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雪归处》作者:野密蒙 文案: 这是一个男主致力于让女主不要爱上自己的故事。 伪高冷神仙美男vs话痨电台女主播 ——————————————————————————— 有一个作者酷爱写虐文,有一天,他想穿进自己的小说里暴虐男女主。不料,小说出现bug,高冷男主竟然自己跑路到了三次元,还给自己找了个容易炸毛的话痨媳妇儿。 ——————————————————————————— 【小剧场之虐妻一时爽】 三次元阮烨: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就留在三次元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三次元晏黎:不好。 小说男主晏黎:小烨再爱我一次。 小说女主阮烨:爱不起爱不起。 【小剧场之试衣间事件】 晏黎转过身来,问她:“哪里不合身?” 阮烨像没听见一样,也转了个身,准备回试衣间。结果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裙子给绊住了,眼看着要摔到地上,晏黎伸手扶住了她。 阮烨站好后便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看到了吗?这就叫不合适。” 说完,阮烨提起裙边就走。 待她走出去几步,晏黎突然追了上去,直接将她横抱起来,“不合适有不合适的办法。” 阮烨心跳一滞,紧接着又加速跳起来,双手缩在怀里,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到了试衣间,晏黎把她轻轻放在凳子上,然后站在门口,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你到外面等着吧,我要换衣服了。”阮烨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视线无处安放。 晏黎反手把门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换吧。” ——————————————————————————— ①男女主在小说和三次元之间穿越,小说世界是玄幻背景,三次元世界是一百多年后的未来背景。 ②HE,过程甜虐比例不清楚。 ③略沙雕,逻辑不缜密,考据党勿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烨、晏黎 ┃ 配角:华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等一场雪,等一个你 第1章 引言 零夜山君褚子逸死后,将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娄鸯仙子终日伤神,精神渐渐涣散,终于天纪2100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仙逝。可她与褚子逸并非夫妻,她的丈夫是天人两界的最高统治者——天君。天后仙逝后未见转世,从此天人两界再无成双成对的鸳鸯。天君膝下有一子,唤泯心,是他和一位凡人女子所生。那位凡人女子无法承受生育仙子之痛,产下泯心便离世了,而天君从始至终不知她的真实姓名,只有那一晚叫了她一声鸯儿。 泯心,是泯灭爱人之心的意思。在他降世的第一天,天君将一根蓝色的束心草种在他心间,该草伴着他不断生长,在他十二岁时便缠绕住了整颗心脏,从此他身上的血液不再温热。 天君为确保他不再生出情爱念想,让他自十五岁起到人间做一件事情,而且要反反复复地做,凡经历这件事的人们都会承受生离死别的锥心之痛,因此被人们称为“泯心之咒”。 正文 当今的天君篡权夺位成功以后,就没有再管过人界了,任凭其自由发展。到了天纪2117年的时候,人界已是太平盛世,各国有各国的秩序,相互之间也很友好,十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乱。良田连连,耕织不辍,百姓们的生活幸福美满。尤其是蓬溪国,那里山河大好,国泰民安。蓬溪国的国民不仅自爱自尊,还懂得善待他人,是普天之下最有爱的国家了。 不过,也有人面临着逃不过的劫难。 这年的腊月二十三,上午还是晴好天气,到中午时飘起了鹅毛大雪,天色昏暗,如同傍晚时分。蓬溪国九王府的屋顶、地上已经积了一寸厚的雪,大门紧闭,门前没有家丁把守。现在,九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聚在王爷的寝殿门前。 “王妃!王妃!” 两声凄厉至极的呼喊过后,坐在床边的九王爷不断流着热泪,额上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有哭出声。一屋子的太医、侍女纷纷跪下,接连轻声呜咽起来。 屋外,站在最前面的胖男子,头上的圆顶帽已经白了一层,听到屋里的动静后,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呜呜”地哭着。他身后的男丁皆跟着跪下,人人伤心落泪,个个鼻尖通红,可没一个敢哭出声的。 不仅九王府上下深知王爷对王妃的情意,整个蓬溪国都知道。九王爷与九王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青梅竹马,两个人郎才女貌,感情深厚无比,结婚后更是如胶似漆。他们的爱情故事被文人墨客写成了诗歌,作为佳话举国流传。 可惜,从今天起,佳话不再了。 今日小年,九王爷原本在宫中参加家宴,一接到府中传来的消息就往回赶,冒着大雪快马加鞭,进门后官帽也顾不上摘,就冲到了王妃床边。遗憾的是,他到跟前时,床上的纤弱女子紧闭双眼,一张惨白的脸已经毫无生气。 王妃的体温下降得很快,可九王爷不愿放开她的手。王妃的贴身侍女上前劝道:“王爷,让奴婢为王妃更衣吧。” 九王爷没有立即回答,半晌后说:“你们都出去吧,本王和王妃要歇息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听到后惊了一下,却又都不敢抬头看王爷。 那个侍女继续请求:“王、王爷,奴婢知道您伤心,但是王妃她——” “都出去吧。”九王爷淡淡地重申了一次。他捻着王妃冰凉的手背,红彤彤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张惨白的脸,仿佛会滴下血来。 众人退了出去,留王爷一人在那里无声地痴笑。 同一时间,都城城郊,一间泥土筑的破屋子里。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斜坐在床边,紧紧抓着男人的手,哭诉道:“你说过,我嫁过来只管享福气就好,可我至今还没过上好日子呢,你要是敢先走了,我就追你去!” 原来,这女子的娘家家境要稍好些,嫁给这个男子之前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几年前,女子与他在街上遇见,见他生得清秀,说话又有趣,便倾心于他。刚好,男子对她也是一见钟情。女子不顾家里的阻挠嫁给了他,从此和家里断绝了来往。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贫,但是有情饮水饱,这个小家庭不管经历了什么风吹雨打,都没有倒下。即使男子一病不起,女人也没想过要离开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 床上的男人咳了几下,嘴唇上浮着一层干皮,但眼睛是湿润的,“别、别这么说,咳咳,你还有我们的儿子呢。” “儿子我一个人拉扯不大,你要跟我一起……”说到四岁的儿子,女人终于哭了出来,泣不成声。 “娘,娘!”一个小男孩跑了进来,到门口时被门槛绊倒了,放声大哭起来。 女人回头看他,却没有过去抱他起来的意思,哭着骂道:“不许哭!你爹还没死呢!” 男人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晃了晃她的手,边咳边说:“你快去哄哄他,快去。” 女人一个劲地摇头,哀嚎道:“不,我一个人养不活他,你要活着,你要活着!” 听着儿子越来越大的哭声,男人着急起来,脖子憋得又红又粗,几乎喘不过气来,过了会儿吐出一口黑血,死了。 “啊!”女人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的哀嚎声,与孩童的哭声混在一起,悲惨万分。 这一天,像这样的悲剧,一共上演了十八出。每一出都是生离死别,每一出都痛极哀极。俗话说“天意弄人”正是如此。这十八对夫妻本该继续恩爱幸福下去,却因为天君之子泯心没来由的诅咒,就遭受到了这样的极刑。五年以后,人界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天君的儿子,就每天把自己对泯心的诅咒写在纸钱上,烧给泯心,以此泄愤。 天纪2123年,泯心二十一岁,身高近八尺,样貌已经完全是天界成年男子的模样。换句话说,他的容貌一千年后才会发生一些变化。 腊月二十三的晚上,极光在天君圣殿的上空出现时,泯心穿着一身白衣,前往天君圣殿。那头乌黑的长发像往常一样散着,行走时随风而动,却丝毫不乱。那双丹凤眼中,就像嵌了两颗黑曜石。虽然传说他的瞳孔在强光下会现出彩虹七色,但除了天君还没有别的人看到过。 无论他看到的是繁花盛景,还是枯木凋朽,眼神根本不会有变化。两片厚度适中的唇瓣,饱满却不红润,只有淡淡的粉色,与他雪色的肌肤倒是非常相称。可这一点粉跟他浑身散发出的阴郁气息相比,还是不值得一提。 泯心步入天君圣殿,步伐不急不缓,白衣齐地,看不见他的双脚,好似游魂飘过,引得圣殿两侧的百余位仙家齐刷刷地看着他。这一百零八位仙家,多数是男性,而这男性中有一半都比天君年龄大,但是他们的容貌都只是稍见年长之色,离老还差得很远。 “天父,”泯心一开口说话,仿佛有薄冰在耳边裂开,除了天君以外的其他人,听到他说第一句话时,心里都会抽痛一下。 泯心恭恭敬敬地跪下,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向天君行臣子之礼。 他仰视着天君,“儿臣前来复命。” “说吧。” 天君侧躺在白玉龙座上,一只手撑着头,继续闭目养神。他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一头乌黑顺直的发垂在座椅上。 天界只有这对父子不用束发,其他人都要用正红色的忠天绳将头发捆着,垂在背后。职位不同,性别不同,捆发的方式也不同,最关键的区别在于忠天绳的长短。职位越低忠天绳就越长,需要绕的圈数也就越多。 泯心放下右手,开始禀报:“是。天纪2123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共有十人,其中三男,七女。后有两人自杀,皆是女性,已被救起,从此将承受丧夫之痛。” 天君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却空洞无物,问他:“为何今年的人数锐减?” 泯心依旧面无表情,答:“儿臣猜想,或许是他们近几年已经找到了其中的规律,不敢再有龌龊念想。” 在他眼中,真挚的爱情不过是龌龊念想。 “错。”天君慢慢地坐了起来,冷眼望着他:“庸人们的龌龊念想从不会断,是你被他们蒙骗了。” 泯心将右手重新放在心上,微微颔首,向他求罚:“儿臣知罪,请天父责罚。” “罚?你说说看,我应该如何罚你?”天君拿起白玉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泯心低头看着第一阶台阶,眼睛一眨也不眨,回答:“儿臣不敢妄自揣度天意。” “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那你就该知道自己错在哪,还有如何弥补。”天君将问题再次抛给他。 泯心微微动了下眉头,直起身来,说:“儿臣愿再次下凡,找出漏网之鱼,此外,望天父批准儿臣在凡间多待些时日,儿臣定能仔细搜查,将庸人们一网打尽。” 过了一会儿,天君“嗯”了一声,“记住,五年为期,期满才能回来复命。在此期间,无论春夏秋冬,每月的二十三日都要降雪,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当日亥时,需用天书传回消息,不得有误。” “儿臣领命。” 泯心叩完头后,天君抬了下手,紧接着,泯心原本散着的头发有一半被扎起,一半散在背上,腰间多出一根银蓝相间的腰带来,腰带上还系着一块玉佩,俨然一个凡间的翩翩公子。 “庸人往往心智不高,一定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此番前去,你需要化名为晏黎,绝不能暴露自己。” “是,儿臣谨记。” “还有,一旦发现那两人的转世,无需禀报,立即处死。” 这一句,天君每在他下凡之前,必会嘱咐一次。 “是。” 泯心已将此当作自己的使命。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BE,慎入。 第2章 2 蓬溪国都城城外,西南方向不出十里,有一个竹篱围成的院子。院子里到处晒着药材,有辨不出来的枯草,有还没干透的幼蝎,从植物到动物,共有二十余味。药香与竹香混杂在一起,虽然闻起来古怪,但在这小院中熏陶一会儿便不会想离开。院落中有三间屋子,最大的那间是泯心来到蓬溪国后,作为郎中晏黎的起居住所。屋子正前方摆了一张四方的石桌,石凳、躺椅分别放在两旁,其他地方再没有多余的座位。 泯心在这里已经住了近半年,少有人来他这里看病拿药,除了每月的二十三日前后。他偶尔会到城中做义诊,不过不是为了救济苍生,而是为了方便打听那些“龌龊”之人。 六月二十二日的夜间,气温骤降,刺骨的寒风从小院刮向都城,盛夏骤变成了寒冬。顷刻间,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变成了一座等待诅咒降临的死城。偌大的都城,每家每户都紧闭着门窗,不见灯火。 泯心走在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听到人家里传出恐惧的哭声,心中却泛不起一丝涟漪。半年五次诅咒,共十九对有情人被拆散,他身上背负的人命和情仇越来越多。可泯心从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只认为他们是违背了天意,就该受如此责罚。 渐渐地,空中开始有雪花飞舞,而此时,泯心找到了自己月初就已经选好的人家。他驻足一会儿,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准备潜入该户人家。只是刚上前一步,他便听见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声音。泯心隐于空气之中,凡人绝对无法察觉,可是他却清楚地听见一个女童说:“娘亲,外面有一位白衣公子。” 再听,就没有人说话了。 泯心脚下一转,走向了这户人家。当他走到挂着“阮府”牌匾的门前时,发现这里设了连他都无法轻易进入的结界。仔细辨别,这种结界来自鬼界,然而阵法,却像是来自零夜山。 零夜山君褚子逸死后,天君未在人界找到他的转世,就以为他是不得超生留在了鬼界。而今看来,他是用尽毕生修为在凡间造了个鬼结界,然后以半人半鬼活着。 泯心心想,自己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背叛了父亲,为了褚子逸而殉情的天后,也在这里。他并不懂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他知道,他们都背叛了天君,都是该死之人。泯心愿意用尽自己所有的修为,帮天君除掉他们。 顷刻间,风雪停滞,随后又源源不断地向泯心汇聚,他用自己的心力,将这股强大的力量在空中凝聚成一把蓝色的冰霜之剑。这把剑巨大无比,所具有的威力无穷大,三界之中再没有其他神器能比得上,连泯心自己驾驭起来都有些困难。可他不愿就此放弃,决心要完成使命。 只见那结界被剑斩出一条裂缝,裂缝中透出光来。泯心认得出,那是零夜山君所在之处才会有的永昼。 突然,约摸□□岁的女童挣脱母亲的怀抱,从裂缝里跑了出来。泯心看见后也未停手,毫不犹豫地继续发力。 女童被剑气冲倒在地,接着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娘亲!娘亲!” 化名为阮章的零夜山君终于现身,一只眼睛是褐色的,一只眼睛是灰色的。已经破了大半的结界就是他的所有修为,他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结界完全被破后,阮府中的白昼景象瞬间被黑暗吞噬,转世为阮夫人的娄鸯仙子从府中跑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抱回了女童。 泯心收回剑,风雪即刻散去,继续在空中缓缓飞舞。他问褚子逸,语气平淡的像什么都没有做过:“零夜山君,大限已至,你可有什么遗言?” “求你,杀了我们全家。”至死不惧天威的褚子逸,现在扑通一声含泪跪下。 他不怕死,只怕阮夫人被泯心诅咒。 泯心垂下眼眸,细想片刻,说:“天君给我的命令便是即刻杀了你们,你不求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不要!不要杀了爹爹!”女童哭喊道。 褚子逸指着她,“华儿,快闭嘴!” 泯心见那女童一身红衣,胸前戴着一块金锁,模样与娄鸯仙子有几分相像,灵气逼人。他问褚子逸:“天君只命我杀了你和娄鸯仙子,你若愿意,我可以放这孩童一条生路。” 褚子逸跪坐在地上,“不!不必了!你现在就杀了我们全家吧。” 泯心被那女童哭得头直痛,不再多说什么,挥一挥衣袖,先杀死了阮氏夫妇。轮到女童时,女童反倒渐渐收起了哭声。 泯心走近她,慢慢蹲了下来,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爹爹说,会发光的人是神仙,可以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可你为什么要杀我爹爹呢?”女童说着说着又抽啜起来,但努力忍住了眼泪。 泯心眼角的笑意完全消失,过了会儿,伸出两根手指挡在她额前,准备取她魂魄。可刚要取她一魄,自己的心脏就像被勒住一般,无法喘息。泯心暂时收手,猜测可能是女童脖子上的金锁所致,于是小心地将金锁摘下,收进袖子里。 女童呜咽着问他要:“那是爹爹给我的,你还给我!” 泯心眼神冰冷,又伸出手到她额前,这次打算多用三成力。但刚使出一成,他心间便如刀绞一般,甚至还吐出许多血来。 泯心用手擦掉嘴边的血迹,却发现自己的血是蓝色的。就在他恍神时,女童的金锁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在女童的上方停住。随后,泯心看见女童的魂魄被那金锁全数吸走,金锁接着又飞到高空中,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此刻,泯心心痛加剧,心脏的位置散发出蓝色的异光。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医书,上面记载了自己的症状。 就在他快要回想起全部的内容时,“嘭”的一声,金锁在空中炸裂开来,点点金光随着雪花飘落在地。与此同时,泯心心脏上的束心草全数裂开,所有碎片一齐冲出胸膛。天君为他系上的发带突然断开,他的头发回到了散着的状态。蓝色的血渗透他的白衣,在他的左胸前晕染开来。 泯心躺倒在地,像失去魂魄的女童一样,睁着眼睛看向天空。他看见空中浮现出一张张的人脸,都是曾经被他诅咒过的人们。不知为何,他湿了眼眶,而眼泪不是温热的。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脸上,他却一动不动。子时一过,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住了整片大地。从此,天上、人间,再无泯心的诅咒。 “好了,以上就是《二十三雪误》的所有内容,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可以给小烨点赞,想要和小烨分享感受的朋友,那就快快评论吧。小烨再次感谢提供这篇故事的朋友,不过,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吗?感觉故事才刚刚开始呢。如果您有收听本期节目的话,那就赶快回复一下小烨的消息吧。好啦,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下一期,小烨将会和大家一起开启新的故事,我们不见不散。” 阮烨腰板挺得笔直,桌下却翘着二郎腿,一只脚上的棉拖已经被晃掉了。录完结束语后,阮烨迅速关麦收工,穿上拖鞋,走出贴满了吸音板的卧室,来到客厅的飘窗前坐下。 “哇,好美啊。”尽管已经十二分地不想说话,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慨。正在这时,母亲宋淼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宋淼怒道:“阮烨!都小年了怎么还不回来?!” 阮烨本能地把手机拿远了些,“今天都腊月二十三了吗?” 宋淼:“你,你今年是不是又不打算回来了?” 阮烨望着远处的灯火,“过年为什么非要回家呢?我一个自由职业者,想什么时候回去都成,等过完年,我立马飞回去看你们,好不好?” 阮烨过年不回家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听七大姑八大姨的叨叨。因为退掉大学当电台主播的事儿,她每逢过年过节都要被亲戚们数落。再加上,她二十五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还得被亲妈唠叨。阮烨始终想不明白,这都公元2134年了,连房价都降了,可老一辈人的陈旧观念依然根深蒂固。 宋淼“哎哟”一声,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丫头,气死我算了!” 宋淼让她过年回家,无非是操心她的终身大事,这姑娘都二十五了,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这样下去,她宋淼五十岁之前当上祖母的人生目标还怎么实现? 阮烨在玻璃窗上哈了口气,伸出缩在毛衣袖子里的左手,在窗上画了个笑脸,笑着说:“行了,妈,您消消气,大过年的别再气坏了身子。” “你个没心没肺的——” 阮烨把手机又拿远了些,扯着嗓子说:“先不说了啊,帮我跟我爸问声好,我得上传节目去了,拜拜。” 挂完电话,阮烨长吐一口气。她拿个靠枕垫在背后,抱紧双腿,安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望着望着,她想起了刚刚读过的故事。 莫名其妙,没头没尾,呜呼哀哉。 呜呼哀哉,是她在为自己悲叹。她之所以会读这篇,是因为投稿的那个人,曾向她再三保证这是篇长篇小说,还恳求她一定要读出来。由于近期文荒,她就别无选择地读了这篇。结果她才读了两期,人就没了消息。关键是,她作为资深的有声言情小说主播,竟然读了一篇清水到没有女主角的文,这也太憋屈了。这两期节目过后,掉粉是没跑了,所以她不能轻易放过那个投稿人。 忽然,外面的风又大了些,窗户都在颤动。从窗缝里溜进来的风,吹动了她的刘海,冻得她打了个寒战。阮烨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可还是不愿离开窗前。难得看到这么大的雪,怎么看都看不够。那张露在外面的小圆脸,被红色毛衣衬得更加白皙了。那双眼睛还是孩童般的样子,总是睁得圆圆大大的,放着光,就好像从未经过世事。 又一阵大风吹过,窗户上的钢化玻璃竟给人一种受不住的感觉。阮烨突然想起来,今天是腊月二十三,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小说里最后的描写。她背后一凉,赶紧从飘窗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向卧室。可刚走了两步,她清楚地听到窗外有道声音在喊: “姑娘!请留步!” 第3章 “姑娘!请留步!” 阮烨听到后瑟瑟发抖,背对着飘窗站着,不敢挪动脚步也不敢扭头看。 窗外的男人又喊道:“姑娘,救我!” 外面那么大的风,还隔着一扇窗,男人的声音竟然非常清晰。阮烨不自觉地捏紧了毛衣袖口,眼皮也跳得厉害,刚把头扭过去就又扭了回来。待她喘了几口气后,最终还是缓缓地扭过头去,结果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男人一身白衣,在风中犹如一只野鬼。白衣上浸染了一大片蓝色,一头黑长直与鹅毛般的雪花一起在风中飞舞。 这不就是刚刚那本小说里的泯心吗? 阮烨深呼吸了几次,才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压回胸腔里。她读过很多小说,知道这是小说中可能会出现的情节,但当一个小说中的人活生生——哦,不,血淋淋地出现在你面前,就好像现场观看火星撞地球一样。 泯心扒着窗户外面的栏杆,双手泛红,指甲发白,看上去非常吃力。但是,阮烨呆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万一救了他,发生不好的事情怎么办?比如,穿到古代过没电没网的日子,再比如,成天担心被这个男人诅咒,连恋爱都谈不了。自己才二十五岁,老爸老妈又那么好,在网络上坐拥两百万听众,吃喝玩乐样样不愁。好不容易赶上房价跳楼的时代,这位于20层的单身公寓就像个小天堂一样,完全没住够呢…… 她可不能让一个小说里走出来的人,把这一切毁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如果从这里掉下去死了,会不会真的变成厉鬼来找自己? 阮烨深吸一口气,努力忘记刚刚脑海里的画面。转念一想,外面挂着的那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没了娘,又被老爹养成了没有心的怪人,最后还死得那么惨…… 不知又过了多久,泯心的一只手松开了栏杆,只剩下一只手死死抓着,命悬一线。 “姑娘!救我!”泯心不知道喊了几次了。 阮烨边撸袖子边给自己壮胆:“不管了,小说男主一般都是美男子,把他救上来,让他当自己的男主角,这辈子也不算亏!” 豪言壮语说完,她已经站到飘窗上打开了窗户。刹那间,风雪灌进来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快!抓住我的手!”阮烨向窗外探出身子,朝他伸出一只小细胳膊。 泯心用尽全身的力气,伸上去一只胳膊抓住了她,也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阮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点一点地将他拽了上来,中途险些跟着他下坠。 阮烨瘫坐在飘窗上,缓了好大一会儿,等冷风吹进脖子里,她才起身去关窗户。这时,风和雪都小多了,阮烨眉头一挑,心里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你一出场就必须下这么大的雪吗?”她重新坐了回去,与他保持着距离。 泯心靠在墙上,没有抬眼看她,仔细地摸着自己心脏处的伤口,语气平平地问:“姑娘认识我?” “我不仅认识你,我还知道你所有的事情。”阮烨边拍打毛衣上的水珠,边偷瞄他。 眉毛和眼睛是漫画里的男主角才会有的,连眉峰和瞳孔的距离都是计算好的,简直无可挑剔。两片嘴唇不薄不厚,有点嘟嘟的,上嘴唇的两个唇峰连起来看,像一颗桃心。 言情小说的男主角,十个有九个都帅得惊天地泣鬼神,但是真的见到后才知道,原来男人还可以这么好看。 看着看着,阮烨不自觉地咽了咽。 泯心没和她说话,开始检查别处。无论是看还是感觉,他没发现一处伤口,如果说身上有什么异样的话,那就是心跳比从前快了许多,体温比从前高了许多。他皱了下眉,稍稍有些不适。 阮烨对着他拍了张照片,打算作为自己经历这一切的见证。拍完后,她说:“你叫泯心,对吧?” “嗯,”泯心终于抬起眼来,面无表情地调整呼吸节奏,适应着新的心跳频率。说话依旧淡淡的:“请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看向客厅,首先看到墙上横挂着一个透明的长方形物体,大小、形状和窗户上的玻璃差不多,只不过是横了过来。上面会时不时地变幻出五颜六色的光。 “这里是宁林,说了你也不认识。”阮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角一扬:“那个是电视机,你们那个地方绝对不会有的东西。”说完,阮烨用手机打开了电视,上面出现了高清的场景和人物。 泯心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感兴趣。 阮烨一愣,随后跳下飘窗,跑到电视前指着里面的人说:“你不觉得这个很神奇吗?” 泯心微微仰着下巴,对她摇摇头,接着缓缓抬起手,想要让她开开眼界。可他在空中比划了一番,什么都没出现。 阮烨一阵狂笑,“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是神仙吧?不好意思,你惨死过一次了,已经没有仙术了哦。” “姑娘还知道泯心是如何死的?”泯心紧盯着她。 阮烨嘿嘿一笑,关掉电视后,指着他心脏的位置开始讲述:“你被心脏上面的那根草,叫什么草来着?对,束心草!你是被束心草炸坏了心脏才死掉的,而且你死不瞑目。喏,你的胸前都被染蓝了。” 泯心皱起眉头:“姑娘为何会知道这些?” “我在——”阮烨顿了一下,看着他一动不动。 如果告诉他,他只是个小说里的人物,那他会不会疯掉?自己好不容易把他救上来,总不能再把他吓自闭了吧? 泯心眼神迫切:“怎么不说了?” 她一挑眉,回答:“这是天机,不能泄露。” 泯心从窗上慢慢挪下来,环视一圈后,对她说:“还请姑娘告诉泯心吧,泯心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 “从小说跑到三次元,竟然想回去,回去还不是领盒饭。”阮烨瞅着他自言自语。 泯心走向她,迈出步子时踉跄一下,只觉得脚步沉重得很。他又迈出另一只脚,步伐稍显吃力,但还算稳妥,问她:“姑娘方才说了什么?” 阮烨眼睛珠子一转,胡说八道:“我是说,你来这里是天意,不用再问了。” 泯心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地板,半晌后,幽幽地说:“倘若这是天意,那泯心就更不能待在这里了。” 阮烨凑近他的脸,仔细瞧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知道束心草背后的故事了?” “不知道,”泯心别过脸,“但能猜到。” 阮烨顺着小说的套路猜了下:“所以,你以后都不会再顺从你爹的意思了,对不对?” 泯心默不作声。 阮烨却突然为他鼓起掌来,看上去有些神经:“恭喜恭喜!从今天起,你就摆脱了天君的控制,完全恢复自由身,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谈恋爱谈恋爱!” 说完最后一句,阮烨挡了下嘴巴。 “呵,庸俗。”泯心说。 阮烨:“话别说这么早,小心被打脸哦。” 泯心无奈摇头,转身准备走向鱼缸。这时,阮烨挡住他的去路,直接伸手去摸他心脏的位置。 泯心一惊,立即推开她:“姑娘想做什么?!” 阮烨冲他一笑,又要去摸,“我就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心。” “有!”泯心连忙回答她,还往后退了一步,“泯心还活着,当然有心。” 阮烨舔了下唇,收回自己的爪子,“哦,有就好。那、那以后就不能再叫你泯心了,叫你晏黎好了,反正比泯心好听。” 他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此时,手机的闹钟突然响了,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即阮烨上传节目的时间。 阮烨关掉闹钟后,指着沙发对他说:“你先在那里休息一下,我去传个节目。” 晏黎看向沙发,视线在浅灰色的沙发和略显脏乱的飘窗之间徘徊,摸着自己又湿又脏的衣袖,最后走向了飘窗。 阮烨扭头一看,他窝在了原来的位置,“那好吧,你爱吹风就在那儿吹风吧,不要打扰我就行。”说完,阮烨准备进卧室。 “姑娘,”晏黎叫住她,抿了下唇后,跟她说:“多谢。” 阮烨粲然一笑,“不错嘛,还会说谢谢呢。不过以后别再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叫我小烨。” 晏黎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接着就把脸转向了窗户。 阮烨回到卧室关上门,一下子扑到床上,脸埋在被子里尖叫。 这真的太刺激了。 而且,她十分确信,那位从天而降的冰山美男,一定会像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慢慢地爱上自己,然后爱得死去活来、无法自拔。 阮烨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登上自己的电台账号,上传好节目后,就迅速开门出去了。 “你要不要——”阮烨一看,坐在窗前的晏黎已经睡着了。她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跟前。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阮烨弯下腰,凑近那张睡脸,仔细地欣赏起来。就这么看着他,阮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爱看小说。 用美好词藻描绘出的颜值,真的很梦幻。 “穿着湿衣服都能睡着,看来穿到三次元确实不容易啊。”她盯着他的眼睫毛喃喃道。 晏黎缓缓睁开眼睛,恰好与她对视上,声音有些慵懒:“何为三次元?” 第4章 “何为三次元?”晏黎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方才是不是也提到过?” 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微凉,这一轻一凉,让阮烨有了错觉。 她赶紧直起腰来,清了清嗓子回答:“你现在所在的世界就叫三次元。” 晏黎坐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她,“小烨又是如何称呼晏黎的世界?” 阮烨走到沙发那里坐下,顺手拿了个抱枕抱着,搪塞他:“哎呀,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你回不去了。” “小烨怎知我回不去了?”晏黎从窗上下来,走向她时,感觉脚下软软的。低头一看,自己脏兮兮的白靴正踩在地毯上。 阮烨看到地板上的水渍,急忙站起来,“哎呀!我忘了你还穿着湿衣服!来来来,跟我过来,你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说着,她走过去牵他的手,不料刚握住就被对方甩开了。 晏黎的呼吸微微有些急,眼神略微有些慌乱:“小烨,男女授受不亲。” 阮烨矮他一头,一脸懵地仰视着他,“我伸手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现在才计较,也太晚了吧?!”言毕,阮烨又去拉他,不过这次拉的是他的手腕,隔着那层湿漉漉的衣服。 姑娘神力,晏黎实在挣脱不开,只好任她拉着,一直到了卫生间。 晏黎扫一眼白色的浴缸和马桶,以及透明的淋浴间,轻轻地笑了,“这些东西,我们那里也有。” 阮烨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开玩笑吧?!你们那里也有这些?你们古人拉屎不都拉在木桶里的吗?” “咳咳。”晏黎低了低头,还摸了下鼻子。 “嘁,这都不能说。”阮烨指着淋浴间外面的开关说:“对了,你只要按下这个,其他什么都不要动,就可以进去洗澡了。” 晏黎点点头。 一抹坏笑慢慢爬上阮烨的嘴角,她慢慢走向他。 晏黎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腕,拿过一边后立马松开,没有情绪地说:“小烨还是出去吧,晏黎自己来就好了。” 阮烨略显遗憾地瞥他一眼,一个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现在看不到也没关系,按照小说里的套路,你是一定会爱上我的,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吃干抹净。”阮烨眉飞色舞的,小圆脸都要笑出褶子了。不过,她打开手机的一瞬间,笑容也消失了。 短短二十分钟,她的节目下面已经有了八百条评论,大多数都不太好。阮烨的大拇指不停地滑着,却没看见一条好的评论,大家都在说她这次读的小说太差劲,节目质量下降等等,还有人就留了两个字:取关。 掉粉加文荒,看来,下一期节目要遥遥无期了。 阮烨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一手翻着手机,一手抓着头发,“都怪那个人!真是的,我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他了?!” 她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投稿人的账号,一切变得更诡异了。她对晏黎说回不去了只是想骗骗他而已,可如今看来,他可能是真的回不去了。 节目砸了,收益减了,以后还要多养一个小说来的人,这还真是祸不单行啊。 阮烨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委屈巴巴地望着天花板,欲哭无泪。 “小烨?” “干嘛?!”阮烨没好气地回他。 “衣服找好了吗?” “马上!”阮烨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不情不愿地起身给他找衣服。她找了半天,也没有大小合适的衣服可以给他穿的,只有一件浅粉色的卫衣和一条白色的毛绒睡裤,他勉强可以穿上。 晏黎按照她教的,笨拙地套上了衣服和裤子。可刚穿上没多久,他便觉得有些热,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发现脸颊竟然泛起了红色。又看了看自己那头半干的黑长直,瘪着嘴皱了皱眉头。 他一从浴室里出来,就把鸡窝头的阮烨乐得不行。 “哇,你不会是投错胎了吧?”阮烨双眼放光,“比女人还漂亮。” 晏黎不自在地摸了下头发,不怎么高兴:“晏黎本是男儿身,还请小烨不要乱讲。” 阮烨撇撇嘴巴,“夸你好看还不乐意。” “那今晚……晏黎在哪里休息?” 阮烨指了指沙发,“你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沙发上有条毯子。等明天我把客房收拾出来,你再睡床。” “好。” 晏黎的一截手腕露在外面,看上去有些滑稽,这让阮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一直笑到了卧室。 这一晚,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当阮烨绞尽脑汁回完评论时,外面的晏黎突然大喊大叫,似乎是在说梦话,什么杀不杀的,吓得阮烨瞬间不困了。当晏黎快要睡着时,阮烨的呼噜打得震天响,她卧室里布满吸音板都没有用。 第二天一早,阮烨顶着鸡窝头打开了门,迷迷糊糊之间看见地上睡了个人,差点叫出声,同时也清醒了过来。 晏黎一睁开眼,地转天旋,起身时“咚”的一声撞在了茶几上,不得已又躺回地上,这下头更晕了。 阮烨拖着脚步走过去,边伸懒腰边问:“你还好吧?” “没事。”晏黎挪了挪身子,看准桌子的位置后才起身。 阮烨望向窗外,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便走到了窗前。 “天呐,这也太美了。”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晏黎光着脚走到她身后,冷言道:“积雪之下,尽是肮脏。” “呵,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阮烨不禁缩了缩肩膀,接着他的话说:“对你来说,那确实够肮脏的,但对我来说,这番美景可是相当难得。”说着,阮烨掏出手机拍照。 由于气候变化,宁林已经好几年没下过雪了,这样银装素裹的天地,很是值得留念。 晏黎盯着手机,“你手上的物件,为何物?” 阮烨在他面前晃了晃,挑着眉毛说:“这叫手机,是比电视机好玩一千倍的东西,想不想试一下?” 晏黎看见手机屏幕上有一个女子,穿着类似于蓬溪国服饰的衣服,便问阮烨:“这里面的女子是何人?为何看起来与我们那里的凡人有几分相似?” “你看不出来吗?”阮烨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把手机伸到他眼前,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真的看不出来吗?” 晏黎仔细对比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看不出来,这手、手机上面的女子到底为何人?” 阮烨瞪他一眼,推开他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嘟囔:“我素颜和化妆的差别有那么大嘛……” “小烨,”晏黎不死心地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烦我!”说完,阮烨“嘭”地一下摔上门,随后坐到马桶上开始怀疑人生。 现在向老天爷退货还来得及吗? 突然,手机里来了条消息,是那个投稿人发来的。大意是说对小说的事情感到抱歉,会尽快把那篇小说的后文补上,以此将功赎罪。 “哼,傻子才会上你两次当。” 阮烨用力地打下字:别骗我了!你的男主已经跑路了,你还写个屁!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那人秒回:是。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继续读这本小说,一切都将回到正轨。 阮烨捏着下巴,思考起来。根据自己读过的万千小说来看,这里面一定还有套路。 她使劲儿摇摇头,回复那人:你到底是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一个神经病居然还想摆布我的人生?我告诉你,你选错人了!我阮烨的人生向来都是自己做主,谁也不能操控我。 点完发送,阮烨哼笑一声,还忍不住抖起腿来。可是过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再回消息。她翻上来翻下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那个对话框。 “小烨?”门口传来晏黎的声音。 阮烨走过去,隔着门没好气地问他:“又怎么了?” 晏黎清了清嗓子,“我好像……饿了。” 阮烨一扭头,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吓得一哆嗦。 头发乱如鸡窝,面色蜡黄,一脸倒霉相。 阮烨捶胸顿足,顿感自己三生不幸,居然“领养”了这么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巨婴。但是,他毕竟是个好看的巨婴,有些价值还是可以利用的。 阮烨撩开额前的一缕发,缓缓打开门,微笑着对他说:“你饿啦?” 晏黎:“嗯。” 阮烨扶着门框,笑得越来越不怀好意,“那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这里,吃饭是需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晏黎快速眨着眼睛:“什、什么代价?” “你进来就知道了。”阮烨坏笑着把他扯了进来,然后,把门锁死了。 第5章 晏黎被逼得一步两步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跟头翻进了浴缸里,头磕在了浴缸边上。 “嘶”的一声,晏黎皱了皱眉,揉着后脑勺,“小烨,你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阮烨一只脚踩在浴缸边上,笑得像个土匪,“你猜呀?” 晏黎欲爬出来,“我猜不到,还请小烨明示。” 阮烨又把他推了进去,坏笑着说:“你要是想在我这里生活,那就必须肉.偿。” “什么?!”晏黎大惊失色,抱紧自己:“小烨不如直接杀了晏黎!” “啧啧啧,天底下最绝情的人这是想哪儿去了?我说的肉.偿,是指体力劳动。”说完,阮烨歪嘴一笑,她放下脚,拿来喷头给他,“喏,你要是想吃饭,就先给我洗头。” “哦。”晏黎咽了咽,一边喘气一边接过喷头,慢慢从浴缸里爬了出来。 阮烨教完他怎么使用后,躺进浴缸里,一颗头露在外面,嘴里哼着小曲。 晏黎先在自己的手上试了试水温,感觉差不多的时候,浇在她头上。 “哎呀,水好凉啊!”阮烨惊声喊道,急忙推开他,“你怎么搞的?” 晏黎把水先关上,有些茫然:“凉吗?晏黎觉得很热了。” 阮烨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感受了下他的体温,但很快被他挣开。 “你现在有心了怎么还像个冷血动物?怪不得感觉不出来水的冷热。”阮烨的头发湿了,不便起来,依旧躺在那里。 晏黎低下头,正对着她的脸,长发垂在她的脸颊边,“可你不是说,晏黎心间的束心草已经没了吗?我还以为,我已经恢复了体温……” 他的声音不断变小,后面他说了什么,阮烨已经彻底听不到了。这一刻,他俊秀的眉眼近在眼前,如瀑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脸,那股独特的微凉气息再次向她袭来。 这大概就是赏心悦目、身心愉快吧。阮烨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对他的气息更加着迷了。 阮烨对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抓住他的头发,正色道:“我手上有皮筋,你把你的头发扎起来,这样方便一些。” 晏黎微微侧目,便看见她纤细白嫩的手腕上,有一根惹眼的红色皮筋。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避免碰到她,问道:“你很喜欢红色?” “嗯。”阮烨闭上眼睛,双臂抱在胸前,以吩咐的口吻:“你把水再调热一点,赶快开始洗吧。” 晏黎捏着红皮筋,“可我不会用这个扎头发。” “你怎么这么笨?”阮烨闭着眼,不耐烦地坐了起来。结果,在她挺起身子的一瞬间,两瓣唇准确地碰到了那个男人的额头上,不偏不斜,正在中间。 一秒、两秒、三秒,足足被亲了三秒,晏黎才想起来离开。移开脸后,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紧接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体温也有所上升。 他摸了摸胸膛,又摸了摸脸颊,神情有些恍惚。 他一离开,阮烨便顺势坐了起来,红着脸望着同样脸红的他,感觉空气有些燥热,鼻腔里都是热的。 “来来来,我帮你扎头发。”她挺了挺身子,向他伸出胳膊。 “嗯?嗯。”晏黎蹲着挪过去,动作有些别扭。 阮烨温热的手指穿过他凉丝丝的秀发,不禁有些羡慕:“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头发都这么好?这么多的头发,竟然一个结都没有。” “许是因为我是神仙吧。”晏黎的眼里含有水光,脸上的绯红还未退去。 阮烨绕完最后一圈皮筋,帮他捋顺了马尾,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行了,你现在已经不是神仙了。赶紧给我洗头吧,否则不给你饭吃。” 晏黎转过身来,幽怨地看着浴缸里的鸡窝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了蓬头。 神仙洗头的效率不太高,体验也不怎么好,阮烨感觉比自己洗头还要累上几倍。吹干后往沙发上一瘫,刷起了手机。 “咕噜噜”,晏黎的肚子叫了。一秒后,他用力清了清嗓子。 阮烨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便又看回了手机。 晏黎双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腰板挺得笔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阮烨。 阮烨专注地刷着手机,一动不动。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气氛有些奇怪。不过,晏黎这样看她,竟觉得她还有几分美感。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脸虽是圆圆肉肉的,但是小,而高挺的鼻梁又很好地平衡了面相的骨感。那双眼睛总是炯炯有神的,会让人想要和她对视。经他洗过的头发,柔顺地散在她的肩上,比鸡窝头的她好看十倍有余。 晏黎垂眸,想来觉得奇怪。这个人是他见过的所有人当中,话最多的了,但自己竟然不觉得她聒噪,还总想跟她说话。 他再次抬眼看过去,发现了她唯一的不足——眉毛又细又淡。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阮烨小跑着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堆吃的。 当她把麻辣烫、麻辣香锅、毛血旺摆到桌上时,晏黎迫不及待地先拿起了筷子。 阮烨见机嘲讽他:“哪家神仙这么不懂礼貌?不等主人动筷,自己倒先拿上了。” 晏黎悄悄咽了咽口水,又缓缓放下了筷子。他垂着眼帘,微微嘟着嘴,上唇的桃心更明显了。 阮烨忍俊不禁,夹了块荤的给他,哄道:“我开玩笑的,你快吃吧。” 话音刚落,晏黎立马拿起了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尽管中间几度受不住辣,但根本停不下来,越吃越想吃。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天界琼山泉水以外的味道。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烈焰红唇的晏黎放下筷子,问她:“想必,小烨在这里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吧?” 阮烨咽了口中的米饭,学他的语调:“晏黎何出此言?” 晏黎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说:“这些应该是御膳房之类的,为你准备的吧?” “哈哈咳咳咳——”阮烨边倒水边说:“你觉得有御膳房的人,会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吗?” 说起御膳房,晏黎低下了头。 他想起了自己诅咒的第一个人——九王爷。或许是联想到了被自己害死的九王妃,晏黎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伤感。 阮烨慢慢放下筷子,“你不用担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养活一个你还是够的。” 晏黎抬起眼,认真地问她:“小烨,我在你面前,是不是如同一个傻子?一定很可笑吧?” 阮烨一愣,没有即刻回答他。 她沉默的期间在想,自己好像只是把这一切当成了一场戏、一个梦。从昨晚到现在,发生了这么荒谬的事情,自己却没有考虑过现实的后果。 万一次元错乱,自己跟他一起穿进了小说里怎么办?万一因为他的到来,第N次世界大战提前爆发了怎么办?万一…… 太多可怕的万一,都太可能发生了。 “所以,”晏黎的语气无比诚恳,“请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让我找出回去的方法,可好?” 阮烨慌慌张张打开手机,去找那个投稿人,可是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她想,自己担心的那些后果,或许现在已经开始了。 晏黎:“小烨?” 阮烨不敢直视他,眼神飘忽不定:“我可以告诉你你来自哪里,但是,你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晏黎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你先请讲。” 阮烨:“其实,你就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 晏黎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阮烨努力放慢自己的呼吸,接着告诉了他自己和《二十三雪误》的所有事情,包括那个投稿人的存在。 晏黎听到最后,眼中仿佛有了火,质问她:“既然那人说了可以让一切回到正轨,那你为何不按照他说的去做呢?怎能瞒着我自作主张?!” 阮烨紧紧揪着地毯,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我就是不想被人摆布,我感觉他的出现就是一个圈套——” “你不想受人摆布,难道我就想吗?!”晏黎的声音越来越大,“小烨,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去留?!” 阮烨皱巴着一张脸,胸前有节奏地起伏着,“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这可能是天意。” “休再跟我提天意!”晏黎额上起了青筋,眼神有些可怕:“我受够了天意。” 阮烨的指节已经发白,还有些颤抖,迫使自己深呼吸,努力保持冷静。 过了一会儿,晏黎的眼睛不再红了,淡淡地问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阮烨松开地毯,看着他的脸色,乖乖地说:“我们这里挺好的,要不,你留下来跟我一起过日子?” 第6章 三天后,阮烨带着晏黎去逛商场。起初,晏黎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帮他买了很多漂亮衣服,带他吃了很多新鲜玩意儿,晏黎的态度才好了点。 在晏黎试衣服的时候,有个女孩儿跑过来捧着脸问他:“可以跟你合照吗?” “这……”晏黎看向阮烨。 阮烨走过来,看看他又看看女孩儿,最后微笑着对女孩儿说:“可以。” 女孩儿迅速站到晏黎身旁举起手机,露出甜甜的笑容,“或许,你是哪位明星吗?” “何、何为明星?”晏黎不自在地看着手机中的自己。 女孩儿的笑容渐渐消失,慢慢放下了手机。 阮烨走过来,冲女孩儿“嘿嘿”一笑,把晏黎拉到了一边。 “别人问的问题,你不要回答!小心暴露自己。”阮烨压着声音说。 晏黎把胳膊从她手中移开,“知道了。” 两人逛完商场,她把他带到了一家常去的理发店里。现在的理发店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理发师都有着极高的颜值、不俗的品味以及过硬的技术。不过有一点没变,理发师们还是爱给自己起名叫托尼、戴维、凯文等等。 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理发店里熙熙攘攘都是人,手上没活儿的理发师并不多。闲着的三五个站成一排,放眼望去,有狂野的,有文艺的,还有一个日韩款,供阮烨挑选。 她巡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正在对她笑的托尼老师身上,她也笑了起来。 托尼老师打量完她身旁的晏黎,问她:“小烨,今年交上男朋友了?” 阮烨笑得不太自然:“总不能当一辈子的母胎solo吧。” 晏黎听后,低下头在她耳边问:“母胎我知道什么意思,搜、搜咯又是指什么?” 阮烨一挑眉,信口胡诌:“就是单身贵族的意思。” “单身也有阶级之分?”晏黎眨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自己。 托尼老师扬着嘴角,但是意味不明:“你们看上去很般配。” “先生误——”晏黎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是说先生勿要这么说,他该不好意思了。”阮烨脸上笑着,手里正掐着晏黎的胳膊不放。晏黎低头幽怨地看着她,阮烨一个眼神回过去,用口型说:“不要说话。” 晏黎疼得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 阮烨一扭头,又对托尼老师说:“托尼,你能帮他设计一个发型吗?跟那些小鲜肉的发型差不多就行。” 托尼老师的笑容消失了,严肃地对她说:“小烨,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不要叫我托尼,叫我华岚。” 阮烨深吸一口气,边吐边说:“对对对,不好意思啊,我一不小心忘了。” 晏黎审视着这位名叫华岚的男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先去那边喝个茶吧,把他交给我就行,完事儿了叫你。”说着,华岚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推向喝茶的地方。 晏黎见状,哼了一声,嘴里嘀咕:“这女子真是随便。” 但是一转眼,华岚转过来握住了他的肩膀。被他触碰的一瞬间,晏黎感觉周身正在被一股寒气包围,不寒而栗。晏黎奇怪地看了华岚一眼,只见他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眼神温和,并没有什么异样。 晏黎在洗头的地方躺下,感受着小烨平时的感受。当温热的水淋湿头皮,当一双手有节奏地按压着头皮,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轻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这种无法言喻的惬意,会让人犯困,在半睡半醒之间暧昧着,欲罢不能。这种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有。 难怪小烨要他帮忙洗头。 头发吹到半干,华岚拿起剪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你和小烨是怎么认识的?” 晏黎声音低沉,还没睡醒:“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华岚停下剪刀,与镜子中的他对视,“那她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晏黎毫不避讳他的目光,答:“嗯,自然重要。” 华岚将他的头发捋成一把,用梳子顺了一遍又一遍,有点可惜地问:“确定不要了?” 晏黎望着他手中的剪刀,犹豫了。 小烨说,不剪头发会被这里的人当作怪人。上午逛街时,他就发现有许多人盯着自己看,行为举止有些奇怪。 他看向华岚的眼睛,点了下头,“确定,先生全部剪了就是。” 华岚换了把大点的剪刀,又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最后定位在他脖子的位置,略显费劲地咔嚓了好几下,那束乌黑的发才全部断了。 晏黎眼睁睁地看着那束头发离开自己,心情怪怪的,“还请先生不要剪得太短。” 华岚扶正他的脑袋,“好,知道了。不过,你说话怎么像个古人?听着怪不习惯的。” “因为——” “因为他最近在看古书,”阮烨抢在晏黎前面回答,说得跟真的似的:“可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的说话方式。” 华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把剪下来的头发扎了起来,问:“这头发你们带走呢,还是我帮你们留着?我们免费提供这项服务。” 晏黎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束头发,半晌后说:“劳烦先生帮忙存着吧。” 华岚看向阮烨,发现阮烨正对着座位上的人痴笑,便问:“今年又不回家过年啊?” “年味儿早就变了,不回也罢。”阮烨用的是工作时的声音,好听是好听,但拘束了点。 华岚重新拿起剪刀,“你不准备把男朋友带回家吗?” 阮烨:“还没到那一步呢。” 华岚:“那就好。” “嗯??”阮烨猛地扭头看向他。 华岚手里的动作一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慢慢来就挺好。你看,现在的人越来越随便,第一天认识巴不得第二天就住一起,那肯定没有你们这样慢慢来的好。” 阮烨慢慢地把脸转了回去,笑着看向镜中的晏黎。 座位上的晏黎莫名觉得脸热,低下了头。 没一会儿,晏黎的头发就剪好了,长度大约只剩5厘米,干净利落。 晏黎盯着自己看半天,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缓过神后,笑着说:“甚好,多谢先生。” 阮烨的眼睛早就长在了他的脸上,那灼灼的目光,几乎能把镜子盯碎了。 华岚擦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阮烨的肩上,邀功似的问她:“怎么样?他现在看上去像不像明星?” “不像,”阮烨咽了咽口水,“他就是明星。” 华岚撇了下嘴,随即又笑了起来,拍拍她,“我就当你也是在夸我吧。” 两人离开时,华岚送到门口,抠着手上的倒刺,问阮烨:“今年我也不回家,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过年?我一个人,挺没劲的。” “这——” “可以。”晏黎温柔地对他笑着。 阮烨斜他一眼,又笑着对华岚说:“除夕夜,你来我家吧,到时候联系。” 华岚不再抠手,“那太谢谢你们了,除夕夜见。” …… 两人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进了家门后,阮烨把身上的斜挎包一摘,撒气似的扔在了沙发上,边脱外套边问他:“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晏黎把手里的购物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沙发上,平静地说:“你们不是很熟吗?” 阮烨:“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很熟了?” 晏黎:“既然不熟,那你又为何要把他约到家里来?” 阮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难道我们要到他家去吗?你别忘了,你来自小说,在三次元太过随意地行动,很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晏黎坐在她对面,“那你让我跟那些陌生女子合照,让我剪头发的时候,怎么不说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阮烨心虚地别过脸,“那是因为……因为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世界,做什么有影响,做什么没影响,我肯定比你清楚。” 晏黎抿着嘴,没再争辩。 阮烨:“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一切看我指示。” 晏黎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这时,门口传来了按密码的声音。 “坏了!”阮烨一拍脑门,拉上晏黎就往客房跑,但还是晚了。 宋淼一推门进来,就看见阮烨拉着一个陌生男人准备进屋去,一下子僵在那里。跟在后面的爸爸阮兴瑜,手里拖着两大箱行李,催她:“门开了怎么不进去啊?” 宋淼与里面的阮烨远远对望着,忽然就笑了起来:“老天有眼呐,我的女儿竟然自己开窍了。” 在他们进来之前,阮烨语速飞快地对晏黎说:“这是我父母,他们一定把你当成了他们的准女婿,你可千万不要说你不是,不然,咱俩谁也没有好果子吃。还是那句话,一切看我指示。” “知道了。”晏黎低头看着被她抓着的手,隐隐有些痛,但是没甩开。 宋淼露着一排白牙,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哎呀,女儿,你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啊。你不回家过年,怎么不把原因告诉妈妈呀?妈妈知道了肯定不会生你气的。” 阮兴瑜虽然没说话,但是脸上也难掩喜色。 晏黎打量着两个人,神色有些紧张。 阮烨拉着他一起面向父母,干笑着说:“都说了过完年回去,你们还跑来干嘛?” 宋淼看着两只紧握的手,越看越看高兴,“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跟你一起过年,那还有什么意思嘛。” 阮兴瑜放下行李,摘掉手套,一脸慈笑:“是我非要来的,一年都没见你了,爸爸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怎么?不欢迎我们呀?” 阮烨:“不会不会,你们什么时候来都欢迎。” 晏黎看她一眼,跟着干笑起来,手上握紧了些。 宋淼拉着阮兴瑜:“你先别说话,让小烨给我们介绍介绍。” “伯父伯母好,我叫晏黎,是你们的准女婿。”说罢,晏黎一只手放在胸口,向阮父阮母鞠了一躬。 阮氏一家三口全都愣住了,阮烨反应过来忙说:“他们家的礼数就是这样的,比较正式,呵呵。” 阮兴瑜听了两眉一挑:“哦?那一定是个有规制、讲礼节的家庭,有机会的话,我们可否登门拜访?” 晏黎怔了一下,天君的面庞突然出现在脑海。 阮烨扯扯他,“说话。” “哦,当然可以。”晏黎回过神来。 “行了行了,哪有上赶着去人家家的,”宋淼嫌弃地瞥了阮父一眼,然后笑着对晏黎说:“得空的话,你不如跟我这个准岳母讨论讨论你们的婚事。” 第7章 阮烨一听“婚事”二字,连忙过去拉着宋淼:“妈,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宋淼又要说什么,阮烨接着堵她:“好了,你们这一路也该累了,先把行李放进去,歇一歇再接着聊。”说完,阮烨帮他们搬起了行李。 “好。”宋淼瞅着自己女儿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悠哉悠哉地向客房走去。进去之前,她又回头看了晏黎一眼。 晏黎一惊,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快步走到沙发那里坐下,手放在腿上一会儿握起来一会儿又摊开。 阮兴瑜看看女儿拿行李的身影,又看看呆坐在那里的晏黎,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阮烨放完行李就出来了,反手把客房的门一关,慢慢走到晏黎身边,抱着脑袋说:“完了完了,我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晏黎望着客房的门,问她:“伯父伯母睡客房,那晏黎在何处歇息?” “你睡——”沙发两个字没说出口,阮烨顿了下,低着头说:“你睡我房间。” 晏黎:“小烨的意思是,我们一起睡?” 阮烨突然长吸一口气,咬了下唇,说:“也不一定非要睡一张床啦,你可以打地铺的。” 晏黎淡淡地说:“那为何不是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阮烨笑容一僵,冷着脸说:“因为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她只是拥有屁大点的地方,竟比那地主爷还蛮横,实在是个小心眼儿的女子。晏黎望着那张小脸,暗暗腹诽。 见他瞪着自己不说话,阮烨问他:“你不会是在心里说我坏话吧?” 晏黎往后一靠,慌忙移过视线:“晏黎哪敢,小烨多虑了。” 阮烨瘪瘪嘴,没来由地心里发堵,故意使唤他:“那你把这些衣服拿到我房间去吧,全部挂进衣柜里。” 晏黎起身,一把抱起那堆购物袋,向她的房间走去。 进去后,晏黎先把衣服放在床上,接着开始轻手轻脚地找东西,时不时地朝门口望一眼,神情警惕。可他找了半天,除了一堆搞不懂的录音设备,也没有别的了。 晏黎懊恼地拍了下桌子,就在这时,墙上突然出现了投影,慢慢地,中间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影像。晏黎仔细一辨,那个短发男子竟和天君有些相像。 正当他疑惑时,投影中的男子说话了:“晏黎,你好,我就是那个创造出你的人。” 晏黎迅速把门关上,有所防备地仰视着他:“你的意思是说,你是那本小说的作者?” “是的。”那人笑着说。 晏黎退后一步,试图看清影像中的细节:“那为何我离开了你的小说,你也不着急寻我回去?” “我知道,就算我不联系你,你自己也会寻找机会回来的。”男子一脸自信地说。 晏黎轻轻一笑,“既然你是作者,何不直接放弃我,再写一个人出来,找我回去岂不费事?” 男子脸色一沉,“你本来是不会死的,最多受点伤,谁知道那根束心草出了问题,竟然毁了你,还毁了我所有的心血!只有你回去了,我的世界才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晏黎无声地笑着,“你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吧?” “闭嘴!”男子指着他,手微微有些抖,“如果你临死前没有流那滴眼泪,你就根本不会觉醒!” “觉醒?”晏黎冷哼一声,尽力地压着自己的声音:“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是你让天父那样待我,把我变成了行尸走肉,也是你亲手设计的束心草出了问题,才让我在这里醒来。你把我玩弄于笔下,将我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现在竟然跟我说不该?” 男子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扶了扶眼镜,黑白格外分明的眼睛有些可怖:“我没有时间跟你讨论这些,我只问你一句话,到底还想不想回来?” 晏黎的胸膛还在明显地起伏着,眼睛发红:“说吧,我怎样才能回去?” 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尖尖的有些刺耳,“你看,你不了解我,可是我了解你。你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赎罪的,这一切还不是在我的掌控之中?” 晏黎气得发抖,却也是被人扼住了命门。 “方法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必须条件。”男子俯视着他,重又得意起来。 晏黎看了眼房门,听见外面阮氏一家在闲聊,又扭过头来:“什么条件?” 男子依然微笑着:“你要把小烨也带回来。” 晏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小烨属于三次元,你为何要我把她带回去?” “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不愿意这么做,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男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一,你继续留在这里,假装小说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二,你说服小烨继续读我的小说,然后就能和她一起回来。” 晏黎的眉毛快要拧在一起,“你分明知道我会做何选择,又何必说那些无用的话。” 男子:“你最好还是听完我的话,再说有没有用吧。” “有话快说。”晏黎又看了眼房门上的把手。 男子托着下巴,神色很是轻松:“你继续留在这里,会对小烨的人生造成极大影响。比如,现在她有爱她的爸爸妈妈,等再过一年,或者三个月,甚至两天后,她就变成了一个从小没人要的孤儿。” 晏黎握起拳头,指节渐渐发白,“你分明是在逼我。” 男子继续劝他:“我向你保证,你把她带到这里来,我会让她一生平安幸福,不比她现在过得差。” 晏黎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杀了你书中所有人。” “好,到时候,你亲自验证即可。”话音一落,男子的影像晃动了几下。 晏黎不自觉地向后退,“这是什么?” “次元之间的衔接口不太稳定,经常会出现信号错乱的情况。不然,我也不会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你更不会出现在这里。” 晏黎向男子身后看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暂且信了你。” 此时,客厅传来小烨的声音:“晏黎,你好了没?天都要黑了!” “马上。”晏黎对着门口回答。 墙上的影像突然开始剧烈晃动,男子那边正在天翻地覆。 男子抓紧桌子,头发被狂风吹得胡乱飞舞,声音仿佛离得很远:“小烨非常有主见,你要想让她听你的话,必须换取她的信任。记住了,三个月后再劝她读我的小说,不然她会——” 话没说完,墙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影像。 晏黎忽然感到一阵头痛,听到脚步声,立刻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去收拾床上的衣服。 “你不是说马上么?怎么一件都没动?”阮烨扶着门,怀疑地看着他。 晏黎拿衣服的动作快了一些,“噢,方才觉得有些累,在这里休息了片刻。” 阮烨走过来,只好帮他一起收拾,“没想到,你也会感觉到累。” “我现在和你们并无太大区别,自然会觉得累。”说完,晏黎转了个身,结果看见门缝里有一张脸,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阮烨听到动静扭头一看,眼睛猛地睁大了许多,“妈,你干嘛呢?!偷窥就过分了,知不知道?!”说完,阮烨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宋淼撇撇嘴,退回到客厅去。 客厅里,阮兴瑜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边捋头发边说:“我说你就消停会儿吧,小心把女儿惹急了。” “切,”宋淼在他旁边坐下,眼睛还盯着那扇门,说:“还不是你刚刚告诉我,这个男人可能对小烨不好嘛,我看看情况不行啊?” 阮兴瑜坐起来,悄悄对她说:“你可以想办法考验他,用不着偷窥。” “行啊,老阮,”宋淼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胳膊,笑着说:“看我的吧。” 阮烨挽着晏黎出来,笑得苹果肌都酸了:“爸,妈,我们晚上出去吃吧。” 宋淼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大过年的,干嘛要出去吃?就在家里,我给你多做些好吃的,正好让你爸和晏黎给我打下手。” 阮兴瑜也赶紧站起来,附和道:“对,你都一年没吃过你妈做的菜了,今天吃个够!我跟你妈从家里带了好多硬货呢。” “那好吧。”阮烨看向晏黎,眼神里隐隐有些担心。 晏黎对她笑了笑,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字:天真无邪。 晚上七点,阮烨家的厨房里。 晏黎脖子上挂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裙,袖子撸了上去,正在洗大葱。洗着洗着,葱就成了两半。见他在发呆,宋淼又喊他切肉。 晏黎犹豫一下,紧接着把手在身上擦了擦,便走过去接刀。拿起刀时,他手中一沉,才发现这玩意儿挺有分量。 肉快切完时,宋淼又塞了两头大蒜给他,晏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立马走到垃圾桶边剥了起来。 一个小时过后,厨房里终于消停了。 当他把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悄悄地松了口气。 饭桌上,四个人两两一边,手边都放了一杯红酒。 阮兴瑜举起高脚杯,激动地说:“今天看见小烨有了男朋友,我这个当父亲的非常高兴,来,我们一起喝一个!” 其他三人纷纷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晏黎捏着微凉的杯子,盯着杯里的红色液体,没有要喝的意思。 阮烨用胳膊肘碰了下他,小声提醒:“快,抿一口,我爸看着你呢。” 晏黎像是没听见,自言自语道:“太像了。” 阮父阮母一起问:“像什么?” “血。”晏黎答,“人的血。” 阮父阮母相互看了一眼,接着,宋淼问他:“你是第一次喝红酒吗?” 晏黎抬头看宋淼,眼神怪怪的,“是。” 阮烨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拿起筷子夹菜给爸妈。 阮兴瑜绕过阮烨,盯着晏黎:“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小说作家。”阮烨抢答道,还主动说了细节:“他是我的听众,他把他的作品投给了我,让我读给大家听。我看完后,觉得他很有才华,所以就、就喜欢上了他。” 阮兴瑜吃完女儿夹的菜,放下筷子,接着问:“哦?是吗?你的节目我都有听,那他是哪篇小说的作者呀?” 阮烨飞速地想着书名,最后说了个一下就想到的:“《二十三雪误》。” 阮兴瑜的筷子在空中一停,皱起眉头来:“那他不就是那个匿名的作者?” 阮烨呼吸一滞,立马又扯起嘴角:“嗯,是的,不过我已经原谅他了。” 晏黎来回看着父女二人,一脸茫然。 宋淼放下筷子,问他们:“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听不明白,我就想知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经宋淼的提醒,阮父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惊诧不已:“那你们岂不是刚认识没几天?” “确实如此。”“不是!” 阮烨的眼前突然黑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完了。” 第8章 阮兴瑜饭也不吃了,气冲冲地离开餐桌,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宋淼瞪了他们一眼,走过来坐到阮兴瑜的身边,帮他抚着背。 “我就说他们两个有问题,哼!没想到这么不靠谱!”阮兴瑜喘着粗气,越想越觉得荒唐。 宋淼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心存希望地说:“你也别太气了,要不听听他们怎么说?” 另一边的餐桌上,两个人互相不看对方,死盯着桌上的某道菜。 阮烨小声责怪道:“不是叫你看我指示吗?!谁让你乱说话的!” 晏黎不自觉地嘟着嘴:“我本以为这个说了也无妨……” 阮烨斜了他一眼,“行了行了,等一下你一句话都不要说。” “嗯。” 四人聚在客厅里,老两口坐着,小两口站着。 阮烨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满怀歉疚地说:“爸,对不起。” 阮兴瑜哼了一声,不看她,“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们才这样,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他。”阮烨语气诚恳,让人感觉不出是真话还是假话。 阮兴瑜抱起手臂,把脸别过了一边。 宋淼语气平平:“那你们之前都是在网上联系吗?” 阮烨顺着往下说:“嗯,我们原来是网友,前几天奔现了。” 晏黎眨着眼睛认真听她说话,但是没懂。 宋淼小声对阮父说:“听见没?他们之前就有联系,说不定人家两个已经聊过很久了。” “那也不靠谱,你没听小烨在广播里怎么说的吗?说他不回复消息,玩儿消失!”阮兴瑜气得咳了两声,接着说:“反正他今天得离开这里。” “这,”见他一脸的倔劲儿,宋淼犯了难。 阮烨向父母走近了一些,“爸,他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特别可怜,您不能现在赶他走。” 阮兴瑜:“你这里又不是什么收容所,他无家可归你就要收留他啊?” 阮烨一低头,也开始犯倔:“那我也不能赶他走。” “你!”阮兴瑜“哎呦”一声捂住了胸口,眉毛眼睛几乎拧到了一起。 宋淼一惊,“老阮,你没事儿吧?哎呀小烨,你快让他走吧!不然你爸的心脏病又该犯了!” 晏黎似乎没听见他们的话,正专心地观察着阮兴瑜的症状。 阮烨走上前去,跪在父亲脚边:“我爸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他什么时候得过心脏病?” 宋淼还在帮阮兴瑜顺气儿,“你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前两年他做搭桥手术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 “什么?”阮烨瘫坐在地上,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晏黎走上前,“伯父不介意的话,让晏黎为您把把脉吧。” 宋淼怀疑地看着他:“你?你能行吗?” 阮兴瑜看也不看他一眼,连连摆手:“你不要碰我,你走,你走了我就好了。”说完,阮兴瑜又咳了两声。 晏黎依然站在那里,平静地说:“您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还是让我给您看看吧。我虽说不上是精通医术,但七八分还是有的。” 宋淼一听,把阮兴瑜的胳膊硬拽了过去,说:“拜托了。” 阮烨见状,眉头紧皱,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 把完脉后,晏黎盛了一碗汤过来,里面漂着两颗红枣,让阮兴瑜吃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阮兴瑜果然不再大喘了。 “你看,他人不坏,还懂医术呢。”宋淼低声说。 晏黎扶阮烨到沙发上,然后面对着阮父阮母,恭敬有礼:“伯父伯母,我知道我和小烨现在这样不合规矩。不过,请你们相信,我从未有过伤害小烨的心思。等晏黎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便会马上离开的。” 阮烨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阮兴瑜对此没有表态,宋淼便替他做了决定:“那你就先留在这里吧。” “多谢伯父伯母。”说完,晏黎抬起手,但还没放到心上就又放下了。 晚上,阮烨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去客厅找他。 借着电视的光,阮烨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沙发边。不料,一个不小心,绊到了晏黎伸在外面的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 还好,沙发上的人接住了她。 阮烨一条腿跪在他的大腿上,两只胳膊搂住了他的头,而他的头,好巧不巧地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这个别扭又暧昧的姿势,两人屏气凝神地维持了五秒有余。五秒后,晏黎往后一躺,松开了她,这才觉得自己恢复了呼吸,脸颊也快烫熟了。可是,还是无法控制心跳。 阮烨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沙发的最边上,整理好头发和呼吸,像说悄悄话那般:“你怎么还没睡?” 晏黎坐起来,坐到另一端,说:“在想事情。” 阮烨在黑暗中转着眼睛,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轻轻地往他那边挪了挪,双手紧紧抓着沙发,“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晏黎动作极缓地往她那边挪,结果,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反应过来后,像触电一般收了回去。 阮烨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心是烫的。 晏黎向她低低头:“现在能听见吗?” “能。” 阮烨发现,他这次靠近的时候,那股微凉的气息消失了。 晏黎:“我继续留在这里,对你和你的家人而言,是否太过危险?” 阮烨斜着眼睛,隐约能看到他的轮廓,轻声答:“好像是。” 晏黎面对着她,借着一闪而过的光,看见了她的眼睛。不知怎地,刚按捺下去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那不如,就让晏黎走吧。”他说。 阮烨抬头,试着看清他的表情可是只有模糊的五官,“可那人我找不到,你怎么回去?” “我不是要回小说里,”没有光,晏黎仿佛也能看到她的眼睛了,“我是说先离开你,这样应该可以减小对你的影响。” 听到“离开”二字,阮烨的心突然空了一块。 “那你住哪里?”她问。 “我不怕冷,随便哪里都可以。”他答。 “胡说,”阮烨准确地找到他的手,抓住,“你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体温,肯定会觉得冷。” 晏黎本能地缩了下手,但是没太用力,还让她握着。 “或者,你先帮我找个可以容身的地方,等我赚了银子,一定加倍还你。”他说。 阮烨慢慢松开他的手,突然感觉掌心变凉了,“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晏黎就已经等在了她的门口。 阮烨打着哈欠开门,一看见他,眉尾坠了下去。 “你不会是现在就要走吧?”阮烨问道,“找房子需要点时间,你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晏黎兴奋地说:“那你把我送到华岚那里去吧!我昨晚想了想,他说过他一个人觉得无聊,那我去他那里跟他做个伴儿,岂不是美事一桩?” “美、美事一桩?”阮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挺好意思麻烦别人啊。” 晏黎无邪地笑着:“我和他各取所需,岂不正好?” 阮烨脑海里的画风已经歪了,咳了一声,说:“不行,万一你又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呢?你祸害我一个人就够了,可不能再祸害别人去了。” 晏黎突然没了笑容,抿着嘴不说话。 阮烨一怔,连忙解释道:“我没有说你是个祸害——啊呸呸呸!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不要着急,我现在就给你找房子去。” 晏黎点了下头,脸色不太好看。 为了不让他多想,阮烨动用了自己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一天之内,就在近处找到了一间可以短租的房子。 第二天,阮烨拿上他的行李,准备送他离开。两人走到门口时,宋淼跑了过来。 “小伙子,通过这两天的观察,我能看出来,你挺不错的。”说着,宋淼赶紧回头瞄一眼。 晏黎微笑着,对于宋淼突然转弯的态度,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等我们过完年一走,你还搬回来住,你们接着处。”宋淼眉飞色舞的。 阮烨:“妈,你少说两句。” “嘿,这丫头,帮你说话你还不乐意。”宋淼冲晏黎笑笑,又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看好你哟!” 晏黎向她行礼,“能得到伯母的赏识,是晏黎的荣幸。” “宋淼!”阮兴瑜喊了一声。 “来了!”宋淼进去之前,又对晏黎笑了笑。 两个人出门走了十分钟,就到了那间房子所在的小区门口,站在树下等房东来。 一阵风吹过,晏黎打了个寒颤。 阮烨笑了起来:“你一个出场自带暴风雪的人,现在居然怕冷了。” 晏黎望着她,眼神有些伤感,“世事总难料。” 阮烨忽然觉得更冷了,“你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好不好?我一个被你改命的人都还没说什么呢。” 晏黎低下头,默不作声。 阮烨小声嘀咕:“怎么有了心就变得这么矫情?” “嗨!小烨!”一道女人的声音从原处传来。 阮烨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过身定睛一看,远处高挑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大学同学顾雯。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再看自己这清汤寡水的模样,阮烨突然挡在了晏黎前面。 第9章 9 “原来是你要租我的房子呀?”顾雯一过来,就抱了抱阮烨。 因为身高差,阮烨在她怀里时,感觉自己差点窒息了。 顾雯松开她,嗔怪道:“你找的那个中间人,她跟我说,你会加我好友,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我还怕来了见不到人呢。” “哦,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忘了。”阮烨尴尬笑笑,立马打开手机一看,才发现那个朋友发了一张好友名片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加。 阮烨再抬头时,顾雯人已经跑到身后去了。 “这位帅哥跟小烨是什么关系呀?”顾雯上下看着晏黎。 “他是我男朋友。”说着,阮烨挽上了他的手臂。 晏黎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在她耳边问:“在外面也要如此吗?” 阮烨笑着瞪他一眼,咬着牙:“你说呢。” 晏黎边直起身子边清清嗓子,礼貌性地冲顾雯笑了笑。 顾雯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咱们上楼去吧。” 阮烨:“好。” 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三人来到了顾雯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里面干干净净,家具一应俱全。 顾雯边拉窗帘边说:“我说谁大过年的租房子,一看是你我就觉得合理了,只有你能办出这种事儿来。” “呵呵,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吧。”说完,阮烨暗暗在心里骂了句。 顾雯拍着手上的灰,“可不嘛,像你这种敢大学退学的人,都不一般。” 阮烨笑了笑没说话,白她一眼便看向晏黎,结果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早知道是你男朋友住,我就给你便宜些。不过,你不是早就买了房子吗?为什么不让他住你那儿啊?”顾雯坐到沙发上,也请他们坐下来。 阮烨不冷不热地说:“他就暂时住这儿,等我爸妈走了,他就回去了。” “噢,这样啊。”顾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晏黎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房子的布局。墙上没有会发光的电视机,红白相间的沙发太艳丽,有的地方东西太多,有的地方东西太少……总之,不太顺眼。 顾雯把门锁的密码发给阮烨,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这样的话,他住着有什么问题,我也好及时给他解决。” “几天而已,不用了。”阮烨说。 晏黎又看向小烨,发现她皮笑肉不笑,话也少了许多。 “多谢姑娘好意,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和小烨就开始收拾了,您请自便吧。”晏黎对顾雯说完,还硬扯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 阮烨微微挑了下眉,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顾雯脸色一沉,不情愿地站起身来,“那好吧,你们收拾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联系我。” 阮烨一下子松弛下来,笑得自然多了:“好,再见。” 送走了讨厌的人,阮烨开心地差点蹦起来。 晏黎跟着她笑起来:“你为何会如此讨厌她?” 阮烨想起以前的事,就有点恨恨的,“因为我和她还是同学的时候,她就总爱嘲笑我。我当个电台主播,她居然四处谣传我是色.情文学女主播,你说她可恶不可恶?” “那你是吗?”晏黎好奇地看着她。 阮烨一愣,接着立马拿出手机找到自己的电台,随便点开一期节目给他听。 恰好是《二十三雪误》的第一章 。 阮烨听出来后,连忙按了暂停。 晏黎却平静地说:“你接着放。” 阮烨不敢动,就那么看着他。 晏黎对她轻轻一笑,说:“我没关系的。” “晏黎……”她轻声叫他,透着心疼。 “我想知道来龙去脉,你放吧。”晏黎的眼神像是在恳求她,不容拒绝。 阮烨只能重新点开。 阮烨的声线柔和,感情没有过于饱满,留给听者自己感受的余地。当晏黎听到自己向天君禀报的数字时,紧握起了拳头,眼前升起一层水雾。那双眼睛轻轻一眨,一滴热泪顺颊而下。 阮烨跟着鼻头一酸,实在看不得这种神仙落泪的画面,直接把电台关了。 晏黎出神地望着窗外,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别太难过,毕竟那时的你被束心草蒙蔽了内心。”阮烨扶着他的肩膀。 晏黎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红得可怕,“小烨,我一定要回去。” 阮烨摇摇头,“不行,你不能回去,你如果回去了,就会成为那个作者笔下的人物,到时候是生是死还说不定呢!” 晏黎轻叹口气,“可我留在这里,会害了你。” “不会的不会的,等我爸妈离开了,一切就都好了。” 阮烨的语气十分笃定,笃定得晏黎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把她带到自己的世界去。 这时,阮烨的手机响了,是阮兴瑜打来的电话,催她回去。 阮烨挂掉电话后,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晏黎,说:“里面存了我的手机号,上面有我的照片,你一看就知道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电话联系吧,我会尽快过来的。” 阮烨给他示范一遍,又让他做一遍给自己看。 阮烨舒了口气:“好了,我该回去了。” 晏黎:“那个密、密码,我需要知道吗?” “那个嘛,你不需要知道,反正你也不用出门。到了吃饭的时间,会有人来给你送饭的。”说完,阮烨干笑了两声。 晏黎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知道了。” “那我走了,再见。” “我送你。” “不用。” 阮烨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叮嘱他:“如果那个女人背着我来找你,你要立马告诉我,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听到答案后,阮烨心满意足地开门出去了。 一下子安静下来,晏黎有些不适应,他走到窗前,目送她离开。谁知,那小丫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竟然回过头来望向了这里。 他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她便开心地跳了起来,像只可爱的兔子。 如果跟着自己去了二次元,她还会这样开心吗? 晏黎陷入沉思,直到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才回过神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打开手机,发现壁纸是那天在小烨手机上看到的女子,再仔细一看,原来就是小烨。看着古装扮相的小烨,晏黎总觉得哪里很熟悉,可又说不上来。 …… 除夕夜,阮家一家三口吃完年夜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待微醺的父母开始打盹儿,阮烨偷偷跑到卫生间给晏黎打电话。 她对着镜子,能看到自己眉飞色舞的样子:“给你点的除夕夜套餐,吃了没?” “你点太多了,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晏黎面对着一桌子的菜,笑得很满足,看上去心里满满当当的。 阮烨对着自己傻笑:“嘿嘿,过年嘛,越多越好。” 晏黎听声音也能想象出来她笑的样子,倍感安心。 “对了,那个叫华岚的男子,今天有去家里吗?”问完,他吃了口鱼肉。 阮烨:“他呀,我说我爸妈在呢,没让他来。” “这样啊,”晏黎咽下去,说:“这么热闹的时节,他一个人岂不是很孤单?不如,你让他来我这里,正好我一个人也无聊。” 阮烨的笑容瞬间垮了:“你干嘛老惦记着他呀?你们不过见了一面而已。” 晏黎假装威胁她:“不然,你就告诉我这房门的密码,我好出去透透气。” “那不行,你走丢了怎么办?”阮烨一咬牙,答应了他:“好吧,既然你觉得闷,那我让他去找你就是。” “谢谢小烨。”晏黎扬起嘴角,似乎算准了她会答应。 阮烨赶紧交代清楚:“不过,你不能留他过夜,听到了吗?” 晏黎:“那是自然。” 正当此时,晏黎的门铃响了。 阮烨一下子紧张起来:“不会是那个女人来了吧?” “应该是了,我去看看。”晏黎拿着手机起身,走向门口。 阮烨忙说:“你可千万不能让她进去,否则就是引狼入室!” “小烨放心,晏黎谨记。”说着,晏黎单手打开门,只开出一条小缝来。 门外的顾雯往里面探着脸,看到晏黎的脸后笑着说:“晏先生,我来给你送年夜饭。” 这个女人一定是算准了自己除夕夜出不去,才赶紧跑去送饭的。 阮烨心里着急,小声对他说:“留下饭,然后让她走人。” “哦。”晏黎向顾雯伸出一只手,准备接饭,“多谢姑娘好意。” 顾雯把门缝开大了些,扫一圈确定小烨不在,就趁机推门进来,这让晏黎有点措手不及。 晏黎忙说:“小烨,她自己进来了。” 顾雯回头看他一眼,晏黎立马对她笑笑,像没事一样关上了门。 那边的阮烨急得直跳脚,“她说什么你都不要听,她问你什么你都不要答,我现在就过去!” “知——”晏黎还没说完话,发现对方已经挂了。 另一边,阮烨来不及换掉睡衣,随便找了件羽绒服穿上,就偷偷溜了出去。一路上,她像个竞走运动员一样,直奔晏黎的房子去了。走到一半时,她碰见了在路边闲逛的华岚。 华岚见她像阵风一样从自己身边穿过,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这是去哪儿啊?这么急?” 阮烨目不斜视,专心赶路:“解救晏先生。” 华岚:“晏先——你男朋友怎么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阮烨想也不想就答。 “哦,那好吧。”华岚放慢了脚步,落在她身后。 走了两步后,阮烨突然想到了什么,倒着走退了回去。 到了华岚的身旁,她笑着说:“确实需要你帮忙。” 第10章 阮烨笑得不怀好意,对华岚说:“确实需要你帮忙。” 华岚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怎么帮?” 阮烨拍拍他,边走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华岚跟着她一路快走,不到五分钟就抵达了“战场”。 阮烨按下密码前,对华岚说:“进去以后,你会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你就发挥你的特长,一直找她聊天就行。” “啊?”华岚有些失落。 阮烨按密码的手停在那里,略感抱歉:“你不愿意啊?那就算了,没关系的。” “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华岚笑得有些苦涩。 阮烨低下头继续按密码,“多谢。” 门刚一打开,晏黎立即起身来门口迎接,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他看到后面的华岚,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算作问好。 华岚按照阮烨交代的,径直向顾雯走去,一坐下便发动了他托尼老师的搭讪技能。 阮烨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能好好看看晏黎。 “几天不见,你好像瘦了。”她说,还有一句“又变帅了”默默放在了心里。 “没有的事,你每天让人送来的饭菜都很丰盛,我又怎会变瘦呢?”晏黎笑着说完,又隐隐有些担心,“倒是你,这样跑出来,会不会惹伯父不快?” 阮烨此刻觉得心里有几百只蝴蝶在飞舞。但表现在脸上的,只有含蓄的笑:“不会不会,他们在打盹儿呢,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晏黎:“那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晚点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阮烨快来!”顾雯热情地向她招手,“你们站在那里干嘛?快过来坐呀。” “好,马上来。”阮烨扭头就问晏黎:“你什么都没跟她说吧?” “嗯,没说。” “那就好。”阮烨拉着他进去。 晏黎看着她的后脑勺,不自觉地把她和阮华儿联系起来,不过没深想。 他们一落座,顾雯就问阮烨:“听你家晏先生说,他总是帮你洗头?你好幸福啊,找了这么贴心的男朋友。” 华岚听话愣了一下,想到阮烨以前经常到店里洗头发,每次洗头的时候都能睡着,而且睡得很香。 就是因为这个,华岚才对她印象深刻。 阮烨一脸堆笑:“偶尔吧,偶尔。”说完,阮烨瞪了眼晏黎。 顾雯又问:“那你讲讲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呗。” 华岚插嘴:“顾小姐,这除夕夜不和家人待在一起,跑来听人家的恋爱故事,您不怕被撒狗粮啊?” 顾雯说话阴阳怪气的:“怕呀,怎么不怕?我没想到我前脚刚给晏先生送来年夜饭,你们后脚就到了,估计是防着我呢吧。不过阮烨,我今天来给晏先生送饭,只是想尽一下房东之谊,你可千万别多想啊。” 她这话一出口,阮烨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哪有的事,我就是带朋友过来陪陪他,碰巧你在这儿。” 晏黎看见阮烨这样,浓眉压了下来,忽然觉得聒噪得很。 华岚见状,忙对顾雯说:“几天前,我就跟他们约好,说要一起过除夕。小烨的父母来了不方便,我们才到这里来的,没人要防你。” 顾雯抿了抿嘴,又说:“哦,那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来来来,不说这些,我们一起喝一杯!” 阮烨冷着脸举起酒杯,碰完杯后一饮而尽,一看晏黎要喝酒,直接夺了过来。 “你在这里不能喝酒。”阮烨低声说。 晏黎对她轻轻一笑,又将杯子拿了回来,“小烨莫担心,我酒量很好。” 晏黎喝了一口,并没有什么反应,阮烨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的视线几乎没离开对方,让顾雯有点看不下去了,酸酸地说:“我看我还是回去吧,这电灯泡真是不好当呢。” 见她拿包起身,其他三人纷纷站起来,微笑看着她,都不说话。 顾雯撇撇嘴,将目光对准华岚:“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发光发热吗?” “华岚先生是我请来的,”晏黎开口了,“自然是要多留一会儿的。顾姑娘慢走,我们就不送了。” “再见。” 顾雯气冲冲地朝门白了一眼,噘着嘴走了。 门的那一边,已经是其乐融融的氛围。 华岚举起酒杯,兴致勃勃:“今天,谢谢两位让我和你们一起过年,这一杯,我敬你们。” 晏黎也很高兴:“华岚先生哪里的话,你能来,晏黎心中很是欢喜。” 言毕,两个人一起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阮烨来回看着两个帅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个是经受得起流行审美考验的三次元帅哥,一个是无论在哪个次元都能通吃的绝色美男…… 晏黎突然扭过来,举杯对着她,“小烨,我们喝一杯吧。” 阮烨一边端起酒杯,一边说:“我们两个,仪式感就不用这么重了吧?” 晏黎只是笑笑,接着又是一饮而尽。 华岚略讶异:“看来,晏先生酒量不错呀。” 阮烨干笑两声,“是啊,以前都没发现呢。” “这里的日子,可真漫长,”晏黎突发感慨,似是有些醉了,“过了今夜,我竟不知自己是否该长一岁。” 晏黎摇摇晃晃地给自己倒上酒,“咕咚”一下,全灌了下去。 在他再次倒酒之前,阮烨抓住他的手腕,“别喝了!” 晏黎对她摇摇头,把手挪了过去。 华岚:“晏先生可真会开玩笑,这十二点一过,我们都要长一岁。” 晏黎痴笑着,彻底不搭话了,只顾着倒酒,喝酒。 他每喝一口,阮烨的心便悬高一分,可她怎么劝都劝不住。 阮烨对华岚说:“你别介意啊,他应该是喝醉了。” “没关系没关系。哦,对了小烨,你过完年后多大?”华岚晃着酒杯问道。 阮烨索性放开晏黎,和华岚聊起来:“二十六,你呢?” 华岚一听,惊喜道:“我也是!原来我们一样大!” 阮烨略感意外:“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比我小呢。” 华岚的眉眼间,和阮烨一样,透着几分孩子气。 华岚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你看起来更小。” “我!晏黎,今年二十二岁!”晏黎突然“通通”地拍着自己的胸脯,眼神已经迷离,“故,我才是最小的那个。”说完,人倒在了桌上。 阮烨扭头一看,莫名觉得脸热,忙对华岚说:“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儿,看得出来晏先生是个性情中人。”华岚话音一落,外面放起了烟花,新年在虚拟的爆竹声中到来。 阮烨望着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影像,心情毫无波动,实在觉不出热闹来。待近处的烟花影像消失,她向华岚举起酒杯,“来,为我们的二十六岁,干杯!” “干杯!”华岚刚把杯子碰过来,晏黎就坐了起来,举着空杯子非要和他们碰一下,碰完就又倒下了,嘴里还在嘟囔:“小烨,下次伯父让我喝酒,我一定全部喝完。” 他居然还记着那天的事儿。 阮烨的心里别扭了一下。她放下酒杯,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华岚的酒杯刚送到嘴边,又放下了,“他不要紧吧?” 阮烨摇摇头,手上的动作没停:“没事儿。要不,你先回去吧,这里也没有能让你休息的地方。” “好,年也跨完了,我该回去了。”华岚站了起来,此时的夜空中,只剩下了远处的烟花影像,七零八落的。 阮烨正要起身,被华岚拦住了。 “你不用送了,好好照顾他吧。”说完,华岚自行离开了。 阮烨长呼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晏黎红红的脸蛋儿,喃喃自语:“苍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摊上了一个人设崩坏的男主。” 说完,阮烨无奈却又甜蜜地笑了,略显疲倦。 晏黎闭着眼睛,眉心微蹙,呢喃:“小烨,对不起……” 阮烨没听清,往前探了探身子,他又什么都不说了。她慢慢向他靠近,目光掠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唯有那瓣桃心似的唇,最动人心魄。 她不断地向他靠近,已经是气息相互交融的距离,很危险。 晏黎突然睁开眼来,一下两下地眨巴着,眼神更加迷离了。 就这样,阮烨僵在距他不足五厘米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呼吸都要停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申榜了,为了等榜暂时断更一下,下周四有没有榜都会恢复日更的。(溜了) 第11章 晏黎近看她脸红的样子,那种怦怦然的感觉又来了,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循环正在加快,隐约有些难受。 “小烨这样盯着,晏黎心中很是惶恐。” 他说话时的气息,又轻又缓地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鼻子上、嘴巴上,她能感觉到,嗅得到,唯独尝不到。 阮烨情难自禁地又向他靠近,似乎是要找一个可以呼吸的方法。 可还没吻上去,她的唇就被晏黎用一根手指抵住了。 晏黎的呼吸比她还急,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匆匆对她说了两个字:“不可。” 阮烨退了回去,把通红的脸别过一边,这才能够大肆呼吸。 晏黎坐了起来,眼神越发清醒,淡淡地说:“时候不早了,小烨现在该回去了。” “你!”阮烨扭过来看着他,脸蛋像颗粉透了的水蜜桃,羞愤地骂道:“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说完,阮烨腾地一下站起来,快步离去。 她一走,晏黎立即捂住胸口,想让自己超速的心跳慢下来,但是无用。 晏黎踱到窗前,望着楼下的路灯,等待她的身影出现,可是等了几分钟,也未见她经过。 晏黎慌忙转身,准备冲出门去找她。一打开门,却发现小烨就站在门口。 阮烨掏着羽绒服的口袋,赌气似的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晏黎放慢呼吸,平复着忽上忽下的心情:“找你。” “我这不好好的?你可以进去了。”阮烨倚在墙上,一副等他来哄的姿态。 晏黎没说话,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阮烨憋屈地瞥他一眼,转身就要走。结果,被他一把拉回了屋里。 晏黎紧紧拉着她的手腕,许久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阮烨感觉手腕都要断了,扭来扭去试图挣开:“你这是干嘛?我要回去了。” “我不准。”晏黎的口吻,隐约有些霸道。 阮烨不再挣扎,瞪着他:“你刚才那样,现在又这样,我实在搞不懂——” “你无需明白,”晏黎两颊通红,不知是酒劲没散去,还是在生气,“你要记住的是,万万不可再跟晏黎开这样的玩笑。” 忽然之间,阮烨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呆呆地望着他,没了话。 又过了一会儿,晏黎冷静下来,缓缓松开她的手腕,轻声问道:“疼吗?” “都红了,你说疼不疼。”阮烨一边怪他一边活动着手腕。 晏黎低头看着她,“你明天早上再走吧,这么晚回去,不安全。” 听到这句话,阮烨舔了下唇,气消了大半:“那我睡床,你睡沙发。” “好。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说完,晏黎转身去收拾餐桌。 阮烨凝望着他的身影,思绪无从整理,便走向他的房间。躺在他睡过的床上,阮烨心绪难平,辗转到凌晨三点也没有睡着。 最终,她像那天晚上一样,溜到客厅来找他。 不过,这次她没有被绊倒,他也没有醒着。阮烨坐在地上,借着外面的光端详他的面庞。 她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偷看他睡觉了。 “小烨你在哪里?” 晏黎突然呓语,吓得她一哆嗦。 回过神后,阮烨悄悄地向他凑近,低声哄道:“我在这儿,在你身边。” 那张面孔在微光下,让人分不清是如烟花般的虚假影像,还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 过了会儿,阮烨没再听见他说话,便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了盖被子,笑着回屋去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天还没亮,晏黎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了卧室门外,隔几秒喊一句:“小烨,快起床,你该回去了。” 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躁,像极了古早时期的复读机。 阮烨烦躁地捶了下枕头,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打开门后,她揉着鸡窝般的头发,边打哈欠边说:“你帮我洗个头我再回去。” 晏黎正色道:“大年初一,不能洗头。” “嘁,”阮烨白了他一眼,拉着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这都2134年了,谁还在意这个。” “我在意。”晏黎稍稍用力,拉住了她,像是哄孩子一样:“你要听话,就这样回去吧。这个发型,才是你睡过觉的样子。趁伯父伯母还在休息,悄悄回到房间,装作从未出过门。这样,伯父应该不会责怪于你。” 阮烨晃晃头,感觉自己听人念了段经,“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我就先回去了,拜拜。”说完,她晃晃悠悠地向门口走去。 “等等。”晏黎跟上去,“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不行,你不能出去,”阮烨立马精神起来,还不忘强调:“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密码的,你要是出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我已经知道了。”晏黎语气里有几分得意,“昨晚,我通过手机已经问顾雯姑娘要到了。” 阮烨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晏黎一脸无辜:“昨晚你来之前,顾雯姑娘主动给我的。” “她给你你就要啊?!”阮烨又炸毛了。 晏黎理直气壮的:“你如果早点把密码告诉我,我也不会这样做了。” “你!”阮烨自知理亏,就说:“那好吧,密码的事情就算了。不过!你一定一定不能私自乱跑,这个世界很危险的。” “有你在,我不怕。”晏黎说。 “嗯,那是当然,我会罩着你的,放心吧。”阮烨满意地笑了,两秒后又变成了严肃脸:“但是你私自联系她的事儿——” “我以后不这样便是。” “嗯,如此甚好。”阮烨笑得心花怒放。 …… 阮烨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蹑手蹑脚地溜进家门,还没走到卧室,就被起来上厕所的宋淼发现了。 宋淼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一把摘掉她的帽子,问她:“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阮烨缩了缩肩膀:“我……” “诶?你昨晚是不是找你那小男朋友去了?”宋淼忽然又变得和颜悦色的。 阮烨瞬间不慌了,直起了腰板:“对,我刚从他那里回来。” 宋淼一下没绷住,笑出了声,意识到后赶紧瞄一眼客房的门,又压了压自己的声音说:“我就知道你去找他了,我昨晚还骗你老爸说你早就睡了。女儿,好样的!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就该这样!” “这么说,您跟我是同一战线的了?”阮烨一脸奸笑。 “那当然,我跟你爸那老传统不一样,你俩现在生米煮成熟饭都行,只要能让我五十岁之前抱上孙子。”说完,宋淼掐指一算,距离她五十岁仅剩一年,笑容又垮了下去。 阮烨还沉浸在生米煮成熟饭的想象中,不常见地羞涩起来:“妈,您说得也太远了。” 宋淼严肃地思索了一下,说:“要想让你爸也接受他,你还得想想办法。眼下最重要的,是帮他找个像样点的工作。” 阮烨难得与母亲达成一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依我看,你别让他写小说了,长得那么帅,直接去当明星得了。”宋淼认真地说。 阮烨突然很激动:“妈,您真是我亲妈!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就在这时,阮兴瑜打开门出来了,一脸的不耐烦:“你俩一大早嘀咕什么呢?!吵得人睡不着觉。” 宋淼主动帮女儿打起了马虎眼:“没什么,我们商量商量今天去哪里玩。” 阮兴瑜想也不想就说:“既然是大年初一,那就去迎君山上柱香吧。” “切,无聊。”母女俩异口同声地回他,接着就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阮兴瑜捋着头顶的头发,看看走开的两人,嘟囔:“嘿,登山哪里不好了?” …… 年也过完了,福也祈过了,大年初六这天,阮父阮母终于回老家了。二老离开,晏黎以为自己可以回去住了,谁知,阮烨不让他搬回去,还跟顾雯签了一份长租合同。 晏黎的眉毛一皱,委屈巴巴的:“小烨,是不是伯父的事情让你害怕了?因此不让我回去住。” 阮烨摇头否定,笑得有些神秘:“你现在可是我的潜力股,为了保证你完全没有黑料,咱俩暂时不能住在一起。” 晏黎:“潜、潜水股是何意思?黑料又为何意?晏黎不大明白。” 阮烨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你以后就懂了,现在,先跟我去个地方。” “要去何处?” “一个可以送你出道的地方。” 这天是工作日,空中的航道有些拥堵,从晏黎家到城北的摄影棚还不到二十公里,他们用了将近半个小时。 到了摄影棚内,晏黎找了个可以落脚的角落,看着眼前走来走去的人,和阮烨抱怨起来:“你们这里的交通,向来如此不便吗?这么近的地方,居然需要花费如此多的时间。空间还是那样的狭小,实在有悖常理。” “是是是,我们这里最快的交通方式,也比不上您那腾云驾雾的速度。没让你挤地铁就不错了,还说什么狭小。”阮烨白他一眼,一扭头,被正在拍照的男模特吸引了目光,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男模特一身白衣,衣服样式和晏黎刚来时穿的那一身差不多,领口处层层叠叠的,看上去很是繁琐。模特戴着发套,头顶的铜色高冠似乎有些重,让他不敢低头或者活动头部。他的手里还握了把扇子,姿势不太自然,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减分。 阮烨懊恼地叹了口气,突然后悔让晏黎把头发剪了。 “他好看,还是晏黎好看?”晏黎突然俯在她耳边问道。 第12章 “他好看,还是晏黎好看?”晏黎突然俯在她耳边问道。 他的气息散在耳朵上,痒痒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响,阮烨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阮烨没有扭头看他,而是低下了头,低低地说:“你、你更好看。” 问的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听到想听的答案反而后劲上来了,晏黎的脸忽然一阵热,一边清嗓子一边直起身子,眼睛看向了别处。 “下一位,晏黎!”一个胖胖的女孩喊道,刚刚有不少人叫她“星姐”。 阮烨连忙抬起头,举着手说:“这里!这里!” 星姐瞟她一眼,“快点儿,先来换衣服。” 阮烨拉着晏黎穿过人群,正准备和他一起进去,结果被那个女孩拦住了。 “他试镜还是你试镜?旁边等着去。” 阮烨还没张口,晏黎就被女孩用力推了进去,两人被迫分开。 等女孩进去了,阮烨朝着那扇门撇了撇嘴,“这搞幕后的,脾气怎么都这么大?” “外面那个女的,进来!” 里面传来星姐的一声吼,吓得阮烨捂住了嘴巴。 星姐突然打开门,眉毛眼睛全挤在了一起:“叫你进来,听不见啊?” 阮烨咽了咽,“怎么了?” “他不肯换衣服,非让你进去。”星姐不多废话,拉上她就进去了。 进去后,阮烨被带到晏黎所在的小隔间,门口只有一道灰色的门帘挡着。 “怎么了?”阮烨边问边往里钻,定睛一看,晏黎正在脱上衣。 “你、你干嘛喊我进来?”阮烨假装捂眼,透过指缝偷看。 晏黎面不改色,长臂一伸,直接把她转了过去,说:“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我不太放心。” 阮烨咬了下唇,笑得有点得意:“我这么大的人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晏黎看着她的后脑勺也能猜到她的小表情,挑着眉:“你如此好色,我是怕外面那些男子遭殃。” 阮烨气得跺脚,索性转过身来,指着他:“你!” 你什么来着?阮烨看见眼前美好的肉.体,瞬间失声了。 八块腹肌加胸肌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胸膛上的那块疤,乍一看像朵盛放的花,诡异又性感。 阮烨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还咽了下口水。 晏黎见她没有转过去的意思,就拿了件衣服蒙在她头上,一本正经地说:“非礼勿视。” 阮烨翻了个白眼,嘀咕:“不是你叫我进来的嘛。” 晏黎换好后,把她头上的衣服拿了下来,顺便帮她捋了捋头发,“好了,我们出去吧。” “好。”阮烨望着他傻笑。 阮烨刚一拉开帘子,就看见了星姐的大脸,这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姐姐,请、请问有事儿吗?”阮烨已经自动变软。 星姐上下打量一番晏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不用化妆了,跟我去导演办公室吧。” “Yes!成了!”阮烨小小兴奋了一下,拉着晏黎跟上女孩的脚步。 她得意地问晏黎:“你知道,你为什么能直接去见导演吗?” 晏黎没有握她的手,只是随她牵着,“为何?” “因为这个。”说着,阮烨给他看照片,是晏黎空降她家的那个晚上拍的。 晏黎匆匆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问她:“照片上的我如此狼狈,导演为何会喜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天生的戏剧感,”阮烨又开始忽悠他,“你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些男人,身上都没有这种感觉。” 走在前面的星姐猛地回过头来,淡淡地对晏黎说:“第一,因为你帅。第二,因为你比他们帅。第三,”星姐顿了下,两人的呼吸也跟着顿了一下,两秒后,星姐再次开口:“因为你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 “……” 见到导演樊超后,阮烨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 樊超年近五十,却爱拍脑洞极大的奇幻剧,每部剧的男女主角都只让新人来演。因为,他很喜欢通过自己的剧把一个新人捧红的感觉。当然,前提是这个新人颜值要够,气质要好。所以,他在娱乐圈有个外号:权威选美评委。 听他讲了半天的光荣历史,阮烨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尽量客客气气地笑着问他:“樊导,我想问一下,男主角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樊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古装扮相的晏黎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站起来,向晏黎伸出右手:“晏先生,合作愉快。” 晏黎缓缓起身,学着他的样子把右手伸了过去。 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阮烨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随即从包里掏出了一份合同,递给对方:“您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两天咱把合同签了?” “哦……阮小姐连这都准备好了。”樊超还没反应过来,合同就已经到了自己手上,坐下一边翻看一边说:“这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还好还好。”阮烨昂头挺胸地坐着,笑得非常自信。 樊超翻完后,合上了合同,问她:“其他的没问题,就是有一条我不大明白,他所有的亲密戏都得找替身吗?大家都知道,我樊超拍戏,几乎从来不用替身的。” 晏黎听得七八分明白,轻轻扯起嘴角,看向阮烨。 阮烨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是的,您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咱们就不用接着聊了。” 樊超眼神一变,靠在沙发上摸着下巴,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晏黎。 晏黎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不然,算了吧,我可以再找其他的工作,感觉此人有些奇怪。” 阮烨拍拍他的手背,叫他再等等。 樊超慈祥地笑了起来,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不如这样吧,阮小姐来演这个女主角,怎么样?” “啊?你让我演啊?”阮烨指着自己,惊得张大了嘴巴。 樊超笨拙地翘起二郎腿,说:“阮小姐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那这次合作就只能算了,毕竟我也有我的原则。” 阮烨的大脑飞速地转着,忽然问他一句:“您这个剧打算上星吗?” “我的剧,从来没有上过卫视,以后也不会上。”樊超答。 阮烨脑子一热,答应下来:“那行,我拍!” 樊超眉开眼笑:“阮小姐真是个爽快人,那我这边也会尽快拟好合同,等过两天咱们把合同签了,立马开机!” “好,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阮烨和他握完手后,回头对晏黎眨了下眼睛,很是骄傲。 …… 说是立马开机,结果剧组完成前期筹备就用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告别了电台的阮烨,只能领着晏黎吃老本,那是越吃越心疼。同时,为了防止晏黎引起他人的怀疑,阮烨一点一点地教他用当代的方式说话,还有怎么演戏,如何混娱乐圈等等,差不多把自己知道的必用技能,都教给他了。 在温城举行开机仪式的这天,阮烨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记者向她提问时,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博得了不少媒体的好感。 而晏黎按照她平时教的,一只手插裤兜,一只手拿话筒,肩膀没有歪斜一丁点,从几乎没有褶皱的西装便能看出,他的仪态很好,这让人们对他颇为欣赏。 下台后,其他演员各找各的经纪人或助理,而阮烨和晏黎则是结伴回休息室。 到了没人的地方,晏黎悄悄耸了耸肩,垂眸看着她的头顶:“你为什么不用像我这样?” 阮烨一瘸一拐地走着,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忘了我教你的了?那是你的人设。最近流行男的高冷,女的活泼,咱俩得有个反差。” “哦,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学问呢。”说完,晏黎伸出手去扶她。 阮烨连忙推开,鬼鬼祟祟地环顾下四周,而后认真地对他说:“以后在公共场合,你不用管我,尤其是不能有肢体接触。” “为何?” “有的人可能不喜欢。” “哦。”晏黎抿了下唇,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当天晚上,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宅子里,电视剧正式开拍。 第一场戏就是吻戏,而整部剧的亲密戏加起来,大概有一整集那么多。 樊超坐在监视器后面,拿着扬声器,看画面中的两人对望了半天也没亲上,便第八次喊了停。 “怎么回事?你俩今天到底还亲不亲了?!” 樊超气得差点摔了扬声器,最后往桌上一甩,起身抽烟去了。他狠狠抽了一口,暗自懊悔找了一对还没接过吻的“假情侣”。 一身现代装束的阮烨和一身白色素衣的晏黎大眼瞪着小眼,尴尬得耳朵根都红了。 “导演生气了,怎么办?”阮烨小声问。 晏黎表情很严肃:“我也很生气,你怎么不问问我?” “哎呀,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要是告诉你亲密戏有接吻什么的,你就不肯当演员了嘛。”说到后面,阮烨的声音越来越小,手心里都出了薄汗。 晏黎叹了口气,把脸扭过了一边。 阮烨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那个,要是拍不下去的话,我们得赔人家违约金,那可是很多很多钱,我可赔不起。” 晏黎扭过头来,郁闷地看着她:“钱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阮烨本能地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们先来练习一下,等下争取一条过。”晏黎扶住她的肩膀,还原成导演喊停前的姿势。 “练、练习什么?” “吻戏啊。” 第13章 阮烨惊讶地望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说:“这、这个不用练习,一会儿你不要躲我就行。” 说着,阮烨的耳朵都红了。 “哦,知道了。” 晏黎见导演已经坐了回去,便喊:“樊导,我们准备好了,开始吧。” 樊超不大高兴地点点头,拿起差点摔坏的对讲机,让各部门准备。 “你怎么会在这里?”晏黎说着台词,语气还算自然。 阮烨笑中有泪,把穿越后重逢的情绪演得很到位,“我花了整整三年,终于找到了来这里的方法。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晏黎眨了下眼睛,看着她两颊上的泪痕,心竟然真的揪了一下。 阮烨抬起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腰上,然后踮起脚尖,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脸。 晏黎的眼中慢慢只剩下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的嘴唇。他心头一动,主动迎了上去。 阮烨慢慢抓紧他的衣服,感觉各种感官都在放大,心跳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呼吸也乱了节奏。 感觉到他正在更进一步时,阮烨闭上了眼睛,彻底分不清此刻是戏还是现实。 “卡!”樊超意犹未尽地喊了停,坐起来看向还未分开的两人,如释重负地笑了:“好,这条过了。” 阮烨的脚踩回地上,却感觉像是踩在棉花里,手仍然抓着他的衣服,忘了放开。 当她慢慢睁开眼睛时,发现晏黎正看着自己。 “你这、这是跟谁学的?”阮烨微微低着头,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晏黎咽了下,喉结上下滚动,“我、我哪有跟谁学过。” 这时,服化组的两个工作人员向他们走来。 阮烨忽地回到现实中来,终于想起松开手,向后退了一小步,“那你之前,是不是偷看过好多人谈恋爱呀?” 被说中,晏黎的脸更红了,边挠头边说:“我之前……那是工作需要,并不是我非要看的。再说,那些人在当时的我看来,跟花草树木差不多。” “所以现在想起来,是什么感觉?”阮烨刚缓过来便开他的玩笑。 “说、说这个干嘛……” 晏黎皱着脸,窘迫极了。 突然,阮烨背后有个人快要撞过来,晏黎本能地将她拽到自己身边。 可很快,阮烨将他甩开,还对他使了个“禁止”的眼色。 晏黎无奈地别过了脸,同时觉得头痒,又挠了挠。 收工后,两人回酒店休息,晏黎一路跟着阮烨,一直到她的房间门口。正准备随着她的脚步跟进去,却被她挡在了门外。 “你现在不能随便来找我,这是大忌,知道吗?”阮烨站在门前,抱着手臂说。 晏黎眉毛一抬,眼睛里有怨念:“为什么不能?我只是想找你说会儿话。” 阮烨想笑却又不得不忍着:“想聊天的话,明天我们拍戏的时候再聊不就行了?” “可是——”晏黎顿了下,觉得头顶一阵痒,边挠边说:“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阮烨“哎”了一声,叫住他:“别挠头!小心有头皮屑,要是被拍到了,很尴尬的。” 晏黎还在挠,有些烦躁:“太痒了,不挠不行。” 阮烨觉得不太对劲,望了眼四周没发现人,就走上前去:“你先别动,我看看。” 晏黎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听话地朝她低下了头。 阮烨踮着脚尖,扒开他头顶的头发仔细一看,发现上面有几个红疹。 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头皮也跟着痒了一下,“你,你该不会是对假发过敏了吧?” 晏黎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委屈巴巴的:“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剪头发了。” 阮烨有点自责:“怪我怪我,我原本想让你剪了头发去演偶像剧的,谁知道我圈里的朋友说,最近只有古装剧。” “也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剪的。”说完,晏黎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问她:“对了,你能让华岚把头发再给我接上去吗?” 阮烨一听,顿时有些激动:“能能能!我们这儿的接发技术非常先进,我这就联系他!” 晏黎:“要不,我们进房间再慢慢说?” “好好好,”阮烨转了个身,刚要去开门,又转了回来:“不行不行,你不能进来,这里到处都是监控,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晏黎脸色一沉,有些失落:“哦,那算了。” 阮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总要和我待在一起的,但是这一个月以来,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所以,你也不用太敏感了。这个时期,除了拍戏,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吧。万一被有心人存了料,对你以后不好。” “好吧,那我们时刻保持联系。”一边说着,晏黎拿出手机晃了晃。 阮烨冲他笑笑,“嗯嗯,那你也回去休息吧。还有还有,回去看药箱里有没有合适的药膏,先擦一擦,别总挠头。” 晏黎抬到空中的手僵了一下,最后只是摸了摸头发,“嗯,你进去吧。” “晚安。” “晚安。” 晏黎看着她关上门,笑容渐渐消失。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冷冷清清的泯心殿,天父一年才来看他两三回。每次见到天父,还不能像其他孩童一样求他抱抱,总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旁,听他说些自己不懂的话…… 晏黎回到房间后,一动不动地躺在纯白的被单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视线因为灯光变得模糊,心里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也猜不到两个月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 第二天,为了照顾晏黎的头皮,樊超让他们先拍现代戏。 化妆间很大,几乎所有有台词的演员都在这里,按性别分成了两边。 过了一会儿,演员出去了一大半,整个化妆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当晏黎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出来时,阮烨在镜子里一眼就看到了。 一身白的他,干净得像不曾落地的雪花,而一身黑的他,就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绅士。 负责化妆的小曼收拾着桌子,看阮烨在对着镜子发呆,便笑着问:“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吧?” 阮烨从晏黎身上收回视线,抬头对她笑笑:“不是,就是朋友。” 小曼略惊讶:“不是啊?那不好意思,我误会了。不过,两位看上去挺般配的,等剧播出了一定会有很多cp粉。” 阮烨抿着嘴,想笑却又不得不忍住,“谢谢,希望能有不错的反响。” 小曼笑得甜甜的:“肯定没问题的。” “小烨!” 是华岚的声音。 阮烨扭头一看,华岚正提着箱子朝自己走来。大步流星地来到跟前后,华岚放下箱子,微张着嘴巴喘气,好一会儿才说:“你还真当演员了啊?” 阮烨连忙竖起食指:“嘘!” 华岚看了下周围,有人正在闭着眼睛小憩,于是赶紧闭了嘴。 小曼很有眼色:“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阮烨:“好。” 华岚匆匆瞥一眼小曼,就又看向阮烨,笑着说:“可以呀,上来就是个女一号。” 阮烨微微有些脸红:“都是不得已。” 华岚依然兴奋:“你以后要是红了,可别忘了我啊。” 阮烨笑了,边捋头发边说:“不会红的,就我这张圆脸,一点也不符合主流审美。” “不会啊,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的。”华岚脱口而出。 阮烨摸头发的手僵了一下,随后说:“我就是来打个酱油,主要还是希望晏黎能火。” “这样啊,”华岚干笑两声,连忙说起别的:“要不要我帮你做个造型?” 阮烨的脸又红了些,“不用,你去给晏黎弄吧,接发应该需要挺久的。” 华岚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尴尬,便说:“行,他在哪?我去找他。” 阮烨回头扫了一眼,“就在那边,你找找看。” “好。” 阮烨提醒他:“对了,他的头皮好像过敏了,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点好起来?” 华岚提起箱子,“我过去看看再说。” 阮烨:“嗯,麻烦你了。” 华岚走着走着,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刚好对上她的视线。 阮烨慌了,只好对他笑下,赶紧扭过了头。 冷静下来后,她想起了以前找他理发的情景,其中确实有些细节让她感到困惑。 她每次去那里理发,都是华岚亲自洗的头,吹的发。但是按照他的职位来看,根本不用亲手做这些。 阮烨拍了拍脸,但愿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 第二场戏是在古宅的门口拍摄,开拍时,华岚就在远处站着,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 “这位小姐,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认识我吗?”晏黎说台词已经没有表演痕迹,几乎是本色出演。 阮烨注视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话,又恍惚了。 她此刻分不太清自己是谁,而晏黎又是谁,于是忘记说词了。 全场非常安静,都在等她开口,但是整整五秒钟,她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扬声器里传出了樊超的声音:“阮烨,说词。” 突然发出的声响,让阮烨一下子回过神来,还顺利地接上了词:“先生,一万年前,我们是不是在这里见过?” 晏黎的嘴巴微微张了一下,随即淡淡笑了起来:“小姐说笑了,一万年前,恐怕还没有这座宅子。” 阮烨拉住他的胳膊,眼神十分诚恳:“先生,我没有骗你,你可否愿意抽出一点时间,听我讲一个怪梦?” “卡!”监视器前的樊超露出了笑容,“很好!过了,去下一场!” 听到指示,现场的人松了一口气,纷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此时,全场的人都在快速移动,有穿着古装的人,也有穿着现代服饰的人。 只有华岚站在原地不动,还未从刚刚的戏中抽离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TYqu的地雷~ 大家周末愉快呀! 第14章 现场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只有华岚站在原地不动,眼前还是男女主角对望的画面。 明明只是拍戏,他却打从心底地觉得他们般配。 华岚拧着眉,低下了头,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阮烨叫住了。匆匆忙忙整理好情绪,转过来时又是一脸笑容:“你们两个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阮烨搓着手,似乎还有些紧张,“哪有,我俩一个比一个业余。” 华岚:“像你们这样直接情侣档出道的,娱乐圈里可是很少有的,以后一定能大火。” 阮烨愣了下,接着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说:“我们没打算公开关系。” “哦……啊?”华岚不自在地看着她,笑得有些苦涩,“那不公开也行,反正肯定能火就对了。” 晏黎难为情地笑着,对他说:“谢谢你赶来这里。不过,医生让我这两日先不要戴假发,等红疹消了再说,所以可能暂时接不了发了,抱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阮烨一脸歉意,“是我太莽撞了,没搞清楚就把你喊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嗨,没事儿,我就当来旅游了,正好这边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华岚大大方方的,看上去不觉得有什么。 阮烨:“那你打算在这边待几天?” 华岚想了下,说:“什么时候帮晏黎把头发接好,我再什么时候回去吧。” 晏黎更加歉疚:“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华岚:“不会不会,我请了好几天的假。” 阮烨和晏黎相视一眼,脸又各自转了回来,异口同声地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华岚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两天后的中午,三人在化妆间拼了几张凳子当桌子,围坐在一起吃饭。 这个场景,让华岚想起了除夕夜,于是随口问起了阮烨:“小烨,你生日是哪一天?我看看咱俩谁大。” 阮烨把自己碗里的肉挑了出来,夹给晏黎,“我6月23号,你呢?” 华岚突然放下了筷子,一脸惊喜地看着她:“巧了,我也是。” “真的假的?我说的可是公历。”阮烨也有点惊讶,夹的菜都忘了送进嘴里。 华岚的眉毛挑得更高了:“那没错!咱俩同年同月同日生!” “哇,这也太巧了吧。”说完,阮烨把菜送进了嘴里,越想越觉得神奇。 晏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随后埋头吃起了饭,一直没出声。 华岚有点激动:“我本来想说,你要是比我小,我就认你作妹妹。到时候你火了,怎么着也不会忘了我。谁知道,咱俩这么有缘分。” “咳!” 晏黎猛地呛了一下,瞬间满脸通红。 阮烨探过身去拍他的背,边拍边说:“吃个饭你着什么急呀?又没人跟你抢。” 晏黎挡开她的手,自己抚了抚胸膛。 阮烨怔了下,不过很快收回了手。 这时,小曼吃完饭回来了,准备一会儿给华岚搭把手,帮晏黎接发。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火热?”小曼好奇地问。 华岚的笑容还在:“没什么,就是刚刚发现,我和阮烨同年同月同日生。” “这么有缘啊,”小曼靠在化妆台上,抱着手臂跟他们闲聊起来:“对了,我会看八字,你们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要不要让我看一看啊?” 阮烨嚼着嚼着停了下来,偷偷看向晏黎。 华岚看了看两人的脸色,便主动拒绝了:“还是算了吧,我们生日一样,八字应该也一样,这有什么好算的。” “正是因为这样,才要好好算一算,”小曼神秘地笑着说,“而且,这时辰不一样,八字自然也不会完全一样。” 晏黎不看阮烨,却抬眼看向对面的华岚:“晏黎还从未见过算卦占卜之术,不如你们让小曼算下试试,让晏黎借此机会长下见识可好?” 华岚蹙着眉,不明白他此举的意思,但心里又莫名有股冲动:“好,那就算算看。” 坐在中间的阮烨微微噘着嘴,生无可恋地来回看这两个男人。 “小烨介意吗?介意的话就算了。”小曼温柔地笑着,似乎看出来阮烨有些不情愿。 阮烨把筷子重重地一放,说:“算算看吧,就当玩儿了。” 小曼逗她:“你不要小看我哦,我算得很准的。” 阮烨抿了两下嘴,笑着说:“是嘛,那我可要好好听了。” 两个人给小姐姐报上生日、出生地点等信息,生日具体到了分钟,地点具体到了哪家医院。 小曼先在网上将两人的八字排好盘,然后开始跟他们解释。 开始之前,小姐姐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晏黎注视着小曼的脸,竟有些紧张。 “怎么样?”阮烨忍不住先问。 “很好。”小曼笑着答。 华岚原本不关心,一听到“好”字,立马转过身去听:“请问很好是什么意思?” 小曼看着手机上的排盘,放大又缩小,神秘感越来越强烈:“从八字上看,你们非常合得来,是天生的一对。” 其他三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也没有看向彼此,神色各异地盯着小曼。 小曼料到似的笑了下,把手机上的图给他们看,先是对两个人金木水火土的属性分析了一番,才把两个人天生一对的原因指了出来:“你们两个人年纪一样大,属相自然是一样的,而你们的属相并非自相刑克的属相,所以你们的天相没有不合。” 三个人像听人说书一般,专注地听着。 小曼继续说:“凑巧的是,你们的月份、日子也都没有自相刑克。不过更巧的是,你们两个的出生时辰不同,是彼此的六合贵人。” 阮烨听得入迷,还不忘问问题:“什么是六合贵人?” 小曼像是等着她发问一样,回答:“六合贵人就是情感贵人,感情上最合得来的那种。” “哦……”阮烨偷偷瞄了一眼晏黎,没见到有什么反应,失落地低下了头。 “我帮很多人都算过,包括一些明星情侣,你们两个的八字,真的是我见过最合拍的,根本没有相克、相害、相刑的地方,在一起还可以旺对方哦。” 小曼说完,又是一阵沉默,有人低下了头,有人不知所措,有人继续吃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怎么?你们不信吗?我算得很准的,最近有几对分手和离婚的,我都帮他们看过,早就知道他们之间有问题。”小曼的语气很认真。 华岚看了眼阮烨和晏黎,发现不对劲,扭头对小曼说:“你说的也许准,但这只是八字,两个人合不合适还要看性格啊、三观啊等等各个方面。要是大家都按八字合不合来决定是否在一起,那还有什么意思。” 小曼笑了下,说:“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怕你们不信嘛。再说,我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是单身,才给你们看的啊。” 阮烨抬起头,难为情地说:“你可别乱点鸳鸯了,我和华岚就是朋友。” 晏黎放下筷子,看着凳子强笑,“或许二位是段好姻缘呢?” 阮烨呆呆看着晏黎的侧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咽不下,吐不出。 华岚想了个圆场的办法,对小曼说:“小曼,你也给两位主演算一下呗。” “好啊好啊,我也想看看。”小曼有点兴奋,“晏黎,你的生日是多少?” 晏黎:“我——” “这还用算吗?我和他肯定八字不合。”阮烨急赤白脸的,说完睨了晏黎一眼。 小曼还算有眼色,没再说要帮两人算一算,看八字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下午,整个剧组重新忙碌起来,只有华岚和晏黎留在化妆间里,准备接发。 趁小曼不在,华岚对晏黎说:“不好意思啊,小曼也不知道你们的情况,所以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晏黎没什么表情:“你不用这样,是我非要她帮你们算的。” 华岚干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不是喜欢小烨?” 华岚一下子愣住了,可是他迟疑的这几秒已经说明了问题,最后不得不承认:“是,但我从来没有要破坏你们的意思。” 晏黎苦笑一下,说:“如果没有我,你应该会光明正大地追她吧。” 华岚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对他摇摇头:“不会,我没什么文化,和她不是一路人。她值得更好的。” “小烨不在乎这些,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可以试试。”晏黎的眼角依然带着笑意,让人看不明白。 华岚向他走近了一步,情绪不太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她,并不是男女朋友。” 说完这话,晏黎低下了头,假装看手机,一打开看到的却是阮烨。 华岚难以理解:“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骗我呢?” 晏黎没抬头,淡淡地说:“有不得已的理由。” 正当华岚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小曼来了,就立即开始了接发,没再聊起这件事。 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晏黎的头发才全部接好,头发接上去后几乎和他剪发之前完全一样。 华岚又跟他说了些养护头发和头皮的方法,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小曼看着接完发的晏黎移不开眼睛,忍不住感叹:“还以为会不好看呢,但现在看来,你很适合长发。” “谢谢。”晏黎躲闪着她的目光,继而扭头对华岚说:“这几天,麻烦你了。” “不用谢,小事儿。”华岚盖上箱子后,朝他走来,“那我先回去了,等你们拍完戏回家,我们……我们再见面吧。” “好。” 晏黎话音刚落,阮烨就冲了进来。 她火急火燎地向晏黎奔来,来不及喘口气,就对他说:“那个作者,找我了。” 第15章 “那个作者,找我了,”阮烨边喘边说,神情焦急:“怎么办?” 晏黎站了起来,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拉上阮烨出去了。在院子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问她:“那个人说了什么?” “他说,等我们演完这部戏,你就能回去,方法就是我继续读他的小说。”阮烨看着他的眼睛说。 晏黎眉头一动,默了一会儿,揣摩那个人的用意。 阮烨盯着手机上的一个对话框,急切地说:“快,我要回他什么?一会儿他又该消失了。” “先别回他,让我再想想。”晏黎望着阮烨陷入了纠结,欲言又止。 “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去吗?我就让他尽快把剩下的章节发来好了。”话音一落,阮烨开始打字。 晏黎抓住她的手,“再等等。” “还要等什么?我可以先看看他写了什么,免得你回去还要受罪。”阮烨扯了一下胳膊,却发现他握得太过用力,丝毫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 阮烨难以理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黎手上的劲儿略微轻了一些,神色纠结:“如果我告诉你,那样的话你会跟我一起回去,你还愿意吗?” “你在说什么?”阮烨心中一震,慌了神,看他的眼神开始怀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晏黎重又把她的手握紧了些,“一个多月以前,他联系过我,让我在三个月后说服你继续读他的小说,这样我就能回去。还有个条件,就是要带你一起回去,但是我没——” 晏黎突然不说了,低下头,能感受到阮烨在暗中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阮烨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气极了。 晏黎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被自己弄红了,只好松开她。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对我言听计从的,是不是就是想让我相信你、喜欢上你,然后跟你一起回去?”阮烨说着说着,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一瞬间涌上来的眼泪让她看不清对方的脸。 晏黎的长发被风吹动,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晚的样子。 他皱着眉头,向她走近,只是他向前迈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他只好停下,与她保持着距离。 “我没有任何要害你的意思,我也绝不会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带你回去,请你相信我。”晏黎恨不得马上把胸膛打开,让她看看那里面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阮烨抑制着哭腔:“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相信你,你却选择瞒我。” “小烨,我——” “阮烨!快点儿,开工了!”副导演朝他们喊道。 “来了。”阮烨迅速抹了下眼泪,转身就走。 晏黎望着她的背影,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这时,华岚提着箱子出来了。 华岚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便问他:“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对了,刚刚小烨找你什么事啊?” 晏黎垂下眼帘,冷言道:“没什么。” “哦,没什么事就好,那我回去了。”华岚对他笑了笑。 “嗯,先生路上小心,晏黎就不送了。”晏黎低下头,绕开他进屋去了。 “哎——”华岚见他脚步匆匆,也没再叫住他,自言自语:“这人怎么一不开心就学古人说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开心似的。” …… 晚上,两个人没有一起回酒店,晏黎在她房间门口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只好出去找。 走在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扎着低马尾的晏黎格外引人注目,他顾不上人们投来的目光,走进一家店又一家店,甚至连他从未去过的酒吧都去了,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他走到一家汉服店的门口时停了下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看向里面。店内除了一个穿着黑色汉服的中年男人外,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晏黎本想转身离开,但转了一半听见老板说:“姑娘穿上这套汉服,简直和刚刚判若两人啊。” 他连忙转身进店,疾步走到那位姑娘跟前,抬眼时神色一冷:“抱歉,我认错人了。” 老板和陌生姑娘奇怪地看着他,当他准备离开时,里面传来了声音。 “老板!你这衣服有没有小一号的啊?”阮烨提着裙边从试衣间出来,看见晏黎时,愣在了那里。 晏黎站在原地望着她,差点没认出来,望着望着却忘记向她走去。 阮烨穿了一身正红色的曲裾深衣,与领口的白色内衬相间,看起来端庄大气。束腰的位置较为偏上,身材有了曲线,让她多了些女人味,少了些孩子气。 阮烨瞪他一眼,噘着嘴走了过来。 晏黎仍在上下打量她,问道:“为何不接电话?” 阮烨视若无睹,故意避开他,走向了老板。 “老板,这套有小一号的吗?”她笑着问,声音和她读小说时一样轻柔。 老板:“不好意思,这套没有了,姑娘要不要看看别的?感觉你很适合穿汉服。” 阮烨礼貌地笑了下,“不用了,谢谢。” 另外一个女孩腼腆地笑着说:“你穿这件真的很好看,红色很衬你。” 阮烨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也很喜欢,可惜不合身。” 晏黎转过身来,问她:“哪里不合身?” 阮烨像没听见一样,也转了个身,准备回试衣间。结果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裙子给绊住了,眼看着要摔到地上,晏黎伸手扶住了她。 阮烨站好后便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看到了吗?这就叫不合适。” 说完,阮烨提起裙边就走。 待她走出去几步,晏黎突然追了上去,直接将她横抱起来,“不合适有不合适的办法。” 阮烨心跳一滞,紧接着又加速跳起来,双手缩在怀里,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到了试衣间,晏黎把她轻轻放在凳子上,然后站在门口,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你到外面等着吧,我要换衣服了。”阮烨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视线无处安放。 晏黎反手把门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换吧。” 阮烨一怔,看向他,“你你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换?” 晏黎眨了几下眼睛,几秒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阮烨悄悄地舒了口气,伸手去解衣带。 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晏黎的心情怪怪的,于是没话找话:“你喜欢这一类的衣服?” 阮烨:“嗯。” 晏黎盯着面前的门板,“那这些衣服贵吗?” “不便宜。”阮烨脱到内衬时,发现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晏黎:“那我努力赚钱,以后多给你买些。” 阮烨脱掉内衬,上身只剩下一件内衣,不自觉地“嘶”了一下。 “怎么了?”晏黎边问边扭头。 阮烨慌忙拿件衣服挡在胸前,“你干嘛?!还不快转过去!” “哦哦,”晏黎扭了回来,闭上眼睛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阮烨看着他的马尾嘟囔,迅速穿上了原来的衣服。 晏黎无言以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身后没了动静,静得连她的呼吸都听不见。“小烨?好了吗?” 一秒两秒过去,没人应答,晏黎立即转过身去,却发现她就站在那里,正看着自己。 “既然换好了,那我们就出去吧。”晏黎说。 阮烨眼睛眨也不眨,“你刚刚说要赚很多钱给我买衣服,是什么意思?” 晏黎伸手帮她理了理刘海,“我这段时间找找办法,也许你可以不用跟我回去,顺便帮你赚很多很多的钱,等我走了——” “我不要钱。”阮烨拿开他的手,又在下面握住,眼神坚定:“我要你永远留在这里。” 晏黎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手,“可我留在这里,会影响你的命运,你可能会失去你的父母,还会慢慢成为另外一个人。” 阮烨的眼神晃了一下,渐渐松开他的手。 晏黎自觉地把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说:“一定有办法,你不要怕。” 阮烨看向别处,“先回去吧。” “好。” …… 半个月后,竹林里的一座坟墓前,阮烨和晏黎立在那里,两相无言。 阮烨穿着一身没过脚的白色裙装,腰间束着一根红色的腰带,长长的假发垂至腰间,上面别着一个铜色的发簪,俨然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是说,这里面的人也是我?”阮烨紧紧盯着墓碑上“吾妻琬秀”这四个字。 晏黎神伤,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是,也不是。” “那你讲讲我们的故事吧,”阮烨对着他说,“我想听。” 晏黎一只手在前,一只手背在后面,迈开了脚步,“都过去了,何必再提。” 阮烨连忙跟上来,“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说这人是我,可我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那她就不是你,”晏黎忽然又停下来,冷着脸对她说:“你回去吧,回到一万年以后,当作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 阮烨睫毛微颤,“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在宅子里见到我的时候,不是还吻了我吗?现在却要我走,为什么?” 晏黎眼睛有些红了,“不为什么,你就是不该留在这里。” 阮烨又回头看了墓碑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和琬秀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对不对?” “不,我和琬秀不过是做了场普通夫妻,没有什么要瞒你的。”尽管见她泪眼朦胧,他的语气也丝毫没有放软。 阮烨喉咙发堵,无声地流着泪,最后甩袖离开了。 望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晏黎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可是终究只迈出去了半步。 “卡!”樊超心情大好,“这场戏非常棒,大家辛苦了!” 导演的话音一落,工作人员纷纷鼓起掌来,晏黎向大家鞠完躬,朝阮烨离开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也要开心呀~ 第16章 晏黎慌慌张张推开休息室的门,见阮烨背对着门坐着,窄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慢慢走过去,阮烨渐渐停止了抽泣。 “你来干嘛?”阮烨带着哭腔问他,像是嗔怪:“站在那里别过来。” 晏黎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刚刚都是戏话,你不可当真。” 阮烨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说:“谁说我当真了。” 晏黎迈开脚步,与她面对面站着,看见那张小花脸后,笑着蹲了下来。 “那你现在哭成这样,是为了什么?”他抽出一张纸来,伸手去帮她擦。 阮烨挡住他的手,“我是为那个女孩不值。” 晏黎把她的手拿过一边,又伸过去擦她眼角的泪痕,仰着头问她:“怎么讲?” “分明是那个男人一直在搅乱她的生活,先是给一万年前的她留下遗憾,又是给一万年后的她留下念想,她千辛万苦地来找他,他却要赶她走。”阮烨说得义愤填膺,仿佛自己就是剧中的女孩。 晏黎轻轻地笑了:“可他不赶她走的话,她可能就在不属于她的时空消失了。” 阮烨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她就是想和命中注定的人在一起,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晏黎慢慢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可他也不想再失去她一次。” 阮烨冷眼看着他,紧抿双唇。 晏黎向前走一步,低头看着她的小脑袋瓜,柔声哄道:“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我跟你回去,”阮烨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再次落下,“我跟你回小说里,如果这样做可以对所有人都好。” “先不说这个,”晏黎将手伸到她面前,等她把手放上来,“还有一个多月,我可以再找找办法。” 阮烨踌躇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放在他温热的手心,“我跟你回去后,我还会记得你吗?” “我……我不知道。”晏黎握紧她的手,拉她站起来。 阮烨忽然一把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膛,深吸一口气说:“那我们在一起吧,就一个月的时间。” 晏黎抬起的手僵了一下,随后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推开:“小烨,这样只怕对你不好。” 阮烨凝视着他不语,过了会儿冷笑起来:“又是这套说辞,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说完,阮烨转身就走。 待她甩上门,晏黎捂住胸口喘起气来,直觉得心里阵阵绞痛,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异光。等到憋闷的感觉轻了些,他才离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片场,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的人小声议论着,猜测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而这时,拉着行李箱的华岚,脸上带着笑容,风风火火地向阮烨走来。 “嗨!我来你们剧组当造型师了,怎么样?惊不惊喜?!” 阮烨的眼里只有惊没有喜:“你原来的工作怎么办?辞了吗?” 华岚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傻笑着说:“对,辞了。” “小烨!过来换妆了!”不远处的小姐姐喊道。 “好!马上来!”阮烨躲着华岚的视线,微微低着头,“我去换衣服了,一会儿再来找你。” “好,你忙。”华岚依然憨憨地笑着,“对了,晏黎人呢?我可以先找他去。” 阮烨扫了眼四周,一下就看到了晏黎,发现他正在看这边,就迅速扭了回来,跟华岚随手一指,“在那儿。” “哦,”华岚终于看见了她微红的双眼,笑容也变得不自然:“那你快去忙吧。” “嗯。”阮烨低下头匆匆离开。 不等华岚找去,晏黎已经走了过来,“华岚,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不过以后咱们就能常见面了,”华岚拍拍行李箱,“我来这儿当造型师了。” 晏黎看见行李箱愣了一下,接着轻轻笑起来:“那很好,小烨最喜欢你帮她做造型了。” “真的吗?”华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真的。” 华岚顾不上高兴,皱着眉问他:“小烨怎么了?我看她好像刚哭过。” “哦,没什么,她刚刚拍的是一场哭戏。”说完,晏黎猛地咳了一声,同时捂住了胸口。 华岚见他脸都红了,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晏黎边咳边说:“没事,可能是着凉了。” 华岚向他走近一些,帮他拍了拍背,“春天就是这样,容易得个流感什么的,你和小烨一定要多注意。” “嗯,你也是。”晏黎停止了咳嗽,看着他的行李说:“我已经收工了,不如现在陪你去住的地方吧。” 华岚走过去一把握住行李箱的拉杆,隐隐有些兴奋:“好啊,你也顺便跟我讲讲小烨最近的事情。” 晏黎笑了下,点点头:“嗯。” …… 酒店的一间小标间里,两个男人各躺在一张床上,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两张脸都是一副倦容,懒得动一下。 晏黎枕着自己的一只手,长发虽然被压着,但不凌乱,一直望着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没移开过视线。 另一张床上的华岚突然翻了个身,好奇地看着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晏黎没回答,眼睛眨也不眨,像是没听见一样。 华岚撇了下嘴,边翻身边嘀咕:“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 “人们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从前的我就是以拆散情人为营生。”晏黎说这话时,略有些感慨。 华岚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侧脸,觉得不可思议:“你以前居然是专门做这个的?!虽然时代不一样了,有很多新鲜职业,但这种工作一点也不像你会做的。” 晏黎微微挑了下眉,扭过脸来看向他:“我看起来不像?” “当然不像。”华岚猛地坐了起来,指着他说:“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像古时候的贵公子,专门拆散人哪像是你会做的事啊。” 他的话音还未落,晏黎嘴角的一抹笑渐渐消失,望了他几秒后把脸转了过去,轻声说:“但我的确是个可恶至极的人。” 华岚看着他的长发,安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你现在不是还撮合我和小烨呢嘛。” 晏黎眉头紧锁,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些人的面孔,想到零夜山君一家,尤其是那个女童时,懊悔不已。 华岚找到手机给阮烨发消息,边打字边说:“小烨应该收工了,一会儿一起吃饭吧。” 听到她的名字,晏黎脑海里的景象一下子消失了,慢慢坐起来,“你们吃吧,我还有点别的事,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啊?”华岚停下手指,抬起眼看他,思索片刻后,说:“那好吧,你先忙你的。” “嗯。”晏黎不急不慢地穿上鞋,把长发捋至背后,站起来说:“我走了。” “等一下。”华岚连忙坐起来,难为情地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晏黎重新坐下,与他面对面,“你问。” 华岚有些吞吞吐吐:“那个,我想知道小烨是怎么救的你。” 晏黎微怔,想了下说:“我差点从高楼坠落,小烨她舍命相救才把我救了上来,这是其一,后来我无家可归,她收留了我,这是其二。” 华岚若有所思,仔细观察着他,“那这么大的恩,你想好怎么报答她了吗?” “我——” 正在这时,有人叩响了房门。 华岚看他一眼,随后下床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是阮烨拎着晚饭来了。 晏黎探着身子往外看了看,看到是她,便直接走了过去。 “华岚,我给你带了晚饭,咱们就在你屋里吃吧。”说着,阮烨走了进来,与晏黎错肩时,根本没看他。 晏黎也没有回头,见华岚有些惊诧,努出一丝笑意来:“刚刚你问我打算怎么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我还没回答。我想,我努力拍戏,争取早日大红大紫,为她赚点钱也算是报答了吧。” 华岚望了眼阮烨的背影,又看向晏黎,面露尴尬:“这……” “你们吃饭吧,我走了。”说完,晏黎迈开步子。 “站住!”阮烨怒声喝住他,快步走了过来,硬让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一张口声音有些颤抖:“报答?你居然说报答?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百依百顺的原因?” 华岚紧紧握着门把手,有些慌了神,反应过来后赶紧把门关上。 “没错,我就是为了报答你才会事事听你的话。” 晏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阮烨却如同五雷轰顶。 从前让她心里开出花朵的人,此刻把这些花和飞舞的蝴蝶都拿走了。 阮烨松开他的胳膊,立马从包里翻出手机,一边深呼吸着一边找那个作者的对话框,可是真的找到时,手却抖得打不了字。 晏黎低头一看,连忙握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阮烨用力甩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冷笑起来:“既然在这个世界我们不能在一起,那我就跟你回去好了。” 华岚靠着门,不解地看着两人,“你们在说什么?什、什么回不回去的?回去哪里?” 晏黎张开唇,又慢慢合上,心倏地一痛,蹙起了眉头。 阮烨深吸一口气,不敢眨眼睛,想把泪憋回去,“如果到了那里,我还记得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如果——”阮烨一顿,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皱着的小脸已是通红。 “如果我忘了你,那正好,再也没人烦你了。” 第17章 在阮烨的梦境中,她看见自己坐在一间奇怪的房子里,房屋的四壁坑坑洼洼的,自己好像正在对着一个黑色的东西念着什么。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能看见自己泪流满面。 阮烨在抽泣中醒来,一睁开眼,发现睫毛已经是湿漉漉的了。她一边用手指沾泪,一边回想刚刚做过的梦,但是还没回想起那间屋子的原貌,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阮烨轻轻摇了摇头,从深红色的锦被中坐起来,对着屏风唤:“芸娟……” 过了半晌,不见人来,阮烨那对又淡又细的眉毛皱了起来,提高音量又喊:“芸娟!” “奴婢在!” 一个身形小巧、头顶盘着圆髻的姑娘匆匆推开门进来了,绕过屏风跪在床榻前,低着头说:“奴婢来迟,请小姐责罚。” 阮烨半睁着眼睛,没什么生气,边咳边说:“罢了,你起来吧,去给我拿杯热水来。” 芸娟连忙起身:“是。” 待芸娟退出去倒水,阮烨靠在床架上,望向窗外。 窗外光线昏暗,下着淅沥小雨。阮烨不禁往上拉了拉被子,垂着眼眸,有几分失落之意。 现在已是天寒地冻的深冬,但是蓬溪国不下雪只下雨。阮烨只在诗歌、古画中领略过大雪纷飞的美妙,从未见过。儿时从父亲阮凌志那里听说,这种现象是从她出生那年开始的,现在算来,已经有二十五年了。 突然,一股气血上窜到胸口,阮烨忍不住又咳了两声,细眉紧蹙。 “小姐,水。”芸娟弯下腰,低头奉上水,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阮烨瞪她一眼,接过水缓缓喝下,喝完把杯子放回她的手里,俯视着她:“你伺候我已有三月有余,为何还是如此怕我?” “奴婢不敢。”说着,芸娟把头又低了几分。 “我说什么了你就不敢?抬起头来!” 芸娟大惊失色,立即抬起头来,但不敢直视她,下巴都在抖。 阮烨捏住她的下巴,薄唇轻轻启开:“你这样恐惧我,可是发现我的眼睛有何异样?” “没、没有。”芸娟眨巴着眼睛,一副欲哭的样子。 阮烨稍稍用力推开她,冷哼一声,“可你还是如此惧怕我。” “请小姐饶命!”芸娟手上的茶杯不慎掉落在地,赶紧向她磕头求饶。 阮烨掀开被子下床去,弯下腰准备扶她起来,不料小丫头向后闪躲,躺倒在地,哭出了声。 “小姐!我求您了,放过我吧!我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母亲需要照顾,实在不能丢了这条小命呀!” 芸娟哭得脸红脖子粗,惹得阮烨心里直发堵,转过身去低低地说:“你走吧,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谢小姐!谢小姐!” 芸娟向她叩了三个响头,慌慌张张站起来,正要转身, 屏风外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不怒自威:“芸娟,伺候小姐更衣。” 芸娟看向阮烨,眼神像是在求救:“小姐,这——” “爹,这个丫头我用不惯,把她打发走吧。”淡淡地说着,阮烨已经走向衣架,自己穿起衣服来。 “她不能走,”阮凌志无甚情绪,“过阵子,晏明堂的晏黎公子要送聘礼来,日后,她便是要作为你的陪嫁丫鬟一起入晏家的。” 阮烨一愣,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穿衣,“也不知这是哪个不要命的二愣子,竟然敢娶我这个灾星。” 听到“鬼魂”二字,芸娟又哭起来,对着她连连摇头。 阮凌志转过身来,正对着屏风:“烨儿!我不许你拿这种话糟践自己!” 阮烨将长发拨至肩后,端起梳妆台上的盐水漱口,又用盆中的湿帕子净了脸,才从里间款款走出来。 面对父亲时,她舒展开了眉头,“兴许,他们说的是真的呢?这几年来,走的丫鬟也有好几个了。还有,还有我母亲也不会——” “不说这个,”阮凌志自顾自地走到榻处坐下,“你方才听了我的话,怎么也不问问是怎样一回事?” 阮烨坐到榻的另一边,一只手掩面轻咳两声,放下手时微微笑着说:“女儿不问,您也会细说的。” 这时,芸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阮烨身旁,脸上的泪还没干。 阮凌志一个眼神递过去,吓得她乖乖低下头,不敢再哭。 “晏家是个医药世家,家底不错,他们晏明堂在都城颇有声望。这几年,你吃过的药方中,除了太医开的,就是他们家老堂主开的,还算有点成效。不管怎么说,这晏家虽然比不上我们豫平侯府,但与我们也不是天壤之别。”说到这里,阮凌志提起茶壶给自己和女儿倒水。 阮烨见状伸手去拦,但阮凌志没有要给她的意思,自己倒好两杯茶水,放了一杯在她面前。 阮凌志呷了一口,继续说:“你未来的夫婿姓晏名黎,年龄与你一般大,是晏家的独子。早些年,他的父母双双去世,一手将他带大的老堂主,也在去年驾鹤西去。现下,晏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昨日来问你的生辰八字,是他自己来的,看来家中已无长辈。” 阮烨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略微诧异地看着父亲:“哦?诚如父亲所言,他如此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得,为何会想要我这个灾——”星字就要脱口而出,又被阮烨咽了回去,改口说:“药罐子?” 阮凌志咂了下嘴,说:“我也曾怀疑过他的用意,于是着人细细打听,可没听到一丁点儿的坏话。人们都说,这位晏黎公子精通医术、人品不凡,还有一颗仁爱济世的心。我由此便想,他并非那种居心叵测之辈。” 阮烨听后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惨白干瘪,没有一丝血色。 阮凌志:“烨儿,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阮烨双手叠放在腿上,嘴角有抹辩不出情绪的浅笑:“既然父亲同意把八字给他,那就说明他是个可靠的人。只是,他不曾听过我这嘶哑粗陋的嗓音,会不会——” 阮凌志向来了解女儿,寻常女子担心的是够不够貌美,声音动听为次要,自己女儿最看重的却是声音,唯恐不能入他人的耳朵。 “这点你无需烦忧,”阮凌志的眉眼露出喜色来,“他对你的情况早有耳闻,还说自己常年游历在外,见过各种疑难杂症,待两家结亲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你医好咳疾,保你的嗓子从此不再受损。” 阮烨的笑意浓了些:“既然如此,那女儿听从父亲的安排就是。” “嗯,”阮凌志叹了口气,声音更加软和了些:“归根到底,是为父对不起你,让你耽误至今。” 听到这里,阮烨咳了两声,眼神跟着晃动了一下。 旁边的芸娟突然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阮烨,不过很快又低下头去。 阮凌志接着说:“算了,都过去了,你的好日子且多着呢。” 阮烨扭头看着门前落下的雨水,张口时哈出了白气:“今日寒雨连绵,路面湿滑,父亲上朝还需早点出门,别的事情晚些时候再说吧。” 阮凌志边站起身来边说:“哎呀,早就知道你不会久留我,幸好我‘出其不意’,这个时候来了,如果晚点,你肯定又要百般阻挠我。” “父亲说笑了,女儿哪敢,只是不想父亲耽误正事。”说着,阮烨一只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芸娟微抬起头看着她,却没有扶她的意思。 阮凌志走到芸娟面前,眉头压了下去,“你若再不全心全意伺候小姐,我便立刻杀了你。” 芸娟一下子跪到地上,边磕头边求饶:“侯爷饶命!奴婢实在不敢!” “你再说‘不敢’二字,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阮凌志一拂袖,朝门外走:“烨儿,你好好歇着,不用出来送了。” “父亲慢走。”阮烨在原地欠了欠身算作行礼,望着父亲走远后,低头对地上抽抽搭搭的芸娟说:“你听到我父亲说的话了,即便我放你走,你也是死路一条。” 芸娟慢慢抬起头来,眼中已然一片绝望:“看来,这都是奴婢的命数。从今往后,奴婢还是尽心伺候小姐吧。”话音落,芸娟又是一叩首。 阮烨瞧着芸娟瘦小的身板,神情没有波动,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沉默不语。半晌后,转身向里间走去:“你去,叫轿子侯着,今日我想出去。” “可外面还在下雨呢,小姐。”芸娟用袖子抹着眼泪,赶紧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跟着进了里间。 阮烨咳了两声,不容拒绝:“你备好伞和披风就是了。” “是。”答完,芸娟端上面盆出去了。 大半个时辰过后,雨渐渐停了,豫平侯府的墨绿轿子上了街。为防颠簸,轿夫们走得缓慢,芸娟跟在轿子的一侧。 阮烨遮上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将帘子拨开一道小缝,对外说:“芸娟,不去看布料了,让他们直接去晏明堂吧。” 芸娟抬了抬眉,答:“是,小姐。” 阮烨收回手,欲把面纱摘下,但是手到耳边时停住了,听到外面有些热闹,便又拨开帘子问她:“前面怎么了?” 芸娟伸长脖子向前张望几眼,看了个大概后弯腰回话:“小姐,前面好像有个什么摊子,人都在往那里聚集。” “走路长点眼!别冲撞了我家小姐!”前面的一个轿夫对路人喊道,夹着外乡口音。 阮烨听后问芸娟:“挤得厉害吗?” 芸娟:“也不算,走过这一段应该就松散了,小姐不用担心。” “嗯。”阮烨放下帘子,立马把冰块似的手放在腿上的小暖炉上。很快,外面越来越喧闹,但轿子猛地一颠,停了下来。 还没等她开口问,芸娟就急冲冲地说:“小姐,有个妇人突然晕在咱们轿子前了。” 阮烨听着外面议论纷纷的声音,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有些不悦:“那就换条路走,别在这儿久留。” “是。” 这时,阮烨隐约听见有人说:“晏公子过来了!这人有救了!” 路人纷纷:“是啊,有救了!” 阮烨听后,原本蹙着的两弯细眉慢慢展开了,同时感觉轿子正在调转方向,连忙拨开了帘子:“芸娟,让他们把轿子抬到路边放下。” 芸娟面露难色:“小姐,这里人多,不宜久留。” 阮烨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微微笑着说:“你倒是个实心眼儿,说要尽心伺候我,还真打算这么做了。不过,我不需要你这样,你以后听我的吩咐办事就好。” 芸娟不做声,来回转动的眼睛中透着尴尬。 阮烨突然感到心中一阵绞痛,重重地咳了起来,不得不收回拨帘子的手捂住胸口。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咳得轻了些,边缓气边说:“快,找个不显眼的地方,放我下来。” 阮烨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心绞痛已经出现过多次,每次出现,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芸娟立刻让轿夫把轿子在一堵墙的边上轻轻放下,可是刚放下,阮烨便重又咳起来,眼眶里全是泪花。 “姑娘还好吗?”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帘子外面响起。 第18章 由于年关将至,冬雨刚停不久,都城的大街上就热闹了起来。街边商户纷纷开门迎客,小贩也顾不上路面湿滑,迅速找好位置支起摊来。其中,有一个摊位有些不同,上面摆的不是吃食玩具,而是医师用的看诊物品。 原来今天腊月二十二,是晏明堂当街义诊的日子。摊子的两边,各插着一面白底金边的“晏”字旗,摊子后面坐着两名白衣男子。一个时常笑得眼睛弯弯,头顶戴着切云高冠,发冠上镶着一颗白玉珠子。另一个男子的发型比较特别,长发被一根红色的发带束着,柔顺地垂在那挺拔的项背上。此人始终神色自若,不苟言笑。 一会儿的功夫,病人越聚越多,却没有人组织排队,大家全部往前挤,很快乱作一团。正在这时,一位脸色惨白的妇人突然晕在了大街中央,险些让行进本就艰难的轿子撞上,轿夫们猛地一收脚,轿子落了地,不过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起轿调转了方向。 晏明堂的两位白衣医师接连起身,快步向地上的妇人走去。 一位路人看到那位束着红色发带的公子,大声说:“晏公子过来了!这人有救了!” “是啊,有救了。”众人跟着说道。 路人口中的晏公子,正是即将给阮家下聘的晏黎,另一位戴着高冠的则是晏黎的结拜兄弟——洛以文。 晏黎蹲下去打量那位妇人,见她眼圈发青,唇色发紫,忽然心中一凉,立即伸出手去探测她的气息。 “已经不行了。”晏黎收回手,遗憾地对洛以文说。 洛以文一惊,不可置信:“竟有如此厉害的急症?她才刚刚倒下——” 忽然,停在路边的轿子里传出猛烈的咳嗽声,洛以文和晏黎同时抬头望去。 晏黎在帘子放下的一瞬间,眉心皱了一下,扭过脸交代洛以文:“你找几个人把这妇人抬到官府去,我去那边看看。” 洛以文:“好。” 晏黎在人们的注视下走向轿子,从轿子后面绕到靠墙的那一边,眼睛里的那份气定神闲不见了,甚至有些慌张。 他站定后,略微低了低头,问轿子里的人:“姑娘还好吗?” 坐在轿子里的阮烨还在咳着,想说话却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眼泪已经浸湿了面纱,模样可怜极了。 晏黎蹙起眉头,“姑娘莫急,在下是晏明堂的一名医师,方才听见姑娘咳得厉害,便过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不知怎地,只是听他说了几句话,阮烨心中的绞痛已经轻了许多,连咳嗽都停了下来。 阮烨两手捂着暖炉,捂得紧紧的,清了清嗓子,对着帘子说:“奴家确实有事劳烦晏公子,方才本就要去晏明堂的,没想到在这儿出了点意外。” 说完,阮烨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面纱已经被泪水浸湿了,连忙摘掉面纱,找出手绢擦拭睫毛上的泪珠。 正在这时,一阵邪风吹动了帘子,一时间,轿子里面的情形全被晏黎看了去。 阮烨全然不知,只是风中夹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引她向外瞥了一眼,忘记面纱的事情。 只见外面的男子身着白衣,腰间束着一条红色腰带,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也能看得出他挺拔如松。 邪风忽又停下,帘子一动不动地垂在那里。 阮烨不自觉地嗅着他身上的药香,心中异常平静。 晏黎犹记得,那个作者曾经许诺,保她来到这里平安喜乐度过一生。现在看来,全然都是谎言。 他攥着拳头,脑海里仍是她瘦骨嶙峋的憔悴模样,呼吸越来越重,却又拼命压制,不敢让她察觉:“阮小姐既然猜到了在下是谁,想必,已经听令尊提起过那件事了吧?” 阮烨收起手绢,重又戴上面纱,不急不缓地说:“今日晨起时,家父和奴家提了几句,已知昨日公子来家里问字。”说到这里,阮烨顿了下,思忖片刻后问他:“不知公子找卦师合过八字了没有?” 晏黎缓缓松开拳头,答:“暂且没有。” 阮烨“哦”了一声,紧接着轻轻笑了起来。 晏黎盯着帘子,神色不解:“小姐为何发笑?” 阮烨凑到帘子跟前,语气骤然变得冰冷:“我去晏明堂就是想告诉你,八字不用合了。” 晏黎惊了一下:“小姐何出此言?” “你说要娶我,可曾想过后果?”阮烨根本不给他回答的空隙,接着一字一句地说:“人人都说,豫平候府的独女先是受到泯心诅咒,后又被泯心的鬼魂附体,成了灾星,谁娶了她谁就得死。” 晏黎一怔,突然感觉眼前黑了,心尖仿佛被谁剜了一刀。 如果不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阮烨还以为他已经被吓跑了,继续冷冷说道:“你若不信,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便知虚实。” 晏黎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众口铄金,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阮烨虚瞟了帘子一眼,态度不变:“我知道,公子有着菩萨心肠,可我还是劝公子,莫要做这等傻事。我劝说不了家父,也只好劝劝公子,公子趁着还未下聘,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过吧。如此一来,你我各自安好。” “小烨……”晏黎情不自禁地唤了她一声,眉心已经拧出一道沟壑来。 阮烨愣了下,抬起眼皮,“你叫我什么?” 晏黎深吸一口气,声音铿锵有力:“在下本就不在乎什么生辰八字,问字只是走个过场,明日在下便去府上送聘礼。” 阮烨心急地向帘子伸出手,可是当手指触到那层软布时,停住了。 “你为何如此执着?!我们,我们——”她气急败坏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对外面从未见过的人很是恼火:“总之,你信不信那些话我管不着,但是日后你若出了什么意外,那就都是我的干系!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我实在受够了!” 言毕,阮烨又咳了起来,索性一把扯下面纱,扔在了轿底。 晏黎匆匆扫了眼义诊的摊子,人们都还在围观地上的妇人,没人注意到这边。 他直接拨开帘子,弯下腰与她面对面,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的眼睛:“阮小姐,在下早有耳闻,常人不敢看你的眼睛,生怕你有一双彩瞳。可在下不怕,也根本不信那些谣言。” 那股草药香扑面而来,他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阮烨慌了神,想要躲闪他的目光却又被他吸引,视线最后落在了那桃心似的唇峰上。 刹那间,那个奇怪的梦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阮烨连忙转身,背对着他,努力平复着陡然变快的心跳。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长长的发,晏黎想起了那颗扎着马尾的后脑勺。 他仔细地瞧了又瞧,那身上竟然没有半分过去的影子。最让人心痛的是,连她最最骄傲的嗓音也完全消失了。 “阮小姐,”他的声音在颤抖,“在下求娶小姐不为别的,只为向世人证明,小姐绝非他们口中说的那般。” 阮烨的一根手指,不停地抠着暖炉套上的绒毛,“你为何要冒这个险替我证明?万一我真的是不祥之身,你可就没命了。” “不祥,也是他泯心不祥,与小姐何干?”晏黎说着话,垂下眼眸,“若此番求娶不成,在下便永不再娶。” 听到这里,阮烨的手指顿住了,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少拿这种话要挟我,即便你生生世世不娶,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晏黎毫不犹豫:“好,若此生不能迎娶小姐,我晏黎便生生世世不娶。” “你!” 晏黎静静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阮烨凝视那副眉眼许久,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加强烈,语气缓和了一些:“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愿意试上一试。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我素昧平生,你到底为何非要帮我破除这些传言?” “我——”晏黎心急失言,冷静一下才又开口:“在下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清楚,待明日去府上下聘,再与小姐一叙可好?” 还未等到阮烨回应,义诊摊子那边突然发生了不小的动静。 晏黎直起腰来放眼望去,似乎是妇人的丈夫来了,正在那里哭天喊地。 “发生什么事了?”阮烨问道。 晏黎以笑颜相对,回答:“没什么。” 阮烨眼神中存有疑虑,旋即掀开另一边的帘子,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妇人和那个嚎啕大哭的男人,扭回来时脸色极差:“那妇人可是因我而死?” “不是,小姐多虑了。”晏黎想都没想就说,“她是因为犯了急症,跟小姐没有任何瓜葛。” 此时,外面的轿夫用外乡话呵斥道:“站住!你这刚刚丧妻的人,休要让晦气冲撞了我家主子!” 那男子不哭了,一抹鼻涕,颇有闹事的架势:“我妻子死在你们的轿前,你们要给我个说法!” “她自己倒地的,与我们何干?”芸娟也上前去跟那人理论。 晏黎与她四目相对,在那双失去了昔日神采的眼睛里,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她的痛苦与绝望。 她仿佛正站在火海边上,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退后一步是千万人的穿心之箭。 “大哥?”混乱之中,不知何时走来的洛以文叫了他一声。 晏黎将帘子放下,不自觉地闪躲他的目光:“何事?” 洛以文奇怪地睨了一眼轿子,转而看向正在大吵大闹的男子,“今日意外频出,是否继续义诊?” 晏黎将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稍作考量,说:“此处太过混乱,还是让大家散了吧,以免再出乱子。” “好。”洛以文看他的眼神越发好奇,转身离去前又看了几眼轿子。 阮烨拨开帘子,仰着一张漠然的脸,对晏黎说:“若今日公子不能向那泼皮证明,我与他妻子的死无关,那公子今后也不用来我豫平侯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工作变动,断更一周,抱歉哈。 第19章 晏黎对着那张漠然的脸,内心生出百般滋味,眼前能做的,便是顺了她的心意。 “小姐放心,在下已经看过那妇人了。应是她体内本就有恶疾,自己不知,猛然遇上今日的湿冷天气,这才爆发,自然与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他慢慢道来,愿能宽慰她一二。 闻着他身上的药香,阮烨彻底信了他的话,“既然如此,你将这话说与那泼皮听。我不便在此久留,先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阮烨就已经放下了帘子。 晏黎后退一步,对着帘子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答话:“是,小姐慢走。” 阮烨悄然舒了口气,转过去拨开另一边的帘子,唤芸娟过来,“让那外乡来的轿夫少说几句,勿要惹事。将这烂摊子丢给晏明堂吧,咱们回府去。” “是,小姐。” 芸娟刚要走上前去,便看见晏明堂的公子正在跟那个男人说话,男人安静地听着,已经不吵不闹了。 芸娟不禁笑了起来,打心眼儿里替小姐高兴。可是转念一想,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大约命不久矣,又可惜地叹了口气。 晏黎三言两语打发走闹事的男人,又回过头来劝那外乡来的轿夫:“这位小兄弟护主心切,晏黎佩服。但对于小兄弟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晏黎必得多几句嘴。你家小姐体弱,经不起你在这边与他苦耗。绝不可因为你的一时意气,伤了主家以及主家的颜面。小兄弟能否明白这其中的主次关系?” 听到他的大名,轿夫立马多出了几分敬意,点点头,好声好气地说:“晏公子教诲的是,小的记住了。” “赶快回去吧,别让你家小姐冻着了。” “好嘞。” 见轿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芸娟才敢走过去,双手叠放在腹部,向晏黎颔了颔首,“芸娟替小姐谢过公子。” 说完,芸娟准备转身回去。 晏黎连忙叫住她,从怀里取出一块木质的佩饰,递给她:“这个,送给姑娘。” 芸娟低头一看,差点吓丢了魂,连连摆手:“公子这样做,恐怕不妥。” 晏黎看了眼轿子,继续说:“姑娘误会了。晏黎知道,姑娘对阮小姐仍然心存恐惧,伺候起来也不得尽心。此物,是件化煞的宝物,可以庇佑姑娘性命无虞。” “真的吗?”芸娟一激动,有些失态,赶紧回头看看是否被小姐听见。 待她回过头来,晏黎将木佩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刚才,你家小姐与我说话时没有频繁地咳嗽,也是这宝物散发的香气起的作用。” 芸娟细细想来,确实如此,立即用双手接下木佩,并道了谢,接着又问:“既然这件宝物如此厉害,公子为何不直接赠与小姐?” “这正是我要叮嘱你的地方,”晏黎的口吻十分严肃,压低了声音说:“切记,此物不能遇火,也万万不能让你家小姐碰到。她若因气味问起,你就说是我赠与你的寻常药木,宁神用的罢了。” 芸娟怯怯地转着眼珠子,“倘若,倘若小姐让芸娟交出此物呢?” 晏黎一挑眉,语气肯定:“你放心,你家小姐不会这么做的。” 芸娟松了口气,答:“芸娟谨记。” “姑娘回去吧。” “是。” 送出那块用一万颗束心草的种子制成的木佩,晏黎的心高高悬起,恐怕在找到万全的方法之前,都没办法放下来了。 待到轿子远去,他转身去帮那名男子处理妇人的后事。 …… 天纪2167年的腊月二十三,天气晴好,大街上的行人、马车络绎不绝。都城里的各家各户都在张罗着过小年,同时庆祝泯心之死。 自从泯心于天纪2124年六月二十三日死后,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泯心之咒初次出现的日期,便成了人们庆祝泯心之咒消失的好日子。 可是人们不知道,这个维持了43年的传统,或许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天,晏黎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衣服,外面披着同色长袍。他一改平常的低马尾发型,头戴高冠铜簪,眉目因此显得更加清秀,比往日还要英俊数倍。 洛以文着人拉上六车聘礼,跟在晏黎的马匹后面,浩浩荡荡地赶往豫平侯府。 侯府门前,有两名小厮在侯着,看到晏明堂的人来,其中一个立即高兴地回府禀报。没过一会儿,侯府的总管家常英,便领着一众管事的出来迎接了。 六车聘礼,样样都是上品,还有不少稀罕物件,下人们搬运起来很是小心。侯府门前如此忙碌,引来不少人围观。 晏黎扫视一圈后,嘴角扬了下,昂首挺胸地跟着常英进了侯府。洛以文紧随其后。 侯府的长晖堂中,阮凌志端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门口,静静等待着。 阮烨坐在堂中左侧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芸娟站在她身后,明显比过去安心许多。 自从芸娟将木佩戴在身上,阮烨便让她寸步不离地待在自己身边。木佩散发的药香降了她大半的肺火,有效抑制了咳嗽,不过人还是恹恹的,一直到晏黎来,才强打起了精神。 晏黎一进门,先看向阮烨,走到阮凌志的面前才收回视线。 “拜见侯爷。”晏黎领着洛以文一起向阮凌志作揖,又一起转向阮烨:“见过小姐。” 阮凌志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下,情绪平平:“老夫不曾想,晏公子前日刚来问字,今日便送来聘礼,也太着急了些。” 晏黎听完这话却僵了一下,不敢落座,一边作揖一边说:“晚辈做事不够妥当,还请侯爷恕罪。” 阮烨毫不避讳地打量他,身高、面容仔细瞧了个遍,心里又生出了奇怪的感觉。待她转向洛以文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更重了,但只是寥寥数眼就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阮凌志再次抬起手让他们坐下,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公子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晏黎与阮烨面对面坐着,看她一眼才回答:“回侯爷,今日是天纪小年。” “公子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阮凌志面色如常,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晏黎便大胆说了:“是泯心之咒初现的日子。” “通”的一声,阮凌志狠狠拍了下桌子,怒视着他:“这就是你的不妥!明知道是这么不吉利的日子,居然还送聘礼来!你是成心气我女儿吗?!” 晏黎连忙站起来,弯腰低头:“侯爷息怒!晚辈不敢!” 洛以文跟着他一起行礼,撇了下嘴,有些不满。 阮凌志鼻子里哼了一声,往后靠了靠,“你都这么做了,还说自己不敢?” 晏黎还未抬起头来,语气诚恳:“晚辈从未信过外面的谣言,故而不觉得今日会对小姐有所影响,此为其一;晚辈若趁着今日送来聘礼,便能证明,这世上还是有人不信那些谣言的,也能堵一堵悠悠之口,此为其二。还请侯爷相信,晚辈断不敢做出让小姐伤心的事情来,还望侯爷明察。” 阮凌志直起腰来,半信半疑:“哦?你果真是这番考虑?” “侯爷面前,晚辈不敢妄言。” 他话音一落,阮烨轻咳了两声,懒得抬眼看他,自己小声嘲讽道:“巧舌如簧,没去做个纵横家真是可惜了。” 晏黎转过脸,偷偷抬眼看她:“小姐说笑了。” 阮凌志来回看着两人,不禁露出了笑意,但立即清了清嗓子,问他:“晏公子,这位就是你的义弟洛以文吧?” “回侯爷,正是。”晏黎直起了身子,回头叫洛以文上前来,“来回侯爷的话。” 阮凌志连忙阻止,情绪比刚才好了不少:“诶,不用多礼,二位公子坐下说话即可。” 洛以文浅笑着:“谢侯爷。” 阮烨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他,见他慈眉善目,举手投足间透着天然的亲和气质,不禁想起一个想忘却忘不掉的旧人——华岚。 他是当朝国舅的独子,身份尊贵却不骄纵;是她记事起便亲密无间的玩伴,天真纯良而又聪颖;是她懵懂时期暗许芳心的少年郎,完美无瑕。 可惜天妒英才,华岚年方十九便战死沙场,落了个尸骨无存的结局。至今,已有六年了。 在洛以文投来目光的那一瞬,阮烨慌张别开了脸,泪珠悄然落下。 “烨儿?”阮凌志轻声唤她,关切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晏黎和洛以文一齐看着她,神色各异。 阮烨缓了口气,眼神闪躲,佯装无事:“没有,父亲。烨儿只是……只是有些乏了。” 阮凌志的眼里只有她:“烨儿若是想先回去休息,那便回去吧,不过一会儿家宴,烨儿不得缺席。” “是,女儿明白。” 阮烨欲起身,芸娟赶忙上前来扶,搀着她分别向老爷和两位公子行了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洛以文望着对面的空椅子,撇了撇嘴,不太高兴。 “二位见谅,”阮凌志笑着看向两位公子,“小女昨日出了一趟门,累坏了,不得不先回去歇着。” 晏黎眉梢上扬,并不在意:“哦,不妨事。说来也怪晚辈,让她在外面停留太久,没有考虑到她的身子。” 阮凌志:“老夫提及此事,正是要提醒公子,以后做事还请多为烨儿考虑。” 晏黎:“晚辈谨记。” 除了这番谈话,在席间,豫平候也是句句不离女儿,有意无意地试探晏黎,或者显耀权势威吓他。晏黎虽能轻松应对,但是洛以文却替他委屈,回去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一句话都没说过。 到了晏宅门前,洛以文先下马,落地时左脚被脚蹬子绊了一下,右脚还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晏黎见状,上前虚扶他一把,看清他的脸色后问道:“有心事?” 洛以文的眉毛眼睛纠结在了一起,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就又合上了,闷着头往里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晏黎跟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阮小姐是侯爷的独女,是他心尖儿上的肉,他肯将女儿下嫁于我,必然要下一番决心的。” 洛以文转过来面对他,终于爆发:“那他也不能句句警示你,处处威吓你。还有那阮小姐,根本就没有把咱们晏明堂放在眼里!我都替你憋屈。” 晏黎笑了笑,“你是江湖中人,自在惯了,自然不喜欢这种情形。但其实,只要摸清这些人的脾气秉性,也没什么好憋屈的。” 洛以文依然皱着眉头,“我实在不明白,大哥为何非要娶一个祖宗回来?今日还为她破例,专门改换了发型发饰,我还从未见过大哥这样。” 晏黎没有立即回答他,进了厅堂,才淡淡地说:“她若真的是个祖宗,那我好好供着就是了。” “大哥真这样想?” 洛以文瞪大了眼睛,想不通昔日凌厉潇洒的大哥,今日竟成了对高官权贵低眉浅笑之辈。 晏黎沉默了,静静望着他,神色复杂。 见他这样,洛以文也不好再说什么。 突然,原本大亮的天色明显暗了下来,两人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晏黎平时捆发用的红绳,此时缠绕在手腕上,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 “大、大哥,你的手……”洛以文惊慌地退后了一步。 晏黎冷哼一声,不知在对谁说:“你终于来了。” 第20章 洛以文遵照晏黎的吩咐,摸着黑,磕磕绊绊地走向内堂。刚踏进去,屋里的灯竟然全部自己亮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仿佛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可是耳边仍是晏黎的那句“你终于来了”,好奇心难以按捺下去。 一番自我斗争后,洛以文还是转回身去,躲在内堂口偷看外面的情形。 只见晏黎的头发全部散落下来,一只手背在身后,手腕处依旧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洛以文看见他对着空气笑,便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天君?”晏黎忍不住发笑,“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甘愿跑到这里当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天君不急不恼地整理衣袖,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又怎样?我自有办法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去自如。倒是你,你可别忘了,我是这本书的作者,是创造你的人,你们在这个世界里,都要按照我的设定来活。” 晏黎挑了下眉,“你真的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不然呢?”天君笑得有些嚣张,一边看着屋内的陈设一边说:“你就要娶阮华儿了,等她知道你是泯心,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我就能亲眼看见你们相爱相杀的好戏了。” 晏黎气得握紧了拳头,但只是向他走近了一步,笑容变得神秘又可怕:“当初,你根本没想到阮华儿会死,而我会出现在你们的世界吧?” 天君依然淡定:“上次只是一个意外,现在阮烨来到了这里,你不也没想到她会成为华儿的重生吗?” “那是因为你骗了我!”晏黎揪住他的领口,两眼猩红,想到小烨受的罪和已经死去的华岚,恨不得立马杀了他泄愤,咬牙切齿道:“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永远死在这里,再也回不了原来的世界。” 天君任他揪着,嘲讽地笑了下,“我死了,你和她的故事就会变成死循环。你们每经历一次,都会像第一次一样,所有的痛苦,都是新鲜的。” 晏黎又用了用力,指节发白,几乎要将他提起,“你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你还别说,事实就是这样,”天君说话有些吃力,邪笑着,“你不仅在这儿杀不了我,就算你和阮烨能从这里出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可能找都找不到我。” 听着他狂妄的笑声,晏黎觉得恶心至极,一把推开了他,心中的怒火无法平息,可又不能发泄出来。 天君低头掠了一眼,看见他手上的红绳,狐疑地问:“你绑这忠天绳干什么?” 晏黎平复着呼吸,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下,“我还以为,你不认识它了。” “我写的东西,我当然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它的用处是什么?” “它——” 天君突然顿住了,眼睛晃动着,仔细回想一遍,居然不记得忠天绳有没有具体的功用。 晏黎从他身边款款走过,仰头望着几乎全黑的天,舒了口气,“你为了突显天君至高无上的地位,才写出诸如此类的小物件,也算花了心思,只是……”晏黎一顿,回头看着他,“你应该再下些功夫的,不然,它们也不会归我所用。” “怎么可能?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心血,你怎么可能——”天君说不下去了,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晏黎轻蔑一笑,慢慢走向他,气势与曾经坐在白玉龙椅上的天君,如出一辙,“你把我设定为天君之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与你的意识、思想紧密相连,你那些模糊不清的设定,我都可以赋予它们新的用途。” 天君用笑掩饰慌张,可是越说越激动:“你能改变这些无关紧要的设定又怎样?你的命运已经改变不了了。等到你们相爱,她就会知道真相,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杀,然后像所有被你诅咒的人一样,生不如死——” “闭嘴。”晏黎冷冷地看着他,转动了一下手腕,忠天绳竟然飞到了空中,一下子将所有的头发束了起来,恢复成过去的发型。 面对这样的情形,天君慌了,连连后退:“你要做什么?” 晏黎扯起一边嘴角,语气却十分凶狠:“你该滚了。” 话音一落,他发上的忠天绳不再闪烁红光。紧接着,天君凭空消失,外面的天空重新亮了起来。 还在内堂口躲着的洛以文,尽管没听到声音,也早已两腿发软,倚在门框上,不敢动弹。 过了一会儿,晏黎匆匆向他走来,面色紧张:“你没事吧?” 洛以文摇摇头,目露恐慌,看他变回了从前的发型,反倒觉得更加陌生了。 “我……”晏黎对上他的视线,不知从何说起,“有些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洛以文依旧木然地盯着他,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晏黎习惯性地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刚抬起来就又放下了。 “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说完,晏黎转身离开,背影看上去疲倦又落寞。 “大哥……”洛以文弱弱地喊了一声,待他回过头来,问:“你……还是我大哥吗?” 晏黎听后,垂下眼帘不敢看他,随即又抬起眼来,“是,无论晏黎是谁,你都是晏黎的好兄弟。” 洛以文松了口气,“无论大哥是谁,都对以文有救命之恩,以文没齿难忘。” 说完,洛以文双手抱拳,向他低下头去,以明心志。 晏黎却眉心紧蹙,并未开怀:“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洛以文直起身来,迎上他复杂的目光,顿感寒意四起。 …… 天纪2168年三月十一日,春光明媚,街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单衣,没有人行色匆匆,似乎在享受着久违的阳光。 巳时三刻,阮烨的房间里。芸娟身着粉色新衣,圆圆的发髻上多了一缕红纱,正在帮凤冠霞帔的阮烨补妆,始终两眼含笑,与先前愁眉苦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阮烨通过镜子看了她许久,忍不住揶揄她:“今日是我出嫁,你为何如此高兴?” 芸娟看着镜子里的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是在替小姐高兴,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嫁了他就是好日子了?”阮烨忽然又言语冰冷,眉眼无情,“他只是用一块木佩压制住了我的咳疾,你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而在早些时候,你分明没有发现我有异样,却也不敢近身于我。万一他哪天去了,你是不是又要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奴婢不敢,”芸娟低下头去,委屈地说:“奴婢早已下定决心全心全意伺候小姐,还望小姐明鉴。” 阮烨看着凤冠上的凤钗珠子,心乱如麻,索性闭上眼睛,一只手扶着额头,“你先下去吧。” 芸娟的眼眶已经有些湿了,藏着哭腔答:“是。” 待芸娟退了出去,阮烨慢慢睁开眼睛,面对镜子里面色红润的自己,感到陌生又迷茫。她自知自己脾气古怪,但待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刻薄,更不会伤完了人又暗自后悔。 院子里的围墙、门洞,都用红绸装点了一番,下人们来来往往,个个都是既忙碌又高兴。可在芸娟的眼里,丝毫没有喜庆的感觉,甚至都没注意到外面的乐声。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向外走,一个没看清,撞到了洛以文。 “芸娟?”洛以文扶她一把,看清她的泪眼后,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芸娟没事,多谢公子关心。”说着,芸娟瞥见了他身后的迎亲队伍,又赶紧低下了头。 洛以文撇了下嘴,“既然无事,那就赶快带我们进去吧,时辰快到了。” “好。” 芸娟急忙转身,走出几步后,放在腰间的木佩掉了出来,又走出几步才有所察觉。等到她回过头时,已经被洛以文捡了起来。 “你的东西——”洛以文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呆住了,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奇怪的场景。画面中,两个孩童就在此处追着玩耍,嬉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芸娟接过木佩,叫了他一声:“公子?” 洛以文回过神来,呼吸有些不稳,摇了摇头才清醒些,“快走吧。” 芸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 双方行完礼后,芸娟搀着阮烨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时,阮凌志正等在边上,微微笑着,滋味复杂。 “烨儿,”阮凌志走上前去,背着手,少见地有些局促,“为父,为父愿你余生,安心落意,欢喜无忧。” 盖头下,阮烨紧抿双唇,轻轻“嗯”了一声,生怕自己张口说不成话再惹父亲感伤。 “去吧。”说完,阮凌志别过了脸。 洛以文望着阮凌志颤抖的胡须,回想着他那句“欢喜无忧”,突然对这位用心良苦的父亲,生出几分敬意。 …… 等新娘子上了花轿,乐声、鞭炮声一起响了起来,围观的人们纷纷捂起耳朵,还都不肯散去,直到洛以文上了马,在前面开路。 花轿里,阮烨的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腿上,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内心却平静得很。可是当她听到洛以文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联想起华岚——那个在七年前说要娶她的人。 而这件事,当年在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今日在街边对着花轿议论的人们,大约是好奇侯门独女被诅咒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队伍正在行进时,一名男子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直接向花轿奔去,嘴里喊着:“你这个克星,克死了我妻子,今天,我要你偿命!” 第21章 前面的轿夫们一看男子拿有匕首,吓得立即放下轿子,四散而去。后面的轿夫来不及蹲下,轿子往前一倾,差点将阮烨摔出来。芸娟吓得惊声尖叫,但是没有逃跑,对着马背上的洛以文大喊“救命”。迎亲队伍瞬间乱作一团,乐手们也都停止了演奏,四处逃窜。 眼看红着眼的男子就要抓住花轿的帘子,洛以文按了下马背,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男子身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另一只手夺下匕首,随即将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你是何人?竟敢搅我晏明堂的事!”洛以文拿着匕首指着他,散在背上的头发有些乱了。 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控诉道:“你们晏明堂娶谁不好,非要娶她?她和那泯心一样,是个灾星!七年前,她克死了国舅独子,后来,她的母亲因她自杀。几个月前,她又克死了我的妻子!你们晏明堂竟然还敷衍我说,我那亡妻是得了急症才走的。你们为了攀附权贵,难道连良心都不要了吗?!” 路人纷纷:“真没想到,晏明堂为了跟豫平候攀上关系,连先前攒下的名声都不要了。” 洛以文扫视一圈后,大声地对男子说:“她是否如传闻所言,我晏明堂自有判断!跟你们这些外人有何干系?!还有,你又如何能证明她克死了你的妻子?” “我妻子的身上未见任何伤口,生前也从未有过病症。那天撞见她的轿子后,人眨眼间就没了。”男子脸红脖子粗的,慢慢爬了起来,对着围观的人们说:“她一定是被泯心的鬼魂附体了,才会夺走我妻子的性命!” 阮烨忍无可忍地掀掉盖头,无暇顾及凤冠,从轿子里钻了出来。出来后,径直走向男子,引来众人注目。 男子看到她走来,想要冲上去,却被洛以文用匕首钳制住了。 阮烨的眼神冰冷至极,红唇轻轻启开:“若是真如你所言,你妻子是因为撞见我才死掉的,那我且要问问你,你方才直接冲撞我,为何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男子低下头想了一下,接着强词夺理:“我身为男子,身强体壮,自然能承受住你的煞气。” “荒谬!”阮烨动了气,两手各自握着袖口,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转过去对众人说:“当初,天下人皆知我与华岚将军同年同月同日生,且又两情相悦。在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后,你们就谣传泯心之咒重现在我身上,是我克死了将军。后来,我府上的几名婢女意外身亡,你们又说我被泯心附体,有一双彩瞳,见者即死。”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听她如何辩解。 阮烨看着一双双痴愚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倘若你们肯细想一下,便能发现,两种说法本就存在矛盾之处。敢问各位,他泯心,为何要附在自己诅咒的人身上?” 人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过了会儿,有人小声嘀咕:“确实讲不通啊。” 阮烨嫌恶地瞥他们一眼,转而瞪着那名男子:“现在,你又说撞见我的轿子便会丧命,那我岂不成了阎罗王,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会留你到现在?” 男子舔了下干裂的唇,眼神慌乱,无言以对。 听她哑着嗓子悉数别人给她扣的罪名,看她戴着沉重的凤冠极力为自己辩白,洛以文突然生出了怜悯之意。正在他晃神时,男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猛地向阮烨扑去,直冲她心脏的位置。 情急之下,洛以文伸出胳膊去挡,正好被男子刺中小臂,疼得眉头紧皱,却没有发出声音。与此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男子的手腕,将刀拔了出去,紧接着反向一撇,男子的手腕应声折断。 “来人!将这泼皮绑去送官!”洛以文对着晏明堂的家丁喊道。 家丁们见男子已无反手之力,赶紧跑了过来。 “慢着。”阮烨松开紧握袖口的手,从冠上取下一支金钗来,金钗上面镶着一颗色泽明亮的白珠。她正准备丢给男子,却被洛以文拦了下来。 “你若给了他,可就承认了与他妻子的死有关。”洛以文小声劝道,一边捂着流血的小臂,一边观察周围的人。 阮烨看他一眼,接着看向正在议论的人们。 有人说:“这阮小姐在大婚之日遇上这样的事,竟然还能以德报怨,胸襟实在了得。” 待洛以文听完这句话,阮烨冲他浅浅一笑,轻声说:“人们向来如此,听风便是雨。” 不知为何,洛以文心头一酸,避开了她的目光。 阮烨将钗子递给男子,正当他眼巴巴地去接时,她随手扔在地上,男子便像只饿了几天的流浪狗,立即蹲下去捡。 “这并非是补偿,只是见你可怜才施舍于你的。官,我也不报了,望你日后本分些,绝不要再借着丧妻的事情发作。” 男子扭过脸,不敢看她。 阮烨又向他走近了些,脸上依然笑着,声线却有些瘆人:“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阎王。” 洛以文看着阳光下的她,仿佛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是竖起的刺,尖锐却也脆弱。 他不顾胳膊上的伤,喝令躲在墙角的乐手和轿夫回来。没一会儿,迎亲队伍渐渐恢复原样。 最后,他伸出沾着鲜血的手,请她上轿:“阮小姐,请吧。” 阮烨垂眸一看,触目惊心,但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转身上轿去了。 等轿子重新抬起,喜庆的乐声重新响彻街道,她悄悄将帘子掀开一角,唤了芸娟几声。 芸娟听到后,忙弯下腰,“小姐有何吩咐?” “将你的一只手伸进来。” 芸娟一脸茫然,但还是照做了。 阮烨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粉色的手帕,揉成一团后放入她的手心,又帮她把手握好,“拿去让他包扎伤口。” 芸娟慌乱地收回手,握得紧紧的,弱弱地答了一声:“是。” “等等,”阮烨连忙叫住她,“不要让人知道是我送的。” “芸娟……明白。” 等她送完东西回来,阮烨舒了口气,愣了一下后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捂着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声音,但依旧发自内心地感到畅快。 为了赶上良辰吉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迎亲队伍赶到了晏宅门前。 晏黎在门口站着,也是一身大红色的礼服,头顶戴着金冠,冠里藏着忠天绳,双手捧着喜绸。 花轿一落地,他立即迎了上去,走到花轿跟前才发现,洛以文的小臂上系着一条手帕,上面沾着血。 “发生了何事?怎么受伤了?”晏黎腾不出手,只能用眼睛检查他的伤口。 洛以文捂住帕子,严肃地对他说:“大哥今日就不要管这些了,快请新娘子下轿吧。” “嗯,”晏黎瞧着手帕露出的绣样,有几分眼熟,情绪忽然低了些:“这样太过惹眼,你先进去找人帮你处理一下。” “是。” 洛以文走出去几步后回头看,刚好撞上了晏黎的目光,隐隐觉得奇怪,但冲他笑了笑便又扭回来了。 晏黎低下头,勉强自己扯起嘴角,再抬起来时又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按照司仪的礼词,向轿子鞠了三躬。接着,司仪将帘子掀起,他弯下腰,向轿子里的人递上喜绸。这时,晏黎看见她头上的凤冠已经明显不对称了,再往下看,一张花了妆的小脸,还有被她踩在脚下的红盖头。 他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面红耳赤。 阮烨看看他手上的喜绸,又看看他,明明是在笑着,却格外吓人。过了许久,她都没有接过喜绸的意思。 “新娘子,该牵喜绸下轿了。”司仪笑眯眯地提醒道。 阮烨听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松开叠在一起的手,慢慢将左手伸出去,牵起喜绸的一端,低下头出了轿。 然而,晏黎快要跳出来的一颗心,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 两个人虽然由一条红绸连着,但是步伐始终不一致。人们打量着一表人才的新郎和一身狼狈的新娘,悄悄议论着,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不是一对良配。一直到礼成,现场的气氛都极为尴尬。 夜幕降临后,微醺的晏黎从酒席中抽出身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向卧房走去。到了门前,他让芸娟退下,随后敲了敲门,规规矩矩地问道:“阮小姐,在下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仅仅三个字,晏黎也听出了不情愿的感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失落。 见他推门进来,已经梳洗好的阮烨从床上起来,走到圆桌旁坐下,迅速斟满两杯酒,递了一杯到他面前。 “喝了这杯酒,今日的事情就算完成了。”她说。 晏黎接过来,说:“阮小姐今日——” 刚说了几个字,阮烨已经一饮而尽。喝完后,还一边看着他,一边把空酒杯倒过来倒了倒。 晏黎紧紧捏着酒杯,冷笑一声,随后仰起头喝下了酒。 阮烨盯着他,“为何发笑?” “阮小姐莫要介怀,在下是在笑自己。”晏黎在她对面坐下来,边给自己倒酒边说:“笑自己口出狂言,说要护小姐周全,结果今日就让小姐受了委屈。” 阮烨讥讽地笑了下,问他:“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晏黎不胜酒力,脸已经有些红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小姐与在下的成婚之日。” “既然礼已成,官人为何还要叫我小姐?”阮烨目光炯炯,在烛光下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晏黎的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脑子一热,黏糊糊地说:“那以后,晏黎叫你小烨好不好?” 第 22章 22 “你、你叫我什么?”阮烨的声音猛地高了几分,很是诧异,忽而想起初见时,他似乎也这样叫过一次。 晏黎努力抬起眼皮,清楚地看到了对方惊讶的脸,惊觉失言,忙将酒杯放下,“在下冒犯了。” 阮烨瞪着他,“我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晏黎定了定神,直视她的眼睛,答:“小烨。”话音落,他眼睛眨也不眨,好像在期待什么。 阮烨莫名地一阵心慌,耳根也渐渐热了起来,不自觉地转过了脸:“我父亲告诉过我,你说你对我早有耳闻。可我深居闺阁已有数年,自知容颜已衰,况且外面皆是些不好的传闻。那为何你会、你会如此称呼我?好像你与我相识已久一般?” 晏黎的神色一下暗淡了许多,低下头,平静地说着提前想好的话:“晏明堂的老堂主是在下的师父,三年前去府上为小姐看诊时,在下也去了。只是父母临走前有所交代,在老堂主驾鹤西去之前,不得让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故而隐姓埋名多年,实则仰慕小姐……已有些时日了。名字前加一个‘小’字,是在下老家的叫法。” 阮烨沉默着,听了这话脸热得很,始终侧着脸,只敢用余光注意他的动静。 “若在下唐突了——” “日后就以夫妻相称吧,”阮烨扭过来看着他,“既然我已嫁与你,该有的体统还是要有的,免得连累你一起被人议论。” 晏黎轻轻一笑,“是,夫人。” 阮烨一看到他笑便又觉得心烦意乱,转而变回原来的冷淡态度:“妾身可否跟官人说几句心里话?” “夫人请讲。” “官人从前不知道如何做一个丈夫,也就罢了。趁着今日,妾身要劝劝官人,以后还请少说‘护我周全’这样的话,免得再发生今日之事,你我二人都无法自处。” 晏黎抬了下眉头,酒劲彻底散去,恍然大悟她急着改称呼的意思:“都怪晏黎,当初未将事情处理妥善,但还请夫人相信——” “官人,”阮烨打断他,笑得不大自然,“妾身不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今日心甘情愿地跨进这个门,就是把命交到了官人手上。此番只是希望官人明白,妾身的命,当真薄得如纸一般。” 她的话字字如刀,一把接一把地插在了晏黎的心上。 他神色一冷,缓缓吐出几个字:“晏黎明白了。” 阮烨扶了扶额,轻咳两下后,说:“妾身有些累了,就先歇下了。” 听见她咳嗽,晏黎皱了下眉,扶着桌子站起来时,脚下略微不稳,“好,好。” 就在他转身之时,阮烨又说:“官人忙完外面的事,也早点回来休息吧。” 晏黎回头看了那道窄小的身影一眼,没有回应便苦笑着出去了。 阮烨坐在床边,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松快不少。 ……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阮烨仍未起床,隐约听见倒水的声音,才睁开了眼。 “芸娟?” “奴婢在。”芸娟快步走过来,扶她坐起。 阮烨看了眼窗户,皱着细眉:“为何不早点叫醒我?”言毕,她摸到了旁边的被子,乱糟糟的,可她完全想不起来,昨晚身旁是否有动静。 “姑爷起来时见小姐睡得正香,就让奴婢晚些再叫醒小姐。”轻声说着,芸娟竟然脸红了。 阮烨瞥她一眼,猛地掀开了被子,着急地说:“快,帮我梳妆。” “是。”芸娟茫然地蹲了下去,帮她穿鞋。 阮烨站起来,径直向面盆走去,“他现在人在哪里?” “去了洛公子那里。” 阮烨洗手的动作一顿,声音低了些:“洛公子的伤,好些了吗?” 芸娟偷偷观察她的脸色,“听晏家的下人说,昨日那泼皮拿的匕首上沾有奇毒,一直到了今儿早上毒性才发作,现在人还在昏迷当中。姑爷一大早起来,就是给公子看伤去了。” 阮烨一怔,“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芸娟愕然,“洛姓公子只是姑爷的义弟,奴婢还以为,小姐这头儿无须太过挂心,由姑爷顾着就好。” “糊涂!”阮烨动了气,但是没停下洗漱,“晏黎若是不看重这个义弟,又怎会叫他去娶亲?再者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受得伤,他现在性命垂危,而我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让晏家的人如何看我?” “可他毕竟是——” “芸娟,”阮烨冷眼看着她,“你再敢僭越,我便立刻着人杀了你。” 芸娟仿佛受了当头棒喝,连忙跪下,磕头求饶。 阮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安抚情绪,“好了,起来帮我更衣。” 芸娟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她竟有些怀念从前那个病殃殃的小姐。那时的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阴晴不定。 过了小半个时辰以后,主仆二人来到洛以文的院里。他的房前聚了不少仆役丫鬟,个个神色紧张。 阮烨递给芸娟一个眼色,芸娟点了下了头,立即上前去询问端着热水的丫鬟,“请问姑娘,洛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丫鬟越过芸娟看了阮烨一眼,恭敬地回答:“回姑娘的话,主人今早过来的时候,发现洛公子的伤口溃烂严重,一直到现在都还在为公子清理。” 阮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细眉微蹙,“可知中的是何毒?” 丫鬟低了低头,“回夫人,奴婢不知。” “灵蘩。”屋里的晏黎唤了一声。 “奴婢在。”答完,端着水的丫鬟进去了。 阮烨不动声色地朝门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门就关上了。 没过多久,那个叫灵蘩的丫鬟又把门打开了,“夫人,主人请您进来。” 阮烨眨了下眼,莫名有些心慌,扫了眼周围的下人才进去。 晏黎端坐在一张凳子上,两只袖子挽了起来,指节分明的手握成拳头放在腿上。 阮烨忐忑地注视着他:“官人有何吩咐?” 晏黎站起身,向她走去,脸色不大好,“晏黎想请夫人帮个忙。” “官人请讲。” “灵蘩,你先下去吧。”说着,晏黎端起放在桌上的汤药,拿起汤匙搅了几下。 “是。”灵蘩端起那盆污水出去了。 阮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问:“需要妾身做些什么?” 晏黎放下汤匙,看着发黑的汤药说:“需要几滴夫人的血,来配成解药。” “妾身的血?”阮烨睁大眼睛看着他手中的药,“我、我的血有何用处?” 晏黎放下药碗,请她坐下,态度比从前冷淡了些:“夫人可知道自己是何种体质?” “太医说,我本是阴虚体质,但是由于常年喝抑制肺火的凉性药,就成了上火下寒的特禀体质。” “正因如此,夫人的拇指血再加上我这汤药,就能攻克以文身上亦凉亦热的奇毒。”晏黎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接着又看向洛以文。 阮烨低头看自己的手,比从前多了血色,便说:“那就按照官人说的做吧。” 晏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打开桌子上的针袋,挑了一根空心针出来,向她伸出左手:“夫人若是做好准备了,请把左手给我。” 阮烨慢慢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触到他的那一刻,眉头皱了一下。 手心里全是硬茧。 晏黎抬了下眼,只一瞥便撞破她心中所想,“晏黎先前游历在外,采药砍柴都是自己动手,故而留下了这些厚茧。” “官人还吃过这些苦头呢。”阮烨说着,突然“嘶”了一下,一看,那空心针已经扎出血来。 晏黎面无表情地拿起她的手,往药碗里挤血。 阮烨偷偷留意着他的表情,直到那只温暖的大手松开自己,才收回思绪。 晏黎搅着药,说:“以文需立即服下这副药,还请夫人自己止下血。” 阮烨单手拿出手绢,包住手指,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浅紫色的手绢,抬起头时还在用手指捻着。 等晏黎喂完药,她低低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晏黎似乎没听见,小心仔细地为洛以文清理伤口。 阮烨见状,松开手指,准备转身出去。 “听下人们说,”晏黎的手掌上躺着一条粉色手绢,叠得方方正正的,“这是芸娟的帕子,劳烦夫人还给她吧。”说着,晏黎向她走去。 阮烨一愣,只是扫一眼那条手绢就移开了视线,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拿起那条手绢,“好,我拿给她。” 她的话音落,晏黎的手握成拳放了下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夫人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他语气冰冷,阮烨骤然感到寒意四起,稍显慌张:“妾身不懂官人的意思。”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睛透着失望,一个有些懊悔,互相揣摩对方的心思。 阮烨一阵脸热,将手中的粉色手绢又捏紧了些,“官人到底想让妾身说什么?” 晏黎垂下眼帘,有些丧气:“既然夫人没什么要说的——” “咳咳……” 阮烨闻声,不自觉地侧了下头,看向床上的洛以文。 第23章 洛以文脸色惨白,眉头紧锁,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大哥,我害你们担心了。” “哪里的话,你多虑了。”晏黎坐在床边的圆木凳上,轻轻抬起他的手准备把脉。 阮烨站在他的身后,不动声色地将那条粉色手绢塞进了袖子里,一抬头便撞上了洛以文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随即又低下了头。 晏黎诊完脉舒了一口气,侧过头对身后的人说:“今日多谢夫人,若没事的话,就出去候着吧,晏黎要为他清理伤口了。” “好,妾身这就出去。”阮烨偷偷白他一眼,转身时瞥见了他发上的红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离去。 等她出了门,洛以文提了口气,问道:“大哥为何要谢阮小——呃,夫人?” 晏黎解开他小臂上的白纱,见伤口已经不再冒脓血,神色终于放松了些,边收拾纱布边说:“她用自己的血帮你解的毒。” “什、什么?”说完,洛以文咳了两声。 晏黎从药箱里拿出干净的纱布,一边为他包扎一边淡淡笑着:“这种解毒方法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原本担心会出什么差池。不过从伤口的状况来看,不仅见效了,还是安全的,再观察几日,这种方法便能记录在册了。” “人血怎么可能会有解毒的功效?”洛以文喘了口气,眉心的沟壑更深了,“大哥,以文斗胆问一句,关于夫人的那些传言,并不全是谣言,对吗?” 晏黎抬眼看了下他,便又低下头打结,“你心中疑惑的,不止如此吧。” 洛以文一愣,一下想到了那天天色大变的情景,看他的眼神晃动了下。 “咳咳……不瞒大哥说,自从晏家和夫人来往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尤其是大哥你……” “你那时就认为我并非凡人了,对不对?”晏黎双手撑在腿上,看着他说。 见晏黎依然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洛以文的眼神越发茫然:“是。” “我可以都告诉你。”晏黎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前,盯着窗外那道红色的身影,音量又提高了几分:“我便是那个,被世人唾骂,还连累阮家小姐替我背负骂名的罪人。” 洛以文猛地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边挣扎着坐起来边说:“大哥难道是……” “抱歉,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晏黎从那道红色身影上移开视线,转过身看向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伤感,除此之外,只剩下义无反顾。 “还记得吗?几年前,我国豫平军与南境逆军交战,豫平军的粮草库和军医帐篷遭到偷袭,你和其他几名军医在转移伤兵时被追杀,身中数箭,血流不止,躺在一片草丛中奄奄一息,已然不可医治。当时,我救回你以后,短短三日你便能下地行走,你感激不已,直夸我是神医。事实上,并非我医术高明,只因……只因我是泯心罢了。” 听到他亲口说出那个名字,洛以文哑口无言,呆呆地坐在那里。 说出心中积攒已久的话,晏黎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可这就是事实。” 洛以文失神片刻,摇了摇头,弱弱地说:“不是无法接受,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过去几年,我们一起游历四方,一起精进医术,大哥的为人我很清楚,为什么不能就以现在的身份活下去?” “那对阮小姐来说,太不公平了。” 话音落,晏黎侧过脸去看窗外的身影,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洛以文细细想来,更加不解:“那大哥为何还要娶她?若她知道了,你们今后如何相处?” 晏黎眸色一暗,声音低了下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洛以文两颊有了血色,似是焦急的缘故,关切道:“大哥心思缜密,旁人不能及。但是依她的脾性,只怕哪天知道了,并不会轻易原谅你。” “我没有奢望她会原谅我。” 洛以文凝视着他低下去的脸,已然感觉到,堂堂正正的大哥正在变得卑微渺小。 “那她呢?”洛以文问道,“她也不是凡人?” “不,她确实只是个凡人,至于她的血为何能解你的毒,那是因为她常年用药,再加上我的那块木佩,就成了现在这样特殊的体质。” “木佩……”洛以文想起了昨天撞到芸娟的一幕,隐约记得那块木佩,联想到两个孩童的情景时,突然一阵头痛,眉毛眼睛拧在了一起。 晏黎见状并没有朝他走去,淡淡地:“你先不要想这些,等身体好些了再说吧。” “大哥——”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晏黎已经转身出去了,留他一人坐在那里,怅然地望着关上的门。 晏黎吩咐候在门外的灵蘩:“公子刚醒,多留心点。” “是。” 晏黎放下背在身后的手,深呼吸一下,不急不缓地走出了院子。 他回到主院时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阮烨不仅为他备好一桌的饭菜,还对他笑脸相迎,偌大的堂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 “洛公子没什么事了吧?”阮烨边盛汤边问,盛好后轻轻放在他面前。 晏黎的双手不知往哪里放,坐下后错愕地看着她,“已无大碍。” “你担心忙碌了一早上,辛苦了。”阮烨微微笑着说。 晏黎抬了下眉头,这突如其来的体己话,让他不寒而栗:“不辛苦。你的手指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 “哦,那就好。”晏黎拿起汤匙心不在焉地搅了几下。 阮烨微微扬着嘴角,“快喝吧,过会儿该凉了。” 在她的注视下,晏黎越发不自在,“好,你也快吃吧。” “嗯。”阮烨拿起筷子,边夹菜边说:“在洛公子那里时,你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当时想不起来,现在倒想起来了。” 晏黎一愣,抬头看向她,似乎有些紧张。 阮烨笑了一下,“为何这副表情?我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哦,”晏黎依然盯着她,“请讲。” “父亲给的几个商铺,虽然离这里远了些,但都是临街的好铺子,而且还是香料、布匹、典当等等赚钱的行当。可我从未打理过这档子事,身子弱又无心学,担心白白糟蹋了这几间铺子,所以今日想全部交付给官人你。”言毕,阮烨察觉他的视线已不在自己身上,便换她盯着他看。 只见他将她夹的菜往嘴里送,脸色淡淡的,已没了刚刚的一丝紧张,细细咀嚼咽下后方才开口:“我暂且代夫人打理不是问题,只是晏明堂的事情一向很多,恐怕兼顾起来会出纰漏。” 阮烨微怔,显然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整了思绪浅笑着回他:“既然如此,那就不劳烦官人了。” 眼下屋里没有旁人,阮烨这一声声的“官人”,未免刻意了些。 晏黎抬头看她,轻轻一眼就又看回了碗里的青菜:“我并非不想帮你分担,只是眼下我手中琐事繁多,采办药材、聘请大夫等等诸多事宜仍需要亲力亲为,还望夫人谅解。” 见他忽然这般疏离,阮烨的神情冷淡不少,一时别扭起来:“我方才说了,不劳烦你了,你又何必说这么多。” 晏黎不再开口,菜肯定是吃不下的,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看她,气氛降至冰点。 拿捏不准晏黎的态度,直来直去惯了的阮烨很快便沉不住气:“你昨晚说过的话,今天就忘了,你我还没开始过日子,竟然就相互厌烦到这个地步,真够令人丧气的。” 晏黎缓缓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眼底一片平静:“晏黎没忘,只是在想还有没有更得力的人选,思来想去,晏明堂也就只剩以文能堪此用。不过他伤病未愈,还需等到他身体养好以后再接手此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阮烨虽与他四目相对,但内心想的全是他刚刚提到的人,昨日种种尽在眼前,不自觉地忐忑起来,再加上先前他在洛以文房里问自己的话,确信他已经瞧出了端倪。 可如果她真的坦坦荡荡,也不至于想起那人就心跳如雷。 在越来越密的心跳声中,阮烨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在欲盖弥彰,她勉强沉着地答应下来:“我没什么意见,这事本也不要紧,你尽管先忙晏明堂的事情,其余听你的安排就好。” 晏黎盯着她的那双明眸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下,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就不陪夫人用饭了。” “哦,你忙去吧。”阮烨望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她原本想让他亲自打理那几个远在城南的铺子,好让他忙上个把月,这样一来,俩人能少见一面是一面。但是没想到向来对自己无所不应的晏黎,今天却闹起了别扭,还反过来试探了她一番。 阮烨轻叹口气,若有所思地拿起了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比较忙,所以仍然是缘更,慎入。 第24章 洛以文静心调养了大半个月,身体大好,甚至比先前更加容光焕发。这天早上,洛以文身着一袭轻薄白衣,玉环束发于头顶,春光下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他脚步轻快地来到晏家正堂,给坐在八仙椅上的晏黎和阮烨请安。 “以文见过大哥、大嫂,给大哥、大嫂问安。” 听他声如洪钟,见他神采奕奕,阮烨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虽然没有仔细盯着他看,但莫名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只是上下打量几眼便看向了桌上的茶盏,没一会儿拨弄起盖子来,眼里却是一片阴沉。 “又没有外人,还如此多礼,快坐下吧,”晏黎笑着说,接着吩咐芸娟:“给他端杯温茶来。” 芸娟眉眼间也透着喜气,答:"是。" 洛以文的目光短暂地在芸娟身上停留了下,很快就落到阮烨身上。见她斜着身子,用那只纤纤素手轻轻拨弄着盖子,手里还握着一条青色的纱绢,和她身上的白色锦服很是相称,宛若江南烟雨中的一抹绝色,清逸出尘。 有些时日不见,今天发现她那瘦削的下巴竟有了些许肉感,和一双含水的眼睛带着丁点稚气,两颊有淡淡的粉色,此刻的神态颇像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与先前几经磨难后了无生气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但具体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不同,洛以文尚且猜不到。不光阮烨变了,他们夫妇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更加微妙。 彼此视若无睹,丝毫没有新婚燕尔的样子。 虽然成婚前两人并没有很亲近,但每次晏黎去豫平侯府,阮烨还是愿意笑脸相迎的,两人成了婚反倒像陌生人一样。 洛以文也不是觉得意外,而是唏嘘,想到晏黎的真实身份,只在心里默念一句“天意弄人”。待芸娟将茶放在他手边退下,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而后抬眉撞上了晏黎的目光。 “以文,虽然你身体刚刚痊愈,但是堂里的事情实在太多,只好让你早点回来帮我,你要是有什么怨言,但说无妨,大哥受着便是。”晏黎的嘴角始终浮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声线也是柔和的,甚至比以往更甚,但丝毫没有让人感到亲切。 洛以文跟在他身边久了,也渐渐学会察言观色,见他略显生分,说话稳重了些:“大哥这样说就是折煞以文了,本就想着早点回堂里去呢,天天闷在家里反倒叫人难受。” “既然这样,那大哥可要多拜托你件事。”说完,晏黎扭头看向一旁的阮烨。 阮烨不再拨弄茶叶,抬起头来直接看向洛以文,瞬间绽开笑容:“贤弟若是有空,可否帮我打理几间铺子?” 她一开口,声音沙哑依旧,不过语气要比从前好很多。 洛以文一愣,反应过来后看晏黎的意思,“这……” 晏黎的嘴角仍有一抹淡淡的笑,就是比刚刚要僵硬不少,“你无需多想,有空便帮,没空就算了。” 洛以文定了定神,问阮烨:“请问夫人要贤弟帮忙打理什么铺子?” 他叫晏黎大哥,却不叫阮烨嫂子,因为他向来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个义弟罢了,还是称呼她“夫人”更显尊重些。 “料子铺,香料铺,当铺,还有一间茶坊。”缓缓说完,阮烨的笑容收了几分。 因为她刚刚说到的这些铺子,是豫平侯府名下所有的商铺,是父亲阮凌志违背纪法为自己谋来的。 蓬溪国有明文规定,在朝为官者不得经商,一经发现,从严处置。但在华岚葬身沙场谣言四起后,豫平侯阮凌志不得不为自己的女儿做好万全打算,包括将女儿嫁给某个平民以堵住悠悠之口这种下下策,于是才私下里着人好生经营着这些铺子,全部作为阮烨的嫁妆,保她生活无忧。 一向刚正不阿的豫平侯,至今只做过这么一件知法犯法的事情。 晏家接手这四间商铺,总好过一窍不通的自己去打理,如此便不会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 洛以文眉心微蹙,有些难为情:“可是,以文只是一名江湖郎中,也就在大哥手下打打下手,不曾接触过这些行当,恐怕有负夫人所托。” 晏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没有开口的意思。 阮烨猜到他不会帮腔,便自己劝说:“贤弟不必担心,这些铺子各有管事的,就是旁边缺了个可靠的人盯着,你若是接手了也只是对对账簿,平常没事巡个店就行。” 洛以文原先和她极少说话,因为对她没好感,可自从大婚那天见过她极力为自己辩白的样子,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竟然都开始慢慢瓦解。 此刻,看她一脸诚恳,洛以文知道,自己没办法再推脱了。 “夫人如此说了,以文应下便是,多谢夫人抬举。” 阮烨喜上眉梢,语气轻快道:“那这两日,我同你一起到铺子里去看一看,一是跟你交接,二是在那边露露脸,他们定会听你的话。”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阮烨和洛以文纷纷扭头看去—— 晏黎的茶盏掉在了地上,外青内白的瓷片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茶叶和水撒的到处都是,还有一弯碎片在那里微微发颤。 “不小心烫到了,”晏黎淡定地看了洛以文一眼,接着看向芸娟:“找人来收拾下吧。” 茶已上了有一柱香的时间,烫手是不可能的。阮烨心想,神色复杂地瞥他一眼后看向了地面。 散落一地的碎片,让人心烦意乱。 洛以文皱了下眉,紧张他的手:“大哥可有伤到?” 晏黎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打扰你们说话,堂里还有事,不如我先过去——” “官人这又是何必呢?”阮烨打断他,同时将目光从碎片上收回,重新放在晏黎身上,“你既然不乐意我这么做,当初又为何跟我提议,把铺子交给以文打理?” 洛以文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后垂下眼帘,已然尴尬到无地自容。 已经站起来的晏黎僵了一下,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里,却不知道自己要回她什么话。正在这时,洛以文先开了口。 “以文想起来还有碗药没吃,就不在此叨扰大哥和夫人了。”说着,他的耳根已经红了。 事实上,几天前他就没在吃药了。 晏黎的头上像是笼着一层乌云,脸色自然不好看,“吃完药就去堂里吧,我晚点过去。” 洛以文如释重负:“是。” 待他离开,丫鬟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退下,阮烨才冷声道:“官人心里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吧,我猜来猜去实在是累了。” “你多虑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竟然连一声“夫人”也懒得叫了…… 阮烨冷笑一下,说:“我万万没想到,原本上赶着要娶我的人,仅仅半个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后悔了?发现我不是传说中的样子,便可以无所谓了——” “阮烨!” 他喝了一声后,空气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静可闻针。 阮烨那双又细又淡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眉心的沟壑深若悬针,眼里隐隐燃起两团火来。 芸娟来回观察着二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都是颤的:“主人,夫人,芸娟再去给二位端杯热茶来。” “去吧。”晏黎面色铁青地望着阮烨,眼底少了从前一半的温柔,剩下的一半便只是掺杂在种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再也看不出来了。 “夫人可以指摘我的不是,但我扪心自问,婚前的承诺我已经兑现了,这半月来,外面的风言风语几乎全部消失了,然而夫人还要动不动就无理取闹,这到底是为何?”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他不是对阴阳怪气的阮烨没有耐心,而是对自己。现在的阮烨不正是他亲手造就的吗?当初,他把那块用上万颗束心草的种子制成的木佩送给芸娟时,就该料到今天的局面。 阮烨听完他的话怔住了,颇感荒唐,好像现在全都是自己的错。她咽了咽,呼吸急促起来:“是啊,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无异于救了我的命,我该感激你的,但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护我周全,周全二字就仅限于此了吗?!” 嘶哑的声音,跋扈的样子,满身戾气,和那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孩没有哪里是像的。 晏黎无言凝视着满目怒火的她,内心憋闷至极却又不能溢于言表,默了会儿才说:"夫人还是先冷静下吧,气坏了身子就真的是晏黎的错了。"说完,晏黎起身就走。 “你!咳咳!”阮烨猛地咳了两声,眼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只是微顿了下,紧接着便迅速离开了她的视线。 阮烨只觉得体内有万丈火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熄灭。今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难堪极了。 想到这里,她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胸口的起伏这才渐渐缓了下去。 到了夜里子时,阮烨着一件薄薄的开襟纱裙侧卧于床榻之上,一闭上眼就是晏黎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又心生烦闷,于是皱巴着脸翻了个身。而这时,门“吱吖”一声响了—— 有人推门进来了。 阮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可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这是新婚夜后,他第一次半夜来到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十万字结束,可能BE,可能……(轻点骂) 第25章 25 晏黎一步一步地靠近床榻,借着屋里长明的灯火,依稀能看见躺在上面的人只露出窄小的肩膀来,薄薄的纱衣给那片雪白的肌肤蒙上了一层朱色,生出了诱人的意味。 他缓缓脱掉外衣,动作极轻,在她的身旁躺下,想要仔细辩听她的呼吸声,却什么也听不到。 阮烨闭着眼睛,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感觉有股微凉的气息正在以滔滔之势向自己涌来,让她不得不睁开眼,去阻挡这股气息。 但是并没有用,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还没睡?”晏黎平躺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悬的穗子,神色比白天要放松不少。 阮烨低低地“嗯”了一声,仍然背对着他,放在被子里的手朝着枕头挪了挪。 之后便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可越是安静越让阮烨感到不安,她放在枕头边上的那只手又握紧了几分。 突然,晏黎翻了个身,面朝着她的乌发和红衫,一只手拽过了被角。但是还没碰到人,阮烨便也翻过身来。 两人相隔不到三寸的距离,刹那间眼中只剩下对方的脸庞,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眼看着红晕在对方的脸上晕染开来。 晏黎只觉得自己就要透不过气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隐隐闪着亮光,呢喃了一声“小烨”便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近,像在寻找一个可以喘息的出口。 如果不能改写命运,那就不改也罢,总好过从未拥有过她。再说万一呢,万一小烨在这本书中苏醒,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送她离开。 但就在他快要找到那个出口时,突然感觉脖间传来一丝凉意—— 一把冰凉尖锐的匕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退后。”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冰冷至极。 晏黎眨了下眼,终于清醒过来,眼前眉眼无情的她根本不是小烨,只是被自己改写过的陌生人罢了。 在他愣神的片刻,脖子间传来了痛感,刹那间,他眼里的点点星光暗了下去,只得缓缓起身。 阮烨坐了起来,一手紧紧抓着被子,一手握着沾了血的匕首,不停地颤抖着,眼底竟然升起一层泪雾。 害怕和抗拒也许占了一半,也许连一半都没有,而最要命的感受是难过——一种蚀人心肺的难过,越想抑制却越难抑制的难过。 晏黎不知何时穿好了衣服,背对着她,侧了侧脸:“对不起。”说完,他向门口走去。 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离开,阮烨难受到了极点,居然淌下两行热泪。 还记得大婚那天晚上,她亲口对他说,以后叫自己“夫人”吧,免得被人议论不成体统,她还说,忙完了早点回来歇息。那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当晏夫人了,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她摸着乱糟糟的被子却回想不起洞房花烛夜的情形时,她既庆幸也失望。庆幸自己嫁了个万事如己意的好郎君,同时对心存侥幸的自己感到失望—— 原来,她还是不能将自己“报答”给这个男人。 然而,在那天为洛以文解了毒以后,所有事情的走向开始不受控制,她甚至不敢细想认识晏黎后的种种,一切的一切急转直下……而枕头下的匕首,便是那天备下的。 为那个叫“泯心”的人备下的。 在这普罗世间,缘起缘灭都是寻常,唯独这样的孽缘,叫人受尽千般磨难。 不知过了多久,阮烨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颤抖着放回了刀鞘,松开手时,手心已是煞白。 就在此时,门“吱吖”一声再度被推开,她条件反射似的去摸匕首,直到看见来者身着裙裾,才将手从枕下收回来。 进来的人是芸娟。 芸娟走近床边,向她行了个礼,轻声说:“夫人,主人方才跟芸娟说,您心绪不稳睡不着,让奴婢过来守在您身边。” “不用了,你出去吧。”阮烨的声音带了鼻音,自己察觉到后立马别过脸去,用手背轻轻拭去了脸上的泪。 芸娟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木佩,犹豫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夫人当真不要紧吗?” 阮烨吸了下鼻子,转过脸来看向她:“我还记得,你是我的陪嫁丫鬟,怎么他的吩咐你都肯听,而我的话却不听了呢?” 芸娟立马低下头,改口:“小姐!芸娟不敢!芸娟只是担心小姐睡不好,所以想戴着木佩陪陪小姐。” 阮烨眉毛一挑,目光落在芸娟腰间的木佩上,思索片刻才说:“木佩留下,你走吧。” 芸娟犯起了难,皱着一张脸:“小姐,晏家主人说,此物不能离开芸娟,否则,会要芸娟的命……” 芸娟吞吞吐吐的,听不出是在撒谎还是真的害怕。 阮烨将信将疑:“哦?这木佩究竟有什么古怪,他那样的人竟会拿你的性命当作威胁?” “真的是这样,晏家主人交给我时说,这木佩放芸娟身上可为小姐治咳疾,但若被小姐碰了就会有什么不好,还让芸娟拿命做保,发誓不让小姐碰到,小姐要是不信,就先杀了芸娟吧。” 说完这一连串的话,芸娟跪地给阮烨磕了一个响头。 阮烨双脚着地,站起身时朱色纱衣大开,胸前露出一片雪白,一头乌发散在肩上,有几分妖冶的味道。 “你觉得你的命,对我来说重要吗?”阮烨垂眼看着她。 芸娟抬起头来,却没有直视她,“奴婢的命的确不重要,可也不敢拿小姐的安危开玩笑。” 阮烨冷哼一声,讽刺道:“你现在可真是巧舌如簧了。” 芸娟只管听着,没再应答。 “站起来吧。”阮烨淡淡地说,似乎平静不少。 “是。” 待她站起来,阮烨的视线下移到她的腰间,盯着那块木佩问道:“他有没有说过这块木佩用的是什么材料?” “没有,他一字未提。” 阮烨闻言抬起眼帘,见她小脸刷白,也就没再怀疑,“罢了,你出去吧。” “是。”芸娟这次未敢多嘴,立马退了出去。 等她把门关上,阮烨重新坐回床上,接着抬起右手,轻轻放在了左胸口的位置,想要知道木佩在与不在时有什么不同。 就在她的手指触到那片雪肌的一刹那,她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烫的,只有手脚——四肢的末端稍凉一些。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头痛、无力等发热的症状。可在遇见晏黎以前,她分明是极其畏寒的。 阮烨愣怔在那里,时而觉得自己想通了,时而又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下。 到了巳时三刻,芸娟端着水进来了。 “小姐?” 昨夜过后,芸娟不敢再称呼她“夫人”了。 只被唤了一声,阮烨便睁开了眼,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 “他已经去晏明堂了吗?”阮烨边问边起身。 “嗯,一刻前出的门。”芸娟想了想,接着说:“洛公子刚刚来了,在正堂等您。” 阮烨瞥她一眼,径直向面盆走去。 芸娟连忙跟过去伺候,主仆二人再也没有说话。直到出门前,阮烨对她说:“去把那条粉色的手绢拿给我吧。” 芸娟一愣,失色几分,随后答道:“是。” 洛以文刚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于是不等人进来就站了起来。看到阮烨和芸娟后,他立马弓腰问好:“以文见过夫人。” 阮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虚扶了他一把,右手还握着那条粉色手绢。 “贤弟多礼了。” 洛以文直起身子时,目光扫到了那条手绢,身体一僵,眉头皱了下旋即又展开,很快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尽管他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被阮烨尽收眼底。 阮烨转过身时,扯了下嘴角,接着走向了洛以文对面的椅子,而非上座。端端正正地坐下后,她笑着问他:“今天不用去堂里吗?” 洛以文毫不闪躲地与她对视着,也带着些许笑意,但是声音却没那么自在:“哦,今天出门时碰见了大哥,他让我先忙夫人您的事情,等把您的事情打理得差不多了,我再回堂里帮忙。” 阮烨笑容依旧:“好,那一会儿我就先带你去认认地方,还有几个管事的。” “是,夫人。” “不然,等你喝完茶再走?”说完,阮烨拿手绢掩着面咳了一声。当她的手碰到自己的脸颊时,如预料中的那样,因为芸娟在侧,体温已恢复正常。 洛以文不再看她,此刻脸上笑意全无:“不了,路途遥远,还是早去早回吧。” “也好。” 出门后,洛以文骑马走在前头,阮烨的马车跟在后面,考虑到阮烨的身体,走得并不快。到了城北的边界时,迎面走来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分外惹眼。男子与洛以文对视了几眼,又看了看后面的马车,随后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笑嘻嘻地说:“” “哟,这不是晏家的洛公子吗?这是要上哪去呀?” 洛以文皱了皱眉,这才认出来,男子是大婚那天要刺杀阮烨的人。 “我要去哪,与你何干?”他语气不善。 男子一挑眉,不太识趣:“洛公子去哪儿当然与我无关,我好奇的是,这后面坐的可是你那位伶牙俐齿的嫂子?” 第26章 这男子显然是话里有话。 洛以文拧着眉,脸色愈发难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上次的帐,我还没找你算呢,不如——” “洛公子莫要误会,”男子抢言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有话快说。” 男子甩了甩衣服袖子,双手一背,得意地说:“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过上现在这般好日子的?” 洛以文斜他一眼,有些不耐烦了。 男子依然一副笑嘻嘻讨人厌的模样:“泯心,你可还记得?” 洛以文大惊,一下子满目怒火,声音却压得低低的:“你瞎说什么?!哪里有什么泯心?!” 男子不管他说了什么,只顾自己说:“你身后的这位,确实没被泯心附体,那天我也并非冲着她去的,而是你,洛公子。” 男子话音一落,马车里就传出声响,洛以文不再犹豫,直接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到他面前,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手背上已然青筋暴起。 “你再胡说,我便拧断你的脖子。”他咬牙切齿道。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越是听不得男子说的话,就越能说明自己已经听了进去。 男子喘息不得,面露惧色却依然嘴硬:“你不敢杀我,我可是泯——” “咔咔”一声,男子的脖子应声折断,话还没说完嘴里就流出鲜血来,双目圆瞪着倒了下去。 芸娟从车里探出身来,问他:“洛公子,发生什么事——” 芸娟扫到了地上的尸体,登时哑口无言,睁大眼睛僵在了那里。 洛以文顾不上跟她解释,直接对浑身发抖的车夫说:“带她们回去。” 车夫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依然呆着。 洛以文走近马车,车夫恍然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我这就走,这就走。” 待马车调转方向,洛以文将地上的男子扛到马背上,朝不远处的林子去了。 此后的三天里,洛以文称病体未愈,待在房里不见任何人,并遣散了院里的下人。偏巧这三天,晏黎都待在堂里忙碌,抽不出神来理会家里的事情。 可阮烨却一刻也等不了了,带着芸娟来到了洛以文的偏院中。 这天乌云蔽日,整个院子空空如也,完全见不到下人,一片阴沉景象。一身紫衣的阮烨站在他的门外,成了这院子里唯一的颜色。 芸娟代阮烨上前叩门,“洛公子?” 连叫几声都无人应答,芸娟看向阮烨,此时房间里传出杯子碎掉的声音。 “把门撞开。”阮烨冷冷地盯着禁闭的房门。 芸娟不敢犹豫,直接上前撞门,用力撞了几下后,门果然开了,同时摔倒在地,腰间的木佩也掉落下来。芸娟吃痛不已,正在她伸出手挣扎着去捡木佩时,阮烨和洛以文竟一同弯下腰来去拿那块木佩,一瞬间,两人的手一起放在了木佩上。 阮烨抬起头来看向洛以文,恍惚间看到的却是故人的脸—— 剑眉指鬓,意气风发,眼中却始终一片似水柔情,这不正是她的华岚吗? “华…华岚?”尽管阮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藏在心底的名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对面的人一下子眉开眼笑,深吸一口气,如获新生般的喜悦跃然脸上:“阿阮?” 阮烨不知是眼睛太酸,还是心中喜极,霎那间泪如雨下:“是我,华岚,是我!” 华岚拿好木佩,扶她直起腰来,立马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肩膀,也是泪眼朦胧:“太好了!阿阮,我还活着!我活着回来见你了!” 芸娟咽了咽,看他们光明正大地抱在一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个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对方。 阮烨的双眼早已通红,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也更加惹人怜爱。 “对不起,这段时间,我让你担心了吧?”柔声说着,华岚轻轻帮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阮烨摇摇头,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身上穿的是洛以文的衣服。她在屋子里扫视一圈,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无旁人。 所以,洛以文就是华岚? 阮烨心中疑思重重,脱口问道:“那年你在南境平叛乱受了重伤,在转移的途中又遭遇匪军偷袭,军中传信回来,说你已战死,可现在……当时是不是有什么人救了你?” 华岚一愣,神色暗淡不少:“不曾有人救我。” 阮烨凝视着他,安静地听着。 “当时,匪军的数根长矛直接朝我刺来,有的穿胸而过,有的穿腹而过,加之身上还有数处箭伤,就算有大罗神仙在场,恐怕也难以救我性命。” 阮烨眉头一皱,去牵他的手。 华岚反握住她的手,眼里全是她:“我原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可当我知道自己活不下来的时候,竟然怕了,”他手上又用了用力,眼中水光粼粼,深情更甚:“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阮烨牵起嘴角笑了笑,但很快没了笑容。 她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没忘记自己的夫君是谁,更没忘记三天前那名男子对洛以文说的话。虽然尚未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一个人—— 泯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对华岚说:“你暂且不要露面,就待在这里,我会着人每日为你准备吃穿用度,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要见了。” 华岚稍加思索,说:“也好,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这世上,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阮烨心事重重,眉头没一刻是展开的。 华岚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微微笑着说:“怎么感觉我回来,反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阮烨勉强一笑,简明扼要地向他阐明现在的情形:“我就不瞒你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晏宅,有个叫晏黎的人是这里的主人,也是我的……”她顿了下,接着说:“我的夫君,不过,我和他并未有夫妻之实。” 华岚只“嗯”了一声,没问别的话,牵她的手却松了劲。 阮烨略微有些不自在,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才想起来还有话没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安然无恙地出现,但是原本这里是一位叫洛以文的公子住着,想必你跟他有些渊源。” “洛以文?”华岚若有所思,“我在军中受伤时,被一位名叫洛以文的医师诊治过,莫非是同一个人?” 阮烨对洛以文的来历有所了解,这下茅塞顿开:“那便能说的通了,这位洛公子就是晏黎在战场上救的一名医师,难怪我初次见他时,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华岚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不明白:“你是说那位晏公子救了我们两个?可现在只有我站在这里,难道——” “先不说这个,你快坐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阮烨迅速打断他的话,一个不明确的念头爬上心头,可她又不敢深想。 两人坐下后又叙了半天话,等到阮烨察觉时间过去很久时,才想起望向窗外,而这时乌云尽散,天空放晴,满院春光。 “阿阮,”华岚轻轻地唤了她一声,眼神有些闪躲,“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位晏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那就……” 阮烨见他说不下去,嗤笑一声,说:“那就怎样?我做我的晏夫人,你做你的华将军?” 华岚不语,只是望着她。 “不会的,我跟他只是造化弄人罢了。你再等我一阵子,等我处理好这些事,就跟你一起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阮烨眉眼含笑,真真切切的笑,这是几年来她从未有过的样子。 华岚跟着笑了,随后将手里的木佩递到她面前,“我差点忘了,你进来的时候正要捡这个。” 阮烨终于想起木佩——华岚现身的关键。 她看了看却没去碰,对他说:“此物你先留着吧。” 华岚自然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故而事事都愿意听她的安排,从不多问。 阮烨又事无巨细地做了番交代才快步离去,结果刚一回到正堂,就听见芸娟直呼“大事不妙”。 “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她细眉微蹙,一种不好的预感戛然而生。 芸娟忧心忡忡,已经把在偏院看到的丑事抛之脑后了,急色道:“是侯爷,侯爷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阮烨脑子里“嗡”“的一声,已知情况不妙,但还能保持冷静:“是谁来报的信?” “那个外乡来的轿夫。” “人呢?让他来见我。” “是是!”芸娟慌张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轿夫进来了。 轿夫一见阮烨便跪下了,带着哭腔说:“小姐,你快救救侯爷吧。” “打住,不许哭!”阮烨喝道,“先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轿夫立即止住哭声,开始讲述豫平侯被带走的情形:“今天老爷本来要去祭奠华岚将军的,着俺们几个在门口候着,谁知道突然来了个阉人,身后跟了一行带刀的,说是奉皇上口谕,要侯爷即刻进宫面圣,侯爷还没问清是什么事,两个带刀的就上前押住了侯爷,紧接着就把侯爷带走了。” 轿夫刚一讲完,晏黎便回来了。 第27章 27 “夫人这两日万万不可再去城南的铺子了。”晏黎疾步走到她面前,直接说了。 阮烨睨他一眼,对他的好心提醒无感。 对她来说,眼前这个人人称赞的大好人,实则是天下最伪善之人。他先是向自己示好,让自己卸下防备,后又在大婚之日安排人来刺杀自己,还有那块木佩和华岚…… 最重要的是,自己和他的关系太过微妙,他非要娶自己回来还故意将身份透露出来,究竟有什么样的阴谋,她尚未可知,只能时时防备,步步小心。 “妾身的事,不劳官人操心。”阮烨语气冷冽,不过经他提醒,也大约知道父亲为何被抓。 晏黎垂下眼帘,自嘲似的哼笑一声,接着说:“岳父被抓,不止是因为这个。” 阮烨禀退芸娟等人,问他:“你还知道什么?” 晏黎神色幽深,意味不明:“夫人可还记得自己的青梅竹马,已故的华岚将军?” “何必还虚情假意地叫我夫人呢?”阮烨拼命握紧拳头,望在这撕碎一切假象的时刻能够保持镇定,“你难道不知我恨毒了你吗?为何还要这样恶心我?” 只“恨毒”二字,晏黎就明白,摊牌的时间到了。 可即便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听她说这些话时,依然是字字如刀,把把直捅心窝。 他浅笑着说:“阮小姐不也想着和我那贤弟苟且,好在我面前演一出和我天父的陈年往事一模一样的好戏吗?” “是又怎样?!”阮烨终究还是没能压制住怒火,忍不住要戳他的痛处,揭他的伤疤:“这是你父亲的耻辱,而你也是他的耻辱。” 他是天君和凡人所生,这件事无人不知,只是大家都忌惮天界所以才闭口不言。 晏黎听后面色不改,还不忘提醒她:“阮小姐与其挖苦我,倒不如先想想自己的父亲。” 阮烨一怔,问他:“此事也与你有关?” 晏黎失笑,“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你可还记得,方才那轿夫说你父亲今日要去干嘛?” 祭奠华岚将军。 阮烨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语气焦急:“如何又跟华岚有关?” 晏黎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到上座坐下,悠悠道: “华岚的父亲乃当今国舅,当年死的可是他的独子,那是何等的悲痛。有传言道,是你克死了他的儿子,即使华岚的死与你无关,他也会把责任怪在你头上。正是因为这个,你们两家才断了来往。近来,国舅听闻当年华岚执意向皇上请命上战场,是你父亲在一旁鼓说,还拿你们的婚约作为威胁的缘故,这心里多年未平的怨气才再次燃起,怎么都要让皇上帮他讨个说法。” 说到这儿,晏黎的五根手指敲着桌子,嘴边的笑意浓了一些:“你说,皇上会站在哪一边呢?” 阮烨的额角已经冒出细汗,内心掀着轩然大波,可又不能在他的面前露怯,只得全力应付:“国舅爷想要一个说法,我便给他一个说法。”言毕,阮烨转身就走。 “慢着,”晏黎喊住她,接着向她走去,边走边说:“怎么?你想把偏院那位带给国舅?” 阮烨背对着他,尽量让自己不带情绪:“既然华岚还活着,就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好了。” 晏黎突然大笑两声,绕到她面前,垂着眼帘看她,“你看那位是华岚,难道别人看那位也是华岚吗?” 阮烨呼吸一滞,“你什么意思?” “我实话告诉你,你能在洛以文身上看到华岚,是因为华岚临死前想到的仍是你,而其他人,看到的不过是洛以文罢了。” 阮烨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咬牙道:“我不信。” 晏黎点点头,“你可以不信,那你尽管带着他去找国舅好了,看他会不会把你当成疯子抓起来。” 阮烨不欲跟他在此计较,绕开他出了门,去找芸娟求证。 在偏堂找到芸娟,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开门见山地问:“你今天在偏院见到的男子,可是洛以文?” 芸娟万分惊恐地看着她,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担心自己因为看到她的丑事被灭口,就只是吞吞吐吐不正面回答。 “说!到底是不是洛以文?”阮烨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 芸娟吓得连连道“是”。 阮烨甩开她的手,心下一片凛然,顿时六神无主,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正堂。 晏黎坐在椅子里,手里端着茶杯,看见她来后,神情自若地喝了口茶。可接下来的一幕,他怎么也没想到—— 阮烨“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面如死灰,猩红的双眼满是水光,盯着他的裙摆眨也不眨,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知道你是神仙,无论如何我都奈何不了你,这些日子,是我不自量力,妄图四两拨千斤。如今我已走投无路,但,但只求你救救我父亲。” 说到后面时,阮烨哽咽起来,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晏黎的心倏地一痛,一丝心疼之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开口时却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语气:“要我救你父亲,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阮烨抬起眼看向他,“只要能救我爹,还有华岚,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的要求很简单,”晏黎忽然俯下身去,勾起她的下巴:“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做我的晏夫人,我便保他们此生无虞。” “当真?” “绝无虚言。” “好,我答应你。” 阮烨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晏黎微微愣了下,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问道:“你要如何向我保证,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阮烨直视他:“他们的命不都在你手上吗?” 晏黎沉默着与她对视片刻,随后站起身来,边向外走边说:“我现在去救你的父亲,你去和华岚告别吧。” 等他走远,阮烨一下瘫软在地,无声地啜泣起来。 晚间,阮府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西北邻国萧国举兵来犯,诸位大臣力荐军侯阮凌志挂帅出征,皇上与大臣们经过商讨,便派阮凌志立即整军前往西北。 阮烨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皇上素来疼惜武将,若此番他的父亲能立下军功,那国舅爷再怎么在皇上面前发难,也都没用了。 她没想到,晏黎会利用西北军情来救父亲。 在她出神的时候,芸娟拿着木佩来到了房里。 “小姐,洛公子让我把这个还给您。” 阮烨从她手中接过,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原来这木佩也只是他的刻意安排罢了。 阮烨苦笑一下,问芸娟:“他可还有说些什么?” 芸娟如实回答:“洛公子说,他本是一名军医,如今外敌来犯,举国兵力前往西北,到时定然会死伤无数,他没有不去的道理,望主人和夫人能原谅他的不告而别。” 听完这话,阮烨终于明白晏黎临走前为何会叫她去跟华岚告别了。 那是她最后的时间了。但是她没去,已经经历过死别的她,不想再直面生离。 “出去吧,我要休息了。”阮烨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哑,听起来很累。 芸娟刚退出去,晏黎便进来了,随手闩上了门。 “哪有不等夫君回来,就歇下的道理?”话音未落,他已经坐在了她身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侧脸。 阮烨有意忽略,面无表情地走向衣架,脱了外衣放在上面,接着又走过来,问他:“要妾身帮您宽衣吗?” 晏黎重又站起来,向她迈进一步,在她面前伸开双臂。 阮烨很是平静,眼中再也看不出波澜,动作轻柔地帮他脱下外袍,却丝毫没有体贴之意。 就在她伸手到他腰后帮他解腰带时,突然被他拥入怀中,腰带从她手中滑落。她双手张开,没有抱他的意思。 抱了许久晏黎都没有说话,阮烨被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眉间隐约有了不耐烦之意,语气平平地问他:“为何?为何是我?” 晏黎闻声睁开眼,如梦初醒。 他松开她,坐回床上,双手撑在被子上,嘴角又是那抹令她厌烦的浅笑,好似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因为死别我见得多了,想看看生离,你这么深情的人,当然是我的不二之选。” 还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阮烨暗自骂道。 晏黎眯起眼睛看她,“心里在骂我吧?” 阮烨眼皮猛地一抬,已经暴露了心思。 他突然压着声音说:“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好玩。” 阮烨眉头一动,难堪至极,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僵直地站在那里。 “去,换上那晚穿的红纱衣。”他语气愈发顽劣,和先前克己守礼的晏黎判若两人。 阮烨刷地一下脸红了,睫毛微颤。她用拇指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但抿了抿唇还是答一句:“是。” 阮烨站在衣柜处,脱掉白色的里衣,只剩一件月白色的肚兜在身上,找出红色的纱衣穿上后,面红耳赤地走到床边,任凭侧躺在床上的人打量。 比流言更甚的羞辱,她在这一天里尝了个遍。 晏黎上下扫她一眼,脑海里是那晚她拿刀抵着自己的情形,而后抬起手对着她勾了勾:“过来躺下。” 第28章 “过来躺下。”晏黎仿佛把她当成了一个任自己摆布的玩物。 不知怎地,阮烨突然释然了,甚至微笑着在他身边躺下。 晏黎一翻身,整个人欺身而上,猛地低下头,凑近她的脸。 “我想得到的,从来就不会得不到。” 到了后半夜,阮烨伴着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双眼,盯了会儿上方的幔帐,眼睛酸涩难耐,流下眼泪来。她侧过头去看枕边人,眉眼平整,睡得正香,那瓣桃心似的唇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她撇了撇嘴,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于是扭过头来,继续盯着幔帐。须臾过后,她松开紧握被子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伸入枕下,轻轻地将匕首抽了出来。 她在手腕上用力一划,瞬间涌出一股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 阮烨记得,自己的血能解毒。虽然晏黎解释说,是她常年吃药的缘故,但她现在是不会相信了。他如此对自己,恐怕是因为自己并非凡人。既然血能解毒,说不定本身就具有毒性,她今晚就算是死,也要试上一试。 阮烨已经将匕首涂满自己的鲜血,紧接着,毫不犹豫地翻身刺向他的胸膛,这一刺,她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闷哼一声,同时睁开双眼,两颗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异光,随即变成了彩瞳。 很快,鲜血浸透他的里衣,在白色的里衣开出一朵花的形状。 诡异的,红色的,似曾相识的花朵。 阮烨大惊失色,跪坐在床上,向后退了一下,却发现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忘记了自己还在流血。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功,看着眼前抽搐的晏黎,仿佛置身在一个梦境里。 晏黎皱着眉,艰难地起身,谁知刚一坐起来便吐了一大口鲜血,溅的到处都是,包括阮烨煞白的脸上。 阮烨浑身在抖,突然,曾经做过的一个怪梦在脑海浮现—— 在一间四壁坑坑洼洼的房间里,一个红衣女子装束奇怪,模样和自己很像,在抽抽搭搭地啜泣着,嘴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 她想听清女子念的是什么,却一阵头痛,不自觉地伸手扶额。 正在这时,晏黎用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正在淌血的手腕,根本不由她反抗,另一只手则伸到脑后去解马尾上的红绳。解下后,迅速为她捆上,扼制住血液流通。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胸口涌出更多的鲜血。 “小——烨——”晏黎几乎是用气声说出这两个字的。 阮烨彻底呆住,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泯心为救阮烨,只能让她彻彻底底地恨自己,逼她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自己,才好让她回家。” 阮烨又是一阵头痛,痛得她眼泪直掉,睁不开眼,像是有一万个人在她的脑袋里边哭边诉,悲极惨极。 “啊!” 她尖叫一声,四下寂然,徐徐睁开眼后发现,晏黎平躺在床上,胸膛上怒放着一朵鲜红的花,上面还插着那把她亲手刺进去的匕首。可他的面容是那样平静,眉心是舒展的,桃心似的唇染上血后让他看上去犹如活着。 阮烨终于想起自己是谁,现在在哪里,反应过来后热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晏黎,你不要装死好不好?我是小烨啊,我要带你回家……” 阮烨的声音不再沙哑,如从前那般清脆动听,她一直重复着那句“我要带你回家”,可惜无人应答。 “晏黎!” 她撕心裂肺的一喊过后,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在20楼的小公寓里。 “晏黎?”阮烨猛地惊起,睁开酸涩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麦克风和电脑。她立马翻找那篇名叫《二十三雪误》的小说,慌乱中将纸张翻得到处都是。桌上的找完后,她又趴到地上去找,不小心被纸张割破了手指也没停下,像疯了一样,直到翻遍所有纸张。然而,她并没有找到。 就在她举手无措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同时也提醒了她。她想要点开通讯录,但是手上沾着血,点了几下都没点开,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终于点开后,快速地滑动着屏幕,却看不见那个名字。 她不肯放弃,又跑去客厅,沙发、飘窗、餐桌、地毯,凡是他待过的地方,她都不肯放过,一寸一寸地找,找他来过的证据。可惜依然没有。 她疾步走进卫生间,打开洗衣机的盖子,翻找里面的衣服,然而只有她自己的。她把手中的衣服扔回洗衣机,接着气急败坏地摔上盖子,重重地在上面拍了两下。就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她突然眼前一亮—— 小臂上系着一条红绳。 她立马解下来,双手捧在手心,像是发现绝世宝藏一样笑了,可笑着笑着就哭了,只是眼泪早已干涸,再也掉不下来。 (两年后) 理发店里,三名理发师双手背在身后,规规矩矩地站在阮烨面前,等着被她挑选。 阮烨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选谁都行。她抬起手,正准备指出去,突然冒出个男人站在了她指的方向。 阮烨沿着他一丝不苟的衬衫一路向上看去,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瞬间开心起来:“你不是跟着剧组去参加今天晚上的颁奖礼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华岚松开衬衫的一颗扣子,叹了口气,说:“我们导演临时接到消息,说最佳男主角换人了,所以他不干了,就带着我们集体撤了。再说我一个造型师,其实去不去都无所谓的。” “换人了?”阮烨有点不敢相信,“你们那部电影的男主都拿不了奖谁还能拿?这明摆着就是黑幕嘛。” 华岚弯下腰,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听说是个新人。” “新人?这么狂?”阮烨难得对一件事感兴趣,露出期待的表情来:“那我今晚一定要守直播,看看到底是谁。” 华岚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整她的头发,刚要帮她把头发上的红绳紧一紧,手却被她打开了。华岚撇了下嘴,收回手,说:“那一起呗,去你家。” “嗯。” 晚上八点,阮烨家里。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趴在沙发上,人手一袋薯片,咔吱咔吱嚼个不停。 坐在地上的华岚,眼睛盯着电视,边嚼薯片边说:“我都瞅了半天了,这镜头扫过的全是老演员,好像没什么新演员。” “啧啧啧,”阮烨嫌弃地白了他后脑勺一眼,“你这两年真是白混了啊,连今天参加颁奖礼的有谁都不知道。” 华岚“嘿嘿”一笑,带着点憨气:“我只管做我的造型,他们多大咖,新人还是老人,美还是丑都和我没关系。” “哎哎哎——是不是快到了?最佳女主角都要颁了。”说着,阮烨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精神抖擞地盯着电视看。 华岚也不再吃薯片,静静地等待谜底揭晓。 “第101届银鸽奖最佳男主角入围的有,晏黎——” 颁奖礼的入围名单VCR还在播放,阮烨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直到颁奖嘉宾笑着说:“获得第101届银鸽奖最佳男主角的是——晏黎!我们的新人演员——” 阮烨忽然一个激灵,去茶几上找遥控器,找到后手忙脚乱地按了暂停。 华岚扭头,不解地看着她:“新人就要上台了,你不听听他说点什么吗?” 阮烨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放在胸口平复下心情后,才按下播放。 舞台上,一个肩宽腰细腿长的男人,穿着挺括的黑西服,里面的白衬衫松开好几个扣子,直到胸前。 “大家好,我是新人演员晏黎。” 他一说话,现场掌声雷动,镜头切至近景,白衬衫下面有红色图案时隐时现,桃心似的唇瓣也被放大。 阮烨咽了咽,十分确定电视里的那个人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而此刻,她心跳如雷,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想听见他的声音,但心乱如麻,还是听得七零八落。直到她听见—— “我之所以想当演员,是因为一个女孩儿,我想为她挣很多很多的钱,让她开心,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让她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她,我才坚持到了今天,才走到今天的聚光灯下,如果不是想被她看见,我可能永远走不到这个位置。” “哇,这哥们儿有点儿酷啊。”华岚不由自主地感慨,回头一看,沙发上端坐着的人已经泪流满面,“你没事吧?又不是说给你听的,有这么感动吗?” “这个女孩儿的名字叫阮烨,”说着,晏黎微笑着正对镜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就像是在她的面前一样。 华岚终于知道身后的人泪流满面的原因,默默起身,黯然退场。 “阮烨,以后不许不开心,我现在很会赚钱了。” 阮烨和现场的观众一样,笑出了声,不一样的是,她还笑出了泪。 “还有,今晚在家等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H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