情急,说话大声了些,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岳青衫冷冷一笑,也不与他多做计较。她又扫视一周,道:“既然如此,此事就此决定,大家可还有异议?”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就算有异议也不敢说,大公子新丧,逼死夫人,可是玩的? 这时,忽听得二叔公陈宇轻咳一声,道:“我听闻夫人你本是官家小姐,新嫁入陈家,还未圆房,世宁便不幸身故,可是真的?” 岳青衫点头道;“是又如何?” 陈宇叹息一声,脸上满是怜悯,“夫人也是一个可怜人。想来世宁他命薄,你又如此年轻,实在不该耽误你一辈子。我陈家诸位,皆非不近人情之辈,若夫人愿意,老朽愿代公子写一封放妻书,夫人可自行回家,再择良缘。” 岳青衫眯了眯眼,他这时候提出放妻书一事,目的是显而易见。本以为他是个与世无争的德高耆老,想不到也抱着这个心思。 其实这陈宇正是陈赟的亲爷爷,他虽然欣赏陈旭,但今见陈旭已死,哪能没有私心,只盼着陈赟能够取而代之,做上陈家的第一把交椅。 陈宇说完,命人拿来纸笔,取出印件,“夫人如此年轻,还是要好好想一想,人的一辈子很长,形单影只,不是那么容易熬的。” 他说完,写完一封放妻书,放在桌上。 陈赟、白毫等人瞧着,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二叔公竟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好办法。想她一个女子,新婚之夜丈夫就死于非命,纵然有再深的情意,难道不想着再嫁么?如今她拿了陈家的放妻书,定会一走了之,岂会在蹚这些浑水。 正自欢喜,却见岳青衫冷笑一声,她猛地拿起桌上的放妻书,厉声道:“我既入了陈家的门,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除了我夫君之外,没有人有资格给我写这封放妻书,你们也休要再抱幻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护小公子到底!” 她目光坚毅,语气铿锵,将那封放妻书撕得粉碎,雪片一般洒落在裙角。众人见她那麻衣之下,还隐隐露出一片鲜红的裙摆,想是事发突然,她里边的新妇红裳竟还没来得及脱下。红白相间,怵目惊心,众人一时又觉悲凉,又觉震撼,满堂寂静,谁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岳青衫静静道:“既然叔叔们都无异议,此事就此决定。从今日算起,三个月内,请尽数将账目交上来给小公子过目,以供小公子检验抽查。” 秦卓第一个开口道:“谨遵夫人吩咐。” 余下之人也终于接二连三地应了,岳青衫长舒了一口气,此时才觉得异常疲惫。可是依然端然道:“福叔,请带诸位叔叔伯伯、叔公叔伯下去用些饭菜,好好招待。” “是,大夫人。” 第57章 安抚好了陈家诸位分商,岳青衫感到精疲力尽。她只怕自己明天会撑不住,所以尽管难以入眠,还是强迫自己洗了一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墨画捧了燕窝进来,柔声道:“姑娘,你吃些吧。” 岳青衫仍旧毫无胃口,墨画劝道:“姑娘,你好歹吃一点,这么下去,可是熬不住的。如果姑娘倒下了,谁来保护小公子?” 岳青衫听到这话,这才接过墨画手里的燕窝粥,一口一口吃了起来。可是那甜甜的燕窝,此时竟然全是苦涩的味道,她喝着,泪珠不觉就流了下来。 可她却浑然不觉,就这么混着泪水全喝了下去。墨画心疼之极,又不知如何劝解,只能捧着碗退了下去。 岳青衫躺在床上,墨画进来为她熄了灯,放下青纱床帘,她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可眼前全是陈旭的影子。 她真的好想他。 “世宁……”岳青衫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在被中,“你回来吧,回来陪着我好不好?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泪水顺着两颊不住地滚落下来,打湿了衾被,屋中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人的悲伤低语。 岳青衫总算逼迫自己睡了两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她又觉得放心不下,起身向灵堂走去。只见下人们都打理得有条不紊,来往有人看守,这才放了心。她进来时,只见云昭跪坐在棺木前,仔细地续着香火。 岳青衫走到他身旁,道:“怎么不去休息一会儿?” 云昭道:“我不累,刚已在这睡一会儿了。” 岳青衫叹息一声,心里有些感激,云昭道:“少夫人,您放心的去睡吧,有我在这里,没事儿的。” 岳青衫望着少年澄澈的眼睛,突然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像陈旭,都是那么平和干净的,让人心安。见他手腕还带着两条铁链,随着动作来回晃动,岳青衫道:“云昭,我想个法子帮你把镣铐打开吧。” 云昭神色有些黯然,“没办法的,这种奴隶镣铐都是特制的,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斩断,而且连切口和锁孔都没有,铐上了,就是不准备让我们摘下来的。” 岳青衫心里一疼,道:“你别灰心,总会有办法的。陈家的人天南海北都有,我让他们帮你打听打听。” 云昭笑了笑,道:“没事,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叮叮当当,听着不寂寞。” 岳青衫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故意这么说,她又怎能看不见他手腕上被铁链磨出的黑色血痂,那必是极痛苦的,可是他却从来都不表现出来。 这个少年,坚强的让人心疼。 陈旭下葬后,分商们也陆续离开京城,各安其职。可是岳青衫却不让让自己停下来,下一步,她还要查出杀害陈旭的凶手。 陈旭他只是一个商人,行事又端正大度,不太可能会跟什么人结仇,而且是这种必要治他于死地的大仇。 这人在新婚之夜动手,难道是因为自己么?莫非和肃王有关? 可想想又不可能。陈旭并非朝野之人,自己嫁了他,也算是离开了岳家,害陈旭有什么用? 岳青衫锁眉沉思,正不得解。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听来十分压抑,又十分心伤。 岳青衫回头,竟见陈煊跪在棺材前,背对着她,小小的身体不住抽动,看起来十分可怜。 这孩子竟到现在才哭出来。 岳青衫明白,他是因为太害怕了,从小他一直生活在哥哥的羽翼里,如今没有保护,他知道自己即将独自面对风雨,又岂能不心慌?而这几日来,不管是陈家的下人,还是各路分商,都对他虎视眈眈,直到如今暂时安全了,心里的软弱才逐渐浮露出来。 岳青衫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没说什么,他想哭,就让他尽情的哭吧。 “嫂子,”陈煊泪如泉涌,“我心里好乱,如果没有嫂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岳青衫柔声道:“煊儿放心,你永远都不会没有嫂子的。” 陈煊抽泣道:“嫂子,我哥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岳青衫沉默了一瞬,道:“我也不知道,可是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抓住这个凶手,为你哥报仇的。” 陈煊道:“我相信嫂子。” 两人静静地抱在一起,灵堂里烛火昏昏,冷风凄凄。不知是为了温暖自己,还是为了温暖对方。 陈煊直起身,擦去眼泪,道:“嫂子,其实这些分商们都不服我,都觉得我不能担起陈家,是不是?” 岳青衫道:“也不全是,至少一大半的人还是相信你能够接替你哥哥,掌管好陈家的。剩下的人,他们各怀心思,你也不必去揣测,只慢慢证明给他们看就好了。” 陈煊的脸上露出一些迷茫,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管理陈家,至少觉得做不到陈旭那样好。 岳青衫看出他的退怯,鼓励道:“煊儿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不懂是正常的。但是你要相信,你也是陈家的子孙,你身上流着跟你哥哥同样的骨血,你一定不会做的比他差的。” “哥哥……”提起陈旭,他眼中闪出一抹光彩,“我只怕,我辜负了哥哥和嫂子的厚望……” 岳青衫笑道:“那你相不相信嫂子呢?” “相信,”陈煊想也不想地点头。 岳青衫道:“嫂子也相信你,不管什么时候,未来有多少风雨,我都会陪在煊儿身旁,看着煊儿成长。所以你不要害怕,你终有一天,会像你哥哥一样,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陈煊心口一热,道:“嗯,我听嫂子的话,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岳青衫欣慰地点点头,又将陈煊搂在怀里。陈煊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忍不住哭道:“对不起嫂子,我知道我应该坚强,可是……可是……” “哭吧,”岳青衫淡淡地道:“今日想哭,就好好哭一场,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呢。” 陈煊听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嫂子,我好想他,我想他……” “我知道,”岳青衫闭上眼,泪珠潸然落下,“我也想他。” 陈旭的丧事办完之后,陈府又恢复如常。他们本以为经历此变故,陈家会一蹶不振,可是在这位新夫人的管理之下,却又慢慢的走上了正轨。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少夫人还未圆房就死了丈夫,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回到家去,甚至暗中打赌,她究竟能在陈家坚持多久,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便都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真的是准备做一根脊梁,把陈家给撑起来的。 有人质疑她,嘲笑她,可又不得不佩服她,短短一个月,就让风雨飘摇的陈府,回到了原初的模样。 岳夫人寻个空儿便来看女儿,见她这些日子似清减了不少,下巴变尖了,轮廓分明,却显得有些清冷。她一身素服,头发已经梳成了妇人模样,镌着一朵白花。 岳夫人心中一疼,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岳青衫笑道:“没什么苦的,这都是命。人得信命,但不能认命。” 岳夫人看她这坚强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是难受,“你也别太劳累了自己,有空,就多回家来看看,我和你爹都盼着你呢。” 岳青衫柔声道;“我知道的,只是陈家现在事情未稳,何况刑部那边……” 想起这个,岳青衫心里一疼,垂下了眉眼。这么多天来,刑部竟然没有一点线索,难道陈旭当真要枉死不成? 岳青衫猛地攥了下拳头,这辈子,就算她肝脑涂地,被人切骨蚀肉,也一定会为他讨回公道。 岳夫人道:“刑部的事情你放心,我和你爹日日都盯着呢,只要一有线索,马上就会告知你的。” 岳青衫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楚玉桁最近在做什么?” 岳夫人怔了一下,道:“说起来也多日未曾见到他了。你知道的,因着彩灵的事儿,我和你爹爹对他心中有愧,所以他既没来,我们也不好去找他。” 岳青衫心想楚玉桁最近定是忙得很,他与肃王的生死抉择便是这几日了。 “对了,”岳夫人突然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怎么?” 岳夫人叹息一声,脸上带了点忧色,“彩灵的婚期提前了,下个月就要嫁过去了。” 岳青衫皱皱眉,“这是为何?” 岳夫人又叹了一声,“她的事情,我和你爹早就管不得了。她成亲之前,和太子做出那样的丑事,本想着如今能收敛一点,想不到竟是变本加厉,整日到太子府里厮混,你爹气得什么似的。前些日子,太子突然上门,想将婚期提前,你爹想着事已至此,京城里又闹出了不少流言蜚语,倒不如提前过门算了。” 岳青衫冷笑道:“这么说两人竟是如胶似漆了?” 岳夫人没好气地道:“什么如胶似漆,若是真心实意的,怎会这点日子也等不了?要人看着,成什么样子?哎,算了,我也不管了,女儿大了,总是不由娘的。” 说着,又白了岳青衫一眼。岳青衫当然知道她这是另有所指,道:“娘就不用担心我了,瞧我如今在陈家不是好好的?下人们也都认可了我这个大夫人的地位,不知过的多惬意呢。” 岳夫人鼻尖一酸,道:“惬意什么?你又怎么知道,女人这辈子,自己一个人的苦处……” “行了娘,”岳青衫打断她,“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一切都好,也不用日日都来的。” 岳夫人白了她一眼,“这是烦我呢?” 岳青衫陪笑道:“我怎么敢烦娘,这是心疼你呢!” 岳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天没别的长进,就嘴巴甜,行了,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还有……”她似想起来什么,“彩灵下个月大婚,嫁的是太子,你有丧在身,恐怕不能去了。” 岳青衫道:“我知道了。” 岳夫人想着妹妹大婚,她不能出席,只怕会难过,可见女儿容色安然,便也放下了心。 第58章 岳夫人走后的当晚,楚玉桁便来到府中吊唁,陈旭虽然已经下葬,可是楚玉桁还是坚持要到他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然后便静静地站在那里,满脸悲伤。 岳青衫见他眼里全是伤心之色,到不是作假的,她对他施了一礼,道:“多谢。” 楚玉桁回过神来,只见女子一身白色素服,鬓边戴着一朵白花,衬着血色浅淡的脸,更显得清冷。往日明媚的眼里,透出一种别样的刚强,未免让人心疼。 “这些天还好么?” 岳青衫苦笑一声,微微张了张袖子,“不就是这样了?” 新婚燕尔,便一身丧服,好不好又何必再问? 楚玉桁叹息一声,道:“陈兄是个好男子,可惜了。” 岳青衫垂下头,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楚玉桁,你可知道我夫君是怎么死的?” 楚玉桁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岳青衫手心一紧,道:“你知道是不是?” 楚玉桁沉重地点了点头。 岳青衫道:“可否告诉我?” 楚玉桁想了一下,道:“青衫,你可否听我一句劝?陈旭他已经死了,这个凶手是谁,你知不知道都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忘掉过去,向前看的好。” “怎么没有区别?”岳青衫道:“我要为我夫君报仇。” “假如这个仇,你永远都报不了呢?” 岳青衫心中一震,她摇了摇头,道:“不会报不了的,不管这个人是谁,有多大本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即便现在报不了,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可以讨回公道。” “何必呢?”楚玉桁的语气有些心疼,“你的一辈子还很长,没必要活在仇恨的阴影里。陈旭已经死了,就算你报了仇,他也不会回来。” 岳青衫坚定地道:“他是再也不能回来了,所以我和更要替他讨一个说法,我不能让他枉死。” 楚玉桁道:“青衫,做人不能太执着,否则痛苦的只是自己……” “楚玉桁,”岳青衫回过头,打断了他的话,“害死他的人到底是谁?求你告诉我可好?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 楚玉桁听了这话,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他爱岳青衫至深,只要是她开口相求他根本就无法拒绝,便回答道:“是皇帝。” “是皇帝?”岳青衫只觉头顶忽然炸起一道惊雷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害死陈旭的人,竟然是皇帝? 她终于明白了楚玉桁为何不肯告诉她,为何说这个仇她永远也报不了,莫说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就是当世高手,高官权贵,又怎么能和皇帝抗衡? 皇帝是九五之尊,是这天地间的神,他让谁死,谁就没有活着的可能。 “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杀他?” 楚玉桁叹息道:“是因为他太干净了。你知道,这世间总有很多黑暗,见不得光的,而一个太干净的人,就好像一面镜子,很容易将那些见不到的人东西,照于人前。” “我不明白,”岳青衫哽咽道:“世宁他君子端方,光明磊落,一生从未踏足过朝政,如何竟会招惹了皇帝?” 楚玉桁道:“青衫,你可还记得,我曾被陷害入诏狱么?” “当然记得。” 楚玉桁道:“就是那个时候,陈兄他来看过我,他为了救我出去,便去向皇上讨债了。” “讨债?” 楚玉桁点了点头,“是,三年前山东水患,边疆大战,国库空虚,皇上他捉襟见肘,是陈旭为皇上解了燃眉之急,所以皇上,欠他一个人情。” 岳青衫这才明白,难怪大理寺突然就放了楚玉桁,原来是因为陈旭的缘故。想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都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受,喉头一阵哽咽,“既然这样,他分明是有功无过,皇上这么做,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楚玉桁望着她的脸,突然蔑然一笑,“青衫,你真是和陈旭一样天真,竟然跟皇上讲恩情?” 岳青衫愕然。 楚玉桁冷声道:“皇上当年为了表彰他,赐给他一块盘龙玉佩,是所得银两,为国债之意。可是皇上心里却有了一根刺了,他是想不到在大魏境内,竟然有人这样有钱?他的钱,多到可以与国库抗衡,皇上做不到的事情,他都能做到,你说皇上心里能不忌惮?” 岳青衫猛地退后了一步,浑身冰冷。 楚玉桁道:“如果陈旭从此韬光养晦,便也罢了。偏偏他又是个极善良热血之人,举国上下,不管哪里有难,他都慷慨资助,这些年来,威望是越来越高。直到上一次,他拿着盘龙玉佩进宫面圣,为我求情,可在皇上心里,这已无异于要挟。” “皇上怎能这样想?” 楚玉桁冷笑道:“帝王之道,向来如此。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人在他眼中都如蝼蚁,他让他们生就生,让他们死就死,谈什么功过恩义?盘龙玉佩是皇上的一个许诺,可这许诺只是做做样子,是永远都不能兑现的。” 岳青衫双手颤抖着,她觉得这些弄权擅谋之人竟是如斯可怕,她活了两辈子,还是根本看不懂他们的世界。 楚玉桁悯然道:“所以做人还是别那么悲天悯人,多为自己打算的好。青衫,别去学陈旭,他这样的人太干净,只在心里敬仰就好了。” 岳青衫满心悲哀,她望着陈旭的灵位,金色的字迹在烛火下闪闪发光,就如同他的人一般充满光明。岳青衫心中猛地热流涌动,她朗声道:“什么狗屁帝王之道?我便不信每个帝王都如此,我只知道帝王之道,是以仁治天下,当心怀社稷,爱惜百姓,而不是猜忌善妒,构陷忠良。我相信世宁,更相信世间光明正道,必有驱逐黑暗的一天。我此生,自当与我夫君一样,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楚玉桁浑身一震,皱紧眉头,“不是每个帝王都如此?难道帝王还能换不成?” “有何不能?君权天授,若皇上昏庸无道,老天自会换一个人来做皇帝。” 岳青衫目色清明,字字铿锵。若是上辈子,她也是不敢说这样的话,换一个皇帝,便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是这辈子,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 岳文成忠心耿耿了一辈子,最终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诛杀。陈旭一腔热血,善良正直,却也被他谋害,这样的皇帝,要他还有何用? 更何况,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皇帝坐不了太久了。即便不死,胤国的铁蹄也会踏破上京,将他赶下宝座来。 楚玉桁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他的眉眼突然舒展开来,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你当真这样想?” “当然。” 楚玉桁道:“好,岳青衫,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三年之内,将皇帝的人头提到你面前,让你祭奠陈旭。” 他说起此等惊心动魄的谋逆之语,神色从容不迫,岳青衫皱眉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楚玉桁道:“嫁给我,做我楚家的夫人。” 岳青衫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楚玉桁看出她的拒绝,道:“你别忙着拒绝我,先好好想想,若没有我,你有本事给他报仇吗?” 想到这里,岳青衫的心猛地疼了一下,现在的她,的确没有这个能力。 楚玉桁道:“我知道你喜欢陈旭,可是他如今已经死了,你这么守着有何意义?倒不如我二人联手,为他报此大仇,便也算对得起他了。” 岳青衫握紧手心,道:“我若不答应呢?” 楚玉桁道:“你不答应,那我便不做了,我如今官爵加身,一身富贵,犯不着冒这个险。” 岳青衫嗤笑一声,“楚玉桁,你扪心自问一下,若没有我,你当真就不会这么做了么?你又何必如此逼我?” 楚玉桁端然道:“当真。我今日所谋之事,皆只为了娶你为妻。若你答应,我便在陈旭灵前起誓,必定带皇上人头来,祭他英灵。” 岳青衫道:“你知道我心中无你,即便嫁了你,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又有何意思?” 楚玉桁道:“我等的起,你早晚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的。” 岳青衫凝视着楚玉桁,楚玉桁也凝视着她。四目相对,一片沉寂。半晌,岳青衫静静地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楚玉桁一脸错愕,他本以为岳青衫报仇心切,现在又无路可走,一定会答应自己。想不到还是一口拒绝。他自负善于谋算人心,却总是看不透她。 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一厢情愿地喜欢她,无法自拔。 岳青衫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为我夫君讨回公道。可是我不会拿我自己当交换的筹码,夫君他一生光风霁月,他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楚玉桁看她神色,当真与陈旭心灵相通,即便阴阳两隔,也能随时相谈一样。这般情义,又岂是他所能比的?一时伤极痛彻,又心灰意冷。他默默走到陈旭的灵位前,道:“陈旭,当日是你救我出诏狱,我楚玉桁向来恩怨分明,不想欠你的情。今日我在你灵前起誓,三年之内,我必定提皇帝人头,来祭你英灵。若违此誓,楚玉桁天诛地灭。” 说完,再没看岳青衫一眼,转身而去。 楚玉桁走后,岳青衫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陈旭的灵位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曾经打定了主意,这个害死陈旭的人不管如何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一定要替陈旭报仇。 可是害死他的人竟然是皇帝,她还怎么报仇,她有什么本事报仇? 她身上拴着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爹娘,弟弟,陈煊和整个陈家…… 更何况,皇上根本就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短短三年,他就会暴毙而亡,他的所有王霸雄图,帝王权术,都只会化为一抔尘土。 报不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 岳青衫抬头望着陈旭的灵位,泪水不觉就模糊了眼眶。“世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不能亲手手刃害死你的仇人,你可会怪我?” 晚风呼啸,树叶沙沙。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悲噎着,却独独听不到他的应答。 岳青衫悲伤地闭上眼睛,幻想着他还在身边,可惜触手只有一片冰冷,她再也触摸不到他的脸,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世宁,你的魂魄在哪里,可听到我的招唤了?你曾经跟我说过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喊你,你就会立刻出现在我身旁,任我差遣的,世宁,你怎能说话不算活?” 可惜无论她说了多少缠绵情话,却再也无人回应了。夜色漆黑,万籁俱寂,独留她一个人抱着冰冷的灵位,悲伤低语。 明天年会,要穿小短裙跳杨超越同款舞,瑟瑟发抖~ 断更一天,希望小可爱们继续爱我哦~~笔芯 第59章 过了几日,陈家的分商果然将上一季度的账目送了来,岳青衫遇到不懂的,便找来陈福请教,再有不懂的,就去陈家案牍里查询资料,学习陈旭往日的处理方法,再一点点地教给陈煊。 魏姨娘见她这样尽心,心中感激不已,她亲自熬煮了燕窝进来,端给岳青衫,“大夫人,休息一会儿,喝点东西吧。” 岳青衫接过:“有劳姨娘了。” “不敢当,”魏姨娘连忙施礼,感激道:“若不是有大夫人,我和煊儿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怕这会儿被人嚼得骨头都不剩了。”想到种种艰难之处,忍不住红了眼眶。 岳青衫柔声道:“姨娘别担心,你瞧煊儿这般聪明,再有几年,不比他哥哥差的。” 提起陈煊,魏姨娘才欣慰地笑了笑,“我哪里敢有这奢望,只盼他能有大公子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定会的。” 魏姨娘伤感道:“以前大公子在的时候,经常亲自教导翧儿,他们说的我不明白,可想来都是极有用的大道理。煊儿不听话,大公子打他的时候,我还心疼,如今想起来,想再求他打一下竟是不能了。” “他还打煊儿?”岳青衫想起陈旭温柔的样子,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不打?”魏姨娘道:“打得可狠呢!以前他教煊儿背书,第二天必定要来亲自检验,背错了一句,就要打手板的。” 岳青衫想不到陈旭还有这一面,一时来了兴趣,便缠着魏姨娘问他的事。魏姨娘回忆道:“我嫁到陈家的时候,大公子他才八岁。他小时候野得很,经常跑出去跟人打架,被打伤了,回来也不说,直到人家的孩子找上门来告状,老爷才知道,就罚他打手心。” 岳青衫笑道:“他那文文弱弱的小身板子,打得过人家么?不过既然打架,就应该愿打服输,那些孩子上门告状,可有点没骨气。” 魏姨娘道:“说的是呢,大公子他就是最有骨气的了。他九岁那年啊,和隔壁米行的小少爷打架,把人家的门牙打掉了一颗。那孩子就来告状,老爷他就带着大公子上门道歉。可是大公子死都不肯认错,老爷生起气来,说他若不认错,就打他手板,打到他认错为止。大公子他竟然生生挨了二十几下,手心都打肿了,皮破了,流的都是血。老爷心里也不忍了,可是话说出去了,也没法收回来。后来到底是我去求的,给了老爷个台阶,才作罢了。要再打下去啊,搞不好真把手给打坏了。” 岳青衫听得手心有点发疼,魏姨娘道:“那么小的孩子,打得那么重,我去包扎的时候,见他小脸惨白,满脑门的冷汗,疼的都发抖了。可就是这样,也没认错,也没躲闪,你说有骨气不?” 岳青衫道:“哎,这是何苦!” 魏姨娘道:“后来过了几天,那个孩子跑到咱们家的米铺里洒水,故意让咱们家的稻米发霉,被当场捉住,老爷才知道他与那孩子打架的原因,也难怪他不肯认错。” 岳青衫道:“幸好是捉到了,既然这样,他怎么不早说,白挨了一顿手板。” 魏姨娘道:“老爷也是这么问他。大公子说他当时没有证据,就是说了,那孩子也会狡辩,老爷也还是会罚他,还不如不说,让那孩子没防备,就一定还会干坏事,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他才无可狡辩了。” 岳青衫笑了笑,这的确是陈旭的性子,凡事都要名正言顺,理字当头。 虽然都是小孩子的事情,岳青衫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与陈旭相伴的日子又多了一点。不知不觉就和魏姨娘聊了一个下午,数日来心里的悲伤和压抑竟散去了不少。 过了几天,岳府那边送来消息,说三日后岳彩灵将与太子成亲。岳青衫自然是不去的,只象征性地派人送了礼金。她虽然嫁给太子,可毕竟不怎么光彩,皇家也没有大办,到比当初岳青衫的婚礼还不如。 如此平淡地过了十几天,一日,岳青衫正在房里教陈煊读书,突听说岳彩灵来访,便吩咐魏姨娘将煊儿带了下去,自己到前厅来。 只见岳彩灵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那本来有些娇怯的身体更加风情万种。顾盼之间,媚态横生,难怪太子会为她神魂颠倒,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只是她脸上的脂粉未免太厚了些,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憔悴之意。 皇家儿媳,也不都像表面上那样风光的。 “姐姐近日可好啊?” 岳彩灵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进了屋子,便在主位上坐下来,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岳青衫不想和她多生是非,便只淡淡地回道:“还好,有劳挂念。” 岳彩灵扫了她一眼,见她只穿着月华色的罗衫,腰间系着玉色缎带,却显得清秀高洁,绝世出尘,心里颇为不悦,冷笑道:“姐姐年纪轻轻,怎地整日里穿的这样寡淡?” 岳青衫道:“妹妹又何必明知故问?如今我夫君新丧,不这样穿,难道还要穿的花红柳绿吗?” 岳彩灵听了这话,咯咯笑了起来,“姐姐这命啊,还真是……”她转了转眼睛,“我以前常听人说,女子眉弯颊窄,乃是克夫之兆,如今看来,姐姐不正是如此?” 岳青衫冷声道:“妹妹今日,是专程来找茬的?” 岳彩灵笑道:“姐姐这么说,可是冤枉我了,我今日特意前来,无非是心里挂念姐姐,特来看姐姐的。” 岳青衫道:“不是最好,不是你就请吧,我还有事,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 岳彩灵脸色猛地一变,锐声道:“岳青衫,你如今都沦落到这个境地,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新婚丧夫,岳彩灵本以为今日会瞧见一个哭哭啼啼,可怜兮兮的她,却没想到她还是那么高贵优雅,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便似居高临下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 岳彩灵紧紧攥着帕子,只觉愈发的恨眼前这个人。岳青衫嗤笑一声,“我何曾得意什么?是你自己失意了太久,所以看谁都像得意吧。” 岳彩灵大怒,“我有什么失意,我如今嫁的是太子,将来太子登基,我便是贵妃娘娘……” 岳青衫冷笑道:“失不失意你自己心里明白,何况皇帝正当壮年,我看你还是别说什么登基的话,免得被人听去,小命都保不住,更别做什么当娘娘的美梦了。” “你……”岳彩灵气得厉害,随后又冷笑道:“我知道的,你不过是嫉妒我。” 岳青衫当真是气笑了,她如今不过是嫁了个太子,还是个良娣,有什么可嫉妒的?何况她还知道这个太子也当不了多少日子了。 “行了随便你怎么想,我没功夫跟你掰扯这些废话,这里不欢迎你,你请吧。” 岳青衫的神态冷冰冰的,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岳彩灵听说陈旭无故身亡,起初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岳青衫惨状,心里又莫名有种快意,今日来本想耀武扬威一番,想不到竟碰了一鼻子灰,登时大怒道:“岳青衫,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陈旭他死了,我到看看陈家还能坚持多久,你新婚丧夫,顶着大煞的名声,也休想再嫁出去了,就守在这里当一辈子寡妇吧!” “我守在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我到是劝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别哪天身死名裂,连累了爹娘。” “你敢咒我?” 她可不是咒她,不过句句属实,可岳彩灵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感激别人的好心提醒的。 岳彩灵愤恨道:“好,那你就好好做你的寡妇,陈旭他有眼无珠,活该做短命鬼,等着你哪天下去陪他呢。” 岳青衫神陡厉:“不许你对我夫君不敬!” 岳青衫的眼眸冷如冰雪,岳彩灵不禁心头一跳,可看到自己终于惹她发怒,又兴奋起来,“我不敬了又如何?”说完,竟然伸手去拂陈旭的灵位,岳青衫上前拉住她,推搡之间,岳彩灵“啪”的一声,打了她一个耳光。 岳青衫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雪白的肌肤上出了点红痕,她勃然大怒,正要还手,忽见一人闯了进来,他一把捏住岳彩灵的脖子,左右开弓,连打了她四个耳光。 那人手劲儿颇大,岳彩灵只觉被打得头晕目眩,嘴角流出血痕,岳青衫一愣,抬起眼,发现动手的人竟是云昭。 云昭捏住岳彩灵的喉咙,冷冷地道:“道歉。” 岳彩灵被他捏着,几乎无法呼吸,她惊恐地望着云昭,“你……你敢打我!我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堂堂太子妃……” “良娣。”岳青衫纠正她。 云昭平静地道:“你道不道歉?你若不道歉,我就还打你。” 云昭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却有种莫名的威慑力。岳彩灵心头一颤,“你……你敢!你只是个西域奴,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 云昭道:“那是以后事情,你今日不道歉,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间屋子的。” “你……你敢……” 岳彩灵吓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像云昭这样狠厉肃杀的人,她觉得他说的仿佛是真的,自己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他随时随地都会要了她的命。 云昭的手猛一加劲儿,岳彩灵几乎窒息,她紫红着脸,颤声道:“对……对不起……” 岳青衫道:“你该道歉的人,是我夫君。” 她说完,云昭押着岳彩灵走到陈旭灵位面前,岳彩灵害怕云昭,只好跪在地上,哭着道:“对不起,陈公子大人大量,原谅我胡言乱语……” 说完,她偷偷看了云昭一眼,可显然他并不满意,岳彩灵只好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岳青衫这才道:“好了云昭,放开她吧。” 云昭想起刚才岳彩灵竟敢动手打人,心里仍旧怒火难平。可是岳青衫吩咐的事儿,他又不愿违背,犹豫了一下,便松开了手。 岳青衫对岳彩灵道:“行了,你走吧。” 岳彩灵站起身,又看到云昭凛冽如刀的目光,不觉打了个激灵,落荒而逃般跑了出去。 岳彩灵出去之后,岳青衫道:“云昭,你今天也太太冲动了。” “怎么?” 岳青衫道:“她到底是太子良娣,而你是个西域奴,身份相差太远,你今日打了她,明日她为难你怎么办?” “我不管,”云昭道:“我不管她是谁,都不能欺负你。” 岳青衫心里有些感动,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以后还是别这么冲动了。今时今日的陈家,到底还是少结仇的好。” 云昭皱眉道:“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岳青衫忙安慰他道:“没事,我如今到底还是工部侍郎的嫡女,陈家的大夫人,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怎么样。” 云昭神色黯然了一下,“我真没用,不仅保护不了夫人,还只会给夫人找麻烦。” “别这么说,”岳青衫笑道:“刚才若没有你,我自己可是打不过她的,你替我出了气,我很高兴呢。” 云昭这才又高兴起来,他脸色微红,道:“可是公子跟我说不能打女人……这次……这次是我不对。” 岳青衫惊讶了一瞬,又忍不住笑了,心想陈旭还教育得挺全面的。 第60章 七月中旬,肃王谋反之事终于尘埃落定。和一世一样,当日的上京乌云蔽日,血流成河。 无数辆囚车被押付午门,震天哀嚎,却根本得不来君主的半分怜悯,他们接连被处斩,鲜血不住的流下来,还没等风干,就会被下一个人的鲜血冲散。 京城众人人人自危,他们还没有这样直接地看到帝王的残忍。他的亲生儿子,一旦威胁到他的帝位,一样会落到这等万劫不复的结局。 京城里被肃王牵连之人甚多,有些甚至并没什么关系,也稀里糊涂地被送上了断头台。而往日那些追随太子的,即便没有政绩也会得到赏识抬举,众人明白,皇上这是要准备给太子铺路了。 可是皇上正当壮年,为何要想的这么远呢?一时又纷纷猜测起来,莫不是皇上竟时日无多了? 可是人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出来。 而岳文成终究也没能幸免于难,虽然之前有岳青衫多番提醒,你岳文成故意与肃王疏远了距离,还是因为在工部时的交集,被皇上罢免官职,查收祖产,贬为庶人。 而岳青衫却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总比上辈子好的多了。而且如今朝局动荡,两年之后,太子被废,皇帝薨逝,实在是危机四伏,岳文成这个时候被罢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岳青衫慌忙赶回岳府,只见家中已经一片狼藉。门口贴着大大的封条,往日的庭院里、房子里,到处都是回来抄检的官兵。岳文成和岳夫人被赶了出来,可一来皇上没有问罪,二来官员们念着往日的同僚之情,所以并没有为难她们,到没受什么罪。 岳夫人看起来出奇的平静坚强,那拿着最后的一些体己银子,遣散了家奴,岳文成已换上了庶人装扮,但一身英姿朗朗,令人望而生敬,气韵不减分毫。 岳青衫走上前,抱住景元,见到父母脸上的风霜之色,不禁心头一酸。却强笑着道:“爹,娘,家里怎么样了?” 岳文成斥责道:“这会儿乱成这样,你好好在陈家待着就是了,又回来干什么?” 岳青衫道:“爹,我到底是岳家女儿,家里出这样的事儿,怎能坐视不管呢?” 岳文成心里一酸,却呵呵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这边乱,你帮不上忙,快回去,回去吧。” 岳青衫也在没有多说,上前帮岳夫人清点了剩下的银子,分派家奴。岳青衫道:“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已经自身难保,也顾不得你们了,这里只剩了二百两银子,我分派了一下,自九叔起,每人十两,你们拿着,各谋出路去吧!” 下人们听着,一时都低声啜泣起来。他们有的世代服侍在忠勇伯府,如今离了,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更何况忠勇伯性情仁厚,从不曾亏待他们,以后又去哪寻这么好的主子? 所以一时都不舍得离开,只站在一旁哭泣。岳青衫叹息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缘尽,各位就去吧。我答应你们,假如有一天岳家重整旗鼓,必定还留着各位的地方。” “大小姐!”下人们听着,忍不住痛哭出声,岳青衫忍泪上前,每人分了一包银子,下人们只得接了,含泪告别。而待到九叔时,他突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老爷,太太,老奴誓死跟随老爷,假如紧要非要撵奴才走,奴才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 岳文成心内动容,上前扶起他来,“九叔,你这是何苦啊……” 九叔道:“奴才自幼跟随老爷,蒙老爷大恩,就连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都是老爷帮扶,如今才过得家成业就。奴才岂能是那忘恩负义,只能同富贵,不能同患难之人?今日岳家有难,老奴誓与老爷同进退,求老爷成全!” 他一片忠心,岳文成也甚是感动,“可是我如今没有了官职,家产既没,自怕日后日子清苦……” “奴才不怕清苦,”九叔道:“只要一生能跟随在老爷身旁,侍奉老爷,奴才便别无所求……” 岳文成喉头一哽,点头道:“好……好……” 岳青衫将九叔扶了起来,道:“九叔,谢谢你,咱们一定可以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的。” 九叔又惶恐起来,道:“大小姐莫提谢字,奴才当不起。” 下人们一一离去,只有九叔和岳夫人的两个丫头是誓死不走的。所以便将三人留了下来。分派妥当,岳青衫又道:“何姨娘呢?” 岳夫人道:“她今日一早,我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她就走了。”岳夫人叹了一声,“你也别怪她,她不留下来也是正常。” 岳青衫嗯了一声,丝毫没有痛恨何姨娘。她虽然与岳家没有情意,却也没有恶意,这世上的人,能做到无善无恶,便已经难得了。 岳青衫扫去阴霾,将景元抱起来,笑道:“咱们走!” 岳青衫为父母寻了一个宅院,安顿了下来。又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她如今陈家威望甚高,陈家的下人们少不得也来帮忙打典。不过几天,新家到是整理的有模有样了。 岳夫人洗尽铅华,脱去诰命服,只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是却丝毫没有自暴自弃,只有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日子都是过得去的。 晚上,九叔去砍柴生火,岳青衫便帮着春兰和秋菊做饭。她本来不懂,好在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又做了一大桌子。 岳青衫命人去打了一壶酒来,为父母斟满,举杯道:“来,爹,娘,咱们干一杯,喝完了这杯酒,往日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咱们一家四口,重新开始!” 岳文成饮下一杯,当真是百感交集。想到不过数月之前,自己还在朝廷上春风得意,女儿也得了个好夫婿,可转眼之间,自己被贬为庶人,陈旭惨死,竟落得此等凄凉境地。 他轻轻叹息一声,只觉人生际遇,起伏难测,心中升起一丝悲凉之感。 岳青衫瞧出父亲心思,劝慰道:“爹,好在咱们一家人都好好活着,而且庄子虽然充了公,家里到底还有一些积蓄,何况我还存着那么多嫁妆,也算衣食无忧了,咱们快快乐乐的不好?为何必整日胆战心惊,求什么功名爵位呢?” 岳文成叹道:“可那些嫁妆,毕竟是你的东西,是你这辈子的倚靠。假如都贴了家里,你将来可怎么办呢?” 岳青衫埋怨道:“爹做什么说这么见外的话,爹把女儿养这么的大,深情厚爱,难不成还不值这几个嫁妆了?何况人生长着,将来自有将来的办法,只要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就是了!” 岳文成听了这话,便又高兴起来,道:“对,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岳夫人含泪而笑,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丈夫和女儿的手。 聊了一会儿,岳青衫又猛地想起一事来,“对了爹,如今朝中大乱,高叔叔和高婕怎么样了?” 岳文成叹道:“上次肃王在雍州的事情漏了,当巧你高叔叔替我去泰州公干,所幸躲过一劫,到没受什么牵连。可他家与肃王到底是姻亲,这些天来也是战战兢兢,躲在府里不敢出来,至于高婕……哎。” 岳文成长叹一声,岳青衫顿时心中一紧,“高婕怎么了?” 岳文成道:“肃王下狱,那孩子哭成个泪人,前些日子,只听说是寻了短见了。” “啊?”岳青衫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岳夫人道:“没有没有,如今已经救过来,被你婶子带回高家照顾去了。”说完,对岳文成气道:“话别就会说一半,吓着孩子。” 岳青衫听说她回了高家,这才放心。心想着等事情平稳一下,得去看看她才是。 岳家失势之后,才真个体会了一把何为人走茶凉。往日与岳文成亲厚的那些个官员,人人都怕被牵连,竟是谁也没上门看过他。岳文成起初只觉得生气,后来经岳夫人的劝慰,慢慢也想开了。整日闲下来便吟诗作画,与夫人聊天为乐,渐渐觉得这才是人生境地,到比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曲意逢迎舒服得多了。 岳青衫每天就是陈家和岳家两头跑,帮母亲管理家务,一面教导陈煊,日子到是过的十分充实。 第61章 那日岳彩灵在陈家吃了亏,被云昭打得鼻青脸肿,心里越想越气,便去找太子哭闹告状。二人新婚燕尔,太子也是有几分宠爱她的,本想替她出头,可一听这打人的是她姐姐,心想她姐妹二人吵嘴,自己插什么手?岂不是弄得里外不是人,所以就敷衍两句,就撒手不管了。 岳彩灵气得咬牙切齿,便暗中找机会算计岳青衫,不日间,竟让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消息还是从太子那得来的。肃王谋反定罪之后,太子也协助做一些善后事宜。大理寺的内官来向太子汇报时,提到肃王在雍州时,通过一个商人之手,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大肆收刮富户财产,这个商人名叫陈祺,现已被大理寺判了死刑了。 那官员道:“这陈祺真是胆大包天,我听说他本来是江南陈家的人,后来因为犯了事儿,被他家大公子驱逐出户籍,又过惯了富贵日子,这才狗急跳墙,做起了杀头的买卖。” 岳彩灵听到这里,猛地心头一动,江南陈家?这反贼竟然是陈旭的人? 这一消息实在让她喜出望外。如今岳青衫嫁了陈家,想要这不正是一个契机么? 想那陈祺虽然早已被驱逐出户,可如今死无对证,谁敢说他所做之事,与陈旭没有点关系? 如今陈旭虽然死了,夫债妻偿,谋反大逆,自然要向岳青衫问责。 岳彩灵越想越喜,当即去了大理寺,许了官员许多好处,调查陈祺的卷宗。 罪证虽然机密,可陈祺不过是一个小的再也不能小的角色,加上她又是太子宠妃,官员们自然竭力讨好,少不得便将文案给了她了。 岳彩灵拿回家来,鸡蛋中挑骨头,一点一点的看,终于发现陈祺曾为肃王囤过黑米,那一笔交易时,还没脱离陈家呢。 岳彩灵大喜,便特意将这些地方圈出来,送到大理寺,又假传太子口谕,说此事是太子发现的,只怕有什么蹊跷,还要再行查证。 那官员大惊,连忙再行查看,见此事果然牵扯了陈家,当下派人去陈家捉人询问。 这一日,岳青衫正在房里查看账本。陈家的产业无比庞杂,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略微捋出一点头目,准备整理好后,再教育给陈煊。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大夫人,不……不好了……” “怎么了?”岳青衫抬眉,只见是管家陈福匆匆忙忙地进来,“是……是刑部的人,气势汹汹的,要来拿人呢。” “刑部?”岳青衫皱眉,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当下敛衣迎了出去,只见领头的是刑部金宗主事,名叫白绍,岳青衫冷静地施了一礼,道:“白大人,不知今日到府上所为何事?” 白绍知道这大夫人乃是曾经工部岳大人的长女,又是太子侧妃的姐姐,身份十分复杂,所以也不敢太过放肆。他端正地从怀中拿出公文,道:“对不住了陈夫人,本官今日是奉朝廷命令前来拿人,有关陈祺勾结肃王谋反之事,还有诸多疑点,需要带陈煊到刑部问话。夫人一介女流,本官便不为难你,还请速速让开吧。” 岳青衫大惊,她一听到肃王二字,便已知大事不好。白绍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一挥手,便上去拿陈煊,岳青衫大喊道:“慢着!” 白绍皱眉,“陈夫人,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兹事体大,夫人还别插手的好。” 岳青衫沉住气,道:“陈煊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们把他带走又有何用?” 白绍叹息一声,其实他也知道陈煊年幼,此事多半与他无关,但上头有令,又有何办法? “大夫人,年纪再小,他也是如今陈家的主事之人,谁叫他哥哥去了,只能拿他来问罪了。” 岳青衫知道陈旭定是清白的,假如他在世,凭他的机智本领,还可以与刑部周旋。可陈煊还这么小,这一去那暗无天日之地,还不得任他们威逼恫吓,屈打成招? 岳青衫朗声道:“白大人,如今陈家做主的人是我,请放开他,我跟你走。” 白绍呆了一呆,没想这时候竟有主动出来认罪的,陈煊一听,登时也急了,“我跟你们走,你们别带走我嫂子……” “小煊,”岳青衫低斥一声,“你先退下,听嫂子的话。” 陈煊眼圈一红,他知道嫂子被这群恶人抓走,都是为了自己,心里如何能肯?可是他又很听岳青衫的话,听她让自己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岳青衫冷然走到白绍身前,伸出双手,“白大人,请吧。” 白绍见她从容不惧,神色端然,心中也十分敬佩。他叹了一声,“陈夫人可想好了?这一去,可不比寻常,不是那么容易再能出来的。” 心想刑部那样狠厉肮脏的地方,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侯门小姐,可真如同把一朵娇花,放在风雨泥泞里摧残了。 岳青衫则面不改色,道:“我明白,大人不必多说,请吧。” 白绍想了想,终于一挥手,将岳青衫双手拷住。陈煊大哭道:“嫂子……” 岳青衫忙对魏姨娘使了一个眼色,魏姨娘含泪将陈煊抱住。正要走,忽只见一人冲了出来,矫若游龙,砰砰两拳,竟将押着岳青衫的官吏打飞了出去。 白绍顿时呆了,抬头一看,动手的竟然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气质清绝,颜如美玉,只是手腕上戴着镣铐,竟是一个西域奴隶。 “云昭,”岳青衫看着趴在地上的官吏,无奈道;“不得放肆。” 云昭冷冷地看了白绍一眼,“放人。” 他说的话总是这么言简意赅,就如同命令一样。白绍望着他孤傲冷漠的神色,鬼使神差地差点就要答应,随后猛地反应过来,道:“你是何人?胆敢妨碍本官公务,给我拿下!” 他话音一落,那两个趴在地上的小吏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云昭扑去。只是云昭的身体十分矫健,手腕一带,铁链飞出,正抽在两人脸上,两人又被打趴在地上,痛得不住哀嚎。 白绍大吃一惊,这些刑官吏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怎地连一个带着链子的奴隶都制服不了,今儿这脸还真是丢尽了。正想着怎么办,只听岳青衫道:“云昭住手!” 语气已经带了怒气。 云昭登时便停了手,脸憋得通红,不忿地看着白绍,岳青衫温声道:“你先退下,放心,我只是随他去刑部讲道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云昭当然不会相信,在他眼里,魏国人除了夫人和公子,就没有几个讲道理的,尤其是这些刑部狗官。岳青衫只怕他还会闹事,便冷声道:“怎么,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云昭呆了呆,握紧拳头垂下了头,岳青衫又温声道:“你先退下,我没事的。” 云昭眼眶微红,只好先退到一旁,岳青衫又对白绍道:“大人,走吧。” 白绍见这奴隶如此凶狠,却这么听岳青衫的话,心里啧啧称奇。临走前,又忍不住看了云昭一眼,心想此人到底是谁?这般气度身手,怎么可能是一个西域奴呢?这陈府富甲天下,果然不一般,府上尽是卧虎藏龙之辈。 岳青衫被押到刑部,庭审了她陈家是否与肃王勾结,当然都是一些子虚乌有之事。岳青衫不卑不亢,从容应答,言辞谨慎周密,没有一点破绽。廷尉无法,暂时又找不到更多的证据,只好先将岳青衫先行扣押。 牢房里又黑又冷,还散发着一股难言腐朽臭气。岳青衫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努力地克制住心里的慌乱。 她不是不怕的。 上辈子肃王定罪之后,所有跟他沾染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是陈家怎么会牵扯其中呢?她明明不记得陈家与肃王有什么关系的…… 一点是哪里出了问题。 岳青衫拼命地想着,上辈子不知道陈旭有没有死,可按照楚玉桁的说法,皇上忌惮他,早晚不会放过他的。那么如今陈家势弱,只留下一个小公子,恐怕几年都喘不过气来,何况皇上忌惮的只是一个陈旭,应该不会步步紧逼的。 那要害陈家的,不是皇帝,不是楚玉桁,也不是肃王,更不是岳文成……如今大魏,还有谁又这个本事? 太子。 想到这两个字,岳青衫后脊一寒。太子这个人上辈子岳青衫接触的不多,可是他与岳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这个时候会来找陈家麻烦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岳彩灵了。 上一次岳彩灵来陈家耀武扬威,却被云昭所制,灰溜溜的走了。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难道竟想了这个毒计,来谋害她? 岳青衫越想心里越沉,太子她是不怕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千万不能得罪了他。 太子虽然不才,却深受皇帝宠信,皇帝大刀阔斧地办了肃王,就是为了给太子铺路。 所以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和太子发生冲突,只有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这边,才是皇帝最想看到的。 正思索着,只听牢门声响,正是岳夫人和岳文成来了。 第62章 岳夫人一见了女儿,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滚了下来。她握住岳青衫的手,“我的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又犯了这个事儿了?” 岳文成也甚是焦虑,道:“青衫,我听说陈家与肃王谋反有关?此事定是诬陷,明日我去和杨大人谈。” 岳青衫怕的就是这个,她连忙制止道:“父亲不可冲动。” 岳文成道:我也不是冲动,只是我之前已经问了,那陈祺在与肃王勾结之前,就已经被陈旭驱逐出了陈家,日后所做之事,陈旭一概不知,本来都已经定了案子,怎地好端端的又被翻出来了?” “是太子。” 岳文成愕然,“太子管这事做什么?” 岳青衫心想,只怕太子不想管,岳彩灵也会让他管。 岳青衫道:“太子平素里最恨的就是肃王,如今肃王倒台,他当然要落井下石,抓到点苗头,就将与肃王有关的人一网打尽。所以爹爹这个时候,更不能为陈家求情。” 岳文成道:“难道爹爹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人受苦不成?” 岳青衫若无其事地道:“这里也没什么受苦的呀,刑部的人毕竟从前也你有些交情,怎么也会给点面子。” 岳文成道:“这到底是牢狱,可是好待的?” 岳青衫道:“爹爹不要着急,左右不过就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什么一年半载?要关你一年半载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岳青衫压低声音,“太子,只怕也做不久了。” 岳文成大惊,“你……你这是何话?青衫,这可不能乱说的。” 岳青衫道:“爹爹放心,出了这屋子,这话我是一定会烂在肚子里的。只是爹爹信我一句,太子他德不配位,这个位置坐不长久。只是眼下这个情况,皇上恨极了肃王,谁与太子作对,便是肃王的同党,所以爹爹千万要小心谨慎。” 岳夫人又劝道:“青衫,如今你也知道肃王这事儿的厉害,我看你不如……先离了陈家吧。” 岳青衫皱了皱眉,岳夫人道:“就算你留在陈家,除了多受苦难,也没有别的用处。不然,我们去找彩灵,让他和太子说说?” “万万不可!”岳青衫慌忙阻拦,如果他们去找岳彩灵,她嘴里定说不出什么好话,岳文成若知道此事是岳彩灵指使的,必定和她翻脸,如今还是一定不能招惹她的好。 “为何?” 岳青衫想了想,道:“彩灵她也刚嫁过去,懂得什么?一旦她与太子开口,太子一定会觉得是爹爹指使的,这样反而对我们不利。” 岳夫人急道:“那可怎么办才好?娘可不能看着你天天在这牢狱受苦,我……我还是去陈家要了休书……” 岳青衫道:“要了休书,那陈家怎么办?” 岳夫人怔住了。 岳青衫道:“今日在狱中之人,若不是我,便是陈煊。即便我在这里,也不代表太子会就此放过他们,难道陈旭一死,咱们真的就弃陈家的人于不顾了?” 岳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心中只记挂着女儿,可她到底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听岳青衫这么说,不禁又垂下头,落下泪来。 岳文成咬着牙,也是一脸惆然,岳青衫道:“刚刚我不是说了,只再耐烦一年的事儿,至于眼下的事儿……总有办法的。” 岳文成长叹一声,道:“对,夫人放心,青衫这孩子聪明,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的。” 岳夫人听他这样说,才收了泪珠,岳青衫笑道:“放心吧,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老天还能不给人活路了不成?” 夫妇俩听她这样说,一时又振作了起来,岳夫人又交代她许多话,依依不舍地回府去了。 安抚好了父母,岳青衫又思忖起来,眼下的事儿还是不能就这么拖下去。陈家是商人,试问谁会和一个身上背着谋反案的人家做买卖?总这么拖下去,不就把陈家拖垮了吗? 岳青衫思前想后,谋划解决的办法。第四天,刑部便又传讯她前去庭审。 小吏们将岳青衫带了出来,道:“对不住了,岳小姐。” 杨自成曾有交代,小吏看在他的面子,自然对岳青衫客气有加。岳青衫点头道:“无事。” 那小吏为她戴上镣铐,将她带到廷上去。 陈家案子的主审官员仍旧是白绍,而奇异的是还多了两个人旁听,一个是岳彩灵,另一个则是楚玉桁 白绍轻咳了一声,道:“因陈家案子久而未决,所以杨大人特意请来大理寺丞楚大人前来会审,至于……”他又咳嗽了一声,太子竟然荒唐到让一个妇人来听审,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岳彩灵嫣然一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大人就不必介绍了,只开庭吧。” 白绍点了下头,吩咐人取来卷宗,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底下跪在岳家的大小姐,身旁坐着岳家的二小姐,和岳大小姐的前相好兼岳二小姐的前未婚夫。 这可真够让人为难的了。 白绍道:“大夫人,有关有人举报陈祺在雍州之时,搜刮民财,蓄意谋反之事,乃是陈家指使,你可知罪吗?” 岳青衫坦然道:“民妇说过了,民妇不知,此事乃陈祺一人所为,与陈家无关。” 白绍嗯了一声,还要再问,忽听岳彩灵插言道:“白大人,如今堂下站的是草民犯妇,大人却让她站着听审,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白绍呆了一呆,心想的太子妃不是大夫人的妹妹,她这话我到底是听是不听?忽又听楚玉桁道:“岳大小姐一介女流,新婚丧夫,身子娇弱,我看就不必跪了。” 岳彩灵面色一变,白绍应道:“是。”说完,便又拿起卷宗,将前日所问之事都询问了一遍。岳青衫的回答仍旧和上次一样,条理明晰,滴水不漏,这陈祺与陈家没有半毛钱关系,所谋之事,陈旭更是全不知情。 白绍无法,只好暂且停了,转头望向楚玉桁。楚玉桁道:“既然此事清晰明彻,再无疑点,不如就……” “楚大人!”岳彩灵插言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谋反大罪,如今虽然没有什么新的证据,可不能如此草率了,我瞧,还是暂且关押得好。” 白绍抬了抬眉,又去看楚玉桁,楚玉桁道:“这是刑部的事情,太子妃恐怕管得太宽了吧。” 岳彩灵冷笑道:“陈祺的案子,是太子亲自主导办的。如今我坐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太子,楚大人可是觉得,太子管得不妥了么?” 楚玉桁闭了嘴,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与太子作对,就等同于肃王同伙。白绍见此情形,便开口道:“来人,将此犯妇暂且关押,稍后再审。” “岳彩灵,”岳青衫突然开口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家分明无罪,你却总是这样悬而不决,拖下去,这陈家的生意还怎么做?” 岳彩灵轻笑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难道陈家的生意还能大过朝廷?别忘了,谋反是大罪,不能这么草率。” 岳青衫道:“你如今无故把我关在这里,还不是草率么?若想不草率,就拿出证据来!” “我就是证据!”岳彩灵紧紧咬着牙,“岳青衫,我跟你说过,我要看看你到底还能得意多久?你不是要高风亮节为陈家守节么,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看看,陈家都是因为有你,所以才垮掉的,都是因为你!” 岳青衫难以置信,“你疯了……” 岳彩灵恶毒地看她,眼中全是恨意。白绍顿时惊呆了,心想原来这所谓的谋反罪竟是私怨,难怪杨大人自己不管,却让他来审,一时又恨起了杨自成来。 好在楚玉桁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白绍看见,真如救命稻草似的,带着人悄悄退出去了。 白绍出去之后,楚玉桁道:“彩灵,你又何必如此……” “你闭嘴!”岳彩灵看着他,眼中满是憎恨,“她有什么好?直到现在你还帮着她?” 楚玉桁沉吟不语,如今他也不想过多的刺激岳彩灵,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岳彩灵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还准备护着她?” 楚玉桁道:“我没有护着她。” “呵,”岳彩灵嗤笑一声,“楚玉桁,你不必总把我当傻子,你若不是念着她,岂会放着大理寺的事情不管,请审陈家的案子?你若不是念着她,为何现在低三下四地站在我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 楚玉桁低头不语,岳彩灵仰起脸,道:“岳青衫,我今日就挑明与你说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有本事,就在这牢里住一辈子吧!” “岳彩灵,”岳青衫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是在问你,如何才能放过陈家?” 岳彩灵冷笑,“怎么?现在肯开口求我了?” 岳青衫望着她那狰狞的脸孔,突然就觉得她有些可怜。她不惜咋糟蹋自己的身体,千方百计嫁给一个不爱的男子,却又想用这种方法来报复另一个男子…… 可是楚玉桁的脸上,却连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 他真的是无情的。 岳青衫淡淡道:“岳彩灵,你恨我我知道,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可以让你得偿所愿,只要你答应我,再也别去找陈家的麻烦。” 岳彩灵听到她这样说,到是呆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岳青衫怎么样,她恨她,想把她踩在脚下,让她祈求自己,仰望自己……可是她却根本都做不到。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样平静而高贵,她什么都不做,还是能得到楚玉桁的爱,可是她呢?她什么也没有。 想到这里,岳彩灵心中又生起强烈的恨意,不知道是恨岳青衫还是恨自己。岳青衫道:“我知道陈家富贵,你看不得我安安生生地做陈家的大夫人,那我就如你所愿。我也劝你别做的太过了,你也知道陈家的案子,你根本找不出再多的证据,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太子会怎么想?” 岳青衫知道太子倒台在即,只要岳彩灵现在别去找陈煊的麻烦,过得两年,陈煊成长起来,陈家便可无忧了。 岳彩灵双手一紧,不觉也害怕起来,突然间,一条毒计在心中滋生,“好啊,姐姐不想连累陈家,我也很佩服你的高风亮节呢。可是姐姐如果想脱离陈家,妹妹我就不得不再为姐姐你寻一门好亲事……” 岳青衫皱了皱眉,岳彩灵猛然转回身,坐在椅子上,“岳青衫你听清楚了,你府上不是有个不知死活的西域奴么?我见他对你到是有情有义,我今日便将你赐给她为妻……” 楚玉桁大震,“岳彩灵,你别太过分了!” “你看如何?”岳彩灵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瞪着岳青衫,“只要你答应了,我保证,这辈子都会保着陈家,保着陈煊,永远不再找他们的麻烦!” 岳青衫凝视着她,“你说准了?” 楚玉桁听她言下之意,竟是要答应,大惊道:“荒唐!”他一把扯住岳青衫的袖子,“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岳青衫甩开他的手,“岳彩灵,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这两年之内,你都不许找陈家的麻烦,你做的到吗?” 岳彩灵此时只是一心想把她赐给西域奴,当下想也不想地答应,“没问题。” 岳青衫道:“好,那就如你所愿。” 岳彩灵得偿所愿,当即销了陈家的案子,她也怕再拖下去,真的会给太子惹出麻烦。 岳青衫走后,楚玉桁追了出来,道:“你疯了么?你竟然真的要嫁给一个西域奴?” 岳青衫道:“那又怎么样?” 楚玉桁急道:“你想救陈家,我可以帮你,再耐烦几日,总会想到办法的。” 岳青衫悠悠道:“我等得,可陈家等不得。如今陈旭刚死,陈家易生动乱。假如这时再摊上这些事,很可能会四分五裂,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儿发生。” 楚玉桁难以置信,“你为了陈旭,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岳青衫坚定地道:“有何不能?我说过,陈家是陈旭的心血,我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它。” “你……”楚玉桁浑身颤抖,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痛得厉害,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竟然为了别的男子如此,“青衫,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就算你不肯嫁给我,若嫁给一个西域奴,你这辈子就毁了!” “你少管闲事了,”岳青衫冷冷地道:“你还嫌眼前的事儿不够乱么?都是你你自作聪明,去招惹岳彩灵,如今惹得我一身腥。那西域奴虽然卑贱,至少干净,不像你满肚子的阴谋坏水。” “你……”楚玉桁气结,他做了这么多,在她心里竟然还不如一个西域奴? 岳青衫看了他一眼,再没说什么,转身而去。 第63章 两日之后,岳青衫从陈煊处拿来了休书。魏姨娘和陈煊难以相信,当初那么多分商虎视眈眈地来找陈家的麻烦,她都挺过去了,如今终于走上正轨,她为何忽然要离开呢? 岳青衫不想他们难过,便也没有多做解释,如今最让她为难的,到是云昭了。 岳青衫寻来云昭,道:“云昭,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云昭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奇怪道:“怎么?” 岳青衫想了想,道:“你能不能跟我成亲?” 云昭呆了一下,随即满脸通红,有些郁闷地道:“少夫人你能不能不要开玩笑?” 岳青衫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需要你跟我成亲。” 云昭呆呆地看着,岳青衫道:“眼下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唯有你跟我成亲才能解决,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做做样子就好。” “什么事情?” 岳青衫道:“总之,是有人看不得我安安稳稳地做陈家的大夫人,如果我不跟你成亲她就会为难陈家。你也知道陈家目前的情况,实在不能再生动乱了,否则陈煊很难控制得住。” 云昭道:“是你妹妹吧?” 岳青衫一怔,他没想到云昭远远比她想得聪明细腻得多。 岳青衫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云昭突然道:“少夫人,跟我成亲,是一种极为恶毒的惩罚是不是?” 岳青衫微微一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不能这么说……” 云昭凄凉一笑,道:“我明白的,我只是一个卑贱的西域奴,嫁给我,一定会被天下人唾弃……”他不由握紧了拳头,“少夫人,你不能这么做,这太作践你自己了。” 岳青衫道:“这算什么作践?只要为了陈家,我什么都愿意做,更别提这种小事。” 云昭心想,为了你,我自然也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可是你也要为自己以后打算,你若是跟我成亲了,必会被天下人鄙夷,将来你还怎么嫁人?” 岳青衫道:“没什么,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嫁人了。” “这怎么行?”云昭猛一皱眉,其实他也不清楚嫁人意味着什么,只是世间女子都要嫁人才能得到幸福,而他希望岳青衫幸福。 岳青衫看出他眼中的关切之意,感激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只是这事实在有些为难你,你愿不愿意帮我的忙?” 云昭道:“我当然愿意,只是……”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是心里突然剧烈地痛了起来,他听到岳青衫说要与他成亲的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欢喜,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那样的渴望期盼,如果这是一个梦,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可是这对她来说,竟然是一种恶毒的惩罚 云昭心中一阵难受,却还是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少夫人放心,云昭对你,还会如从前一样,不敢有半分冒犯。” 岳青衫甚是欢喜,真诚道:“谢谢你。” 随后岳青衫准备离开陈府,去向魏姨娘辞行。魏姨娘道:“少夫人,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你执意离开陈家,可是同那天刑部来抓人的事情有关?” 岳青衫想不到魏姨娘表面上没什么主意,心里却明白得很,她也没瞒着她,点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也不必再问,按照我说的就是。你在家里好好照顾煊儿,若有什么事,就派人带个信儿给我,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魏姨娘鼻尖一酸,点了点头,又不禁握住岳青衫的手,“少夫人,你告诉我,你这一去是到哪里,会不会受苦?” 岳青衫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担心吧,不会的。” 岳青衫离开陈家之后,只带了云昭一人,单独赁了一个宅院。她没有带墨画和玉棋,因为云昭是西域奴,跟着他,连下人们都会被人瞧不起的。 第二日,岳彩灵派人送来了婚书。大魏有名有姓的女子,嫁入男方家之后,都要去礼部备案,领取婚书,意为一家主母,从此执掌中馈。可云昭只是一个西域奴,连名姓都没有,要什么婚书?岳彩灵这么做,不过有意把事情闹大,来羞辱她是了。 岳青衫倒也不以为意,到是岳文成和岳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昏了过去。没过多久便找上门来质问,岳青衫只咬定了是自己想嫁给云昭,和旁人无关,岳文成大骂了好几日,岳夫人哭劝了好几场,最后无可奈何,也只能作罢了。 安顿好宅院之后,岳青衫买了一些东西,以备二人生活所需。因为云昭西域奴的身份,京城人都十分厌恶,很多时候有银子都花不出去,曾经那些勋贵好友们更是立刻与她断绝了往来,岳青衫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好不容易把家中用具给凑齐了。 这日一早,岳青衫起床后,简单梳洗了一下,来到客厅里,却没有见到云昭。正疑惑,忽见他从后厨走出来,端着一大碗热粥,放到了桌子上。 屋里顿时飘来一股米香味,还有豆菜、肉糜的甜香。岳青衫望了一眼,只见云昭竟我为她做好了早饭,惊讶道:“你……你会做饭?” 云昭道:“嗯,以前和我娘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做饭给她吃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魏人的口味。” 岳青衫笑道:“哇,真是个乖儿子。” 云昭脸上一红,“少夫人别乱说。” 岳青衫笑了笑,心想他还是这么不禁逗。 岳青衫坐下来,拿了勺子舀了一口,果然十分美味。她本来不会做饭,心想和云昭这撘伙的日子可难了,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会,一早上不仅煮好了饭,还劈好了柴,挑好了水……岳青衫看着,连连叹息,心想将来哪个姑娘嫁给他,那可真是幸福得很。 吃过了饭,云昭便又去收拾碗筷。岳青衫见他手有镣铐,行动不便,不忍道:“你放着我来做吧,去休息一会儿。” 云昭道:“不用,又不累。” 岳青衫笑道:“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光吃白饭啊?我现在可不是少夫人,是你媳妇了。” 云昭笑了笑,“那也不用,只要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做。” 云昭是很少笑的,他本来生得十分俊美,这一年,似乎又长大了些,棱角更加分明,五官更为秀逸。一笑之下,风流绝世,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岳青衫望着他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秀色可餐,轻叹道:“啧啧,日后哪家姑娘若真嫁了你啊,可真是幸福死了。” 云昭平静地道:“我只是一个西域奴,又怎么可能有人会嫁给我?” 岳青衫听他这样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不会当一辈子奴隶,将来总会娶妻生子的。” 云昭想了想,摇头道:“那我也不娶。” 岳青衫愣了一下,心想,切,等你碰到喜欢的姑娘,就不会这么说了。 过了几日,岳青衫早起醒来,对云昭道:“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 这些日子,她还没出过门,只怕这么下去要闷坏了。云昭想了一会儿,道:“去哪?” 岳青衫道:“哪儿都行,随便走走就是了。” “好。” 云昭本不想出去,因为他不喜欢魏人,可见她兴致勃勃,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便跟她出去了。 京城一如往昔,岳青衫走了一会儿,不觉就到了醉香居门前,岳青衫看了一眼,忽然就想起了与陈旭来这里吃饭的场景,鼻尖一酸,那挚爱的辣炒螃蟹,竟成了毕生所伤,再也不敢吃了。 二人从门前走过,忽听“呼啦”一声,里边正泼出一盆水来,若不是两人闪得快,只怕要被泼成了落汤鸡。饶是这样,裙摆上还是溅满了点点水痕。 岳青衫怒道:“做什么,小心一点啊!” 谁知那泼水的小二竟没有一点愧疚,冷笑道:“滚开滚开,下贱东西,别在这儿挡爷爷的道。” 岳青衫大怒,她本来是醉香居的熟客,这小二哪次见到他不是点头哈腰,还没受过这种待遇,“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不守妇道,自甘下贱,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快滚!本店不欢迎胤狗!” 岳青衫正要说话,只见云昭一把捏住小二的喉咙,将他推到门柱上,“你再说一遍!” 小二挣扎了两下,可想不到这样俊秀的西域奴,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被他掐着,脖子上像扣了一个铁箍,“放………放……” 云昭岿然不动,小二满脸红紫,只怕这么下去,竟被他掐死了,惊恐道:“饶命,大爷……饶命……” 不一会儿,街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他们厌恶西域奴,都远远避开,围着岳青衫指指点点。岳青衫对云昭道:“算了,不必和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云昭听了她的话,微微松手,那小二死里逃生,捂着喉咙不住咳嗽。岳青衫拉住云昭道:“我们走吧。” 眼见这街是逛不下去了,岳青衫道:“今儿天气好,咱们去郊外去。” “嗯。”云昭点头,没说什么。 岳青衫与云昭来到郊外,只见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木槿花,香气悠悠,鲜艳明媚,适才的阴霾不禁一扫而空,欢喜道:“是木槿花啊,好香!” 岳青衫陶醉地吸吸鼻子,云昭道:“那是什么?” 岳青衫跳脚走到树梢下,摘下一朵,放在云昭的手心,“这个就叫做木槿花了,京城里每年的七月份,都会盛开,香气漂荡着整个上京。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以前晚上睡不着,我就会拿木槿花来插瓶子,心里就会很安宁,很容易就能入睡了。” 云昭拿起花瓣来,在鼻端闻了闻,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特别,岳青衫笑道:“是不是很香?” “是。”云昭对她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花瓣,只是那眸色很深,让人看不出心里的情绪。 岳青衫忽然觉得云昭变了很多,从前的他很直接,不管高兴还是愤怒总能让人一眼看穿。现在却学会了隐藏情绪,岳青衫知道,他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岳青衫心里疼了一下,觉得他不该这样,她希望他永远做那个肆意洒脱的少年。 可这就是成长吧,每个人都会长大,长大是注定要经历疼痛的。她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云昭,那个冷漠肃杀的昭武大帝,又经历了多少她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第64章 过了几日,岳青衫想去看看高婕。此次谋反一案,肃王府虽然被满门抄斩,但因为高毅去泰州有功,皇上看在他的面子上,特别赦免了高婕,准许她回家。 岳青衫走到高公府外,只见满府上下都死气沉沉的。高毅见了岳青衫,猛一皱眉,他当然也听说岳家长女与西域奴成亲的事情,颇为不耻,可是碍着岳文成的面子,也没有说什么。 岳青衫往高婕房中来,还没进屋,突然听到一声大叫,“不好啦,小姐,小姐她……” 岳青衫心中一紧,一把推开下人,往屋中而去。这一看,顿时三魂七魄都没了,高婕竟然吊死在了房梁上。 下人们都吓呆了,岳青衫大喊道:“快放下来!”说完,她飞快地上前抱住高婕,下人们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地将人放了下来。 岳青衫摸了摸她的手心,还没有凉透。心中顿时燃起一份希冀,她不停掐着人中,轻唤道:“高婕,高婕!” 高婕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岳青衫还是不放弃,一边按着肚子,一边嘴对嘴给她度气,忙了一会儿,脸上已全是汗珠。 高夫人进来,见爱女这般,已哭得不成人形。管家见高婕已经断了气,只怕岳青衫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便道:“小姐去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再敢说一句,要您的命!”岳青衫瞪了他一眼,管家吓了一跳,不敢再说。岳青衫不停地为高婕度气,心里虽怕得厉害,动作却异常的冷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有岳青衫还不住揉着高婕的手,高毅看不下去了,忍泪道:“侄女,人不成啦……” 岳青衫觉得什么东西卡在喉头,她一下子瘫在地上,泪水绝望地涌了出来,她以为重活一世,就能改变什么,可是竟然谁也救不了…… 正此时,忽见高婕的小指头动了动,岳青衫欣喜若狂,失声道:“动了,她动了!” 高夫人也瞧见了,忙命人上前猛掐人中,高婕终于悠悠转醒。 高毅也松了口气,一时对岳青衫十分感激。若非她不放弃,女儿只怕就去了。 高夫人去叫了大夫过来,高婕自打转醒,就一直麻木的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高夫人看着难受,哭道:“孩子,你难受就哭出来,好歹哭一声。” 岳青衫劝慰了高夫人几句,叫她放心,自己来劝劝高婕。高夫人只好含泪出去了,岳青衫握住高婕的手,道:“高婕,你跟我说说话。” 高婕还是不言不语,好一会儿,一滴泪才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去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岳青衫鼻尖一酸,她失去陈旭之时,何尝不是这种钻心刺骨之痛,又怎会不了解,“我知道的,我都懂得。” 高婕道:“人人都说他谋反,是国贼,是逆鬼,可是我爱他啊,他对我好,他是我的夫君……” 高婕说完,终于放声大哭,岳青衫紧紧地抱住她,“哭吧,哭过了就好了。” “不会好了,”高婕摇摇头,“他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他,只能跟他一起去。我不能让他自己在黄泉路上,那么孤孤单单的……” 岳青衫道:“你说什么傻话,他虽去了,你还有父母兄弟,你还有我,难道你都不管了吗?” 高婕不说话,只有泪珠一颗颗滚下来,岳青衫道:“高婕,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人得活着,死这条路是最容易选的,也是最不负责任的。人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还得为了别人活着。” “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熬不下去也要熬,”岳青衫扳起她的肩,强迫她看着自己,“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乎你,我们都会陪着你,一起熬过去的。” “青衫……”高婕喉头一哽,无力地趴在她怀里。岳青衫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涩声道:“我本来也以为,这世界上的痛就那么些,受过一遍,就再也不怕了。现在才知道,你永远都无法预计未来会遭遇什么,命运总不能让你一帆风顺,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再努力的活下去。” 她顿了一顿,“只要活下去,就什么都有可能。” “还有什么可能?” 岳青衫道:“信我的,你就等着吧,总有你想不到的。” 高婕听了这话,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力量,“我……我信你的。” 不一会儿,大夫过来为高婕诊了脉,开了两副安神的药。大夫道:“小姐因情绪激动,伤了心脉,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刺激劳累了。如今虽有淤血郁结,但因为有孕在身,还不能服用化瘀的药,只多活动活动就是了。” “你说什么?”高婕瞪大了眼睛,高夫人也是一惊,“大夫,你……说她有了身孕了?” 大夫奇怪道:“你们不知道吗?看来已经快三个月了。” 高婕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这些日子,她日日为了肃王的事悬心,竟忽略了自己已经快三个月没来月事,她高兴地颤抖起来,“青衫……我……我有孩子了!” 岳青衫握住了她的手,欢喜地点着头,“是,你有孩子了!” “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高婕喜极而泣,“青衫,这是我和王爷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岳青衫见她不会再想寻短见的事情,也放了心,点头微笑,高婕欢喜不已,不停地念叨着,“王爷,咱们有孩子,咱们……”说着,想起和肃王往日恩爱,又滚下泪来。 高夫人见无事了,将大夫请出门,岳青衫突然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高夫人一愣,岳青衫示意她外边说话,高夫人便随着她来到回廊下,岳青衫道:“婶子先别让那大夫走。” “怎么呢?” 岳青衫道:“婶子想想,如今肃王犯的是重罪,满门抄斩,只有高婕仗着高公府的面子才幸免于难,皇上命你们将她接回来,就是当她是高家女儿,而不是肃王妃的意思。” 高夫人点了点头。岳青衫道:“但是你想想,高婕肚子里的孩子,是谁家的人?” 高夫人经她提醒,陡然变色,“这……这如何是好?高婕如今这样,让她打掉孩子,只怕她不肯……” 岳青衫道:“婶子千万不能有这个想法。高婕如今刚有了生念,你要是这么做,不等于要了她的命么?” 高夫人如何不明白,心中已是一片混乱,岳青衫道:“婶子如今得把那大夫留下来,或是利诱,或是恫吓,总之千万不能让他把这消息传出去了。然后只对外宣称是世子家的姨娘有了身孕,外人亦不知世子内室情况,分辨不出来的。只要把高婕留在家里好生将养,将来孩子生下来,就直接让他认高世子做父,当做高家人就是了。” 高夫人心里突突乱跳,“能……能行么?” 岳青衫道:“眼下这已是唯一的办法,还请婶子快快决断。” 高夫人心想也是,当下去与高毅说了。高毅亦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便点头应允。岳青衫从高家回来时,高毅夫妇对她十分感激,高夫人握住她的手道:“青衫,你真是个好孩子,刚你来时……哎,是婶子对不起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岳青衫道:“婶子哪里话?婶子一直对我很好。” 高夫人叹了一声,“今日若不是你坚持,高婕只怕就去了,还免不了一尸两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岳青衫道:“我和高婕自幼好了一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婶子千万别见外。” “嗯,”高夫人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青衫,既然你叫我一声婶子,我就说句越矩的话。你丈夫新婚之夜就出了意外,我们心里都很难受,你还年轻,我也不赞成你一直这么守着。以你的才貌,莫说是还未圆房,就是有了一儿半女,想再嫁也不难。你为何偏要自甘堕落,下嫁一个西域奴呢?” 岳青衫没想到她要说这个,呆了一下,高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还年轻,偶尔被感情所迷也是正常,但是人还是得理智一点。那西域奴不仅身份下贱,而且都是没有人性的,你这么着,以后可怎么在京城待下去?毁了你自己,难过的不还是你爹娘么?” 岳青衫嗫嚅了两句,道:“这个……多谢婶子,我知道了。” “你……”高夫人看得出来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叹了一声。 从高家出来,岳青衫心里闷闷的。想不到高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人,竟然也对胤人有这么深的成见。想想又何必呢?胤国人是人,魏国人也是人,何必彼此仇恨憎恶,你叫我胤狗,我叫你魏猪? 岳青衫长叹一声,若非重活一世,她也不会想明白这些,可能人总是逃不出时代的局限吧。 岳青衫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了。只见屋子里还亮着灯。这样的场景竟突然让她有些感动,这上京万千灯火之中,竟有一盏是为了等她回来的。 “你做什么呢?” 岳青衫见云昭正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弄什么东西。说话间,突然闻又到一股醉人的清香,竟是木槿花。 岳青衫差点以为自己是生了幻觉了,只见云昭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打磨得十分精细的木制花瓶,道:“你不是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闻着木槿花的味道就能安心入眠了吗?我帮你采了一些,做了许多花瓶放到屋子里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岳青衫进了屋,霎时只觉满目灼华,明媚鲜艳,桌上摆满了木槿花。花朵在夜里悠悠绽放,散着满屋的馨香。岳青衫鼻尖一酸,扭头去看云昭,云昭道:“好看吗?” 岳青衫点了点头,俯下身,摸着那一排可爱的小瓶子,“这花瓶是你做的?” 云昭点了点头,“嗯,我今儿做的,木槿花长在树上,放在木雕的花瓶里才好看,这样再放上土,瓶里的花能活上好多天。” 岳青衫道:“可这也太麻烦了,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不管活几天,终究还是会谢的。” 云昭道:“等谢了,我再帮你摘。” 岳青衫甚是感动,见云昭的指尖发红,想必做了很久,问道:“你手疼不疼,用不用擦点药?” 云昭摇头道:“我是男人,这点伤不算什么的。只是我第一次做,弄的不好,以后再慢慢改进。” 岳青衫笑道:“这还不好?比买的都精致。云昭,你的手怎么这么巧,什么都会做。”说着,忽然想起云昭送给她的小笛子,便从怀里拿出来道:“对了,你还会吹笛子呢,你给我吹个曲子听好不好?” 云昭没见她竟然一直随身带着这笛子,有些欢喜,他接过来,道:“你想听什么?” 岳青衫笑道:“听什么都行,你随便吹吧。” 云昭想了想,将笛子放在唇边,悠扬的乐曲悠悠传出。他吹的曲子岳青衫没有听过,与魏国的曲子十分不同。魏国的乐曲风雅,总是带着香靡绮艳的味道,而他吹的却清亮高亢,飒爽风逸,让人热血沸腾。 云昭吹完,岳青衫道:“这曲子叫什么,真好听。” 云昭道:“这是描绘胤人打猎的曲子,叫风云谣。” “名字也这么好听。”岳青衫惊叹道:“云昭,你会武功,会做饭,会劈柴,会做花瓶,还会吹曲子,你到底还会多少我不知道的?” 云昭尴尬道:“其实这些也不算什么,以前我每日都做的,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 “少夫人你会的太少了。” 岳青衫:“……” 第65章 这几天里,岳青衫也没有忘记偷偷去了陈家几次,帮助陈煊处理近期的项目,好在陈煊十分聪明,岳青衫教了他几次,便逐渐上道,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处理。岳青衫看在眼里,十分欣慰,心想,世宁,你放心吧,煊儿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替你接管陈家,光耀门楣的。 肃王谋反平定之后,朝廷又迎来一件大事,皇上准备在北方修建长城。 因魏胤两国常有战事情,上京又地处偏北,很容易受到威胁,所以需要一个坚固的屏障。其实早在先帝时期,当时的中书令就曾向皇上提议修建长城,只是因为连年战事,国库空虚,皇上虽有此心,却难以施行。 一直到上阳谷之战,胤国受了重创,而魏国也元气大伤,两方都决定休养生息,加上这几年魏国风调雨顺,粮草富足,国库充盈起来,皇上便又想起了修建长城之事。 皇上便召集了中书省、门下省及内阁众臣连夜商讨,众大臣亦是赞成者居多,很快便定出了详细的修建计划。 要修长城,无外乎两个重点。一是钱,二是人。钱财方面,户部提议加重江淮一代的税收,再由国库拨出一百八十万两白银。而人工方面,自然就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西域奴。 这些胤国战俘,一直都是魏国人的免费苦力。这几年没什么大事,他们大多在公府侯爵家为奴,如今既然要修建长城,这种随时可能丧命的苦差事,让他们来做,当然比征集百姓要好的多。. 皇上深以为然,当即命令兵部江海德为主导,户部典籍官员协助,收集京、泰两地的西域奴,迅速送往边关。 众人心里都明白,修建长城不是小事,估计要从夏季一直干到明年初春,天寒地冻,气候艰苦,又日夜劳作,这群西域奴恐怕会死在边关,有去无回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西域奴和畜生没有什么分别,能为魏国省下数千劳力,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这日,岳青衫吃过饭,正在院子里收拾,忽见一群官兵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见了云昭,二话不说,便道:“带走!” 说着,一群人便将云昭围了起来,将他拉上车。岳青衫大惊,上前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随便抓人?” 那官兵没想到这院子里还有一个女子,到是吃了一惊,他笑道:“呦呵,怎么还有个女的?你是他什么人?” 岳青衫皱眉道:“你们抓他干什么?” 官兵冷声道:“放肆,衙门的事情,岂是你这小女子能问的?给我滚开,别挡着爷爷办差!” 岳青衫大吃一惊,心想衙门来抓云昭,多半没什么好事,正要阻拦,只听他身旁一人提醒道:“头儿,这次上头吩咐了,要京城里所有的西域奴,一个都不能放过了,这女子和一个西域奴生活在一起,当真古怪,还是先抓回去再说吧,别出了什么岔子。” 那官员一想也是,当即一挥手,道:“带走!两个一起带走!” 他一声令下,手下人当下不由分说,将岳青衫也一并带上了车。 岳青衫随云昭一起被抓到了兵部的一处大营之中,暂且被关押在这里。当晚侍卫便将所有人数、年龄、服役情况向户部上报,特别说了一下岳青衫的事,第二日户部便送来了核查结果,说这女子竟与那西域奴是夫妻。 这下众人可奇怪了,西域奴竟然还有媳妇,在上京城内,竟然还有人肯和胤狗做夫妻?一时对岳青衫满心鄙夷,更想到了许多下作不堪之事,嘴里更是没什么好话了。既然是夫妻,那便也是西域奴,一并带走就是。 岳青衫便也被押赴到囚车之上,所有奴隶之中,只有她一人手脚没有镣铐。她虽然是个女子,应该没什么大事,也官员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方便核查,便准备将她的手脚也拷住。 云昭见那官员拿着一副镣铐,向岳青衫走来,大怒道:“你们干什么?她又不是胤人,她是魏人,你们别铐她!” 那官员扫了岳青衫一眼,冷笑道:“她嫁了胤狗,当然就也是胤狗,我们大魏没这种下贱的女人。他娘的,一个贱奴隶,竟然还能讨老婆,真他娘的邪门了!”他又见岳青衫生得貌美,心中十分嫉妒,暗想,这一路,我非让你老婆变成我老婆不可。 那小吏说着,已经走到岳青衫的囚车前,抓住了她的袖子。云昭想要伸手阻拦,无奈被栏杆挡住,根本够不到他。那小吏冷笑一声,“狗奴才,叫唤什么?再叫唤小心老子抽你……” 话音未落,只听云昭一声大吼,他一怒之下,竟将囚车的栏杆撞断了,猛虎般扑了出来,将那小吏压在了地上。 小吏吓得魂飞魄散,岳青衫也吃了一惊,只见云昭额头上满是鲜血,竟然以血肉之躯将铁栏撞断,惊慌道:“云昭,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受没受伤?” 云昭一言不发,只是狠狠地压住那小吏,他目如铁剑,手如钢刃,几乎要将小吏的脖子扼碎,小吏拼命地嘶喊着,“来人,救……救命……” 这一叫,将那首领也引了过来,他奉命看管这些奴隶,深知是为了修建长城之事,责任重大,不想出任何乱子。 他过来一看,只见云昭竟然以头撞开了铁栏,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一手按住腰刀,“怎么回事?” 小吏惨叫道:“救命,疯了……这奴隶疯了……” 首领扫了岳青衫一眼,心想这奴隶这般躁怒欲狂,多半和这女人有关。如今还在上京地界,又刚与户部核对过人数,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当下道:“来人,快把你那奴隶拉起来,给我关好,再出乱子,唯你们是问!” “是。” 十几个小厮上前,七手八脚,使了吃奶的劲儿,才重新将云昭押回囚车上。这回特意检查了好几遍,将他和岳青衫关到了一个特别结实的囚车上,保证就是把脑袋撞碎,也肯定撞不开了。 只是这奴隶力气实在太大,想起他适才狂野的模样,众人还是心有余悸。心想还是别去招惹他,那女子的镣铐,不戴便不戴吧。 那负责此次押运的首领名叫张超,他叫来那个小吏道:“苗壮,你小子少给我惹点事。就算你看上了那个小妞,等离开了京城地界怎么不行?如今队伍还未启程,如果闹出事儿来,我怎么跟上头交代?” 苗壮也怒道:“他娘的,要是老子真做了什么也就罢了,这还什么都没等做呢,不过是想给那女的戴个镣铐,那奴隶就发了疯了……” 张超道:“你也别着急,如今奴隶的人数刚刚清点完,一共四百二十个,要尽数运送到幽州,还没出京就死了一个,算怎么回事?可路途遥远,条件艰苦,半途死了一个两个的,也是正常。” 苗壮眼睛一亮,“您是说……” 张超含笑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小妞如此美貌,当然不能便宜那个臭奴隶了。 岳青衫见云昭伤了头,吓得不轻,上前道:“你头怎么样,没事吧?” 云昭道:“没什么,撞了一下而已。” “撞了一下而已?”岳青衫拍了拍囚车,“这可是铁柱子,都被你撞开了,没撞死算你命大!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冲动?” 说完,她扯下衣襟,为云昭包扎起来。云昭听到她话里的怒意,心虚地垂下头,闷声道:“可是他们欺负你。” 岳青衫的手僵了一下,心里又软了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欺负就欺负一下,有什么打紧?再说你不是也说了么,那镣铐叮叮当当的,戴着不也挺好的么?” 云昭沉声道:“我做不到。” 岳青衫叹道:“云昭,你暂且忍一忍,等过些日子,咱们再想办法逃走。” 云昭没有说话,岳青衫又追问道:“行不行?” 云昭抬起头来,咬着牙,眼睛有些发红,“少夫人,若是我自己,他们打我骂我,再怎么样我都能忍,可是我不能让人欺负你……” 岳青衫心觉感动,道:“我明白的,云昭,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再多忍耐一下,咱们总能想到法子的,你若再这么冲动,有个三长两短,一路上谁来保护我?先照顾好自己,答应我,好不好?” 云昭涩声道:“好吧,我听你的。” 岳青衫靠在铁栏上,叹息一声。 第二日,车队启程出发。这一行的目的地是幽州边界,中途要经历雍州、闽州,大概有一个多月的路程。 就在车队启程后不久,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卷起一地的烟尘。马上之人一身绯衣,头戴玉冠,宛如凌波踏雪一般,俊美出尘。 可他终究晚了一步,车队已经离开上京,不见踪影。他望着远处的山峦,一声长叹,夕阳将他的身子拉出一条颀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凄凉。 路上的条件十分艰苦,这些官员为了克扣银两,不停减少着囚奴的饮食。西域奴们吃不饱,开始还怨声载道,可是一旦有人表现出来,就会遭受一顿毒打,几日之后,也不敢再说了。 岳青衫不停地安抚云昭,暂且忍气吞声。转眼到了七月中旬,天气愈发炎热。囚车里又脏又乱,湿黏黏,发出难闻的臭味。岳青衫望着云昭有些干裂的嘴唇,将水递给他,“喝些水吧。” 云昭摇了摇头,眼下净水是有限的,他想多留一些给岳青衫。 岳青衫道:“喝吧,如今天气这么热,再不喝水,会中暑的。” 云昭暗自动了一下喉咙,却口不对心地道:“我不渴。” “不渴?”岳青衫奇怪道:“这么热的天,怎地不渴呢?” 云昭道:“嗯,我从小就不喜欢喝水……” 岳青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也从小就不喜欢吃饭?” 说着,伸手一抓,从他口袋里抓出了几块干粮。 云昭面色微红,岳青衫道:“你偷偷留下来的?你是怕我吃不饱是不是?” 云昭没有说话,岳青衫气道:“我是个女子,能吃多少?你这么熬下去,没等我怎么样,你先饿死渴死了。” 云昭道:“不……不会的……” “什么不会?你又不是铁打的!”岳青衫打断他的话,伸手将干粮递给他,“快吃了!” 云昭见她面色不悦,只好吃了两口干粮,喝了些水,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岳青衫看着,这才放心。 这样走了十几天,囚队终于离开了京城,到达雍州境内。张超吩咐众人安营扎寨,暂行休息,明日一早再走。 看文的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呦! 第66章 休息之时,奴隶们都被关在铁笼的囚车之中。偶尔给一点残羹冷饭,而官吏们则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 酒足饭饱之后,张超钻进帐篷,却又觉得不如意起来。俗话说保暖思□□,他这个差事活少不累,算不得不好,只是这一路远去幽州,却没个女人…… 张超当下便将苗壮叫了来,二人商讨一番,就定下了一条毒计。 晚上,官吏们来向囚车中的奴隶分派干粮,无非都是一些粗粮、杂面做的饼子,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可也是奴隶们唯一能吃的了。一小吏走到云昭的囚车前面,手微微一顿,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干粮来,扔给了他。 岳青衫心觉奇怪,此人给云昭的食物,似乎是特意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来的,与旁人的不同,所以便拦住了他,低声道:“且等一会儿。” 云昭有些奇怪,岳青衫小声道:“只怕这饼有毒。” 云昭一怔,这会儿人多眼杂,也不好问她为什么。果然那小吏走了之后,眼睛一直瞟着云昭,似乎看他有没有吃。 过了一会儿,小吏见云昭仍然没吃,不禁急躁起来,起身走到他面前,踹了囚车一脚,道:“贱奴,还不快吃!” 囚车被他踢得晃了一晃,岳青衫冷冷地道:“他现在不饿,这干粮明日留给我吃的。” 小吏呵斥道:“明日有明日的干粮,留个奶奶!” 岳青衫冷笑道:“一日就这么点干粮,怎么够吃?就是留着给你奶奶呢!” 小吏听她骂人,大怒道:“他妈的,给我吃,快给我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鞭子抽打云昭。云昭的手臂上,脸颊上,顿时打出一条条血痕。岳青衫扑上去拦住他,“为何无缘无故打人!” 她这一挡,一鞭子正好抽在了她的手背上,岳青衫不比云昭坚强,顿时只觉火烧剧痛,眼前一片发黑。 云昭连忙起身,将岳青衫护在身后。小吏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他则冷如寒石,岿然不动。小吏见他一双眼睛幽黑森冷,与他猛一对视,不觉心口一跳,吓得鞭子险些脱了手。他气急败坏地去抢那干粮,“给老子吃!” 岳青衫眼疾手快,一把将干粮扔了出去,“我们不吃!” 小吏一惊,他今日本来受了苗壮的吩咐,准备给云昭下毒,想不到事儿没办成,那毒饼还被扔了,大声喝骂道:“贱奴才,老子抽死你……” 正闹得不可开交,只见苗壮走了过来,道:“干什么呢?” 小吏没办成事,心中有点打突,陪笑道:“头儿,这……这贱奴嫌伙食不好,给晚上的干粮扔了……” 苗壮扫了他一眼,道:“这群西域奴,也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给我把人带过来!” “是,”小吏应了,用铁链拴着云昭的脖子将他带了出去。 苗壮本打算今晚将云昭料理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叫同僚看他残杀奴隶。所以才想到下毒的办法,如今毒没下成,便想以云昭闹事为借口,把他带到僻静之处,一刀斩杀,再将尸体掩埋,倒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苗壮将云昭带到一颗大树之后,口中说道:“贱奴隶,有的吃竟敢还挑三拣四?今儿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随后眼见无人,抽出一把匕首,向他心口扎去。 这一下电光火石,猝不及防。好在云昭反应极快,他翻身一抖,将脖子上的铁链反绕在苗壮的身上,苗壮大吃一惊,奋力挣扎,无奈云昭力气极大,瞬间将他脖子狠狠勒住,苗壮满脸紫红,一口气走进无出。 眼看再勒下去,苗壮便要命丧当场,忽听一人道:“云昭留活口!” 竟是岳青衫的声音,刚才那小吏为了带出云昭,将囚车门打开,岳青衫趁机跑了出来。云昭听见她的话,微微松手,苗壮刚要喊叫,只听岳青衫道:“别喊,我们不是杀你,是要给你银子!” 苗壮又惊又疑,挣扎得果然没那么厉害了,岳青衫绕到他身前,道:“你听着,我有很多银子,咱们做一笔交易。” “哦?在哪里?”苗壮看了她一眼,眼底露出杀意,岳青衫知道他此时有三分相信,只怕要杀了二人硬抢了,当下又道:“我有很多银子,身上就有三千多两银票……” 苗壮的眼睛顿时一亮,三千两,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岳青衫道:“不过你别想着抢,你若敢动手,现在我就大喊一声,将这里所有的官兵都叫来,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分一杯羹,你想想,你还能分去多少?” 苗壮转了转眼珠,果然没有再出声。 岳青衫知道他明白了,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里有一张银票,价值五百两,你好好看看,是不是?” 苗壮接过来,果然见白纸黑字,清楚明白,上头盖着印章,乃是天下第一大钱庄——绿水银装的银票。 苗壮见了这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口水几乎要流出来,露出贪婪之色。岳青衫又道:“我的这几张银票面值太大,都是设了秘钥的,没有我亲笔写的暗数,谁也没办法取出来的。只要你这一路上肯帮我们,保护我和我夫君平安到达幽州,我就保证不声张,将这些银票尽数给你。你假如不肯,我索性就叫喊起来,让这里所有官兵每人一张,分了完事!” 苗壮心中一动,他虽对岳青衫有几分色心,可还是没有这白花花的银子来的实在。假如这一趟,他真能赚上几千两银子,等回到京城里什么姑娘没有? “你此话当真?” 他不相信一个西域奴的妻子,能有这么多银子。 “当然,”岳青衫道:“你好好打听打听,我没嫁给这西域奴之前,可是陈家的大少奶奶,陈大少虽然死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总能带出点银子出来。” 苗壮见她言辞凿凿,不似作假,心里已经信了八分。心想此刻自己虽然有本事硬抢,可若是像她说的,等她叫喊起来,三千两银子被二百个人一平分,那可是没多大的意思。 苗壮想了想,终于道:“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知道张超他……”他转了下眼珠,“姑娘应该明白,男人么,一是爱钱,二是求色,姑娘若想要保护夫君平安,这个……总是要牺牲一下的。” 云昭大怒,猛地勒紧了铁链,苗壮大咳一声,脸色憋得青紫。岳青衫拦住云昭,示意他先别跟他一般见识,“苗副官,其实我见那张统领这一路上,倒也没做什么。行队大小事务,都是苗副官你一手操办,不管是威望还是能力,你都比他强多了,怎地他是个统领,你去只能做副手?” 岳青衫这一番话,可当真说到了苗壮心里。他与张超本是同一年到兵部当差,二人混得都不差,可偏偏张超做了统领,他却做了副官,心里很不是滋味,经岳青衫一提,不忿道:“哼,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岳青衫笑道:“瞧瞧,苗副统领你的运气不也来了?我当年从陈家出来,带了不少钱财,身上虽然只有三千两,等将来回到京城,我还可以替你打典。” “什么意思?” 岳青衫道:“我可以给你出银子,让你买通同行的二百名官差,让他们各各都能得到好处。这一路沿途之中,既有胤军,又有流民,又有山匪,想必意外也会不少,假如意外中张统领因公殉职,谁又有什么法子呢?” 苗壮明白了岳青衫的话,心中甚是激动兴奋,双手不禁颤了起来,岳青衫道:“苗副官莫要紧张,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给够了,许多事情还是很容易办的。今儿苗副官若不弃,我就同你做个交易。我身上的三千两银子,分开几日给你,你可以用来打典买通这些官兵,等将来张统领出了事,让他们保举你上位。等我们夫妇平安到了幽州,我再写封信给你带回京城,让你到绿水银庄随意支取,到时候升官发财,香車美人,不都随你的心情了么?” 苗壮听了这话,哪能不心动,脸上霎时堆满笑容,“二位若这能助我如此,那护送二位去幽州的事情,就包在了我身上。” 岳青衫嘴角一弯,吩咐云昭将苗壮放开,“那就有劳大人了。我夫君身子弱,先弄些像样的酒肉来,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苗壮哼了一声,心想一个奴隶都能娶到这么有钱的老婆,真是上哪说理去?岳青衫又道:“放心,一切都记在我的账上,您暂时回不了京城,只需带着信让夫人或者亲戚到钱庄里支去,保证他们不会不给的。” 苗壮听了这话,才笑道:“好说。” 三人达成协议,苗壮收了兵刃,若无其事地将云昭带了回来。至于他为何没杀云昭,如何向张超解释,又如何买通打典,暗中谋害张超,便按下不提了。 第67章 岳青衫的计策奏效之后,二人的流放之路舒服了许多。虽然依旧被关押在囚车里,但每日三餐酒水都能满足。有些吃不了的,岳青衫就都偷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日午后,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官吏们接二连三地晕倒,张超便命人暂时安营扎寨,等日落后再启程。岳青衫只见旁边的囚车里也关押着一个十四五岁的西域奴,不知经历过多少虐待,瘦得不成人形,此时蜷缩在囚车里,看起来还没有身上的镣铐粗壮似的。 岳青衫见那西域奴闭着眼睛,神情痛苦,不禁问道:“喂,你没事吧……” 少年回答不出来,他因为太热中了暑,身上滚烫,嘴唇干裂的全是鲜血。岳青衫小声道:“你渴了么?饿不饿,我这里还有点吃的……” 少年仿佛听到了一点希望,缓缓睁开眼睛。岳青衫小心看了看,从袋子拿出来半个馒头,一壶水,递到少年手里。 少年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了,喝了大半袋子水,总算是回复了点精神。他看了岳青衫一眼,脸上微红,“对……对不起,我竟给吃光了。” 岳青衫道:“没事儿,吃了就吃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许舟。” “哪年被捉来的?” “刚刚不久……”少年吸吸鼻子,“前些日子魏人派了兵马在边疆打草谷,村里许多人都被杀了,年轻强壮一点的,就被他们捉来魏国做奴隶……” 少年说着,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亲人,眼圈微微一红。云昭突然问道:“你是哪个地方的,离京城远么?胤国现在如何了?” 许舟道:“我住在北刹不远,没去过京城,不过听说如今邝世祯大人做了丞相,推行了新政策,鼓励农耕,接连迎了两个丰收大年,国家很是富裕呢。” 云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许舟见他面色沉郁,鼓励道:“没事,咱们千万不能气馁,别看着魏国这两年神气,等过两年咱们缓过来,非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将这些年的债连本带利讨回来不可。” 云昭没有说话,许舟又问道:“哥,你是哪年被俘的?” 云昭道:“诚利四年。” 他说的是大胤的年号,正对应魏国的景德元年。许舟道:“是上阳谷大战那一年?唉,那一年咱们真是损失惨重,不少同胞都被捉来了。” 他提起“上阳谷”三字,云昭不由紧握了手心。岳青衫看在眼里,她知道云昭就是在那一战中被俘的,心想以云昭的本事,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俘虏,当中只怕是有什么隐情。 许舟没有察觉到云昭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而且那一战,朝廷到现在都没给个准确的说法。只是听家兄说,是因为大皇子好大喜功,不听飞将军的劝告,轻敌冒进,中了敌人的计策,才导致那一战惨败。后来还是飞将军孤身一人,率领三千轻骑,将魏军五万人杀得丢盔弃甲,咱们才得了喘息之机,大皇子也才能平安回到皇城,不过那三千将士……却尽数殉国了,飞将军他,也不知所踪,多半是……”许舟喉头一哽,“凶多吉少了。” 云昭沉声道:“你兄长怎知道这些?他是谁?” 许舟道:“我大哥就是上阳谷那一战中,被飞将军所救,逃回来的一个幸存者。他叫许良,可惜他断了一条腿,再也不能上战场了。”许舟神色黯然,“不过大哥说,比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他已经很幸运了。” 云昭皱眉道:“许良他断了一条腿吗?” “你认得我大哥?”许舟有些惊讶,“呀,对了,你也是那一年被俘虏的,难道你也经历过上阳谷之战吗?”他的眼睛亮了亮,“那你认识飞将军吗?他……他是不是还活着?” 云昭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你很想见飞将军吗?” 许舟道:“那当然了!” 云昭道:“为什么?” 许舟道:“飞将军是我们大胤人的骄傲啊!谁不知道将军他年纪轻轻,却战无不胜,攻克了魏国无数城池,魏国人一听到飞将军的名号,都吓得屁滚尿流……” 云昭的目光飘于远处,神色木然。许舟不满道:“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云昭冷笑道:“说的这么厉害,不还是在上阳谷之战全军覆没,沦为阶下之囚?” 许舟大怒道:“哼!那是魏人使了诡计,陷害了飞将军,若真枪真刀的打,他们怎么可能是飞将军的对手?五万兵马,不还是被将军带着三千人就突围了吗?你等着吧,飞将军他一定不会死,早晚有一天他会回到胤国,带领我们胤人攻城掠地,横扫魏国,一统天下的!” 云昭还是没有说话,脸上有讥诮之意,许舟愤怒道:“喂,你什么表情啊?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岳青衫道:“小兄弟,他可能是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许舟哼了一声,有些不忿地坐回去了。 休息过后,队伍复又启程,再停下来时,已至深夜,月华升起,山谷里一片幽深,几个奴隶被指挥着,在四周安营扎寨,点亮篝火。 岳青衫见云昭一个下午都不太说话,便主动上前道:“你今儿怎么吃的这么少?没胃口么,我这里还有干粮。” 云昭道:“没事,我不饿。” 岳青衫沉默一会儿,突然道:“许舟今日所说的飞将军就是你吧?” 云昭抬起眼睛,“怎见得是我?” 岳青衫道:“就是猜的了。” 云昭没有否认,岳青衫又问道:“那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胤国还是很有胜算的,为何会在一瞬间战事逆转,以至于全军覆没呢?” 云昭淡淡地道:“是因为大皇子。皇上有意立大皇子图苏宁为储君,又怕朝廷中有人不服,便让他率军出征,建功立业。图苏宁便有些急功近利,想多立军功,而当时军中的一个参将正好被魏人买通,设下了计策引图苏宁中计。他让魏兵先假意败走,再引胤军入上阳谷,然后在此伏击。我当时已瞧出来此事有诈,可是那参将不知怎么讨了图苏宁的欢心,图苏宁十分信任他,我便在军营里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图苏宁恼羞成怒,便命人将我绑了起来,准备当夜暗杀。” 岳青衫抽了一口凉气,临阵之前,自相残杀,还要杀军中主帅,这大皇子当真恶毒又荒唐。 云昭道:“图苏宁本来不是我的对手,可他与当时的副将赵奕设下毒计,将我软禁,好在我暗中联系火烈军心腹,连夜逃了出来,可惜已经晚了。我出来时,大军已经向上阳谷进发,并且在此遭遇了惨烈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我只好带着三千火烈军死士前去相救,可惜……终究不能扭转战局。” 岳青衫心觉黯然,她感受到云昭眼里剧烈的痛苦,不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云昭,你别难过,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么?”云昭凄然道:“不会过去的。这五万将士,无一不是保家卫国,热血勇敢的大好男儿,他们既然选择参军,就不怕死,可是他们不应该这么死。” 岳青衫明白,他们愿意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是不愿意死于这些肮脏龌龊的阴谋诡计。 岳青衫叹了一声,望着远处月色下那起伏的山峦,天空寂静,星夜美好,山河大地都显得那般优美神秘。这样的大好河山,为何一定要打仗呢?为何要用这些男儿的尸骨堆积?他们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鲜血掩埋进大地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春闺梦断,哭断肝肠? “云昭,”岳青衫悠悠地道:“你是胤人的神,我相信你有一天,会为这五万人,讨回公道的。” 云昭道:“也许吧。” 约莫走了半个月,一行人已经到了雍州境内。一路上岳青衫差不多送了苗壮三千多两银子,苗壮上下打典,收买人心,张超竟然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虽说张超的官职要比苗壮大,可俗话说天高皇帝远,一出来,许多平日不服的便开始蠢蠢欲动。那些本来没想法的,也都被苗壮买通,这日竟公然抗命起来。 “张统领,按照如今的进度,咱们到幽州的日子又没超期,干什么紧赶慢赶地和赶路,这么大的日头,你是要累死兄弟们么?” 张超道:“这是什么话?按期到达幽州,也不是我一个人事情,若误了,咱们这一行二百多个人,只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如何就误了?”小吏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敢情大人你自己坐车,我们这一天一百多里路,不累死也热死了!” 张超大怒,正要说话,只听苗壮道:“不走了!今儿我说了算,兄弟们,扎营休息!” 众兄弟们顿时欢呼起来,张超勃然大怒,“苗壮!这里到底谁说了算,赶紧给我赶路!” 苗壮冷笑道:“张统领好大的官威啊!张统领想提前到幽州邀功,也不能拿这么多兄弟性命做代价!雍州气候恶劣,兄弟们吃不好睡不好,再这么劳累,得了热疫,可是玩的?” “苗副官说的对,张统领,好歹让我们休息休息!” “张统领为了邀功,可是也得顾及兄弟们不是,兄弟们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难道竟比不上几百两赏银吗?” 张超勃然大怒,他心知这苗壮只怕居心叵测,想要趁机夺权,今日若是退了步,以后想要管束这些人只怕就难了,这一路上若真让他得了势,回到京城还不得骑到自己脑袋上去,当即厉声道:“我说走就走,今儿谁敢不走,依法处置!” 众人当即不出声了,苗壮却浑然不惧,只斜睨了他一眼,“就不走了,又能如何?” 张超气极,“苗副官这是什么意思?兵队出行,军纪如山,今日谁敢不听,依法处置!”说完,对左右吩咐道:“把闹事的给我拿下!” “是!”张超的心腹当即上前,将苗壮架住,谁知苗壮反手一抓,竟将他按倒,“今日我看谁敢动手!” 这一下,张超的人纷纷上前,哐啷啷地抽出兵刃,刀光森寒,在日头下熠熠发光。苗壮的护卫也不示弱,便也抽出兵刃,登时两方人马针锋相对,虎视眈眈。 张超冷笑道:“好哇,看来你们今日是早做了谋反的打算,要拿我开刀呢?” 苗壮道:“也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一个小小的参官,废了你,还称得上谋反么?” 他这话已然是撕破了脸,张超心知自己和他已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当即下令道:“给我上,将这逆贼拿下!” “是!” 话音一落,众人蜂拥而上,刀光剑影,打做一团。苗壮数日暗中筹备,张超的人许多都已倒戈,眼看不敌。不一会儿,只听“砰”的一声,一个护卫被砍倒在囚车之前,圆睁双眼,喉咙鲜血直流,看起来恐怖之至。 岳青衫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一步。低头一扫,忽然发现了他腰上的钥匙,忙对云昭道:“快,快拿钥匙!” 云昭登时会意,他从囚车里伸出手,一把将护卫身上的钥匙扯了下来,他迅速地将囚车打开,拉着岳青衫逃了出去。 忽听许舟大声叫道:“大哥,救我,你们救救我!” 云昭想了想,转身回去,试了好一会儿,找到了许舟囚车的钥匙,将他救了出来。其他奴隶看见,也如困兽一般纷纷呼喊求救。可是这钥匙较多,这护卫只负责三队,也不是每个都有,他开一个,就要耗费很长时间。而苗壮已发现有奴隶要逃走,登时大喝道:“给我抓回来!” 此时张超的人几乎已经被制服,腾出了数十个好手,向云昭扑了过来。云昭翻过身,铁链挥舞,一把将两人摔倒在地,右手长伸,从他腰里抽出了一把钢刀。 护卫前扑后拥地冲了上来,可不想云昭武勇非凡,只见他手中刀光飞舞,如虎豹一样穿梭在敌阵之中,鲜血飞溅,数人已被他斩于刀下。 岳青衫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只觉双手冰冷,胃里一阵翻滚。云昭一手护着她,一脚踢在一护卫的膝盖上,霎时传来骨头碎裂之声,那人惨呼倒下,云昭手起刀落,一下插入了他的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云昭脸上。他得皮肤苍白如雪,如今被鲜血染红,凄美妖异,宛如地狱修罗一般。 奴隶们还在不停呼救,护卫也越来越多,云昭本想再多救些人,可知道再耽搁下去,只怕自己也跑不了了。当下咬了咬牙,拉住岳青衫的手,向远处飞奔而去。 许舟和刚刚救出来的两个奴隶也跟在云昭身后,护卫们大喊着,在后边追赶。好在此处是一个山谷,山路崎岖难走,还生着很多树木,官兵们一时半会儿到不易追上。 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爱你们~笔芯 第68章 几人疾跑了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忽见前方出现一条小河,便停了下来,准备喝点水,休息一下。 岳青衫一直被云昭扛在肩上,他跑得飞快,忽上忽下,吓得岳青衫魂儿都飞了。岳青衫起初还想告诉他把自己放下来,她可以走,不想让他耗费太多体力,可是跑起来才知道,自己这速度,也唯有这样才能不拖云昭的后腿。 云昭小心地岳青衫放下来,道:“少夫人,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追过来,你坐下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吧。” 岳青衫道:“一路上都是你背着我,我累什么?到是你,快好好歇歇吧。”说完,她伸手帮云昭擦去脸上血汗,云昭有些惶恐,忙自己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 折腾了大半天,此时天色已经转暗。那条小溪在夕阳之下,泛着粼粼光泽,看起来清澈干净。岳青衫起身去摘了几片大树叶,盛了水,准备给几人喝,一抬头,才发现四人都低着头,用手直接将水扑到了嘴里。 “不……不用树叶么,洗一洗……”岳青衫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四人看着她,显然都没有这个意思。 岳青衫叹了一声,心想也是,这时候谁还管什么脏不脏啊。 云昭站起身,向后边的山路看了一眼,道:“这群人若要抓咱们,必定会从左侧的山路追来,一会儿我们在那里做些记号,故意留点线索,引诱他们往山中路来追,然后我们从右侧的小路逃走,我看了下前方地势,有些险峻,若是顺利,我们就一起走,若是不顺,就分开行事,这样可以扰乱视听,减缓他们的速度。” 三人一同点了点头,岳青衫见云昭语气平稳,神色镇定,竟然这么快就想好了对策,而这三个人,又是毫不犹豫地听他安排,心中暗想,云昭果然天生就具有领袖气质。 许舟道:“云大哥,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云昭道:“先坐下来,喝饱了水,若没了体力,那可才真是自投罗网了。” 三人点了点头,一同在水边坐下。云昭看了另外两一眼,道:“两位叫什么名字,是胤国哪里人?” 一人道:“我叫白羽,是胤国东阳人,在承德末年,被魏人捉来的。” 云昭点头,“那你已经在上京呆了四年了。” 另一个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因为久被折磨,瘦弱不堪。只是他与许舟不同,眼神坚毅,还露出些许孤傲凌厉的神色。他开口道:“我叫韩彻,是上阳谷一战……”他说到这里,突然仔细看到了云昭的脸,面色大变,颤声道:“飞……飞将军!” 云昭皱了下眉,听出来这韩彻估计也是上阳谷一战的战俘。只是他并非出自火烈军,所以云昭不认识他。韩彻看他神色,定是飞将军无疑,一时喜极而泣,他跪在地上,“小人韩彻,乃是上阳谷一战东军百夫长,参见飞将军!” 云昭微一颔首,将他扶了起来,道:“我如今已经不是飞将军了,你不必行此大礼。” 韩彻哽咽道:“不,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飞将军。当初若不是将军带三千火烈军舍身相救,我们所有人都会身首异处,永远回不去家乡了。我虽然没有逃出去,可是有很多昔日的好兄弟,好战友都因为将军保住了命,我们永远感激将军的恩德……” 云昭神色晦暗莫名,道:“从前的事儿,不必再提了。” 韩彻见他有些奇怪,便没再说什么,退到一旁,“是。” 而许舟和白羽听说他是飞将军,更是激动不已,若不是如今逃命在即,恐怕立刻就要跪地叩头,请他收自己入军了。 胤国与魏国的官职不同,这飞将军乃是胤国地位最高的军事统帅。胤国不设五军,武将以飞将军为首,其次是左右二将,再次则是车骑、骠骑、骁骑三位将军。 云昭道:“韩彻,那一战的战俘里,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韩彻突然握紧了拳头,咬牙道:“禀将军,只有……只有我一个……” 众人霎时都沉默了下来,云昭神色平静,只是袖子里的手指颤了颤,淡淡道:“好,知道了。” 许舟道:“我就知道飞将军不会死的,我们又逃出来了,我们可以回到胤国了!” 韩彻本来一脸悲痛,听了许舟的话,又振作起来,他起身道:“说的对,飞将军,请你让我们入火烈军吧,去追随你,征战沙场,卷土重来,将魏狗打个落花流水!” 几人想着复仇的美好场景,一时都雀跃起来,岳青衫瞧了云昭一眼,他只是轻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几人正大骂着魏人,许舟忽又想起了什么,嗫嚅道:“不对,嫂子也是魏国人吧,我们骂的是其他人,可不是骂你。” 白羽和韩彻听了这话,都是微微一呆,心想这女人是魏人?可是怎么可能有魏国女人嫁给西域奴呢? 韩彻道:“夫人嫁给了飞将军,当然就不是魏国人了,也是咱们胤人。” “对,对。” 云昭突然道:“你们不要乱说,这是少夫人,是我的主子,你们不许对她无礼。” 三人又是一呆,许舟和白羽尴尬地应了,而韩彻看了岳青衫一眼,目光中露出愤恨之色。 哼,什么少夫人?一个魏国女人,竟然敢让堂堂飞将军做她的奴仆? 云昭道:“还有,我已经不是飞将军了,你们还是换个称呼吧。” 三人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听他不允许称呼他飞将军,有点失落,但想了想,逃难路上,这样叫确实不太好,许舟道:“那……那我们叫你云大哥吧。” 云昭道:“随你们便吧。” 休息了一会儿,云昭道:“好了,上路吧。”三人点点头,当下打起精神,跟着云昭。云昭先是在左山路上留下一些痕迹,随后顺着右边崎岖小路,翻山而去。 云昭说的不错,这条路果然十分陡峭,那些侍卫们要来捉人,也要冒不小的风险。云昭一手抱着岳青衫,一手攀岩,抿着嘴唇,表情凝重。岳青衫看了一眼脚下山谷,只见壁立万丈,底下云雾缥缈,深不见底,吓得小腿一阵酥麻,赶紧闭上了眼睛。 而云昭十分冷静,他的眼神黑亮,坚定平稳,肩膀因为太过用力,露出浅浅青筋。岳青衫忽然发现,这个少年,越是到千钧一发的时刻,就越能爆发出不一样的魄力来。 他仿佛是一颗明星,一种信仰,给予迷惘绝望的人,前行的力量。 四人爬了半个多时辰,勉强才到了半山腰。许舟年纪最小,身子瘦,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有多远,我爬不了了,我从那边走。” 韩彻和白羽没有说话,手臂不住地发颤,也坚持不下去了。云昭引着三人到了一处稍微平坦些的地方,道:“你们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送少夫人上山,回来接你们。” 几人惊恐之极,这么高的山,爬一次已经是极限,云昭也是血肉之躯,怎么还带得动他们?韩彻最先道:“飞将军,你不必管我们了,你……你先走吧。” 许舟眼圈一红,道:“云大哥,能……能在死前见到你,总算死不足惜了。” 云昭冷声道:“少说废话,老实呆着,都死不了。” 云昭说完,一手抱住岳青衫,向山顶攀爬而去。不一会儿,岳青衫听到他的喘息逐渐沉重,肌肉虬结的手臂上满是汗水。她心中怦怦乱跳,又不敢说什么,怕打扰了他。过了一会儿,终于到达山顶,云昭长舒了一口气,将岳青衫放在地上。 他转身便要下山去接人,岳青衫心口一跳,道:“云昭,你能行吗?不然先歇一会儿。” 云昭道:“没事,不能等,拖一会儿他们三个要熬不住了。” 云昭说完,翻身而下,岳青衫紧张得满手汗水,爬在悬崖边向下看去。只见云昭爬到许舟身旁,道:“抓住我的腰。” 许舟早已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双手不住发着抖,“云大哥,我不行了,你……你自己快走吧……” 云昭也没有多说,一把抽下了许舟的腰带,紧紧将他绑在身上,带着他,爬到了山顶。 放下许舟之后,云昭又来接韩彻。如此往返,纵然他武勇,手臂也累得痉挛起来。他本来打算先带白羽上去,一抬头,发现韩彻面色惨白,竟然也是支撑不住了。 云昭微一沉吟,道:“你们两个,一左一右,缠到我身上来,若是抓不住,就用腰带绑紧,听懂没有?” 韩彻一惊,他抬头看了一眼云昭,“不行不行,你带着两个人,这得多大的力气,不小心会被我扯下去的……” “少啰嗦,”情况紧急,云昭也不想与他多说,道:“你拉住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韩彻此时浑身肌肉发抖,已然寸步难行。见云昭这样说,只好扯下腰带,缠在他身上,云昭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稳住身子,向山顶爬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人离终点越来越近。云昭的呼吸逐渐凝重,额头上不停落下汗珠。忽然听得韩彻一声尖叫,原来他脚下无力,突然一脚踏空,扯着云昭向下坠去。云昭忙伸手攀住岩石,可这岩石怎能抵住三个人的重量,咔擦一声,从中折断,云昭便也向下滑去。 韩彻大惊,眼看着三人就要落下山谷,云昭突然大喝一声,一只手臂紧紧地插入石缝隙里,将三人的身体禁锢在悬崖边。 韩彻和白羽也早已吓呆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云昭不停喘着气,努力平稳呼吸。他脸色惨白,手臂上的皮肉被石头撕掉了一大块,满手指甲抓得脱落,一片血肉模糊。 “云大哥……”韩彻看他这样,泪水不禁涌了出来,心里暗骂自己没用。而云昭却一声不吭,缓缓带着两人,爬到了山顶上。 第69章 到了山顶,众人终于都松了口气,只是浑身酥软,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岳青衫扶着云昭坐下,见他手臂满是鲜血,心中一阵心疼,“你伤口怎样?包扎一下吧。”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也知道眼下一点办法都没有。荒山野岭,一没有伤药,二没有纱布,用什么包扎? 云昭摇摇头,虚弱地一笑,“没事,少夫人不必劳累,请休息吧。” 许舟也没想到云昭身上的伤口这样严重,一时自责起来,哭道:“云大哥,都是我们连累了你!” 云昭道:“别哭了,都是皮外伤,又死不了!” 韩彻和白羽也甚是感激,他们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道:“云大哥,你舍身相救之情,我们永不敢忘,日后大哥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可差遣,就是赴汤蹈火,我们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云昭淡淡道:“只是小事而已,你们不必挂怀,都请起吧。” 白羽和韩彻站了起来,许舟心里还是难过,“要是没有我们,凭大哥你的身手,哪里会伤成这样?大哥,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呜呜呜……” 他倒是越哭越厉害了,岳青衫本来想安慰他两句,谁知云昭十分没耐性,“闭嘴,别吵。” 许舟被噎了一下,只好乖乖憋了回去。 几人只休息了半个时辰,不敢停留,继续想北方走去,希望能够跨越幽州,回到胤国去。 只是天气越往北越寒冷,幽闽边界又都是黄沙,寸草不生。他们又不能到集市去,毕竟他们身上戴着镣铐,一现身恐怕就会被捉到县衙去。 几人每日不停赶路,只能偶尔吃一些草根和树皮,而进了幽州,竟然连草根树皮都没有了,四野寒风刺骨,一片荒凉。 “这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许舟一阵惊诧,他几年前还来过幽州,当时这里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云昭也有点奇怪,他们又向北走了一段,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腐臭味。 众人忙都捂住了鼻子,岳青衫忍不住干呕起来,云昭将她扶住,“在这等一会儿,我过去瞧瞧。” 不一会儿,云昭去而复返,面色显得有些凝重,“看来是打仗了,前面都是逃亡出来难民的尸体。” 难怪会发出这样的恶臭了,虽然没有亲见,光是想着那场景,岳青衫就忍不住颤抖起来。云昭知她害怕,道:咱们往西边绕着走吧。 三人点了点头,继续赶路。又过了三天,他们已经到了幽州腹地,此处已经彻底被战火洗礼,千疮百孔,一片焦黑,除了各种断肢残骸之外,什么也没有。而那些腐烂的不是很严重的尸体,竟然都剃得只剩下骨头,不知是被官兵还是乱民分食了 岳青衫看了这场景,又扶着大树干呕起来,可是她好些日子没吃过东西,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 云昭甚是担心,上前遮住她的眼,“少夫人,你怎样?咱们找个干净的地方,歇一会儿再走吧。” 岳青衫道:“我没事,走……”话音未落,突然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少夫人!”云昭大惊,猛地将她抱起,快步跑了开去。 云昭出了城墙,在野外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将岳青衫放下,只见她脸色苍白,这些日子,已经瘦了一大圈,下颚尖尖,显得楚楚可怜。云昭心中一疼,轻轻晃着她的肩膀,“少夫人,你醒醒,醒醒!” 岳青衫只觉迷迷糊糊的,浑身都疲惫的厉害。许舟见云昭满脸焦急道:“大哥,少夫人是饿的,我去找点吃的吧!” 云昭左右看了一圈,这地方刚被流民洗礼,连树皮都不剩下一个,去哪里找吃的?这些天来,他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仅有的一点也给了岳青衫,他想了想,突然拿起一把在乱军中捡到的匕首,划破手腕,将鲜血顺着岳青衫的唇角滑了进去。 “云大哥!”三人俱是一惊,想不到他竟会放自己的血给岳青衫,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不要命了吗? 韩彻忍不住劝道:“云大哥别这样,你会熬不住的,你若倒了,等少夫人醒了谁来照顾她?” 云昭低头不言,热血滚滚流进了岳青衫的胃里。而云昭数日没有进食,就是铁打的也禁不住,不禁一阵眩晕。 岳青衫喝了血,终于悠悠转醒。一睁眼,只见云昭正在流血给自己喝,她大惊失色,猛地坐起来,“你干什么?不能这样!” 她情绪激动,差点又晕了过去。云昭将她抱在怀里,“你怎么样?好些没有?” 岳青衫忍不住泪如泉涌,“云昭,你怎能这样,你不要命了吗?你会死的……” “我不会,”云昭紧紧拥住她,“有我在,我们都不会死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却无尽的坚毅,又无尽的温柔,在这荒山野岭,孤凄冷风之中,显得凄迷万状。 许舟等三人一时也十分伤感,许舟忍不住又想哭鼻子,可他知道云昭厌烦他哭泣,他又咬牙憋了回去,他相信云昭,他们不会死的,都不会死的。 几人歇了一会儿,继续上路。城里已破,只剩下了一地的焦土,一行人就尽量挑山野地方走,运气好的话,还能挖一些野草来吃。云昭看着战况,道:“此处还是魏国境内。如今烧成这样,看来胤军已经破了藁城了。” 岳青衫道:“怎地好好的,又打起仗来了?” 韩彻一听,却顿时振奋起来,“当真?那这一战,是咱们胤军赢了?” 云昭道:“看来是这个样子。” 韩彻道:“那太好了,咱们往南走吧,找到咱们胤军,然后一起参军,一路杀回去,杀到上京,把那魏国狗皇帝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白羽和许舟也有些兴奋,眼睛里都闪烁着复仇的光忙。而岳青衫看着四处惨状,心中一阵凄凉,这一打,不知又要死伤多少无辜百姓。 她蓦然想起上辈子上京城破的时候,周围上千里遍地饿殍,百姓走投无路,易子而食,甚至把家中妇人送到菜人市的惨状。 岳青衫不觉握紧了手心,抬头看了云昭一眼,而那个将战火席卷神州大地的人就是他,武帝云昭。 云昭皱眉道:“现在还不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大军已经到了哪里,往南走是先碰到胤军还是魏军。如果碰到魏人就麻烦了,就算碰到胤军,也只会把我们当成魏国的细作,格杀勿论的。” 许舟的脸瞬间又垮了下来,“那咱们怎么办?” 云昭道:“咱们还得继续往北走,而且,必要时分路走。” “分路走?为什么?” 众人一想到和云昭分开,心里顿时一阵慌乱,觉得再没着落。云昭道:“咱们身上都戴着镣铐,目标太大,如果遇到还没破的城镇,里边一定有粮食,咱们必须分头溜进去,这样更容易行动,谁先偷到了粮食,再想法子通知其他人。” 韩彻道:“对,只有这个办法了。北边肯定还有没破的郡,咱们溜进去,偷军粮吃!” 话虽这么说,却知道希望渺茫。毕竟几人眼下就要饿死了,能不能挨到找到军粮还很难说,可是眼下也只能抱着这个希望,给自己打气了。 转眼之间,天色黑尽,几人又困又饿,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再走。 是日夜里,岳青衫半梦半醒,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被什么人抬了起来,她想要挣扎,可是饥饿虚弱,使不上一点力气。岳青衫不知道抓她的是什么人,是不是要杀她,想到死,竟然没那么害怕,心里反而有点解脱。 饥饿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她会让人眼睛发绿,什么都想吃,甚至是人…… 岳青衫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进入了一个虚幻境地,眼前浮现出一缕白光,那光影消散,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温润如玉,爽朗清举,竟然是陈旭。 “世宁,是你吗?你来接我了?” 与岳青衫不禁流下泪水,却是无比欢喜的,她要死了,她就可以见到陈旭了。 耳畔传来他温柔的声音,“青衫,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比所有能说的,能想的还要好。无伦你在天涯海角,只要你喊一声,我就会来到你身前,任你差遣。” “青衫,只要你不嫌弃,我生生世世都会陪着你……” “认识你之前,我从没爱过别人,认识你之后更加不会,陈旭今生今世,只会爱你一个人……” “世宁,”岳青衫欢喜地伸出手,“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耳畔突然传来了韩彻的声音,“她叫什么呢?” 白羽颤声道:“不会把大哥吵醒了吧?” 许舟害怕道:“咱们还是别这么做了,她又没有什么罪过,咱们怎能胡乱杀人呢?” 韩彻冷声道:“许舟,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咱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云大哥好!云大哥一个大好男儿,被这女人折磨成什么样子?这些天,咱们也不是没找到山鼠、果子,可是云大哥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吃,全都给了她,如今竟然还放血给她喝,再这么下去,他可就活不成了!” 许舟和白羽还是有些犹豫,韩彻道:“快动手吧,云大哥他耳聪目明,今日是太累了才会睡沉,再犹豫下去,只怕他就醒了!这女人如果不死,早晚是云大哥的累赘,现在是喝血,再过几天,岂不是要割肉了?” 两人听了这话,也是一阵心惊胆寒,如果真像韩彻说的那样,云大哥因为这个女人而死,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舟颤声道:“可是……云大哥这么重视她,如果杀了她,云大哥不会寻短见吧?” 白羽和韩彻都沉默了,一瞬间,他们都觉得云昭应该不会寻短见,可是一定会做出十分疯狂的事情。 一时三人都没有说话,半晌,韩彻冷笑道:“这个女人可真够无情,云大哥这样对她,她却只把他当奴仆对待……”说到这里,他恨得咬紧了牙齿。 白羽也不忿道:“哼,她是魏人,魏人怎么会把我们胤人当人看?” 三人说着,想起往日魏人种种残忍,心中燃起强烈的恨意,韩彻道:“咱们就把她顺着这山谷扔下去吧,魏国这些畜生,咱们没有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算对得起她了。” 两人点头道:“对,快动手吧。” 几人商量妥当,拖着岳青衫开始动手。岳青衫恍惚中听到三人的对话,却一点也没有害怕,她只是想着,杀了我吧,把我的血肉给云昭喝,让他活下去,云昭,你一定要活下去。 第70章 正在岳青衫意识快要涣散的瞬间,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人被打飞了出去,随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们干什么?想死吗?” 云昭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他一把将岳青衫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捏紧了韩彻的脖子,韩彻的脸顿时紫了,几乎要被他掐死,许舟魂飞魄散,他跪在地上,抱着云昭的大腿,“云大哥息怒,求求你放过韩彻吧,咱们一路患难走来,多少的情谊,他一时糊涂,你饶了他吧!” 云昭望着韩彻的脸,想起这一路上的事,终究有些不忍,他的手指松动了一些,道:“韩彻,我这一路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 韩彻猛地咳了两声,抬头道:“是,就因为你待我不薄,我才不忍心你让这个魏国女人害死!你把吃的给了她,水给了她,现在连血都给了她,你这样,还怎么回到胤国?你会被她害死的!” 云昭愕然,“你竟然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韩彻昂然道:“对,我就是为了这个,云大哥你是英雄,我不能让你毁在女人手里,就算你现在杀了我,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云昭勃然大怒,许舟一眼就看到了他眼里的杀意,他吓得牙齿打颤,死抱住云昭的腿,“云大哥,你饶了他吧,咱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咱们还要一起回到胤国,将来还要建功立业,大杀魏军呢,咱们不能自相残杀啊……” 许舟本来性子就软,又急得哭了出来。云昭冷声道:“他要害我,我不需要这样的兄弟。” 许舟道:“他不是要害你,他不过是要害那个女人,他是为了救大哥……” 云昭厉声道:“害她就是害我!”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无比坚定。三人听着,不觉都沉默了下来,凄冷的山谷之中,寒风瑟瑟,万籁俱寂。 半晌,云昭松开了抓着韩彻的手,“你们走吧。” 韩彻一惊,“什么……什么意思?” 云昭冷声道:“咱们的缘分尽了,反正现在幽州战乱,我也没有什么本事护着你们回胤国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吧。” “云大哥……” 这一路上艰险重重,全靠着云昭机智武勇,他们才从雍州逃到幽州,眼看着就快到胤国边界了,怎能就此分手呢?更何况几人一想到前路没有云昭,心里竟像是没了底似的。 “云大哥,我们错了,让我们跟着你吧。”白羽当先道歉,韩彻也道:“我……我只是见你喂血给这个女人喝,对她一片情义,可是她却把你当奴仆,我只是替大哥你鸣不平……” “不必说了,”云昭抬头看他,“你们快走吧,往前还有几个郡县,未必各各都受过战火洗礼,还没破的城内必然会有粮草,你们若能想办法混进去,就能保住命了。” “云大哥……”三人看他坚决,心中大骇,颤声道:“求你让我们跟着你,没有你,我们到不了胤国的……” 云昭面无表情,抱起岳青衫,转身而去。许舟心中大恸,还想跟上,云昭脚步一顿,道:“谁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的眼眸黑若深潭,杀气隐隐,许舟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跟上了。 岳青衫半晕半醒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云昭抱着她走了一段,找到一处干净避风的地方放下,轻声道:“少夫人,你怎么样了?” 岳青衫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气若游丝。她本来只是一个闺阁秀女,哪里经受得了这样的折磨,此时心神涣散,已在生死边缘。云昭焦急不堪,左右看了一圈,山野中满地荒凉,除了两人之外,再找不到一点活物了。 他想了想,终于又在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将滚热的鲜血喂到了岳青衫的嘴里。 “不要,不要……” 岳青衫虽然半是昏迷,却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大哭道:“云昭不要,求求你不要……” 云昭一言不发,一直喂她喝了约一大碗,才扯下一条衣襟,将伤口裹住。他靠在一颗大树上,不住喘息着,闭目养神。 “云昭……”岳青衫回复了精神,爬起来抱住云昭,泪水不禁滚落下来,“云昭,他们说的对,你扔下我自己走吧,你一定可以回到胤国的,未来还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云昭感到泪滴的温热,轻轻为她擦去,低声道:“别哭,会耗费体力的,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再带你走。” 耳畔静得出奇,只有云昭强劲的心跳,声声传来,那般分明。岳青衫道:“你不该赶他们走,他们虽然想要杀我,可是这都是为了你,他们说的对,你是大英雄,不该被我拖累了……” 云昭嗤笑一声,“什么大英雄,大英雄会逃难到荒山野岭,连口吃的都没有?大英雄会看着自己最想保护的人忍饥挨饿,束手无策?” 他说到后来,声音轻轻颤抖,充满了痛苦。岳青衫握住他的手,“你是大英雄,云昭我相信你,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云昭不觉弯起嘴角,在夜色下凝视着她。她的眼睛是那样的美,宛如水中的月,天上的星,虽明知虚幻,遥不可及,却一次又一次让他拼了命地去追寻。 两人就这样静静抱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体温,依偎着取暖,忽然,黑夜里闪出一道亮光,微微发绿,接着传来一股血腥的气息。 “那是什么?”岳青衫害怕地问道。 云昭睁开眼睛,猛地将她搂紧,“是豹子!”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岳青衫害怕道:“你要干什么?” 云昭道:“你躲在这里别动,我捉豹子给你吃!” 岳青衫大惊,“不行!” 这里荒无一物,这豹子想必也饿了好几天了,见到人岂有不奋力扑食?人的体力本来就很难和野兽抗衡,更何况云昭也饿了好几天,还为她失了这么多血。 岳青衫惊慌地阻拦着云昭,云昭用了力,挣开她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豹子,低声道:“你听着,一会儿我过去捉它,你千万不要靠近,以免分我的心。假如我被他扑咬住,无力反击,你就趁机快逃,等我跟它同归于尽了,你再过来收尸,明白了吗?” “不不不,”岳青衫颤声道:“咱们再想办法,不行,你怎可能打得过豹子,不不不……” 话音未落,云昭猛地窜了出去,掏出腰间的匕首,对着豹子的后脊,狠狠扎下! 豹子一见了活物,登时双眼锃亮,猛力反扑,云昭矫若游龙,哧溜一下从豹子身下滑过,翻身一跳,又来刺豹子的脖颈。豹子向后翻转,这一刀正好扎在它脊背上,豹子大痛,如疯了一般,向云昭扑来。 云昭苏无惧色,半跪在地上,等那豹子扑进,一只手举起格挡,一只手拿着匕首刺它小腹,豹子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却也一口咬在云昭的小腿上,扯下一块皮肉来。 豹子想是饿急了,此刻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几口就将咬下的血肉下了肚。云昭腿受了巨创,鲜血如涌,已然站不起身,岳青衫远远看着,紧紧咬着手背,才勉强忍住不喊出来,她浑身发抖,将手背咬出了鲜血。 云昭因为站不起身,就只能半跪在那里,喘着粗气,豹子吃完,又起身扑过来,可是它也接连被砍了两刀,动作迟缓了不少。云昭找准时机,一刀刺入它咽喉,豹子嘶吼一声,终于趴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再不能动了。 云昭大呼了一口气,也一下子瘫在地上。身上的剧痛才席卷而来,他脑袋一昏,晕了过去。 岳青衫见豹子已被他杀死,大喜过望,忙跑了过去,却见云昭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她吓得魂飞魄散,忙抱起他来,“云昭,云昭! 叫了两声,抬手一碰,发现他鼻端还有气息。岳青衫大喜,忙拖过来一条豹腿,用小刀割开皮肉,将豹血喂进云昭嘴里。 可想来他体力消耗实在太大,始终没有转醒。岳青衫只好先将他放下,借着月色,去寻找了一些枯枝,又拿出火刀火石来,生了一团火。 平时这些事都是云昭来做的,岳青衫习以为常。今日自己做了一番,才知道这捡柴生火并不像想的那么容易,没一会儿,呛得她不住大咳,满身汗水,才终于将火生好。 岳青衫将豹腿割开,将血放到身上的小水壶里。然后将肉一片片片下来,放在火上烤着,不一会儿,山野里散发出阵阵肉香。 平日里的岳青衫胆子很小,连虫子都不敢杀,只要看到血腥的东西,就会一阵作呕。而今时今日,她在这个凄冷的旷野之中,处理着死豹,扒皮放血,异常的果断冷静。 没有经历过绝望的饥饿,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第71章 肉烤好之后,岳青衫撕下来一条,送到云昭唇边,可是云昭重伤昏迷,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岳青衫焦急不堪,低头一看,只见云昭腿上被扯下去一大块皮肉,不停流出鲜血,伤痕露骨,她忍不住大哭起来,“云昭,你怎么样了?你醒醒,你别吓我!” 云昭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岳青衫六神无主,感觉前所未有的绝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伤口,只能先用布条包扎止血,她将肉放在云昭唇边,“吃一点,你快吃点东西。” 云昭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却还是没有醒过来。岳青衫无法,只好先将肉放在嘴里嚼碎,凑到他唇边,嘴对嘴喂了进去。 云昭感觉唇上传来一阵温热,猛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岳青衫正与自己四唇相贴,霎时觉得脑中一空,她的长发滑落在他颈间,有些麻痒,可是云昭却不忍心拂开。岳青衫将肉泥送到他口中,哭道:“云昭,你快吃啊,你快点好起来……” 一滴温热的泪珠落到云昭的脸上,云昭吞下肉糜,低声道:“别哭……” 岳青衫喜极而泣,她猛地握住云昭的手,“你醒了,你……”她说到这里,高兴得一阵哽咽。 云昭伸出手,想为她擦拭泪水,岳青衫却将他的手心攥住,贴在脸上,“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云昭摸着她的脸颊,虽然浑身剧痛,却感到一阵欢喜甜蜜,“别怕,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吧。” 岳青衫破涕为笑,高兴地点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会死,你这么厉害,连豹子都杀不死你,你怎么会死呢?等回头咱们把豹肉都片下来,晒干,够吃好多天,就可以撑到胤国了。” “嗯。” 岳青衫道:“你腿上的伤口怎么样,疼不疼?” 被撕掉了一整块皮肉,又岂能不疼?云昭知道这伤口伤及筋膜,自己这条腿可能保不住了,心头一片沉痛。可是他不想岳青衫担心,便摇了摇头,忍着道:“不疼,没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岳青衫这才放了心,这两天两人身上的净水也都喝完了,她道:“你再喝点豹血吧,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咱们再走。” “嗯。” 云昭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他虚弱地靠在一颗大树上,闭上了双眼。 岳青衫找了些干爽柔软的枯草,垫在云昭的身下。 只见他受伤的腿上还是不断流出鲜血,害怕道:“云昭,你的腿还在流血,怎么办?怎么办啊?” 云昭柔声道:“你别慌,你把匕首拿过来,放在火上烤一下,将伤口的血肉烧焦,可以避免伤口恶化。” 岳青衫听完,顿时吓呆了,用热铁将伤口烤焦,想想就知道是何等钻心剧痛,她摇着头,“不行,不行,你会疼死的,不能这样……” 云昭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自己来吧,你转过身去,别吓着了你。” 岳青衫想帮云昭做,可是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连匕首都拿不稳了。云昭伸手接过来,道:“少夫人,请转过身去,免得吓着你。” 岳青衫大哭道:“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我,我不怕,我只是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云昭,你咬我吧……”她伸出手放在云昭嘴边,“你疼了就咬我……” 云昭见她这样,心里柔情满溢,就是立刻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他心里想,我怎么舍得咬你?口中道:“没事,已经伤成这样了,反而不知道疼了。” 云昭说完,捡起一条树枝,咬在口中,拿起匕首,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一直到匕首烧得通红,猛地抬起来,飞快地贴在腿上。 霎时间,岳青衫闻到一股焦肉的味道,云昭痛得惨叫一声,弯下身子,不住痉挛,口中的树枝“啪”得一声,被他咬断了。 岳青衫大骇,她上前一把抱住云昭,“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可是除了说这四个字外,她实在已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不住大哭,云昭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平复了些,“好了,我没事,别哭,我没事。” 伤口被烙过的匕首烤焦,好歹不再流血了。岳青衫一直守着云昭,为他擦汗喂水,直到他沉沉睡去,又借着火光,将豹子仔细肢解,不管是皮肉内脏,都不舍得落下,一点点风干,然后用皮包裹起来,做成一个个的小包袱。 忙完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云昭起来,见豹子已经处理好了,才知她劳累了一夜,心疼道:“你何必着急?等我起来再弄就是了。” 岳青衫道:“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让你做?好歹我能帮上点小忙,心里也好过一点。” 云昭道:“这哪里是小忙,已经是大忙了。好了,咱们走吧,还有大概八百多里路,很快就能到胤国了。” 岳青衫点点头,扶着云昭站起来,只是他刚一起身,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受伤的腿竟然动不了了。 云昭心里一凉,知道这一下伤了肌腱,看来当真会落下残疾。他强忍悲伤,道:“腿的伤……还没好……” 岳青衫忙扶着他坐下,道:“你别动,我背着你走。” 云昭摇头道:“你力气小,背不动我的,你去找一个树枝,我撑着,你扶着我走。” 岳青衫听了这话,心里又难受起来,气自己为何这样体弱无能,她越想越恨,气急败坏地哭了起来,“我为什么背不动你,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干脆死了算了!” 云昭劝慰道:“你是女子,自然柔弱些,这没什么,若是女子各各力气都那么大,还要男子做什么?” 岳青衫心里一片烦躁,她左右看了看,为云昭找了一个粗壮的树干,然后她忽然灵机一动,拿出连接豹腿的一大块豹子皮,又将衣裳扯破两条,缠绕在豹腿骨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雪橇。 “你上来,我拖着你走。” 眼下这倒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云昭坐到上面,岳青衫将布条缠到肩膀上,转过身,用尽全力,拉着云昭走去。 只是岳青衫到底体弱,每天最多不过行十几里,就得停下休息,这么下去,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走到胤国。 岳青衫恼恨自己无能,时常自暴自弃起来。而云昭却平静得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是淡淡含笑,柔声安慰,岳青衫心想,怎么两人的性子突然倒了个个儿似的。 其实是云昭虽然断了一条腿,又前路艰难,不知生死,可是他每日都能与岳青衫相伴,心里说不出的幸福,无论如何痛苦劳累,都不觉得难受了。 如此走了二十几天,天气逐渐转冷,二人本来穿得单薄,又因为治伤,做包袱,一身衣服已经撕得破破烂烂,每到傍晚,便冷得不住发抖。云昭想用豹皮做衣服为岳青衫御寒,岳青衫道:“不行,没了这个豹皮,我怎么拖着你走?还是算了吧,晚上冷就盖着点就是了。” 云昭叹息一声,这些天来,他腿不能动,岳青衫为他受了不少苦,又瘦了很多。脸上的轮廓明显了,倒显得她那双眼睛愈发的大,晶莹乌黑,澄如春水,云昭看着,突然一阵心潮涌动,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昏迷的那晚,她嚼碎了豹肉喂他,嘴唇相碰的场景,忽然心跳加快,脸色发红,只想在她的嘴唇上吻一吻。 岳青衫见他神色奇怪,担忧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腿又疼了吗?” 她说着,凑过去,摸了摸云昭的额头,这一下,真如按了他的开关一样,云昭猛地握住了她的腰,俯下身,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云昭正当少年,初尝甘露,只觉情思翻滚,难以自持。他忘情地搂紧她的腰,吻得激烈火热,岳青衫先是一阵惊愕,随后用力推开他,“你干什么?” 因为太过突然,岳青衫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行为,被她一推,云昭便放开了手,他低下头,“我……有点头晕……” 听他这样说,岳青衫一阵担心,到把刚才的事情忘了,“头晕?为什么?腿上的伤恶化了?” 云昭有些心虚,只能假装按着额头,“可能……是伤口有点恶化了……嗯,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岳青衫还是有点担心,“我看看伤口。”说完,伸手抓住他的小腿,想掀开裤管。虽然隔着衣服,还是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云昭霎时如触电了一般,“别……别碰……” 岳青衫愣了一下,吃惊道:“怎么了?很疼吗?” 云昭浑身都僵了,“不……不是,不要……碰我。” 云昭心口乱跳,他觉得岳青衫像有种魔力一般,总让他□□翻滚,如痴似狂。若再被她碰一下,自己非要发疯不可。 而岳青衫也有点害怕,云昭坚强,她还从没见他这样过,她撒开手,“好我不碰你,可你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说下。” 云昭心虚地道:“可能是赶路太快,累到肌肉了,得休息一会儿。” 岳青衫这才松了口气,道:“好,那咱们多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就这样走了半个月,因行程缓慢,还没有出幽州,天气复又转冷,两人将豹皮毁了做成衣物,还是难以抵抗严寒。这一日,两人来到一处城外,只见城墙上人影绰绰,行走着巡逻的官兵,烽火台燃烧着一簇簇的火焰。 这显然是一座还没有攻破的城。 岳青衫大喜,道:“有人了,有人了!” 云昭望着,皱眉道:“咱们暂时还不能进去,还得绕着走。” 岳青衫心里明白,如今战势紧张,城中一定十分谨慎,不会轻易放人进去的,而且云昭还戴着镣铐,恐怕一现身,就会被当做细作抓去了。 岳青衫道:“可是此去还有三百多里,咱们的食物也不多了,好不容易碰到一座城,真的不进去了?” 云昭叹了一声,如果是他的腿没受伤,当然可以想办法闯进去,可是如今…… 云昭心里微疼,道:“再说吧,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想想有什么办法。” 岳青衫点点头,扶着云昭,顺着一旁的山路绕开。走了不远,忽见不远处几个帐篷,帐外还停着数辆马车,来来回回的一群人,不停忙碌着。 岳青衫奇怪道:“前边是什么人?看起来不像胤国的士兵。” 云昭点头道:“嗯,不是士兵,而且也不是胤国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岳青衫道:“先过去瞧瞧吧,看起来到不像是什么坏人,或许是来往的商队。” 云昭点了点头,二人便向帐篷处走去。 第72章 两人走到帐篷前,只见帐篷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一脸风尘,神态有些焦灼,上下指挥着,很多衣衫褴褛的流民,一个接一个地被他带到帐篷里救治。 “快,再拿点伤药来!” 只听那老者吩咐着,下人们领命而去,一时又听一人道:“老爷,方圆百里还活着的百姓都差不多救下来了,已经熬好了粥,先给妇孺们喝了。” 老者点了点头,“那就好,咱们得快一点,再往北还在打仗,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咱们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岳青衫听了,心口一热,知道两人终于碰到做善事的好人了。那老者抬头看见云昭和岳青衫,见二人衣衫破烂,狼狈不堪,想必是逃难过来的流民,便开口道:“两位可是从藁城逃过来的?快进来吃口饭吧!” 岳青衫扶着云昭走了过去,对那老者一揖,道:“多谢老先生了。” 老者叹了口气,道:“谢什么,都是苦难人,这一仗打了一个多月了,死伤无数,遍地饿殍,苦的都是百姓,真不知道什么时是个头呢!” 岳青衫凄然道:“是呀。” 老者二人带进帐篷,见云昭拿着拐杖道:“尊夫的腿受了伤么?” 岳青衫也没时间跟他分辨身份,只是道:“路上被一只豹子咬伤的,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是不能行走,不知道怎么样了。” 老者道:“是么?我这里有伤药,一会儿快看看,有没有伤了筋骨。” 云昭点头道谢,与那老者进了屋。老者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突然一变,道:“呀,你不是……你不是……” 云昭疑惑地看着他,也觉得这老者看起来十分眼熟,仔细看了一会儿,猛然想起,此人不正是霍老板么! 当初在淮州,霍老板不顾道义,使了卑鄙手段抢夺陈家的米业,结果反落入陈旭的圈套,险些倾家荡产,而陈旭不计前嫌,出钱救了他一命。 当时云昭还十分不解,不明白这等黑心卑鄙之人,陈旭为何要帮他。想不到今日重见,霍老板竟然在边关奔走,救助流民。 云昭一时心神激荡,说不出什么滋味,猛然又想起陈旭的话: “我们都不是神仙,不能因一两件事就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切不可以武断的置人死地,这样再想反悔,可就没有机会了。” “一个人从正入邪易,从邪入正难,若能让人改过自新,重新向善,远比毁灭一个人更有意义,这才是真仁,是大慈悲。” 云昭想起陈旭的音容,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岳青衫不明所以,奇怪道:“怎么?你们认识的?” 霍老板道:“嗯,两年前在淮州时曾有一面之缘。我记得这位小哥,是跟着陈大少的?不知大少如今在哪里?小老儿几次三番想去拜访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若有缘再见,还请两位带一句话,大少吩咐的三件事,小老儿一直铭记于心,从未敢忘。” 岳青衫才知此人原来认得陈旭,想起他来,心头一阵伤感,霍老板见二人神色不对,紧张道:“怎么了?大少他出了什么事吗?” 岳青衫眼眶微红,道:“家夫他已经过世了。” “啊?”霍老板听了这话,身子一晃,差点晕倒,“陈大少……怎会死呢?” 自从上次淮州一别之后,陈旭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难以言表,霍老板是一个商人,向来利字当先,从来没像陈旭一样想过问题。是陈旭告诉他商人也是人,要先学会做人的道理,才可从商。他要时刻以天下百姓为己任,怜悯弱小,匡扶正义,才能俯仰无愧天地,无愧本心。 霍老板当时正经历一场大起大落,被陈旭所救,这几句话实在如醍醐灌顶一般。他思考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天下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他与陈旭这一见,当真是万人丛中一握手,使其衣袖三年香。 这些年来,霍老板走南闯北,做了很多善事,日子虽然不像从前那样逍遥,意外的却让他十分快乐充实。他只盼着有一天再见到陈旭,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没有辜负大公子的嘱托。 可是想不到竟没有这个机会了。 霍老板满心悲凉,抬头道:“这位是……陈夫人么?” 他听到岳青衫刚才的称呼,心中更对她敬重起来。岳青衫点点头,霍老板忙恭敬地将她请进屋里,奉上茶水,道:“少夫人如何会流落到这里?如今幽州兵荒马乱,请少夫人明日同我们一起走,老朽必定竭尽所能,护送夫人回京。” 云昭听了这话,心头一喜,有霍老板这一行人同行,少夫人总算可以平安回京了。可又一想,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到胤国的,她这一回去,不是就要从此分别了么? 云昭想到这里,只觉心口痛得厉害,双手微微发抖。岳青衫道:“多谢先生,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霍老板道:“老朽姓霍,单名一个靖字。” “霍先生好。” “不敢当。”霍老板道:“我瞧这一路走来,兵荒马乱,寸草不生。想必少夫人受了不少苦难,我叫下人准备一下,少夫人和这位小哥用饭吧。” 岳青衫道:“霍老板不必顾着我们,如今这情形,有口吃的已经是万幸了。我看帐子里还有不少流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霍老板只管吩咐。” “好,”霍老板答应了,自然不会让她操劳,她是陈旭遗孀,无论如何亦要妥善照顾。 霍老板又看了一眼云昭的腿,道:“小哥,你的腿伤怎么样了?我这队伍里有大夫,本是幽州一代的神医,听说我们救助流民,主动加入的,他医术极好,我让他给你瞧瞧。” 岳青衫听了大喜,这些日来,云昭的腿伤一直是她的心结,心中大是庆幸,他们总算是遇到贵人了。又想这都是陈旭往日积德缘故,心中更是想念起他来。 霍老板亲自上前扶着云昭,云昭道:“我自己还能走,不敢劳烦。” 霍老板笑道:“这算什么劳烦?小哥你虽然是个西域奴,可一定是极不凡的,否则陈大少怎会亲自为你挡鞭子?” 岳青衫疑惑道:“亲自为他挡鞭子?” 霍老板道:“这还是当年在淮州的往事,我们因为米船生意的事儿,曾经和这小哥发生冲突,我手底下的人打了他,陈大少亲自为他挡鞭子,结果那一下抽到大少的手上,没见着好久之后还有个伤疤呢?” 岳青衫当真并没注意此事,想到自己有多少没有关心到陈旭的地方,心中一阵难过,她本以为这一生还有很长时间去了解他,爱他,想不多竟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一会儿,只见大夫提着药箱进来,剪开云昭的裤子,露出伤口。这一看之下,在场之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伤也太严重了! 虽然已经快一个月,可因为没有伤药,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一大块血肉被撕了下去,狰狞可怕,那深黑色的伤口几乎烂成了一个洞,里头隐隐露出白骨。鲜血不停结痂,又不停撕裂,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岳青衫心里一疼,哽咽道:“原来……原来还是这样严重……” 难怪这些日子她怎么要求,云昭总是不让她看,原来是害怕会吓着她。 霍老板忧心道:“龙大夫,您看这伤还能治吗?” 龙大夫看了一眼,也不敢确定,叹道:“我试试吧,只是这样的伤口,公子还能若无其事,不喊不叫,在下真心佩服,就冲这个,我也一定要治好了他。” 云昭道:“那有劳了。” 龙大夫当下拿出伤药,金针,对着云昭的腿忙活起来。只见他调好药粉,抬头对霍老板和岳青衫道:“一会儿我下针之时,只怕会剧痛,常人难以忍受,恐怕会有发疯之举,两位还请退出去吧。” 霍老板起身退出,而岳青衫深吸口气,道:“我在这里陪着他。” 云昭道:“少夫人出去吧,别吓着了你。” 岳青衫摇了摇头,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咱们这一路走来,若没有你,我早就暴尸荒野了。何况若不是为了我,你的腿也不会伤成这样,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云昭听了这话,只觉心中一片温暖,心里那片点惊惧也烟消云散了。龙大夫道:“我下针了。” 云昭道:“请吧。” 金针落下,钻入皮肉,云昭霎时浑身紧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了下来。他本以为这疼痛再痛,也无非是切肤刮骨,却谁知远比针扎刀割痛上万倍,他强自忍着,身上还是不住发抖痉挛。 龙大夫道:“若忍不住就喊吧,为了不让你的腿废掉,我以松骨为药引,只在你神经密集之处下针,必要刺激你骨血中最疼最敏锐的地方,没有人能忍得住的。” 岳青衫不住为他擦着冷汗,心口一阵阵揪着,“大夫……这,这到底是多疼?” “疼?”龙大夫摇头笑道:“用金针穿指甲经历过么?” 岳青衫虽没经历,可也能想到那疼痛,不由握紧云昭的手,龙大夫却接着道:“比那个痛上十倍吧。” 他又下去两针,云昭终于忍不住弯腰惨叫起来,他身上的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岳青衫紧紧地抱住他,“没事的,就过去了,就过去了!” 云昭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岳青衫感觉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却咬牙忍着。疼了半盏茶的时间,龙大夫才收针站起,道:“行了。” 云昭仿佛一根弦突然被斩断,一下子瘫软在床上。龙大夫瞧了他一眼,眼中满是赞叹,“阁下坚忍如此,佩服之至。” 岳青衫绞了帕子,小心为云昭擦去冷汗。龙大夫收拾好了药箱,对岳青衫道:“今日是第一针,明日我还要来再下一针。一会儿我会给你丈夫敷药,敷过药后,你要为他按摩双腿,从脚踝一直按摩到大腿,一直持续两个时辰,中途不能停歇。” “两个时辰?”云昭一惊,现在这时间,不是要按到半夜去?何况连续按两个时辰不停歇,岂不把人累死了。 龙大夫正色道:“这是十分重要的一步,千万不能小觑了,”他转头望向岳青衫,又道:“两个时辰,换你丈夫一条腿,还不值得么?记住,一定要紧贴肌肤,用力按压,不能隔着衣裳,还要时刻敲打他的脚踝穴位,观察他的反应,一旦有异样,随时找我。” 岳青衫点头道:“我明白了。” 第73章 龙大夫出了屋,云昭坐起来道:“少夫人,我自己来吧……” 岳青衫道:“你腿伤这么重,自己怎么来?何况这一按就要两个时辰,你还得好好休息呢,躺下吧,闭眼睛歇一会儿。” 云昭道:“那我去找霍老板,让他叫个人过来。” 岳青衫道:“如今这里全是难民,照顾人手都分派不过来,还能找谁?更何况龙大夫说了,这一步非同小可,可能会关乎你的腿会不会废掉,让别人来按我也不放心。” 说完,又对他道:“把裤子脱了。” 云昭顿时满脸通红,怔怔地看着她,岳青衫道:“快点啊,龙大夫说了,要紧贴肌肤,不能隔着衣物,而且要尽快做,不能耽搁了。” “嗯……嗯。”云昭红着脸,不自然地将裤子脱了下来,抬头看了岳青衫一眼,却见她面不改色,心想她一个女子,怎么比自己还大方? 云昭觉得有点丢人,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岳青衫用被子将他另外一条腿盖住,道:“我要开始按了,如果疼了,立刻告诉我。” 云昭僵硬地点了点头,岳青衫先握住他的足踝,然后是小腿,避开伤口,用力按压。碰到筋腱时他自然是痛的,可是感到她指尖上的触感,云昭只觉浑身酥麻,心口乱跳,脑中飘飘忽忽,竟连痛也忘了。 岳青衫一路往上,按到了云昭的大腿,这里已经是隐私之地,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碰触过。云昭猝然觉得被电了一下,浑身一颤,岳青衫惊慌道:“怎么了?很疼么?” 她记得龙大夫说过,若是疼了,就要及时去找他。 “没……没事。” 云昭强忍着吐出着两个字,他满脸绯红,身上有如火烧一般。他十二岁从军,一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男女之事不是十分明白,只是当他靠近岳青衫时,心里就会燃起一种强烈的欲望,他想要抱她,亲她,还有……一种奇异的冲动。 云昭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紧张地抓过被子,将那里盖住,好在岳青衫没有注意,否则他真要无地自容了。 按了一会儿,岳青衫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她用袖口擦了下,却丝毫没有停下,云昭不忍道:“少夫人,你还是休息一下吧,少按一会儿不打紧的。” “那怎么行?”岳青衫扫了他一眼,不悦道:“龙大夫说过了,一定按足两个时辰,若腿真的废了,可是顽的?” 云昭无法,只得由她,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快至深夜,外边的流民也都休息了。岳青衫的手指劳累过度,已经开始发抖,云昭心里实在疼惜,阻拦她道:“别按了,就算是废了,也不能让你受这样的苦。” “告诉你别动了!”岳青衫道:“云昭,我不会让你的腿废掉的。” 云昭心头微震,岳青衫执拗地继续按摩着,云昭感觉腿筋上一阵酥麻。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按的作用,似乎真的回复点力气了。 一直按足了两个时辰,岳青衫终于站起身来,擦了擦汗。她端起茶杯,想要喝口水,不料这一会儿双手劳累过度,十指发抖,茶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云昭心疼道:“你别动,我来给你倒茶。” “不用,”岳青衫俯下身,将碎瓷片捡起来,“你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挨针呢。”想起他针灸时的那种剧痛,岳青衫感到一阵揪心。 云昭只好点了点头,帐篷里铺着两张床,逃难之时,也不必顾及什么男女大防了。何况岳青衫和云昭一路走来,相扶相依,多少亲密无间,自然也不会再在意这些。 岳青衫躺在床上,从手到小臂的肌肉还是一阵发颤,她闭上眼,许是太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云昭在一旁看着她的容颜,她的皮肤黑了些,相比在京城时,也粗糙了。可就是这样有些狼狈憔悴的样子,却让云昭感觉一阵惊心动魄的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夜色中勾勒着,是在描绘她的轮廓,他只想把她每一个眼神,每一种样子,都牢牢地印在心里。 第二日,龙大夫来下第二针,见云昭的腿已经好了大半,欣慰地捋了捋胡须,笑道:“看来夫人昨日的按摩果然精准用心,已经有了奇效,今日我为他再下第二针,不出七日,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真的?”岳青衫大喜过望,笑着望着云昭,“太好了云昭,你的腿没事儿了。” 龙大夫道:“这按摩既费时又费力,寻常人是坚持不下来的,果然还是自己媳妇靠得住,小伙子,你到是很有福气么。” 云昭脸上一红,道:“不是……” 岳青衫打断他道:“大夫,下针吧。”她心想魏人对男女大防很是看重,这按摩毕竟要与云昭肌肤相亲,还是莫要与大夫说这些了。 今时今日,岳青衫早已不在乎他人口里的贞洁,她新婚丧夫,被人称为大煞,又嫁给了一个西域奴,被说自甘下贱……可是她不在意,人只要活得纯粹,对得起爱自己的人,对得起良心就够了。 下针敷药,自然又是一番剧痛,岳青衫一直在身旁守着云昭,治好之后,龙大夫起身道:“今日还要再按一天,夫人可千万坚持,记得,按时一定要竭尽全力,点压穴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岳青衫点头道:“大夫放心。” 想到她今日还要遭一天的罪,云昭心中不忍,可知道她怎样都不会放弃的,便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任由她摆弄。 云昭身材极高,此刻由于紧张,双腿绷得笔直,更显修长。伤口虽然狰狞,露出的的肌肤却洁白晶莹,有如玉瓷一般。 岳青衫怕他太紧张会影响恢复,便一边跟他说些闲话,分散他得注意力。云昭不善言谈,却很喜欢听岳青衫说话,时而笑一笑。这样一来,时间过得快了不少,两个时辰也总算过去了。 眼看着终于大功告成,岳青衫起身擦了擦汗珠,“好了,你试一下,腿是不是能动了?” 云昭试着抬了一下,右腿竟当真恢复了知觉,他大喜道:“真的好了,少夫人,多亏了你……” 这一动,正好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踢开了,露出半截亵裤,云昭面红过耳,慌忙收了回来,“对……对不住……” 岳青衫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不住什么,该看的早都看完了。” 云昭有点不是滋味,什么叫该看的都看完了,他是个男人,怎么总把他当个小孩子似的。 约莫过了七八天,霍老板一行人也准备出发了。云昭心中一阵怅然,她……真的要回上京了吗? 想到这里,云昭心里一阵剧痛,他不想和岳青衫分开,他甚至想,如果非要如此,不如也随她回去吧,再也不回胤国了。 可是又不行,在上京城内,他只是一个卑贱的西域奴,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伤害欺凌,就像这一次,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稀里糊涂被抓到囚车上去……云昭心里难受,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可是他生性隐忍,只是独自站在帐篷外,一言不发。 霍老板对岳青衫道:“陈夫人,如今这些流民已经安置妥当,再往北走,可就是胤国境内了,咱们这就启程折返,回京城去吧。” 岳青衫没说什么,她走到帐篷外,找到云昭,“云昭,明日霍老板就准备回京了。” 云昭点点头,心里感觉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他又没有任何理由让岳青衫留下来,更何况他也舍不得。 上京城里有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有吃有穿,不会挨饿受冻,而回到胤国,他还不知自己还要面对什么。 “少夫人,”云昭艰难地开口,“等回到京城……” 他眼睛一红,竟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魏胤是仇敌,连通信都不能,她还能如何?告诉她他会想她,会去找她么? 这兵荒马乱的年岁,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自己又是不是还有命在? “保重。”云昭最终只说了两个字,别过头,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岳青衫道:“保重什么?咱们明儿也要继续启程了。” 云昭回头,瞪大了眼睛,岳青衫道:“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怎么,这两天太舒服,不舍得走了?” 云昭震惊道:“少夫人,你……你不和霍先生一起回去么?” 岳青衫道:“谁说我要和他一起回去了?” 云昭道:“可是为什么,你本来就是上京人。” 岳青衫叹了口气,“回去是很想回去的,可是我放心不下你。” 云昭望着她的眼睛,心口一阵颤动,岳青衫道:“你的腿伤刚刚好,又总是忍着,不懂得照顾自己,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少夫人……” 岳青衫道:“咱们这一路生死与共,经历了多少磨难你都没有抛下我,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眼看着就可以回到胤国了,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抛下你?我得亲眼看着你,完完整整地回到家乡。” 云昭心神激荡,他忍不住张开双臂,一把将岳青衫抱在怀中。他抱得那么紧,仿佛她是一件宝物,一松手就会不见了一样。岳青衫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心里也觉得一阵温暖,她拍了拍云昭的脊背,“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云昭的心口一热,流下了喜悦之泪,这半生所有的苦痛磨难,此刻竟都让他充满了感激。 第74章 第二日,岳青衫与霍老板辞行,霍老板道:“陈夫人,您当真想好了么?不与我回上京去了?” 岳青衫道:“嗯,我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去一趟胤国。” 霍老板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出来岳青衫和云昭关系匪浅,可毕竟陈旭已经过世,他也不好说什么。再说这些年来,霍老板走南闯北,见惯了生离死别,人间疾苦,早就变得豁达,这些男女情爱,是是非非,不必强求。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就是了,不必被那些世俗理法束缚了手脚。 霍老板为二人准备了许多吃食,还有御寒的衣物,应该足够他们走到胤国了,临行前又对云昭道:“小兄弟,你手脚上的镣铐行动起来实在不方便,我来帮你断开吧。” 云昭惊喜道:“断的开吗?” 霍老板道:“这种奴隶镣铐是特质的,寻常的刀剑劈不开,只能用厚重的大斧子来砍,链子可以断,但手腕上的铐子就不行了,我也没有办法。” 只要能将链子断开,那便已经不影响行动了,云昭大喜道:“那就麻烦霍先生了。” 霍老板将他带了过来,命人拿了砍柴的刀斧,对准铁链,“啪”的一声,只见火花飞溅,两条铁链从中裂断。 岳青衫大喜道:“太好了,这下可方便多了,霍老板,当真是多谢。” 霍老板摇手道:“夫人不必客气,二位都是陈大少昔日至亲之人,我……”他说着,突然一阵哽咽,道:“夫人,老朽告辞了。” “霍先生请。” 霍老板说完,驾着车队,带着一干随从,启行而去。 云昭活动活动手腕,突然没有了铁链束缚,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岳青衫见他腕子上已经磨出厚厚的茧子,叹息道:“等回到胤国,这手铐肯定有法子去掉的。” 云昭笑了笑道:“戴着就戴着吧,也没什么不好,你们女孩子不是时常戴着镯子的?” 岳青衫道:“那怎么能一样?” 云昭道:“怎么不一样?” 岳青衫想了想,好像还真就没什么不同,道:“至少镯子好看,这两块废铁,什么玩意儿。” 云昭呵呵一笑。 两人又重新上路,这一次,比之前轻松了许多。天气虽然越来越冷,可两人都换了大毛的衣裳,也不觉得如何难过,霍老板送二人的干粮果子,配上一些肉干,每天吃一点,到胤国也是足够了。 这样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益阳城,此处已经是魏胤的最边界,再往前走一点,便是胤国了。 益阳虽是边城,但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胤国此次出兵,也只敢绕过益阳,从西凉险壑取道,所以反到没有受到战火洗礼。云昭穿了长衫,遮住手腕上的铁铐,又放下一缕额发,挡住刺青,旁人也没那么容易发现他的身份了。 二人来到了益阳城外的一个小村子之中,暂时落脚休息。那村妇到是淳朴热情,为二人准备了茶水吃食,岳青衫也留下了两块肉脯、一袋子干粮作为感谢。 那妇人坐下道:“两位这是从哪里来?”她见二人衣饰虽然普通,但相貌奇美,气质高贵,到不像是边塞的普通农民。 岳青衫道:“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想去胤国投靠亲戚。” “胤国?”妇人吃了一惊,道:“如今胤国人正在同咱们打仗呢,两位不知道吗?” 岳青衫点头道:“知道,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们想着毕竟益阳这里太平些,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出去。” 妇人连忙摇头道:“益阳也不行,现在两边战事吃紧,官府天天紧张得要命,成日的捉人,查人,但凡有些生的面孔,都会被当成细作抓起来,何况两位这般出众的人物?我劝两位还是赶紧回南方去吧!我们这些自幼生长在这里的,虽然整日打仗,日子难过,可也没有办法。你们能待在南方的,怎么还不知道惜福,要往北方来呢?” 这妇人乃是一片好意,岳青衫也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便道:“因家里那边出了一点变故,胤国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妇人见劝说无果,无奈地摇了头,道:“那两位就在这里多住两日,再好好想想吧。” “知道了,谢谢大婶。” 岳青衫和云昭合计了一下,知道那农妇说的不假,俩人现在这个节骨眼想出边界去胤国,实在是难于登天,还得好好谋划一下,想一个万全的办法。 二人当晚便在这农妇家借宿,她家里虽然贫困,遮风的棚子到还有多余的,这种条件对现在的两人来说已经十分优渥了。傍晚,只见一女子敲门走了进来,道:“公子,姑娘,我娘叫我给你们送热水来了。” 这女子是那农妇的女儿,名叫楚楚,今年只有十五六岁。白天匆匆看了一眼,因她在忙着晒草籽,到没瞧清。夜里一看,只见她生得柳眉杏眼,皮肤白皙,竟是十分貌美。又兼削肩细腰,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姿,比之岳彩灵的媚,她这风姿里又带着一种极致的清纯,这样的女子对男人来说是最有杀伤力的。 岳青衫想不到一个农家女子竟生得这般貌美,心里暗暗赞叹,她连忙上前将水壶接了过来,“有劳楚楚姑娘了。” “可不敢当!”楚楚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客气有礼貌的人,一时又有点惶恐起来。 她将水壶交给岳青衫,转身出门,抬眼之间,忽然看到云昭,猛地芳心一跳,世上怎会有这般俊美的男子?十五六岁,正是思春慕艾的年纪,她只觉脸颊通红,心跳加速,竟似落荒而逃地跑了。 岳青衫瞧在眼里,噗嗤一乐,道:“都怪我们云昭生得太俊,瞧瞧把人家小姑娘迷的?” 云昭脸上一红,闷声道:“少夫人又在胡说了。” 岳青衫哈哈一笑,心想两人都这么熟了,他到是和从前一样不禁逗。 两人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各靠了一张床,合衣睡去。夜里风冷,这草棚又不遮风,很难睡得实。岳青衫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只见云昭的床铺竟然空了,她微微一惊,便也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只见云昭站在屋外,目光远眺,望着远处的山峦。那里隐隐有几簇灯火,便是胤国了。 月光之下,他的背影修长挺拔,一袭玄色劲衣,显得有些孤冷。岳青衫明白,今时今夜,他站在这里,难免有些近乡情怯之感。这么多年来,他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梦到自己重新踏上了胤国的土地,如今终于走到了这里,如何能不让他激动兴奋? 他是一个漂泊了很久的人,站在家门前,想着家中旧物几何,旧人几许,他们是否还记得他,是否还愿意接纳他呢? 岳青衫走过去,轻轻为他披上衣裳,“出来也不多穿些,别着凉了。” 云昭看得太出神,这才发现了她。他回过头,目光温柔起来,“少夫人,明天我就能回到胤国了啊。” 岳青衫笑了笑,“是呀。” 云昭道:“我离开这里很久了,不知道它变成什么样了,你看……”他提起手,指着远处,“那里就是胤国的北刹城,距离胤国的都城拾目还有一千多里。北刹是胤国南部的屏障,驻守着十几万大军,二百八十位上将,时刻戍卫边疆,保护大胤的安宁。” 岳青衫点点头,她知道云昭曾经必也是其中一员。 云昭道:“现在要想进北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如今两国正在交战,云昭虽然曾经是胤国的飞将军,可是谁认得他呢?他一旦闯城,很可能会被当成魏国的细作或者乱民赶出来。 岳青衫突然想起一句话,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云昭道:“北刹城不能硬闯,我准备从北环山的腹背爬进去,那里虽然险峻,但以我的身手应该不难。等事情定了,我再出城接你。” “好。” 岳青衫没多说什么,论起打仗翻墙,她一点也帮不上忙,只会成为云昭的累赘。 “既然这样,你还担心什么?”岳青衫看出他眼中忧色。 云昭道:“你知道的,北刹守卫森严,不杀两个守军,我闯不进去的。” 岳青衫顿时明白了,这些守军都是胤国的大好男儿,也是云昭昔日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如今要杀他们,他怎么下得去手? 岳青衫她叹了一声,道:“非常之时,只能使些非常手段,你不要太过介怀,回去了,就好了。” “是,回去了,就好了。”云昭说着,突然低下头,凝望着岳青衫,“少夫人,你说我明日能回到胤国么?” 他的眼睛澄澈明亮,仿佛凝有星光。 “能的。” 千军万马他不怕,却太怕这一次了,他走了太久,盼了太久,太想回到胤国的土地了。 云昭道:“等一切办好了,我就来接你。” “好。” “我带你去胤国,让你见识我火烈军的气概,给你一切荣耀,一切繁华。” “好,我等着你。” 云昭转过身,猛地张开双臂,将手高举过头顶,仿佛在迎接今夜的月色。月光洒落在他的发梢眼角,泛起炫目的光泽。他宛如一颗古松,一块顽石,傲立在天地之间,撑起山河大地,迎接万千风雨。 昭武大帝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第75章 第二日,云昭换上了轻便衣裳,以绸带束紧裤脚,带上一把匕首,准备天一黑,就独闯北刹城。 云昭对岳青衫道:“少夫人,我这就要去了,等着我。” “好。” 云昭又对那村妇道:“大婶,我有点事情,或许要离开几天,这些日子麻烦婶子帮我照看一下我家少夫人,来日我必有重谢。” 那妇人忙道:“这有什么,小兄弟不必客气。” 却不知得他一句“重谢”,来日便是万两黄金也值了。 农妇想起适才他的称呼,又奇怪道:“你们不是小两口吗?你怎么叫她少夫人?” 云昭道:“不是,她是我主子。” 岳青衫无语,心想云昭怎么这么实在,那农妇果然大是惊讶,来来回回地看了岳青衫好几眼,心想大户人家的夫人就是不一样,怎么对一个家奴这么好? 而楚楚听到这话,眼睛却不禁亮了亮。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一队战马奔腾而来。云昭下意识地护住岳青衫,凝目望去,只见马上翻下来二十几个胤国士兵,他们拿着兵刃,冲进了村子。 农妇吓得面无血色,大喊道:“胤兵来打草谷了!” 村民顿时如惊弓之鸟,四下逃窜。一胤兵冲上前去,一刀便砍死了一村民,到粮草抢夺起来。 他们一边抢夺,一边狰狞大笑。云昭拉着岳青衫,躲到草棚后面,心中大为震惊,边关的胤兵军纪极严的,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允许斩杀良民,屠戮百姓,这些人是哪里的,怎么会到村子里来打草谷? 眼见又一村民惨死在刀下,一妇人扑上去大哭道:“当家的!” 胤兵纵声狞笑道:“小娘们儿,别哭了,他死了,有的是人给你当老公呢!” 说完,两人上前一抗,将那妇女架走,那妇女不住挣扎拍打,可怎么是这些虎狼之辈的对手? 他们今日不光是抢粮食,更是来抢女人的。 一士兵扭头看见楚楚,顿时眼睛一亮,贪婪地道:“世上竟有这么标致的娘们儿,老子现在就忍不住了……” 说完,提着大刀向楚楚走来,楚楚吓得放声大哭,那士兵刚要撕扯她的衣服,忽见一人宛如大鸟般俯冲而下,一把扼住他的手腕,翻手一转,夺下他的手中钢刀,刀柄向前一撞,他顿时觉得腹部剧痛,趴在了地上。 出手之人当然便是云昭,他拉起楚楚,道:“快走!” 那士兵也吓了一跳,大喊道:“快来人,这里有个练家子!” 众士兵一听,都警觉起来,纷纷拿着大刀砍向云昭。云昭只好暂时撒开楚楚,飞起一脚,踹倒一人,随后单刀刺出,眼看就要刺入另一个士兵的咽喉,他却突然收手,将刀背砸在他的胸口上。 云昭冷声道:“你们是谁的人?为何违反军纪,残杀百姓?” 士兵肋骨剧痛,爬了两下都没起来,村民们有他壮胆,心想反正今日也是一死,竟纷纷拿着棍棒要与士兵同归于尽。那士兵只想料理了村民,再潜心对付云昭,当下杀心更炽,横刀砍去,也不管是谁,又将数人砍倒在血泊里。 “娘!”只听楚楚大喊一声,她不顾生死扑了出去,原来那农妇竟再乱阵中被杀害。岳青衫扯住她,“别过去,危险!” 楚楚使劲挣扎着,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娘,你们这群禽兽,你们还我娘来……” 岳青衫亦心头惨然,紧紧拉住楚楚的胳膊,无奈楚楚情绪激动之下,力气极大,一下子将她挣脱,扑在农妇身上。 那农妇喉咙被贯穿,早已一命呜呼,楚楚痛不欲生,惨叫道:“娘,你醒醒,你别抛下女儿啊,娘!” 云昭一把将楚楚拉起来,甩到一旁,“快走,这里危险!”说完,一士兵单刀砍来,云昭矮身从他腋下穿过,刀刃又撞在他的后背上。 这些都是胤国士兵,云昭不忍心伤他们的性命。可他们却已经杀红了脸,被云昭打伤,踉跄几步,一挥刀,又将一村民砍死。 云昭大怒,“为何无故杀人!”那胤兵却丝毫没有悔意,横刀向村民砍去,云昭怒极,一脚踹在士兵的后背上,那人想回头还击,只见云昭双臂长出,扣住他的胳膊,“咔嚓”一声,将他的手臂拧断了。 那士兵啊啊惨叫,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嚎,云昭一脚踏在他心口上,单刀落下,了结了他的性命。 士兵心口的鲜血喷出来,溅在云昭的脸上,显得他的肌肤更加苍白,诡谲凄美。岳青衫吓得双手冰凉,她知道云昭是真的动了怒,否则他绝不会杀胤人的。 余下的士兵见了这狰狞的样子,吓得不住后退,云昭右脚一顿,挑起兵刃,奋力掷出,又结果了一人的性命。 这下士兵都吓呆了,一时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跳上马,大喊道:“快跑快跑,快去禀告大人,这里有魔鬼!” 转瞬之间,胤兵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刚刚还祥和安静的村子里,满是鲜血,惨不堪言。 “这些西域禽兽!” “天杀的恶贼!” 幸存的村民绝望地哭喊着,云昭站在满地尸体中间,悲愤地握着拳头,这些年来,他只想着如何保家卫国,大破魏军,让胤人再也不用受欺凌……可是今时今日,他亲眼所见,受欺凌的竟都是魏人,而杀人的才是胤人。 怎么会这样呢? 他第一次这样透彻领悟了岳青衫的话,胤人也是人,魏人也是人,他们今日这样待你,是他们愚蠢,没有人性,他日你手握生杀大权,你能否宽恕他们? 云昭闭上眼,一声长叹,道:“把这些人葬了吧。” 眼见着村子不能再待下去了,云昭和岳青衫帮助村民们安葬家人,又收拾食物粮草,让他们快些往南方逃亡。 可是他们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想到要走,心中都是无比绝望,有的不忍心离开亲人尸体,只坐在地上哭泣。 一日之间惨变,任谁也难以接受,岳青衫便不停地劝说着,希望他们到南方重新找安身之所,眼下显然益阳很快就不太平了,与其等着战争爆发,还不如早些逃走,毕竟不管如何颠沛流离,都好过没了性命。 村民想明白了,大哭一场后,纷纷踏上了逃亡的征程。 这里这样危险,云昭当然不能再把岳青衫单独留下。适才那胤兵逃走之后,慌乱中留下一匹战马,云昭翻身上马,伸手道:“少夫人,此地不宜久留,跟我一起走吧。” 岳青衫握住云昭的手,一把将她拉到马上。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得很匆忙,又很不稳。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楚楚跟上来了。 岳青衫惊讶道:“楚楚姑娘?” 楚楚眼中满是泪水,清瘦的身体不停抖动,岳青衫想到她刚刚失去母亲,心中有些可怜,道:“楚楚姑娘,你跟着我我们做什么?” 楚楚看了她一眼,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少夫人,云大哥,求求你们带着我走吧!” “带着你?”云昭皱了皱眉,想要拒绝。 岳青衫道:“楚楚姑娘,不是我们不愿意帮你,只是此次我们去北刹,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你跟着我们,可能会性命不保……” “我不怕!”楚楚坚定地抬起头,道:“如今我娘没了,这世上只剩了我一个,我能到哪儿去?说是去南方找个地方,可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只怕走不多远,就被歹人掳走,或是被野兽吃了。我知道云大哥和少夫人都是好人,你们就看在曾吃过我一碗茶水的份上,带上我吧,楚楚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岳青衫早已心软了,心想带着她虽然危险,可是她一个弱女子,真的到南方流亡那更是九死一生,她扭头看了看云昭,云昭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走吧。” 楚楚大喜,提着裙子追上两人,云昭一伸手,将她也拉上了马。 三人一马,顺着北山走了一小段路,已经快到了北刹城外。云昭下了马,将马匹栓在一个稳妥的地方,又寻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道:“少夫人,我这一去,可能一天,也可能几天,我看过了,这个山洞还算安全,你先在这里等我,食物和水我都给你留下,外边危险,我还没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乱走。” 岳青衫点点头,楚楚惊怕道:“云大哥……云大哥要一个人去北刹城?那里不是胤国人住的地方?云大哥别去,胤国人都是虎狼禽兽,他们是恶人,是魔鬼,杀人不眨眼的!” 云昭眼中闪过怒火,随后又叹了口气,没有理她。岳青衫拉着楚楚坐下,道:“楚楚姑娘,胤国人也不是都一样的,你云大哥是胤国人,当然要回到胤国去。” “啊?”楚楚闻言,脸色大变,云大哥……怎么可能是胤国人?他这样好的人,怎会是胤国人呢? 楚楚不觉颤抖起来,她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岳青衫站起身,向远处的山峦看了一眼,道:“你几时动手?” 云昭道:“戌时,那个时候北刹城卫交接,防守最为薄弱。” 岳青衫道:“你潜入到城里之后,先莫要表明身份,寻访一下你昔日的朋友,是否有靠得住的人。问一下京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形,如今的飞将军又是谁。” 云昭道:“怎么?” 岳青衫道:“你当年随大皇子图苏宁出战上阳谷,折损了五万将士,不知胤国上下对此事如何看待。另外你被俘之后,皇上是否有怪责大皇子,又提了谁做飞将军?你一回来,可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云昭虽然不屑于这些阴谋诡计,但却极为聪明,经岳青衫一说,他顿时明白了,如果皇上怪责他,他便是戴罪之身,固然不能表露身份。如果皇上没有怪责,他回来了,现在的飞将军又往哪里放?岂不是会将他视为眼中钉,暗中谋害? 总之在没有完全掌握局势之前,是万万不能暴露身份的。 云昭看到她眼中的关切,心里一暖,道:“少夫人放心,我明白的。” 岳青衫笑着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岳青衫又拿出一些吃的来,分给两人,只见楚楚细心地将干粮掰碎,又将肉条撕好,送到岳青衫面前,“少夫人,您请用。” 岳青衫道:“楚楚姑娘,你不用叫我少夫人,也不用这样客气。” 楚楚慌忙摇了摇头,道:“您是云大哥的主子,自然也是我的主子,服侍您,是楚楚的本分。” 她的声音细如蚊虫,又十分乖巧,岳青衫嗤笑道:“什么主子!” 楚楚说完,又走到云昭的面前。只见云昭一条腿盘膝而坐,另一条腿支着,搭着手臂,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半边脸庞如雪,剑眉轻蹙,若有所思。 楚楚看到他这幅样子,莫名地有些脸红,她垂下头,一时竟结巴了,“云、云大哥,请、请用。” 云昭低头看了一眼,干粮和肉干都被她撕扯的这么碎,这……是干嘛? 他当然不懂女孩儿家吃什么东西是细嚼慢咽的,他冲楚楚道了谢,接过来,一把就倒进了嘴里。 楚楚瞠目结舌,云大哥……怎么这么粗鲁? 可是这粗暴的动作,配上他天人一般的容颜,还是那样好看。 是夜已深,眼看着要至戌时,云昭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对岳青衫道:“少夫人,我要去了。” 他的手心有些发湿,有点紧张,更多的是兴奋。岳青衫对他点了一下头,目光温暖,云昭顿觉充满了信心,他翻身一掠,出山而去。 楚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波盈盈,满是担忧,岳青衫道:“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楚楚羞涩地拧着衣角,“可是、可是胤人那样残忍……”说到这儿,想到云昭也是胤人,脸色一白,咽了回去。 岳青衫悠悠道:“可是他不一样,他不仅仅是胤人,他是战神。” 楚楚听到这两个字,脸颊微红,眼中透出一种无比倾慕骄傲的神色。她相貌本美,此时看来,更是熠熠动人。岳青衫心想,云昭到是可以找个媳妇了。 第76章 云昭出了山洞,顺着山路快速而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北刹城角。他对北刹的地势环境轻车熟路,三年来,并未有多少变化。又耸身一跃,跳上树梢,向城墙上望去。 城墙上点燃着烽火,将这个北刹照得亮如白昼。士兵们分成十对,每队十人,来回巡逻。这些人都训练有素,耳聪目明,保证战事一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云昭跃上城墙,像只猫儿一般,悄无声息。他记得北部有一个弓箭台,正好是瞭望台的死角,便闪身躲在了下面。 不一会儿,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云昭知道第一队巡逻的来了,下一队大约会间隔五百米。云昭翻身跃来,士兵眼见有人,大吃一惊,刚想喊叫,只觉脖颈一凉,已经被匕首划破了喉管。 云昭顺手拉过他的尸体,合上眼睛,轻身一跃,便又上了第二道城墙。 他的时机掌握的非常微妙,正巧是第一人和第二人巡逻的空挡,到了第二层之后,他又迅速地躲到弓箭台下,如法炮制,已上了第三道城墙。 上完三道城墙后,就可以潜入北瞭望台,顺着云梯跃下,直入城里。他正摸索着城墙缝隙,向内移动,忽听得号角声起,竟是城内告急了。 云昭一惊,心想莫不是有人发现了他?可一想又不对,自己孤身一人,就算真要对付他,也犯不着吹号角这么大阵仗。要知道,号角一响,城内便进入一级备战,随时准备出兵。 正此时,忽听“嗖”的一声,数枚羽箭从天而降,瞬间射倒了两名士兵,果然是有人攻城了! 胤国本次出兵,本来是弃益阳郡不取的,而北刹城又固若金汤,和益阳势均力敌,并没有防备他们会突然攻城,而北刹将军到是临危不惧,下令道:“铸盾!” 霎时间,只听几声轰然巨响,数面铁盾在城墙顶竖了起来。羽箭射在上边,发出噼啪碰撞之声。一时胤兵又开始向下投掷巨石,只听城下杀声震天,魏国死士已搬了云梯攻城了。 守将大惊道:“魏人怎会在今夜攻城?他们带了多少人马?” 信兵回道:“大约三百余人,没有战马,没有后援,看来是不准备留退路的。” 想不到魏国竟想牺牲三百死士,来动摇北刹。北刹是兵家要地,粮草枢纽,北刹一乱,前方必生动乱。不过魏国也讨不到太多好处,看来是想采取两败俱伤的法子。 “动手!” 胤将一声令下,成批的石块、火箭从顶上滚落,正此时,忽听又一信兵来报,“禀将军,有魏军三百人,潜入北部回落仓,意图烧毁粮草。” 将军一惊,道:“他们如何潜入的回落仓?” 信兵低头无言,将军大恨,只怕是军中出了细作。当即派人前往回落仓营救。这一来,城中守将锐减,局势便紧张起来。 将军走上城墙,瞭望而去,忽见那几百人推了数辆巨大的滚车过来,不禁奇怪道:“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滚车中突然射出一道水柱,冲上城墙,冷水浇的众士兵寒气冲天,接连后退。不一会儿,那水便在城墙上凝起一层寒冰,呲溜滑,守城兵连站也站不稳了。 眼见着士兵接二连三地掉下去,攻城之人也是越来越近,那将军大急,亲自冲上前线,双手拉弓,向城下射去。他箭法极好,随着嗖嗖风响,魏兵相继坠地。可是这些人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疯狂地扑上城墙,那守将忽觉胸口一紧,竟有一魏兵爬了上来,反手将他向下拉去。 墙上太滑,守将站立不稳,向下坠落。这城墙百尺来高,这下必定要摔死了。正自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人突然窜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将军的腰,将他拉住,飞起一脚,将魏兵踢了下去。 将军惊魂未定,正想回头看看救他之人是谁,只是灯火太暗,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穿着打扮,竟并非胤兵! 守将大骇,不知今日怎地城墙上还混进来了外人,他刚要动手,忽然被那人制住手腕,只听那人低声道:“咱们两个一起冲下去,夺水车,我左你右,听明白了么?” 守将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子一轻,竟被他带到城墙上,翻身纵跃,从后山跳了下去。 这山坡下是个悬崖,只要稍微站不稳,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根本没人敢过来,而此人却丝毫无惧,健步如飞,拽着那守将的脖领,往城下冲去。 此人当然便是云昭了。 他今日本欲混进北刹,不想正碰到魏兵攻城。他曾是胤国的飞将军,机智百变,武勇非常,当机立断,便想到了守城的办法。 那守将眼看被他扯了下来,也无法,只好听从云昭号令,一左一右摸近水车。只见云昭闯入敌阵之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转瞬之间,将十余名魏兵扔飞出去,然后调转车头,对着城墙冲了起来。 这水车乃是特制的,用□□加了压,水珠冲起,虽然还是对着北刹,这次却不是城顶而是墙壁。 魏兵正在墙壁上攀爬,无数冷水袭来,尖锐刺骨,顿时纷纷惨叫着掉到了地上。这下墙壁上都凝结成了冰块,冷硬尖滑,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 云昭得手之后,飞快地拉住守将的袖子,“快走,命人从北环山后面窜过去,救粮草!” 将军从未见过这般战神一样的人物,彻底呆了。只能听着他的吩咐走。没一会儿,云昭又带着他原路回城,吩咐指点,很快将魏兵尽数击打退。 这一番突袭虽然有惊无险,可将军心中的惊惧实在是难以言表,魏人竟会造出这等厉害水车到不算什么,可是这个少年是谁,出入防守严密的北刹,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你……你是何人?” 那守将声音已然发颤,本想命人将他拿下,可是此人毕竟刚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救了北刹城,实在开不了口。 云昭望了一眼满脸惊悚的将军,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陆延,怕什么啊,长了三年,怎么越来越不成器了?” 陆延仔细一看,大惊失色,指着云昭的脸,“飞……飞……飞将军!” 云昭叹了口气,他听了岳青衫的话,本来不想在旧人面前轻易暴露身份的,可这一来,不暴露也不行了。 云昭托住陆延的手臂,道:“别声张,把这里先料理好。” 陆延连忙点头,他三年前曾在火烈中服役,乃是云昭的中军卫卫,对这位少年将军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两年前,飞将军在上阳谷一战遭受暗算,不知所踪,不想今日重见,他简直如临梦中,欢喜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云昭竖起食指,让他不要声张。陆延忙遣退众人,将云昭带回府内。等到屋中无人,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陆延突然跪在地上,抱住云昭的腿,大哭道:“飞将军,您终于回来了,您是不知道这两年,没有您的日子是多难过啊………”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云昭一脸无语,“你好歹也是个将军,丢不丢人,你丢不丢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想甩开陆延,可陆延就是抱着不放,随着他的腿上下起伏,“我不管,我才不在乎什么丢不丢人,总之飞将军得答应我,再也不走了,呜呜呜……” 云昭无奈,只好道:“你先放开……” “你不答应我就不放……” “好吧。” 陆延总算是收了手,站起身来,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属下陆延,见过云将军。” 他说的一本正经,严肃端正,见过刚才那一幕,再看这一幕,只怕都要觉得他精神分裂。 云昭一阵头疼,算起来这个陆延还比自己大两岁呢,怎么就这么不像话…… 云昭轻咳一声,道:“你先坐下吧,我有事求你。” 陆延忙摇手道:“云大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可千万别说这个求字,小弟怎么担得起?呃……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陆延心里打鼓,什么事儿能难得了云昭?恐怕上天入地也不为过。 云昭道:“你跟我偷偷出城,接个人回来。” 陆延有些傻眼,道:“什么人?” 云昭道:“废话那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快点!” 说完,竟一刻不等,马不停蹄地出门去了。 云昭当然是要去接岳青衫,他本来可以明日再去的,可一想到今夜月黑风高,山洞中又那么冷,没有自己陪着,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 想到这里,便一刻也坐不住了。 陆延当下随云昭出城,以军令为号,将岳青衫与楚楚接进城中。他见云昭要接的人竟然是两个姑娘,心内啧啧称奇,不禁向他扫了一眼,暗想果然厉害的人,什么事儿都比别人厉害。飞将军被俘魏国,竟然还能带两个魏国姑娘回来,还都是这样花容月貌的…… 胡思乱想着,对云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77章 陆延将三人带回北刹,暂时先安置在将军府中。一路上,他围在云昭身旁问长问短,百般殷勤。楚楚心想,云大哥究竟是谁,怎么连胤国的大官都对他这么恭敬? 这样想着,楚楚不禁扫了他一眼,烛光下,只见云昭肤似玉雪,眉目如画,心中怦然一动,红着脸转过了头去。 陆延将三人带到屋中坐下,吩咐人置办了一些日常用的东西,又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到云昭面前,“云大哥,这是今年新采上来的乌云芽,味道极好的,你尝尝?我刚试了,已经不烫了……” 云昭扫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哪学的这么谄媚?” 陆延连忙指天对地地道:“这怎么是谄媚呢?自从云大哥你失踪之后,我真是日思夜想,每日痛苦于不能侍奉在云大哥左右,我对云大哥的心,那是天地可鉴……” “行了,”云昭忍不了肉麻,截断了他的话。“别说了,我喝茶。”说完,一饮而尽,脸上却没有任何赞美的表情。 陆延心中暗自腹诽,真是个俗人,这么不懂得欣赏,浪费了我的乌云芽。 云昭道:“陆延,如今拾目什么情况了?麻烦你帮我写一封奏折呈给皇上,就说云昭归胤,请见陛下。” 陆延听了这话,神色陡然一变,嗫嚅道:“大哥……我看,我看您还是别去拾目了!拾目地方虽大,可是一点都不好玩,规矩又多,不如跟我就在边城吧……” 云昭微微皱眉,“陆延,拾目出什么事儿了吗?” 陆延遮掩道:“哪有,拾目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 “说实话,”云昭的声音一沉,他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威严,陆延心头一颤,只好苦着脸道:“是……是赵奕,是他当初中了魏人计策,和图苏宁狼狈为奸,陷害将军,才导致了上阳谷之战惨败,可是云大哥你失踪之后,他们却将罪责都扣在了你的脑袋上,自己领了功,如今皇上封了他做飞将军了!” 云昭的手心猛地一紧,赵奕这个卑鄙小人,只知道耍阴谋诡计,胆小怕事,不学无术,毫不懂用兵之道,竟然做了大胤的飞将军? 陆延气哼哼地道:“兄弟们都气坏了!苦于那赵奕狡猾,背后又有大皇子撑腰,我们虽然想为大哥申冤,却没有办法。高浪,王卓他们几个,索性撂挑子不干了,我一气之下,便也离开拾目,在这边城呆了三年。” 云昭听到昔日战友竟为了自己远离京城,放弃了荣华富贵,心中有些感动,涩然道:“这不关你们的事儿,又何必如此?” 陆延道:“怎么不关我们的事儿?云大哥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大哥你放心,如今你回来了,我们大家仍然愿意追随你,咱们同心协力,将赵奕那个狗官千刀万剐!” 云昭没有说话,想了想,突然又问道:“对了,我娘在哪?她还好吗?” 陆延听他问起这个,面色陡变,颤声道:“这个,这个……” 云昭心里猛地一沉,“我娘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大哥……”陆延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云昭厉声道:“快说!” 陆延猛地跪到了地上,哭道:“对不起,云大哥,是我没有照顾好伯母,你出事之后,我本来是想把伯母接到身边奉养的,可是伯母她……她……” “她怎么了?” “她忍受不了打击,投水自尽了!” 云昭听闻此言,身子猛地一晃,用力抓住桌角,“她……葬在哪里?” 陆延抹着泪道:“陛下说感念你昔日对国有功,虽有过错,但最终为国捐躯,慷慨赴死,也算是功过相抵,所以以往罪责概不追究,追封老夫人为镇国夫人,将她风光大葬,就葬在京城的回龙岗上。” 云昭哑声道:“好,我知道了。” 陆延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平静,除了声音嘶哑之外,一滴眼泪也没有。陆延心中不安,道:“云大哥,你别这样,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别这样忍着,会憋坏的……” 云昭道:“我没事。” 陆延还想再说什么,云昭道:“你今日也忙了一天了,早些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陆延无法,只好叹了口气,吩咐小兵为三人安排好房间,各自休息去了。 晚上,岳青衫放心不下云昭,便出门来寻他。可是云昭却不在屋子里,岳青衫又走到院子中,只见云昭独自一人,站在一颗梧桐树下,背负双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月光洒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苍白如雪,显得有些孤独凄凉。 岳青衫看到这副场景,心里有些心疼,她走上前道:“云昭。” 云昭回过头,惊讶道:“少夫人?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岳青衫道:“我不放心你,所以出来看看。” 云昭垂下眼睑,涩然笑道:“我没事的。” 他的眼睛里明明满是痛苦,却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愈发让岳青衫感到心疼。她柔声道:“云昭你别总是这样忍着,你若心里难受,就说出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真的没事。”云昭的声音已然嘶哑了。 岳青衫叹息一声,她走上前去,握住了云昭的手道:“云昭,那些痛苦的事情终究会过去的,好在你已经回到胤国了,不是么?” 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云昭只觉喉头一阵哽咽,岳青衫忽然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云昭,你别难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云昭感受到岳青衫温暖的体温,再也忍不住,紧紧将她环住,他将脸埋在她的发丝中,“少夫人,我……我好难受啊……” 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低哑的嘶吼,也许一个人隐忍了太久,就会变得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只觉得心里似插了一把刀,在那血淋淋的伤口上反复割着,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岳青衫鼻尖一酸,道:“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前世今生她都经历过,她又怎会不知道是怎样的生无可恋? 在这种钻心之痛的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云昭悲声道:“少夫人,我真的很没用,是我让我娘失望了。她临死前一定很痛苦,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原来是害死了五万将士的千古罪人……她该是如何的伤心?如何的绝望?” “不会的,”岳青衫道:“你娘她一定是相信你的。她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就是在与这些恶人进行无声的抗争,她相信你是清白的,也相信你有一天会回到胤国,为自己洗刷冤屈,找回属于你的荣光的。” 云昭沙哑着道:“可如今她已经走了,我也成了一个罪人,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为什么还要回来,我怎么不干脆死在魏国算了?” 寒夜凄然,天地间只回响着他无声的控诉。这两年来,他在魏国受尽折磨,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这个希望,他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胤国,还能和母亲团聚。 如今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来了,这唯一的希望却变成了泡影。上天为何要如此的残忍? “别这样想。”岳青衫涩声道:“云昭,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你终有一天会回到胤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的,你说过你相信我的,如今这条路已经走了一半了,你怎么能放弃呢?” 云昭微微一颤,道:“少夫人,到了这一步,你还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岳青衫坚定地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所以你也不能怀疑你自己。云昭,你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手刃你的仇人,为你娘和那死去的五万将士报仇,答应我只要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就要一直走下去,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她顿了一顿,“那就卷土重来!” 云昭心中一震,他直起身,望着岳青衫的眼睛。月光之下,那双眼眸晶莹深邃,仿佛泛起着波光,让他心中骤然凝起了一种力量。岳青衫道:“答应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云昭一把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抱住,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自从他懂事以来,就从不许自己哭,他告诫自己要坚强,要隐忍,不能将自己的软弱暴露人前…… 而岳青衫却仿佛是一双手,一步步打开他坚硬的外壳,露出心里所有的柔软。那柔软中,是他对她无尽的爱。他就这样紧紧的抱着她,内心所有的痛苦、悲伤、孤独、无助,都化为了无限的柔情,只要她在,他便是天高地朗,勇往直前。 第78章 第二日一早,云昭又来寻岳青衫,这三个月来,他一路逃亡,一直是蓬头垢面,让岳青衫差点忘记了他本来的模样。 云昭此时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头发束起,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这些日子,他似乎又长开了一些,身上多了一种英伟的男子之气,剑眉如墨,眼若星辰,潇洒飘逸,俊美难言。 岳青衫看见他这样,心里十分欣慰。就仿佛是自己浇水灌溉,终于从一个光秃秃的种子,长成了一个树苗一样,云昭对她笑了笑,好看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珠光,“少夫人,咱们终于到胤国了。” “嗯。” 正说着,只见楚楚忽然从里边走了出来,见了云昭,羞怯怯地行了一礼,道:“云大哥。” 云昭本来想和岳青衫单独说几句话,见她说出来,有些不悦,又不好说什么。他想了想,道:“少夫人,你还没有见过胤国的风土人情呢,北刹虽然是边城,可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接连数日的阴霾总算一扫而空,岳青衫也高兴地吐了口气,“走吧,”说完,又不识时务地对楚楚道:“一块去吧。” 楚楚想着能与云昭一同出行,顿时心花怒放,“好,少夫人。” 而云昭的脸色黑了黑。 三人穿戴妥当,一同出了兵馆。走到门口,忽然只见陆延走了过来,道:“飞将军,您要出去吗?” 云昭道:“嗯,出去逛逛。” 陆延道:“可用我陪着?” 云昭本来想拒绝,可看见楚楚,突然心中一动,道:“需要,你来吧。” 陆延便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不停地跟云昭说着话,而云昭依旧一脸冷漠。 陆延看了看前边的岳青衫和楚楚一眼,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云大哥,这两位哪个是嫂子呀?” 虽然他比云昭大一岁,但以云昭在胤国的威望,六十岁也要叫大哥,不敢喊一声弟弟的。 云昭道:“都不是。” 陆延撇嘴道:“我才不信。不过我瞧那位岳少夫人虽然貌美,但是太端庄了些,跟她说话总觉得有压力,好像害怕会冒犯了她,还是楚楚姑娘好,温柔体贴,娇娇怯怯,我见犹怜……” 云昭听着他赞美楚楚,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奇异,他弯了下嘴角,“你喜欢?” 陆延顿时被淋了一盆冷水一般,心想这姑娘是云昭的女人,他怎么敢说喜欢?诚惶诚恐地道:“不不不,不喜欢……” “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云昭挑了挑眉,“你若喜欢,我就帮你一把,反正你现在老大不小还没个媳妇,也该上点心了。” 陆延的脸黑了黑,他怎么就老大不小了?可想到楚楚那娇滴滴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痒痒,“云大哥,那个楚楚姑娘,真不是你的……什么人?大哥放心,如果楚楚姑娘真是云大哥的,陆延在此断发明志,绝不敢对楚楚姑娘有半点非分之想。” “断发算什么?”云昭睨了他一眼,“要我相信你,就断指吧。” “啊?”陆延顿时一脸惨状,“大哥……大哥别,我……我再不敢想了!” 云昭忍不住笑了出来,道:“逗你呢,她只是我从路上救回来的,一点关系没有,想娶的话还不赶紧去!” 云昭说着,对他屁股踢了一脚,陆延大喜过望,一溜烟地跑到楚楚身边,问长问短起来。 楚楚忙着和陆延说话,自然就没空缠着岳青衫了。云昭快走两步,走到岳青衫身旁,道:“少夫人,前边那个摊子,卖的是一种点心,叫做青稞馃,是用胤国特产的青稞草做成的,在魏国很不常见,我带你去尝一尝吧。” 岳青衫点头,又想去叫楚楚,却被云昭拦住,“陆将军正与她说话呢,咱们还是别打扰了他们。” 岳青衫这才发现,陆延满眼盯着楚楚,殷勤备至,不禁笑了笑,与云昭走到卖青稞馃的摊位前,岳青衫道:“陆将军喜欢楚楚姑娘?” 云昭道:“是,他也老大不小了,难得碰到一个中意的姑娘,我得好好帮他一把。” 岳青衫笑着睨着他,“还说人家?那你自己呢?我瞧着楚楚姑娘心里喜欢的,只怕另有其人吧。” 云昭道:“我又没有老大不小,着什么急。” 岳青衫噗嗤一乐,道:“是,我们云昭还年轻,不过我看楚楚姑娘很好啊,又温柔又貌美,让给了陆将军,你不心疼的么?” 云昭有点不舒服,闷闷地道:“她不是我喜欢的姑娘。” 这还是云昭第一次直言自己的喜好,岳青衫不免有些好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美貌的,温柔的,贤惠的?” 云昭突然抬头,凝视着岳青衫的脸,眸光微微闪烁,岳青衫追问,“嗯?” 云昭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叹了口气,“再说吧。”说完,他接过做好的青稞馃,递给岳青衫道:“少夫人尝尝吧,小心烫。” 岳青衫接过来,与他在一旁的桌边坐下。她咬了一口,算不得好吃也算不得难吃,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味道。 云昭道:“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只是那时候家里穷,吃不起,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一次。” 岳青衫听完,嘴里的馃子突然有点涩涩的味道,“云昭,你还没仔细跟我说过呢,你出生在哪里,怎么当上胤国的飞将军的?” 云昭道:“我自幼就出生在北刹城,我父亲是一个猎人,日子虽然清苦,小时候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父亲经常带着我去山里抓兔子、逮松鼠,但是只有野狼和狐狸值钱,我却总捉不到。” 岳青衫道:“那是你还小,现在连豹子都能抓住了呢。” 云昭笑道:“对,若是现在,我不知一天能打多少野味来,给我娘吃,她就再也不会挨饿受穷了。” 岳青衫叹息一声,云昭道:“可惜后来北刹爆发战争,我们整个村子都被魏兵洗劫,爹也是在那时为了保护我们,被杀死了。” 岳青衫甚觉难过,云昭黯然道:“后来我和我娘流离失所,只好一路逃亡,那段日子真是惨不堪言。直到有一天,我们又撞到魏兵,眼看着性命不保,却有一个人突然从天而降,救了我们。” “从天而降?” 云昭笑道:“对,他在我心里就是救世主,是神祇,怎么会不是从天而降?这个人,就是大胤当时的飞将军,寇靖。” “原来是这样,”岳青衫道:“后来你就一直跟着他了?” 云昭道:“嗯,寇将军不仅收留了我,还亲自指点我武功,带着我南征北战。我那时候还小,但是还是为他立下了不少战功,寇将军就力排众议,破格提升我为副将。” “本来我和将军一路南下,仗打得顺风顺水,不料在巨鹿之战中,因为一次决策失误,导致两万胤军被魏国围歼,几乎全军覆没。大将军自己也受了重伤,双腿俱废,可是这战败的罪责,还是要他来承担。” 岳青衫道:“这未免太不讲人情了,既是战争,就是有胜有败,谁能保证永远都不失误呢?” 云昭道:“可是皇上既然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交给你,就是代表国家、百姓对你的信任,要么凯旋,要么殉国,这本来就是为将者的责任。” 岳青衫听了这话,不禁肃然起敬。云昭道:“皇上下令将寇将军满门处斩,因将军对我有恩,我实在不忍心见他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我便主动请缨,仅带三百死士出战,若扭转战局,就请陛下饶恕寇将军一命,若不能,”他顿了一顿,“我便以此身殉国,也再不回来了。” 岳青衫心中颤动,“你做到了?” “嗯,”云昭笑了笑,“我带领三百死士,于幽州北部突击,先围堵左军,断其后路,再火烧粮草,扰乱中军,最后我与陆延、许良三人,闯入右军主帐,攻其不备,将魏国主将活捉了。” 虽然知道云昭大破的是自己国的军队,岳青衫还是听得一阵热血沸腾,云昭道:“我凯旋的消息传回拾目,一时举国震惊,皇上龙颜大悦,亲封我为王子,拜我飞将军之职。” 岳青衫这才明白,难怪在自己记忆之中,云昭是胤国的王子,原来是皇上册封的。 想起那时的云昭,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不知是怎样的风光。 岳青衫道:“云昭,你近期就准备回拾目去了吗?” 云昭道:“我怕少夫人太辛苦,不妨多休息两日再走。” “我没事儿的,”岳青衫笑道:“这不是都缓过来了么!我还没问你,拾目现在的情况如何?” 云昭叹道:“不太好。”当下便将从陆延那里打听出来的情况说了,岳青衫心中顿觉不安,“这赵奕十足十是个卑鄙小人,你回到拾目,他一定会对你不利的。” 云昭道:“我知道,可我必须还得回去,当年的罪责我可以背,但是大胤五万多将士不能白死,我更不能让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心安理得地做他的飞将军。” 岳青衫道:“我明白的,你此去凶险,咱们得好好想个法子。你从前在胤军里威望很高,我相信军中还有很多像陆延这样忠于你的人,若能有几个帮手,事情就好办的多。” 云昭皱了皱眉头,如今那件事已经快过去三年,他也不知道还有谁能靠得住。岳青衫道:“皇上说你昔日对国有功,功过相抵,免去了你的罪责。他金口玉言,应该不会反悔。就是赵奕,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你的麻烦,他如今是飞将军,位高权重,你千万不能与他起冲突。” 云昭点头答应,岳青衫又道:“我不管你心里多恨他,不耻他,都不能表现出来。等入宫之后,你一定要向皇上表明自己是戴罪之身,对飞将军之职无意,自请屈居于赵奕之下,然后暗中拉拢昔日旧部,再行图谋。” 云昭想了想,知道她所言有理,自己现在必须要沉住气,不可冲动行事。可见她为自己这么操心,又心疼道:“少夫人,真是谢谢你,日后你还是不要为我这么劳神了。” 岳青衫道:“跟我还客气什么?若是没有你,我不早就死在幽州的荒山野岭了,还怎么能好端端地在北刹吃东西?”说完,笑眯眯地举起手里的果子,“很好吃呀。” 云昭望着她俏皮的样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逛了大半日,几人才回府而去。陆延一路上神采奕奕,脸上像开了花似的。而楚楚始终低眉垂首,话也不怎么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羞涩。 可她越是这样,陆延就感觉越爱。北刹是边疆,女子大多粗鲁豪放,哪里见过楚楚这样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子?心里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疼爱她才好。 第79章 回到将军府,陆延一路上哼着小曲,忽然听到下属来报,有三个细作混进来了。 “细作?”陆延道:“可查出来历了?” 小兵摇摇头,“说不太出来,都是从魏国来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胤人,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也没人认识。” 大战在即,事关重大,自然是宁枉勿纵。陆延道:“先都抓起来,刑讯逼供,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说完,他想着云昭还在这儿,便请教道:“云大哥,抓到三个魏国细作,您看怎么处理?” 云昭扫了他一眼,“你是北刹将军,这种事儿你决定就好了,问我干嘛?” 陆延陪笑道:“这不是……怕您有什么高见嘛!” 云昭道:“没有。” 陆延放了心,下令道:“将人先关起来,好好盘问……”还未说完,云昭突然打断他道:“等等,这三人是什么样的?” 陆延扫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没高见么?便回道:“都是从幽州逃过来的,手上戴着镣铐,口口声声说自己的胤人,身份十分可疑。” 云昭道:“先带过来我瞧瞧。” 陆延有些奇怪,但也应了,将三人带到云昭面前。云昭所料不差,这三个差点被陆延处置了的细作,正是韩彻、白羽和许舟。 三人自从和云昭分别之后,一路上九死一生,吃尽了苦头,好在后来混到了流民的大部队里,勉勉强强混到了益阳,刚要往北刹动身,就被胤兵给捉住了。 幸好三人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所以也没有反抗,但凡反抗一点,恐怕都会被胤兵就地处死。 三人见了云昭,无比激动,扑到他身上放声大哭,“云大哥,真的是你,云大哥!” 云昭负手而立,比这三个人高出半个头。他此时玄衣似墨,颀长俊朗,被三个浑身破烂蓬头垢面的人抱住,就仿佛一颗玉树上挂着三个猴子似的,瞧来十分可笑。 许舟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最凶,“我们错了云大哥,这些日子来,我实在是好想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陆延在一旁听着,不禁打了个激灵。 云昭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想我?怕是想我拽着你爬山,给你抓野味,弄吃的吧?” 许舟脸上一红,道:“不为这些,我也想云大哥,云大哥无所不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一点陆延也连忙点头赞同。 韩彻走到他的面前,拱手道:“云大哥,当初你舍命救我,我却对少夫人生了歹心,是我一时糊涂,我对不起你,这些日子来,我日日难过,只怕没有机会当面向你道歉。” 他说完,竟然膝盖一弯,跪了下来,道:“云大哥你饶恕我这一遭吧,将来我韩彻任由您差遣,绝不皱一下眉头。” 云昭微微一哂,“我无官无职,有什么本事差遣你?”语气冰冷,显然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韩彻心里一凉,跪在那里,颇为尴尬,还是白羽和许舟看不过去,上前扶起他来,道:“你先起来吧,云大哥还在气头上,过两日就好了。” 韩彻叹息一声。 云昭又望了许舟和白羽一眼,“你们两个什么打算?” 二人不约而同地道:“我们当然是想跟着云大哥,云大哥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云昭道:“跟着我干什么?” 许舟道:“云大哥有多少本事,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么?云大哥如今回到胤国,必定可以大展宏图,飞黄腾达,我们跟着你,也就可以出人头地了。” 云昭想了想,道:“好,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可愿跟我到拾目去?” 二人顿时欣喜若狂,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只要能跟着云大哥,去哪都行!” 云昭笑道:“好,那你们先去洗个澡吧,别破衣烂衫地跟我上路。” 两人大喜,看了韩彻一眼,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三人出去后,岳青衫对云昭道:“你想带他们去京城?” 云昭点头道:“我离开了近三年,不知拾目如今是何光景。赵奕此人擅长结党,朝野上下只怕都是他的心腹,我不能没有自己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 云昭道:“我想让陆延为他们两人伪造身份,装成上阳谷一战的战俘。那一战惊心动魄,举国大哀,上阳谷所有士兵,都是为国捐躯的烈士。如今他们归来,皇上一定会给他们安置职位的。” 岳青衫道:“那他们就能在军中帮你了。” “对。” 岳青衫道:“这个法子到是不错,只是陆延做的了么?如果被发现了,那可是大罪。” 云昭道:“那一战死伤数万,没人分得清的,何况陆延也是主将,他说的话别人自然信服。” 岳青衫道:“我瞧陆延将军到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可否有办法将他调回京城?” 云昭道:“暂时还不行,他是北刹守将,既没有特殊的功绩,也没有特殊的过错,有何理由回京?” 岳青衫心想也是,云昭沉默了一会儿,道:“少夫人,我如今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只能兵行险着,你说这两个人,信得过么?” 岳青衫想了想,道:“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每一份信任都是从不信过来的,不敢于尝试怎么行?何况是你将他们几人从泥里带出来的,他们不仅敬佩你,也感激你,我相信他们不会辜负你的。” 云昭听了这话,心中宽慰不少,岳青衫又道:“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决定带他们去京城,为何独独落下韩彻一个?他心里岂不难过?” 云昭眼中露出恨色,“他曾经存过害你之心,我不愿带着他。” 岳青衫没想到他竟还惦记这个,笑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况他这一路上也对你舍身相护,几次愿为你而死,这份感情何其难得?他是胤人,当然对魏人恨之入骨,又觉得是我害了你,想杀我也是正常,正因为如此,才证明他对你一片赤诚呢。” 云昭愤恨道:“不行,我岂能把一个想要害你的人留在身边呢?” 岳青衫道:“如今他明白了,以后自然不会再存这样的心思。人都会犯错,何况他又是在那样一个特定环境、特定的心态下,你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云昭见她说的殷切,不忍拂逆,可心里还是十分膈应,岳青衫道:“行啦,你去京城,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何况韩彻比他们两更聪明武勇,一会儿我去说,把他也带上。” 云昭只“哼”了一声,没有答允,岳青衫摇头一笑,转身去了。 且说韩彻独自被云昭抛下,正是痛不欲生自暴自弃,忽见岳青衫走了来,他心中有愧,见了她有点不是滋味,正想走开,岳青衫道:“韩彻!” 韩彻只好站住脚,其实他心里还是不太喜欢岳青衫,但又不敢冒犯她。韩彻从前听书的时候,就总听人家说红颜祸水,可怎么个祸水法却不明白。如今这一看,不正是如此?竟将云昭那样一个英伟丈夫,迷得七荤八素,性命不要,家国也不要了? 岳青衫道:“韩彻,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和云昭去拾目?” 韩彻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当然是想去,可是明知道云昭不想带着他,这是故意羞辱他来了? 所以韩彻没有回答,岳青衫道:“大丈夫坦坦荡荡,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这句话到是激怒了韩彻,他抬起头,朗声道:“我当然愿意,可是云大哥……”他心里一酸,“他怕是不肯原谅我。” 岳青衫笑道:“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可以帮你去跟云昭说,让他带你去京城。” 韩彻眼睛顿时一亮,他知道云昭对她言听计从,她若肯帮自己去说,云昭一定会应允的,“你……你为何要帮我?你不恨我么?” “恨你什么?” “我曾经想过要杀你。” 岳青衫叹道:“多少是有点恨的,如今如果是我自己去京城,我肯定不愿意带着你。可是你虽然对我不好,我却知道你对云昭一片真心,只要是对他好的人,我都希望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韩彻呆了呆,“你……你真这样想?我以为你们魏人都是无情无义的,云大哥那样对你,你却只将他当成奴仆一样呼来唤去。” 岳青衫正色道:“他谁也不是谁的奴仆,他就是他自己,他是云昭,是胤国的战神,是未来的……”她停顿了一下,“是未来的神话。” 韩彻心中一阵激动,道:“少夫人,若是您开恩让云大哥带我参军,韩彻一辈子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感激不用,”岳青衫凝视着他,“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岳青衫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一心一意地追随在云昭身旁,帮助他,保护他,永远都别让别人伤害他,你做的到吗?” 韩彻听了这话,也郑重地拱起手,道:“好,我答应你,少夫人放心,韩彻千金一诺,绝不反悔。” 在岳青衫的劝说之下,云昭总算是同意带韩彻一起回京,只是态度一直冷冷的。一路上,岳青衫不停调和,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临行前,云昭对陆延交代了一番,陆延又取来玄铁匕首,将四人手上的镣铐尽皆去除了。云昭对岳青衫道:“少夫人,咱们此去拾目有很多事情要做,带着个女子恐怕多有不便,我看不如把楚楚就在北刹吧。” 岳青衫知道陆延对楚楚的心思,心想她孤身一人,若能做个将军夫人也是个不错的归宿,何况陆延也是个极好的,便点头道:“好,不过我还得先问问她的意思。” 岳青衫找来楚楚,跟她说了,哪知刚开口,她就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将岳青衫哭得心里一慌,“哭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直说就是。” 楚楚凄凄哀哀地道:“是不是楚楚笨手笨脚,服侍得不好,惹了少夫人和云大哥厌烦?” 岳青衫呆了呆,“哪有的事儿?只是我们这次去京城可能会有危险,他不带着你是为你好,何况……陆将军很好啊。” 楚楚脸上一红,道:“楚楚的命是云大哥救的,这辈子只想追随在云大哥身旁,照顾他,服侍他,报答他的恩德……” 岳青衫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有些可怜,心想这姑娘温柔貌美,对云昭又这么好,云昭为何就不喜欢呢? 岳青衫道:“所以你不想留在北刹了?” 楚楚拼命地摇头,她一把握住岳青衫的手,“少夫人,我求求你了,你帮我和云大哥说说,让他不要丢下我,楚楚愿一生为奴为婢,只求守在云大哥身边……” 岳青衫有些感动,看了她一眼,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同我们走吧。” 楚楚的眼睛顿时一亮,感激涕零地道:“谢谢少夫人。” 启程之日,云昭又瞧见了楚楚,皱眉道:“不是说好了将她留在北刹么?怎么又带出来了?” 岳青衫道:“她不想留在北刹,想跟着你走,我便答应她了。” “什么?”云昭的眼眉都拧在了一起,“我还没答应呢!” 岳青衫呆了一下,这匹小野狼虽然脾气不好,但是面对她的是时候一直都很温顺,今儿是谁揪他虎须了? 岳青衫道:“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姑娘,带去了就带去了,路上还能照顾你,不好吗?” “不好。” “怎么不好?” 云昭憋了一会儿,道:“我不想要那么多姑娘。” “哪多了?”岳青衫道:“不就楚楚一个姑娘吗?” 云昭无语,只是愤怒地看了岳青衫一眼,转身而去。 岳青衫望着他的背影,一脸发懵。 第80章 北刹位于京城南部,这两年胤国重武,打造得固若金汤,所以北刹到拾目这一路,甚为平静。几人乘车而行,不出半个月,便抵达拾目城了。 拾目与上京略有不同,看起来不如上京繁华,却更加恢宏大气,他们的楼阁建得比上京要高,因冬季气候寒冷,都是密封少窗,屋顶也没有那么多的雕龙刻凤,这样在冬季时才不会存雪。 胤国人好酒,街上没走几步便是一个酒摊,卖青菜和水果的也很少,饭馆里到处弥漫着阵阵肉香,见了他们的饮食,岳青衫顿时明白为何胤人要比魏人高大许多了。 陆延已经快马向京城递送了碟文,说在边城遇到云将军,原来云将军未死,只是流落魏境,如今平安折返,请见圣上。皇上自然大喜,令其入城后即刻入宫面圣。 云昭进城后,皇上命人将他安置在昔日的将军府内,这里他本来是住过的,后来皇上以为他殉战身死,这宅子便空了下来。 而白羽、韩彻、许舟三人见一回拾目,竟有这样的待遇,不禁十分兴奋,围着将军府参观起来,韩彻道:“云大哥,刚到了拾目就听说了你的好多英雄事迹,他们说你能一拳能打倒虎豹,射箭把石头射出窟窿,是真的假的?” “怎么说话呢!”白羽扒拉一下他的脑袋,“那还有假的?”跑到云昭身前赔笑道:“云大哥哪日给我们露一手吧……” 许舟道:“云大哥,你给我们讲讲当年是怎么带领三千轻骑,大破敌军的?” “对呀对呀,还有巨鹿之战……” “陇西之战……” 云昭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疼,“都滚开,再啰嗦,我先一拳打倒你们,在你们身上射两个窟窿!” 几人吓了一跳,立马就闭了嘴。 云昭整理妥当,换了一身衣服,对三人道:“你们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带你们进宫。” 在来时的路上,云昭已经对白羽和许舟说了为他们伪造战俘身份一事,这样就可以迅速参军,谋得一官半职。二人自然是十分兴奋,可事到临头,难免还是有点紧张。云昭道:“你们放心,皇上应该不会问你们什么,只跟着我就是。” “是,云大哥。” 云昭嘱咐完,又对岳青衫道:“少夫人,你也同我一起进宫吧。” “我?”岳青衫摇了摇头,“我是魏人,不太好见胤国的皇帝,他也不会很想见我。” 云昭道:“我要和皇上说明,云昭流落魏境,多亏了少夫人相救才能平安归来,若没有少夫人,恐怕我早已埋骨他乡了。” 岳青衫知道云昭是想要报答自己,让皇上嘉奖她。她摇头笑道:“还是算了吧,算起来我一路上除了拖你后腿,也没做什么。” 云昭真诚地看着她,道:“云昭的一切荣耀,都有少夫人在,少夫人不要,那我也不要。何况今日进宫,赵奕也会在场,只怕是艰险重重,只有少夫人在我身旁,我才心安。” 岳青衫听他这样说,便点头应允了。 胤国的皇宫叫做楚阳城,保持胤国一贯恢弘高大的样子,没有那么多珠光宝气的繁华,却是龙柱环抱,梁宇高广,令人仰望之间,顿生敬畏。 五人从西城门入了宫,又换了车,穿过六角回廊,才到达圣上所住的长乐宫。云昭当先进了殿内,撩开衣袍跪下,“罪臣云昭,叩见陛下。” 岳青衫便也随他跪了下来,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胤帝相貌英伟,但年事已高,华发丛生,颇有颓唐之相。 胤帝见了云昭,竟然一撑龙椅,走了下来,“爱卿快快请起!自上阳谷一战,爱卿不知所踪,朕日夜挂念,今见爱卿平安归来,朕实在是太高兴了!” 胤帝说着,眼泪竟滚了下来,岳青衫心想,看来云昭在胤国,果然是有极重的分量。 其实胤帝清楚地知道云昭有多少本事,当年的巨鹿之战,若非云昭一人扭转局面,只怕胤国现在就亡了。而后来的上阳谷之战……云昭失踪,赵奕和图苏宁把原因归咎在他年纪尚轻,对战势估计不足,轻敌冒进上……皇上不是没有怀疑的。 毕竟把罪责扣在一个找不到的人头上,也算是死无对证。 而那一战之后,胤军死伤惨重,锐气大减,好几年都无法恢复元气。皇上知道当务之急是重整旗鼓,振奋军心,其他的不想再多生事端。 他知道上阳谷大败的原因不会如此简单,图苏宁一定难逃罪责,可毕竟他是自己的亲儿子,当初也是他力排众议,一意任命图苏宁为主将的,于公于私,皇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云昭失踪,只怕是九死一生,这个锅不如就让他背到底算了。 可是云昭竟然回来了,皇上一面欢喜,一面又担忧。云昭是难得的人才,他归来,火烈军就是如虎添翼,可是他又怕云昭会追责当初上阳谷之事,难免会牵扯出许多事来,对于刚刚稳定下来的大局,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今日皇上要先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云昭却不肯起身,凄然道:“微臣乃戴罪之身,虽百死难辞其咎,如今陛下宽宏大量,不予怪责,但云昭心中难安,实在不敢起身。” 皇上听了这话,一时大喜过望,云昭当初一人一骑,冲入敌军,救下图苏宁的性命,回国之后却成了上阳谷之战的罪臣,加上他生母自尽等种种,只怕他定会雷霆震怒,兴师问罪,想不到他竟是认了。 只见一人上前,扶起云昭道:“云将军不必自责,当年上阳谷之战,将军虽有过错,可陛下隆恩眷爱,早就赦免了你的罪责了,如今君臣重逢,实是我大胤第一大喜事,还请云将军忘却前尘,莫要再伤陛下的心了。” 说话者正是赵奕。 只见赵奕未着铠甲,只穿着八蟒武官服,一脸拳拳之意地望着他,云昭猛地握紧了拳头,却只是垂首道:“多谢赵大人。” 皇帝道:“云卿与朕说说,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又是怎样回国的?” 云昭便将被俘之事不尽不实的说了,皇上听到魏国风土人情之事,倍加留心。他自从上阳谷惨败之后,一直等待时机,想要卷土重来,吞灭魏国,无奈手下总没有可用的悍将。而赵奕等辈,却又是老奸巨猾,如今云昭归来,还不是天赐的礼物? 攻城略地,直捣上京,非云昭不可。 皇帝哼了一声,道:“魏人还真是夜郎自大,守着一个益阳郡,以为防得住我们?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回身道:“云卿,既然你回来了,朕就封你为左将军,并中军督公,重领火烈大军,整顿军备,拿下益阳。” 果然是给了他一块最难啃的骨头。 而赵奕的面色却变了变。 他如今是胤国的飞将军,这军中第一的位置当然是无可争议的。可是云昭这个左将军却又任了中军督公,谁大谁小可就不好说了。他心中暗自冷笑,别说只是一个左将军,就是让你当了飞将军,我也有本事给你拉下来。 却见云昭突然跪地道:“皇上,罪臣刚刚回到胤国,自知本领低微,只怕有负君恩,不敢担当左将军大任。” 皇上微微一惊,“爱卿是不想为朕去打益阳了?” “皇上,”云昭道:“益阳是魏国北部屏障,打自然是要打的,只是云昭年纪尚轻,经验浅薄,又加上在魏国蹉跎多年,疏于练兵,只怕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所以云昭只想从一个小卒做起,随军历练,不管皇上任命谁为左将军,云昭必定全心辅佐,绝无二意。” 这话说的再清楚不过,打益阳,他愿意当前锋,但是功劳,他不领。 云昭岂能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赵奕的势力盘根错节,自己若真当了这个左将军,即刻会成为他们的众矢之的,只怕不出一月,就被他们暗害了。 这般高风亮节,赵奕意外,连皇上也十分意外,皇上道:“朕信得着你,云卿何必如此?以你的资历,若只随军做一名小卒,未免太委屈了。” 云昭双手交叠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道:“请陛下成全。” 赵奕心头大喜,心想看来这云昭真的怕了,他孤身回国,势单力薄,只能乖乖听自己的话。当下进言道:“皇上,其实当年上阳谷之战,云将军他年纪还小,皇上虽然不怪责他,可毕竟折损数万兵将,云将军心中只怕过意不去。如今益阳乃两国必争之地,兹事体大,云将军也是害怕会重蹈上次覆辙,他这一番忠君爱国之心,还请皇上多多体谅。”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地说完,强调了两件事,第一,当年折损兵将,都是他的罪过。第二,他这次再去,搞不好还有这样的罪过,他是不敢了。 云昭听着,心中一阵冷笑。 皇上想了想,“那赵爱卿意下如何?” 赵奕道:“微臣以为,不如另行委任苏威为左将军,云昭他随军出征,有苏将军提醒把控,不至于出什么大纰漏。” 这苏威本是赵奕心腹,却无甚才能,只是心思却机辩。赵奕心中暗打算盘,假如输了,就还和上次一样,把罪过都推在云昭身上。假如赢了,便夺其功绩,再将他远远发配到别处打仗,明奖实罚,到也容易得很。 皇上想了想,便点头道:“好吧。” 官职之事商量妥当,皇上最终委任云昭为参将,白羽、韩彻、许舟为火烈军百夫长。赵奕见官职这样小,区区一万兵士,成不了什么气候,一时更加的掉以轻心了。 皇上先让白羽等三人退下,又问起岳青衫道:“这位夫人是……” 她见岳青衫如此年轻,却梳着妇人的发髻,所以不知身份,可他是云昭带来的,所以自要礼遇一些。 云昭道:“臣与陛下说过,臣流落魏国,九死一生,几次险些丧命,都是蒙夫人相救,臣不敢忘记夫人恩德,所以特带夫人来见陛下,让陛下知道,天下还有此等忠烈英勇,义薄云天的女子。” 岳青衫听到这八个字,脸都红了,云昭夸人还真不嫌用力过猛。皇上登时明白,云昭领她入宫,是让自己赏她。虽然魏胤有别,但想她不过是个女子,便没介意,当下封其为英烈侯,赏赐黄金百两,仆婢四人,绸缎三百匹,珠宝首饰无数。 云昭回京之后,皇上要重新任用他,可他一不要官,二不要钱,就提了这个要求,皇上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满足他。一时间,岳青衫在拾目城内大名昭昭,尊荣之至。 岳青衫一日间竟当上了胤国的英烈侯,心里觉得十分奇怪,出来时,问云昭道:“你们胤国,女人也能封侯?” 云昭道:“嗯,只是这个侯爵和魏国的不太一样,是虚职,但很受人尊敬,大概和你们的诰命夫人差不多。” 岳青衫道:“原来是这样。”心想,爹他熬了这么久,只是一个忠勇伯,如今还把爵位丢了,她这回摇身一变,可算是找补回来了。 第81章 云昭与岳青衫见过皇帝,正准备出宫回府,突然只见迎面走过来一个妙龄少女,见了云昭,喊道:“云将军!” 岳青衫抬头,只见这少女一袭桃红色霞影纱宫裙,衣饰华贵,容貌甚美,望着云昭,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 云昭见了她,有些意外,“清弦公主?” 岳青衫才知道这女子原来是胤国的公主。清弦公主迎上来,欢喜道:“云将军,你……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清弦说着,泫然欲泣,可见对他十分关怀。云昭便也缓和了脸色,道:“多谢公主挂念,云昭大难不死,想必是皇恩庇佑的缘故。” 清弦收了泪珠,又上下打量着他,“云将军,你……瘦了……” 这两年,云昭不仅瘦了,也长高了许多。从前的他固然英俊,可难免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今日一见,只觉风姿俊朗,气度彰华,更带着一种轩昂伟岸的男子气概,清弦一看,不禁芳心乱跳,脸也跟着红了。 云昭道:“这一路流亡,难免瘦了些,多谢公主关心。” 清弦娇嗔道:“怎么人家说一句,你就一句多谢公主,跟我还这么见外么?” 云昭暗暗皱眉,心想你是公主,我是外臣,我怎能不对你见外? 清弦公主又道:“你几时来的,这是要出宫了么?” 云昭道:“嗯,已见过陛下了。” 清弦嘟嘴道:“你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不多待一会儿?何况太后她老人家还没见着你呢。我瞧你今晚不如就别回去了,留在宫里吧,我叫膳房准备些你爱吃的东西,陪你好好吃一顿。” 云昭自觉不便,当下推辞道:“多谢公主好意,只是微臣今日还有事要做,改日再登门谢罪,宴请公主。” 又是一句多谢公主。 清弦见他神色总是冷冷淡淡的,心里有些不悦。但又见阳光之下,他俊美如玉的容颜,便什么气也没了,只好叹了一声道:“那好吧。” “云昭告退了。” 云昭说完,与岳青衫相携出宫,清弦这才瞧见岳青衫,皱眉道:“这位是……” 云昭道:“这位是岳夫人,我此番能够回到胤国,多亏了夫人相助。陛下感念其功勋,已经册封她为英烈侯了。” 岳青衫听了这英烈侯三个字,还是有点别扭,怎么听都应该是个魁梧壮汉,而不是一个女子的封号。 清弦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见她不过十六七岁,肤似玉雪,貌若桃花。虽然只穿着一件月华色裙裾,不施粉黛,却愈发显得冰清玉洁,出尘绝俗。尤其那一双眼睛,晶莹深邃,美如春水,让人望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清弦公主见她如此貌美,顿时心生防备,可又听云昭叫她夫人,心想原来是嫁过人的,便放了心,施礼道:“夫人好,多谢夫人一路照顾云将军,夫人您如此貌美,又如此高义,清弦十分敬服。” 岳青衫连忙还礼,道:“公主客气了。” 云昭见清弦夸赞岳青衫,唇边才终于露出笑容,又对清弦道:“公主殿下若没什么事,微臣告退了。” 清弦有些不舍,却也只能道:“云将军慢走。” 云昭与岳青衫出了宫,坐在马车上。岳青衫道:“今日看赵奕的样子,似乎已经信了你了。” 云昭道:“嗯,可是赵奕此人老奸巨猾,眼下我只是暂时瞒过了他,接下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试探我。” 岳青衫道:“他今日建议皇上改任苏将军为左将军,带你出征益阳,这苏将军是何人?” 云昭道:“早年的中周参将,胆小怕事,又与寇将军不合,后被发配到陇西,不想怎么巴结上了赵奕,如今赵奕得势,他便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岳青衫默念了一句,“胆小怕事?”她想了想,道:“我想赵奕让这个苏将军带兵,无非就是三个目的。一来是想邀功,二来是想监视你,第三便是想害你了。如今赵奕位高权重,你是动不了他的,唯有暗中瓦解。我看从苏将军入手,到是个很好的契机。” 云昭道:“你说的是,等我先会会苏威其人吧。” 不一会儿,二人回到将军府,楚楚送了茶水进来,恭敬地道:“少夫人请用。” 这些日子岳青衫也习惯楚楚服侍了,毕竟不管她怎么说楚楚还是要以奴婢自居,后来岳青衫明白了,这是因为云昭称呼她为少夫人,她这么做,是想离她的云大哥近一点。 所以服侍就服侍吧,岳青衫接过茶,楚楚退了下去,眼角又忍不住偷偷去瞟云昭,脸颊便升起一抹红霞。 岳青衫看在眼里,忍不住一笑,云昭道:“少夫人笑什么?” 岳青衫抬头,见云昭温柔地看着她,嘴边也噙着笑,便道:“你又笑什么呢?” 云昭道:“是我见少夫人笑,心里便觉得欢喜。” 岳青衫微觉感动,道:“哈,我竟不知道,你的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 云昭笑了笑,心想这不过是我心里话而已。若日日能见你笑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云昭起身道:“少夫人,你今日跟着我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若是有什么短缺了就叫我。” 岳青衫道:“这府里齐全得很,没什么短缺的,你放心去吧。” 云昭微一点头,又有点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才起身而去。 这两天无事之时,许舟和白羽常到街上闲逛,而今日云昭也破天荒地跟出来了。 跟云昭逛街,对许舟来说当然是受宠若惊,他不停拿着各种东西,问道: “云大哥喜不喜欢这个?我买给你。” “云大哥想吃这个么?我买给你!” 却忘了他现在身无分文,花的都是云昭的银子。 可是云昭似乎都没什么兴趣,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胭脂摊前。 许舟见他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胭脂,似乎在思索哪个更好。他心里一惊,云大哥………他喜欢颜胭脂?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爱好? 可转念一想,谁还没有点特殊癖好,听说当今文士风流,不少人都喜欢擦粉的,真喜欢他就舍命陪君子,便上前道:“大哥要买胭脂?” 云昭点点头。 许舟自己也不懂,就胡乱拿几个推荐起来,可是云昭似乎都不满意,他伸手拿起一个桃红色的,老板笑道:“公子可真有眼光,这种颜色是新出的,很受欢迎,这里有试用装,公子看看?” 说完,拿了一个小盒出来,云昭瞧了瞧,递给许舟“试一下。” “啊……啊?” 许舟满脸尴尬,一个大男人,当街试胭脂,也实在太难为情了。老板呵呵笑着,看二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许舟见云昭神态,还真不是开玩笑的。既然云大哥吩咐,他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下便咬咬牙,挖了一块蹭在两颊和嘴上。 云昭看了一眼,顿时皱起眉头,心想怎地这样难看?连老板也看不过去了,道:“这种,不用涂的这么多的……” 云昭想了想,道:“也不知道哪个好,那就一样一盒吧!” 老板大喜,“好嘞!” 买完了胭脂,云昭又去买了首饰,妆盒,团扇……一堆女人喜欢的东西,剩下小摆件,小玩偶什么的也多不胜数。许舟陪着他跑了一天,心中有点后悔,早知道云大哥逛起街来这么娘们,就不说大话一直陪着他了。 云昭买完了东西,雇了辆车才回到将军府,不知有两个女子,正在街角处偷偷看着他。 “公主,云将军买了很多女人的东西呢,从明儿开始,公主就等着收礼物吧!”婢女说着,掩口而笑。 清弦公主斥道:“别乱说,也未必是送给我的。”说完,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眼中满是欢喜。 云昭将东西搬回府,兴冲冲地去找岳青衫。岳青迷糊糊地在屋里躺着,有些困意,云昭见这场景,便顿住了脚。 岳青衫听到声音,睁开眼道:“你来啦!” 云昭这才坐过来,柔声道:“吵着你睡觉了?” “没有,大下午的,睡什么觉。” 云昭道:“是呢,这个时候睡觉,晚上就容易睡不着了。”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今日去街上,买了一些东西给你,想你未必喜欢,若哪个看得过眼,就留下,不想要的话,就扔了便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羞涩。岳青衫打起精神,“买什么啦?” 云昭便摆了一桌子的胭脂,妆奁、首饰……他挠挠头,“不太知道你需要什么,就每样买了有几个。” 岳青衫早就不太热衷这些小女孩儿的玩意儿了,可见他废了这么大的心思,心里自然感激,“如今你府里什么都有了,又何必还买这些?” “都有了么?”云昭郑重道:“我觉得远远不够呢。” “怎么不够?前儿皇上封我为……那个英烈侯,不是还赏了一堆,都用不了呢!” 云昭道:“皇上赏的,是皇上的,我买的,是我的心意。” 岳青衫笑道:“我知道啦,谢谢你。” 云昭望着她的笑容,心里轻轻动了动,“少夫人?” “嗯?”岳青衫抬头。 云昭动了动嘴唇,却终于只是道:“少夫人还想要什么就和我说,我一定会为你满足的。” 岳青衫道:“知道你现在了不起了,是胤国的战神大将军,想孝敬我了是不是?我先心领了,可我在你府里,确实不缺什么,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云昭听完,心里有点别扭,怎么话一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了呢? 云昭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岳青衫说什么,现在她还在他身旁,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她毕竟是魏国人,终究会回到魏国去的。如今魏胤战事吃紧,而她的亲人、父母,还在上京,会不会有与他兵戎相见的一天? 云昭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不会,他坚信,就算是身死名裂,背负叛国骂名,他也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第82章 这几日来,皇上接连召云昭进宫,商讨如何攻打益阳之事。清弦公主每日都在帝宫前等着他,可是云昭的态度一直是冷冰冰的,更是没有她心心念念的礼物。 这日清弦来到宫门口,道:“云将军!” 云昭停下脚步,道:“公主殿下何事?” 清弦的脸红了红,低声道:“云将军明日有事么?若是没事,咱们去梅林赏雪去好不好?我听说那里的梅花开了,很是好看呢。” 云昭道:“明日我还要去苏将军府上商讨事情,恐怕没有办法陪伴公主了。” 清弦有些不死心,她咬着嘴唇,道:“云将军怎么总是这样忙?莫不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才找这些借口?” 云昭心想,知道了为何还问,口中客气道:“哪里,臣刚回胤国,当然有很多事务要处理的。” 清弦很快就完成了自我欺骗,甜甜一笑,道:“那等你不忙了,带个信儿给我,我去府上瞧你,好不好?” “嗯。” 清弦想了想,又道:“你……你没什么同我说的了么?” “说什么?” 清弦心里一凉,心想莫非那些东西这真的不是送给我的?可是都是女孩子的东西,他又能送给谁呢? 清弦心里有点打鼓,可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对他点了一下头,眼睁睁地看着云昭走了。 云昭出宫之后,清弦心里越想越不安,莫非他竟有了别的喜欢的女子?这样一想,顿觉片刻也坐不住了,当下换了衣裳,细整妆容,带着丫鬟出宫而去。 清弦出宫后,径直来到云昭府上。云昭正巧去了苏威府上议事,许舟、韩彻与白羽又去军营训练了,家中除了下人,便只有岳青衫和楚楚两个。 清弦进来时,楚楚正在屋中忙着整理,清弦看了她一眼,“你是何人?” 楚楚回头,见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胤人时兴的兔毛夹袄,头上梳着星云髻,耳畔垂下两捋碎发,挂着细细的珍珠流苏,精致富贵。 楚楚不知来的是什么贵人,怯生生地道:“姑娘……姑娘找谁?” “什么姑娘!”婢女斥道:“还不见过公主殿下!” 楚楚一惊,忙福身道:“楚楚见过公主殿下。”她没见过皇家贵人,不由得心中一阵乱跳。 清弦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容貌秀美,又娇媚怯弱,令人怜爱不胜,心中顿时恼火起来,她冷冷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云将军府上?” 楚楚道:“我……我是云大哥路上救回来的……” 清弦听到“云大哥”三个字,登时怒火上涌,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想这样称呼云昭,可是碍于身份,只能喊他云将军,这个卑微的女子,竟然叫得如此亲密,清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胆!什么云大哥,你可知道云将军是什么身份,就连父皇与本宫,也要尊称她一声将军,你一个小小婢女,乱叫什么?” “是……云将军。” 清弦明显是故意找茬的,楚楚本来懦弱,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被吓得站着一旁,眼泪含在眼圈。清弦心想云昭不会无缘无故带女子回来,难道是喜欢上她了,那些东西莫不是都给她买的? 清弦心里越想越怒,厉声道:“愣着干什么,倒茶!” 楚楚一惊,手忙脚乱地拿起茶杯,可是又不知道公主喜欢喝什么,拎着茶壶,呆了一下。清弦斥道:“快点!” 楚楚手一抖,那热水便洒了出来,落在清弦的袖子上。 清弦正愁没有借口发挥呢,登时站起身,扇了楚楚一个耳光,“大胆奴婢,竟敢在本宫的袖子上洒水,你该当何罪?” 楚楚一下慌了,跪在地上泪如泉涌,清弦道:“你这等粗手粗脚的丫头,哪里配服侍云将军,还是早日打发了好!” 婢女便也在一旁帮腔,道:“是,这样的人还是打发了吧。” “奴婢知罪,请公主饶恕,请公主饶恕!”楚楚跪在地上不住流泪,心里只是自责,自己为何这样没用,给云昭找了麻烦。 这头正吵着,忽听一人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岳青衫走了出来,见楚楚跪在地上,抖如糠筛,面前站着一个女子,竟是清弦公主。 岳青衫俯身将楚楚扶了起来,对清弦道:“公主殿下何时来的?未曾远迎,可失礼了。” 清弦知道这个妇人对云昭有救命之恩,所以也不便和她发作,冷哼一声,道:“刚来。” 岳青衫道:“公主可是来找云将军的?他今日去了苏将军府上,还未归来,请公主在府上稍等一会儿,或者等他回来了我告诉他一声,明日让他进宫拜见公主。” 清弦压下怒火,道:“本来今日来找云将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这么婢女笨手笨脚,不懂尊卑,本宫看着实在生气,少不得替云将军教训她两句。” 岳青衫扫了楚楚一眼,心下登时明白。这清弦明显对云昭有情,看着府里有楚楚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岂能快活? 岳青衫道:“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公主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她不过是云将军在魏国难民中偶然救回来的,本来想把她留在北刹,可又想着那边不太平,还是带回京城来的好。云将军一片善心,若知道因此惹了公主不快,心里只怕要过意不去了呢。” 清弦听她这么说,心想云昭好意救人,自己要是为难她,恐怕会惹云昭厌烦,便收了怒火,道:“你说的对,那本宫就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多谢公主。”岳青衫说着,示意楚楚退下。清弦转头之间,突然看到岳青衫头上插着一支发簪。这簪子十分特别,白玉而制,上边嵌着四朵红玉桃花,每个花瓣中间,又点缀着一粒珍珠,清弦只瞧了一眼,就记住了。 她记得这簪子分明是那日在街上被云昭买去了,怎么会插在她的头上? 清弦顿时明白,自己竟怪错了人了,云昭买了那么多东西,送的人竟然是她! 清弦冷冷地看着岳青衫,虽说是个夫人,可是年纪却和自己一般大的,而她这容貌……亦不是自己和楚楚所能相比的。 想到云昭对她的种种温柔,清弦又是心惊,又是恼火,她伸出手,一把将岳青衫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 岳青衫今日出来匆忙,没有绾发,便随手拿了这支发簪别住,这一被她拿下来,青丝陡然泄落,瀑布淋淋地垂落在肩膀上,更衬得她的肌肤欺霜赛雪,岳青衫皱眉道:“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清弦此时一心想着云昭,也顾不得形象了,她举起簪子,“我问你,这可是他给你的?” 岳青衫扫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公主是因为云昭送她的簪子而喝醋,便道:“是云昭送我的,不过是因为我在魏国曾经帮助过他,是他对我的一番感激之意。” “你骗人!”清弦怒道:“感激你,给你金银财宝也就罢了,哪有一个男子,费劲心思给你买胭脂,买首饰的?” 岳青衫听了这话,也不禁心头微动,清弦道:“你说,你和云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岳青衫沉吟不语,清弦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这狐狸精,是不是在魏国勾引了云将军,否则他为何对你这么好?”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清弦一惊回头,不知何时云昭竟回来了。只见他负手走进屋内,一把将岳青衫拉过来,护在身后,随后又将清弦手中的簪子抢了过来,“你来将军府干什么?” 岳青衫有点尴尬,心想她怎么说也是公主,这会儿不假惺惺地说一句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什么的,也不该这样凶巴巴的。 清弦也从没见他这样凶过,眼眶顿时红了,“我……我今日只是无聊,想来看看你……” 云昭冷冷地道:“你来看我,拿少夫人的簪子做什么?莫不是皇宫里少了你的,还要到我府上来抢!” “我……”没想到云昭如此咄咄逼人,清弦傻了眼,岳青衫拉了拉云昭的胳膊,云昭却没理她,而是对清弦道:“还不向夫人道歉?” “你说什么?”清弦颤抖着,她是堂堂公主,他竟然让她向一个卑贱的魏国女人道歉? 云昭道:“夫人乃是陛下钦封的英烈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不是随意能受人轻辱怠慢的。请问今日她到底有什么对不住公主的地方,让公主竟然荒唐到抢夺她头上的簪子?” 清弦咬着嘴唇道:“那簪子……是你送她的?” 云昭冷声道:“是又如何?莫说是一个簪子,但凡夫人开口,云昭无所不允,难道云昭要送什么东西,还要经由公主允许么?” 清弦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云昭,我到底是公主,你别太过分了!” 云昭道:“只怕过分的是公主而不是我吧!公主冒冒失失来到我家,冒犯我府里的人,还说不出任何理由,如今少夫人受了侮辱,你又不肯道歉,看来咱们要到宫里好好讨一个说法。” 清弦的脸顿时白了,云昭这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宫里她怎么说?难道说她见云昭给别的女子买簪子,心里有气?那她这点心思岂不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她的脸还往哪放? 云昭见她退怯,便也不再逼迫她,平静地道:“公主殿下虽是千金之躯,但为臣子者,可杀不可辱,若少夫人没做错什么,就请公主殿下道歉吧。” 清弦看得出来,今日云昭是定要维护岳青衫至死了,所以只好咬了咬牙,走到岳青衫面前,“夫人……对不起,刚才是我冒失了。” “没没没,公主挺好的……”岳青衫赶紧打圆场。 云昭这才消了气,道:“那公主殿下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宫去吧,免得出来太久,皇上和太后担心。” 道完歉,就直接下了逐客令了。清弦强忍泪水,猛一跺脚,掩面而去。走到门口,突然听云昭道:“等一下。” 清弦颤声道:“怎么?” 云昭道:“下次公主若是无聊,请到别处去,这将军府,不是你能来找乐子的!” 清弦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头也没回,抬腿而去。 岳青衫看着清弦的背影,叹息一声,她还从来没有见云昭这样凶过,何况是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一想,云昭好像从来都不会怜香惜玉。 云昭转回身,目光又温柔了下来,他看了岳青衫一会儿,忽然抬起手,修长如玉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竟似要为她绾发。 岳青衫微微一呆,本能地向后躲避,却被云昭禁锢住,他将她的头发拢到身后,拿起一把梳子,轻轻地梳顺,“少夫人,其实你披散头发的样子很好看,你年纪又不大,为什么总要梳一个妇人髻呢?” 岳青衫道:“因为我已经嫁过人了呀,这发髻分的是身份,又不是年龄。” 云昭的手僵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听不到的叹息,他仔细将岳青衫的头发梳顺,绾在头顶,梳了一个精美的发髻,又插上了那株桃花簪。 云昭拿来铜镜,道:“少夫人可还满意?” 岳青衫望了镜子一眼,甚是惊讶。她从来没有见过云昭给人梳过头发,这个发髻竟然梳得别致精美,不禁惊叹道:“云昭,你的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都会?” 云昭笑了笑,道:“你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梳。” 岳青衫摇头道:“那可不行,你是大将军,这双手是用来上阵杀敌的,怎么能给我梳头呢?” 云昭笑道:“给你梳头,确实不比上阵杀敌轻松多少。” 第83章 云昭回房之后,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触感,带着缕缕香气,云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动了动,竟觉得是那般贪恋,那般美好。 第二日一早,云昭刚刚吃了早饭,便被皇帝叫去宫中议事。回来之后,婢女服侍他净了手,云昭对岳青衫道:“少夫人,皇上准备下个月出兵攻打益阳。” 岳青衫皱眉道:“这么快?如今胤魏在雍州边界的战势正自焦灼,对益阳用兵,恐怕还不是时候。” 云昭道:“少夫人说的对,所以我也并没有打算真的去打,可是这次皇帝准备让苏威领兵,所以我也没有拒绝。” 岳青衫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云昭道:“出兵益阳只是个引子,皇上和赵奕都知道,益阳是个难啃的骨头,不同的是皇上寄希望于我,希望能打下来,而赵奕却想趁机对付我。如果我不答应,他必定会说我贪生怕死,违抗圣命,拿这个大做文章,所以我必须要答应。” 岳青衫点头道:“你说的对,可是益阳……打不下来的,就算打下来,也一定损失惨重。” 云昭道:“赵奕把苏威抬上来,只想着让他抢功,却没有想过,咱们也能让他抢过。” 岳青衫细品了这句话,双目陡然一亮,道:“不错,苏威他胆小怕事,咱们大可以利用这一点,想个法子引他犯错,让这一行无功而返。这样就算搬不倒赵奕,也可断他一条手臂。” 云昭笑着点点头,一时又忧愁起来,“可是他这人老奸巨猾,怎么才能骗他上钩呢?” 岳青衫歪头想了一会儿,默念着:“唯一能摆弄得了苏威的,也就只有赵奕了……啊,有办法了!”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对着云昭耳语一番,云昭听完,也是双目一亮,点头道:“此计甚妙。” 两日之后,皇上颁布了诏书,以苏威为左将军,云昭为前锋,率领五万兵马兵马,攻打益阳。 益阳的守军约有八万,算起来这个阵容还算可以。但益阳乃兵家重地,向来易守难攻,朝中人对此都不看好,纷纷摇头叹息,这云昭到底是太年轻了,才刚回到胤国,这脑袋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这日云昭从宫中出来,只听一人道:“云将军! 云昭回头,只见清弦公主站在他身后,脸上的神色似有怒意,可她一看到云昭的脸,却又柔和了下来。 他实在是长得太惹人喜欢了。 他那浓淡相宜的眉,狭长深邃的眼睛,衬着如雪般透明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浑身都发了光,让人看一眼就会陷下去,再也不忍心移开。 “云将军,我有话跟你说。” 云昭皱了下眉,想要拒绝,清弦道:“不过几句话而已,云将军不会这也不肯吧。” 云昭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心想这毕竟是在皇宫之中,还有这么多宫人,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破格之事。 清弦道:“我听说父皇让你去攻打益阳,而且还不是主将?” 云昭道:“正是。” 清弦拧眉道:“这怎么行?你明知道大胤这么多年出兵,从来都不碰益阳的,益阳乃是魏国必争之地,守卫森严,如今陇西之战还没有结果,这时去不是太危险了?” 云昭静静地道:“公主言重了,行军打仗哪有不危险的?云昭是将军,自然以家国天下为重,不怕危险。” 清弦道:“满朝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将军,为何非要让你去?” 云昭道:“皇上让微臣去,是信得过微臣,云昭应当感激陛下隆恩。” 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可都是冠冕堂皇的,没有一点亲热之意。清弦心中有气,却只能压下火道:“云将军,你可以有法子不去的。” “怎么?” 清弦道:“如果云将军愿意,我可以去和父皇说,派别人去攻打益阳,以后你就那安全全地待在拾目,我保证谁也不敢动你。” 云昭嗤笑道:“公主不要闹了,公主就是去说,皇上也不会同意的。” “那太后呢?”清弦昂然道:“本宫去说不行,太后去说如何?” 云昭皱眉,不知道清弦到底什么意思。清弦道:“只要云将军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将军一生在大胤平安无虞,不管是父王还是赵奕,都动不了你。” “什么事情?” 清弦咬了下嘴唇,凝视着他,“娶我为妻,做大胤的驸马。” 云昭嗤笑一声,想也没想地道:“不行。” 清弦大怒,“为何?就因为那个下贱的魏国女人?” “公主慎言!” 云昭的声音陡然变厉,双眸锐利如刀,将清弦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云昭冷冷地道:“此事公主殿下休得再提,若没什么事儿,臣告退了。” “云昭!”清弦猛地叫住他,快步跟了上去。她对云昭求而不得,如火痴狂,此刻已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云昭,你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只要你娶了我,就可以从此平步青云,无论是军中还是朝堂上,我都对你大有助益,你也不必再过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些你都不想的吗?” 她此言一出,身旁的宫女太监都惊呆了,堂堂公主竟公然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不要廉耻了吗?一时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把耳朵堵上。 云昭扫了她一眼,轻蔑地道:“公主觉得,这些都是可以用婚姻大事来换的?” 清弦咬了咬牙,“如何不能?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但是我可以等,只要你答应娶我,感情咱们可以慢慢培养的,而且……”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脸色有些发白,“我可以自降身份,接受和……和那个魏国女人平妻……” 云昭冷笑道:“我说了不行,何况少夫人她不是我的妻子,公主想跟她做平妻,那是降低了她的身份,不是公主的。” 宫女们听了这话,震惊之极,公主上杆子求嫁,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任凭谁都会答应的。可是云将军竟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如此冷硬,一点余地都不留? 心想公主必定气坏了,又想公主这么丢脸的样子被自己看去,只怕自己也是凶多吉少,一时吓得发起抖来。 清弦瞪大了眼睛,她已经如此委曲求全,同意和一个魏国女人分享丈夫,可是云昭竟然说这是降低了她的身份,他怎能这样羞辱她? 清弦的泪水涌了出来,她大喊道:“云昭,你疯了吗?你是我大胤的将军,竟然给一个魏人做奴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看是公主疯了,”云昭退开一步,远离她,“我是不会娶你的,请公主趁早打消了这个念想,而且,”他的神色一冷,“我奉劝公主别再去找少夫人的麻烦,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云昭会让公主更麻烦的!” 云昭说完,转身而去,清弦嘶声道:“云昭,你给我回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云昭!” 而云昭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清弦终于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公主……”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想要将清弦扶起来,清弦却一脚踢开她,她站起身,冷声道:“今日所有在场宫人,尽杀。”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清弦公主满脸冷漠,拂袖而去,身后只留下无尽悲惨的哭喊哀嚎。 云昭回到府里,便迫不及待地去看岳青衫。他觉得自己得了一种病症,只要是一段时间看不到她,就觉得焦虑,而一看到她,即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便立刻安宁下来了。 岳青衫仍旧懒懒地躺在榻上,自从来了胤国,她就变得很喜欢晒太阳。这也难怪,魏国天气阴的时候多,阳光也不像胤国这样好。云昭见她眯着眼睛,唇边带笑,慵懒地像一只小猫一样。 而这只小猫,又正轻轻地踩过了他心里。 “回来啦?”岳青衫发现云昭在门口看着她,便坐起了身。 云昭走进来道:“去了宫里一趟,皇上已经下诏了,再有三天,就要出征了。” 岳青衫精神了起来,“我让你办的那件事,你可办了?” 云昭笑道:“今晚我就去办。” “好。” 云昭停了一会儿,又道:“少夫人,此次出征,我想带你一起去。” 岳青衫愣了一下,其实她本也是打算跟云昭一起去的,他此行凶险,她放心不下。可见他突然这么正式地说出来,只怕是另有缘故,“怎么呢?” 其实云昭是害怕她一人留在拾目,清弦会对她不利,又想这些事不必告诉她,徒惹烦恼,便道:“苏威这么狡猾,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岳青衫笑道:“放心吧,咱们两个一起收拾他。” 云昭望着她的笑容,也弯起了嘴角,“嗯。” 是日晚,云昭和岳青衫分头行动起来。 因三日后大军动身前往益阳,所以云昭今日特别为赵奕设了晚宴,说是临别在即,叙叙昔日的情谊。赵奕有些意外,但心想这小子多半是被俘了几年学乖了,知道光是会打仗没有用,在胤国,怎么拉拢人脉,减免罪责才是硬道理。 于是便欣然应允,云昭在凤阳楼特备了一桌酒宴,颇为丰盛。赵奕知道云昭向来硬气,见如今他都来讨好自己,心里十分熨帖。酒过三巡,赵奕的舌头有点大了,云昭道:“赵将军,云昭此番离京,想起大人往日提携照顾之情,心中感念,实在舍不得大人。不知道大人有没有什么贴身之物赠给我,可以让我睹物思人,聊表慰藉呢?” 赵奕怔了一下,心想这云昭到底年轻,怎么这么感情用事起来?他望着云昭的眼睛,一来有些喝高了,二来被这个曾经的战神飞将军捧着,有点飘飘然,便道:“那……这里有我一块贴身玉佩,你……你拿着吧。” 云昭接过东西,笑道:“多谢大人。” 云昭这边拿到了赵奕的玉佩,岳青衫则叫来许舟,道:“许舟,这些日子我吩咐你和赵奕手底下的人赌钱,成果怎么样了?谁输的最多,谁最贪钱,可查出来了吗?” 许舟笑道:“少夫人,百分百的查清楚了,这小子叫宋俊,参军之前就好吃喝嫖赌,如今输得连老子娘都不认识了,再弄不着银子,就要卖裤子了!” 岳青衫笑道:“做得好!”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大沓的银票,又塞在许舟手里,“继续,把他弄到服服帖帖为止。” 第84章 三日之后,大军出征,皇上从京畿调用一万兵马,另从北刹调用一万,两军在十字坡口会和,向魏境进发。 虽然只有一万大军,出发当日,亦是浩浩汤汤,旌旗战鼓,蔚为壮观。百姓纷纷前来围观。只是云昭这次十分低调,只跟着小兵们走在后边,百姓好奇道:“听说云将军回来了,到底哪个是他?” 苏威一人骑马走在前边,穿着一身银色铠甲,一脸得意,对着百姓频频挥手。韩彻冷哼道:“什么苏将军,本事分明没有云大哥一半,却在前头耀武扬威,什么东西!” 岳青衫道:“行了,你们当耀武扬威都是什么好事儿吗?光瞧见立功的时候是第一个,怎么不见杀头的时候也是第一个?” 韩彻呆了一下,听她说完,不知怎么觉得后颈上一阵凉飕飕的。 大军每日行二百多里,每到酉时,便安营扎寨,按照这个进度,差不多在腊月初,就能抵益阳。 胤帝选择在这个时候攻打益阳是有好处的,因魏国天气和暖,所以魏人多数不禁冷,每到腊月,便是他们最难熬的季节。这个时候打仗,更容易使魏兵军心涣散。 苏威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架子到是极大。而赵奕此次出来前交代过他,一定要按兵不动,凡事只让云昭一人出头,打赢了就捷报回京城,如果打输了,就参他一本,说他仗着曾经在军队中的威信,鲁莽冒进,不服管束。 十几天后,大军终于到达了边城,天气也愈发寒冷。只是岳青衫的帐子里炭火充足,云昭又特意给她送来了许多鼠锦、大毛的衣裳铺盖,外边虽天寒地冻的,帐篷里到是温暖如春。 傍晚,云昭走了岳青衫房中,只见他拿着两件狐毛的大氅,道:“少夫人,北地天气寒冷,若不注意保暖,晚上很容易着凉,这两件大氅你穿上吧。” 岳青衫看着只穿着玄色劲装的云昭,再看了看几乎要裹成北极熊的自己,憋了一会儿,道:“穿不上了……” 云昭这才发现岳青衫已经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便放了心,他亲自去检查了炭火,将几块烧干的挑出去,加了一些新的,又添好了手炉脚炉,放到岳青衫身旁。 岳青衫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笑道:“云昭,你现在已经是胤国人人敬仰的大将军了,怎么还为我做这些琐事?” 云昭平静地道:“我以前也是。” 云昭做完,起身道:“我不做怎么办?少夫人你又什么都不会。” 岳青衫:“……” 此时炭火燃了起来,整个帐篷里都显得暖洋洋的。岳青衫的脸庞被烛光一映,发出淡淡的红色,仿佛雪白的菡萏上晕染了一层胭脂。 她身上围着一圈狐毛大氅,愈发显得身子娇小可爱。平日里的她固然是美的,可总是太坚强、太高冷了一些,很少像今夜这样,娇小玲珑,惹人怜惜。 云昭突然就想上前抱一抱她。 “青衫,”他低低唤了她的名字。 “恩?”岳青衫听到这个称呼,觉得有点意外。她抬头,只见云昭凝视着她,眼光盈盈闪动,脸颊有些发红。 “你怎么了?你发烧了!”岳青衫情绪激动,气愤地道:“我就知道!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你穿的太少了!” 云昭正自情动,没想到她竟想到那上面去,呆了一呆,“没……没有。” “没有什么?你看你脸都红了!” “没……没有。” 岳青衫坐起来,一把拿过身边的大氅,将云昭裹住,“怎么着也要穿一件毛的吧?你又不是铁打的,总是这么不注意身子。” 云昭被她这么一裹,只觉更热了,他心跳加速,身上猛地窜起了一道火。 她的唇就在眼前,那样鲜嫩柔软,仿佛带着晨露的花瓣。云昭忽然想起了他吻她的场景,当时他正在逃亡,浑身是伤,可还清晰记得她嘴唇的触感,就仿佛无上甘露一样,让他一碰之下,竟什么痛苦都没了。 他这一生,从没有过那般奇异的感觉,就好像突然陷入了一个极美梦境,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求这梦永远不醒。 云昭喉头涌动,他向前靠了靠,想再品尝一下她的嘴唇,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他怎会这样爱她,他幻想着,或许她也能爱他那么一点…… “你看什么呢?” 就在他即将靠近她的时候,岳青衫猛地推了他一把,“怎么了?” 云昭猛然清醒过来,他站起身来,红着脸道:“没……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这几个字说的万分艰难,岳青衫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说走就走了?” “嗯,想起有点事要去做。”云昭说着,裹紧身上的大氅,起身而去。 云昭出了门,走进营地之中,找到水缸,舀了一瓢水,从头淋下。水温冰冷,被寒风一吹,更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云昭心中的燥热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云昭苦笑一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千军万马他也从无畏惧,可是对着她,他却什么都不敢说。 他太怕会失去她了。 “云大哥……你干什么呢?” 许舟正巧过来,看见云昭正在往身上浇水。这大冷天的,他穿着棉衣还瑟瑟发抖,怎么他……还热是怎地? 云昭面无表情,“没什么,洗洗脸。” “哦。” 云昭说完,转身回了帐篷,许舟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惊叹,果然厉害的人就不一样,云大哥洗脸的方式……都是这么特别。 大军准备在此安营三天,整顿齐备之后,就率军攻城。 胤国此次投入的兵力不小,一路又浩浩汤汤的,益阳自然也知道了信儿,所以他们亦分派重军日夜防守,随时准备一场鏖战。 今夜吃过晚饭,苏威将云昭叫到帐中,另外还有两名参军在旁,只听他大喇喇地道:“云副将,如今大军已至,不日就该攻城了,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云昭平静地道:“苏将军是主将,一切听将军安排就是。” 苏威暗自得意,什么飞将军,不过也是个胆小鬼。难为赵奕还说他不好对付,明明好摆弄得很。 苏威道:“本将军知道云副将你素来武勇,攻打益阳,非同小可,皇上对此战十分重视,所以这第一仗,能者居之,还是要云将军来领个头。” 云昭道:“将军所言甚是,那云昭就请调五十死士,明日先去探探益阳虚实。” 苏威大喜,道:“好!既然云副将当仁不让,本将军也不好说什么,”他左右看了一眼,是想让其他参将为自己作证,“各位有何高见?” 众人当然明白苏威的意思,忙点头附和着,“将军言之有理。” 所以事情便很快定了下来。云昭出来时,只见韩彻围上来道:“云大哥,明日攻城,我去跟你打个头阵吧!” 云昭看了他一眼,道:“益阳易守难攻,兵强马壮,你跟着我去,不怕送死吗?” “不怕!”韩彻坚定地道:“益阳是难啃的骨头,可是既然云大哥去,我就跟你一起去,就凭咱们的本事,一定可以将益阳拿下来!何况如今还有两万大军坐镇,非将这些魏狗打得屁滚尿流不可!” 云昭道:“若是拿不下来呢?” 韩彻怔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种可能,他想了想,道:“不管怎样,我这条命是云大哥救下来的,不管生死,交给你就是了。” 云昭心中有些感动,他拍了拍韩彻的肩膀,道:“恩,我相信你。” 韩彻眼眸一亮,激动地握住了云昭的手,而云昭却道:“但是明天不带你。” 韩彻望着云昭的背影,瞬间石化。 苏威吩咐妥当,正在帐篷里小憩,忽然只见门口人影一闪,偷偷摸摸走进一个人来。 “谁?” 苏威警觉,只听门外那人道:“苏将军,是我,赵大人吩咐我来带一句话。” 苏威一怔,便让人进了来,只见来的是一个士兵,一脸的风尘仆仆,似乎赶了很久的路,他认得正是赵奕军中的百夫长,名叫宋俊的。 “你怎地来了?” 宋俊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将军,是赵大人让我来带一句话。” 苏威一听是赵奕吩咐,心中立刻慎重了起来,“什么话?” 宋俊压低声音,道:“赵将军吩咐了,此次出兵,务必要取了云昭的性命,绝不能让他活着回京城。” 苏威一惊,道:“这是为何?之前赵将军不是吩咐过,想办法让云昭去打头阵么?若是益阳取不下来,就让他背锅便是。” “那若是取下来了呢?” 苏威道:“本将是主帅,打赢了自然是本将军的功劳,而本将的功劳,不也就是赵大人的功劳?” 宋俊摇头道:“将军您有所不知,是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事,所以赵大人吩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云昭活着回去。” “什么事儿?” 宋俊低声道:“是清弦公主,她看上云昭了。” “啊?”苏威一脸震惊,可想到云昭那容貌气度,被公主看上,也确实极有可能。 宋俊接着道:“苏将军想想,不管此战是胜是败,只要云昭回到京城,就凭太后对公主的宠爱,皇上也不会怪罪他的。假如云昭真的和公主成了亲,还不是从此平步青云?只怕赵大人拿他也没法子了?” 苏威心想果然如此,云昭本来就年轻有为,再尚了公主,那可真是如虎添翼。虽说云昭现在看起来似乎臣服了赵奕,可他毕竟是曾经的飞将军,心中未必真心臣服,实在不得不防。而苏威又是赵奕一手提携起来的,如果云昭真的扳倒了赵奕,他的官恐怕也做到头了。 苏威想到这里,心头一紧,宋俊又道:“所以赵大人已经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明日云昭出征之后,还请将军另外带五百人,在鄱阳道中设下埋伏,将其诛杀,再做成被魏兵围剿的假象。到时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想到将军身上。” “不行不行,”苏威连连摇手,“云昭此人武勇非凡,别说带五百人,就是带一千人去,也太危险了。” 万一被云昭反杀,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宋俊道:“将军放心,将军别忘了,云昭明日突击益阳,所带的五十名死士可都是赵大人的人!” 苏威心中一动,“你是说……” 两人心照不宣,宋俊点了点头,又道:“苏将军不必担心,接应的人手,赵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苏将军只需控好局面,这杀人的事儿,用不着将军您亲自动手。” 苏威听了这话,方才意动,他想了想,突然抬起头,厉声斥道:“大胆宋俊,是谁让你来诓骗本官?” 宋俊一惊,后心冷汗不禁落了下来,却故作镇定地道:“将军您何出此言?就是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诓骗将军啊!” 其实苏威不过是想诈他一下,心想他若是说谎,这下必把他吓破了胆。可如今看他的反应,又似乎不太像作伪,便又问道:“这等机密大事,赵将军怎么只吩咐你来传达,可有官书文凭?” 宋俊道:“苏将军也说了,这是机密大事,难不成赵将军还要留下文书做把柄?要知道沿途这么多人,万一小人性命不保,被他人搜去了……” 苏威眯了眯眼,“那我又凭什么信你?” 宋俊不慌不忙地道:“赵大人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了将军您为人谨慎,不会轻信小人,所以特意命小人带了信物过来,您瞧瞧……” 宋俊说完,从手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苏威。 那玉佩莹白细腻,雕着雪竹花纹,苏威一看,这正是赵奕平日贴身佩戴之物,这种玉佩名为“天显珏”,一雕成双,两面对称,还要合着白玉天生的纹理采画花纹,每条都不相同,极难伪造。 苏威顿时便信了,虽然对于围剿云昭一事,他还是有所忌惮,但若违背了赵奕的吩咐,自己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当下道:“好,本将知道了,你且去吧。” 宋俊大喜,跪地道:“小人遵命,那小人便即刻回京向大人复命了。” 苏威挥了一下手,宋俊便起身出了帐篷,几乎是马不停蹄地,飞驰而去。 只不过他并非回京复命,而是一路向北,逃之夭夭了。 第85章 岳青衫悠闲地躺在军帐里,晃着腿。这些日来,她先是让许舟买通了宋俊,又利用云昭从赵奕身上骗来的“天显珏”玉佩,假传消息,骗苏威上钩,苏威此时还不知道,他明日一到鄱阳道,恐怕就要被云昭活捉了。 岳青衫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心想自己怎么能想出云昭要娶公主这么好的理由,否则苏威这老狐狸,还真不容易上当呢。 胤国皇城,长乐宫。 胤帝看着前方送来的折子,脸色越来越黑,他猛地一拍桌子,将龙案上的杯盏都拍得嗡嗡作响,“把赵奕给朕叫来!” 内侍吓了一跳,他躬着身,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没一会儿,换了赵奕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 赵奕在宫中是有不少眼线的,所以入宫之前,便知道皇上发了雷霆之怒,他惊慌之极,又不明所以,惊怕地跪在地上,“臣赵奕,参见皇上。” “赵奕,你干的好事!” “臣惶恐……”赵奕颤声道:“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只是……臣不知犯了什么过错……” 皇上一听这话,顿时更加生气了,“你连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竟还敢说什么万死,你这是在糊弄朕么?” 赵奕一哽,只能唯唯诺诺地道:“请……请陛下明示。” 皇上一把扔下折子,甩到赵奕身前,“你自己看吧。” 赵奕拿起来一看,顿时脸大变,苏威竟然在出征途中,带人伏击云昭,事败后……还逃跑了? 这怎么可能呢?苏威有多大的胆子赵奕心知肚明,此次出征,没有他的旨意,苏威是绝对不敢胡来的。何况是伏击云昭——他不要命了吗? 赵奕实在想不明白,脑袋已经乱成一团。又想苏威任左将军,是他竭力举荐的,如今他犯了过错,自己又岂能免责? 想到这里,赵奕冷汗直冒,求饶道:“皇上明鉴,苏威他……他不敢这样做的,大战在即,怎能诛杀勇将呢?这当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还有什么隐情?”皇上厉声道:“朕的那么多副将、参军亲眼所见,云昭本欲率领二百死士奇袭益阳,以探虚实,结果半路却被苏威率人伏击,险些丧命。还好云昭他武勇……”皇上冷哼一声,“这苏威真是自不量力,就凭他,杀得了云昭?” 赵奕心知此事必有蹊跷,这苏威八成是被算计了,可一时片刻,他也想不通其中关键,圣驾之前,他又岂敢乱说?只能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冷汗直冒。 皇上又冷声道:“赵奕,如今苏威犯下这样的大罪,又不知所踪,该当如何?” 赵奕揣摩着皇上的意思,道:“应……应尽快将此贼子捉拿,任凭陛下发落。” “哼,”皇上道:“好一个任凭朕发落,你到是每句话都转移到苏威身上,难道你就没有罪了么?” 赵奕大骇,“微臣该死,陛下恕罪。” 皇上冷哼一声道:“朕当初原本是想命云昭为左将军,率兵攻打益阳,可是你们这群人,有眼无珠,嫉贤妒能,偏偏要把苏威举上去,现在可好,他竟如此胆大包天,狠毒可恶,军中出了这样的变故,益阳还怎么打?” 赵奕也明白皇上现在只有退兵这一条路走,可这节骨眼上哪敢说什么?只能趴在地上磕头,皇上道:“这样吧,朕命你七日之内,捉拿逆贼苏威归案,若拿不到……”皇上冷笑一声,“你便与他一起走吧,也别再回来了!” 赵奕浑身一颤,“臣遵旨。” “滚下去吧。” “是。” 赵奕出了皇宫,一身的冷汗仿佛水洗了似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好端端地苏威为何会伏击云昭,云昭何等身手,他怎么敢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儿? 可眼下唯有抓到苏威才能知道了,何况皇上已经下了令,七天内如果捉不到人,自己恐怕也要遭殃,当下只能增派人手,夜以继日,缉拿苏威。 宫中的折子很快传到军中,皇上言简意赅地阐明了意思:“军中动乱,攻益阳之事暂缓,请云昭速回京复命。” 只是这两万大军刚刚达到边城,这么快就回来,一来劳民伤财,二来实在太丢人了,所以皇上命大军分两批,暂时驻扎在云城和北刹,随时待命。 事情顺利解决,想起苏威这样灰溜溜逃跑的样子,岳青衫心中十分惬意,一路上哼着小曲儿。云昭望着她,嘴角为浮起笑意,“少夫人心情很好?” 岳青衫笑道:“对呀,解决了苏威,你心情不好么?” “嗯,好。” 岳青衫道:“不过可惜了,以你的身手,不应该让苏威逃走的,这样祸国殃民的将军,真应该给他来个就地正法。” 云昭道:“我故意放他走的。” “故意放他走?” “嗯,”云昭道:“我的确可以杀了苏威,皇上虽然会因此怪罪赵奕,可无非是个举荐不利之嫌,算不得什么的。可如今我放他走了,陛下心中对赵奕又怒火未消,你说他会怎么做?” “啊!”岳青衫突然明白了,“你放走了苏威,皇上一定会让赵奕来抓,抓不到,还得治他个办事不利之罪!” 云昭笑着点了点头,岳青衫道:“可你就不怕真抓到了,他把你骗他的事儿给供出来?” “他敢!”云昭冷笑道:“就算供出来了,赵奕也只能自己烂在肚子里,否则他怎么去跟皇上说?难道说有人假传他的旨意,让苏威杀我?这不正好说明他二人早有勾结,而且早存了害我之心吗?所以我猜赵奕一抓到苏威,必定是尽快杀人灭口,自己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了。” “啧啧啧,”岳青衫上下打量着他,“往日我还当你有多单纯,原来也是一只小狐狸!” 云昭笑道:“都是少夫人您调/教得好。” 岳青衫道:“你可别损我,我何时调/教你做坏事儿了?” 云昭一本正经地道:“谁说这是坏事了,对付非常之人,就要有非常手段,我做的,可都是天大的好事。” 岳青衫忍不住一笑,“不嫌寒碜。” 云昭又道:“对了,你到底让宋俊跟苏威说了什么?他竟然真的敢伏击我?” 岳青衫道:“呸,有什么不敢的,你很厉害么?” 云昭道:“还行吧,在魏胤两国内,应该没人打得过我。” 岳青衫无语,心想云昭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谦虚了?难道真像世宁说的,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质高,都是被自己拐带的? 岳青衫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跟他说,清弦公主看上你了,所以千万不能让你活着回到拾目,否则你做了驸马,他们俩就玩完了。” 云昭的脸色顿时一黑。 岳青衫道:“不过我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你这次回京,清弦公主可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把你抓回宫里,当驸马。” 云昭冷冷道:“我不做,她爱找谁做找谁做去。” 岳青衫笑道:“呵,楚楚不行,公主也不行,你怎么这么矫情呢? 云昭双眉一轩,“你才矫情呢!” 岳青衫哈哈一笑,心想果然是翅膀硬了,这脾气越来越大了。 一路上寒风凄雪,最终还是顺顺利利地达到了京城,云昭安置妥当之后,便立刻进宫觐见皇上。 “罪臣云昭,叩见皇上。”云昭撩开衣袍跪下,皇上忙道:“爱卿快快请起,爱卿一路颠簸劳苦,何罪之有?” 云昭叹息一声,自责道:“云昭此次出征,本想着戴罪立功,为皇上一举夺下益阳,可谁知中途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云昭实在是……难辞其咎。” 皇上亦是愤恨难平,道:“此事与云卿无关,都是苏威那个狗贼,朕已经册封他为左将军,官职已凌驾于你之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趁你出征之机,生此歹心,坏了朕的大事,真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云昭心中暗乐,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陛下息怒,益阳乃两国必争之地,夺下益阳,就等于拿下了整个幽州,意义重大,不能操之过急。” 皇上长叹一声,“夺取益阳,一直是朕的梦想,朕为此谋划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出征的一天,可是大军未动,却生此变故,难道真是天意吗?” 皇上声音充满寂寥,云昭默立一旁,低头不言,皇上一时又愤恨道:“都是赵奕,朕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打益阳,一定要找个百分百稳妥的人,结果他给我举荐的,什么东西!” 皇上是恨极了,才会骂得粗鲁。云昭心中暗笑,可他知道皇上对赵奕信任,不是一件两件事能够动摇的,所以也并不落井下石,只是道:“皇上息怒,出了这样的事,也并非赵大人所能料到了,何况苏威此人实在诡诈,就连微臣也被他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皇上听了这话,到是想起来了,“逃走?他想得美!朕已经命赵奕七日之内,将苏威擒获,若是抓不到人,他自己也别回来了!” 云昭心中一喜,果然如他所料,苏威这一跑,远比死了让赵奕头疼的多。 云昭道:“赵将军远在京城,抓捕苏威,只怕没那么容易的。” 皇上道:“不容易就想办法,朕就不信了,堂堂大胤的飞将军,会如此无能?任人不贤也就罢了,现在连个罪人都抓不到,朕要他还有什么用?” 云昭道:“陛下明鉴。” 好一会儿,皇上平息了怒火,道:“云昭,这些日子你留在京中整顿军备,替朕好好招募一批年轻士兵,亲自培养操练,等时机一到,再行出兵,为朕夺取益阳。” “臣遵旨。” 皇上微一点头,突然又道:“对了,走时候别忘了去翊坤宫瞧瞧太后,她老人家还惦记你呢。” 云昭心觉奇怪,太后是从来不关心外臣的,今日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却只躬身道:“臣知道了。” 第86章 云昭从长乐宫中出来,便往太后所住的翊坤宫而去。进了宫院,便有一嬷嬷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将云昭引入屋中,云昭双手覆额,躬身道:“微臣云昭,参见太后。” “云将军不必多礼,”太后热情地对他招了招手,慈和笑道:“久闻云将军南征北战,为我大胤立下过汗马功劳,哀家早就想见见将军,可又怕将军日理万机,庶务繁忙,一直未敢相请。” 云昭恭敬道:“太后您言重了,云昭受沐皇恩,这些事都是应该做的,若是太后召见,又岂敢不来?” 太后又吩咐宫女搬了一个花梨木凳子进来,道:“云将军请坐。” 太后又命人奉茶,对他极为礼待,云昭心里暗自狐疑,看来今日太后召见他,恐怕不是见个面这么简单。 但是太后不提,云昭自然也就继续装傻。闲聊了一会儿,太后忽然道:“云将军今年贵庚几何了?” 云昭道:“回太后,刚满一十七。” 太后惊讶道:“那还有三年才行冠礼,云将军如此年轻,就有如此作为,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呢。” “太后您过誉了。” 太后又与他闲聊了几句,道:“哀家听闻云将军如今尚未娶亲?” 云昭听了这话,顿时猜到了太后的意思,心中微微一沉,只不动声色地道:“天下未定,何以为家?云昭一心只想为陛下平定魏国,至于亲事——云昭还无此念想。” 太后见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识,心中愈发喜欢。她摩挲着手里的翡翠念珠,上下打量着他,气度清华,风姿俊美,那眉眼轮廓有如冰雕玉刻一般,挑不出一点瑕疵。难怪清弦这丫头,会对他一见倾心了。 这样俊朗的男儿,既有志向,又有本事,的确不是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所能比的。 太后心里越看越爱,笑道:“云将军不能这样说,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云将军已到了适婚年纪,若为国事所耽搁,皇上心里又怎么过意得去呢?” 云昭沉声道:“太后您不必为此挂怀,云昭现在的确没有成亲的想法。” 太后只当他面嫩,便笑道:“云将军不想,哀家可不能不为将军想。眼下哀家这里,正有一门好亲事呢。” 云昭当然知道她说的谁,心里升起一丝恼火,可是现在又不好立刻发作,太后却不识时务地道:“其实哀家今日召你前来,为的正是这件事。哀家有一孙女儿,无论相貌才学,在大胤都是数一数二的,哀家和皇帝,也向来很疼爱她。云将军这般才貌,岂不正是良配?所以哀家决定跟皇上说说,给你和清弦赐婚,将军意下如何?” 与公主赐婚,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云昭,等着他叩头谢恩。而云昭却冷冷地道:“太后,臣已经说过了,臣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太后难道没有听到吗?” 语气已经有些不客气,太后的笑容顿时僵住,云昭接着道:“我不会娶清弦公主,所以还请太后另谋佳婿。” “你……”太后震惊地看着他,这云昭当真是不识好歹,难怪人家说他目无尊卑,野性难驯,“云将军,你可想好了,哀家这可是一片好意……” 云昭道:“臣知道太后一片好意,可是婚姻大事,还需两厢情愿,云昭的确没有娶公主的打算,即便太后出面,也是一样。” 太后勃然大怒,本来清弦公主来求她,她还以为是年轻人脸嫩,只要她一说,云昭便会同意了,可想不到竟是如此坚决。 太后素来对这个小孙女儿十分疼爱的,不禁不悦道:“云将军莫非觉得哀家的孙女儿,皇上的女儿,配不上你?” 云昭道:“臣不敢这样想。” “那你是怎样想……” “臣不会娶公主。” “云昭!”太后厉声道:“你莫要太放肆了!” 云昭浑然不惧,“臣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莫不是公主金枝玉叶,还要逼着别人娶她不成?” “你……”太后气极,可是云昭如此硬气,一时却又无可奈何,云昭平举双手,道:“若太后没有其他吩咐,云昭告辞了。” 太后脸色铁青,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而云昭也没有等她说话,一转身,拂袖而去。 云昭走后,屋里的六角屏风后猛地跑出一个人来,她抱着太后的腿,哭道:“皇祖母,你瞧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太后心疼地抚摸着清弦的头发,道:“清弦,这小子太过桀骜不驯,恐怕当真不是你的良配,哀家看你还是打消了对他的心思吧,等哀家奏明皇上,再给你挑个好人来。” 清弦不住地摇着头,大哭道:“祖母,清弦非云昭不嫁,求祖母成全!” 太后也甚是无奈,眼见孙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心疼,便只好哄道:“好了好了,你先别哭,哀家给你想办法便是。” 清弦这才期期艾艾地收了泪珠,惨兮兮地抱着太后的大腿,“太后,您有什么法子啊?” 太后道:“你之前说,云昭不愿意娶你,是因为一个魏国女人,可是真的?” 清弦点头道:“哪还有假?他在魏国时候,不知道怎么迷上个魏国女人,还是嫁过人的,云昭称呼她为少夫人,堂堂胤国的将军,竟然甘心做魏人的奴才,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太后冷笑道:“不是疯了,恐怕是在魏国待久了,就忘了规矩。你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他再怎么本事,也不过是一个臣子。你若要嫁他,他就必须娶,若是他不识时务,哀家就亲自教教他何为君臣之道。” 清弦双眼一亮,大喜道:“多谢祖母!” 云昭从宫中回来,回到府中,想着下午带岳青衫出去逛逛。正准备去寻她,忽见许舟、韩彻与白羽他们几个在屋子里,嘻嘻哈哈地闹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云昭心觉好奇,上前道:“干什么呢?” 许舟抬头笑道:“我刚做了一套新衣裳,让他们两个看看好不好看。” 云昭:“无聊。” 正转身要走,许舟拉住他道:“云大哥别走,你也帮我看看吧,拾目城里新来的裁缝铺子,今儿一早不少人去排队呢!” 云昭扫了一眼,只见许舟做了一件绯红色的衣裳,这种颜色云昭素来不是很喜欢,觉得太艳了。许舟却很满意地在身上比了比,“怎么样?老板娘推荐给我的,说穿上了,肯定招桃花。” 云昭突然心中一动,许舟打量了云昭一眼,道:“云大哥,不然你也去做一件吧,打扮得漂亮点,姑娘们喜欢,你总穿一身死人黑,所以才没有姑娘待见,老大不小了,还是孤家寡人。” “瞎说什么呢!”白羽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大哥长得这么俊,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不过是云大哥眼界高,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罢了。” 许舟连连称是,“那云大哥您忙着,我们走了。” “等一等。” 云昭突然将他叫住,许舟疑惑地转过身,“大哥……有事?” “嗯……你那个衣服,给我试一下。” 许舟大出意外,心想今儿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呆呆地将衣服交给了他。云昭生得修长匀称,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加上肤色雪白,穿上之后,真如桃花映雪,璀璨夺目。 只是他长年累月,也没穿过什么新衣裳,尤其这么艳的颜色,觉得有点别扭,他站在铜镜面前看着自己,或许这样,会好看一点么? 他也看不出来什么,便问道:“许舟……你刚才说,这衣裳……咳……嗯?” 许舟没听明白,“大哥说什么哪??” 云昭又咳了一声,低声道:“这衣裳,很招姑娘喜欢么?” 许舟噗嗤一乐,云昭沉声道:“别笑!” 许舟点头道:“是,绝对的,最新款式,童叟无期。” 云昭放了心,道:“行,借我穿吧。反正你穿肯定不合身,有点长。” 许舟脸色一黑,其实他也没明白这老板是怎么做的,这衣裳……明显是穿在云昭身上更合适。 云昭也不等他答应,转身而去,许舟心痛之极,大喊道:“喂,一两银子一套呢!” “明天给你银子!” 云昭换了身新衣裳,来见岳青衫,不知怎么竟有点忐忑。岳青衫正在屋里看书,忽见一个绯衣男子走了进来,她差点没反应过来是云昭。 他穿的是一件胤人常兴的样式,宽袖广袍,腰间束着镶嵌白玉的宽带,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云昭的皮肤雪白,一身贵气,甚是映衬这种鲜艳的颜色,他一走进来,只觉美如桃华,俊似朗月,连晌午的日光,霎时都失去了光彩。 岳青衫呆呆地看着他,云昭的耳朵尖有些发红,“少夫人,下午要不要出去走走,吃个饭?” 岳青衫道:“你新买的衣服?” “嗯……嗯。” 岳青衫道:“很好看!以后别总穿深色的衣服了了,这衣裳很适合你。” 云昭听了,竟觉得心花怒放,他忽然想起魏人所说,女为悦己者容,怎么自己一个男人,也会这样呢? 他想着,耳朵就又红了红。 最近有点胸闷气短,好害怕自己会中招。 每天醒来都希望新冠肺炎数变少, 文收藏变多, 结果却总是反的,哎。 第87章 云昭对于吃喝玩乐的事情都不是很在行,他行伍出身,生活清苦,吃饭大多时候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只是他今日带岳青衫出来,不免就绞尽了脑汁,希望能让她吃得欢喜满意。 云昭知道岳青衫喜欢吃海蟹,但是胤国身处内陆,螃蟹远不如魏国的新鲜,心想自己得带她吃一些新颖别致的东西。 云昭带她来到了一家烤肉馆,魏国的烹饪多以水饪、清蒸为主,极少食烤肉。岳青衫见这家店中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炭火盆,上边放着铁网,各色鲜肉在上头滋滋烧着,发出阵阵香气,很是诱人。 云昭道:“这便是胤国的烧肉了,以鹿肉口感最好,要不要尝尝?” 岳青衫的食欲早就被勾了起来,忙忙点头。 二人进屋落座,小二忙热情地迎了上来,道:“二位吃点什么?” 岳青衫看了一眼菜单,她都没吃过,便随便点了几道听起来可口的。没一会儿,小二便端着饭菜上来,他们不便靠近女客,所以都是在男宾这边上菜。云昭微侧身子,小二低头瞧见他半边侧脸,只觉白如冰雪,盈似凝玉,衬着一身绯红衣衫,真是风雅俊美,难描难画,不觉一呆,手里半壶酒差点洒了出来。 好在云昭眼疾手快,他伸手一抄,将酒壶放到桌上,不悦道:“小心些。” 小二一面赔罪,一面又忍不住偷偷看他,云昭大怒,道:“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二吓了一跳,赶紧低头退下。岳青衫不禁哈哈大笑,道:“云昭,你换了身新衣裳,连男人的魂儿都勾去啦!” 云昭想起小二的眼神,心中甚觉恼火,可面对岳青衫的嘲笑,又十分无奈。他心想,我穿这身衣裳,可是只给你一个人看的。 云昭绷着脸,烤好一片鹿肉递到岳青衫面前,“别笑了,快吃吧。” 岳青衫还是有点憋不住,她又哈哈笑了两声,才将鹿肉放在嘴里,尝了一口,顿时双眼一亮,这肉——怎么这么好吃!这么好吃! 岳青衫在魏国时也吃过烤肉,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鲜嫩弹牙,幽香四溢,不禁连声赞美,云昭见她喜欢,自也高兴,笑道:“这种鹿是胤国特别驯养的,专门适合烤来吃,比牛肉味道鲜美,又不油腻。” 岳青衫不一会儿就吃了十几片,云昭忙不停地帮她烤着,却感觉有点供不上,不禁慨叹道:“少夫人可真能吃。” 岳青衫的脸顿时一黑,她抬起头来,语重心长地道:“云昭,这我就不得不说你了,我也就罢了,以后和其他姑娘一起吃饭,一定不能说人家姑娘能吃,否则……人家会生气的。” 云昭忍俊不禁,“少夫人放心,和其他姑娘吃我当然不会这么说的。” 岳青衫哼了一声,不好意思直说自己也很生气。 云昭又道:“其他姑娘,怎么可能这么能吃?” 岳青衫:“……” 岳青衫一直将桌子上的肉吃了个精光,才意犹未尽地从饭馆出来。此时天色已晚,空中飘起了片片雪花。 雪不是很大,又轻又软地落在肩头,岳青衫伸出手,感受掌心的一点冰凉,云昭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少夫人小心着凉。” 岳青衫道:“没事,不冷的。” 看她并没有坐车的意思,云昭心里也很欢喜。此时月色柔美,雪花飘荡,他多想能与她这样走一会儿,多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岳青衫轻巧地踩着地上的雪,听着它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张开手臂,保持着平衡,故意在地上踩出一条笔直的脚印。云昭就缓缓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俏丽的背影,心中满是温柔。 他竟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幸福过,这月,这雪,也从未像今夜这样美过。 岳青衫走了一会儿,突然脚下不稳,向一旁栽了去,云昭一惊,“小心!” 他一把拖住岳青衫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岳青衫抬头,只见满天雪花飞舞,落在他绯红色的衣衫上。他的肌肤白得如雪花一色,眼眸晶莹深邃,美如星火。他笑望着她,“怎么这样顽皮?” 刹那间,岳青衫几乎迷醉在这极致之美之中,便呆住了,云昭柔声道:“地上滑,少夫人小心些。” 岳青衫回过神来,舒了口气,道:“嗯,知道啦。” 云昭感受到手臂上她透过来的体温,有些贪恋,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又退步走到了她的身后。 他并没有阻拦她这有些危险的小动作,只是默默在身后看护着她,她不会摔倒的,因为有他在。 他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几日之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苏威已经被赵奕所擒获。 不出云昭所料,苏威连跟赵奕喊冤,说自己被云昭算计了,才会酿成大祸。赵奕恨极,气急败坏地大骂苏威愚蠢,可是他根本不敢上报朝廷。而苏威跟随他多年,知道他许多秘密,若是抓他庭审,一旦他狗急跳墙,说不定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所以赵奕思前想后,只好狠下毒手,将苏威鸩杀狱中,做出一个畏罪自杀的假象。 第二日,诏狱上报了苏威自杀的消息,皇上便将云昭和赵奕召进了宫,他看着手里的案宗,仍是怒火难平,冷哼道:“这样死了,到是便宜了他。” 赵奕在一旁附和道:“陛下您明察秋毫,让这些奸佞小人皆无遁形之处,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哼,”皇上冷笑道:“朕再明察秋毫又有何用?总不能我大胤百万兵将,各各都顾看得到!若是手下之人各各有眼无珠,轻信无耻小人,霍乱朝纲,朕又有什么办法?” 赵奕心头一惊,皇上这话分明是在说他,认人不清,才会保举苏威这样的奸佞小人,一时冷汗直冒,唯唯诺诺地道:“陛下息怒,臣日后一定汲取教训,竭尽所能,任人唯清,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皇上又哼了一声,他想了想,忽然道:“如今苏威伏法,左将军一职空缺,二位有何高见?” 赵奕心中一动,估摸着皇上是要任命云昭。他本意自然是不希望云昭当左将军的,可是苏威刚刚出了这种事儿,皇上余怒未消,恐会牵连自己,还是不要在这时候发表意见得好。 赵奕心中暗想,云昭就云昭吧,皇上如今一心想攻打益阳,若云昭真做了左将军,自己就竭力怂恿他出征,到时他远离京城,想要做掉他,有的是办法。 左将军位高权重,岂知高处不胜寒,年轻人,站得太高未必是什么好事。 赵奕想着,不禁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皇上见赵奕没有开口,正要说话,却听云昭忽然道:“陛下,臣以为,左将军一职,非陆延不可。” “陆延?”皇上显然并没有想到过他。 云昭拱手道:“中军卫卫陆延,多年来驻守北刹,致使边城稳定,固若金汤,四夷莫敢来犯。陆将军无论是武艺谋略,用兵布阵,都属上乘,多年来又立下赫赫功勋,左将军之职,当之无愧。” 皇上听他这样说,仔细一想,深以为然。这些年来,他最放心也最满意的就是北刹。如今北刹兵强马壮,已然安稳无忧,再放陆延在那,未免就大材小用了。 皇上点头道:“如此到是甚好,赵将军,你意下如何?” 赵奕心中有些不情愿,因陆延素来跟他不亲厚,但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大的过节,眼下情景,唯有点头道:“臣附议。” 云昭从宫中回来,便与岳青衫说了此事。岳青衫大喜道:“陆将军来了?有他在京城中帮你,对付赵奕,胜算就多了不少。” 云昭笑道:“嗯,赵奕以为皇上会任我为左将军,我想我一旦坐上这个位置,皇上想要南伐,我就不好推辞了。如果是陆延来做,皇上要打仗,我就可以暗中帮他周旋。” 岳青衫点头道:“正是呢,我这几些日子常想着陆延要是也能在拾目就好了,可是思来想去,总是没什么好办法,这下可不是心想事成了?” 云昭见她神色,有些心疼地道:“少夫人还是少去想这些事情,我不想你为我这样劳神。” 岳青衫道:“这劳什么神了?我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老狐狸算计你。” 云昭道:“哪里是帮不上忙?若不是少夫人你聪明绝顶,想出玉佩计来离间苏威,现在我还在益阳打仗,不知生死呢!” 岳青衫想起此番兵不血刃地做掉了苏威,换回陆延,欢喜地笑了起来,“总之,一步一步来,下一步,就拿赵奕开刀。” “嗯。” 云昭点头,不由弯起了嘴角。从前的他很厌恶朝廷中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可自从有了岳青衫陪在身边,竟不管做什么,心里都萦绕着淡淡的欢喜。 拒绝野味,从我做起。云大爷的鹿肉是驯养的,但是我们还是不要学习他。 云大爷:我错了,下次我只烤牛肉。 第88章 几日后,皇上颁布诏书,擢升北刹守将陆延为左将军,即刻回京赴命。陆延欢喜非常,心知一定是云昭为他争取来的,当即和继任的副将交代好军中事宜,带了贴身心腹,赶赴京城。 而云昭这边也很快收到了陆延送来了信函,知道他不出十日便可回京。此时已快至年关,拾目城的大街小巷,都热闹了起来。 胤人爱吃肉,所以囤年货也都是以肉类为主,这到是很对岳青衫的口味。而云昭自从带她吃过一次烤肉之后,知道她喜欢,便特意在府里备了炉子碳火,每日都有新鲜片好的鹿肉送来,岳青衫可以足不出户地大快朵颐了。 这日晌午,下人们又送进来一些。岳青衫和楚楚一块儿吃了,不知怎么,她便想起当初在上京时,母亲也曾经在家里弄过一个小炉子,一边涮肉,一边煮酒,那场景是何等的温馨美好?一别经年,不知父母如今是什么样了? 想到这里,岳青衫有些伤感,她当年义无反顾地随云昭来到胤国,不知是对是错? 但可以确定的是,直到现在,她从没后悔过。 想到这里,她便又坦然起来,人这一生,不是什么都要权衡利弊,分一个是非对错,有时候只要遵循本心就是了。 吃过午饭,岳青衫又到院子里赏了一会儿雪,心想等云昭回来,自己再烤些肉给他送去,他整日奔波劳累,恐怕一顿好饭也没吃上呢。 忽然只见府里的一个下人进来道:“少夫人,云将军吩咐小人来给您带句话,将军今晚在宫中用膳,不回府了。” 岳青衫道:“知道了。” 那下人转身退下,岳青衫也没当什么,吃过了晚饭,便回到屋中躺着。恍惚间,迷迷糊糊地似要睡着,忽听得外头风声大作,咣当一声,吹散了窗棂。岳青衫猛然惊醒,只见窗外天色晦暗,阴翳翳地,似有一场风雪。 岳青衫心中忽地一阵乱跳,抬起头来,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楚楚举着灯烛过来,“少夫人,刚过了酉时,瞧着似要下雪了。” 岳青衫皱眉道:“云昭还没回来么?” 楚楚道:“嗯,云大哥还在宫里。” 岳青衫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她又不知道这不安是从哪里来的,她捂住心口,皱了皱眉,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平复下来。 “楚楚,帮我把外衣拿来。” 楚楚惊讶道:“少夫人,要下雪了,您这会儿还要出门么?” “嗯。” 楚楚心觉奇怪,但见她神色郑重,也不敢多问,忙为她取来了外衫,并一件狐毛大氅。岳青衫穿上衣服,未说一言,推门而去。 云昭今日晌午突然接到宫中传讯,说是皇上召见他,有事商讨。云昭也没有多想,当下换了朝服,入宫面圣去了。 云昭刚进了宫,正要往长乐宫而去,远远地只见洛公公迎了上来,笑道:“云将军留步。” 云昭道:“洛公公有何吩咐?” 洛公公笑道:“吩咐不敢当,是皇上吩咐老奴来转告云将军一声,适才邝相国忽然来找皇上,临时有要事商讨,所以请云将军在靖安殿稍待片刻。” 云昭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洛公公微一躬身,“云将军这边请。” 云昭便随他到了靖安殿中,洛公公道:“请云将军在此稍待,老奴还有事,先告退了。” 云昭拱手,“公公请。” 靖安殿本是供皇上与朝臣议事之用,此时并没有什么人。云昭在里边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有些百无聊赖。不一会儿,又见一个小宫女进来,手里捧着茶水点心,见了云昭,施礼道:“公公吩咐奴婢来给将军送些茶水,将军请慢用。” 说着,将茶水点心放在桌上摆好,云昭点头道谢,“有劳姑娘了。” 小宫女对上他得目光,不觉脸上一红,有些慌乱地退了下去。 云昭便喝了两杯茶,又吃了一些点心。眼看着快到傍晚,竟还不见皇上来叫他,未免有点焦急,正此时,忽听门外脚步声动,有人走了进来,云昭以为是来传唤他的公公,忙起身相迎,不料刚推开门,只见裙裾一闪,环佩影香,来的竟是个女子。 清弦公主施施然走了进来,含笑望着云昭,“云将军,别来无恙?” 云昭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陛下呢?” 清弦公主叹息一声,道:“云将军心里只念着陛下,竟是一会儿也不想见着我么?” 云昭无奈,只能压着情绪道:“公主殿下,今日是陛下召我前来,有军机要事商讨,恕臣没陪殿下闲话了。” 清弦冷笑道:“云将军,你不必同我这么冷冰冰的,我知道你今日来宫里是做什么,可是如今陛下有事,咱们趁这功夫,闲话两句又有何妨呢?” 云昭眼见这靖安殿里空旷无人,只有他与清弦两个,实在是大为不妙。他微一沉吟,道:“也好,那就请公主移步,到外边说吧,正好我去问问洛公公,陛下与相国何时才能谈完。” 清弦轻笑一声,“云将军真是大胆,胆敢催陛下?” 云昭也不理她,伸手去推门,不料一下竟没推动,再一用力,发现那门竟然被人锁上了。 云昭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干的?” 清弦叹道:“云将军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竟连殿下你不喊一声了?” 云昭看她神色,心知一定是清弦搞的鬼,厉声道:“快将门打开!” 清弦也不恼火,痴痴地打量着他,她缓步走到云昭身前,柔声道:“可我却偏偏很喜欢你没规矩的样子呢。” 她吐气如兰,吹到云昭的脸颊上,云昭突然感觉一阵燥热,身体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云昭大惊,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清弦瞧着他的样子,又痴痴笑了起来,她一只手搭在云昭的胸口,柔声道:“云将军,你喜不喜欢我?” 云昭一把将她推开,他力气颇大,将清弦推得一个踉跄,清弦转过身,状似癫狂,“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打从我十二岁瞧见你,我眼里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就连夜里梦里,我想的也都是你。你被俘魏国这些年,我日日垂泪,痛不欲生,我以为你死了,几次想跟你同去,我就是想着说不定哪一日你还能回来,这念头才支撑着我活下去……” 她说得情真意切,云昭却丝毫不为所动,清弦猛地上前,跪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小腹上,“我不管了,云昭,我就是要你,纵然你恨我憎我,咱们两个一起万劫不复,我也还是要你……” “你疯了么?”云昭掰开她的手,一把将她甩在地上,“你堂堂一国公主,怎能如此不知廉耻?” 清弦跪在地上,一头长发凌乱地垂下身前,她回过头来,脸上却带着妩媚的笑容,“可惜云将军嘴上说着拒绝,身体却很诚实,我知你现在难受得很,又何必忍着?” 不知为何,云昭此时觉得浑身火热难耐,清弦一碰他,竟然仿佛触电了一般,清弦猛地站起身,走到云昭身前,伸手一拨,便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露出一抹雪白锁骨,清弦望着眼前这多年来求而不得之人,再也忍耐不住,“云昭,你就要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一生的荣华富贵,权利荣耀,只要你要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 清弦正意乱情迷,只见云昭猛地拧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开。他这下力气极大,将清弦推得撞在桌角上,额头顿时流下鲜血,显得十分狼狈。 云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只有轻蔑的冷笑,“无耻。” 清弦心中一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上次云昭当着太后的面,拒绝了做驸马,清弦却不甘心,便想下了这条毒计。她说服了太后,假传圣旨将云昭诱骗到宫中,然后又在茶水下了□□,再将自己与他关在一起。 寻常男子吃了这药物,□□焚身,就是面对再丑的女人也把持不住。可云昭竟还对她不屑一顾,清弦顿时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她泪水涌出,颤声道:“你……你……” 云昭没有理她,快速扣好了领子,去推殿门,一下没有推动,抬起一脚,猛地踹了上去。 清弦知道云昭武勇,这殿门真未必能扛得住他几脚。她站起身,厉声道:“云昭!你今日若走出这个门,就只有死路一条!” 云昭有如不闻,清弦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今日我早已经和赵奕商量好了,他的人就驻守在靖安殿外。你若敢出这个门,我便叫喊起来,那时你就是侮辱公主,□□宫廷,这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门外的三千御林军就会将你就地正法,乱刀砍死。” 云昭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又一脚踢在了门上。清弦又道:“只要你答应娶我为妻,我就出去说,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求皇上为咱们两个赐婚,你就是大胤最尊贵的驸马,从此可以平步青云,一生的荣华富贵,是生是死,到底该怎么选,你真的不好好想一想么?” 云昭仿佛根没听见一般,只是一脚接一脚地踢着宫门,清弦此时才惧怕起来,她一心想得到云昭,根本没有想过要他死的。她忽然大喊道:“还有那个魏国女人,你也不管她了吗?” 云昭猛地停下了动作。 清弦心里巨震,想不到生死荣辱,权利富贵,在他心中竟还没有那个女人重要,“你今日走出去,她便没命了……” “你把她怎么样了?”云昭突然转回身,一把捏住清弦的喉咙,双眼发红,“你对她做了什么?” 清弦顿时脸色青紫,有些喘不过气来,云昭厉声道:“快说!” 清弦吓呆了,哀求地看着云昭,不断挣扎,云昭微微松手,让她可以出声,清弦吓得大哭起来,她明白云昭真的有可能会杀了她的。 “我……我吩咐人今夜酉时,把她带到城西的树林中活埋……” 她话音刚落,云昭猛地转身,向殿外冲去。他盛怒之下,一脚踢开,那殿门“啪”得一声碎成两瓣,他夺门而去。 赵奕的人早已在宫外等待,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岂能错过? 其实赵奕早已通过宫中眼线,知道了云昭与清弦的事情,今日所有的事,都是他想出来的一条毒计。 他先是花言巧语地哄骗清弦公主,说只有这样,云昭才能乖乖就范。清弦因想得到云昭心切,便答应了。赵奕道:“到时公主只需恫吓他两句,假如他不从,便是秽乱宫廷,诛九族的大罪,云将军不傻,终究还是会想明白,还是做驸马的好。” 清弦深以为然,便说服太后,从她那里拿了令牌,放赵奕的人进宫。却不知赵奕早已做好了打算,不管云昭答不答应清弦,他都会在二人衣衫不整的时候闯进去,联合宫中侍卫,定一个轻薄公主的大罪,将云昭就地处死。至于清弦,如果她听话就好,不听话,索性趁乱将她吊死宫中,做一个公主不堪受辱,愤然自尽的惨状。 到时皇上虽然爱惜云昭,他犯下这等十恶不赦的大罪,也就无可奈何了。 第89章 皇上今日正在长乐宫中批阅奏折,忽听得门口脚步声响,传来一阵人声,皇上皱眉道:“薛宁,殿外何人喧哗?朕今日不是说谁也不见么?” 薛宁惶恐地走进宫来,对皇上一揖,道:“陛下,是陆延将军进宫来了,吵着闹着说要见陛下。” “陆延?”皇上道:“这么快就回京城了?朕不是说了后日午时召他进宫见驾么?” “是呀,”薛宁道:“老奴也劝了将军了,说陛下今日谁也不见,谁知陆将军就闹起来了,说今儿见不到皇上他就不走!” “荒唐,”皇上合上奏折,又无奈笑道:“怎地在北刹磨炼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泼皮性子?” 薛宁看得出来皇上并没有生气,方才松了口气,试探道:“那陛下看……” “放进来吧。” “是。” 不会儿,只见陆延进了宫中,他未着官服,一身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拾目,就马不停蹄地进宫了,皇上不禁狐疑道:“陆卿何事如此着急见朕?” 陆延还未说话,只见他身旁一人忽然跪地道:“陛下,是民女恳求陆将军带我来见陛下的。” “你?”胤帝的目光落到岳青衫的脸上,带来一丝惊疑。 岳青衫抬头看着皇帝,目光澄明坚定,“陛下,今夜有人要害云将军。” 皇上一惊,“你这话可有根据?你要知道,未经传召,擅自入宫是死罪,若再信口胡言,危言耸听……即便有云卿护着,朕也不能不办你。” 皇上心中有些怒意,这陆延做事实在是不分轻重,怎么能糊里糊涂地把这个女子带到宫里来?他甚至开始揣测自己擢升他为左将军是对是错了。 岳青衫郑重道:“陛下今日可有召云将军入宫?” 皇上道:“不曾。” 岳青衫道:“那便是了,陛下,今日有宫中侍卫前来传讯,叫云将军至长乐宫中面圣,如今已过了三个时辰,将军仍然未归。所以民女怀疑,宫中必定有人想要谋害他,今夜必生变动,还请陛下速速传令宫中侍卫,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不得伤害云将军性命!” 皇上甚是震惊,一时不敢相信,“云将军乃国之重臣,即便有人要害他,岂敢在宫中下手?” 岳青衫急道:“正因为陛下对云将军看中,无论在何处动手,陛下都会追查到底。民女现在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使了什么计谋来陷害云昭,但想必牵扯到宫里的人,一旦涉及皇亲国戚,云将军必然是百口莫辩,到时候慌乱之下,就会有人可以借着护驾的名义,暗施毒手!” 皇上陡然心惊,道:“你确定今日有人去了云府,传唤云昭进宫?” “确定,”岳青衫抬头道:“此人乃宫中侍卫,名唤杜浩。” 皇上道:“来人……” “来不及了,”岳青衫截断皇上的话,道:“我知道皇上想传召杜浩来当面对质,可此人设下毒计陷害云昭,帮他做事的人岂能还留下活口?所以我猜测此时杜浩要么已经被灭口,要么已经逃出京城。皇上可以不信,民女只求皇上下一道口谕,今夜无论何人,不得伤害云将军,违旨者就地正法!” 皇上甚觉惊疑,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岳青衫忽地伏地叩首,哽咽道:“皇上,云将军已入宫三个时辰,眼下实在是十万火急。我相信皇上也相信云将军,他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什么危害皇上,大逆不道之事。而且眼下陆将军也可以作证,云昭手下所有兵将皆在城门外驻扎,绝无一点异动。就算他真的犯了什么大罪,也该由皇上亲自定夺,绝不应糊里糊涂地被乱剑砍死,那便会那些让小人得逞了啊皇上!” 岳青衫说完,皇上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假如今日真有人假传云昭入宫,那的确是十分奇怪。皇上低头看着岳青衫,冷声道:“你可想好了,你今日的话,若是事实便罢,若有半分虚假,朕必会要了你的命!” 岳青衫咬了咬牙,道:“民女今日既然敢进皇宫,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皇上您救下云昭性命,纵将民女千刀万剐,亦在所不惜!” 皇上见她如此勇敢,不顾自身性命,入宫救人,又能当机立断,条陈要害,这等气魄,绝非一般女子能比,心中也不禁动容,他想了想,当下叫来御前侍卫总管并御林军统领,吩咐道:“传朕口谕,今日宫内所有侍卫,见到云昭,不管发生何事,只能生擒,绝不能伤他性命,有违者,就地正法,家眷亦诛九族论!” 岳青衫听到皇上的话,心里的一根弦陡然松懈下来,她瘫在地上,不住发抖。她不是不怕的,她知道今夜的事儿只要稍有差池,她、云昭、陆延通通都会没命。 其实今日有人到府上告诉她云昭今晚不回来用饭时,岳青衫心里就有所怀疑了。云昭这些天事忙,本不是日日都回来的,却从来没有派人特意告诉过她,只是怕她跟着惦记。 那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呢?岳青衫想了想,那必是只有一个原因,这个人可能不是云昭派来的。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要稳住岳青衫,以免云昭今夜不回来,她会出去打听问询。 直到未末酉初,云昭还未归来,岳青衫便有些心慌。她冒着大雪,去寻了许舟和韩彻,询问宫里有没有什么异动。也幸好天降大雪,许多痕迹难以掩盖,韩彻发现赵奕在酉时初刻,曾经派人入宫。 所以岳青衫陡然明白了,赵奕一定是想在宫里陷害云昭!皇宫大内,虽然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却也是离他最远的地方。 这里住着多少皇亲国戚,各有一方势力,重要的是他们都与皇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保护哪一个,都可以临危从权! 岳青衫越想越是心惊,正此时,陆延刚巧到达京城,所以她情急之下,便央求陆延带她入宫。 陆延本来不肯,但见岳青衫言之凿凿,焦急万分,心中便也担忧了起来,当下也来不及更换朝服,便急急忙忙地带她入宫了。 这边云昭刚从靖安殿闯出来,果然只见一批侍卫围了上来,当中一人大喊道:“有刺客,快保护公主!” 清弦吓得魂飞魄散,她从没想过要云昭死的,当下跟了出来,大喊道:“你们别伤他……”可是她的声音微小,很快便淹没在一片嘶喊声中。清弦大急,想要跑出去,忽然一人闯了进来,一把将她从后边抱住,捂住了嘴。清弦大骇,拼命挣扎,那人一用力,她脑子一空,便晕了过去。 那人迷晕了公主,随后一把将她的裙子扯开,头发打乱,又扇了两个耳光,做出被人□□的样子,大喊道:“公主受辱,抓住恶贼,格杀勿论!” 众人顿时大惊,公主在宫里出了事儿,若抓不着人,这些侍卫恐怕通通都是死路一条。当下不顾性命,一拥而上。云昭穿梭在众人之间,腾挪闪转,势如猛虎,一路跑向宫墙,他咬着牙,身上被刺了多处伤口也浑不在意,只是不停地默念着,“青衫,等着我,我来救你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他默默想着,眼眶已然通红,他感到越来越害怕,他早该想到的,他该知道公主会害她,他应该多派一些人保护她的…… 宫墙内杀声震天,无数人涌向云昭。云昭一身黑衣,宛如苍鹰浮略于敌阵之中,只见他手臂长出,夺下一柄单刀,眼前侍卫袭来,他一刀刺入那人的心脏,霎时血光飞溅,落了他满脸。 他双目赤红,神色狰狞,宛如地狱修罗一般。侍卫们被他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发起抖来。 云昭一手提着钢刀,穿过无数侍卫尸体,一步步上前道:“滚开!再挡我,格杀勿论!”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被他吓破了胆,可想到此人今天害了公主,若抓不住,也是难逃一死。有几个胆大的,咬着牙冲上前去,只见云昭纵身而起,手中利刃迅如闪电,刷刷两声,割断了几人的咽喉。 他满身是血,神情肃杀,众侍卫都吓得呆了,虽然明知重罪,竟然谁也不敢上前。云昭翻身一纵,跳上城墙。众侍卫刚想追去,忽听一人朗声道:“众卫听令,圣上口谕,今日无论何人,不得伤云将军性命,违者格杀勿论!” 宫中传令,向来是五步一岗,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喊声便此起彼伏,回荡在宫墙之中。 圣上有令,不可伤云将军性命…… 层层叠叠的声音送出,内卫便都停下了动作。而云昭则一手持刀,凝紧目光,飞快地窜出了宫外。 此刻雪已经越下越大,堆积到了小腿处,外边月色凄冷,映着一地寒光。云昭咬着牙,向西城外的树林跑去,他一路走,身上一路滴着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星星点点,怵目惊心。 “青衫,你别怕,我来了……” 云昭不停地念着,仿佛是在给予自己某种力量,他要坚信她不会死的,她一定在等着他…… 雪花飞落,很快将他的伤口凝结,落在他的眉眼睫毛上,凝下了一道冰霜。云昭就这样快速而孤独的走着,像是雪山上一匹独狼。 终于,他赶到了西城外的树林,那里已被大雪覆盖,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云昭心中一阵绝望,他颤声大叫道:“青衫,青衫……” 树林里只有他的回音,此外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云昭开始发起抖来,忽然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些脚印,杂七杂八,在两株青松之间,云昭跑过去,俯下身,便看到了一层新翻开的泥土。 果然有人在这里埋过东西。 云昭的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他无助地跪了下来,不停地翻着地上的泥土,“青衫,青衫,我来了,你别怕,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他不住地颤抖着,根本不敢仔细去想,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不会死的…… 云昭似疯了一般,徒手挖着已冻得生硬的泥土,不停地挖,不停地挖……直到他的手指上全是鲜血,凝结,复又裂开,他终于将泥土挖开…… 可是里边竟什么也没有。 云昭彻底绝望了,他抱住头,疯狂地嘶喊着,“青衫,青衫!” 下章就要表白了,给男主点福利 第90章 “你在干什么?” 正在云昭几乎绝望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他回过头,只见一个身披淡青色狐裘大氅的女子站在他身后,雪花散落在她的秀发上,浮下一层白色,她的眼眸乌黑晶莹,仿佛泛着一层波光,白皙的肌肤被月光一照,宛如玉雪雕成,高贵清美,绝世出尘。 云昭看到她,心中顿时一阵狂喜,他猛地跑过去,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儿了……” 他说着,泪水从眼中滚落了下来,岳青衫心中微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道:“我没事,怎么了云昭,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云昭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受了很大的情绪波动,岳青衫握住他的手,道:“咱们回家吧。” 云昭哑声道:“好。” 今日岳青衫入宫后,求来了皇帝的赦令,没多久,便听说云昭已经出宫去了。她顿时松了口气,便出来寻他。可是云昭却并没有回府,岳青衫不免又担忧起来,一面叫陆延加派人手,寻找云昭,一面自己也赶了马车出来找他。 岳青衫找了一大圈,终于顺着宫外雪地上的血迹找到了西郊的树林,只见云昭疯狂地跪在地上,仿佛是在挖泥,随后又抱头大喊,满脸痛苦绝望。 岳青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他情绪激荡,便先没有多问,将他带上了车。 马车辚辚滚动着,好一会儿,云昭的情绪才平复了一些,岳青衫拿出帕子,心疼地为他擦着手上的泥土和鲜血,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那儿?” 云昭涩声道:“我是去找你的。” “找我?”岳青衫有些奇怪,道:“为什么要去那里找我?” 云昭道:“我今晚是被清弦骗进宫的,她跟我说她今晚派了人暗害你,要将你带到西郊的树林中活埋……” 他说但这里,想起那种剧烈的恐惧,声音不由颤了起来。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想不到竟还有这一遭,要不是自己冒死进宫救云昭,恐怕还躲不过这一劫呢。 想到这里,她内心十分庆幸。顿时也明白为何云昭刚才的情状那样奇怪,他是以为自己被清弦活埋了,所以才会如此恐惧痛苦,也才会疯狂地跪在地上挖土。 岳青衫有些感动,道:“你放心,我没事,”说完,她忘了一眼他指尖上的血痕,道:“疼不疼?” 云昭终于笑了笑,“不疼的。” 岳青衫道:“怎么不疼?你这人就是这样,受多大的苦,遭多大的罪,都不知道喊疼。” 她说着,握起他的手,对着指尖轻轻吹了吹。她做的十分自然,就如他们平时互相关怀,互相照顾一样。而云昭却觉得心口猛地一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指尖被她吹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酥麻,仿佛一点星火,从那里开始燃烧,顺着手掌,臂膀,烧进心脏,最后将他整个点燃。 这种奇怪的火热游走在四肢百骸,让他心跳加速,几乎发狂,他直直地盯着岳青衫的脸,喉节涌动,额上也已浮出汗珠来。 “你怎么了?” 岳青衫察觉出云昭有些不对,只见他双目赤红,面如火烧,脖颈都泛起一丝奇怪的殷红,有些怕人。 岳青衫担忧道:“你到底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她低头看了他一下,果见他浑身是血,可见曾在宫中与侍卫厮杀过的。他的衣衫有许多破碎的地方,鲜血点点,已经分不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岳青衫道:“问你呢,到底有没有受伤……” 话音未落,云昭突然将她拉进怀里,俯下身,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岳青衫顿时惊呆了,马车还在继续行驶着,在石板路上有节奏的颠簸,云昭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后脑,热吻如密雨一般落下,火热缠绵。岳青衫想要推开他,可是他的手臂坚硬如铁,根本撼动不了分毫,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叫。 岳青衫不知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只能奋力地挣扎着,吻了一会儿,云昭终于拾回了一些理智,他强忍着离开她的嘴唇,“对不起,我……我……” 说了几个字,只觉一股热流顺着周身不住游走,最后汇聚在那一点,热胀如狂,不禁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 岳青衫不明所以,见云昭的神情十分古怪,道:“你……你怎么了?” 云昭竭力忍耐着,挺直的鼻梁上已渗出汗珠,他涩声道:“我……我吃了媚药……” 岳青衫大吃一惊,云昭也不知道清弦到底给他吃的什么,怎会有这么强的威力。他这一路厮杀狂奔,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强烈了。云昭一把掀开车帘,想要跳下去,却被岳青衫拦住,“你要干什么去?” “别碰我!”云昭大喊一声,汗水不住落下来,滑过脖颈,从领口一直落入他肌肉贲张的胸膛上。 岳青衫吓得顿时缩回手,此时她已是进退两难,她不敢离云昭太近,怕惹他难受,可是又不能把这样的他扔在外面,只能先强迫他忍着,将他带回府中。 这一路虽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对二人来说真是无比漫长。岳青衫将他扶下车,走到房中。此时云昭忍到了极限,只觉再一碰,身体就要炸开似的。岳青衫飞速地为他倒了一杯水,道:“快喝水!” 说完,她又吩咐下人去准备冷水沐浴,特别着重强调了冷水二字。下人们顿时吃了一惊,道:“夫人,今日天降大雪,当真要沐冷水浴么?小心着凉,伤了身子!” 岳青衫也不便解释,只是道:“管那么多,快些!” 没一会儿,下人们准备了浴桶进来,岳青衫将云昭带到浴房,守在门口道:“云昭,你先洗个澡,会舒服一点……” 云昭泡进浴桶之中,冰冷的水流漫过身子,些微缓解了他的痛苦,可是这作用终究只是一时的,不一会儿,那种疯狂的感觉便重新蔓延开来。 岳青衫站在门外,听着里边好一会儿没有声音,试探地问道:“你好些了?” 云昭没有回答,岳青衫扫了一眼,见他似乎是坐在浴桶中的,便起身走了进去,只见云昭半躺在浴桶里,两条手臂捉着浴桶边缘,脑袋后仰,一动不动,身体红得有如烧过的烙铁。 岳青衫心想难道他已经被情/欲憋死了不成,她小心地走了过去,等看到他的脸,却又吓了一跳,只见云昭满眼赤红,神态满是迷离癫狂。 清弦给他下的这味药名为“伏雌散”,本是她从赵奕处要来的。赵奕想陷害云昭,让他与公主有染,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给他的当然是最为猛烈的一种。这种东西,普通人吃了也要燥热发狂,难以自持,若是精力充沛的,还可能会阳暴而死。 而且一旦发作起来,便无药可解,不与人□□宣泄,绝不会自行消散。 岳青衫见他泡了这么久的冷水,竟丝毫没有缓解,也着慌起来,道:“怎么办?不然……不然叫楚楚过来,叫楚楚来可好?” 岳青衫说完这话,心里有些自责,可眼下也是唯一的办法了。毕竟她知道楚楚一心一意地喜欢着云昭,又对他那样好,二人男未婚,女未嫁,虽然此事有点难为情,但若就此结成鸳盟,倒是偿了楚楚的心愿。 哪知云昭突然瞪大了眼睛,那眸光中不仅有迷离的欲望,更夹杂着如火的愤怒,岳青衫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会这样生气,云昭咬牙道:“你……你太残忍了,你怎能这样对我?” 岳青衫呆了呆,委屈得几乎想大哭出来,她活了两世,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尴尬,这样慌乱,这样无助过。她如今还能怎么办?任云昭自生自灭,还是去青楼楚馆找一个女子来帮他解决? 岳青衫颤抖着双手,烦乱之极,她只好又试探地道:“你若愿娶,楚楚她必愿委身于你,楚楚温柔貌美,未尝不是良配……” 云昭眼中顿时又浮现出那种痛苦愤怒的神色,他终于忍不住嘶吼道:“别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他愤怒之下,猛地一拍水面,溅起无数水花,落在发间脸上。水珠一点点流淌下来,像是狡猾的蛇,撩拨着他每一寸要烧着的神经。 岳青衫怔怔地望着他,胸口不住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走到了浴桶旁边,低下头,凝视着云昭的脸,云昭此时心灵和身体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就在他即将发狂的一刻,岳青衫突然闭上眼睛,吻上了他的唇。 刹那间,他的所有克制忍耐尽皆溃防,最后一点理智,也如今夜飘在他发上的雪花,消融殆尽。 锁得太痛苦了,翻来覆去改 第91章 云昭静静地躺在床上,此时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极致的餍足与欢愉。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起初是那样黑暗可怕,最终却变成了一个美梦。 淡青色的纱帐垂在眼前,迷蒙地透过一点光,洒落在岳青衫的脸上。云昭静静地看着她,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几乎不真实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眉,她的眼,她挺翘可爱的小鼻子……还有那娇艳欲滴,嫣红柔嫩的嘴唇,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想起昨夜的种种,云昭的心中感到一阵悸动。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她的嘴唇,伸到半途,却又停了下来,她睡得正沉,他只怕打扰了她。 云昭叹息一声,他真不知该怎么爱她才好。 他不敢离她太远,害怕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不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旁。他也不敢离她太近,怕会打扰了她,惹她厌烦。 他不敢爱得太深,怕会带给她压力,又不敢爱得太浅,怕她会感觉不到。 直到此刻,当他躺在她身旁时,心中涌起那千般温暖,万般柔情,他才意识到,怎样爱,爱多少,早已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他对她已是情深入骨,再难自持。 云昭坐起身,轻轻地穿好了衣服,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岳青衫,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才起身离去。 一直到云昭关上了房门,岳青衫才睁开了眼睛。想起昨夜的事情,她脸颊不禁一阵发红。 她竟然同他…… 想不到这辈子的第一次就这样交出去了。 她略微动了动胳膊,想要坐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痛,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似的。这个云昭,平时分明是很内敛的,怎么一到了床上…… 想起昨夜他的疯狂,他那修长匀称、肌肉虬结的身体,她的脸颊顿时红得发烫,心里却又升起了一阵难言的甜蜜之感。 其实当昨夜云昭告诉她他喜欢她的时候,岳青衫几乎惊呆了,那一瞬间,她的心中翻天覆地,无数往事瞬间涌来,似洪水猛兽一般,撞开了她的心门,让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心。 原来她是喜欢他! 若不是喜欢他,她怎么会远离故土,抛却父母亲情,万里迢迢,陪他来到胤国? 她又怎会在昨夜知道他有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入宫救人,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死? 她早已经爱上他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一直以来,云昭在她心中的地位都十分重要,她关心他,在乎他,看他受苦她会心疼,看他成功她会高兴。可是她却从未往男女之情上想过。 可能是因为她初遇云昭的时候他还太小,而她却已经活了两世了,后来她又与陈旭结下鸳盟,自然不会再与别的男子有什么。 直到后来陈旭身死,岳青衫万念俱灰,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嫁人了,可是命运偏偏把她和云昭绑在了一起。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此刻骨铭心,难以忘记。 她清楚地记得他为她生过火,做过饭,打过官差,也采过木槿花…… 他也喂她喝过血,为她杀过豹,万里相依,生死不弃带她来到胤国。 他真的已经为她做了很多很多。 直到昨夜,她亲眼看到他绝望地跪在大雪之中,以为她被害之后的那种崩溃和痛苦,当他重见她时,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可怜她却懵然不知,甚至还曾经为了陈家,在岳彩灵的逼迫下让他跟自己假成亲,还无数次地想撮合他和楚楚…… 可想而知,那时他的心里是如何难受。 想到这里,岳青衫感到有些自责,现在才去爱他,也不晚吧? 哎,天下没有比她更迟钝的人了,假如昨夜他真的和楚楚……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不知会是怎样的伤心失落。 …… 云昭起床后,自去浴房沐浴过,他换过衣裳,出了云府,便径直往宫中而去。 昨晚陆延率人找了他大半宿,却四处不见他,焦急得差点要去城门外调兵,结果他跑到云府中,听到府里的下人来报,说将军似乎已经回来了。 陆延便又去见他,想问问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却被下人拦住,陆延询问为何,婢女顿时面红耳赤,嗫嚅地说她晚上本想去给少夫人送水,将军似乎在夫人屋里…… 婢女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头垂得恨不得埋进胸口里。陆延反应了一会儿,等他明白后顿时就傻了眼,冰天雪地,这两个人一个见不着人,另一个则求他加派人手寻找云昭,结果他们俩却……晾着他一个人在大雪里好一顿瞎转悠。 陆延越想越生气,扭头收兵回府,一出门,正巧碰到了韩彻等人,三人急忙道:“云大哥找着了么?” 陆延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三人喜道:“在哪儿找着的?人可还好?” 陆延怒道:“不知道,没事儿赶紧回去睡觉!” 说完,便气鼓鼓地走了,三人则面面相觑,愣在当场。 陆延打定了主意,云昭如此重色轻友,自己保证三天三夜不与他说话,不想第二日又在皇宫门口偶遇他。陆延刚想装看不见,却忽然发现云昭紧抿着唇,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极致的怒火。陆延一惊,心想他这样子进宫可绝非好事,当下翻身下马,迎上去道:“云大哥,你要进宫?” 云昭“嗯”了一声。 陆延道:“为何这副表情,昨晚我刚进京,就听少夫人说有人要害你,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云昭道:“等回来再跟你说。”说完,竟目不斜视地抬腿而去,陆延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大骂道:“老子再管你的事儿,就不姓陆!” 一时心里又想,反正自己武将出身,打架父子兵,战场亲兄弟,随便姓什么不行。 宫中的护卫大多都认识云昭,又见他今日进宫神色不善,一身肃杀,更不敢多加阻拦。一直走到长乐宫外,内侍才上前将他拦住,道:“云将军?如今刚下了早朝,您这会儿到宫里来做什么?” 云昭冷冷地道:“我要见皇上。” 内侍呆了一呆,寻常臣子求见皇上,需要在正阳门外等候,等着内侍进去通传,哪有这么硬闯的?何况这一身肃杀,太也不敬,忙道:“云将军留步,陛下这会儿正不痛快呢,您还是……” “让开!”云昭冷喝一声,他面沉如铁,将那内侍吓了一个激灵。内侍心想如果云昭在长乐宫闹起来,那可是要遭殃,赶忙一面拖着他,一面暗中吩咐小太监快去禀告皇帝。 不一会儿,小太监匆匆回来,说皇上让云昭进去。内侍这才松了口气,躬身退到一旁,请云昭入内了。 云昭面无表情,径直走进长乐宫内,只见皇上穿一身绛紫色绣龙袍,坐在玉案前,神情也不是太好。他见了云昭,冷声道:“云昭,为何不经传召,擅自入宫,可知是死罪?” 昨夜清弦公主竟然中宫中遇袭,宫中又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侍卫,皇上心中又惊又怒,便派了内卫暗中调查。在还没有搞清楚事实之前,他还不想传召云昭,谁知他竟又自己闯进来了。先有陆延,后有云昭,这些武将,还真把皇宫侍卫当摆设了不成? 皇上震怒之下,哪知云昭却浑然不惧,冷笑道:“臣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和皇上讨一个公道。” 这下皇上到是大吃一惊,他犯下这样的大罪,不仅不来求饶认罪,竟还要与他讨公道?皇上微微眯眼,冷声道:“你要跟朕讨什么公道?” 云昭道:“陛下可还记得,与臣一起回胤的魏国女人?” “她?”皇上微一皱眉,道:“她怎么了?她昨日擅闯皇宫,已是死罪,朕没有怪罪于她,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她还想如何?” 云昭道:“臣曾经说过,臣流落魏国,九死一生,多亏她三翻四次舍命相救,才能平安归来。她对云昭恩重如山,臣曾经发誓,要一生一世护她周全,可是如今竟然有人要害她,臣应不应该讨这个公道?” 皇上一惊,道:“有人要害她?何人?” 云昭的脸上蒙上一层阴翳之色,眸中杀气隐现,冷声道:“清弦公主!” 皇上听了这话,这一惊着实是非同小可。昨日明明是清弦在宫中遇袭,她怎么又会去害人呢?何况她堂堂公主,去害一个卑贱的魏国女人干什么? 皇上的面色陡然一沉,厉声道:“云昭,你休要太得寸进尺了!你擅闯皇宫,对公主不敬,朕还没问你的罪,如今竟敢出言污蔑公主,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不敢,”云昭唇边勾起一丝森寒的冷笑,道:“陛下留我性命,是因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仰仗于我,如今怎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杀我?”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慑人之意,皇上心头一颤,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退。 第92章 皇上被云昭的气势若慑,一时竟有些慌乱,他竭力宁定了心神,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在臣子面前堕了威严,当即冷声道:“放肆,云昭,你擅闯皇宫,胆敢出言不逊,朕念你年轻不懂事,不予追究,你赶紧给朕滚出去!” 云昭的行为实在是太突然了,皇上一时想不明白该如何处置。他此刻虽然已经对云昭动了杀意,可他深知云昭乃旷世难得的将才,且在军中威望颇高,即便要杀,也不能太过草率。 所以他虽然愤怒,还是留了一丝余地,只想先把他撵出宫去再说。 哪知云昭不仅没走,反而上前一步道:“不予追究?我看陛下是搞错了,如今不是陛下要追究,而是有人想害云昭的心上人,是云昭要追究到底!” 皇上心中大震,想不到云昭竟会把一个女子看得如此之重,眼见今日之事,他竟是不想善了了,皇上微微紧了下手指,眸中杀气渐浓。 云昭却浑然不惧,淡淡地道:“陛下莫要着急,臣既然想向陛下讨公道,自然不会空手而来,陛下何不先听听,臣能给陛下些什么?” 皇上心中一动,不禁道:“你能给朕什么?” 云昭见他终免不了贪婪本性,心中一阵冷笑,他抬头道:“臣知道陛下一心想做千古帝王,一直将一统四国当做毕生梦想,可惜却迟迟未能实现。如今赵、韩势微,却只有魏国是陛下的心中刺,我说的可对?” 皇上听了这话,心中莫名地涌起一丝悲凉。云昭说的不错,自他十四岁登基以来,统一四国便一直是他的梦想。年少轻狂之时,自然是满腔的雄心壮志,自信定能实现此宏愿,可是如今岁月如苍狗,人间已白头,当初的那一份心气便也日渐消磨了。 自从上阳谷之战后,胤国受了重创,恐怕很难再恢复元气,那个愿望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远,已成了胤帝的毕生恨事。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就此放弃,他仍然想要出征魏国,在有生之年做最后的挣扎的。 所以今日当云昭提起的时候,他心中不是不震动的,他抬起头,望着云昭凛冽的眉眼,不知道为何双手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云昭却平静地道:“只要陛下肯还我这个公道,陛下的心愿,臣可以帮陛下达成。” 皇上心中巨震,沉声道:“云昭,清弦之事,朕自会调查清楚,如果确有其事,朕自然会给你公道……” “陛下会么?”云昭轻蔑一笑,“当初云昭随大皇子征战上阳谷,却因为皇子争功,轻敌冒进,指使大胤五万热血男儿战死沙场,这份公道,陛下给了么?” 皇上大惊,他本以为当初上阳谷之战云昭已经被骗过了,也已经认了罪责,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不是他们骗过了云昭,而是云昭骗了他们! 现在想来,假如云昭一回到胤国,便向赵奕和图苏宁兴师问罪,自己的确根本就不会授他兵权。 可如今,他再想追回,恐怕就难了。 皇上想着,脸上的神色顿时阴晴不定,云昭则冷声道:“陛下放心,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之事,臣只向图苏宁问责,今日之事,我要的也只是清弦,江山天下,与自己的子女,孰轻孰重,还请陛下好好的思量……” “你疯了……”皇帝露出嘲讽的笑容,袖下的手指却还是不住地颤抖着,“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鬼话,就杀了自己的子女?云昭,朕本以为你在魏国三年,会学得聪明一些,想不到你还是要自寻死路……” 云昭冷笑道:“陛下既然这么想我死,何不现在就动手,又在犹豫什么呢?” 皇上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云昭道:“臣说的到底是不是鬼话,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了,陛下想要幽州,却苦攻益阳七年无果,如果陛下答应臣的条件,只需给我一万兵马,一个月内,益阳便算是臣送给陛下的见面礼。” “你说什么?”皇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一万兵马,益阳郡怎么可能拿得下?” 云昭道:“能不能拿的下,陛下试试就知道了。难道陛下以为云昭被俘魏国三年,所遭的罪都是白遭的么?” 皇上心下一动,不错,云昭他毕竟在魏国待了三年,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可能已经摸清了魏国的行军之道,作战章法。可是益阳毕竟驻守着十几万的兵马,以一万对十万,他真的能拿的下? 皇上的表情惊疑不定,可毕竟云昭给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益阳是魏国北部最大的屏障,一旦益阳城破,幽州便近在眼前,拿下幽州,便是雍州、闽州……大魏的天下指日可待。 他到底该不该信他? 皇上道:“云昭,只要你能为朕拿下益阳,朕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朕可以许你高官厚爵,荣华富贵,给你和那个魏国女人赐婚,保她一生尊贵荣耀,让你们云家世世代代,与朕共享江山……” “我什么都不要,”云昭只是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只让清弦,血债血偿!” “你疯了!”皇上大骂道:“云昭,你自认有擎天踏海之能,为何不想着建功立业,成就不世功勋,却只为了一个女人?你简直是疯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云昭厉声道:“我这一生,只想保护她平安欢喜,若胆敢有人害她,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天涯海角,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皇上颓然坐在椅上,他终于发现云昭对这个女人的用情之深,他出身皇家。对男女之情自然看得极淡,女子在他眼中,不过是生儿育女,发泄欲望的工具,实在不敢想象有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 “云昭,你莫要再逼朕……” “陛下到底答不答应!” 皇上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云昭,莫忘了你还在宫中,门外驻扎着三千羽林军,朕随时随地可以要了你的命,你死了,那个魏国女人也活不了……” “那陛下就动手吧。” 皇上愕然,云昭道:“臣今日既然敢来,就笃定了陛下不会要我的命,即便陛下心中有再多愤恨,仍旧会答应臣的条件,因为陛下——太想赢了。” 云昭说完,他的眸光挪向窗外,此刻长乐宫外一片寂静,可是四处涌动着光影,那是被太阳映照出的铁器的寒光,时刻彰显着这座宫殿内的暗流与杀机。 这也是藏于帝王心中的,时刻的杀机。 云昭道:“陛下可能还不知道,云昭驰骋沙场,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陛下的三千御林军,还真未必挡得住我。” 皇上的脸色顿时一白,云昭道:“陛下还是好好想想吧,一统天下,不仅是陛下,也是四国帝王,历朝历代的梦想,却不是每一个皇帝,都能拥有这样的机会。” 皇上眯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愈发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强大而可怕的力量。确实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助他一统华夏,成就不世功勋,才能让他名字,永远镌刻在神州大陆的史册上。 皇上的胸口不住起伏着,脸上的神情也不住地变换,半晌,他终于睁开双目,道:“好!朕答应你了,一个月后,你若取下益阳,朕会亲手处置清弦,还你一个公道。” 云昭轻轻勾起嘴角,道:“陛下放心,那益阳郡,便算是臣为陛下,小试牛刀!” 第93章 岳青衫好不容易挣扎着起了床,婢女便送了热水进来,这婢女本是皇帝册封她为英烈侯时候赏赐的,名唤婉月。她见了岳青衫,脸色微微一红,道:“夫人,奴婢……奴婢服侍您沐浴。” 岳青衫也觉得甚是不好意思,昨晚云昭的动静那么大,恐怕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 她这么一想,便想起了楚楚来,脸上的笑容就敛了下去。想起往日的她可真是糊涂,还总是拿楚楚的心事打趣,这下楚楚只怕要恨死她了吧? 哎,算了,还是不想了。 岳青衫闭上双眼,将整个身体都浸在水中。浸透了花香水流满溢过她的肌肤,将她包裹起来,带来一阵暖意。岳青衫浑身舒适,昨夜那酸痛便也淡去了。 她洗过澡后,换了一件宽敞绣秀月芙蓉白色纱袍,长发绾起,插了一根发簪。回房时,只见那沾了落红的衾被已经被婉月拿去清洗了,不禁又是一阵脸红。 想着一会儿还要和云昭见面,岳青衫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刚出了房门,却听说云昭进宫去了,心里便又担忧起来,他怎么这个时间进宫,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这样合计着,早饭便觉得没了胃口,她正瞧着眼前的一盘笋丝鸭胸发愣,忽听得门口脚步声响,正是云昭回来了。 只见他着一身绛蓝色右衽锦袍,腰束玉色宽带,墨发束起,英姿勃勃。额上虽带着一个墨色刺青,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容光焕发,风采照人。 两个人见了面,岳青衫有点尴尬。而云昭的唇边带着笑,眼眸微微弯起,脉脉含情。 云昭看了一眼桌子上没动几口的早饭,柔声道:“怎么了?没胃口吗?” 岳青衫道:“你怎么又进宫去了?你快跟我说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昭见她这样,有些心疼,道:“你先好好吃饭,吃完了我才和你说。” 岳青衫只好心不在焉地扒拉几口,眼睛却还是在瞧着他。云昭无奈道:“昨晚是清弦把我骗进宫的。” “真的是她……”其实岳青衫已经猜到呢七八分,毕竟假传圣旨,偏外臣进宫,普通人没这个本事。宫里能做到的人恐怕只有皇上和太后,皇上当然不会这么做,太后更不会,而清弦却是离他们最近的人。 只是清弦不是一直爱慕云昭吗?为何突然又要害她呢? 岳青衫道:“清弦到底想干什么?” 想起清弦的丑态,云昭感到一丝厌恶,冷冷道:“没什么,你放心,就凭她,还动不了我。” 岳青衫看他神态,又想起昨晚的种种事情,顿时就明白了,她没想到清弦堂堂公主,竟然使出这么卑鄙下作的手段对男人投怀送抱,心里也升起厌恶之感,道:“原来那药是她给你的下的。” 云昭见她神色,慌忙解释道:“我跟她什么事都没发生……” “谁问你了?” 岳青衫心中暗想,我还不知道?若真发生了什么,出来了怎么会是那副鬼样子。 云昭一时语塞,他想起昨夜的事情,心中一动,道:“你……你昨晚为什么那么做?” 其实云昭现在的心里有点忐忑,他猜不透岳青衫的心思。她是真的喜欢他,还是看他太惨了,可怜他? 可是如果单纯就因为可怜他,这代价未免太大了,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那必定还是喜欢他。 想到这里,云昭便高兴起来,唇边带笑,眼睛里也闪了光。岳青衫看他这模样,心中暗啐,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得意什么? 便故意板着脸道:“什么为什么?当然是你强迫我的,我又打不过你?” 云昭一呆,皱眉道:“我哪有强迫你?” 他明明记得昨晚是她主动的。 岳青衫见他真的着了慌,心中暗自好笑,却还是板着脸色道:“就是,你对我动粗,我又反抗不了,只好……只好就范,你都不记得了吗?” 云昭顿时出了一头冷汗,难道自己昨夜被药物迷失了心智,当真对她用了强,自己却不记得了?怎么可能呢?不会的,他即便再难受,也绝不会那样对她的。 岳青衫见他这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我骗你哪,瞧你紧张的。” 云昭顿时松了口气,苦笑一声,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岳青衫抬头扫了他一眼,突然低声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难道会是因为你的身子太诱人吗?” 云昭顿时大喜过望,他一把握住了岳青衫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深情款款地唤着她的名字,“青衫……” 岳青衫心中亦升起一丝甜蜜,柔声道:“所以你别担心,我……喜欢得很。” 云昭见她这般模样,眉眼低垂,含情脉脉,更带了几分娇羞之色,忍不住上前,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我的身子呢?诱不诱人?” 岳青衫脸上一红,心想云昭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便道:“还……还好吧。” “我还可以更诱人的。”他的声音已带着低哑的磁性,说着,侧过身子,便去索吻她的嘴唇,岳青衫亦感到一阵情动,可是她昨晚被云昭折腾了半宿,浑身酸痛,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可不想再去招惹他了,当下一把从他怀中跳了出来,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又进宫干什么去了?再不好好说,我可生气了!” 情绪突然被打断,云昭顿觉十分难受,可见她不愿,也只好忍了下来,柔声道:“你别生气,我刚才进宫,是为了去给你讨一个公道。” “给我讨公道?” “对,”云昭道:“清弦昨夜胆敢派人害你,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着,他眼中浮现起一股慑人的冷意。岳青衫这才想起来昨夜清弦要害她的事儿,心里也不禁一寒,抬头道:“可是清弦是皇帝之女,皇上怎么可能给你公道?” “给了。” “给了?”这下岳青衫可是大吃一惊,“为何?” 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皇帝会这么正直公允。 云昭道:“因为我答应他,只带一万兵马,一个月之内为他取下益阳,作为交换,他必须将清弦交给我处置,给你出气。” “什么!?”岳青衫顿时瞪大了眼睛,激动得起身道:“你疯了吗?你怎能答应?益阳是什么地方?魏国北部屏障,驻守八万大军,两侧天堑,兵强马壮,固若金汤。胤国十万大军攻伐藁城,遇到益阳也只能绕着走,你区区一万兵马,想夺益阳,怎么可能!” 云昭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就笑了,岳青衫气道:“你还笑,不过就这么一会儿,你就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云昭敛了笑容,道:“谁让你睡着了,我叫又叫不醒你,只好就自作主张了。” 岳青衫眉峰一挑,气道:“你还怪我?” 她这副样子,全不似往日的沉稳平和,娇嗔薄怒,却带了几分小女人之态。云昭心中爱煞,柔声道:“你放心,我能打下来的。” “你能打下来?怎么可能?” 岳青衫虽然知道云昭武勇,用兵如神,可还是不敢相信。 云昭道:“我在幽州流亡之时,曾经仔细探查过索天河外的地形,也大略知道了魏人作战的章法。益阳之所以坚固,绝非是因为天堑,而是胤之行兵不可遇魏之武卒。” 岳青衫对于行兵打仗可是一窍不通,有些不解。云昭耐心道:“魏国在益阳的守军,称之为武卒,这些人均有军功在身。正所谓军不在多,而在治,武卒的管理较其他步兵十分严格。他们每每出门,都要重甲加身,并配备三十只良弓,十二支重弩。他们每得胜一场,以杀敌之数记录军功,斩敌左耳为记。杀的越多,赏赐越多,他们家中可有封地,父母妻儿也能得妥善照顾,利益所驱,所以他们上阵之时倍加武勇。” “可是这虽是武卒的优点,却也是他们致命的缺点。武卒好杀戮,却惧死。因为一旦死后,所有的荣耀将不复存在,也不会再有封地、赏赐,妻儿也只能自生自灭了。而此次我只带了一万勇士,他们眼见实力悬殊,必不报生还之心。我也许诺他们,若慷慨就义,我各各皆有追封,父母妻儿,保其一生荣华,若敢临阵脱逃或被敌军斩耳,我必将其凌迟处死,鞭尸悬首,家眷尽杀。” 岳青衫心里微微一寒,不禁扫了云昭一眼,他终究还是上辈子那个冷酷独断,赏罚无情的昭武大帝。 云昭道:“我已下了军令,此次攻打益阳,不破城,只杀人。而魏之武卒偏偏不怕城破,只怕死。何况我火烈勇士均能以一敌百,一旦煞了他们的气势,一溃百溃,大军就再难成气候了。” 岳青衫虽然还是一懂半懂,但听云昭说的这样条理明晰,心里才略微宁定了些。可是她想到云昭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立下这么大的军功,竟然只是为了给自己出气,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便道:“云昭,清弦昨日虽然想害我,可是我毕竟没有死,经历此事之后,她必定也会收敛许多,我看不如……” “不必说了,”云昭打断她的话,脸色沉了下来,“她既敢存害你之心,我就绝不会放过她。” 岳青衫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再劝说无用,可是仍旧不免为他担心,“可是云昭,我不想让你有事……” 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云昭心中一软,将她搂在怀里,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决定我不是冲动做下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往日的我实在是太软弱了,正是因为我的退让,才让他们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我已经失去我娘了,我绝不能再失去你。” 岳青衫抬起头,只见云昭眼中闪着无比坚毅的神色,他静静地道:“如今皇上重用我,也不过是想我为他卖命。他明知赵奕有害我之心,当年上阳谷的惨剧,也与他和图苏宁脱不开关系。可是他为了朝局稳固,平衡势力,却不肯还我公道,害得我娘含冤而死。如今魏胤战事焦灼,我还有用武之地,他们尚且还要害我身边之人,若有一日鸟尽弓藏,我岂不是性命不保?” 岳青衫心中一动,没有想到云昭早已经想得如此透彻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经历了苏威反叛,还有昨日赵奕偷偷派人进宫的事情,皇上对他已经有所怀疑,我更要抓住这个机会,拿下益阳,夺取火烈军军权,这样我才能彻底将赵奕置于死地,让他永难翻身!” 岳青衫心中一颤,她蓦然发现,云昭的确早已经不是那个在京城梅庄中与她初见,倔强而青涩的少年了。他依然骄傲,依然锋芒不敛,却多了几分沉稳城府。 他越来越像一个英明而独断的帝王。 岳青衫道:“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云昭弯起嘴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你放心,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我还曾经答应过你,有朝一日,我手握生杀大权,一定不会戕害魏人,我始终记得的。” 岳青衫眼眶一热,紧紧地抱住了他,云昭俯下身,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第94章 第二日,云昭召来陆延,跟他说了自己要率军攻打益阳之事,陆延自然也是大吃一惊,道:“云大哥,益阳现在不能打!魏国将武卒皆囤备在益阳,兵强马壮,绝不能硬拼。就是想打,也得先取下涿郡与壁城,使益阳孤立无援,再以重兵于东南两角围困,利用益阳两侧天堑,将其拖成一座孤城,待其粮草殆尽,再率军攻入,方为上策。” 陆延从军多年,自有一番见地。他方才所言,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也最有胜算。云昭却没有多说,只是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陆延愕然,可是他也知道云昭的性子,一旦他决定之事,那便是断无更改。当下唯有苦笑一声,道:“好吧,既然云大哥有吩咐,不论生死,陆延都跟着你。” 云昭摇头道:“你不用跟着我,此次出征,我要你留在拾目。” “为什么?”陆延霍然起身道:“你当我陆延是贪生怕死之辈么?你要是去打益阳,那我便也去,拿下了,大家分赏,失败了,那就同赴黄泉,等到了阎王殿上,照样一起吃肉喝酒,也是欢欢喜喜!” 云昭心里有些感动,温言道:“可是真的不用。此去益阳,我只带火烈军锐士,用不着你。” 陆延垮下脸来,“你是嫌弃我?” 云昭摇了摇头,他神色微微凝重,“我是另有事让你帮我做。” “什么事?” 云昭道:“我要让你留在拾目,帮我盯着赵奕。另外,我要将火烈军留下一部分,驻扎在鬼冢山外,来保护青衫。” 陆延惊讶道:“火烈军只有一万多人马给你调用,你还要留下一部分,几千人去对抗益阳武卒,这不是要送死吗?” 云昭冷笑道:“我什么时候送死过?莫说几千人,就是几百人,我也未必会败。” 陆延听了这话,又觉心口一热,是啊,云昭他十二岁从军,南征北战,虎啸沙场,的确是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过。 云昭道:“如今我唯有将青衫就在拾目,皇上才能不起疑心,保证我在前线调兵遣将,后方不会有任何掣肘。何况战场危险,带着她,我也不放心。” 陆延明白云昭是想让他留在拾目保护岳青衫,虽然不能与他同去战场,心里有些失落,但他深知在云昭心里,岳青衫是头等大事,能交给他,可见对他的信任。 云昭道:“我预计下月月初出征,一个月后,必定将益阳拿下来,假如我真的有了什么不测……”他垂下眼眸,声音有些沉重,“陆延,我将火烈军暗令留给你,可以调用一百二十名火烈军影卫,他们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且向来对我忠心耿耿。我已经吩咐人提前在西郊的树林中挖好了密道,密道直通鬼冢山,你带着青衫从此出去,再往西转鄱阳道,过了索天河,便是幽州了,护送她回到魏国去。” 陆延听他竟然想好了身后事,心中一阵惊颤,道:“大哥……你说过你不会出事的……” 云昭挪远了目光,悠悠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胜败无常。再高明的兵法,再武勇的悍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留给她的,就将这些火烈影卫送给她吧,日后在这乱世山河,保她平安。” “大哥……”陆延一阵哽咽,“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应该让她知道的。” 云昭摇头道:“无此必要。这些事你不必告诉她,只让她心安理得就是。假如我凯旋归来……”他勾起嘴角,眼中泛起一丝温柔,“那我就以江山为聘,娶她为妻。” 十日之后,云昭率军出征,岳青衫亲自来送行。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云昭穿战袍,银白色的铠甲在他身上闪闪发光,少年英姿勃勃,俊美轩昂,头上的红缨在风中烈烈飞舞,风华无双。 岳青衫见他站在千军万马之前,顶天立地一般。士兵们送来行军酒来,岳青衫捧起酒碗,道:“云昭,祝你凯旋归来。” 云昭接过来,一饮而尽,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酒意,雪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潮红。他望着岳青衫,眸光闪闪,唇边带笑,“等我回来。” “好。” 岳青衫说完,云昭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得很紧,身上的铠甲带着些许凉意,还有他那独有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了起来。岳青衫眼眶一热,也紧紧将他拥住。 他们就这样抱了好久,云昭涩声道:“我走了。” 岳青衫“嗯”了一声,云昭松开了手,转身而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虽然他知道岳青衫一定在身后望着自己。他知道只要再望一眼她的眼睛,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岳青衫一直静静地立在山岗之上,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此时碧空万里,江河昭昭,她知道,昭武大帝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云昭出征之后,岳青衫的日子过得安稳平淡,闲暇时候就和楚楚逛逛街,聊聊天。因为她和云昭的事情,岳青衫对楚楚有点过意不去,可是楚楚却似乎毫不在意,反而不停地说着两人如何郎才女貌,如何相配。岳青衫一时更觉愧疚,可是她见楚楚的样子,似乎确实真心的,她怀疑楚楚只怕是有了别的心思。 清弦自然是不敢再来找她的麻烦,何况陆延及火烈军影卫一天十二时辰紧随身侧,想找恐怕也没这个本事。 清弦只是整日里哭着闹着,求皇上和太后将她许给云昭,皇上只是表面上安抚着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成为皇家利益的牺牲品。 …… 云昭率军从拾目出发,一路快马疾驰,不出五日,便离开大胤,到达了幽州境内。 因其此次出兵,只有一万人不到,云昭又为了掩人耳目,分成三批走,十分隐蔽,所以直到此时,益阳守军依旧茫然不知。 云昭吩咐三路大军在十字坡会合,整顿军备。军中将士各各慷慨昂扬。他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只因云昭允诺过他们,若战死沙场,各各都有追封,家族亲眷亦回得到一世荣华,他们本就是为了荣誉而战的。 云昭立在大军阵前,朗声道:“各位火烈勇士,可愿随我,大杀魏军,踏平益阳!” “愿意!” 军营中发出震天呼喊,云昭取过酒坛,拍碎泥封,将其高举过头顶,朔风穿过他的铠甲,发出烈烈声响,他大声道:“火烈勇士们,今夜,随我烧粮草,杀魏兵,你们要记住,刀刀饮血,绝不留情!” “刀刀饮血,绝不留情!” 呐喊声一声声传出去,一时穿云震日,地动山摇。 壮士们纷纷痛饮一番,摔碎酒坛。日色一没,便宛如索命的修罗一般,攻入益阳。 益阳城守军众多,所以对粮草的需求极大。而雍、幽二州地势险峻,辎重运输困难,难以随时补给,所以在益阳郡内设有粮仓,由千名武卒把守。 是夜深,武卒也未免困乏,加上益阳数年来一直平安无事,未免懈怠了一些。刚至子时,忽见一队人宛如猛虎一般扑来,手执火箭,刷刷几声向粮草射去。 魏人知道是胤兵奇袭,当下急忙保护粮草。只见当先一人猛地飞窜进来,手中长/枪一挑,就插入了武卒的心脏。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凶悍的人物,顿时就吓呆了,云昭反手不停,见人就杀。胤军本以为他们是奔着粮草来的,谁知竟如索命鬼一样,既不攻城,也不夺粮,只要杀人。 魏人一时摸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而且事先竟没有收到一点消息,慌乱之下,连忙吹响号角,集结大军应战。魏卒本来是以斩左耳记功的,所以杀敌时自然全力削砍左耳。而云昭军营中有令,可以战死沙场,但若被人削斩左耳,则以罪论。当下不顾性命,奋力扑杀,竟如恶鬼一样,与魏卒以命肉搏。 魏卒吓呆了,还从未见过有这种打法,竟不像是两军交战,像是报仇泄愤一样。加之此奇袭太过猝不及防,竟乱得四处逃窜。而正此时,云昭突然下令,弃了粮仓,追杀魏卒。 这下魏卒彻底蒙了,当下也不再守粮仓,转身向后逃去,想与城中大部队会合,忽听得身后的火烈军一声大喊:“魏兵已败!” 声音响彻夜空,振聋发聩。魏兵顿时人心惶惶,城中大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见一群自己的逃了回来,只当是真的,霎时间士气大减,军中乱成一团。 且说这魏军人数众多,虽是优势,可也是劣势。人一多就极容易调度失策,一旦慌乱起来就再难控制。此时,云昭又吩咐另一部分人马,驻扎在不远处山谷之上,以秋千骑兵打头阵,点燃火把,后边扬展着军旗,敲打战鼓。一时间声势浩大,也看不出有多少人。 魏兵哪里想到胤人会派几千人来城外叫板,远看黑压压一片,只道是大军来了,竟不知道有几万人马,否则怎会将粮仓守军打得四处逃窜?这么多人毫无生息突然出现在面前,魏卒惊怕之极,越惊怕越想往一起聚拢,越想凑在一起便逃得越快,霎时已大呈溃败之态。 这下火烈军军心大胜,云昭吩咐打头的数百人脱去战衣服,原来他竟在里头安排他们穿了魏卒的铠甲。魏人的战袍他早在魏国时便留神研究过,实仿得极妙。这几百人冲进敌阵,就拼命斩敌左耳,武卒一时没反应过来,死伤无数。 一时又听得军营中大喊,“反了反了!北营被敌军策反了!” 这下可真是慌了,加之夜晚仓猝,目力不佳,竟也不知谁是谁,疯狂地自相残杀起来。 云昭趁混乱之际,耸身一跃,跳上墙头,他膂力过人,虽然离得极远,双手长开,拉开弓箭,“嗖”的一声穿过去,墙头发出“咔啦啦”的响声,竟是把旗杆射断了。 城旗一倒,众兵如鸟兽四散,云昭此时才吹响号角,命城外的几千人冲进城中。 人数虽少,但都是骑兵,一到城角就将步兵的行阵重开了,加上云昭手下的几百名“假魏卒”早已经入城,里应外合,“嘭”的一声,撞开了城门。 第95章 这一仗打了三天三夜,魏卒被打得丢盔弃甲,弃城而逃。行军打仗本就是打得军心凝聚力,一旦破溃,一溃百溃,十几万大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四处窜逃。 十日之后,云昭已经彻底夺下了益阳,当即请旨从北刹调用了两万兵马,前往益阳驻守增援。 这一来,益阳也算是稳固了下来。云昭命人在城中设宴,盘点人数,犒赏三军。 这一战,因为火烈军武勇,云昭奇计百出,伤亡竟并不惨重。想起此番以少胜多,却大获全胜,众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战事稍稳,云昭便有些归心似箭。可他知道自己如今还不能走,必需要做好益阳的善后事宜,免得魏军卷土重来。 这些日子,他脑海里全是岳青衫的影子,每每想到与她那一晚……便悸动得浑身战栗,他少年人初尝云雨,恰如食髓知味,夜里时常浑身燥热,难以入眠,只好自行排解,醒来时常见着一片狼藉,心中也暗自惭愧。 一日夜里,云昭收到了陆延从拾目传来的急讯,看完之后,面色顿时沉郁了下来。 京城中出了变故,这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 出征前,他已经在京城做了完备的部署,他知道皇上想要吞并魏国还需仰仗于他,绝不会在此时为难他,只要他还在,京城里的人就都是安全的。 同时他也吩咐了陆延带领火烈军影卫来保护岳青衫,这样一来,即便他在前线出了事,她也可以安全回到魏国。 本来已是万无一失,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赵奕和图苏宁竟然会动手,如果是对火烈军动手便也罢了,云昭自不会怕他们,可是他们的目标竟然是皇帝! 陆延也是近日才发现,赵奕和图苏宁暗中策反了御林军统领,在宫中频频异动,恐怕想要对皇上不利。可是赵奕狡猾,陆延一时拿不到什么证据。 假如图苏宁真的有弑君之心,成功之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登基为帝,那云昭取下的战功,岂不是都为他做了嫁衣裳? 他也一定会趁着云昭未回京的日子,动用皇权,尽量将云昭兵权架空,等到云昭回京局面就十分被动。 而偏这个时候,陆延更不能调兵进宫救驾,他毕竟人在京城,一有异动便恐会解释不清,假如图苏宁反咬一口,冤他谋反,他岂不是性命不保?陆延一个人,是绝计对付不了赵奕和图苏宁两个的。 云昭不禁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能让图苏宁得逞。 所以云昭决定冒险一搏,连夜回京,虽然他一走,火烈大军难免军心动荡,如今局势未稳,若是魏国趁机卷土重来,很可能会再将益阳夺回去。 但眼下也唯有如此了。云昭当即叫来韩彻、白羽与许舟,向三人交代了一番,准备即日动身。 午夜过后,忽听得帐外脚步声动,虽然十分隐蔽,岂能逃过云昭的耳目? “谁?”云昭手臂长出,一刀架在了来人的脖颈上。 “是我。” 明灭的灯火之中,浮出一个瘦削的人影,有些苍白的脸色,挺直的鼻梁显得尤其的冷漠孤傲,竟是韩彻。 云昭道:“这么晚了,你做什么?” 韩彻沉吟了一下,云昭看出他有话要说,便将他带到了帐篷之中。 韩彻道:“云大哥,益阳不能没有你,拾目这一趟,让我替你回去吧。” 云昭摇摇头,道:“不行,陆延尚且对付不了图苏宁,何况是你?如今只有我亲自回京,他才不敢妄动,否则不管是谁,稍有动作都会被图苏宁反咬一口。” 韩彻道:“我知道,可是云大哥现在回去,图苏宁不过就是就此收手,依然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大皇子,而且赵奕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他的飞将军。” 他说着,咬牙切齿,满脸恨意。 云昭知道他曾是上阳谷一战被俘,对二人恨之入骨。他拍了拍韩彻的肩膀,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对付他们俩,还不能操之过急。” 韩彻道:“我可以回京,夺取图苏宁的信任,怂恿他入宫弑君,然后在趁机反杀,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皇上也会将二人碎尸万段。” 若真能如此,当然可以一举将二人铲除。云昭又摇了摇头,道:“不行,你身为火烈军行军都司,打从魏国回来,就一直跟着我。京城中无人不知,他绝不可能相信你的。” “我可以的!”韩彻急切道:“云大哥,我可以假意和你闹翻,或者咱们两个可以打一架,你刺我一剑,这军营里布满了图苏宁的耳目,只要传出去,他们不就相信了吗?” 云昭皱眉道:“胡闹!你当他们是傻子吗?” 韩彻道:“我在火烈军中有军衔,他们一定愿意用我进宫的,这样就可以趁机把谋反的脏水泼给你,只要我能博取他们的信任,就一定会成功的,云大哥,咱们试一试吧,你相信我……” “不必说了!”云昭冷声打断他得话,“此事不可行,休得再提!” “云大哥……”韩彻还想再说,看到云昭森冷的眼神,只好叹了口气,云昭决定的事情,旁人是绝不可能更改的。 韩彻垂头丧气地走出军营,他知道云昭之所以不同意,定是担心他的安危,一旦计划败露,图苏宁和赵奕就一定会取他性命。 可是他不怕死,韩彻的心中一阵热血沸腾,他十三岁从军,上阵杀敌,无数次重伤流血,他都没有怕过,他只想保卫这山河,还这世道一片清明。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眼中就燃烧起了熊熊火焰,那是一种期待着自己即将抛头颅,洒热血时的兴奋,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做点什么了,为自己,为云昭,更为这天下。 他要手刃赵奕这个狗贼,让那五万热血男儿,在九泉之下看着他被千刀万剐! 韩彻的呼吸逐渐浊重起来,他猛地大喊道:“云昭,你这个杀千刀的狗贼,有本事就杀了你爷爷!老子跟你出生入死,如今打了胜仗,却什么功劳都是你的,老子就想抢几个娘们儿,又怎么了!” 军营里立时一阵沸腾,云昭领兵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跟他如此叫嚣过,纷纷出来观望。 而韩彻早已经跑出了军营,他看到身后的几个人影跟了过来,韩彻知道那是图苏宁的耳目,他露出一个森寒的冷笑,一手执剑,压抑住手掌因为兴奋而产生的颤抖,一剑刺下,从肺叶边上穿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瞬间将他包围,韩彻满头大汗,剧烈地喘息着。他咬着牙,流着血,一步步地爬到了乱葬岗上。 他知道图苏宁的人会救他,他也愿意拿命来赌。 夜晚的寒风吹拂着剑刃,沙沙抖动着,每一下都疼得有如钢针刺进心口里,韩彻却狰狞地冷笑起来,你们来吧,我韩彻不会死的,图苏宁,赵奕,我要用今日流下的血,将你们通通送进地狱。 …… 傍晚,图苏宁正在房中饮酒,窗外冷风凄凄,屋内却一片春光融融。 乐师在一旁奏着管弦丝竹,打扮美艳的舞女在中央翩翩起舞,图苏宁眯着双眼,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搂着一个红衣女子,女子雪白的胸脯呼之欲出,一脸讨好地望着他。 图苏宁最近的心情非常好,傍晚的时候已经传来消息,说宫里的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老头竟然一点也没有怀疑他,如今云昭不在京城,他觉得再也没有人能阻挡自己称帝的脚步了。想到这里,图苏宁愈发得意地大笑了出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侍从进来,冲图苏宁耳语了几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挥手,舞姬和乐师都停了下来,那红衣美人儿也提着裙摆,从他怀里退了下去。 图苏宁道:“人已经带回京城了?” 暗卫道:“不错,就安置在摩尼别院里,那里十分隐蔽,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图苏宁道:“此人是怎么和云昭闹翻的,可信?” 谋士道:“听说是益阳城破之后,此人想抢夺城中的钱粮和女人,云昭不肯,此人性格又烈,两人就打了起来。想那云昭什么人物,向来在军中是说一不二的,一怒之下,便将他一剑杀了,扔到了乱葬岗上。小人便命人带了回来。” 图苏宁道:“一个行军都司而已,火烈军中这样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非也,”谋士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虽然只是个都司,可乃是云昭一同从魏国回来的,深得云昭信任,加之他作战武勇,在火烈军中很有威望,想必知道云昭不少秘密,若能为我们所用……” 谋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神却在观察图苏宁。 图苏宁果然心中一动,眯眼道:“不会是苦肉计吧。” 谋士道:“多半不会,小人亲自探查的,那一剑,穿心而入,若不是此人心脏偏了半寸,那是必死无疑。饶是如此,这重伤至少减他十年寿命,如今我命人拿药吊着他一口气呢,整日里昏昏迷迷,还在大骂云昭。” 图苏宁一听,便信了八分,道:“好,去把赵奕叫来!” 赵奕连夜过了图苏宁府上,听了此事,道:“若如殿下所言,那可是天赐良机,若能买通他,带火烈军入宫,不仅可以保护殿下顺利登基,还可以将弑君罪名栽赃给云昭,等他一旦回京,就治他个谋逆之罪,就地正法!” 图苏宁道:“好是好,孤只怕……其中有诈。” 赵奕转转眼珠,道:“殿下放心,属下有的是手段,就是铁齿钢牙,也非给他撬开不可!” 图苏宁会心一笑,“那便有劳大人了。” 第96章 韩彻被图苏宁的暗卫带了回来,他们虽然吊住了他一口气,却不肯给他治伤,他胸口处的伤口仍然在恶化着,每日都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几日来,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眼窝深陷,任谁看了也不禁心生怜悯。 只是他却丝毫不肯屈服,只要醒来便痛骂云昭,这一日,忽然有两人将他架起,将他带到了一个刑房之中。 士兵将他绑在了绞刑架上,接着一桶冷水泼下,韩彻不禁打了个激灵。那水中是掺了盐的,划过伤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士兵冷笑一声,道:“狗贼,竟敢对云将军不敬,今日就让你好好吃吃苦头!” “呸!”韩彻一口血水吐在了士兵的脸上,大骂道:“老子有眼无珠,错信了云昭这狗杂种,亏老子随他出生入死,他竟敢这么对老子,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他扒皮抽筋,叫他死无全尸!” “他妈的!”那士兵被喷了一脸血水,也大怒起来,一鞭子抽在了韩彻的身上。那鞭子上是带了钢刺的,韩彻顿时感到一阵剧痛,身子跟着痉挛了起来。 士兵打了一会儿,韩彻终于又痛晕了过去,只见他提起一桶水,又重新将他淋醒。 士兵冷笑道:“怎么样?尝到滋味没有?敢得罪云将军,便是这样的下场!” 韩彻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却仍然沙哑着声音大骂道:“有本事的,就痛快杀了老子!老子就是做鬼……做鬼也不放过他!” 那士兵见他仍是不肯服软,转回身,忽听“嗤”的一声,竟是拿起了一个烧红的烙铁,韩彻的瞳孔陡然放大,脸色也白了起来。士兵狰狞地笑着,一步步地走向他,“看来韩将军,还没尝够这滋味……” 说完,手中烙铁猛地贴在了韩彻的心口上,接着传来了一阵刺鼻的焦味。韩彻剧痛入心,“啊”地一声惨叫,他圆睁双目,额上青筋暴起,汗水一层一层地流了下来。 一个身着绛紫色八蟒武官服的男子,正站在门外,看着刑房中的一切,唇边带着残忍的笑容。他的皮肤青黑,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睛里透出毒蛇一般狡猾而狠毒的神色,此人正是赵奕。 他身旁的侍卫躬下身,试探地道:“大人……可还满意?” 赵奕勾起嘴角,道:“继续。” “是。” 这几日来,韩彻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剧痛中昏迷,又被冷水泼醒。□□上的折磨却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一定博取赵奕的信任,不惜一切代价。 这些天,他每当闭上眼,就会想起上阳谷的场景,那日谷内遮天蔽日,连云彩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五万将士有如被困的野兽,嘶吼挣扎着,最后一个个在绝望中死去。 他们本不怕死,他们既然选择参军,就早已经决定要和敌人血战沙场,视死如归……可是他们没想到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若不是后来云昭率人相救,也许他们就一个也活不下来了。 韩彻的眼眶通红,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反正他孑然一身,本来也没有什么牵挂…… 可是一个身影却突然浮现在他心里,那是一个身着粉红色罗裙的女子,娇艳妩媚,楚楚动人,她的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韩彻还记得自己与她初见的那一天,她娇滴滴说了一句,“韩大哥好,我是楚楚。” 他的心就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一层层地荡起了涟漪。他呆呆地望着她,喉结涌动着,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的样子似乎吓着了她,她有些惊慌地离去了,临走之时,她对他笑了笑。 韩彻至今还能想起那笑的样子,是如此的美,让他心神俱飞,那一瞬间,他竟觉得,这个姑娘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涩然垂下眼睑,楚楚,来生有缘再见。 五日之后,赵奕已经在韩彻身上用完了所有的手段。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只是失声痛骂云昭。夜里,忽听“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刑房的门,有进来一个身着火烈军军服的士兵。 他左右看了一眼,悄悄走到韩彻面前,轻唤道:“韩大哥!” 韩彻睁开眼睛,缓缓抬头,看到这个人,眼中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似乎没有想到会看到他,可是这种神色却一闪即没。 此人名叫李智,乃是火烈中一直追随韩彻的一名将士,他低声道:“韩大哥,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云将军的,你是故意这么做,想要博得赵奕的信任,是不是?” 韩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智道:“可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效忠云将军,所以才会如此为难你。我看不如这样,大哥写一封信,由我交给陆延将军,待他明白了韩大哥的心意,就能里应外合,共同对付赵奕了,大哥看可好?” 韩彻仍旧一言不发,李智道:“韩大哥放心,小人绝不会泄露半句的。” 韩彻想了想,突然道:“你先给我松绑。” 李智心头大喜,忙上前将绳子解开,韩彻动了下手腕,一步步地走向他,他数日未眠,苦受折磨,如今眼中布满血丝,莫名地有些怕人,将李智吓得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李智颤声道:“韩大哥,你还是速速写了信交给我吧,我已备好了纸笔……” 说完,他向怀中掏去,韩彻忽然俯下身,贴在他耳畔,低声道:“李智,我向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替赵奕卖命?” “啊……啊?” 李智瞪圆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韩彻一把抽出他腰间的匕首,猛地一刺,正扎在他地脖颈动脉之上,李智捂住脖子,浑身不住抽搐着,缓缓地跪了地上。 他的鲜血不住从指尖里喷出来,显得狰狞而恐怖,韩彻大声喊道:“云昭这个狗贼,休想收买我,我韩彻与你势不两立!” 他的叫喊声惊动了侍卫,顿时闯了进来,蜂拥而上,将韩彻押在了地上。韩彻一面挣扎着,一面大骂云昭,众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又将他绑在了刑架上。 韩彻不停地喘息着,他咬牙看着地上李智的尸体,眼眶通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 他是韩彻入火烈军以来,最看重和信赖的一个人。他本来还想在益阳之战后,恳请云昭擢升李智为百夫长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智竟会背叛他。从他能走进刑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是在替赵奕来试探他。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韩彻狰狞地笑着,恨意又在他心中燃烧起来,有如熊熊烈火。 赵奕,你这个狗贼! 侍卫将韩彻绑起来后,又一鞭接一鞭地抽了过来,韩彻只是癫狂地笑着,正此时,忽听一人道:“住手!” 那侍卫停了手,抬头一看,进来的是一个身着明黄色锦袍的男子,他年纪尚轻,相貌也算得上英俊,只是那神态却未免有些轻浮而猥琐。 此人正是大皇子图苏宁。 图苏宁走到韩彻身前,一脸痛惜地道:“韩都司乃朝廷命官,有功于社稷,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尔等竟敢在此滥用私刑?” 两个士兵互相扫了一眼,心照不宣道:“他口出狂言,对云将军不敬。” 图苏宁冷笑道:“云将军他心胸宽广,岂会在乎这几句闲言碎语?何况即便有错,也该是云将军亲自处置,岂轮得到你们动手?” 侍卫惊恐地退到一旁,道:“殿下恕罪。 图苏宁俯下身,关切地道:“韩都司感觉如何?” 韩彻道:“还……还好。” 图苏宁这才放心地点了下头,吩咐道:“还不快放人!” 侍卫不敢违拗,当下上前为韩彻松了绑,图苏宁将他带到赵奕府上,悉心照顾。二人都对他礼遇有加,韩彻明白,他们这是想要收买人心。 韩彻当然也乐得配合,没几日,几人便惺惺相惜,情深义重起来。 这日,图苏宁又来瞧韩彻,道:“都司心口的伤可痊愈了?” 韩彻道:“承蒙殿下挂念,已经好多了。说起来韩彻这条命,还是仰仗殿下才保住的,日后殿下所有用得着韩彻的地方,旦凭吩咐,韩彻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图苏宁心中大喜,道:“哎,孤素来敬仰韩都司为人,见都司受难,心中何忍?韩都司这样说可是见外了。” 韩彻露出感动之色。图苏宁又道:“只是想不到,孤平日里只当云将军也是个宅心仁厚之人,怎么竟会这样对你?” 韩彻恨声道:“哼,这个狗贼,亏我当初竟然还替他卖命,老子真想一刀宰了他!” 图苏宁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道:“韩都司你也不必如此生气,毕竟云昭虽对你狠下毒手,还是没能要了你的性命,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图苏宁一面说着,一面暗中观察韩彻的表情,“都司放心,有孤在,绝不会让人伤害你分毫的。云昭他纵然再不可一世,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都司大人你有军衔在身,又并未犯七规十二斩,岂能是他滥用私刑,说杀就杀的?” 韩彻双眸一亮,道:“若殿下能助韩彻报此大仇,韩彻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大恩!”说着,俯身就要行礼。 图苏宁忙一把将他扶起来,道:“韩都司不必客气。孤其实久闻韩都司睿智武勇,在火烈军中深得敬重,就连陛下亲往军营巡视,得见韩都司你练兵指阵,还赞都司有白起孙武之遗风,伦辈无出其右呢。” 韩彻道:“是陛下谬赞,韩彻何以克当?” 图苏宁道:“韩都司莫要谦虚,其实就连孤也时常有些羡慕云将军,他弱冠之年,说起来比孤还小上两岁,身边却已经人才济济,若孤身边能多几个像韩都司这样的人物,孤还有什么愁的呢?” 韩彻心下大喜,道:“韩彻今日大难不死,皆仰仗殿下相救,若能有幸能供殿下驱策,韩彻必定鞠躬尽瘁,竭诚以报殿下的大恩。” “好,”图苏宁猛一拍掌,道:“有韩都司的一句话,也不枉了孤的一番爱才之心。孤为人向来不拘什么繁文缛节,用人唯有能者居之。韩都司手中尚有火烈军秋千,孤也不愿委屈了你,如今赵奕北营地之中尚有游击参将一职空缺,不知道都司你意下如何?” 游击参将实已比行军都司大上一级,图苏宁显然是抬举之意。韩彻顿时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躬身道:“韩彻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图苏宁大喜,道:“好,那韩参将万务好好休息,一切以养好身子为先。” 韩彻道:“韩彻遵命,多谢殿下。” 第97章 韩彻投靠了图苏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陆延耳朵里,他气得在府里来回踱步,破口大骂道:“韩彻这个王八蛋,云大哥对他恩重如山,带他回到胤国,给他机会参军,处处对他照顾有加,不惜亲自栽培,他竟然忘恩负义,投靠了赵奕狗贼,老子非要亲手把他逮来,剥皮抽筋不可!” 陆延恨极之下,说得十分狠厉,他为将多年,声音里自有一股震慑人心之威,楚楚听着,不由吓得脸色一白,双手发抖,连茶盘都端不稳了。 陆延一看,心中又觉得怜惜,连忙柔声哄道:“你别怕,我这可不是冲你。” 楚楚眼眶微红,对岳青衫道:“少夫人,韩彻他……他做什么了?” 岳青衫似乎在想些什么,锁眉不言,陆延道:“哼,他带着手下的火烈军背叛了云大哥,投靠了赵奕那个狗贼!” 楚楚顿时瞪圆了眼睛,“不会的,韩彻他……怎么会?” 陆延长叹一声,坐在椅子上,道:“谁又想得到呢?韩彻是云大哥一手栽培起来的,在火烈军中很有威望,这一来,军中恐怕会生动乱,云大哥又远征在外,这可如何是好?” 几人都沉默了一瞬,岳青衫忽然道:“陆将军,不管是火烈军,还是赵奕的北军,都效忠于当今圣上,何况赵奕他官居飞将军,职位远在云昭之上,韩彻率领火烈军效忠赵奕,怎么能说是背叛云昭呢?想必云昭就是知道,也会应允的。” 陆延一呆,抬起头来,只见岳青衫望着他,那目光似别有深意,岳青衫又道:“云昭如今出征在外,所以还请陆将军——慎言。” 陆延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岳青衫的意思,正色道:“少夫人说的是,是陆延少虑了。” 傍晚,岳青衫回到房中,梳理着这些日子韩彻发生的事儿,他出征之时,因与云昭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刀剑相对,后被云昭杀死,抛弃在乱葬岗上,侥幸未死,逃回京城,又被图苏宁所救…… 云昭杀人,乱葬岗?怎么可能呢? 岳青衫越想越不对,正此时,忽见门口黑影一闪,岳青衫陡然警觉,道:“什么人?” 只听一人道:“少夫人莫要喊叫,在下深夜来访,绝无恶意,只是有一事相求。” 听声音竟是韩彻。 岳青衫甚是惊讶,猜不出韩彻深夜来见他的用意,可这毕竟是云昭府上,他敢来,想必不会抱什么不轨的心思,当下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只见韩彻一身黑衣,头上带着斗笠,压低了帽檐,想必是偷偷闯进来的。他毕竟在云昭府中住过一段日子,很是熟悉,加上他身手敏捷,竟成功躲过了陆延的耳目。 岳青衫心中暗暗赞叹,韩彻的本事,的确远在白羽陆延等人之上,他若能真心为云昭所用,必是云昭之福。 岳青衫扫了他一眼,道:“进来坐吧。”说罢,她从容地走进屋里,拎起来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 韩彻大是诧异,呆呆地看着她,岳青衫道:“怎么?来了不先喝杯茶吗?” 韩彻道:“你为何还肯让我进来?” 岳青衫道:“我为何不让你进来?” 韩彻微一沉吟,道:“我率领手下火烈军,投靠了赵奕。” 岳青衫坚定地道:“你没有。” 她此言一出,韩彻大是震惊,颤声道:“你……你为何这样说?” 他自认为自己投诚赵奕,做得天衣无缝,她是如何看出来的?如果她看出来的,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看出来了? 所以这一惊当着非同小可,岳青淡淡道:“我已听闻了你的事情,听说你在出征途中,与云昭意见不和,发生龃龉,云昭一怒之下将你杀了,而你侥幸未死,逃回京城,投靠了赵奕门下,可是?” 韩彻缓缓点了点头。 岳青衫嗤笑一声,道:“可是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韩彻面色一变,岳青衫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惊慌,我不信,是因为我了解云昭,你瞒不过我,未必瞒不住赵奕和图苏宁的人。” 韩彻有些不解,岳青衫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悠悠道:“云昭为人虽然寡言少语,对感情极为隐忍。可是我知道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在魏国时,你曾经与他共患难过,所以除非你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动手杀你的。假如你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她顿了一顿,又道:“你就绝不可能还能站在这里,云昭若要杀人,手下断没有活口。” 韩彻心中暗暗惊叹,怪不得云昭如此看重她,这天下,果然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云昭。 岳青衫道:“所以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彻苦涩一笑,道:“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岳青衫望着他的脸,突然叹息一声,眼中露出感激之情,“我知道想要博得图苏宁的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一定也为此受了不少苦,我很感激你。可是想要对付赵奕,还有很多办法的,未必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办法,也未必一定要搭上你自己……” “少夫人不必说了,”韩彻截断她的话,眼圈微红,“我主意已定,少夫人还记得你同我说过的话么?你要我答应你,要追随在云大哥身旁,帮助他,保护他,绝不让他受到伤害,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岳青衫失声道:“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你还有命在!只有你还活着,不管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日方长,你若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韩彻淡淡道:“人这一生,总要做一些他认为值得的事情,在这些事情面前,命,不算什么的……” “韩彻……” 韩彻道:“少夫人是聪明人,该知道我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所以夫人不必劝我,我回不了头了。” 他的目光深沉幽晦,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光影闪烁在他的皮肤上,显得忽明忽暗,变化莫名。 “当年上阳谷之战,我也是其中一员,都是因为赵奕和图苏宁,害得五万兄弟枉死……若非后来云大哥舍命相救,火烈军的大好儿郎,一个也回不来了……” 他说着,眼眶已然红了,岳青衫也甚是伤感,韩彻道:“所以我不能让这两个狗贼逍遥法外。如今云大哥他去攻打益阳,舍生忘死,赵奕那狗贼竟然还想着坐享其成,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岳青衫道:“韩彻,云昭是不会放过赵奕的,是你太心急了。不管多大的仇恨,都不值得你牺牲你自己……” “可是我真的等不了了,”韩彻打断了她的话,他咬着牙,凝紧目光,“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就是死,我也一定要做。” 岳青衫甚是动容,她叹了口气,忽然道:“韩彻,谢谢你。” 韩彻一怔,随后有自嘲一笑,道:“我这么做,未尝不是为了我自己的执念,谈什么谢字?” 岳青衫道:“我谢你,是谢你信任云昭。正因为你敬重他,相信他,相信他可以代领你们,完成你们所有人想要到达的梦想,所以你才不惜牺牲你自己……你的牺牲不会白费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感激你。” 韩彻垂下头,露出一丝苦涩却欣慰的笑容。他终于明白,云昭为何这样在乎眼前的这个女子了。 她真的懂得每一个人的心,就在韩彻来时的路上,他想到未来,想到死亡,那种不被人理解,最终又会被人遗忘的悲壮…… 她竟然都懂得。 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情意?让韩彻在这冷漠而无法回头的路上,再也不感到孤独。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努力不让自己软弱,不让自己哭出来。岳青衫道:“你今夜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彻沉默了一瞬,脸颊突然有些发红,与适才那悲情沉郁的表情显得格格不入。 岳青衫甚觉奇怪,韩彻突然露出了一个苦涩、哀伤,却又有点羞赧的笑容,道:“我……我有件东西,请少夫人帮我交给楚楚……” 岳青衫低头,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他的手很大,拿着这么精致的小盒子显得有些笨拙,嗫嚅道:“上次在街上,她很喜欢这个镯子。” 岳青衫接过来,突然就觉得重如千金,她以为韩彻选择这一步,是慷慨赴死,再无牵挂,可他偏偏还有牵挂…… 这愈发让她感到揪心的疼,“你有什么话跟她说?” 韩彻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岳青衫想劝他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现在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只玉镯,已经诠释了他的所有心意,而一句没了,却是这心意必然的终结。 岳青衫眼眶有点发涩,“你真的不亲手交给她?” “不了吧,”韩彻的声音有些寥落,“若我回来的话,亲手送一个更好的给她吧。” 岳青衫眼眶一热,她猛地伸手抱住了韩彻,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云昭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 韩彻的身子有些僵硬,他向来独来独往,不曾与他人这样接近过。而此刻他感受到岳青衫的体温,在这寒夜里,竟是让他如此温暖,原来,他不是不愿,只是害怕,害怕没有人愿意接受他。 终于,他伸出手,拥抱住岳青衫,“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98章 三月十三,初春细雨,本来是一个极平凡的日子,却在魏胤历史上,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日,益阳城破,胤国的铁骑踏入大魏的国土,为魏国带去了致命的一击,这意味着整个幽州、闽州、赣州、漳州都暴露在了胤国的刀剑威胁之下,天下再无宁日了。 捷报传回京城,胤帝欣喜若狂。他连夜祭拜了皇家祖庙,他知道胤国千百年来的梦想也许会在他这一代实现。 而正在胤帝兴奋不已的时刻,一场阴谋却在紧罗密鼓地进行。 十三日晚,御林军守卫被调离东宫,皇城提督守卫京西龙武门外,数百名火烈军死士包围了皇城。 图苏宁进了宫,掩不住脸上狰狞而兴奋的笑容,今夜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趁云昭回京之前,把控朝中,架空云昭的君权,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云昭一死,他便将韩彻和火烈军收归赵奕麾下,从此整个大胤将再也无人能与他抗衡。 图苏宁想着,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而此时的胤帝尚在睡梦之中,还浑然不觉。子时过后,太监忽然来报,“不好了陛下,有人闯宫!” 半夜惊扰皇帝清梦是死罪,所以除非发生致命大事,太监是绝不敢进来的。胤帝陡然惊醒,宫女们忙进来披了龙袍,胤帝冷声道:“何事喧哗?” 长乐宫外火光冲天,只见影影绰绰的人围在宫殿周围,胤帝皱了皱眉,又见一太监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脸上染满了鲜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不好了陛下,大皇子带人包围了皇城,是……是要逼宫!” 皇上眸光陡然一紧,“御林军何在?” 内侍上前道:“陛下……张大人已经被暗中调离了皇城……” “大胆逆子……” 皇帝眼前一黑,竟猛地咳出一口血来,他谋算一生,想不到最后竟然毁在自己的亲儿子手里,“来人,传朕旨意,命陆延进宫平叛!” 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圣旨刚落,宫殿门口传来一阵厮杀之声,叛军已经攻破了最后一道防守。图苏宁立在宫殿之外,听着探子带回来的消息,笑容越来越浓,他吩咐身旁的谋士道:“快,马上替我的好父皇起草诏书!” “是,殿下。”谋士说完,又谄媚地一笑,道:“现在应该叫陛下了。” 图苏宁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谋士写好了让位诏书,恭敬地呈递给图苏宁。图苏宁狞笑着向长乐宫中走去,正此时,忽见远方火光闪烁,竟有一群人向外殿围攻过来。图苏宁心觉不对,忙问赵奕道:“什么情况?今夜不是吩咐韩彻在长乐宫外等着么?怎么好像杀过来了……” 赵奕也是心中一紧,“殿下,难道有变?” 二人顿时面色大变,图苏宁道:“快!快出宫,等弄清楚了再说……” 图苏宁和赵奕扭头向宫外跑去,没走出多选,忽见一对人马向他围了过来,势如破竹,将赵奕带来的人纷纷砍杀,鲜血流了一地。这群人凶神恶煞,身手敏捷,图苏宁一时没瞧出是谁,惊恐地喊道:“快,快叫韩彻救驾!” “殿下叫我么?” 明灭的火光之下,走出一个阴鸷的身影。只见韩彻身着铠甲,上边溅满了鲜血,在夜色里发出奇异的寒光。他对图苏宁笑着,却散发着入骨的冷意。 图苏宁的牙齿微微颤抖着:“你……你怎么在这里?”他此刻不应该在长乐宫中围杀皇帝么? 韩彻冷冷一笑,道:“我来送殿下一程。”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韩彻道:“殿下逼宫弑君,人神共愤,天下人人得而诛之,韩彻特来替天行道,殿下不明白么?” “你……你……”图苏宁猛地退后两步,吓得面如土色,“为什么?孤已经许诺你,等我登基为帝,授你火烈军军权,杀了云昭为你报仇,许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为何还要叛我……” “我不是叛你……”韩彻阴鸷地走到图苏宁面前,将他整个笼罩在他得阴影下,“殿下说的这些,韩彻从来没有答应过……” “不要……不要……”图苏宁颤抖着,“韩彻,你这么做没好处的,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今日是你带火烈军入宫,不管什么原因,皇上也不会放过你……” 韩彻只是冷冷笑着,一言不发。图苏宁疯狂地道:“你不会做这种傻事的,除非你疯了,快……快跟我到长乐宫中,杀了皇帝,从此天下就是我们的……朕答应你,让你高官厚禄,赐你爵位,赐你黄金万两,让你韩家世世代代成为大胤国最尊贵的人……” “用不着了,”韩彻说完,一刀将图苏宁的人头斩下,鲜血似喷泉一样,不住从他脖颈里喷出,图苏宁翻着眼皮,那已经没有了头颅的尸身上,手指还在不住痉挛着。 赵奕吓呆了,他连滚带爬地往后跑,“你疯了,你带军闯宫,你杀了皇子……” “他不该杀吗?”韩彻提着大刀,一步步逼近他,宛如索命的修罗,“图苏宁今□□宫弑君,我诛杀了这叛贼,可是有功于社稷呢!” 韩彻说完,一把拿起图苏宁手中的禅让书,用力一抖,轴卷散落开来,上面字字鲜明,写满了图苏宁的野心和梦想,此刻却已粘满了他的鲜血。 赵奕颤声道:“你以为皇上是傻子吗?今日率军入宫也有你一份,就算你杀了大皇子,皇上也不会放过你……” 韩彻厉声道:“我今日既敢进来,就没做活着出去的打算!我只是要让你们两个人,来给我陪葬!” “你疯了你!” “我没疯,”韩彻道:“赵奕狗贼,你听好了,韩彻今日就以我之血,和你们两个的狗命,祭染皇城,还云将军清白,也为上阳谷死去的五万男儿,讨回公道!” 赵奕这才明白,他从始至终都是在为云昭卖命,不可思议地道:“云昭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了博得我的信任,竟一剑伤了自己的心脉,你知不知道你能活着乃是奇迹,至少会要了你十年的寿命……” “那又如何?”韩彻轻蔑一笑,“韩彻早抱着必死之心,还在乎活十年还是二十年吗?” 赵奕震惊地看着他,他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样坚忍的人。他为达目的,使用苦肉计自伤心肺也便罢了,而他在拾目挺受了怎样的酷刑,都是赵奕亲眼所见…… 而今日他设计引图苏宁入瓮,将自己也葬送了进来,他……不要命了,他是疯子,他真的是个疯子! “把赵奕带走!” 韩彻一声令下,他杀了图苏宁,却饶了赵奕。因图苏宁是皇子,韩彻怕皇帝会一时心软,饶他性命,而至于赵奕,谋逆之罪,恐怕会抄家灭族,五马分尸,若一刀宰了,反倒是便宜了他。 就在韩彻倒戈的瞬间,皇上得了喘息之际。御林军见皇子大势已去,纷纷赶入长乐宫救驾,将宫殿层层包围起来,宫中局势顿时逆转。 皇上本来都已绝望,却想不到突然死里逃生,他命人为自己换上龙袍,端坐在长乐宫内,即便泰山将崩,也绝不能堕了帝王威严。 不一会儿,侍卫来报,皇子已经被韩彻所以杀,因尸首分离,只得将人头呈了刚来。 只见图苏宁人头瞪大了眼睛,仿佛能从那眼神中感到临死前的恐惧,大殿里立刻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息。看到这场景,皇上也不禁脸色一白,内侍道:“大……大胆,你们竟敢把这样血淋淋的东西拿到大殿上来,惊了龙驾……” 话音一落,又陡然惊醒,这血淋淋的东西,可指的是皇子的人头!心中一慌,便哆嗦着跪了下来,不敢再说。 皇上努力镇定了心神,冷声道:“大胆!皇子有罪,自该朕亲自发落,你胆敢滥用私刑,随意戕杀皇子,你可知是死罪!” 侍卫忙跪地道:“陛下恕罪!大皇子乃是被叛贼韩彻所杀……” “韩彻?可是今日率军进宫之人?” “正是。” 皇上一阵惊异疑,这才明白为何宫中局势会瞬间逆转,原来是因为韩彻倒戈。可他为何会临阵倒戈呢?皇上一时想不明白,厉声道:“韩彻人呢?” 侍卫有些惊恐道:“恐怕……恐怕是趁乱逃了……” 皇上大怒,厉声道:“马上给朕抓回来,抓不回来,朕便拿你们抵罪!” “是!” 御林军统领退下之后,内侍也看着面前的人头,惊怕不已,颤声道:“陛下,这……这……” 这毕竟是皇子的人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皇上平静地道:“你们都出去。” 内侍呆了一下,都出去,什么意思?难道这人头就这么放着? 皇上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内侍揣测不透,只好先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之中,霎时只剩下了皇上一人,屋内烛火通明,照在明黄色的柱子上,发出璀璨金光,光影明灭之下,只见一室幽深,更增了空旷寂寞之感。 皇帝就这样坐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头。 那人头的眼睛也没有闭上,仿佛也在盯着他。他的眼中带着一种恐惧却又疯狂而贪婪的表情,嘴唇半开,仿佛在跟他控诉着什么 皇帝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已经是个四十三岁的老人了,晚年丧子,这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悲痛。可是即便韩彻不动手,他今夜也必须要砍下图苏宁的人头。 这里只有江山权利,也可以有社稷百姓,有悲天悯人的仁心,却唯独不能有他们的父子之情。 皇帝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了人头面前,他俯下身,和那恐怖的眼睛对视着,“你太着急了,你是朕的儿子,竟然也来抢朕的江山?” 大殿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空旷的回音,死人自然是不能应答的。皇上直起身,四周望着这高壮雄伟的宫殿,还有此时被金光笼罩,显得如此神秘而又高贵的龙椅,那是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座。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神色却满是狰狞,“朕是真命天子,千古帝王,尔等蝼蚁不识好歹,竟敢觊觎朕的帝位,终究也只会身败名裂,死无全尸——来人!” 内侍慌乱地走进来,跪在地上,皇上冷声道:“传朕的旨意,将赵奕押赴死牢,凌迟处死,家产尽没,九族尽诛。将皇子图苏宁尸首悬于午门示众三日,挫骨扬灰,永不可入皇家宗籍。朕要让他——生为国贼,死为逆鬼!” 内侍的牙齿已不住打起颤来,“是……奴才……遵旨。” 两小只下章就见面了~ 第99章 韩彻一手拖着剑,在大街上疲惫的走着。剑尖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厮杀,受了多少处剑伤才从宫中逃出来,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出来,要往哪里去。 只是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指引着他一直向前,终于,他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此时寒夜幽深,此处亦是荒芜一人,一片寂静。 走到这里之后,韩彻他觉得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倒了下来,突然,滑到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韩彻抬起头,只见一个女子垂眸望着他,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盈盈水汽,满是悲伤。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凄凉美如画,楚楚动人。 韩彻看见她,眼中陡然一亮,道:“你怎么在这儿?” 楚楚哽咽道:“……我当然在这儿,若不是知道我在这儿,你又怎么拼了命也要走到这儿来?” 楚楚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韩彻有些心疼,他想为她擦去,可一抬起手,却觉得那条胳膊如千斤重。 韩彻道:“你……你走吧,我一会儿还得回到宫中去。” “为什么?”楚楚咬着嘴唇道:“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韩彻道:“我不能连累了云大哥,我今日是带着火烈军进宫的,我逃了,皇上自然会向云大哥问责,莫一条命不算什么,我不能给他找麻烦。” 楚楚又抽泣了起来,韩彻道:“你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着,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费尽全力走到这里,或许他只是想看一下这空荡荡的街道,让自己临死之前能够死心。 可是他却看到了楚楚。 那天就是在这条小巷子里,楚楚却被几个市井的好色之徒调戏,她吓坏了,边哭边跑,那几个人却像猫捉老鼠一样,把她堵在巷子里玩弄,狰狞大笑。 而韩彻正好经过,打跑了那些登徒子,惊吓中的楚楚一把抱住了他,无助地抽泣着。她的身子柔软如棉絮,眼泪落下来,滑到他的衣襟上,滚烫的,却又一点点变凉,好像是一条条小蛇,丝丝钻入韩彻的心里。 那一瞬间韩彻浑身僵直,心跳如雷鸣,全不知今夕何夕,只是觉得此时怀中的女子就是叫他去死,他也愿意。 所以他今日才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里来,可偏偏她也在,她是不是心里也有他? 楚楚哭道:“韩彻,你快逃吧,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 “有的。”韩彻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我答应过云大哥,一定会做好的。我也答应过我自己,绝不会让五万热血男儿白死。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我成功了,虽死无憾。” “那我呢?”楚楚大哭道:“我怎么办?” 韩彻有些愕然,他来不及想细想她的话,只是一见到她的泪水,他就已经难受得厉害,他不停地帮她擦去,“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是我不好,你打我吧,你打我……” 楚楚却哭得更凶了,正此时,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夜里,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韩彻知道是宫中的侍卫追来了,对楚楚道:“你快走,快走!” 楚楚拼命地摇着头,道:“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韩彻,我不走……” 韩彻用力地推开她,楚楚身子本就柔弱,一下子就跌在地上。韩彻心疼得厉害,已不敢再回头看,他大步向巷外走了出去。就在这一瞬间,御林军的火把已经照亮了整个街道,一人大喊道:“韩贼在这这儿!” 众人手执兵刃,蜂拥而上。楚楚悲声痛哭,韩彻突然回过头来,月光洒落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他乌黑的眼深若渊薮,温柔而又凄迷,“若有来世,姑娘可愿意嫁我?” 楚楚一怔,本来满是悲伤的眼睛里突然就没了眼泪,而是闪烁着一种珠玉般的光芒,她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腕放在心口上。 皓白如雪的肌肤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翡翠镯。 韩彻胸口一热,他顿时明白了她的答案,有些事,的确不一定非要说出来。 他咬着牙,忍住眼中的泪水。转身而去。很快,宫中侍卫便将其缉拿,楚楚只觉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韩彻被抓走之后,楚楚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她觉得自己的泪已经哭干了,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没有,只有孤独的月色,照着她凄惶而苍白的脸。 她就这样不停地走着,仿佛一个幽魂。 这时,一条手臂突然伸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楚楚抬起头,看到了来人的脸,终于忍不住大哭出来,“少夫人,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岳青衫心疼地拍着她单薄的脊背,道:“你放心,有我和云昭在,绝不会让韩彻死的。” …… 岳青衫将楚楚带回府中,安慰一番,直到她情绪略微平复了些,又吩咐了两个丫头前来照顾,方才离去。 随后她又叫来了陆延,询问宫中情况。陆延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将听到的同她说了。岳青衫暗自寻思,韩彻今夜虽然带兵进宫,与反贼勾结,可毕竟他也在关键时刻救了圣驾,皇上未必会立刻杀他,当下对陆延道:“陆延,现在宫中动乱刚刚平复,想必局势未稳,皇帝心中没底,应该很快就会召你进宫。你进宫之后,一定要竭力劝说皇上,就说今夜韩彻带火烈军进宫之事尚有隐情,说可能军中还有人与韩彻暗中勾结,别有用心……你大可以说得严重一些,总之,让皇上觉得此事不简单,不能草率地处置韩彻。” 陆延一愣,随即低声道:“少夫人是想拖延时间?” 岳青衫点了点头,道:“在云昭回来之前,保住韩彻的命。” “好,陆延明白了。” 果不出岳青衫所料,不过半柱香时间够,皇上便派人召陆延进宫。陆延自然是极力斡旋,他为人聪明,知道此时不能为韩彻求情,所以不停地说着当中各种蹊跷古怪,皇上便起了疑心,暂且先留下了韩彻的命。 岳青衫听了这个结果,总算是松了口气,而七天以后,云昭也终于回来了。 云昭此番出战益阳大捷,自然是举国欢呼,民心振奋。刚一入城,就被百姓围了起来,不停地抛洒各种鲜花香果,掷了满车。百姓夹道列迎,高声呐喊道:“云将军,云将军!” 一时京城了人声鼎沸,盛况空前。 云昭却没心思享受这些荣耀,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铠甲,便闯到了岳青衫的房里。只见岳青衫穿着一个白色的绣芙蓉花瓣宽松袍子,墨发披散着,只在头顶松松绾着一个发簪,半躺在躺椅上看着书。 她看得有些有些专注,阳光从窗棂里洒落进来,照着她半边侧脸,美得如白玉一般。云昭望着这场景,只觉柔情涌动,轻唤道:“青衫……” 岳青衫回过头,只见云昭一手抱着头盔,站在门畔。他身上还穿着铠甲,发着冷白的光,散发着一丝泥土和血腥的味道。 岳青衫坐起来,道:“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 云昭再没说什么,只是柔情款款地望着她,两人之间似乎有种特殊默契,即便什么也不说,也能懂得的。 岳青衫端详着他,他似乎黑了一些,脸上带着点风霜痕迹。但那双潋滟的黑眸,挺直的鼻梁,依旧英俊逼人,更添了一种男子独有的野性与力量。 岳青衫笑道:“怎么还穿着铠甲,不重吗?” 云昭道:“还没来得及换,就急着来见你了。” 岳青衫道:“我帮你换下来吧。” “嗯。” 她走上前,拿过他手里的头盔,放到一旁,又为他脱下铠甲,里面是一身黑色中衣,露出他挺拔的身姿。只是想他一路奔忙,身上满是汗味,混合着铠甲的腥气,有些难闻。 岳青衫放下铠甲之后,云昭突然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我好想你。” 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味道虽然难闻,岳青衫还是没忍心推开他,“我知道呢。” “你想不想我?”云昭嘴角含笑,低声问她,岳青衫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羽睫,浅浅一笑,脸上的情意却已不言而喻。云昭顿时心魂俱飞,这些天来,他对她日思夜想,几乎成狂,如今佳人在怀,哪里还忍得住?不禁低下头,向她的唇上吻去。 岳青衫却一把推开了他,扇了扇鼻子,道:“快去洗洗吧,臭死了!” 云昭呆了呆,低头闻了闻自己,果然是有些难闻,道:“那你等着我。”说完,飞快地泡进了浴房,随后便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岳青衫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见云昭跑这么快过。不一会儿,他就已经洗好了回来,换了一件宽大的白色锦袍,领口松松搭着,漏出一抹肌肤白如冰雪。乌黑的长发上还带着水汽,绾在头顶,插着一根墨玉发簪, 他这副样子,到实在是秀色可餐。他走到岳青衫身旁,有些讨好地道:“我洗干净了。” 身上隐隐地传来了一阵皂香,岳青衫弯弯眼睛,道:“好,那我就不嫌弃你了……” 话未说完,云昭突然一把抱住她的腰,俯身吻了下去。他忘情地闭上双眼,吻得深沉热烈,连睫毛都激动得不停颤抖。岳青衫试着想要回应他,可很快就吞没在他火热的攻势里。 他对她的渴望实在是压抑了太久了,一旦喷薄而出,便如江海决堤一般,不免力气就大了些,一不小心,就将岳青衫的腰就撞在了桌角上。 岳青衫吃痛,喊道:“好啊,你敢欺负我?” 云昭顿时一呆,不禁就停下了所有动作,岳青衫嗔道:“你快放开我!” 云昭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地放开了手,站到了一旁。 岳青衫嗔了他两句,本来是有撒娇的意思,没想到他这么老实,就乖乖站到一旁去了,有点忍俊不禁。云昭呆呆道:“对不起,我……不是要欺负你。” 自从两人那一次之后,云昭几乎是日夜回味,每次想到都情动不已,有时甚至是彻夜难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的身体如此痴迷,可是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像自己这么渴切,心中不免有些小失落。 他顿了一会儿,突然道:“其实,我……我也挺好的,你……你若是什么时候想……想要我,就……就叫我一声,好不好?” 他说的结结巴巴又可怜兮兮的,岳青衫差点笑喷出来,这一刻他哪里像个大将军?到像是个被打入冷宫之中,又随时盼着被自己召幸的怨妇。 第100章 正此时,忽听得外边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喊道:“云大哥,你在吗啊?皇上召你进宫!” 正是陆延的声音。云昭心知陆延此刻如此急促的来找他,想必是因为韩彻的时候,只好深吸口气,压下情绪,道:“那……那我先进宫去了。” 岳青衫冲他点点头,云昭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过身,又依依不舍你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去了……” 岳青衫笑道:“嗯,快去吧。” 云昭在宫里待了两个多时辰,过了过了申时方才回来,表情略显凝重。 岳青衫在他身旁坐下,道:“怎么了?韩彻的事情很棘手?” 云昭点了点头,道:“皇上是不准备放过他了,这几日虽然你让陆延从中斡旋,暂且保住了他的命,可是皇上终究还是会杀了他的。” 二人都沉默了一瞬,岳青衫道:“没有一点法子了么?” 云昭道:“就算是有,也不会给我时间去想了,皇上让我下月征伐浔阳。” “浔阳?这么快……” 浔阳乃是幽州第二大重镇,距离益阳大约一千多里,向来以富庶著称,浔阳拿下,幽州便彻底成了大胤的囊中之物。 云昭道:“可是浔阳现在还不能打。我刚刚拿下益阳,魏人必定是群情激奋,时刻整装待发,伺机报仇,现在作战,必定是武勇百倍。况且我之所以能拿下益阳,全靠着出奇制胜,并非大军比魏卒强勇多少,汲取了上次的教训,他们必定是百般防范,再想炮制益阳的打法,可就难了。而且现在大军刚刚出征归来,甚是疲乏,还需休整,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打浔阳,都还不是时候。” 岳青衫知道云昭对战事的判断向来十分准确,他既然说浔阳不能打,那想必是一定打不了来。她低头沉思,默念道:“浔阳,浔阳……啊,浔阳郡守可是唐文哲?” 云昭微微一怔,道:“似乎是此人,怎么了?” 岳青衫露出兴奋之色,“是他就有办法了!此人乃承德六年的武进士,曾官至兵部侍郎,与我爹交好。可是他为人耿直,不太懂得为官之道,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还曾在景德元年因为一件事,跟皇上结下了大仇。” “跟皇上结仇?” “对,”岳青衫道:“唐文哲本是安国公的门生,与安国公情意深厚。景德元年,安国公因肃王谋反之事被牵连,满门抄斩,唐文哲痛不欲生,几次上书求情,却都未被应允。皇上本是忧心除掉安国公,见这唐文哲不识时务,也很是不快,便找了个借口,将他发配到浔阳。但是二人心中都明白,此事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皇上现在不办他,早晚会办他的。” 云昭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了岳青衫的意思,岳青衫道:“所以我可以随你去出使浔阳,毕竟他曾经与我爹交好,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不会将咱们拒之门外。到时候我们可以与他痛陈利害,让他明白当今皇帝心胸狭窄,又十分多疑,他留在魏国,早晚是死路一条。不如投降魏国,让皇上封他一个大官做,如此一来,不就是兵不血刃夺下浔阳了么?” 云昭双目一亮,道:“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岳青衫道:“可是你刚刚以夺取益阳为功,要挟皇上处置清弦,如今再以夺取浔阳为条件,请皇上放了韩彻,他必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一怒之下,宁可不要浔阳,也要斩了韩彻,毕竟浔阳不无论兵力还是地势,都远不能与益阳相比,皇上也未必是势在必得。我看不如这样,你只说韩彻在魏国为奴时,曾经服役在这唐文哲府上。一次唐文哲的亲眷被盗匪拦路劫持,是韩彻武勇,杀退盗匪,救了他家人性命,所以唐文哲对他十分感激。两人间交情颇深,让韩彻去劝降,会有奇效,所以给请他给韩彻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毕竟能兵不血刃地夺下富庶无比的浔阳城,也值得他这一条命了。” 云昭喜道:“嗯,我明白了。” 岳青衫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要先去一趟天牢,将此事与韩彻交代清楚,然后再去于皇上说,不然皇上一旦询问韩彻,岂不是露馅了?这样皇上就算是有所怀疑,也不会太计较,毕竟能劝说浔阳投降,那可是天大的功绩。” 云昭大喜,他猛地将岳青衫抱了起来,转了一圈,道:“青衫,你真的是我的宝贝。” 岳青衫被他的手臂紧紧环着,胸口也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之上,不禁脸颊一红,道:“干什么,吓死我了,快放我下来。” 云昭轻轻将她放在地上,手臂却舍不得离开她的腰肢,道:“青衫,若不是有你在我身旁,我真不知怎样才好。” 岳青衫道:“可若不是有我,你也就不用有这么多麻烦了,何苦风尘仆仆地为皇上打益阳?说不定现在都成了驸马了!” 云昭微一皱眉,道:“你别瞎说。” 岳青衫也自毁失言,她明知道云昭心里是最厌憎清弦的。云昭此时紧紧贴着她,心里的火不妨又升了起来,可是他不知道岳青衫喜不喜欢,便试探地道:“那现在,你……你可有一点……想要我吗?” 他的脸颊滚滚发烫,眼中已蕴满了情意,岳青衫望了窗外一眼,这大白天的…… 云昭早已忍到了极限,他贴在岳青衫的耳畔,哀求道:“你……想一想嘛,我很诱人的……” 岳青衫“噗嗤”一乐,心中便已软了,她轻轻抱住了云昭的腰,云昭顿时如同被按了开关一样,将岳青衫横抱起来,转了一圈,放在床上。床帐落下,有如红霞飞舞,映一室融融春光。而屋外柔风细雨,正吹折了几株桃花,散下一地落红。 一直到傍晚时分,夕阳落下,岳青衫才睁开了眼睛,身上隐隐传来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而云昭这数日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餍足,他放松地躺在床上,还在睡着。 岳青衫透过迷蒙的光线望着他,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那棱角分明,有如刀斧雕刻般的下巴……她知道他一直是生得极好的,而此刻以一个男人的模样来审视他,才知道他不仅是生得好,而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刚猛与野性的魅力,他的身体修长,肌肉坚实,条理匀称,却不是那种粗野的蛮壮,而是带着一丝高贵优雅,宛如山中之玉,冷峻流光,又似秀立亭竹,柔韧且刚。 岳青衫情不自禁,伸手抚摸着他,他的肌肤如雪,只是上面布满了疤痕,每一处都是他征战沙场的印记,那不仅仅是苦难,更是他刚猛无双的不世风采。 她摸着那一处处疤痕,不觉鼻尖有些发酸。云昭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道:“吓着你了?” 岳青衫道:“原来你没睡呀。” 云昭睁开星辰般的眼眸,轻笑道:“你这样摸着,睡得再沉也醒了。” 岳青衫脸上一红,收回手,“那我不打扰你了。”云昭却一把将她攥住,柔声道:“别呀,我喜欢你这样。” 岳青衫心里一甜,手指划过他的胸口,云昭道:“这条疤痕就是上阳谷一战留下的,被一柄长/枪所伤……” 她一路摸着,他便一路解释,碰到手臂上的一处,他道:“这是公子遇害那日,我与杀手肉搏砍伤的,这一下刀深入骨,幸好没有伤到筋肉,否则这条手臂可能就废了。” 他提起陈旭,岳青衫本以为自己心中多少会有些隔阂,可想不到却如此平和自然,陈旭总有这样的本事,如春风,似暖阳,让人融融温暖,心生宁静。 云昭道:“其实这么久以来,我时常会想到公子,想起他对我说过的话,”他垂下浓密的睫毛,露出伤感之色,“若有来生,只希望我还能与他相识,得蒙他亲自教诲……” 岳青衫眼中一红,紧握住云昭的手,云昭道:“青衫,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以毕生之力,维护世间正道,守护黎民百姓,这样才不辜负了公子的恩情。” 岳青衫知道云昭骨子里是有些倔强而偏激的,又因他军营出身,好武斗,轻杀戮,行事狠厉肃杀,是陈旭唤醒了他心中的仁义良善,才会让他在攻伐天下之路上,时刻顾念着百姓生死。 岳青衫甚是感念,她闭上眼睛,靠在云昭怀里。心中默默道:“世宁,曾经跟我说过,我的余生还很长,你让我好好的,那样你一缕魂魄看见,也会欢喜。如今你瞧见了吗?” 屋内斜阳悠悠,轻纱缭绕,静谧而温沉,恰似那谦谦君子,温润一笑。 …… 第二日,云昭来到天牢之中,谎称是皇上让自己来见韩彻,有几句话问他。如今云昭得胜归来,在朝中如日中天,风头正盛,那狱卒自然不疑有他,恭敬地将他请了进去。 云昭走到牢门前,韩彻扫了他一眼,竟转过了头去。狱卒大声斥骂道:“大胆囚犯,见到将军,还不快快行礼,找打么?” 云昭挥了挥手,那狱卒连忙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云昭道:“怎么,不想看见我?” 韩彻道:“云大哥,你走吧,我犯了死罪,不想连累你,咱们只当没认识过吧!” 云昭冷哼一声,“连累?你连累得我还少吗?我带你出征益阳,你却临阵脱逃,中途跑回拾目不说,还带着火烈军逼宫,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如今好意思说不连累我?” 韩彻面皮红涨,道:“云大哥,对不住。只是我实在看不得云大哥你上阵杀敌,赵奕那个狗贼却在京城里耀武扬威,他和图苏宁狼狈为奸,恶事做尽,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云昭叹息一声,道:“韩彻,是你太心急了。大胤五万男儿的血仇我从未忘记,即便你不动手,我也不会饶过他们的,可是你这么做,却要搭进去你自己,值得吗?” 韩彻鼻子一酸,却忍住泪,嘿然一笑,“韩彻贱命一条,没什么不值得的。” 云昭道:“韩彻,当初从魏国归来,你求我带你参军,你也答应过我,要随我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守卫百姓安宁。可是你如今如此轻易地就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当初的诺言,你要如何兑现?” 韩彻心口一热,他正当大好年华,自然是舍不得这绚烂尘世的。可是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再无活路,凄然道:“云大哥,你走吧,不必再管我了,是我韩彻对不住你,答应你的事恐怕无法兑现了,若有来生,韩彻再随你上阵杀敌,驰骋疆场,杀个痛快!” 他说着,心空一痛,眼泪也流了下来。云昭道:“韩彻,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不会让你死的。” 韩彻心中一震,他转过头来,望着云昭,只见他目光清明,神色坚定,“我既然已经回到京城,你就不会死的。” 韩彻颤声道:“可是……可是我率火烈军进宫,皇上不会放过我的……” 云昭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只是你要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做,记住,”他神色一冷,道:“这次你若再自作主张,我必不饶你。” 韩彻一窘,道:“这次……不,不会了。” 云昭缓和了语气,低身附耳,将事情与韩彻交代了清楚,韩彻目光陡然一亮,露出希冀之色,云昭道:“听清楚了么?” 韩彻点头道:“清楚了。” “那记住了么?” “记住了。” 云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韩彻一眼,郑重道:“韩彻,多谢你。” 韩彻一怔,有些羞赧,道:“大哥……大哥言重了,我给大哥惹了这么多的麻烦,云大哥不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云昭道:“韩彻,你如此坚忍,设下惊天计谋,以一己之力将图苏宁和赵奕送上断头台,我云昭自认做不到,我很感激你。天下百姓和那死去的万千将士,也会永远记得你的恩德。” 韩彻脸上一红,挠头道:“我……我也是一时冲动而已,没有大哥说的那么伟大。” 云昭忍不住露出笑容,道:“好了,总之这几天,你老老实实给我待着,吃好睡好,等着我救你出来。日后,”他顿了一下,“你我兄弟,同生共死,云昭必带你建功立业,创不世功勋。” 云昭说完,隔着牢门伸出手臂,韩彻心中激荡,也伸出手来与他用力握紧。二人四目相投,眼中均闪烁着烈烈光芒。男儿一诺,从此万水千山,在这纷繁乱世之中,谱写出一道旷世传奇。 不知不觉已经100章了哎~自己撒个花 第101章 第二日,云昭按岳青衫之计,向皇上说了劝降浔阳之事,皇上果然心动,下令释放韩彻,令其将功补过,招降浔阳,皇上道:“云昭,朕既然答应了你,那浔阳郡,朕也是势在必得,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可明白?” 云昭心里清楚,皇上允许韩彻将功补过,功若不成,过自然也不会轻饶,云昭点头道:“臣明白。那陛下曾经答应过臣的事情,是否也可以兑现了?” 皇上神色平静,道:“爱卿放心,朕金口玉言,答应你的事,自不会失信。朕还要与你做一对盛世君臣,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 云昭微一躬身,双手交叠覆于额前,“谢陛下。” …… 韩彻出狱之后,岳青衫于府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韩彻跨过火盆,众人欢呼一声,陆延、许舟、白羽等上前将他抱住,欢喜道:“好兄弟,你终于回来了!” 韩彻自然也欢喜非常,握着几人的手开怀大笑。陆延惭愧道:“当初是我错怪了你,还曾经大骂过你,如今我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便要行礼,韩彻一把将他拖起来道:“陆将军不知者不罪,我当初率火烈军投靠赵奕,不骂我才不是人呢!” 众人听着,又大笑起来。韩彻进了屋,看了一眼岳青衫,道:“少夫人……” 此刻他对岳青衫已经充满了感激和敬重,当初他忍辱负重,在最迷惘和痛苦的时候,是岳青衫给了他力量,让他重拾了勇气信心。后来他身陷死牢,也是她没有放弃,救下了他的命…… 想起当初在幽州逃亡之时,他还曾因为她是魏人憎恨她,险些将她抛下山谷……韩彻心中感到一阵愧疚,他低下头,真诚道:“少夫人,谢谢你。” 岳青衫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睛扫了一眼旁边的桌子,道:“换上吧。” 韩彻低头一看,那一个红色花梨木的托盘,里边放着一件深蓝色的锦衣,织工繁复,雅致精美。韩彻挠挠头,道:“这么好的衣服,没有必要吧……” 他如今刚从牢狱中出来,胡子拉碴的,形象不雅,恐怕会糟蹋了这件好衣裳。 岳青衫道:“我已经吩咐人备了水,为你沐浴梳洗,打扮好后,再将衣服换上,”她突然背着手往前靠了靠,压低声音,勾着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人等着你呢。” 韩彻呆了一下,转瞬明白了她说的是谁,脸上闪烁出兴奋的神色,嗫嚅道:“多……多谢少夫人。” 说完,飞快地跑去沐浴了。岳青衫摇头一笑,陆延道:“这小子发什么疯?怎么跑得这么快?” 岳青衫耸耸肩膀,含笑不语。又不禁扫了陆延一眼,心想,这可是关乎你的一件伤心事儿呢,这会儿在这嘻嘻哈哈的,一会儿保不好要回房去哭鼻子了。 “楚……楚楚姑娘……” 韩彻换好了衣服,又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调匀了呼吸,才走到楚楚的门前。楚楚正在屋里等着他,早已经焦急不堪,如今见了面,却又升起一丝羞意,反而转过身去,没有理他。 韩彻不知所措,就呆呆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楚楚回头道:“还不进来?” 韩彻大喜,这才进屋走到她的面前,有些紧张地道:“你……你好么?” “挺好的。” 楚楚说完,垂下了头。脖颈微微弯着,露出的一段肌肤白如冰雪。韩彻看着,不禁口干舌燥,双手紧张地来回搓着,不知该放哪里好。 楚楚抬起头,见韩彻痴痴呆呆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一笑,道:“真是个傻子。” 韩彻见她笑颜,顿时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半,道:“是,我……我是够傻的,嘿嘿。” 楚楚柔声道:“你这阵子想必也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回家了,好好休息去吧。” 韩彻听到了“回家”二字,从她口里吐出来,绵绵软软,似带着无限的情意。他心中一荡,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楚楚,你……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楚楚顿时羞红了脸,可是那手却没有放开,皓白如玉的腕子上,仍带着一个鲜翠欲滴的玉镯。 正是他送给她的。 韩彻更觉心神激荡,他攥着楚楚柔弱无骨的手,喉结涌动,想说什么,可是额头上的汗水不住流下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楚楚见他紧张的脖子都爆出青筋来了,心中不忍,道:“你快放了手吧,我答应你的事儿,自然记得的。” “你是……你是说……” 楚楚低声道:“你说,若有来生……”那“你可愿嫁我”几个字,她到底不好意思说出来,便用细如蚊虫的声音道:“如今你又未死,还谈来生做什么?今生便是了吧。” 韩彻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欣喜若狂,一把将楚楚抱在怀中,他力气巨大,将她高高举起,转了一圈,才放在地上。 楚楚吓了一大跳,道:“你……你怎地这么不知礼数起来,真……真是不叫人睬你了。” 韩彻柔声道:“是我失态了,你莫生气,楚楚,你若愿嫁我,韩彻定一生一世爱你护你,海枯石烂,永不相负。” 楚楚满脸通红,低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叫你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她虽娇羞不堪,可是唇边带笑,眼中已是藏不住的情意。韩彻轻唤道:“楚楚,楚楚,我的楚楚……” 楚楚被他圈在怀中,心里早已化成了一汪水,也不禁柔声唤道:“韩郎……” 霎时间,韩彻眼圈一红,欢喜得落下泪来。他半生孤独,磨难纷纷,如今却同时拥有了心灵相通的朋友,同生共死的兄弟,鹣鲽情深的爱人,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人生的苦辣酸甜,此时百味俱融,终成圆满。 …… 几日之后,云昭处理好了京中事情,便准备动身前往浔阳。出发之前,这一日忽见一下人来报,有一个疯女人闯了进来,哭闹着要见岳青衫。 管家一听,连忙让叫赶出去,什么样的人都敢来报,当心惊了夫人。那下人刚要退下,岳青衫却觉得有点奇怪,便道:“慢着,带进来我瞧瞧。” 下人领命,不一会儿便将那女人带了上来。岳青衫低头一看,这女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看起来十分狼狈。她一进了屋,便跪爬到岳青衫面前,道:“岳姑娘,我求求地饶了我吧,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让父皇把我发配到北呈去了……” 岳青衫仔细一看此人的脸,顿时一惊,这人竟是清弦公主! 只是短短几日,她已变得脸色惨白,双目浮肿,憔悴狼狈,岳青衫差点没认出她来。 岳青衫皱眉:“你怎么弄成这样?” 清弦哭着爬过去,拽着她的裙子道:“父皇要把我发配到北呈去,那里不是人待得地方,去了的人从来没有回来的,我求求你了岳姑娘,你和云将军求求情,别让我去北呈,只要你们肯放过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岳青衫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要将清弦流放到北呈去,那里是胤国的苦寒之地,专门关押穷凶极恶犯人。他们要在那里鞭打受刑,服满三年苦役才能回来,只是经历这样的折磨,已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了。 就算是回来了,精神也受到极大的刺激,许多人从此精神失常。 皇上要把清弦流放到那里去? 可不得不说,这已经是能救她性命的唯一办法,毕竟云昭要的是清弦的命,唯有如此,才能让他满意。 岳青衫叹了一声,有些不忍看她的惨状。清弦哭道:“我求求你了岳姑娘,当初是我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才想要害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吧,只求你放过我这一次,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清弦边说边哭,声音已然沙哑了。岳青衫虽然厌憎她,但想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要去那暗无天日有如人间地狱的地方,心中又觉得不忍。 可是即便再不忍心,她也绝不能也就这样放过她,毕竟她有今天的下场,是云昭出战益阳,九死一生才换回来的,她哪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作罢呢? 她可以不恨清弦,但是不能不珍惜云昭的付出,所以岳青衫只是冷冷地道:“你有今日的下场,皆是自作自受而已。你走吧,不必来求我,令是皇上下的,我也救不了你。” 清弦惊恐之极,拼命地摇头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卑鄙无耻,狠毒下贱,想要害你和云将军,岳姑娘你大慈大悲,菩萨心肠,不在乎我以德报怨,你就饶了我吧……” 她说着,伸手抽打着自己的耳光,她下手极为重,几下下来脸庞就高高肿起。 其实她今日之所以前来,也是皇上暗中授意的。云昭要杀清弦,皇上与他有约在先,也没有办法,但是他心想云昭既然如此看重那个魏国女人,假如清弦能求得她心软,出面向云昭求情,说不定云昭就会放过她。 所以才有了二人今日见面,清弦自然要把自己弄得越惨越好,这样才能激起岳青衫的恻隐之心。 岳青衫果然是十分难受,扭过头去不想再看她,道:“你走吧,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清弦大骇,眼见岳青衫不肯救她,满腔的恶毒再也遮掩不住,厉声道:“岳青衫,你这个毒妇,是你怂恿云昭,一心想要我死!你记住,我就是死也要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状若癫狂,说得阴狠恶毒,让人不寒而栗。下人都惊呆了,赶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拖住,清弦依旧呜呜狂叫,不住挣扎着,没一会儿,便被扔出了府宅。 岳青衫见她被拖出去,不免松了口气。忽听一人道:“怎么了青衫?可是觉得不忍心了?” 岳青衫回过头,只见云昭站在她身后,一身玄衣如墨,英气逼人,望着她,神色满是关心。 岳青衫吐了口气,道:“没什么,她有今日,也是应得的下场。” 云昭沉默了一瞬,“都怪我不好,一时大意,竟让她混了进来,污了你的眼睛。” 岳青衫对他一笑,道:“没事的。” 云昭走到她身旁坐下,倒了一杯茶,举到唇边,微微一顿,道:“你若真是觉得难受,放了她就是。” 岳青衫一惊,“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岳青衫道:“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九死一生,才惩治了她,为我出气,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云昭笑了笑,道:“这没什么的,我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我知道你生性善良,做人做事总要留三分余地,若是此事真的让你不快了,那还有什么意思?至于清弦……”云昭面色一沉,“我能杀她一次,自然能杀她两次,这本就没有什么难的。” 岳青衫心觉感动,道:“没有啦,她这人心肠歹毒,落得今日下场,实在是自作自受。何况我也知道,她今日前来,并非是诚心改过,不过是想博得我的同情,让我饶了她而已。以后难免还会再生歹心,所以我都明白的。” 云昭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你能这么想就好。” 岳青衫也握紧了他的手,会心一笑。 第102章 清弦流放北呈之后,云昭和岳青衫也准备动身前往浔阳。这一行云昭除了带了岳青衫和韩彻之外,另外还带了二十几名火烈军的影卫,众人扮作胤国的商队,云昭和岳青衫扮作一对夫妻,韩彻则扮做他们的远房表弟。 几人也不着急,一路走着,一路游山玩水,大约半个月行程,便达到浔阳境内。益阳失守,浔阳成未免有唇亡齿寒之感。所以这些日子一直禁闭城门,禁止来往胤人入内。岳青衫正想着该如何进去,忽听得前去打探的火烈军影卫回来道,浔阳发生了疫症。 众人大吃一惊,时值春末,的确是疫症多发的季节,想浔阳何等繁华富庶,一旦遭遇鼠疫劫难,岂不就毁了么?也不知城中百姓如今是何样子了。 岳青衫心里一揪,便再叫人去打探,只听影卫道:“浔阳疫症的消息只怕还没上报到朝廷,并没见赈灾的药材物资,如今看城中百姓情况严重,只是在等死而已。” 岳青衫一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了,便对云昭道:“我得进去看看。” 云昭道:“我陪你。” 二人进了城中,只见城内一片荒凉,只有往外跑得,还哪有往里边进的?大街上随意搭着一个又几个草棚,里边躺着染了疫症的病人,他们身上生着脓疮,不停地哀嚎着,声音充满了痛苦。身旁回荡着亲人的哭泣之声,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还来不及火化敛葬,下一具尸体就抬来了。 这般的场景,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岳青衫鼻尖发酸,道:“怎会这样?朝廷不管的吗?” 云昭道:“先到官衙里头问问吧。” 岳青衫点头,二人携手往里走,到了一个高大雄壮的府宅门前,上头写着郡守府。二人敲了敲门,确是无人应答,岳青衫伸手一推,那门竟开了。 二人便走了进去,如今这府衙里也是一片荒凉,竟连个打扫的下人也无,一直走到里间,才见一人脚步匆匆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到这里来?” 岳青衫与那人打了照面,见他四十几岁,身着红色缂丝前后绣补双禽武官服,相貌英朗,眸光炯然,岳青衫认得他便是浔阳郡守唐文哲,只是相比离京城之时,他似乎老了许多,此时更是双目通红,满是憔悴之色。 唐文哲见二人面生,并不是浔阳人,当即道:“浔阳发了疫症你们不知么?怎还敢到此,快快离去,不得逗留!” 岳青衫拱手道:“唐世叔,别来无恙否?” 唐文哲听了这话,微一皱眉,他仔细打量着岳青衫道:“你是……” 岳青衫道:“京中安国公府上一面之缘,世叔庶务繁忙,想必已经不记得我了……” 唐文哲便又仔细端详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啊,你是岳贤弟的千金!”他忽然得见故人之女,自然高兴,伸手道:“贤侄女远道而来,可是我怠慢了,快快请进。” 唐文哲亲自引二人到厅中坐下,岳青衫打量了几眼,只见这府宅虽大,却荒凉破败,实不像是官家府邸,且是这唐文哲亲自引二人到处,府里的下人竟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唐文哲落座之后,本想给岳青衫奉茶,可显见府中情况颇为为难,愧疚道:“贤侄女你远道而来,唐某得你称一声世叔,实在该好生款待,一尽地主之谊,可是而今这浔阳……”他说着,一声长叹。 岳青衫道:“世叔莫要客气,如今浔阳疫症如此严重,岂还挑剔这些?” 几人正说着话,忽见内堂冲出来一个妇人,衣衫不整,颇有些蓬头垢面的,她一把抓住唐文哲的手道:“老爷,权儿快不行了,我求求你救救权儿!” 唐文哲陡然一震,却稳住信心绪道:“快快起来,有外客在此,你这般歇斯底里,成什么样子?” 岳青衫见此情形,已猜到这妇人应到是唐文哲的夫人,只是堂堂郡守夫人,怎地搞成了这副样子? “我不管!”唐夫人大哭道:“权儿都要死了,我还管什么样子不样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唐文哲无奈,来不及与岳青衫告罪,便与唐夫人走了进去。岳青衫与云昭对望一眼,便也跟了进去。 二人出了大厅,穿过一条九曲回廊。在一处正房里停了下来。那房中挡着床帘,似好久没见阳光的样子,到处雾蒙蒙地,弥漫着一股药味。唐夫人刚一进屋,便扑到床上道:“权儿,你醒醒,你爹来了,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床上躺着的正是唐文哲独子唐权。 岳青衫看了一眼,见这孩子竟然只有七八岁,想是染了疫症,看起来已然奄奄一息,他面色惨白,手上也生着暗疮,小小的胳膊已瘦得跟竹竿一样,瞧来甚是可怜。 唐文哲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自然视如珍宝,如今见他这般,亦是眼眶一红。但他终究还是能沉得住气,坐在床边道:“权儿,你怎么样?爹爹来瞧你了!” 唐权听他召唤,睁开了眼,虽在病中却开心地笑了出来,“爹爹,权儿听爹的话,要勇敢了!权儿不怕生病,虽然难受,可是生病了就能看见爹爹了,权儿高兴得很!” 六七岁的年纪,还是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偏偏这样懂事坚强,愈发让人心疼。唐文哲抚摸着他的头发,“权儿真乖,爹不走了,这回爹天天陪你……” “真的么?”唐权的眼中立时露出欢心之色,“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唐文哲忍泪拿起一旁的粥碗道:“那既然爹爹答应你了,你就乖乖吃饭好不好?快将粥喝了,若没了体力,怎能快些好起来呢?封你病好了,爹还要带你去城外骑马打猎呢!” 唐权伸出瘦弱的手,拿起粥碗,努力地喝了一口,他似乎咽得很艰难,但想到可以和爹爹骑马打猎,又勇敢起来。夫妇俩见儿子终于吃了些东西,欣慰一笑,正此时,却听“哇”的一声,一口粥都吐了出来。 唐夫人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抱住,唐权似控制不住,趴在床边不停呕吐着,小小的身体不住痉挛,吐了一会儿,那里头已经带了血丝。 唐夫人脸色白尽,突然跪在地上,扯住了唐文哲的袖子,道:“求求你了老爷,你救救权儿吧,你知道城里还有药的,我求你送些来给权儿,我求求你了!” “不行!”唐文哲红着眼眶道:“如今城里药物短缺,每个人都是按例分好的,依病症程度,家中染病人数为准,权儿的份例已经分过了,需等得下一批药物到此……” “可是权儿等不得了!”唐夫人发疯似的大喊,“你是浔阳郡守,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病死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唐文哲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在袖子里微微颤抖,“正因为我是一方之长,更要以身作则,护佑百姓,我说过,浔阳疫症,所有人一视同仁,绝不因你是高官权贵,便可享特权。只要我活着一日,便要坚守在此一日!” 唐夫人绝望地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唐文哲凄然道:“你放心,咱们的儿子,福大命大,他……他会好起来的……” 唐文哲一阵哽咽,起身道:“我还要去看看城中灾民情形,这里……”他努力地吸了口气,“就交给你吧!” 说完,他狠下心负手而去,唐夫人在身后大喊道:“唐文哲,你不是人,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救,你会有报应的,你会下地狱的……” 唐文哲走出屋外,努力地调整了情绪,又对岳青衫道:“妇人无知,让侄女见笑了。” 岳青衫道:“世叔哪里话,世叔一心念着百姓,舍己为人,大公无私,这般高义,侄女心中实是敬佩。” “哎,”唐文哲轻叹一声,“我身为浔阳郡守,一方之长,吃百姓饭,穿百姓衣,如今见百姓受苦,却束手无策,我……实在是愧对这身官服。” 他说着,痛苦地捂住了脸,声音已然沙哑了。 岳青衫甚觉难过,道:“唐叔叔不必如此,这并非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今浔阳情况这般艰难,朝廷可知道么,为何迟迟不送救灾的物资来?浔阳地处幽州,本就偏僻,如今只靠着城中这点草药,能坚持多久呢?” 唐文哲长叹一声,正要说话,忽又看了云昭一眼。见他做胤人打扮,又气宇轩昂,英气逼人,不似等闲之辈,心中暗生警惕,不禁问道:“这位是……” 云昭犹豫了一下,道:“在下现在役大胤国飞将军,云昭。” 唐文哲一听此言,面色大变,猛地起身道:“你、你、你……” 云昭沉声道:“唐大人不必惊慌,云昭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想看看浔阳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唐文哲好一会儿才宁定了心神,可想到如今面前坐着的乃是大胤国的最高军事统帅,号称战无不胜的战神云昭,还是一阵惊悸,更想不到云昭虎狼之辈,竟是这样一个未及弱冠,俊美无俦的少年。 唐文哲想了想,终于道:“实不相瞒二位,浔阳疫症的消息早已经上报朝廷,可是皇上第二日便下令撤走了浔阳守军,而救灾物资,却迟迟未曾送来,我猜想……”唐文哲咬了咬牙,眼中露出悲愤之色,“皇上只怕是要放弃浔阳,弃这些百姓生死于不顾了。” 岳青衫心中大震,一时义愤填膺,天宗帝德薄,她向来知道,上辈子,他害死了一心为民的岳文成,这辈子,他又害死了陈旭。可她没想到他身为帝王,竟然能弃这满城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这样恶毒卑鄙之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岳青衫道:“那城中的药物还能支撑几天?” 唐文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痛苦地闭上双眼,“无非三天而已。” 岳青衫顿时僵住了,三天…… 三天之后,浔阳所有的人,便只能困在这座城中,慢慢等死…… 这是何其残忍?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每日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看着这太阳升了又落,看着自己和这座城,终究被所有人抛弃,化为尘埃。 岳青衫只觉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无比沉重。她站起身,拱手道:“唐世叔,侄女愿与世叔一起,为浔阳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这几日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世叔但请差遣,我必定义不容辞。” 寻常人见了疫症可怕场景,早已经逃之夭夭,想不到她竟愿意主动留下帮忙,唐文哲心中也甚是感激,“贤侄女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疫症毕竟危险,还请速速离去为是。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远在京城的岳贤弟交代?” 岳青衫道:“我意已决,世叔不必多说。我必然尽一切所能,救助浔阳。” 唐文哲见她坚决,便只好叹了一声,先将二人送出城去了。 岳青衫出了城,想起浔阳百姓悲惨,心中抑郁难过,徐徐难平。云昭道:“青衫,你莫着急,我命随行影卫就在城外安营扎寨,咱们再想办法。” 岳青衫这才想起来,自己胸口一热,便说要留在浔阳帮忙,却并未与云昭上商量呢,愧疚道:“云昭,我见百姓可怜,实在不忍就此离开,你……” “我明白的,”云昭打断她的话,道:“青衫,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越来越明白了你的话,胤人是人,魏人也是人,人就是人,不是畜生。每个人的性命都弥足珍贵,不该随意杀害。”他转过身,凝视着她的眼,“为君为将,当以百姓先。” “云昭……” 云昭揽她去入怀,道:“你放心,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的。” 傍晚,云昭吩咐在此安营扎寨,想办法救助浔阳。韩彻不解道:“云大哥,如今疫症严重,浔阳已成了一座死城,降不降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为何不速速回京去?” 云昭负手,望着远处的悠悠山峦,道:“那城中如今困着的,终究是千百条无辜人命,如何能弃之不管?” 韩彻一怔,随后恭敬地抬起手,交叠覆于额前,道:“是韩彻浅薄了。” 夜里,云昭来到岳青衫帐中,与她商量解救浔阳之事。云昭道:“不如我先叫韩彻回京一趟,从胤国运送治病的药材过来?” 岳青衫想了想,终摇头道:“不成,浔阳毕竟是魏国,胤人仇恨魏人,想用胤国的草药来救魏人,终究是难以施行的。” 云昭感到一阵怅然,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到,既然这天下百姓,头顶同一片天,共享同一个日月,也仰望着同样的绚烂山河,为什么一定要分魏国还是胤国呢? 他们彼此仇恨憎恶,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何不能从此不分你我,天下一统呢? 想到这里,他眼中猛地燃起了熊熊火焰,也许天下都在等着那么一个人,带领他们打破国界的壁垒,让他们从此止戈休战,天下太平。 他应该做一个这样的人。 陈旭曾经跟他说过,人与动物之所以不同,便是因为人有一颗仁爱之心。能够体会和怜悯他们的痛苦,更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和改变他人。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来,陈旭见了多少民生多艰,体会到世人皆苦,他以一颗善良慈悲之心,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他们,维护着世间的光明正道。 他,应该完成公子的心愿。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烈火燎原一般,在云昭心里深深根植。 岳青衫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道:“不如这样,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给陈煊,陈家的产业遍布天南海北,且一直都有做药材生意,我向他求助,想必很快就能将药物送到浔阳的。” 云昭深以为然,当下取来纸笔,让岳青衫写好了信,命一名火烈影卫,连夜送到上京城中。 第103章 第二日一早,岳青衫早早起来,换了轻便衣裳,准备去城中帮忙。刚走出帐篷,却见云昭已经换好了衣服等在那里了,岳青衫见他总能体贴到自己的心思,心中也自感动。云昭握住她的手,道:“我陪你一起去。” 岳青衫点点头,二人走进城中,由于药物短缺,城中的情形似乎比昨天还严重。死尸竟已经堆积了起来,到处充斥着撕心裂肺的苦哭喊和被病痛折磨得□□声。 唐文哲负手站在一旁的棚子里,不停地指挥着人熬药分药,他显然数日未眠,眼中的血丝更浓了,却还在硬撑着。岳青衫想起昨日他家中的情况,心头一阵惨然。 唐文哲见二人真的来到城中帮忙,心中十分感激。如今城中情况紧急,人手短缺,他便也不再客气了,请云昭帮忙清点药材,统计人数,岳青衫去帮忙分药。城中许多人已经病入膏肓,不能自行服药了,需要帮忙硬灌进去。 岳青衫点头而去,刚一动身,却被云昭抓住了手,她回过头,只见云昭一脸深情地望着自己,柔声道:“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岳青衫对他一笑,她踮起脚,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啄了一下,道:“你也是。” 说完,转身而去,云昭抚摸着自己被她唇碰处过的地方,心动莫名,一时竟有点回不过神来。 二人当下分头去帮忙,理药、分药、熬药、照顾病患、安抚妇孺……如此忙了一天,直到傍晚,两人才出了城外,将衣服换下来,仔细洗漱。云昭见她一脸疲惫,心疼道:“青衫,明日不如休息一天吧,我带人进去帮忙也是一样的。” 岳青衫摇了摇头,道:“我不放心,这些百姓实在是太可怜了,你看今天那个叫小城的孩子,才四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娘已经死了,今天还缠着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骗他说他娘去买糖果子去了,就回来了,他高兴得不得了……”岳青衫鼻尖一酸,流下泪来,“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云昭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你别难过,咱们一起想办法,疫症总会控制住的。” 岳青衫叹道:“希望如此吧。” 晚上时候,岳青衫点了灯烛,仔细记录这一日服药的人数、数量,将剩下的药物仔细分派,争取每个人都能吃到,又不至于浪费。只是她今天实在太累了,记着记着,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云昭进来时,见她趴在桌上,羽睫不安地抖动着,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一样。云昭顿觉怜惜不已,他轻轻走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抱到了床上。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轻柔了,岳青衫还没有醒来。云昭又为她脱鞋袜,盖好了被子,又在床边瞧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离去。 第二日,二人继续进城帮忙。刚进了城,却见一个妇人跪在街上嚎啕大哭,她哭得肝肠寸断,让人闻之不由伤心落泪。 岳青衫心想必定是哪个患病死者的亲眷,心中惨然,便欲上前安抚,谁知低头一看,这妇人虽衣衫破乱,状似疯癫,容貌却高贵清秀,正是唐夫人! 岳青衫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道:“婶子这是怎么了……” 唐夫人却一把推开了她,伸手抓住了站在一旁的唐文哲,大哭道:“你还我权儿来,你还我权儿来!” 岳青衫低头,见她面前铺着一张草席,上边躺着一个尸体,已瘦得有些脱相,正是唐文哲的独生子唐权。 岳青衫见此惨状,不禁一阵哽咽,想到那个说着“权儿要勇敢了,权儿不怕生病,生病就能每日见到爹爹了”的乖巧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尘世,他还那么小,还从未见过这世上的美好繁华,老天为何如此残忍,要夺走他的性命? 唐文哲静静地站在一旁,任凭夫人拉扯捶打,眼神空洞,仿佛没了魂魄一般。 唐夫人大哭道:“唐文哲,你成天说为了黎民,为了百姓,你身为一方父母,便要担起为官的责任来,可是到底谁是百姓,我和权儿难道不是百姓吗?你可有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唐文哲红着眼眶,却冷静地吩咐道:“将尸体带出去,尽快火化掩埋。” “不许碰!”唐夫人一声尖叫,她抱住儿子的尸体,尖声道:“你们谁也不许碰他,除非我死!” 众人知道她是郡守夫人,所以一时停下脚步,谁也不敢上前。唐文哲吩咐道:“去,把夫人拉开。” 唐夫人疯狂地叫喊着,下人无奈,只好走上前去,谁知还没碰到唐夫人,她突然站了起来,脸上的泪水不见,反而大笑了起来。 她笑得那般癫狂,在此时场景之下显得诡异莫名,她咬着牙,对唐文哲道:“守好你的忠孝节义吧,我在地狱等着你!” 说完,她突然纵身一跃,向身后的柱子撞去,唐文哲大惊失色,“不要!” 他伸手一拉,终究只是扯下了一块裙角,唐夫人“嘭”的一声,触柱而亡。 鲜血顺着唐夫人的额角流下,染红了满脸。她圆睁双眼,似乎死不瞑目。众人看着这人伦惨剧,都心生不忍,上前道:“大人……” 唐文哲却终于只是扶着门框,站稳了身子,他咬着牙,用压抑的声音道:“去,带出城外,火化。” “大人……”随从心生不忍,上前道:“大人,您是浔阳郡守,一方长史,虽是非常时期,为夫人与公子操办丧事,也未为不可……” “不必说了,”唐文哲打断他的话,“按我的吩咐速速处理!” 随从也觉得鼻尖一酸,躬身道:“是。” 唐文哲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而他却仿佛已经麻木了一般,面无表情,只是不停地指分配着,竭尽所能地再多救一个人。 岳青衫明白,他没有时间留给自己悲伤,他是在与死神赛跑,即便在疫症面前,人类如此渺小而无力,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岳青衫心中震动,哽咽道:“唐叔叔……他实在是个好官……” 云昭也感慨道:“天下所能多几个唐大人这样的好官,百姓可无忧矣。” 岳青衫抹去眼泪,打起精神,道:“走吧,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未至晌午,又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儿的死去了,那本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无忧无虑的年龄,此刻却化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岳青衫心如刀绞,几乎不敢再看,一瞥之间,她忽然看到了那孩子的脸,猛地浑身一震,她冲上前去,道:“你们放下他!” 那抬尸体的人微微一愣,见是岳青衫,这几日城中的难民多由她照顾,众人对她都十分感激,便缓了了语气,道:“女菩萨,这孩子死了,得抬到城外火化去。” 岳青衫拼命地摇着头,泪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她上前握住孩子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这孩子是阿玉,是她的阿玉啊!虽然他现在被病痛折磨,瘦得已经脱了像,可是他的样子,时时刻刻镌刻在岳青衫的脑海里,她永远都不忘记,他是她的阿玉! 上辈子,岳青衫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亲手流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却收养了一个孩子。那是她兖州的难民中救下的,她救下阿玉没多久,他的母亲就病死了,岳青衫一直把当他当做自己孩子一样来抚养。 阿玉乖巧又聪明,也很懂事,六岁的时候就能诵诗百首,八岁的时候就能拉弓射箭了,墨画常笑着说小少爷文武双全,将来必定能成为国之栋梁,名扬天下……岳青衫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他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被岳彩灵狠心赶了出去,这一直是岳青衫心中最大的遗恨,每每想到,她都是钻心刺骨。这辈子,她甚至不敢奢望自己还能看到阿玉,可想不到却在浔阳城碰到了她! 岳青衫激动地握着阿玉的手,不停呢喃着,“阿玉,你不会死的,快活过来,我一定要救活你……” 那抬尸人大吃一惊,连忙将岳青衫拉开,道:“姑娘快放开,这孩子病症已重,此时传染性是最强的,莫要碰他,小心传染了你!” 岳青衫并不理他,只是拉着阿玉的手,泪流满面。这里每天都要死人,众人早已经麻木了。都不解她为何会这样既激动。正此时,阿玉似乎听到了召唤一般,突然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手指也动了一下,岳青衫欣喜若狂,“他没死,他还没死!” 那抬尸人也吓了一跳,心想这是误判了?可是看这孩子病症,已到晚期,就是没死也再救不活。“女菩萨,撒手吧,人不行了,再这么拖着也多受折磨,何况留下他,还会有人染病的。” 说完,仍要往出抬,岳青衫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行,你们放下他!” 面对着她幽黑深邃的眼睛,那人心里莫名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将他放了下来。岳青衫一把将他抱住,哭道:“阿玉,我来了,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阿玉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个美丽的面庞,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清丽明媚,恍如神妃仙子。阿玉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他伸出手,碰了一下岳青衫的脸颊,“仙女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呀?” 岳青衫抓住他的手,含泪笑道:“不哭,你回来了,我就不哭了……” 阿玉甜甜一笑,露出一颗小巧的虎牙。 岳青衫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阿玉带回了草棚之中。因为他现在传染性很大,岳青衫只能将他单独隔绝在一个屋子里。众人看着这个场景,都是摇头叹息,对岳青衫既不理解又觉敬佩,她这是不要自己的命了么? 云昭闯进屋中,一把拉住岳青衫的手,道:“你出来!” 岳青衫不断扭着胳膊,却抵不过云昭的力气,“云昭,你快放开我!” 一直把她拉出了屋子,云昭才撒开手,道:“青衫,那孩子病症太重,这时候不能碰,你会染病的。” 岳青衫坚定地道:“你不必说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他救活。” 云昭道:“他已经救不活了,如今这样子,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他还是会死的。” “他不会!!”岳青衫突然疯了似地大喊,瞪着他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死的!” 云昭惊愕地看着她,他不明白这几日每天都会死人,她为何独独对这个孩子如此看重。 “不行,”云昭道:“我可以让你帮助百姓,控制疫症,可我不能让你丢了性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的。” 岳青衫还要再说,云昭突然走上前,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岳青衫拼命地瞪着腿,喊道:“干什么,你放下我,快放下!” 云昭的手臂坚硬如铁,凭岳青衫怎么挣扎也不能撼动分毫。她扭过头,伸手在虚空里抓着,“阿玉,阿玉!” 云昭心中一动,阿玉?她认得这个孩子么?他不及细想,一路将岳青衫抱出城外,放到了暂住的帐篷之中。 岳青衫得了自由,起身便要往外闯,云昭拦在门口,坚决地道:“不行。” “让开!” “不行。” “让开!!” “不行。” “……” 岳青衫愤然道:“云昭,你拦不住我的,那个孩子我一定要救。” “为什么?你认得他?” 岳青衫一滞,抿了抿嘴唇,道:“算是吧,也许我和他上辈子有缘,总之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绝不会放弃他的。” 云昭还是不解,岳青衫爬起来便往帐外闯,云昭一把将她圈住,岳青衫一着急,低下头,狠狠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这下两人都呆住了,云昭的手上瞬间浮现两排牙印,他皮肤雪白,更显得醒目。岳青衫不想自己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儿,有些脸红,她冷静了下,道:“你快放开我,我得去瞧瞧那孩子了!” 云昭想了想道:“这样,你等在这里,我吩咐人进城把那个孩子带出来,单独安置。他如今病症太重,你休息两日,等他好转一些再照顾他。” 岳青衫刚想反驳,云昭道:“没的商量!” 岳青衫“哼”了一声,只好暂且应允。 云昭走出帐篷,看着手背上的牙印,突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不禁抬起手,将牙印放在唇边,吻了一吻。 第104章 第二日,云昭将阿玉接出城,找了个地方单独安置。他的病症实在是太重了,接连几日都昏迷着。岳青衫不辞辛劳在旁照顾,众人都暗暗摇头叹息,谁也不觉得这孩子还能够救得活。 几天之后,奇迹却发生了。陈煊在上京接到岳青衫的来信,当即吩咐浔阳附近的药商送了一百斤上好的药材来,还附带了治疗鼠疫的方子。末尾询问道:“嫂子如今在何处?自与嫂嫂分别之后,日夜想念,还望嫂子早日回京,陈煊在家中等你。” 岳青衫看着他整齐的字迹,眼眶一热。她没有说自己就在浔阳,陈煊也不知道写封信她是否能够收到,随药送来,可见对她无尽的想念之情。 “怎么了,可是想家了?”云昭走到她身边,温柔地道。 岳青衫收了泪珠,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起煊儿来了,如今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云昭道:“你放心,等这里的事情平息了,我就带你回上京去。” 岳青衫道:“你现在可是胤国的大将军,哪那么容易回去的?” 云昭正色道:“只要你想回,就没什么做不到的。” 岳青衫心中一暖,对他感激一笑。 阿玉服用了陈家送来的药物,病情逐渐好转,岳青衫高兴之极,连忙又将药材药方送到浔阳城中,让唐文哲按方熬药,分给灾民。 这么多天的痛苦挣扎,如今终于拨云见日,唐文哲捧着那药材,竟然痛哭出来。岳青衫知道是他心里的那根弦松了,隐忍了这么多天,终于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她轻轻地拍了拍唐文哲的肩膀,道:“唐叔叔,都过去了,浔阳就会好起来了。” 唐文哲含泪道:“是,就会好起来了。” 岳青衫道:“唐叔叔,你也已经好多天没有合眼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会熬不住的。这里有我看着,你放心得去歇一会儿吧。” 唐文哲终于点了点头,道:“有劳贤侄女了。” “世叔客气了。” 岳青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佝偻着,一瞬间竟似苍老了许多。 阿玉这几日终于能正常吃饭了,在岳青衫的照顾之下,他胖了许多,脸色愈发红润,岳青衫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而云昭见她对阿玉这么好,心里竟莫名地生出几分嫉妒。随后又想,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自己的嫉妒个什么劲儿啊。 阿玉喝完了药,将药婉还给岳青衫,乖巧地道:“谢谢。” 岳青衫检查了一下,果然是一点药渣都不剩,她知道这药很苦的,见阿玉这么懂事,心里又高兴又心疼,“嗯,好好躺着睡一会儿,等醒后我给你买糖果子吃好不好?” “好。”阿玉奶声奶气地点点头,他这几日小脸胖了不少,肉嘟嘟的,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岳青衫忍不住掐了一把,笑道:“那就乖乖睡吧。” 阿玉对她笑了笑,安心地闭上眼睛。 岳青衫望着阿玉的睡容,心中一片温暖,她默默地想,阿玉,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岳青衫一直等着阿玉睡熟之后,为他盖好被子,才自己回房休息。走到帐篷门口,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岳青衫赶忙伸手扶住帐篷,心想自己这几天可能是太累了,准备喝点热茶,好好休息一晚。哪知刚躺在床上,忽觉身体忽冷忽热,胃里也一阵痉挛,她掀开袖子一看,手臂上竟生了几个毒疮。 她染上了疫症。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想不到阿玉刚救下来,自己却病倒了。好在如今药物充足,她的病症又不太重,若好好调理,应该是无碍的。只是她染了病,需得尽快搬出帐篷,免得传染了云昭。 她便对云昭道:“云昭,阿玉已经好过来,我也可以放心了。我每日城里城外两头跑实在是太累了,也不方便我照顾那些病人。明日起我就在城中将就几晚,不回来了,阿玉就托给你照顾几天。” 云昭听了,猛一皱眉,道:“不行,虽然疫症已经控制了一些,到是你这么夜以继日的操劳,身体受损,很容易感染,说什么晚上也要回来休息。” 岳青衫笑道:“没事儿的,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有了经验了,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我就是因为不想劳累,所以才不愿意两头跑呢。” 云昭想了想,道:“好,那我进城陪你。” 岳青衫一惊,道:“不行!” “怎么?” 岳青衫措辞道:“你还得帮我照顾阿玉呢不是?他虽然好了,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怕他这几天会反复,你不留下我不心安。” 云昭本来很不赞同,可看着她一双大眼盈盈看着自己,带着些许哀求之意,竟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挣扎了半天,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岳青衫笑道:“嗯,你放心吧。” 岳青衫道当晚就搬到了城中,她害怕唐文哲担心,也没与他多说什么,只叫他安排一间屋子给自己住下,方便自己的照顾灾民。唐文哲点头答应,当下吩咐人打点去了。 岳青衫住下之后,先喝了汤药,便躺到床上休息,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逞强,疫症可大可小,必须把身子养好。 睡到半夜,那疫症突然发了起来,岳青衫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她紧紧抱着被子,不住痉挛着,正此时,忽觉身子一暖,被人抱进了怀中。 那人的胸膛宽厚和温暖,让她无比的安宁,身上的病症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岳青衫睁开眼眸,正看到一双美如星辰的眼眸,却不是云昭是谁的? “你怎在这里?”岳青衫惊讶问道。 云昭道:“我不放心你,所以便连夜进城陪你了。” 这城里这么多间屋子,难以想象云昭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岳青衫忽然想到,如今自己得了疫症,可莫要传给他了,当下从他怀中挣扎出来,“你快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云昭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用力将她搂紧。岳青衫支吾了两句道:“这样……这样不舒服……” “你还想骗我?”云昭的声音有些不悦,道:“你染了疫症是不是!” 岳青衫身子一僵,心想他既然追进城里来,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恐怕是瞒不住他了,便道:“云昭,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可是疫症可大可小,我搬到城里来,是不想连累了你……” 云昭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岳青衫心中有点发毛,突然,云昭俯下身,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岳青衫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云昭狠狠地禁锢住,他吻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放开,有些急促地喘着气,“好了,这下不怕传染了?” 岳青衫气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昭道:“我只是想要陪着你。” 岳青衫道:“可是我毕竟得了鼠疫,可是顽的?如今虽然有药,能不能治过来也是未知之数,若传染了你怎生是好?” 云昭道:“我不在乎,青衫,”他扳过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真诚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若染病,我就陪你一起染病,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岳青衫鼻尖一酸,道:“你真是胡闹……” 云昭抱紧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道:“睡吧,我抱着你。” 岳青衫闭上双眼,蜷缩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低声道:“对不起云昭,都是我不好,没有听你的劝,执意把阿玉带出城,如今染上疫症,还连累了你……” “别跟我说对不起,”云昭柔声道:“你忘了我是你的奴隶了吗?理应任你吩咐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 岳青衫“噗嗤”一笑道:“瞎说,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奴隶过?” “我知道,”云昭低低地俯在她耳畔道:“可是我愿意。” 岳青衫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地拥紧了他,二人也就在这寂静的夜里,这蔓延着瘟疫的城中,相拥睡去。 第105章 第二日清晨,阳光稀稀落落地顺着窗棂洒了进来,照在岳青衫的睫毛上,仿佛闪烁着一层金光。云昭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心里便涌起了无尽的柔情。 这几日来,她也许是是太累了,还在沉沉睡着。手臂被她压了一夜,又酸又麻,可是云昭却不舍得放开,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她。 过了一会儿,岳青衫才舒服地抻了个懒腰,睁开眼睛,只见云昭垂眸望着她,温柔笑道:“醒了?” “嗯,”岳青衫点点头,被他这么抱着一夜,身上病症竟当真减轻了不少。她一动弹,忽听云昭“嘶”了一声,皱了下眉头,岳青衫回身道:“怎么了?” 云昭僵硬地将胳膊从她身下抽出来,道:“麻了。” 岳青衫一笑,道:“你也真是傻,胳膊麻了,不会拿出来么?就这么忍着?” 云昭只是微笑不语,尝试着缓慢动了动,让血液重新回流。岳青衫看他这副样子,忽然童心大起,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云昭没有防备,疼得大叫一声,岳青衫便捂着嘴,哈哈地大笑起来。 云昭又气又无奈,道:“很疼的……” 岳青衫心里暗笑,不疼我打你干什么?口中道:“你是堂堂飞将军,纵横沙场,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怕疼么?” 云昭又要抬手,岳青衫伸手指着他的胳膊,道:“别乱动哦,很疼的……” 话未说完,云昭忽然猿臂一伸,一把她搂在怀里,手掌扣在她腰上,笑道:“你不是说了吗?我堂堂飞将军,不怕疼的。” 岳青衫一惊,身上传来灼热的气息,她忙推开道:“干嘛呀,快放开我!” 云昭用了力,将她圈住,低声道:“以后还顽不顽皮了?” 岳青衫抬了抬纤巧的下巴,“哼”了一声,没有屈服。 云昭的手便在她腰上游移了起来,呵她的痒,他的掌心灼热,岳青衫顿觉得又麻又痒,终于忍不住央求道:“好啦好啦,再不敢啦!” 云昭这才微微一笑,放开了手。 岳青衫霎时如脱兔一般,从他怀里逃出来,向门外跑去,云昭又担忧喊道:“慢些,你病还没好呢!” 二人出了屋,云昭握着她的手道:“走吧,我先带你服药去,你如今虽见好了一些,却不能掉以轻心,再发起来可就麻烦了。” 岳青衫道:“知道啦。”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街上传来一阵车轮滚动之声,城内驶进来数量马车,车上拉得物资似乎颇重,将街上的石板路压得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打头的马车上走下一个人来,他起初表情有些焦急,下车后,只见浔阳城内疫症竟已控制住了,百姓都在有条不紊地领药治病,眼中又露出惊喜之色。 那人命随从将马车上物资卸了下来,又往城中走去,正与岳青衫打了一个照面。看到他的脸,岳青衫顿时大吃一惊,这人竟然是楚玉桁! “青衫!?” 楚玉桁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浔阳看见她,当真是又惊又喜,他正要说话,眼睛扫过她身旁的云昭,还有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浔阳?”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两人的手,怒道:“握那么紧干什么,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岳青衫看到他这咬牙切齿地样子,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楚玉桁走上前,想将岳青衫从这个西域奴手里拉回来,突然觉得身子一轻,接着腾空而起,又“嘭”得一声摔在了地上。 楚玉桁的后腰撞在了一根柱子,疼得龇牙咧嘴,可是他不愿在岳青衫面前丢脸,便忍着没有叫出来。 楚玉桁爬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他尽量保持姿态的大方优雅,只是额头却沾了一块泥巴,未免滑稽。 岳青衫小声对云昭道:“你怎么把他扔出去了?” 云昭冷冷地道:“谁叫他出言不逊,还想对你动手动脚,小小惩戒而已。” 岳青衫有点想笑,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楚玉桁心中大怒,但心知若论打架,自己和云昭实在差得太远,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只好暂且忍耐。 楚玉桁深吸口气,彬彬有礼地走到二人面前,微笑道:“云兄别来无恙?” 云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他。楚玉桁到也不生气,只是暗中打量着他。只见他着一身墨色锦衣,额上刺青虽在,但手上镣铐已去,气度轩昂,风姿俊美,想必是已经回到胤国,今非昔比了。 只是如今魏胤战事焦灼,胤国又刚刚夺取了益阳,关系正恶,这个节骨眼上,他来浔阳做什么? 楚玉桁心中怀疑,却并没有点破,岳青衫问道:“你来浔阳做什么?” 楚玉桁笑道:“我?当然是来赈灾的。” 岳青衫恍然大悟,上辈子的楚玉桁便是如此,大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第一个冲在最前线,有了战乱,他去平,有了灾情,他去救。无论他在朝堂上怎么翻云覆雨,心狠手辣,对她是如何冷酷无情,却从没有对不起大魏百姓。 他真的是一个极度复杂的人。 就像此刻,岳青衫知道他向来不受折辱,睚眦必报,可是他被云昭所辱,却仍旧能够装作若无其事……岳青衫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怕。 岳青衫道:“朝廷已经拨了赈灾款了?” 楚玉桁冷笑一声,轻蔑道:“朝廷?朝廷忙着战事,怎么会管百姓的生死?” 岳青衫心中一动,不禁抬眸望向不远处他带来的救灾物资,瞧来价值不菲,若不是朝廷拨的款,难道竟是他自己筹措的? 正此时,忽见那唐文哲穿着端正官服,匆匆走了过来,对楚玉桁恭敬一揖,道:“下官唐文哲,参见楚大人。” 楚玉桁如今官至吏部尚书,兼任大理寺少卿,已是名副其实的内阁宰府,唐文哲自然不敢怠慢。楚玉桁伸手将他搀了起来,真诚道:“唐大人免礼,浔阳疫症,全仰仗大人坚守支撑,不离不弃,方熬过此难关,楚某当替天下百姓,感激大人高义。” 唐文哲连称不敢,道:“唐某虽有拯救益阳之心,无奈能力有限,以至疫情蹉跎多日,终到了不可抑制之地步。多亏了此二位古道热肠,数日来出财出力,方解了浔阳之危。下官虽为一方之长,却无甚作为,说来实在惭愧,又岂敢居功?” “哦?”楚玉桁似有些意外,微一挑眉,看了岳青衫和云昭一眼。岳青衫心下暗惊,心想唐文哲知道云昭的身份,若泄露给楚玉桁,他必起疑心,如今魏胤毕竟敌对,又是在魏国境内,他恐怕会对云昭不利。 她当下道:“大人言重了,我与夫君本是要去魏国做生意的,不想路过浔阳,却碰到浔阳发生疫症,便留下来帮了几天的忙,举手之劳而已,大人不必挂在心上。” 她说完,悄悄对唐文哲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泄露云昭身份,唐文哲会意,便没再说什么。 楚玉桁知道她言辞不尽不实,这云昭身份只怕可疑。可是当他听到她嘴里的“夫君”二字,脑袋一热,妒火中烧,再也想不了别的了,夫君!夫君!她竟然真的认了这个西域奴是她的夫君! 那他算什么?他苦苦痴恋她这么多年,陈旭也就罢了,争不过他也认了,现在一个胤国的毛头小子竟然也和他抢? 亏得他当初得知她被兵部的人随西域奴抓走,焦急成狂,马不停蹄地一路追来,可是到了雍州境内,就发现囚队发生了动乱,她也不知所踪。这两年来,他在雍、幽两地辗转,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北刹……却始终没有她的踪迹。而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当真是踏遍千山万水,历尽凄风苦雨,可是她……竟然认了别人做夫君! 楚玉桁内心翻江倒海,几乎发狂,面上却淡然道:“楚某多谢二位了。” “楚大人客气了。” 岳青衫说完,楚玉桁只怕再瞧她一眼,自己就会原地发疯,当下转过身,自去分派物资,救助灾民去了。 云昭怜惜岳青衫病中体弱,过了晌午,又强迫她回房休息。岳青衫虽然有点放不下心,但知道自己不能再不听他的话了,便点了点头,乖乖回去睡觉。 楚玉桁到了浔阳城城后,事事亲力亲为,完全没有一点尚书大人的架子。他穿着白色药裙,半撸着袖子,将所有药物亲自过目一遍,凡有差错,立时指正。对所有受灾百姓,分配米肉钱粮,保证人人到手,公平合理,绝不落空。 百姓自然感恩戴德,直呼青天大老爷。楚玉桁从早到晚忙了一天,他本来体弱,走出药棚时,不觉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他手里还捧着一碗药,如今药物紧缺,患病者多,一碗药可能就是一个人的性命,眼看着要洒在地上,楚玉桁脸都变了色,忽觉身旁风声一带,一人伸手一抄,将药碗接了过来。 那药碗在他手中竟是纹丝未动,汤汁也没晃一下,楚玉桁见了这迅捷利落的身手,暗自惊诧,抬眼一瞧,帮他的人竟是云昭。 第106章 楚玉桁有点意外,他自然很讨厌云昭,云昭想必也不会喜欢他,想不到竟会对他出手相帮。 楚玉桁望着他送药而去的背影,呆了一阵,又想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么别别扭扭的也确实太幼稚了一点,便摇头一笑,起身去房中取了两壶酒来,寻到云昭,递给他一壶,“云兄忙了一天,喝杯酒吧。” 云昭抬眸,怔了一下,摇头道:“我不喝酒。” 楚玉桁笑道:“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只有小孩子才不喝酒呢。” 云昭果然被他激怒,一把夺过来他手里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咳了出来,可是在楚玉桁面前,他到底是忍住了。 楚玉桁暗暗一笑,抬腿坐到了云昭身旁。他为人风雅,不管什么情况都坐得昳丽风流,锦衣金冠,在月色下明丽生辉。而云昭却岔着一条腿,半支着胳膊,看起来甚是粗犷。 楚玉桁打量着他,心想青衫喜欢这种类型的?转瞬又想到了陈旭,那个温润闲雅,文质彬彬的青衣书生……明明毫无共同之处。难道她就是不喜欢自己这款的?想到这里,心里甚是郁闷。 楚玉桁道:“恭喜云兄了,云兄如今回到胤国,必已得帝王重用,来日大展宏图,扬名立万,指日可待也。” 云昭转头看他,疑惑道:“你怎知我已经回到胤国?又怎知道皇帝会重用我?” 楚玉桁淡笑道:“我见云兄你身上的镣铐已去,这种镣铐乃魏国北邙山出土的玄金铁所冶炼,非寻常刀斧所能切开的,到唯有胤国御赐的玄铁匕首可以为之,这还不是已回到胤国了?而云兄你当年随京城囚奴一起被押赴幽州,若想归胤,必要先逃离囚队,再从北刹潜入。北刹乃胤国军事重地,守卫森严,岂是寻常人能够进去的?所以我猜想,云兄你要么身份非常,要么身手过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如今胤帝想要南伐,正乃用人之际,这样的人,又岂能不得重用呢?” 云昭心下微动,心想此人当真聪明,自己明明一个字也没说,他却猜得分毫不差,犹如亲眼所见一般。 云昭便也没有否认,淡淡地道:“你猜的不错。” 楚玉桁道:“既然如此,云兄又到浔阳来做什么?” 他凝紧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昭,云昭也回看他,目光交织,分毫没有闪躲,“楚大人既明知我不会说,又何必再问?” 楚玉桁怔了一下,又哈哈大笑,道:“很是。”他说完,抬手喝了一口酒,又道:“云兄此等人物,既已起争雄之心,只怕天下便再无宁日了。只是乱世纷繁,吉凶莫辩,带着青衫,你可能护她周全?” 云昭冷冷道:“我自己的妻子,我自会护好,此事不劳楚大人费心。” “云兄到底是武将,”楚玉桁斜睨了他一眼,悠悠道:“飞将军此生若不踏平上京,岂能对得起自己这一身高比九天之志,擎天架海之能?可是云兄你可曾想过,青衫她毕竟是魏人,上京城内有她亲朋好友,父母家眷。岳家乃钟鼎贵门,满门慷慨忠烈之士,四世三代,一脉相承,至岳世叔手中,虽丢了爵位,但高风义气,不减分毫,难道他会甘心看着自己国破家亡,做胤人的走狗?” 云昭心中暗惊,想不到此人竟将他的身份也猜到了,冷冷道:“我身为胤国武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皆乃分内之事,这本与青衫无关。即便上京城我势在必得,亦不会伤她家人分毫。” 楚玉桁嗤笑一声,“云兄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你并不了解岳世叔。” “怎么?” “岳世叔他一生忠肝义胆,正直不阿。事事以家国天下为重,效忠魏廷,忠贞不二。若有朝一日魏国城破,为保先祖忠烈之名,即便舍身赴死,也不会在胤人铁蹄之下苟且偷生,更何况是让自己的女儿,屈身以侍仇人呢?” 楚玉桁于朝堂之中,若论吞吐机辩,纵横游说之功,实是百官之首。三言两语,便戳中了云昭心中痛处。他可以为了岳青衫,不伤她家人,甚至不伤魏人,但他一定阻止不了那些自诩慷慨高义之士,因国破而赴死。 若岳伯爷当真如此,岂不是等于死于他手? 想到此处,云昭脸色微白,而楚玉桁则是暗暗得意,他叹了一声,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我知云兄你对青衫情深义重,在下心中也十分佩服。只是在下还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假若真心悦爱一个人,便是要竭尽所能,让她快乐幸福,而并非只是一味地占有。如今青衫为了你,远离故土,双亲尚在人世而不得见,日后若魏国破于你手,她嫁你为妻,必会成为叛国背父、人人唾弃的千古罪人,你又于心何忍呢?” 云昭的双手猛一用力,那酒壶竟“啪”得一声,碎出一道裂痕。 楚玉桁道:“云兄若真爱青衫,就该放她回上京去。”说完,他直直地凝视着云昭,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波光隐隐,一点点侵蚀人心。 云昭也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他迫近楚玉桁的脸,双眸微眯,透出一种深沉狠厉之色,“你果然是巧舌如簧,你所说的所有道理,我都说不过你。” 楚玉桁陡然一寒,此时的云昭忽然散发出一种威严狂霸之气,宛如狂风暴雪扑面而来,让人浑身发冷,几乎冻僵。 云昭道:“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云昭天生就从不和人讲道理。你以为就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放弃青衫,让她跟你回京?我既娶她为妻子,自然会护她一生周全,岳家也是如此。来日若有人敢说她半分闲言碎语,一人说我便杀一人,一城说我便屠一城,听明白了么?” 楚玉桁顿时怔住,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体会到云昭的狂霸之气,他野心勃勃,骄傲自负,周身散发着一种锐不可当的凌厉锋芒。 此子来日必可成大事者。 这是楚玉桁脑海中陡然冒出的想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昭的脸,来日若与他兵戎相见,自己又当如何? 这许久一来,楚玉桁最擅长的就是窥测人意,杀人诛心。他自问只要见到一个人,就能很快抓住他的弱点,想到自己若与他为敌时,行之有效的应对办法。 而云昭却完全打乱了章法,他的巧舌机辩在他面前似乎全无用武之地。他此时面对着云昭,震慑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迫人气势,他只感到无比的紧张与焦虑,手中的冷汗一丝一丝地渗了出来,此子来日必成他平生大敌。 许久,楚玉桁长叹一声,道:“只希望你我将来不会成为敌人。” 云昭淡淡道:“我说过,我不会对魏人有任何偏见,是敌是友,就看楚大人你怎么选了。” 正此时,忽听一人道:“云昭,原来你在这里!” 二人一同回头,只见岳青衫施施然走了过来,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罗衫,墨发披散,不施脂粉,更显得清丽隽雅,不染凡尘。 岳青衫上前拉住云昭的手,有些戒备地看着楚玉桁,道:“你们聊什么呢?云昭,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云昭摇了摇头,面对着她,那一身戾气皆已敛去,变得人畜无害起来。 楚玉桁几乎要气炸了,想不到这人到会装腔作势,这天下谁欺负得了他? 岳青衫缓和了脸色,道:“那就好,咱们走吧。”说完,她拉住云昭的手,见他手中的酒壶,又道:“你喝酒了?告诉过你不要总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好。” “哪好了?你明明没往心里去,就敷衍我吧。” “怎会?我一直很听你话的。” “也是,你平日里也是不怎么喝酒的,定是被姓楚的拐带的,以后少和他玩,他这个人心眼可多了。” “好。” 楚玉桁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听着他们的对话,脸色忽青忽白,难看之极。 第107章 经过几人的共同努力,浔阳的疫症总算是解除了。唐文哲感激不已,特别设了酒宴款待三人。因为楚玉桁在此,岳青衫也不便提招降之事,心想有了这层交情,日后到也容易开口了。 阿玉和岳青衫的病都好了过来,这几天阿玉彻底释放了孩子的本性,整日上蹿下跳,除了岳青衫竟是谁也管不住他了。而一见到岳青衫,就乖乖地往她怀里钻,用粉团子一般的小脸蹭着她,让她给自己唱歌讲故事,云昭看得简直是嫉妒不已。 而他见着岳青衫陪伴阿玉的模样,那眼睛里透出来的浓浓母性,温柔沉静,又是如此的让人着迷,他心想假如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会是什么场景? 想到这里,他心神颤动,嘴角弯起,眼中也闪烁了光彩。岳青衫回头看见,奇怪道:“你想什么呢?” “没……没想啊。” “那你笑什么?” “没笑啊。” “没笑?”岳青衫真想拿个镜子给他看看,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不知在想什么美事儿呢。 是日夜里,岳青衫随云昭睡在城外,她洗净手脸,正准备上床休息,忽听门外有人道:“青衫可在吗?” 听起来是楚玉桁的声音,岳青衫便敛衣坐起,道:“怎么?” 楚玉桁道:“你我许久不见,想同你叙叙旧而已。” 岳青衫微一犹豫,楚玉桁道:“顺便在同你说说,世叔和婶子在上京的近况。” 岳青衫听了这话,便趿了绣鞋,穿了外衫走了出来。今夜月色清明,星空万里,气候又是不冷不热,城外野花簇簇,映着点点星光,宛若琉璃映彩,风景到是怡人。 岳青衫见楚玉桁这些天一直忙着浔阳灾民之事,神态略有些憔悴,衣饰也来不及整理,颇显凌乱,远不如初来时那般高贵优雅。见他这副样子,她心里到和缓了下来,楚玉桁伸出手,道:“咱们这边走走吧。” 岳青衫点点头,随楚玉桁行到一颗桂树下,那树枝上鲜花盛放,随着微风扫过,偶尔吹下落落花雨。楚玉桁上前,用袍袖拂去岩石上的花瓣,道:“坐吧。” 岳青衫刚要坐下,楚玉桁忽又想起什么,阻拦道:“等一下。”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到马车上,取了一个软红绣樱花的圆罽来,放在石上,道:“晚上石凉,莫冷着了。” 岳青衫道了一声多谢,方一坐下,恰好清风掠过,吹起她一缕秀发,如墨玉流转,氤氲在雪色的脸颊旁。几缕花瓣随风而落,洒在她的鬓角,月光悠悠映下,实是娇丽明媚,动人之极。 楚玉桁不禁看得痴了,岳青衫回过头来,道:“我爹娘他们,可还好吗?” 楚玉桁回过神,道:“哦,都很好。景元如今上了学堂了,他聪明的很,先生很喜欢呢。” 岳青衫道:“去的哪个学堂,先生是谁?世家的公子多不多,可有人欺负他?” 楚玉桁道:“你放心,我私里已经知会了陆大学士,如今就在他让所辖的研字班官堂,师长皆为当朝名儒,无不学识渊博,文正雅安,从不以势欺人的。” 岳青衫这才放了心,想到京中家人,竟承蒙楚玉桁照顾,心中甚是感激。他与她的恩恩怨怨,皆成了上辈子一个模糊的记忆,这辈子,他的确是不曾对不起她过。 岳青衫真诚道:“如此真是多谢你了。” 楚玉桁道:“谢什么,为你做这些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岳青衫微微一皱眉,楚玉桁已岔开话题,道:“青衫,你真的不跟我回上京去吗?” 岳青衫摇头道:“不回了。” “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云昭。” 楚玉桁心里揪痛,道:“你真的决定跟着他了?你不后悔?” 岳青衫道:“当然不会。”她回答得快速坚决坚,想起云昭来,又不禁弯了弯嘴角,眼中透出幸福之色。 这些神态都逃不过楚玉桁的眼睛,他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突然掩面道:“我追的好累。” “什么?” 楚玉桁涩声道:“我想得到你的心,我追的好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岳青衫道:“楚公子,这世上的事是不能强求的,我早就说过,我无心你,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样。” 楚玉桁颤声道:“为什么呢?” 岳青衫道:“有些事本就没有什么理由的。” “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没尝试过得不到,”楚玉桁抬头看着她,痛苦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我等着你,守着你,等到陈旭死了,却又有了云昭,我明明比他先来的,为什么这么对我?” “楚玉桁,”岳青衫淡淡道:“你的执念太深了,人生渺小,即便是帝王,也不能想得到什么就拥有什么,更何况是人心,”她顿了一顿,“人心本来是最难揣测的,却也是最难得的。” “人心……”楚玉桁默念着,他垂下眼眸,两手交叠,捏着两根手指。他的确是放不下,只要一想到岳青衫,心中就会浮起那种剧烈的痴情与痛苦,他渴切地想得到她,却偏偏就得不到她。 他尽了所有的努力,爱她,保护她,讨好她,照顾她的家人……可是她却丝毫不为所动,楚玉桁曾以为她的心是铁铸的,可是他又亲眼看见,她面对别人时是如何的柔软。 “我叫你别喝这么多的酒了,对身体不好。”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不能离开云昭。” 这些话如梦魇一般回响在楚玉桁的耳畔,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疯掉。 他可以使用卑鄙的手段得到她,或者用她的父母来威胁她,或者……他能想到很多很多,他楚玉桁最不缺的就是阴谋手段。 可是他只想得到她的心,人间最难揣测,也最难得到的真心。 楚玉桁的手指开始不住地颤起来。他用力将两只手握紧,却还是抑制不住,他沙哑着声音道:“青衫,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岳青衫叹息一声,正此时,忽听得不远处脚步雷动,一群黑衣人冲着营地冲了过来,各各手执兵器,对着帐篷砍杀,岳青衫大惊,上前喊道:“云昭……” 楚玉桁连忙扯住她的手臂,道:“别过去,危险!” 岳青衫心里此时只记挂着云昭,哪里还听得见?楚玉桁急道:“云昭的身手,这群人动不了他的,你莫过去分他的心……” 岳青衫听了这话,方才凝住了脚步。可就这片刻的功夫,一杀手突然冲岳青衫扑了过来,宛如恶鹰一般,二话不说,对着她的脸挥刀斩下! 岳青衫大吃一惊,转身向后奔逃。可是那杀手动作太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岳青衫想要挣脱,可哪里是对手?眼看着就要命丧当场,忽觉后心一热,楚玉桁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以身遮挡,那一刀便砍在了他身上。 鲜血顿时顺着他的身体流了下来,岳青衫心中大震,回头道:“你怎么样了?” 楚玉桁来不及回答,眼见着黑衣人又一刀砍下,楚玉桁逃命无路,危急之下,一把抱住岳青衫,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这山坡极为陡峭,一旦脑袋撞上岩石,必会性命不保,楚玉桁便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两人越滚越快,终于在快到山脚的时候,“嘭”地一声,撞在了一颗大树上,停了下来。 岳青衫慌忙爬起来,只见楚玉桁浑身是血,面色惨白,自己在他的保护下确是毫发无伤,不禁喉头一哽,道:“你怎么样?” 楚玉桁痛得不住痉挛着,惨叫道:“……我肋骨断了……” 岳青衫大吃一惊,她知道肋骨断了十分危险,若是乱动,断骨扎破内脏,恐怕就没命了。她想找些东西帮他固定,可是这荒山野岭,去哪里找去? 岳青衫心中一痛,泪水便滚落了下来。楚玉桁见她为自己流泪,心中忽地一阵欢喜,身上的伤口竟也没那么疼了。 楚玉桁不禁一声苦笑,心想自己真是没救了,命都要没了,竟然只想换她这几滴眼泪? 岳青衫道:“你先忍一忍,一会儿云昭就会来救我们了……” 楚玉桁摇头道:“来不及了……”说了这几个字,只觉剧痛入心,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他自幼养尊处优,何曾遭过这样的罪,不住惨叫道:“疼死我了,太他妈疼了……” 岳青衫急道:“你先不要说话,小心断骨伤了内脏,你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说到这里,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来,想到他今日这一番伤,都是为了自己,岳青衫泪水不禁簌簌流了下来,楚玉桁道:“你可别哭了,我本来就疼得要死了,你一哭,我便更疼了……” 岳青衫听了这话,已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哽咽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的,楚玉桁,你给我好好活着……” 楚玉桁摇头道:“来不及了……”说完,他抬头凝视着岳青衫,道:“咱们长话短说,青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憎恨我?从前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我……我……我好疼啊……” 他说着,突然大声惨叫起来,疼得不知是身体还是心里。 岳青衫望着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楚玉桁用力握住她的手,恳求道:“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命都可以给你,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 沙沙晚风吹过,天地间回荡着他悲伤的控诉。岳青衫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她睁开道:“好,我告诉你。因为我重生过,我活了两辈子,上辈子我嫁了你为妻,可是你却爱上了岳彩灵。你背着我和她有了一个孩子,最后还将她娶进家门。你们折磨我,羞辱我,我收养了阿玉,可是你却将他赶出家门,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你身为大魏第一权相,却看着我岳家满门处斩而无动于衷,最后我在极端绝望之下,亲手打掉了我和你的孩子,含恨而死,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岳青衫一口气说完,惊讶地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平静许多。她本以为前世的恨会永远折磨着她,可想不到她竟已释怀了。 也许是因为陈旭,是因为云昭,今生她已经被太多的爱填满,没有多余的地方再留给恨。那些往事就如缥缈的云烟,只模糊地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她忘了,便彻底的不复存在了。 而楚玉桁震惊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内心却已卷起了滔天巨浪,他如此的伤害过她?怎么可能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岳青衫的感情,他爱她,仿佛着了魔一般,只要能与她说上几句话,看到她对自己笑一笑,就能高兴上好久。即便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她喜欢陈旭,喜欢云昭,他还是愿意在她身旁守着她,等着她,他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会伤她分毫,前世的他,岂能那样对她? 楚玉桁想着,只觉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将他撑破,可偏偏又那么压抑着,让他无从释放。 “对不起……”泪水顺着楚玉桁的眼角滚落下来,他颤抖着道:“对不起,你别恨我了好不好?” 岳青衫擦去眼泪,道:“好,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我便不再恨你,你给我好好活着……” 楚玉桁却又突然一笑,道:“你恨我吧,我凭什么让你不恨我?凭什么啊?” 他痛苦地抱住头,嘶喊道:“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你骗我,那不是我,你不能用你想象中的我来惩罚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我只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楚玉桁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惨叫着,呜咽着,一把推开岳青衫,“活下去?我活着干什么?让你恨我,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往日的事情咱们一笔勾销?”他回过头,意态癫狂,“咱们往日有什么事情?岳青衫,我爱你,你负了我,除此之外咱们还有什么事情?” 他说着,突然一声大笑,形若疯癫,岳青衫追上他,大喊道:“楚玉桁……” 正此时,只见一杀手从山坡上纵跃而下,迅捷凶猛,宛如恶鬼般扑来。楚玉桁一把抱住杀手的大腿,喊道:“你快跑!” 岳青衫心中大震,此时此刻,她怎能抛下楚玉桁独自逃命?楚玉桁垂死之际,使出浑身力量,那杀手一时竟挣脱不开,他抬起腿,一脚踩在了楚玉桁背上,楚玉桁一声惨叫,接着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大叫道:“快去找云昭,快走,再不走我就白死了!” 岳青衫泪流满面,她咬着牙,终于一转身,飞奔而去。 第108章 岳青衫不停地跑着,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她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只是告诉自己不能停下来。泪水不停地从她眼中落下,眼前只有楚玉桁死前的那一幕,他那蕴满了凄惶,悲伤,痛苦,和深沉爱意的眼睛。 这辈子,楚玉桁竟然为她而死了,这让她如何承受? 上辈子那些债,他都还清了吧? 她不想欠了他的……岳青衫边跑边哭,直到体力耗尽,泪水也要流干。忽觉身子一轻,被一人拦腰抱到了马上。 “青衫……”耳畔传来了云昭的声音,在这凄冷的夜里,那样温暖而分明,岳青衫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大哭道:“云昭,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云昭心疼不已,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抚摸着她的脊背,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吓到你了,你没受伤吧?” 岳青衫摇了摇头,又扭过身道:“快……救楚玉桁,救楚玉桁……” 云昭愣了一下,心知楚玉桁可能是遇险了,当即调转马头,向后飞奔而去。 二人来到刚才楚玉桁遇害的地方,却见人已不见了,也没有见到尸体,只留下满地的鲜血。岳青衫下了马,疯狂地趴在地上寻找着,大喊道:“楚玉桁,楚玉桁……” 山野中只有她一声声回音,却无人应答。云昭上前将她抱在怀里,道:“冷静点青衫,我来帮你找……” 岳青衫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不停地抓着地上的杂草,哭喊道:“楚玉桁,你别死,楚玉桁……” 岳青衫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心神激荡之下,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岳青衫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个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的泥土已被洗去,换了干净衣裳。屋子里燃着淡淡的熏香,有静心安神之用。 云昭就在一旁守着她,见她睁眼,上前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眼神里满是关心,岳青衫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脑袋还有些混混沉沉的,她用手扶住额头,道:“这是哪里?” 云昭道:“这是浔阳城内,我叫唐大人寻了一个安静的屋子给你休息。你饿不饿?我叫人煮点东西过来?” 岳青衫摇了摇头,脑海里猛地又浮现起昨晚的一幕,她一把抓住云昭的袖子,颤声道:“楚玉桁呢?楚玉桁在哪里?” 云昭僵了一下,他温柔的握住岳青衫的手,道:“你先别着急,你大病初愈,昨夜又受了惊吓,要好好休养。” 岳青衫急道:“楚玉桁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死了?” 岳青衫只觉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她迫切地想知道,又害怕听到云昭的回答。 云昭想了想,道:“你先别着急,昨夜你晕倒之后,我在山前山后仔细寻找了很多遍,可是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猜想……”他停顿了一下,终于道:“也许他没死,是被人就走了。” 其实云昭看到昨夜的鲜血痕迹,知道楚玉桁受了极重的伤,恐怕很难保住性命。至于为何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多半是在与杀手肉搏之中,滚到山崖下边去了。 可是他怕岳青衫会难过,便瞒着没有告诉他。岳青衫的眼睛里果然露出希冀之色,默念道:“被人救走了?没错,他一定是被人救走了,他不会有事的。” “嗯,”云昭安抚着她道:“所以你别担心了,先养好身子,我这就去派人打探,一有了消息,就马上告诉你。” 岳青衫点了点头,云昭便扶着她躺下,她又道:“昨晚那些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 想起他们的凶悍模样,岳青衫还是心有余悸。 云昭面色微沉,道:“暂时还未查出来,我昨日虽然故意留下了两个活口,想不到这些人眼见被生擒,竟然都服毒自尽了。只是我看他们的身手与做派,大概都是胤人。” “胤人?”岳青衫惊道:“难道是皇上要派人杀你?” 云昭摇头道:“不会,皇上让我出使魏国,是希望兵不血刃夺下浔阳,他杀我,有什么好处?” 岳青衫心想也是,云昭沉声道:“恐怕拾目出了大变故了。” 岳青衫心中一紧,如今图苏宁和赵奕已死,皇上又如此信任云昭,到底是谁想要害他呢?云昭见她满脸担忧之色,又心疼道:“不是告诉你好好休息了么?怎么又想这些?” 岳青衫勉强对他笑了笑,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云昭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已经让韩彻带着阿玉先行回去了,一旦拾目出了什么事儿,便叫他及时通知我。如今你且在浔阳城内养两天,至于劝降的事情,等到韩彻带回消息再说。” 岳青衫点了点头,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不一会儿,下人送了一碗热粥进来。那粥里放着香草、蛋花、肉糜,瞧来青翠讨喜,散发着阵阵香气,很是诱人。 云昭道:“你饿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岳青衫便要起身下床,却又被云昭按住了。只见他端着粥碗过来,道:“你躺着吧,我喂你吃。” 岳青衫道:“这又何必,我有手有脚的,又没生什么大病。” 云昭道:“那也躺着吧,有我在,你只当没手没脚就行了。” 岳青衫忍不住一笑,云昭伸手拿了一个芍药靠垫,放在她身后让她半躺着,一手端着粥碗,舀了一勺,仔细吹凉,才送到她唇边。 岳青衫张口喝下,心里一阵温暖甜蜜。她这会儿确实饿了,加上这粥色香味俱全,没一会儿便吃了个精光。云昭看了一眼碗底,满意地放下,道:“再睡一会儿吧。” 岳青衫道:“刚起来,这会儿哪还睡得着了?再说吃完就睡,要长肉的。” 云昭道:“那还不好?我盼着你多长点肉呢。” 岳青衫听了,不知怎么就低头看了下自己胸前的两团,想起他每次见了那副饿虎扑食的样子,这会儿来嫌弃她了?“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要。” 云昭笑了笑,道:“好吧,那不睡我陪你说话可好?” “说什么?” 云昭说着,也脱鞋上了床,两手从背后穿过的她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岳青衫感觉他的唇贴在自己后颈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笑着躲避道:“不是说话么?你跑到床上来干什么?” 云昭道:“抱着说不是能听得清楚一点么?” 岳青衫对他这奇葩理由很是无语,也只能由着他了。 二人在浔阳城内耽搁了两天,两日之后,京城里终于传回消息,云昭看过之后,表情骤然凝重了下来。 拾目不仅出了变故,且是极大的变故。 岳青衫见他神色,也是心中一紧,忙拿过他手中信函来看,竟是胤帝薨了。 陆延在信中说明,皇帝染急症暴毙,临死前立年幼的五皇子图隐为新君,并急招宣州节度使铁凌弃进京命,命其辅政监国。 胤国分七州十二郡,每州各有节度使领兵把守。这些节度使皆听皇上号令,若论功绩之大,兵马之强,当属宣州。而宣州比邻赵国,数年来戍守边关以卫赵,而赵国势弱,安居洛水河外,年年朝奉胤国,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皇上为何会突然召他进京呢? 显而易见,皇帝之死,绝不是染疾暴毙这样简单。 云昭抬手,将信函放在火上,烧成灰烬,道:“即刻回京。” 二人与唐文哲作别之后,暂未提招降之事,两人一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 天子新丧,京城笼罩在一片悲伤压抑之中,满街素白,门户紧闭。到了傍晚便已宵禁,禁止饮酒歌舞等一切娱乐活动。 云昭入城之后,并未声张,直奔火烈军军营,与陆延会面。他摘下斗笠,坐于主位上道:“去吧韩彻、白羽和许舟都叫来。” “是。” 陆延一拱手,不一会儿,三人都走到屋中,见了云昭,都恭敬地站到一旁,肃穆而立。 云昭沉思了一会儿,道:“陆延,宫中的事情,可调查清楚了?” 陆延道:“有了一些端倪,只是具体细节,还有待排查。” 云昭道:“查到了什么仔细说来。” “是,”陆延道:“五月初六,皇上突发疾病,罢了早朝,具体细节却一直秘而不宣,除了宫中侍寝的两个妃嫔,及贴身内侍之外。旁人一概不见。并且暗中下了密令,召铁凌弃进京。” 云昭目不转睛地听着,到是陆延自己停了一瞬,看了他一眼,又道:“因是密令,所以我也是七天之后才知晓的,当时铁凌弃已经到达徐州,离京城不过八百里之遥远了。” “八百里?”云昭一下子变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若是六月初五皇上暗中下旨,短短十天,铁凌弃绝不能到达徐州,何况宣州三万兵马,他岂能不做好部署事宜?想必入京,他已是早有准备了。 云昭沉声道:“接着说。” 陆延道:“铁凌弃到达徐州之后,却并未入京,三日之后,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因病薨逝,我才知情况不对,快马加鞭往浔阳送了信函,通知大哥。” 云昭忽然道:“清弦呢?” 陆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云昭会突然提起这个人来,想了想,道:“她被皇上流放北呈,暂时到是并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云昭沉默了一瞬,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抬眉道:“陆延,你马上去一趟宣州,调查一下清弦流放期间,是否在宣州逗留。铁凌弃又是如何处置宣州兵马的,还有,他是何日赴京的。” “是。” 云昭又对韩彻道:“韩彻,你即刻前往火烈军北营,调五千骑兵前往徐州边界,严密监察徐州节度使蒋涛,如有任何异动,即刻报知于我。” “是。” 云昭道:“白羽,我命你率二十名火烈军影卫,驻守在皇城周围,严密观察宫中迹象,尤其是,”他凝紧目光,“清弦是否已经回宫。” “是。” 许舟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大哥,那……那我呢?” 云昭扫了他一眼,道:“你暂且留在将军府里,听我吩咐。” 许舟“哦”了一声,多少有些失落。 云昭站起身,负手道:“明日我便去会会这个铁凌弃。” 第109章 云昭交代妥后,又去军营中巡视了一周,直到傍晚才回到府里。岳青衫命人为他备水沐浴,来到他房中道:“军营中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了?” 云昭见了她,便露出笑容道:“嗯,都处理好了,”说着,敲了敲肩膀,道:“就是累得很。”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岳青衫见他一副撒娇样,笑了笑,站在他身后,为他松着肩膀,云昭被她小手一按,顿时有点飘飘若仙起来。岳青衫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云昭道:“若我所料不差,定是清弦在流放途中,勾搭上了宣州节度使铁凌弃,两人定下毒计,她伪造圣旨,召铁凌弃进京,然后在宫中暗下毒手,杀害皇帝。铁凌弃便趁这个机会,另立幼帝,夺取政权。” 岳青衫不禁瞪大了眼睛,云昭道:“铁凌弃乃外将,无诏不得擅自入京,沿途十二道关卡,皆需校验凭证。所以我想皇上的密令应该不是假的。而能伪造圣旨,又能联合外臣,做出这等蠢事的,除了深受太后宠爱的清弦公主,还能有谁呢?” 岳青衫还是难以置信,只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寒,“清弦竟会襄助铁凌弃,杀害自己的父亲?” 云昭冷笑一声,“父既能杀女,女又如何不能杀父呢?” 岳青衫愕然,随后又升起一阵难言的悲凉感。皇家贵戚,纵然是尊贵无比,可是兄弟反目,父女成仇,毫无半点亲情可言,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清弦有什么本事,能杀得了皇帝?” “这就要问太后了。” “太后?” 云昭道:“太后宠爱清弦之极,得她几句花言巧语,便言听计从,我猜测清弦定是在流放之前,博得了太后的同情,然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骗了太后,让太后帮她鸩杀了皇帝。” 岳青衫双手已然一片冰凉,云昭道:“太后被清弦利用,估计事先也不知道会造成这样后果,所以我今日特意问起陆延太后的近况。陆延说太后因悲伤过度,身染重病,不能见人。想必是被清弦和铁凌弃软禁了。” 岳青衫心中滋味难言,不过片刻之间,她就听闻了一场父杀女,女弑父,母杀子,孙子有囚禁祖母的人伦惨剧。 云昭感觉到她手心的凉意,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抱在怀中,道:“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手心传来他的暖意,袭遍全身,岳青衫瞬间就安宁了下来。她将头抵在云昭的额头上,道:“清弦她一直恨你,如今她攀附上了铁凌弃,弑君另立,把持朝政,可会对你不利?” “就凭她?”云昭轻蔑一笑,眼中透出刺骨冷意,“这一次,我不仅要清弦的命,我还要大胤的江山!” 岳青衫猛地坐直了身体,“你要反?” 心里又想,这不是早晚的事情,上辈子,他最终是当上大胤的皇帝,一统神州,君临天下的。 云昭悠悠道:“其实淳德帝未丧之前,我确实没有这个打算。我与他君臣多年,说到底也有些情谊。他虽非善人,但却算得上一个好皇帝。自他十四岁登基以来,一直呕心沥血,壮大胤国。他心怀百姓,鼓励民生,将胤国从一个积贫积弱的附属小国,一步步变得强大,到如今足以与魏国抗衡。只是他志向太过高远,有时就难免力不从心,所以才会使些阴谋手段,权衡之术。不过这到底与天下百姓无碍,大胤若为他所治,未尝不是百姓之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露出些许的伤感惆怅之色,岳青衫感觉到,云昭与先帝之间的确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难怪云昭如此了解皇帝,懂得他心里想要什么。而皇帝呢,虽然云昭在上阳谷之战中被陷害,折损了五万大军,回国之后,又屡次冒犯于他,触怒龙颜,皇上却始终没有杀他。 这是一种懂得、欣赏、信任、忌惮,却又难免不齿和憎恨的感情。 这恐怕就是天下所谓的君臣之情。 可是如今淳德帝已死,云昭便再也没有顾忌,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给先帝报仇,或是为了大胤的百姓,他都要定了这江山。 岳青衫紧紧地拥住了他,此刻她并不十分害怕,因为她知道,他终会君临天下,走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 云昭也紧紧搂住了她,道:“青衫,等着我,终有一天,我要以这天下为聘,立你为后。” 第二日一早,云昭换了朝服,准备进宫。想到今日是他与铁凌弃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岳青衫不免有些紧张。而云昭丝毫不以为意,在岳青衫帮她整理了衣衫的时候,还趁机捏了捏她的脸,道:“等我回来吃午饭。” 岳青衫打开他的手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云昭笑了笑,起身入宫而去。先帝新丧,宫内还笼罩了一层压抑沉重的气氛,内侍悄无声息地换了一批,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奴才们也是一样。 云昭径直入了长乐宫,新帝是年仅五岁的图隐。礼官已经昭告天下,改立了年号,但因事情仓促,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只见图隐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龙袍,端坐在宝座之上,眼神飘忽,看起来像个多余的摆设,他右边坐着一人,三十几岁年纪,生着一双鹰目,脸庞尖削,目光炯炯,唇角微微弯起,似乎带着点笑,却莫名给人一种阴森之感,正是铁凌弃。 此人三十四岁任宣州节度使,在地方呆了八年,宣州兵马强壮,使邻国皆畏之如虎狼,为七节度使之首,到也很算个人物。 云昭象征性地向图隐见了一礼,铁凌弃便热情地迎了下来,道:“云将军!铁某久闻将军威名,乃命世之英,猛锐冠世,以少年身一人定益阳,威加海内,人皆仰视,心中实甚钦慕,只苦于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得见将军,实是幸甚荣哉!” 云昭亦笑道:“铁大人客气了,铁大人临危受命,辅佐新帝登基,想必这几日实是劬劳,只恨云昭因有庶务在外,未能亲自辅佐大人,京中之事,只劳大人你一人周旋。那些不明就理之辈,却中伤大人你伪造圣旨,欲挟天子以令群臣,实在是叫人寒心呢。” 铁凌弃听了这话,笑容微微一僵,“这话从何而来?陛下重病,铁某乃奉旨入京,沿途十二州郡关卡,皆有有官凭校验,何况如今朝中大小事物,皆已请示陛下做主,铁某又岂敢僭越?” 云昭平淡淡笑道:“那不过是些无知小人的谩言谎语,自不足为信。云昭心中也自替大人不忿。今日入城之后,便听京城中传来一些流言蜚语,说大人你暗中调宣州兵马屯于徐州,欲与徐州节度使结盟,徐徐图取京畿兵权,所以在下特意命火烈军,驻于北营,隔断徐州军与京畿营,免除瓜田李下之嫌,以证大人清白。” 铁凌弃听了这话,面色陡变,云昭这是知道了他在宣州所谋划之事?他此番进京,知道若无兵权在手,实在难以立足。便暗中与徐州节度使蒋涛达成盟约,让蒋涛允许宣州兵入徐州,因徐州紧邻京城,便可找机会奇袭北营,将其吞并。毕竟北营一直由赵奕管辖,如今虽归附云昭,却未必对他忠心,若用兵得法,取之不难。到时宣州、徐州、京畿营三军连手,方有可能与云昭的火烈军抗衡。 可他也深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若惹了云昭怀疑,发兵踏平徐州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本打算先安抚于他,让他相信自己乃奉诏入宫,一心辅佐帝脉,别无他想,然后再暗中徐徐图之。可听云昭的话,竟早就洞穿他的心思了? 不仅如此,还一并切断了他的退路,如今徐州大军被截断,自己有如被割裂于京城,冷汗不禁涔涔落下来,却只能硬着头皮笑道:“那多……多谢将军了。” 云昭忽又道:“云昭此次奉命出京,本是要为先帝办一件事,如今幸不辱命,先帝却……”他面露伤感之色,道:“唯有向陛下复命了。” 陛下如今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复什么?可是铁凌弃却十分好奇,幸不辱命?难道…… 铁凌弃忍不住问道:“不知所办究竟何事?此事既为先帝密诏,旁人只怕不知,还请将军受累,与陛下说明。” 云昭道:“启禀陛下,云昭此行,是奉命去劝降浔阳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铁凌弃的表情,果见他没有异色,想必是一早就知道的。 云昭便又道:“如今幸不辱命,已经拿到了浔阳郡守的降书了。” 铁凌弃大奇,道:“浔阳不是发了疫症么?如今瘟疫蔓延,城中伤患无数,兵马尽散,郡守手中已无兵权,得他降书,又有何用?” “咦?”云昭道:“浔阳出了疫症?我怎不知?” 铁凌弃一呆,这云昭如何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他转瞬又想明白了,浔阳得了疫症之后,魏帝第一时间撤兵于雍城外,封锁消息,准备弃浔阳于不顾,莫说他一个远在宣州的节度使,恐怕就连胤帝也不知道。 所以云昭这是在诈他,自己知道,便是漏了陷。云昭又冷笑道:“不瞒铁大人,云昭此次去浔阳,在浔阳城外遭遇伏击,险些丧命。这几日来,我一直在调查这些杀手的底细,究竟是谁派来的,消息竟如此灵通,连我在浔阳这等秘事都知道?如今想不到大人你的消息也是这般灵通,既知浔阳得了疫症,必也知我在浔阳,敢问大人一句,大人的消息,从何处得来?莫非大人你,特意打探过在下的行踪?” 铁凌弃满头冷汗,道:“这……” 云昭却不再逼问他,话锋一转,又道:“大人当时还在宣州,这消息想必也是从宣州得来了的,宣州地远,云某人生地不熟,所以就请铁大人费心帮我调查一下,这要暗杀我的人,究竟是谁,云某必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这些杀手当然是铁凌弃派去的,听到云昭这样说,顿时汗毛倒竖,他调查什么?云昭摆明了是让自己给一个交代……铁凌弃的冷汗不觉又出了一层,云昭凝视着他,露出一丝森冷的笑容,“那我就等大人的好消息了,若是大人查不到……那想必此人狡猾,在下唯有亲派火烈军,去宣州会一会他。” 云昭言下之意,铁凌弃若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就要名正言顺发兵宣州,如今宣州三万兵马是铁凌弃唯一的后盾,如果他们再被云昭所破……铁凌弃已经不敢想下去,他忙道:“将军放心,三日之内,铁某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那多谢大人了。” 铁凌弃今日初见云昭,三言两语之间交锋数次,竟然全部落在下风,心中又是惊怕,又是愤怒,一身怒火地走回房中。婢女要上前为他更衣,却被铁凌弃一脚踹开,“滚,没用的东西!” 婢女吓得脸色惨白,哭着退了下去,铁凌弃还是觉得愤懑难平,他猛地一抬手,将桌上的杯盏都推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铁凌弃素来暴虐,下人们都跪在门外,不敢上前,只见他猛地走到内室之中,一把抓住一个女子的头发,将她拖了出来,“都是你干的好事!” 女子被抓得一个踉跄,大哭道:“我又怎么得罪了你?” 铁凌弃道:“都是你这贱人怂恿我,说只要你想办法杀了你的好父皇,再弄一道旨意召我回京,我就可以假传先帝遗旨,奉命监国,独掌大权,云昭也会拿我没办法。可是你说的?” 那女子正是清弦,她大哭道:“难道不是?” “是个屁!都是你这贱人,叫我一时鬼迷心窍,得罪了云昭,当初竟还跑去浔阳行刺他,如今我们那点伎俩,他已经全知道了,他是不准备放过我了,我该怎么办,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清弦道:“你何必这样怕他?如今皇帝在你手里,你一道圣旨他就要乖乖听话,他初任飞将军,岂敢抗旨不遵,冒天下之大不韪?” “然后呢?”铁凌弃在屋中来回踱步,发出焦虑的蠹蠹声响,“他会把一道圣旨放在眼里?就算他一时不反,也可以阳奉阴违,再暗中要了我的命!” 清弦狠狠咬着牙,她越来越后悔把性命堵在这样一个暴虐又胆小的人身上,他为什么这么怕云昭?她的父皇都怕他,因为不敢得罪他不惜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清弦心中升起强烈的恨意,铁凌弃突然走到她面前,眼中露出凶光,清弦知道他想做什么,惊慌地道:“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铁凌弃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脸看向自己,“你是不是还念着你的老情人,你想去对云昭投怀送抱对不对?我听闻你还从赵奕那里拿过好东西来对付他,这么饥不可耐,怎么不拿出点本事好好服侍我?” 清弦满眼恐惧,她努力用双手撑着身子,甚至不敢反抗,她知道自己越反抗就会越激起铁凌弃的暴虐之心。 铁凌弃低头看着她的脸,冷声道:“乖乖给我降降火,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铁凌弃松开手,清弦颤抖着爬到他脚下,仰起脸,贴上了他的大腿。 清弦闭着眼睛,屈辱的泪水从眼中滚了下来,铁凌弃一把抓住她的下巴,“怎么,堂堂公主,觉得服侍我委屈了你?若是不喜欢就给我滚,少给我哭哭啼啼的!” 清弦浑身一抖,她当然明白自己真的滚了会受到何等惨烈的对待,她只好忍着泪,颤声道:“没有……不是的……” “那就求我!给我笑!” “求你,让我服侍你……” “真是下贱!”铁凌弃冷哼一声,按住清弦的头,直到发出一声舒服的□□。 第110章 楚玉桁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痛过。他断了两根肋骨,被踩折了一条腿,后背被刺了一刀,伤及内脏,疼得四肢百仿佛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想不到却又活过来了。 他已经被人救回了上京,此刻他浑身上下打满了绷带,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侍女送来了饭菜就吃,送来了汤药就喝,除此之外,不哭不笑,全无表情,所有人都以为他摔傻了脑袋。 他们却不知道,他心里早已是巨浪滔天,翻江倒海了。 他不仅活过来了,而且一下子就活了两辈子。 也许是因为他临死前对岳青衫的执念太深,他太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所以老天就让他把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些日子,他忍受着□□上的痛苦,将上辈子的一幕幕都重新经历了一遍,他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刚愎自用,刻薄无情之人。 她果然没有冤枉他。 他的确曾经得到过她的真心,可是却毫不怜惜地放在地上践踏。 上辈子他为了对付肃王和太子,利用岳彩灵去接近他们。他千方百计,使尽了手段让岳彩灵爱上自己,并且爱得欲罢不能,他一次次对岳彩灵虚情假意,在床笫间颠鸾倒凤……而又因为岳彩灵知道他太多秘密,在大业未稳之前,他不想旁生枝节,索性就将她娶进了府里…… 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一切与他爱岳青衫无关,他对她不好么?他的心始终在她这里,她始终是他的妻子,他做了这么多,只是想保护她,给她和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甚至觉得岳青衫应该理解他,因为他的隐忍和付出更加爱他……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卑鄙,给她造成了多么深的伤害,她才会在极端绝望的情况下,打掉了他们的孩子…… 想到这里,楚玉桁的心中猛地一阵抽痛,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只听身旁的侍女喊道:“大夫,大夫,这个人有知觉了,他疼哭了……” 楚玉桁觉得有点好笑,他一直就是有知觉的,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在给他疗伤喂药,他只是太累了,不想理他们而已。 他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好好地跟岳青衫解释,以为她就会原谅自己。可是当他终于将朝中的势力一个个扳倒,终于弑君另立,挟天子以令不臣,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魏第一权相的时候,他却彻底地失去了她。 他至死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如今再回想起来,又有什么可解释的呢?他与岳彩灵有染是真,他娶她入门是真,他为了自己的鸿图霸业,忍痛牺牲了岳府也是真…… 他早已经把她伤透了,一个人的心,伤了可以暖一暖,可一旦碎了,就再难复全。 岳青衫离开了他,即便他后来亲手斩断了岳彩灵的手脚为她报仇,即便他砍下了太子皇上的人头祭奠岳家满门…… 她都没有看到,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云昭。 这辈子,上辈子,都是如此。 楚玉桁痛苦地闭上双眼,他想起了云昭,心底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从毛孔里一点点渗透出来,几乎要将他冻僵。 上辈子,他便是死于云昭之手。 他还记得临死之前,昭武大帝剑指他喉,他的声音冷如冰雪,“她是朕的,你休想再碰她一根手指!” 楚玉桁不禁一阵发抖,他看到自己喉咙上的血喷涌而出,他想要阻止,却只能无力地在虚空中抓着,他恳求着云昭,“让我再见她一面,我有话跟她说,让我见她……” “你没有机会了。” 云昭无情地收回剑鞘,楚玉桁倒在地上,眼前似有无数幻影飞过,看着自己半生的宏图霸业、精心谋算……最终化为乌有。 云昭……仿佛是他逃不过的宿命,他终究会败于他手,死于他手。 大夫听到叫唤,匆匆忙忙地进了屋,为楚玉桁把了一下脉,瞧脉象似乎已经无碍了。他拆开绷带,只见楚玉桁腰间的肋骨已经长好,身后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不禁连连惊叹,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活过来,简直就是奇迹 只是这个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这样的傻子,不知道救回来有什么用。 大夫又和侍女们交代了一番,无非是少劳累,多休息,及时换药,注意伤口的愈合程度等等,侍女们连连点头,临走时,忽听楚玉桁道:“多谢大夫。” 大夫一惊,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原来不是傻子。而且……长得还挺英俊的。 傍晚时分,下人们送了饭菜进来,楚玉桁下了地,不客气地吃了两大碗。并不是他现在有什么胃口,而是他强迫自己必须多吃一点,这样才能尽快养好身子,这辈子,他绝不能就这样死去了。 吃过了饭,楚玉桁便又躺回床上休息。忽听的“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走进了一个人来。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少妇,生得肤色如雪,凤目流波,甚是妩媚。穿着一件明黄色领口缀珍珠遍体绣折枝兰花的束腰襦裙,头上的带着璎珞石嵌红玉桃花发簪,垂着细细的珍珠流苏,行走之间,摇曳生姿,妖娆动人。 “楚郎……”女子一走进来,便扑到了床上,激动地道:“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实在吓死我了,我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想活了!” 进来的人正是岳彩灵。 楚玉桁瞧见她,唇边勾起一丝轻笑,那笑却并未到达眼底,淡淡道:“我福大命大,自然是死不了的。” 岳彩灵这才破涕为笑,又捧着他的脸痴痴看了一会儿,道:“你瘦多了……” 楚玉桁大病初愈,本就单薄的身子变得更叫纤瘦,他脸色苍白,两颊瘦削,却反而多了一种病态之美,岳彩灵望着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只觉心中一阵乱跳,眼中也露出无限爱意。 楚玉桁却突然道:“你的人为什么会在浔阳?” 那天他被黑衣杀手刺伤,命悬一线,正是岳彩灵派人救了他。 岳彩灵的双手微微一僵,道:“我……我不放心你,所以就派人去了浔阳。” “你跟踪我?”楚玉桁的脸色猛地一寒,他一把抓住岳彩灵的手腕,坐起身来,“你胆敢派人跟踪我?” 岳彩灵吓得脸色一白,她不停地扭动着胳膊,道:“我没有,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楚玉桁猛地一甩手,将岳彩灵摔在地上,冷冷地道:“我警告你,如果有下一次,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岳彩灵的头正撞在桌角上,将她的发簪撞得歪了一寸,一缕碎发滑落下来,显得有些狼狈,她愤然站起身道:“你心里若没有鬼,为何怕我跟踪你?你去浔阳做什么?” 楚玉桁没有回答,岳彩灵道:“你是去找岳青衫的是不是?一直到现在,你竟然还在惦记她?这两年来,你不停地派人去雍州、幽州,到处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西域奴和一个女子,你根本就是放不下她!” “是又如何?”楚玉桁冷冷看着她,“既然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一点,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 “你这个畜生!”岳彩灵的泪水猛地涌了出来,道:“那我呢?我在你心里算什么?我为了你,去接近肃王,接近太子,糟蹋了自己的身子,亲手打掉了自己的孩子,我又算什么?” 楚玉桁冷笑道:“这不都是你心甘情愿的么?我何曾逼迫过你?” “你不是人!”岳彩灵猛地扑到楚玉桁的身上,捶打着她的胸口,楚玉桁却一把抓住的她的手腕,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迫近她的脸,“我是畜生,但你却偏偏很喜欢,不是么?” 他说完,猛地吻上了她的唇,岳彩灵挣扎了两下,便觉浑身酥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楚玉桁吻得十分霸道,将她的唇瓣都咬出了丝丝血痕。他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双手攀上了岳彩灵的腰,岳彩灵拦住了他的手,道:“不行,你……你身上的伤害没好呢……” “我什么时候不行过?”楚玉桁说完,一把将岳彩灵扔到了床上,反手拉下了帘帐。 楚玉桁不知道发泄了多久,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方才睡去。他再睁开眼时,只见岳彩灵躺在他身旁,雪白的手臂攀上她的脖子,柔声道:“你醒了呢?” 楚玉桁面无表情,也没有回答。岳彩灵腻声道:“你真是的,这时候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子,昨晚……人家差点被你弄散了架了。” 岳彩灵蜷在他的胸口,像条没没骨头的蛇一般缠在他身上,媚眼迷离的望着他,甚是勾人。 而楚玉桁却仿佛没看见她一般,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岳彩灵一怔,道:“快辰时了吧,”她紧紧搂住楚玉桁的腰道:“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楚玉桁掰开她的手,道:“我今天有事情。” 岳彩灵不悦道:“事□□情,你每天怎么那么多事情?怎么什么事情都比我重要?” 楚玉桁没有说话,只是下了床,一件件穿好衣服,出门而去。 “楚玉桁!”岳彩灵在身后大喊,却只换回“咣当”一个关门声,气得她狠狠砸着身下的床板。 第111章 楚玉桁出门之后,当即回府换了朝服,入宫面圣。他向皇上说明了浔阳疫症情况,目前已经解决,所有受灾民众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百姓感恩戴德,无不拜谢陛下隆恩。 天宗帝向来德薄,几个百姓的生死本不会放在心上。如今他刚刚修建了长城,又于骊山顶为自己修葺汤泉宫,已花了不少银子,国库里还哪有闲钱去救济灾民?所以便迟迟没有不拨款,只等着浔阳灾民死光,自生自灭了算了。 可想不到楚玉桁竟然这么能干,他竟然没有动用国库一分银子,就解决了浔阳灾情,不仅如此,还不居功,到处圣赞天子美德。天宗帝对此十分满意,淡笑道:“浔阳之危已解,朕甚欣慰。实乃爱卿之大功。只是朕见爱卿面色苍白,若有病容,可是浔阳一行,劳累过度,导致身体有损?爱卿还要多多休息,保重身体才是,朕的江山日后还要仰仗你们的。” 楚玉桁恭敬拱手,温声道:“多谢陛下挂念。臣不过昨日偶尔少眠,以至精神不振,惹了陛下担忧,臣实罪过。” 皇上温言道:“无事就好。”当下又对其大肆嘉奖一番,赏赐黄金三百,并黄马褂一件。 楚玉桁从宫中出来,朝臣们连忙围了上来,赔笑道:“恭喜楚大人,楚大人此次出使浔阳有功,为皇上解了燃眉之急,日后升官加爵,前途无可限量了!” “是啊,是啊,恭喜楚大人,贺喜楚大人!” “楚大人,下官今夜在家中略备薄酒,为大人你接风洗尘,请楚大人您千万赏光……” “楚大人,在下早就在春风楼设宴了,大人您看……” 楚玉桁被众人围在中间,虽然有点应接不暇,却一直彬彬有礼,淡淡含笑,对所有人的礼数都十分周全。 所以每个人心里都有了底,觉得自己已经和楚玉桁攀上了交情。而有些老臣们听说楚玉桁还没有婚配,便暗想着如何能将女儿许配给他。 所以这些天来上门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楚玉桁态度虽好,却又对谁都总是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就如同那日的晚宴,他竟是哪也没去,反而亲自去集市上买了许多东西,上车吩咐道:“去清河街南阳巷三号的宅院。” “是,大人。” 车轮缓缓启动,不一会儿,来到了一个朴素宽阔的宅院前。楚玉桁吩咐随从在门外等候,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冠,带着礼物,进屋而去。 屋子里的陈设颇为简单,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宅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在扫着院子,和楚玉桁打了一个招呼,看起来颇为熟络。如果有人看到了楚玉桁拒绝今日户部尚书蒋大人的邀请,而来到这样一个普通人家,一定会大为惊奇。 “小楚来了?” 屋子里坐了一个妇人,只着一身布衣荆钗,也已经上了年纪,却不掩其美,自有一股端庄清雅的气度。 此人正是岳夫人。 岳夫人将楚玉桁请进屋中,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又命下人们准备了点心酒水。岳文成正在屋里看书,见了他,也放下书卷,道:“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浔阳?如今刚刚回来,这一路辛苦,怎不好好歇息,何必着急来瞧我们?” 楚玉桁笑道:“晚辈这些日子心里一直挂念着世叔,如今好不容易回京,还不赶快过来拜会,哪顾得上辛苦不辛苦?” 岳文成颇为感动,感慨道:“自从我丢了爵位,被皇上贬谪为庶人,已苟全于此处三年了,往日的同僚、好友,皆离我远去,到只剩下了你,日日还来看我。” 楚玉桁笑道:“朝中官员们各各庶务繁忙,哪里能像世叔这样清闲呢?这是旁人没有的福气,世叔千万不要多想。” 岳文成叹道:“你也不用劝我,朝中那些官员们,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说什么庶务繁忙,不过都是些浑水摸鱼,庸庸碌碌之辈。若说起繁忙,到唯有你是最忙的。你如今刚刚平定了江淮水患,解决了西北蝗灾,又控制了浔阳疫症……这大魏的百姓,若是没有你,真不知要怎样才好。” 楚玉桁道:“世叔言重了。彦宸身为朝廷命官,吃百姓饭,穿百姓衣,自然要鞠躬尽瘁,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我还记得当初世叔您任工部侍郎之时,恭亲劬劳,修建堤坝,开山引水,造福黎民,晚辈这都是以世叔为榜样呢。” 提起自己往日在官场上的作为,岳文成有些热血沸腾,可见如今这般,又觉泄气,叹道:“都是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 楚玉桁道:“朝堂之事,素来风云变幻,即便置之死地,也未必不能后生,何况世叔如今仅仅是停职赋闲而已?世叔这样的有为好官,世所难得,陛下终究有一日会想明白的。” 岳文成经他劝解,顿时就宽慰了不少,又口是心非地笑道:“我一把年纪,往日那些雄心壮志早已淡了,皇上是否愿意重新任启用我更是不必强求。” 楚玉桁笑道:“世叔心胸宽广,自是如此。” 几人说着话,只见岳夫人进来道:“我已叫人备了晚饭,小楚你晚上一块吃吧。” 岳文成道:“唉,你明知小楚如今官至吏部尚书,公务繁忙,每日有无数案牍公文待他审阅,哪里有时间陪着咱们吃饭?” 话音刚落,却听楚玉桁道:“如此甚好,世叔府上的厨子,总是深得我心,今日可又有福气大快朵颐了。” 岳夫人笑着白了岳文成一眼,道:“正是呢。” 岳夫人便吩咐了九叔下去备饭,岳家人丁稀少,后边还有很大一处园子,因九叔一人种植不来,多处便荒废了。楚玉桁每次来,便帮二人除除草,种种花,打理一番。 岳夫人走到后院,只见楚玉桁卷着袖口裤脚,正在花园中除草翻土,他本就白皙瘦弱,此时站在花圃里干着重活,更瞧着弱不禁风似的。岳夫人便亲自走上前,递给他一个帕子,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又做这些琐事干什么?快去歇歇吧。” 楚玉桁拿帕子擦了擦汗,笑出一口白牙,道:“没事儿,不累的,我也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 岳夫人瞧他这样,心中有些感动。这几年来,她两个女儿都不在身旁,景元又年幼,难免孤独寂寞。而唯有楚玉桁能体贴到她的心思,时常来瞧他们不说,还总帮忙添置东西,他在朝中得势,众人因为他的面子,也一直十分礼待岳文成。 尤其是景元,如今到了入学堂的年龄,原本是去不了官塾的,多亏了楚玉桁在朝中疏通打点,才去了卢大学士创办的国子监。景元也是争气,这些日子来成绩突飞猛进,诗书骑射,均拔了头筹,在官塾中小有名气了呢。 想到他这么多年来任劳任怨地帮助岳家,岳夫人眼圈微红,道:“小楚,婶子这些年来,心里时常觉得对你不起……” 当初岳家本是将岳青衫许配给他,后来自作主张地换了岳彩灵,结果岳彩灵又……而他却不计前嫌,依旧将二人当做亲生父母般孝敬,岳夫人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楚玉桁笑道:“婶子不必多想,那些事情早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岳夫人见他笑容爽朗,也宽慰一笑,道:“是好呀,少年得志,年轻有为的,可是就是少一个媳妇。”” 楚玉桁淡淡一笑,岳夫人道:“我的话你也不要总不往心里去,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楚家,难道不该有个管事的人么?” 楚玉桁道:“婶子的好意我知道,哪能不往心里去呢?我这不也天天到处打听呢么,若碰到哪个姑娘肯嫁给我,我必定死缠烂打,绝不放手,婶子你放心就是。” 岳夫人忍不住一笑,道:“你少哄我,以你的品貌,京城里不知多少姑娘惦记,前阵子我还听说礼部侍郎周大人想把她的小女儿嫁给你呢,你却连话也没搭……” 楚玉桁只含笑不语,岳夫人道:“莫非你这心里,已经有了人不是?” 楚玉桁忽然一顿,他抬起头来,望着岳夫人道:“若是真有了人呢?” 岳夫人大喜,道:“真的?是哪家的姑娘?就凭你的人品相貌,学识修为,即便是公主也配得上呢!” 岳夫人这些年得楚玉桁侍奉膝前,早就已将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如今儿子年纪大了。她自然有盼娶之心,听楚玉桁说心中有人,不禁雀跃起来。 楚玉桁沉默了一瞬,岳夫人又急道:“到底是哪家姑娘?你只管说出来,婶子去帮你寻媒人……” 楚玉桁低低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岳家的姑娘。” 岳夫人呆了一呆,她怔怔地看楚玉桁,在思考他说的是谁,她一惊道:“你……你是说青衫?” 楚玉桁郑重地点了点头。 岳夫人想起岳青衫,心中顿时悲愁交加。当初青衫嫁了陈旭,她本以为女儿可以一生幸福,欢喜无忧,可谁知陈旭早死……青衫又不肯改嫁,最后却稀里糊涂地嫁给了一个西域奴! 如今青衫不知所踪,实是她心里一根刺,每每想起,都悲痛不已。只是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来,连自己都快要放弃在寻找这个女儿了,楚玉桁却还在惦记着她! 难怪这么多年来,楚玉桁一直对岳家照顾有加,原来都是因为青衫…… 岳夫人见他竟对女儿的感情如此之深,甚是感念,又想当初岳家自作主张把他的亲事换成了彩灵,可想他心里是如何难过。 岳夫人愧疚道:“小楚,是我岳家对不起你,若是青衫还在,我和你世叔自然是百分百的同意,可是她……” 楚玉桁道:“婶子不必难过,其实……我已经打探到青衫的踪迹了。” “当真?”岳夫人顿时瞪圆了眼睛,激动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楚玉桁道:“是,我此次去浔阳,一面是去救灾,一面就是去寻访青衫的。” 岳夫人道:“她如今在哪里?可在浔阳?她……她还好吗?有没有遇到危险,那个西域奴呢,有没有为难她?” 楚玉桁道:“婶子放心,她如今很好,吃穿用度皆足,亦并无人欺负她。” 岳夫人喜得流出泪来,道:“她既见着你了,怎地不跟你回上京来?” 楚玉桁道:“只因她还有些事情,所以要到胤国去。” “去胤国!?”岳夫人听了,顿时眼前一黑,“胤人凶悍,皆如虎狼禽兽,她好好一个女子,到胤国去干什么?” 楚玉桁沉默不语,岳夫人道:“是了,当初鬼迷心窍,偏偏要嫁给一个西域奴,她是跟那个西域奴去了胤国,她……”岳夫人心痛莫名,差点晕过去,楚玉桁扶住她道:“婶子保重身子……” 岳夫人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道:“她这般模样,让我还怎么保重身子?她遇着了你,竟还不肯回到上京来,可见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楚玉桁叹息一声,道:“不过好在我已经打听到她的踪迹了,我想过不多久,我就能想到办法将她带回上京来,只是……”楚玉桁面露伤感,道:“她心中无我,我这一番心事,终究是要错付了。” “她敢!”岳夫人气道:“平素里我们就是太宠着她了,才叫她做出这许多无法无天、匪夷所思的事儿来,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纵着她了,婚姻大事,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断断做不得数的!你放心,她若能回到京城来,我就是绑也要将她绑到楚家去!” 楚玉桁眸光一闪,眼中露出喜色,脸上却依旧平道:“我岂敢这般强迫青衫?婶子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将她带回上京来。” 岳夫人道:“好,这事儿就拜托你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写封信给她,我到要问问,还认不认我这个娘,还是不是岳家的人……”说着,也不知是悲是气,泪水便又流了下来。 傍晚,楚玉桁从岳家出来,怀中揣着岳夫人的信,他轻阖眼眸,靠在马上之车,伸手摸着胸口信笺的位置,勾起一抹笑容来。 第112章 楚玉桁陪着岳文成夫妇聊天解闷,一直待到很晚才回府。刚进了家门,就听家丁来报,说家中来了访客,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已经焦急地等了他两个时辰了。 楚玉桁也不意外,他笑了笑,对家丁吩咐道:“让他先等着,我得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家丁一呆,心想主子可真不着急,只好服侍楚玉桁先去沐浴更衣,一时心里已同情起那个访客来。 楚玉桁不疾不徐地洗过澡,梳了头,又用了些点心茶水,才来到大厅中。那人一见了楚玉桁,登时迎了上来,道:“楚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楚玉桁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道:“江大人急什么,先坐下喝杯茶。” 他翻来覆去地等了两个时辰,茶水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壶了,哪里还喝得下,急忙道:“楚大人,您千万给我想个办法才好,我……” 楚玉桁的神色微微一沉,那江大人看了左右一眼,虽然焦急,满口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楚玉桁吩咐左右退下,才悠悠开口,“江大人,我劝你以后做事还是小心一点,这么莽莽撞撞,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江大人唯唯诺诺地道:“只是这一次,真是刀悬在脖子上了,否则绝不敢叨扰大人!” 楚玉桁道:“哦?是怎么了,慢慢说来。” 江大人只好在他身旁坐下,道:“皇上……只怕已经发现了我和云妃娘娘的事儿了!” “哦?”楚玉桁故作惊讶,眼底却没有多少讶色,“大人怎地这么不小心呢?” 江大人搓着手,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都很小心,自从……自从上次在您府上……之后我再没见过她,怎地就会被人发现了呢?” 楚玉桁嘴角一弯,道:“江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啊,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和皇上的女人春宵一刻,大人您也不枉此生了。” 江大人急道:“楚兄您就别消遣我了!我……我这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今日云妃她派人带了信给我,说是皇上已经开始调查她出宫那日的事情,又去了太医院,只怕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了怀疑了……” 楚玉桁惊道:“这可是不妙得很。” 江大人道:“我又何尝不知道,楚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楚玉桁睨了他一眼,“这是江兄自己的事情,秘也不是我告的,我能帮你什么?” 江大人见他一脸冷漠的样子,八成是不想管了,慌急忙之下道:“楚兄,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当初都是因为你请我到府上饮酒,我才稀里糊涂地喝醉了,更何况我又哪里知道,那日在府上的人是云妃娘娘……” 楚玉桁面色一沉,“江兄的意思,是怪我了?” 江大人心头一颤,连连摇手,道:“在下哪敢怪责楚兄,只是求楚兄靠在往日的情面上,救人小弟这一次,将来小弟结草衔环,必定报答楚兄你的恩情。” 楚玉桁想了想,道:“□□宫廷,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咱们两个相交一场,我也不忍心看着你落下这么个结局……” 江大人连忙点头,楚玉桁道:“这样吧,我看那云妃娘娘是对大人你动了真情,把她留在宫里,终究会生出事端,不如带她出宫,你与她私奔了吧!” “啊?”江大人一脸震惊。 楚玉桁几乎要忍不住笑了,他板正脸色,道:“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将云妃娘娘诱拐出宫,之后怎么做,就看大人你的了。” 江大人眼中突然露出一抹狠毒色,道:“如何出宫?” 楚玉桁道:“我已经听说了,皇上三天后会带云妃娘娘到汤泉宫沐浴,夜里会留宿那里。我帮你暗中在太医院做手脚,就说云妃她动了胎气,皇上就只能把她留下。你再写一封信给她,说晚上要和她在紫云宫私会,就凭云妃娘娘对您的情谊,一定会赴约的。你也知道宫内的龙大人和我有些交情,到时候我让他带着你的信物去接应娘娘,将她乔装成卫军,于子时逃出宫。等皇上回来,云妃娘娘已经不见了,他纵有怀疑,又从何处调查呢?何况皇妃与人私奔,这种丑事,皇上是不会宣扬的,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江大人想了想,顿时大喜,心想等云妃被带出宫,他就找人把她暗杀,就地掩埋,来个一了百了,到时谁也不会查到他身上说。若实在万不得已,就把罪责推到楚玉桁和龙禁卫头上,毕竟事情都是他们二人做的。 想明白之后,他大喜过望,“楚兄此计甚妙,那就一切依楚兄所言,楚兄放心,此事若成了,在下一辈子不会忘了楚兄你的恩德,楚兄但凡有事差遣,我江南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楚玉桁笑道:“欸,你我兄弟,还客气什么?那就事不宜迟,请大人赶紧回去准备吧。记住,找回头千万找个妥善的地方,金屋藏娇了!” 江南玉嘿嘿一笑,才千恩万谢地告辞而去。 江南玉走后,楚玉桁望着眼前的烛火,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森冷笑容。 次日夜里,楚玉桁披着一件深黑色的披风,独自来到一个幽静的宅院之中。 那个宅子虽然偏僻,也没有什么人,却修建的十分华丽舒适。他进了大门,径直走进一间屋子里,显得轻车熟路,毕竟他重伤期间,也在此处住过好些日子。 楚玉桁进屋之后,随手放下披风,露出俊美无双的容颜。屋中坐着一个女子,妖娆妩媚,美艳动人,正是岳彩灵。 “你总算是来了。”岳彩灵脸上有些怨怼之色,明明约了酉时,他又晚了半个时辰。 楚玉桁笑道:“有点事情耽搁住了,怎么了,很想我?” 岳彩灵白了他一眼,道:“鬼才想你。” 楚玉桁笑道:“你嘴巴说不想我,身体却诚实得很呢。” 说完,他突然搂住岳彩灵的腰,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岳彩灵顿时浑身发软,一阵意乱情迷,楚玉桁吻了一会儿,将她放开,岳彩灵似乎意犹未尽,楚玉桁掰开她的手,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岳彩灵不悦道:“事□□情,每次来不过三句话就问起这个,你怎么总是那么多事情?” 楚玉桁道:“你办的好我自然就不再问了,还记得我交代你的事么?” 岳彩灵白了他一眼,“当然记得。你不是让我三日之后,子时正刻把太子哄进紫云宫吗?我告诉太子,说我托人从宫里带了一批珍贵补药,都是禁品,十分难得。假手别人我不放心,所以让他去紫云宫亲自取去。” 楚玉桁听完,不禁哈哈大笑道:“补药?禁品?亏你想的出来,太子他……不行么?” 太子向来好色,导致年纪轻轻,身体有亏。若不是这个法子,的确很难引起他的兴趣。 岳彩灵咬牙道:“你真是坏得透顶,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损人。” 楚玉桁笑道:“是不是损他,只怕你最清楚,否则你这个太子良娣,怎么会半夜三更跑到我的屋里来?” “你……”岳彩灵恨得厉害,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阵酥麻,她不禁走到楚玉桁身前,“事情我已经替你办成了,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报答我?” 楚玉桁的唇边又露出了那种森冷的微笑,他突然抱住了岳彩灵的腰,一闪身,将她扔到了床上。 床帐落下,一片春意靡靡,床角上挂着一只香囊,那流苏都不住地抖动着。 一番云雨,岳彩灵餍足地躺在床上,她那妩媚的眼睛里仿佛沁了蒙蒙雾气,雪白的手臂如蛇一般环住了楚玉桁的腰,“楚郎……” 楚玉桁依旧勾着嘴角,那双深不可测的桃花眼却显得有些怕人。 “记住,三日之后,子时将太子带到紫云宫,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进去,不容有失。” 他得声音森冷如雪,岳彩灵竟不禁打了个寒颤,道:“你到底想对太子做什么?” 楚玉桁道:“你不是从不关心这些么?又何必要问?” 岳彩灵柔声道:“我是不关心,只要你好好爱我,我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 “爱你?”楚玉桁勾起嘴角,道:“你把青衫害成这样,你以为我会爱你?” 岳彩灵浑身一僵,厉声道:“你……你竟然现在还想着她?” 岳彩灵恨得失声尖叫,一边叫着,一边去抓楚玉桁的胸口,她的指甲尖利非常,划得他满身血痕。 楚玉桁的身体极瘦,皮肤苍白,如今抓满了鲜血,愈发显得诡异突兀。 楚玉桁一把掐住了岳彩灵的手腕,道:“你发什么疯?” 岳彩灵扭着胳膊,将手腕拧得通红,“楚玉桁,你别痴心妄想了,我知道你喜欢她的干净,嫌我脏,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做的这些卑鄙的勾当,她会喜欢你吗?她只会一辈子恶心你,憎恶你。” 楚玉桁冷冷道:“岳彩灵,你激怒不了我的,她喜不喜欢我,用不着你来说。”说着,他迫近岳彩灵的脸,眼中带了阴狠之色,“可是你害的她嫁给了一个西域奴,流放边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楚玉桁的手掌滑过她的脊背,“我会让你尝尽痛苦。” 岳彩灵感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大哭道:“楚玉桁,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舍不得的。” 岳彩灵终于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她脸上的胭脂都被泪水冲散,一片模糊。楚玉桁冷漠地站起身,一件件穿上衣服,举步而去。 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写出这两个变态 第113章 三日之后,皇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去汤泉宫途中,收到一封密信,说他最宠爱的云妃娘娘与他人有染,并相约今日在紫云宫中相会。 皇上勃然大怒,登时吩咐随从折返,回到宫中捉奸。子时一到,果然见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进了紫云宫,看起来是一男一女。那男的道:“你总算是来了,东西……” 谁知道话未说完,一个柔软的身躯突然扑到他身上,痴迷地吻着他的脸颊,“你怎地这么多日不来见我,我想死你了!” 那男子正是被岳彩灵诓骗了来的太子。他为人向来好色,猛地见到一个娇媚的身子对他投怀送抱,只觉脑袋一昏迷,竟似动不了了。那女子便火热地去脱他的衣裳,“玉郎,我好想你,好想你……” 正此时,忽然一道火光照亮了紫云宫,随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皇上愤怒地拉开帘账,“贱人,你可对得起朕!” 帘子掀开,三个人同时呆住了,皇上万万没想到,这个秽乱宫廷,甚至让云妃怀了孕的人竟然是太子!! 丑闻,简直是惊天的丑闻! 皇上脸色铁青,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而太子也吓呆了,他飞快地穿上衣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云妃娘娘躺在了一起,他想要辩解,可是牙齿打颤,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皇上厉声道:“给朕抓起来,朕必将你们千刀万剐!”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云妃最先被拉了出去。随后侍卫来拿太子,太子吓呆了,他猛地隔开侍卫的手,逃命而去。 皇上大怒,当即下令捉拿。可是太子的身份十分特殊,又一直很受皇帝的宠爱,所以众侍卫不敢下狠手。太子进宫时,也已经安排了人接洽,很快在午门外坐上马车,逃出宫外。 宫门守卫也是之后才收到消息,说皇上要捉拿太子,一时内外震惊,都随着马车追去。 岳彩灵正坐在屋里,看着眼前的铜镜,镜子里是她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妖娆美丽,带信极致惑人的气息,这真是一张天下男子都无法拒绝的脸。 岳彩灵梳着头,不觉就笑了,她笑得那么灿烂,却偏偏让人觉得有些诡异。正此时,只见一人突然闯入屋中,大声道:“彩灵,快走快走!” 岳彩灵瞪大了眼睛,发现进来的事太子。太子是储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骄傲自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她还从没见他这样慌乱这样狼狈。 岳彩灵知道,他这副样子,显然是因为楚玉桁。 他中了楚玉桁的计了。 岳彩灵一点都不意外,在这上京的皇城之中,每个站在权利顶峰的人都是楚玉桁的仇人,他都想杀之而后快……而他的阴险,狠毒、无情,注定这些人一个也逃不了。 太子栽在他手上,实在不冤枉。 “你怎么回来了?” 太子道:“这次真的完了,有人害我,皇上要杀我……” 岳彩灵故作惊讶地道:“那快逃啊,你回府干什么?” 她眼中露出轻蔑之色,心知太子是舍不得府里的钱财,舍不得太子尊贵的身份。命都没了,要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着这个同床共枕了两年的男人,岳彩灵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对她尚好,可是她对他却无爱,他甚至还不如床上的一个枕头,一只香囊……让她记住得深。 她都快忘了他得样子了。 岳彩灵抬头凝视着他,瘦削的脸,浓黑的眉,纤薄的嘴唇……他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竟然还挺好看的。 可是这好看的容貌,和穷途末路的可怜只能激起岳彩灵瞬间的怜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她笑了笑,“殿下认了吧,这府里的一切,本都不属于你,你带不走的。” 包括你的命。 “我哪里是要带走什么!”太子焦急道:“我是来带你走的!我犯了大罪,皇上一定会杀了我,我府上的人也一个都跑不了,都会被株连,其他人死了也就罢了,可是我唯独放不下你,我是特意来带你走吧,快走吧,彩灵,咱们快逃吧!” 岳彩灵站起身,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子,这个胆小怕事,性情猥琐的男人,竟然在关键时刻,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走? 岳彩灵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子见她神色奇怪,焦急道:“什么为什么?孤喜欢你,怎能看着你死呢?就算舍了命,也会带你走的,你别怕,彩灵,快跟我走,等父皇来了就来不及了。” 岳彩灵像看鬼一样地看着他,“你胡说,你不可能是为了我回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大声嘶吼着,已然泪流满面。 太子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了,你疯了么你?”心想她一定是听了自己刚才的话,所以吓得迷失了心智。当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快走,要来不及了!” 太子的牙齿不住地打着颤,他命往日的心腹准备好最快的车马,皇上封城的命令或许还没有传出去,他可以趁这个时候逃走。他又飞快地带走了一些金银细软,保证逃亡之路上不至于被饿死。 车夫策马狂奔,车轮在石板上拼命得滚动,上下颠簸,几乎要将人的心都震出来。岳彩灵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丢了魂儿一样。太子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别怕,都是孤不好,你放心,孤会保护你的。咱们先逃出去,等皇上查明真相,知道了孤是冤枉的,咱们就可以回京城了。” “你为什么要逃?” “这次真是出大事了,老头子正在气头上,他会杀了我的,估计我府上的人,一个活口也不会留……” 太子说着,害怕得发起抖来,岳彩灵道:“既然这样,你为何只带我一个人出来,你还有儿子,还有那么多的数不尽的侍妾美人……” 太子痛苦地闭上双眼,“来不及了,若只能选一个,当然只能选一个我最重要的……” “你最重要的是我?” 太子眼中泛起柔情,“彩灵,孤是真心爱你,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孤的心意吗?” 岳彩灵一把握住了太子的手,她眸光闪烁,似想说什么,最终却突然冷冷地道:“别跑了,你跑不了的,你只有死路一条。”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岳彩灵突然闯出了车子,一把勒住马缰,大喊道:“来人,太子在这里!” 外边都是追捕太子的亲兵,听她一喊叫,纷纷跑了过来,将太子的车马围住。太子愤怒地拉住岳彩灵的手,“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已是今夜他第三次问她是不是疯了,岳彩灵有点想笑,他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亲军举着火把看了一眼,马车里的人竟当真是太子,顿时大喜过望,将二人拉了出来,道:“带走!” 太子愤怒地看着岳彩灵,岳彩灵突然道:“你准备坐以待毙吗?” 太子一愣,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岳彩灵道:“你不是要救我吗?闯出去,带我走!” 太子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一扬马鞭,马车横冲直撞而去。可是他们不过一辆车,两个人,怎能是这么多禁卫军的对手?刚一动弹,一群人蜂蛹而上,将太子制住,混乱之中,忽听得一声惨叫,太子的左腹中了一剑,贯身而入,竟是没命了。 禁卫大惊失色,皇上只是让他们围堵太子,并没有说要杀了,可是混战中却误杀了他,如何向陛下交代? 纵然不知道太子犯了什么过错,但以以往皇上对太子的宠爱,这些杀了他的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他一双手似鬼爪一般,拼命向虚空抓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岳彩灵。 岳彩灵静静地收回手,藏起凶器,太子腹部的致命伤,自然是她刺的, 今日的计策虽然足以让皇上和太子反目,可毕竟只是一时的,假如皇上一时心软,饶了太子,过几日反过味来,很可能查出来太子是被冤枉的。 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趁着太子拒捕之际,在混乱中将其杀死,毕竟刀剑无眼,谁也不会怀疑到岳彩灵身上去。 第114章 太子的遗体被运送回宫,却并没有人为难岳彩灵。一来是皇上暂时还没有下令处置太子家眷,二是楚玉桁早就已经暗中关照过。 岳彩灵回到太子府,府里上下乱成一团,太子的姬妾们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而只有她一人的脸上满是平静。 岳彩灵走到屋中坐下,打开妆奁,铜镜里映照出一张苍白的脸。因为这一番折腾,她觉得自己的眉妆乱了些,便拿出螺黛来,仔细地描了描。 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却还是画不好,因为她的手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岳彩灵恼怒地扣上铜镜,从怀中掏出匕首来。正是这把匕首要了太子的性命,此刻上边还残留着一点鲜血,发出刺眼的冷光。 岳彩灵掏出手绢,将鲜血擦净,匕首上便映照出了她的眉眼,铁器的棱角让她变得有些扭曲。 她将染血的帕子放在火盆里烧成了灰,又将匕首收好,才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周围的人不停地哭喊着,下人们一个个地携款逃走,那些胆小的姬妾们,甚至吓得自刎了,一时间,那哭声里还夹杂了恐怖的尖叫声。 而岳彩灵是真的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不出太子所料,皇上已经下令将太子的家眷尽皆处斩,就如同他当年对肃王一样,帝王的无情,从没有变过。 楚玉桁坐在桌旁,玩弄着一只玉杯,嘴角轻轻勾着,眼睛里却一片冰冷。 “你救了我?” 岳彩灵坐了起来,她的妆容还是那么精致,面容是那么妩媚。楚玉桁不敢想象,这个刚刚杀了丈夫的女人,还画了一个精美的妆。 “我知道你会救我的,”岳彩灵见他不回答,嫣然一笑,“我特意化好了等着你的,我好看么?” 楚玉桁依旧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岳彩灵继续道:“你知道太子为何会去而复返么?如果从皇宫出来他就直接逃走,不是没有活命的可能的……哦不对,你做事一向很稳妥的,你一定一早就设下了埋伏,他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回来,竟然是想救我,你知道吗?” 岳彩灵的嘴边满是嘲讽的笑容,“这个蠢货,他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害的,竟然害怕皇帝会杀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来带我走,结果,就被我亲手杀了……” 岳彩灵说着,笑得前仰后附,她回过头来,脸上却布满了泪水。 “我杀了他,”岳彩灵紧紧咬着嘴唇,“太子死了,从此朝廷中再也没有人能跟你作对,很快皇帝也不能了。” 楚玉桁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到岳彩灵身旁,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岳彩灵浑身一震,泪水大颗地滚落下来。 楚玉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她是如此的柔美,如此的纤细,她的脖颈仿佛不盈一握,一用力,就会被掐断一样。 楚玉桁的手慢慢移动了上去,眼中闪过杀意,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想那么多了,再睡一觉吧。” 岳彩灵止住了泪水,道:“你呢,你要干什么去?” 楚玉桁道:“我?当然是料理后事,你知道的,太子刚死,皇家又出了这样的丑事,那云妃娘娘可是一尸两命,老头肯定焦头烂额,有很多事要请我去做呢。” 岳彩灵道:“太子和肃王是不是投错了胎,上京城内,只有你才像陛下的骨血。” 楚玉桁冷笑道:“可是陛下不想认我这个骨血。” 岳彩灵道:“他如今不认也不成了,除了你,他还能依靠谁呢?” 她说的是皇帝,何尝又不是自己?楚玉桁简直是魔鬼,只要一沾染上他,就会如同陷入一个诅咒一样,一个一个失去身边所有的人,只剩他,唯有他。 最终再也离不开他。 楚玉桁轻轻勾了勾嘴角,“是呀,我一向都是很靠得住的,好好休息吧,等着我回来。” 楚玉桁说完,转身而去。 皇宫大内。 天宗帝静静地坐在桌前,望着眼前的烛火,神色木然。短短几天内,他似乎老了许多。容貌虽然一如往昔,可是那死灰般的眸子,两鬓突生的华发,无不露出颓唐之相。 “臣楚玉桁,参见皇上。” 皇帝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你来了。” 楚玉桁的确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这么多年来,只要他无怨无悔地为皇帝办事,不管是战争海啸,天灾人祸,楚玉桁总是身先士卒,将大魏所有的灾难消弭于无形。 而他似乎从来都不求什么回报。他将这些攻绩无条件的送给太子,他似乎真的只想做太子的影子。 所以天宗帝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烦恼的了,可是太子却在这个时候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他身有隐疾,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他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太子的身上,可太子竟然与妃嫔苟且,秽乱宫廷! 皇帝只有两个儿子,肃王聪颖,却狠毒狡诈,自私薄情,他不愿意把江山留给他。 可是太子竟然死了……因为拒捕在混乱中被刺死…… 他竟然宁死都不肯到宫中伏法,难道他在他心目中,就是如此可怕,如此无情吗? 那他索性就更残忍一点,他下令将太子满门抄斩,唯独留下了五岁的皇太孙。 既然他们都不听话,他就换一个人,重新培养。 皇上抬起头来,眼底已经有了泪痕,“朕这么多年来,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太子的身上,可是他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朕实在对他太失望了。” 楚玉桁低着头,没有说话。面对现在的皇上,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这个狠毒残忍的帝王,的确如他所说的一样,所有的希望和情感,都给了太子一个人。 而他却是最令人失望的那一个。 皇上道:“朕真的这么无情呢?朕的心里,难道就不真的一点不念父子亲情么?他回来了,朕不会真的就狠心杀了他的,朕只是希望他能够悔改,养不教,父之过,朕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难道朕就不是一个人了么?” 泪水从皇上眼中滑落下来,不知是在询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楚玉桁望着这一幕,发现皇帝的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这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在失去儿子的那一刻,终于成为了一个悲痛无助的父亲。 楚玉桁的心柔软了下来,“陛下不必太过悲伤,太子在乱军中被杀害,实属意外,并非是陛下的本意,太子他也不会怪责陛下的。” 皇上叹息道:“彦宸,这世上唯有你一人懂得朕,朕身上背负着家国天下,这责任实在是太重了,人人都以为做皇帝是天下之主,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道太多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他顿了一顿,抬起头来,“幸好朕还有你,你永远对朕忠诚,永远不会背叛朕。” 楚玉桁低下头,“是的陛下,您还有我。” “你也是朕的儿子,”皇帝道:“朕对你的心,从来都与太子无异,彦宸,你能明白吗?” 楚玉桁鼻尖一酸,“臣明白。” “你真的明白就好,”皇帝突然走下了龙椅,走到了楚玉桁的身前,楚玉桁有些惶恐,他想要跪下行礼,皇上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好孩子,朕有你,就心满意足了。” “父皇……”楚玉桁声音沙哑,眼泪几乎要滚下来,“孩儿会一直陪在父皇身边的,父皇您不要再伤心了。” 皇帝伸手拥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朕知道,朕相信你。太子的儿子,你的侄子,已经被朕接到了宫中,由杨太傅亲自教导,你也要好好辅佐他,让他快些成长起来,有朝一日,可以继承朕的大统……” 他话音一落,楚玉桁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中所有的感情散去,只余下了刺骨的冰冷。他的唇边勾起一丝轻笑,“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楚玉桁从宫中出来,面无表情,满脸冷意,那些朝臣们知道宫里生了大变故,一个个焦急地等在外面。见了楚玉桁,忙迎了上来,可看了他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那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楚玉桁是一个温婉随和的人,平日里一直是谦谦有礼,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他的神色依旧平和,可那目光,却仿佛一把剔骨的尖刀。 不仅冷,更随时会扎得人鲜血淋淋。 楚玉桁勾着嘴角,看了这些人一眼,“诸位大人想要干什么?” 众人颤声道:“没……没什么。” “若没什么,就请让开,莫要挡了在下的路。” “是……是。”众人慌忙向左右退开,让出一条路来,楚玉桁一拂衣袖,大步而去。 楚玉桁走回府邸,刚进了屋,便吩咐道:“去把阿城叫来!” 下人看得出来主子动了怒,忙领命退下,不一会儿,阿城已经来到屋中。 阿城一身黑衣,神色内敛,容貌更没有半点特别,这样的人走在人群中都很难被人发现,更没有想得到,他曾是天选阁培养出来的天下第一暗卫。 楚玉桁冷声道:“我交代你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阿城微微一愣,道:“主子临行前不是说过,让属下暂缓动手么?” 楚玉桁微微眯眼,道:“不用等了,今晚就给我做个干干净净。” 阿城心中一凛,有点吃不准他的意思,楚玉桁道:“淮州名册之上,凡为老头做事之人,一个不留!” 阿城一惊,躬身道:“是。”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主子,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说。” 阿城道:“一个月前,胤皇庭发生动乱,淳德帝被废,立五岁的三皇子图隐为新君,宣州节度使铁凌弃奉命监国。” “哦?”一缕笑容爬上楚玉桁的嘴角,“去,即刻帮我备一份大礼,恭贺新帝登基。” 第115章 三日之后,铁凌弃果然就将那日在浔阳城外行刺云昭之人查了出来,他为了让云昭满意,特意交出了一名自己在宣州军中的得力干将,说此人瞒着自己,不知从何处得来云昭出使浔阳的消息,暗下毒手,已经被他就地正法了。 此人当然只是铁凌弃的替罪羊,可是他这么做,无异于也断了自己一条臂膀,云昭此时还不想与他翻脸,便只道如此甚好,此人狼子之心,如今自受伏法,无人无忧。铁凌弃这些日子吓得坐立难安,听了这话,一颗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短短数日以来,云昭已经看出来铁凌弃此人心胸狭隘,胆小怕事,谋多而少断,兵多而寡权,难成大器。如今赵奕已倒,再收复七州节度使,大胤天下可尽在囊中。 这日,岳青衫正趴在桌子上看陆延送来的军机要文,想帮云昭看看是否有什么纰漏之处。只是如今气候炎热,她中午又多食了些,看着看着,眼皮就有点打架,正此时,忽觉后心一暖,就滑进了一个怀抱里。 岳青衫顿时清醒了些,她回过头,脸颊正剐了云昭浓密的睫毛,他俯在她耳边笑道:“困了就去睡吧,撑着干什么?” 岳青衫道:“不想睡,下午睡了,晚上睡不着反而难受。” 云昭道:“那就去床上躺一会儿,我陪着你。”说完,伸手将岳青衫横抱了起来,大白天被他这番操作,岳青衫有点慌乱,道:“喂,干什么,放我下来,让人看着成什么样儿?” 云昭笑了笑,一把将她抱到床上,“怕什么,这是在我自己家,抱自己媳妇也犯法吗?” 岳青衫叹道:“云昭啊云昭,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谁答应做你媳妇了?” 云昭笑道:“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说完,他半跪在床边,为她脱去了鞋子,将她两条腿放好,又拿过被子为她盖上,“你乖乖地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儿陪你。” 岳青衫道:“你下午不用去兵营里了么?” 云昭道:“不去了,今天只陪你。” 岳青衫心里泛起一丝甜意,这些天她都没怎么看见云昭,也是想他的。只见云昭脱去外衣,随手搭在屏风上,半靠在床边,拿起桌上的一些公文,翻看起来。 岳青衫闭着眼睛,可是她刚刚明明有些困意,这会儿却睡不着了,便又偷偷睁开,只见云昭看着手里的公文,眉心轻轻皱着,看得十分认真。 他专注的样子格外好看,少年的青涩已然褪尽,带着一种成熟男人的英气俊朗,岳青衫暗暗慨叹,世上怎么会有人生得这么好看?就连那额上的刺青,都在他雪白肌肤的衬托下,显得熠熠生辉。 岳青衫芳心荡漾,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才一动作,只听云昭道:“别闹。” 他的眼睛还始终盯着手里的公文,岳青衫撇嘴道:“你到底是看书还是看我?” 云昭头也没抬地道:“我是行军打仗的将军,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书和你,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吹牛吧就。” 云昭笑了笑,就继续看手里的书,岳青衫望着他,心中忽地有些痒痒,她坐起来,飞快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云昭睫毛一颤,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她。岳青衫对他一笑,云昭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公文,俯下身,一头锦缎般的长发从他的肩膀滑落下来,垂落在她胸口。云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闭上双眼,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睫毛又密又长,轻轻剐蹭着岳青衫的脸颊,让她感到一阵麻痒。云昭一手撑着床沿,将她的嘴唇整个含在口里,舔舐她的唇珠,反复厮磨,爱意绵绵,正此时,忽听得一声门响,正是楚楚端着汤碗走了进来,道:“少夫人,燕窝煮好了……” 她看到床上的一幕,顿时满脸通红,“啊”地一声,吓得手中的汤碗都掉在了地上。 岳青衫与云昭闪电般地分开,看到楚楚,也甚觉尴尬,楚楚红着脸,“对……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 岳青衫道:“完了……咱们两个,是不是有点不雅?” 而云昭却毫不在意,他转过头来,目光痴迷地盯着她的嘴唇,闭上眼,又深情地吻了上去。 岳青衫刚才被楚楚怼了个正着,尴尬至极,此时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她一把推开云昭道:“这是我的房间,出去出去出去……” 说着,便推着他下了床,云昭还没来得及反应,被她推得不住后退,一直退门口,岳青衫打开门,一把将他推出了屋。 云昭一呆,刚要说话,却见她“嘭”地一下关上了房门,若非云昭闪得快,这下只怕要拍在他鼻子上。 “喂,我衣服还在屋里呢!” 岳青衫没理他,云昭苦笑一声,刚刚明明还挺享受的呀,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第二日一早,岳青衫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望着挂在中天的大太阳,心想怎么没人叫她? 想来云府的人早已对她的懒觉行为习以为常了,何况云昭早有吩咐,只要她还没起床,便全府禁声,谁也不许饶她清梦。 岳青衫洗漱完毕,正在考虑早饭应该吃点什么,忽见一小丫头进来道:“少夫人,门外有个人男子,自称是夫人旧识,求见夫人。” “旧识?”岳青衫有些奇怪,在胤国,她哪有什么旧识?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将军府里呢,“他说了叫什么了吗?” 下人摇摇头,上前呈上一件东西,道:“来人只送了这件东西进来,还说少夫人您一见便知。” 岳青衫接过来一看,见是一个青底白浮的玉佩,上边雕着盘尾双龙,隐隐透出些翡黄,她认得正是楚玉桁之物。 岳青衫顿时大喜过望,楚玉桁果然没有死! 只是他怎么跑到胤国来了,她身为大魏的吏部尚书,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到拾目,还公然到将军府来找她,胆子还真够大的。 不一会儿,只见楚玉桁走了进来,岳青衫本以为他来到胤国,怎么说也该低调一些。谁知他穿一身崭新的银白色绣金丝祥云修身锦袍,腰间扎着同色嵌玉宽带,发束玉冠,腰悬美玉,风流雅韵,绝世除尘。 这件衣服可是楚玉桁为了见她特别定制的。楚玉桁对衣着素来讲究,每次出场,必定锦衣金冠,风流贵雅。可是似乎都引起不了她的注意。后来他便想到了云昭,他平素爱着黑衣,显得清冷俊逸,倒也出众。莫非青衫喜欢寡淡些的颜色?所以思来想去,便做了这套白衣来。 他自进来之后,便一直盯着岳青衫的表情,见她初瞧见自己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心中甚是得意。 楚玉桁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岳青衫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清癯了一些,但气色尚好,喜道:“你的伤好了?” 楚玉桁笑着道:“嗯,都好了,劳你挂念了。” 岳青衫道:“那天你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我亲眼看见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找到云昭之后,又回去找了你好几遍,却始终没找到你。” 楚玉桁道:“没什么,只是侥幸被人所救,就一路回到上京了。” 岳青衫点点头,又舒了口气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没事。” 楚玉桁挑眉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恨我了?” 岳青衫道:“我说过,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这辈子是你舍命救了我,我很感激你。” 楚玉桁笑了笑,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岳青衫顿了一下,道:“你想要我如何报答你?” 她的语气十分郑重,目光亦毫不闪躲地看向他。楚玉桁道:“我要你跟我回上京。” “不行。” “为何?” 岳青衫道:“我不会离开云昭。若真有一日我回到上京,也必是同他一起回去,现在他不能走,所以我也不会走。” 楚玉桁嗤笑一声,道:“岳青衫,你还真是有恃无恐。是因为你知道云昭早晚有一日会回去的,是吗?” 岳青衫明白的意思,当初她以为楚玉桁命丧在即,所以向他吐露了自己重生之事,她当然知道云昭会回到上京,他会回到这天下任何地方,因为他是这世间的王。 可是楚玉桁是怎么知道的?岳青衫觉得有点不对,楚玉桁突然道:“青衫,我不会放弃你。” 岳青衫微一皱眉,楚玉桁道:“原来你曾经是如此地爱着我,可是我却没有珍惜,反而将一颗真心放在地上践踏,我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 岳青衫道:“往事已矣,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我缘分已尽……” “当初你为了陈旭,不惜下嫁给一个西域奴,是因为那时你就知道,他终会君临天下吗?” 岳青衫心中猛地一紧,楚玉桁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从未与他说过。 岳青衫的心里惊疑不定,她不确定楚玉桁是也重生了,还是猜到了什么。楚玉桁道:“你为了陈旭,可以如此舍身忘我,那么为了云昭呢?” “如今铁凌弃弑君另立,想必云昭已生了夺位之心。他身为大胤飞将军,手握重兵,战无不胜,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真有人未卜先知……他的路,也未必会走得这么顺利。” 岳青衫猛地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楚玉桁笑道:“你先别这么激动么,你有未卜先知之能,如今我也有了,不同的是,你上辈子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一人身上,而我,却放在了这朝堂、这家国、这天下身上。” 楚玉桁说的没错,她虽然重生,可是却一点也帮不上云昭的忙,上辈子她只是后宅中的一个小女人,她根本不知道云昭是怎么回到胤国,夺取帝位,也不知道他最终是怎么一统天下的。 可是楚玉桁不一样,他半生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这天下大事都不能逃过他的眼睛。上辈子,魏虽败于云昭之手,他尚能以一己之力,救下上京百姓,假如他真的重生了…… 岳青衫感到后脊阵阵发冷,他一定知道云昭所走的每一步,一旦他在这当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做下手脚…… 云昭他,必死无疑。 因为宿命注定,云昭的选择不会改变。 岳青衫颤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要害他……” 楚玉桁叹了一声,语气有些寥落,“想不到你也会这么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可惜却是为了别的男人。” 楚玉桁道:“青衫,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如果可能,我永远不会违拗你的话,可是我不甘心,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可以让你重新爱上我……只要你答应跟我回上京,我必定全力以赴地帮助云昭,辅佐他成为千古帝王。我可以让他的每一步走得更快更稳,让他永远所向披靡,永远都不会受到伤害。”楚玉桁也站起身,郑重地道:“我愿一生供他驱策,甘心为臣。” 岳青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楚玉桁,你的爱为何总是要这么卑鄙?” 楚玉桁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却仍旧平静地道:“当初你为了陈旭,甘心下嫁云昭,今日你为了他,为何不能下嫁于我?” 楚玉桁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一点点扎在岳青衫的心里。若是往日的楚玉桁,不管他使出什么阴谋手段,只要她和云昭在一起,她也不会怕他,可是重生的他…… 一个掌握了天下所有秘密,又聪明狠绝的人,会是如何可怕。 岳青衫咬了咬牙,“我收回我刚刚的话,现在我又开始恨你了。” 楚玉桁苦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相比失去你的痛苦,我甘心承受。”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看看这封信吧,说不定可以早点帮你做决定。” 岳青衫低头,只见那信封上写着“青衫亲启”四个字,一看就是岳夫人的笔记。 看到母亲来信,岳青衫顿时激动不已,她伸手想要打开,楚玉桁道:“我劝你还是等一下再看。” 岳青衫皱眉,“怎么?” 楚玉桁道:“只是怕你没有准备,会觉得伤心。我一想到你伤心,就会心疼。” 他深情款款的言语,此时只让岳青衫觉得恶心,正此时,忽然只见一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身散发着熊熊怒火,一抬手,就将楚玉桁掀飞了出去,他咬着,从齿缝里透出来一个字,“滚!” “云昭!?”这下岳青衫彻底惊呆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 “你偷听我说话?” “是你自己没看见我!” 岳青衫彻底蒙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可能没看见他呢? 楚玉桁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见云昭,心中一颤,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云昭一步步地逼近他,“滚!” 他怒气勃发,仿佛一头扑猎的雄狮,周身散发着嗜血的气息,让人浑身战栗。 楚玉桁竭力地镇定心神,云昭一把捏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推到门柱上,“我警告你,再不许打青衫的主意……” “凭什么?”楚玉珩大怒道:“当初她都是为了陈家,才会下嫁于你,后来被迫随你来了胤国,如今她也不过是看你可怜,才不忍心离开,你以为她堂堂的魏国侯门小姐,会喜欢一个卑贱的西域奴吗?” 云昭一拳打在楚玉桁的脸上,他的脸颊高高肿了起来,楚玉桁大喊道:“粗鄙不堪,我以礼相待,你却动粗,实在野兽行径……” 云昭又一用力,楚玉桁感受他手臂上的肌肉鼓动,惧怕之极,惊慌之下,竟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当初在浔阳城内,我对你二人有恩,你胆敢对我动手就是忘恩负义,是小人行径,你不要脸……” 云昭惊愕地看着手上的牙印,一个大男人,竟然咬他,还说他不要脸? 楚玉桁趁此机会,一溜烟地跑到门边,直到身后堵上柱子,退无可退,颤声道:“你别过来,君子无锋,君子不器,君子诲人,唯以言德谆诱之……我一介文人,你以武相逼,便是匹夫,是盗匪……” 云昭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越听越烦躁,他一把揪住了楚玉桁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楚玉桁惨叫一声,捂上眼睛,希望自己死的别太难看,云昭推开门,一把将他扔了出去,随后又将门关上。 只听楚玉桁在外大骂道:“匹夫!” 云昭也忍不住道:“窝囊废!” 第116章 岳青衫静静地看着两人打完,有点哭笑不得。云昭愤怒地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还有些怒火未消。岳青衫道:“好了,人都被你扔出去了,还生什么气?” 云昭看了她一眼,神色才略微缓和了点,道:“再让我看见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岳青衫道:“对了,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云昭道:“我来拿衣服。” 岳青衫这才想起,云昭昨日被她撵了出去,确实把衣服落在了这里,“那你干嘛偷偷摸摸的?” 云昭崩溃道:“谁偷偷摸摸了?我早上进来的时候还同你说了话,你问我怎么还不去早朝,我说早就回来了,然后你又睡过去了,我一直就坐在你床边陪你。” “是吗?”岳青衫脸上一红,心想自己多半是睡迷糊了,梦里跟他说了话,却不知道。看来自己和楚玉桁那一番话都被他听去了。 云昭道:“那个人……他跟你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他脸上满是嫌憎之色,仿佛提了楚玉桁的名字都会污了嘴似的。 岳青衫心里微微一沉,不知道该怎么和云昭说,云昭道:“他威胁你跟他回到上京去?你不必理他,想害我,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岳青衫心想恐怕云昭现在还不能理解所谓“重生”之事,便道:“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堂堂魏国的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心机深沉,若非必要,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云昭听她言辞之中,竟极是认可楚玉桁的本事,不禁大怒,“屁!” 岳青衫一呆,云昭道:“吏部尚书算个什么东西?即便是大魏皇帝到此,我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岳青衫看他义愤填膺,妒火中烧的样子,不觉就笑了出来,她握住云昭的手,道:“好啦,莫生气了,以后我再不见他就是。” 云昭听着她这样温声软语地哄劝自己,还告诉他莫生气了,浑身的汗毛便都软了下来,哼哼道:“好吧,青衫,你别着急,你想回上京,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岳青衫温柔一笑,道:“我相信你。” 楚玉桁被扔出去之后,却并没有知难而退,离开云府,反而是去寻了管家,说自己是云昭的客人,要在府上暂住几日,请管家代为打典。管家知道他刚刚见过岳青衫,又见他仪表堂堂,衣饰华贵,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不疑有他,便吩咐下人,将他安置了下来。 云昭出来之后,只见楚玉桁已经不见踪影,对下人道:“刚才来府里的那个人呢?” 如今云昭位高权重,每日到府中送礼巴结的也不少,小厮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的是哪个,云昭道:“一身白衣,手拿折扇,相貌十分猥琐的那个?” 小厮联想了半天,才猜到说的有可能是楚玉桁,心中暗想,哪里猥琐了?明明那般英俊。便道:“将军说的可是那位姓楚的公子?将军放心,奴才已经带人将他安置在府里,一应用具都打典妥当了。” “什么?”云昭双眉一拧,厉声道:“谁让你把他留下来的?” 小厮看出主子发了怒,吓得一个激灵,颤声道;“他……他自称是将军的朋友,说……是将军吩咐的!”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云昭大怒道:“安排在哪了?” 小厮道:“就……就在绛云阁里……” 这个不要脸的窝囊废,竟然还敢住他云府的正房!云昭怒气翻滚,大步走到绛云阁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楚玉桁一路奔波来到拾目,又要避开魏胤两国的耳目,着实有些辛苦,好几日没有吃上饱饭,如今正在趁机吃他云府的点心,忽见云昭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躲到一根柱子后面,“你别过来!” 云昭有如不闻,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身上还带着那种凛冽肃杀之气。楚玉桁吓得一把抱住了柱子,闭眼大喊道:“云昭,岳青衫的事暂且不提,现在说咱们两个的事儿……” 脚步还在一声声迫近,楚玉桁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在浔阳城中,怎么说我也救过青衫的命,对你有恩,你难道要恩将仇报么?堂堂大胤飞将军,难道是这等无耻小人?” 脚步声终于停住了,楚玉桁深吸口气,睁开眼睛,只见云昭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一脸冷笑地看着他。 看他没有再动粗,楚玉桁宁定了一下心绪,道:“云昭,儿女私情暂且不谈,咱们俩……咱们俩谈咱们俩的事儿。” “谈什么?”云昭轻蔑扫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桌旁坐下,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楚玉桁顿时松了口气,他放开柱子,想要走过来,忽听云昭道:“抱着别动!” 他此时仍旧背对着楚玉桁,没有回头,但仍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冰冷慑人之威,楚玉桁心中一颤,只好乖乖走回柱子旁边,伸手抱了上去。 只是楚玉桁可远比云昭能屈能伸得多,虽然抱着柱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又风雅笑道:“我听闻铁凌弃已与徐州蒋涛结盟,暗中屯兵于徐,云兄可知?” 云昭道:“是又如何?” 楚玉桁道:“铁凌弃向来在宣州拥兵自重,自立为政,这些年来,他暗中招兵买马,壮大军备,实在是不容小觑。何况宣州、徐州、涿郡、青州四路节度使向来狼狈为奸,铁凌弃进京,三人必定紧随其后,恐会对云兄你不利。” 云昭冷冷道:“他们还不配。” 楚玉桁道:“我知道云兄你的火烈军厉害,但毕竟刚刚征伐益阳归来,大军疲乏,何况云兄你以少胜多,伤亡不可说不惨重,还需一些时间整顿军备,安抚战士,现在绝不宜再起战乱。而益阳失守,魏国举国上下却是群情激愤,皇上因此处决了一干武将,许多人因此身败名裂,半生功名化为云烟,这些人的亲友、家眷、兄弟、同僚,只想要破釜沉舟,与胤军殊死一搏。” 他说的情况云昭自然知晓,这也正是他不想现在征伐浔阳的原因,毕竟夺取益阳,胜在奇谋,若单论实力,胤军未必对魏军有何压倒性的优势。 楚玉桁道:“假如胤国内战一起,这些人必会趁机上书,企图夺回益阳,到时候云兄你难以两面兼顾,平定了铁凌弃之乱,很可能便使益阳得而复失。就算云兄你可以做到两方兼顾,保益阳而平徐州,也定要拉长胤国内战的时间,到时不免生灵涂炭,百姓受苦,对大胤的社稷民生,皆是不小的打击,未免得不偿失。” 云昭眸光微凝,道:“你想怎么样?” 楚玉桁见他意动,喜道:“我只是想和云兄你结盟,只要云兄答应我一个条件……” 楚玉桁说到这里,云昭的目光陡然一寒,如冷箭一般射向他,楚玉桁忙道:“绝对与岳青衫无关。” 云昭这才“哼”了一声,转过了头。楚玉桁平复了心绪,接着道:“我可以在上京城内竭力游说,保证魏国不会插手胤国内战,保证云兄你可以先安心除掉铁凌弃。” 云昭微一沉吟,道:“你想要如何?” 楚玉桁道:“请云兄调征两万兵马驻扎在大魏南部的白城之外即可,余下的我自有安排。” 云昭双眸微眯,楚玉桁道:“我是希望云兄可以帮我钳制南军主力,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来,一旦上京发生动乱,皇上便只能调征北军进京,这于我大有用处。” 云昭沉默一会儿,冷笑道:“你想要魏军不插手胤国内战,放弃益阳,就是为了调北军进京吧?” 楚玉桁心知瞒不过他,便点头道:“不错,我有大事要办。” 云昭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此事必涉及楚玉桁在上京中的隐秘,他暗中与敌国结盟,调军入京,想想也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 云昭心知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尽快平定铁凌弃,夺取七州节度使兵权,确乃两相得益之事。 可是他想起楚玉桁对岳青衫这般死缠烂打,心中仍觉不快,便挖苦道:“楚大人为了自己的大事,弃家国利益于不顾,拱手为云某献出益阳,果然是大魏的忠臣赤子呢。” 楚玉桁也不生气,淡淡笑道:“多谢云兄夸赞。” 云昭想了想,道:“要我答应你也行……”他顿了一顿,“挖出你的眼珠子,保证以后再也不得见青衫。” 楚玉桁一听,顿觉汗毛倒竖,颤声道:“别……别这样,我……我发誓,我再也不见她就是……” 云昭冷笑一声,起身道:“咱们两个的事儿说完了,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回魏国去。” 楚玉桁猛地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了笑容,道:“这个自然,不劳云兄你操心。” 云昭站起身,负手而去,走到门边,他略一顿足,道:“白城之事,有事传信。” 楚玉桁道:“知道了。” 第117章 岳青衫没想到云昭和楚玉桁竟然这么快达成了协议,昨日还你死我活剑拔弩张呢,都说女人善变,男人善变起来真是比女人还快。 岳青衫担心楚玉桁会对云昭不利,所以仔细询问了二人到底说了什么,云昭便与她说了,岳青衫听完,猜测楚玉桁是要对皇上动手了。 上辈子,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楚玉桁突然率军逼宫,将魏帝斩于剑下,年仅四岁的皇太孙继承了皇位,而他自己却把持了朝政,成为大魏国第一权相。 这辈子,这一天终于就要来临了。 想着楚玉桁谋划自己的事情,应该无法分心再伤害云昭,岳青衫才略略放心。 一直到傍晚时分,岳青衫才回到房里,将岳夫人写给她的信拆开来看。看过之后,她不禁泪流满面,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欢喜的是爹娘在上京一切安好,他们得蒙楚玉桁的照顾,虽没有了官职,却也没人敢欺负他们。景元已经顺利上了官墅,出息了许多。而悲伤的是,爹娘竟仍旧对胤人有这么深的成见。 岳夫人在心里明确说明,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云昭做自己的女婿,她还在信中痛骂胤人,说胤人杀我百姓,夺我国土,誓与胤人势不两立,即便胤国如今兵强马壮,他们宁可性命不要,也不会屈从于胤人淫威。还说若是青衫执意要和那个西域奴在一起,她与岳文成从此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岳青衫的双手不禁颤了起来,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云昭率领大军攻陷魏国,爹娘会是什么模样,上辈子所幸岳文成没有见到,这辈子会不会也与那些慷慨激昂之士一样,以死殉国? 云昭将成为他们永远的仇人。 岳青衫的脸色越来越白,正此时,忽听脚步声动,云昭走了进来,岳青衫慌忙将信踹到了袖子里。 云昭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信封,知道这信是楚玉桁带来的,装作不在意,心中已然不悦道:“谁的信?” 岳青衫道:“是我娘写给我的。” 云昭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下来,想她母女二人多年未见,必然有很多话要说,楚玉桁有机会来拾目,带封信来也是理所当然。 想到她为了自己远离家人,云昭又心疼起来,轻轻抱住了她,道:“你再等一等,过阵子,我一定想法子带你回上京。” 岳青衫道:“能有什么法子?如今铁凌弃已有异动,不久之后,你必要与他正面交锋,一旦大事得成,你便会是胤国的皇帝了……” 云昭感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如何开心,反而有些害怕,云昭将她拥紧,道:“别害怕,铁凌弃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目光短浅,多疑少谋,不足为惧。” 岳青衫道:“如果,你做了胤国的皇帝,又怎么再去魏国呢?” 上京是魏国的都城,两国世代为仇,天子至尊,岂能以身犯险呢?云昭才知她原来是担心这个,道:“那又怎样?假如我让魏胤一统,到时这天下皆为一国,不分彼此,不就可以了么?” 他的语气柔和,岳青衫却已经感受到了他逐鹿天下的野心,陈旭唤起了他的仁爱之心,让他不再轻言杀戮,顾念百姓的生死,可终究改变不了他与生俱来傲视群伦的王者气魄。 他终究是要定了这天下的。 岳青衫抬起头,眼中已凝了泪水,她不愿意去阻挡云昭的脚步,可是……她又怎能让父母不去憎恨胤人?在他们心里,终究是云昭让他们国破家亡。 云昭感受到她的不安,道:“怎么了青衫?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的,只要魏人肯臣服,我自然不会伤他们性命……” “可若他们不肯臣服呢?” 云昭心里一沉,他终于明白了岳青衫在担心什么。魏人,一定会有很多人不愿臣服,他可以仁慈,却不能拦着他们求死。 他想起了在浔阳城中楚玉桁说过的话,如果岳文成也是这样一个人,他又该如何? 云昭心中不住翻滚着,半晌,他道:“青衫,那你呢,你愿意跟我一起做胤人吗?” “我当然愿意,”岳青衫温柔地望着他,道:“云昭,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是胤人我便做胤人,你是魏人我便做魏人,可是……” “那便没有可是,”云昭心疼地吻着她的嘴唇,道:“青衫,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他沉默着,挣扎许久,终于艰难地道:“青衫,我可以放弃伐魏,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愿意永远安于一隅,与魏国永修盟好。” 他说完,又用颤抖的声音道:“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即使他们恨我,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岳青衫抬起头,只见他眼中充满了祈求、害怕、无助,显得那样狼狈,她猛地抱紧了云昭,道:“我什么也不要你为我做,云昭,我只想让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他们真的不肯接受你,非逼着我在家人和你之间做一个选择,我……我便再也不回上京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云昭心口一热,他抱紧了她,道:“我不会让你做这种选择的,我的青衫,我只想让你幸福快乐……” 他说着,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眼眉,脸颊,吻上她的鲜艳柔软的唇瓣。他不顾一切地亲吻着她,仿佛要用尽一切力量,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青衫,我心悦你,我只求你如我悦你这般悦我,云昭愿为你做任何事情。” 云昭将她抱着到床上,亲吻着她的每一处,柔情似水,爱意缠绵,直到岳青衫在极度欢愉之中沉沉睡去,云昭才悄悄坐起身,披了一件中衣,走到院子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胸口仿佛挖着什么东西,沉重得厉害,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岳青衫之间竟隔着这么多困难。 他本以为他喜欢她,只要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就行了,可她毕竟是魏人,天下魏人憎恨胤人入骨,尤其是他这个征伐魏国,无往不胜的大将军。 自他起了争霸天下心思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他无数次地问自己,天下为何要分魏胤赵韩,既然他们在同一处土地上,呼吸同一种空气,共享同一个日月,他们为什么不能是一国人? 一种熊熊烈火在他胸中燃起,让他前所未有的激昂兴奋,他要一统四国,开创神州大地一个新的纪元。他要让他的妻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皇后,与他共享盛世荣光。 可是想要得到她,他就必须要停下来。仿佛是一种成功和梦想近在咫尺,他却不得不缩回手。这感觉让他疼得入骨,却又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直到浑身上下都凉透了,才重新走回屋中。她还在睡着,蜷缩在床上,愈发显得娇弱不胜,仿佛迎风初绽,又随时会被吹折了的花朵,云昭心生怜惜,忍不住便想要抱抱她。 可想到自己这一身的凉气,便又忍了下来。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在一旁。 他望着她熟睡的容颜,轻叹一声,和她相比,这天下又算什么呢?他只愿一生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 三日之后,云昭调两万大军驻扎白城之外,助楚玉桁钳制南军。上京城的一场阴谋亦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是日夜里,星空万里,天地宁静。魏帝刚刚做了一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策,他采纳了楚玉桁的建议,暂且收兵幽州,不要与云昭正面交锋。 楚玉桁反复强调了火烈军的武勇与云昭的凶残可怕,天宗帝愈发相信云昭以区区一万兵力夺取益阳绝非偶然,他现在与云昭硬碰,只能自取其辱,所以战战兢兢地退兵幽州,驻雍州以自保。 这几乎是魏胤交战以来,最耻辱的一次失败。却也注定了日后的上百次交战之中,魏人再也没能打败云昭,这两个字,成为大魏王朝,从文到武,从帝王到走卒,每一个人的噩梦。 子时过后,宫中忽然传来了声声异动,将天宗帝从睡梦中惊醒,他略开眼眸,“殿外何人喧哗?” 他喊了两声,竟是无人应答,皇上心中一慌,刚要起身,却被身旁的淑妃楼主了手臂,“皇上,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淑妃的声音腻腻的,却莫名让他感觉有些烦躁,他自己披了衣服,大喊道:“杨权,杨权!” 服侍了他多年的老公公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应答,皇上心里一慌,正要走出殿门,忽听哐当一声,有人先他一步闯了进来。 这些人各各身着铠甲,一身肃杀之气。皇上虽为九五之尊,却从未见过这杀气逼人的场景,不禁后退一步,厉声道:“大胆,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朕的寝宫!来人……” “皇上不必喊了,”一个阴冷的声音想起,一人从这群侍卫身后缓缓走了出来,他一身绯衣,金冠玉带,显得风流昳丽,烛火映照在半边英俊的脸上,却莫名有几分阴森。 他得脸色太过苍白,眼眸又太过漆黑,仿佛那画上的墨,时而飘逸流隐,却又死气沉沉。 “楚玉桁?”天宗帝脸色大变,似乎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见到他,楚玉桁一手执剑,缓缓地逼近他,皇上厉声道:“大胆逆贼,竟敢拿剑指着朕,速速给朕滚出去!” 他虽然明知无用,却说得气势如虹,仿佛在给自己壮胆一样。 可惜楚玉桁却有如没听见一般,他身后的侍卫便更加没有听见,他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天宗帝,天宗帝则一步步后退,最终将他逼到了床边。 恐惧终于将天宗帝里彻底击垮,他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惊了床上的淑妃,她坐起身,道:“怎么了皇上?” 她抬头看到楚玉桁,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楚大人,你……你这是干什么?” 楚玉桁轻笑道:“我来送陛下一程。”那笑容中冷气森森,淑妃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不顾裸着身体,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她钻到楚玉桁的怀里,道:“楚郎,太好了,你终于来救我了,快杀了他……” 天宗帝面色大变,他愤怒地骂道:“就这个贱人……”说着,咳出了一口鲜血,想不到楚玉桁,竟与这个他日夜宠爱的枕边人私通! 楚玉桁仍旧冷漠的笑着,他一抬手,一剑划破了美人儿的咽喉,鲜血飞溅出来,洒在他的脸上。他浑如不觉,一动不动,鲜血就顺着他得眉梢,他挺直的鼻梁,一点一滴地滑落下来。 天宗帝吓呆了,他疯狂地后退,甚至是蜷缩在了床上。楚玉桁走到床边,剑刃搭在他的脖颈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天宗帝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 “很久之前,”楚玉桁叹了一声,“可是我每要动手的话时候,不免就又要反悔,我这一生,孑然一身,从未感受过半点亲情,而你……却是我唯一的亲人。” “不错……”天宗帝仿佛抓到了一点希望,“你是朕的亲骨肉,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你先把剑收起来……” “可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你的亲骨肉过!”楚玉桁满眼赤红,“打从我出生开始,你就憎恨我厌恶我,你留下我的命,只是让我活在阴暗里,为你达成一个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么多年来,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天宗帝颤抖着,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地掌控了楚玉桁,现在才知道他从没了解过他,原来他的心里藏着这么多的恨。 楚玉桁道:“你明知道太子不才,还是想把江山帝位传给他,只不过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之子,而我却是一个乱/伦的野种!” “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楚玉桁咬着牙道:“你因为我的出生而憎恨我,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这明明是你们犯下的错……” 天宗帝闭上了双眼,脸上满是痛苦,“你给我睁开眼睛!” 楚玉桁大吼着,冰凉的剑刺破了天宗帝的肌肤,鲜血渗透了出来,楚玉桁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心虚了吗?我帮你除掉了肃王,除掉了岳文成,安国公,左丞相,罢免了兵部侍郎,除掉了每一个你猜疑忌惮的前朝老臣,将内阁重新洗牌,我为你双手染满了鲜血,你是怎么对我的!” 他说着,泪水从两颊滚落了下来,眼中燃着深沉入骨的恨意。 “你却让我躲在阴暗的背后,做太子的影子,一辈子做他的奴才,我不甘心,所以我亲手杀掉了太子……” “是你做的?”天宗帝陡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楚玉桁,“他是你哥哥!” 楚玉桁冷笑道:“哥哥?他只将我当做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什么时候帮我当成弟弟过?就是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儿子过?” “太子死了,我本以为你会恢复我的身份,立我为储君,可是想不到,你却让我辅佐太孙,一个五岁的孩子,在你心里也比为你卖命多年的我重要!” “原来你心里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满……” “没错,我不该不满吗?你憎恨我伤害我,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拿出父子亲情来控制我,我……”楚玉桁一阵哽咽,“我当真是好恨你!” 天宗帝悲痛地闭上了眼,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欠楚玉桁的的确太多,他厌弃她的出身,厌弃他不折手断,手染鲜血……却忘了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楚玉桁道:“我曾经哀求过你,求你让我娶一个女子为妻,只要你答应我,我这一生一世,便愿意效忠太子,甘心做他的奴才,做他的影子,可是你以为我要跟太子抢,连这唯一的心愿都不肯答应我……” 皇帝道:“那个岳家的女儿?太子已经死了,朕没有杀她,她就在太子府里,你若愿娶,便娶了她就是……” “你以为我要的真的是她吗?”楚玉桁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道:“在此之后,我也给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只要你半点把我当成你的儿子,我都绝不会伤害你,”楚玉桁悲声道:“可惜你从来都没有。” “你就是朕的儿子!” “来不及了,苏怀宇,”他叫了皇帝的名字,“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当初是你不顾廉耻,与自己的亲姐姐私通,让怀静夫人生下了我,这些年来,她愧疚悔恨,变得怪异孤僻,而你,却过得如此的心安理得。” “直到她知道你竟然利用我给你卖命,悲痛之下,她不得已服毒自尽……若论起手染鲜血,我当真不及你的万一。” 皇帝的已经开始抽搐,楚玉桁惨笑道:“我竟然是你和自己亲生姐姐的儿子,从出生开始,我就注定是一个怪物,是一个人人厌憎,丑陋可怕的怪物!” 楚玉桁说完,突然一声大笑,笑声不住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让人浑身战栗。 “去死吧,”他静静地开口,“我的好父皇。” 说完,他右手一扬,一剑刺入了皇帝的心脏。 景德五年,魏皇庭发生动乱,楚玉桁率北军进宫平叛,天宗帝遇刺身死,临终前立皇太孙苏湛为新君,吏部尚书楚玉桁为相国,辅佐新帝理国。自此,楚玉桁全面掌控大魏朝政,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权相。 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写出这个变态 第118章 天宗帝死去的那一天,据说是一个黄道吉日。 那一日,云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伐徐州。徐州军与宣州军两相勾结,严阵以待,在火烈军的铁蹄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骠骑将军韩彻亲率三万兵马,攻入徐州境内,轰隆隆的马蹄声似要震彻云霄。那一夜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注定了尸横遍野,流血漂杵,就如同三百年前,这个叫徐州的土地上,发生过的那场战争一样。 就是那一战,建立了胤王朝,从此浩浩汤汤,俯仰百年,而这一战,大胤注定将要开启它的新篇章,它将迎来一位新的、震古烁今的帝王。 面对这样强大的军队,猛烈的攻势,所有的谋略都已是多余的,战场只剩下了厮杀与肉搏。火烈军就真得如烈火燎原一般,将铁凌弃的军队转瞬燃成了灰烬。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战士们红着眼眸,执戟愤杀,刀枪饮血,踏锋前行。 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宣州、徐州六万大军丢盔弃甲,余下几州的节度使更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书,对天明志,与铁凌弃划清界限,纷纷归附云昭。 云昭赢了,没有一点意外,顺利而又光彩。 铁凌弃仓皇地从宫中逃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徐州军败了,宣州军也没了,一切都完了……完了…… 他不该与云昭为敌,若非他听信了那个叫清弦的女人的挑唆,也许现在他还在安安稳稳地做他的节度使…… 纵然朝暮少趣,碌碌无为,却也觉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身死名裂,一败涂地。 铁凌弃愤怒地咬着牙,他一把抽出墙上的宝剑,一步步地向宫中走去。 屋中坐着一个女人,她一动不动的坐着,脸上的肌肉却不停抽搐着,她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道:“怎么样了?是胜是败?” 侍女们不知如何应答,他们反复跑出去了好几次,终于回来道:“公……公主,败了。” 清弦眼前一黑,她扶着面前的妆奁才险些没有摔倒,霎时间,屈辱、悔恨、痛苦、绝望一并袭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去依附的男人,在云昭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咬着牙,狂笑着,猛地将桌上的妆匣拂落在地上,那些珠宝翡翠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不住滚动,滚到了一个人的脚下。 此人一身血腥,手中那些一把剑,满脸愤怒地走到清弦面前,“你这个贱人,害我至此地步!” 一剑劈斩下来,清弦吓得忙向一旁滚开,哆嗦着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除了苦苦哀求,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铁凌弃狰狞地道:“都是你这个贱人花言巧语,我听信了你的谗言,鬼迷心窍与云昭为敌,如今落得这部田地,我定要你死无全尸! “不要!”清弦大哭道:“求求你不要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还可以服侍你,取悦你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勾起了铁凌弃的极端暴虐之心,他一把抓住清弦的头发,扯开了她的衣裳。 清弦浑身发抖,却还是一脸讨好地媚笑着,用脸颊蹭着铁凌弃的大腿,慢慢往上,“你不要杀我,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铁凌弃的呼吸开始浊重起来,正此时,忽听得一声巨响,有人撞开了宫门。 陆延已经率军入宫。 京畿营的将士在陆延的□□之下,已分毫不逊于火烈军的刚烈勇猛,他们奋力扑杀,将铁凌弃的近身侍卫皆斩杀于刀下。 余下者皆跪地臣服,自请归附。 陆延快步走进屋中,却看到了铁凌弃和清弦,二人衣衫不整,丑陋不堪的一幕。 随之而来的将士们也惊呆了,这便是曾经大胤的公主,她竟然在…… 所有人感到了愤怒,屈辱,恶心……陆延走上前,一刀砍下了铁凌弃的头颅,高高举起,“逆贼已诛!” 清弦惨叫一声,终被士兵们乱刀砍死。 诚利七年七月初二,云昭率军诛逆贼铁凌弃,以正朝纲,天下咸服。云昭在要万民山呼之下,黄袍加身,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天启,世称昭武大帝。 自此,大胤开启了他的新纪元,成为了神州大地上空前绝后的盛世帝国。 云昭登基之后,任用邝世桢为左相,擢升原礼部侍郎唐宗为右相,协理国事。任命原火烈军中军都卫陆延为飞将军,韩彻为左将军,白羽为骠骑将军,统领三军。 三日之后,他便下诏册封岳青衫为皇后。 当今皇上年少,虽后位已定,但后宫尚不充盈。所以那些家中有未出阁女儿的朝臣们,便开始打着算盘想把女儿送进宫去了。 可是皇上似乎对充纳后宫之事尤为反感,礼部官员但凡提一个头,便会被他驳斥回去。说的多了,还会惹他震怒。众人均知道新帝雷厉风行,处事果决,一时战战兢兢,竟是谁也不敢再提了。 这无疑打碎了许多京城贵女的春闺梦想。她们早就听说这位新帝王不仅年少有为,且武勇冠世,龙标风姿,乃是当世难得的美男子,所以都盼着能有机会入宫侍奉圣驾了。可是新帝的冷漠却也是出人意表,很快就将她们的希望都冷成了泡影。 一时京城内流传着各种传言,说当今皇后容貌之美,有如天仙降世,冠绝古今,皇上得她为后,竟是再也看不了世间的庸脂俗粉了。 这种说法愈传愈烈,加上那些好事文人墨客略加渲染,更是将这位新皇后姿容传得天下无双,乃至到了可使枯木开花、冰雪消融、神乎其神的地步。 眼见着百姓对于瞻仰皇后仙颜这件事越来越热衷,皇上却迟迟没有动作,这日,他下了朝,便径直来到岳青衫所住的栖梧宫中,岳青衫爱懒床,此时还在睡着,宫女们一见陛下来了,慌得赶紧入内禀告,却被云昭拦住了,只见皇帝竖了下食指,叫她们不许出声,宫女们只有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云昭径直走在屋内,见岳青衫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极其不雅。红艳的嘴唇微微翘着,到是别样的娇美动人。此时已是夏季,她额上出了点浮汗,粘着几缕发丝,云昭看着,便体贴地帮她拂了去。 云昭就这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岳青衫忽然道:“敛秋,茶……” 敛秋正是贴身服侍她的宫女,此时正在碧纱橱外伺候着,听见皇后叫唤,忙去斟茶。刚一动弹,却见云昭竟亲自走了出来,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床边。 敛秋彻底惊呆了,皇上驾临栖梧宫,娘娘却不起来迎驾,已经是大罪了,敛秋这会儿心里还在害怕着,可皇上不仅没生气,还亲自为她——斟茶? 敛秋顿时有点迷糊,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岳青衫只是张嘴将茶水一口喝尽,倒头便又睡了。 敛秋忙恭敬走进来,跪着接过天子手中的茶杯。过了一会儿,岳青衫忽然磨起牙来,嘴里嘟囔着,似在说梦话。 云昭有些诧异,敛秋见娘娘这般丑态被皇上看去,真恨不得上前给她摇醒。只是云昭的脸上似乎并没有不悦。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竟笑了,潋滟的星眸微微弯起,美得似春雪初融一般。 岳青衫说完梦话,翻了个身,就把一条大腿压在了云昭的身上,云昭并没推开她,她迷糊了一会儿,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伸手抱住云昭的腰,就整个挂在了他身上。 鼻端传来一丝他特有的温沉香气,岳青衫贪婪地吸了口气,喃喃道:“云昭?我又梦着你啦?” 云昭新君即位,这些日子以来,政务繁忙,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的确很久没到栖梧宫中来了。听了这话,不觉心潮涌动,又是开心,又是愧疚,他抱住岳青衫,柔声道:“不是做梦,朕来看你了。” 岳青衫这才睁眼醒来,瞧见他,欢喜道:“你来了?” 云昭宠溺地道:“嗯,来了好一会儿了。” 岳青衫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被他这么在旁边盯着,有点难为情,推了他一把,道:“那你不叫我起来?” 云昭笑道:“若是叫你起来,还怎么能看见皇后磨牙打呼,呓语踢腿的美景呢?” 岳青衫脸上一红,道:“好啊你……你……”说着狠狠地锤了他胸口一下,云昭直接把她的小拳头包在了手里,道:“好啦,喜欢睡就多睡一会儿,反正又没什么事。” 岳青衫坐起来道:“怎么没事?我现在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以后你那些三宫六院,一大早上就得来给我请安,我还得帮你管着那么多莺莺燕燕,以免她们争风吃醋,互相打架……想起来就累得很。” 云昭皱眉道:“胡说什么?哪来的莺莺燕燕?” 岳青衫道:“现在没有,以后早晚得有,你堂堂一国之君,还能守着一个皇后不成?” 她不过随口玩笑,不想云昭却当真了,他板正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真诚道:“青衫,我永远都不会娶什么三宫六院的,我只要你一个人,做我永远的皇后。” 岳青衫有些感动,却笑道:“你就是要娶,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云昭心觉不快,暗想,哼,我若是真娶了别人,你就不吃醋的吗?便道:“好,既然皇后这么开明,朝中正有不少大臣欲献女于朕,朕明日便送去礼官那里,好好选看选看。” “不要!”岳青衫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道:“我不许!” 她刚才不过随口说说,岂能愿意让云昭娶别的女人?云昭莞尔,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哑的声音贴在她耳畔,“逗你呢,我怎么敢?” 岳青衫心里一甜,抿嘴一笑。云昭又道:“你可听说了?如今外面都在传扬,朕的皇后,风华绝代,美貌无双,朕娶了她,就再也不想看别的女子一眼了。” 岳青衫道:“都怪你,把我吹的这么好,到时候他们一见了我,必定大失所望,岂不是丢人?” 云昭笑道:“这说的都是事实,等他们见了你,一定会觉得比传说中更美,只会惊喜赞叹,怎么可能会失望?” 岳青衫抿嘴一笑,“你现在成天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哄我。” 云昭道:“虽然百官呼声甚高,朕却迟迟没有举行封后大典,你可知为何?” “为何?” 岳青衫本以为定是云昭新登基实在是太忙了,听他这话竟是另有缘故。 云昭道:“如今我虽册封你为皇后,可你的亲眷都在上京,还不知道呢,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岳伯爷和岳夫人,这封后大典假如他二人不能参加,岂不是遗憾?” 岳青衫听了这话,不禁瞪圆了眼睛,云昭道:“所以我已修书一封,派使臣前往上京,愿与魏国止戈为盟,从此互不侵犯,合从缔交,相与为好。” 岳青衫心中大震,她万万没想到云昭真的会为了她放弃伐魏,眼圈有些发红,云昭道:“然后我就亲自带着你出使魏国,将岳父大人接到拾目来。” 岳青衫道:“可是……这太委屈你了。” 云昭道:“也没什么的,若是魏人肯安分守己,穷我一生,自不再去为难他们。” 岳青衫伸手抱住了云昭,想到他要亲自出使魏国,又想到楚玉桁重生,想要害他的事情,隐隐感到不安,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去上京的。” 云昭道:“青衫,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我知你心里很是想念岳父大人,更何况我既然娶你为妻,岂有不亲自登门奉茶之理?” 岳青衫道:“你是皇帝,自然另当别论。” 云昭道:“我是天下人的皇帝,却只是你的夫君。你放心吧,如今胤强魏弱,我愿与楚玉桁缔盟,他自然求之不得,我出使上京,他自也不敢不礼待的。” 岳青衫听着他的温声安抚,渐渐在他那自信又强大的气息下安宁了下来。想到可以重新见到爹娘,心中实是高兴之极,她想着云昭这么好,只要爹娘见到他,一定会对胤人改观,放弃成见,高高兴兴地和她回胤国的,到时候一家团圆,她便再无所求了。 她握紧了云昭的手,柔声道:“云昭,谢谢你。” 云昭微一挑眉,道:“皇后要谢朕,是不是也该起床梳洗,陪朕去用些早膳了?朕一清早坐在这守着你,一直饿着肚子呢。” 岳青衫一笑,忙换了宫女进来,起床梳洗了。 …… 云昭的一封求和书,在魏国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大魏的文臣武将在一起探讨了三天三夜,无非是说此事蹊跷。昭武大帝暴虐,如今已攻取益阳,降取浔阳,攻占了整个幽州,岂有不乘胜追击,图取雍州的道理? 雍州紧邻闵州,过了闵州便是皇城。何况云昭早已屯兵于白城,是为南北夹击,意欲吞并大魏之意,如何在这大好情形之下,突然收手呢? 工部尚书汪远道:“相国大人,胤国此举定是别有居心,不得不妨。臣建议相国立刻调北军与白城,以防胤贼偷袭。” 左丞江淮道:“相国大人,臣以为胤帝此举虽奇,还需尽快修书示好为上。否则胤帝若以魏国怠慢,轻辱于他为借口,发兵雍州,实于我大魏不利。” 众臣功深以为然。 汪远道:“臣建议相国不妨先假意答允缔盟,胤帝欲访上京,亦可躬亲迎之,另暗中派北军于牧野拦截胤国卫军,将云帝围困于上京,伺机杀之。” “万万不可!”江淮道:“胤帝既敢亲自出使魏国,必早做了万全的准备,更何况胤帝武将出身,有霸王之勇,猛锐冠世,若伏击不成,必惹其发雷霆之怒,是时火烈铁骑挥军南下,北军何以自救,大魏天下忧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就是搞不清楚云昭为何会突然修书示好,有人猜测他以退为进,另外有图谋……可是目前的情况,又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楚玉桁始终不发一言,静静地听着众人争论。眉宇低垂,若有所思。众人吵了一阵,才发现相国大人还没发表意见,便问道:“相国大人意下如何?” 楚玉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温沉开口,道:“诸位不必担心,胤帝此举……只是想与魏修好而已。” 众人一惊,还待再劝,只见楚玉桁挥了挥手,道:“此事不必再议,诸位大人请回吧。” 众臣愕然,但见楚玉桁神色,似已胸有成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俯身退了下去。 楚玉桁望着手中的和书,唇边突然勾起一丝冷笑来,云昭,想不到你还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很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本文就快要完结了,大概还有一周时间,感谢每一个小天使的陪伴和鼓励。 雁门的接档文《重生世子妃追夫录》,预计四月初就会开,已有存稿,绝不弃坑。感兴趣的小天使请戳专栏帮忙加个收藏!鞠躬感谢! 第119章 一个月后,魏国派使臣送来回信,言辞之中,自是对武帝感恩戴德,极尽赞美。听闻云昭欲出使上京,更直说弹丸之地,得蒙天帝莅临,不胜惶恐,必躬诚以待云云。 云昭当即吩咐司礼官,打典出行事宜。皇帝出宫,去的还是敌国,这种大事众臣当然是惶恐之至,生怕有失,是以将随行所带的物资、随从、以至衣食住行一应用品反复勘验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一根针都没有错漏,放才作罢。 半个月后,行程打理得也差不多了。云昭又命陆延亲率卫军,沿途戍守于牧野、涿郡、藁城,护送帝后入魏。至于上京城内,亦做了妥善打典,保证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多生事端。 启程当日,百姓们欢呼着前来送行,虽然他们对皇帝为何要去魏国的事情一知半解,只是听说仗不打了,从此永为邻好,这就意味着他们父子兄弟,服满兵役便可归家,心中都是欢喜激动,对云昭更是感恩戴德。 只可惜他们仍旧没能看到那位闭月羞花,宛如仙子下凡一般的皇后,只是听说皇后本是魏人,要与皇帝同去,一时恍然大悟,敢情皇帝这是陪皇后回家省亲的? 堂堂帝王,竟然会陪着自己的妻子回娘家……实在是难以置信,一些迂腐的文人心生不快,可在这个伟大威严的帝王面前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的,所以舆论便倾轧似的赞美帝王的情深义重,帝后的伉俪情深,拾目城内一妻多妾、男尊女卑的思潮竟也淡了。 连尊贵的陛下都如此宠爱他的妻子,何况那些凡民呢? 岳青衫此行是大张旗鼓的出门,一路上自然是过的非常舒服。每日有专门的人员规划路程,行多少里,走哪里,保证道路平坦,不会乏累。那马车更是前后三十二匹马拉着,宽敞明亮,镶金嵌玉,当中器皿寝具,一如皇宫,极尽奢华。 如此神仙般地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在夏末之际,到达了上京。 楚玉桁亲自在城墙上迎接,待云昭入城,号角吹响,燃放礼花,楚玉桁行至云昭舆前,恭敬一揖,道:“魏臣楚玉桁,叩见昭武皇帝陛下。” 云昭走出车舆,昂然而立,一身凛冽威严之气顿时扑面而来,宛如万丈高崖,让人仰视臣服。岳青衫一身华服地站在他身旁,二人十指相扣,紧紧相依。楚玉桁不知是不是念起了自己保住眼睛之恩,果然低垂着眉眼,一眼也没瞧她。 云昭道:“楚大人不必多礼。” 楚玉桁恭敬笑道:“陛下这边请,鄙国国主正在宫中等待陛下呢。” 云昭微一颔首,礼官恭敬上前,夹道列开,将帝后请进宫中。 因为魏国帝王是年仅六岁的皇太孙,云昭与他会晤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凡是涉及两国邦交事宜还需与楚玉桁商谈。事毕,楚玉桁道:“鄙国今夜特于檀台设下晚宴,请昭武皇帝陛下与皇后莅临,现请陛下随司礼官去骊云宫内稍作休息,待巳时再去迎接陛下。” “不必了,”云昭开门见山地道:“楚大人知道朕此次前来是做什么的,还请大人代为打典。” 他威严的目光望向楚玉桁,楚玉桁停顿了一瞬,道:“谨遵陛下旨意。” 因胤国国君来访,上京城内全城戒严,城内的百姓虽只在城墙外惊鸿一瞥地瞻仰了帝后的风采。回来时也不禁津津乐道,不停地描述着皇帝是如何英俊,皇后是如何高贵美艳,二人是站起一起,实在是风华绝世,耀目生辉的一对璧人。 因胤帝主动与魏国修好,百姓的恨意便也没有那么深了。加上他们看到帝后如此人物,真如美玉明珠,夭桃秾礼,更生钦仰亲近之意。 岳彩灵坐在房中,听着下人们不停议论着胤国的新帝新后,言辞中满是羡慕赞叹,她猛地砸碎了桌的瓷杯,道:“闭嘴,给我滚下去,乱嚼什么舌根子?” 下人们对望了一眼,没说什么,脸上却露出轻蔑之色。 谁不知道这座太子府虽看着风光,不过是个罪臣府邸,年仅六岁的少年主子虽然被送进了皇宫,可有谁不知道他的性命不过掌握在相国大人的手里,这个皇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做到头了。 那些所有跟太子贴上关系的人,各各战战兢兢,一身缟素,或是吃斋,或是礼佛,以求自保。偏偏是她,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还想着能勾引上谁,一飞冲天怎地? 又有谁会这么傻,冒着杀头的危险,娶一个前太子的残花败柳呢? 所以下人们只是哼了一声,咣当一下,关上了她的院们。 岳彩灵紧紧地咬着牙齿,“啪”的一声,竟将手里的一个牛角梳子给捏碎了。梳子劈裂的齿痕狠狠刺入她的肉里,流下一滩血来,就仿佛她此刻心情一样。 她这个罪臣遗孀,终究只能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活成了一个笑话。 …… 傍晚时分,昭武皇帝的车马从魏皇宫中隆隆行驶出来,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那座宅子甚是普通,虽然干净,却远称不上豪华,想来里边也不会住着什么大人物,不知道为何会让一国国君纡尊降贵地来到这里。 仆从打开车门,恭敬地请帝后二人下来,云昭只穿了一身白色右衽袖口绣金丝龙常服,腰间扎着织金宽带,虽不如何华丽逼人,却显得甚是郑重。 当岳文成和岳夫人见到二人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初青衫离开时,带走她的还是一个卑贱的西域奴,这些年来,岳夫人每每想起女儿,睡梦里常自泪流满面,她甚至已经不敢报任何希望,以为女儿早已经死在了幽州的兵荒马乱里。 可想不到她竟然回来了,回来这一天,她已经成了大胤的皇后。 她穿着一身樱子红对襟绡纱新衣,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头戴赤金凤凰展翅缀红玉发簪,脚蹬绯红色缎面绣鸳鸯戏水绣鞋,鞋边还缀着一排指头大小的珍珠,行走之间,发出淡淡光晕。 她是如此的高贵美艳,一走进来,仿佛将这平淡的屋子笼上了一层金光。 岳夫人无数次梦到与她再相见的场景,女儿衣衫褴褛,憔悴狼狈,哭诉着这些年所受的苦难,自己也抱着她,痛断肝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今天这副场景。 岳文成沉着脸,看了一眼云昭,他心里虽然不喜欢他,可云昭毕竟是胤国国君,如今他好不容易打消了伐魏的心思,当然也不能得罪了,便对他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哪知云昭见了二人,忽然一撩袍子,跪了下来。这下可将随行的人吓呆了,从屋里到院子,纷纷跪了一地,云昭恭敬地道:“云昭拜见岳伯爷,岳夫人。” 云昭未经二人许可,自然不敢称他岳父,岳文成霎时惊慌失措,他赶忙侧过身子,不敢受他的礼,“皇帝陛下,这是……这是做何?” 岳青衫上前将云昭扶了起来,只怕他再跪下去,自己老爹不知如何自处了。 可是他虽起来了,下人们却不敢起身,仍在院子里齐刷刷地跪着。岳文成略略松了口气,道:“在下一介布衣,早已不是什么伯爷,昭武皇帝陛下纡尊降贵来到寒舍,不知为何?” 他这般明知顾问,显然还是对云昭没有放下成见。而眼见这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眼前,岳夫人却早已按捺不住,双手轻颤,眼圈也红了。 但碍于云昭在场,又不好说什么亲热话。云昭见状,便道:“皇后,你若累了,可随岳夫人到后堂休息片刻。” 岳青衫见他如此贴心,心中一暖,对他微一点头,拉着岳夫人的手退下了。 二人进了屋,岳夫人终于一把抱住女儿,泪如雨下,“青衫,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岳青衫也是眼圈一红,她拍着母亲的脊背,道:“娘别难过,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岳夫人抓着她的胳膊,打量了好几圈,含泪笑道:“似乎长高了一些呢,也胖了点……” 岳青衫笑道:“所以可见是没吃着苦的!只是女儿不孝,一别就是这许多日子,将二老留在京城,未能尽孝膝前……” “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岳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在床上,“只要你平安回来,岂不是比什么都强?快跟娘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那个……那个人,怎地当上了皇帝?” 岳夫人不知该称他什么,本想说那个西域奴,可是太过不敬,想叫大名,又是不尊,只好说了个“那个人,”,可以这三个字来称呼皇帝,还是太僭越了。 岳青衫道:“他……他本是胤国的飞将军。”当下便将这两年经历之事略略说了,岳夫人听得唏嘘不已,几处生死惊心的地方,都被岳青衫一语带过,岳夫人还是听出当中凶险,含泪道:“好孩子,真的是苦了你的。” 岳青衫笑道:“哪有什么苦?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我与陛下今日前来,是想接爹和娘去拾目的。” “拾目?”岳夫人露出茫然之色,岳青衫道:“拾目乃胤国都城,女儿日后也要生活在哪里。如今爹毕竟已经不在朝为官了,何不随我前去?拾目虽远,气候习惯也与上京并无什么不同……” 岳夫人顿时变了脸色,道:“衫儿,我劝你还是快些打消了这个心思。” 岳青衫哑然,“为何?” 岳夫人道:“我和你爹毕竟是魏人,如今你私自嫁到胤国,忘了本分,你爹他已经很不悦了,何况是让我们到胤国去?” 岳青衫愕然,不知母亲为何对胤国的成见还是这么深,“云昭他如今已经与魏国修好,答应从此你止戈休战,永为邦交。胤国魏国,又有何区别?” 岳夫人吃惊道:“衫儿,你……你怎么直呼陛下的名字?” 岳青衫这才发现自己习惯叫他云昭,但是按照宫中的规矩,皇后也不能直呼皇上大名,见了面也需得三叩九拜,敬称陛下的。” 岳青衫道:“一时忘了,以后我注意就是。” 岳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想到女儿一人在胤国皇宫,侍奉那样一位霸气威严的君主,身边又无可以依靠的势力,可以信赖的人,心中实是担心之极,可是她毕竟是皇后,自己又怎能不让她回去呢? 岳夫人左右为难,一颗心像在烙铁上煎熬似的。她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爹娘也没有办法,从此你只当这世上没有我们,自己……自己保重吧。” 岳青衫心中一震,道:“娘……这是为何?女儿这一生不管去了哪里,经历什么,嫁给什么人,心里始终记着是爹娘的女儿,如今胤国富庶,百姓安居,你们去了胤国,到底有什么不好?即便不去,也不该跟我说这样的狠话……” 她说着,眼中便落下泪来。岳夫人的心里也十分难受,“你爹他一生为国尽忠,如今官位虽失,但心志却从未堕了分毫。他素来恨胤人入骨,不管你如何说,他也绝不会屈身以侍仇人的。” “什么屈身?什么仇人?”岳青衫豁然起身道:“我去与爹爹说去!” 她说完,提着裙摆出了屋,只见云昭恭敬地站在一旁,而岳文成脸色铁青,隐有怒容。岳青衫扫了云昭一眼,只见他暗中对自己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沮丧。 看来两人的洽谈也不是十分顺利。 岳青衫道:“爹,你为何不肯跟我到拾目去?” “娘娘莫要如此称呼草民,草民恐怕担待不起。” 岳青衫心中猛地抽痛了一下,她身子一晃,道:“爹爹这话从何说起?” 岳文成深吸口气,道:“娘娘既已入宫侍奉陛下,便不必再以故国故人为念,当兢兢业业,勤慎恭肃以侍上,方不负陛下体贴眷爱之隆恩。是以过往,皆做云烟。父母亲恩,亦不足念。至于岳某一介草民,至微至陋,况已身仕魏朝,得蒙魏廷深恩,未以为报。一马不馷双鞍,良臣不事二主,岳某残年之躯,庶竭驽钝,恐难为陛下驱策,还祈陛下原宥海涵。” 云昭见他说的如此冷硬,一时无言以对。而岳青衫听他话中意思,是说自己自甘背叛故国,侍奉云昭,他便也要与她划清界限,从此只当没她这个女儿了,泪水猛地涌了出来,“爹爹,胤人……到底有何不好?如今两国既然修好,就该互助互爱,亲为兄弟,何必还分彼此?” 岳文成“哼”了一声道:“岳某是魏人,如今微国陋民,得蒙武帝陛下垂怜,仰鼻息而苟活于世,又岂敢高攀盛朝,以胤人自居?” 岳青衫顿觉眼前一黑,差点昏去,云昭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终于无奈道:“朕已明白了岳伯爷心意,既然如此,也不再强求,唯请伯爷念在骨肉深情,再行考虑一二,我大胤万里国土,时刻恭诚以待,绝不会委屈伯爷半分。” 云昭从岳家出来,心中沮丧之极,他半生傲视天下,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力过。 他一心想带岳青衫回家,让她可以阖家团聚。本来他打算一举平定魏国,从此天下一统,再无分别,可是又怕岳文成会因此记恨他,终成不可挽回之势,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与魏国休战缔交。可想不到岳文成还是不吃这一套,真是让他束手无策。 云昭走后,岳夫人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想到大胤皇帝竟然亲自来到这间屋子,还与他们说了那么多的话,仿佛跟做梦一样。 岳夫人叹了一声,道:“老爷,云昭他身为胤国君主,却能甘冒其险,亲身来到魏国,低三下四地恳求你我接受他,可见他对青衫一片赤诚之心,到也绝非虚假。” 岳文成想到这点,心中也有些感慨,却只是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终究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辈。” 岳夫人叹息一声,再不言语。这么多年来,她心中很是了解丈夫,他自幼熟读圣贤书,三纲五常,家国大义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更深一层,二人心中都很喜欢楚玉桁,且一直对他心有愧疚,若不是云昭横插一脚,青衫岂不是已经和楚玉桁结成鸳盟?如今希望破灭,难免就迁怒起云昭来。 第120章 云昭回到楚玉桁为他安排的骊云宫中住下,想到岳文成之事,心中烦恼不堪。天下大事,在他眼里就从没这么难过,听话的,他可赏之,不听话的,他可训诫之,惹怒了他,亦可杀之。唯独此人,令其进退两难,又半点得罪不得。 岳青衫见他在宫内来回踱着步,看起来焦躁不堪,心疼道:“算了云昭,既然他们不愿去,便也不必强求,他们想留在上京,就留在上京吧,只要他们平安喜乐,我便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她说到这里,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又叫了他的大名,忙改口道:“……陛下。” 云昭面露讶色,道:“做什么改口?你叫我名字,我喜欢听。” 岳青衫道:“那怎么行,你毕竟是一国之君,我如此僭越,旁人会觉得我不知礼数的。” 云昭想了想,道:“那好吧,有人的时候,你可叫我陛下,没人的时候,”他扫了她一眼,忽然道:“你给我换一个名字。” 岳青衫道:“换什么名字?” 云昭笑道:“总之要独一无二的,旁人听不明白,但是我听了便知道你在唤我。” 岳青衫不想他什么时候竟这么多花样了,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到,摇头道:“我还是叫你云昭吧。” 云昭道:“不行。” 岳青衫无奈,“那……那叫你昭昭?”说完这两个字,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云昭却仿佛十分满意,笑道:“好呀,可是还不够好。” 岳青衫道:“那你说叫什么,我不想了,难为情死了。” 云昭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想了一会儿,突然贴在她耳朵上道:“你叫我云郎……” “我不叫……” 岳青衫脸一红,云昭柔声哄道:“叫嘛,我喜欢听,快点叫嘛…… 岳青衫拗不过他,只好轻轻喊了一声,“云郎……” 云昭只觉浑身的毛孔都酥软了下来,得寸进尺地道:“再多叫几声……” 岳青衫低声道:“云郎,云郎……” 这两个字似乎真的有什么魔力,云昭顿觉激动不已,他紧紧地抱着岳青衫,急促地呼吸着,吻着她的脸颊,耳唇,脖颈……终将她抱入了床帐之中。 随后的几天,云昭三番五次地求见岳文成,恳求他与自己回胤。可是他的态度十分坚决,最后他看出云昭不敢发火,不免就得寸进尺起来,直接将他拒之门外,云昭也终于无可奈何,只得作罢,岳青衫则跪在家门前,挥泪拜别父母,与云昭重返胤而去。 云昭归胤这段日子,屡施仁政,鼓励民生,致使国内仓禀丰实,国力富庶,盛况空前。加上胤国军事实力强大,威名远播,四夷臣服,莫敢来犯,尽显泱泱大国的风范,后世称其为昭武盛世。 岳青衫虽知道云昭对自己情深,可没想到他真的没有再纳妃嫔,下臣们偶有谏言,都被他驳斥回去,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提了。 只是半年了,岳青衫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云昭似乎并不在意,岳青衫却觉得有点对他不起。他毕竟是皇帝,将来岂能无子嗣继承大统?他又不肯纳妃,这重任可全落在自己身上了。 这日云昭下朝归来,见岳青衫正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不觉一乐,从身后将她抱住,道:“皇后在想我呀?” 岳青衫吓了一跳,斥道:“干什么总是无声无息地跑出来!吓死人了!” 云昭笑道:“怎么无声无息?是你想我想得太入神了。” 岳青衫道:“谁想你了?” 云昭的眸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摸着下巴道:“皇后敢说,刚刚不是在想怎么跟我生个小娃娃吗?” 岳青衫被他猜到了心思,顿时窘迫不已,道:“没有没有……” 云昭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笑道:“皇后放心,这等大事,朕定是随时奉陪的。” 岳青衫捶了他一拳,道:“想得美!” 云昭这半年来,谋得天下,大展拳脚,又有娇妻相伴,可谓是春风得意。他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与岳青衫的相处也活泼了许多,有时还不忘调戏她一下,拿她打趣。 岳青衫心想,自己可是把他惯坏了,可是每当看到的云昭的笑容,心里又觉得无比的甜蜜。她知道,因为她的存在,云昭身上的肃杀、阴冷都在一点点离他远去,留下得只有无限的幸福与光明。 转眼间已至于初冬,拾目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按习俗帝后要亲自去山顶祭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祭祀过后,会在山顶准备欢宴,宫中人在此打雪仗,采梅花,欢歌热舞,与民同乐。 岳青衫生于魏国,那里气候比拾目和暖,云昭怕她不耐冷,所以只玩了一会儿,便叫人送她回宫。待到宫门口,突然有下人来禀,百姓给皇后送了祈福帖来。 祈福帖是百姓们为了祈祷帝后福禄绵延,万寿无疆而写的,通常都是抄经颂德之作,以表达对帝后的尊敬爱戴之情。岳青衫感念百姓一片诚意,便命人将祈福贴带到宫中,整理成册,予以留存。 百姓们听说皇后要将他们写的字帖留存,顿时在宫外欢呼雀跃起来。岳青衫站在宫墙上,亲自对她们挥了挥手,方才进宫而去。 到了栖梧宫内,宫女们上前为她卸去盛装朝服,岳青衫知道云昭今日还有晚宴,恐怕不会回来的这么快,躺了一会儿,有点百无聊赖,便拿着百姓送来的祈福贴翻看。 他们大多都是抄写的《金刚》、《法华》等经文,一笔一划写得恭谨端正,可见一片赤诚之心。岳青衫心觉感动,忽然,一封信有些突兀地映入她的眼帘,是刚才有人趁乱塞给她的。 信封上写着“青衫亲启”四字。 在拾目城中,没有几个人知道岳青衫的名字,除了云昭之外,更是没有人敢直呼她的大名,岳青衫心觉好奇,这写信的人到底是谁呢? 她打开一看,写信的人竟然是楚玉桁。 楚玉桁的字十分特别,岳青衫一眼就认出来了,看起来清秀风雅,在笔锋处,又暗藏一股坚毅狠厉之气,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极致复杂,是善是恶,很难一语说清。 他在信中先是表达了对她的无尽相思之情,说的缠绵悱恻,感人肺腑。岳青衫看得眉头大皱,上次去上京,她本以为楚玉桁已经死心了,想不到还是如此执着。她正想将信烧掉,一段话却映入她的眼帘,让她停止了动作。 楚玉桁在信中提到,他听闻如今胤国国泰民安,百业俱兴,富庶强盛,百姓无不颂扬武帝之仁德。而帝后二人乃人间至圣,更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世人艳羡不已。愈发显得他独自一人,凄凉寥落。他每日饱受相思折磨,实在不堪其苦,若岳青衫不肯回魏,他便要挥军北上,与云昭一决生死,即便丧命于胤国铁蹄之下,也好过如此相思折磨。 楚玉桁要对胤用兵。 岳青衫看到这里,手心一阵冰凉,她明白楚玉桁给她这写封信的意思,他是在告诫她,如果她不肯回到上京,他就要对云昭动手。 他为了得到自己,竟然不惜打破两国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和平局面,让战火重新燎原,甚至不惜冒着自己的性命和大魏江山都葬送在云昭手里的风险。 他真是一个极度疯狂的人。 论起行军打仗,云昭自然不会惧怕他,可是楚玉桁毕竟重生了。前世的云昭也曾挥军南下,一统山河。楚玉桁知道他每一步战略决策,每一个行军轨迹……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且他还在信里提到了岳文成夫妇,如今他们毕竟还在上京,一旦战争爆发,难保楚玉桁不会用他们的性命来挟制云昭,到时云昭岂不是更加被动?无论从哪一点考虑,她都要尽力避免云昭和楚玉桁交锋。 可是她也了解云昭,他骄傲自负,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劝说他向楚玉桁求和。以他的性格,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已经是极致,如果楚玉桁再不安分守己,他一定会率军踏平魏国。 这一战,终究是无法避免。 岳青衫感觉越来越冷,仿佛掉入了一个冰窟之中,楚玉桁在信笺末尾写道:“我知你心意,必不会弃云昭性命于不顾,我在上京城内,日夜翘首以待。” 楚玉桁还真的很了解她。 眼前岳青衫唯一的路,就是先回到上京,对楚玉桁虚与委蛇,阻止魏胤大战爆发,然后再想办法。 她一旦到了魏国,楚玉桁自然不会再对云昭用兵,他这个人虽然有些疯狂,有些卑鄙,可是岳青衫也知道,他绝不会失言。 云昭忌惮她在上京,也不会对魏用兵,唯有如此,才能将这场战争消弭于无形。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云昭,不让他被楚玉桁所害。 岳青衫思来想去,终于将韩彻召进宫中来。 韩彻如今官居左将军,他用兵有道,武勇无双,处事又十分公允,在军营中深得人心,年下又刚刚娶了楚楚为妻,佳人相伴,真可谓是春风得意,名利双收了。 而他能有今日,多亏了岳青衫几次大恩,所以在他心里一直将岳青衫敬为天人,今日听她传唤,忙连夜换了朝服进宫来了。 岳青衫也没惊动旁人,只吩咐内侍悄悄将他带进栖梧宫中。韩彻跪地道:“臣韩彻,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岳青衫道:“韩将军快请起,跟我还客气什么?” 韩彻起身道:“娘娘乃一国之母,万金之躯,韩彻岂敢怠慢。” 岳青衫知道韩彻是个死心眼的,凡事都要讲规矩,自从她封后之后,许舟还能与她说笑两句,楚楚也偶尔进宫与她谈心,唯有韩彻,一直毕恭毕敬,一副惶恐疏远脸。 岳青衫倒也不以为意,若非这样严肃谨慎的态度,云昭又怎能放心对他委以重任呢? 所以岳青衫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地道:“韩彻,我召你入宫,是有事求你帮忙。” 韩彻忙恭敬道:“娘娘有事,旦请吩咐,万不可提求字,岂不是要折煞臣下?” 岳青衫屏退下人,压低声音道:“我要你想办法把我带出宫,送我回魏国去。” 韩彻顿时脸色大变,心想莫非她和陛下吵架了,想要吓吓皇上?可一想又不太可能,依陛下的性子,即便偶尔发生什么不快,也定会百般认错,温柔哄劝,又怎会与她吵架呢? 韩彻一时惊疑不定,“娘娘这是为何?” 岳青衫郑重道:“你不必多问,因我有一件要事要办,必须回魏国一趟,又不能让陛下知道了。” “不可,”韩彻断然否决道:“若是陛下不见了娘娘,必定会万分焦急,天下还有什么事是办不了的事?陛下宠爱娘娘,娘娘要做什么,只与陛下直说就是。” 岳青衫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本宫问你,这个忙,你帮是不帮?” 韩彻见她是要来真的,顿时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岳青衫道:“韩彻,我也知道此事为难你,可是如今我又能去找谁呢?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北刹城,我帮你向云昭求情,让他带你上京,你说过你要报答我的,日后若我有差遣,你赴汤蹈火,绝不皱一下眉头。” 韩彻脸色一白,没想到岳青衫这会儿竟提起这个,是要挟恩以报了?不过这话……他确确实实亲口说过。 岳青衫道:“大丈夫一诺千金,韩将军不会反悔吧?” 韩彻满脸苦相,道:“娘娘,臣若偷偷送你出宫,那是欺君之罪,臣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岳青衫道:“你就别推脱了,我知道你带走我,陛下不会饶了你的……”岳青衫抬了一下眼皮,有些愧疚地道:“可是他也不会杀你,估摸着……”她想了想,“就是打个几十军棍,打到你一个月下不来床而已。” 韩彻越听脸色越白,“娘娘为何要如此害我?” 岳青衫尴尬道:“挨军棍而已,你挺得住的,等此事大功告成,我再好好赏你。” 韩彻一脸苦相,“不必……” 岳青衫道:“那就请韩将军你快些准备,本宫要即刻出宫。” 韩彻挣扎了半天,终于苦着脸跪地道:“臣……遵皇后懿旨。” 第121章 是日夜里,云昭回宫时已过了子时,他心里想念岳青衫,但知道她平日里贪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着了。便先叫来宫女询问,果听说娘娘已经睡下多时了。 云昭不忍心打扰她,便自在长乐宫中睡下了。第二日早朝后,他想去栖梧宫中寻岳青衫,却又听说华阳夫人进宫来了,正在与娘娘闲话。这华阳夫人正是楚楚的封号,云昭想她们姐妹多时未见,自己也不好去打扰,所以便又回宫去了。 如此又耽搁了一天,傍晚时分,云昭实在是想她,便急着往栖梧宫而去,不料宫女又来禀报,说娘娘来了月假,恐怕无法服侍皇上,请皇上宽罪。 云昭呆了呆,不觉恼火起来,心想她已经两日没瞧见自己了,就不想他的吗?云昭赌气似的回了宫,心想不见就不见,什么月假,以前她哪次月假的时候自己没陪着她?何时逼着她服侍了? 云昭没好气地换了常服,又挑剔了两次宫女送来的甜品难吃,茶水不温,便蒙头睡去了。 一直躺到半夜,云昭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一摸枕畔,没有了她的温度,心里竟似被挖去了一块似的。他想了想,终于披上衣服,连夜往栖梧宫而去。 宫内静悄悄的,早已经熄了灯,只有外院点着几个琉璃灯笼,显得宫内的雕栏玉阶一片昏黄。云昭只是看着她的屋子,心里就突然温暖了起来,他大步走了进去,宫人听到声音,起来一看,来的竟是皇上,一时大惊失色,纷纷跪在地上,通报迎接。 云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兴师动众。他径直走进内屋,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屋中黑漆漆的,静得初奇,却不是往日那种让他心喜、安宁的宁静,似乎是少了她的气息。 “掌灯。” 云昭只吩咐了两个字,宫人惊慌地去点了灯烛,屋中燃起一道光亮,云昭双目凝紧,猛地走上前,一把掀开了床帐。 霎时间,一种伤心、空洞、失望、恐惧之情从骨髓里渗透出来,他的手微微颤了颤,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皇后呢?” 宫人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发着抖,谁也不敢回答。云昭猛地回过头来,厉声道:“皇后呢!” 他身上燃起了熊熊怒火,带着一股阴沉肃杀之气,似火山揭盖一般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吞噬。宫人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帝发这般雷霆之怒,顿时吓呆了,只能哭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云昭一脚踢翻了桌椅,竟将那花梨木桌案踏得从中裂开,此时他已快被这极端的愤怒和恐惧折磨发狂,他赤红着双眼,向宫外走去。 宫人们也是刚不久才知道皇后不见了,因岳青衫实在是做得天衣无缝,她先命韩彻将楚楚带到宫中,然后自己则换了楚楚的衣服,假扮成她出宫而去。 云昭行至门口,正欲发作,忽然只见一个人直挺挺地跪在栖梧宫门口,似乎已经跪了很久,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神情却极为肃穆,正是韩彻。 云昭扫了他一眼,忽然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云昭心想皇后若是要出宫,自己绝不会不知道,必是有人帮他遮掩。而能自由出入皇宫,深得他信任绝不会防备的,就只有韩彻了。 况且楚楚昨日又进了宫来,云昭便猜测此事绝与他脱不了干系。 韩彻被他踹了一脚,只觉胸口要碎了似的,唇角流出一丝血丝。他试着直起身,云昭又一脚踢来,将他踢得趴在了地上。 这下韩彻真觉得五脏六腑痛得都不是自己的了,索性就趴在地上不再起来,忍痛道:“陛下……请容……容臣禀告……” 云昭冷声道:“说!” 韩彻道:“前日晚上,娘娘召臣入宫,命臣设法帮她瞒过陛下,帮她出宫,护送她回到魏国去……” 云昭听了这话,拳头猛地握紧了起来,韩彻感到他身上的戾气,吓得不敢停顿,飞快地道:“陛下曾经亲口说过,皇后懿旨,等同圣旨,臣等当唯命是从,是以皇后吩咐,臣不敢违背………” 云昭逼前一步,阴声道:“你是在怪朕?” 韩彻吓得闭上了眼睛,颤声道:“陛下,臣当时实在是两难,所以不得不先将娘娘送出宫外,命人护送她回魏……可是臣亦不敢欺瞒皇上,所以沿途命人记录下娘娘行踪,及时递送回宫。而此去魏国,山高水远,旅途艰难,娘娘乃千金之躯,臣岂敢劳乏于她?是以已命下属放缓行程,此刻娘娘刚出拾目,下榻于夷陵郡内。” 云昭听了这话,神色便和缓了下来,韩彻偷偷扫了他一眼,见云昭怒火渐平,长长舒了口气,身上本来跪得都是热汗,现在又被冷汗给浸透了。 云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韩彻,你答应皇后帮她瞒着朕,此时却又将她的行踪告知于朕,岂不是有意欺骗皇后?等朕回来,再问你的罪。” 韩彻跪直身体,以额叩地,“臣罪该万死,甘受陛下责罚。” 云昭负手而去,走到他身旁,忽然顿足道:“她现在夷陵郡何处?” 韩彻道:“臣即刻派人带陛下前去。” 云昭微一颔首,道:“做得好,”他顿了一下,又道:“自己先去领十个军棍吧。” 韩彻苦着脸道:“臣遵命。”夹在这两人之间,他也真是不容易。 云昭连夜启程,一路上快马疾驰,未至天明,便到达了夷陵郡内。此时京城内大雪未停,一夜下来,他头上,肩上已经布满了雪花。 岳青衫这一晚也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云昭到处寻找她,一会儿又梦见他大怒欲狂,大开杀戒,她红着眼睛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他…… 岳青衫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头,忽见屋中竟走进一个人来。 岳青衫大惊,正要喊叫,忽听那人沉声道:“别怕,是我,我来了。” 屋中一片漆黑,只迷蒙地照进来一点月光。只见云昭身披斗笠,站在门前,愈发显得高大英伟。他身上雪花点点融化,带着丝丝寒气。 岳青衫没想到云昭竟会追来,顿时就惊呆了。云昭伸手脱下斗笠蓑衣,挂在门口,随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头发上还挂着一点浮雪,带着一丝湿气。岳青衫坐起来,道:“快过来烤烤火。” 云昭只是站着不动,岳青衫着急道:“外边冷,你身上又有雪,莫要着凉了。” 云昭听了她这关心的话,不知为何眼圈竟有点发红,只是屋中灯光晦暗,她并没有发现。 岳青衫见他不动,只好自己起身披了衣服起来,走到他身旁,拉了他的手,道:“快过来吧。” 云昭闪躲了一下,道:“我身上凉,莫冷着你。” 岳青衫执意握住了他,将他带到碳火旁,为他脱去外衫,取了一个大氅披上,只是那大氅是自己的,他披着到像是一件小衣似的。 岳青衫拿了干爽的帕子,一点点擦着他的头发,脸颊,云昭就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弄,不一会儿,身上的冷意散去,浑身都温暖了起来。 “为什么要走?”云昭沙哑着声音,突然问道。 岳青衫的手微微一僵,垂眸道:“眼下这已是唯一的办法。”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岳青衫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说前世的事情,父母的事情,还是楚玉桁重生想要害他的事情? 云昭叹息一声,道:“青衫,我心里好生难过。” 岳青衫愧疚之极,她低下头,紧紧咬着唇瓣。云昭没有看她,只是低垂着头道:“你可知道,今夜我到了栖梧宫,发现你不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你为何离开,往后这偌大的皇宫,若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活下去?” 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他握住岳青衫的手,抬起头,近乎于恳求地望着她,道:“青衫,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岳青衫一阵哽咽,道:“云昭,我也不想的,只是……” 她不知如何开口,云昭道:“青衫,我以一颗赤诚之心待你,绝无隐瞒,也绝无一点保留,你可不可以也同样待我?” 岳青衫心中一颤,只见云昭渴切地望着她,追问道:“可以吗?” 他说完,见岳青衫为难的咬着嘴唇,便伸出手,将指尖覆盖在她唇上,他心疼她咬得太用力了。 岳青衫终于道:“云郎,你可知这世上有重生之事?” 云昭瞳孔放大了一下,摇头道:“不知。” 岳青衫道:“我便是一个重生之人。” 她此刻再也顾及不了许多,将心里所有的秘密倾吐给了云昭,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毫无保留地对待他,就如同他对自己一样。 云昭听罢,竟是没有想象中那般震惊,他只是轻轻蹙着眉头,“你是说楚玉桁也重生了?” 岳青衫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心机极为深沉之人,他性格偏执坚忍,为达目的,不折手断。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和魏国兵戎相见,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云昭伸手将岳青衫揽在怀里,感动道:“当初我与魏国止戈言和,本以为是为了你,原来你都是为了我。” 岳青衫道:“如今我爹娘还在上京,如果楚玉桁真的要害他们,你一定不会不管,你怎能不管?可是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我怕你一旦插手,楚玉桁就会害你。所以我想不如我先回到魏国,想办法稳住他,再想办法。” 云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会让你回去的,这太危险了。” 岳青衫急道:“可是我怕楚玉桁会害我爹爹……” 云昭道:“你放心,没等到你的答复,他不会对岳父大人下手的。” 岳青衫担忧地摇着头,道:“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极端偏执,心狠手辣之人,他……” “但是我了解男人,”云昭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你相信我,他绝不会动岳家的人的。” 岳青衫愕然,只见云昭眼中又透出了那种久违的阴冷肃杀之色,“往日是朕太仁慈了,才让这些跳梁小丑胆敢在朕的面前作威作福。” 岳青衫有些惊怕道:“你……你想如何?” 云昭道:“我要挥军南下,直捣上京,亲手取来楚玉桁的项上人头。” “不行,”岳青衫紧张道:“你会有危险的,你别忘了,楚玉桁他重生了,他……他会害死你的……” 云昭却丝毫无惧,反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道:“青衫,你说我曾经一统天下,成为千古帝王,是吗?” 岳青衫点了点头,道:“可是……” 可是那时候毕竟没有人重生过,一切都顺理成章,谁也不能逆天改命。 “那这一世自然也是如此,”他平静地道:“青衫,自古成大事者,胜败只在一念之间,需得当机立断,临敌从权,这辈子,他若变了,又焉知我不会变?” 岳青衫心中一震,她的确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这问题,云昭道:“你放心,我既能胜他一世,自能胜他两世。”他抱她入怀,“相信你的夫君,他有能力护你一世平安。” 岳青衫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般强大自信,让人骤然心安,她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云昭温柔一笑,道:“那睡一会儿吧,明日天亮就跟我回宫。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岳父岳母,完好无损地带到你面前。” 第122章 云昭抱着岳青衫,躺回了床上。靠着他温暖宽阔的胸膛,岳青衫心中十分宁静,不一会,就觉得困意袭来,正欲睡去,却听云昭忽然道:“上辈子,你嫁给了楚玉桁吗?” 岳青衫:“嗯……是。” 云昭闷声道:“你为何不嫁给我?” 岳青衫道:“……我不认识你。” 云昭道:“那你也应该嫁给我。” 岳青衫:“……” 不一会儿,岳青衫感觉云昭的身子明显热了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她知他是情动了,可想来如今韩彻的人都在外边守着呢,若弄出了动静,太也丢人。便推了他一把,云昭却有些霸道地将她搂在怀里,俯身便吻了下去。 岳青衫有点吃惊,往日里云昭对她都是百依百顺,温温柔柔的,今天怎么好像带着气似的?又想到自己不辞而别,害他连夜冒着大雪追出这么远,也难怪他生气,便忍着些主动配合他。 其实云昭是想到青衫上辈子嫁给了楚玉桁,心中便十分不爽,一腔怨气无处宣泄,力气不免大了些。而一见岳青衫这样婉转承欢,他心里顿时就化成了一汪水,什么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将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百般的温柔爱怜。 云昭本就体力强健,又加上他对岳青衫爱极,时刻拿捏控制,皆以她的感受为先。渐渐地便给了她一种销魂蚀骨,□□之感。只是两次之后,岳青衫实在是太累了,便倒在一旁沉沉睡去。 可是云昭却还意犹未尽,他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不觉又热胀起来,忍不住去搂岳青衫的腰,岳青衫睡梦之中,一把将他推开道:“不要!” 云昭甚是无奈,僵了一会儿,只好生生地把火压下去。可不知怎么,也许因为这一路奔波,又情绪激动,今日的精力竟似极其充沛,用不完似的,他躺了一会儿,只觉越来越热,浑身难受,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披上外衣,去外边跑了一圈。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带着丝丝凉意落在他肩头,云昭心里的燥热总算是退了下来。再回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云昭心知自己今夜也无法睡了,便躺在一旁等着岳青衫起来。 而岳青衫到是四仰八叉,睡得十分香甜,云昭无奈地一声苦笑,心想自己哪像个一国之君,分明像个等着她召幸的面首一样。 岳青衫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云昭向来精力充沛,一日未眠,倒也不觉困倦,云昭当即吩咐人准备车马,启程回宫。 走了大半日子的功夫,便到了皇宫之中。岳青衫这才发现,自己走了两天竟然才走了这么远,想必定是韩彻那厮吩咐人绕路,故意拖延行程,想到这里,恨得咬了咬牙。 云昭将岳青衫带回了栖梧宫,叫人准备了午膳过来,不想岳青衫这一路都懒懒的,如今竟然连饭都懒怠吃了,云昭甚是无奈,只好温柔哄劝道:“你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什么,好歹吃一点再睡。” “不吃,困。”岳青衫打了个哈欠,云昭无语,也不知道昨晚是谁一晚上没睡,便道:“吃一点再睡,不然中途饿醒了岂非不美?” 岳青衫“噗嗤”一笑,开恩似得挥挥手,“拿过来吧。” 云昭便端了两块点心,送到她唇边,岳青衫吃了,不想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云昭大惊,猛地起身叫了宫女进来,大怒道:“你们给娘娘准备的什么东西? 敛秋吓得一呆,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忙捧漱盅进来,又为岳青衫擦干净嘴角。云昭焦急地在房里踱着步,“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连娘娘肠胃不舒服都不知道?” “算了……”岳青衫见敛秋吓得不住哆嗦着,心生不忍,道:“想来不过是偶尔的肠胃失调,缓缓就好了,你那么凶干什么……” 说完,她便趴着床沿又干呕了起来,宫女们忙跪着捧起痰盂,一面抚着她的脊背,云昭大急道:“还说小事,明明已是这般严重,”他又大声吩咐道:“传太医来!” 宫女们忙慌里慌张地去了,云昭又想原来她还生着病呢,自己昨晚还那么折腾她,心中十分自责。 不一会儿,太医进了来,云昭命人放下床帐,自己就这么半抱着岳青衫,让太医给她诊脉。 太医眼见圣驾在此,早就吓得心头突突乱跳,再看那帐子里露出的半截手腕,白得耀眼,哪里还敢再看?当即阖目诊脉,他听了一会儿,道:“敢问娘娘,近来信期是否有异?” 云昭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怕岳青衫尴尬,心里暗暗怪责太医。 太医尴尬一笑,道:“陛下恕罪,实有助于诊脉。” 岳青衫实已记不得了,宫女们忙查册子,告知日期,那太医又仔细听了一会儿,起身道:“恭喜皇上,娘娘此乃——喜脉。” 云昭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说设什么,他整个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欢喜道:“你说真的?可没诊断错?” 太医道:“老臣断脉多年,观娘娘气色红润,脉象平滑略促,兼有信期之变,定是喜脉无疑。” 云昭的脸顿时乐成了一朵花,他大手一挥,道:“都下去吧,赏!” 众宫女们也顿时松了口气,一面跪地向帝后道贺,云昭心里高兴,哈哈大笑,吩咐每个人都发了一定金子。 岳青衫见他乐成这个样子,无奈道:“陛下且低调一些吧…… “为何?”云昭欢喜道:“如今皇后有孕,为朕诞下麟儿,便是我大胤的储君,未来的皇帝,朕自然要昭告天下,让百姓同乐才是。” 岳青衫道:“又未必是儿子,若是女儿怎么办?” 云昭笑道:“那样更好,我大胤便有一位长公主了。” 岳青衫心里也甚是欢喜,她不禁伸手轻轻抚摸着肚子,觉得有些神奇,这里就要有一个生命了么?一个属于她和云昭的,全新的小生命。他或者是她,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若是儿子,会不会和云昭一样气宇轩昂,英雄无双? 她竟有些开始期待起来了。 云昭伸出手,覆盖在她手上,小心翼翼地道:“是这里吗?” 岳青衫道:“嗯。” 云昭抚摸了一会儿,道:“他可有踢你?” 岳青衫“噗嗤”一笑,道:“现在月份还小,踢什么呀,怕还没长胳膊腿儿呢。” 这种常识云昭却似乎才知道,他“哦”了一声,又道:“皇后现在觉得如何?想吃什么?想用什么?觉得闷吗?要不要朕找些说书的来给你解闷?” 岳青衫道:“什么也不想要,就是乏得很。” 云昭恍然道:“对,皇后是想睡觉了,那朕陪你睡觉可好?” 岳青衫道:“睡觉岂用人陪着,皇上今日已错过了早朝,快去忙国事吧。” 云昭握住她的手,道:“我不放心。” 岳青衫无语道:“我好好在宫里睡觉,你有何不放心的?” 云昭“哼”了一声道:“昨天不就有人在睡觉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了么。” 岳青衫脸上一红,道:“放心吧,我再也不会了,”她勾起嘴角,温柔地抚摸着肚子,“现在有了他,我更不会离开你了。” 云昭下巴微抬,不悦道:“皇后是因为他才不离开朕?” 岳青衫啼笑皆非,道:“你不是连自己儿子的醋也要吃?” 云昭道:“自然是先离不开我,才离不开他,顺序不能乱!” 岳青衫甚是无语,云昭道:“皇后若累了,就躺下休息吧。”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岳青衫道:“不用这样,现在没什么感觉的。” “不行,”云昭郑重道:“不能掉以轻心,明日我就再分派二十名嬷嬷,二十名宫女来,这样才能妥善照顾你” 眼看着栖梧宫上上下下已经快三百多人了,岳青衫:“……嗯。” 第123章 魏国,上京城内。 一面精致的如意纹雕花铜镜,里边是一张美人儿的脸。美人儿相貌固然动人,可是脸色惨白,瞳仁空洞,又涂了厚厚的脂粉,仿佛戴了一张诡异的面具一般,有些怕人。 岳彩灵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仿佛在看着哪个陌生人一般,她冷冷地道:“东西拿到了么?” 映月站在她身后,镜子里便也映出了她有些惊恐的脸,小心翼翼地道:“拿到了。” “做得好,”岳彩灵的唇边勾起一丝笑,她没有回头,仍旧看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手来,映月便将一封信放到了她的掌心。 岳彩灵拿过来,漫不经心打开信纸,看完之后,却陡然变了脸色,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面精致的雕花铜镜也摔得四分五裂,照着她的脸,仿佛也碎裂了一般。 他竟然还想着那个贱人!楚玉桁,竟然还想着岳青衫那个贱人! 他为了得到岳青衫,竟然想要与胤开战?胤国如今兵强马壮,国力强大,能与魏和平相处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他竟然还想对云昭用兵,他不要性命了,不要自己辛苦得来的江山大业了? 家国性命,竟然都比不上一个岳青衫! 岳彩灵气得肩膀不住地抖动着,她猛然回过头来,瞪着映月道:“你也在笑话我?信上的内容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是不是,是不是?” 映月惊恐地摇着头道:“没有,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个贱婢!连你竟也敢笑话我!” 岳彩灵一巴掌打在了映月的脸上,将映月打得跌坐在地,她的指甲又尖又厉,染着猩红的蔻丹,将映月的脸抓出了一排血痕。 映月惨叫一声,只见岳彩灵面目狰狞,衬着鲜红如血的嘴唇,真如女鬼一般,映月吓得连滚带爬向后退去,岳彩灵紧紧握着拳头,她咬牙道:“楚玉桁,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 夜晚,楚玉桁独自坐在桌前,望着眼前的烛火,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一直低头欣赏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柔嫩、洁白,仿佛上等的美玉。京城里多少美人儿的手,都不能与他匹敌。 可是此时,他却从上面嗅到了阵阵的血腥。 他已经算不清这只手里到底死过多少人,有豪富,也有乞丐,有贱民,也有帝王。一旦这只手再燃起魏胤的战火,那便是真正的尸横遍野,骸骨如山。 这怎么会是这么可怕的一只手? 楚玉桁突然开始憎恶起自己的手来,他将手掌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苗一点点灼烧掌心,烧得滚烫,发红,随后起了一层的水泡,水泡又在火炙之下破裂。 原来他也会疼,这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手而已。 楚玉桁感觉意兴阑珊,他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可是他实在是盯着这双手太久了,一闭上眼,眼前还是那修长分明的手指。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权利、地位、名誉,他终于杀死了太子,杀死了皇帝,成为了大魏国至高无上,站在权利顶峰的那个人,可是他心里竟没有半点欢喜。 他只感到无尽的疲惫和空虚。 他为此付出了整整十年,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受尽苦痛磨难,以至于瘦得形销骨立,夜夜难眠,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知道,他只是停不下来而已。 他对岳青衫又何尝不是如此?执念一生,便再也无法停下,即便他自己也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甚至有时想要一死了之……他也必须要坚持下去。 死,也要给自己一个结果,也得死在追寻的路上。 此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死尸,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身下传来一阵寒意,这几年来,他越来越瘦,这样孤独的夜晚,常常会让他觉得寒冷。 他的确也很久没有体会到身边没有女人的滋味了。 他已经数不清这张床上睡过多少个女人,她们都不是他的妻妾,更不是他的爱人,不过是他因为种种目的,不得不去接近和利用的女人。 他一次次地和她们在床上颠鸾倒凤,说尽了情话,又会在第二日宿醉一场,趴在床边呕吐。 这样的他让自己感觉恶心,可是他偏偏又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明白,其实这只是源于他灵魂深处的自卑,他迫切地想要证明,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也不是天生遭人厌弃的乱/伦孽种,他也会有人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玉桁突然睁开了双眼,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床铺,道:“来人!” 侍女知道相国大人夜里常常惊醒,所以也不敢睡得太实,忙披了衣服走了进来,道:“怎么了大人?” 楚玉桁冷声道:“今天谁来过这里?” 侍女呆了一呆,不知道为何大人要大半夜把她叫起来问这个,楚玉桁重复道:“今天谁来过这里?” 他的脸色冷如冰雪,眼神如刀锋锐利,将侍女的睡意顿时吓得无影无踪,“没……并没什么人……” “好好给我想。” 阴沉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威慑,侍女的脑子顿时乱了起来,她拼命地回想着,相国大人的房间,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进来的,府上的侍女都很懂规矩,因为她们知道相国大人虽然随和,可是他定下的规矩,却是半点也违背不得。 “啊……”侍女猛然想了起来,道:“下午时候,是岳小姐的侍女曾经来过……” 下人们都知道这位岳小姐是前太子良娣,可是她与相国大人的关系似乎又不一般,她的丫头偶尔也会到府上传个话什么的,只是她今日并没说什么,略坐坐就走了,所以侍女也并没往心里去。 她话音一落,楚玉桁猛地坐起身,只穿着一件中衣便向门外走去,侍女一惊,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楚玉桁并不理她,大步走到门外,侍女拿着一件外袍,追到门口,已不见了楚玉桁的踪影。 楚玉桁独自走在街上,他的衣衫单薄,很快就被寒风打透,宽大的袍袖鼓荡起来,愈发显得他的身体形销骨立,瘦弱不堪。 他径直走到了一座幽深的宅院前,月光凄迷,那宅院里还亮着一盏灯火,仿佛特意在等人一样。楚玉桁径直走到门前,伸手一推,那院门没栓,竟是开了。 他大步不停,穿过长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一间幽阒的屋中,只见屋中坐着一个女人,虽然已经很晚了,她却还穿着一件华丽的艳紫色绣金丝海棠罗衫,头上戴着金凤钗,打扮精致地坐在镜子前。 烛火跳动在她脸上,仿佛一条条蚯蚓似地将她的肌肤割裂,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楚郎!”岳彩灵一见了他,差点喜极而泣,她欢喜地跑过来,搂住楚玉桁的腰道:“你终于来看我了,我想死你了!” 而楚玉桁却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岳彩灵柔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整日整夜都在想你,我梳了最好看的发髻,画了最好看的妆,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我甚至不敢吃饭,不敢睡觉,生怕你来时我却错过了……” 她三更半夜,一身盛装坐在镜子前,竟然是在等楚玉桁,难以想象她已经坐了多少个夜晚。 这话若再有一人听到,必定会惊叹出声,可是楚玉桁仍旧面无表情,他冷冷地道:“你是不是动了我的东西?” 岳彩灵的手臂微微一僵,道:“什么东西?” “不要跟我装傻,”楚玉桁俯下身,森冷的眼眸看向她,“你今日是不是派人去了我府上,动了我的东西。” “没有……” “没有?”楚玉桁的声音陡然变厉,他一把抓住岳彩灵的手,将她甩在地上,道:“若再有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岳彩灵站起身,凄然道:“是,我是看了,我若不看,又怎知你会这么傻,你为了岳青衫,竟然想要对胤国用兵?你知不知道火烈军如何强大,你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云昭会杀了你的!” “这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岳彩灵的声音激动起来,“楚郎,你付出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苦,才走到今天,为什么却不珍惜?云昭既然愿意求和,你为何不顺水推舟,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大魏皇帝?你若真想吞并胤国,至少先应该壮大军备,等魏国强大到足以于火烈军抗衡,再行出兵,而不是这样去送死!” 楚玉桁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岳彩灵抱住他哭道:“求求你了楚郎,不要这么伤害你自己,岳青衫她不值得你如此……” “你到底做了什么?”楚玉桁忽然问道。 “什……什么?”岳彩灵的手臂微微一僵。 楚玉桁道:“你看了我的信,然后做了什么?” 岳彩灵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慢慢僵硬了下来,“楚郎,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别跟我装傻。”楚玉桁捏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告诉岳文成了?” 岳彩灵的脸色顿时一白,楚玉桁恨声道:“你这个贱人,我真该早点杀了你。” “对,”岳彩灵猛地抬起头来,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到是省了遮掩,我是告诉他了,我不该告诉他么?怎么说他也是我爹呢!楚玉桁,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你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在岳家面前维持一个好形象,让岳文成感激你,愧疚你,利用他们来控制岳青衫,好让岳青衫乖乖的嫁给你!” 楚玉桁的眼神瞳孔陡然缩紧,岳彩灵道:“你别做梦了,我什么都告诉他们了,他们已经知道岳文成被罢官免爵,贬为庶人到底是拜谁所赐,也知道了是谁糟践了我的身子,却设计把我嫁给太子,明明是你想悔婚,还不想在岳家面前背负不义之名!” 岳彩灵抬着下巴道:“楚玉桁,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这样憎恨岳青衫,把她嫁给一个西域奴,当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陈旭又怎么会死?岳家有今日的劫难,都是因为你!” “闭嘴!”楚玉桁大怒,“啪”的一声,打了她一个耳光,岳彩灵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她捂着脸道“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知道。岳青衫知道了你做的这些肮脏事,她只会永远的憎恨你,你永远也休想得到她的爱!” 楚玉桁紧紧地咬着牙,“我真应该早点杀了你……” “来不及了,”岳彩灵冷笑着道:“我会下地狱的,你也跑不了!” 第124章 前太子的府邸着了一场大火,谁也没搞清楚起火的原因,发现的时候,已经烧成了一片平地,里面的人竟是一个也没有逃出来。 因太子府里的人身份非常,他们虽然都是罪臣遗属,但毕竟都与当今皇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这大火起的突然,刑部猜测,或许别有隐由。 官员当即将调查情况上报朝廷,而楚玉桁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略微惋惜地道:“甚是遗憾。” 众人无不惊愕,但眼见相国大人这般说,便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而此时楚玉桁坐在桌前,俊美的脸上木无表情。他身旁跪着一个女子,身上穿着桃红色罗衫,宝蓝色的缂丝比甲,正是寻常大家丫鬟的装束。她的相貌本也算得上柔美,只是右脸上有三条指甲抓出的血痕,未免触目惊心。 这女子正是映月。 昨夜她受楚玉桁的吩咐,刚刚放了一场大火,她躲在街角,一直看着整座宅邸烧成灰烬,听着里边人凄厉的嘶喊哀嚎。 没有人能够逃出来,她早已趁着夜色,锁死了门,锁死了窗,也没人能救她出来,因为要她死的人,是大魏最有权势的人。 映月想到了那俱焦黑的尸体,第二天是她亲自去验看的。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映月八岁跟着她,服侍了她整整十年,知道她身上每一丝每一寸的样子。 可即便这样,若非她手上那个有些发黑的翡翠戒指,她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她烧得只剩下了一摊焦黑的骨头。 可是映月却一点也没有害怕,只是无比平静地来向楚玉桁复命。 她已经怕得太久了,所以麻木了。 “你做得很好,”楚玉桁的声音十分温和,他望着映月,“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大笔银子,足够你度过余生。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刹那间,映月的泪水涌了出来,她心里空荡荡的,竟说不出来是欢喜还是悲伤,她跪在地上,叩首道:“多谢相国大人。” 楚玉桁再也没说什么,映月站起身,走到门口。似乎挣扎了一下,回头道:“相国大人,昨夜她曾经吩咐我去抓药。” 楚玉桁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映月,似乎不理解她的意思。映月道:“大人,她吩咐我抓的药是黄笒,苎麻根、白术、阿胶、黄芪……乃是补血安胎之用。” 楚玉桁仍旧一言不发,映月顿了一下,终于抬腿而去。 安胎之用…… 岳彩灵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昨夜那废墟中的一具骷髅,竟然是一尸两命。 楚玉桁突然笑了出来,这辈子,上辈子,他竟然都是同一个命运。 他楚玉桁的儿子,注定会胎死腹中。 楚玉桁不住地笑着,真是苍天有眼,恶事做尽,又岂能不断子绝孙呢? …… 岳青衫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三个月。 她到是不怎么吐的,只是每天都没什么胃口,还困乏得厉害,不过在云昭无微不至地照顾之下,她身体养得极好,不仅白了,还胖了许多,到将云昭折腾得瘦了一大圈。 云昭见她不思饮食,心里焦急,整日变着法的让膳房做花样,甚至召来朝中名儒,让这些大学士们研究孕中食谱,他们纵然见多识广,也不免面面相觑,都说君子远离庖厨,这种事他们怎会知道? 可不管怎么样,总不敢违背圣旨,皇上让研究就研究吧,当下硬着头皮回到府中,把那些尘封多年的典籍经史都找了出来,看看能不能关于饮食的发现。 岳青衫虽然有孕在身,云昭却还是不愿意跟她分床睡,可他又怕晚上会压到她的肚子,所以一整晚都小心翼翼的,如挺尸一般,难免会睡不太好。 而他又要上早朝,每日还有许多军国大事要处理,岳青衫甚感心疼,便隔三差五的坚持与他分房睡一天。可是云昭已经无法适应没有她的日子了,常常睡到半夜,又无声无息地跑了回来。 岳青衫无奈,也只好由着他。足三月后,她的孕症终于完全消失,变得能吃能睡,精神也大好了起来。 云昭放了心,对她道:“青衫,我过几日便要启程去幽州了。” “这么快……”岳青衫有点舍不得。 这段日子,楚玉桁已经孤注一掷,对胤用兵,他倾举国之力,率三十万大军浩浩汤汤驻扎于幽州,云昭怕陆延与韩彻应付不来,准备御驾亲征。 云昭道:“我这一去,定要要直取上京归来,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着咱们的孩儿出生了……” 岳青衫如今已没有那么担心了,自从那个风雪之夜,云昭将她从夷陵追回来之后,岳青衫的心就宁定了下来。 今世的一切都已改变,又焉知他不会变?她相信他的丈夫,一定有能力保护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给他们一个太平天下的。 岳青衫柔声道:“你放心的去吧,我在家中等你。” 云昭贵为天子,自然以天下为家,这万里江山,都是他的子民。可是这个“家”字从岳青衫的嘴里说出来,仍旧让他一阵温暖,他紧紧握住了岳青衫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用这盛世江山,给咱们的孩子做出生贺礼!” 云昭出征之后,由宰相邝世桢监理国事,因云昭治国有方,如今朝局稳定,四海安宁,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许舟俨然已成了邝世桢的左膀右臂,他于行军打仗虽然无甚天分,在政治至上却颇有见地,几项举措都深得人心,百姓无不赞颂。 唯有岳青衫想念云昭,难免寂寞,好在她腹中胎儿一日日长大,她感受着生命带给她的神奇,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 云昭基本上每隔几日便会送一封信来,向她交代前线战况,以及生活中的一些琐事,表达想念之情,信件末尾,他又提道:“皇后,朕自与你的分别之后,每日孤枕难眠,很是难过。昨夜朕又梦到了你,不知皇后的梦里,可有云郎?” 岳青衫抿嘴一笑,便回道:“妾身亦对陛下思念入骨,好在有云郎夜夜入梦,聊以慰藉。” 云昭御驾亲征在外,每日除了分析战事,指挥众将,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读岳青衫的来信,往往一封信还未读完,便开始盼着下一封了。 军中每有书信送来,云昭便激动不已,可大多时候都是前线送来的战报,他不免有些失望,弄得信兵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怎么明明都是捷报,陛下却好像还是不高兴似的? 两个月后,有一人不远万里来到拾目探望岳青衫,实在是让她欣喜若狂。 来的正是陈煊,而且还带来了当年留在陈家的玉棋和墨画。 其实上次岳青衫回上京的时候,便有了想带走她二人的心思,可一来她们都是魏人,不知到了胤国会不会习惯,二来她宫中人手充足,二人伶俐,想让她们留下来服侍陈煊。 想不到陈煊竟主动将二人带回来了,岳青衫召了三人进宫,主仆相见,自然是激动不已。墨画一把抱住了岳青衫,“小姐……” 说着,泪水便顺着两颊滚落下来,玉棋比她内敛一些,只站在一旁垂泪。岳青衫见二人长大了许多,有了婷婷少女的美态,想来这些年陈煊也一直没有亏待她们。 她再瞧陈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初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了。 想她当初还想着等陈煊来了让他和阿玉作伴,现在一看岂不是可笑? 陈煊的容貌长开了之后,隐隐竟有些陈旭的影子。他如今是陈家之主,处事断决,亦有陈旭遗风,这两年来,他承父兄遗志,治理得陈家家业兴隆,各分商无不敬服,在魏胤两国商界之中,已是声名远播。 岳青衫又问起来她魏姨娘来,陈煊道:“家中诸事皆安,嫂子不必挂怀。” 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起身道:“是皇后娘娘,草民失礼了,请娘娘恕罪。” 岳青衫笑道:“不妨事儿。”不禁又感慨道:“陈家有你,我便也放心了。这一别才五年不到,你竟已是这般出挑了。” 陈煊道:“娘娘莫要夸我了,我这点本事,还差得远呢,哪一日赶上了大哥的声威名望,才不枉此生了。” 岳青衫道:“世宁他做事为人,声威名望尚在其次,仅因他有一颗正直仁义之心,既不强迫他人,更不会伪心讨好他人,别人却心甘情愿地跟随他,这便是顺德者昌,天下归心了。” 陈煊恭敬道:“陈煊受教了。” 岳青衫道:“你怎么想着到拾目来了?” 陈煊道:“自从娘娘离开上京之后,我心中一直挂怀,多次派人去寻找,却一直杳无音讯。终于有一日,听霍靖先生说,曾在幽州见过娘娘,我顿时欢喜不已,亲自前去寻找,可依然没有见娘娘踪迹。直到两年前,娘娘写信吩咐我救助浔阳灾民,我心里才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可是娘娘始终又未将行踪泄露半点。” 他说到这里,岳青衫有些愧疚,只是她这些年辗转胤国,也时常是命悬一线,不想让陈煊跟着忧心罢了。 陈煊道:“直至娘娘上次出访上京,我才得知娘娘做了大胤的皇后,心中欢喜之情,难以言述。只可惜当时我正因有事去了泰州,以至与娘娘缘悭一面,所以这些日子来,我努力打典好商行之事,亲身往胤国来拜见娘娘,也想多住些日子,得伴娘娘身侧,聆听教诲。” 岳青衫感动道:“都怪我,没想着去找你,反叫你担心了。不过你这孩子未免太客气了,跟我这么见外干什么?什么聆听教诲,就说是陪我说话解闷就得了。” 陈煊听着,便也展颜一笑。 第125章 陈煊知岳青衫尚在孕中,怕她劳累,所以只说了一会儿话便自告退了。临走前,岳青衫又道:“对了,我在浔阳时候,带了个孩子回来,叫阿玉,如今也养在宫里呢,你有空,去帮我教教他去。” 陈煊道:“我自问学识浅薄,阅历尚浅,有什么本事教人呢?” 岳青衫笑道:“那孩子太好动,性子又急,只叫他学学你们陈家温文尔雅的教养。” 陈煊讶异了一下,又笑道:“那陈煊遵命。” 陈煊走后,墨画才拉着岳青衫的手,说了好多体己话,岳青衫道:“墨画,你离京城之前可去看过我爹娘了,他们如今还好吗?” 墨画道:“小姐放心,都好着呢。” 岳青衫这才松了口气,楚玉桁果然只是吓吓她,并不会为难他们。他真正想要为难的人,只怕是云昭了。 墨画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小姐。” “怎么?” 墨画面色有些沉重,道:“是二小姐殁了。” “岳彩灵?” 岳青衫皱了皱眉,不知有多久没想起她来了。如今听墨画提起,竟对她忽然生出几分感激来,若非她当年设下毒计,胁迫自己跟云昭成亲,她今生哪来的好姻缘呢? “她怎么死的?” 墨画道:“是太子府着了一场大火,将整个院子都烧没了,听说发现她的时候,都烧成一块焦碳了。”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想起岳彩灵那样一个争强好胜到近乎到病态的性子,结果却落了个如此悲惨的结局。 岳青衫道:“太子殁了之后,她便一直安安稳稳地主在太子府里?” 这可不太像岳彩灵的性子。 墨画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奴婢前些日子陪着魏姨娘去法华寺上香,竟然碰到了一个人,小姐猜是谁?” “是谁?” “是映月……”她怕岳青衫不记得,又提点道:“是原来二小姐的丫头。” 岳青衫道:“我知道的。” 墨画道:“映月她竟然在法华寺剃度出家,做了姑子了。我当时甚至觉惊讶,上前跟她打了个招呼,才聊起二小姐的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还说什么人因执念而生,又因执念而死,死于心爱人之手,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了,你说奇不奇怪,这人可是顿悟了?” “心爱人之手?”岳青衫默念一遍,心中一动,难道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杀死她的人是楚玉桁? 可是与自己无关,岳青衫也没有再多想。墨画与她聊了一会儿,见岳青衫的脸上略有倦容,便服侍她上床休息了。 岳青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她似乎又见到了前世的场景,她看到岳彩灵穿着那一身狐裘,脸色惨白,靠在一面墙上,哀求道:“不要,不要!” 岳青衫有些奇怪,想开口问她这是哪里,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岳彩灵似乎也看不到她。 正此时,忽见刀光一闪,有人竟将岳彩灵的双手砍了下来,鲜血顺着断手喷涌而出,岳青衫吓呆了,她想要逃走,双腿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半点也动弹不了。 岳彩灵惨叫一声,趴在地上翻滚着,脸上因为剧痛而变得扭曲狰狞。她对面站着一个绯衣男子,发束金冠,俊美非凡,就这么居高临下,一脸冷笑地看着她。 竟是楚玉桁! 楚玉桁为什么这样做,他不是是很喜欢岳彩灵吗?他为什么要砍断她的手? “你这个贱人……”楚玉桁俯下身,抓起她的头发,强迫岳彩灵抬起脸。岳彩灵伸手想要阻止,却只能只能挥舞这两只没有手的断臂,看起来恐怖至极。 楚玉桁冷冷地道:“你这个毒妇,竟敢如此陷害青衫,我要让你的后半生尝尽痛苦!” “不要啊!” 岳彩灵惨叫一声,刽子手刀光起落,利落地砍断了她的双脚。 岳彩灵痛得两眼翻白,不住痉挛,楚玉桁冷冷地道:“把她关起来,好好看着,别让她死了。” “是。” “不要,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岳彩灵痛苦哀嚎,却无人理她,她身上布满了鲜血,身上的狐裘都已被染红,两只断手就掉落在上面,指尖不停抽搐着,触目惊心。 岳青衫此生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她拼命想转过身,想闭上眼睛,可是一动也动不了。汗水不停从额头上浮了出来,她摇着头喊道:“不要,不要……” “娘娘,娘娘!” 宫女们也吓呆了,她们忙进来轻轻摇晃着岳青衫,可是她仿佛魇着了,竟怎么也叫不醒。宫女急坏了,正要去叫太医,只听岳青衫大喊一声,“岳彩灵!”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透。 墨画终于吐了口气,她上前搂住岳青衫道:“没事了娘娘,没事了,您做梦了。” 岳青衫大口地喘着气,终于从梦中解脱了出来。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仿佛曾经发生过一样,楚玉桁……他竟然斩断了岳彩灵的手脚,又软禁着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辈子的他不是爱她吗,怎会这么残忍? 岳青衫闭上眼睛,不敢再回忆梦中的场景,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梦到过云昭,梦里她与他耳鬓厮磨,柔情缱绻,同样也是那样真实,难道她上辈子,也曾见过云昭吗? 墨画感到岳青衫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忙拿了帕子帮她擦着汗水,拍着她的脊背,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告诉你二小姐的事情,吓着娘娘了。” “没事。” 岳青衫深吸口气,平复了心神,墨画见她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终于松了口气。一面命人去点了安神的熏香,准备热水为她沐浴。 如今岳青衫的身孕已经七个多月了,肚子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沉,好在身旁一直有墨画、玉琪、陈煊、阿玉、楚楚等人陪着,精神到是越来越好。前方又屡屡传来捷报,如今云昭已经攻陷郢郡了。 再往前就是白城,襄阳,泰州……然后便是上京。 岳青衫估算着,再有两个月,魏胤这场大战,必将尘埃落定。 她闭上眼睛,默念道,云郎,你可要早些回来呀。 …… 而云昭此刻正站郢郡军营外的山岗上,他一身劲装,腰悬长剑,昂然如山石岿立,俯视着魏国的山河大地。 气吞日月,雄壮巍峨。每一处山峦湖泊,都彰显着无限魅力。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很快,这神州大地就将属于他了。 云昭感到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雄心万丈。他深吸口气,心中默念道:“青衫,等着我,我很快就可以接你回家!” 傍晚,军营内。 三尺见方的桌案,后面是一个高逾两米的兵器架,上面挂满了刀枪剑戟,发出耀眼的寒光。云昭负手站在架前,背对着桌案,他高束着头发,修长的脊背显得挺拔轩昂。 桌上放着一张羊皮地图,上边细致绘制着大魏的山河地形,关键的地方都以红色进行了标注。陆延和韩彻站在桌旁,二人看过魏军的行军路线,陆延道:“陛下,大军再往前推进,便是一处分叉口,往东是白城,往西则是襄阳。这两处均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不知魏人会将兵力集中在何处?咱们是打白城,还是打襄阳?” 韩彻道:“陛下,陆将军,依属下见,魏人狡猾,白城位于东部,穿过太行山脉便与青州接壤。青州乃边城,数年来屡次遭匈奴骚扰,魏国必定屯兵于此。白城遭劫,青州节度使若领兵增援,恐会对我们不利。我看还是先打襄阳的好。” 陆延深以为然,他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抬头,看向云昭,只见云昭锁眉沉思,半晌,道:“你们先退下,朕再考虑一下。” “是。” 而魏军营中,楚玉桁也同样看着眼前的地图。 大将军张文远道:“相国大人,如今昭武大帝已经率军夺下郢郡,再往前,便是襄阳或者白城。这两处地势险峻,两侧群山环抱,夹道狭窄,无路可退,若我们在此设下埋伏,极有可能将胤军一举歼灭。” 楚玉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仿佛入定了一般。张文远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道:“大人,如今兵力有限,咱们是守襄阳,还是守白城?” 楚玉桁仍旧一言不发,心中却如雷霆翻滚,这一天,终于又来了。 上辈子,就是这一战斗奠定了昭武大帝一统天下的基石。魏军竭尽所能,倾举国之力企图用这一战翻盘,楚玉桁调南军驻守襄阳,而将最悍勇的北军全部调到白城,并在此设下伏击。 他猜测,昭武大帝一定会攻打白城。 一直都以来楚玉桁都很擅长揣测人心,他想这一次他也不会猜错。 他有信心赌这一把。 可是昭武大帝却攻打了襄阳。 十五万火烈铁骑从流云谷穿过,踏平襄阳,攻陷泰州,直取上京。 等到楚玉桁回京之时,大魏大势已去。千万子民,皆沦为匍匐在昭武大帝脚下,祈求垂怜的蝼蚁。 楚玉桁深吸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道:“传我令,将三十万大军,全部调往襄阳,在流云谷设下伏击,必要胤军,全军覆没!” 张文远微微一惊,道:“相国大人,若将所有兵力调往襄阳,一旦武帝攻伐白城,该如何是好?” “还有的选么?”楚玉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若不是倾全军之力,又岂是火烈军的对手?襄阳还是白城,岂非都是天意?” 张文远一怔,终于躬身道:“是,大人。” 上辈子,的确是天亡魏国,这辈子,他可以靠人力扭转乾坤。 经过了长达七日的对峙之后,云昭终于率军对魏国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楚玉桁亦将三十万大军全部调征到流云谷,倾举国之力,并准备了无数的重弩,火箭,投石车,誓要与云昭决一生死。 楚玉桁坐在军帐之中,一件件地批阅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他的表情一片平静,仿佛对前线那一场大战漠不关心,他每日兢兢业业地处理军政要务,为这一战,倾尽了所有的心血,却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结果。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报!”一日午后,信兵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回了上京军营,前方战事终于有了结果。楚玉桁拿着毛笔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一滴墨水就不合时宜地落在了它不该落的地方。 楚玉桁皱了皱眉,他轻轻抬了抬眼皮,“胜了败了?” 讯兵浑身颤抖,跪地痛苦道:“大人,胤国大军已经踏平了白城!” 这一世,云昭却选择了白城。 楚玉桁竟突然嗤笑了一声,众将士听说胤军破了白城,很快就会攻破泰州,夺取上京……众人心知大势已去,一时慌乱如惊弓之鸟,张文远和几位大臣慌里慌张地跑到楚玉桁面前,道:“大人,咱们快跑吧,昭武帝很快就会率大军杀过来,咱们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楚玉桁依然一动不动,张文远劝道:“相国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咱们先逃到韩国,想办法纠集旧部,再向韩王借兵,等到天时地利之机,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相国大人……” 众臣功知道楚玉桁的声威,唯有跟着他,才能在别国得到礼待。楚玉桁却突然冷冷地道:“滚!” 众人都是一呆,楚玉桁抬起头,眸光森冷如雪,“滚!” 众人不解其意,一时又觉得气恼,如今大魏已亡,耍什么相国大人的威风?张文远冷笑一声,道:“好,那在下就祝想过大人你,好好的舍生取义,青史留名了!” 说完,他携了财物,扬长而去,那些士兵小吏也如鸟兽散,走的走,逃的逃,留下来的无非也是为了抢夺财物,曾经风光无限的大魏国,早已一片狼藉,宛如散沙。 楚玉桁整理了一下衣冠,平静地走出军营。他缓缓地穿过人流,穿过那些倾倒的军帐、粮仓,穿过那散落一地,被众人争抢的金银器物……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相国大人,竟已是无人问津了。 楚玉桁一直走到山岗上,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峦依旧峥嵘起伏,在缥缈着云雾之间,彰显着无尽的魅力与威严。 江山如此多娇,真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呀。 楚玉桁闭上眼睛,感受到山风带来的凉意。冷风穿过他绯红色的衣摆,他的长发与衣袂一同随风飞舞,阳光洒落在她的金冠之上,熠熠生辉,仍如往日一般昳丽风流。 楚玉桁睁开眼睛,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阳光在他眼前,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此人身着铠甲,腰悬长剑,头上的红缨在山风中烈烈飞舞,虽然只有一个影子,却仍能感到他的英挺轩昂,气焰如虹。 来的正是云昭。 楚玉桁见了他,并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淡淡地道:“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云昭一手扶着腰间的宝剑,有些轻蔑地道:“上辈子你就是这么败的么?” 楚玉桁苦笑一声,道:“不是。”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云昭,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会输给你,从我在浔阳城中初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这一世,我还会死于你手。“ 云昭微微皱了皱眉,楚玉桁道:“即便我写信给青衫,告诉他这一世我一定可以赢你,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我也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瞒过你回到魏国来,你是大胤的王,所有人对她的尊敬与服从都是因为你对她的宠爱,他们最终效忠的人,只有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云昭感到困惑不解。 楚玉桁道:“因为我必须要这么做,我想得到的东西,就要尽一切努力,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我知道只是徒劳。” 云昭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明知道自己会国破身死,却还要自寻死路。楚玉桁痛苦地闭上眼睛,“很可笑是吗?可是我停不下来。”他抱住头,“我真的感觉好累。” 他只是想求一个结果。 他不会成功,亦不能放弃,只能做尽一切,等着上天给他一个结局。 那个他早就知道,无比残忍的结局。 “杀了我吧,云昭。”楚玉桁闭上眼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渴切,“死于你手,楚玉桁不枉此生。” 第126章 (前世) 昭武大帝终于亲率十五万火烈军来到了郢郡,准备对魏国发起最后的进攻。 胜败也将因为这一战而决定,只要胤国能够取下襄阳或是白城,便可长驱直入,直捣上京,灭了魏国。 只是襄阳和白城都是夹道山谷,道路险峻,极有可能会遭遇魏兵的伏击,好在魏国兵力亦有限,所以如何躲开他们的主力,便显得尤为重要。 胤军中在攻伐白城还是襄阳的问题上争论不休,在思索了三天三夜之后,昭武大帝终于决定,速取白城。 夜晚,信兵突然来报,白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看方位应该是从上京来的,恐怕是细作。 昭武大帝忙命骠骑将军韩彻前去确认,韩彻回来道:“禀陛下,白城来了一个女人,乃是魏国的端华夫人。” “是她?”云昭有些意外,他与这个端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是大魏如今如日中天的权相,楚玉桁的夫人。如今兵荒马乱,她到白城来做什么? “她为何来此?” 韩彻道:“臣怕她别有用心,所以派了火烈影卫暗中打探底细,据说她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一些后宅之争。” “后宅?”昭武大帝有些惊愕,心中有隐隐为这个女子感到惋惜。 他知道这端华夫人乃贵族出身,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见她谈吐从容,不卑不亢,实是巾帼不让须眉,很有世家贵女的风范,这样的女人,怎会囿于什么后宅之争呢? 昭武大帝一时竟来了兴趣,道:“是何后宅之争?” 韩彻没想到皇帝竟然会问起这些,也只好如实回答,“听闻是那楚相国在娶了端华夫人之后,还暗中与她的亲妹妹私通,还有了个私生子。事情败露之后,只好将这二小姐也娶到府里,起初是妾,后来这二小姐不愿,闹得府宅里鸡飞狗跳,不得已又抬了平妻。又因她怀了长子,在府中耀武扬威,大有压过正妻之势。端华夫人不堪受辱,自请和离,楚相国不允,她便独自一人搬出府宅,一车一骑,来到了白城。” 昭武大帝玩味一笑,道:“到真是一个刚烈的女子。” 韩彻道:“这楚相国好歹也是世家出身,位极人臣,怎么做出这种与人苟且,又宠妾灭妻的下流事情?实在令人惊讶。不过这端华夫人这一走,不是正遂了两人的心愿了么?她何必如此刚烈,难道就不想想办法挽回丈夫的心么?” 韩彻一时有感而发,不禁多说了两句,又想皇上怎会爱听这些妇道人家的事,自毁失言,正要告罪,却听昭武大帝道:“你又哪里知道,这端华夫人贵门出身,品性高雅,想必是目无下尘,她丈夫做出这种卑劣之事,她必然鄙夷唾弃,又怎会再屑于去挽回他的心?” 韩彻顿时目瞪口呆,他不知皇上何时竟这么了解女人了。 昭武大帝沉吟片刻,突然道:“传我之令,明日起,整顿军备,攻伐襄阳。”心中暗想,她既然心灰意冷来到白城,不若让她安安生生待些日子,莫要起兵惊扰了她。 韩彻哪里知道昭武大帝竟因为一个女人就改变了决定,还只道他早就想好了,便躬身道:“臣遵旨。” 三日之后,不出所料,昭武大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襄阳,魏国亡。 而当胤军血洗上京,凯旋归来,从后方迂回达到白城之时,守军见大势已去,直接缴械投降了。 白城将士打开城门,百姓山呼万岁,恭迎胤帝。韩彻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陛下,您还记得那位端华夫人么?” 昭武大帝道:“对了,她还在白城么?” 韩彻道:“她听闻魏国城破,百姓遭屠,急火攻心,得了一场重病,如今正高烧昏迷呢。” 韩彻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向陛下禀告这种小事,可能潜意识里,他察觉到了什么。 昭武大帝微一皱眉,道:可有大夫医治?” 韩彻道:“这病来的蹊跷,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只瞧着像一场梦魇似的,不断说着胡话。” “说什么胡话?”昭武大帝竟又好奇起来。 韩彻道:“听说是……叫什么云郎云郎的……” 昭武大帝的心竟莫名动了一下,却面不改色地道:“传我令,将她随军带走。” “是。”不该问的事情,韩彻素来不会多问。 两个月后,魏胤一统,天下平定,韩赵等小国也自请为臣,前来归附。昭武大帝定拾目为东都,上京为西都,暂居于上京城内,掌管朝政事宜。 他废弃了魏国诸多痹症,轻傜减赋,大惠于民。只是他性情冷漠残暴,杀伐果决,尤其憎恨魏国贵族,但凡有人逆他半分,必要被五马分尸,抄家灭族。许多妄图复国的魏国志士,皆被腰斩枭首,尸骨堆积如山。 慢慢地,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便已习惯了臣服。面对这个伟大而残暴的帝王,臣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至此,在他的铁腕统治之下,天下语言一统,文字一统,度量衡一统,再无地域官税,百姓反得安居,再无人想回到那个四分五裂,诸国割据,纷争不断地日子了。 而这一日,武帝突然张贴榜文,悬赏天下名医,医治梦魇之症。 起初他们以为得病的是皇上,可是看他皇上炯炯有神的目光,威严风仪的气度,便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后来消息慢慢从宫里传了出来,得病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份特别,却很得皇上看重的女人。 皇上今年已年过二十,却尚未立后,亦不纳妃嫔,众臣功皆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众人也都知道皇上的性情,他的私事,向来讨厌外人插手,所以心中纵有万千想法,却谁也不敢说出来。 只是那些文儒学士们不免担心,皇帝若不充盈后宫,何来子嗣?江山无子嗣,来日何人继承大统? 不过陛下年纪尚轻,这种事不必操之过急,陛下一心念着朝政,不近女色,这也是社稷之福。 如今突然听说皇上如此关心一个女人,不免群情激动,举国上上下下,都在研究梦魇之事。一日,一人自请求见陛下,说手中有药材无数,名医无数,古方无数……或可以襄助陛下。 昭武大帝未免吃惊,天下竟有这般能人,忙问来历,内侍回报道:“陛下,此人乃是当今天下第一行商陈家的掌舵人,名陈煊。这陈家自老太公于洛阳起家以来,至今已经三代。待大公子陈旭掌家时,已是家业兴旺,名冠南北。可惜陈旭早亡,小公子陈煊临危受命,承兄长之志,到也未辱没了门楣。” 昭武大帝道:“朕听闻了,可是那个于江南水患、山西蝗灾,北城雪崩之时,出资救助百姓,人称活财神的陈小公子?” “正是。” 昭武大帝缓和了脸色,道:“请他进来吧。” 内侍正要退下,昭武大帝忽然道:“这陈家的大公子是如何殁的?” 内侍道:“听说是病死的,陈大公子自幼体弱,又于衰败之际接管陈家,终将其发扬光大,操劳过度,引发旧疾,便病故了。” 昭武大帝叹息一声,道:“到是可惜了。” 内侍亦感慨道:“阎王要人三更死,哪会留人到五更啊。” 七日之后,富伤陈煊带来的药物有了奇效,女子的病慢慢好了过来,她醒来的一瞬间,竟然抱着陛下,喊了一声云郎。 此事从宫中传出来之后,一直被当做一件传奇,津津乐道,武帝和这位夫人在宫中相处融洽,感情日益深厚,终于次年,立她为后。 第二年,皇后诞下麟儿,被武帝册封为长宁公主。 天启三年,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男孩被武帝立为储君,便是日后的宣华太子,未来的胤景帝。 昭武大帝一生没有再纳妃嫔,与皇后伉俪情深,从一而终。 天启五十七年,昭武大帝薨逝,享年七十六岁。他以军功夺取天下,性冷酷,轻杀戮,世人莫不畏惧。而自从他立岳氏为后,有皇后在旁边劝谏,他的性格温和了许多,屡施仁政,爱民如子,因而百姓对这位皇后十分感激爱戴,胤景帝七年,太后病逝,终年八十五岁,谥为光烈明德皇太后。 第127章 熬过了辛苦又幸福的十个月,岳青衫终于在十一月初临盆了。孩子是在酉时发动起来的,云昭此时还出征在外。好在玉琪、墨画、楚楚都在宫里陪着她,太医院和稳婆也早已经日夜待命,有条不紊地为皇后接生。 阵痛如潮水一般袭来,汗水很快将岳青衫的头发打湿了,墨画握着她的手,不住为她擦着汗水,道:“娘娘,坚持住……” 稳婆在一旁道:“娘娘莫要担心,胎位正得很,再多用些力,就出来了……” 正此时,宫闱内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人大步朝屋里走了进来,众人都是一惊,心想娘娘临盆,何人这样大胆闯进来?而岳青衫则痛得早已听不见了。 便听一宫女道:“奴婢参见皇上……啊皇上你不能进去……” 来人自然是云昭。 产房不洁,男子进去恐会不祥,何况是当今圣上?宫婢们忙上前阻拦,云昭却恍如不闻,他进了屋,一把握住岳青衫的手,道:“皇后,朕回来了,仗打赢了,朕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云郎……”岳青衫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她紧紧握住云昭的手,只听“哇”的一声啼哭,帝国的长公主,于天启二年十一月初六,降生人间。 稳婆将孩子碰了来给岳青衫看,她此时还闭着眼睛,有些皱巴巴的,模样并不是十分讨喜。云昭的眼睛却猛地一亮,用欢喜得几乎颤抖的声音道:“皇后,你看到了么,咱们有孩子了,咱们有孩子了……” 岳青衫笑着点了点头,她此时刚刚分娩,身体还有些疲惫。云昭将她抱在怀里,吻着她的眉弯,道:“皇后辛苦了。” 岳青衫对他一笑,奶娘接过小公主,自带下去擦洗了。稳婆见紧握皇后不放的陛下,有些无奈,上前道:“陛下,皇后娘娘还要擦身的,您先请回避吧。” 云昭还是不放心,岳青衫道:“你快出去吧,这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怎么?”云昭道:“你为我生孩子,我岂能不陪着你?” 岳青衫道:“是我自己怪难为情的,” 云昭这才“哦”了一声,转身走到帘子外面,只是他心里挂念,不住焦急地踱着步。不一会儿,只见帘子里端出一盆盆水,都带着血色,那褥子也是红红的,惊慌道:“怎么了?怎么出血了?皇后可有碍?” 稳婆还从没见过这么大惊小怪的,无奈道:“没事儿的陛下,都是这样的。” 云昭这才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床铺已经整理干净,小公主也洗好了,包裹着先被子送了回来。云昭又迫不及待地回到床边,道:“皇后觉得怎样?” 岳青衫道:“挺好的,孩子呢?拿过来我看看。” 云昭回身要去接孩子,可是那孩子如今实在太小了,云昭又生得高大强壮,要抱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显得手忙脚乱。奶娘抿嘴一笑,绕过他,将孩子放到了岳青衫身旁。 小公主闻到了母亲地味道,似乎有感知一样,咧嘴笑了出来,云昭顿时激动不已,道:“她笑了,你看见了吗,她笑了,她笑了!” 岳青衫笑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云昭喜笑颜开,激动得来回搓着手,小公主蹭在母亲身旁,吃了两口奶,便又睡着了。奶娘将孩子接了过去,云昭与她久别重逢,心里实在不舍,可又知她产后不能劳累,只好道:“皇后好好休息,朕不打扰你了。” 他刚一起身,岳青衫突然抓住他的袖子,道:“云郎……” 这一生甜蜜温柔的呼唤,满怀情意,云昭心潮澎湃,回身一把抱住了她,“青衫,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岳青衫紧紧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感受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云昭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与你分离了!” 两人便这样紧紧相拥着,似乎要到天长地久一般。 夜里,小公主随奶娘睡下了,云昭躺在岳青衫身旁,宫殿内静悄悄的,只在层层帘幕外,燃着一丝清浅的烛火。 目光适应了黑暗,云昭已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她明丽出尘轮廓,干净美好的眉眼。 他实在太想她了。这张脸他几乎夜夜梦到,想得发狂,如今他终于回到了她身旁,那种激烈的幸福感,实在让他觉得有如做梦一般。 岳青衫也凝望着他,虽然产后不得劳累,可是望着他英挺的眉眼,她竟是不忍睡去。岳青衫握住他的手,道:“云郎,这一仗打得很辛苦吧,你又瘦了许多。” “不辛苦,”云昭道:“只是想你想得辛苦,只怕是因为这个才瘦的。” 岳青衫嫣然一笑,道:“跟我说说,这一仗怎么赢的?” 云昭想了想,道:“我取下雍州之后,率大军驻扎于郢郡,再往前,便是襄阳或是白城。我率军攻打了白城,楚玉桁却将大魏所有兵力驻守在襄阳,所以我便赢了。” 岳青衫瞪圆了眼睛,她一直害怕楚玉桁会使什么阴谋诡计来陷害云昭,想不到赢得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岳青衫道:“可是……他为什么会将所有的兵力驻守在襄阳,他不怕你万一会攻打白城,他该怎么办吗?” 云昭微一沉吟,摇头笑道:“不知道,可能是他傻了。” 岳青衫“噗嗤”一乐,云昭又道:“只不过,他死前说了一句话,我心里很是高兴。” “他说了什么?” 云昭道:“他说——你上辈子就是我的。” 岳青衫睁大了眼睛,云昭笑着将她搂在会怀里,“青衫,这辈子,下辈子,你都是我的。” 岳青衫见他这有些孩子气的任性模样,心中一片温柔,她柔声道:“是,我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这些日子,云昭除了每日上朝,处理政务之外,其他的时候都在陪伴着岳青衫。甚至连小公主何时会醒来,何时该喝奶都了如指掌,连奶娘都自愧弗如。 孩子满月之后,云昭为她取乳名阿苧,喻芬芳曼妙之意,岳青衫也很是喜欢。她年纪尚轻,身体又好,加上云昭百般的恩宠爱怜,不过六个月,身体便恢复如初,肤色细腻,脸色红润,比从前更加美艳迷人。 阿苧也长得很好,眉眼间像极了云昭,虽才六个月大,已可见日后之明丽。云昭见她母女二人身体俱已养好了,便准备旬月里去上京住些日子。 如今云昭定拾目为东都,上京为西都,云昭移居上京,是为了表示对那些魏国子民一视同仁,另一方面,是他始终记着他答应过岳青衫的话,他会带她回家。 岳青衫听到这个决定之后,不禁眼眶一热,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又能够见到爹娘了。 云昭取下上京后,已吩咐人妥善照顾岳文成夫妇。他本想将岳文成接到拾目来,可他虽然已经接受了云昭,到底有点拉不下脸来,当初可是他自己亲口说的,这一生绝不会离开上京,踏进胤国一步。 后来岳文成知道了岳青衫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夜深人静之时,才不免暗自垂泪。原来他为官多年,却是个昏庸糊涂之辈,青衫当年是被迫将自己嫁给一个西域奴,来保全陈府和岳家,自己却反而因此怪责于她,可想而知她心里是如何难受。 这么多年来,他亦不知岳彩灵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枉他活了这么多年,竟一直被楚玉桁玩弄在鼓掌之上……越这么想,他越觉得自己实在亏欠青衫良多。 而他又见云昭雅量宏达,全不因当年的恩怨而薄待魏人,轻减徭役,鼓励农耕,兴修水利,爱民如子,实在比那自私多疑的天宗帝好上千百倍……他便也越来越明白,分是非善恶的是人心,而不是国界。 往日是他狭隘了。 所以岳文成收到帝后不日将到上京的消息,心中实在是激动不已。岳青衫还特别在信中提到,他们已经有一个名叫阿苧的外孙女儿了。 岳文成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岳夫人的欢喜道:“青衫都有了女儿了?”说完,她看了岳文成一眼,只见夫君的鬓角竟添了一缕白发,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岳文成笑道:“可不是?景元都这么大了,再过两年,便可以致仕了,到时有他替我泽被桑梓,造福百姓,我此生便也无憾了。”他说完,温柔地看了妻子一眼,又道:“夫人,咱们如今虽镜里华发生,但巢中雏长成,未尝不是人间至幸。” 岳夫人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满足与幸福,对他嫣然一笑。岳文成忽然就被晃了双眼,妻子容颜已逝,但那笑容明媚如画,竟与他十六岁那年,初见她时一样。岁月败的是容颜,却永远败不走心里的爱意温柔。 百姓们激动不已,夹道欢迎。岳文成和岳夫人亦早早起来,梳洗打扮,换上了最齐整的衣服,在门口守望。 帝后进京之后,云昭第一时间便将岳文成夫妇接到宫中,同来的还有陈煊,而另一个人,更让岳青衫既感意外,又欢喜不已。 这个被云昭接进宫里来的,竟然是高婕! 两姐妹两姐妹多年未见,此时重逢,当中是涕泪交加。高婕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五岁了,见了阿苧,竟第一时间就去拉她的手,高婕只怕僭越,连忙拉回儿子,道:“这是阿苧公主,快快见礼。” 岳青衫笑道:“才多大的孩子,见什么礼?难得他们两个投缘,就一块玩去吧,只兄妹相称就是。 高婕道:“阿苧公主是金枝玉叶,我们岂敢高攀?” 岳青衫瞪了他一眼道:“你纯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高婕只好一笑,撒开了儿子。却见阿苧忽然怯怯地走到阿衡身前,将手里的一块糕点递给他,“哥哥,吃。” 阿苧现在还不会说话,只是偶尔会吐出“娘娘”,“奶奶”这样的话,不想些哥哥两字说的如此清晰,那个从来不舍得吃的糕点,竟也如此大方地给出去了,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阿衡。 岳青衫很是惊讶,笑道:“阿苧很喜欢阿衡呢。” 高婕也笑道:“是呢。” 阿衡伸手接了过来,“谢谢阿苧妹妹。”他说完,阿苧突然又羞答答地伸手勾住了阿衡的手指,那模样甚是可爱,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两姐妹俩聊了一整天,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直到傍晚,岳青衫想留她在宫里,高婕却说有事要回去,岳青衫便吩咐宫里人送她,高婕忽然有点羞涩地道:“陛下已经准了人入宫接我了,一会儿就来了。” 岳青衫有些诧异,道:“谁?高公府的人吗?” 一想又不太像,既是下人,怎不在宫门外等着,岂有入宫的道理?高婕又有些羞涩地道:“他……是想当面拜见娘娘呢。” 岳青衫正觉奇怪,抬眼间,已见一男子走了进来,见了自己,撩开衣袍跪地道:“臣刑部尚书杨自成拜见娘娘,请皇后娘娘金安。” “杨大人?” 这下岳青衫可是万分惊喜,当年岳文成因肃王谋反之事被牵连,终究保住性命,也多亏了杨自成暗中周旋,岳青衫对他十分感激。 想不到他……竟娶了高婕了? 岳青衫看了二人一眼,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心中也为他们高兴的道:“杨大人,恭喜你了。” 杨自成笑道:“微臣今日进宫来,一是接夫人回家,二来也是要亲自向娘娘道谢的。” “谢我什么?” 杨自成道:“夫人她都跟我说了,她当年怀着身孕,一时想不开,糊涂寻死,便连岳父大人都已经放弃了,是娘娘你不离不弃,最终救了她的性命。她也是在娘娘的开解之下,重拾勇气,方才活了下来。若不是娘娘,微臣又岂有今日的美好姻缘,怎能不向娘娘道谢?” 岳青衫笑道:“这都是你们自己的福气,不必谢我。我说今儿我要留她在宫里陪我,他怎么也不肯呢?原来家里有良人惦记呢!” 高婕脸上一红,急忙道:“你瞎说什么?你若这么说,我留下来陪你就是。” “别,”岳青衫忙道:“我可不想打扰你们二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高婕正要说话,杨自成突然接口道:“多谢娘娘美意,那臣与夫人先告退了。”又对高婕道:“走吧夫人,娘娘是怕咱们打扰了她和陛下呢。” 高婕“噗嗤”一乐,点头道:“这才对了。” 岳青衫心想,这杨自成到是个护妻狂魔,自己打趣她一句,非得要帮着她打趣回来。 见阿衡要出宫回去,阿苧竟有些依依不舍,望着那宫门,掉了两颗眼泪瓣出来,正巧云昭回来,见了女儿这样,心疼得什么似的,忙将阿抱在怀里,捧着她的脸蛋道:“谁惹我们阿苧不高兴啦?” 岳青衫笑道:“哪里有?是高婕家的阿衡哥哥走了,她心里难过呢。” “是吗?”云昭打趣道:“朕的阿苧是个多情种呢,不要紧,朕明天将他召进宫里,天天陪着你,再不让他走了好不好?” 阿苧竟似听懂了,眼睛陡然一亮,小脑袋不停晃着,似乎是想点头,却点得跟摇头似的。 岳青衫道:“瞎说什么?你就是皇上,也不能把人家的儿子抢来不是?” “可是阿苧喜欢呀。”云昭坐下,笑眯眯地把女儿放到膝盖上,“阿苧喜欢哪个,父皇便召来给你做驸马……” 岳青衫白了他一下,道:“没个正经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 云昭哈哈一笑,阿苧却突然艰难地道:“喜欢……阿衡……哥哥。” 帝后俩面面相觑,不想这孩子能说这么多话了,敢情刚才的话都听懂了?两人又觉惊喜,又觉好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阿苧又道:“喜欢阿衡哥哥。” …… 十日之后,云昭为岳青衫准备了一场迟来的封后大典。他知道若是他们的姻缘得不到岳文成夫妇的祝福,终归会成为岳青衫毕生的遗憾。所以他尽了一切努力,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那一天,是黄道吉日,举国欢腾。百姓们终于可以瞻仰这位他们爱戴的皇后,是怎样的绝世风采。 一早上,岳夫人又亲自为女儿梳了头,她如今贵为皇后,这些事自然有最精巧、最熟练的人来做,岳夫人却还是坚持着,有些笨拙地为她梳好了发髻。 “青衫,”岳夫人望着镜子中的女儿,眼圈微红,神色却充满了欣慰和欢喜,“我的好女儿,竟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岳青衫轻轻地抱住了母亲,道:“但她也永远都是您的女儿。” 岳青衫穿上了绣金丝五彩鸾凤的大红嫁衣,锦缎的颜色红如晚霞,流光溢彩。这副嫁衣,是由三十二个绣娘,几乎日夜不休,连续绣了一整个月才赶制出来的,任何言语都无法描绘它的精美与华丽。 岳青衫上了轿,宫中的红绸竟已为她铺到了岳府门口,上面缀满了鲜花,珠玉……那是寻常百姓一生都难以见到的奢华,可他们却又觉得,这都是这位高贵的皇后应得的。 她是帝国的象征,亦是百姓们心中的图腾。 轿舆终于停下,礼部官员跪在左右,将岳青衫迎了下来,她抬头一看,轿舆竟停在了正阳门前。 正阳门乃是西京皇宫的正门,除了封禅大典、祭祖盛事、新帝登基之外,从来没有打开过。历朝历代的皇后,也只能从一旁的宣阳门进宫,云昭今日,要开正阳门迎接她吗? 惊愕之间,正阳门已经轰然打开,霎时灼红满目,只见宫内绵延着百里红绸,云昭就站在门前,他着一袭曳地红袍,绣满了无爪金龙,鳞光流转,璀璨夺目,似随时要腾飞而去。他昂然而立,无数朝臣跪伏在他脚下,他气宇轩昂,风姿绝世,更带着一种王者独有的霸气威严,让人莫敢仰视。 镐铄彰灼,如日明之丽天,光芒万丈。 一瞬间,岳青衫迷失在他的绝世风采之下,不禁微微驻足。云昭走上前,向她伸出手,“朕来迎你了,朕的皇后。” 他的手指洁白无瑕,在日光中似白玉发光,俊美的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无尽温柔。 岳青衫也向他伸出了手,云昭紧紧握住,带着她向大殿走去。 他们缓缓步上台阶,所有经过的地方,朝臣们便纷纷跪地叩首,山呼万岁。岳青衫的眸光居高临下地扫过他们,只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黑点,而他们则都在抬头仰望着她,震慑于帝国的皇后是如此耀眼夺目,尊贵美艳,天下无双。 高广的大殿布置得美轮美奂,岳青衫已经想不出如何能让它更美,司礼官走上前,恭敬地请帝后焚香祭祖,参拜天地,随后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岳青衫便被送到了寝宫中。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提着她的裙摆,司礼女官有条不紊地点燃红烛,屋中顿时柔光漫漫,映照着几处白玉梁柱,色彩斑斓,宛若瑶池仙境。 司寝女官引云昭入内,为其宽衣解带,退下朝服,另有女官为岳青衫脱下凤冠霞帔。按流程,一会儿还要服侍二人吃合卺宴,再将皇后脱去衣衫,送到床上,等待皇帝临幸。 而云昭却对她们道:“你们退下。” 司寝官愣了一下,道:“陛下,奴婢一会儿还要服侍娘娘更衣……” 云昭道:“不必。” 司寝官一惊,她想说这于理不合,可想到皇上今日正门迎后,又亲自带着她走过一百零八级殿阶,接受百官朝拜……这逾礼,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她们也很了解这位新帝王的性子,他的话很少,但是每一句都不容违背的。 所以司寝官只是恭敬施礼,便退了下去。云昭拉住岳青衫的手,道:“皇后,咱们来喝合卺酒吧。” “好。” 云昭斟了两杯酒,自己拿着一杯,递给岳青衫一杯。岳青衫虽与他做夫妻甚久,这杯酒还一直没有喝过呢,她心中激动欢喜,脸庞在烛火映照之下,红艳艳的,娇美动人。云昭望着她,已是未饮先醉了。 两人交挽着双臂,喝尽杯酒。岳青衫顿时感觉胃里火辣辣的,云昭突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清冽的酒水从他的嘴唇滑落到她口里,带着一股特有的辛辣和芬芳,两人的舌便在这酒香里忘情地纠缠起来。 良久,云昭离开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有些急促地喘息着,“青衫,我好爱你,你爱不爱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着一丝孩子气地质问着,“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岳青衫心潮涌动,她抱紧了云昭,“我爱你。” 云昭吻着她,伸出手帮她摘下发簪,她脱去罗衫,岳青衫轻轻拦住他的手,道:“陛下,这于理不合。” 岳青衫在今日之前,特意去礼部官员那里学习过今夜的规矩礼仪,今日虽是封后大典,却亦是皇上的洞房花烛,应该由她来服侍皇上的,她应该亲自为他宽衣解带,竭尽所能让他愉悦,让他感受到一个帝王的无上尊贵。 “朕是天子,”云昭柔声道:“朕说合理便是合理。” “你忘了我是你的奴隶了吗?理应任你吩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 “瞎说,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奴隶过?” “可是我愿意。”他抱紧了她,“朕是这天下的帝王,却是你永远的奴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