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爱无极》作者:奶香琉璃酒 文案 夺心盗爱,此生无极。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霁,祁白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C大艺术系的校花李菲儿最近有了新的困扰。 具体来说就是,她被楚霁看上了,鲜花项链之类已经派人送了很多回,虽然还没有惊动太多人,但已经有了追求的迹象。 楚霁是谁?那可是全校闻名的风云人物,传说他还是某黑道组织的未来继承人,不仅如此,和他要好的几位死党全部是身手出众的狠角色,没一个善茬,可以想见,这几个人若是聚在一起,那绝对拥有着摧毁全校的实力。 这样的男人,谁敢招惹? 纵然是李菲儿这种擅以容貌和身材为资本、风流成性的女生,也万万不敢打楚霁的主意。因为她知道,楚霁只是觉得好玩,一旦玩够了,就会从容地抽身而退。 她不甘心被动地成为一个男人的消遣,何况这种娱乐性质的感情太危险,看不到后果。 李菲儿不是个笨女人,她很清楚自己此刻应该怎么做,既然不想迎合接受,那就要想一个足以拒绝的理由。 譬如,找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男朋友当掩护。 楚霁绝对不屑于为了女人去作无聊的竞争,何况还是一个比自己差太多的男人。 于是,李菲儿很自然就想到了同系的祁白。 祁白是个被人收养的孤儿,长相白净好看,还弹得一手好吉他,平日里倒是也有不少女生追求。不过他为人很低调,总是笑眯眯一副纯净无害的样子,像只好欺负的小白兔。 很明显,他根本没有和楚霁PK的资格。 就是这样才好,就是要让楚霁鄙视自己的审美呀,就是要楚霁不屑一顾。 她自认为,没有和楚霁玩感情游戏的本领。然而,和祁白玩玩还是可以的。 反正,她也不会吃亏。 ……所以当天傍晚,她就在教室门口堵住了正欲离开的祁白。 “嗨,小白。”听别人都是这么称呼他的,自己应该没叫错。 祁白背着吉他正往教室外面走呢,听到这话茫然的一抬头:“啊?叫我呢?” “是啊,叫你。” “有事么?没大事的话,改天再找我吧。”按理说被校花主动搭讪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只可惜祁白丝毫没有这种觉悟,“今天下课太晚了,我得赶紧去吃饭,饿了。” 在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一众男生听了这句话,纷纷朝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就因为“饿了”,所以根本不准备把握这个泡妞的大好机会,这是正常人该有的思维吗? 不过相比之下,身后偷听的女生们倒是很开心,毕竟李菲儿是她们一直以来的眼中钉,现在堂堂校花居然碰了软钉子,她们自然喜闻乐见。 李菲儿虽然心中不爽,但依旧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没什么,想问你个问题。” “噢,说吧。” “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四周顿时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校花女神这么直接地想要倒贴?果真是千古奇闻啊,感情受刺激了吧? “……”祁白轻飘飘地瞥她一眼,“理由呢?” “没什么,就是想谈恋爱了。”李菲儿微微扬起下巴,不知不觉便带了几分倨傲之感,“而且觉得你还不错。” 祁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看向她时,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流氓兔般笑眯眯的神情:“这么说,你想和我谈恋爱?” “怎么,你不愿意?” “行啊,走,一起吃饭去吧。” 一个问得古怪,一个答得爽快,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出众人的视线去共进晚餐了。 但是……这就成了?可怎么看也不像是情侣的样子啊!根本就是在闹着玩啊! 目睹了这么一场八竿子打不着的现场速配,有百分之八十的围观群众都表示自己眼睛瞎掉了。 李菲儿在想什么?祁白又在想什么? 这世界真是乱套了。 李菲儿谈恋爱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楚霁那里,他倒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而几个好兄弟却异常不满。 “妈的,祁白啊,李菲儿眼瞎了不要你要他?!”林时伊几乎是拍着桌子在吼,“没事儿阿霁,老子替你去教训那个小白脸!” 肖然急忙从身后拽住他,连拖带抱地把他弄回椅子上:“十一别这么冲动啊,先听听他们意见。”因为名字谐音,他们几个都习惯性地这么称呼林时伊。 林时伊余怒未消:“那宸星,你说怎么办?” “……祁白谁啊?听都没听说过。”被点名问话的尹宸星抬起头,唇边还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笑意,“小角色的话,废了他就好了,干嘛这么麻烦。” “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肖然不同意!” 尹宸星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肖然不同意你晚上就不让他上床,这多简单的事儿啊,对吧阿霁?” “请不要每次都联合阿霁来取笑我们俩好么……”肖然不悦地伸手在尹宸星头上敲了一下,“我祝福你将来也找个男人当对象!” “找就找呗,我不在乎。”尹宸星无所谓地扬眉,“不过你不觉得阿霁比我找男人的可能性更大么?你看他,长得多妖孽。” “……还真是。” 林时伊甩开肖然的手,对着楚霁那边打量半晌,突然神经质般笑了起来。 “哎呀,美人阿霁要是不找个男朋友,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啊!” “十一你可以正常一点么。”沉默许久的楚霁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不经意间便透出几分疏离和漠然,他就这么斜倚在木质座椅上,俊俏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看上去当真是个妖孽祸水,“另外,我们现在是在说李菲儿和祁白的问题,别跑题。” “可我说的是实话啊,你长得比李菲儿还漂亮,真是谈了恋爱的话,她会有压力的。”林时伊的思维已经完全切换到“让阿霁和自己一样找个男朋友”的模式,根本把刚才要去教训祁白的想法跑到了九霄云外。 楚霁淡淡朝肖然投去一瞥,后者无奈摇头,示意自己管不了媳妇。 尹宸星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忍不住笑道:“我说阿霁,你该不是真看上那个李菲儿了吧?情场老手高级绿茶婊,要到手也没什么意义嘛。” “我当然不是真喜欢她。”楚霁眯起眼睛,“可是她竟敢公然在我眼皮底下找男人,而且还找了个无名小卒,这就不可原谅了。” “很简单,这说明李菲儿想让你鄙视她的审美眼光,从而放弃追求她的想法,她这是在故意恶心你。” 肖然闻言连连点头:“我当初就说过,你突发奇想要找个女人谈恋爱,绝对会把人家吓得精神失常,这不,开始做傻事了。” “谁让你们非得和我打赌,说我不会追女孩子?”楚霁轻哼,“既然要找个试验品,C大校花必定是最合适的。” “你根本也没在追好嘛?”林时伊抗议,“礼物是我们仨选的,东西是派手下送的,你只是挂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字!” 楚霁摇摇头:“我的名字,绝不是可有可无。”他有这个自信。 “……”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尹宸星看着他,“如李菲儿所愿,放过她?” “现在看来,她已然不是整个事情的重点了。” “你的意思是……” 楚霁轻笑,意味深长:“你们三个去安排一下吧,我要见见祁白。”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男生,胆敢和自己抢女人。 祁白和李菲儿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良久无话。 李菲儿打扮得性感又妖娆,深V领的黑色长裙让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女性魅力,她慢慢搅动着杯中咖啡,挑逗似地看着祁白。 然而祁白自始至终都在望着窗外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终于,李菲儿忍不住了:“喂,小白。” 对方仍在出神。 “小白,小白,祁白!” “嗯……嗯?”祁白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干嘛?” “我们现在是在约会,约会你知道吗?”李菲儿银牙暗咬,纤纤玉指用力点着面前的桌子,“我们可是都交往整三天了,你总是摆出漫不经心的模样给谁看啊?你没谈过恋爱吗?” 祁白很诚恳地点头:“嗯,我确实不知道怎么谈恋爱,要不你指导指导?” “这怎么指导啊?都是意会的!” “我比较懒,不想参透这些无聊的东西。”祁白端起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啜饮,“另外啊,校花小姐,我也不认为咱们现在属于正常恋爱。” “你这话什么意思?” 祁白笑了笑:“说白了,我就是个挡箭牌嘛,为了让某些不好摆脱的追求者离你远点,对吧?” 一语道破,他直白的言辞让李菲儿一时无言以对。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诶,我又不是傻子。”祁白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打量她,“我见过有人给你送香槟玫瑰和高档礼服,而且不止一次,每次的派送者还都不一样,那是个很难搞的角色吧?” 李菲儿尴尬地咳了一声:“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 “说吧。” “是楚霁。” “哦?楚霁?”祁白顿时笑弯了一双新月般的眼睛,“你还真有魅力,连他都能勾到手。” 李菲儿挑起秀气的眉:“怎么,你害怕了?” “你用不着激我。”祁白也不生气,仍是笑吟吟的,“反正都答应你了,无所谓,我本来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只是觉得好玩。 李菲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她没想到祁白会出现这种不痛不痒漫不经心的反应,原本以为这一段乌龙的恋爱应该是以自己占主动权才对,谁知道,其实自己是被对方小小地耍了一把。 既然如此,她干脆直截了当。 “好吧,看来你心里比谁都明白,算我小看你了。”她如是道,“祁白,我正式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帮我继续演戏?要知道,我并不想做楚霁的女人。” “唉,我很不能理解啊,楚霁怎么看都比我更招人眼球吧?你怎么宁可跟我凑合也不乐意答应他呢?” 李菲儿笑得勉强:“你觉得他会是真喜欢我?” “啊……那倒也是哈。”祁白摸了摸鼻子,这个小动作让他看上去萌点十足,“我估计他也就是图个新鲜。” 图个新鲜……李菲儿气得牙痒痒的,就算是事实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吧,这个祁白到底会不会和女生沟通啊?连最基本的说话技巧都不懂吗! 当然,这种不满她是不会表露出来的,毕竟她现在还需要他的帮助。 被讽刺就被讽刺吧,忍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想来楚霁要找麻烦也不至于针对自己,针对也是针对祁白这个所谓的情敌。 想到这里,她便换上了楚楚动人的笑脸,美目含情地瞥了祁白一眼:“既然你答应了,我们总该做点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好让楚霁信以为真,你说是吧?” “你指什么?”祁白不紧不慢放下咖啡杯,开始低头对付眼前的火焰山蛋糕,“情侣之间的事情,难道是一起去照大头贴吗?还是在QQ上改情侣头像啊?” “……你是白痴么。”李菲儿觉得自己要吐血了,这种幼稚行为谁会去做啊,“小白,你故意的吧?严肃点可以吗?” “那你说想要我干什么不就好了。”祁白夸张地叹气,“校花小姐,女人都像你这么喜欢拐弯抹角吗?” “叫我菲儿,你看哪个男生会管自己女朋友叫小姐啊?!” 祁白登时被巧克力酱呛到了:“咳,是你太会想象了好么?行吧,我叫你菲儿,菲儿菲儿菲儿,放过我吧让我安安静静把这蛋糕吃完了好不?” 李菲儿一忍再忍,最终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现在全系都知道自己向他提出交往请求了,很快全校都会听说这件事,此时再换人,将是个格外麻烦的问题,她不想再豁出一次面子。 手指死死攥着杯子,她瞪着对面悠然自得的男生,在心底暗暗诅咒。 不解风情的傻小子,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送李菲儿回宿舍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祁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慢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天天这么在所有人面前秀恩爱是要搞哪样啊?又是拉手又是拥抱的,要不是自己一再装傻充楞,李菲儿大概恨不得直接亲吻然后开房了,反正这对她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 当然,前提是她说过,楚霁一定还没有对自己死心,故而作戏要全套。 不过,虽然他对这个女人没一点感觉吧,但人家都豁出去倒贴了,收着也就收着了,总好过隔三差五被那些女生送情书。 除了麻烦点,这笔交易到底还是利大于弊。 走一步算一步吧,生活太无趣,不妨多点调剂。 ……就这样转着各种念头,直到去路突然被人挡住,祁白停住脚步,纳闷地抬起头。 对面的两个男生,一个瘦瘦高高模样清秀还有两颗小虎牙,另一个戴着眼镜眉目精致,都在冷冷地打量着自己。 看起来,似乎来者不善。 “嗯……二位有何贵干?” 高个男生开口,声音有点嚣张:“你是祁白?” “对。” “好,那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林时伊,他叫尹宸星。”高个男生开门见山,“我们老大要见你。” “你们老大谁啊?” “楚霁。” 楚霁,果然是楚霁。祁白心里想着,对方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要找自己算账了。 “哦,那走吧。” “……你还挺爽快。” 祁白挠挠头:“难道我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和你们走吗?” 林时伊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只好看向尹宸星。 尹宸星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祁白,我们老大找你什么事,你可明白?” “差不多能明白。” “嗯,你紧张么?” “这话问得真有意思,人还没见到呢我紧张什么啊。”祁白呵呵一笑,反而很没心没肺地拍了拍尹宸星的肩膀,“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觉得你们老大还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大开杀戒。” “谁替你担心了。”尹宸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你都作好心理准备了,那就出发吧。” “等一下。” “怎么,又害怕了?” “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祁白满脸无害笑容,“这一趟是车接车送么?” “我靠。”林时伊顿时被他气笑了,“给您预备了高档轿车,就等您去坐呢成不?赶紧的!” “那就好。”祁白轻描淡写地瞥了林时伊一眼,缓声道,“你虎牙挺好看的。”然后气定神闲地走在了最前面。 “……”林时伊在原地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蓦然咬牙切齿,“这小子居然还敢取笑我?!待会儿见了阿霁有他好看的!” 尹宸星忍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轻举妄动,我倒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说不定阿霁会网开一面。” “别逗了,阿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别人头破血流地跪在地上求他,他眼睛眨都不会不眨一下。” 尹宸星注视着前方那个一边揉眼睛一边慢慢踱步的悠闲身影,终是摇摇头,未置可否。 谁晓得呢?毕竟,所有事情都存在意外。 林时伊说得没有错,的确有专车来接,而且直接把祁白送到了楚霁家里 —— 当然,楚霁的三个兄弟常年和他住在一起。 祁白进门,环视了一圈颇为堂皇的客厅,突然转过头低声问道:“需要换鞋吗?” 林时伊:“……” 尹宸星轻咳一声:“不用这么客气,进去吧。”还真是乖孩子呢,就是不太搞得清楚状况啊,这又不是请他来作客。 祁白依言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并肩坐在沙发上的肖然和楚霁。 肖然正装模作样地在看杂志,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而楚霁则拿了一杯咖啡,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走过来的祁白。 祁白停住脚步,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请问哪位是要找我谈话的霁爷?” 霁爷……真是别出心裁的称呼。肖然默默用杂志挡住脸,偷笑。 “你看不出哪个是吗?”林时伊阴阳怪气地刁难着,“自己猜吧。” “哦好。”祁白从善如流,不慌不忙上前扯下了肖然挡在面前的杂志,认真看了看他的脸,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楚霁,然后在二人古怪的眼神中笑眯眯回答道,“我觉得应该是他。”说着朝楚霁本人一指。 肖然笑道:“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比你好看一点。” 肖然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没想到肖然大人也被鄙视了。”林时伊走到肖然旁边坐下,幸灾乐祸地搭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准备看好戏吧。” “……” 祁白面对着楚霁,淡定问道:“霁爷,我可以坐下么?” “坐。” “谢谢。” 楚霁冷哼一声,把桌上另一只杯子向他推过去:“喝。”干脆简洁,像是命令。 祁白也不犹豫,拿过来就喝了一大口,神情轻松愉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时伊忍不住拽了一下肖然的袖子,低声道:“杯里是什么?”凭他的经验,知道楚霁绝不可能只递给祁白一杯普普通通的饮料。 “……强效辣椒水。” “噗,那小子够能忍啊,居然没吐出来。” “呃,我也很奇怪。” 这边正偷偷议论着呢,见祁白又喝了一口,扬眉笑道:“霁爷家的饮品真特别。”而后起身,就这么从容不迫的将剩下的半杯辣椒水都倒进了楚霁手中的咖啡里,速度之快,让楚霁几乎连躲开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说,楚霁压根就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 胆大包天。 林时伊迅速拽着肖然坐到了尹宸星的身边,为避免殃及池鱼。 出乎意料,楚霁并没有表现得多么生气,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杯中的诡异液体,又瞥了一眼祁白微微泛红的嘴唇。 “辣么?” “辣。”回答得格外爽快。 “那还喝?” “基本礼节嘛,客随主便。”因为辣椒的刺激,祁白的声音有点沙哑,他眯起眼睛,笑着看向桌上的果盘,“霁爷,那个能吃么?” “……自己拿。” 于是祁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拿刀削苹果,削一片吃一片削一片吃一片……然后毫不在意对面四个人复杂的神色,又继续切橙子,切一瓣吃一瓣切一瓣吃一瓣…… 林时伊觉得自己快要看傻了。 “宸星啊……我居然看见了比你还能吃的人。”而且还是在这种环境下。 尹宸星白他一眼,没有说话。 肖然小心翼翼瞥向面沉如水的楚霁,见后者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祁白看,心中暗暗替祁白捏了一把冷汗。 有没有搞错,神经大条也没有这样的吧?这小子分明就是作死啊。 然而楚霁似乎并不心急,他一直波澜不惊地等着祁白吃完,修长手指还在玻璃茶几上有节奏地一敲一敲。 屋内安静的气氛感染到了所有人,除了专注于切水果的祁白。 “……阿霁我再去帮你换一杯咖啡。”林时伊猜不透楚霁接下来要做什么,又觉得四周太压抑,干脆起身抢过了楚霁的咖啡杯,一溜烟进了厨房。肖然严肃地思忖良久,终于打定主意抛弃战友,追随自己媳妇而去了。 尹宸星看了看旁边对坐着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两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做点夜宵。” …… 于是偌大客厅只剩下了霁白二人。 楚霁注视着头也不抬的祁白,眸色微冷。 斜斜的刘海遮住额头,睫毛很长,生得异常清秀,对面的男生以一种专注而投入的姿态对付着面前的水果,完全忽略了这边还有个人在看自己的事实。 呆萌得有些欠抽。 楚霁在心里给了这样一个中肯的评价,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发火的感觉 ,这可真是奇事一桩。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了? “祁白。” “诶,霁爷。”依旧没抬头。 “看着我,我在和你讲话。” “嗯知道了。”祁白伸手,把最后一瓣橙子递给他,“你要不要吃?” “……” “祁白,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么?” “嗯,李菲儿。” “看来你清楚得很,那刚才又何必装傻?” “我没装傻,是霁爷要给我个下马威不是么?我只好收着。” “哼,知道和我抢女人的后果么?” “我没抢女人的兴趣,她来找我,我就答应,多正常的事情。” “为什么答应?” “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一问一答,无比自然。 楚霁听祁白理所当然地说着“很有意思”,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祁白,你胆子不小。” “我胆子挺小的。”祁白扬眉一笑,“不过,我认为这事儿吧,挺没必要。” 楚霁冷然朝他投去一瞥:“说说看。” “你断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刻意整治我吧?”祁白如是回答,“况且那还是个对你心怀畏惧的女人,她虽然风骚,却嫌你光芒灼眼,这才不得不拿我当盾牌。你现在要找我麻烦,简直太失身份了。” 楚霁沉默,唇角却若有所思地微微扬起。 果然,眼前这个男生远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萌蠢大条。 怎么莫名有种被耍的感觉呢? “祁白,其实你完全不必趟这趟浑水。” “说实话,之前我并不知道追她的是霁爷。” “那现在你知道了?收手吧。” 祁白顿时开启小白兔模式,满脸无辜:“答应人家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反悔?” “也就是你在向我挑衅,我可以这么理解么?”话虽是疑问句,却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若换作旁人,恐怕此刻早就被楚霁吓着了。 然而可惜,这一次谈话的对象是祁白。 “要我放弃李菲儿可以啊,只要你答应不再追她,那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祁白微笑正视着他的眼睛,“但是霁爷,你觉得憋屈对吧?第一次想追个女孩子,结果还被我这个小角色给抢了,你是要把面子找回来,是吧?” 第一次追女孩子……妈的居然和肖然他们讽刺得一样!第一次怎么了?要不是为了打赌,他犯得着这么费劲么,自然有无数女孩子愿意过来投怀送抱! 楚霁心里终于开始忍不住冒火了,但是脸上神情依然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他微微侧头,听着厨房门后传来的隐隐笑声,随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飞过去,深深钉在了门框上。 厨房瞬间恢复寂静,另外三个人再也没胆子偷听了。 “霁爷息怒。” 楚霁转回目光,看着祁白笑眯眯的表情,冷哼一声:“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嗯,我也不觉得。” “那你笑什么?” 祁白依旧在笑:“我就是习惯了。” “……” “霁爷,我只是把和李菲儿的交易当成一场游戏,然而,即使是游戏,也该有始有终。” “你忘记了,纵然是游戏,也要看看自己是否玩得起。”楚霁双手撑着桌面,探过身去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祁白,今晚能留你这么久,已经是我的极限。” 今晚已经算是例外。 别和我装傻。 祁白仰头望着天花板,似是思考了很久,而后,夸张地叹了口气。 “霁爷,你这话说得我好害怕。” ……傻子也听得出这话是真是假。 楚霁冷笑,自动忽略了这个话题:“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算是最后通牒。 “三天时间啊?三天之后不是周末么?”祁白狡黠地眯起眼睛,“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会陪我女朋友待在游乐场 —— 昨天刚约好的呢。” 言罢,悠闲起身,施施然朝门口走去。 “霁爷再见。”又瞥了一眼厨房,“肖然林时伊尹宸星,你们仨也再见。” 记忆力还真好。 楚霁默然注视着他开门离去,没有再开口,也没有阻拦。 一行人屏息静气走出厨房。 “阿霁,你就这么放他走了?”肖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祁白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得早作决断。” 尹宸星笑了笑:“李菲儿大概还觉得自己找了个好摆弄的小白兔呢,很遗憾,她想错了。” 而且还错得离谱。 “不过祁白挺好玩的。”林时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三人同时点头。 楚霁沉下脸来。 “说够了吧?林时伊,你刚才要给我重新端来的咖啡呢?” “……忘了。”偷听得太投入,完全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都给我睡觉去!”楚霁径直走回房间,反手重重把门关上,只留下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 祁白,你以为这件事能轻易结束吗? 既然你不识天高地厚硬要下挑战,那么,我就陪你玩玩。 三天期限早已过去,祁白在学校里彻底遭了殃。 放学路上被人跟踪,走在楼下会突然被人泼冷水,书包里被撒图钉,储物柜被涂满强力胶,宿舍楼墙壁上贴满了辱骂他的大字报,水杯和饭菜里一不留神就被洒上了墨水和过期的胶囊粉末……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见到他就绕道而行。 很明显,楚霁是要发动所有人来孤立他,并一点一点瓦解他的心里防线。 不过祁白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笑容满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只是和他保持恋爱关系的李菲儿却逐渐不安起来。 “小白,你确定真的没问题吗?” “你指什么?” “楚霁现在要整治你啊。” “你究竟是担心我的安危呢,还是害怕楚霁的报复行动会波及到你?” “你……”李菲儿被他噎了一下,瞪着眼睛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祁白无辜地眨眨眼睛:“我说的是实话啊,你早在求我帮忙的时候就该意识到这会给我带来的后果不是么?” 李菲儿哼了一声:“那你还答应得那么爽快,现在还不肯放手?别告诉我,你是真喜欢上我了。” “我能理解你调节气氛的心情,但现在都是非常时期了,你能不能不要总说笑话?”祁白连连摆手,“我这个人只是比较有原则罢了,你可以赞美我坚持的品格,可拜托不要侮辱我的审美。” 李菲儿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几乎被气得扭曲,她将手指攥了又攥,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给他一巴掌。 “你简直是个混蛋!” “当初是你死缠烂打要和我这个混蛋谈恋爱,我又没求你,要不你现在随便找个猥琐男说你坏了他的孩子?我觉得楚霁一样不会再难为你。” “……”李菲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干脆使出杀手锏,杏眼一眨,眼泪就下来了,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要说祁白毕竟是个男人,看到这一幕也会受不了,只好叹着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然后……直接拍在了李菲儿的脸上:“别哭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了呢。” 李菲儿恨恨不已地拨开他的手:“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啊?!” “谁能对我温柔啊?”祁白不顾她的反对,在她脸上胡乱擦了擦,然后把纸巾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投入了垃圾桶,“就因为你,我最近快被楚霁弄成精神分裂了,感情你没被他整蛊啊?你知道我上次花了多长时间才把手从涂满强力胶的柜门里抽出来吗?” 涂满强力胶的柜门……李菲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得不承认,祁白的确给她挡了很多枪。这些整蛊方法尽管都不致命,但天天如此,足以把人折磨成神经病,也就祁白这种奇葩才能顽强活下来,并且到如今还能乐观地面对生活。 “好吧,我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你只要不每天在我面前啰嗦,我就可以接受。” “……”李菲儿完全没有再和他沟通下去的勇气了。 祁白抱着双臂,目光若有所思地飘向远方,他低声自语:“楚霁,现在咱们的问题,可不仅仅是来自一个女人了。” 你既然和我杠上了,我总不能逆来顺受不是? 生活中多点挑战没什么不好的,你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介意。 第2章 第 2 章 C大东苑的树林内。 楚霁坐在人工建造的小石台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下向自己汇报。 “老大,据可靠消息,祁白今晚会陪李菲儿去‘逆时空’酒吧,因为李菲儿最喜欢的demon乐队今晚要在这个酒吧友情演出。” 林时伊惊讶接口:“哎呦,demon啊,他们乐队主唱超级帅的,叫什么于洛,那个时候肖然还想泡他呢,可惜没成功。” “……不是没成功,是根本没尝试,谁让你非得拦着不让我去……”肖然话没说完就被林时伊揪着耳朵扯到一边教训去了。 尹宸星浅淡地扬眉:“demon?好像听说过,但没见过,阿霁你呢?” “听过几首歌,大部分是摇滚,那首《Free Time》不错。”楚霁随口回了一句,心思仍在祁白晚上要去“逆时空”这件事上,“晚上有人要去这个酒吧么?我请客。” “我靠你不是吧?大老远的还真要跑一趟啊?”林时伊停下□□肖然的动作,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报复祁白也不是这么个套路吧?直接派人去砸场子不就好了。” “那不是祁白的场子,没必要。” “那你跑过去找他就有必要了?” 楚霁语调平静:“我自有打算。” 自有打算。 林时伊纳闷地转过头,却见肖然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你是不是明白什么了?” “嗯。” “说清楚点行不?” “不行。” “去你大爷!” “稍安勿躁。”尹宸星拍了拍林时伊的肩膀,“今晚有好戏看了。” “……” 楚霁没再说话,只是仰头看着满树茂密枝叶,而后迎着略有些刺目的阳光,抬手遮住了额头。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个男生故作无辜的笑脸。 祁白,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晚上。 是夜,“逆时空”酒吧。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家C城最大最豪华的酒吧,其实也是一家隐藏很深的同□□,里面的VIP会员大多是抱着邂逅同性另一半的心思的男人,各种类型都有,年纪也从18岁到48岁不等。 demon乐队在这里友情演出,可以想见,将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因为垂涎这群年轻美男的观众们除了那些闻名而至的小女生,还有相当一部分血气方刚的男人。 这里自然要数主唱于洛的人气最高。 于洛有着精致迷人却不失英气的五官,眸色墨黑如玉,仿佛拥有着摄人心魄的深刻魅力。他的台风极正,只要站在话筒前就带着无法磨灭的致命吸引力。 他是C城的宠儿,被无数人称作“肃杀神话”。 而此刻,他就在灯光闪耀的舞台上,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无地自容》,姿态狂放而不羁,背景是观众们忘情的欢呼声。 尹宸星坐在台下,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男人的光芒好耀眼,歌声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很久无人能让他如此发自内心的赞叹了。 而相比起听得入神的尹宸星,另外三人却显然各怀心事。 林时伊和肖然正忙着交头接耳,楚霁坐在一旁,目光不动声色地环视着全场,直到看见远远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顿了一顿,唇角挑起一个别有深意的好看弧度。 “喂,阿霖,我要的人准备好了么?叫他行动吧。”他取出手机贴近耳边,如是吩咐着,而后思索了一秒,又补充道,“记住,点到为止。” 祁白坐在吧台边,旁边是对台上于洛痴迷万分的李菲儿,他闭着眼睛听那首《无地自容》,不时用脚打着节拍。 他也很喜欢摇滚,而且摇滚玩得也不错。 “喂,于洛帅不帅?比你帅多了吧?”李菲儿看得兴起,居然开始抓着他的胳膊拼命摇晃,“真的,他好帅他好帅,台风超赞的诶!!” “是很帅。”祁白瞥她一眼,用力抽回了手臂,“你看你的就好,扯上我干嘛?” “无聊的人,你很扫兴诶。” 祁白装作没听见,不想搭理她。 周围的喧闹声愈发嘈杂。 一曲终了,李菲儿招手点了两杯“血腥玛丽”,随手递了一杯给祁白,祁白刚刚接过,抬头便敏锐地发现有个彪形大汉正拨开人群,朝这里走来。 大概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那个大汉在二人身前停住了脚步。 “可以认识一下么?我叫王杰。” “你好,不过我们好像没什么认识的必要吧?”李菲儿不懂“逆时空”的规矩,只道是像普通酒吧里一样过来搭讪的男人,随口回绝。 王杰轻蔑地扫她一眼:“我没跟你说话,我在问他。”说着一指祁白。 李菲儿又讶异又愤怒:“合着你是……”话没说完就被祁白制止了。 “我也觉得没什么认识的必要。”祁白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虽然这里的属性比较特殊吧 ,但是总得尊重个人意愿不是?我今天是来听歌的,不想结识朋友。”最后的“朋友”二字被他着重加强了语气。 王杰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长得还真招人,不过装什么装啊,能来这里的男人,还能不懂点规矩么?大家都是图个乐子,驳了谁的面子都不好,你说呢?”话音未落,抬起油呼呼的大手就朝他脸上摸去。 “呀,你干嘛!”李菲儿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来做什么的,恶心地拉着祁白的袖子,想把他往后拽,“小白,我们到那边去!” 祁白任由她扯着自己,拨开王杰的手站起身来:“请放尊重点,这里的VIP顾客很多,相信一定有愿意配合你的人。” “少废话,老子偏偏看上你了!”王杰不依不饶,甚至还提高了音调喊出声来,“老子今天不但要你陪酒,还要在床上好好玩你!” “你把这当什么地方了?” “娱乐的地方啊,有错吗?” “我再重复一遍,我只是来听歌的。”纵然是祁白,此刻也不禁敛去了笑意,声音微冷,“如果你想找个男宠的话,就去和‘逆时空’的老板沟通,不要在我这里胡闹。”说着转身欲走。 王杰变本加厉,直接伸出手去,用力扯开了他的外衣。祁白的胸前纽扣被尽数拽掉,顿时露出了运动背心下雪白的肌肤,惹来四周看客纷纷侧目。 祁白皱眉:“不要太过分。” “过分么?这才哪到哪啊?”王杰望着他的身材“啧啧”两声,笑容愈发不怀好意,“说你是小美人,一点不夸张啊,我都快忍不住了。” 祁白沉默,半晌,似有所悟地朝远处望去。说也奇怪,隔着密集的人群,他竟不偏不倚迎上了那道目光。 “这样吧,咱们就在这爽一把,也让我看看你功夫如何。”王杰凑上前去,趁他发怔的瞬间将他揽入怀中,而后开始把手伸向他的腰间皮带,“只要把我伺候好了,你想要多少钱都没问题……” 有危险的光芒自祁白眸中一闪而过,说时迟那时快,他蓦然抬手拽住王杰的头发往下一扯,狠狠顶上了自己的膝盖,而后在猝不及防的惨叫声中,凌厉一拳击在了对方的腹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停滞痕迹。 这一幕霎时吓呆了周围欲看好戏的人,谁也没料到这个白净呆萌的小男生竟会突然爆发。 台上歌声还在继续,王杰却已然鼻血横流地躺倒在地。 “我功夫不错吧?”祁白又恢复了一贯笑眯眯的样子,利落地拽着衣领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来,跟着我见你主子去。”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就这么直接拖着一个大活人向远处的看台走去。 李菲儿本来尴尬万分地跟在后面,直到她看到了楚霁,脚步蓦地顿住。 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今天这种事情了。 然而祁白显然没打算息事宁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过去,顺便抢过了旁边酒吧员工的胸麦。 终于在楚霁面前停了下来。 楚霁不紧不慢放下酒杯,抬头略有些戏谑地看着他,只等他忍不住发火。 谁知却对上了祁白一双满含笑意的新月眼。 “霁爷?” “说。” “我想和你说个事……”话音未落,祁白突然毫无征兆地将狼狈不堪的王杰往楚霁怀里一推,随即把胸麦凑近唇边,将音量瞬间放大到了全场都能听见的程度,“霁爷,我把你男朋友送来了――!!” 这句话甚至盖过了台上的歌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刹那间聚集到了楚霁身上,而且此刻的楚霁,怀里还抱着王杰。 林时伊和肖然瞥着他们霁老大的阴沉脸色,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现场。 暴风雨似乎要来了。 楚霁已经叫人把王杰拖走了。 他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祁白,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是吧?” “别这样啊霁爷。”祁白笑着,故作“娇羞”状摆了一下手,“是你男朋友认错人,非说我是他男宠,这名号我可不敢当,所以马不停蹄地就把他送过来了。” 林时伊伏在肖然肩膀上,见状忍不住抖了一下:“妈的好欠抽,一会儿你拦着点阿霁啊,别让他在这地方杀人,影响不好。” 肖然默默点头。 下一秒,楚霁蓦然起身,不由分说就扯着祁白的领子走出了酒吧,背影孤傲,透着凛然杀气。 不出所料,情势的确不太好。 李菲儿看了看神色不善的肖林二人,又望着霁白二人远去的背影,犹豫很久,终是决定明哲保身,取了提包后匆匆离去。 尹宸星自始至终都没注意这边的动态,他一门心思地盯着Demon乐队出神,或者说,盯着于洛出神。 方才的小插曲并未影响演出的整体进程,台上的于洛已经连续唱了五首歌,此时正值中场休息,主持人上来串场。 “下面是Demon和大家的互动环节,被抽到号码的观众可现场在歌单上点一首歌曲,由乐队献唱。” 台下登时又是一片欢呼。 滚动的大屏幕上慢慢显示出一个醒目的数字。 042,42号台。 尹宸星下意识看向自己旁边的桌牌,见上面写着:042。 莫名欣喜。 “宸星运气不错。”林时伊在旁边“呦”了一声,“多好的机会啊,肖然又该嫉妒了。” 肖然:“……” 尹宸星没有回答,只是淡然起身,举手示意。工作人员很快便给他递上话筒,他接过来,看也没看歌单一眼,缓声问道:“于洛,你会唱《Hello》么?” 于洛站在台上也是愣了一下,他望着台下安静又高傲的清秀少年,显得有点意外。 “你会唱么?”尹宸星又微笑地问了一句,“应该会的吧?” 歌单上没有《hello》,这样不按套路来的观众,还真是少见得很。 于洛如墨的眸中显出几分饶有兴致的神色,他低声笑道:“当然。” “唱给我听。”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 周围隐隐传来不满的议论声,尹宸星恍若未闻,只是执拗地盯着于洛看。 林时伊在肖然耳边悄悄道:“宸星的犟劲又上来了,会不会冷场啊?” 结果肖然还没回答,就听得于洛低声答道:“可以。” 可以。 尹宸星霎时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明亮无比。 有那么一瞬间,于洛觉得自己被这个笑容晃到了眼睛,他略微稳了稳情绪,转身向乐队示意。 泠泠前奏响起,低沉温柔的男声再次回荡在酒吧之内,醉人心脾。 “I've been alone with you inside my mind And in my dreams I've kissed your lips a thousand times I sometimes see you pass outside my door Hello, is it me you're looking for I can see it in your eyes,I can see it in your □□ile You're all I've ever wanted and my arms are open wide 'Cause you know just what to say And you know just what to do and I want to tell you so much, I love you ......” 同样的一首歌,却被于洛演绎出了别样的感动。 尹宸星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种久违的感觉,是什么? 祁白一路被楚霁拖到了街道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看上去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 前提是忽略掉祁白那流氓兔般的笑容。 “霁爷别生气。” “我不生气。” “不生气脸色还这么难看。” “我乐意。”楚霁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闲心来和对方争论这种无聊问题,他冷哼一声,“祁白,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祁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练了十年散打,怎么着也有点基础,谢霁爷夸奖。” “你觉得我在夸你?” “我权当你是在夸我。” “……” 祁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霁爷特意把我叫出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点小事吧?” 楚霁猛然毫无征兆地挥出一拳,带着凌厉的破风声,转瞬间已至祁白面前。祁白敏捷地侧头避过,伸手拖过他的手腕往回一拽,随即也是一拳击向楚霁的胸口,丝毫不留余地。 两人在数秒之内已经闪电般拆了七八招,谁也没占到便宜,而后终于狠狠对击一拳,同时后退。 “……身手不错。”楚霁后退两步,重新打量着对面的男生,这次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夸奖。 本以为可以占据绝对主动的,结果却像一刀砍在水流上,毫无着力点,他想,也许自己遇到对手了。 祁白扬眉:“身手不错的人应该得到些奖励吧?” “得寸进尺。” “那好,我就提个简单点的要求,绝不为难霁爷。” “……讲。” “能不能别总派人跟踪我了?”祁白挠挠头,“每次要甩掉那些人都会费我很多心思诶,麻烦得很。” 楚霁轻哼,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的奇异思维,不要求些更靠谱的,却偏偏挑了这么一个说。 当初跟踪他,也不过是为了达到警告他的目的,虽然现在看来,这没有多大用处。 因为很明显,这个祁白已经修炼到了刀枪不入的精神境界。 “我答应你。” “诶?真的啊?”祁白万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霁爷大发慈悲啊!” “少废话。” 祁白笑道:“看来霁爷已经……唔!”话音未落,他突然神色一滞,随即捂着胃部蹲下身去。 楚霁见他反常,也是微微一怔,忍不住俯身察看:“喂,没事吧你?” “……嗯,老毛病。”祁白抬头,冷汗涔涔,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小时候胃就不好,动辄就疼得不行。”说着再次低下头去。 楚霁皱眉,见他把脸埋在膝盖间,几乎缩成了一团,不知何故,心里竟有些不舒服。 刚才还笑容满面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居然瞬间就被胃疼击垮了。 祁白,你也有这样不得不示弱的时候啊…… “起来,去我家。” 鬼使神差,话刚出口楚霁就后悔了,自己这是要干嘛?把这只流氓兔带回家有什么好处? 祁白强笑着摆摆手:“多大点事儿啊还用得着麻烦别人,抱歉哈,今天没法陪霁爷玩了,改天再赔罪。” “……可以不要总说些拱我火的话吗?”楚霁看他一眼,终于打定主意,直接伸手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走,我家有药。” “呃,我能拒绝么……” “闭嘴!” “……” …… 黑色路虎载着两人绝尘而去。 也许,这的确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楚霁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居然就该死地发了善心,让那个不识天高地厚的祁白又一次来到了他家里。 而现在,吃了药的祁白正无比坦然地睡在他的床上。 他瞥了一眼对方乖乖窝在枕头里的呆萌睡相,终是忍不住坐在床边,仔细地打量起来。 嗯,睫毛真长,五官真精巧,唇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好梦 ――睡着的祁白,的确比醒着的时候讨人喜欢多了。 难怪手下递来的基本资料中显示,祁白也有很多爱慕者,这么看来,别说是女生了,就算是男生,都没准会对他动心。 等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诡异想法? 楚霁登时给了自己一巴掌。 果真是中邪了。 祁白突然懒懒地翻了个身,顺手扯过旁边的薄被,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毛茸茸的小脑袋还下意识往枕头深处拱着,简直是憨态可鞠。 这样的他,和往常那副流氓兔形象完全不同。 倒真是……挺可爱的。 尽管很不情愿,楚霁却还是在心里作出了如是评价。 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无可奈何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既不甘心放纵忽视,又不愿意极端惩治,所以只能拖了又拖,直到连自己也觉得幼稚。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秀致眉眼间现出几分罕见的迷茫。 于是乎,一个睡着一个看着,直到墙上挂钟有节奏地敲了十二下,楚霁却恍然惊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可这家伙还睡在自己床上呢…… 想了又想,他终于还是不愿意去三个兄弟的房间凑合,决定把祁白叫醒。 “喂,起床了。” 祁白毫无反应。 “起床,我叫你起床。” 后者依然蒙头大睡。 楚霁大喊一声:“李菲儿来了!” “我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告诉她我哪也不去!”祁白猛地一掀被子,睡意朦胧的脸上还带着隐隐怒意 ――起床气这东西还真是很可怕。 不过这也代表着,他在内心深处真的很不待见李菲儿。 祁白余怒未消地转过头去,正对上楚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呃……霁爷?你怎么在这?” “废话。”楚霁瞥他一眼,“你在我家,睡的是我的床,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在这?” “对哦,才想起来。”祁白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觉得这床怎么睡怎么不习惯。” 楚霁没好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不习惯你刚才还睡的像只猪一样?!” 祁白疑惑地睁大眼睛:“有么?” “别给我摆出这副小白兔的模样,我不吃你这套。” “好吧。”祁白从善如流,立即摆出一副严肃到死的神情看着对方,“那请问霁爷,你冒充我女朋友叫我起床为哪般?” 这句山寨知音体差点没把楚霁噎得背过气去,他直接选择了忽略:“你胃还疼么?” “不疼了,谢谢霁爷的胃药。” “嗯好,不疼了就赶紧走吧。” “……”祁白看了一眼挂钟,“这都快半夜了,宿舍门已经关了,我回不去的。” 楚霁面无表情:“这和我有关系么?” “霁爷你不能这样!”祁白“蹭”的从床的那边扑到了这边,声情并茂试图说服他,“我刚才说不来你家,你死活不答应,可现在却又要无情地把我赶出去,你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别琼瑶了,我乐意这么做,你有意见么?”楚霁也清楚这属于自己理亏,而且他也不是非得把祁白赶出去才罢休,但这一刻他偏偏就是忍不住要和祁白斗嘴。 他就是想看祁白有什么反应。 祁白要是生气了,会是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尽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只流氓兔生气。 然而祁白却极其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听听理由再走。” “因为我要睡觉了。”干脆利落的回答。 “你家有很多房间。” “一会儿还有三个大活人要回来。” “那我睡沙发吧。” “我怕你把沙发压坏了。”楚霁随手一指,“你如果执意要留在这里过夜,只能睡地板。” 祁白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我可以不睡觉自己呆着吗?” “……什么意思?” “不睡沙发也不睡地板,我就在客厅呆着等天亮。”居然是可怜兮兮的语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霁忍不住勾起唇角,但这抹笑意很快就被他用咳嗽声掩盖了过去。 “那随你,自己在客厅玩吧。” “嗯。”…… 他看着祁白慢吞吞的背影,蓦然间心情大好。这一次,自己总算胜了一筹。 尽管这种举动非常孩子气。 不过谁在乎呢,反正能教训教训这个小子就是好事。 ……然而楚霁忘记了,现实总是和想象相去甚远。 他刚刚关上床前台灯,就听到客厅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虽说他这座别墅地处城郊,不存在是否扰民的问题,可这程度的音量也足以让人崩溃了。 “祁白,你干什么呢!” 很快屋外便传来了无比自然的回答声音:“家庭卡拉OK啊,霁爷不是说我在客厅可以自己玩吗?” “可现在已经12点了!” “深夜狂欢嘛,霁爷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 于是等林时伊和肖然回到家的时候,就见到祁白一个人开着卡拉OK,在客厅里无比欢腾地载歌载舞,而楚霁的房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这样诡异的一幕,着实震惊了两个人。 “阿霁不是被气死了吧?”林时伊看呆了,几乎忘记去阻止祁白,只是转过头来问肖然,“……你说怎么办?” 肖然纠结地伸手揉了揉脸,闷闷道:“这小子音色不错,是可造之材。” “靠,这不是重点啦!” “你瞎操什么心,没看阿霁都默许了么!” “……啊,也是,可今晚要怎么睡觉?宸星倒是去约于洛吃夜宵了不用回来受罪,咱们呢?!” 肖然思忖半晌,也没和祁白打招呼,果断搂着自家媳妇的肩膀打开了大门:“走,去宾馆凑合一宿!” …… 不好意思了阿霁,别怪兄弟不讲义气。 夜短暂,夜漫长,你好自为之。 祁白折腾了一宿,楚霁也失眠了一宿,直到凌晨才勉强睡着,结果醒来才发现,始作俑者已经不见了。 临走时居然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楚霁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自己还从来没这么迁就过谁,尽管祁白欠抽得厉害。 这说明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细想。 生平第一次,对某个人无所适从。 ……然而,此刻坐在教室里的祁白却在分外清闲地创作新歌。 手机在书桌内振动起来,他低头查看,见屏幕上显示着李菲儿的信息:今天中午陪我去那家新开的披萨店吧。 他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却还是回了一条“好”。 怎么总觉得这个所谓的恋爱像是在机械地完成任务呢?啊……其实本来也是完成任务,只不过现在觉得李菲儿越来越烦了而已。 既来之则安之,与其想那么多没用的,还是继续耗下去吧,一直等到楚霁腻烦的那一天。 估计那一天也不远了吧?毕竟只是一个矫情而做作的女人,楚霁犯不着费那么多耐心来坚持,何况他也不是真喜欢李菲儿。 想到这里,他抓抓头发,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未完成的歌词之上。 管那么多干嘛,做好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中午,七号街的Sunny披萨店。 李菲儿一刀一刀切着熏肉披萨,不时抬头瞥一眼祁白,后者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只是自顾自地拿薯条蘸着番茄酱。 “喂,小白。” “啊。” “昨天的事儿,对不起啊……” 祁白纳闷地看她:“怎么就对不起了?” “我……那个,丢下你自己走了。”难得的低姿态。 “哦,这有什么的,就算当时你跟出去也做不了什么啊。”祁白回答得理所当然,“难不成你还打算替我教训楚霁么?” 李菲儿很尴尬:“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 “真的?这不像他风格啊!” “你很清楚他是什么风格吗?”祁白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果茶,“也许昨天正赶上他心情好呢。” “……”李菲儿迟疑地小声嘀咕,“我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楚霁应该是还没有打算放弃我,你说他现在这么平静,会不会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啊?” 祁白顿时被呛着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后突兀传来熟悉的清冷男声。 “我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不过很可惜,不是对你。” 李菲儿惊异地回过头,祁白也下意识抬眼望去。 楚霁插着口袋站在不远处,见二人看过来,慢悠悠踱到了桌前。他盯着李菲儿美艳的脸研究了半晌,终是缓缓点头:“C大校花,也不过如此。” 李菲儿愕然。 “放心吧,我的耐心不多,所以现在不打算再挂着追你的名号玩游戏了。”楚霁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另外,以后不准再拿祁白当幌子在校园里晃来晃去,我嫌碍眼。” 我嫌碍眼。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现在,立刻,你可以消失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下了逐客令,云淡风轻。 那个关于是否会谈恋爱的赌约,其实并不重要,李菲儿,我之所以会同意放弃你,不过是因为,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人。 祁白终于自由了。 再没人时时刻刻缠着他在他耳边碎碎念,他彻底摆脱了无谓的束缚,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比如说去买新吉他,再比如说去酒吧听那里的驻场乐队唱歌。 当然,这一切都还要建立在楚霁不在场的情况下,因为尽管最近后者不整蛊他了,却换了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和他交流 —— 譬如经常在吃饭时间突然出现并坐在他的身侧,或是在他放学的时候无声无息塞给他一盒胃药,再或者于远处指使手下把和他搭讪的女生支走……神出鬼没,行踪不定。 祁白想着,这一切都和那天楚霁和李菲儿的摊牌分不开,可是为什么呢?既然都不乐意再追校花了,何必再来折腾自己,吃饱了撑的么! 无法可想。 ……这天晚上,祁白花了很长时间准备,变装戴口罩,像个防人偷拍的明星一样,溜出了宿舍大门。 上天保佑,不要再让他看见那个消息灵通阴魂不散的楚霁了,他只是去赴个约而已。 赴于洛的约。 至于他和于洛是怎么认识的,说来话长,那么简要概括呢,就是因为那天两人无意中在一家小酒吧邂逅了,并同时认出了对方,他知道于洛是Demon主唱,于洛知道他是上次大闹“逆时空”的小男生,俩人一见如故,还坐在角落的座位聊了很久,颇觉投缘,便一直联系着。 于是这天,于洛发短信约他去老地方喝酒,祁白欣然应允。 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何况还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计程车在“闪电”酒吧的门口停了下来,祁白付过车钱,脚步轻快地向里面走去。 于洛已经在老位置等他了。 “嘿,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儿,我也是刚到。”于洛打量着他的装扮,有些好笑,“你怎么穿成这样子?大夏天的,戴什么口罩啊?” “嗨,别提了,为了躲人。” “躲人?”于洛想了想,恍然道,“难不成是楚霁?” 祁白好奇道:“你认得他?” “我不认得他,但我认得尹宸星。” “啊哦,尹宸星。” 于洛笑道:“尹宸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和他没什么交集。”祁白未置可否,“但楚霁的确是个奇怪的人。” “哦?何以见得?” “感觉出来的呗!原来怪我和他抢女人也就罢了,现在事情都结束了,依然变着法地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我觉得他还是没放弃要报复我的念头。”小白说这话时,显得格外一本正经。 于洛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觉得他是因为你抢他女人才故意接近你?” “不然呢?” “小白,你聪明是聪明,可情商未免低了点吧?”于洛耐心地给他分析,“据说楚霁背景很强大,性格又冷,像他这种人,怎么会小气到为了一个女人去出卖自己的颜面,还刻意缠着你?” 祁白很疑惑:“难道他在我身上有利可图?” “考虑一下自己的措辞吧小白,你不是有利可图,而是有色可图。”于洛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霁该是对你有意思了。” “……”祁白抄起桌上的酒杯,掐着他的脖子就灌了下去,“死于洛,这话也他妈能胡乱说啊?!” 于洛笑着躲开,顺势攥住他的手腕推了回去:“别闹,我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打死我也不信啊!” “好吧好吧,那当我没说。”于洛从善如流,迅速转了话题,“小白,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事情要求你帮忙。” 祁白一听便来了兴趣:“怎么,原来你还有搞不定的事情啊?” “主要是,这事儿我亲自去不太方便。” “哦?说说看。” “我想托你给尹宸星送点东西。” “……额,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样感觉好怪啊!” 于洛轻轻摇头,神情讳莫如深:“相信我,这很重要,请务必亲手交给他。” 见他严肃认真,祁白也不敢怠慢,只得点头。 “好吧,你把尹宸星电话号码给我。”虽然有点抵触和楚霁身边的人物来往,但既是朋友提出来的请求,他仍旧不愿意拒绝。 于洛报了一个号码,又特意叮嘱道:“尹宸星这个人脾气有点怪,他不喜欢别人总给自己打电话,你发个短信约他在某地见面就好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祁白。 祁白也不多问,接过来顺手揣在了口袋里。 “好,现在正事说完了,咱俩干了这杯怎么样?” 于洛笑着举杯:“正合我意。” 两个人碰了一下杯沿,均是爽快地一饮而尽。于洛用酒杯挡在眼前,微微侧头向身后看去。 在那里,戴着棒球帽的少年慢慢摘下墨镜,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正是尹宸星。 于洛挑起唇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3章 第 3 章 嗨,我是祁白,周末下午来学校咖啡厅见个面呗,有东西给你。 那日回家后,祁白依于洛的嘱咐,给尹宸星的号码发送了以上内容,尹宸星回复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好”。 果然是高冷少年啊,祁白当时心想着,楚霁身边的兄弟真是没有一个好相处的,比如这个尹宸星,再比如林时伊和肖然。 算了,反正也是当个信使而已,替于洛办完这件事,应该就没什么麻烦了。 于是周末那天,祁白带着于洛精心密封的信件,来到了约定地点。 放眼望了一圈不见尹宸星身影,他纳闷地挠挠头,决定自己先去随便找个座位坐下来。 ……谁知有人突然在他背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即熟悉而清冷的男声于耳畔响起。 “傻愣着干嘛,找我呢?” 很明显,这不是尹宸星的声音。 祁白惊了一下,而后,神情纠结地转过头去:“……我靠,怎么是霁爷……啊错了,我不是故意要骂你的。” 依旧一如既往的欠抽。 楚霁淡定地看着他:“你这么惊讶是什么意思?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我没有啊。”明明约的是尹宸星啊难道见鬼了吗?!祁白在心底抓狂地呐喊着,然而表面却仍是惯常笑眯眯的神情,“霁爷,您是不是记错了?” 楚霁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伸到他的面前,上面赫然显示着他之前发给尹宸星的那条信息。 原来号码是楚霁的,回复的人也是楚霁。 祁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于洛耍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取出那封信,撕开后展开了信纸。 薄薄的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小白,问问对面的男人,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于洛我去你大爷!!”祁白终于开启了一次暴走模式,而且还是在楚霁的面前,“别让我再见到你!”说着就连带着信封一齐撕了个粉碎,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是在开他玩笑么?亏自己还一门心思地准备帮助兄弟,简直累觉不爱! “……你犯病了?”楚霁打量他半晌,觉得这小孩今天着实有点反常,“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啊?怎么还扯上于洛了?” 祁白蓦地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脸上,用力揉了揉扭曲的五官,片刻重新看向楚霁,又恢复了原先笑眯眯的表情。 “霁爷,如果我说这只是一场小误会,其实我没想约你来,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 “啊?这么好?” 楚霁点头:“但我会废了你。” “……别这样。” “给我实话实说,究竟怎么回事。” “诶,没什么事,我和你逗着玩的。”祁白福至心灵,当机立断,转身跑到柜台前点了两杯冰拿铁,“其实我就是想请霁爷喝点东西。” 楚霁似笑非笑:“哦?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谢什么啊,太客气了。” “当然要感谢啊,你居然还能主动记起我,我还以为你避我如蛇蝎呢。”楚霁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饮料,勾魂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还有啊祁白,不要总是偷着和于洛出去,那个男人是宸星的,你绝不可以染指。” 联想到之前于洛的种种表现,祁白瞬间就听懂了。 原来于洛真的和尹宸星……难怪他每每提起尹宸星的时候,神情都格外意味深长,难怪他分析起楚霁心思的时候也能头头是道。 这不是巧合。 林时伊和肖然看起来便像是一对儿,如今尹宸星和于洛也大致有了不寻常的关系,只剩下了楚霁。 然后呢?要如何解释呢? 楚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祁白小心翼翼瞥他一眼,别有深意地回应,“我和于洛都是大男人,怎么可能出现什么问题,就算他喜欢尹宸星,那也和我没关系啊!” 楚霁眸色一沉:“也就是说,你不会喜欢于洛,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嗯是,这很难理解么?在我世界里,性别相同就只能当兄弟。” 理所当然。 楚霁冷哼:“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祁白本来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当他看见楚霁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时,又不禁犹豫了一下,“……霁爷你怎么了?” “没事,我很好。” “可你现在看起来非常不好。” “祁白,你很啰嗦。” “我不一直这样么。” “可你现在分外让我心烦!” 最后一句话,楚霁提高了音量,几乎是用喊的。 两个人相对沉默。 “霁爷啊……”良久,祁白突然懊恼地叹了口气,“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霁该是对你有意思了。”于洛那句话复又回响在耳边,一遍一遍挥之不去。 该不是……真的吧? 那天下午,两个人的谈话无疾而终,祁白随便找个借口匆匆溜走,楚霁则独自开车回了别墅。 谁都没有给谁答复。 虽然如此,楚霁却已经大致明白了祁白的意思。 ——“霁爷啊,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祁白,怎么,对你而言,被我看上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吗? 楚老大一连数天都不开心,几位兄弟察言观色,都隐约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可又都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法。 “阿霁,你这不对劲啊?别告诉我你真对祁白动心了?”林时伊坐在楚霁对面,满脸的难以置信,“说真的,不合适啊!” 楚霁看他一眼:“哪里不合适?” “我之前根本没想到你会突然对祁白有意思啊!” “宸星还对那个于洛一见钟情了呢你怎么不作评论?” “诶,别扯上我。”正在发短信的宸星闻言,连连摆手,“于洛和祁白不是一个类型,我能拿下于洛,你可不一定能拿下祁白 —— 那天我俩都给你创造那么好一机会了,结果怎么样?你还是把人放跑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祁白看着挺傻,却着实有自己的心思,我猜不透他。”楚霁说着也觉得有点泄气,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最重要的是,他可能压根就不喜欢男人。” “他也许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想法呢,感情这东西很难说的,一旦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也只能认了。”肖然顺手揽过林时伊的肩膀,声音稳稳的,“十一当初没和我在一起时也天天嚷着要找个美女,可结果呢?你也看见了。” 林时伊白他一眼:“你得意个P,那只能说明我眼瞎了。” “……” 尹宸星放下手机,起身挨着楚霁坐了下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直接放弃?这不是你风格。”尹宸星笑道,“不会追女孩子我现在可以理解了,但是男孩子你总该去试试吧?” 楚霁出神半晌,终是摇摇头:“顺其自然吧,祁白自由惯了,并不像于洛那般成熟,我没有把握让他接受我,我也不能贸然把他扯进我们的生活。” 尹宸星沉默下来。 他承认,楚霁说的不无道理,想他们几个人虽然看上去安逸无比,不过是因为在借助大学生的幌子来掩饰自己,一旦某天不得不撕开这层伪装的外衣,就意味着他们又要开始曾经所经历的那种日日夜夜难以安眠的生活 —— 他们四个人都是锋利见血的刀,一不小心就会伤人伤己,而自私地把这种未知的危险转嫁给无辜旁人,真的好吗? “阿霁,也许你是对的。”尹宸星无奈抬头,看了一眼靠在一起的肖然和林时伊,“其实我倒是挺羡慕他俩,可以没有顾虑的相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共同面对,不必互相隐瞒。”相比起他们俩,自己现在还在某些方面三缄其口,不肯如实地告知于洛。 毕竟,坦诚相见所换来的不一定都是理解,还有可能把在意的那个人远远推开。 他不敢冒险,而且他清楚,楚霁也同样不敢。 肖然叹气:“我不能左右你们的决定,但我依然觉得,有些事情错过了会很遗憾。” “于洛我不了解,但宸星相中的男人,估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至于祁白……唉,这么多年了,能制得住阿霁的,我也就见过他一个,真是放弃了,的确怪可惜的。”林时伊低声道,“肖然说得对,再考虑考虑吧,遇见值得动真心的人,挺不容易。” 楚霁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阖了眼睛。 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这么犹豫不决的一天。 ……而此时的祁白正在和于洛大发脾气。 “于黑炭你还有脸来见我?!你把我坑惨了知道么!” 于洛坐在座位上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有些好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和宸星也是一片好心,至少现在你已经可以确定了啊,楚霁是真的对你有意思。” 祁白忿忿道:“我该谢谢你俩吗?我该为此事感到高兴吗?” “不高兴也犯不着这么大反应啊,你不喜欢楚霁,直接拒绝就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于洛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小白,你今天的行为如此反常,我可以理解成为心虚吗?” “靠,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说实话,你对楚霁不是一点感觉没有吧?” “没有!” “真没有?” “……对,没有,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于洛慢悠悠回答:“在没遇到宸星的时候,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只能接受女孩子,但事实上,喜欢就是喜欢了,和性别没多大关系。” 我只是碰巧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碰巧是个男孩子而已,我不排斥这种巧合,反而把它看作是一种恩赐。 “……”祁白被他认真专注的神情感染了,不由得放低声音问道,“那你和尹宸星是怎么开始的?” “很简单啊,我们两个属于一见钟情,没什么好说的。” 祁白顿时被震撼到了:“这也可以?!” “有些事情,本来就是顺理成章。”倘若命运果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么躲也躲不掉。 “于洛,我不是你,我恐怕做不到。” “不要那么早下定论,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于洛微笑,“宸星和我说,他从未见过楚霁为了哪个人格外费心思,除了你。” 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小白,唯你一人蒙在鼓里。 当局者迷。 自那天后直到假期开始,祁白再没见过楚霁,他起初还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不习惯,但慢慢也就释然了。 最好不再见吧,只要不是刻意找寻,在偌大的C大校园,要相遇也比较困难呢。 说实话,他真是害怕尴尬,原来和楚霁斗智斗勇的也没觉得有多么别扭,但现在突然发现对方有了喜欢自己的迹象……一切都不一样了。 最近大概是命犯太岁,才会事事都出乎意料,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就好了吧。 祁白如是安慰自己。 转眼间暑假就过去了三分之二,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 在这段期间内,祁白除了睡觉和吃饭,就是弹吉他写新歌,偶尔会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出来坐一坐,这其中也包括于洛。不过他倒是没见过尹宸星,想来对方由于楚霁的关系,也在刻意地避开自己。 直到那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喂,小白么?”格外熟悉的声音。 “额,是我,你是哪位?” “不是吧?居然把我忘了!”那边的男生显然有点不满,“我,周少庭啊!” 祁白顿时叫出声来:“靠!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哈哈,今早刚回来,这不第一个就给你打过来了么!”周少庭笑道,“怎么,晚上要不要出来坐坐?” “那必须啊!” “好,那晚八点西街电影院,不见不散。” …… 周少庭是祁白从小玩起来的好兄弟,记得以前巷弄里所有的孩子都嫌弃祁白是被收养的,时常使唤欺负他,却只有周少庭对他最好,还替他教训那些带头惹事的孩子王,所以两个人感情一直很深。 可惜后来周少庭因为家庭情况出了境,两人便就此失去了联系。 当晚,祁白准时奔赴西街电影院,他打老远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蓝衣帅哥。 “少庭!” 周少庭回头,笑容满面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小白,你居然变帅了!” “变帅的是你好吧?”祁白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一拳,“一走就是六年,不写信不来电话和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周少庭笑道:“哪里敢忘了你,你看我今天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是我先认出你的!” “哎,都是好兄弟干嘛还计较这些啊,走走,今晚有场惊悚悬疑大片,据说口碑很好,我们赶紧去……”说话间亲密地揽过了祁白的肩膀,朝里面走去。 西街影院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大影院,已经经营了十多年,通常在这个时间都会人满为患。周少庭提前买了票,此刻拉着祁白的手直奔3号影厅,两人紧挨着坐了下来。 祁白扫了一眼大屏幕,转过头欣然笑道:“好久没看电影了,记得以前你还总偷了家里的钱带我来这呢。” “是,为这事我没少挨我爸打。”周少庭也笑了,“但就是死性不改啊,依旧时时想带着你出去玩。” “你那时对我太好,真的,现在想想,后来再没人像你当初对我那般真心实意了。” 周少庭飞快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笨蛋,什么时候学会煽情了?我这不就是怕你一个人孤单寂寞么,所以才决定回国呢。” “谁和你煽情了,不过你这话说得我真是舒服啊。”祁白狡黠地眯起眼睛,“少庭,还是说实话吧,是不是觉得国外的妹子不正点,所以才准备回国搜寻目标啊?你要是有需要,我完全可以在C大给你物色的。” 周少庭不怀好意地冷笑,靠上去用力揽过了他的脖子:“越大越不正经了是吧?要不要哥哥教训教训你?” “别闹!”祁白掰过周少庭的手臂,顺势往回一推,“这是在影院,不要影响其他观众!” 而周少庭关注的重点显然出现了偏差:“……小白,你现在功夫不错了诶!” “都是我爸逼出来的,说真的,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能和你打平手了。” “真的?” “嗯哼,你不信?” “我……当然信。”周少庭转过头,悄无声息隐去了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我的小白的确是长大了。” 他说的是“我的小白”,然而祁白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依旧兴致勃勃地追问:“别打岔,刚才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这次回来到底要做什么啊?是就一直不走了吗?” 然而周少庭还没来得及开口,口袋里手机就响了,他无声地朝祁白做了个手势,匆匆走下了座位。 大屏幕上的影片还在喧闹地继续着,不多时,祁白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起来,他低头,见屏幕上显示着周少庭的信息。 小白,我临时有急事,不能陪你了,下次好不好? 祁白神经比较大条,看到信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淡定地按下了回复键。 好啊,改天要罚你请客。 收起手机,他把头靠在座位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少庭啊,你这小子还挺忙的嘛! 祁白独自看完电影后,又破天荒地在街道上溜达了很久,准备回返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然而要回家还必须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 月光冷清,环境漆黑寂静,不过这条路他来来回回早就走习惯了,所以也不以为意,只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吞吞前进着。 明天要干什么去呢?唉,要不然还是宅在家睡懒觉吧…… 一直转着这样无谓的念头,直到心底蓦然涌起一阵古怪的警兆。 前面……好像有动静。 祁白猛然停住了脚步。 “谁?” 许久无人回答。 他蹙眉,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在一座坏掉的路灯的背后,找到了问题的源头。 那边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黑衣男人,大概是个睡着了的醉汉,一动也不动。 这么晚了,也没有家人来接他回家吗? 祁白忍不住走过去,俯身推了那人一下:“嘿,大哥,时间不早了,快起来回去吧!”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在这里睡觉可是会着凉生病的呦……嗯?”祁白本想把那个男人扶起来,谁知触到对方胸口的时候,居然摸到了湿漉漉的液体,他抬起手对着头顶月光,讶异地发现掌心已经一片殷红,刺鼻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他只觉头脑中瞬间空白,愣了好久才想起把那人扳起来面对着自己,然而等到他看清对方样貌的时候,却差一点吓得叫出声来。 居然是楚霁。 “霁霁霁……霁爷。”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醒醒,赶紧醒醒……” 这次楚霁竟然有了反应,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祁白。”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而且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是我是我。”祁白连声答应,“你撑着啊,我这就叫车送你去医院!” “不行!”楚霁脸色苍白地制止了他,“不能去医院。” “流那么多血,不去医院会死人的!” 楚霁缓慢而执拗地摇摇头:“我不去。” “……”祁白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思忖着也许事出有因,楚霁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当即作出决定,“好,那就去我家!” 楚霁本能地迟疑了一下,片刻,抬眸正视着祁白:“我……能信任你么?” 祁白的注意力还停在他流血不止的伤口上,听到这话随口回道:“霁爷,现在除了我,你再没别人可以信任了,你不如赌一把,嗯?” 不如赌一把。 出乎意料,楚霁并没有反驳他,只是点点头,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意。 “好。”…… ……换做之前,祁白一定很难想象,自己竟有本事把一个受伤昏迷的大男人一路背回家,而且还是疯狂奔跑。 不得不说,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很紧张,不为别的,就因为背上楚霁的体温越来越冷,起先他说话对方还会“嗯”一声,到后来就完全没了声息。 鲜血顺着单薄的衣料不间断渗入他的肌肤。 快一点,再快一点……祁白知道,倘若楚霁真的在自己身边出了生命危险,那他也甭想活了,傻子都知道,林时伊他们绝对会在找到肇事凶手之前先把自己解决了。 可是所谓的忐忑不安真是全部来自这个原因吗,祁白也说不清楚。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了四楼,祁白环视身后,在确定没有人跟踪尾随后,拿出钥匙打开了屋门。 “霁爷,我们到家了。”他把楚霁轻轻放到床上,在对方耳边低语着。 楚霁紧闭着双眼,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祁白转身,开始心急火燎地翻箱倒柜,不多时,他从柜底拽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医药箱。 “忍着点霁爷。”他说完,开始用小剪刀解开了楚霁胸前的纽扣。 一道寸长的刀伤血肉模糊地横贯在楚霁的胸口偏左方,虽然没触及心脏部位,看起来却仍旧伤得不轻。最严重的是,伤口处有着明显的撕裂痕迹,似乎是有人将利刃硬生生拔了出去。 祁白突然想到,方才在小巷里,自己的确看到楚霁旁边有把匕首 —— 是那种可以用作暗器的匕首,只是当时急着救人,忘了察看。 看样子,楚霁是遭到了别人的偷袭,事后自己直接拔了匕首,这个男人对待自己可真是够狠。 而当他把蘸了酒精的棉球覆上那道伤口的时候,楚霁蓦然痛苦地痉挛了一下,霎时睁开了眼睛。 祁白顿了一顿,迟疑道:“我弄疼你了?” “别动。”声音低沉,直至沙哑。 “呃,我在给你伤口消毒,你现在必须要上药止血。” “……不必了。”楚霁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敞开的衣襟,缓缓道,“我可以自己来。” 祁白不太明白,为什么楚霁都伤成那个样子了,却还要逞强自己上药,到后来疼得冷汗密布几欲虚脱也没有哼一声。他待在旁边,几次想要帮忙都被制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折腾到后半夜,楚霁终于沉沉睡去。 祁白看着对方清俊秀致的侧颜,有无数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又转,最终有些了然。 楚霁这是在和自己怄气呢吧?就因为自己之前说的那句“性别相同就只能做兄弟”? 这个男人,居然要强至此,甚至还把自己的伤势当儿戏啊。 无法可想。 不得不说,守着这么一个伤员,他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干脆扭开台灯,拿了本书自顾自看起来。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楚霁果然从噩梦中被惊醒,紧接着潮水般的疼痛感疯狂涌来,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却正迎上祁白惊讶的目光。 “怎么了霁爷?” “祁白,你还没睡。” “嗨,怕你醒来找不着可以使唤的人。”祁白笑了笑,“还是睡不踏实么?要不要喝点水?” “……不必了。” 祁白没听他的,径直走去客厅斟了一杯温水过来:“喏,我扶你起来。” 楚霁拂开他的手:“我自己可以。”谁知这个小动作又牵扯了伤口,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说霁爷,咱能不能不要再秀你的傲娇属性了?”祁白叹着气,不由分说揽着他的腰助他坐起身来,一面还不忘碎碎念着,“就算你对我有意见是吧?你也不该拒绝我真诚热情的帮助啊。毕竟我刚才大老远背你回来,还冒着被你仇家暗杀的风险收留你在这里养伤,你可以不感谢,但你不能冷若冰霜啊,你知道不知道,这会刺伤一颗如火焰般滚烫的心灵啊,你说你……” “够了祁白!”楚霁真的很想把一杯水都泼在他脸上,“你可以正常一点吗?” 祁白看了他一眼:“好吧,我可以,你乖乖把药吃了。”说着递过来一片止疼药。 楚霁本想拒绝,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你放心,我明早就走,不会连累你的。” “我劝你最好别急着走。”祁白不紧不慢道,“你这个样子,回去只能让你的兄弟们白白担心。” 楚霁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祁白的话是对的。自己因为一时大意被人偷袭成功,这事要被三位兄弟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尹宸星肖然还好说,林时伊那火爆的性子,绝对会把C城翻个底朝天,到时候怕是更加不好办。 但是……一直呆在这里休养,大概也会给祁白带来困扰吧。 他并不想欠对方人情。 “祁白,你父母呢?” “啊?哦,我是被人收养的,只有一个养父。”祁白回答得很轻松,“养父常年不在家,只每月寄回来一些生活费啦,这房子就我一人住。” “噢……抱歉。” 祁白笑模笑样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好抱歉的,霁爷又客气了。” “……”楚霁真的很不能理解他的大脑构造,“祁白,你就没考虑过,今天的事情并不是一场意外吗?” “考虑过啊。” “那你就不想问点什么吗?” 祁白当即反问:“你会愿意告诉我吗?” 楚霁一怔。 “霁爷,有些事情呢,装傻就挺好,你不说,我也不问,反倒清闲。”祁白眯起一双新月眼,笑得清澈无比,“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帮你养好伤,其他的,和我没多大关系。” 既然老天安排让我今晚救下你,那必然就有它的道理,在我的世界里,关于一切的理念都是顺其自然。 这次也不例外。 至于其他内幕,我并不关心。 楚霁就这么在祁白家里住了整整两天,在这期间,林时伊他们打来了无数询问电话,均被他以“我有事在外面”搪塞过去。 因为伤口不浅又失血过多,楚霁几乎很难下地活动,于是就全靠祁白忙前忙后给他送水端药,连带着伺候饮食。 自然,哪怕如此细致入微也没能得到楚大少爷的好评。 “祁白,水温太烫,再换一杯吧。” “……好的霁爷。” “祁白,这药太苦,给我拿块糖来。” “……好的霁爷。” “祁白,你这菜也太辣了吧?要知道辣椒吃多了不利于伤口愈合。” “……霁爷我必须解释一下,是你刚才要死要活想吃麻婆豆腐,我劝了半天都不管用。”祁白悠闲地笑了几声,“要不我现在重做一份番茄豆腐过来?算了您还是喝白粥吧。” 于是楚霁自作孽不可活,依旧只能认命地喝那碗没有一点味道的白粥,顺带着在心里把祁白他们家祖宗问候了几十遍。 祁白三口两口解决完自己的伙食,转过头看着动作慢吞吞的楚霁,新月眼笑眯成了一条缝:“霁爷,早说了你有伤在身不方便,还是我来喂你吧。” 楚霁抬头瞪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自己这两天哪怕抬手取个东西都免不了牵动伤口,吃饭就更加成问题,喝一碗粥往往要浪费四十多分钟,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办法。 “霁爷,我就不明白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大男人。”祁白夸张地叹气,直接窜上床抢过了楚霁手里的碗,“来来,赶紧的,吃完饭你该睡觉了。” 楚霁如今体力处于绝对劣势,根本抢不过祁白,只能一边用杀死人的眼神盯着对方,一边不情愿地张开了嘴…… 祁白很细致地舀了一勺,放到唇边吹凉后才喂给楚霁,做这一步骤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格外专注认真,长长的睫毛落下,在脸上形成了一片扇形的阴影。 一碗白粥很快就见了底。 “祁白。” “嗯。” “说实话,你真不抵触我住在你家吗?” 祁白起身收拾好碗筷,头也没抬笑道:“霁爷你是想问我嫌不嫌弃你?” ……明明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为什么到了祁白这里都会透出莫名的欠抽气息呢? 楚霁面无表情,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想过么?” “啊。” “啊是什么意思?”楚霁蹙眉,“祁白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这是分分钟关乎性命的事情,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在开玩笑。” “……” 祁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霁爷,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呢?当时看到你见死不救?还是现在把受伤的你直接赶出去?” 楚霁静默无言。 “霁爷,什么也别多想成不成?上一次我胃病犯了,你选择把我带回家,那么这一次,换我还你人情。”祁白说完,端着碗筷走出了卧室。 只是还人情而已,在他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如此简单纯粹。 楚霁听着自厨房传来的哗哗水声,疲惫地闭上眼睛,向后倒在床上。 他从小就经历着非人道的残酷训练,自以为早已参透世间人情冷暖,也可以看穿所有的伪装和谎言。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男生,言语行为从无章法,连笑容之下也仿佛隐藏着别样的心事。 祁白,我看不清你。 猜不透一个人,却依然忍不住要去在意,你能体会到这种心情吗?真的很折磨人。 我知道,你一定不懂,你太自由。 ……于是当祁白刷完碗回屋的时候,就看见楚霁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他脚步顿了一下,有了瞬间的犹豫。 楚霁却低声开了口:“祁白。” “哦,霁爷。” “过来。” 祁白依言照做,在床边坐了下来:“霁爷,早点休息吧,到时间我再叫你起来吃药。” “也就是说,你又要一宿不睡了?” “呵呵没事儿啊,我大不了睡午觉补回来,反正我平时作息也不规律。” 楚霁眸色深深地望着他:“祁白,其实我倒宁愿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有些温暖,我怕自己承受不起。 祁白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霁爷,睡吧。” “睡什么?”楚霁失望地转过目光,“我睡不着。” “为什么?” 楚霁摇头轻笑:“倘若换作是你,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都是曾经的不堪记忆,你怎么还会睡得着?” 那种在梦境中也无法摆脱的无力感,带着刻骨铭心的恐惧,近乎绝望。 如何能睡得安心? 祁白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楚霁的这句话所触动,但确实有这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有了动摇的迹象。 尽管不愿意承认。 “……没什么大不了,再不堪的曾经也会有过去的那一天。”半晌,他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随手脱下外套,只穿着单薄的T恤就钻进了楚霁的被子里,“这样吧,既然霁爷睡不着,我就来陪陪你。” 楚霁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你陪着我又能怎么样?” “嗨,有个没心没肺的人陪你睡觉,应该能驱散噩梦吧?”祁白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这样,今晚霁爷就不是一个人了,对吧?” 至少今晚有人陪伴。 楚霁仍旧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朝祁白伸出了右手,后者微怔,随即会意,同样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楚霁的掌心冰凉,祁白的手指却很温暖,两个人的温度丝丝交融,仿佛有莫名的情绪在分秒之间悄然蔓延。 楚霁突然略一用力,把后者拽得更近一些,他回过头凝视着祁白,眸色深沉,幽寂如海。 祁白觉得自己心跳蓦地停了几拍:“额,霁爷,赶紧睡觉吧好么?你这样也不怕扯着伤口……” “一会儿不许偷着溜走。” “噢……行吧。” “让我抱一会儿。” “……啥?” 楚霁没再回答,只是用没受伤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缓缓闭上了眼睛。 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侧脸温柔安静得像个孩子。 祁白在心底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 就先如此吧,有些要求注定令人无法拒绝。 楚霁啊楚霁,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第4章 第 4 章 事实证明,楚霁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家兄弟的执行力,在他隐瞒伤情一个星期后,尹宸星他们终于风风火火地找上了门。 “祁白你作死,阿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也不告诉我们!”林时伊刚进门就一个饿虎扑食冲向祁白,“你他妈把我们当什么了?!” 祁白正端着一碗粥站在门口,见状敏捷地侧身闪开:“你先淡定,别把霁爷的午饭弄洒了!” 尹宸星和肖然连忙一左一右把林时伊拖开,抬头见楚霁已经披着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 “都干嘛呢?” 肖然低声道:“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我觉得你们比较应该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楚霁沉着脸色,“谁说出去的?” 祁白连连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哦!” “我知道不是你。”楚霁说完,转头盯着尹宸星,“宸星你讲。” 尹宸星笑了笑:“是于洛那次看到了祁白出门去药店,他还特意上前询问,结果祁白含糊其辞地也说不清楚。于洛后来无意中和我提起这事,觉得很奇怪,说祁白为什么买了那么多止血和消炎的药,我才突然想到,你可能在祁白家。” “怎么样阿霁?”林时伊有点小得意,“是不是觉得宸星智商很高?” 楚霁面无表情:“我只是觉得不能再让于洛和宸星混在一起了。” “……” “霁爷。”祁白适时地接口,“你能不能先把粥吃了?” 楚霁没好气地皱眉:“不是说今天的伙食会有创新吗?” “对啊,今天中午是八宝粥。” 楚霁顿时没有了和他沟通的欲望,默不作声接过粥碗坐到了沙发上。 肖然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一幕诡异莫名:“阿霁,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都是祁白在照顾你吗?” “嗯。” “阿霁不是我说你,你分不清亲疏远近吗?” 林时伊很不满, “你宁可让他照顾也不叫我们啊?毕竟是外人,万一趁你受伤对你不利……”话没说完就被肖然截住了。 他们几人对除彼此之外的其他人向来都有着本能的排斥,如今见楚霁受伤,最先知情的居然不是自己,心里都有些不痛快,不过只有林时伊说了出来。 楚霁沉声道:“是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和祁白没什么关系。” 祁白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嗯,这件事也是我考虑得不到位,我给大家道个歉。”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肖然嗔怪地捏了一下林时伊的腰,后者不情愿地躲开,没有说话。 “行了霁爷,既然你朋友们都来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祁白耸耸肩,笑得漫不经心,“你们估计会有私人事情要聊,我就不打扰了,出去一趟哈。” 楚霁见他就要向门外走,忍不住叫了一声:“祁白。” “啊?” “……抱歉。” 祁白摆摆手,示意不用介意,转身出去并关上了屋门。 客厅里只剩下了彼此对视的四个人。 良久,尹宸星思忖着开口:“阿霁,我们大概要有麻烦了。” 楚霁正望着祁白离去的方向出神,闻言点点头,未置可否:“我知道。” “你怎么打算的?他们现在明显是要针对你。” 肖然沉声道:“阿霁,目前主人不在国内,‘无极’全靠你打理,他们这样分明是想让群龙无首。” “这次是我大意了。”楚霁叹气,“我没想到对方的动作会那么快,以至于之前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尹宸星似有所悟:“你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 楚霁冷笑:“还能是谁?自然是我们的老对手。” 四人所处的‘无极’组织本就在黑道上拥有相当声望,可与之匹敌的势力寥寥无几,而能排上前两位的,一个叫“烈焰”,另一个叫“暗社”。 从前三者一直在黑榜上处于三足鼎立的形势,只是如今“暗社”收敛了很多,但“烈焰”与“无极”的争斗却从未停止,击垮并收编对方,是彼此的最终目标。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烈焰”显然是要提早下手了。 肖然道:“可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任何指示,贸然行动不仅会破坏规矩,也容易出现差错。” “现在最可怕的是,对方已经知道了阿霁的身份,而我们却仍旧不明白对方的底细。”林时伊在讨论正事时也是毫不含糊的,“另外,阿霁,这次会不会把祁白也牵扯进来?” 楚霁沉默半晌,低声道:“也许。” 尹宸星叹气:“想来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不能怪你。”他很清楚楚霁在担心什么。 “他说他不介意。” 尹宸星微怔:“你问过他了?” “我瞒不住他的。” “……也是,祁白其实很聪明。” 林时伊忍不住道:“可现在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还能多增派人手保护祁白呢?” “不需要增派人手。”楚霁一字一句道,“我会亲自保证他的安全。” “……你认真的?” 楚霁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微微一紧:“当然,这一次的错误,我永远不会再犯。” 他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道理。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均在心里暗暗感慨,想不到他们不可一世的阿霁,也会有被人彻底征服的一天。 ……转眼间已是傍晚。 四个人合计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楚霁转移回大本营,毕竟长时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谁知正要打电话告知祁白的时候,却发现门外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大门打开,祁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然而这次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颇为俊俏的蓝衣男人。 “那个……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刚从国外回来,他叫周少庭。”祁白的笑容有点尴尬,他是在街上偶遇周少庭的,本来怕多生枝节,没打算带后者回家,结果周少庭非说很久没见自己,想好好叙叙旧,死缠烂打地一定要来。他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只好应允。 想来楚霁的兄弟们都在这,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周少庭微笑,转头对着沙发上的四个人挥挥手:“你们好啊,谢谢你们平时对小白的照顾,他这个人平时就是比较迷糊,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 “……”林时伊小声道,“他确实挺麻烦的。”说着悄悄看向楚霁。 楚霁不着痕迹地掩好领口遮住伤处,平静道:“祁白,我一会儿就要走了,多谢。”最后这“多谢”两个字,其含义只有他和祁白才真正理解。 “诶?不多坐一会儿了么?”祁白还没开口,周少庭已然出声挽留,“该不是我扰了你们的兴致吧?” “哪里的话,是因为我们还有些要紧的事。”楚霁客气浅笑,“就此告辞。” 周少庭揽过还在发呆的祁白,又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白痴,还不去送送客人?”听他语气,竟颇有几分一家之主的气息。 尹宸星和肖然不禁沉了脸色,分别伸出手去想要扶起楚霁,不想却被后者缓慢而坚定地推开。 楚霁自行起身,带着三个人朝大门口走去,在路过祁白身边时,他微微抬眸向对方投去一瞥,祁白下意识看向这边,却被周少庭扳了回去。周少庭似笑非笑地迎上楚霁的目光,电光石火般地交接间,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楚霁太了解周少庭看祁白的眼神,那种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宠溺和维护,他清楚意味着什么。 祁白,原来我还没得到你,就面临着失去你的境地了么? 你难道就没有意识到什么吗? 你可知道,有些所谓的友情只是华丽的掩护,它的背后,往往隐藏着爱情。 我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我承受不起,我晓得,你也同样承受不起。 告诉我,我到底还应不应该坚持下去? 你总是让我措手不及。 暑假转眼间就到了尾声,而周少庭在开学后就转到了祁白所在的艺术系4班,而同时作为转学生的,还有一个看上去文静腼腆的娇小女生,叫作禄露。 按理说周少庭这种优秀帅哥,引起花痴围攻该是很正常,但没想到禄露居然也在艺术系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因很简单,她竟是demon乐队新换的贝斯手。 前段时间demon的换人风波持续了很久,纯粉们均在不同程度上对这位毫无摇滚气质的新贝斯手提出质疑,直到两周前在一档权威栏目上公开演出,禄露的音乐天分才算真正被大众所认可,同时她的隐藏身份被相关人士所曝光 —— 她居然是主唱于洛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校园里蓦然多了两位风云人物,自然免不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祁白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忧的一方。 周少庭对他实在太好,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这种感觉时常让他不安,直到他真的听到了某些传言 —— 有人已经开始散播他和周少庭在一起的信息了。 晴天霹雳。 “少庭,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怪怪的吗?” “有么?”周少庭压根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只是一门心思地给他削着苹果,“小白,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嗯。” “你介意?” 祁白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你不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周少庭笑了,“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这样就不会有人和我抢你了。” 祁白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受到了惊吓。 “别闹了少庭,咱俩不是好兄弟么?” 周少庭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微笑着抬头:“小白,只要你愿意,我们大可以不再做好兄弟。” 主动权,在你手里。 祁白沉默很久,低低地叹了口气:“可是少庭,这样不太好,我也不是很愿意。”在好兄弟面前,他从不会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周少庭眸光微黯,他顿了一顿,却仍旧笑着揽过了祁白的肩膀:“好啦小白痴,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我也不勉强你,以后咱们就还保持原来的关系,像从前一样,好不好?”轻言低语,哄劝得分外温柔。 祁白看了他一眼,得到确定的眼神之后,这才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嗯,好。”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在周少庭面前,永远像是个难以成长的孩子,而且总摆脱不了当初那种幼稚的影子。他承认,自己曾经非常依赖周少庭,而周少庭也意味着自己儿时的全部温暖记忆。 但他很清楚,那不是爱情。 大概和性别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认定,并非爱情。 为什么,会产生隐隐的歉意。 ……尽管和祁白的情况不尽相同,但另一边,尹宸星也的的确确在苦恼着。 因为禄露,更准确来说,是因为于洛。 他没想到于洛是有女朋友的,而后者也从没和他提起过,现在问题乍一出现,让生性冷静的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于洛做事也太不地道了吧?”林时伊提起于洛便有些恼怒,“既然喜欢的是女孩子,干嘛还来招惹宸星?!” “十一你先别着急。”肖然安抚似地搂过他的腰,“我觉得于洛也未必就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听人说他父亲很严厉的,这门娃娃亲说不定是双方家长自作主张定下的呢。” “说这些有什么用啊?能解决问题吗?” “具体怎么做,还是得听宸星自己的意见。” 尹宸星坐在沙发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楚霁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正歪在靠背上懒懒地阖着眼睛,半晌,低声开口:“宸星,你该去找他。” “他若有心,会亲自来找我说清楚。” “于洛应该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他当初会决定和你在一起,想来不会轻易反悔。” “这我明白,但他过不了禄露那一关,更过不了舆论那一关。”尹宸星如是道,“我还是希望听到他的真实想法,毕竟执意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楚霁沉默,他突然想起了祁白。 在那个人的眼中,自己是否也扮演着执意勉强的角色呢? 无法可想。 此时,尹宸星的手机却响了,是于洛的专属铃声。 他本能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事?” 为了回馈歌迷,demon乐队要在C城体育馆举办小型演唱会。虽说demon并没有正式进驻娱乐圈,只是一直在C城和临近地区内搞音乐,但这从来都不会影响他们的人气,加之乐队成员们家庭背景都不错,所以开个演唱会根本不是难事。 顺理成章的,于洛向尹宸星等人发出了邀请。 而尹宸星答应了。 对此,余怒未消的林时伊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去,他怕看了于洛和禄露眼烦。肖然为了迁就自家媳妇,同样没有前往。 楚霁和于洛交情一般,至多就是见过几面,他本来也想拒绝的,但尹宸星告诉他,于洛也向祁白发出了邀请。 “祁白同意了,只是我不知道,到时候那个周少庭会不会陪他一起。” 楚霁沉默。 “阿霁,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祁白未必喜欢周少庭。” “可他也未必喜欢我。” “你可以争取。” “我不想勉强他。” 尹宸星扬眉:“祁白不是于洛,他随性惯了,你得主动些,也许还有机会。” 你不去主动靠近他,就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 没有哪段感情会停在原地等你,如果你真的在意。 楚霁垂眸,很好地掩饰了眼底一丝寂寥光影。 “好,我去。”…… 演唱会那天晚上,C城体育馆灯火辉煌,座无虚席。 demon全体成员站在布置大气的舞台上,随着聚光灯骤然亮起,台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 于洛站在立麦前,黑色皮衣完美地勾勒出修长的身材,他浅淡地微笑着,仿佛会场内最耀眼的那颗星辰。而禄露一袭蕾丝白裙,抱着贝斯站在于洛旁侧,望向他的眼神带着热恋中小女生特有的羞涩和痴迷。 有的粉丝拿着扩音器大声吼着:“于洛禄露百年好合!!”然后同样的喊话迅速席卷了整个体育馆,成为了一股强大浪潮。 尹宸星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就这么无声无息望着于洛,尽管他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 那个人的光芒太耀眼,一不小心就会灼伤了视线。 于洛双手虚按,示意台下安静下来,他微笑道:“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来听demon乐队的歌,所以闲言少叙,下面献上第一首暖场歌曲。” 他的开场白向来如此利落简洁。 而后低沉的前奏缓缓响起,竟然是那曲他在“逆时空”唱过的《Hello》。 在喧闹人群中,尹宸星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声。 于洛,我想我是懂你的,但我不知道这种默契,是福是祸。 你一定不甘心擦身而过,对么?我也不甘心。 你本该属于我。 几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唱过,现场的气氛已被完全调动起来,忘情地呐喊声此起彼伏。于洛调整了一下麦克的位置,对着台下朗声道:“demon从来不会拒绝任何热爱音乐的朋友,所以这一次,我以个人名义请来了一位特别嘉宾,我们在偶然中相识,而他的嗓音令我非常欣赏,今天,我想把他介绍给你们认识,他的名字叫,祁白。” 一直沉默坐在座位上的楚霁,听到这个名字猛然抬头望去。 穿着休闲装的祁白抱着一把崭新的白色吉他缓缓走出后台,和于洛站到了一起,灿烂的笑容和干净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像个燃烧着的小太阳。 两人一黑一白并肩而立,各有千秋,一时竟难分伯仲。 “其实我只是受于洛之邀,来这里凑个热闹。”祁白笑着和观众们打了个招呼,“话不多说,一首《It'smylife》带给大家,就当给demon乐队助阵了。” 台下歌迷们起初还对这个突然冒出的特殊嘉宾心存疑惑,但这种想法在他们听到祁白唱出第一句的瞬间而彻底转变。 略显沙哑的音色极具辨识度,低沉厚重又不失爆发力,仿佛积蓄许久的情感伴随着吉他的配乐倾泄而出,扣人心弦,张扬而热烈。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 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I ain't gonna be just a face in the crowd You're gonna hear my voice 掌声雷动。 楚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台上少年,眼底含着赞赏的笑意。 祁白,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一曲终了,祁白看向于洛,见后者正冲自己竖起大拇指,不禁粲然一笑。 谁知就当二人准备交换位置的刹那间,舞台上灯光尽灭,体育馆内陷入一片漆黑,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枪声乍起。 楚霁早在枪声响起的一刹那就飞快地消失在了座位上,顺着枪声的方向追去。 尹宸星穿过一众惊慌失措的歌迷,敏捷地跃上了舞台,凭感觉站到了于洛身边。 于洛回过头,似有感应:“宸星?”话音未落,身侧已有强光亮起。 “洛哥哥?”禄露举着照明灯,一脸的惶惑,“是不是有危险分子啊?我们怎么办?!” 尹宸星看向于洛:“你带她先从后门撤退,我去帮阿霁。” “你还是留下来保护于洛吧,我去协助霁爷!”祁白蓦地把吉他甩给于洛,“另外,尹宸星你赶紧给你们那两个兄弟打电话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下了舞台。 尹宸星迅速完成了肖然和林时伊的通话,收好手机瞥了于洛一眼:“保护好你的女人,抱歉,我不能在这陪你了。” 于洛低头,任由禄露抱紧自己的手臂,神色晦暗不清。 “宸星,你自己小心。” 尹宸星自嘲一笑,很快就隐在了拥挤的人群之中,再也找寻不见。 我本知道你不会选择追过来,是的,但我依然会感到失望。 于洛,告诉我为什么。 ……而此刻的楚霁正在和一个逃出会场的黑衣人上演疯狂追逐,在他身后,还跟着抓狂的祁白。 “霁爷,你赶紧给我回来!” 然而楚霁充耳不闻。 C城体育馆本就地处城郊,何况目前已至凌晨,这一带更是空阔无人 —— 除了仍被堵在馆内未能疏散的歌迷们。 在这种情况下,高速奔跑中的三个人就显得分外扎眼。 那个黑衣人不知何时戴上了半个面具,根本看不清面容,而他在跑过一辆没有车牌的蓝色福特时,突然一拉车门就闪了进去。 福特开足马力,飞快地向沿海公路驶去。 很快,尹宸星也驾着自己的黑色路虎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来到二人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下,楚霁利落地拽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紧随其后的祁白则直接跃到了后面。 “祁白你跟来干什么?”楚霁微怒,“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祁白没看他,只是一门心思地盯着窗外:“我只知道你伤还没好,要拼命的话会出危险。” “那你跟来就能管用了?!” “你又不了解我的实力。” 尹宸星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楚霁肩上按了一下:“阿霁,你该相信他。” 楚霁懊恼地转过头,不再开口。 殊不知有些不信任,属于关心则乱。 路虎和福特在逐渐地缩短距离。 “尹宸星小心一点,他们可是有枪的。” 尹宸星冷笑:“这个自然,他们刚才在体育馆里放那一枪,不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来么。” 来人明显是为了引起骚乱,从而找到试探他们实力的机会,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还等着要他们的命。 一触即发。 “他们这是要开到哪里去啊?沿海公路这一带都相当于无人区,如果要下手,那就不应该再耽搁了。”祁白把头伸出窗外察看,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前面福特副驾驶座的玻璃正在慢慢被摇下,“……霁爷,低头!”话音刚落,楚霁前面的车窗已经轰然碎裂,幸好在这之前他已经俯下身去。 黑色路虎几乎要离地飞驰,尹宸星终于把握机会加速超越了蓝色福特,说时迟那时快,两车交错的刹那间,楚霁打开车门飞跃而出,直接踹碎玻璃窗扑向了对方的驾驶座。 福特顿时开始在公路上歪歪扭扭画起了“S”形。 尹宸星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到福特右侧,开始冲击对方的车头。 看着他们这种近乎不要命的行为,祁白有了瞬间的怔忡,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回过神,随即毫不犹豫地也打开车门,轻轻巧巧跃上了对方的车顶,而后倒吊下来,抄着刚从座位底下找到的扳手硬生生砸碎了挡风玻璃。 楚霁正和那个开车的人抢夺方向盘,车身剧烈摇晃,让双方一时都找不到平衡点,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扶着窗框坐起身来,颤颤悠悠把枪口对准了车顶的祁白。 “祁白小心!”尹宸星大吼着,再一次对车头进行猛烈冲击。 楚霁眸色一冷,放弃司机转而一拳顶在了拿枪男人的腕部,但随即他的胸口也挨了后面男人的重重一击,还未愈合的伤口破裂,血顿时就染红了白色衬衣。 与此同时,祁白已经从车顶荡了进来,五个人在狭小的车厢内打成一团。 福特车终于失去控制,一头向公路边的防护栏杆冲去。 关键时刻,祁白扳动车门把手,把和自己纠缠的男人从副驾驶上用力推下了公路,结果猝不及防,抬头间便见到后面座位上的男人从袖间抖出了一柄瑞士军刀狠狠刺向楚霁,他想也没想就抬手攥住了锋利的刀刃。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祁白!”楚霁急了,咬着牙一把夺过瑞士刀,反手刺入了那人的左肩,这一发力使伤口又流出不少血,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可他仍倔强地保持清醒,“祁白,快过来!” 祁白伸出鲜血淋漓的右手,把纠缠楚霁的那个人狠命拽到了自己身前:“你先走!” 福特车撞毁栏杆,车头半悬,在公路上摇摇欲坠。 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水面。 祁白为了维护楚霁,同时和两个男人较着劲,根本不可能脱身,他勉强抬头,见尹宸星已经下车朝这里狂奔过来,登时大吼一声:“把霁爷拽出去!” 话音未落,尹宸星已欺近身前,然而他只来得及扯住楚霁,就眼睁睁看着福特车带着其余的三个人向后栽进桥下水面。 祁白被挡在最底下,只觉失重的感觉瞬间包围了自己,他眯起眼睛,隐隐看见楚霁疯了一样朝这里冲来,但后者喊了些什么,他却没有听清。 那么冷静漠然的一个人,也会有失态的时候啊…… 他该庆幸吗? 福特车重重在水面溅起巨浪,视线完全陷入绝望的黑暗。 那日肖然和林时伊姗姗来迟,却只来得及看见警察在体育馆门口疏散人群,好容易找到于洛,后者却一言不发地拖着禄露离开了。 他们询问了一名警务人员,对方道正在水面打捞一辆蓝色福特,目前已经发现了三具尸体。而后,他们便接到了尹宸星在返回路上打来的电话。 引起事端的三个黑衣人已经丧命,尹宸星又载着楚霁提前走掉,根本很难取证,凭借“无极”的势力,很快便把这次事件收了尾。 不了了之。 可祁白竟然就这么失踪了。 楚霁伤口破裂,整整高烧了两天两夜,在这期间,他拒绝一切饮食和药物,只是沉默地躺在床上,谁劝也不听。到最后,尹宸星他们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给他输入葡萄糖来维持体力。 是夜。 肖然坐在床边,叹息着守着楚霁:“阿霁,你这又何必?现在并没有证据表明祁白出了意外啊,毕竟警察只打捞上来了三具尸首。” 楚霁目光放空,自嘲地轻笑:“我亲眼看着他摔下去,难道还会有奇迹发生么?” “也许……” “哪有什么也许啊?你以为这是在拍电影吗……”楚霁喃喃几句,蓦然痛苦不堪地侧过头把脸埋进枕头中,“我当时就应该坚持把他赶下车的,我他妈为什么要让他跟过去?!我混蛋!”说着便恨恨不已地欲扯去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肖然紧张地按住他不让他乱动,却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更好的劝慰言语。 “阿霁,我们再等等,也许还有希望……” “这种谎话,你自己相信么?” 肖然紧紧攥住他的手:“我相信,那个小子一看就是命硬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何况我一直在派人寻找。” 楚霁脸色苍白地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却执拗无比:“他死了,我会怨自己一辈子。” “我知道。” “你……不知道。”楚霁无力地摇摇头,强烈的愧疚感像张大网将他牢牢锁住,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祁白,我承认,这次是我错了。 你别开我玩笑好么?你快回来。 只要你回来,我发誓再也不会放你走。 算我求你。 而此时的于洛正和尹宸星面对而坐,两个人均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沉默了很久,直到于洛忍不住先开口。 “宸星。”他低声唤着,“我很抱歉。” “有什么可抱歉的。”尹宸星轻笑着摇了摇头,“你理应有更好的生活轨迹,和我在一起,的确会拖累你。” “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演唱会上那首《Hello》是唱给我的么?你想证明什么?告诉我你爱过我?别欺骗自己了,于洛。”尹宸星摘下眼镜,眸光澄明地望着对方,“也许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可惜我从前一直不愿意承认。” 于洛落寞地低头:“宸星,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我愿意相信你,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的未婚妻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你难道不准备对她负责任吗?” “你明知道我不爱她。”于洛低声道,“这是我父亲的意思,因为禄露的父亲对他有恩。” “那和我有关系吗。” 于洛怔怔地注视着他,没有回答。 尹宸星握紧手中的酒杯,复又松开,他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于洛,我不知道你今天找我来到底为了什么,可我目前实在没有更多心情和你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了,要知道,祁白的尸体依然没有找到。” “你说小白?”于洛悚然一惊,“他那天没有和你们一起离开吗?!” 尹宸星沉重地摇摇头:“没有,他为了救阿霁,和那辆福特一起摔下了沿海公路。” 于洛满脸的难以置信,顿时向后重重靠在了椅背上。 “小白他……怎么会……” “我们还在设法寻找,但愿有奇迹发生,如果祁白这次真的……那就相当于要了阿霁的命。”尹宸星疲惫地撑住额头,沉声叹息,“所以于洛,你也看到了,我们再继续下去,很可能就落得和他们一样的后果,我不想把你也扯进来,你该清楚我的身份如何,对吧?” 于洛迟疑许久,最终还是神色挣扎地点点头。 “我明白你有事瞒着我,可我从来不想主动问你。” 若你情愿,自然会主动告诉我。 “于洛,我是生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一再放纵自己任性下去只能错上加错。”尹宸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站起身来,“换做以前,我或许会考虑把你从禄露那里抢回来,但是现在,我更加希望自己能够坦然放手。” 能够相遇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赖在他的身边,护他安好足矣。 “于洛,若是有小白的消息,请告知我。” 言罢,转身便欲离开,不料手却被身后的于洛死死拽住。 于洛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轻声道:“宸星,我们本可以再勇敢一点,不是么?” 尹宸星眼眶微微发热,却固执地不肯回眸:“不是所有勇敢的结果都能换来柳暗花明,也许还会是万劫不复。” 而后,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大门。 于洛一瞬不瞬注视着尹宸星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他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酒杯在他的掌心蓦然碎裂。 祁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床上。 他猛然起身,环视四周,心中惊疑不定。 记得自己明明是随着那辆福特车一起摔下公路了啊,怎么现在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做了一个梦呢? 这梦也太真实了。 意识逐渐回归清晰,记忆开始缓慢拼凑。 ……对了,似乎是有人在水上救了自己,就在福特车要沉下去的一瞬间,把他从破碎的车窗中拖了出来,然后…… 现在竟然连手上的伤处都被包扎好了。 眸光微暗,他默默地攥紧了手指。 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重要的是,楚霁怎么样了? 坠入水中前一秒所望见的那个眼神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祁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一如当时他在车内瞥见楚霁胸前渗出鲜血的瞬间那般,几欲窒息。 到底是什么潜移默化的情绪已然不受控制,直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侵入心间。 他感到迷茫。 也许,自己应该去看看楚霁,至少要亲眼确定对方安然无恙。 宁家别墅。 林时伊正在和肖然发脾气。 “我不管,今天你必须想办法把这碗粥给阿霁灌下去,否则就给我滚出去!” “十一,咱别闹了成么?”肖然对自家媳妇很是头疼,“阿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连宸星都在他那里碰了钉子,再强迫他,我怕他会不理智做出什么事来。” 林时伊愤怒地扑过来就要掐他脖子:“肖然你个没用的白痴,难道非得看着阿霁把自己作践死吗?!” “现在说什么阿霁都不会听的,除非祁白能出现!” “可我他妈要到哪去把祁白给阿霁找回来啊?!” ……敲门声突兀响起。 林时伊瞪了肖然一眼,心不在焉地走过去开门:“宸星你刚才去哪了……我,我靠!” 站在门外的哪里是尹宸星,分明就是祁白。 “祁白!”肖然也看见了来人,神情一点也没比林时伊淡定多少。 祁白还是老样子,笑眯眯的冲俩人招手:“嗨,都在呢?那霁爷应该也在吧?” “你你你……你小子果然没死!”饶是林时伊一向对祁白有意见,此刻也不由得尽释前嫌用力给了对方一个熊抱,“卧槽谢天谢地,你再不来阿霁就该没命了!” 祁白对他那句“你果然没死”表示无语,但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另一方面:“霁爷怎么了?在哪呢?我是特意来看他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特意来看他的。”肖然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一把拉住他就往里面拖,“快,快,阿霁在楼上!快上去找他!” 祁白在两人的推搡下跌跌撞撞上了楼梯,来到楚霁房间门前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见二者在楼下连蹦带跳地催促他赶紧进去,简直比以往时候都要活跃。 这都是吃错什么药了…… 他无奈地一吐舌头,回手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整洁干净,只是安静得可怕,看上去隔音效果也不错。 祁白一眼就看到了侧躺在床上的楚霁,后者背对着他,手上还打着吊瓶,不声不响像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些,本以为自己足够屏息静气了,谁知还是惊动了一向浅眠的某人。 “都说了我没有胃口不吃东西,拿出去吧。”声音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深深疲倦。 祁白站在原地,纠结地斟酌着言辞。 楚霁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便加重了语气开口:“肖然,是十一逼你上来的吧?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吃。” “额,霁爷,是我。”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语气。 楚霁如遭电击,猛然回过头来,见身后的白衣男生正一脸无辜地笑得灿烂,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自己只是路过般悠然。 “白……祁白?”是做梦了吧?一定是错觉。 祁白尴尬地咳了一声:“嗯。” “你,你怎么……会来……”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无极”少主,此刻居然连说话都不连贯起来。 “诶?其实我也不很清楚。”祁白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一觉醒来就在自家床上了,然后我吃个饭就来找你了。” 好像在说“现在已经六点半了诶”般自然无比。 楚霁蓦地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起身下床径直朝他走过来。 祁白见他脚步虚浮,下意识伸手扶住,却不小心碰到了手上的刀伤,顿时疼得“嘶”了一声,然而下一秒,他就不受控制地撞入了对方微凉的怀抱。 “祁白,祁白……”楚霁低喃着,“我以为你死了……” 祁白怔住。 是啊,当时那种情况,是个人就应该认为他会死吧?所以楚霁才这样自责到不吃不喝不好好接受治疗来作为对自己的惩罚吗?怪不得刚才林时伊和肖然那么心急。 多大人了,居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祁白叹气,含笑拍了拍楚霁的后背:“好啦霁爷,我福大命大,这不是又回来了么?” “疼么?” “……啥?” “你的手。”楚霁一字一句问得认真,“很疼吧?” 为了保护我而死死攥着那把锋利的瑞士军刀,一定很疼吧? 祁白垂眸:“不疼了,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的伤……我说霁爷,咱下次能不能别这么胡闹了?” 楚霁没回答他,却拉起他被纱布裹住的那只手,低头温柔地吻了上去。不多时,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湿润了掌心。 祁白怔了怔,心底像被海水浸泡过沙滩一般又酸又软。他万万没想到,楚霁竟会为了自己掉眼泪。 何必呢楚霁,你不该是这样示弱的人,何况还是因为我。 静默良久,他低声道:“霁爷,吃点东西吧,不然外面那两个人怕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楚霁注视着他,眸中隐隐含笑:“好。”…… 林时伊觉得自己真是眼瞎了,之前他们兄弟几个齐上阵都没能让楚霁吃上一口,结果到了祁白这,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点事儿。 当时祁白只是淡定地走出房间,淡定地找他们要了一碗粥,又淡定地回去,一勺一勺喂楚霁喝完,然后又淡定地把碗送到厨房,示意任务完成。 前后一共也没有花费一刻钟的时间。 后来祁白就被楚霁留在了房间里,肖林二人本想偷听两句,结果被宁大少爷一记帅气的飞刀赶离了门口。 房间内,祁白悠闲地坐在床边,拿着另一把水果刀给楚霁削苹果。 楚霁看着他:“祁白。” “诶,霁爷。” “今晚别走了。” “……”祁白眯眼笑道,“霁爷又睡不着了?” “我从来睡不安稳。”除了那一次,有你陪的那一次。 祁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思忖片刻,还是点点头:“行。” 楚霁微微一笑,如薄冰初融,春风倾城。 “谢了。” “额,应该的……”祁白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先把这个吃了,还有,这一星期都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 楚霁接过来咬了一口,目光仍旧没有离开祁白的脸。 “……霁爷,能别这么盯着我么,好奇怪。” 楚霁若有所思地扬眉:“别告诉我你害羞了。” “靠,我一大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要是觉得我好看你就随便看,反正我也不收钱……唔!”话未说完,楚霁蓦然俯身过来,闭着眼睛覆上了他的唇。 祁白觉得自己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倏地炸开了。 楚霁用舌尖灵活地撬开对方齿间,深入浅出,霸道却不失温柔地攻城略地,他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祁白的眼睑,这个吻缠绵而漫长,很快两个人口腔内就充满了苹果的清香味道,带着浓烈滚烫的情感,醉人心弦。 终于,楚霁微微喘息着放开了祁白,他凝视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轻扬唇角。 “祁白,我不相信,你没有对我动过心。” 第5章 第 5 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楚霁醒了过来。 他低头,见祁白还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稳,呆萌的包子脸深陷进枕头里,看上去憨态可掬。 这只狡猾的流氓兔,昨天晚上非说自己被占了便宜死活要回家去,结果害得他一顿好劝 —— 后来证明,什么贞洁烈男完全就是作戏,祁白的最终目的就是不让他得逞,结果就是两个人和衣而卧睡了一宿,直到现在。 不过……相比起难得的态度转变,这点小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想到这里,楚霁唇角上扬,无声地笑了。 怀中人突然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他低头,下一秒就迎上了祁白瞪得圆圆的眼睛。 “哈喽霁爷,早安,你不觉得这么个姿势挺累的吗?我都替你累得慌。” “我乐意。”楚霁瞬间变扑克脸,“另外,你可以改改称呼么?我真是快受够了。” 祁白纳闷地抓抓头发:“叫什么?楚爷楚少楚老大?” “你听肖然他们叫我什么?” “呃,他们叫那个……阿,阿霁……” “嗯,很好。”楚霁爽快地答应,随即拉他下床朝外面走去,“小白,我们去吃早饭。” 祁白惊讶地瞥他一眼:“霁爷……啊算了,阿霁,你不觉得这么叫我很奇怪么?” “我觉得很好,再说别人不是都这么叫么?” “问题是……” “你能别罗嗦么?” 祁白磨了两回牙,最终还是决定不和这个伤员一般计较,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向客厅。 不管话又说回来,怎么莫名有种被领入歧途的感觉呢? 肖然和林时伊已经在楼下摆好了丰盛早餐。 “阿霁你回复能力也太强了吧?”林时伊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前几天还摊在床上要死要活的,现在睡一觉居然就活蹦乱跳了,怎么,祁白是灵丹妙药啊?” 楚霁对他“要死要活”的用词表示不屑一顾,径直拉着祁白上桌吃饭。肖然见状,很识时务地拉着自家媳妇上别处用餐去了,决定不打扰这可贵的二人世界。 谁知祁白却回头叫住了他。 “肖然,怎么也没见着尹宸星呢?” “你说宸星啊……”提起尹宸星,肖然叹了口气,“大概是心情不好去哪散心了吧,昨晚也没回来。” 林时伊在旁边附和着:“很明显是感情问题,对了祁白,你一会儿最好给于洛打电话报个平安吧,我前天看宸星去找他了,估计也说了你的事。”虽然他对于洛很有意见,不过还是把这些细节考虑到了。 祁白转头看着楚霁:“我想我得去见见于洛,估计他现在还在糊涂着。” “糊涂什么?” “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啊。” 楚霁反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了?” “反正不是禄露,我确定。” “怎么这样肯定?” “喜欢谁,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说这话时,祁白的神色一本正经。 楚霁却忍不住笑了。 “既然如此,小白你看着我。” “……干嘛?”祁白迎着他专注的视线,略显尴尬地转过头去,“说正事呢,你能严肃点吗?” “我靠不是吧?”林时伊很诧异,“你一流氓兔居然在教育别人要严肃?” 祁白不怀好意冲他一笑:“抱歉啊虎牙君,我说错话了。” “……够了,肖然我们走!” 结果肖然还没发表意见就被林时伊拖出了门。。 餐桌上又只剩下了霁白二人。 “小白。”楚霁迟疑片刻,终是缓缓道,“宸星和于洛的感情怕是危险了。” “……说具体点。” “因为你我。” 祁白迷惑地看着他。 “宸星担心会把于洛牵扯到我们的势力恩怨之中,所以他想放弃于洛。”楚霁顿了顿,突然放轻声音问道,“小白,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从昨天开始一直沉浸在终于把你盼回来的喜悦之中,却根本没有去想,这样对你好不好。宸星在为于洛的将来考虑,可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分明就是要强行把你卷入我们的纷争。 祁白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你在担心我?” “我只是害怕。”楚霁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对着其他人如此自然地说出“害怕”二字,但在祁白面前,他不想隐瞒。 那一天的事情若是重蹈覆辙呢?他想都不敢想。失而复得,奇迹不会次次都发生,他不愿意再冒险。 “没什么可害怕的,从救你那天起,我就有了这种觉悟。”祁白笑得漫不经心,“我这个人,天生不适合安逸。” 楚霁无奈伸手,拍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哪里会有人不喜欢安稳生活?乱讲。”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适合啊……”祁白扶着额头,像是突然回忆起了很遥远的事情,神色一下子就变得茫然而惆怅,“阿霁,你能想象么?我也有很多要做的事,只是还没到时机。” 这声“阿霁”叫得楚霁心中微暖,他低声道:“不能和我说么?” 祁白笑了笑:“你想听什么?” “你要去做的事情。” “在一切还没能确定的时候,我也难以准确自己要去做什么,但我记得自己和你提起过吧,我是被收养的。” 楚霁犹豫着点头。 “我父亲是个警察,在我五岁那年因公殉职,后来我就被养父收留了,养父是我父亲的同事。”说这话时,祁白的语调很平静,但楚霁依然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父亲说她是普通职员,在生我的时候大出血死了,养父的说辞也是一样。我以前相信过,但现在,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楚霁沉默着,安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好像是十四岁那年吧,我收拾房间,无意中在我养父的衣柜中发现了父亲留下的遗物,那里面有一枚戒指,像是特殊组织成员才会佩戴的那种信物,银色,刻字。然后我还找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此次我若一去无返,请务必照顾好祁白’,落款是我父亲的名字。当时我就在想,难道那时执行任务,父亲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出危险了?还是说,他早就做好了不会再回来的准备?” “……小白。”楚霁开口,“告诉我,那枚戒指上刻了什么字?” 祁白抿唇:“暗。” “暗社?” “是吧,暗社组织,和无极还有烈焰齐名的黑道佼佼者。” 楚霁奇道:“你知道得真详细。” “因为我曾经研究过很久。”祁白把杯中牛奶一饮而尽,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包括你,无极的少主人,我也特别打探过。” 楚霁蓦然怔住。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祁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鼓起勇气向楚霁说出有关自己的往事,亦或是,坦诚自己的隐瞒。 他当初会招惹到楚霁,并非巧合,答应李菲儿的要求,也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和楚霁见面。 他知道楚霁是什么人,他也曾查阅过关于黑榜上有名势力的详细信息,他很清楚,要查明当年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的事情,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借助其力量的人物。 毫无疑问,楚霁太合适。 但他没想到,楚霁会喜欢上自己,更没想到,自己如今已经做不到抽身而退。并不是因为他要获得的信息没还没有头绪,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会放不下楚霁,并且,感到歉疚。 他想,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所以,他说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初衷。 对此,楚霁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激烈的反应,只是淡淡问道:“那天我受伤的事……” “我毫不知情。” “那么,前两天演唱会的意外呢?” “那的确也只是个意外。”祁白知道他想问什么,急切开口,“我并不知道那是谁策划的,当时也确实只是想着要救你而已,我不过是想查清楚父母的死因,从没想过要害你!” 楚霁垂眸:“可你却得救了,不是么?那三个人,可是都死了啊。” 现在想来,这个事实当真很难用常理解释。 “当时,有人在水中救了我。”祁白说着,抬头看他一眼,“但我暂时没办法和你说清这件事,但你相信我,我会证明的。” “证明么?”楚霁苦笑一声,“小白,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呢?” 这一次,祁白没有再没心没肺地露出笑容。 “阿霁,是我错了。”他站起身来,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如果当初我知道我们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我死也不会接近你,真的。” 楚霁慢慢抬手,遮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一下一下的抽疼,却说不清是刀伤所致,还是心痛。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处吗?” “是的,没有了。”祁白轻声道,“其实,也许尹宸星做得没错,不是一条轨迹上的人,本就不该超越应该保持的距离。” 楚霁静默。 “你放心,我既然会对你说这些话,就代表我再也不求在你这里得到什么,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先告辞了,以后……你也不必担心再见到我碍眼。” 祁白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连句再见也没有。 楚霁怔忡很久,猛地把手中的玻璃杯狠狠掷向大门,清脆裂声响起,碎片飞溅。 小白,你这到底算什么? 我刚刚下定决心,再也不要放你离开,我刚刚还对自己发誓,要好好疼惜这样来之不易的你,谁知道转瞬间,你就让我措手不及。 我们相识不是偶然,你会接近我也因为别有目的,你装乖卖萌强行闯进我心里,你给了我温暖,然后现在又来和我说句对不起。 你又想逃跑是吗? 我们的关系,难道就只是场交易吗? 然而我却还恨不起你,甚至不存在应有的愤怒感觉,这是怎么了? 我抓不住你,我楚霁到底还是抓不住你。 这世上哪里有简简单单就能得到的东西,是我太蠢,还是你太残忍。 祁白给周少庭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六点了,他在通话中表现得分外平静,而后按照周少庭提供的地址,叫了辆计程车直接前往。 半小时后,他便在公寓门口看见了出来迎接自己的周少庭。 “小白!”周少庭飞快地跑过来抱住他,“你居然想起来找我了……诶,怎么看上去不开心啊?” 祁白不动声色地向他身后瞟了一眼:“你有客人?” 周少庭的后面不远处站着一个气质漠然的美女,正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自己。 “哦,忘了给你介绍。”周少庭不甚在意地朝那个女人投去一瞥,“她叫沈梓君,是我朋友。” 祁白微笑着点头:“嗯,走,先去你家吧。” “好啊,到家再说。”…… 上了四楼便是周少庭刚搬进不久的新家,沈梓君自始至终跟在二人身后,没说一句话。 “小白,要喝点什么?” “都好,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周少庭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发:“今天好乖啊 —— 梓君,去沏两杯果汁。” 祁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梓君不是客人么?你也真好意思。” “……哈,一看你来都高兴得忘了,我去沏。”周少庭说着走进了厨房。 祁白回头,见沈梓君也在一旁严肃地打量着自己,不禁笑了笑:“梓君小姐别太紧张,你这个样子好像是在看情敌呢。” 沈梓君微微一怔,随即轻哼着转过目光:“不要多想,我只是习惯了。” “梓君小姐也是练家子吧?” “你眼力很准。” “过奖,练过功夫的人都看得出来。” 沈梓君扬眉:“你也练过?” “十年散打。”祁白悠然回答,“我父亲不怎么在意我的生活,却偏偏极其重视对我身手的监督,尽管他常常不在我身边。” “那是你父亲对你期望值高。” “呵呵。” “两人聊什么呢?”周少庭端着橙汁从厨房走出来,不着痕迹地扫了沈梓君一眼,随即又笑着转向祁白,“喏,给你,慢点啊,烫。” 祁白接过杯子,随手放在桌上:“少庭,你手下还真是藏龙卧虎。” “……嗯?” “梓君小姐不仅气质特别,看样子功夫也很优秀呢。” 周少庭顿了一下:“啊……梓君确实喜欢功夫。” “是‘喜欢’,还是不得不练呢?” “小白,你这是怎么了?尽说些有的没的。” 祁白眯起眼睛,笑得一脸纯净无害:“没事儿呀,少庭,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亲自谢谢你。” “啊?” “对,谢谢你。”祁白认真点头,“谢谢你那天晚上在沿海公路救了我的命。” 周少庭怔住。 “少庭,不要否认哦,我还要还给你一样东西呢。”祁白仍是笑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银质星星,“你看,你吊坠上本来是两颗星星一个月亮的,现在少了一个星星,不好看。” 果然,周少庭颈间吊坠上用细链悬挂的星星有着较为明显的断裂痕迹,而被拽掉的那颗星星,就在祁白的掌心。 那日他究竟还是匆忙了些,一心只想救祁白,却没注意祁白在意识不甚清醒的时候,竟扯掉了自己的吊坠。 大意失荆州。 “小白……” “不用说什么了,少庭。”祁白一字一句道,“我不相信那天你只是偶然出现在了沿海公路,而且巧之又巧能在我沉下去的瞬间就实施救援。你算准了的,对吧?你预先就知道我在那,对吧?” 怪不得,你最近天天和我在一起,却只有在那天晚上,碰巧说有事,没有陪我去体育馆。 “少庭,那个意外事件,是你策划的?” 然而周少庭还没开口,沈梓君已然起身,从腰后拔出一把枪对准了祁白。 祁白看向她。 “梓君。”周少庭缓缓道,“把枪放下。” “少主,这个人不能留。” “你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吗?放下!” 沈梓君迟疑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违逆他的意思,不情愿地挪开枪口。 祁白叹息:“少主,真是拉风的称呼,少庭啊,你不是说自己回来是为了我么?” 周少庭无言以对。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你哪里可能真为了我才回来?我绝对没当真。”祁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烈焰的主人,还是……暗社的主人?” 他知道,周少庭绝不是无极的人,否则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取楚霁性命 —— 但他最关注的是,周少庭所在的组织,究竟是不是和自己父母当年的死因有关系。 “小白,为什么一定要问得那么详细?” “告诉我。” 周少庭迎着他执拗的目光,无奈叹息:“烈焰。” 烈焰。 不是暗社。 祁白突然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但这片刻的安定很快就被另一种不安所代替。 “少庭,你要杀楚霁?” “如果我说是呢?”周少庭深深地看着他,“你要维护他?” “……” “本来上一次我就要成功了,谁知后来阴差阳错,你却救了他。”周少庭摇摇头,“说实话,在你家里看到他们那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小白,你怎么会和无极的人扯上关系?” 祁白低声道:“连我自己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那天沿海公路上,你为了救他差点丢了命,又是为了什么?”周少庭提起这件事便有些愤怒,“若不是当时我的手下身上带了监控设备,我根本不知道你也跟了过去,就差这么一步,我就救不了你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小白,你喜欢楚霁?” 祁白沉默。 周少庭凝视着他,眸中光影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被我猜中了?” 祁白苦笑:“你想听我说什么?” “小白,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嗯,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但是少庭,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周少庭没有说话。 “适合你的,该是这种女人。”祁白看了沈梓君一眼,“忠诚,果决,从眼底就能看出对你的狂热。” 沈梓君喜欢周少庭,他一眼便能看出来。 显然,周少庭也知道,但就是不肯点破。 沈梓君迎着周少庭投来的警告眼神,默默退下,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祁白无奈摇头。 “少庭,恕我直言,你想杀楚霁,我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不会袖手旁观么……”周少庭喃喃着,“小白,你觉得你说了这话之后,我还能放你离开么?” 祁白漫不经心地挑眉:“无所谓,我有心理准备,我既然能来,就没打算回去。” 只是为了求证,只是为了求得心中安稳。 他知道,自己依然深陷在了一个难以逃离的怪圈,越想挣脱,恐怕就会被缠得越紧,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 然而…… “少庭,即使你把我困在这,烈焰要除掉楚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怎么知道?” 祁白轻笑:“他是无极的少主人,若真的那么无能,怎么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我有信心。” “哦?” 周少庭蓦地一把攥住他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心口上,眸光炽烈,仿佛要将祁白燃烧殆尽。 “小白,每个人都有弱点,楚霁也绝不会例外。” 已是初秋,空气中隐隐透出森凉的气息。 楚霁果真没再校园内见到过祁白。 肖然和林时伊大抵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人都清楚楚霁并没有真心怨恨祁白,故而都想着去打探一下祁白的近况。谁知到了艺术系一询问,却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祁白已经整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连同宿舍的人都没有见过他。 怎么回事? 正在两个人私下商量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知楚霁的时候,失踪好几天的尹宸星却回来了。 “宸星,这两天你跑哪去了?”林时伊顿时扑了上来,“感情受挫也没你这么玩失踪的啊!” 尹宸星叹着气推开他:“我出海散了两天心,昨天刚回来,在宾馆凑合了一宿。” “出海?打鱼去了么?” “林时伊你能不能别这么脱线?”尹宸星瞪他一眼,转向肖然,“阿霁呢,我有急事和他说。” “嗯……在楼上呢。” 林时伊看着尹宸星匆匆上楼的身影,终是忍不住问道:“宸星,什么事啊?看把你严肃的。” 尹宸星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冷冷回道:“祁白出事了。” …… ……楚霁脸色铁青地看着那张有明显裂痕的薄纸,上面的字迹狂放不羁,只有短短一句话。 想见祁白,明日夜里十一点,东区工厂。 落款是,烈焰。 尹宸星站在旁边,无声地递过一枚钢制纽扣,上面还残存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 很明显,是从祁白常穿的那件衬衫上取下来的。 “这封信是我今早从宾馆外窗框上取下来的,用一把飞刀固定着,钉得很深,应该和上次伤你的是一个人。” “他们居然连你的行踪都知道? ” “我也在奇怪,毕竟这一路我都没有发现有人跟随,除非……” “除非那个人的实力和你我不相上下。” “没错。”尹宸星点头,“看来他们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呢。” 楚霁冷冷道:“就目前看来,他们的目标只是我。” 对方既然能考虑到用祁白来逼他前往,想来已有充足准备。 “阿霁,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楚霁笑了一下,“人家都下战书了,难道我还能不去吗?” “可是他们必有阴谋。” “这个我自然晓得。”楚霁沉吟片刻,缓缓攥紧了手中那枚纽扣,“但是,我不能拿祁白的安危作赌。” 即使他说他骗了我,即使他也许并不喜欢我,我到底不能坐视不理。 “你的伤怎么办?”尹宸星皱眉,“一次一次地撕裂感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楚霁平静地抬眸看他,“宸星,若换作于洛被劫持,你会怎么办?” 尹宸星愣了很久,终于泄气般低下头:“我拼了命也要救他出来。” “所以,你不必再劝我了。” “好,你可以去,但有一个条件,必须要带上我们三个。” “……没错!”房间大门突然被生生撞开,接着林时伊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肖然,“阿霁,你把不把我们当兄弟啊?要去大家一起去!” 肖然沉声道:“我到时候会安排好人手在东区埋伏好,以防万一,然后我们三个跟着你进工厂。” 林时伊连连点头:“就这么办,阿霁,你无权反对,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放心吧阿霁。”尹宸星把手搭在楚霁肩膀上,“我们一定帮你把祁白抢回来。”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曾经说过的,要生生死死,风雨同路。 楚霁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就要温暖地燃烧起来了,他用力攥住尹宸星的手。 “有你们在,我没有失败的理由。” 祁白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望向天花板,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一下午。 周少庭把他反锁在了这里。 本来这区区一扇房门是奈何不了他的,但他知道,若是闯出去,周少庭还会有千百种方法困住自己,何况外面还有一个难缠的沈梓君。 退一万步讲,出去又怎样呢? 他如今能做的,就只能是旁观着楚霁和周少庭相斗,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异常无奈。 门突然被打开,沈梓君端着一托盘吃食走了进来。 “祁先生,该吃晚饭了。” 祁白看她一眼:“你们少主呢?我要见他。” “抱歉,少主有事,吩咐我先在这照看着,他晚上应该就会回来了。” “他去做什么了?” 沈梓君冷冷一笑:“祁先生明晚就会知道了。” 这句话迎头给祁白敲了一记警钟,他谨慎地坐起身:“什么叫明晚就知道了?明晚去做什么?” “少主没有提前给你打过预防针吗?”沈梓君正视着他的眼睛,美丽的脸上尽是学武之人与生俱来的高傲,“不然你以为自己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普通意义上的客人吗?” 祁白蹙眉:“我可以听听具体解释吗?” “你想听什么?”沈梓君把托盘放在桌上,也不坐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如自己想一想,你对少主有什么用处,嗯?” “我对他没什么用处。”祁白不想和她绕弯子,他听得出对方于自己的深深敌意,被爱冲昏头脑的且自以为是的女人,大抵如此,“梓君小姐,想知道少庭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沈梓君万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祁白微微眯起眼睛笑着:“很简单,就因为你没有一点温度,从内到外冷得让人不愿接近。”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沈梓君冷然道,“即使少主再喜欢你,他也终会为了烈焰的未来而利用你,哪怕那个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你也无法改变。” “哦,那你是否能告诉我,我有什么可被他利用的?我没有钱也没有背景,帮不上他任何忙,就算他要扣我为人质,也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等等……自己是不是没有考虑到某些事情? 威胁,周少庭硬要把自己留在这里,难道真是要威胁谁吗? 威胁谁? 只有楚霁。 原来如此。 祁白发觉自己几乎成了一个傻子,这么浅显的关节都没有想明白,反而让沈梓君白白看了笑话。但是,他又怎么能确定自己会在楚霁心中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呢?他从来不敢想。 上天保佑,楚霁不要固执到这种地步。 希望他祁白在楚霁心中一文不值,根本不配让对方以身涉险。 否则……真的不堪设想。 “祁先生,这下子你想明白了吧?你该好好享受明天的夜晚。” “请你出去。”祁白没有再去看沈梓君讽刺的眼神,他侧身倒在床上,不安地闭上了眼睛。 明晚,就是明晚。 楚霁,你千万千万不要来找我,我祁白承受不起。 牵绊太多伤人伤己,别让我无法原谅自己。 拜托你。 是夜,东区。 东区工厂是城郊一座废弃四年之久的旧工厂,位置极为偏僻。据说这里还曾发生过灵异事件,最重要的是,这座工厂建筑面积极大,内部三层错综复杂,要布置些什么简直是太容易了。 “无极”成员们已经在五百米开外严阵以待,为了不打草惊蛇威胁到祁白安全,楚霁只带了尹宸星三人来到了工厂门口。 “他们可真会挑地方。”肖然冷哼,“这里的地理环境对我们非常不利,真出了危险,无极的人都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反正来都来了,无所谓。”林时伊搭着他的肩膀满不在乎,“我就不相信,烈焰的人还能扛个火箭炮把咱都炸了?” 尹宸星凑到楚霁耳边轻声道:“枪带了吗?” 楚霁点点头,随即冲里面高声喝道:“我是楚霁,我来了!” 很快,工厂内就传来了含笑的清朗男声:“哦?没想到你还挺守时。” “少废话,我要见的人呢?” 楚霁话音未落,便听到了祁白咬牙切齿的喊声:“阿霁你呆在门口,别进来!” “小白!”楚霁登时便要冲进去,胳膊却被肖林二人一左一右扯住,“……放开我!” “楚霁!”祁白换了称呼,继续扯着嗓子吼,听起来比方才还要急切,“你他妈就算进来我也不会承你的情,给我滚回去!” 听得先前那个男声又道:“小白,不要多费力气了,他既然能来,自然就没打算反悔。” 而后便再无声息。 尹宸星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他看向楚霁。 楚霁缓缓攥紧了手指,在原地沉默着。 无论如何,都不能后退,祁白就在里面,他必须带他回去。 “东区工厂应该是有另一个出口的,我和十一设法迂回过去。”肖然压低声音道,“阿霁,你和宸星千万小心。” “嗯。” 楚霁无声地朝尹宸星做了一个手势,后者立即会意,绕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走进了工厂。 四周寂静,错落摆放的陈旧机器散发出近乎腐朽的铁锈气息,脚下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身边的墙壁上挂满密集的蜘蛛网,阴森,压抑,这里的一切都令人不寒而栗。 耳畔还隐约能听到工厂外呼啸而过的风声,空气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也许这一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烈焰的掌控之下。 尹宸星心中突然涌起不祥警兆,他下意识地伸手把楚霁扯到一边,几乎是在同时,子弹擦着楚霁的衣襟飞速掠过。楚霁在腰间一搭一抽,连瞄准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凭感觉锁定目标来源,连开三枪。 钢架上火星迸溅,很快不远处便传来了轻微的动静,貌似是有人正在离去。 周围环境太暗,根本分辨不清对方的身形,但想来也是烈焰派来试探他们的。 尹宸星和楚霁背靠着背站在一起,警惕地四下观望。 不知道肖然和林时伊两人得手了没有。 楚霁正转着这样的念头,蓦地只觉眼前灼目般刺痛,原来不知何时,四周的照明灯已经被人全部打开了。 工厂内瞬间亮如白昼。 他顿时看见了道路尽头的祁白,准确的说,是被绑在三层之上的祁白。 祁白被高高绑缚在工厂三层的顶部,手腕和脚腕都被缠上了两指宽的绳索,就这么呈“U”字型被悬挂着。他勉强抬头,瞬间便锁定了楚霁的位置,眸中紧张神色更甚,无奈口中已经被塞上了布团,根本无法开口劝阻。 退一万步讲,劝阻也没用,楚霁既已进入工厂,那么是断不可能再撤出去了。 周少庭从三层的楼梯口走出来,笑着朝楚霁打了个招呼。 “嗨,无极少主,还记得我吗?” 楚霁眸色一沉:“是你?” 竟是当时在祁白家中见到过的蓝衣男人。 那日只道对方也喜欢祁白,却没有察觉,此人的背景居然远远超过自己想像。 “周少庭,最近的事情都是你引起的?” “是又如何?” “为什么要把小白扯进来?” “我可没有强迫小白。”周少庭隔着栏杆,伸手摸了摸祁白的头发,“是小白来找我,并自愿作为诱饵引你们上钩的。” 祁白闻言愤怒地挣扎起来,但无济于事,只能恶狠狠回头瞪着他。 “你以为我智商会低到这程度么?”楚霁冷笑,“既然是做戏给我看,如今我已经来了,你为什么还不放了他?” 周少庭笑得未置可否:“因为我骗了他呀,我说过这次如果合作顺利就和他在一起,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决定把这场游戏进行到底。” ……祁白放弃了徒劳无功地挣扎,也不再费劲去看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去。略长的刘海垂下,遮住了眸中一丝落寞光影。 他想起了昨夜在房间内,周少庭趴在床边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小白,事已至此,我绝不会允许你和楚霁在一起。这一次,他的命,你的人,我都要!” 怎么办……自己还能怎么办…… “小白。”楚霁的呼唤声把他从混乱的意识中拉回现实。 祁白抬眸望去,见楚霁远远和他对视着,而后,默然抬起右手,坚定握拳抵在自己胸口。 我会救你出来,而且,我也相信你。 这种信任毫无根据,却执着无比。 祁白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终于把差点没忍住的眼泪收了回去。 这一刻,眸底清晰澄明只倒映出了楚霁的影子。 “记住,你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从这里,到三楼来找我。”周少庭目睹了两人的全部互动,他转过身,声音霎时冷如寒冬,“十五分钟一过,我的人就会斩断小白手上的绳索,三十分钟全部过去,他就会斩断小白脚上的绳索,到时候,后果你自己清楚。” 顺着他指的方向,楚霁看到一个蒙面男人攥着短刀走过来,站在了祁白旁边。 而祁白的正下方,一块长达十米之宽的坚硬钉板正在烈焰成员地操纵下缓缓归位,可以想象,人一旦从上面摔下来,将直接被锋利的长钉穿透。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侵入楚霁四肢百骸。 然后他清清楚楚听周少庭说道:“计时开始。” 林时伊和肖然合力撂倒了后门看守的一种烈焰成员,无声无息潜入了工厂内部。 周少庭和楚霁之间的对话他们都听得很清楚。 只有三十分钟。 楚霁和尹宸星早已消失在了原地,方才静寂沉闷的东区工厂,此刻充满了喧哗的打斗声,伴随着机器铁架倾倒的巨大响动,一阵一阵冲击着来人的耳膜。 “十一,我上楼去救人,你去找宸星。”肖然把手探向腰间的FN57,“当心一点,不要打草惊蛇。” “好。” 两个人一路清除障碍,径直朝二楼楼梯处赶去。 而此时的尹宸星正被沈梓君缠住不得脱身。 “刚才开枪的是你吧?”尹宸星应付着对方凌厉的攻势,一边沉声开口,“烈焰果然人才济济,连个女人也这么厉害。” 沈梓君冷哼:“看不起女人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你不妨试试看。” 两个人均是招招指向要害,毫不留情,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拆了数十招,不分上下。 尹宸星回头,见楚霁仍在一众烈焰成员的包围下奋力向楼上靠近,黑衣如电,旋风般杀出一条血路。 伤未痊愈,他这样拼命怎么能行? 心存挂碍,招式便难免见了破绽,他终于被沈梓君瞅准时机一掌击中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向后倒退数步。 枪声乍然响起,如晴天霹雳,子弹就在这一刻不偏不倚穿过了他的右腿。 尹宸星猛然跪倒在地,腿部血流如注,他汗涔涔地抬起头,见一个持枪的娇小身影已经敏捷地向工厂外面掠去。 “宸星!”楚霁被困住无法脱身,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营救,眼看着沈梓君已经拔出匕首朝尹宸星刺去,斜地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拦下了攻击,正是林时伊。 “阿霁,这有我呢,你快上楼!” 楚霁心中一凛,抬头望去。 那蒙面男人扫了一眼手中计时器,毫不迟疑地挥刀斩断了祁白手上绳索,祁白顿时头朝下在空中荡了起来,绑在脚上那一条剩余的绳索,怎么看都极其的不牢固。 场面陷入危急。 “……喂,那位大哥,和你商量个事情可以吗?”手上绳索被砍断,祁白取出了口中的布团,对着蒙面男人高声喊道,“麻烦你直接把我脚上这一道砍断可以吗?” 这些僵持着只会更加无谓地连累无极众人,他倒宁可自行了断。 蒙面男人没有理睬他。 而在另一边,楚霁已经冲上了二楼,正在试图闯向三楼楼梯处,烈焰成员大多无法抵抗这种强度的攻击力,正在慢慢向后退散。 周少庭一步一步从三楼走下来。 “功夫不错,不过伤还没好还这么拼,真的可以吗?”他悠闲地笑着,“楚霁,无极少主人,我很想领教一下你的身手。” 楚霁沉声道:“你这样真的对得起小白么?” “我宁愿他长久怨恨我,也不想让他被你占有。”周少庭别有深意地扬眉,“我得提醒你一句,时间真的不多了……”话音未落,楚霁已然欺近身前,迅疾一拳朝他面门挥去。 周少庭侧身让开,用类似太极的招式轻松化解了对方攻势,随即伸出两指插向楚霁锁骨。 两个人瞬间缠斗在一起,逐渐把战斗场地移向身后的栏杆。 蒙面人手中的计时器已经指向最后五分钟。 他没有发现,此时肖然已经从另一侧悄悄摸了上来,并开始试图接近掌控机关的成员。 祁白也没有看见肖然,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正在激战的宁范二人身上,直到他看见楚霁稍占上风,欲强行把周少庭推下栏杆,谁知周少庭反手一拖死死扯住楚霁,两个人一齐坠下二楼。 “我靠,周少庭你给我住手!阿霁你别跟他打了!” 可是已经发了狠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祁白垂眸,像是做出了极大决定般,伸手从外衣的内兜中取出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刀片 —— 当时沈梓君并没有仔细搜他的身,而且这个刀片也的确非常不容易被发现。 “大哥,再麻烦你一下。”由于大头朝下,他要看向蒙面男人就比较费力,“可以告诉我还有多久吗?” 蒙面男人依旧沉默,却向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分钟。 “我想……用不着等这么久了。”祁白似是笑了一下,“少庭,看来你是真的想让我死呢,无所谓,这次兄弟遂你心愿!”说罢,他抬起右手向斜后方用力一甩,指间刀片顿时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准确无误地割断了脚上的绳索。 蒙面人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似乎下意识要去拉住祁白,然而为时已晚,他只是眼睁睁看着祁白摔向地面上的钉板。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楚霁周少庭似有感应,同时抬头,彼此眼中都露出了恐慌至极的神色。 “小白!!!” 第6章 第 6 章 祁白笔直地朝地面上的钉板落下。 没有人能用言语描述那一瞬间的危急,千钧一发之际,肖然终于踹开操纵机关的烈焰成员,流着冷汗一把拽回了控制杆。 然而,机器似乎发生了故障,钉板上的长钉并没有完全缩回去。 祁白坠到地面,剩余的一根长钉顿时扎透了他的左臂,鲜血汨汨而流。 “喂,Jimmy,马上带人进工厂!”肖然愤恨地给了旁边那人一拳,转身飞快下楼,并通过胸前对讲器向外面的无极成员发布了指令。 周少庭和楚霁忘记了两人还在争斗的局势,均是跌跌撞撞爬起身狂奔过去。 “小白!” 祁白还躺在那里,直直盯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刘海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 周少庭快了一步,扑过去就要抱起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帮他把长钉取下,一时竟手足无措,只能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楚霁随后赶到,恨恨不已地把周少庭拽到一旁:“你别碰他!” 两人对视,彼此眼中的怒火像是要把对方点燃。 “……咳,都躲开。”祁白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他缓缓攥紧手指,蓦地清喝一声,居然就这么生生把左臂从长钉上拔了出来。 血液狂涌,他脸色苍白,几欲晕去,却仍是倔强地用右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并且拒绝了周少庭和楚霁要搀扶自己的行为。 “少庭。”他低声道,“放他们走吧,也放了我。” 周少庭看着他伤口的位置,知道那根长钉必是刺伤了祁白的手臂动脉,心慌得连声音都在发颤:“小白,先别说那些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我们走……” 祁白冷冷地拂开他的手:“去什么医院,你不就是想要我死么?这样死了不是挺好么?” “我没有,我发誓,我已经都吩咐过了,时间一到他们就会把机关收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到你,我没想到它会出故障……”周少庭放低了语气,近乎哀求,“小白,求求你快去医院好不好?” 而楚霁显然已经没有了多说的心情,他上前一步直接把祁白打横抱起就朝外面快步行去。 “楚霁,你他妈把小白放下!” 从远处赶来的沈梓君立即拿枪指着楚霁,而紧随其后的林时伊又把枪口对准了沈梓君,紧接着周少庭也拔了枪,双方登时陷入僵持。 祁白环视四周,平静道:“阿霁,放我下来。” “小白……” “放我下来。”祁白不由分说跃下楚霁怀抱,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差点一个踉跄,他径直走到周少庭面前,一双惯常带笑的新月眼此刻如同扬起漫天飞雪,冰冷而陌生,“少庭,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分别了这么久,我终究是不了解你了。” 周少庭静默地注视着他,无言以对。 “今天的事,可以就这么算了吗?继续纠缠对双方都不好。” “……抱歉小白,我不能答应。”周少庭小小声回答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有我的打算,毕竟这关乎着烈焰的荣誉。” 祁白扬起唇角:“说得真好。”言毕,他突然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在周少庭手上一抄,下一秒,那把闪着寒光的□□就被他攥在了掌心。 周少庭万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招,一时怔然。 祁白冲他笑了一下,随即利落地将枪上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养父也是警察,原来在闲暇之余也教过他许多技巧,对于用枪,他并不陌生。 “小白,别这样。”楚霁脸上显出了几分罕见的慌张神色,“不要闹了,快把枪放下。”说着下意识要朝他走过去。 “阿霁你别过来。”祁白依旧拿枪指着头,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周少庭,“少庭,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要杀楚霁,我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周少庭同样紧张到死,却根本想不出好的办法去抢回那把枪,只能胡乱点着头。 “小白……小白,你把枪还给我,我们万事好商量行不行?” “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这缓兵之计对我没用。”祁白强忍着手臂处传来的钻心疼痛,咬牙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要么今天你收手,要么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我说到做到。” 他说到做到。这句话容不得怀疑,周少庭知道,既然他刚才能够狠下心斩断自己的绳索,现在也同样能对自己扣动扳机。 从五岁到十三岁,他和祁白整整玩了八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个男孩,尽管祁白看上去永远都是悠闲呆萌笑意盈然,但骨子里却是分外倔犟,甚至可以称之为偏执。祁白认定的事情或是执意保护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动摇,除非他死。 尽管他俩曾经分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现在两个人也都长大了,然而周少庭只要看着祁白的眼睛就会明白,对方其实一点都没变。若一定要说有所改变,那便是比小的时候更加强大了,这种强大的意义不仅在于身手,还在于灵魂。 他无能为力。 祁白见他许久没有回答,眸色渐沉,手指开始慢慢往扳机方向收拢。 “小白!”楚霁突然哑着嗓子低声道,“听着,只要你今天死在这,我就陪你一起,我也说到做到。”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祁白本能地迟疑了一下。 楚霁继续道:“你以为这是在救我吗?你以为受到威胁的只有他吗?错了,你这也在威胁我,你是在要我的命。” 你是在要我的命。 小白,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还不值得你这样做,我受不起。 其实你不懂,所谓的斗狠,最终伤害的都是最在乎自己的人。 祁白无奈地闭了眼睛,神色挣扎。 ……工厂外蓦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投向远处,见无极的救兵终于赶到,肖然扶着一瘸一拐的尹宸星跟在后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子弹呼啸而至,准确地击中了祁白手中那把□□,一把好枪霎时分崩离析。 祁白惊异转身,看见那个蒙面男人正悄无声息地收枪离去。 楚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紧紧把他锁在了怀里,仿佛一松手就会把他弄丢了一样。 “你把我吓死了……” 祁白眼眶有些发热,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了推开对方的勇气。 “阿霁。”他默念着这个名字,“我真抱歉。” “说抱歉的应该是我。” 周少庭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拥抱的样子,唇角微抿,似是在努力克制情绪。 无极的成员已经赶到,这一次,注定会是毫无收获。 他又输了一着,但是这一次,是输给了祁白。 “梓君。” “是,少主。” “传令全员,打道回府。” 沈梓君应了一声,默默地依言照做。 周少庭向祁白投去一瞥,那目光深意令人不忍细想。 “小白,你……自己保重。”他如是道,“下一次再见面,我们将是敌人。” 祁白没有抬头,声音微冷:“很好,下一次见面,我也断不会手下留情。” 我已经彻底行上了这道轨迹,想回头为时已晚。 但我没准备后悔,我的命运,早在十三年前父母身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少庭,事实上没有谁对谁错,不过是因为,你要守着你的立场,我要坚持我的信仰。 我们都是不肯妥协的人,永远无法并肩而立。所以将来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因为尹宸星和祁白的伤势都太特殊,不宜去C城的医院诊治,所以楚霁连夜把无极组织内部的专职医生连思从邻城调了回来。 连思说,尹宸星腿上的枪伤没有大碍,子弹取出来后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可祁白那个就比较危险了,要不是处理及时,恐怕整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为此,楚霁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还好只是假设,祁白若是真的废了一条手臂,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是夜,宁氏别墅。 祁白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被白色药布包裹的左臂无力地垂在一边,每动一下都会引起钻心的疼痛。 他已经在屋里足足躺了四五天,每天除了吃饭换药就是睡觉,可手臂迟迟不见好转。对于好动的人来说,这么静止着浪费时间无疑是极大的折磨。 “……有没有人啊?”他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要死啦!” 话音未落,房间大门就被推开了,楚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我这刚走开一会儿,又怎么了?” 祁白看他一眼:“没事儿,就是无聊了。” “……” “哈,逗你玩的。”祁白笑起来,“又拿什么好吃的了?” “十一炖的鸡汤,说只给你和宸星喝,连肖然都不许碰。” “哇,林时伊好仗义!” “这说明十一是正式把你当兄弟了。”楚霁伸手把他扶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十一这个人,爱憎分明得很。” 祁白看了他一眼:“那你呢,爱恨分明么?” “我以前也以为自己是爱恨分明的。” “以前?难道现在不是了?” 楚霁轻笑:“嗯,遇见你之后就不是了。” 遇见你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也开始对一个人又爱又气无可奈何,我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冷静和理智,竟可以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瓦解。 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意外。 祁白听懂了这句话,不禁沉默。 “小白。” “嗯。” “喝汤吧,我喂你。” “额……我自己来吧。” 楚霁挑眉:“你准备怎么自己来?” “……” “听话,让我喂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楚霁舀起一勺鸡汤,细细吹凉送到他唇边,“反正你以前也喂过我,咱俩扯平了。” 祁白顿了几秒钟,蓦地用力咬住了勺子,楚霁往回拽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小白,牙口不错。” 祁白讪讪地松开,忽然低声问道:“阿霁,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好啊?” “急什么,肯定会好的。” “我挺不安的,总觉得这条胳膊已经废了呢……” “胡说八道。”楚霁皱眉,“你要是好不了,我就也把右臂弄残了陪你。” “我靠你这也太极端了吧?” 楚霁没好气地瞪着他:“再极端还能有你极端?” 祁白知道他是又想起了那天在东区工厂的事情,便放低了声音道:“别生气啊,我那也是情势所迫。” “情势所迫就连命都不要了?你想过我么?” “想过。”祁白叹气,“我当时想,要是自己死了,没准能少给你添些麻烦,也省得你日后回忆起来埋怨我。” “我埋怨你什么了?”楚霁又好气又好笑,“那天你坦白交代完转头就走,连反应的时间也不给我,我后来想说句‘没关系’都没机会啊。” 祁白惊讶道:“你真不怪我?” “当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难以理解,但后来也就释然了。”楚霁语气转柔,不禁摸了摸他的头发,“换作是我,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当初是我自己对你产生兴趣,也是我执意要接近你,就算这是个圈套,那也是我主动要钻进去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你,心甘情愿。 “小白,在你举枪对准自己的一刹那我才醒悟过来,其实一切都没那么重要,只要你能好好的。” 只要你能好好的。 祁白亮亮的新月眼里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但他很快就又像往常那样笑起来。 “阿霁,别这么煽情了,听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楚霁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反而放下手中汤碗,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 “小白,你还准备躲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没,没有啊,我这不就待在你家么。” “别打岔,你明白我的意思。” “……” 楚霁见祁白低头一言不发,也不逼迫,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再次鼓起勇气看向自己。 “阿霁,你想过么,也许我们并不合适。” 你是无极未来的领袖,肩负着振兴组织的责任,而我只是一个想要查清父母死因却没有任何资本的普通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帮到你什么,我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给你惹麻烦,所以,我无法与你真正站在一起。 况且,几乎连我自己都要忘记了,我父亲是警察,我养父也是警察,而我,或许哪天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我看不清自己的未来,我也不想用你的未来作赌,因为我们都输不起。 楚霁突然倾身上前,撩开祁白厚厚的刘海,随即闭着眼睛吻在了他的额头。 这一吻近乎虔诚。 “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啊,小白。”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从未把这一切当成游戏,我已经认真得让自己都感到恐惧。 我居然也有了弱点,是你。 多么荒唐,却又幸福得令人战栗。 祁白缓缓扬起唇角,却蓦然抬手遮住了楚霁的眼睛,在完全掩盖对方视线的瞬间,泪水终于从那双爱笑的新月眼中汹涌而下。 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落泪。 然而他终是没有给予楚霁肯定的答复。 有些承诺,注定无果,所以,不如不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向后推迟着又过了半个月,在这期间众人终于得到了些许平静,只是楚霁和祁白的关系依旧若即若离没什么实质性进展,而尹宸星则一直心事重重。 但纵使如此,也没人会想到尹宸星竟然会在某天失踪了,而且失踪得极其彻底。 那天楚霁去学校取课程资料,林时伊和肖然护送连思医生出门采购医疗用品,祁白在楼上睡觉,没有人盯着尹宸星,而他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别墅,甚至连张纸条都没有留。 电话已经打了二十多个,均无人接听。 “他这是要彻底避开我们,可理由是什么啊?”林时伊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腿伤还没好,他一瘸一拐的能去哪?都怪肖然,今天非得拉我出去,这才一下午的工夫就把宸星丢了!” 肖然叹气:“十一,别闹了,我们正在想办法。” “你在逗我?宸星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果不想让我们找到,我们能找得到吗?” “吵什么吵。”楚霁无奈地瞥他一眼,转头望向躺在沙发上的祁白,“小白,在这之前宸星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祁白思忖良久,迟疑道:“他倒是来过我房间一趟,问了我关于上次在东区工厂的一些细节。” “然后呢?” “然后……他就出去了,没发现什么异常。”祁白如是回答,“但宸星的习惯你们也明白,他不是个会把情绪摆在脸上的人,就算他有什么打算,我也不可能看得出来。” 肖然皱眉:“我有预感,宸星这次绝不仅仅是为了散心。” “十一。”楚霁沉声道,“马上设法调出宸星今天下午的通话记录。” “没问题。” 林时伊效率极高,很快就从电脑上调出了一份数据。 肖然在旁边看了看:“今天下午只有一个记录,是宸星打给对方的,但这个号码有点陌生。” 祁白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撑着扶手坐起身来,耷拉着一条胳膊就跑到了电脑前,当看到那个号码的时候,他的眼睛倏地略过一道异芒。 “我就知道。” “谁啊?”林时伊纳闷,“你认识这个号码?” 楚霁虽然不认识号码来源,但却瞬间了解了祁白的意思:“于洛。” 祁白点头。 “若是于洛的话,宸星何必瞒着我们?”肖然感到难以理解,“而且于洛不是都有禄露了么,宸星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也许,不是为了感情问题。” “那我可就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了。” 祁白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好像遗漏了很重要的东西。那晚的记忆在一点一点慢慢拼凑,终于逐渐形成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然而这个认知顿时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 “小白?”楚霁见他蓦然打了个寒颤,顿觉疑惑,“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祁白迟疑很久,终是抬头看着他:“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而且我觉得,宸星该是考虑到了同样的事情。” “你指的是……”楚霁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神色微冷。 于洛家中。 宸星坐在干净整洁的书房里,默然注视着于洛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这是君山银针,你尝尝。”于洛把精致的茶杯推给他,“我也很喜欢。” 尹宸星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他的茶杯调了个位置,而后才浅啜了一口。 于洛低声道:“宸星,你在提防我。” “你也在提防我不是么?”尹宸星很平静,“否则刚才在门口为什么一直和我保持距离 —— 那是绝对安全的距离。” “对不起宸星,因为我知道,你绝不是来叙旧的。” “呵,恐怕没人比你更了解我了,于洛。” “也同样没人比你更了解我。”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片刻,尹宸星再次开口:“禄露怎么没在?我看过C城的八卦周刊,上面爆料你们已经同居了。” “禄露的确经常到我这里来,但我们没有同居,那些媒体喜欢这样猜测,就由他们去吧。”于洛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宸星,想不到你也有看八卦周刊的爱好。” 尹宸星面不改色:“只是凑巧。” “嗯。”于洛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不过你放心,今天你到来的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我已经把禄露支走了。” “你就不担心我会对你不利吗?” 于洛无奈微笑:“担心是有的,但我还是宁愿相信你不会。” “我若真想对你不利,也就不必独自前来了。”尹宸星垂眸,怔然注视着杯中清茶,“况且,你的身手未必逊色于我。” 于洛闻言,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意外的神情,只是看着他:“所以你今天果真是来质问我的,对吗宸星?” “你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尹宸星沉声回答,“而且当时在东区工厂,击中我右腿的那一枪是禄露开的对么?我认得她的背影。” 于洛无言。 “而那天计时的蒙面男人其实是你吧?小白后来对我说,你自始至终都没和他说一句话,现在想来,你是怕他认出你的声音。” “……” “但你最后还是救了小白,你依旧是心软了。” 于洛摇摇头:“宸星,这只是你的猜测,你没有确切的证据。” “我的记忆和直觉就是最好的证据,它们从不会出错,何况这次的对象还是你。”尹宸星声音稳稳的,“于洛,你有个习惯,站在原地时喜欢负着左手,无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那日我虽然只瞥了一眼,却看到那个蒙面男人将握着短刀的左手背到了身后 —— 和你的姿态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认错?” “……” “而且啊,你还有个习惯,在紧张或是说谎的时候,总是会扯自己的纽扣。”尹宸星的目光转向于洛外套,果然,那里的纽扣不知何时已经被扯开了四颗,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运动背心。 于洛出神良久,终是叹息着重新把扣子系好,而后抬头,神色复杂莫名。 “宸星,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聪明?” “你就只是想和我说这个吗?” “你想听什么?” 尹宸星偏过头,黑框眼镜蓦地反射出一道寒光,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要听你亲口说,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面对尹宸星的质问,于洛无话可说,亦或是,没有勇气解释。 两个人静默地彼此对视,直到尹宸星再度开口。 “于洛,和我说实话又能怎样呢?你是烈焰的人,对么?” 于洛撑着额头,无奈地叹息:“不是。” “嗯?” “宸星,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就告诉我事实。” “我若告诉你,今天便再不能放你离开了。”于洛神色挣扎地摇摇头,“宸星,别逼我。” 尹宸星蓦然握紧了面前茶杯:“是你在逼我。” 于洛沉默。 “于洛,你不是不清楚我的性格,我眼里从来容不得半点沙子,更何况是对待一个让我付出感情的男人,我宁可死在这,也必须知晓真相!” “宸星,你……怎么会如此固执。” “我说过了,对待你,我不得不固执。”尹宸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因为爱过了,纵使是错误一场,我也要错得明明白白。” 所以他才会选择避开所有兄弟独自前来,他既然敢来见对方,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只放纵这一次,只任性这一次,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前提是要得到想要的答案。 于洛突然探身过来,两手撑着桌子用力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带着温暖的触感,却侵入灵魂般绵长热烈,尹宸星的头脑有了刹那间的空白,几乎想要永远这样沉溺下去不愿醒来,但残存的理智终于驱使着他睁开眼睛,随即狠狠在于洛下唇上咬了一口。 “于洛,你这算什么?” 于洛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抬起手指慢慢拭去了唇边血迹。 “宸星,我是真心喜欢你,可我也有自己的使命。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执意要知晓我的身份,那么后果就很难说了。” 尹宸星轻笑,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银色匕首扔到他面前。 “这是我随身的武器,现在已经交出来了,你说出事实,我任你处置。” 于洛动作轻缓地抚过匕首上面的纹路,良久,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般点点头。 “你当真不后悔。” “我不后悔。” “宸星,我是暗社的少主人,Demon乐队只是我的掩护,那里所有成员都是暗社的手下。” 尹宸星微怔,不得不说,这个答案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暗社的少主,为什么会出现在无极和烈焰的争斗现场。 于洛看穿了他的疑虑,无奈微笑:“很奇怪是么?因为暗社本来就是烈焰的附属品啊。” “什么?” “我的意思是,暗社本就是烈焰管理下的组织,这种模式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尹宸星沉声道:“难怪暗社的动静越来越小,烈焰却越来越嚣张,原来是这个道理。”烈焰如今迫切地想搞垮无极独占鳌头,其野心显而易见。 “于洛,给周少庭当工具,想必你也会不甘心。”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包括禄露,她也并不是什么恩人的女儿,而是我父亲派来监视我的手下。” 尹宸星若有所思:“看来你父亲对你并不信任。” “因为我从不认可他的所作所为。” “我能理解。” “宸星,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但这也改变不了我们对立的事实,你要知道,我是无极的人,也永远只会是无极的人。” 谁和无极为敌,便就是与他尹宸星为敌。 于洛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纠结下去,他离开座位走到尹宸星面前,慢慢蹲下身去,把手放在对方受伤的右腿上。 “还疼么?”声音低沉柔和,宛若絮语。 “如果我说疼,你会自责么?”尹宸星笑了笑,“于洛,我该感谢你,没有让禄露那一枪对准我的心脏。” 能被暗社主人派到于洛身边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禄露那一枪不会是打偏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于洛之前警告过她。 “宸星,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性命。” 尹宸星淡淡地叹了口气,俯身抱住他:“但是这一刻,你我终究免不了成为敌人,于洛,我说话算数,接下来要怎么做,随你。” 随你。 这一次,他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做一场豪赌,赌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心,赌自己并没有爱错人。 于洛仰头看他,眸光微亮。 “宸星,昨天父亲已经发来了指令,你和我回暗社总部吧。” 宁氏别墅,气氛一派压抑。 客厅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林时伊敲键盘的声音,林时伊目不转睛地盯着键盘,试图从电脑上调出关于于洛住址的信息。 除了于洛,demon乐队的其他人都没有对外公开住址,也从来没有被相关记者打探到过。可以想见,于洛用于给各报刊作八卦讯息的那个地址必然是假的,他的真实住址不会在那里。 良久,肖然开口问道:“十一,查到了么?” “不行,查不到,各个渠道都像被封锁一样。”林时伊气恼地拍了一下电脑屏幕,“于洛这个人果然不简单,宸星是想不开了吗?居然主动去找他!” 祁白在旁边叹了口气:“昨天我不是都说过了么,不出意外的话,于洛该是和烈焰扯上了关系。”他也是事后才想到,那个蒙面男人的感觉,真是和于洛极其相像,而自己之前居然毫无怀疑。 “宸星这属于自投罗网,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自己的打算。”肖然蹙眉,忍不住看向楚霁,“但是阿霁,我觉得必须要阻止他。” 楚霁抬眸,眼神冷峻而锐利:“若是宸星主动去找于洛问清一切,那么于洛绝不会再轻易放他回来。” “这个我知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很简单,以牙还牙。” 肖然一愣,连林时伊也纳闷地回过头来。 祁白却听明白了:“阿霁的意思是……我们去挟持一个对方的重要成员,用来作为交换宸星的筹码。” “挟持谁?” 楚霁微微扬起唇角:“那个叫禄露的女人,现在应该还在C大吧?” 肖然恍然大悟:“好,我这就和十一一起去!” “当心点,不要惊动别人。” “你还不相信我俩的行动能力么?” “嗯。” 看起来,这才平静没几天,又要有大行动了。 楚霁向后重重靠在沙发背上,阖上眼睛,将一抹不明意味的光影隐在眸底。 宸星,你就这么刻意避开我们,独自去赴一场感情豪赌,真的合适吗?当初是谁说好的,兄弟们要风雨同路? 你从不会如此固执偏激,只是因为于洛,此次竟孤身犯险,我不想评论你是否值得,我只是不想看你越走越远。 那条路太艰难,没有我们陪伴,实在太危险。 所以,请等待我们,去到你身边。 ……傍晚,尹宸星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于洛在收拾东西。 床边摆满了平日里他爱吃的小零食,可他一口都没动。 于洛低头把行李箱扣上,抬眸正迎上他望来的目光,不禁失笑:“怎么了宸星?零食不好吃?” “不敢吃。”尹宸星回答得异常平静,“美食和感情有相似之处,一旦爱上了,就容易上瘾,上瘾了就会割舍不掉。” 这话中深意,让于洛瞬间沉默下来。 尹宸星又看他一眼:“于洛,能不能告知一下,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哪?” “不是说过了么?暗社总部。” “我不认识你们暗社总部。” “……好吧,在E城。” “E城好啊,山明水秀的,就是地理位置偏了点。”尹宸星轻笑,“你们赚到了。” 于洛苦笑:“宸星,能别开我玩笑么?” “那我还能说什么,说烈焰其实是故意压制暗社?这道理你也明白,我何必多此一举。” 于洛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注视着他,眼神明亮专注,宛若星光。 “宸星,到了E城后不要这么任性了,答应我,在那里要乖乖听话好么?” 再怎么说,E城都是暗社的地盘,若是尹宸星在那里出了什么差错,纵然是于洛,恐怕也很难在自己父亲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维护他。 “哦。”尹宸星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禄露怎么办?她知道我的身份。” “禄露还要在C城协助周少庭一段时间,所以这次只有我自己回去。”于洛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至于之后要怎么样……我会再想办法。” 尹宸星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手指:“好吧,随你。” “宸星……”于洛眼中有失落痕迹一闪而过,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转而问道,“你就不担心楚霁他们会找你吗?” “这次的事情我不想扯上他们,也不想扯上无极。”尹宸星微微抿唇,“这只是你我之间的问题,你是不会惊动他们的,对吗于洛?” “当然。”于洛低下头,声音低沉温和,“我会悄悄带你离开C城,绝不告知任何人。” “谢谢。”尹宸星闭上眼睛,向后躺在了床上,不再开口。 他没有告诉于洛,其实当知道于洛是暗社少主的那一刻,他心底就已经产生了新的决定。 祁白身世和暗社的关系他不是不清楚,而祁白和楚霁的羁绊他一直放在心上,如果这一次能够替祁白查明十三年前的真相,想来也是值得的。 该做的是一定要做的,对吧? 自己注定得不到的,他希望最亲的兄弟能够得到。 仅此而已。 事实证明,肖然和林时伊这对好搭档的实力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们只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把禄露从C大带了回来。 当然,与其说“带”回来,倒不如说是“拖”回来,因为他俩分明就是一人拽着禄露一只胳膊将其扯进了房门。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女孩子呢?”禄露小巧的娃娃脸上写满了愤怒,“放开我啦!” 肖然朝林时伊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两个人一齐用力把禄露甩到了楚霁面前。 “你们做什么?!”禄露被重重摔到地上,狠狠不已地爬起身来,“莫名其妙把人家劫持到这里来,居然连个合理的理由都不给吗?” 肖然轻哼:“小姐,撒娇什么的在这里没用,你该清楚,我们叫你来绝非偶然。” 禄露顿了一下,随即转动着大眼睛看向他:“啊,难道你们是我的Fans?请注意言行,不要这么狂热好吗?你们已经干扰到了偶像的正常生活。” “……靠,你装什么装,当我们是瞎的啊?”林时伊一脸受不了的神情瞪着她,“没时间和你墨迹好吗?在我彻底生气之前,赶紧说正经的!” “没什么可说的,我就是demon乐队的贝斯手,主唱于洛的未婚妻啊。” “贝斯手也就罢了,少在这给我提什么未婚妻。” “这是事实。” “够了。”楚霁冷眼旁观许久,此刻终于开口,“禄露,我就问你一句,尹宸星在哪?” 禄露也是一愣:“我怎么会知道?” “好,那换个问法,于洛住在哪里?我要准确方位。” 禄露笑道:“这你应该去问八卦周刊的记者们,他们很清楚。” “那个用来给于洛作掩护的地址若是可靠,我便也不必费神请你来这了。我已经说过了,要真实的信息。”楚霁冷冷地注视着她,“另外,我的耐心有限,希望你抓紧时间。” 禄露沉默半晌,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无辜笑容:“可我真的不知道呀,于洛哥也没有告诉过我。” “阿霁,和她废话没用的。”肖然不耐烦地抱着手臂,“交给我和十一吧。” 楚霁思忖片刻,认可地点点头:“也好,不过悠着些,别弄死了。” “明白。” 禄露闻言一惊,又见肖林二人已经摩拳擦掌朝自己走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子!” “哎呦就你还毫无还手之力?”林时伊白她一眼,“那刚才在学校是谁劈了我一掌?那种力道没个三五年绝对练不出来!”鬼才相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会单纯因为爱好而去刻意把自己锻炼成武林高手,那是吃饱了撑的。 “是普通人还是特殊身份,我们是看得出来的,所以,别挣扎了。”肖然看得出自家媳妇极不待见这个女人,所以本着“支持十一”的原则,直接扯着禄露的衣领朝楼上走去,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吧,包括你和于洛与烈焰的关系,于洛的真正住址,还有他的下一步打算。” 禄露一路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两个人在楼梯上推推搡搡,抬头间却见祁白站在楼梯口。 “小白,帮下忙,这个女人真难缠。” 祁白似是刚睡醒还有点迷糊,听见肖然叫自己下意识就要伸手拉禄露上楼,结果被禄露恶狠狠一掌击在了还未痊愈的左臂上,顿时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肖然正欲发怒,却发现楚霁已经鬼魅般出现在了身侧,后者冷着俊脸一把箍住禄露的脖子,就这么片刻不停地径直上楼,打开最里面那间房门把她扔了进去。 “对你手下留情,是因为你还有用处,别得寸进尺。” 肖然和林时伊生怕这怒火会殃及池鱼,连忙勾肩搭背地闪进了房间,紧紧锁住了房门。 楚霁转过身,上前仔仔细细查看祁白的左臂:“疼么?” “没事儿,小意思。”祁白笑着看他,“你刚才的样子挺吓人。” “下次彻底睡醒了再从屋里出来,听见了吗?” “……遵命您嘞。”祁白瞥他一眼,“我现在已经清醒了,说正事吧,我们要不要给于洛打电话?” “有必要的话我早就打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等肖然他们审讯完毕再作定夺吧,在没摸清对方动态之前,贸然暴露我们的用意会牵连宸星。” 祁白点头,若有所思。 这次为了救宸星,怕是要大动干戈了呢。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反正自己也是要跟着去的,只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于洛的身份不应该只局限于少庭的手下这一点,没有任何可以依据的凭证,但这种感觉就是越来越强烈。 如果猜测是成立的,那么……是不是有什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呢? 或许,自己可以借此查到想要的信息。 但愿如此。 楚霁见他发呆,抬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小白,这两天如果我们出去的话,你就乖乖在别墅等着,哪也别去。” “……什么意思啊?你不打算带我一起?” “你手还没好,怎么和我一起?” 祁白登时瞪圆了眼睛:“我抗议!” “抗议无效。”楚霁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房间里推,“赶紧歇着去,一会儿吃饭时叫你。” “阿霁,你是不是把我当残废了?” “说什么胡话,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让我跟着去。” 楚霁按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一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行!” 祁白没说话,左手却毫不迟疑用力挥出,重重一拳击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卧槽祁白你疯了!”楚霁一闪身挡在他面前,阻止了他再次出拳的行为,“连思说过你这只手不能有剧烈动作!” 祁白也不回答,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倔犟,写满了不肯退让的意味。 你不答应,我也同样不会让步,要去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从来没有谁比我自己更清楚。 两人对视良久,终还是楚霁叹息一声,选择了妥协。 “白痴。”他轻声道,“到时眼神灵活点,记得躲在我身后。” “……嗯。”祁白这才又露出笑容,“阿霁大好人。” “少来这套。”楚霁哼了一声,也不顾祁白诧异的目光,俯身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径直朝房间走去,“快去睡觉。” “可我刚睡醒……” “闭嘴!” “……” 或许,无论何时都不该推开对方,不该试图拒绝那一扇名为信任和守护的围墙。 或许,趁如今在意的人还留在身边,可以再温暖一点,再用心一点。 命途多变,世事难料,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终会逝去的时间,愿它能够敛去残忍的锋芒,行得再慢些。 相遇即是恩赐,至少这一刻,我爱上了有你的季节。 肖然和林时伊这两个审讯专家顺利从禄露口中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楚霁进到房间的时候,就看见禄露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地坐在地板上,目光呆滞,显然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肖然递给他一张纸:“喏,这是她交代的所有,我整理了一下,有些咱们想到了,有些咱们没有想到。” 祁白站在旁边,忍不住瞥了禄露一眼:“我挺好奇,你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嗨,反正没动粗,也没毁她清白。”林时伊扬眉笑道,“我以前读过很多类似资料,知道用针刺激哪些个穴位最令人痛苦并且不会伤及性命,也知道刺激哪个穴位可以令人暂时失去理智。”说着取出一根针灸用的细针给他看。 祁白满脸震惊,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楚霁低头,看向肖然递给自己的那张纸。 ……在东区工厂是禄露开枪打的尹宸星,那个蒙面男人是于洛。 ……于洛是暗社的少主,而暗社却是烈焰的附属。 ……暗社主人于靖,也就是于洛的父亲,似乎并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反倒要派她在于洛身边时刻监视。 ……周少庭和于洛一向不和。 ……烈焰对无极觊觎已久,这一次连少主人周少庭都回到了C城,可见是势在必得。 肖然和林时伊很熟悉审问技巧,把每个细节都问得极其详细,但这些楚霁都是一带而过,他只在最后找到了自己最需要的一句话。 明日傍晚六点,于洛会准时到达C城码头,乘船回E城总部。 C城码头。 很好。 楚霁把那张纸在掌心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转头冷冷道:“禄露,你需要和于洛一起回去吗?” “……不,不需要。” “他会带多少人一起走?” 禄露犹豫了很久,终是小小声回答:“除了我,demon的成员都会和他回去复命,除此之外还有几位于洛的常规保镖。” “常规保镖?于洛待遇不低啊。”林时伊哼了一声,“就算是阿霁,身边也只有我们几个而已啊。” 肖然顺势揽住他的肩膀:“咱几个能以一当十,何况现在还有了小白。” “嘿嘿。” “看来我们不能直接在码头动手。”祁白没怎么注意肖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摸着下巴思忖道,“阿霁,也许我们有随他上船的必要。” 楚霁认同地点头,回身朝林时伊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即默契地掏出手机,开始联系船票事宜。 “本来想留着你牵制于洛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在他眼里也并没有多么重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禄露,唇角微扬,似是怜悯又像是轻嘲,“所以放心,我会放你走的,不过是在我们行动成功之后。你若足够聪明,就该听话一点。” 此时林时伊已经挂掉了电话,恰好听到楚霁这句话,顿时冷笑着冲禄露晃了晃手里的长针:“一会儿别忘了给于洛发信息报个平安,让他安稳地执行原计划,知道么?” 禄露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完全没了刚进门的嚣张姿态,只是缩成小小一团,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看着众人。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现在放了我不行么?我保证不会告密的!” “谁会信你?”肖然瞥她一眼,“再耐心等等吧,该放你走自然就会放你走了 —— 阿霁,要不要给钟黎姐打个电话,让她放弃度假计划先帮我们回来整顿一下无极?” 楚霁眼中似有笑意:“不错,这样我们也能放心地去救宸星了。” 钟黎是何许人也?那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女杀手“蓝鸢尾”,娇艳妩媚,偏又危险致命。据说她当初是为了报恩才投到无极主人门下,且忠心耿耿一效命就是十年,到现在她二十六岁,依然是无极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无极组织中,能让楚霁林时伊他们发自内心敬重甚至是敬畏的成员,除了楚霁的父亲宁飒,也就只有钟黎了。 毋庸置疑,若钟黎能够回来暂时替他们打点C城事务,他们几个就可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肖然,通知连思,让她代为转达相关事项,并在此期间协助钟黎管理无极。” “好。” 战斗,一触即发。 傍晚六点,于洛准时出现在了C城码头。 暗社的一众成员均着便装围在于洛周围,尹宸星穿着带兜帽的卫衣被于洛紧紧护在怀里,他低头沉默着,没有回应对方的眼神。 E城,对他而言太遥远,而一面是把握不得的爱情,另一面又是隐忍欺瞒的友情,纵然冷静如尹宸星,此刻也不禁略感迷茫。 希望阿霁他们……不要太责怪自己吧。 “宸星。”于洛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我们该走了。” “……哦。”尹宸星未置可否地点点头,任由于洛牵着自己走上甲板,“于洛。” 于洛停下脚步,询问般看向他。 “没事。”尹宸星自嘲地扬起唇角,目光却淡淡地转向别处,“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怎么可能忘记,只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就失去了说下去的勇气。 轮船正在缓缓驶离码头。 暗社的成员并未发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四个披着宽大外套的年轻男人也随之踏上了甲板。 “喂,看见了没?”林时伊拍了一下肖然肩膀,“于洛怀里搂着的那个是宸星,妈的我好想上去给那个黑炭一拳!” “冷静冷静,我眼睛又没瞎。”肖然无奈地把他扯到身侧,“当心被他们发现。” 祁白深深呼出一口气:“我觉得咱们几个的任务挺艰巨啊,不仅要抢人,还要想办法弄到这艘船上的救生艇。” 肖然笑道: “这不是大问题,到时候我来搞定。”说着胸有成竹地指了指腰间放枪的位置。 “我们先去找房间。”楚霁扫了一眼手中船票,“回房之后再来具体讨论一下今晚安排。” “嗯。”…… 事实证明,这船上房间隔音效果还是不错的。 经林时伊实地调查,于洛及其手下所住的一共三个房间在走廊尽头依次排开,相对来说,这样的位置很方便动手抢人,并且也不容易惊动其他房间的乘客,更重要的,救下尹宸星后也能够很快转移到甲板撤离,免得节外生枝。 在看到船上服务生把香槟送进于洛房间的时候,林时伊甚至还机智地把随身携带的□□安在了门框上。 但不得不说,虽然地理位置对己方较为有利,可几位主要行动成员却在具体分工上出现了异议 —— 尤其是祁白。 “居然让我在甲板上等消息是怎么回事?阿霁你解释解释。” 楚霁面不改色:“就是你在甲板上望风,然后等我们救了宸星之后一起离开。” 说白了,就是不许他和暗社的成员正面交锋。 祁白磨了两回牙,心中忿忿,但考虑到自己左臂现在这情况,真打起来的确没有什么优势,这才终于勉强同意。 肖然笑道:“小白你可以随我去搞定救生艇,我保护你。” “……谢了,不过我有自保能力。”他才不想事后被林时伊笑话。 肖然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楚霁沉声道:“十一,一会儿你和我先进入于洛房间控制住局面,记住,动作一定要快。” 他们必须赶在隔壁两房间成员过来援助之前完成抢人环节并成功制住于洛,否则情势将会很被动。 “我明白。”林时伊答应着,一门心思给自己的爱枪装上□□。 艺高人胆大,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坐等夜深人静。 ……直到船上的喧闹声逐渐淡去,墙上挂钟正在指向十二点。 “宸星……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没事,有我在呢。” “嗯。”然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此后,窃听器那边便陷入了寂静,许久,再无声响。 林时伊屏息静气又听了好一会儿,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可以开始了。 楚霁拿着软布再次把手中的Glock擦了一遍,而后将其递到祁白手里。 “必要的时候就开枪,不要犹豫。” “我知道。”祁白接过枪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当心。” “嗯。”楚霁起身,动作轻捷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林时伊紧随其后。肖然拉过祁白,悄无声息向着甲板的方向摸去。 外面夜色正浓,舱内,暗潮涌动。 第7章 第 7 章 当细铁丝拨动门锁发出第一声轻微响动时,于洛睁开了眼睛。 几乎没作半秒犹豫,他飞快地披衣起身,抄起枕边的枪就上了膛。 “谁?”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迎面扑来,他本能地侧头躲闪,而后对方带着强劲风声的凌厉一拳就击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那人一击未中,就势跃开,飞快地滚到了床铺的另一侧。 尹宸星掀开被子,伸手按亮了床头灯,屋中顿时明亮起来。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来人,神色霎时惊异不已。 “阿霁,十一?” 楚霁就倚在门框边,举着枪对着于洛,而于洛手中枪隔过尹宸星,直直对准床边的林时伊。 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你们怎么会来?”于洛的声音瞬间下降到冰点,“该不是特意来为我送行的吧?” “我们没那个闲心。”林时伊瞪他一眼,“我们只是要把宸星带回去。” 楚霁冷冷道:“宸星,到我这边来。”说着向旁侧挪了两步,空出了身边的位置。 出乎意料,尹宸星居然没有照做,只是低头沉吟。 “宸星?宸星,过去啊!”林时伊见他如此,有点着急了,“你不是被于洛洗脑了吧?他可是暗社的人!” 尹宸星叹了口气:“我没有,我也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你磨蹭什么啊?” 一抹阴郁光影霎那间从于洛眸底掠过,他低声喝道:“林时伊,你没有资格替宸星做决定!” “去你大爷,难道你就有资格了?你把我们坑得还不够惨啊?宸星的腿伤到现在都没痊愈!” 于洛冷哼,手指开始慢慢朝扳机方向收拢。 “于洛!”尹宸星俯身,伸手紧紧握住了枪口,“你听我说,我没打算离开。” “宸星。”楚霁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的意思是,你要和他去E城?” 于洛冷笑:“楚霁,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只要我想知道,没有什么查不到的。” “也就是说你今天一定要把宸星抢走了?” “抢走?宸星本来就是无极的人,他是我楚霁的兄弟!” 尹宸星闻言猛然抬头,正迎上楚霁那双秀长漂亮的眼睛,后者眼底深深浅浅光影重叠,除了关切担忧,还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还能说什么呢?兄弟们不顾一切跟上了这艘船,就只为了把自己抢回去,单是这份情谊,便已令人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然而……他却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怎么能就此放弃,又怎么能狠下心牵扯大家一同犯险,有些事,明明一个人前往就足够了。 “对不起阿霁。”尹宸星低低回应,“我和于洛是有约定的,我不能食言。” 林时伊怒道:“那我们呢?你也不管了?!” “我迟早会回去的。” “你觉得他会放你回去?” 尹宸星无言。 他的确不知道于洛将来会不会放开自己,他只能确定于洛现在暂时不会伤害自己,但这一点点的把握,卑微到让人心酸。 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么?何必再踌躇。 优柔寡断,不是尹宸星的风格。 “阿霁,带他们回去,你要相信我。” 你相信我。 楚霁持枪的手指缓缓攥紧,他冷峻地沉默着。 于洛看了尹宸星一眼,似有些无可奈何,他略作停顿,终于还是收起了枪,面无表情地转向楚霁。 “带着你的人走吧,这一次就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宸星,我是一定要留下的。” 即使宸星对我心存芥蒂,我也会想尽办法把他锁在身边,这是执念,也是我唯一不愿考虑后果的决定。 没有哪一种感情绝对理智,除非这是交易。 可让我做出这样固执决定的原因不是所谓交易,而是我爱你。 宸星,我们彼此都以为很了解对方,可事实上呢,我依然不能完全看透你,而你也同样不够懂我。 但是没关系啊,时间还长。 只要我不放你走。 然而楚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外面蓦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喊叫声。 “着火了 ——!!!” 他惊疑地转过头,却看见对面的于洛同样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喧哗声、哭闹声霎时充斥了整个船舱。 房门被猛然撞开,暗社的成员们急匆匆跑进来。 “老大,轮船起火了……嗯?”为首的那位蓦地看到了楚霁和林时伊,登时一怔,随机下意识就要去摸腰间的枪。 “没事,这两位是我的客人。”于洛示意他不要紧张,“到底怎么回事?” “船上突然起火,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有两拨人已经在甲板打起来了,好像是在抢救生艇。” 于洛皱眉,还没开口回答,就见楚霁和林时伊已然自身边掠过,风一般消失在门外。 “于洛。”尹宸星迅速穿好衣服下床,“纵火者是冲你来的。” “我知道。”于洛打开房门,看着外面逐渐逼近的火焰,神色冷厉,“有理由这么做的,只有周少庭。” 暗社表面上对烈焰效忠,背地里却一直策划着东山再起,而烈焰也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暗社,在烈焰主人的眼中,暗社绝非可靠的盟友,而是随时可能爆炸的□□。 最重要的是,于洛太优秀,又太恃才傲物,可以想见,留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在身边,周少庭怎么能放心。 能借此机会除掉眼中钉,自然是最好的。 哪怕为此搭上整船人,也可算作小事一桩。 “我们得去帮阿霁。”尹宸星站到于洛面前,目光冷静,“据我所知,只有三艘救生艇,所以……” 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活下来。 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 于洛沉声道:“所有人跟我走,暂时协助无极的人夺下救生艇。”说完紧紧攥住尹宸星的手指,头也不回朝甲板的方向冲去。 无论肇事元凶是谁,这次都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与此同时,船头甲板。 被舱内大火逼得无路可退的乘客门纷纷挤在栏杆旁,惊恐交加地看着不远处混战的一群人,没有谁胆敢上前,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人全部带着枪。 有的乘客顶不住压力,已经一个接一个从船上跳了下去,这种无异于自杀的行为更加点燃了余下乘客的恐惧情绪,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回荡在海面上空,久久不散。 肖然林时伊合力与四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战在一起,后来暗社的人也参与了进来,一时只见人影迷乱,月光下根本看不清具体对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子弹是毫无用处的,但令人不爽的是,那四名黑衣人貌似都是烈焰的顶尖高手,对战将近二十个人丝毫不落下风。 周少庭可真是舍得下血本。 楚霁举着枪,正逼船长解开绑缚救生艇的缆绳。 “阿霁。”祁白在叫他,“要不要让大副设法求救?” “不必了。” “什么?” “不必了。”楚霁扫了一眼躲在远处被吓得七荤八素的大副,一字一句肯定道,“求救也来不及了,今天这船人,基本上都会是葬身大海的结局。” 如此残酷的事实经他口中说出,居然格外云淡风轻,祁白默然半晌,终是无言以对。 “小白,事已至此,你该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了吧?” “嗯,不过我没想到,少庭会这么急切地要做掉于洛。” “他若知道你在船上,或许就不会这么决定了。” 祁白本来满心沉重,听到楚霁这句话反而忍不住笑了:“阿霁,别告诉我你在吃醋。” 楚霁注视着对方那双略带戏谑的新月眼,心神微漾,正欲说话,却蓦然听到林时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我靠!肖然!”他猛地回过头,见肖然腹部不知何时已经被短刀拉了一道口子,血透衣衫,此刻正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紧逼下步步后退,直至抵上了栏杆再无退路。 “小白,把救生艇放下去!”他只来得及嘱咐这一句,便飞身朝那个黑衣人迎了上去。 看来,来人的实力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这几个黑衣人的体力和耐力都已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标准,观之便知一定经受过不平常的训练,绝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打手。 烈焰,究竟还有他们不清楚的事情。 林时伊心系肖然伤势,招式逐渐乱了章法,冷不防便被对方狠狠击了几拳,唇角顿时渗出了血丝。 “十一,带肖然去小白那边!”楚霁咬牙硬抗了对方劈下的一掌,转身拽过虚弱的肖然用力推向林时伊,“赶紧上救生艇!” 暗社的成员节节败退,有几位已经被黑衣人合力扔下了轮船,还有几位直接被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尹宸星之前一直被于洛牢牢箍在怀里不准前往,此时见肖然受伤、战局危急,终于再也克制不了,回肘狠狠顶在了于洛小腹。 “放开我,我不想和你动手!” 这一击又准又狠,于洛猝不及防,竟被他挣脱开去,眼睁睁看着他脱离自己怀抱冲向黑衣人:“……宸星,回来!”随即紧随着尹宸星脚步也加入了战圈。 身后火光耀亮了半边天际,场面至此已经完全失控。 祁白终于帮助着几乎瘫软在地的船长放下了全部救生艇,转头喝道:“十一过来!” 林时伊背着肖然瞬间赶到,他小心翼翼放下肖然低声道:“小白,你快点带着肖然上救生艇,我去帮阿霁。” “去什么啊,你带着肖然先走!”祁白不由分说把他朝扶梯上一推,“快给肖然止血,阿霁那边我去帮忙!”说着也没给林时伊拒绝的机会,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楚霁。 船上乘客见救生艇已经下水,求生的本能终被激起,此刻纷纷你拉我拽地狂奔过来,各自努力朝救生艇拼命挤去。 其中一名黑衣人闪身暂时脱离战圈,手在腰间一探,毫不犹豫朝天开了一枪。因为卸下了□□,这一枪在喧闹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震撼。 乘客们停下动作,惊恐地回过头来。 “只有右边那一艘救生艇是可以动用的,你们大可以随意争抢,我不干涉。但是……”黑衣人的声音阴郁沙哑,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此刻面对的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谁敢动其他两艘,立刻击毙,我手里的枪可不认人!” 想要活下来,可以,但不是人人都有资格。 所有乘客在子弹的威慑下都在争抢着挤上最右边那艘救生艇,有很多人被撞进水里却还是在努力地向上爬着,而此时林时伊已经扶着肖然上了最左边的一艘, 于洛转过身,冷不防被对面黑衣人挥出一拳直击心口,堪堪躲过后却还是没能避免肩膀部位,顿时倒退了好几步,再抬头,怒意已染上双眉。 “给我让开!” 那黑衣人似是冷笑了一声,不闪不避近身纠缠上来,并有目的地将他步步引向后面栏杆处。 “于洛!”尹宸星右腿还不是很灵活,见于洛处在下风,却又难以脱身援助,不禁心中焦灼,“当心身后!” 于洛敏捷地朝旁边一让,那柄短刀便擦着他的耳畔掠过,带起划破空气的刺耳风声 —— 刀刃上甚至还沾着肖然的血迹。 尹宸星拔出了那把从不离身的银色匕首,替楚霁挡住了另一柄迎面而来的短刀:“阿霁,带小白先走,去找十一!” “你呢?” “我得和于洛一起!” “宸星,你疯了?”楚霁几欲发怒,“这艘船马上就要沉了!” 尹宸星摇摇头:“我不能丢下他。” ……一直被楚霁护在身后的祁白突然闪电般绕到了前面,他回头沉声道:“真的快没有时间了。” 楚霁蹙眉,伸手就要把他扯回来,却听得于洛高声吼道:“楚霁,你把宸星带走吧!” “阿霁,别听他的,你赶紧走!” 尹宸星坚定地看了楚霁一眼,转身毅然朝于洛奔去,因为腿伤的关系,他的身形略显不稳,然而这却丝毫没有影响那种近乎疯狂的速度。 楚霁怔忡间,对面黑衣人的短刀已近至眼前。然而关键时刻,祁白下意识用自己尚未痊愈的左臂替他挡了一下,但终是力不从心,被刀刃从手臂上重重拖出了一道血口,顿时半边衣袖都浸成了鲜红色。 楚霁霎那间眸光凛冽,眼底冰冷宛如飞雪狂涌。 说好了要保护的人,说好了再也不会犯的错误,他不能重蹈覆辙。 “阿霁!”神兵天降,林时伊驾驶着救生艇出现在身后水面,“快下来!船要沉了!” 楚霁脑海中瞬间已经转过无数念头,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伸手用力把祁白扯到了怀里,然后在后者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利落地一掌劈在了祁白的颈后 —— 这一下的力道掌握得极准,刚好令对方暂时失去反抗能力,楚霁将祁白拦腰托起,回身直接从栏杆上扔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林时伊站在艇上,稳稳接住了下落的祁白。 火焰已经漫上甲板,熊熊火光映着楚霁清俊的面容,恍若有了几分妖异之感。他站在原地,透过朦胧烟雾,隐约发觉眼前的黑衣人正在慢慢向后退去。 然后,其中一个黑衣人把手伸入怀中,遥遥对准了于洛。 自己的枪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落海,千钧一发之际 ,楚霁一把扯下胸前的钢制纽扣当作暗器甩过去,正中黑衣人手中枪把,这一枪便失了准头,击在于洛旁边的栏杆上火星四溅。 而与此同时,离楚霁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猛地转动刀柄,短刀瞬间伸长将近半米,笔直没入楚霁胸口。 楚霁狠狠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用手攥住了刀刃,而那人依旧没有罢休,而是再次用力,准备刺得更深入些直接取其性命。 船身猛烈晃动起来,背景是乘客们近似疯癫的哭声,末日般绝望。 刀锋划破手掌,鲜血一滴一滴顺着银色刀壁淌下,楚霁听到海面上祁白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阿霁 ——!” 阿霁。 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该有多么不甘心。 眸色沉寂如夜,掠过凌厉决然的神色,楚霁蓦然清喝,用左手硬生生将那柄伸展开来的长刀自中间斩断,而后毫不犹豫地扯住黑衣人的衣领,右手蓦然拔出胸前余下的半截刀刃,咬牙插进了对方的心口,直至没入数寸。 那人万没想到他会采取如此拼命的招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枪声顿起。 和于洛尹宸星纠缠在一起的两名黑衣人眉心中弹应声倒地,楚霁勉强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的另一黑衣人竟也堪堪倒了下去。 毋庸置疑,前两枪把握时机和角度极准,必然来自枪法优秀的林时伊,而最后这一枪呢…… 是祁白。 这是祁白生平第一次开枪杀人。 他本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要么杀了那个黑衣人,要么眼睁睁看着对方杀了楚霁。 别无选择,却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船身正在慢慢沉入水中,于洛指挥着暗社成员们登上第二艘救生艇,随即抱起尹宸星,回过头深深看了楚霁一眼。 楚霁扬起唇角,清傲地微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栏杆,终于把手松开,向冰冷的海水中无力坠入。 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 模糊中仿佛又听到了谁的歌声。 低沉,遥远,像是来自梦中。 祁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直到林时伊急切的喊声把他从迷离中拉回现实。 “小白,小白!快来帮我!”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见不知何时跳入水中的林时伊正托着昏迷的楚霁朝艇边游来,而在林时伊身后,那艘轮船已经带着火光逐渐沉入海底。 另外两艘救生艇已经不知去向,海面上寂静得可怕,夜风冰凉刺骨,几乎令人心底生寒。 左臂上的鲜血还在汨汨而流,软软的根本提不起一点力气,祁白没时间管自己的小伤,只是努力伸过完好的右臂,帮助林时伊把楚霁拉上了救生艇。 林时伊撑着边缘翻了上来,一步未停地奔向前面去启动救生艇,不过片刻,小艇就在海面上箭一般飞驰起来。 他们已经来不及再回到C城去,而离这里最近的地区就是E城,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楚霁送往E城的医院救治。 至于是否会暴露……已然考虑不了这么多了。 “阿霁……阿霁……”祁白紧紧把楚霁抱在怀里,一边撕下衣摆给他止血一边声声唤着,然而楚霁始终脸色苍白地阖着双目,没有半点回应。 用于止血的布条很快就被完全浸透,而伤口血液却丝毫没有停止流出的迹象。 肖然腹部的刀伤并不深,方才已经被林时伊作了简单包扎,他从旁边勉强挪过来,哑着嗓子道:“怎么,血止不住?” 祁白探着楚霁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一时间连手指都在颤抖,他愣怔了很久,蓦然转过头对着林时伊吼道:“还有多久?再快点!” 再快点,否则怕是来不及了。 “……吵……什么吵……” 他惊诧地低头,见楚霁正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停留在自己脸上。 “阿霁你醒了?”不过片刻停顿,祁白欣喜地攥住后者的手,“感觉怎么样?” 楚霁无力说话,眼神却缓缓移到了他的左臂。祁白一怔,下意识伸手挡住了楚霁的视线:“别乱动,马上就到E城了。” “小白,你……” “我没事。”祁白回答得斩钉截铁,“你现在应该担心自己,听话!” 尽管伤口传来的疼痛令嘴唇都变得毫无血色,但楚霁依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面容在月光下看起来愈发俊秀,温柔好看到不真实。 “小白。” “嗯。” 楚霁动了动唇,似欲说什么,却终于只是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疲惫地重新闭上眼睛。 “小白,我冷。” 失血过多造成的寒冷感疯狂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结冰了。 意识模模糊糊,恍惚中总有一种无所归依的错觉,让他不安。像是无所依托的船,迫切地想要靠岸,却发现自己找不到既定的港湾。 他真的很冷。 祁白脱下外套盖在楚霁的身上,随即俯下身,更加用力地把他抱在怀里。 “阿霁,坚持住,我在呢。” 我在这呢,我陪着你。 阿霁,你一定想不到,方才我有多害怕,我甚至在想,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宁可随你同去也不要自此生活在失去你的阴影里。 我几乎被自己这种想法吓到了。 你总是让我措手不及,而当我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却早已经逃不开你。 肖然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祁白闭着眼睛拥着楚霁,悄然叹息,而后,转眸望向驾驶着救生艇的林时伊。 几乎是在瞬间,林时伊也回过头来,两人目光相迎,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言说的关切和情意。 夜色如墨,心念微凉。 E城,一家私人医院。 这里的医生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迎来几位像是从战场厮杀回来的煞星,而且那个高高瘦瘦的清秀男人还有枪。 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在此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些医生护士就差跪在地上发誓绝不会泄露他们信息了。 “给我听好了,如果有人试图报警,我立刻一把火烧了这家医院。另外,从现在到明晚,没我允许,谁也不许踏出这里半步!”林时伊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直到看着楚霁他们仨被推进手术室,随即取出手机给已经回到C城的钟黎发了一条信息。 钟黎姐,明天下午六点之前,让连思带上足够人手赶到E城十区安康医院,我们急需支援。 很快,钟黎便有了回复,只短短一个字,好。 她和他们之间,总有种难言的默契。 做完这一切,林时伊才真正松了口气,回身坐在了走廊的座椅上。 还好,这里位置偏僻,现在根本没有正在住院的病人,且听说平日里生意也很清淡,只要控制住这几个医护人员,应该暂时还没有暴露的风险。 他现在不求其他,只希望自己的兄弟们都能安然无恙。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直到东方发白,黎明将至。 肖然和祁白已经被陆续推进了病房,而楚霁因为伤得较重,还在手术室里接受救治。林时伊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随即起身,准备去看看肖然,却不想刚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张……张先生。” 他回头,见那个小护士正畏惧地看着自己:“有事?” “是……是关于那位姓白病人伤势的……大夫让我转告你……” “什么?”林时伊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小白的伤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小护士被他吓得一个哆嗦,带着哭腔小声道:“大夫说他左臂多根主要神经受损,而且失血过多加上……加上之前有旧伤未愈,所以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林时伊失神半晌,艰难开口:“你的意思是……小白的左臂有可能自此就……废了?” 小护士点点头,小心翼翼把手中的病历本递给他,转身一刻不停地跑走了。 林时伊捧着病历本,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脑海中乱成一团。 许久,他才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病房走出 —— 不过,目标是祁白的那间。 房门虚掩着,祁白正倚在床头看向窗外,他的左臂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此刻落在林时伊眼中,却无比刺目。 “小白。” “诶?十一?”祁白转过头来,“怎么过来了,不去看看肖然么?” “他没什么大事,估计已经睡了,倒是你,怎么还不休息会儿?” 祁白笑着看他:“你不也没睡。” “我……睡不着。” “睡不着反而来找我了?”祁白眯起眼睛,眸中霎那间光影重叠含义万千,“十一,你是有话要和我说吧?” 林时伊一惊,下意识反驳:“没有!” 祁白笑了笑低下头去,柔软的刘海垂下,让人看不清表情。 “十一,我又不是傻子,刚才在帮我左臂检查的时候,我看到医生偷偷朝身后的护士摇了摇头。”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以后这条手臂,大概是用不了了。” 林时伊沉默,他本就不会劝人,而在这一刻,他却开始无比痛恨自己的口齿笨拙。 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言语也好,可惜终是什么也说不出。 退一万步讲,这个时候,如何开口都显苍白。 “十一。” “……嗯,你讲。” “这事先不要告诉阿霁。” “你明知瞒不住他。” 祁白缓缓摇头:“能瞒多久是多久,至少要等阿霁伤好之后再说。” 林时伊低低应了一声,忍不住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微颤:“小白,你相信我,还有希望的,这只是一家小医院而已,而且连思马上就要来了……”到后来几乎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没关系的,十一,你不用特别往心里去。”祁白微笑,看上去就像往常那般轻松而温暖,“就算左臂真的废了,我也绝不会就这么放弃自己,更何况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我还要查明父母的死因,我还要和周少庭算清恩怨,我还要和你们并肩作战,所以,我怎么有资格一蹶不振? 若是命运注定要让我有此一劫,那我便坦然接受,然而这不能成为我认输的理由。 我早已有此种觉悟。 这是我的坚持,也是我的信仰。 楚霁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明亮整洁的房间里,窗前站着一脸平静的连思。 “……连思?你怎么来了?” “因为十一通知钟黎姐让我带人赶过来。”连思是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姑娘,连声音都温柔无比,但凡是谁也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居然医武双绝,“我前天下午就到了,考虑到在那家医院不安全,所以就把你们全体转移到了这里 —— 这是钟黎姐在E城城郊购置的房产,她原来说过以备不时之需。” “呵,钟黎姐真是越来越大手笔了。” “她原先时常帮助主人在海外打理生意,得了不少奖励。” 楚霁苦笑:“父亲忙于生意,连无极都顾不得了。” “有钟黎姐在,主人很是放心。”连思如是回答,“何况你们四个全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楚霁垂眸,沉默良久,苍白面容隐现几分忧色。 连思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便端起旁边桌上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汤药,坐到他床边:“喏,先喝药吧,我喂你。” “不必了,我自己能来。”楚霁吃力地抬手,却被连思毫不犹豫地挡开了。 “刚从鬼门关转回来,就别逞能了,我对你又没什么想法,你紧张什么?”连思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还是说你只允许祁白喂你?” 楚霁无奈地勾起唇角:“连思,你已经和钟黎姐学坏了么?”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连思似是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中药送到他唇边,低声道,“我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祁白以后可能连自己喝药都困难了,更不要说给你喂药。” 一抹阴影霎时掠过楚霁眸底,他蓦然紧紧钳住连思的手腕,任凭汤药倾洒在被子上,只是一字一句咬牙问道:“你刚才说,小白怎么了?” 连思轻描淡写扫过他掩饰不住的不安神情,缓缓摇头:“你变了,阿霁,你以前从不会为了谁如此失态。” “我在问你,小白他怎么了?” “他左臂废了。”一句话的回答,格外平静,却又格外残忍。 胸口蓦然传来剧痛,楚霁向后重重靠在床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一滴一滴顺着额头流下,瞬间浸湿了本就憔悴不堪的面容。 小白的左臂废了……是的,中了那样一刀,又带着旧伤……怎么能安然无恙? 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他,终究还是让他遭受了这样的痛苦。 自己竟然无能至此。 连思生性淡漠,见他如此却也心生不忍,急忙探过身去扶住他:“像我们这种人,每天踩在刀尖上,连命都不是自己的,废了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 “那是我们,可小白不一样。”楚霁连声音都在颤抖,“他不是黑道中人,他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说着狠狠一拳砸在了桌角上。 “你疯了?”连思用力箍住他肩膀以阻止他再次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你听我说,祁白本来不让十一告诉你,是我后来给他检查时才发现的。我觉得,发生这种事,你有知情的权利。” 楚霁静默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阿霁,其实祁白比你想象中坚强多了,他当时甚至还对我笑呢。” “是啊……他对你笑了……”楚霁怔然良久,自嘲地摇摇头,“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啊,无论对着谁,永远都在笑……” 笑容是他祁白的符号,也是他对待这世界从未改变的态度。 但是我知道,他笑容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也只有我知道,他究竟有多疼。 “连思,也许你说得对,像我们这种走在刀尖上的人,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但是……”楚霁抬眸注视着连思,眼底是望不到边际的深刻决然,“即便如此,我也想护他周全,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前方遍布荆棘,我也要在他之前走过去,用鲜血,用生命,在所不惜。 我不愿让他承受那些本可远离的黑暗与残酷,我只想让他对着我毫无顾忌地笑。那么明净清澈的笑容,就和初遇时一模一样。 因为他是祁白。 他是我的希望,也是我的太阳。 听说楚霁醒了,林时伊和肖然轮流来探视,两人均是嘘寒问暖,却都默契地对祁白的伤势缄口不言。楚霁一直倚在床沿上,安静地听着他俩说个不停,只是垂眸沉默。 肖然发觉楚霁不对劲,忍不住用肘部碰了一下林时伊,后者白他一眼,示意自己看得出来老大不开心,只是一时没个主意罢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额,阿霁啊……” “肖然。” “……诶?” 楚霁抬头看着他:“伤好些了么?” “没事儿,本来就是皮外伤。”肖然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咱这身体素质必须一流啊。” 林时伊轻哼:“也不知道是谁在换药时叫的和杀猪一样。” “……十一你能不能别拆台?” 楚霁勾起唇角:“十一,别让他逞能了,赶紧带他回屋休息。” “哦……那我先送他回去,你好好躺着啊。”林时伊拽着肖然的衣服就要把他扯出去,谁知临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听到楚霁在身后低低地叫自己。 “十一。” “嗯,怎么了?” 楚霁迟疑很久,终是一字一句道:“我想见小白。” “……啊,小白在楼上睡觉呢,回头我再让他下来找你。” “他真的在睡觉吗?” 林时伊尴尬地避开了楚霁的目光:“当,当然了。” “我要见他。” “阿霁……” “我要见他。” 楚霁固执起来,那是他们谁都惹不起的。林时伊和肖然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写满了无可奈何。 房门突然被人不轻不重扣了两下,林时伊本以为是连思来送药,不料门一打开却看见祁白正站在面前。 来得如此之巧。 祁白不着痕迹地朝里面瞥了一眼,微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示意刚才自己都听到了。 “你们先回去吧。” 虽然还存着担忧,但林时伊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便拉着肖然离开了房间。 屋内一时安静得有些压抑。 祁白回过头,见楚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禁扬眉一笑。 “阿霁,我有那么好看么?” “确实比以前好看多了。” “瞎说,我一直这么帅好么。” 楚霁弯起俊俏的眉眼,笑得温柔,他招了招手:“过来。” 祁白本能地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点点头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伤口还疼么?” “疼。”答案出乎意料的肯定。 祁白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笑道:“居然这么干脆地就承认了,别告诉我你要撒娇啊。” “你觉得我会撒娇?” “哈哈,你这不是受伤了么,非常时期,我可以允许你稍微开启一下封闭许久的傲娇模式……哦!”话音未落,祁白就被楚霁用力揽进了怀里,“……阿霁你慢点,一会儿碰着刀伤会疼死的!” 楚霁却将他搂得更紧了:“小白,我倒宁可自己疼死,只要能……” 只要能让你左臂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楚霁没有再说下去,祁白却听懂了。 “阿霁,你知道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早该明白,面前这个男人如此聪明,怎么会轻易被蒙在鼓里。 “你不该躲着我。” 祁白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讲。” 楚霁移开视线,抬手抚过他垂在一旁的左臂,动作轻缓,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 “小白,对不起。” “我没怪你。” “可我发过誓的,不会再让你……”不会再让你受到无谓的伤害。 “我说过了阿霁,没关系的,你我之间何必在意这些。” 含笑低语,耐心相劝。 楚霁蓦然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他真的不想让祁白看到自己现在软弱的样子。 协助父亲管理无极这许多年,他从未失误过,他曾被道上前辈誉为“天之骄子”,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输。 然而如今,他却一错再错,甚至错误造成的后果,都要自己心爱的人来担着。 这到底算什么。 祁白凝视他半晌,终是悄然叹息。 “阿霁。” 楚霁沉默着没有回应,谁知下一秒,祁白突然用右臂环过了他的脖颈,接着一个深深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记忆中,祁白从来没有如此主动过。 唇瓣幽凉,柔情微漾,楚霁垂眸回应着他的亲吻,眼泪却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 多少年来直到如今,能让他心疼让他落泪的,只有这么一个祁白,也永远只会是这样的祁白。 两个人相拥着倒在床上,彼此凝视着对方眼底的、自己的倒影。 祁白抚上楚霁的脸庞,修长手指细致勾勒出对方清俊的眉眼,他含泪而笑,声音沉静:“阿霁,你要知道,即使我只剩下了一条手臂,也同样可以拥抱你。” 重要的是,你还在我身边,而我依然想要陪你走下去。 这就足够了。 楚霁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感觉心中从来没有如此安定过。 “小白。” “嗯。” “小白。” “……嗯。” 楚霁顿了一下,随后认真看向他,眸色晶亮,宛如星光。 “我们在一起吧。” 祁白阖上眼帘,半晌,复又慢慢睁开,他扬起唇角,笑得澄净。 “好啊。” 好啊。 这个答案,楚霁等了好久,盼了好久,却到底是求得了令人欣慰的结果。 小白答应了,小白说可以。 他的小白,他梦寐以求的爱人。 今朝终得携子之手,此后,任凭世事艰难,再不强求。 于洛在那日的船上混战中也受了伤,最开始抱着尹宸星离开时他并未注意,结果回到暗社总部才发觉,自己的背部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对此,尹宸星本来没有作出任何特殊表示,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私人医生为于洛治疗,但事后到了换药的时候,他却起身把所有女性仆人都赶了出去。 于是屋内只剩下了沉默的两个人。 “宸星。”于洛裸着背伏在床上,有些费力地转过头看着尹宸星,“如果你不想让其他女人碰我的话,能不能先帮我上药?这样很冷的。” 尹宸星抱着双臂站在原地,半晌,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 “你这样不是很好么,身材不错。” 于洛顿时哭笑不得:“宸星,别闹了,赶紧过来。” “急什么,刚才医生不是说了么,皮外伤。”尹宸星走过去,取了药瓶握在手里,随手拿棉签沾了酒精朝于洛伤口涂去,“忍着点啊。” 于洛冷不防被他大力一按,登时疼得“嘶”了一声:“宸星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伤员啊?” “当然不会。”尹宸星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不会上药,也不会做饭,平日里连衣服都不是自己洗,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会。” 于洛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于洛,这些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再问我一次?”尹宸星瞥他一眼,“若是你不愿意,我再帮你把那些女佣人叫进来就是了。” 于洛静默许久,无奈叹息。 “宸星,你继续吧。” “那你保证不再喊疼?” “我保证。” 尹宸星不再说什么,手中动作不停,直到把药水在伤口上完全涂抹均匀,又取来纱布,随即左手很自然地在于洛腰间一扶:“起来,给你包扎上。” 于洛对他粗糙的上药技术丝毫不敢提出质疑,此刻又任凭他强行把自己扯起来,忍着疼由他摆弄。 “你是不是对我意见挺大?”尹宸星把纱布整理好,顺便帮他把外衣套上,自然,不怎么温柔,“不好意思,我一直如此。” 于洛苦笑:“我想我会习惯的。”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习惯。” “宸星,你怎么总是这样固执呢?”衣服还没有穿好,于洛探过身去直接抱住他,而后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低声道,“偶尔弱势一点,不好吗?” 尹宸星垂眸,声音平静:“你该明白,你我一直都势均力敌,我不能接受自己示弱的样子。” 于洛在他耳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却蓦然扳正他的身子,低头吻了上去。 出乎意料,这一次尹宸星没有回应,却是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了他。 “于洛,别这样。” 于洛顿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像是个茫然的孩子:“宸星,你怎么了?” “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事情。”尹宸星伸手给他系好扣子,自嘲地摇摇头,“你这样,会让我想起阿霁,要知道,我现在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确定。” 那天他们都亲眼看到楚霁坠入了海中,虽然当时林时伊就在不远处,但谁也不能肯定楚霁伤势如何,尹宸星虽然极少在于洛面前显露出来,心中却是时时挂念,焦灼万分。 这些于洛自然都了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宸星……”他唤着尹宸星,却意外地没有了下文。 我真的并不希望总是看到你如此要强的样子,这样的你让我不知所措,却无比心疼。 如果可能,我真的很想温暖你,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但是可惜,我好像做不到。 因为你永远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能给的,你不需要;而你需要的,我却给不了。 第8章 第 8 章 肖然整晚都躺在床上听着林时伊的碎碎念,而且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阿霁和小白在一起了诶”,“阿霁和小白终于在一起了诶”,“这就算追到手了,阿霁的恋爱水平终于有所提高”,“可你看我当初说得没错吧,阿霁果然喜欢了男孩子”…… 他几次想找借口开溜,却无一例外都被处在亢奋情绪当中的林时伊拽回来,后者还勒令他不许随便乱跑,理由是伤口还没好。 无奈之下,他只好赔着笑脸一个劲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无声呐喊:这有什么可说个不停的?阿霁和小白在一起那本来就理所当然好么?! “其实不仅是阿霁,宸星也喜欢上了男孩子不是么?你同时预言了两个人,却都成了真。” “……对,还有宸星。”提起尹宸星,林时伊立刻就像被迎头泼了冷水般,瞬间沉下了脸色,随即便禁不住地咬牙切齿,“可他喜欢的是于洛!于洛只能给他带来灾难,可宸星还拼了命要去往火坑里跳!” 那天在船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尹宸星那般固执地要留下和于洛一起,居然连兄弟们的劝说也听不进去。 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任凭是谁都很清楚,除非根本就不愿承认。 无极、烈焰和暗社,三者是天生的敌人,无关结盟、依附或是操纵,黑道本就残酷,真正的王者,永远只能有一个。 若在这条道路上偏离了轨道越陷越深,将来再想回返,便是难上加难。 肖然见林时伊的神色突然晴转多云,连忙开口相劝:“十一,我就是说着玩的,你别着急啊。宸星会没事的,他那么聪明,自然心里有数。” “都被抓去暗社地盘了,还能没事吗?”林时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于洛的心比他脸还黑,到时候为难宸星怎么办?” 肖然无奈:“于洛应该还不至于,我能看出他对宸星的感情。” “你能看出个P,你是情感探测器啊?” “……我说真的,这是男人的一种特殊直觉。” 林时伊抬手在他头上扇了一巴掌:“作死呢你?说得好像我不是男人似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肖然知道,在林时伊发飙的时候千万不要试图反驳,不然只会死得更惨,所以他果断转了话题,“阿霁这不是正在筹划么,宸星是一定要救的,不过不是现在,得等大家元气都恢复了之后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到时候于洛宸星都生米煮成熟饭了,难道咱们要直接去参加他俩孩子的满月酒吗?” 肖然简直对自家媳妇的脱线思维欲哭无泪,只好躺在床上装死不再搭茬。 林时伊见他以沉默抗议,更加恼火,直接抄起身边的枕头拍在了他的脸上。 肖然“嗷”地叫了一嗓子:“谋杀亲夫啊你,我是伤员!” “你伤的是肚子,又不是脑子。”林时伊掀开枕头,轻哼着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喏,让你占下便宜算补偿了。” “……媳妇儿,这明明是你摸我……” “妈的,都说多少次了,别叫我媳妇别叫我媳妇!”林时伊扑过去就要掐他脖子,“肖然我警告你,搞清楚自己的地位!” 肖然被折腾得哭笑不得,但目光中仍是遮不住浓浓宠溺,恋爱整四年,他几乎已经被对方欺负习惯了,所以他非常清楚,这种时候要化解林时伊怒气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好啦,不要闹了。”他翻了个身,抬手揽在林时伊的腰间,探过身暧昧地轻舔了一下对方的唇瓣,扬眉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说着另一只手就开始去解林时伊胸前的纽扣。 林时伊脸色微红,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恶狠狠拍开了肖然的手:“滚,谁要和你春宵一刻值千金!”后来见肖然不肯放手,干脆利落地露出小虎牙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顿时连血印都出来了。 “又不是第一次,老夫老妻的你害羞什么呀?”肖然心疼地往手背上吹着气,“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是吧?”林时伊突然不怀好意地冷笑起来,“今儿个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丧心病狂!”说着麻利地脱下了自己的薄外套,一把扯开肖然的衬衫就压了上去,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他将一只手撑在肖然耳边,修长手指慢慢划过肖然拥有精壮肌肉的胸前轮廓,清秀眉眼间尽是挑衅意味。 肖然从来不是一个把持不住的人,但他发现自己在林时伊面前,总是轻而易举就会被瞬间点燃。 “十一。”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说实话,为了这一刻,你是不是已经暗自演练很久了?” “……我靠,老子上你用得着演练么?!” 肖然左手绕到林时伊颈后,不着痕迹地在某处一按,而后趁林时伊全身酥麻的瞬间,抱着他迅速在床上换了位置。 不过眨眼之间。 “可我觉得,还是这样更好啊。”他注视着林时伊茫然而愤怒的神情,略显痞气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十一,我是怕你经验不足驾驭不了上面的位置,别闹了,听话。” 床头灯被骤然灭掉,屋中陷入一片黑暗。片刻,听得林时伊抓狂道:“肖然你死定了!你明天给我等着……啊……” 然后除了暧昧轻吟之外,再无声息。 ……然而此刻,无意路过却碰巧偷听的楚霁和祁白正站在门口笑得打跌。 “阿……阿霁,肖然明天会被活活打死吧?”祁白捂着嘴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当然,前提是明天十一能顺利下床。” 楚霁望着他新月般的眼睛,略显促狭地勾起唇角:“真是如此的话,肖然这些年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他俩一天不闹腾就浑身别扭。” “嘿,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是,我也觉得挺好的。”楚霁顺手揽过祁白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要是喜欢,我们也可以如此。” 祁白轻咳一声,挑起眉毛看着他:“把伤彻底养好了,我可以考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但现在你要给我回屋乖乖睡觉去。” “行,但是你要陪我睡。” “……我哪天没陪你睡?快走!”…… 两个人的身影紧密依靠着,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窗外,月色正好,夜风微澜。 在无极几人驻扎E城的第十天,钟黎终于空降现场 —— 而且还是在大家吃饭的时候。 当时林时伊正和肖然抢鸡腿,连思在平静地盛汤,而祁白正忙着努力拒绝楚霁要给自己喂饭的不轨要求,屋内乱成一团。 ……“我靠肖然你还能不能行了?油都溅老子身上了!” “是你非得把筷子伸到我这来!” “你不会躲开吗?” “林十一!” “好了别吵了。”这是连思的声音。 ……“阿霁,我能自己来。” “我喂你。” “可我完全可以自己吃饭啊。” “我喂你吧。” “都说了不用啊,我真的没问题!” “那也得我喂你。” “好了,别闹了。”依旧是连思的声音。 钟黎掂着手中的钥匙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看着这一群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年轻人,良久,故意轻咳一声。 这一声咳嗽落在众人耳中居然无比清晰,除了祁白,所有人都瞬间敛了声音望向门口。 “钟黎姐?”楚霁有些意外,却还是掩饰不住眼底一丝欣喜,“你怎么会来?” “来看看你们呗。”钟黎和连思打了个招呼,而后走过来,很自然地在楚霁头上拍了一把,就像姐姐对待许久未见的弟弟一样,严厉中又透着几分爱怜,“听说你伤得不轻,现在还好么?” 楚霁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 钟黎点点头,转头又看向肖然:“还有你啊然然,笨死了居然会挨刀,八块腹肌的美感有没有被破坏啊?” “哈哈,钟黎姐,这个你可以问十一……哦!”肖然话音未落就被林时伊扯住了耳朵。 钟黎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连管都不管直接无视,她用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扣了两下,思忖片刻把注意力对准了祁白。 “你就是祁白啊?”她笑眯眯地盯着对方看,嗯,白净清秀长得还不错,新月眼看上去倒是很乖巧,可就是透着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 看来阿霁要制住这个小男生也不容易呢。 祁白纳闷地看了阿霁一眼,见后者未置可否地点点头,这才客气地伸出右手:“是我,钟黎……姐,我听他们提起过你。” 钟黎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他的左臂,结合之前连思向自己汇报的情况,心中便即了然。 有胆量和无极的成员一起并肩作战且不惧牺牲的,想来也不是意志薄弱的普通人,从这点来讲,她还是认可楚霁眼光的。 “听闻他们都叫你小白,我可以也这么叫你么?” 祁白抿唇,面前这个女人虽然笑语盈然,却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傲然气韵,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能把冷厉和高贵这两种气质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那样经历过杀戮磨练的强大气场,直教人不敢直视。 可见,无极众人对她的尊敬绝非毫无道理。 “可以。” 钟黎满意颔首:“以后阿霁还要拜托你多照顾了。” “……应该的。” 楚霁在旁边听着浑身不舒服,连忙打断了二人的奇怪对话:“钟黎姐,你特意从C城过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话题吧?” “怎么说话呢?”钟黎轻哼,“自然是有正事,我是要帮你们去救宸星那个不省心的小崽子。” 正在拉扯中的肖林二人闻言顿时惊讶地转向这边,连自始至终淡定喝汤的连思都抬起头来。 “钟黎姐,你来帮我们,C城怎么办?” 钟黎笑道:“自然是有比我更优秀的领导者回去了。” “……你是说,父亲回去了?”楚霁惊道,“真的?” “这么大的事儿我敢说谎吗?” 林时伊兴奋地揽住肖然肩膀:“宁叔叔回来就没问题了,姜还是老的辣,周少庭绝对斗不过他!” “救宸星是必然的,可怎么救还是问题啊。”肖然完全有理由相信,有钟黎带着他们几个直接杀进暗社总部,成功几率还是很大的,但他不得不考虑到其他方面,“如果宸星还是不愿意跟我们回来呢?” 钟黎秀眉微扬:“都把你们几个坑成这样了,他还敢不回来?不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呃……钟黎姐,这也不能怪宸星,是烈焰和暗社起内乱才导致的船上大火。”林时伊连忙帮尹宸星说好话,他太了解钟黎雷厉风行的性格了,钟黎说打断腿,那绝对是分分钟就执行的节奏,这个险绝对不能冒,“说白了,就是周少庭那个混蛋搞的鬼啊,你去把他废了吧。” “周少庭那人我知道,心计深手段毒,说实话,比阿霁更像个黑道少主。”钟黎摇摇头,“还是说宸星的事情吧,他不是喜欢上那个暗社少主了么?可以。” 刚才还说要打断腿,现在又开始同意尹宸星于洛在一起,众人顿时对钟黎的用意迷惑起来。 “钟黎姐,能说清楚点么?” 钟黎嫌弃地环视他们一圈:“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要硬闯暗社总部吧?我是要去谈判的!” “谈判?” 连思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放下手中汤碗看向钟黎:“姐,你的意思是……” “对啊,上次不是和你提起过么。” “……哦,还是我来解释吧。”连思看着一头雾水的众人,无奈微笑,“因为阿霁受伤,所以钟黎姐受主人之托,要代表无极去和暗社谈判。如果谈判成功,宸星自然就会被放回来了,那他和于洛的事情也就有可能了。” 楚霁皱眉:“父亲为什么突然想到去和暗社谈判?缓兵之计吗?” “也许不是缓兵之计,而是……结盟。”钟黎高深莫测地挑起唇角,“毕竟现在双方共同的敌人是烈焰,结盟对抗就是最好的办法。” 身处黑道,从来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从道理上讲,结盟无可非议。 倘若暗社成为了无极的盟友,那么将来对阵烈焰的胜算就会大得多。 但是…… 沉默已久的祁白蓦然起身,礼貌微笑:“抱歉,我先失陪了。”说完头也没回走上了楼,看也没有看楚霁一眼。 楚霁怔然半晌,心底骤然涌起丝丝冰凉。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正在慢慢脱离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呢? 身后的转盘已经旋动,既定的轨迹开始扭曲,前面的路越来越看不清。 要知道,对于父亲的决定,他从来都没有违拗的能力。 是夜,祁白躺在床上,侧头望着窗外黯淡的月光。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一吹就蓦然洞开,窗帘顿时高高卷起。此时已是深秋,屋内的温度霎时间就冷了下来。 他起身走过去想要把窗户关严,谁知两扇窗户都没有被固定,关上这一扇,那一扇就免不了被吹开,他整整折腾了五分钟,一直没有成功。 他只有右手能活动,根本没办法同时关上两扇窗户。 祁白静默良久,突然一拳狠狠砸在了窗框上。 然而下一秒,他却向后仰倒,毫无防备地被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霁的怀抱。 楚霁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鬓角,上前仔仔细细把窗户关紧,然后回来,坐在床上继续抱着他。 “小白,下次有这种事叫我来就可以了,干嘛要在那站这么久。” 祁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此刻已经被风吹得冰凉,他垂眸,声音低沉:“阿霁,难道我居然没用到连这种小事都要麻烦你了吗?” “……胡说什么呢?”楚霁微微皱眉,“你怎么就没用了。” 祁白沉默。 他原先也以为失去一条手臂的功能没有什么,他也想过,自己完全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做到一切,但事实证明,他不行。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强大的心理建设,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微小的细节就能够把他刚树立起的自信轻易击溃。 他知道,楚霁始终心怀愧疚,所以这些想法,他不能也不愿向楚霁提起。或许楚霁现在可以帮他搞定一切小事,让他完全不必沉浸在失去左臂的阴影中,可是将来呢?倘若楚霁不在自己身边了呢? 面前这个男人不可能永远都是自己的阿霁,他还是背负着沉重责任的无极少主,他的父亲要与暗社结盟,除了接受,他没有别的选择。 而自己是要查清父母死因的啊,那枚留下的戒指明明白白将矛头指向暗社,若真的如此,各自立场不可避免地出现偏差,拖得越久,就会越难收场。 这些,全部都无从说起。 楚霁见祁白一直沉默,便更加收拢双臂搂紧他:“冷么?” 祁白略显茫然地摇摇头。 “乖,我今晚就在这陪你,好不好?”楚霁极有耐心地在他耳边低语,“不要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也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在纠结些什么,你想的我也都懂。 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小白,我是不是太笨了?我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的杀戮和鲜血,却唯独不知道要怎么好好爱你。 祁白抬头,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微笑:“没事儿的阿霁,我就是随便一说而已。” 随便一说,而已。 楚霁叹息,伸手在他腰间一带,两个人便一起躺到了床上,彼此看着对方。 “小白,你相信我,就算无极和暗社结盟了,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查清楚那件事的。” 祁白不说话,只是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他闭上眼睛,像是逃避的姿态。 楚霁的心突然就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这样的祁白,让他格外无所适从。 “小白……” “阿霁,别为难自己。”祁白轻轻道,“我当然希望关于我父母的真相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但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的,所以,不要刻意为了我而委屈自己。” 楚霁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一下:“白痴,能不能别说这种话?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啊。” 我们都要好好的。 浅金色温柔的灯光下,难以入眠的两个人相拥而卧,安静倾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只是谁都没有发觉,在身后书桌上,祁白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上面显示着养父顾威的未读信息: 小白,无论你在哪里,三日之内,速回C城。 尹宸星在当天下午才得知暗社已经和无极谈判的事情,而且于洛告诉他,此次谈判并不仅仅是为了把他带回去,更是为了两家结盟共同对抗烈焰。 “烈焰要对我下手,也就是要对暗社不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我们必须抢得先机。从当下来看,能与烈焰抗衡的组织,只有无极。”这是于洛的原话。 尹宸星只是沉默。 在这种时候,自然是应该以大局为重支持结盟的,他深谙此理。 但是,小白怎么办?阿霁又要怎么办? 于洛见他一言不发,正欲抱住他安慰几句,谁知房门却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少爷,主人要见华先生。” “……知道了,告诉父亲,我们随后就到。”于洛说完,有些担忧地看向尹宸星,“宸星……” “你父亲想见我?那必然是有话要说。”尹宸星微笑,“走吧,别让他等急了。” “我陪你。”于洛很清楚自己父亲的强硬个性,而尹宸星又是个不肯妥协的人,他担心两个人会起不必要的冲突。 尹宸星看他一眼,默然点头。 ……然而到达总部会议室的时候,于洛却被手下拦在了门外。 “少爷,主人说只让华先生一人进去就好了。” “为什么?”于洛下意识攥住了尹宸星的手,“宸星是我带回来的,而且有些事我还要和父亲解释一下。” “抱歉少爷,这是主人的吩咐。” 尹宸星思索片刻,平静地挣开于洛紧握的手指,声音淡然:“没事的于洛,伯父无非是想和我单独谈谈而已,你在这等我。”言罢也没给于洛回应的机会,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会议室空旷无比,于洛的父亲于靖就端坐在长桌尽头,远远看着进来的尹宸星,眉目冷峻。已过不惑之年的他仍是英俊非常,看上去有种被岁月磨砺出的王者气质,沉稳中透着凌厉,眼底透着直达人心的锐利。 而他的手上,分明戴着一枚雕刻精致的银色戒指。 “你就是尹宸星?”出乎意料,他的声音却很古怪,似是声带受损般低沉而粗哑,简直和优秀的外貌有着天壤之别。 尹宸星注视他半晌,礼节性地颔首:“是我,于伯父。” 于靖冷冷地笑了一声:“无极的成员,礼数都像你这样周到么?”话音未落,他突然迅疾地抬起右手,紧接着一道银光便闪电般划破空气直朝尹宸星面门袭来。 尹宸星万没料到于靖竟会骤起发难,霎时被反射的银光刺痛了眼睛,疾风掠过,他本能地向旁侧一让,将那枚锋利的刀片死死咬在了齿间。 “……伯父的暗器手法真是一流。”他把刀片从齿间取下,伸出两指将其折断,“宸星佩服得很。” 于靖若有所思地重新打量他一回,略略点头:“身手不错,不愧是无极的骨干,看来于洛的眼光还可以。” 尹宸星神色微滞。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于洛喜欢你。”于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看起来,你也是喜欢他的对吧?” 尹宸星静默良久,缓缓扬起唇角:“伯父特意叫我来一趟,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情?”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真正想问什么。” “伯父言重了,我资质愚钝,哪里敢去猜度长辈的心思呢?”尹宸星不动声色地和他打太极,把问题再次推回去,“伯父不妨直说,我自当洗耳恭听。” 于靖看起来也没打算和他多做耽搁,当即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那么尹宸星,你老实回答我,如果让你留在暗社永久辅佐于洛,你可愿意?” 永久辅佐。 尹宸星蹙眉:“愿闻其详。” “很简单,你既然和于洛互相喜欢,我就允许你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哪怕于洛一辈子不娶妻子也没关系,只要他能安心守住暗社的基业。”于靖笑得胸有成竹,在他看来,自己提出的条件完全是眼前这个少年所无法拒绝的,“我不知道无极能够给你什么样的未来,但我可以保证,将来暗社终究是于洛的,而你则会和于洛共同变成他的主人。” “呵,为什么?要知道我是无极的人,伯父真的信任我吗?” “其实那也没有太大关系,毕竟我已经和无极的代表见了面且相谈甚欢,想来无极和暗社结盟指日可待。这样一来,你隶属哪一方也就无所谓了不是么?” 尹宸星闻言淡淡一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轻嘲。 无所谓么?那又何必刻意向他提出这种要求? 即使无极和暗社现在暂时结成了盟友,那将来击败烈焰之后呢?暗社会甘心和无极平分秋色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于靖要把他留在暗社,无非就是看中了他对无极的了解,换句话说,就是于靖要埋下一颗棋子,从而为将来和无极反目打好内部基础。什么允许他和于洛永远在一起之类的,都是鬼话,当所谓的棋子失去作用的那一刻,也就同时意味着被毁灭的结局。 他尹宸星自问不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也更加不会如此糊涂地被人利用,否则他怎么对得起无极,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兄弟们? “很遗憾,于伯父,我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什么?”于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 “抱歉,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对自己发过誓,这辈子只效忠一个主人,除了无极,我不会再隶属任何组织,包括暗社。”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于靖眉宇间隐现怒气,他注视尹宸星很久,终是神情阴郁地缓缓点头。 “好,那你走吧。” 尹宸星并未多做停留,转身便欲离开,却听到身后于靖的声音再次传来。 “记住了尹宸星,你现在可以回到无极去,但条件是,永远都不要再与于洛有任何交集,你这样只会毁了他。” 这样的你,只会毁了于洛。 每一个选择都对应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无极,于洛,只能得到一个,而另一个,则意味着毫无余地的舍弃。 尹宸星的手指在大门上停留很久,而后,缓缓攥紧。 这个道理,自己早就清楚了。 就这样吧。 房门终于被推开。 于洛就站在不远处,俊秀眉眼间的焦躁不安顿时在看到尹宸星身影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飞快地走上前来想要拉住尹宸星的手。 “宸星,我父亲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尹宸星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手,沉吟半晌,微微仰头问道:“于洛,告诉我,你们暗社作为权力象征的银色戒指,都是谁才有资格拥有?” 于洛一怔:“只有暗社主人及其继承人才会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尹宸星长久沉默着,而后,摘下眼镜,朝他微笑。 这个笑容的含义,令人不忍细想。 他说:“于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是到头来才发现,那种所谓坚持的力量,实在太薄弱。 你说你爱我,而我们的中间却隔着银河,波浪滔天,将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完全淹没。 我们终将成为敌人,即使现在不是,将来也必定会彼此对立,我只祈求,不会有亲手伤害你的那一天。 我害怕自己会心软。 阿霁,别找我。 祁白走了,只在纸上留了这短短五个字,连个招呼也没打,连个理由都没说。 楚霁疯了一样发动手下搜遍了整个E城,却根本没有发现祁白的踪影,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自己明明都答应要给他查清父母死因了啊。 毫无征兆,甚至让人来不及做心理准备,楚霁有种异常不好的预感,祁白这次离开,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 这种不安的情绪牢牢攫住心脏,让一向冷静的他几乎濒临崩溃。 肖然和林时伊急得都快抓瞎了,钟黎忙着和暗社结盟的事情没空搭理他们,连思又通常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所以别墅里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正常思考的人。 还好,在这个时候,尹宸星终于回来了。 “阿霁,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楚霁扶着额头半倚在沙发上,闻言抬头,略显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宸星,于洛有没有为难你?” “他不会为难我的,但是现在于靖把我遣回来了。”尹宸星走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这些事回头再和你细讲,你先告诉我,小白怎么了?” “他走了,也没告诉我要去哪里。”楚霁情绪不稳地摇摇头,“他左臂都成那个样子了,不好好养着,为什么一定要跑掉?简直是胡闹啊!” “……小白左臂怎么了?” 楚霁把脸埋进双膝之间,哑着嗓子低低道:“废了,以后再也用不了了。” 尹宸星蓦然怔住。 是啊,当时阿霁是为了自己才上的那条船,而小白理所当然地要跟着阿霁一起,若非如此,他们就不会遇险,小白更加不必为阿霁挡那一刀。 说到底,原来小白竟是因为自己才间接废了左臂。 本以为自己是在帮忙,却不曾想,却给小白带来了灾难。 “阿霁,对不起。” 楚霁叹息:“这不能怪你,是我对不起他。”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小白找到。”尹宸星沉默很久,慢慢攥紧了手指,“他很可能是会C城了,你有没有派人去查?” “我怎么可能没有查?C城人员已经回复了,说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去C大给他办理了退学手续。” 尹宸星惊道:“退学手续?谁有这个资格可以替小白做出退学决定?”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养父。” 尹宸星顿了一顿,没有回应,他想,自己已经明白了楚霁的意思。 看来,祁白的失踪和他养父脱不了关系,最重要的是,他的养父是个警察。 既然肯狠下心让祁白退学,那么显而易见,这个养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而他所得到的信息里,绝对有关于三大势力的部分。 但愿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保护祁白,而不是……尹宸星突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也派人去小白住处找过了,他不在那里。”楚霁蓦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尹宸星,“宸星,我一直在想,如果小白真是去找他的养父了,那么会不会……比和我们在一起更加危险?” 倘若他的养父知晓他父母的真正死因,便很有可能借此机会向祁白全盘托出,或许,等待祁白的,将是彻底卷入黑道纷争的前路。 尹宸星的神色有些迟疑:“阿霁,我在于靖的手上看到了那枚银色戒指。” “……你看到了?” “嗯。”尹宸星沉声道,“我问过于洛,他说这种戒指只有暗社主人及其继承人才会有。” 暗社主人,及其继承人。 那么祁白的父亲母亲呢? 楚霁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越来越临近了?是不是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不担心其他,只怕到时候所谓的真相会刺伤自己心爱的人。 但愿一切都是错觉,但愿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残忍。 无论怎样,他都要把他的小白,找回来。 祁白的确没有回到C城住处,他目前正在养父的亲生女儿顾琦所租的房子中。 养父顾威很早就与前妻离婚了,一对女儿顾琦和顾尘均常年在国外和前妻住在一起,顾琦24岁,顾尘22岁,两个人都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他一般只有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见到女儿。 而现在他却把两个女儿全都带了回来,不能说不是一件稀罕事。 是夜,祁白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对面就是养父和两位从未谋面的姐姐,众人均沉默着,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祁白。”半晌,顾威低声开口,“为什么要和无极扯上关系,还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父亲。” 顾威深深叹息:“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父亲的嘱托,没有照顾好你。” “不是那样的。”祁白眉眼间显出几分歉意,他小声回答,“我只是想……”话说半截却戛然而止。 然而顾威却从祁白眼底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担心的东西,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不够了解这个养子,也明白有些事情到底是瞒不住了。 但这不就是自己此次回来的目的么?应该告知的真相总不能永远藏着,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更何况,祁白已经二十岁了,所谓的时机,已经到了。 “祁白,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查你父母的事情?” 祁白不安地抿紧下唇:“是,因为我曾经看到过父亲的遗物。” 顾威眸光微黯,原来如此。 “这件事不是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你不知道这其中包含了多么复杂的关系。” “那都不重要。”出乎意料,祁白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只想知道答案。” 我只想给那日日夜夜困扰我的噩梦一个交代,我只想求个答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顾威从怀里取出那枚遗物中留下的银色戒指,放在了祁白面前:“这个原本该是你的。” “这是暗社的信物。” “没错,是暗社的信物。”顾威点头,“而且,这是只有暗社主人及其准继承人才有资格佩戴的信物。” 祁白一怔。 “祁白,这枚戒指是你母亲的,她其实是前任暗社之主的亲生女儿,也就是现任暗社之主的亲妹妹,她叫于澄。” 这句话如霹雳般在祁白脑海中轰然炸开,他本能地死死攥住了那枚戒指。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自己的母亲原来是暗社的大小姐,她是于洛的亲姑姑,而于洛,其实是自己的表哥。 这是在和他开玩笑么? 然而顾威显然还没有说完。 “你的父亲,也就是祁寒,他当年受组织安排在暗社作卧底工作,没想到却和于澄相爱了。后来身份暴露,于澄费尽心思,放弃了家中的一切和他一起逃出了暗社。” 爱情永远都让人盲目,再理智的人也会有犯糊涂的一天。 “祁寒因此被革职察看,那时于澄已经怀有身孕,组织准备等她产子后就将她送上法庭。祁寒不止一次向组织提出请求均被驳回,而于澄知道这件事后却意外地什么都没有表示,谁会想到她在分娩后的第二天就离开C城回到暗社总部去了呢?据道上相传她是被自己的哥哥于靖亲手开枪打死的,而且暗社主人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平心而论,于澄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女孩,身为黑道的大小姐,她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她把自尊和骄傲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她宁可死在自己家人手中,也不愿接受白道的制裁。 她这辈子只做过一件错事,就是爱上了祁寒,同样的,祁寒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也是爱上她。 可两个人都奇迹般的不曾后悔过。 “五年后,白道势力再次进攻暗社,意图从暗社这一环寻找黑道势力的突破口,祁寒主动要求前往,获得了许可。”顾威的语调渐缓,像是在努力回忆当初的情形,“你父亲……他和我说,纵使这次一去再也回不来,至少要亲手杀了于靖。” 然后,祁寒就真的没有再回来,虽然他最终也没能杀掉于靖,但毕竟是在另一个世界和于澄重逢了。而经过这场恶战也让暗社元气大伤,以至于到后来不得不彻底成为了烈焰的附属品,直到现在。 “祁白,还有最后一句话,我不得不和你讲清楚。”顾威犹豫了很久,最终依然决定用这个事实作为故事的结尾,“黑白交战,有的时候自然需要暂时统一战线,所以当年那场战斗,无极和烈焰都有参与。” 无极,烈焰,每一个都逃不了干系,或多或少都是导致祁寒死亡的因素。 没有所谓的对错,但这就是真相。 祁白俯下身抱着双膝,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养父定要监督他精修十年的散打功夫,之前的所有努力,或许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 “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祁白,我尊重你的意见。” 是隐忍接受,还是选择对抗。 “我要帮父亲完成那个心愿。” 顾威神色一滞:“可于靖是你舅舅。” “他杀我母亲的时候,又何曾顾念兄妹之情。” “……可你明显不具备杀他的实力。”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顾尘此时忍不住开了口,“我无法想象一个左臂失去作用的非专业人员要怎么和黑道势力对抗 —— 而父亲,你却还让我和姐姐协助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顾威说的。 祁白抬头,那双惯常含着笑意的新月眼蓦然掠过一抹冷芒,平静而凌厉,仿佛暗夜下波浪汹涌的海面,直教人心生寒意。 顾尘顿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顾琦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地朝这边投来淡然一瞥。她虽然和自己妹妹容貌较为相似,但相比起顾尘的高傲张扬,她的气质明显更温和一些,有种被时间沉淀下来的成熟感。 这个少年,并不简单。 听得顾威沉声道:“尘尘,阿琦,祁白的功夫是我监督着练起来的,不要有怀疑。而且他最近和无极的成员有过接触,比较了解那边的情况,这会对我们的行动产生极大帮助。” “行吧。”顾尘挺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不过他得先保证不会和无极的人串通一气啊,毕竟已经和那群人相处了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 “好了尘尘,祁白应该不会是那种人。”顾琦适时地挡下了顾尘的喋喋不休,又带着歉意转向祁白,“祁白,她这人性子有点直率,你别介意。” 然而祁白怔然半晌,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而后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里屋。 “让他好好想想吧。”顾威注视着养子的背影,似有些无奈,“等他想清楚了,你们两个再把组织安排的大体任务告诉他。” 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很难接受,但必须要先过自己那一关才能继续前行。 尽管残酷,却是成长所必经的一步。 踏过这一关,亦或者永远被禁锢在原地,要么解脱,要么毁灭。 他不想看着祁白走上亲生父亲的老路。 祁白始终没有消息,而无极内部很快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起因是暗社向无极提出了联姻的要求,而远在C城的无极之主楚穆同意了。 对此,众人均是满心惊疑,连一向洞察入微的钟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联姻这种事会不会太扯了点啊?”林时伊烦躁地敲着面前的桌子,“要试探彼此诚意也不用非得采取这种方式吧?要知道,无极能提得上名字的女人也就是钟黎姐和连思,你们觉得她俩谁嫁给于洛比较合适……哦!”话没说完就被对面的钟黎拍了一巴掌。 尹宸星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肖然无奈道:“十一你又胡闹,谁说联姻就一定要嫁于洛了?” “一定要是组织中的高级人物才有联姻的必要啊。”林时伊轻哼,“难不成要从暗社选女人来嫁给阿霁?” 楚霁面无表情冷冷道:“不想挨揍的话,给我闭嘴。” “……”林时伊知道自己老大最近比较反常,登时不敢再胡乱猜测,默默坐到了肖然身后。 钟黎略作迟疑,开口问道:“阿霁,我这只是个假设,如果主人真让你娶暗社的某个女成员,你要怎么办?” “父亲不至于这么独断专行。”楚霁淡淡地看她一眼,“而且据我所知,于洛是独子,没有姐妹,所以联姻之类,不过是双方一个试探彼此诚意的借口罢了。” “联姻也不一定就局限于组织继承人,我觉得你们几个都有危险。”钟黎皱眉,“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愿是错觉吧。” 然而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因为她话音刚落,连思就推门走了进来,且脸色很不好看。 “阿霁,姐,我已经和C城总部联系过了,主人说和暗社联姻的人选他选好了。” 楚霁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蓦地攥紧:“谁?” 一直沉默的尹宸星也转头望向这里。 连思犹豫很久,缓缓吐出两个字:“肖然。” 肖然霎时捏碎了手里的水杯,杯中茶水顺着掌心流了一地。 楚霁是楚穆的独子,将来还要继承无极,贸然作为联姻工具自然不现实;而尹宸星心思缜密不好控制,林时伊又性情急躁容易坏事,无论怎样考虑,肖然都是最佳人选。 肖然自然也想得明白各种关节,所以他甚至没有询问原因,只是低着头沉默着。 “主人说,最近会给你和你的联姻对象安排一次见面,那个女孩叫魏婷惜,是于靖的义女,也是他的得力干将。”连思继续讲下去,“另外,主人还说,除了肖然之外,其他人明天集体返回C城,白道势力又有动静了。” “白道三天两头的有动静,都是形式主义而已,难道这次有什么特别的?”钟黎的神色沉郁得吓人,“而且,把肖然单独留下真的合适吗?” 连思眼底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无奈:“姐,我也只是转述主人吩咐而已,而且这次真的不太一样,因为白道那边貌似将当年的‘替天’特战队又重新组建起来了。” “替天”特战队,被中南地区政府授权的、与警方并立存在的特别行动组织,曾多次给予黑道势力沉重打击,只是在十多年前的一场恶战中伤亡惨重,被迫解散休整。 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我不回去。”林时伊冷着声音道,“连思你转告主人吧,我就在这陪着肖然订亲,然后给他当伴郎。” 这话着实有点孩子气,肖然叹息着用手臂环住他:“傻媳妇,我怎么会娶别的女人?” “和你说多少次了,别他妈叫我媳妇!”林时伊红着眼眶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拗得过楚叔吗?简直是找死。” 他们都是从小被楚穆收养的,对楚穆的脾气再了解不过,身为一个黑道领导者,最重要的特质就是果断心狠,而这些楚穆都具有,他当年甚至把楚霁送到越南一处以残酷闻名的格斗场,只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有足够实力的合格继承人。 楚穆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他的决定谁都无法违拗。 况且退一万步讲,他们都是无极的成员,又受恩于楚穆,所谓忠诚,早就在各自心中生了根。 肖然固执地又一次搂住林时伊,只是把脸埋进后者的颈窝里,再不开口。 即使是他们,也有不得不面对的无可奈何,每个人都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大。 楚霁蓦然站起身来:“我去亲自和父亲谈,这桩联姻我不同意。” “阿霁,你明明知道的,没人能更改主人的决定。”连思低声劝阻,“就算是你,也不行。” “至少我要试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放弃心爱的人,而去为了一场无谓的交易做牺牲。 尹宸星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臂,挡在了他的前面。 “……宸星,你这是干什么?” “阿霁,没用的。”尹宸星的声音很平静,却仿佛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坚定,“还是我去和宁叔说吧,我比肖然更合适。” 我比肖然更合适,我已经注定得不到想要的那个人,如此,倒不如成全兄弟。 这也没什么不好。 楚霁沉默垂眸,无声无息掩去了眸中一丝落寞光影。 房间中再没人开口,每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压抑得透不过气。 暴风雨,是不是就要来了? 祁白躺在房间地板上,冷风顺着未关紧的窗户不住侵袭进来,他恍若未觉。 那把纯白色的吉他就挂在旁边的墙上,是他要求养父带回来的,琴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银色琴弦闪闪发亮。 他伸出右手手指,在弦上轻轻拨了一下,清音低颤,醉人心脾。 “It's my life,It's now or never,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I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It's my life. 只可惜,今后再没机会抱起这把吉他了。 他曾经想过要亲自写一首歌,送给那个让自己付出全部感情的男人,谁知道,却已经没了机会。 养父顾威以个人名义向上级请求将他破例收入组织,昨天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才刚刚知道,自己的养父和两个姐姐虽然是警察,却同时隶属于一个特殊的特战组织,这个组织是在父亲殉职那年解散的,又在两年前重新组建的,它叫作“替天”。 而这一次“替天”的任务,是作为先锋部队,协助警方打击中南地区黑道势力,尤其是黑榜上最具威胁性的几家,一个都不能放过。 打破原有平衡,才是全盘击溃的最重要的一步。 这也就意味着,烈焰,暗社,无极,全都无法幸免。 那阿霁和兄弟们怎么办呢? 他不想以敌人的身份和他们再次见面,他怕自己会胆怯退缩。 他承认,自己第一次如此抵触警察这个职业,从前的他根本不曾想过,原来是非对错的界限也可以被满溢的情感模糊到此种地步。 如果不是为了给死去的父母一个交代…… 可是哪里会有如果,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机会去让人做出选择。 他只能接受。 ……屋门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而后顾琦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 “祁白……哎,你怎么躺在地上了?”她急忙走过来想扶起他,“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这样不着凉才怪。”说着把热气腾腾的茶杯递到了他的手里。 祁白轻声道了句谢谢,然后便低着头不再开口。 顾琦把窗户仔细关好,这才回身在他身边坐下,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回。 真是个好看的男生,周身都透着一股温暖干净的气质,这是多少人学也学不来的。她在心里叹息,甚至有些怀疑父亲决定的正确性了,把这么一个单纯如同白纸样的孩子强行扯进黑白两方的恩怨当中,真的合理吗? 不得不说,父亲到底还是存在着自私成分吧?他知道祁白对黑榜三强都有接触,所以并没有责骂惩罚祁白,反而选择告诉祁白全部真相,再把祁白顺理成章地引向“替天”。 殊不知,这对祁白来说,将是一条不归路。 可换一方面说,祁白也有知晓自己身世的权利不是么?他的命运不该掌握在别人手里,他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别人为他编制的安逸的梦里。 他若要报仇,只有这一条轨迹可走。 “祁白,如果你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顾琦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些,,“我会去和父亲说,不要勉强你。” 祁白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他抚着额头叹了口气,低声问道:“琦姐,你和我说实话,这次行动的最终目标,就是要将黑榜三强一网打尽吗?” “一网打尽当然是不可能的,黑道势力的根基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我们只是要尽力给他们造成最大的伤害。” “会……死很多人吧?” “当然会死很多人。” 当然,理所当然。 可现在要反悔吗?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亲生父母,他不能那样怯懦。 自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我知道了。”他安静地垂下眼帘,长长睫毛遮盖住了眸底一切神情。 “你会杀人么?”顾琦不放心地继续追问,“需不需要训练一段时间?” 祁白轻笑:“听养父说这次任务环环相扣刻不容缓,哪里还有让我适应的时间?琦姐,我可以的。” 我可以,我杀过人,尽管只有一次。 但那已经足够了。 “组织上的意思是,要你跟着我们先参与一次行动,毕竟‘替天’重组,新队员们之间也需要磨合。”顾琦忍不住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语气带着姐姐特有的关切,“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去?”因为祁白身份特殊,所以组织上也并没有强制规定他要一起参与行动。 祁白单手环膝,只觉全身冰凉得反常,他禁不住微微颤抖着,却仍是一字一句坚定回应:“我会去的,麻烦琦姐了。” 不肯加入,就意味着永不会有亲手杀掉于靖的机会,他不能冒那样的险。 既然再无退路,那不如向前冲吧,无论是柳暗花明,亦或是万丈深渊。 第9章 第 9 章 楚穆本来不准备同意尹宸星代替肖然联姻的提议,但出乎意料的是,于靖却很愿意,并为此特意致电楚穆,语气诚恳地建议尹宸星和魏婷惜择日完婚。 自然,于靖这样做是为了让于洛彻底绝念。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楚穆默许,尹宸星也平静接受了。于靖的行动速度非常之快,在三天之内就安排两人见了面。 肖然他们本来坚持要留在E城,至少要等到尹宸星成婚再离开,没想到被尹宸星挨个骂了一顿,连楚霁也没有幸免。尹宸星斩钉截铁地对他们下最后通牒:如果不马上回到C城去,以后连兄弟也没得做。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谁也没有办法再做坚持。 环境优雅的咖啡厅中,尹宸星和魏婷惜面对而坐。 不得不承认,魏婷惜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赞她为尤物都毫不过分,和钟黎的冷艳、连思的淡雅不同,她的魅力在于全身都散发着性感而撩人的气息,而这种女性吸引力恰恰是男人所最难以抵挡的。 “没想到主人会指给我一个这么漂亮的男人。”她搅动着杯中浅褐色的液体,眉眼弯弯地笑着,“不过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情愿。” 尹宸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你觉得我应该很高兴?还是说你很乐于成为组织间交易的工具?” “对于我来说,这些都不怎么重要。”魏婷惜悠悠然啜了一口咖啡,婉转着声音回答,“在进入暗社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了所谓的觉悟。” “我不会把你真正当作自己的妻子,纵使将来成婚,你我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交集,这些都请你做好准备。”尹宸星句句掷地有声,“暗社要的诚意,无极已经给到了,说是联姻,其实也不过是彼此监视而已,所以我不会对你负任何责任,你好自为之。” 魏婷惜美目流转,眼波盈盈:“我知道的,你自然是对我不感兴趣,毕竟我和于洛少主的档次差太远了,对吧?” 尹宸星眸光一冷,没有回应。 “好啦,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傻,大家都不必绕圈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魏婷惜拖腮打量他一番,禁不住又笑了,“不过话说回来啊,真是个严肃的男生呢,无极的人都像你这般无趣么?” “大概吧。”尹宸星不理会她的取笑,波澜不惊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再不开口。 魏婷惜也侧过头去,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怀着各自的心思,彼此沉默。 ……尹宸星并不知道,此时的于洛正以怎样愤怒的姿态和于靖对抗着。 “父亲,婷惜不能嫁给宸星。”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我不同意。” 于靖闻言,停下翻看文件的动作,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的做法指手画脚了?” 于洛一向对父亲极为敬畏,但这一次他却意外地没有噤声,反而更加重了几分语气:“要考验无极的诚意,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联姻?这样对婷惜也不公平啊。” “婷惜已经同意了,且连尹宸星都没有异议,你还在这和我计较些什么,不觉得可笑么?” 于洛微怔:“宸星同意了?” “当然,据说还是他主动要求的。”于靖冷笑,“尹宸星很不简单,至少他比你心狠多了,你该学着点,不要总是儿女情长,哪里有个暗社继承人的样子。” 于洛手指在身侧缓缓攥紧,就连指甲嵌进掌心都没有发觉。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但他还是禁不住地心疼,心疼那个自己注定永远都得不到的男人。 宸星,你这到底是在惩罚谁呢?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完成一场毫无意义的交易。你明知道如此决定,最后受伤的也只有我和你。 何必。 于靖见他长久缄默,沉吟片刻便又换上了惯常命令的口吻:“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一个男人而已,放弃也罢,你现在的任务是要帮我找人。” “……什么人?” 于靖的目光在自己食指的银色戒指之上停留半晌,沉声回道:“你的表弟,也就是你死去姑姑的孩子。” 于洛在小的时候听父亲和爷爷提起过姑姑于澄的故事,也知道姑姑和一个警察相爱,两人双双死去后留下了一个儿子,只是现在那个孩子不知踪迹。 “那个孩子会对我们产生威胁吗?” “按道理来讲,即使那个孩子有暗社的戒指,也不可能影响你继承人的地位,我只是不放心。”于靖神情阴鸷地皱起双眉,“我最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替天’特战队重组,召集了各个地方的新生力量,那个孩子,会不会也在里面?” 虽然这种猜想没什么特别根据,但他不相信十几年前那桩恩怨会就这么随着时间不了了之,毕竟那个孩子是警察的后代,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应该都不可能面对杀父杀母之仇而选择隐忍下去。 他只恨自己现在才产生危机意识。 但愿一切还都来得及。 于洛轻声道:“父亲,我能知道当年和我姑姑相爱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 “那个男人啊……”于靖抚摸着颈部的一道疤痕,眼中蓦然就溢满忆起旧事的无法遏制的怒意,他怎么会忘记,就是那个男人当年一刀从自己颈上划过,虽然未能致命,却让自己的嗓子彻底毁掉,再也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他叫,祁寒。” 祁寒,狡猾的卧底,暗社的叛徒,抢走于澄的败类。 现在想想,都会觉得他死有余辜。 因为于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所以没有发觉,对面于洛的神情,蓦然间就变得惊疑莫名。 曾经作的孽,将来会由谁来偿还? 人生苦短,世事茫然,没有谁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楚霁回到C城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结果他连喝口水都没来得及,就接到了来自总部的消息。 龙门遭遇暗袭,请求援助。 龙门是无极麾下的一个小帮派,规模一般,因早年间他们老大协助楚穆处理过毒品交易,所以连带着全帮都比较受无极照顾。但最近两年,龙门新上任的领导者比起原先那位要愚钝许多,对无极来说,他的可利用价值也在不断减少。而偏偏这个新老大还不识时务,三番两次在C城嚣张生事,以至于终于把事情搞大,让警方的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帮派。 对无极来说,失去一个龙门本无关紧要,但现在毕竟处于非常时期,唇亡齿寒,不得不考虑得更周全一些。 看来,“替天”特战队把矛头最先对准了无极的势力,想要一步一步分层瓦解,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我去看看。”他拽过旁边的大衣,却被肖林二人拦住了。 “外面下那么大雨呢,干嘛非得亲自跑一趟。”林时伊皱眉,“龙门只是小角色,被铲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送给‘替天’一点甜头,这未必是坏事。” 肖然也道:“‘替天’这么做明显是想激怒我们,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太早动手,以免被他们揪出破绽。” “我不是要去帮龙门,我没那个闲心。”楚霁淡声回答,“我只是要去看看情况,这样日后和父亲汇报起来也有据可依。” “……那我俩陪你去。”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来。”楚霁丢下这句话,随手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出了门。 肖然叹了口气,向后重重靠在了沙发上:“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阿霁了。” “我也是。”林时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去,“小白一走,他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可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肖然沉默无言。 “肖然,你说小白还会回来么?” “你没听宸星说么,那枚戒指只有暗社的主人及其继承人才会有,难道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肖然顿了顿,无奈苦笑,“小白的父母至少有一位是当年暗社的准继承人,也就是说,小白很可能还和于洛有血缘关系,十一,你该了解这意味着什么。” 这道关系,楚霁不可能想不清楚,但他们从不敢轻易向他提起,因为有些事实点破了便是一道伤口,难以愈合。 无极和暗社结盟,便意味着他们和祁白再无可以交汇的轨迹,不见最好,若是见了,只能徒增困扰。 祁白最终也还是要归于白道一边,无论是否情愿,他终会站在与他们为敌的位置。 从前拥有的那些温情的日子,换不回一个注定对立的结局。 ……西区琅厢街,金龙娱乐大厦,顶层便是龙门总部的驻扎地点。 清缴工作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战况激烈,幸好在这之前警方已经封了整条街并疏散了在场群众,不然只怕伤亡会更加严重。 战斗逐渐接近尾声。 黑色路虎稳稳地停在路边,透过不断冲刷着车前玻璃的雨幕,楚霁看到对方势力已开始分批撤退 —— 虽然雨水遮挡着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分辨出来那些人员身上统一的制服并不属于C城警方。 难道这些人来自“替天”特战队? 楚霁心念微动,转身拉开车门,借着雨势的掩护,几个轻捷地起落避开了街边看守的警方人员,不一会儿就跃入旁侧被打坏的落地窗,飞快消失在了娱乐大厦内部。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金龙大厦,现在已化为一片混乱狼藉,经过激战后的这里到处都横陈着形容可怖的尸体,鲜血顺着地板的纹路蔓延着,空气中仿佛有冷寂肃杀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也很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没有必要进来冒这一次险的,更何况这里也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可心底就是有个声音在不停歇地叫嚣着,驱使他踏入这个地方。 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 拐角处蓦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楚霁警惕地朝不远处看了一眼,转身隐在了楼梯的阴影中。 脚步声渐歇,随后便传来了几位特战队员的小声议论。 “名单上那几位龙门领导层都找到了吗?” “还差龙门老大,已经有人去顶层追了。” “谁去追了?我们五队的人都在这里了啊。” “是那个编外人员,林总队介绍进来的祁白。”…… 编外人员,祁白。 后面的话,楚霁一句也没有听清,他绕过那些队员的视线范围,头也不回地向顶层方向疯狂奔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感谢上天,自己终于找到了。 楚霁在狂奔,他甚至没有选择电梯,就这么一路不停地冲上了顶层。 顶层的全部房门都敞开着,一看便知是刚被特战队扫荡过,血腥的味道依旧浓烈,猛烈刺激着大脑神经。 龙门到底是没经过多少磨练的小帮派,不懂得韬光养晦也不知何为低调行事,他们在警方眼皮下一再触犯起底线,最终就只能落得个被团灭的下场,这怪不得无极不出手相救,毕竟谁也不稀罕在手下留着废物。 他仔仔细细搜寻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试图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可是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已经离开了吗? 一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并没有。 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否则一会儿若有人上来支援,那么成功的几率就很渺茫了。 这一次绝不可以失手错过。 直到来到走廊的尽头,他听见最后那间房门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在四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未及多想,他直接一掌劈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龙门老大果然躲在这里,而且,祁白也在。 彼时龙门老大正拿刀死死抵着祁白的脖子,而祁白单手撑着对方的刀柄,两个人彼此僵持着发力 —— 若换作以前,即使龙门老大是练家子,也断然不是祁白的对手,只可惜,现在祁白的左手废掉,导致他的战斗力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要取胜自然困难得多。 祁白似乎坚持不住了,他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刃靠近自己的颈部动脉。 然而子弹却在最关键的一刻径直穿透了龙门老大的太阳穴,因为加了□□,这一枪几乎没发出多大声响。 鲜血溅满了祁白的衣襟,他怔然躺在地板上看着龙门老大倒下去,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从后面紧紧抱在了怀里。 “小白……”楚霁在他耳边低言轻语,“抱歉,我来晚了。” 祁白没说话,只是回过头沉默地看着对方,他的面容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睛明亮得不正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楚霁觉得有些不对劲,抬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却发现温度高得吓人。 “你发烧了?!” 祁白点点头,却缓慢而坚定地在他肩上推了一把:“阿霁,赶紧走吧,你这样会被‘替天’成员发现的。” “你不想问问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 “我不想问,你也不必说了。”祁白疲惫地站起身,却禁不住一个趔趄,危险解除,方才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他只感觉高烧带来的无力感再度席卷了全身,“……别耽搁了,一会儿自有人接应我,你放心。” 楚霁反手用力攥住了他的手指,声音急切而愤怒:“你就准备这么走出去吗?连个解释都不给我?” “你想要什么解释?” “你心里很清楚!” 祁白抿唇,尚未开口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伴随着顾琦和队员们的呼喊声。 “祁白,听到请回话!” 只要他们一进这间房,就能看到楚霁。 根本无从可藏。 楚霁自然知道来人是谁,他平静地看了祁白一眼,眸中深意让人不忍细想,而后拉门准备走出去。 他不害怕面对“替天”特战队,他只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祁白,他的爱人,他的太阳,突然就变得如此陌生。 他想,自己是知道原因的,但越是明白,就越是心疼。 祁白从后面一把拽住了他:“你疯了?他们会把你抓回去的!” “就凭他们的实力,还不够看。” 可是“替天”人多势众,他孤身一人要成功突围出去,很难。 不过片刻迟疑,祁白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塞到了楚霁手里:“挟持我,快!” 挟持我。 楚霁静默着,没有伸手来接。 “听着阿霁,你来都来了,难道就要这么硬闯出去吗?”祁白抓着他的手,强行把匕首抵上了自己的颈间,“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成功脱身,别犹豫了!” 楚霁五指握拳,终是下定决心般抬手将对方揽在了自己身前,后者的体温高得吓人,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在祁白脸上吻了一下。 “傻瓜。” 在大门被撞开的一瞬间,两个人就暴露在了“替天”成员的视线之内。 “……祁白?”顾琦举枪对准了楚霁,却碍于祁白的安危不敢随意扣动扳机,“我不管你是谁,放下武器,我们可以考虑饶你一条性命。” 楚霁轻笑,也懒得和她多话,只是一手持刀一手持枪,带着祁白慢慢向门外走去。 顾琦谨慎地后退,做手势示意众人散开。 她不能拿祁白的性命冒险,尽管这个弟弟和自己没半点血缘关系,但她狠不下心。 楚霁一路来到楼下的大厅内,从落地窗的角度看去,外面依旧大雨倾盆。 “前面的人,我再重复一遍,放下武器!” 然而顾琦这种威胁在此时显得格外无力,楚霁低下头,对祁白低声道:“小白,和我回去吧。”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近乎恳求。 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被疼痛煎熬,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承受不了,所以,和我回去,我带你回去。 好不好? 祁白闭上眼睛迟疑很久,终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楚霁欣慰地笑了,随即抬头,恢复了清冷神色朝着一众“替天”队员沉声喝道:“这个叛徒我带走了,记住,我是无极楚霁!” 无极,楚霁,顾琦听到这个名字本能一惊,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下令开枪,楚霁已然搂着祁白朝窗外跃去,转眼间便鬼魅般消失在了漫天雨帘之中。 祁白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宁氏别墅的,记忆中,他刚上车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一醒来就躺在楚霁卧室那张熟悉的大床上了。 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纯棉睡衣。 “醒了?”头顶传来低沉柔和的男声,他抬头,见楚霁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阿霁,你给我换的衣服?” “是啊,你在娱乐大厦里摸爬滚打的,又淋了大雨,不换衣服怎么行?”楚霁回答得理所当然,“小白,别告诉我你会害羞。” 祁白忍不住瞪他一眼:“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害羞的,我还得谢谢你呢!” “不用谢。”楚霁坐下来,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把他揽进怀里,而后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知道么?你刚才烧到了40度。” “40度啊?那我没说胡话吧?” “那倒没有,但我很担心你会烧傻了,本来就不聪明。” 祁白没生气,反而笑出声来:“真烧傻了最好,省去多少烦心事。” 楚霁注视他半晌,无奈叹息。 “其实你本可以不这么委屈自己的。”只要乖乖躲在我身后就好,可我知道,你不愿意。 高烧的缘故让祁白身体一阵一阵发冷,他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靠在楚霁肩头闭上了眼睛。 “阿霁,别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金龙娱乐大厦,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突然出手相救,但在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见到你,就已经是件足够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我只是担心羁绊太多,将来你我都不得脱身。 楚霁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失落感:“你这么说,就是要推开我了吧。” “对不起,阿霁。” “我不要你的道歉。”楚霁把他搂得更紧一些,“我要的是帮你一起分担。” 祁白轻笑:“帮我分担什么?我要于靖的命,你能放弃无极的盟约成全我吗?” 楚霁怔然。 “阿霁,以前我也曾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解决任何难关,可现在想想,这种看法太傻了。”祁白自嘲地摇摇头,“若是果真如此,当年我父母也就不会死。” 黑白两道注定无法并存,温情只能成为彼此之间更加残酷的联系,这一秒的耳鬓厮磨,或许下一秒就会变作致命的刀锋。 他绝不会永远停在原地。 “阿霁,对我而言,于靖必须死,而我若想让于靖死,就要服从‘替天’,我没得选择。” “所以你就连命都不要了?”楚霁的声音听上去带了几分强行压抑的怒意,“小白,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成功的,更何况……” “更何况我现在还废了左手。”祁白平静地接口,“连你也觉得我做不到,对吧?” 连你也不相信我。 楚霁登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跳几乎漏跳了半拍,他低头看着祁白,眼神迟疑而担忧。 他可以在执行任务时杀人无形,也可以在兼并帮派时谈笑风生,无论从前遭遇过多少困难,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到患得患失。 自己真的是距离他越来越远了。 或者说,从未靠近过。 “小白……” 小白,小白,除了一遍一遍唤对方的名字,他不知道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来寻找早已遗失的安定感,“听话,不要这么固执好吗?” 你不清楚这样对我来说多么残忍,我可以坚强心狠到正视一切危难,却唯独不能放任你孤身涉险。 你是我唯一的弱点,无药可解。 祁白微微仰起头凝视他俊秀的面容,突然就无声地笑了,眸光清澈明亮一如当初,只是沉淀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落寞和果决,像是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阴影,深深浅浅,直让人心生疼惜。 “我一直这样固执的,阿霁。”他如是道,“所以,这也许会是最后一次了,将来再见面,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也许那时你会选择妨碍我的行动,也许那时我会选择对你出手,我们谁也责怪不得,只能接受。 我已经是“替天”的人,我已经站在了警察的一边。 我们再也回不去。 楚霁突然低下头去,将祁白所有的言语都瞬间封在了霸道而热烈的深吻之中,攻城略地,毫不退让。这一次的回应太漫长,绝望的情绪疯狂攫住彼此的心,直到两个人都几近窒息,祁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终是狠狠咬破了他的嘴唇,腥甜的血气很快就充满了双方的口腔。 祁白伸出右手将楚霁用力推开,自己却因失去平衡而倒在了床上,他愣愣地看着楚霁,楚霁拭着唇上的血迹,也在看着他。 “小白,你这算什么?” 说爱我,却要离开我,怀着自己的仇恨不肯回头,这算什么?而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祁白伸出手臂遮住眼睛,沉默很久,终于轻轻叹息一声。 “阿霁,抱歉。”此时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那般脆弱无力。 不多时,有水迹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缓缓淌下。 楚霁抬起手指,温柔划过那滴眼泪,想要开口安慰,却发现自己也已经红了眼眶。 “别哭。”他哑着嗓子道,“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小白,别这么折磨我。” 不惧鲜血,不惧杀戮,却只怕你在我面前失去微笑的力量。 你有多难过,我就有多难过,一分都不会少。 祁白苦涩地轻扬唇角。 “阿霁,你不是一直想要我么?”他抬起右手,开始一颗一颗解自己睡衣的纽扣,直到瘦削却完美的身材全部展露在楚霁视线内,“今晚,最后一次,我是你的了。” 早已说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谁又该偿还谁,我只想在此刻,最后一次好好地爱你,而已。 楚霁只觉得心底撕心裂肺的疼着,几乎要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是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却不曾料到,最终会是如此情景。 他的小白,他的小太阳,如今就在他的面前,敛去光芒,极尽悲伤。 他怎么舍得。 …… 许久,楚霁垂下眼帘,帮祁白重新把衣扣系紧,又拽过被子细致地给对方盖好,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自己侧身在旁边躺下。 “睡吧。”他摸了摸祁白的头发,低声安慰,“过了今晚,我就放你回去,好不好?” 额上清晰传来他掌心微凉的温度,祁白侧过头去,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为什么……”尽管这三个字喃喃着仿佛呓语,但楚霁还是听得清楚。 “没有为什么,小白,既然你说这是最后一次,那么我只想这样陪着你,到天亮。” 不强迫也不接受,直到天亮,只等着黎明的第一道光芒拂散屋中尘埃,等着失去你的时刻安静到来。 你以最温柔的方式给我最残忍的一刀,我却还只能忍痛微笑。明明不想放手,却还是要眼睁睁看你远走,而后将莫失莫忘变成自己唯一的祈求。 这场感情我终究是输在了你的手里,可是小白,我认了。 泪水很快渗透了楚霁胸前的衣料,祁白阖着眼睛,用微颤的指尖抚上他的脸,却同样触到了一片湿润冰凉。 “……阿霁,答应我,过了今晚,以后再也不要为了对方掉眼泪,好么?” 以后再也不会了,所有的心软,所有的无法割舍,都只终结在这一晚,然后在明早踏出大门背道而驰的瞬间,烟消云散。 很抱歉,我不能再履行承诺留在你身边。 楚霁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两人相拥而卧,均听到了自己来自灵魂深处的、记忆破碎的声音。 近在咫尺,心已天涯。 ……“小白,这是无极在十字街那里几处酒吧的非法经营账目,你带回去交差,说自己是从我这逃出来的,‘替天’的人就不会怀疑你了。” ……“放心,几份账目而已,还不至于威胁到无极威胁到我。” ……“小白,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走吧,走出这个门,就再也别回头了。”…… 你再不是曾经的祁白,我也再不是曾经的楚霁。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从此却只能放任你,与我为敌。 是夜。 肖然和林时伊一左一右站在楼梯口,均是神色沉郁地望着楼上方向 —— 自从祁白离开后,楚霁已经保持不吃不喝疯狂工作的状态整整两天了,任凭谁劝都不为所动。 他们两个明白楚霁此刻失望无力的心情,先是尹宸星被迫和魏婷惜联姻,再到祁白加入“替天”转身而去,眼看着兄弟和爱人遭遇困境,却丝毫没有挽回的余地。 为何总是拥有这么多难解的选择。 “十一,明天想办法让钟黎姐回来一趟吧,我怕再这样下去,阿霁的身体会受不了。” 林时伊“嗯”了一声:“现在大概也只有钟黎姐能劝住阿霁了。” “他简直就是在毁自己。” “小白又何尝不是在毁自己?他们这真是要把彼此都折磨疯了吗?”林时伊叹了口气,“肖然,这到底是怎么了?何必呢?” 作茧自缚,他们都清楚,在祁白将自己引上复仇这条不归路的同时,也就相当于书写了楚霁的痛不欲生。 “十一。” “嗯。” “如果将来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肖然本能地迟疑了一下,这才语气凝重地继续说下去,“答应我,永远不要和小白正面交锋。” “你不说我也明白。”林时伊回答得异常坚定,“还有,无论何时,一定要保护好阿霁。” 效忠无极,风雨同路,当初发过的誓言,一直都作数。 只是担心,未知的因素太多,也许到最后,连结果的走向都无法被自己掌握。 “难道这次黑白两道是下了决心要拼个你死我活么?打破现有的平衡,也未必就是好事,这个道理他们会不懂得?” 肖然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垂着眼睛摇摇头:“黑白的争斗是会永久存在的,我们无能为力。” “可是那会死很多人。” “怎么可能会不死人?十一,别告诉我你怕了。” “我手底的人命还少吗?”林时伊瞥他一眼,笑得无奈,“你明知道,我只是觉得荒唐。” 无论是他和肖然,还是尹宸星和楚霁,亦或是祁白和于洛,都只是黑白较量中用于博弈的棋子,不过在于作用多少的区别罢了。 可偏偏谁也没有办法反抗。 “如果这次我们逃不过去呢?”肖然深深叹息,“或许是我太悲观了。” “呵,像我们这种人,能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逃不过去又能怎样?”林时伊附身过来,顺手搭住了他的肩膀,“是你现在放不下的太多,所以才会顾虑重重。放心吧肖然,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别人怎样我无法保证,我只能承诺自己永不会背弃你。 肖然笑了笑:“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呢?” 行在刀尖的人,最后总难免会遇到那一天,只是时间早晚。 林时伊生气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然而沉默片刻,心中却亦不禁感慨万千。 不愿意面对,并不代表事实不存在。 “……若是那样的话……”他低声回答,“黄泉路上慢些走,我一定随后就来。” 有你在的地方,我从不离开,哪怕上天入地,刀山火海。 ……而此刻,远在E城的尹宸星正从市区向郊外行去。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见于洛早已等在那里。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特意叫我来这么僻静的地方?”他在距于洛不远处停下脚步,让两人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抓紧时间吧,我还要陪魏婷惜去买戒指。” 买戒指,自然是订婚戒指。 于洛眸光微黯:“宸星,为什么要答应这桩联姻?我不相信你是自愿的。” “事实上,我的确是自愿的。”尹宸星说这话时显得很平静,“反正我也了无牵挂,倒不如替兄弟挡下这一劫,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在他的心里,任何为自家兄弟所作出的牺牲都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你就宁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是么?”于洛眼底的失望和挣扎显而易见,“宸星,你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哪怕有过一丝犹豫也好,我只想知道,在你心里,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尹宸星微微仰头注视着他,镜片之后是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幽黑眼睛,仿佛无波古井,悄然沉匿了所有深刻的感情。 “于洛,这就是对于你我来说,最好的选择。”否则,于靖不会迁就你,更加不会放过我,以己之力,根本无法与暗社相抗衡。 于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却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亦或是,渴望逃避。 他们都是太理智的人,注定做不到为爱情放弃一切,谁也说不清,这究竟值得庆幸,还是该扼腕叹息。 “宸星,不管怎样,保护好自己。” 尹宸星微笑着点头:“你也是。” 于洛抬起手来,似乎想如往常那般抚摸一下他的头发,然而伸到半空,却终是颓然放下。出乎意料,这一次尹宸星不但没有抗拒,反而主动拉过了对方的手,而后,缓慢而温柔地在他掌心落下了一个吻。 云淡风轻。 “于洛,我知道你还有正事要讲,说吧。” 手上还残留着那个吻所带来的湿润触感,于洛怔然良久,低声开口。 “我是想让你提醒楚霁,因为祁白快要被暗社盯上了,让他在C城一定要注意安全。” “什么?”尹宸星眸色一冷,“这么说暗社已经知道小白身份了?” “其他人还不知道,但我猜到了。”于洛叹息,“父亲让我杀掉当年白家那个幸存的孩子,可我怎么忍心对自己的表弟下狠手?更何况对象还是小白。” 尹宸星沉默下来。 这件事的确应该告知阿霁,但是恐怕作用不大,毕竟小白现在人在“替天”,和无极也算是敌人,若是暗社执意要取小白性命,楚穆绝对不会干涉,说不定还会出手相助。 届时状况只会更加复杂。 “于洛,这个消息能拖多久是多久,我会抓紧想办法的,拜托。” “放心吧。”于洛沉声道,“但你最好不要亲自露面,毕竟E城是暗社的地盘,我怕父亲依旧对你存有戒心。” “随他吧,该来的躲不开。”尹宸星淡然抬眸,“时间不早,于洛,我该回去了。” 于洛眼睁睁看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手指在身侧慢慢紧握成拳,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挽留,直到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 该说的都说了,自己已经没有了开口的理由。 ……然而无论是于洛还是尹宸星都万没有料到,此时此刻,在暗社总部会议室中,于靖正沉吟着关掉了手中的开关——他之前就在于洛的那枚戒指中安装了□□。 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从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不出他所料,于洛果然在隐瞒真相。 不过,这倒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当务之急是…… “Abel。” “是,主人。”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规规矩矩地应着。 “立刻带你手下的暗夜分队去C城,找到一个叫祁白的、和于洛一样年纪的男生,杀了他,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任务完不成,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请主人放心,暗夜出手绝无活口。” “很好。”…… 你永远不会了解自己这一秒的行为会为下一秒的灾难做出什么样的铺垫,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危险临近,风雨将至。 第10章 第 10 章 因为那日楚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劫走的祁白,且事后祁白又向组织出示了所谓“从无极内部盗出”的账目资料,所以尽管“替天”部分队员对此抱有怀疑态度,却也并不能真正指责祁白什么,只得默认祁白回归队伍。 顾威也并没有过多责怪祁白,只是安排他每日都到“替天”所在的场地和那些新晋成员一起进行特殊训练,理由是上级的指示,为了让他早日适应特战队的实力和节奏。 祁白答应了。 特战队的训练分外残酷,在那里没有人会因他的左臂无力而心生怜悯,应该进行的体能较量和格斗技巧练习等,一项都不会少,从早到晚,片刻不能停歇,到最后,祁白几乎遍体鳞伤,他发现,原来自己当真距离复仇应有的高度还很远,何况现在的自己,早已不复当初的战斗能力。 他能依靠的,只剩了不肯倒下的精神和绝对要达成目标的信念。 即使会被队友在暗地里嘲笑是废物,即使会被所有人歧视和排斥。 没关系,他还知道自己要什么。 夜深人静。 顾琦回到家中的时候,见祁白房间还在亮着,不禁疑惑,按理来说,经过一天非人类的训练之后,此时的他应该早就睡了才对。 她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是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低沉的男声听上去很平静,却是带着难掩的疲惫。 她推门而入,见祁白正坐在床边,低头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灯光柔和,映得他的侧脸温柔好看到不真实。 “祁白,还不睡么?” “嗯,一会就睡。”祁白抬起头,微笑着看她一眼,“琦姐,尘姐和父亲呢?” 他的脸上还带着训练时留下的青紫痕迹,看得人心里发疼,顾琦有些不忍,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道:“父亲临时有事,而尘尘通常不在家里住的,我也不很清楚她去了哪里。” “哦。”祁白安静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琦姐,你会弹吉他么?” 顾琦微怔:“会一点,怎么?” “会就好了。”丝丝欣喜漾上祁白眉梢,他眯起眼睛笑得有些孩子气,“帮我一个忙,好么?” “好,你说。” “我要录一首歌。”祁白把那张写好的曲谱递给她,又随手将一盘空白磁带插入旁边的录音机,“但我现在抱不起吉他了,所以……麻烦你。”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不得不请求旁人触碰自己心爱的吉他,不得不通过旁人的帮助来完成伴奏。 顾琦在心底叹息一声,却还是摘下了墙上那把白色吉他抱在怀里,手指拂过琴弦,带起一串悦耳的清音。 乐声空灵悠扬。 祁白阖上眼睛,低低吟唱,极具辨识度的厚重嗓音不知怎的便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悲伤,直听得人有流泪的冲动。 录音机中的磁带在缓缓旋转发出轻微的声响,和着音乐的旋律,一下一下仿佛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直到一曲终了,顾琦微微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祁白含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琦姐,再拜托你一件事,可以么?” “……嗯,好。”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替我把这盘磁带,交给一个人。” 我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不知道那些是非对错要如何界定,只是希望能用仅剩的时间再留下一些值得坚持的东西。 人生在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真正懂我的人,其实没有多少。 所谓爱恨,虚无缥缈。 烈焰分会,中厅。 周少庭靠在舒适的皮质座椅上,将桌上一杯红酒缓缓推向对面女子的位置,柔和灯光下,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衬得杯中液体的颜色鲜艳夺目。 “82年的波尔多,尝尝吧。” “你特意把我叫来一趟,不会就为了请我喝杯酒吧?”坐在不远处的年轻女人眉眼含俏,顾盼间带着与生俱来锐利和骄傲感,正是顾威的女儿顾尘,“直说吧,咱俩明明都不是喜欢转弯抹角的人。” 周少庭笑了:“知道么尘尘,我最欣赏你的直率,你果然还和从前一样。” “本来也没过很久啊。”顾尘耸肩,未置可否,“这不,你回国没多长时间,我就被父亲召唤回来了,还有我那个圣母姐姐。” “回来不是很好么?可以在暗处帮我。” “我要的可不是永远在暗处。”顾尘嗤笑一声,“相信我,少庭,我们的合作关系很快就能正大光明地进行了。” 周少庭微笑着点头:“说得不错,尘尘,但其实我这次请你来,还不是为了这件事。” “哦?说说看。” “你上次和我提到过的,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是叫祁白吧?” “对啊,废人一个,怎么了?” “我想见他。” 顾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认识他?” “认识。”说这话时,周少庭眼中蓦然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内疚歉意,“而且他的左臂被废,我要占绝大部分责任。” “……难道祁白就是你在国外常常念叨的那个男孩子?”顾尘琢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老天,世界真小,没想到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周少庭摇摇头,抬手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总之祁白这个人我要定了,其余事情你也不必费心,只需告诉我他的具体位置就可以,我自会处理好一切,如何?” “无所谓,一个男人而已,对整体计划又不会有什么影响,你想要就带走好了。”顾尘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我要你保证我父亲和姐姐的安全。”顾尘如是回答,“虽然他们的很多观点我都不甚认同,但毕竟有血缘关系,我不能这么无情。” 周少庭爽快地点头应允:“没问题,只要不妨碍烈焰的行动,我便不会害他们性命。” 顾尘俏生生一扬眉,款款举杯:“那么,为了我们将来合作成功,cheers。” “cheers。” 杯沿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屋门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被推开,沈梓君手中拖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见那女孩一张清纯可爱的娃娃脸,泪眼盈盈楚楚可怜,正是许久没有露面的禄露。 “少主,听闻手下已经打探到了她的消息,我就直接把她带回来了,你准备如何处置?” 自从那时被楚霁抓走审问后,因为担心受到烈焰和暗社的双重追究,禄露一直处于躲躲藏藏的状态,她知道于洛巴不得自己永远消失,更何况现在暗社还和无极结了盟,周少庭更加不会允许自己这个暗社的成员存活下去,所以一直不敢回C城。 谁知道,烈焰眼线遍布,终于还是在邻城发现了她的踪迹,沈梓君甚至不辞辛苦亲自带人前去,只为了把她带回来。 理由很简单,一个禄露成不了气候,是死是活对烈焰来说也的确无所谓,可如今暗社已经成了烈焰的叛徒,周少庭就是不愿意让所谓暗社的余孽在自己眼皮底下轻易逃离。 “小姑娘挺漂亮啊。”顾尘饶有兴致地笑着,“她叫什么名字?” “禄露。”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听得人心底生寒,周少庭的目光冷冷自禄露脸上扫过,“其实你当初若是直接回到暗社去,说不定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呢。” 禄露瘫倒在地,绝望地摇头:“于洛不可能不知道我泄露秘密的事情,他那个人容不得别人背叛,更何况他本就盼着我早些死。” “唉,这么看来你还真是可怜呢。”周少庭勾起唇角,略带嘲讽地微笑,“怎么办?暗社现在不属于烈焰,我似乎帮不了你。” “你不用帮我,只要放我走就好!”禄露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抬手狼狈不堪地抹了抹眼泪急切道,“我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以后也绝不会再出现碍你的眼,放我走好不好?求求你!” 顾尘放下酒杯,悠然笑道:“人家都这么求你了,你还没点表示么?” “要表示啊,可以。”周少庭朝禄露做了个请出的手势,“你走吧。” “……”禄露明显没料到他会答得如此爽快,“真……真的可以吗?” “是啊,出去吧。” 禄露愣怔片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朝门外跑去。 快一点,快一点,一会儿他若是反悔了,自己就再也没机会了…… 然而周少庭却转向沈梓君,缓缓点了一下头。 沈梓君对他这个指令再了解不过,当即飞快地在腰间一探,对准正要开门的禄露甩过去一柄飞刀,连瞄准的过程都省略。 刀刃笔直穿过禄露后心,发出撕裂血肉的闷响,禄露僵在原地良久,终是仰头向后倒去,临死前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定格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还会有活命的机会,怎么还能有奢望。 蝼蚁一般的存在,谁会多看一眼,谁会在意。 “找人把地面收拾干净,换条新的地毯来。”周少庭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是。” 顾尘看向沈梓君,却意外地发现沈梓君也在打量自己,她轻笑,带着些许挑衅意味。 两个各怀心思的女人,最终谁都没有开口。 自那日从城郊回来后,于洛就被关进了总部地下室,至今已经整整三天了。手下人除了照例送来三餐之外,没有谁敢和他交谈,自然也没谁会不要命地放他出来。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于靖亲自来看他。 “反省得如何了?” “父亲,我很抱歉。” “抱歉?就这么简单?”于靖冷哼一声,“违拗我的意思,和尹宸星藕断丝连,妄图包庇祁白,这都是你,堂堂暗社少主做出来的事情!” 于洛低下头,语气低沉:“父亲,就算小白不是我的表弟,至少他曾经是我朋友,我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这四个字对于于靖来讲,无疑是挑起怒气的最佳□□。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暗社未来的继承人,不够心狠只会白白毁了自己!我费心费力教你这么多年,你到底学会了什么?就只学会了对敌人心慈手软,毫无底线?!” 于洛沉默。 没错,父亲从小到大都在向自己灌输黑道的生存法则,理智,冷血,勾心斗角,心狠手辣……在这个世界里,丝毫不容许信任和温暖的存在。 可父亲从来都没有问过,这些到底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永远都是为别人而活着,直到忘记了自己最初要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多么讽刺。 “父亲,以前我从来不会对你的命令有半点异议,但这一次,能不能……放过小白?”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答,丝毫不留余地,“祁白必须死。” 必须死。 于洛努力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却仍是不肯让步道:“我不同意。” “这句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可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和我有关系么?和暗社有关系么?” “……你的眼里,真的就只有暗社,从来没我这个所谓的儿子吗?”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于洛终于忍不住拔高音量,几乎是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在吼,“你没有心吗?就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不希望你无情到如此地步,你知道吗?小白是你亲外甥!” 于靖毫不犹豫地抬手,迎面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于洛顿时被打得歪向一边,嘴角都沁出血迹来。 “逆子!他是我的亲外甥没错,可他也许同样在心心念念准备要我的命,如果他将来要杀我,你会帮谁!” “小白他……不会这么做的。” “呵呵,不会?”于靖冷笑,甚至可以听到他受损的声带在微微震动,“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他的父亲是暗社叛徒还毁了我的嗓子,你觉得他们生出的孽种会是什么样子?” 于洛说他没有心,是的,他早就没有心了,自从当年为了向父亲表明立场而亲手杀掉于澄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了全部的善良和温情。这么多年,养精蓄锐,恢复元气,在烈焰手下忍辱负重,他连灵魂都被磨得锐利无比。 任何挡路的障碍,都要毫不迟疑地除掉,不惜一切,不择手段,这就是他的原则。 “既然你根本没有悔改的心思,那么就在这里继续呆着吧,什么时候Able他们把祁白解决了,我会考虑放你出来。” 于洛手指在身侧慢慢紧握成拳,只觉心底一片冰凉。连暗夜分队都派出了,看来父亲这一次已经志在必得。 小白恐怕难逃此劫。 自己要怎么办?甚至将来连和宸星解释的理由都不会有。 于靖没有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去,然而在关上大门的一瞬间,他却又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一句:“另外,尹宸星已经蛊惑你太久了,我同样不会留他活口。” 不会留他活口,说得如此轻巧,事实上,任何人的性命在于靖眼中都不值一提,包括于洛。 这句话如同霹雳一般在于洛耳边炸开,但是还没等他冲过去,铁门已经被重重锁上。 “我求你,别伤害宸星……求你!” 然而于靖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地下室走廊的尽头,铁门上狭小的窗口最终隔绝掉了仅余的视线范围。 暗社之主决定的事情怎么可能存在回圜余地?从来都没有过。 痴心妄想。 于洛狠狠一拳砸在了坚硬的门板上,任凭指间渗出丝丝血迹,他将额头抵着窗上的铁栏杆,只是闭着眼睛不住喘息。 父亲要对宸星下手了,是的,他连小白都不肯放过,更不要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宸星了。何况现在宸星身边还有一个心计百出的魏婷惜,自然是任何消息都逃不出父亲的掌控。 难道当真已经无能到如此境地了吗?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反而要让对方来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承担后果。 这算什么? 或许有些结局是注定的,只是心底不愿意承认,以为只要选择不去接受就可以,还想抱着遥不可及的期望再努力一次,哪怕是毫无意义呢?至少证明自己没有输得一败涂地。 而你还站在原地,这便是我即使知道不会如愿却还要固执下去的唯一理由,纵然你不肯靠近我,那么,至少要好好的。 我只求你能够好好的。 宸星,离开E城,越远越好。 别让我无法原谅自己。 祁白从特战训练基地出来的时候已至深夜,天空月朗星稀,冷风掠过空荡荡的小巷,带起宛如轻啸的声响。 训练时造成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疼,他低着头慢慢向前走着,刘海尽数遮住眼睛,看不清神情。 一声叹息。 破风声蓦地划破了四周寂静。 心底骤然生出警兆,祁白本能地向旁侧闪避,紧接着一枚锋利的十字镖便贴着他的颈侧呼啸而过,在皮肤上擦出了浅浅血痕。 好准的手法,好快的速度。 他谨慎地转过身去,见远处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十几位黑衣人,均是半边面具遮挡眼部,呈一字排开,杀气纵横,观之便知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成员。 很明显,这些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那位冷哼一声:“反正是来杀你的就对了。”这人留着一头金黄色扎眼的短发,正是于靖的手下Able。 “想杀我的人多了,不缺你一个。”祁白微微笑着,“看这意思,该是暗社派来的,我没猜错吧?居然还集体出动,难为你们了。” 无极暂时还没道理这样做,而烈焰……周少庭若要杀自己,断不至于采取这样的方式。 只能是暗社,只能是于靖。 当年那层恩怨,终是彻底被撕开了吧?也好。 只见Able默不作声地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随即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这里的方向。 祁白的眸色一分一分冷下去。 生死不过刹那之间。 ……然而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枪声顿起,来源却不是暗社一方。 同样是十余道矫健的黑影,齐刷刷落在了祁白的前面,人手一柄□□,与暗夜分队针锋相对。 身着黑色劲装的漂亮女人轻轻巧巧落在祁白身侧,伸手搭在他肩上往回一扯,声音冷静:“少主让我带你回去。”居然是沈梓君。 祁白蹙眉。 “你们是什么人?”Able怒道,“竟敢和暗夜分队对着干?!” “暗夜分队啊……原来是于靖那个老狐狸的一群走狗。”沈梓君冷笑,“回去转告于靖,祁白现在被我们烈焰罩着,想要他的命,得先问问周少主同不同意!” 烈焰,周少庭,祁白是周少庭的人。 这个认知登时令Able迟疑起来,他晓得自家主人现在还并不想和烈焰公然作对,所以这个任务,显然是不得不中止了 —— 退一万步讲,烈焰成员一向以战斗力优秀著名,故而就算双方冲突起来,自己这方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还是先回去请示一下主人再做决定吧。 “……祁白,这次算你走运。”思前想后,他终是咬咬牙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但暗社是不会轻易认输的,等着瞧!” 暗夜众人在Able的示意下迅速集体撤退,沈梓君并没有下令攻击,就这么放任他们消失在小巷深处。 她这次的任务就是把祁白带回总部,因此没必要大动干戈,只要保证少主要的人安然无恙即可。 “别愣着了,走吧。” “去哪?” “去见少主。” 祁白轻笑一声:“怎么,少庭居然想起我这个老朋友了?” “那是少主自己的事情。”沈梓君面无表情,“我无权过问。” “我若是拒绝呢?” 沈梓君瞥他一眼:“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们这些人的围堵,放弃吧。” 这是事实,周少庭之前下了死命令,要把祁白毫发无损地带回去,为了保险起见,她特意挑选了最得力手下,生怕有什么意外。不过话又说回来,幸好她做了足够的准备,否则怎么能恰好撞见祁白遇袭,若是这次错过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祁白,你现在没有第二个选择,乖乖跟我回去,说不定还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真以为一直待在替天就能报仇了吗?幼稚不幼稚。” 幼稚不幼稚。 这句话让祁白猛地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连这个女人都了解他要报仇的事情,那么周少庭更加不可能不清楚,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烈焰竟然和替天扯上了关系? “想要答案,就亲自去问少主吧?我没有权利给你做解释。” 祁白站在原地沉默许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终于,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自己对于烈焰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如果能借此获知一些消息,倒也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反正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也就什么都不必太在意了。 顺其自然而已。 ……烈焰总部。 周少庭已经在大厅等了很久,直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飞快地起身迎上前去。 大门被打开,门后站着一脸平静的祁白,两人隔着数米的距离对视良久,彼此沉默。 “小白。” “少庭。” 同样的呼唤,却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陌生感。 “你瘦了不少。”周少庭垂眸看向他软软垂在一旁的左臂,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伸手想要去拉他,“外面冷,进来坐吧。” 祁白轻描淡写地躲开,语气微冷:“不必了。”说完径直走过去,站在了大厅中央。 周少庭跟在身后,斟酌着开口:“小白……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不知为何,每次面对祁白的时候,他都会不受控制地变得口齿笨拙,之前准备得满满当当的说辞,此刻竟是一句也整理不出了。 “我了解,沈梓君刚和我提起过了。”祁白转过身去,正视着他的眼睛,“否则我也不会到这里来,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想让你留在这里。” “不可能。”回答得直截了当。 周少庭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并未露出多少意外神色,只是继续讲下去:“小白,我知道让你同意这个提议很困难,但是相信我,你要的我都会给你,甚至包括……” “包括什么?” “包括你想要于靖的命,这也并非难事。” 楚霁给不了你的,我统统可以给你。 当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祁白沉声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知这些事情的。” “我是烈焰少主,我想探听什么,哪里有失败的道理。” “其实你完全不必涉这趟浑水。” 周少庭笑道:“因为关系到你的安全,我不得不插手。” “不要说得这么煽情,我承受不起。” “何必呢小白?现在能帮到你的只有我,事实上,你待在‘替天’是毫无出路的。”周少庭仍旧耐心地试图劝说,“‘替天’只会把你当作可利用的杀人工具,这样下去,你要杀掉于靖,根本就是遥遥无期。” 祁白沉默着,他不得不承认,周少庭说得很对。 自己这样在替天耗下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是终点,毕竟黑白两道的恩怨,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而发生变动。 要么甘于等待,要么另寻出路。 而能替他做到这点的,只有面前的周少庭。 “小白,黑白两道的争端根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想复仇而已,不是么?”周少庭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掷地有声地抛出了最后一个筹码,“放心,我不会让你作有违原则的事情,只要留在我身边,等着我帮你创造时机,其他什么也不用费心,好么?” 好不好?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以通过绝对的优势把你拉回身边,然后,助你实现心愿,这本就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条件不是么?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你走了,小白。 祁白眸中神色一分一分变得挣扎犹疑,他后退数步,慢慢靠上了墙壁。 养父的立场就摆在那里,所以这一步,他始终还是迈不出去。 如果说之前祁白心中还存在着疑惑,那么自看到顾尘的一刹那,他就完全明白了。 原来如此,自己这个姐姐,也很不简单。 “尘姐,真巧,在这也能遇见你。” “用巧合二字来形容未免也太虚伪了吧?”顾尘悠悠然走到他身边坐下,“少庭说你固执得很,只好把我叫过来劝劝你。” “我不觉得有这种必要。”祁白抬头,平静地看着她,“尘姐,原来你是烈焰的人,这我真的没想到。” 顾尘扬眉:“我不算烈焰的人,我隶属替天,我只是在和烈焰合作罢了。” “父亲若是发现你的身份,不知会作何感想。” “父亲老了,思想也比较顽固,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说服他的。”顾尘看上去满不在乎,“倒是你啊,该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不要这么幼稚了,想报仇,依靠替天是万万没希望的。” “你是替天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我是替天的人,但这不代表我不能说实话。”顾尘笑道,“我现在只想告诉你,相信少庭吧,他真的有实力杀掉于靖,也绝对有实力兼并暗社和无极。” 最后这句话让祁白心中一凛,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已经到这种时期了,烈焰还在妄想着统一黑道吗?” “烈焰有足够的资本。” “白道势力不会允许的!” 顾尘带着轻嘲的神情瞥了他一眼:“白道势力也有可能是黑道势力的合作者,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不然我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谓邪恶与正义,永远都不会存在着明确的标准,到后来,只能用胜利和失败来划分。胜者王,败者寇,而过程如何,谁还会刻意追究? 或许这本就是一场盛大的骗局,孰是孰非,也不过是幕后操纵者下的一盘棋。 谁都逃不出去。 祁白低头怔怔地注视着地面,只觉心中一片冰凉,他想,自己已经听出了顾尘的言外之意。 替天和烈焰,会不会根本就有着相当的联系? 那么自己现如今的立场,又算什么? “祁白,你不过就是想要报仇罢了,何必考虑这么多呢?机会到来,把握就是了。”顾尘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任何一方势力都有其既定的命运,你别无选择,也改变不了。” 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么渺小,你还在期望着什么。 能活下去就是恩赐了,你不明白么?傻不傻。 高跟鞋敲打地面的清脆声响逐渐远去,大门复又被重重关上。 四周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祁白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攥着床单,因为太用力,骨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他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暗漩涡,想要脱身却早已力不从心。 其实……成为别人的工具也没太大关系吧?至少说明自身还有利用价值,还不至于被果断放弃,这样就值得庆幸了。 是非对错,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又何谈失去,或许,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祁白,你还在怕什么。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对于尹宸星来说,也是一样的。 面前的现磨咖啡还在氤氲着热气,那种特有的香味持续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可以压制住随时会涌上的倦怠感得以继续思考。 祁白的确遭到了暗杀,但却在关键时刻被烈焰的人救了,目前正在周少庭身边 —— 这都是魏婷惜从于靖那里探听到的最新消息。 只是不知,是福是祸,祁白虽然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然而却再次落到了周少庭手里,此事若被楚霁得知,还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浪。 所以他一直瞒着楚霁不愿言明,现在的情势着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一点疏漏。 厨房门被推开,魏婷惜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走出来,将一碟刚出炉的巧克力蛋糕放在桌面上,她右手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上次挑选的精致钻戒,在吊灯下微微泛着光泽。 两人如今已是夫妻关系。 “尝尝吧,我的手艺还不错。”她勾起唇角,笑得温柔妩媚,“不会做饭的大少爷该不会口味很挑剔吧?” “当然不会。”自从魏婷惜主动把自己从于靖那里获知的消息如实相告后,尹宸星对她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虽然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处处提起十分防备了,“婷惜,其实像你这样全才的女孩子,应该嫁个好人家。” 魏婷惜笑道:“真难得听你说这种煽情的话,不过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别的主题,而且是关于我们少主的,对吧?” “我喜欢和聪明人交谈。” “呵呵,可有时候双方都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魏婷惜深深看他一眼,“我倒宁可自己笨一些。” 尹宸星心里装着于洛,这个事实她从一开始就清楚,所以她也很能理解此时他的感觉。 她提供给他的消息里,唯独少了于洛那一环,凭他那么敏锐的心思,怎么可能猜不到。 他在不安。 “你真想知道么?这对你来讲不是好事。” “我要是介意,也就不会开口问你了。”尹宸星轻笑,“但说无妨。” 魏婷惜在他身侧坐下,迟疑良久,缓缓答道:“少主被主人囚禁了,到现在还没获得自由。” “被囚禁?” “是啊,你应该能猜到吧,就是那次你和少主私下见面,被主人发现了。” 尹宸星眸光一凛:“有人告密?” “……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魏婷惜叹气,“主人在少主的戒指上装了□□。” 那是一个连亲生儿子也不肯交予信任的冷酷父亲,虽说古来成大事者必当无情,但若真正舍弃了身边所有的微薄善意,会不会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失败呢? “你把这些都告诉我,将来要怎么面对于靖。” “我早都和你说过,主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刻意怀疑我。”魏婷惜侧过头去看他一眼,眸中虽然含着笑意,却是依然掩不住一丝无可奈何,“我从小就跟着他,他很清楚,除了暗社我无处可去,离开暗社或是背叛暗社,我将来的日子根本无法想象。” 她是于靖培养的一朵带刺玫瑰,娇艳欲滴却暗藏危险,于靖宠爱她利用她,且也算不准她永远都离不开他。 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尹宸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和少主不一样,尽管他是主人的独子,却总是对主人的所作所为存在着叛逆心思,而我永远都扮演着那个顺从者的角色,所以主人通常更愿意把一些任务交给我。”说到这里,魏婷惜下意识顿了一顿,而后,红唇微抿,“他确信我会更心狠一些,更何况有些事情,只能我去做,譬如这一次,要杀你。”言罢将手伸进怀里,纤指一勾,带出了一小袋密封的白色粉末。 暗社的特制□□,无色无味,在30秒内迅速麻痹人体神经。 原来如此,却也在情理之中,凭于靖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自己。魏婷惜本就相当于他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监视器,而现在,他要把这个监视器变成□□毁掉自己。 尹宸星向后重重靠在沙发背上,低头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他已经听从楚霁的劝告很久不吸烟了,但是最近,愈发强烈的焦灼感让他重拾了这个习惯,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缓解内心的急迫和不安。 “其实如果你今天照做了,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我知道。”魏婷惜随手把那袋粉末扔在了桌面上,转头注视着他在朦胧烟雾中清秀的侧脸,“可我不愿意。” “为什么。” “我累了。”做了暗社十余年的美丽工具,如今也该凭心做一次自己,哪怕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面前这个叫作尹宸星的男人,“杀了你对我毫无益处,何况……你现在还是你名义上的妻子,谋杀亲夫什么的,太荒唐。”她朝他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莞尔一笑。 有时候,看似真诚的话语也可能隐藏着谎言,而玩笑的背后也同样存在着认真的成分,真真假假,从来难辨。 谁在演戏,却禁不住入了戏。 尹宸星听懂了她话中深意,垂眸轻叹。 “婷惜,你不杀我,于靖也许就会杀你。” “我会告诉他,计划败露,你打伤我后逃回无极去了。”魏婷惜秀眉微扬,不觉中竟显出了几分孩子气,“不过你以后可要小心了,离开E城,有些事情我便再也帮不了你。” 这无疑是个冒险的决定,先不要说于靖会不会相信,就算于靖没有怀疑这个说辞的真实性,也定会以因为办事不利而惩罚她 —— 当然,这些话就没有必要告诉尹宸星了。 桌上的咖啡已经变冷,尹宸星沉默良久,将之端起来一饮而尽,剩下的半截香烟还在他指间明明灭灭,恰似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看不透一个女人,偏偏又完全无法质疑对方的坦诚,他知道魏婷惜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而他却完全无法回应。 心里的位置已经被填满了,就再也腾不出其他地方给别人。 “婷惜,多谢。”多谢,千言万语,却只剩下一句轻描淡写的感激,他给不了她任何想要的东西。 魏婷惜抬手取下他手上香烟,靠近桌面上装着药末的袋子将其点着,火焰燃起的刹那间无比耀目,她笑着回过头看他,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宸星,你是我第一个心动的男人,我希望,不会是最后一个。”她倾身上前,缓慢而温柔地覆上了他的唇,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记住这种感觉,别忘了,除了于洛少主,还有一个叫魏婷惜的女人喜欢过你。” 喜欢上你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了。 怎么会想到,初遇那天,你平静望向窗外的样子,自那时就烙在我心头,至今仍然挥之不去。 我喜欢过一个男人,我做过他的妻子,他叫尹宸星,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对吧? 至于其他的,也就都无所谓了。 “走吧,连夜回去,一刻都别耽误。” 尹宸星无言地注视着她起身离开,眸色深沉,幽寂如海。 魏婷惜始终没有再回头。 楚霁并没有料到尹宸星会突然回来,因为在这之前,尹宸星一直在来往信息中说自己在E城一切顺利未出现差错。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恰逢当时钟黎和连思也在,几人时隔多日又重新聚齐在了一起,只是谁也没心情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卧槽我是真没想到,于洛居然还敢约你出来!”林时伊听了尹宸星的简要叙述后几乎暴跳如雷,“还有那个混蛋于靖,他到底想怎样?一面结盟一面又要害你性命,作死是吧?!” 尹宸星平静道:“因为在他看来,我挡了于洛的路。” “他这分明就是挑衅!” “挑衅又怎样?你以为主人会在意这种小事情吗?”钟黎蹙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时伊一眼,“都什么时候了,想法还这么幼稚,说白了,如果维护宸星和拉拢暗社二者只能留存一个,主人绝对会选择后者。” 从当初毫不犹豫同意让尹宸星去联姻就能看得出,楚穆对二者结盟还是抱着相当看重的态度的,毕竟一个足够强大的盟友要比一个实力优秀但是难以控制的手下要重要得多。钟黎说得直率,众人也听得明白,如果于靖真的捏造出各种理由一定要尹宸星性命的话,想来楚穆就算不亲自动手,也大抵会放任不理。退一万步讲,即使楚穆有维护之意,当他知道尹宸星和于洛产生私情的时候,后果也就很难说了。 连思淡淡接口:“我想于靖应该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只要宸星一直待在无极总部,他也不能怎么样。” “于靖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甘心吃亏?”钟黎冷笑,“他若是提出让宸星继续回E城履行联姻承诺呢?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应付?” 林时伊恨恨不已地一拳直击桌面:“妈的老子拼了命也不能让宸星再回去!” “媳妇不闹啊,会有办法的。”肖然叹息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揉着,“我现在真的觉得,无极与暗社结盟是个错误。” “这还用你说啊?暗社根本不会是一个可靠的盟友!” “其实我们并不是全然没有主动权。”一直保持沉默的楚霁终于开口,“别忘了,最近烈焰频繁骚扰无极在C城的产业,却始终没有采取实质性破坏行为,这或许是一个暗示,我想,他们在等我们主动开口。” 还有烈焰。 钟黎顿时露出恍然神色:“你的意思是……和烈焰做场交易?” 楚霁波澜不惊地点点头:“白道崛起,针对的是黑榜三强,所以纵使三家之前有再多矛盾,现在也应该暂时团结起来共同对外,周少庭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说,你想通过这个契机拉拢烈焰?也顺便转移暗社注意力,让于靖提起危机意识?”钟黎沉吟半晌,“这个决定要不要征求主人同意?” “不必了,这样不算逾矩,父亲应该也不会有意见。”楚霁浅淡地勾起唇角,“关于猎鹰帮派的兼并事宜不是一直没能定下来么?我们已经和烈焰争很久了,不如就借这个机会送他人情。” 对此,肖然和林时伊均无异议,毕竟大敌当前,暂时缓和无极和烈焰的关系也是明智之举。 然而…… “我不同意。”说话的却是尹宸星,“阿霁,不要和周少庭见面,这对你没好处。” “为什么?”楚霁有些疑惑,因为平时尹宸星断不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言语,除非他想到了什么,“宸星,你该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 当然,当然有所隐瞒。尹宸星垂眸,静默良久,终是迟疑着开口。 “阿霁,小白在烈焰。” “什么?”旁边的林时伊闻言一惊,“你是说小白又落到周少庭手里了?!” “可以这么说。” 楚霁蓦然抬手,死死钳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声音冷静而沉郁,但尹宸星却依旧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到底,怎么回事?” 尹宸星用力把他的手从肩头拽下来,只觉楚霁的手指冰冷得吓人,不禁低声叹息:“于洛查到了小白的身份,这才来和我商量对策,没想到被于靖得知先行下手,幸好被周少庭的人及时发现,小白才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固然值得庆幸,可是那也意味着周少庭还对祁白旧情未了,这次是断然不会轻易放手了。 “阿霁,宸星也是为你好。”钟黎见楚霁沉默不语,无奈相劝,“放心吧,小白是替天的人,他被困在烈焰,替天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种以效忠和牺牲为天职的白道组织,领导者通常比我们还要心狠,又怎么会为了小白一个人轻举妄动?”楚霁闭上眼睛,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一字一句道,“钟黎姐,麻烦你立刻派人和烈焰联系,告诉周少庭,我可以立刻和他敲定关于兼并猎鹰的协议,前提是,让他以小白作为交换。” 这大概也是他唯一能做的努力了。 原本以为彼此不会有任何交集了,不是么?然而却不料羁绊再起。 钟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真的要这样做么?不要任何实质利益,就只想换回一个小白?主人若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楚霁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再回答。 是啊,愿意拱手让出猎鹰的所有权,却只要求换回一个祁白,这笔交易,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愚蠢的,是他吃了大亏。 可是在他看来,只要能换回祁白,那么就是再值得不过的。 纵使从前万般漠然冷血,直到遇见了注定的那个人,终于学会感情用事,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错了吗?也许时间终会证明这一切都是错的。 然而,从不后悔。 第11章 第 11 章 钟黎最终还是依楚霁之意,设法和烈焰的相关人员取得了联系,条件已经说清,不过没想到,周少庭给的答案居然出乎意料的爽快。 只要祁白愿意,他就同意这笔交易。 时间定于周日晚上九点钟,为公平起见,在猎鹰总部进行。 楚霁在尹宸星和钟黎的陪同下准时到达,见会议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可周少庭一行人还没有来。 他坐在主位上,转头望向落地窗外依旧气势不减的倾盆大雨,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秋天最后的一场雨了。暖意早已褪去,如今寒冷一日更甚一日,眼看着便是冬季将至。 尹宸星站在旁边,无声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就在猎鹰总部的大门前,周少庭正随手将雨伞递给随行人员,自己则侧过身去,搂住了旁边的清秀单薄的男生。 “冷么,小白?” “不冷。”祁白任由他揽着,也不闪躲,只是平静地垂下眼帘,“怎么,不进去吗?” “我怕你还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祁白低声轻笑:“我早就准备好了,自从替天把我除名那刻起就准备好了。” 就在前天,顾尘带来了“替天”取消祁白成员资格的处分决定,并很明确地告知他,养父顾威对此并无异议,且已经表示默许。 没有谁能解释清楚这出于什么道理,但这也的的确确说明,他的存在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在哪里,要做什么,即使是养父也终会觉得毫无意义。 他本就多余。 如此也罢,至少自己从此就没什么顾忌了,当然,除了里面那个他不愿面对却不得不见的男人。 周少庭说过,替自己报仇的唯一条件就是,让楚霁彻底死心。 彻底死心,不留余地。 也好,也好,这样总胜过将来让对方时时念起,徒在心底烙下遗憾痕迹。 最好什么也不要记得了,也就什么都可以坦然放弃了,一个人的仇恨,何必要把彼此都拉下地狱?没那种道理。 “走吧,不要耽误时间。” 周少庭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只是默不作声抬手揽住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向里面走去。 ……会议厅大门被推开。 楚霁似有感应,猛然回头朝身后望去。 “楚少主,好久不见。”周少庭悠悠然走到长桌的另一侧,同时不忘细心地给祁白拉好椅子,“喏,我请小白作为陪同,楚少主不会介意吧?”说着还转过头去冲祁白笑了一下。 祁白轻巧地扬起唇角,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水轻啜一口,目光却自始至终也没有朝楚霁那里移去一分。 钟黎看着楚霁瞬间变得苍白沉郁的脸色,心中惊疑不定。 从目前状况来看,周少庭似乎并没有打算用祁白来交换猎鹰,而祁白显然也没把自己摆在交换筹码的位置,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周少主言重了,我自然没有意见。”楚霁的语气很平稳,眼神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祁白不肯挪开,“敢问之前无极与烈焰商定的交易条件,周少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是说过了么?只要小白愿意,我就没意见。”周少庭微微侧身靠向小白,几乎要贴近他的耳边,似是低语,却字字清晰,“小白,你觉得怎么样,嗯?” 全场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祁白的答案。 “……少庭,大庭广众的不要闹了。”祁白微笑着伸手抚在周少庭脸上,随即很自然地转向无极众人一边,声音平静,“楚少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在烈焰住得习惯了,少庭又待我不薄,如此贸然离开,实在会让人很不习惯。” 周少庭低头,带着调侃的语气含笑问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这句话说出口,可就不准反悔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个乖巧,一个宠溺,看上去就像是陷入热恋的情侣。 楚霁的眸底刹那间飘扬起满天飞雪,幽深如夜,寂冷无比。 这本该是一场闹剧,然而为何自己却看不出一点荒谬的痕迹。满心满眼,只是对面祁白注视着周少庭笑意盈盈的神情,他的小太阳,正在对另外的男人散发着温暖光亮。 为什么?那样纯净无害的、曾经只属于他一个的美好笑容,现在却绽放得格外让人心酸。 小白,这就是你最后做出的决定是么?这到底算什么? 无力的冰凉感迅速侵袭了四肢百骸。 “小白。”他缓缓开口,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只有离他最近的尹宸星听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告诉我,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么?” 我毫不迟疑地做好了将你拉回身边的准备,为此可以无视掉不平等的交易,甚至采取极端手段也在所不惜。我考虑到了一切暗藏的可能性,却唯独忽略了你的心思。 你竟然不愿意,你竟是要亲手推开我。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为什么。 祁白沉默很久,直到周少庭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这才如梦方醒,抬头正视着楚霁,笑着眯起眼睛。 仍是那双新月般粲然的漂亮眼睛,只可惜,眼底没有再映出对方的倒影。 “没什么可说的了,楚少主,这就是我的决定。”他如是道,“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而我也不认为和你回去会有任何益处,要知道,你什么都帮不了我,甚至说,会阻碍我。” 是楚少主,而不再是阿霁。 你会阻碍我,你是无极的继承者,也是于靖的盟友,所以我和你回去又能怎么样呢?除了牵绊还是牵绊,永无尽头。 别傻了。 周少庭适时笑道:“楚少主也听到了,这就是小白的决定,我也不想强迫他,这样吧,交易继续,我事后会拟一份详细的价目清单给无极,算作补偿如何?” 这样听上去冠冕堂皇却偏偏含着施舍语气的言辞,不觉中便带了无法忽视的占有欲,包括那种难以形容的只属于胜利者的快感。 是的,这一局他终于赢了,哪怕不能得到心,至少,人是锁住了。 “多谢周少主美意,但是我们的条件只此一点,既然无法成交,那便算了。”尹宸星沉着脸色替楚霁回答道,“无极至此会继续保留对猎鹰的监管权利,毕竟再怎么讲,C城如今也还是属于无极的控制范围。” 钟黎将五指自身侧缓缓攥紧,一面又有些担忧地望向楚霁,她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冲突起来直接动手的准备,但她首先得确定楚霁在想什么,要不要选择强行抢人。 楚霁垂眸静默良久,而后再次抬起眼帘,眸底已经重归一片平静清明,将万千失望落寞尽数隐去,他在瞬间便又恢复成了那个处事不惊、淡定从容的无极少主。 这是无极和烈焰的博弈,他没有资格露出任何怯意。 “宸星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想来周少主也不会介意,对吧?” “哈哈,怎么会介意呢?一个小小的猎鹰,对烈焰也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周少庭朗声笑道,“倒是这次害楚少主白跑一趟,改天我设宴赔罪如何?” 楚霁唇角微扬,恰到好处地微笑:“周少主太客气,目前形势紧张,我只愿两家和平相处便满足了。” “那是一定的,既然楚少主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恕不远送。” 周少庭起身,像哄小孩般温声道:“小白,我们走吧?”说完突然低下头去,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吻上了祁白的唇。祁白搭在桌边的手指微微一紧,但最终也没有躲开,只是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 瓷质茶杯随着一声清冽声响蓦然在楚霁掌心碎裂,楚霁狠狠攥着手指,任由鲜血从指间溢出,滴落在地。 他面无表情从座位上站起来,也没理睬旁边猎鹰首领近乎讨好的低声询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钟黎紧随其后,尹宸星神色复杂地看了祁白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也跟了出去。 谁都不知道,在楚霁身影消失在走廊转弯的瞬间,祁白伸手推开了周少庭,眸中光影霎时像是被归入黑夜,寂暗无声。 竟是连眼泪也没有了。 “够了,谢谢。”谢谢你的配合,演完这场戏,然而,这也不过只是一场戏而已。 如果怨恨能够让过往快些被忘却,那么阿霁,恨我吧,我不在意。 终要有这么一天,所以,不妨再疯狂一点,即使痛彻心扉也好过纠缠不清。 其实我早就没资格再爱你。 楚霁拒绝了手下递来的伞,独自一人快步行进了漫天大雨之中,秋雨深寒湿透衣衫,他恍若未觉,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连身后尹宸星和钟黎焦急的呼喊也听不到。 刻意制造的伪装在满世界回响的雨声中终于尽数崩溃,脑海里只剩下昔日祁白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不断重放。 ……“霁爷,现在除了我,你再没别人可以信任了,你不如赌一把,嗯?” ……“这样吧,既然霁爷睡不着,我就来陪陪你。” ……“我只知道你伤还没好,要拼命的话会出危险。”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要杀楚霁,我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阿霁,别这么煽情了,听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阿霁,别告诉我你在吃醋。” ……“阿霁,你要知道,即使我只剩下了一条手臂,也同样可以拥抱你。” ……“阿霁,你不是一直想要我么?今晚,最后一次,我是你的了。”…… 当新月般好看的眼睛无邪弯成一座桥,当清澈温暖的笑容把所有阴霾都驱散,你是书写在黑暗中的童话,你是开放在星夜的烟火,直重要到无法割舍。 我是不是从没和你说过啊?你是我的唯一。 可你却亲口说出断念绝情的话语,原来你并不需要我,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可笑又可怜。 许久不见,我本以为彼此还都停在情感的原地,没想到你早已转身离去,只留我一人还固执地活在回忆里。 小白,你多残忍。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过了那一晚,再也不要为了对方而流眼泪。 是的,再也不会了。 心口蓦然传来剧痛,楚霁双膝一软,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与此同时,猩红的血液自他口中涌出,和面前的雨水融在一处。他用双手支撑着地面,低头阖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五脏俱焚。 殊不知所谓爱情,销骨蚀心。 楚霁自那日从猎鹰总部回来后,只淡淡地告知肖然和林时伊二人交易失败,随后仍旧照常有条不紊地处理无极事务,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再也没有谁敢在他面前提起祁白这个名字。 兄弟三个都很清楚,这一次楚霁被伤得有多狠,愈是波澜不惊,就意味着愈是心死。当初祁白给予他的温情,如今已被一并收回,那种得到后再次失去的感觉痛入骨髓,若想彻底忘记,便只能用冰冷漠然来伪装自己。 他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封闭灵魂而不肯交付信任的楚霁,甚至说,更加残酷。 猎鹰前几日已经秘密和烈焰签订了相关的归属协议,但这件事怎么能逃得过无极的信息网?手下在第一时间就赶回来进行了汇报,对此钟黎几人经过商讨均决定不要轻举妄动,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毕竟猎鹰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帮派,犯不着在这种时刻为了它多动干戈。 谁知当众人把这一意见告知楚霁让他作最后决定的时候,楚霁沉默片刻,只轻描淡写道了一句“立刻派人,把猎鹰这个名字永久从C城抹掉”。 永久抹掉,便意味着全歼。 “阿霁,这会不会有点鲁莽了?”钟黎起初还试图劝说,“一个小角色而已,有必要么?” “如果换做别人,的确没必要,可这次协议的签署对象是烈焰,我不能忍受周少庭在无极的控制范围内一再挑衅。” “问题是这样太招摇了,很容易会被替天再次锁定的。” “被替天锁定是早晚的事情,且照现在局势来看,烈焰根本没有同无极合作的诚意,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可是……” “好了钟黎姐,照我说的去安排吧。” 丝毫不留反驳余地,记忆中楚霁极少有这么独断专行的时候,钟黎叹气,和站在旁边的尹宸星对视一眼,彼此均有些无奈。 他真是变了不少。 大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紧接着肖然和林时伊的身影一起出现在门口,两个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不好看。 “肖然,十一,怎么了?”钟黎蹙眉,她可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再出什么状况。 林时伊屡次欲言又止,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为难地看向肖然。后者迟疑许久,举步走到尹宸星面前。 “宸星。” 尹宸星“嗯”了一声,微微抬头注视着他,想要询问,却似乎意识已经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有消息要告诉我?” “是。” “暗社?” “是……是暗社那边送来的……” 尹宸星眸光骤冷:“别告诉我于洛出事了。”于洛被囚禁在总部无法脱身,这个念头时时刻刻都在脑海中萦绕着,让他分外不安。 肖然静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于洛,是魏婷惜。” 尹宸星有了瞬间的怔忡。 “婷惜她怎么了?” 林时伊从后面跟过来,递给他一个信封:“魏婷惜被暗社流放了,据说是被送到越南境内某地去了,于靖派人送来了这份离婚协议书,说你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 只需要签个字,从此再没关系,说得多轻巧。 钟黎看着尹宸星阴郁的神色,忍不住低声开口:“肖然十一,来人有没有说魏婷惜为什么被流放?” “我问过了,本来之前她没能杀掉宸星,于靖已经对她意见很大了,谁知道前几天……”肖然叹了口气,“据说,她在夜里潜入了于洛被囚禁的地方想放对方逃走,结果被发现了。” 想放于洛逃跑,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魏婷惜这么做是为了谁。然而痴心至此却终是难以得到回报,可悲可叹。 尹宸星垂眸,慢慢从信封中取出那张所谓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被抽出的瞬间,一枚闪着柔和银光的小物件从信封底部掉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他的掌心。 是那枚订婚戒指,上面还刻着魏婷惜的名字,他记得当日戒指的款式是她自己挑选的,彼时她指着柜台笑着对售货员说“就要这个”,漂亮的丹凤眼光影微漾,美不胜收。 现在戒指却又回到了他这里,也许,再也没有送还的机会。 ……“记住这种感觉,别忘了,除了于洛少主,还有一个叫魏婷惜的女人喜欢过你。”是的,那个吻的触感,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终归是如愿了,尽管用了短暂的时间爱了不该爱上的人,却成功地在他心中留下了永久的痕迹,再也无法抹去。 尹宸星把自己手上那枚戒指褪下来,和魏婷惜的放在一起,而后,缓缓攥紧。 “我绝不会放过于靖。” 旧恨新仇,罪无可恕,无论要等到什么时候,总有一天自己会让于靖付出应得的代价。 楚霁波澜不惊地投来一瞥,沉声应道:“他必须死。” 必须死。 过度容忍,只会令其变本加厉。 或许,实在不该再步步退让了。 是夜,外面冷风萧瑟,茶馆中却是灯光柔和、暖意融融。 顾尘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微笑着给对面的客人斟上一杯。 “我喜欢这里的庐山云雾,尝尝吧。” “我对茶没什么研究,只是喝着玩。”对面的女人似是轻笑一声,“尘尘,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喜欢附庸风雅。” 顾尘秀眉微扬:“死丫头,原来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以为你早把我和少庭忘了呢。” “呵,我哪敢啊,少庭那小子会把我杀了的。” “嗯,这下咱们三个才算是真正聚齐,依我看,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顾尘笑道,“你刚才说自己对茶没什么研究,那药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包,托在掌心递了过去。 女人饶有兴致地接过来,纤长手指在纸包边缘轻轻一弹,便有少许微小的浅褐色粉末落到掌心,她将之捻开,凑近鼻尖闻了闻,神色微变:“这是……金三角那边的赤练粉?” “聪明,没想到你一看就知道。” “别闹了尘尘,我从十岁开始,整整学了十二年直到现在,若还没点本事,怎么有脸来见你们两个?”女人轻盈地勾起唇角,不觉中便带了几分傲气,“要知道,学医药就这点好,可以救人,更可以杀人。” 她有这个自信。 顾尘慢悠悠啜了一口茶水,笑着举杯示意:“那么……思思,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而与此同时,钟黎正在无极总部和楚穆汇报情况。 楚穆坐在落地窗前,平静地望向大楼外面的车水马龙,侧颜俊美,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钟黎啊,你跟着我也有很久了吧?” “是的,主人。” “我待你如何?” “主人的恩情,钟黎没齿难忘。” “很好。”楚穆顿了一顿,转过头来正视着她的眼睛,“如果我现在要你去杀人,你可愿意?” 钟黎蹙眉,看起来颇为不解:“主人何出此言,杀人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难事。”她自加入无极那一刻起就在不停地为楚穆执行任务,双手染血,背负的人命数不胜数,至如今早已习以为常,没想到现在楚穆会突然提出这样荒谬的问题。 但聪明如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话中深意 ――楚穆从不讲没用的废话,他会如是问她,只能说明,这次要杀的人足够特殊。 楚穆道:“我了解,只要你肯出手,没有不成功的道理,但这个人所在的地方比较难靠近,我希望你能做好足够准备。” 心底蓦然涌起不好预感,钟黎抿唇,不自觉便放低了声音:“愿闻其详。” “你应该很清楚,钟黎,阿霁身为无极少主,担负着整个组织的荣誉和利益,而他目前却在不断出现着感情用事的迹象,我不能允许有人这样扰乱他的心智。” “主人的意思是……” “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要做的是帮助阿霁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继承人,而不是处处迁就纵容他,在这点上,连思做得比你好。” 钟黎恍然。 看来连思已经把最近的情况都和楚穆提过了,又或许,远远不止这些。可是连思何必这样做?因为忠诚么?那么如此又将楚霁置于各地? 她晓得楚穆要让自己去杀谁了。 祁白。 的确,艰难无比,最重要的是,她很可能根本就下不了手,哪怕只是为了楚霁,她也定然做不到那般冷血。 要怎么办,才能两全。 楚穆将她的迟疑尽收眼底,他微笑,却依旧掩不住眸中掠过的一丝凌厉。 “别告诉我你心软了,钟黎,一个杀手若是心软,那么她的下场就只有死。” 钟黎低下头,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个叫祁白的男孩,实在耽误阿霁太久了。你一向把阿霁当作弟弟对待,也不希望看着他这么毁了自己吧?” “可是主人,杀了祁白,就相当于要阿霁的命。” “我相信我的儿子不会那么软弱。”楚穆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假以时日,他定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一定能够理解……吗? 钟黎无法描述此刻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留在无极整整十年,她已经对楚穆了解太深,没有哪个黑道领袖不心狠,而这个男人,无疑能把这个特质发挥到极致,他要完成的事,他要解决的人,从来没有收回命令的道理。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即使是楚霁,他所谓的独子,在必要的时候,楚穆也可以毅然放弃。 活着只是为了自己而已,这就是人性隐藏最深也是最卑劣的一点,何况楚穆已经登上了这样的高度。如果说要从楚霁和无极中二择一,他定然会选择无极。因为在他看来,任何人为了无极的牺牲都是理所当然。 这也许就是王者的思维,太理智,却太残酷。 她无话可说。 “我知道了,主人。” “嗯,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是。”钟黎抬眸,精致眉眼间已重归一片平静无波,“请主人放心。” 楚穆满意地点头。 殊不知,有时候退让一步,并不意味着妥协,而是代表着,另一种选择。 钟黎回到别墅的时候已是凌晨,尹宸星他们都睡了,只有楚霁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走到门前朝里面望去,见楚霁正倚在床边,手里还攥着一沓文件,眼睛却已经阖上,只不过睡得很不踏实,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直看得人心生疼惜。 他本就浅眠,这么多年都是,稍有动静就能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为了无极,为了这个组织所谓的利益和荣誉。 可他明明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被迫成熟并承担这些? 人生从来都不公平。 她来到无极整十年,除了三个兄弟,就只见过一个人能让楚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只有一个人能让楚霁感到安定和温暖,那就是祁白。 楚霁说过,祁白的出现是他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迹。 她怎么忍心亲手扼杀他心中不可替代的小太阳,即使身为杀手根本没资格心软。 钟黎知道,若是真的照做了,那么自己将一辈子活在楚霁的仇恨之中,她不能如此,她承受不起。 她自始至终都在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而事实上,她能帮到他的地方却少之又少,也许,现在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十年报恩,她欠楚穆的,早就还清了,这一次,她只想凭心做回决定,哪怕只是为了楚霁。 “阿霁,我会尽力而为。” 再没什么会比现状更糟糕了不是么?唯愿放手一搏。 风雨将至,既然迟早会面对,倒不如让那一天来得更早些。 ……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形势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怎样的变化,所以,即使你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准备,灾难依然会不期而至,直叫人措手不及。 几日后,连思找借口把尹宸星三人都支走,把楚霁独自留下来,说是有正事要讲。 楚霁有些疑惑,因为连思从来没有这么刻意地和他单独谈过事情,今天的确有些反常。 “怎么了?” “我研究出了一种药。”连思身上还披着工作时常穿的白色大褂,她微微抬头,眸光晶亮带着罕见的欣喜,“可以通过刺激神经达到促进肢体恢复的作用。” 肢体恢复,这四个字如同霹雳般瞬间在楚霁脑海中炸开,他下意识起身,声音带着些微颤抖:“连思,你说真的?” 连思微笑着点头:“我也是咨询了国外的医师朋友才有头绪的,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想着成功了再和你商量 —— 祁白的左臂,或许还有希望。” 最后这一句,无疑戳中了楚霁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药现在在你手上么?” “当然,只是……”连思说这话时,神色却莫名地犹疑起来,“但我必须说一句,阿霁,这药虽是配出来了,可疗效什么的还不能确定,而且会不会有副作用,我也不确定。” 万事都有第一次,然而第一次的尝试,往往意味着极大风险。 姑且不说这副药如何交给祁白,单是有可能出现其他副作用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慎重考虑。 如果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反而比之前更加糟糕了,怎么办。 起初狂热的心情逐渐冷却下来,楚霁垂眸沉吟半晌,低声问道:“可能会有什么副作用?” 连思无奈:“我也没尝过,怎么告诉你?不过,失败的几率大约有三分之一,我之所以把他们三个都支走,就是怕他们知道这事后胡闹。” “那依你之见呢?” “我准备在组织里找个可靠的手下试药,这才来和你商议一下的,你有合适人选么阿霁?” 楚霁蹙眉:“试药?” “嗯,确保没大问题之后再想办法交给祁白啊。”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按理说应该没有,但是……因为这里加了几种强效药剂,所以我也不太确定。”连思叹了口气,眼底蓦然掠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影,“阿霁,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吧。” 楚霁阖上眼睛久久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直到他再次开口。 “把药拿给我。” “……什么?” “把药给我。”他沉声道,“我替他试。” 连思一惊:“别闹,你考虑后果了么?主人要是知道会杀了我的!” “我不会让他知道。” “问题是……” “好了,别再说了。”楚霁平静摇头,声音从容,“我信不过别人,只能亲自来。” 我不能让他承担那些未知的风险,无论任何人来做这件事,都不足以让我安心。 只有我自己来才可以,哪怕是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连思顿了顿,从桌上斟了满满一杯温开水,而后,自怀中摸出一个纸袋,将其中药粉尽数倒进杯中。 褐红色液体轻漾,楚霁凝视杯壁良久,终于抬手端起,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可以。 楚霁没有想到,从来对无极忠心耿耿的连思也会有加害自己的一天。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咬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强迫自己不要失去意识。 手腕上一道细细的红线顺着静脉的方向蔓延开去,触目惊心。 他是听说过的,赤练粉,金三角的特产剧毒,三日之内未得解药,必死无疑。 连思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神色淡然,目光似轻嘲,又似怜悯。 若换做以前,她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骗过他的眼睛,这一次的成功,只是因为他有了弱点。 祁白是他致命的软肋,任凭曾经的楚霁再怎么不可一世,现在也只能是这个样子,爱到极致卑微。 “阿霁。”她缓缓开口,“别怪我,我们各卫其主。” 楚霁以手撑桌倔强地站立着不肯倒下,他忍着钻心入骨的疼痛挺直脊背,正视着她的眼睛冷笑:“连思,无极待你不薄,你这样算什么?” 背信弃义,冷血无情,我从未想过你竟是如此心如蛇蝎的女人。 我们兄弟几个自恃阅人无数,却终究还是看错了你。 “无极确实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只可惜我早在七年前就加入了烈焰,因为我爱的男人在那里,所以,我没得选择。” “是……周少庭?”果然,又是烈焰,他的敌人当真下得一手好棋。 连思微笑,算是承认:“我在无极辛辛苦苦拼了这许多年,直到我要的资料全部到手,阿霁,你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 杀了你,我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回到烈焰去了,然后,拥有与他并肩而立的资本。 这就是支撑我忍了这些年的唯一信念,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我很抱歉。” 锋利的匕首在吊灯下反射出炫目的寒光,带着轻微破风声朝楚霁的心口狠狠刺下。楚霁踉跄着后退一步靠上墙壁,用力攥住刀刃,血顿时顺着掌心淌下染透了衣袖,他清喝一声,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把连思推了回去,随即凌厉一掌劈在了她的腹部。 连思势头不稳,几乎要歪倒在地,刚刚勉强站直身体,却见楚霁捂住胸口,又是一口鲜血呕在了地面上。 方才那一招已经牵动了内力,这样只会让毒性挥发得更快,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时机。 杀了他,是的,杀了他。 匕首再度高高举起,却没想到,大门就在此时被蓦然推开,紧接着尹宸星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阿霁!” 来势如风,他恶狠狠地将连思撞向身后墙壁,眸中仿佛要燃起火焰。 本来只是碰巧要回来取件东西的,却不曾想见到了这样一幕。 还好赶上了,还好没有再晚一步。 不可饶恕。 兄弟在侧,楚霁这才感到自己已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他咳着血闭上眼睛,一时只觉五脏俱焚。 在意识被完全淹没的前一秒,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某个少年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 小白。 ……祁白蓦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心跳得厉害,他抚上额头,竟摸到一手的冷汗。 “怎么了?”身侧周少庭低沉的声音传来,“做噩梦了?” “大概吧,记不得了。”他叹了口气,“我果然是不适合午睡。” 周少庭抬手揽住他,凑上去在他耳边带着暧昧的语气轻轻道:“可我喜欢看你睡熟的样子,很可爱。” “你用可爱这个词形容一个大老爷们不觉得奇怪么?” “很奇怪么?”周少庭顿时被他逗笑了,“我从小就这么形容你啊,那时候你可从不提意见。” 祁白唇角微扬:“那时候我们也不是现在这种关系。” 周少庭神色一滞。 现在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他知道,这至少说明祁白已经默认了某些事实,但那语气中无法掩饰的伤感和认命的成分,却让他瞬间觉得不知所措。 该庆幸吗?可这明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白了,尽管依旧深爱。 物是人非。 “小白。”他低声道,“我一定会杀掉于靖的,相信我,暗社的气数就要尽了。” 祁白闭着眼睛慢慢向后靠去,将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像是逃避的姿态,没有回答。 气数将尽么?那为什么危机感却一日重似一日,让他几乎没有一刻安心?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少庭。” “嗯。”周少庭搂他搂得更紧一些,“在呢。” “你……早已经都策划好了吧?” “你指什么?” 祁白手指扶上他的肩膀,微微收拢:“无极呢?” “小白,你还是心心念念着无极。” “无极是暗社的盟友。” “结盟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现在他们只能选择明哲保身。”周少庭低头看他,语气淡淡的,“你到底是关心目前形势,还是只为了问一问楚霁呢?” 祁白也不生气,反而自嘲地笑了:“你还在怀疑我?” “……没有。” “罢了,横竖你也从来没有真正信过我。” 周少庭登时心知自己讲错话,连忙摸了摸他的头发放柔声音:“乖,怎么会,别乱想,你不喜欢我便不提了。” 这样的宠溺,这样的迁就,从来只会对着他一个人显现,得到不易,才害怕再次失去。 在祁白的面前,他常常会忘记自己是周少庭。 祁白任由他抱着自己,叹息一声,转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睫毛低垂,遮掩了眸底一切复杂光影。 的确是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幸好,自己还记得应该做些什么。 纵使穷途陌路,但使初衷不改,这一刻,已作抉择。 第12章 第 12 章 那日因为心系楚霁伤势,尹宸星无意恋战,终是免不了被连思瞅准破绽,让对方使用袖中迷烟而逃出了别墅。 当晚,无极总部听闻了烈焰总部移至C城的风声。 赤练粉三日之后即无解,在金三角地带,这种药品早已经断货,不知道烈焰是怎么找来的 ——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烈焰总部,根本没有得到解药的途径。 是夜。 楚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沉睡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他的生命迹象正在逐渐趋于衰微。 钟黎不见踪影,尹宸星已经与楚穆说明了当下情况,当时楚穆只是沉默片刻,淡淡一句“我知道了”便挂掉了电话。 连个足以让人安心的答复都没有。 究竟为什么,明明已经不容耽搁。 尹宸星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连指甲嵌入掌心也未在意,只觉心急如焚。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 而与此同时,肖然和林时伊正在房间内安静沉默地相对而坐。 “……主人的电话,你也接到了吧?”许久,终是林时伊先行开口。 肖然缓缓点头:“是,去烈焰取解药这种事,除了你我,再没有更好的人选。” “其实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再拉上你。” “别闹了十一,你很了解主人那种滴水不漏的性格,他已经错信了连思一次,怎么还能允许自己的决定有二次差错?”肖然无奈,“只有我们两人都去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哪怕有一人陷在烈焰,至少还可以留一个把解药带回来。” 连思背叛,钟黎不在,尹宸星更适合留下待将来辅佐楚霁,所以在无极所有成员中,若说还有谁具有潜入烈焰的实力,那便只剩下肖然和林时伊。 无论是肖然、林时伊亦或是尹宸星,从小接受训练培养直至如今,都不过是为了少主楚霁而存在着,或者说,为了无极的兴旺而随时准备被当作利用的工具,赴险,甚至牺牲。 事实上,已有觉悟,也很清楚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肖然,去烈焰为阿霁取药如何?我知道你可以。”“是的,主人。” ――“十一,去烈焰为阿霁取药,和肖然一起,有问题吗?”“没有,主人。” 楚穆只道二人万万不敢违拗自己的意思,却不曾料到,他们同样心甘情愿,因为有些事情,从来都无法通过所谓利益和荣誉去衡量。 忠诚,信念,情谊,他们只清楚,楚霁是自己想要用性命去守护的兄弟。生生死死,风雨同路,既然现在楚霁需要他们,他们就没有理由不迈出这一步。 阻碍者,佛亦可杀。 “好,那就一起去。”林时伊破天荒地没有和他争执,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再过半个小时就动身,还有,不要告诉宸星了。” “我明白。” “到时候,保护好自己。” 肖然微笑着坐到他身边,习惯性揽住他的肩膀,低言轻语:“这话应该我来说的,记得站在我身后。” 站在我身后。 林时伊叹息着抬手抚上对方的脸,清秀眉眼间显出几分难得的迷茫和伤感:“肖然,如果我这次没能回来的话,你……” 肖然却蓦然低头,把他所有的言语都封在了缠绵而热烈的深吻之中,两个人紧紧相拥,投入地彼此回应着,仿佛要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痕迹烙进对方生命般决然无比。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你要表达的心情,我都懂得。 所以,不如在这一刻好好地陪伴我。 寂静黑夜如同华丽的幕布,不加选择地包容了一切肮脏事物,谁的挣扎,谁的悲伤,都在呼啸的风声中被安静隐藏。 连思终于回到了烈焰,且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来迎接自己的周少庭。本是惯常淡然从容的女子,此刻竟激动到失去了控制,冲上去就抱住了对方。 “少庭,我好想你。” 周少庭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而后,微笑着把她从自己怀里扶起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思思,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记了。” “呵呵,怎么会,多少年的交情,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周少庭随手把她一绺乱发别到而后,声音低沉,带着惑人的魅力,“那……思思,我托尘尘交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连思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眼波盈盈含着笑意:“当然,我什么时候失败过,他这次是绝对活不了了。” “未必,赤练粉三日无解,我们得防止万一。” “你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么,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你懂我。” 连思秀眉微扬,笑容更显娇美:“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了,不过少庭,我听尘尘说祁白也在你这里,最好还是别让他见到我了。” “我正有此意,这几日你先在客房歇息着,免得被小白撞见。”周少庭说到这里,禁不住低声叹息,“我怕他接受不了。” “他若知道无极的连思医生竟是烈焰的人,定然接受不了。”连思如是道,“更何况,我还对楚霁下了杀手。” 如果祁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难保不会出现过激举动,他和楚霁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且这样也难免会给周少庭带来麻烦,节外生枝毕竟不好。 “所以,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谁能想到,叱咤风云的周少庭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没办法,楚霁必须死,我毫无选择余地。” 只能如此。 屋内良久沉寂无声。 周少庭并未发觉,此刻就在大门之外,祁白隐在转角阴影处,将所有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并非刻意近前,只是路过,只是巧合。 这样的消息却到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他这次是绝对活不了了。” ――“更何况,我还对楚霁下了杀手。” ――“没办法,楚霁必须死。” 必须死。 所以呢,阿霁,我们到底还是躲不过去,对么?我以为自己抽身而退就能不再连累你,可是这也依然无法阻止你陷入危难。 告诉我,我还能做些什么。 别这么对我,我求你…… 从上午便持续不断的胃疼仿佛在瞬间就开始加剧,直至牵扯着每根神经都在叫嚣,撕裂般地痛着。他捂着胃部,颤抖着弯下腰去,冷汗顺着额头缓缓淌下,逐渐在地面晕开水渍。 绝妙的讽刺,原来他用尽全力,也没能逃脱这个注定的局。 或许,生于黑夜,归于黑夜,最终还是要被命运遗忘抛弃。 却还要奢望什么呢? 五脏俱焚,他茫然地仰头,曾经清澈含笑的眸光中,映出了血的痕迹。 周少庭走进房间的时候,祁白正躺在床上,略显单薄的身体蜷在被子里,只有毛茸茸的脑袋还露在外面,直看得人心生怜惜。 “小白?”他轻声唤着,“睡了么?” 祁白懒懒地翻过身来,目光朦胧地看他一眼:“没有,你说今晚要来陪我,我等着呢。” “真听话。”极少见到他如此乖巧,周少庭心情大好,含笑道,“我说过要陪你睡,定然是不会食言的。”说着脱下外套,挨着他躺下来,左手很自然地环上了他的腰。 祁白没有躲开,只是将目光淡淡掠向周少庭身后的床头桌:“少庭,你刚才去见老朋友了?”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是女孩子吧,嗯?” 周少庭瞬间失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傻,这满身的香水味,你也不知道换件衣服。”祁白嗔怪地白他一眼,“美女入怀,感觉不错是吧?” “……小白,你在吃醋么?”周少庭万没想到祁白竟会为了这个问题而和自己闹别扭,他怔了很久,低下头去眼神明亮地注视着对方,“我不是在做梦吧?” 祁白尴尬地轻咳一声:“傻不傻啊你,我还没问完呢别岔话题,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周少庭疑惑地沿着他所指方向转过头去,见桌上摆着自己刚刚放在那里的营养水,笑着回答道:“这是给我那个朋友准备的,她常年研究药物,难免伤身,这是用来促进恢复调理身体的 —— 我和她就是纯粹的友谊,你可别瞎想。” “骗都被你骗到手了,我还能怎么瞎想?”祁白鼓着腮帮卖萌,顺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胸前的结实肌肉,“拿过来,给我尝尝。” “呃,小白,那不好喝的。” 祁白不搭理他,径直越过床铺把瓶子取了过来:“有益无损的药嘛,反正我这两天也胃疼,不能让那个女人把好东西全占了。”语毕把玻璃瓶固定在床边架子上,单手拧开瓶盖就喝了一大口。 周少庭眯着眼睛坐在旁边看他胡闹,俊秀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直有种要把他扑倒在床上好好疼爱一番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还是不要过于心急吧,来日方长,至少现在已经有进展了不是么?等他彻底忘记了楚霁的那一天,才是真正得到了人,也得到了心。 没关系,在他身上,自己可以付出无穷无尽的耐心。 “小白,味道如何?” 祁白发呆良久,突然抬头瞪他一眼,紧接着欺身上前,恶狠狠堵住了他的唇,将自己口中的药水尽数喂给了他。周少庭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便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欣然接受。 这个亲吻算不得温柔,却漫长无比,直至两人口腔内都充满了营养水苦涩的味道。 “难喝死了,再不要上你当。”祁白轻哼着放开周少庭,费力把瓶盖拧好,随手扔到他怀里,“该睡觉了,不许打扰我,也不许趁机占便宜。” 周少庭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口笑道:“放心吧,横竖今晚的便宜已经占够了。” “……去死。” 周少庭本来还想调侃两句,不料房门突然被急促地敲了数下,他微微皱眉,却还是起身沉声道:“进来。” 一名烈焰成员恭恭敬敬走进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波澜不惊地低头,眸中却有凌厉光芒一闪即逝。 “知道了,下去吧。”他复又走到床前,动作轻柔地抱了抱祁白,像对待小孩一样轻声哄道,“突然有点事情要处理,今晚可能不能陪你一起睡了,明天补给你好不好?” “嗯,你去吧。” “真乖。”……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关紧,而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祁白安静地侧身躺在床上,半晌,缓缓睁开眼睛,眸底冷寂,漠然幽沉到看不见尽头。他将睡衣宽大的袖子举到面前,从里面抖落出来用塑料袋裹着的半包药粉。 周少庭生性多疑,所以身上常常会携带着各式特制□□,以备不时之需 —— 譬如上次,他顿起杀心当场毒死了一个前来谈判的帮派首领,事后又雷厉风行地接管了那个首领名义下的所有产业。 这个习惯,祁白再清楚不过,而寻到机会拿到其中一包,对他而言也不是太难办到的事情,何况周少庭也断然不至发觉。 那本来是给将来的自己准备的,却不曾想,提前派上了用场。 连思,既是周少庭交给你的药水,你定是不会怀疑的,对吧?不仅不会怀疑,还会带着感激的心情一口一口将其喝尽 ,对吧? 怪只怪你要杀那个我今生今世都不忍伤害的男人,怪只怪你成为了把我逼至绝路的最后一步棋,下地狱么,我不介意。 自作孽,不可活,从来怨不得任何人。 林时伊和肖然已经被逼到了烈焰总部顶层的尽头。 早就猜到对方会有埋伏了不是么?连思回归,必定告知一切,于是他们来取解药的行为,理所当然地会被列入对方的准备过程。 只不过没得选择,哪怕对方布下了刀山火海,他们也必须如约而至。 从胸口直到右臂已经鲜血淋漓,肖然咬着牙把林时伊护在身后,恨恨不已地注视着不远处逐渐逼近的一众烈焰成员,两人终于瞅准时机闪身隐在狭小的转角处,开始各自清点子弹。 “还有五颗。”林时伊重新装好弹夹,靠在墙上深深叹息一声,“绝对不够我们冲出去。” “不怕,我也还有五颗。”肖然不断调整呼吸,试图以此来平复身上牵扯神经的剧烈疼痛,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天窗,而后从怀里掏出那瓶好容易才从仓库中寻到的解药,用力往林时伊手里一塞,“十一,我们现在只能先保证一个人逃走,先回别墅把解药交给宸星。” 林时伊苦笑:“这种想法也太荒唐了,你看这种形势,哪里逃得出去?”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沈梓君清越的声音:“肖然,林时伊,别再挣扎了,识相的就赶紧出来,少主说不定还会看在祁白面子上,饶过你们。” “去他大爷的,老子用不着!”林时伊愤怒地扯着嗓子吼,“回去告诉周少庭,小白这辈子都是阿霁的男人,让他想都不要想!有本事就进来杀了我们啊!” 肖然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脸色苍白一字一句道:“别和她废话了,听着十一,我有办法保你出去。” 林时伊惊讶地顺着他所指方向往上望去,看到了那扇天窗,顿时恍然,却是坚决摇头:“不行。” 他太清楚肖然要做什么了,肖然的意思是让他踩着自己爬上天窗并逃出大楼,若是如此,实在无异于亲手将肖然推向危难。 他怎么能同意。 不过片刻,外面的脚步声又靠近了些,似乎是对方察觉到他们子弹耗光,开始试图寻找突破口。 肖然果断探出身子连开三枪,解决掉了最前面的三位烈焰成员,他和林时伊本就都是弹无虚发的神枪手,这点准确度还是有的。 脚步声复又迟缓下来,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别傻了十一,阿霁还等着你的解药,我们耽搁不起了。”肖然转过头,极力压低声音,“你先走,我随后就来,好不好?” 随后就来,怎么还会有这种机会?说这样的谎话,骗得了谁。 林时伊闭着眼睛,直至把下唇咬出血来。 “肖然,你先走。” “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就走不了。”肖然伸手抱住他,一字一句坚定无比,“十一,听话。” 听话。 又不是那些痴男怨女,何必让来让去,你的心思,我都能懂,如果真的只能有一个人离开这里,那么我情愿那个人是你。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我早已做好准备。 肖然凑上前去,温柔吻去了林时伊唇边的血迹,他笑出一对深深酒窝,留恋地注视着对方眸中的、自己的倒影。 “走吧。” 强劲的臂膀拼尽全力向上托举,肖然能清晰感觉到伤口刹那间撕裂的痛楚,血汨汨而下,他仍是微笑着,坚定地朝林时伊点头,示意自己可以。 手中的解药瓷瓶还带着些许温度,林时伊攥紧手指低喝一声,利落地借助肖然的力量攀上了天窗,那扇窗户着实很狭窄,但却奇迹般地可以容纳他一个人。 砸开窗户的瞬间,眼泪终于汹涌而下,就连窗檐上锋利的铁钉刺破手掌,他也浑然不觉。 肖然,肖然……自己要把肖然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再望一眼,却听到肖然在下面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林时伊你别回头!” 别回头,快点离开,尽管这一刻让彼此都痛彻心扉,却依旧不得不选择最残忍的那种方式去面对。 只要你能好好的,我真是什么都无所谓。 天窗上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内,肖然释然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因听到异常动静而不顾一切冲进来的烈焰众人,也不在乎对准自己的几十支枪口,只是挑衅般地微笑。 终究还是他赢了,不是么? “少主有命,把他带回去听从主人处置。”沈梓君的脸色有些难看,冷艳眉眼间隐现怒气,她思忖片刻,又刻意补充了一句,“记得,关押的地方,是地下水牢。” 也许某些时候,烈焰需要同无极,做一笔不公正的交易。 两日后,周少庭接到了手下报来的消息:连思在客房暴毙。 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以至于在看到连思尸体的时候,思维还未回归正路。 连思躺在客房沙发上,脸色发青,七窍出血,很明显是被毒死的,她甚至还惊恐地睁大着眼睛,似乎不明白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桌上还摆着那瓶作为罪魁祸首的营养水 ――是他亲手交给她的,她当时还在为他的细心而高兴,说一定会按时服用。 脑海中突然闪现过那天晚上祁白看到营养水后的眼神,还有那个不明意味的吻。心底一点一点冰凉起来,周少庭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什么。 他随身携带的□□,全部都是发作迅速的急性毒,而祁白要偷到一包,也是极为容易的。 如果说祁白是因为嫉妒争宠才要下杀手,他死也不会相信,唯一的解释,就是祁白得知了本不该知道的事实。 会让祁白如此疯狂的来源,只能是楚霁。 并非回心转意,也并非寒玉转暖,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祁白仅仅是为了替楚霁报仇,只是这样。 小白,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你觉得我容忍的还不够么? 你爱得多自私。 “厚葬连思。” “是。” “另外,把祁白给我带过来。” 手下刚刚答应着,门外便传来了低沉平静的男声。 “不用,我来了。” 周少庭回过头,见祁白正在一干人的注视下慢慢走过来,直到在距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定。他忍耐地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终于低声问道:“小白,毒是你下的?”尽管心里已经确定了答案,却还是禁不住想听对方亲口承认。 祁白坦然地点头:“对,是我。” “…为什么?” “很简单啊,就是想让她死。” “因为楚霁。”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祁白微笑:“既然你都清楚,又何必问我。” 如此轻轻巧巧,就连半分愧疚和歉意也没有。周少庭突然就在此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做过爱上自己的打算。 “小白,告诉我,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你对我很好,从小时候直到现在,一直都很好,但是……”祁白缓缓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眸中有温柔光影一闪即逝,“少庭,这里已经被阿霁填满了,终此一生也再不会容得下其他人,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只能这样选择。” 即使我再也无法拥有站回他身边的资格,即使我和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执手相望履行承诺,没关系,只要他安好就可以,无论我再怎么落魄,但凡是还活着,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你永远也想不到我会疯狂至何种地步,这世上除了楚霁,我早已百毒不侵。 周少庭脸色阴郁地沉默着,眼底怒意深沉,冷如飞雪。 良久,他似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罢,看来无论我再等待多久,也终究是代替不了楚霁。小白,你太狠了。” 对一人深情痴情,则对一人无情绝情,多可笑,我始终是被你放弃的那一个。 凭什么。 祁白不闪不避地看着他:“你远比我心狠,少庭,有几分利用有几分真情,我们明明都了解。” 当局者迷。 “好,很好……”周少庭自嘲地笑了,他一把攥住祁白的手臂,转身拖着对方朝外面走去,“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其实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做决定时就注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不过,有的人选择了临阵退缩,另一部分人却选择了义无反顾地继续。 地下水牢的铁门被轰然推开,祁白站在门槛边,,目光顺着齐腰深的冰水慢慢上移,然后,他就看到了被铁链紧紧锁住的肖然。 肖然浑身鲜血的泡在水里,低垂着眼睛脸色惨白,听到动静这才缓缓抬头朝这边望来。 “小白?” “肖然。”祁白只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停在原地,一时只觉得全身冰冷,脑海中长久空白。 周少庭从后面搂住他,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肖然这属于自投罗网,我只好成全他,不过你放心,林时伊侥幸拿着解药跑掉了,所以楚霁应该暂时还死不了。” 祁白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怎么,你不高兴么?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周少庭吻了一下他的耳垂,语气低柔,但这样的语调,此刻却莫名让人心底生寒,“小白,要不要猜一猜我会怎么处置他?” 要怎么,处置他……祁白又看了一眼肖然,而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转过头去:“你想让我做什么,说吧。”很简单,把他带到这里来见肖然,又刻意讲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无非就是想折磨自己罢了,至于具体方式,他想,周少庭最清楚不过。 周少庭算准了他不会对肖然坐视不理,那是楚霁最好的兄弟,而楚霁拼死也要维护的人,就是他不得不在意的人,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的小白就是聪明。”周少庭笑着,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你知道么?我曾经想过,要等着你真正接受我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不会碰你,但是……”声音逐渐变轻,近乎耳语,“……现在我改主意了,小白,我想要你,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要了你。 你答不答应。 祁白狠狠地颤抖了一下,顿时本能地挣开了他的怀抱:“你说什么疯话!” “我清醒得很。”既然注定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心,那么,我至少要得到你的人,以此证明我周少庭从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包括楚霁。 而小白,你就是我最好的奖品。 “……不可能。” “好啊,我就知道你不肯同意。”周少庭脸上笑容更甚,“你还有五分钟的考虑时间哦,时间一到,我就会亲手挑断肖然的手筋,再过五分钟,则挑断他的脚筋,这样的话,即使他将来能活着回到无极,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肖然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咬牙切齿地吼着:“周少庭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有本事你就废了我,老子不在乎!”说着便开始试图用力挣脱锁链,结果却只是徒劳无功。 “别挣扎了,没用的,只会越锁越紧。”周少庭好整以暇地从怀中取出一柄锋利的军刀,眯着眼睛看着其在水牢顶灯下反射的寒光,一面朝肖然走过去,“不用紧张哈,疼一下估计就过去了……诶?”衣角瞬间从后面被人拽住。 祁白扯住他的衣服,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怎么小白,改主意了?” “小白别听他的!”肖然急得快疯了,“我怎么都没关系,可阿霁若是知道你这样,他会崩溃的!” 阿霁……这个名字让处于混沌状态的祁白瞬间清醒过来,他蓦然抬起头。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能保护好他的兄弟,总好过将来让自己后悔。 爱一个人,终归是做什么都可以啊。 无所谓了,真是无所谓了。 “少庭。”他顿了顿,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过来。” 周少庭未置可否地耸肩,重新走回他的身边。 然而下一秒,祁白突然抬起右手,拼尽全力照着对方面门就是一拳,去势凌厉毫不迟疑,他揪着周少庭的衣领,恶狠狠把后者推向前方。 两个人一齐跌入冰冷刺骨的深水里。 “你不是想要我么?好啊,我给你。” 周少庭伸出手指慢慢拭净唇边血迹,不怒反笑。 “小白,我真是爱死了你这种样子。” 衬衫在水中被扯破撕烂,手指一寸一寸划过光滑的肌肤,带来灼烧内心的触感,周少庭脸上逐渐染上□□的色彩,他俯着身子把祁白按在水牢墙壁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所有爱而不得的怨恨都在此刻化作了毫不留情的翻云覆雨。 占有你,折磨你,甚至是……摧毁你。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池水一次又一次没过视线,难以言喻的屈辱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铺天盖地而来,祁白用手指死死抓着墙壁,直至磨出血痕。 不过是要用疯狂一次为代价把彼此拉向深渊,粉身碎骨也只是时间问题,早就没道理再去在意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楚霁似乎陷入了繁复而冗长的梦境,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记不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 头痛欲裂,胸口滞闷得好像压上了沉重的大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见尹宸星正站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阿霁,醒了?”尹宸星微笑,“我去给你斟杯水。” “……宸星。”楚霁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我居然没死?”这话听起来说得奇怪,但确实是他心中所想,毕竟按常理来说,无极是不可能得到赤练粉的解药的。 尹宸星顿了一顿,敛去笑容,悄然望向窗边 ――在那里,林时伊正沉默而立。 “是十一把解药带回来的。” “十一……”心中警兆顿生,楚霁费力地撑起身体,喘息片刻低声问道,“你去烈焰了?” 林时伊“嗯”了一声,走过来把枕头摆好,让他以舒服的姿势靠着,声音平静:“阿霁,其他事情日后再说,你赶紧把身体养好才最重要。” 这样的林时伊,几乎沉稳到反常。 楚霁突然下意识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沉声问道:“肖然呢?我都醒了,他没道理不来看我。” “肖然出去办事了。”尹宸星见林时伊找不到解释言辞,在一旁帮着圆谎,“估计要等段时间才能回来呢。” “真的么?”楚霁是多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猜想不出其中端倪,残留的药物还在侵虐着身体,让他的情绪瞬间就不稳定起来,“宸星,你觉得我会相信?肖然哪去了!” 林时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试图阻止他起身的动作:“阿霁你冷静点,肖然……他没事,那天他为了救我,自己留在了烈焰总部。” 楚霁顿感头部一阵眩晕,他伸手,死死攥住了床沿:“肖然被烈焰抓了?” “主人正在和烈焰首领交涉,确认肖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虽然还未谈拢条件,但至少有希望。”尹宸星轻言安慰,“所以阿霁,你休息要紧,别太激动。” 楚霁闭上眼睛,向后重重靠去。肖然是为了自己才陷入困境的,事已至此,要让他怎么保持冷静? 因为区区一瓶解药,搭上了最重要的兄弟,这笔交易,根本不够划算。 他何德何能,要让自己的兄弟代替受难? “十一……对不起。” “何必说这样的话?是我们愿意的。”林时伊在床边坐下来,安慰似地抱了抱他的肩膀,“听着阿霁,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更何况我和肖然早有此觉悟。” 为了兄弟赴汤蹈火,天经地义,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也从不计较是否公平。 楚霁无力摇头:“若早知如此,我倒宁可自己直接死了,也好过……”也好过造成如今情形。 “傻子,你是无极少主,如果你不在了,我们的存在也就毫无意义了啊。”林时伊勾起唇角,笑得云淡风轻,“其实没关系的,我相信肖然会平安无事,就算他……呵呵,我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他们本为一体,甚至连命运也紧紧联系,那种默契超越一切距离,直至生死。 楚霁静默地注视着林时伊清秀消瘦的脸庞,真真切切看到了对方眼中沉淀下来的感情,温柔坚决,分外动人。 尹宸星低着头迟疑了很久,终还是缓缓开口:“阿霁,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现在情势紧张,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喘息的时间了。” “我知道。” “而且,昨天我接到消息,暗社那边似乎也出了问题。” “什么?” 林时伊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沉声接着尹宸星继续说下去:“暗社的暗夜别动队被全部歼灭,一个也没有留下。” 暗社引以为傲的战斗先锋队,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在自家训练基地被集体暗杀,而且还是处在于靖的眼皮底下。 “据说暗杀者在现场,用鲜血画了一朵鸢尾花。” 令多少道上成员闻风丧胆的、蓝鸢尾的死亡标志。 是钟黎。 “我不清楚钟黎姐为什么这样急切地要去打击暗社,但我知道,这绝不是主人的命令。”尹宸星缓缓摘下眼镜,眸色幽黑深沉,他低声叹息,“而且她这么做,无异于是在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暗社已经出动大批精英人马全面搜索,并发布了对她的格杀令 —— 虽说以钟黎的实力,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被对方所擒,且恐怕现在早已逃出国内了,但是她这样做终究还是冒险的成分比较大。 何况,暗社如今还是无极名义上的盟友,她何必急于削弱暗社力量呢? 楚霁沉吟半晌道:“钟黎姐绝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她会选择这条路,定然是有原因的。我想,应该是父亲逼她去完成什么她不愿意的任务。” 他们几个,都对钟黎拥有莫名的信任。 “钟黎姐从来不会违拗主人的意思,会让她感到为难的任务,只能是关于我们的。”尹宸星握住镜框的手指慢慢攥紧,“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楚霁在他开口的刹那间就明白了。 小白。 楚穆想要祁白的命,而钟黎,怕是选择了拒绝。 钟黎太了解祁白在楚霁心中是什么地位,忠义难以两全,她不能去杀祁白,自然也无法再留在无极,只好替他们办好这最后一件事情。 暗社终有一天会成为无极的敌人,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的威胁更降低一些。更何况,暗夜行动队曾经奉于靖的命令伤害过祁白。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不遵从任何人的命令,只听从本心。 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像他们这种人,早就见惯了生离还是死别,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就值得庆幸,又还能奢求什么呢? 只是遗憾,居然连一句感激都再没机会说出口。 屋内长久寂静,许久再无人言语。 究竟还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暴风雨,是不是就要来了? 于洛得知暗夜行动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了,他抱膝坐在地面上和于靖对视着,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被父亲软禁太久了,直到超出了心理所能承受的底线。 “于洛,这下你明白了吧?无极根本不可靠,当初的结盟只是权宜之策,事实上他们人人都是致命的利刃,等待着恰当时机收割我们的一切。” 像是来自地狱般嘶哑的声音,没想到听了二十余年,此刻却分外刺耳,于洛低头,默然闭上眼睛。 “父亲,平心而论,您又何尝对无极以诚相待?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在指责我?”于靖冷笑,“因为婷惜的事情,你对我怨气很重啊。” 于洛沉默不言。 魏婷惜被流放的事,的确令他长久无法释怀,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魏婷惜从铁门外被带走时,望向自己的坚决眼神。 “少主,如果可能的话,请善待宸星。” 一个女人尚且拥有如此勇气,而他,却无力为所爱之人分担痛苦和磨难,他究竟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尹宸星的身边? 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于洛,看着我的眼睛。”于靖沉下脸色道,“在如今形势中,若要求得生存,就要找准队伍,我们是时候考虑一下暗社的出路了。” 纵使无法问鼎黑道,至少不能让自己垮掉。 “那么……依父亲的意思呢?”话尾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呵,与其等着白道势力来冲击平衡,倒不如我们亲自打破。”于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像是对儿子说话,倒像是在对属下传达命令,“为今之计,我们需要首先除掉无极。” “为什么,不是烈焰,而一定是无极?” 于靖回答得理所当然:“烈焰现在的实力远远超过无极,虽说两家表面上还保持着力量均衡的假象,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烈焰早已胜券在握,吞并无极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说……父亲又要撕毁结盟协议了么?” “我到底要怎么和你说才能改变你那固执到死的想法呢?坐到我们今天的位置,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盟友?”于靖忍了又忍才克制住,没有给自己这个所谓不成器的儿子一巴掌,“威胁到我们安全的,就是敌人,何况是无极先行毁约,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于洛自嘲地摇摇头,眸中满是失望:“那烈焰呢?烈焰真的就可靠么?周少庭是什么人,父亲会不清楚?想想看,这么多年,我们现在甚至连烈焰真正的主人都没见过,可见他们隐藏之深。” “那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了,目前我们只需要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明哲保身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我懂,可我也同样知道,唇亡齿寒。” 暗社协助烈焰灭掉无极,和帮助无极打击烈焰,其实没有什么根本区别,无论再怎么权衡,也改变不了暗社作为一件工具的事实 —— 三足鼎立,说得多么好听,他自己也曾一度以为暗社的势力正在慢慢壮大,而现在才清楚,这个想法是多么天真。 无极历史悠久,积蕴深厚;烈焰领导有方,背景强大。和这二者比起来,暗社当真没有一点优势。 只能被利用,当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便可抛弃。 当局者迷,又或许自己的父亲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不愿意承认,他太要强,要强到偏执疯狂。 “父亲,烈焰的最终目标是要统一黑道,他们是容不下暗社存在的。” “我已经和周少庭讲好了条件,这里的势力范围我全部拱手相让,他会给暗社足够的转移资金,我们大可以去另一片地方东山再起。”于靖冷冷道,“可和无极合作就不同了,楚穆那个老狐狸不会给我一分钱,说不定还会要我的命。” 于洛苦笑:“也就是说,父亲已经做好了被烈焰完全收编,或是再次做十余年附属品的准备了么?” 这话着实戳中了于靖的痛处,他沉默良久,重重哼了一声:“我只能做到这里,暗社的未来,还要依靠你。”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父亲。” “身为暗社少主,你居然允许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于洛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双膝之中,深深叹息。 自己父亲努力了这许多年,最后也不还是落得这么个结果。早该想明白了,无论选择依靠谁,无极还是烈焰,暗社最终都会是牺牲品,也只能是牺牲品。 于靖一瞬不瞬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此时此刻他没有愧疚也没有歉意,只是觉得愤怒。他从未想过是谁造就了今时今日,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哪一点犯了错误。 时运不济,是的,仅仅是造化弄人。 “于洛,不管你怎么想,这个决定,我是不会改变的。” “……好。” “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于洛没有抬头,只是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着,“我全听父亲的。” 还有别的出路吗?对父亲不得不尽的孝道,对暗社不得不尽的忠诚,他始终只有这一条轨迹可行。要他反叛,要他背弃,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粉身碎骨,不得初心,是他的宿命。 于靖见他应允,脸色稍有缓和:“也就是说,你答应了?” “嗯。” “和无极对抗,不留余地?” “嗯。” “包括我将来让你亲手杀掉尹宸星,你也愿意?” 于洛心底蓦然狠狠抽痛了一下,疼得几欲窒息,他下意识捂住胸口,低低地应着:“……是。” 于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如此反应便意味着妥协,当即满意地点点头。 “你若早些想通,也不至于被禁闭这么久。” “现在答应也还不算晚。” “好,收拾收拾,准备出去吧,这一两天我会和你讲具体行动计划。” “是,父亲。”…… 铁门关闭的沉重声音再度响起,于洛环视一圈昏暗寂冷的暗室,手指在心口处缓缓攥紧。 方才于靖的问话还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包括我将来让你亲手杀掉尹宸星,你也愿意? 亲手杀掉自己最爱的人,一声回应,刻骨剜心。 终会有那么一天的,是的,终会有那么一天。 躲不掉,逃不开,却又放不下。 宸星,你是否也做好了同样的准备?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擦亮锋利的刀刃,等待用鲜血洗净你我所有相爱的过往。 我不愿相信,也不愿接受那样的结局,然而,只能如此。 当理智和冷漠成为了我们感情中无论如何都难以分割的一部分,最终剩下的,就只有无边无际的残忍。 第13章 第 13 章 周少庭再没见祁白笑过,哪怕是伪装出来的敷衍笑容,都再也没有过。 曾经的小太阳,终于彻底敛去所有的光芒和温度,变成了冰冷的行星。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在训练室独自对着沙包疯狂击打的祁白,只觉心里一阵一阵发疼。 还爱么?当然。整整十三年,自懵懂青涩到如今的成熟冷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不爱了。 可分明就是他自己亲手抹去了全部温暖,把从前那些无微不至的守护统统化作了占有和毁灭,又怎能怨得了别人? 后悔么?哪里还有后悔的余地。 小白,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用余下的后半生来补偿你好不好?你要知道,时间本就拥有着淡去一切的力量。 只要我们仍旧愿意等待。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见手下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 “回少主,顾尘小姐的父亲顾威……在替天今日与无极组织的对抗中,阵亡了……” 周少庭一怔,下意识问道:“顾尘呢,知道这件事了么?” “已经知道了,葬礼在明日下午举行,顾尘小姐说,希望白先生届时能到场,她有话说。” “嗯,我明白,下去吧。” “是。”…… 周少庭转过身,神色复杂地再度望向祁白,眸色深深,幽沉如海。 黑白双方的较量已经正式开始了,而这场博弈,将意味着生死存亡。 替天把矛头最先指向了无极,这其中的关节,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最终的赢家只能是烈焰,结局是注定的,容不得人不承认。 或许……可以再残忍一点,说不准向前逼近一步,就意味着海阔天空。 他始终这样认为着。 葬礼如期举行。 棺盖被重重合上,将顾威苍白如纸的面容永远隔绝在内,其实有的时候,死亡触手可及。 顾琦和顾尘抚着棺木泣不成声。 祁白一袭素黑正装站在不远处,愣愣望着顾威的黑白遗像,无声地流泪。无论怎样,这里躺着的是他十多年来最为敬重的养父,哪怕后者因为种种原因利用自己甚至是放弃自己,但曾经的养育之恩,他从不敢忘。 就这样,阴阳相隔,连句道别都来不及说。 顾尘一回头便看见了他,她顿了顿,终于还是擦干眼泪,起身走过来。 “祁白,不管怎么说,感谢你今天能来。” “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父亲。” 顾尘禁不住再次红了眼眶,然而她最终还是像往常那般倔强而高傲地扬起头,道:“我有话和你说。” “嗯。” “我觉得,你有权利知晓父亲的死因。” 祁白神色微滞:“不是因为替天的行动么?” “是替天的行动没错,但此次行动针对的对象,是无极。”讲到这里,顾尘声音渐冷,“当时我和父亲不在一个攻击范围,等我赶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心底蓦然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攫住,直让他忐忑到透不过气,祁白怔了很久,有些难以置信地小小声问道:“……是无极?”他每日待在周少庭身边,几乎处于被封锁消息的状态,根本不知道替天的行动计划,现在乍一听到事实,顿时意识到了顾尘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只是,不敢细想。 丧父之痛还停留在眉梢眼角,顾尘勉强微笑,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残忍无比。 “你一定想不到的,祁白,杀父亲的人,是楚霁。” 楚霁,那个刻入灵魂的名字。 自己是真的没有听错。 祁白脚下一软几乎摔倒,他死死攥着旁边的台案稳住身体,睁大眼睛看向顾尘。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双方火拼,枪械不长眼睛,又有什么不可能?”顾尘见他这个样子,一时只觉怒火上涌,好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吼出声来,“我手下亲眼看见的,楚霁带人前来,和父亲率领的分队相遇,他身边那个枪法极准的林时伊打中了父亲的胸口,然后他又补了一枪,速度之快,让我们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就是这样。 楚霁是无极少主,他带头除掉替天成员,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立场不同,做出的选择自然不同,站在各自的角度来看,得到的将是迥异的答案。 然而……他杀的是顾威,是自己的养父。 即使一切都可以解释,这一次,又怎能轻言原谅? 不能原谅对方,也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祁白,我希望你能认清现状,也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该去做什么。” 祁白自嘲地轻笑出声,他没再开口,转身沉默地朝门外走去。 大厅的哀乐还在不断播放着,人来人往,满眼肃穆黑色。 阿霁,你看,我们终于是完全没了退路。 我是否应该感谢命运,替我们斩断了最后一丝祈望?至此,让灵魂流浪,执着灭亡。 是非对错从来没有明显界限,有的时候,只在一念之间。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不惧死亡,却只是遗憾,今后大概再也无法触碰到你。 是夜。 周少庭走进房间,见祁白正背对着自己面向窗外,身影寂寥,莫名便生出了几分孤独萧瑟之意。 “小白。” 祁白顿了一顿,安静转身注视着他,眸色平淡如水。 “周少主,这么清闲啊,居然想到来找我。” “何必这么冷嘲热讽,我最近明明每天都会来,不是么?” “是啊,最近的确来得频繁,看来周少主也对那日水牢之行记忆深刻呢。”祁白笑得漫不经心,“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没玩够啊,还在打算着再带我去一趟?然后再□□我一次?” 再□□我一次。 在齐腰深的冰水中,在我兄弟的面前,将我所有的固执和尊严像那件衬衫一样狠狠扯烂撕毁,然后等着我在你身下求饶,等着我痛哭流涕把自己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是周少庭,那是不可能的,我纵然是死,也断然不会向你屈服示弱,你以为我会撕心裂肺般地在意,而事实上,现在早已经没有了值得我在意的东西。 那些毫不避及的字眼,总是难免分外戳人。 周少庭隐忍地摇头:“小白,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全都是我的错误吗?直到现在,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没怪过任何人,而且我从不认为这是你的错误,若立场颠倒,我也未必会比你做得更好。”祁白淡声回答,“我只是会遗憾,当初的你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从五岁直到十三岁,我视你为兄,依赖你,信任你,那时的我,是多么渴望能够永远站在你身后受你保护,以为那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永久不必经历风雨。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我一人站在原地。而后时过境迁,你回到C城,我们重逢,却意外地发现,彼此之间已经归于陌生。 有些人的相遇本就注定了将来错过,正如有时候得到也就意味着终会失去,我们无能为力。 是的,我不再需要你,你所以为的承诺和坚持,对我而言不是爱情。这一辈子,我深爱的都只会是楚霁,那个用冷漠伪装自己,却甘心把所有温暖都交给我的男人。 两个人彼此对视,用漫长的沉默较量着心底最脆弱的那道防线。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对吧?”许久,周少庭缓缓开口,“但是小白,我不会放你走的,永远都不会。” 祁白未置可否地勾起唇角:“当然,周少主想要得到的,哪里有放手的道理?我只是盼着你不会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 杀于靖。 “我一直记得,不过……”周少庭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为亲生父亲报仇,我可以替你完成,那么……养父的仇呢?” 杀顾威的人,是林时伊和楚霁啊。 出乎意料,祁白闻言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一双新月眼微微眯起,笑意平和。 “我心里很清楚,要去做什么。” 大概是祁白太久没笑过了,以至于这个笑容的深意,纵然是周少庭也难以猜透,后者微微一怔,而后从怀里取出了一柄寒光闪耀的袖里刀。 “这是你姐姐顾琦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当年你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你养父一直代为保管着。” 是祁寒曾经钟爱的贴身暗器,名叫“风雷”。 祁白接过,将锋利的袖里刀在指间转了两圈,随即紧紧握在掌心,恍然微笑。 “多谢你。” “应该的。” “应该的?”祁白抬眸,“我若现在就拿它杀了你呢?” 周少庭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你不会的。” “……对,我是不会,而且我也杀不了你。”祁白收起风雷,转身走向床铺,“我累了,要睡了。” “我在这陪你。” “随你。” 周少庭站在床边,看着他钻进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迟疑良久,一字一句道:“小白,你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我,烈焰和替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祁白静默半晌,平静回答:“你若想说,自会告诉我。” “对你而言,只要能报仇,所谓黑白两道的立场也不是太过重要了,对吧?” 这个问题太突兀,祁白手指本能地回拢,慢慢攥住了面前的枕头。 “你讲。” “我的父亲,烈焰之主周桀,同样也是替天的幕后领导者。” 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如此,一切都是设好的局,只等着既定的猎物自投罗网。替天隶属白道势力,却实际被黑道的龙头掌管着,这背后的曲折与阴谋早已不是他们能够猜度和想象的,而周少庭的父亲,也就是这个从未露面的周桀,才是毫无悬念的最大赢家。 想必这也是烈焰和所谓白道势力作出的协议。 无极,暗社,都只是陪衬而已,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败涂地的结局。 心口压抑得难受,祁白阖上眼睛,声音沉静。 “我晓得了。”如此事实,被他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而后谁都没有再开口,屋中灯光尽暗,只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相隔咫尺,却如同拦着迢迢银河,这样的距离,遥远得无法触及。 而此时的宁氏别墅,依旧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无人入睡。 在近日与替天的争斗中,表面上看起来是无极占了上风,但事实上,损失有多么严重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暗社已经撕毁盟约和烈焰再度勾结,一直躲在暗处虎视眈眈,替天不肯罢休,烈焰又伺机而动,无极如今处于腹背受敌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肖然还被困在烈焰,楚霁已经硬着头皮数次恳求楚穆,试图令其继续向烈焰交涉,然而均被后者断然拒绝,理由是不能为了一个人放弃无极整体的利益。 这个答案是三人早就预料到的,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肖然也许回不来了,这个念头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楚霁,直刺激得他几欲发疯。 自己造下的孽,为什么要让兄弟来偿还? “十一。”他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句说得坚决无比,“你放心,就算父亲不同意,我也会帮你把肖然抢回来。” “不必了,那样会死伤太多人,我和肖然都承担不起。”林时伊闻言反而笑了,抬手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霁,就算是要抢他回来,也应该我去啊。况且我太了解肖然,他若知道你的决定,定然不会同意。” 楚霁狠狠地攥紧手指:“你明明知道,以周少庭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啊,但是肖然不会害怕的,所以我也不怕。”林时伊垂眸,长长睫毛瞬间掩盖了眼底一丝寂然光影,他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温和,“从加入无极那一刻起,我们就有此准备,能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真的没关系。” 旁边的尹宸星蓦然深深叹息,无言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不是说生生死死风雨同路的吗?而此时此刻,他们居然就这么彼此相对无能为力,甚至连掉一滴眼泪的权利都没有。 “还是说说你的问题吧,宸星。”林时伊见二人沉默,再度开口,“若是真的和暗社冲突起来,你准备怎么样?” “……怎么样?”尹宸星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还能怎么样?拼命啊。”横竖也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他一直有着为无极献身的觉悟。 “你别岔话题,你明知我指的是什么。” 暗社,于洛。 尹宸星神情微滞,逐渐敛去了笑容:“十一,何必要问呢?我难道还有得选择么?” “至少你可以避免再见到他。” “我却是盼着再见他一面。”出乎意料,尹宸星的答案斩钉截铁,“如果最终注定免不了他死我亡,那么我倒宁愿让他死在我手上,亦或是让自己死在他手上,总好过事后从别人那里听到对方的死讯。” 既然残忍,索性残忍到底,反正终究会有那么一天,倒不如成全彼此。 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而有些爱情,只能用鲜血浇灌,方有盛开的机会。 “宸星,你真的……狠得下心么?” “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会怎样选择,又或者,去问阿霁。”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自己,楚霁顿了一顿,终是无奈地扬起唇角。 “我有什么资格回答这个问题?我甚至都不知道小白现在过得怎样。” 他过得好不好,周少庭有没有用心待他。 从来不敢细想。 林时伊低声道:“你别怪他。” “我哪里有怪过他?他当初为什么会那么绝情,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回忆起往事,楚霁神色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但是很快,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被温柔光影深深浅浅地填满,仿佛曾经无数次面对着祁白那样,星辰般动人,“我尊重他的一切决定,因为我太懂他。” 了解越深伤得就越深,却依然忍不住冒着鲜血淋漓的危险,不屈不挠地爱着 。 因为那是小白啊,是他的小太阳,永远想要勇敢守候着,哪怕会被灼伤。 尹宸星伸手,重重搭上他的肩膀:“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也是。”林时伊沉声道,“好兄弟。” 楚霁明朗一笑。 生死何妨,逆天何惧,所幸还能带着信念一起面对。 有你们,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根据当初连思带来的关于无极的内部帐目,替天已经对无极的多家产业,包括在金三角地区的交易据点都进行了重点打击,而这其中,自然免不了烈焰的鼎力协助。 另一方面,暗社的意图很明确,不管最后谁是赢家抑或结果如何,至少先要除掉无极这个眼中钉,总好过将来其再度崛起向暗社寻仇。 麾下的小帮派接连覆灭,在这种情况下,无极内部已经陆续开始出现了人员流失现象。 这是一次真真正正、不留余地的夺命之旅。自此才知,立下基业不易,要毁掉却如此简单,简单到让人心寒。 硝烟弥漫,漏洞和危机,总是隐藏在繁荣之下。 转眼又至冬季。 在这期间,周少庭再没有允许祁白踏出房门半步,用他的话来说,则是不希望自己在毁灭无极和暗社的过程中,受到来自祁白的任何干扰。 “你放心,小白,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就算我不亲自下手,也终会有人取于靖性命,他活不了。” 这本是承诺,听起来却让人心底生寒。 等待漫长,直等到心如死灰,然而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却偏偏又迅速到令人措手不及。 祁白终于被放出来了,但是很快,他又被带进了另一个用钢条焊成的巨大牢笼。 钥匙插进铁锁中旋转的声音极其轻微,落在他的耳中却格外清晰,祁白抬头望着周少庭,不屑一顾地冷笑:“你这是做什么?”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周少庭将手伸进坚固无比的笼子,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小白,时机成熟了,现在,我要和楚霁玩个游戏,你就在旁边乖乖瞧着,好不好?” 我要你亲眼看着楚霁是如何被我推上绝路,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怎样终结这一切,我要你彻底心死。 有资格得到这黑道天下的,只我周少庭一人而已,所以,也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失败者,还谈什么爱情。 身后的水牢大门被轰然打开,两名烈焰成员押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肖然走了出来,在周少庭面前停住脚步。 “少主。” “我要的东西送来了吗?” “送来了。” “好,照我之前吩咐的做,天虹大厦,用私用直升飞机送他上去。” “是。” 天虹大厦是距离无极总部最近的一家产业,在最近被无极当作抵抗替天的主要据点,导致整条临安街被紧急封锁,甚至连沿海运输都因此受到了影响。 那里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白两方的战场。 而周少庭现在要带肖然去那里。 祁白下意识望向肖然,却发现后者也在同一时刻回过头看着自己,他顿了顿,从钢条之间的缝隙中,费力地伸出手去。肖然苍白如雪的脸上恍然露出一丝微笑,而后毫不迟疑地反手握住他的手指。 “保重。”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却依旧坚定万分。 祁白喉咙似被哽住,他狠狠地咬着牙,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一次,该是永别,千言万语也只能换来痛彻心扉,何必再开口。 但是能和你,能和你们做兄弟,我祁白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从不后悔。 肖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没入一片灼目光亮。周少庭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员立刻上前,集体抬起了钢制牢笼。 “小白,我们也该走了,去见你想见的人,高不高兴?” 祁白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前方即是深渊,那么,还要不要勇敢地迈过去,跌到粉身碎骨也决不后退? 是的,我会的,因为那里有你。 临安街,天虹大厦。 双方已经在此僵持了整整三天,无极的第二梯队不断想要冲进来增援,但始终被替天的精英部队挡在外围。 这里可以算是无极的最后一道防线,若不能成功守住,总部将面临覆灭的危险。 周少庭已经发来消息:下午三点,天虹顶层,肖然在那里。 肖然在那里,短短五个字,成为了令楚霁现身的、最难以抗拒的理由。 楚霁终是将总部交给了尹宸星驻守,自己带着林时伊直奔临安街。 ——“宸星,替我去办一件事情。” ——“我懂。” 终究还是下了决心,终究还是再不能回头。 每一次道别都像一场梦,等待何时梦醒,亦或是,再不醒来。 所幸,彼此都懂。 ……枪声一直没有停歇,烟尘弥漫,尸体横陈,刺目的鲜血沿着街旁的道路缓缓蔓延开去。 这一次无论胜负如何,造成的损失已然不可估量,哪怕是胜利一方都要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来恢复元气。就像当年一样,或许,比当年还要严重得多。 直升飞机就停在天虹顶层的平台上,周少庭迎风而立,似骄傲又似怜悯地俯视这一切,风衣猎猎飞舞,衬得他宛如王者。 下面的格局蓦然产生了些许变化,尽管因双方交战而扬起的沙尘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视线,但他还是发现,大部分无极人员开始朝东面聚拢 ——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来了需要他们保护的重要人物。 只能是楚霁。 “楚霁,我知道你在那里。”他将胸前佩戴的扩音器推到唇边,几乎将声音传遍了整条临安街,“有胆量就出来见我,你的兄弟肖然在顶层的房间里,你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下面许久没有传来回应,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楚霁清朗的声音同样通过扩音器远远传来。 “周少庭,把肖然放了,你要我的命,我给你。” “呵呵,你的命我要,他的命我也要,一个都逃不掉。”周少庭笑得放肆张扬,“还有啊楚霁,你就不想知道小白在哪么?他可是一直想见你呢。” 一直想见你。 站在街角的楚霁静默良久,抬手关掉了胸前的扩音器。他转头望向旁边的林时伊,却发现后者也在看着自己。 “阿霁,小白不在这里。” “我知道,周少庭断不可能把小白和肖然关在一起。”对方还要利用祁白来牵制他,甚至,置他于死地。 但他毫无办法,只要是祁白在的地方,即使知晓是陷阱深渊,他也不得不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这便是致命的软肋,是一场必输无疑的赌局。 听得周少庭又高声道:“楚霁,不说话就代表着不敢出来吧?很好,希望一会儿肖然身上□□爆炸之时,你还能如此冷静。” 肖然身上的……□□…… 林时伊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把夺过了楚霁的扩音器。 “周少庭,你他妈到底把肖然怎么样了?!” “是林时伊吧?呵呵,数月不见,我还以为你早把自己的情人忘了呢。”周少庭笑道,“放心,我已经说过了,他正好好待在顶层房间里,只不过……身上绑了强力的定时□□。” 只要时间一到,肖然就会随着天虹大厦的顶层一起被毁掉,他们将连道别的机会都不会有。 也许烈焰暂时还无法占领整座天虹大厦,但那并不意味着周少庭会轻易放弃这里,他清楚如何行动会直击楚霁的痛处,毕竟,他已经研究了这个对手太久太久。 责任,忠诚,兄弟,爱人,每一条都能够让楚霁万劫不复。 正因为顾虑太多,在意太多,所以注定永远都成为不了王者。 “记住,你们还有二十分钟。” 只有二十分钟,而已。 周少庭的最后一句话是:“梓君,计时开始。”此后再无声息。 是不是……快要来不及了? 林时伊蓦然转过身朝天虹大厦的方向狂奔而去,枪声杂乱刺耳,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如雨点般密集的子弹呼啸着自身侧飞掠而过,他躬着腰咬牙前进,一时间竟连回击都忘记了。 “十一!”手下人究竟劝阻了些什么,楚霁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不管不顾地跟着林时伊冲了出去。 来自灵魂深处的危机感在不住叫嚣,风风雨雨经历了多少,从未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不安恐惧,仿佛有什么正面临着永久失去。 是的,永久失去。 一颗流弹穿过了林时伊的小腿,他猛地跌倒在地,却在下一秒红着眼睛抬手,连续点射无一落空,瞬间解决掉了前方数位阻挡道路的烈焰部众。楚霁扑过来将他撞到角落里,用身体掩护住了他。 “阿霁,你给我回去!” “别动,伤得严重吗?”楚霁低头要去察看他的腿伤,却被林时伊一把擒住。 “没时间了阿霁,我就是爬也要爬过去啊。”林时伊撕下衣摆利落地在小腿上用力扎紧,他抬头,声音决然,“我必须找到肖然,他在等着我,可是阿霁,你别再跟过来。” 骤然而起的沙尘几乎迷住眼睛,楚霁并没有打算答应这种要求,身影一闪就站到了他的前面。 “你明知道那不可能,要去一起去。” “不行。” “没得商量。” “草,楚霁!”林时伊毫无征兆地一拳挥出直击对方胸口,他恶狠狠瞪着楚霁,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别他妈犯傻了,小白你不救了吗?谁稀罕让你陪着一块死啊?给我滚回去!” 给我回去。 你还有自己要尽的责任,你还有必须守护的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葬送在这里? 没错,我们是兄弟,可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我才要狠狠地打醒你。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更艰难,因为那意味着要承受所有的遗憾和思念,是另一种形式的苦难。 抱歉阿霁,让我自私一次吧。 楚霁猝不及防被打得后退数步,站在原地怔怔地注视着他。 “我不信来世之说,但这辈子,我不后悔加入无极,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这就是林时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拖着受伤的右腿,逐渐消失在一片尘雾之中,再没有回头。 “十一……”身后蓦然传来破风声,楚霁回手,将那个欲实施偷袭的烈焰成员用力扯到身前,手起刀落,硬生生从对方的胸前穿过。 短刀拔出的瞬间鲜血飞溅,他阖目,慢慢拭去脸上的血迹,再次睁开眼睛,眸底已经归于一片冷酷肃杀。 一步杀一人,以来自地狱般令人生畏的姿态前进着,直到视线被血红颜色所完全覆盖。如果杀戮真的可以缓解内心的疼痛,那么,疯狂吧,谁在乎。 ……天虹大厦已然变成了令人心悸的修罗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形容狰狞的尸体随处可见,很难想象,各方势力都已经杀红了眼,有些成员几乎到了敌我莫辨的程度,被高强度的拼杀折磨得失去理智见人就砍。 林时伊顶着火力冲进了大厅。 很快就有烈焰的人发现了他,子弹没有准头却凭借着密集的数量阻碍着他的前进速度,林时伊用后背紧紧抵着墙壁,低头瞥了一眼腕表。 还有十分钟。 快来不及了。 他从腰间拽下唯一一颗小型□□,远远地丢了出去,而后趁着短暂的混乱,脚步不停地朝楼上奔去。 没有办法坐电梯,二十层的高度,只能这样靠着伤腿的支撑一步一步向顶层接近。血还在流,直至染红了包扎的衣料,冷汗顺着额头缓缓淌下遮住了视线,林时伊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神色却逐渐平静下来。 疼痛能使人清醒,他清晰感觉到,自己距离肖然越来越近了。 不要放弃啊,肖然还在等着自己,等待一个人的感觉是多么不安而绝望,他很清楚,而他不想让自己所爱之人体会那种痛苦。 肖然,别怕,你承受的已经够多了,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我们曾经说好要爱一辈子的不是么?许下的承诺永不食言,纵然少一秒钟,那都不是一辈子。 我来了,我这就要去到你身边,不惜一切代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仅存的信念支持着近乎虚脱的身体倔犟前行,烈焰成员从前方叫嚣着扑来,林时伊冷笑着举枪,连瞄准的过程都吝啬。 但子弹总有耗光的时候,敌人也终是瞅准破绽对他造成了数处伤害,失血的冰冷感一再侵袭,然而这都无法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抽出腰间短刀,硬是在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顶层已近在眼前。 沈梓君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看着前面满身鲜血的男人,抬手示意停止攻击,而后,不明意味地叹息。 “传我命令,全体撤离。”言罢转身,身形矫健地消失在了阶梯的交界。 还有最后五分钟。 身后脚步声凌乱,所有人都随着沈梓君那一声令下匆匆离开现场,再也没有谁要来阻止他了。 林时伊扶着栏杆抬起头,血丝密布的眸底映出尽头那个房间的轮廓,他知道,肖然就在那。 终于还是赶上了啊,所幸还来得及见你。 方才有多么担心只差一点点就与你失之交臂,我不惧怕死亡,却只是怕会迟了一步,明明近在咫尺却终究不能和你葬在一起。 那样多可惜,你我都承受不起。 林时伊几乎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撞开房门,随即便重重跌倒在地。他艰难抬眸,看到肖然被数根链条紧紧锁在墙壁上,胸口的□□正在做最后的倒计时。 三分钟,即使是普通的□□都很难完成拆卸工作,更何况这是特制的,想要从身上除下,根本毫无希望。 周少庭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不过……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肖然,我来了。” “……你来做什么啊……走啊……”肖然已经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浑身颤抖地注视着林时伊,泪水迅速充满了眼眶,“傻不傻……快走啊!” 林时伊含着眼泪笑了:“我既然能来,又怎么还会走?白痴,有说废话的工夫,不如让我抱抱你。”说完,勉强撑起无力的身体,挨过去拥住了肖然。 此刻,终于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多少个日夜因思念担忧而产生的无奈和焦灼,至此都烟消云散。 “十一……”肖然低头,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十一。” 你的名字,是这世界上最动人的旋律。 或许真的什么都不必再提,我清楚,无论再如何坚持你也不会离去,我们本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着,任何一人不在了,另一人留在世上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你理解我,而我也懂得你。 □□倒计时的轻微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屋中回荡着,两个人抵着额头紧密拥抱着,片刻也不肯分离。 林时伊在肖然耳边低声道:“还记得当年你带我去看的向阳花海么,那时你说你喜欢我,我却笑你比小孩子还幼稚。” “可你还是答应了啊。”肖然轻轻地笑着,“我知道,我媳妇就是傲娇,但心底一直舍不得我,也不同意我喜欢别人。” “都说了别叫我媳妇。”林时伊抹了抹眼睛,仍旧像从前很多次那样,佯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然而沉默半晌,却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肖然,谢谢你。” 这一声叹息仿佛叹尽了多年来所有的执着和陪伴,满含着不舍与爱意,直听得人心里发疼。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谢谢你毫无底线的宠爱和包容,能与你相爱,是我今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说这话的应该是我。”肖然一瞬不瞬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声音温柔坚定,字字清晰,“我肖然何德何能,可以遇上这么好的你。” 这当真是世上最美丽的情话。 屏幕上的数字已经显示为红色,最后二十秒,传递着毁灭的信号。 林时伊偏过头笑问:“一起走吧?” “好啊。”肖然欣然点头,随即闭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唇。漫长不休的亲吻,仿佛可以一直等到世界的尽头。 我爱你,今生今世,以此为证。 爆炸声震耳欲聋,火焰燃起的刹那间分外绚烂,远观如曼珠沙华开满天际,自天虹大厦顶层迅速蔓延开去。 终于是让执念流亡,将过往埋葬。 ——“如果我们这次逃不过去呢?或许是我太悲观了。” ——“像我们这种人,能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逃不过去又能怎样?但是肖然,我向你保证,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呢?” ——“那么,黄泉路上慢些走,我一定随后就来。” 生当同眠,死亦同穴,有你在的地方,我从不离开。 第14章 第 14 章 或许连于靖自己也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要离开E城到C城亲自督战,为什么要把暗社将近三分之二的战斗力量都挪到了这里。 也许只是为了更好地向烈焰表示诚意,也许只是为了尽快除掉无极,毕竟长久地耗下去对哪方都没益处。 但他不知道,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欠下的债终有一天会还清,只是时间问题。 永远没有逃离的可能性。 因为之前钟黎的强行介入,暗夜行动队全军覆没,暗社已经失去了最锋利的一把刀,而军火来源又一直被替天通过官方途径严密控制,使现在的于靖只能寄希望于浑水摸鱼,他无法在烈焰的监视下实施组织转移,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其他势力调转矛头想要除掉暗社,他除了接招没有别的办法。 并且,胜算不到百分之三十。 还在等待着什么呢?等到穷途末路,等到拱手将性命交给自己曾最看不起的人。 终不过是自绝后路。 ——“宸星,肖然和十一已经……如果我这次也回不来,请代替我的位置。” 对讲机那边的楚霁只留下了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而后毅然终止了通话,再无声息。 尹宸星站在暗社的临时据点门口,任由无极的成员飞快自身侧冲进大门,只是扶着墙壁闭上眼睛。 冷风骤起,眼泪还未落下就被轻而易举地吹干。 不是已经预料到结果了么?不是已经做好必死觉悟了么?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如绞。 那是自己的兄弟啊,曾经一起笑饮高歌,约定永不分离的生死同伴,然而不久前潇洒从容的道别,至此却终是变成了一句后会无期。 阴阳相隔,纵然撕心裂肺,也再无法挽回。 许久,他抬手狠狠扯掉胸前的通话器摔在了墙壁上,随即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 他还要为楚霁执着一件事情,他还要亲眼看着暗社覆没。 也许,还会遇上那个不得不见的人。 ……双方已经交上了火,空气中布满刺鼻的硫磺气息,放眼望去,四面墙壁尽是焦黑的痕迹,不时有暗社或是无极的成员倒下,枪械掉落,缓缓滑入一片血泊之中。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不留余地的清洗行动,且已经得到了楚穆的默许。 暗社的力量大部分都派往了临安街的战场援助烈焰,在这里留守的只有一小部分,根本不是无极对手。可以这样说,他们完全没有料到无极还留着一手准备对付自己,所以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才会觉得措手不及。 尹宸星抬头见又有一小批暗社成员从另一通道进入大厅增援,顿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型□□远远掷了出去,爆炸的瞬间火光迸溅声响如雷,他遮着眼睛顿了几秒,神色平静地掸掸身上尘土,脚步不停向楼上奔去。 走廊狭窄却延伸较长,他刀枪并用,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一个又一个拦路的暗社成员,身形矫捷如黑色旋风般带起阵阵血雨,径直朝目的地行进着。 直到那扇完好无损的木门映入眼帘,无休止的厮杀终于告一段落,尹宸星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而他手里还拖着一个胸口被利刃贯穿的男人,血还淋漓着淌下,在地板上绵延成了奇怪的曲线。 这个男人他是认识的,Demon乐队的键盘手,本是于洛身边的人,现在对方作为于靖的护卫守在这里,却不知道于洛去了哪里。 “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键盘手就好了,结局一定会比现在好得多。” 可惜那个男人已经听不见了,尹宸星不易察觉地摇摇头,将他扔向一边,转身用力踹开了面前的大门。 枪声乍起,心中陡然而生的警兆让他下意识朝旁侧闪避,紧接着子弹便贴着脸颊呼啸而过。 “于靖!” 于靖端端正正坐在皮质座椅上,举枪对着他的方向,就像两人初次见面那样,表面平静却实际剑拔弩张。 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尹宸星。”于靖冷笑着,“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可你还是失策了,不是吗?”尹宸星轻巧地勾起唇角,“你造的孽太多了,现在是偿还的时候了。” 于靖扬眉,不屑一顾:“就凭你?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也敢教训我!” “我当然不是来对你进行说教的,我没那耐心,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逃。” “逃?为什么要逃?”于靖鹰一般的眼睛里掠过桀骜而狂妄的光芒,他缓缓攥紧了握枪的手指,“暗社是我辛辛苦苦守护的基业,即使它最终免不了惨败的命运,也不能成为我离开的理由,我是暗社的主人,怎么可以做逃兵?!” 尹宸星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却又不能够理解个中深意,一时沉默。 于靖看着对方复杂的神情,笑得更加得意:“尹宸星,别傻了,我这一次输了,却也绝不是输在无极手里,只是时运不济!天要亡我暗社,我无能为力,但是,能杀我于靖的,绝不会是你,只能是我自己!”最后一句话的音量蓦然拔高,他迅速将枪口回拢对准自己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以至于让尹宸星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瞪着眼睛断了气。 只可惜,自杀终究是便宜了他,但楚霁拜托的事情,自己也算是完成了,祁白若能看到这一幕,应该也会欣慰吧。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处于这样的风浪中,没有谁是绝对干净的,也许报应早晚会来到,也许死后都会下地狱,然而……那也都不重要了吧。 尹宸星转过身去,越过横满尸体的地板走到楼梯口,谁知下一秒,身形却蓦地顿住—— 于洛就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怔怔地望向这里,他瘦了不少,身形却依旧颀长挺拔,只是那双墨黑明亮的眼中,多了几分疲惫和失望的痕迹。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对视着,直到于洛先行开口。 “宸星。” “嗯,于洛。” 熟悉的称呼,陌生的语气。 “你终于还是来了。”于洛扬起唇角,苦涩轻笑,“为什么一定是你?亲手毁了暗社,还……杀了我父亲。”那毕竟是我的父亲啊,但当听到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了。 尹宸星垂眸:“于靖是自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向于洛解释,但这句话就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或许,直到现在不得不站在对立的两面,他也依然不希望于洛误会自己。即使于洛要恨自己,也情愿被恨得坦坦荡荡,而不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所谓执念,本无药可医。 “还有什么区别么?结局已经如此,难道我还有的选择吗?”于洛把手伸进怀里,良久,掏枪对准了尹宸星,“别怪我,宸星,只是遗憾我们注定成为敌人。” 出乎意料,尹宸星没有举枪也没有闪避,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抬手缓缓摘下眼镜,波澜不惊地微笑,眸光澄净,一如初遇时的样子。 “这就是你的决定,是么于洛?”他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释然,“好啊,那你开枪。” 与其让敌意一辈子存在在你我心底,与其活着却抱着仇恨无法在一起,我倒宁愿是此种结局,一枪了断,再无牵挂。 就是在这一瞬间觉得累了,不想再争了,该做到的事情自己均已做到,那么就如是固执一次,是不是也不算自私? 反正也从来没有得到过想要的东西不是么?爱着,恨着,最终都有尘埃落定的一天,只看你我是否情愿。 而于洛,我是愿意的。 于洛低声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呢?”尹宸星凝视着他的眼睛,无奈地笑了,“说起来,你骗我的次数,可远远多于我呢。” “我又何曾想骗你?”于洛禁不住含泪而笑,“你敢保证当初见我的时候,不是有图谋的想要把我勾引到手?” “你居然是知道的么?我的确那样想过。” 像是恋人间最平常的嬉笑低语,然而最后残留的温情,相隔着再难重拾的过往。 我只道横在面前的万千阻碍早已把所谓的爱情消磨殆尽,我以为对于彼此来说冷漠与残忍即代表了一切,但是此时此刻,我却仍然愿意相信,我们还深深在意着。只是遗憾,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 相顾无言,归于静默。 回不去了,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记忆有多么深刻,那句我爱你便有多么苍白无力。 也许,再也不必提起。 冰冷的枪口还指着尹宸星的心口,于洛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他眸色微沉,而后,便如同月光映衬下的粼粼清波,悄无声息在眼底化作一片寂然。 “宸星,其实我们都错了。”他手指收拢,缓缓贴近扳机,“别怪我,我已经回不了头。” 尹宸星坦然地闭上眼睛。 突然很想对楚霁说句抱歉,一辈子太短,一辈子也太长,总会让生者很容易就失去告别的勇气,面对还是逃避,如果着实要凭心选择一次,或许结果就会更加残酷一些。 代替兄弟们走下去么?继续在这条道路上愈行愈远,何时才会行至尽头?把最真实的自己隐藏在灵魂深处,把炽烈的感情埋葬在永无期许的黑暗之中,多年后回首过去,究竟还省得下什么? 阿霁,我若先走一步去见肖然和十一呢,你会怪我么? 我爱于洛,却从来不曾把真心交给他,我之于他,总是伤害更多。多少次我自以为潇洒地转身离去,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我以前没有想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没有想过他是不是会失落和难过,说到底,我也还是欠了他,而这次我想还给他。 真真正正只为了他疯狂一次,他要杀我,他要结束这一切,那我就成全他。 “于洛,瞄准一点,我怕疼。”玩笑的语气,平静的神情。 于洛深深看了尹宸星一眼,仿佛要将对方的面容烙在脑海里,柔软的刘海,秀致淡漠的眉眼,血色浅淡的唇瓣,是他爱过的人的模样。 “我爱你啊,宸星……”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然而下一秒,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音量放声大吼,“尹宸星!我送你上路!” 枪声乍起,却不止一声,在走廊中隐隐回响。 ……疼痛感并未如期而至。 尹宸星疑惑地睁开眼睛,却在视线重归清晰的刹那间看到了不远处满身鲜血摇摇欲坠的于洛,紧接着楼梯口处便出现了无极成员端枪而上的身影。 恍在梦中。 “于洛……于洛!!” 于洛的□□自掌心滑落在地,他张口似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无力地向前倾去,倒在了冲上前来的尹宸星的怀里。 鲜血狂飙,渗透黑色外衣,带来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恐惧。 那把□□还静静地躺在地面上,目光掠过处,尹宸星低头捡起,却发现回转弹仓竟空空如也。 为什么…… 原来于洛自始至终都怀着逼对方开枪的想法,却没想到后者同样也有求死之心,于是他选择用言语引诱楼下埋伏的无极成员动手。 事实上在很早之前,他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一了百了,说不清是谁成全了谁,只是不想再让彼此苦苦纠缠,想要找个得以放手的理由而已。 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如此,倒不如永远错下去。 “对不起,宸星……” “傻瓜啊,说什么抱歉……”尹宸星紧紧地拥住于洛,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离自己而去,“于洛,听话,你别睡过去……求你了,别睡过去!”平时多么冷静淡定的一个人,在这瞬间竟茫然失措得像个孩子。 血还在顺着唇角不断淌下来,于洛咳嗽着,却抬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眉眼:“宸星,你才是傻瓜,你说说看,我……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你让我瞄准一点,你说你怕疼,可你不知道我也在害怕啊,我怕你会疼。自当初在东区工厂那一枪之后,我对自己发过誓的,从此再也不会伤害你。 哪怕你从不允许我靠近,哪怕我连一句爱你都没资格说出口。 但是宸星,我们明明都做不到那般狠心。 尹宸星握着于洛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却再也抑制不住,直至浸湿了后者掌心。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流泪,至此,所有自以为是的冷漠和坚强,全部分崩离析。 “别哭。”于洛微微笑着,声音却慢慢低下去,“……其实这该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啊,至少……我终于可以这样拥抱你了。” 世间忠义本难两全,原谅我不得不走向这样一条残酷的轨迹,不过还好,终是又一次真真切切触碰到你。你的眼泪让我明白,自己并非是你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这就足够了。 我二十多年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言不由心,行不由心,到最后,终究是能够凭心一回,纵然只是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你。 尹宸星低下头去,轻轻吻着他的眼角眉梢,两人的眼泪融在一处,不分彼此。 “于洛,我何曾怪你,能遇见你是我尹宸星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如果没有你,我这一生或许也就这么过去了,披着鲜血杀戮的外衣坐看朝起夕落,然后不知何时,迎接死亡的降临。 “这是,我的荣幸。”于洛微微眯起眼睛,眸光明澈,笑得无比释然,“只是宸星,以后可能要……丢下你一个人了……” 尽管我不愿丢下你一个人。 尾句刚刚开口便逸散在空气中,于洛靠在尹宸星怀里,安静消尽了最后一丝温暖的气息。 怀中人渐渐变得冰冷,尹宸星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似乎要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般,绝望而无助。 “于洛……别睡了,乖,别不理我啊。” “于洛,听话,我知道你在惩罚我以前不肯好好对你,我以后一定会改的,你先醒过来,醒过来看看我……” “于洛……” 周围的无极成员有人看不下去了,俯下身轻声道:“宸少爷,他已经死了……” “都给我滚!”尹宸星蓦然恶狠狠大吼了一声,直到那人后退数步示意众人撤到楼下,他这才重新转过头,微笑着看向于洛,“于洛,别理他,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嗯……就唱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唱过的那首《Hello》,好不好?Hello, is it me you're looking forI can see it in your eyes,I can see it in your □□ile,You're all I've ever wanted, my arms are open wide, Cause you know just what to say And you know just what to do,and I want to tell you so much, I love you ...” 这是于洛的专属铃声,也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犹记当初灯光华丽的舞台上,Demon乐队帅气的主唱对着台下的骄傲少年报以宽容笑意,嗓音低沉,一曲定情。 如今曲终人散,无论怎样撕心裂肺,也再唤不回这样一个美好的你。 在四周一片骇人的寂静中,尹宸星止住颤抖的嗓音,终是死死抱着于洛的尸体,痛哭失声。 所谓爱恨,各自随风。 入夜时分,居然下起雪来,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后来暗风渐沉刮起漫天飘絮,纷纷扬扬直至遮迷了视线。 空气冰冷刺骨。 楚霁在手下人的掩护下,开车冲出了枪林弹雨的街区,径直朝海岸方向飞速驶去。 方才爆炸将息,周少庭的声音通过直升飞机上的设备几乎传遍了整条临安街,当然,目的只是让他听清楚而已。 ——“楚霁,小白就在海边,你来是不来?记住,只能是你一个人!” 只能是你一个人。 亲眼见到肖然和林时伊离开的痛楚还压抑在心底,楚霁最终还是拒绝了无极成员一同跟从的请求,毅然选择独自赴约。 这不是周少庭第一次利用祁白威胁他了,然而此计永远都有效果,而且是唯一能让他心甘情愿跳下去的陷阱。 他没办法以祁白的安危去冒险,在这场赌局中,祁白是他最宝贵的筹码,他输不起。即使周少庭再设下千百计谋,只要祁白在那里,他就一定会去。 自己已经失去了两个至亲的兄弟,怎么能再失去小白? 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用鲜血甚至用生命,去换回一个不吝温情的结局。 伤痕累累的黑色路虎一个漂亮甩尾停在了沙滩上,楚霁开门下车,抬头便看见了远处海水中配置着强光灯的重型吊车,灯光把小半个海滩照射得格外明亮,映衬着漫天飞雪,有种诡异苍白的美丽。 他随后便看到了被上百名烈焰成员众星捧月般环绕着的周少庭,后者遥遥朝他招手,带着胜利者独有的骄傲。 “楚霁,你还是来了!” 楚霁冷峻抿唇,一步一步向对方走去,行至数十米开外,他高声开口。 “小白呢?我要见他!” “哦,你找小白啊?”周少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抬手向身后一指,“就在那里,你过得去吗?” 楚霁猛然抬头,发现那辆高大的吊车上,竟还用数道铁链悬挂着一个钢制牢笼,牢笼中关的是谁,可想而知。 吊车下面就是深至数米冰冷的海水,一旦铁链被放下,钢笼就会浸入水中,那样笼中人绝无逃生可能。 他知道周少庭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位烈焰少主心狠手辣,哪怕对象是祁白,也未必会因此而罢手。 他无法寄希望于任何因素,正如他信不过任何人,他的小白,必须要靠他自己的力量救出来。 无非就是豁出性命拼一次而已,他已经随无极一起成为了这场黑白较量中可悲的牺牲品,又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小白――!” 如有感应,吊车方向很快就传来了祁白的声音,只是愤怒到近乎凄厉。 “阿霁,回去!周少庭,你他妈有种就把我放下去啊,谁在乎?!” 本以为已经筑起了足够强大的心里防线,可以平静冷漠地应对所有即将到来的灾难,却不曾想依旧在感知到对方存在的瞬间,全盘瓦解。 他祁白何德何能,值得楚霁孤身涉险。 然而楚霁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提高音量以更加坚决的语气朝他吼着:“什么都别管,好好在上面等着我!” 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周少庭站在原地,冷冷地做了个手势,下一秒,四周百名身着劲装手持利刃的烈焰成员迅速围上,顿时如黑色潮水般将楚霁淹没。 暂不用枪的指令,是他特意吩咐下去的,他就是要慢慢折磨楚霁,直到楚霁的体力耐力都耗尽的那一刻,他要让面前这个自己最大的敌人生不如死,他还要让祁白亲眼看着楚霁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既然是游戏,总该有趣一些。 他由衷地享受此过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被悬在高空的祁白正在疯狂撞击着钢牢的大门。 沉闷响动很快就被呼啸而过的风声所遮掩,门上铁锁随着不停歇的撞击频率敲打着钢条,一下又一下,却终究是丝毫无损。悬挂钢牢的锁链微微颤动,带着笼子在空中幅度不大地摇晃着,仿佛在嘲笑笼中人徒劳无功的努力。 有什么用呢?恐怕在他实力鼎盛的时期也未必能撼动这个钢笼半分,更何况现在他只剩下了一条手臂。 废人,到底还是一个废人,眼看着楚霁在下面为自己拼命,却连并肩作战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算什么? 遥想彼时在东区工厂,楚霁与他远远相望,最后默然抬起右手,坚定握拳抵在自己胸口,那个动作他到现在都不敢忘记。有一种信任执着无比,恰如楚霁永远都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只是可惜,自己却一再辜负。 阿霁,不是说好再也不为对方流泪吗?你不是告诉我走出去便再不要回头吗?如今我孑然一身,只盼着父仇得报了最后一桩心愿,至此哪怕是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再不见你。有很多事情,既然命中注定,我宁可退避也不愿伤害你。 可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手? 爱便是爱了,我从不找借口,也从不允许自己后悔,可是阿霁啊,我早就不是从前的祁白,你却依然以初心待我,怎么值得。 头顶强光刺痛了眼睛,他急促呼吸着,试图从远处混战的人群中辨认出楚霁的身影,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右手狠狠攥上钢栅,直至被勒出血痕。 早就应该更勇敢一些了吧,即使明知是绝路也要毫不迟疑地冲上前去,至少这样还可以陪着最爱的人共同面对危难,而不是被逼迫着袖手旁观。 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了,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没关系,只要对方还在那里就可以。 “阿霁……”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理智重归脑海,祁白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了那柄从不离身的“风雷”,他将目光停驻在刀刃上良久,终是缓缓扬起唇角,没流一滴眼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可我却从来不敢告诉你。” 你有多么想要保护我,我就有多么想要守护你,这种情感一分都不会少。我曾经以为牵了手就可以一辈子走下去,但世事难料直到如今,留存的愿望只剩下让你好好活下去。 你本没道理为我承受起那些痛苦和仇恨,我只是想要你继续意气风发地做自己,重新变成那个被称作“天之骄子”的楚霁。所以,好好活下去,亦或是,替我活下去。 他低下头,用手指将“风雷”精致的刀柄慢慢拧开,露出了里面细长尖锐的钢刺 —— 他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父亲祁寒教过自己如何使用风雷,正面为刀反面为刺,总在关键时刻才能显示出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还好,自己没有忘记。 钢刺穿过笼中缝隙插进锁孔,开始尝试着轻轻转动。 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看清了命运的轨迹,然后选择自己掌握。而唯一的理由,就是你还在等我。 ……楚霁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伤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骨头断裂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夹杂着刀刃刺进血肉的闷响。 然而烈焰的人还在不停地围上来,无休无止,战胜他们仿佛遥遥无期。 他咬牙拔出插在肩头的短刀,反手深深扎进对方的心脏。他冷酷的格杀姿态让烈焰成员忌惮,他们一次又一次围攻这个年轻的男人,却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坚持那么久都不倒下。 血液顺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向外流着,很快就和落在身上的雪水融在一处,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力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比以往无数次受伤来得都要猛烈。 如果撑不到最后了怎么办?不能从容起身轻言安慰,小白会难过的。 周少庭立于战圈之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在沙滩上,可视野范围内的楚霁却依旧傲然挺立着。尽管在地面上的他们根本看不清祁白的身影,可楚霁却依旧以顽强的姿态,步步朝吊车的方向接近着。 纵然是死也要见到对方吗?就算是放弃一切,也必须救出那个人吗? 究竟是何种执念,竟强烈到如此地步。也许和楚霁相比,自己对祁白的爱,真的不值一提吧。 所以注定永远都得不到对吗?和胜利和失败都没关系,只是得不到而已。 名为嫉妒的情绪霎时席卷了他的内心,多少年来,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把握某些事物,而这种念头刺激得他在一瞬间就愤怒起来。 “楚霁,还要继续挣扎下去吗?一场游戏而已,你未免太当真了!”他一把拨开旁边沈梓君递来的雨伞,扬头挑衅般对着楚霁高声喊道,“你觉得自己还有可能带他回去吗?小白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变成我的人了,这辈子他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烈焰的领地,哪里都去不了!” 楚霁听闻最后一句话心头大震,蓦然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紧接着肩头便被追上来的烈焰成员用短刀刺穿。鲜血再度涌出,疼痛感登时让头脑恢复清醒,他拽过那个人狠狠扳折了对方的脖颈。 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了,若真是心甘情愿舍身于周少庭,必然是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而这样的决定,简直比死还要让祁白痛苦。 小白,我不在的时候,你究竟还受了多少委屈呢? 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对吗? 抱歉,我到底还是迟到了太久。 “白——举——纲!”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向着吊车上方疯了一样地吼着对方的名字,“听着,坚持住,今天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只有我能带你回去,除了我,谁都没那个资格。 吊车上的祁白将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低下头,将所有神情都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 钢刺拨动锁孔发出轻微的响动,铁锁的开合处终于被扭开,他不顾掌心已被划得鲜血淋漓,硬生生将锁头拽了下来扔进海里。钢牢的大门被卡得很紧,他咬着牙一点一点把门向外推开,直到露出可以容纳身体的空隙。 脚下海面在略显暗淡的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雪花落在海水当中很快就消失于无形,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纵身跃了下去,数秒后重重砸进了海水里。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环绕周身,简直令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麻木,他强忍着胸口压抑的窒息感,拼命用右臂划着水向岸边游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夜色深沉,强光灯的光亮似乎弱了一些,钢牢隐在阴影中,就连控制吊车的司机也没有注意到,祁白居然就这样慢慢远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而此时此刻,楚霁双脚已经踩进了海水之中,鲜血顺着袖口一滴一滴深入湿润的细沙,他恍若未觉,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吊车上方,步伐不停地涉水走去。 身后还能站得起来的烈焰成员已然寥寥无几。潜能有时候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以一挑百体力透支,竟还不屈不挠地支撑着,只因为还没有见到要救的人。 只要我还活着,那么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走向你。 周少庭夺过沈梓君手中的枪,眯起眼睛向楚霁右腿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的瞬间,楚霁狠狠颤了一下,猛然跪倒在地。 “好玩吗?嗯?你以为这就可以见到他了?!”周少庭走过去,扯着楚霁的衣领将他拖向更深的海水区域,“告诉你楚霁,这场游戏的主导者是我,所以你注定只能是个什么都得不到的失败者!” 规则,结果,全是我一个人制定的,旁人无权更改过问,所以现在我玩腻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你死。 你真是该死。 两个人的半身都浸泡在冰凉的海水里,楚霁任由周少庭的□□指着自己,他勉强抬头看着对方,面容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然而那双星辰般的眼睛依旧明亮如昔,骄傲不羁。 “什么都得不到的其实是你吧?周少庭。”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格外不屑,“我确定,小白永远也不会爱你。” 你只懂得利用和占有,你以自己的意志绑架他,让他一次次痛不欲生。而我却可以倾尽所有,只为换他一个纯粹的笑容。 因为我爱他,这世界上再不会有哪个人比我更爱他,无论小白离开多久,他都会一直住在我心里,有些感情敌得过时间,也同样不会败给距离。 周少庭恨恨不已地咬牙,却仍是扯出一丝冷笑:“呵,是么?这些话你大可以留着去地狱慢慢说,再见。” 再见。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人却从不远处的海里扑向了周少庭,海水特有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两人撞在一起的刹那,周少庭的手臂偏离了既定方向,而他的□□已经被那人紧紧抵在了自己胸口。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速度之快,连让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扳机依然按照主人原先的念头被扣动,没有收回,子弹径直穿过胸膛,鲜血嫣红,在浅色棉服上绽开妖异绚丽的花。 时间仿佛随着漫天大雪定格在这一刻。 周少庭的神情登时变得错愕而惊恐,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祁白站在自己面前,忘记了语言。祁白也在看着他,新月眼微微眯起,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少庭……我们扯平了,不要指望我会原谅你,即使有下辈子,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 我恨过你。 我不可能被你困住一世,纵然我战胜不了命运,但我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死。 即使是死,我也情愿以这种方式结束故事。 祁白放开握枪的手,缓缓后仰,终是倒在楚霁的怀里。 楚霁浑身颤抖着拥住他,还未开口,眼泪已经汹涌而落。 “小白,为什么要这样……” “我只能这样。”祁白歪过头靠在他怀里,轻言低语,“哭什么啊,堂堂无极少主,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别哭,你说你最怕见我掉眼泪,我又何尝不是? 原谅我,不得不自私地用死亡来终结自己无法回头的人生,即便拥有再多不舍得,对我来说,这都算是一种解脱。 时间本不多,我不想在此伤感别离,只想最后再好好看看你。 “阿霁,其实你不该来的,可是……能看到你,我还是很高兴……”盼了多久才盼到这一刻,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怀抱,我不知道已经梦过多少次。 “因为你在这里啊,我怎么能不来。”楚霁低下头,温柔吻着他冰冷的指尖,“小白别怕,我就在这,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直到现在才明白,既然相爱,又何必为了种种原因而离开。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祁白微微笑着,干净明媚,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次见面的瞬间,那时候他抢了他要追求的校花,还玩笑般叫他霁爷,他有意识地接近他、试探他,一面却又帮助他、维护他,直到最后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每一次相遇都有其注定的理由,都有其必然的意义,谁都不会例外。 而后爱恨纠缠,又回到原点。 他说:“阿霁,带我回家吧。” 带我,回家。 眸中光影慢慢涣散开去归于寂灭,那双漂亮的新月眼平静阖上,他安然睡在楚霁的臂弯中,像个无邪的孩子。 “小白……小白……”声声呼唤,却再也唤不醒沉睡的爱人,楚霁把脸埋在祁白颈间,想要痛哭,却发现自己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难以言喻的绝望扼住心脏,怀中人的血液还在顺着棉服淌在面前落雪的沙滩上,仿佛雪地寒梅,带着灼目的美丽 曾经燃烧着灿烂光芒的小太阳,终于如是永久沉寂在悲伤的夜里。 他为了爱他,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温暖,直到离去。 这世上再没有可以触碰得到的光亮,也再没有值得期许的奇迹,从此,纵使走遍每一处阳光普照的地方,也注定再找不到某个笑意盈然、灵魂纯粹的少年像祁白一样。 他最想守护的那个人走了,也将他全部的温情和企望,一起带走了。 为什么定要踏上这一步,亲眼看着彼此痛不欲生,然后行至穷途,再无退路。 小白,曾经不是说好一起走到最后吗? 可是你却如此决绝而残忍地留下我一个人。 ……远处传来车辆行驶的微声,车队在尹宸星的带领下齐齐停在了沙滩上,无极成员纷纷下车,举枪对准了烈焰的方向。 尹宸星关上车门,看见了不远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周少庭,随即目光转向跪在沙滩上,紧紧抱着祁白的楚霁。 原来,自己到底还是来迟了么? 他听到楚霁蓦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短促凄厉,锥心泣血。 许久,一滴眼泪从镜框后缓缓滑落,无声无息消失在脚下雪地中。 焚心蚀骨,再难追回。 那日周少庭最终没有选择穷追猛打,他甚至没和尹宸星带领的无极成员正面交锋,就让烈焰的人撤退了。 ——“楚霁,我不杀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无极覆灭。” 楚霁并不知道,周少庭在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掉了眼泪,他从不肯承认自己失败,但那一刻,他终是连抢走祁白尸体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他亲手杀了祁白,而祁白说着“即使有下辈子,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最后死在了楚霁的怀里。他的爱情,最后归于一个如此绝望而荒谬的结局。 他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无能的一天,作茧自缚,妄图逃避,直到终于认清自己造下的孽再难挽回。 而楚霁受伤严重,回到无极总部后便一病不起,谁知此时楚穆方面却传来消息,要带着无极内部的小批心腹和精英成员转移到国外去,且即刻动身,不容耽搁。 的确,替天和烈焰不日就要对无极进行最后一次清扫行动,这也将是烈焰统一黑道的最后一步,身为无极首领,楚穆别无选择,只能先保留有生力量,寄希望于日后东山再起。退一万步讲,即使再没希望东山再起,他也要考虑保住自己性命。 然而总还要有人身先士卒,稳住余下成员的军心,带领他们暂时抵抗替天攻击,从而为楚穆撤离C城争取时间。 毫无疑问,尹宸星就是最好的人选。 对此,尹宸星平静应允,没有任何异议。但出乎意料,躺在病床上的楚霁也决定留下来。 “父亲,我若一起离开,定会影响你们的整体速度,很可能就会令你们来不及转移。”这就是他的理由,虽然轻描淡写,却直中楚穆内心。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如果真到了这样不得不舍弃的时刻,即使自己是楚穆的独子,后者也会毅然离开。 果然,楚穆思索许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你好好休养,事成之后和宸星一起来找我们会合。” 彼时楚霁微笑颔首,目送着楚穆离去,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这才重新躺回床上,深深叹息。 也许再没有能够会合的一天了,明明彼此都清楚,不是么? 纵然是父子,也终究免不了背转方向,走向各自的轨迹。 是夜。 尹宸星推门进屋,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将一盘磁带放到楚霁手里,磁带表面略显粗糙的部分是空白的,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一个“霁”字,是熟悉的笔迹。 楚霁的眸光霎时亮了一下:“这是……” “这是一个叫顾琦的女人送来的,她自称是小白的姐姐,说这是小白要她交给你的。” “她人呢?” “已经走了。” 楚霁没再问什么,只是低下头,神情专注地抚摸着掌心的磁带,睫毛垂下,遮住了眸底一丝温柔的光芒。 尹宸星摘下眼镜,抬手不易察觉地揉了一下眼睛,低声道:“阿霁,于洛和小白的骨灰已经送来了。”因为楚霁无法亲自到场,所以火化的整个过程都是他监督的。 于洛和祁白本是表兄弟,可惜到最后也没能相认,如今在一起火化,也算是对逝者在天之灵的安慰了。 “嗯。”楚霁平静地点点头,“辛苦了。” “应该的。” 楚霁转头望向窗外沉寂的夜色,静默良久,缓缓开口:“宸星,陪我喝一杯吧。” “酒精会刺激伤口。” “都到现在了还怕什么?”楚霁自嘲地轻笑,“说不定这就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次对饮了,不好好珍惜怎么行。”说完也没等尹宸星回答,伸手取过床头一瓶红酒,又从抽屉里找了两个玻璃杯,满满斟上。 尹宸星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杯子,大概是心中郁结太久继续发泄,他想也没想就仰头一饮而尽。 楚霁凝视着他,直等到他喝尽最后一滴,终是无奈地扬起唇角,轻声道:“宸星,以后自己一个人,记得要好好的。” “……你又开玩笑,我哪里还有以后可言,这……”尹宸星将杯子放在桌上想要起身,却冷不丁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紧接着头脑开始昏沉起来,“阿霁,这酒怎么回事?” 楚霁不言,只是无声地攥住了他的手,而下一秒,尹宸星身体前倾,猛地栽倒在他的床前。 那瓶红酒,本就被事先下了能使人短时间昏厥的药物。 “宸星,别怪我。”楚霁摸了摸尹宸星的头发,唇角轻扬,笑容苦涩,“我只是希望能在最后为你做些什么。” 你已经为无极付出了太多,如今何必连性命也要留在这里,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 当初说着“生生死死,风雨同路”的、我身边的兄弟,到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宸星,我怎么能再看着你成为无谓的牺牲品?我怎么忍心。 只是抱歉,以后要留下你一个人了,我们都不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替我,替我们,平静安好地活下去。 “Jimmy,到我房间来一趟。” 片刻,叫作Jimmy的手下推门而入,恭敬谨慎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之前我让你订的船票办好了吧?找可靠的人,把宸少爷连夜送往C城码头。”楚霁说完,顿了一顿,像是做出极大的决定般又补充道,“还有,替我办好最后一件事,你们就可以去自寻出路了。” Jimmy惊道:“自寻出路?少主这是要解散无极?可主人说过……” “我父亲已经走了,现在这里我说了算。”楚霁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按照我的话去做,完成后你们就离开吧,别回头了。” 别回头,人生总是有着太多遗憾和无法选择的往事,既然决定了就继续往前走吧,每个人都拥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 Jimmy将他的吩咐一字一句记在心里,而后后退两步,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少主,我替兄弟们谢谢你。” “不谢。”楚霁俯下身去,用力地抱了一下尹宸星,沉声道,“记得给宸少爷罩上风衣,外面很冷,还有,把于洛的骨灰一起带走。” “是。”…… 房门终被再度关上。 楚霁披上外衣,有些费力地撑起身体下床,走到录音机旁,将那盘磁带插了进去。 录音机嗡嗡发出微响,磁带转动,半晌,从里面传出低沉温和的男声。 曲调缓缓流淌,带着熟悉的暖意,直达心底。 ——“我还记得彼年初遇,寒冬将过 春风不解,缘字难说 是谁揉碎漫天星辰 换你眸中光影斑驳 街旁是谁拂弦低吟,古老情歌 一纸书尽,曲曲折折 酒暖花深繁华巷陌 终究是 恩怨难了彼此错过 昙花一季灿如你我 莫问归期还要奢望什么 曾经细数来时路,知与谁说 只是停留在云端,不敢承诺 你是美丽的错误,自心底悄然经过 携来一世绚烂烟火,令我甘愿坠落 燃烧信仰焚尽企望 禁锢成不死不灭的枷锁 行至末路而放手 是我,最后的温柔 直至生生死死 看尽红尘俗世,多情又奈何 这世上唯我一人 懂你寂寞……” 这世界上最值得庆幸的事情,莫过于我爱着你,而你也懂得我。 还记得那年初春,外表呆萌的少年冒冒失失闯进了自己的视线,从此他的生活多了一抹难以忽略的亮色。 抢走他看上的女人还装出无辜神情,在酒吧里胆大包天公然挑衅,夜深人静二人独处的时候在客厅载歌载舞,糊里糊涂发错信息约他见面却死不承认……这些全是只有祁白才能做出的荒唐事情。 然而也只有祁白会不计后果地将受伤的他救回家去,会躺在他身边陪他熬过漫长的黑夜,会为了他的安危不管不顾地并肩作战,会在仅剩下一条手臂的时候也给予他温暖的拥抱…… 彼时怎么就能想到会爱了呢?直爱到死心塌地万劫不复。 现在记起这些,恍如隔世。 回忆最残忍,却也最温情,它会勾起灵魂深处对那个人的所有思念,它能将爱人的名字永久镌刻在心底,任凭时光匆匆也无法抹去。 我爱的那个人有着盖住额头的柔软短发,有着新月般弯弯的眼睛,还有着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笑容。 我的小白,我的小太阳。 磁带中的歌曲还在继续播放,仿佛祁白坐在面前,微笑着在叙述两个人从前相识的故事。伤口撕裂般地疼痛着,楚霁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墙壁,任由眼泪无声无息顺脸颊滑落。 往昔往矣。 ……当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替天和烈焰的联合队伍终于攻进了无极总部,这次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因为总部的所有成员都已经在楚霁的授意下各自逃命去了。 对方迅速占领了无极总部,随后便开始在大楼的范围内挨个屋子搜查。 脚步声已隐隐接近,在尽头的房间中,一身白色正装的楚霁,将怀中刻有祁白名字的骨灰盒,动作轻缓地放在面前桌上。 “小白,我们就要见面了,你开不开心?” 照片上祁白的笑容依旧灿烂,像是无声应答。 楚霁俯下身去,温柔地亲吻那张黑白遗像。 然后他抬起右手,平静从容地按下了旁边遥控器的按钮。 事先布置在全楼各个角落的□□依次轰响,仿佛来自世界末日般的震动瞬间掀起滚滚热浪,从底层开始直到迅速席卷了整栋总部大楼,火焰连天,很多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炸成了碎片。 燃烧,毁灭,这就是他给予无极的结局,也是为自己选择的最好归宿。 死亡步步临近,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欢愉。 那些爱过、笑过、流淌在血液中无法割舍的记忆,在生与死的面前,也不会褪色消失。 无论有没有下一世,此生刻在灵魂的烙印,永不泯灭。 楚霁眯起眼睛,看到在熊熊火光中,祁白正微笑着朝自己走来,眸色温暖,一如曾经。 他笑着,向对方伸出手去。 “来,小白,我们回家。” 直到二十年后,提起当初那场黑白纷争,许多知情人仍会报以无奈笑意亦或是遗憾叹息,仿佛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诠释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烈焰当年灭掉无极和暗社两大劲敌,如愿以偿统一黑道势力,后来少主周少庭正式接手了父亲的事业,排除异己励精图治,使烈焰一直保持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到如今。 不仅如此,替天特战组织也没有再和烈焰起争执,两家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当初友好的合作关系,甚至有人见到过替天继任的新首领顾尘私下和周少庭一起吃过饭。 当然,这其中关节,就不是外行人能看透的了。 还有一点不得不说的是,烈焰少主周少庭至今仍未婚娶,道上也从未传过关于他的□□,据说始终被允许留在他身边工作的女人只有一个,叫作沈梓君。 周少庭的手臂上有个纹身,曾有人亲眼见过,是个“白”字。 往事尘埃落定,多少爱恨已成为历史。 ……傍晚,靠近越南的某岛之上。 微风轻拂,夕阳在海面投下温柔绚丽的光幕,远处隐隐传来孩童天真稚嫩的笑声,渲染出一片暖意融融。 景致如画。 有个少妇打扮的女子已经在海滩边驻足很久了,她大约四十余岁,但难得的是容貌依旧美艳动人,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她就这么怔怔望着远处坐在礁石上的黑衣男人,怅然无语。 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让自己感到莫名熟悉,就像年轻时被固执尘封的情感再度苏醒,一点一点唤回疼痛却幸福的回忆。 大概是错觉吧。 “婷惜。”身后走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在看什么?” “……没有。”她转过头恍然一笑,“只是觉得那个人很奇怪。” 男人笑道:“我听这里的居民提起过他,他就住在附近,独来独往从不与别人交谈,似乎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哦。” “好了,我们走吧,天黑之前还要赶回家呢。” 她顺从地点点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终是和丈夫一起并肩离开,直到身影慢慢没入夕阳余晖之中。 有些人,有些事,最好一辈子不再提起,然后沿着永不交错的轨迹,渐行渐远。 当落日完全沉入海平线,海水吞没了最后一丝金色光亮,四周环境复又归于黑暗。 夜色将至。 尹宸星将披在身上的外衣紧了紧,一面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盒面镶嵌的黑白照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于洛的容颜依旧年轻俊朗,眸色温柔,笑意盈然。 他抚摸着照片,低声喃喃:“于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有些感情可以穿越时间,直至沉淀成坚定而漫长的思念。 我也是到后来才懂得这个道理,你离开了,兄弟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我依旧没有随之而去,而是如阿霁所愿选择了活下来。 活下来替你们守护曾经的信仰,替你们继续那时无法得到的生活。 “于洛啊,不知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可能是孤单久了吧,这些年经常梦到你们呢……” 我梦到肖然和十一在别墅里喝着咖啡斗嘴打闹,两个人上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就勾肩搭背和好如初; 我梦到小白在客厅弹着吉他,阿霁坐在旁边凝神细听,他探过身去,微笑着吻在小白额上; 我还梦到了你,梦到你在舞台上唱歌,然后在灯光环绕下,拨开喧闹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向我。 你说:宸星,我一直在。 我从来不信转世之说,但是现在,我倒宁愿寄渺茫希望于来生,弥补那些未完成的企盼。 倘若下辈子还能遇见,我一定会在纷乱的世间一眼认出你,而后牵紧你的手,再不放开。 洗去铅华,散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