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盗赃为媒 作者:贡轺 文案: 赵沨(feng)身为皇子,却从小被家人送离京城,为的是韬光养晦,好成为哥哥夺位的强力助臂。 然而年长归来,物是人非,疏离的血脉亲情,不知能否抵住皇位的诱惑。昔日懵懂无知时被带走的幼童,今岁长大,也有了自己所执念的追求。 两句话简介: 这是个男主跑江湖帮哥哥夺嫡,同时实现自己人生愿望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捕捉女主一只,喜结良缘。 阅读指南: 1.江湖为主,也有朝堂。走剧情,江湖打杀的过招描写会比较少。正文一半剧情戏,一半感情戏。 2.文里既有bg cp,也有bl cp,雷者勿入。 bg cp:赵沨x朝浥。 bl cp:赵泧(yue)x叶遥;方飏(yang)x唐羡。 好基友:慕澄州,顾夕篁;魏阙,裴宥(you)彰。 3.节奏较快,不慢热,主角cp(划重点)全程无虐,结局he(意思就是配角嘛~)。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沨(魏枫),朝浥 ┃ 配角:赵泧,叶遥,温言,慕澄州 ┃ 其它:三教九流 第1章 第一章 早春三月,万物复苏。竹枝抽出了新芽,鲜嫩的幼草刚从土里探出头来,便被飞奔而过的马蹄,撒落了一头的尘土。 两匹骏马飞驰着,朝着丹杨城进发。城门渐近,马儿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这才能看清马背上的两道人影。 “师兄,我们已经到了丹杨城的地界了,想来应该无事了。这次还真是多亏了裴大人。”面容更为稚嫩的男子先开了口,言语中带着几分后怕、几分欣喜。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城门边上。赵沨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啊,此番多亏了裴大人。我们这次进京还是过于草率莽撞了。” 赵沨乃当今天子的第七子,是四皇子同父同母的胞弟。当今后宫,替皇上诞下二子的唯独已逝的德妃娘娘一人。 德妃出身自魏家,魏老爷子是当朝一品大公。虽然楚朝的一品大员并无实权,也不登朝议政,然而却是无上的荣宠尊称,即便是掌权的三位宰辅大人,见了也得恭恭敬敬。而德妃的嫡亲兄长魏玢,官拜正三品门下侍郎,长侄魏阙任职户部郎中,官居正五品,都是让人争破头的实权职位。加之魏家在楚朝经营多代,旁支门生更是不可记数。若说除了天家之外,魏家自称楚朝权势第二,恐怕没有哪家敢说自家是第一。 然而权势过大,倒未必是件好事,天家威严,怎容他人势大。 当年德妃逝世,其中迷雾重重,而皇帝却下旨断言是病故,并不多加详查,这已是隐隐放出信号提醒魏家了。 魏家几代辅佐朝政,又怎么会看不清此事。顺着德妃“病逝”的话头,魏家借故言说,小皇子是娘娘带病产下的,身体一向孱弱,需得拜入道门潜心修炼,方能平安健康。赵沨便由此远离京城,离开了权力的漩涡中心,这削了魏家几分势力,也让当今圣上龙心稍安。 但身在皇家,又岂是拜入道门即可远离是非。不能明着在朝堂上助兄长一臂之力,那就当枚暗棋,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十八年,弹指一挥间。 七皇子病弱,需久居离洛京千里之外的岷烟山调养生息,这已成了朝野皆知的事情。十八年来,即便逢年过节,七皇子也得了特免,鲜少返京。哪怕当年皇上对七皇儿的病情有所怀疑,经过这么多年,想来也已经消了顾虑。 今日,魏家嫡次子魏桓在魏府别苑开早春雅集,借着文人集会的名义掩人耳目,让偷偷入京的赵沨与四皇兄的势力接触。 按理说来,这计划虽然冒险,却是天衣无缝的。得知此事的只有这次与赵沨接洽的几位官员,而地点又在魏府别苑,御林军也得给几分面子,不敢擅自介入。 哪曽料想,集会上竟会出现刺杀事件。 光天化日之下,挑在魏府行刺,而御林军又几乎和行刺者前后脚到达,这分明只是寻个由头闯府。那架势明显就是冲着赵沨而来的,为的就是抓住这位不应出现在京城的七皇子。韬光养晦多年,若此刻“养病”之事被揭穿,恐怕多年谋划都将毁于一旦。 好在裴宥彰当机立断,装作与魏桓闹翻,借着“怒火”,在御林军还未布置妥当时,强行带着侍从离开。赵沨和温言二人便混藏于侍从中,一并离开了。若是再晚上半刻,恐怕魏府别苑里,连只飞鸟也别想出去了。 温言并未注意到赵沨方才的迟滞,也跟着下了马,“可惜这次御林军来得太快了,只交接了一些事宜,还来不及与各位大人多加熟络。” 温言摸了摸马头,拉好缰绳,走到赵沨身边,放低声量,继续说道:“早就听闻了这位裴大人是太后跟前红人,无人敢试其锋芒。今日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命案现场,说离开就离开,连御林军都不敢阻拦。” 青年的声音爽直中带了一点稚嫩,虽然听得出其中隐约的几分羡慕,但却因为其袒露得直白,而不令人感到厌烦,反而觉得赤子心性,难能可贵。 赵沨看着师弟说话时的模样,随着放松了心情,笑了笑,解释道:“御林军那时还未布置妥当。既是接到命案消息,自然应该先去确认命案情况。再晚上一时半刻,等真的全面封锁了魏府,恐怕裴宥彰也有心无力了。不过,”赵沨话锋一转,补充道:“今日倒是真的见识了太后这位侄孙的威风。” “可不是吗。”温言点头应和。顿了顿,又说道,“这次回来,我原先还想着师兄能借此机会多结识一些朝廷大臣呢。将来回朝,多认识些人总不是坏事。”说到这,温言语气里不免带了些小遗憾。 “呃……”赵沨想说些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转而提醒道:“我们身份特殊,朝廷形势我们并不熟稔,凡事多加小心。” “嗯。”温言很快便应和道,并未细思赵沨言外之意。 赵沨看了看师弟,终究闭口不言,两人牵马进城。 此番会谈,按理说本不该会泄露消息的,得知这次会面的只有哥哥的几个心腹亲信,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是…… 赵沨不愿往哪个方面想,可是帝王之家,一步踏错,有时就是万丈深渊,由不得人不多加揣度。 对于魏家而言,是四皇子登基,亦或是七皇子上位,二者并无多大差别。不管是其中哪位,魏家势力皆会用心扶持。对于这点,自己远离朝廷都能想到,皇兄常年在朝堂滚爬,自然更是清楚其中状况。在皇兄眼中,自己既是胞弟,恐怕更是需要留心对付的对手。 思及此处,赵沨笑容收敛,眼眸沉得更深了。 温言常年跟在赵沨身边,知晓赵沨习惯,看赵沨陷入思考,便不再出言,只静静地跟着。虽然师兄很多事习惯自己放心里思考,不过若是想通了,必然是会愿意告知自己的,二人从小相伴成长,感情自是非比寻同。 沿街飘来了芝麻的香味,混杂着糯米微弱的香气,二人正是经过了一个卖汤圆的小摊。 思绪不经意间就随着汤圆的香味,回到了十八年前的丽德殿。 “哥哥,我要吃芝麻馅的。”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孩,放下了自己的碗,拿着汤匙在另一个大些的孩子碗里捣鼓着。 碗里的汤圆已经被捅破了一些,馅浆流得到处都是,好好的一碗白汤圆变得面目全非。 “沨儿,不许这般胡闹。”一道女声响起,虽然声音娇柔,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严厉,在哥哥碗里鼓弄的小孩,闻言怔了一下,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母妃,没关系的。让弟弟挑吧,弟弟高兴就好。”大孩子开口应答道。 小沨儿咧嘴笑了笑,继续埋头在碗里鼓弄着。 “你呀,都是给你哥哥宠出来的。”美貌的妇人此时收了严厉,冲着两个孩子微微笑着,雍容典雅,一笑倾城。 “哥哥对沨儿这么好,沨儿长大了,会对哥哥好吗?”妇人笑着逗弄着小儿子。 小孩嘴里刚塞下一个芝麻汤圆,还来不及咽下,就抢着回答道:“沨儿最喜欢哥哥了,长大了,沨儿保护哥哥。” 小孩嘴鼓鼓的,说着这般大人的话语,逗得妇人和旁边的大孩子都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 几道声响打断了赵沨的沉思。 “抓住那女的。” “大家快点。” …… 练武之人,耳目较常人更为灵敏,嘈杂声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赵沨二人便对视一眼,戒备了起来。 不料没多久,身边就有一名红衣女子快速经过。 好快的速度,这是赵沨心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这么想着,不自觉便伸手拉住了女子。 朝浥正想着就快出城门了,没了人潮阻碍,定能立马甩掉身后的追兵。还没开始得意呢,手臂就乍然被人拽住,快速挪移中的身体一下子失了平衡,险些摔倒。 好在拽住她的罪魁祸首,伸手将其牢牢扶稳了。 “诶,你这人干嘛啊,快放开我。我急着赶路呢。”朝浥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试图掰开男子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师兄?”对赵沨的举动,温言也感到不明所以。虽然他也听到了有人追赶少女的声音,但这明显是一件江湖事,二人行走江湖向来不愿多惹麻烦,不会主动多管闲事。 赵沨并未放开女子的手,反而打量起了女子:原来女子身上衣着以白色为主,不过方才在快速地挪动,衣服上那抹红色反倒显得醒目刺眼了。容貌很是出挑,不过肤质偏黄,眼角有些耷拉,给失了几分姿色。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青天白日地调戏姑娘呢,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可报官了。”朝浥着急地威吓道,不过毕竟自己身上也担着事,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因而特意压着声量。 不料赵沨无动于衷。 “那女人在这。” “追上了。” …… 追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朝浥无奈地叹息,并且深深地翻了一个白眼,不知道今天出门是冲撞了哪位神仙,竟然碰上了这么个爱多管闲事的。 第2章 第二章 “臭女人,快把我家少主的东西交出来。”为首的青白衣男子厉声喝道。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还未落,男子拔剑出鞘,直直向女子挥来。 剑式凶狠凌冽,带来一道凛凛冷气,凶煞无比,大有一剑毙命的意图。 朝浥也看到了对方的动作,心中暗道不好。而此时右手又被抓住,逃脱不得,不及细思,只得发力挪动,躲到赵沨身后。 电光石火之后,并无鲜血溅出,也没有刀剑撞击的声音。 朝浥这才从赵沨身后探出头来,只见剑锋被两只手指稳稳夹住,对方在用劲,却动弹不得。 赵沨垂眼扫了一眼眼前的男子,手指往侧边一发力,“锵”地一声,剑随声折断。 “你!”男子惊讶地看着赵沨,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双方正在对峙,一道急迫的声音冲了进来,“快将她拿下,把玉牌夺回来。”一名身穿青色外袍的男子匆忙赶到。 看得出来,这名男子的轻功较之其他人稍弱,此时方才赶到,话语中还带着喘气。不过,他的身份却似乎是众人中最高的。 方才过招之时,赵沨就已经认出了对方来人。这群人的穿着打扮,显然是炎月门的弟子。门中以青色为尊,衣服越近青色,在门内地位越为尊崇。 炎月门原本不是什么大门派,但这代门主得了机缘,于武学上大有长进。加上行事上颇有些手腕,这些年来,倒是将炎月门壮大了不少。只是,崛起得太快,底蕴积淀不足,门内弟子难免有些飘飘然,因而行走江湖常常带着些土匪的霸横,也时常做出些欺凌弱小的事。 赵沨打量着来人,眼前刚到的这名男子,武功不高,却穿着最尊贵的青袍。依年龄猜测,应该是姜掌门的幼子姜弘了。 姜弘借着这点时间看清了现场情况。 尹师兄武功强过自己许多,此时佩剑却被对方折断,可见对方武功远在己方之上。自己虽然人多,却未必是其对手。这样一想,姜弘也不敢肆意拿大,便收敛了气焰,只小声地和青白衣男子耳语几句。 “姜公子,在下岷烟山掌教座下魏枫。这位姑娘是我朋友,不知她何处冒犯了贵教?”赵沨率先打破了僵局。 姜弘和尹剑二人听到对方认出自己门派,正想用门派声势威压赵沨。不料却紧接着听见了岷烟山三字,脸色咋变,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里隐隐有了要坏事的担忧。 这等举动没能逃过赵沨的眼睛,赵沨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思量。 姜弘思考了一会,对赵沨拱手客气道:“原来是沈掌教座下高徒,姜弘这厢有礼了。事情是这样的,方才我在玉缘楼吃早点,不慎丢失了一件珠宝。这位姑娘原先也在玉缘楼进食,我便想请姑娘帮我一起回忆一下当时情景。” 啊?朝浥听了姜弘的话语,心里有些诧异:他明明已经知道是我偷了他的东西啊,为什么不直说? 而此刻,姜弘的心里也正在咒骂:该死的毛贼,撞上谁不好,怎么偏偏牵扯上了岷烟山的人。 担忧朝浥会坏事,姜弘心思一转,在朝浥开口前补充道:“姑娘,刚才我在玉缘楼看你对珠宝玉石颇感兴趣,炎月门中不乏这些,姑娘可以跟我回去挑选几件,但凡姑娘看上的,姜某必将相赠。你是魏公子的朋友,若之后想前往岷烟山,炎月门也一定好生将姑娘送到。” 明知这二人只是刚刚结识,但是为了尽快避开岷烟山弟子,姜弘无意去点破赵沨谎言。 原先在茶楼中,这女贼偷窃了那么多珠宝,想来自己只是运气差,被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给顺走了岷烟玉。姜弘在心里嘀咕,但愿这女贼见钱眼开,赶紧应了这条件,不要将岷烟山弟子扯入这事了。 “我可以随便挑吗?你会把宝贝都拿出来吗?”朝浥果然对这个条件有些心动,在赵沨身后探着脑袋问道。 “这是自然,姑娘是魏公子的朋友,我怎么会欺骗姑娘呢。”姜弘一看有戏,语气更加热络了起来。 “少主,这……”尹剑有些气不过,明明是这女贼偷了东西,如今还要许诺摆上教内珍宝供她挑选,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话语未尽,便被姜弘挥手制止了。 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姜弘举动确实异常。联系前后言语,赵沨也猜出了一些:这女子估计是个盗贼,应该是偷了姜弘某样随身物品。看这番追杀架势,恐怕被盗的还很可能是教中宝物。只是姜弘见到自己的反应着实奇怪,岷烟山在中原武林一向颇有声望,从没有劫夺他派财宝的恶名,为何姜弘见了自己,反而支支吾吾,不敢明言宝物被盗。难道是,这女贼盗窃的物品原本是岷烟山的东西? 想到这里,赵沨斟酌着开了口:“只是帮忙寻回失物,怎么能向炎月门讨要这么大的谢礼。不妨少门主说说丢失了什么物品,好友定会如实相告,倒不必跟随前往炎月门了。” 赵沨此言合情合理,倒像是要维护炎月门的权益。姜弘正不知该如果回绝,朝浥却先开了口,断了姜弘的念想。 “虽然珠宝听起来很诱人的样子,不过既然是朋友的朋友,那也就是朋友了,我肯定是不能占朋友便宜的。实不相瞒,我在玉缘楼专心吃早点,实在没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这位门主公子找我询问,怕是找错人了。”朝浥顺着赵沨口中的“好友”称呼,也管赵沨称起了好友。毕竟,对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晓,都可以管自己叫“好友”,自己好歹还知道他名字叫“魏枫”呢。 姜弘闻言有些气急,这臭女人是在想什么!自己已经如此退让,她还想怎样。 虽然气恼,但此刻不能发作。姜弘调养气息之后,只当朝浥是在害怕炎月门言而无信。思忖之后,只能再三保证:“姑娘,岷烟山乃道门之首,既然你是魏公子的朋友,炎月门诚心相邀姑娘来访,定会倍加礼遇,决计不会与你为难。事成之后,若姑娘有意,炎月门自当将姑娘完好送至岷烟山。” 为了突出重点,姜弘说“完好”二字时咬字极重,但盼朝浥能体会其中的恳切保证。 “姜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这我要是骗你,心里就该过意不去了,我当真在玉缘楼里对周遭人物毫无关注,真的帮不上你这个忙了。我和魏公子还有事,先行告辞了。”姜弘言辞切切,不料朝浥丝毫无为所动,仍就咬定自己一无所知,甚至拉上了赵沨,告辞离开。 哼,差点一剑要了我的命,本姑奶奶才不会把东西还你呢。朝浥面上神情娴静,心里却在翻吐着舌头。 “站住。姑娘这么百般推脱,怕不是东西就在姑娘身上吧。”见赵沨三人准备离开,姜弘有些口不择言。这女子虽然武功不济,但轻功极好,况且江湖上没听说过这么号人,要是这次放她离开,再想找她恐怕无异于大海捞针。 赵沨也停了下来。他本就无意偏袒女子,只是觉得事情蹊跷。既然姜弘有意把话摊开,赵沨自然乐见其成。 朝浥眼珠转了转,一个计策浮现心头。 这两方武力皆远胜过自己,加上人手又充足,去找来个女子给自己搜身不是什么难事,到那时事情就难办了。倒是这姓姜的,似乎很怕这位魏公子得知玉牌的事情,兴许这魏公子认识这玉牌,不如…… 为了防止朝浥脱逃,赵沨此时左手还拉着朝浥。借着手臂遮掩,“嗖”地一下,朝浥将一块通体明黄的玉牌塞入了赵沨手中。 众人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姜弘也没看清具体物什,但方才一闪而过的那抹明黄如此扎眼,摆明了就是方才被女贼偷走的玉牌。 这女贼,竟然把玉牌给了岷烟山弟子! 姜弘顿时恼急。但对方实力高强,当下又不知是否该动武抢夺了。只能兀自着急,吹眉瞪眼。 原本凭朝浥的本事,要将这块小小的玉牌塞给赵沨,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过朝浥心里想的是祸水东流,自然得把这动静搞得大些了,不然若是姜弘还以为东西在自己手里,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沨看着二人觉得有些好笑,这女贼摆明了是故意让姜弘看到的。赵沨嘴角微扬,却在摸清物品时,笑容骤凝,神情紧张了起来。 这质感,这形状,难道是! 赵沨这下彻底明白了姜弘为何对自己如此避让不及。只是凭感觉伸手拉住了一个毛贼,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番收获,真是老天厚爱。 第3章 第三章 温润的质感,相似的纹路,这可不正是岷烟玉锻造而得的玉牌。赵沨手里也得了一块,对此物最是熟悉。 岷烟玉通体明黄透亮,世间罕见。当年岷烟山第十二代掌教在山中偶然得到这块奇石,便以山名为玉石命名。 那名掌教一生跌宕传奇,据传有人托付了他富可敌国的宝藏。而他分文未动地将宝藏藏于了岷烟山一处支脉中,并以岷烟玉锻成玉牌,充当开启地藏的钥匙。玉牌共四块,分管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大门。四门同启,大门方会打开,其中机关造化,真是巧夺天工。而这四块玉牌,纹路虽然相似,却又各不相同。倘若想凭借一块玉牌而仿制出其他三块,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惜直到这位掌教仙逝,那位故人都不曾来取宝藏。 后来,岷烟山中教派分立。动荡之下,玉牌四散,全部不知下落。 近些年来,岷烟山动乱渐息,又坐稳了中原武林第一道门的位置,方才着手寻回岷烟玉。随着岷烟山门人的找寻,江湖中关于岷烟玉牌的消息,渐渐多了起来。 巨额的宝藏勾动了江湖中各门各派的心思,谁管那原本是岷烟山的东西,只当无主之物见者有份,大家各凭本事了。 不过岷烟山实力强悍,加之这又确实是人家的东西,故而其他门派皆在私下动作,面上不敢放肆张扬。由于大门派间缄口不言的默契,江湖上对岷烟玉的谈论倒也稀少。可谓是风平浪静之下,实则波涛汹涌。 炎月门此番便是得了一块岷烟玉的消息。 门主心下欣喜,但又怕动静太大惊动其他门派,便只派了武功并非上乘的小儿子带了几名亲信行动。前面的事情都很顺利,姜弘成功拿到了岷烟浮玉。正想不动声色地带回去交给父亲,岂知路上吃个早点,竟吃出了这么大一个变故。 赵沨微微侧头,手心朝里一翻,眼角快速地扫了一下。 竟然真的是岷烟玉牌。 乍得至宝的惊喜,一时间还令人感到那般的不真实。 赵沨的反应姜弘自然也看在了眼里,心里叫苦不迭,右手按在剑柄上,剑将拔未拔。 咦,这是要打起来了吗?朝浥看着两人情形,心里有点小雀跃:快点打起来,姑奶奶急着想走人呢。 可惜朝浥的愿望没能成真。 赵沨握紧了玉牌之后,沉稳地开了口:“姜公子。” 姜弘的实力不及赵沨,不敢贸然下手,只能握剑紧张地盯着赵沨,听听对方说法了。 “魏某自小在岷烟山长大。岷烟山中有一位老猎户,擅长自己打磨弓箭。有一天,他在岷烟山上找到了一棵绝世好木,配上猎户自己珍藏多年的宝石,制作出了一把惊世好弓。可惜,猎户家家事不宁,被盗贼得了空,趁乱盗走了许多财物,这把宝弓也在其中。后来,机缘之下,这把弓辗转到了另一名年轻猎户手中。年轻猎人进山打猎,刚巧住到了老猎户家中,被老猎户一眼识出了正是自己当年丢失的良弓。” 赵沨面色自若地娓娓道尽之后,看了姜弘一眼,顿声问道:“姜公子以为,这年轻猎人得知实情后,是否该把宝弓归还老猎户呢?” 此时几人身处闹市,赵沨无意在此嚷嚷玉牌之事,因而化拟了一个故事。不过故事简单直暴,意思不言而喻。 姜弘咬牙,“魏枫”这隐喻的不就是岷烟玉吗!取材自岷烟山,由岷烟山掌教锻制而成,在岷烟山内乱之时流落出来。这年轻猎户暗喻的不就是自己? 但不管今天说什么,这岷烟玉牌绝不可能拱手相让!姜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开始思忖答语。 不想赵沨直接将腰间佩剑取下,放在右手中把玩。站在身旁的温言,看见赵沨举动,也立正身姿,持剑待拔。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赵沨把玩着剑,自顾自地又说道:“其实,我倒不在意姜兄的看法。不过,若我是这老猎户的话,那我、必然是要把这弓、拿回的。” 赵沨坚定有力地吐出话语,眼神睥睨而傲慢。 不等姜弘动手,赵沨继续补充:“年轻猎户论本事,暂且及不上这位老猎人。何况东西来路不正,说出去也是不占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你看呢,姜公子?” 寥寥数语,决意分明。 还不等姜弘反应,原先佩剑被折断的尹剑血气上涌,涨红了脸。伸手抢了身边一位师弟的佩剑,就冲了上来。 这魏枫摆明了就是在嘲讽自己技不如他! “铿噔”。 剑尖断落。 又是方才那一招。 赵沨不必拔剑,又徒手折断了炎月门一柄利剑。只是原先用的是右手,这回用的是左手。 这一次,更快更狠。 朝浥还没反应过来,松了钳制的手就又被抓住了。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赵沨这一下,本就有展露本事、起到威慑的意图。在场武功低微的炎月门弟子,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动作,就看见了宝剑已断,面上不自觉地露出骇色。 剑落之后,四周一片沉默。只不时地传来几句过路行人压低声量的感叹和艳羡。 赵沨转头直对姜弘,意气风发、剑眉冷酷。 “算了,我们走!” 姜弘自知实力不敌对方,愤怒地挥了挥手,带着盛怒离开。怒气之下,连寒暄的告辞都省下了。 赵沨二人目送姜弘离开,方才松了口气。 “师兄……”温言虽然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但一直都在用心注意着。此刻见到岷烟玉牌稳当地落入了师兄手中,心里自然高兴,说起话来都带了笑意。原本急切地想和师兄说话,但想到还有外人在场,便及时收住了。 给自己平白送了这么份大礼,赵沨对眼前这个女贼自然好感异常,赶忙松了手,恭敬地作了个揖:“在下魏枫,不知姑娘名姓,此次多谢姑娘了。” 而朝浥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玄幻。今天这是什么鬼情况?自己摸了个宝贝,无缘无故地被路人拉住,失主找了来,结果宝贝居然是拦住自己的路人的?自己忙活了这一遭,全便宜了眼前这个…… 朝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魏枫”,给出了评价:哼,便宜全给了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小白脸! 按理说,赵沨的面容英气,虽然棱角不是很分明,而带了些柔和,但也绝对不会让人和“小白脸”划上等号。但此时,朝浥只觉得被对方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便只能用小白脸来称呼这位捡了便宜的了。 “姑娘?”见朝浥一直没回话,赵沨又问了一句。 既然宝贝已经丢了,追兵也已经走了,那自己倒也不用急着离开了。朝浥当下有了新的盘算。好在方才心里的活动虽然丰富,却没有在面上流露出来。 这时听了赵沨问话,赶忙应了一句“嗯。”然后慢慢回道:“公子,刚才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我得罪了炎月门,恐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二位公子可否护我一程?”言语中净是小心兢战,令人不忍拒绝。 “这……”温言有意拒绝,却被赵沨抢断了。 “这是自然。” 赵沨冲师弟点头示意安心,又回头对朝浥说道:“不知姑娘欲往何方,我师兄弟二人自当送上一程。” “那多谢了!”朝浥知道赵沨是做决定的主,这下眉开眼笑。 “天色已晚,我们今夜不妨先去打尖住店,明日再走不迟。姑娘想来也该饿了,魏某也还没好好酬谢姑娘。”见朝浥心情放松了,赵沨也就提了建议,诸事吃饱喝足,再谈不迟。 “好啊,你请客啊,那我们去淮扬楼吧。”朝浥点起酒楼来,毫不含糊。 “噗。”温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女贼还真是稚气直白,宰人宰得这么不带迂回的。看来也是个没心机的主,只是缺少些教导,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心眼倒不坏。淮扬楼主打淮扬菜,特色食材都是从各产地快马加鞭运来的,价格自然不菲,称得上这丹杨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嗯?”察觉到师弟的失礼,赵沨出声提醒。 “咳”,温言也赶忙收敛了笑意,不过心里还在笑着道:这女贼不但直接,也太心急了。师兄又不差银钱,请客向来挑好的请,即便她不说话,这去的酒楼也定不会比淮扬楼差啊。想让师兄肉疼,这念头估计要落空了。不过温言转念又一想,说不定这姑娘还真只是单纯贪嘴呢。温言轻轻笑了笑,也不在意了。 朝浥倒也不在乎温言刚才那声轻笑,估摸着是已经在想待会的吃食了,心情很是明丽。 三人偶尔聊上几句,虽然没有相谈甚欢,气氛倒也不错,很快就来到了淮扬楼。 第4章 第四章 “客官,几位?” 三人刚到淮扬楼,就有小二热情地找招呼上来。 “三位,劳烦寻个雅间。”赵沨简洁地下了要求。 “好嘞。三位随我来。” 小二手脚甚是爽利,很快就带着三人落座。 “我要水晶肴肉、松鼠厥鱼、八宝葫芦、琵琶对虾、菊花海……”不等小二开口询问,朝浥麻溜地报出了一串菜名。报到后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朝赵沨看了看,“菊花海螺”的“海”字拖了半天,仍是未将后头那个“螺”字说出来。 “菊花海螺,是吗?客官。”小二还当朝浥是临时忘了菜名,赶紧开口补全。 “这……”朝浥似乎感到很为难,一副想要狠狠宰对方一顿,但又有求于人,觉得不好下手痛宰的模样。 好在赵沨很是上道,主动说道:“姑娘想吃什么不妨直说,只当是魏某答谢姑娘了。之前既然答应了安全护送姑娘,魏枫绝不会反悔。” “那就多谢了!” 朝浥果然是在担忧炎月门的追杀,得了这一下保证,整个人底气足了许多,转头向小二确认道:“那就再加一道菊花海螺。”说罢,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赵沨、温言二人,询问道:“呃,你们还要点些什么吗?”毕竟,这五道菜都是大菜,三人吃绰绰有余了,朝浥没询问这二人意见,直接把菜定得差不多了,两人就算再添菜品,也只能补几道小菜了。 然而,赵沨的回应却令朝浥意外,只听见他朝温言说道:“师弟,你想吃什么也一并点了。先前你提过的‘梁溪脆鳝’,现在还想吃吗?” “嗯。”温言朝师兄点了点头,随即便低声向身旁的小二补了几道菜名。 师兄对自己一向极好,温言也不忸怩。虽然今天由于某个女贼的一点小心思,菜品已经过多,不过偶尔奢侈浪费一点,倒也情有可原。 朝浥留意地听了听菜名,居然也不乏主菜!只能在心里痛斥这些罪恶的资本大户了,哼! 不过赵沨自己倒是没再点菜了,全然是在照顾朝浥、温言二人口味。 菜品上得很快,水准也对得起招牌名头。一时间,酒足饭饱、觥筹交错。 三人虽然要留心戒备炎月门率众来袭,但还是开了一坛小酒助兴。桃花酿,酒香清冽而不醉人,真是最好的选择。 朝浥两杯小酒下肚,来了兴致,站起身来,走到赵、温二人身边,举碗一一敬过。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倒不会觉得女流之辈找人敬酒有失贤淑。就着朝浥的兴致,赵、温二人爽快地接下了敬酒,一一喝尽。 “哎呀。”朝浥突然面露难色,有点羞涩地对二人说道:“我失陪一下,呃……”之后快速地说出,“去个茅房。”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嗯,姑娘自便。”赵沨客气地回了一句。 朝浥小步疾走,快出雅间的时候,停下来,回头小心地说道:“你们不会趁机走了吧?我没银两,武功还差……”声音越来越小。 赵沨笑了笑,安慰道:“姑娘放心,岷烟山弟子从来说到做到。姑娘不必担忧。” 赵沨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女贼说没钱是假的,舍不得花钱倒还有点可能,她真正担忧的估计是炎月门的追杀。这女子轻功虽然极佳,但武功倒是真不咋样。 朝浥还是有些踌躇,一步三回头,生怕被二人甩下了。后来估摸是尿急了,这才不再回头顾盼,直直朝茅厕奔去。 外人离席,师兄弟二人更自在了些,温言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有时机问了出来:“师兄,我们带着她,路上方便吗?而且,按计划我们现在应该是呆在丹杨城里等四皇子消息。是要改变计划离城吗?” “她送来了岷烟玉,这份大礼定要回报,护她安全这是自然。我们得了玉牌,丹杨城暂时肯定不能呆了,炎月门必然已经在集结势力准备对付我们了。这块玉牌与上一块不同,如今炎月门知道我们有玉牌在身,若我们俩还单独行走,势必危险万分。等会我会放出信号集结师门子弟,务必先把玉牌送回岷烟山。你用皇兄令牌去联络一下官府,让他们随便找个巡查之类的名义,给炎月门使点绊子,别让他们腾出人手来。朝姑娘的话,我们护她出城。若之后顺路,就再带她一程。若不顺路,我会另行找个师兄弟送她前往她想去的地方。至于皇兄这边先前的交代,我们也只能先回一趟岷烟山再赶回来了,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只是路上又要快马加程辛苦奔波了。”赵沨果然一如既往,在心里早早已将事情思虑妥当,此时有条不紊地一一道出。 语毕,看了温言一眼,补充道:“辛苦师弟了。” “师兄,你我之间,说什么辛苦。”温言连连摆手,酒气微氲,脸颊有点泛红,又继续问道:“既然师兄已经安排好了,那我就放心了。那我等会就前往府衙?” “嗯,”赵沨正要说是,突然神情严肃,手往腰间一摸,脸色乍变,人就冲了出去。 “啊。”温言惊讶了一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赶紧跟上。 温言追上的时候,赵沨正站立在茅房前,表情莫测,眼若深渊。 “师兄,怎么了?”温言来到身旁,赶忙询问。 赵沨握拳用力地捏了一下剑柄,而后慢慢放手,这才缓缓说道:“我们中计了。” “啊?”温言不明所以。 赵沨叹出一口气,平复了怒气,颓丧道:“玉牌被偷了。”之后沉了沉眼,用更低的声量说道:“不止炎月门那块,还有我身上那块。” “啊!!”温言惊吓到。却也知道事情不宜声张,立即合上口,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太自负了。”赵沨此时一回想,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能归责于自己太自以为是了。那女贼并不是在害怕炎月门的追杀,想要寻求保护。而是在打玉牌的主意。而且不知怎的,自己身上还有一块玉牌的情况居然也被她知道了,一顺顺两,这回不但便宜没捞着,还把自己家当搭上了。 赵沨和师弟小声地解释着来龙去脉。 温言越听越惊,丢了两块玉牌,真的是极大的事了,亏得师兄现在还能沉住气,自己真是撕了那女人的心都有了,赶紧问道:“师兄,那我们怎么不追?” “来不及了,她的轻功未必在我之下。何况我们方才又在雅间里耽误了一些时间,这会功夫,人早就没影了。”赵沨边说边在脑海里回忆,那女人做戏做得还真足,自己原先还真以为是她怕被人丢下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温言显然不如赵沨沉稳,此时脸上写满了着急。 赵沨冷静一沉思,说道:“按方才的计划不变。我们仍旧大张旗鼓回岷烟山,官府那边也还让他们去牵制炎月门。不过,要介入哥哥的势力来搜索这个女贼的下落了。” “我们还要回岷烟山?”师弟对此感到疑惑。 “嗯,”赵沨解释道:“要白跑一趟了,不过却非跑不可。现在炎月门并不知道玉牌又被那女子拿走的消息,即便我们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若我们这趟不回岷烟山,恐怕我们俩就得被炎月门当靶子一样盯着了。而且,让炎月门以为玉牌在我们手中,比得知玉牌在那女贼手中要好得多……” “师兄,你怎么还关心那女人死活。”赵沨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言急着抢断了。 “……” 赵沨看着师弟的模样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顿了下,继续说道:“我不是在关心那女子安危,而是不希望玉牌的消息扩散开来。若炎月门以为玉牌在岷烟山手中,他们一时无法下手,倒还会消停些。若是知道在那女子手中,他们势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女人,恐怕武林又要不安了。” 温言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误解大了,而且师兄一下子就能理清这些利害关系,自己需要多努力了。 “事不宜迟,你去联络官府,我来召集师门弟子,我们分头行动。”事情已经解释明白,时间刻不容缓,不去关注温言此刻心思,赵沨直接安排了两人任务。 “是。” 温言也不多说废话,二人分道行事。 放出师门召集焰火,望着天上灿然开放的火花,赵沨又想到了白日遇到的女贼,宝物被盗,原本是该怒急的,可是自己似乎并不怨恨那个女子。危难之际,不去思考逃命,反而还打起了宝物的主意,这份胆识或是贪念,倒真是……令人惊奇。 想来那女贼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偷了何等腥风血雨的物件,估计还只当是价值高昂的玉器了。赵沨摇头笑笑,她这一偷开心了,给自己倒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呵。”焰火划空熄灭,长夜里只余了一声轻叹。 第5章 第五章 一月光阴,转瞬即逝。赵沨二人从岷烟山赶回丹杨城的时候,春意已浓,正是游玩赏景的好时机。可惜天公不作美,连绵的春雨下了几天,二人奔波劳累,也就正好在客栈里消磨休养几日了。 这日雨后初霁,天空澄净如洗。赵沨开窗远眺,望着明净的天空,心里隐约有了一个预感:今天会有好消息。 早饭过后不久,这个预感就被证实了:京城传来消息,偷玉牌的女贼在洛京出现了。 洛京是大楚的都城,地处东部中心,南来北往,人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楚国本是个武道盛行的国家,江湖门派多如恒河沙数,若武林势力联合起来,或许可与朝廷抗衡。长久以来,楚国朝廷对江湖武林并不多加压制或插手,二者达成了良好的共存。宏宁帝登基后,励精图治,大楚国力渐盛,边塞战事也逐渐平息,百姓过上了太平的日子。加上宏宁帝有意推行文教,教化风俗。民间文风这才渐渐兴盛了起来。 然而中原武林根基深厚,也总有心神向往侠风义胆的稚子幼童,故而崇武之风也不见退散。 随着宏宁帝登基,朝廷权势渐大。出于对京城安危的考虑,宏宁帝着令武林人士进入洛京必须接受守卫细查,记下真实名姓,而朝廷则承诺会保守行踪,绝不外泄。 政令刚出之际,武林中满是反对之声。当时的武林盟主杨决为此事多次与朝廷谈判。可惜后来杨盟主突然失踪,下落不明,后继者没有前盟主的魄力和能耐,竟也渐渐妥协了这事。时至今日,政令施行不到二十载年岁,入京需得接受详细审查,倒已经成为了江湖中人人习以为常的事情。 京城城门的巡防由御林军北军负责,各位皇子在御林军中多少都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这次传出消息的,就是四皇子手下的一名校尉。 说来倒不是这名校尉火眼金睛,或者画师画技活灵活现,而是,朝浥告诉赵沨的竟是自己的真名。打开通行证一看,这么罕见的名姓,再对照画像,可不是就是正主没跑了。 赵沨得了这个消息,不由地轻笑。原本他以为这名字化自“渭城朝雨浥轻尘”,估摸着只是这姑娘行走江湖用的化名,原本已不抱希望通过名字寻人,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真名。 想来是这姑娘大意了,只当自己是个小偷小摸的无名盗贼,倒没想过洛京这道审查。 父皇当年这个举措,可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循序渐进,逐步蚕食。 此时的朝浥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泄露,还在洛京里闲逛,等着失忆了的疯师父。真是春光融融,好不惬意。 而京城方面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则是上个月原定就说好的事情。 越地一带今春遭了旱灾,早稻颗粒无收,闽越总督向朝廷请求赈灾。四皇子一派一早就决意要争下这个差事,故而早已让赵沨在丹杨城等候消息,只待圣令一发,即刻领命行事。 岷烟玉一事实属意外,赵沨被迫回了一趟岷烟山,好在他估算了圣上裁夺决断所需的时间,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耽误了这事。 这事说来倒也奇怪,越地远离京城,一侧靠海,也没有接壤的邻国,一向不受朝廷重视。赵沨不明白,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项差事,皇兄为何如此势在必得,早早就让自己在丹杨城等候旨令。 果不其然,其他皇子对此事并无太大的兴致。这件事做好了吧,越地偏远,功劳未必大;若是做不好,那反而是吃力不讨好了。救援越地,有两处可放粮,一处是江浙,一处是两广。这些年皇帝渐老,皇子夺嫡已经初显端倪,不止朝野上,就是地方官员,心思活络的也都纷纷暗自站队。这放粮一事,若只选一处放粮倒还好办些,能挑个更偏亲自己的地方势力。可若是两地各出部分,那可就难免碰上其他派系给你使绊子的了。 五皇子赵汲正是夺嫡皇子中最受看好的一位,也是这次救灾差事的有力竞争者。不过后来赵汲主动让了一步,以退为进,把差事让了出来,但却提议两地放粮,真是其心可昭。不过,据了解到的消息来看,皇兄似乎见好就收,很快就应下了,因而事情就这么拍了板。 四皇子赵泧自己起身前往江浙领粮救灾,指派得力属下领旨前往两广调粮。这名人选选定了赵沨,不过对外倒只说是亲信,没说出这是七皇子。 两广总督和五皇子关系匪浅,调粮之事恐怕不会顺利,这恐怕也是赵泧早早将此事安排给赵沨的原因。如此看来,此番救灾,赵泧已将全盘发展都已预测准备妥当,万事皆在筹谋之中了。 赵沨想着这些,有时候就觉得,皇兄似乎离自己很遥远很陌生。以前的哥哥心计没有这般重,自己问什么也都会回答自己。可是现在,很多事情,即便自己问了,也总被含糊过去了。久而久之,赵沨也不再问了。现在的赵泧,沉稳、冷绝。 缺了交流,自然更猜不透对方心思,心里的猜疑只能越来越大。赵沨眼神黯了黯,又想到了前年那事…… 温言还是一如既往地静静呆在赵沨身旁,赵沨看了看温言,想让他留心提防四皇子,切莫对四皇子那边全盘信任。可是,那毕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这种猜测,赵沨怎么开得了口,又该怎么和师弟解释…… 不说,怕推测成真,将来害了师弟;说了,这毫无凭据的事,闹开只怕反而惹得兄弟阋墙,弄假成真。 温言本性纯真,心底对谁有无保留,恐怕难免面上会有所显露。赵沨这才迟迟没有对温言开口说过此事,时间长了,倒成了一块心病了。当前,五皇子气盛,即使四皇兄有意压制自己,应该也会顾全大局,有所收敛,不至于现在就向自己身边的人下手。赵沨只能这么告诉自己,又将心底的担忧暂且压下了。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你想好了吗?”看见赵沨转头看了自己,温言知道师兄已经从思考中回神,便开了口询问。 “你留在丹杨城,等着接圣旨和四皇子令牌。我去洛京城外,等那女贼出城。”赵沨果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一边回复温言,一边收拾起了干粮,作势就要出发。 “师兄,你去洛京太危险了。”温言闻言立即反对,“我们上个月才刚跑出来,京城的守卫还没松懈,要是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那女贼可以让北军继续盯着。” 赵沨停下手中动作,摇了摇头:“还好这次传信的宣节校尉是个机灵人,他借故随机抽查,扣押了那女子的入京通行证,那女子只能从入城的南门离开了。我不必进城,在南门外等她即可。” “啊,那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那女子不出城呢?不能让北军逮了她吗?”温言有些着急。 “御林军恐怕是把人跟丢了。”赵沨接着给出了推测,“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御林军不可能着装官服就去贸然抓人。想来应该是一人跟着,其他人去换便装。既然这次传来的消息是没抓住人,那定然是跟随的人已经被那女贼甩开了。” “不是还有出城的时机吗?就算在城外等待,危险有所降低。那师兄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她出城啊。”圣旨和令牌不出三天就会到达丹杨城,领旨救灾刻不容缓,时间耽误不起。温言还是倾向于让御林军负责那女贼的抓捕。 “京城外墙外不准兴修土木,也不许种植林木。视野开阔,没有可以遮蔽躲藏的地方,那女贼施展轻功更是毫无阻碍了,御林军中恐怕寻不到一个能追上她的人,从他处调配高手怕是也来不及了。”本就只用带上几日的干粮衣物,行李很少,赵沨倒是一下子就收拾好了。 “那师兄怎么知道这女贼这几日就会出城?”温言还是不大理解这个安排。 赵沨拎起行李,回道:“我也只是去碰碰运气。江湖中人向来自由浪荡,通行证被人握在手中的滋味不大好。倒像是入了个瓮,随时可能有人在瓮口等着自己。我料想若是无事的话,她应该会尽早离开京城,哪怕过不久再次进京。所以我要赶紧赶去京城,别失了机会。” “原来这样,”温言听着也明白了,还是问道:“那若是等不到呢?” “三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会赶回到丹杨城,届时我们一起前往粤州府,奉旨调粮。” “好。” 言至于此,温言也不再多说,只目送赵沨离开,自己留下独自等待旨令。 第6章 第六章 暮色时分,赵沨赶到了京城,远远望着城门边的人进进出出。夜色渐浓,直到关闭城门的号角响起,也没有等到想要等待的人。 果然,运气没法那么好啊。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心里却隐隐还是有点失落。 四月天,夜里还带着一些凉意,不过倒也不是太冷。 赵沨骑着马,原本是想去临近的村落住宿一宿的,不过想着来回还要花费一些时间,加上夜里不太凉,临时改了主意。于是就近寻了一株高木,系好马绳,脚步轻踏一下,人便稳稳地落于树枝之上了。 侧倚树干,交叠双腿,就着这个姿势闭目休息了。 虽然是皇子,但赵沨从小进入深山习武,没有王公贵族的娇气,风餐露宿倒也习惯了。 夜越深了,今夜无月,星光也很稀疏,周围一片黑寂。极目远眺,隐隐能望到远方有片跳动的火光,那个方向就是洛京。彻夜笙歌,灯火不息。 那是自己的故乡,不过自己倒没怎么体验过那里的繁华与热闹。赵沨望着洛京,弹指打落了两片树叶。 夜色浓黑,看不起手中树叶的具体模样,不过这并不影响把它们拿来吹奏曲子。 悠扬的叶笛声响起,给黑夜带来了一丝人气。 这首曲子是洛京的童谣,是小时候母妃唱来哄自己睡觉的。后来,自己缠着哥哥学了怎么用叶子吹奏它。 一首曲子,牵系着心中最至亲的两个人,寄托着深深的情思。 …… 不知是怎么入的睡,早晨被飞鸟吵醒的时候,天际已经放出了亮光。洛京的轮廓在薄雾下印透出来。赵沨起身赶往城门。 不一会儿,就见着打着呵欠的守城士兵按时开启了城门。 赵沨心里没谱是否能等到朝浥,更不指望朝浥能一大早赶着城门初开就离城,因而也不着急,悠闲地拿出鲜草,给马儿喂食。 一转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刚接受完检查出了城门,就从纸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笼包,美滋滋地咬了起来。 那人就是朝浥。 其实朝浥的心情远没有面上那么轻松,她这次进京是来等候师父的。师父从小把她抚养长大,教了她一身所有的本事。可是师父脑子有伤,时常神神颠颠的,伴着年龄增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旦病情发作,人就跑得消失无踪了。但不知为什么,师父时常恢复清醒之后,就会想着前往洛京。原本每年的这几天,师父的神志都会清醒些,因而朝浥也总会在这个时候进京。可惜这两年,连这几天也守不到师父了。 但师父的病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焦心也无济于事。故而,还是美食不可辜负啊。这样想来,朝浥又大大地咬了一口包子。 周围的气流不对,似乎有什么正在飞速靠近,来不及咽下包子,朝浥本能地想运功脱逃。 但还是太晚了,两只手指飞快地在她身上点了两下。朝浥定在了原地。 “姑娘,好久不见啊。”定住了朝浥的穴道,赵沨冷眸笑了笑,冲朝浥打了个招呼。 却只看见眼前之人面色逐渐红涨,表情扭曲。没多作细思,赵沨赶紧出手解开了朝浥的穴道。 “咳咳咳……”朝浥俯身就咳了起来。 很快,咳出了一小块包子。 “呵呵。”赵沨没想到竟是发生了这种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为了防止朝浥脱逃,手还是及时抓住了朝浥。 朝浥看清了来人,见对方神情并不凶煞,加上自己又被抓着无法脱逃,倒也淡定了。不慌不忙地用空着的手给自己取了水壶,开壶喝水。 赵沨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等着。 倒是朝浥,喝水缓过之后,竟从身侧的纸袋里,又取出了一个小包子,吃了起来。 “姑娘,”赵沨笑道:“你是不是也太不在意魏某了?”魏枫是赵沨行走江湖所用的化名,取的是娘亲的姓氏,用的时间比本名还久。不用刻意注意,这个自称倒从来不曾说错。 朝浥抬头看了眼魏枫,又埋头吃起了包子,心想:照上回和炎月门对上来看,这男子很是聪明,骗他没偷,估计糊弄不过去。不过听说岷烟山教出来的正派君子,想来应该不会乱施酷刑吧? 在朝浥不算丰富的人生经验里,其实被捕这种事很少发生的。一来朝浥不是什么大盗,尽管也偷过一些价值千金的东西,但无价之宝却没有偷过,这次纯属意外。二来,朝浥人又机灵,轻功也好得足以平步武林。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不偷至宝,自然也惹不到那些人外人,因而这些年来,朝浥出手,无往不利,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上一次被失主抓住是什么时候呢?朝浥想了一下,好像好久远了~哎,那时师父的病还没这么严重,还是师父救出我的呢。 嗯,还是先抵死不交好了。 朝浥做好了决定,一抬头,发现赵沨正在看着她,撅着嘴耸耸肩说道:“东西被我弄丢了。你也知道的,我只是偷来玩的,玩够了就没在意了。” “姑娘这是打算抵赖不还了?”赵沨不和朝浥纠缠,一语道破了朝浥的打算。 “啊……呃……” 看朝浥支支吾吾,知晓朝浥只是在想着一些推脱之辞,赵沨眼一横,又伸手点住了朝浥的动穴和哑穴。随后用手一携,带着朝浥上了马,往西南方向而去。 朝浥被一名男子掳着,同乘快马飞奔,不知去往何处,心里不免惊慌。可是穴道被点住,问不出口,只能自己着急了。 赵沨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时间紧迫,需要赶回丹杨城。而朝浥,看来一时半会不会交代出玉牌的下落。权宜之计,只能先行带着她一起赶往丹杨城了。本来赵沨可以主动解释一句,不过既然这女贼态度这么恶劣,吓吓她,倒也别有意思。想到这,便缄口不言了。 回到丹杨城中的客栈时,赵沨这才停马下来。朝浥看见马终于停了,还是停在自己认识的丹杨城,惴惴吊了一路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既然是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加上又是进入闹市的客栈里,总归不至于对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 马上奔波了大半个白日,本就辛苦,加之朝浥又一直提神留心周围景致,想要记住路线,自然更是疲惫。 看到朝浥因为放松而疲态立显的耷拉状态,赵沨的心情,莫名地,微微有些好。不想引人注目徒添事端,赵沨将朝浥埋头于自己的胸口,抱着回了自己的厢房。 不管朝浥心里怎么呼号呐喊,在掌柜和小二的眼中,也就是一位阔绰又英俊的年轻客官,抱着情意正浓的小情人亲亲我我,或者说还有些心急…… 这种事也不罕见,掌柜和小二相视一望,都很懂似地露出了“啧啧”的神情,倒是丝毫没察觉异样了。 温言住在赵沨隔壁,此时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响,便也出门过来。 甫一进门,看见朝浥也是惊了一下,接着就是欢喜:“师兄,你还真把这女贼给逮着了?” “嗯。”赵沨说着话,伸手敲了朝浥后颈一下,朝浥便昏了过去。 与师弟有要事要谈,得罪了。赵沨在心里默默道了个歉,将昏迷的朝浥安置到了床上。 离昨日出发离开,时间只过去了一日多。经过交谈,得知圣旨和令牌果真还未送达,而赵沨也告知了温言自己这两日的情况。既然旨令皆未到达,那二人只好在丹杨城继续等待了。 “师兄,那这女贼怎么办?她不肯说,我们也总不能一路带着她。要不我们把她交给丹杨知州,暂放牢里扣押?这样,就不用担心她逃跑了。”对于朝浥的安排,温言给出了个主意。 赵沨思虑了一会,还是否了这个建议。 “官府中耳目杂乱,恐怕难免有人会对这女贼好奇。这女子未必不知晓事情严重,恐怕会说漏了嘴。玉牌的事,现在在江湖中还未散扬开来,就已经汹潮暗涌。若是再扯进朝廷势力,那局势就愈发复杂了。这样不妥。何况我们这一去赈灾,还不知后续情况如何。若再有事耽误了,数月难回丹杨城,也是很有可能。玉牌之事,日久恐易生变。不能将这女子一直闲置于此。”赵沨说完,还摇了摇头,但却没继续说下去,看来也对女子的安置颇为苦恼。 温言想了想,又说道:“那把她交给黄师兄?师兄虽然行事不羁,不过办事一向可靠,品行也可信。即便是他知晓玉牌一事,也绝不会私自贪了玉牌。” 把她交给黄师兄?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赵沨眼神一亮,开口问道:“你最近有黄师兄的消息?上次回岷烟山,我倒没有见到他。” “我刚好听小师妹说了,黄师兄去宛城办事了。想来现在还在宛城。” “宛城啊,”赵沨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摇头道:“宛城恐怕远了些。若是飞鸽传书给黄师兄,即使师兄能立即赶来,我们也等不了那么多日。这中间难免假手他人。这女贼机敏,轻功又绝佳。若是交给在丹杨的师兄妹们,恐怕容易出了岔子。” “这……”温言也感到为难:“可我们也没法带着她啊。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哪有精力看管她。” 赵沨自然也明白这事,犹豫一会,说道:“那我立即给黄师兄飞鸽传书,若是他能在我们离开之前赶到,这是最好。若是到不了,便将这女贼先关到丹杨城牢中,只有几日,但愿不会出事。我留个信物给师兄,让他到时去找知州讨人。” “恩,这个办法妥当。” 二人暂且就这么决定了朝浥的安置。 第7章 第七章 当夜,赵沨拿了粗绳将朝浥捆在床上,自己从柜子里取了备用的褥子打了地铺,两人一宿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洗漱过后,小二按着昨晚的吩咐给送来了早点。 赵沨本欲接进来,却发现食盘里压着一张颇为精致的笺纸,顿时停了手,问道:“这是什么?” 小二一听,连忙说道:“客官,灵洲阁鉴宝会的请柬。”说完,还冲赵沨挤了挤眼,一副邀功的模样。 赵沨犹疑地扫了一眼,拿起来一看,还真是。 灵洲阁由宛城顾家创建,是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藏宝阁,在多地都开了分阁,做的是买卖珍宝的生意。这珍宝并不限于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若是神丹妙药,亦或是神兵利器,也皆属于灵洲阁交易的范畴。 宛城顾家是武林名门世家,底蕴深厚,其自家武学强悍,又在正邪两道上都很有路子,这才使得灵洲阁的生意越做越大。 往常若是需要买卖一些东西,直接到灵洲阁各家铺面交易即可。但一般情况下,阁里呈放的物品,虽然也都是些宝贝,但还是以一般常见的珍宝为主。真正的罕世精品,则会放在鉴宝会上进行拍卖。所谓的鉴宝会,实则就是大型的买卖交易会。 灵洲阁鉴宝会名头极响,每年都会在全国举办若干场,既有按期例行举办的,也有临时加开的。根据所在城池的大小不同,鉴宝会的规格也有高低之分,不过这倒也不是绝对的。赵沨往年参加过几次灵洲阁的鉴宝会,不过拿的都是贵宾柬,与小二给的这张有所不同。 灵洲阁的鉴宝会,并不同于寻常集市,不可自由进入,需得凭借请柬入场。 而请柬分为两类,一类是贵宾柬,能获得这类请柬的多是名门大派或者王公贵族。若是这类请柬发的多,则代表这场鉴宝会中宝物的级别越高。最高级的鉴宝会,那发出的请柬就全是贵宾柬了。贵宾柬只由灵洲阁派发赠出,而不会开市兜售。不过,贵宾柬不记名,有些上面注明了邀请的门派,有些则全无标记。若得了请柬的宾客没空出席,也可将请柬转赠他人,因而市面上也流出了一些贵宾柬可供购买。只是,那票价则是一票千金了。也就是一些刚刚暴富起来,却因为底蕴不足而没有受到邀请的富户才会争抢购买。 另一类请柬就是小二送上的这种普通请柬了。这类请柬,灵洲阁有派送,也有开市兜售,定价也合理,倒是显得平易近民。如果一场鉴宝会有发放普通请柬,则会上便时常会有不少攒钱买票、去开开眼界的新人,气氛倒是更加喧嚣热闹。然而,若是这类请柬占大头,那鉴宝会里多半就不会出现稀世珍宝了。 对于第二类请柬,灵洲阁还有种很特殊的派送方式,那便是派送到当地有名气的各类酒馆茶肆,由各店掌柜自行向店内客人发放。酒馆茶肆这种地方,来往的是各式人群,掌柜们日日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眼光最是毒辣,最能辨别出哪些客人是真正的贵公子,而哪些客人只是强撑门面。因而将请柬交由他们来决定,时常会起到良好的效果。毕竟,鉴宝会主要是挣卖宝物的钱,而不是“门票”的钱。这部分请柬上会注明所归属的店铺名字,倘若持柬的客人在鉴宝会上买了宝贝,那么送出请柬的店家就能收到比例不低的赏金,故而各家酒馆茶肆但凡接到请柬,均是用心选派。这也一度成为商界美谈。 赵沨虽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但早已听闻过灵洲阁这种运作模式,倒也一下子明白了,于是直接开口向小二询问了鉴宝会的时间。 “客官,就是今天。这次灵洲阁鉴宝会办得急,昨儿个我们才拿到票的。”想来是送票的时候问的人多了,小二说完日子,主动把缘由也解释了一番。 “嗯?那倒确实办得很急了。”赵沨闻言感到意外,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客多才好,灵洲阁这次才提前一天通知就开了鉴宝会,着实过于大胆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着急出手的物品。 “可不是嘛,我来客栈好些年了,从来没有这么急过。”小二听了也连连附和。 “多谢了。”赵沨将请柬放回食盘里,取了些银子,赏给了小二。 小二看见这么多的赏钱,赶忙道了谢。直到退下的时候,心里都在佩服了自家掌柜,真是慧眼如炬啊,挑了个这么大方的主。 赵沨这日原本并没有什么打算,但看着这张请柬,临时起了意,想去鉴宝会逛逛。 倒不是有意想买些宝物,只是这几日想不通的事情有点多,想出去转转,转换一下思绪。于是叫来了温言看管朝浥,自己去了丹杨城里的灵洲阁分阁。 灵洲阁的鉴宝会一向不缺客人。果然,即使只是提前一天通知,来参加的人也一点不少。 人|流喧嚷,但会堂里一切却井然有序。二层是贵宾席,由一间间包间构成,从楼下望去,能看见席座前盛满了瓜果酒水,边上还站着一名侍女可供随时差使。窗前挂有厚帘和薄纱帘,可供客人选择拉开或者合上。与会贵宾未必愿意真容示人,若想遮得严实,则可以拉上厚帘,只听个声响。若是拉上薄帘,则可以在遮挡自身和观赏宝物之间取个平衡。 赵沨往常都呆在贵宾席,纵然各地的灵洲阁格局布置上有所差别,但都大同小异,倒也不感到新鲜好奇了。在小厮的引导下,很快就到了一处落座。 今日一层大堂都是普座,来的时间不够早,没剩中间的好位置了,只能坐在旁侧。不过赵沨也不在意,答谢之后便入了座,等待鉴宝会开始。 普座众多,想来今日鉴宝会上宝物级别也不会太高。开场之后,果真上场的几样宝物在赵沨眼里都很寻常,倒是周围有些人看起来是第一次来的样子,时常连连称奇,这倒令赵沨感到有趣。于是便将注意力从台上收回,转而关注起了周围的人事。 有些人见到宝物眼神流光溢彩,凝神咬牙,不知暗自在发些什么誓言。有些人喜好夸夸其谈,不懂装懂。说得头头是道,结果被台上的讲解打了脸,在周围人的哄笑下讪讪地闭了嘴,却在下一个宝物上场时,又忘了教训。还有些人是带着家人一起来的,看得出来,他的妻儿都是第一次参加,对一切都很是好奇,问这问那。男主人很是耐心,一一都做了解答,还不时地拿座前零食哄喂小孩。一家人言笑晏晏,羡煞旁人。 赵沨盯着这家人看了好长一会,见那小孩吃光了限量的特制糕点还想吃,便招来了小厮,给那家人又送了一份。看着那小孩收到糕点时的欢欣鼓舞,心里也浮起了一丝暖意。 周围没什么有趣的事了,对“宝物”也兴致缺缺,赵沨起身,打算离开。 “哇!” 席间爆发出了开场以来最大的惊呼声。 赵沨闻声转头看了一眼,眼神也亮了一下。 居然有“冰蚕链”! 这时,台上的拍卖师也开始介绍了起来:“冰蚕链,取自西南苗疆,以苗疆冰蚕所结蝉丝炼制而成。冰蚕需存活于极寒之地,吐丝量更是极少。苗疆所有的冰蚕,全年吐丝数量加总,尚且不足以炼制一条冰蚕链。”说毕,拍卖师停顿了下来。 “还真是冰蚕链啊,我还只听说过呢,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 “我上回在武林大会上见过,莫堡主手里就有一条。不过好像没这条这么长。” “听说这玩意可长可短的。” …… 台下大堂里,一群人纷纷谈论了起来。 “大家安静。”拍卖师双手抬起,手心朝着观众,手向下挥了挥,示意大家安静。 会场静了下来,这时台上上来了一位大汉,看起来是个武功很好的练家子,配合着拍卖师做起了演示。 只见大汉抓起冰蚕链,左手小臂平抬着,将链子中间处搭在左手之上,让两端链条自然垂下。这时拍卖师又讲解了起来:“大家注意观看,接下来,冰蚕链即将锁上。” 随着拍卖师话落,大汉右手握住垂下的两端链条的上面部分,用力紧握,只见两端链条渐渐融合,合为一体。拍卖师取了一把剑,上前挥砍,锁链融合处纹丝不动。引起众人啧啧称奇。 这时,大汉又把右手往下,握住了另外一截,再次将两条链条捏按融合。冰蝉链上便形成了两个结点,而结点之间的链条,仍是两段分明,并不会缠黏在一起。 原来,这冰蝉链是处处可锁,长短可调,若嫌弃太长,则将一段捏合即可。 就在众人惊呼的时候,拍卖师继续讲道:“大家知道,蚕丝最是柔和,但冰蚕所成锁结却坚固异常,即使用上神兵,也不可砍断。因此,行走江湖,用此物来捆绑,既可不伤了捆绑之物,更可确保安全。尤其对于活物,最是方便。” 赵沨自然知晓此物的好处,尤其是扣押要犯时,此物更是神器。一端扣住被抓之人,一端锁在自己手上,对方插翅也难逃。而冰蚕链又不似往常铁链,蚕丝柔软,即使紧紧勒住手腕,也不会感到疼痛,锁着自己,倒也无妨。而且,这冰蚕链还有个很大的优点。 赵沨原本有想过用链条锁住朝浥,然而那女贼实在令人不敢松懈。若是用寻常铁链锁着她,恐怕未必可以放心。那女子不定能从哪取到利剑削开锁链。不说别的,自己身上这把佩剑就削铁如泥,不用施加多强的内力,斩断铁索易如反掌。何况铁链粗|长而沉重,带着上路既是负担,也显得过于扎眼。原本赵沨也想过冰蚕链,但无奈自己的那条不在身边,只好作罢。不想,今日竟然如此凑巧。当下便决意拍下此物。 “那这锁链这么牢固,怎么解开啊?”一片细碎议论声中,台下突然有人大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2017.3.10:签约了。 第8章 第八章 台下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都很好奇解开的方法。 赵沨轻轻地笑了笑,对于冰蚕链的使用,他早已驾轻就熟。恐怕方才起哄得最厉害的那批人,听了解法都得失望。不过,这其实也正是冰蚕链的另一大好处。对他而言,正是好使。对台上讲演不再关心,赵沨端起桌前清茶轻轻饮了一口,静静等待起拍。 拍卖师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冰蚕链没有钥匙,凭借纯阳内力化解。” 这话一出,台下惊呼:“那没有内力怎么使用啊?!”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商贾,自己并未习武,听到这话纷纷紧张纠结了起来,想要知晓其他使用方法。 不料拍卖师非但没有说出其他方法,反而还说道:“而且需要颇高的内力。有意竞拍者,可以上台尝试自身内力可否能够解开冰蚕链,再行决定是否拍买此物。”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这不是赶客嘛。 可是细看拍卖师脸色,却不见一丝担忧。不过想想也是,这等宝物,又怎会缺乏买主。人不必多,一个足矣。 拍卖师环视了周围一圈,走到了拍卖台前。“那么,现在开始起拍。” “起拍价一千两白银。”第一锤敲下,拍卖师报出起价。 “啊。”现场一片惊讶,这条冰蚕链和其他拍卖物果然不是一个档次的,比先前物品的最高起拍价足足高出了五倍。一时间最先发出的竟不是跟拍叫价了。不少人摇头叹息,先前真是白担心了,这等宝物就不是给我们这种人的。 “我出一千两百两。”有人率先叫了价。 “我出一千三百两。” …… 台下开始争相拍价。 此时,有一人大喊道:“且慢,让我来试试这链子!”说话间,便飞身上了台。 众人定睛一看,这是一名大汉,五大三粗,眼睛瞪得似颗核桃,看起来很是勇猛。 这位大汉看起来就是个火急火燎的性格,也不待拍卖师示意同意,就径自抓起蚕链运功解锁。好在拍卖师也不介意,给了先前上台做演示的大汉一个无妨的眼神,示意默许了这名客人的举动。 “嘿!”那大汉运功一会,发现冰蚕链并未解开,更加用力起来。 但锁结处纹丝不动。 “嘿”“嘿”。大汉又试了几下,却仍不见动静。这时台下已经响起了轻笑声,大汉不由得更急了起来,抓着蚕锁的手青筋暴跳。 这时拍卖师开了口:“这位客人,您不必继续尝试了,冰蚕链纯靠内力解开,与外力无关。您可以把蚕链交还我们了。”同时给了做演示的大汉一个眼神,示意他去取回冰蚕链。 那客人有些无理,兴许是觉得丢了脸,喊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会解不开!肯定你们这链子不是用内力解开的。”说着话间,手里仍是抓着蚕链,并不愿归还。 做演示的大汉也不废话,直接对着方才那处锁结施加内力,锁结处立即分了开来。那大眼大汉一看呆了下,冰蚕链便脱手离开,被做演示的大汉收了回去。 “这……”大眼大汉看到蚕链确实解开,虽然失了面子,但也无法可说。尤其是借此看来,那位做演示的大汉内力绝对在他之上,这便不敢放肆闹事,自觉地赶紧下了台。 “还有客人需要尝试吗?有意拍卖者均可上台尝试。倘若现在放弃尝试,最终拍得此物者,不得再以无法使用为由弃拍。”拍卖师借此机会,将规则声明了一下。 台下一片安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挺多人跃跃欲试,但拿自己和方才的大眼大汉一对比,并不觉得自己的实力就能抢过那名大汉。加上没有钱财竞拍此物,想想便也作罢了。一时间,竟没有人要求上台尝试。 “我出一千五百两。”又有人高声喊价,将流程又推入了竞价环节。 “一千七百两。” “一千七百五十两。” …… 叫价声渐起,淡去了先前那段插曲。 “我出一千八百八十两。” “一千八百九十两。” “一千九百两。” “两千两。”见叫拍者的拍价差价越来越小,赵沨也开口叫了价。 这时,楼上雅间里原本正在饮茶的一人,手突然顿了一下,随后放下了茶杯。 “两千零五十两。”有人跟拍,压过了赵沨的价。 “两千五百两。”赵沨无意砍价,一口气将价格提了四百五十两。 …… 这价格果然是一下子提的有点高了,原本热闹的叫价声突然停了下来。 “四号雅间的客人出价两千七百两。”此时楼上的一名侍女出了声。 赵沨心下一惊,前面的拍卖品,二楼的顾客都没有人开口竞拍,竟让他忘了楼上雅阁里还有财力不凡的贵宾了。但愿这次竞拍能够顺利。 “八号雅间的客人出价两千八百两。”又有另一人叫了价。 “三千两。”赵沨跟价。 “四号雅间客人出价三千五百两。”楼上的跟价声很快响起。 “八号雅间的客人出价三千六百两。” “四千两。”赵沨想了想,又叫了价。 这时一楼大堂里已经有不少人侧目看他了,显然是没想到拿着普通请柬进场的客人里,也能出现如此的大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二楼叫价的那两间包间都拉上了窗帘,虽然两间都是拉着薄帘,可从一楼望上去,内里啥也看不清。可不就只能围观在一楼的这位了。何况这位叫价的青年眉目清朗,样貌很是俊雅,在场已有不少少女春心萌动。如此英俊又多金的男子,真是最佳的良人人选。 “四千五百两。”四号雅间很快又跟了价。 “四千六百两。”八号雅间也不甘示弱。 赵沨正盘算着开口,却见有侍从跑上了台,在拍卖师耳旁耳语了几句。随后拍卖师便敲了一下锤子,朗声说道:“我再重申一下灵洲阁的规矩。灵洲阁可收金银或各大商行可立即兑付的银票。拍完立即当场付款,一律概不赊账。请各位客官自行清点身上钱财,确认无误后,再行跟拍。若有拍而不买者,灵洲阁永久取消其参会资格。” 众人一听,又是一惊。看来这价格也已经超出了灵洲阁的预期,不得不再重新声明规则。毕竟,冰蚕链虽然极为珍贵,但也并非仅此一件的绝世至宝。 “五千两。”赵沨想了一下身上携带的银票,又叫了价。 “六千两。”四号雅间又跟了价。 赵沨在等八号雅间出价,这次,八号雅间却不再出声了。 又等了一小会,确认八号雅间不叫价后,赵沨接着跟了价:“六千一百两。” “六千五百两。”四号雅间又传出声音。 这次八号雅间还是没有出声,想来是确定不拍了。于是赵沨想了想,直接叫道:“八千两。” “哇。”四周一片惊讶,这么高的价格居然一次还能提价这么多。 不想二楼还是很快地又跟了价:“四号雅间客人出价九千两。” “九千五百两。”赵沨想了想自己身上携带的银票,心里有点不安,再往上叫,恐怕自己要有心无力了。 “九千八百两。”二楼又出了声。 “两位客人,你们是否需要上台一试冰蚕链?”拍卖师已经看清了形势,想来这条链子必是花落这二人之一了,故而开了口,提醒二人尝试锁链。 众人也很想见这两位富豪展露身手,此刻都来了兴致,个个提起精神,注意关注了起来。 “四号雅间的客人说不必了。”楼上的侍女又很快地传出了话。答话内容却令众人失望,纷纷转头看向赵沨。 “我也不必了。”赵沨也很快地谢绝了邀请。 “切~”有直爽的人直接不爽地叫了出来。不过大家想了一下也想通了,如此有钱的人家,即使自己全然不会武功,花钱雇个能使用冰蚕链的护卫,想来也是雇得起的。 “那叫价继续。”拍卖师又出了声,继而对着赵沨说道:“四号雅间的客人出价九千八百两,有人要出更高的价格吗?” “一万两。”赵沨直接将金额叫到了一万两。 “一万一千两。”二楼清脆的女声又很快响了起来。 赵沨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二楼这位贵宾也是势在必得了。可惜自己这次没有准备,身上带的银钱不多,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要落空了。 拍卖师见赵沨没了声,敲锤说道:“一万一千两一次,还有人要加价吗?” “一万五千两。”赵沨无意拖拉,一口气报了自己最后能给出的价位。 “两万两。”二楼的声音又紧随着响了起来。 哎,看来是无缘了。那女贼还是只能按原方法处置了。赵沨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这根冰蚕链。 “两万两一次,有人出更高价吗?” …… “两万两两次。”拍卖师提声说道。 “两万两三次。拍成!恭喜四号雅间的贵宾。” 赵沨失望地轻轻摇了摇头,正欲离开,却走来了一名小厮,对赵沨说道:“公子请留步。四号雅间的宾客请您后院一叙。” 第9章 第九章 今日鉴宝会规格不高,来的宾客杂乱,因而也只开放了前堂小楼,后院倒是清冷幽静。一路走来,鲜见人影,只见草木葱茏,娇翠可爱。 院中有一方荷塘,荷叶清碧喜人。上头冒出了不少的小花苞,三三两两地垂着头,似在缱绻呢喃。沿着荷塘绕过一座假山,眼前便现出一座凉亭,亭中站着一人,白衣胜雪,身形颀长。纵然只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此人气度不凡。 想是听见了人来的脚步声,亭中男子转过了身。只见其五官精致,端的是一张美人脸,却大气爽朗,不显轻媚。眼角含着笑意吟吟,面容和煦如风,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见到来人正是赵沨,男子脸上笑意更浓,看见下人退下后,便抱手行了个礼:“在下顾州,冒昧请来公子,失礼了。” “无妨,不知顾公子找魏某有何事?”若不是对方方才和自己抢拍并拿走冰蚕链,赵沨怕是会婉拒了这次见面。不过见到对方是如此儒雅之人,赵沨倒有些庆幸自己前来相见了。 “公子身上佩剑可是由无量散人所铸?”男子也不绕弯,直接开口发问。不过,口中问着佩剑,目光却仍留驻在赵沨脸上,未曾分给宝剑分毫。 赵沨心下一惊,这柄“承影”的确出自无量散人之手,是师尊借着私交,私下向无量散人讨要的,并不曾公诸于世。对方竟然仅凭剑身即认出该剑出处,可见其识剑上的造诣。 赵沨心中有了计较,莫不是对方对这柄“承影”感兴趣?不过既然对方已经识出了宝剑,赵沨也不便欺瞒,回道:“顾兄真是好眼力。”之后便不再说话,待看对方有何意图。 “哈哈,公子爽快!无他,我在会上见你气度过人,身上佩剑又是当世铸剑大师所铸,想来公子必定剑术卓绝,我想和你比试一番。”顾州眼中神采奕奕,跃跃欲试的心情扑面而出。 “这……”方才见这位公子姿态,赵沨原本以为对方是个沉稳矜重之人,却不料原来如此恣意不拘,心下微微有点吃惊。不过,由于皇子这个身份的缘故,赵沨出外一向不在比武之事上冒头,故而虽然对眼前男子有些好感,还是拒绝道:“在下才学疏浅,怕是要让顾公子失望了。若无其他事,魏某先行告辞。”说完,抱手行礼,打算离开。 “且慢。”不待赵沨将手合上,顾州取下佩剑,手握剑鞘,用剑柄顶住赵沨左手,生生打断了这个辞行礼。随后收剑回身,说道:“魏公子何必如此急于拒绝。先前鉴宝会上,我见公子对冰蚕链甚有兴趣,不如我以冰蚕链为注如何?若公子赢了我,冰蚕链自当奉上。若我侥幸胜了公子一筹,那冰蚕链就当是我用来结识公子这位朋友了。公子意下如何?” 呃……对方这话意思很明显,只要和他比试,不管结果如何,自己都能得到冰蚕链。这样一来,自己实则占了很大的便宜。若是实在不想比试,那就随便糊弄一下,认输即可。不过看对方如此光风霁月的姿态,对这种以君子之交对待自己的人,赵沨不愿意回以随意打发。但若是真要真才实学地比拼一场,依赵沨判断,这位顾公子武功绝对不凡,灵洲阁这个小院,恐怕不够让二人施展。而鉴于自身身份,赵沨并不想在外声名扬显,因而颇为踌躇。 不想顾州仿佛知晓赵沨顾虑,又开口说道:“说来惭愧,我只是因为公子佩戴宝剑而好奇公子武学造诣,想和公子一较高下,对宝剑其实倒没有太大兴趣。如此风月良景,动了兵器反倒是煞了风景。若是公子愿意比试,则我们以竹枝为剑,点到为止即可,公子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正合赵沨心意。赵沨确实急需冰蚕链,加之其实也对眼前男子好奇,也有些心痒难耐,这下便不再推脱,说道:“如此甚好。那魏某也正好见识见识顾兄高招。” “好!”顾州也是急性子,赵沨才刚答应下来,顾州便飞身上树,折下了两根竹枝,回身抛了一支给赵沨。 赵沨也不多言,接过竹枝,起招迎上。 后院虽不大,但有荷塘假山,竹林凉亭,既是阻碍,又可作为遮蔽,比起平地比试,倒更多了趣味。二人你来我往,身手矫健,惊若游龙,在后院间游走穿行。时而踏水于荷上,时而穿绕于竹间。水花飞溅,竹叶飘飞,出招对招,打得酣畅淋漓,难舍难分。 忽然,赵沨接挡之后一个回身,却惊见身下的空地上是一截被侧削砍掉、留着锋锐尖角的的竹节。而身后顾州招式又至,赵沨无奈强提左手用力又往旁边空地挪移一些位置,右手回剑挡招。 凌空腾移,最是费力,何况还需要支撑右侧出招抵挡,左侧身体用力过度,赵沨眉头紧皱:糟糕,伤口恐怕又要破开了。 此时,身后之后却也看见了赵沨情况,收式回招,落到了空地之上。 赵沨身上压力立减,竹枝轻点地面,借力回身,也站稳到了地上。 “魏公子,你如何了?”刚见赵沨落地,顾州便关切地出声询问。 “无妨,身上有点陈年旧伤。不过幸好顾兄收招及时,并未拉伤伤口,想来并无大碍。”赵沨言语中带了些感激。这个顾州从出招开始,便很是狠厉凶猛,看似颇为在意胜败。而此刻胜利在望,却不但能及时住手,还能于千钧之际保持冷静,注意到他身体有恙,倒真是处处出其意料,又更加深不可测。 “原来魏兄弟身上带伤,倒是我乘人之危占了便宜了。”顾州看来有些后悔先前莽撞要求比武。 “顾兄严重了,”赵沨轻笑道,“行走江湖,哪有身上不带些伤的。何况我这伤是前年留下的,早已好得差不多了。顾兄可否需要继续比试?”先前未分胜负,赵沨不知顾州对结果是否满意,于是先行发话表明自己意思。言下之意就是,若你还不满意,我可以继续奉陪。 不想顾州却摇了摇头,说道:“既是前年的伤势,如今却对身体仍有影响,想来当初伤势必然很深。魏兄弟还是多加调养为好。兴起而来,兴尽而散。方才与兄弟比试甚是畅快,我已满足,倒不必再比试了。”说着,顾州的神采,飞扬了起来。 “顾兄觉得畅快便好。”看着顾州的神情,赵沨也受了些影响,心情也明快起来。 “我与兄弟甚是有缘,不如我们结为兄弟可好?”顾州突然眼睛一亮,就对赵沨如此说道。 “啊。”赵沨略微有些惊讶,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先前拉着自己比武,这下就要结拜兄弟。 “怎么样,兄弟意下如何?”说话间,顾州已经来到了赵沨身边,一手抓住了赵沨的胳膊,眼神盼盼。 赵沨看着顾州,心里也有些冲动,顾州的随性洒脱是他所艳羡的。虽然刚才一系列事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但赵沨意外地,很喜欢这样。出生帝王之家,纵然从小深居山林,却仍是需要谨小慎微,步步谨慎。他也多想,和顾州一样,恣意江湖,率性而为。何况方才顾州及时收手,可见人品性情俱是上佳,当为值得结交之人。 这样一想,赵沨也不愿因顾虑而错失一名好友,当即回道:“好啊,我愿与顾兄结为兄弟。” “那好,我们这就结拜!”顾州行事很是干脆,直接便找来小厮,吩咐准备黄纸鸡血,之后转头问道:“对了,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赵沨有点哭笑不得,回头想想倒还真是。这顾州报上姓名就说要比武,连个自报姓名的时机都没给自己留下。 赵沨想完,笑着行礼道:“小弟魏枫,给大哥行礼了。”顾州面上看来比赵沨年长,虽然后来行事作风令赵沨意外,不过赵沨相信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不会错。顾州身上自带了一种气度,这是大家家主的气质,想来他不但出身世家,恐怕还执事颇久。应当不会比自己年少,故而赵沨直接对其称呼起了兄长。 “好,小弟。今日与你结拜,真是人生快事!”顾州拉着赵沨的手松了开,在赵沨手臂上拍了几下。 小厮速度很快,当下便在竹林间摆好了香火纸酒,请示二人过去。 二人并肩走着,来到台席前。顾州接过小厮递上的燃香,分了一半给赵沨,说道:“黄天在上,我顾州,今日在此,与魏枫结为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赵沨也依此说到。之后两人共拜青天,以竹林清风为见证,结为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2018.1.9:由于一些原因,这周不能上榜单了。 第10章 第十章 二人就在后院凉亭间坐着,共话家常。聊得越多,倒是越发相见恨晚。 “我在家中是长子,底下都是弟弟妹妹,个个不省心,倒是当惯了大哥。”聊及家里兄弟,顾州拧眉笑着摇头。虽然满是不待见的嫌弃模样,但拳拳护犊之情,却溢于言表。赵沨看了有些羡慕顾州口中的那些弟妹,正如赵沨所猜测的,顾州确实很早就开始持家做事。 “那小弟你呢?”顾州说完自己情况,向赵沨问道。 “啊,我啊,”赵沨有些迟疑,考虑了下,将自家的情况遮掩了些,换成了普通人家的样子,“我家中有一名嫡亲长兄,还有其他几名兄弟。不过,兄长们似乎更是在意家产。”说着话,眉宇间不经意地染上了些忧伤。 顾州看着赵沨模样,明白了赵沨言下的意思,脸色突然阴沉了起来,握着茶杯的手也愈发用力,几乎要将茶杯捏碎。 “大哥,怎么了?”赵沨见顾州反应激烈,赶忙问道。 “我……”顾州急促地将话呼出了口,又生生地止住了。喘了口气,平复着情绪,说道:“贤弟有所不知。先前我一位故友也是家中生变……如今暂时寄住我家。” 顾州似是在强忍着些什么,对于朋友的际遇,只说了前后因果,却隐去了具体缘由过程。 “大哥那位朋友,也是兄弟不和,争夺家产吗?”虽然顾州没有明说,但赵沨却隐隐猜到那人情况应该是与自己相似,否则大哥不会在这时候想起这事。尽管已经预料到这不会是个美好的故事,赵沨还是将疑问问了出来。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心中彷徨,如在海中沉浮,故而偶然看见前方有东西,便忍不住伸手去抓住它,也不管到手的会是救命的浮木,还是又一次击碎意志的无用稻草。 “他不肯说。”顾州摇摇头,无奈地接着说道:“只是如今他家中已由他大哥全盘接手。我也只是猜测一二。” “原来如此。”赵沨强打起精神宽慰道:“大哥也不必为他烦心,想来你那位朋友也未必在意家产,横竖不是还有大哥那儿可以呆嘛。”赵沨说着话,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自己是无意于皇位的,但愿哥哥能够相信自己。倘若可以兄弟相亲,所谓的尊贵荣宠,皆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使随风四散,也不必可惜。一时间,赵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的究竟是大哥那位朋友,还是自己了。 顾州的神色却丝毫不见好转,犹豫了下,说道:“他的情况不大好。恐怕……恐怕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顾州还是狠了狠心,把话都说了出来。 “……”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我真的没有想到……”顾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一声轻叹。 听到同父同母的时候,赵沨心里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憋闷得似乎要喘不过气来。最后,只轻轻地问道:“那他知道他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多少应该猜到了。”顾州也很无奈,轻声地解释道:“他搬到我家已经两年有余了,我遍访名医,终究束手无策。这半年来,他已经不肯再让大夫踏入他的房间了。比起腿伤,我反倒更担心他是否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赵沨缄默。身体健全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至为重要的,残疾的滋味不会好受,更何况是被至亲的人所伤害。自己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顾州看到赵沨也被影响得情绪不好,赶忙岔开了话题:“哎呀,今天结拜的大好日子,我们怎么跑去聊这了。不说了,不说了,为兄自罚三杯。”说罢,连倒了三杯清茶,一一喝下。 赵沨也无意纠结于此事中,忙拦住顾州,笑着说道:“大哥,既然是自罚,以茶代酒可不行。我们喝上一坛可好?” “好!”顾州也爽快地应下了。 两人举碗对饮,默契地不再提先前的事。就着其他事情,又聊了起来。二人甚是投缘,撇去方才那段插曲,可谓是相谈甚欢。 日头渐渐向下落去,这时赵沨才不舍地依依告别:“大哥,小弟身上还有要事,要告辞离开了。” 行走江湖,个人有个人的道路,萍聚即是有缘,分别更是寻常。顾州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加强留,也与赵沨道别。只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句:“凡事多加小心,若是家中受气了,记得你还有我这个大哥。” 赵沨一听,心里百味杂陈,却也知晓大哥好意,忙笑着回道:“记得可清楚了呢,将来若真需要大哥收留,大哥可莫要推脱。” “自然。”顾州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地回道。一瞬间,令人感到身后这个依靠沉稳而踏实。 送别赵沨后,“顾州”并未离开,又回到了后院凉亭,独自赏景品茗。 不一会儿,一名蓝衣男子持扇而至:“这回又如你所愿了。” “顾州”放下茗茶,对着来人笑了一下:“天意成全,多亏你的冰蚕链了。” 来人不提冰链,反而问道:“你当真觉得这样更好?方才那些话,他能听进几分?” “滴水穿石,非在一日之功。今日既已结为兄弟,尽待来日方长了。”话毕,“顾州”笑容收敛,眼中冷光一闪,不复先前的温润,反倒透着危险的气息。 “我倒是看他先前旧伤发作了……”蓝衣男子说着话,摇了摇扇,又自己止住了:“不过,算了。这些事从来都是你顾虑得更加周全。你拿主意就好。” “顾州”抬头看了他一眼,回头倒了一杯清茶,提剑将茶置于剑鞘尖端,递给了来人,笑着道:“可要对饮一杯?”眉角轻微上挑,笑意里竟似乎带了些孩子气,轻松而真挚。既不见方才的危险,和先前与赵沨交谈时也有所不同。 “呃……”蓝衣男子有些无奈,对方总是谈着谈着正事,突然就散漫玩闹了起来。短暂的停滞之后,蓝衣男子便拿起了剑上的茶杯。品了一口,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说的残疾的友人呢?你不怕他寻来叶遥相助?” “我的友人可不就在我眼前好好地站着?”“顾州”望着来人不减笑意。不过笑归笑,还是回答了问题:“他与叶遥倒的确是关系匪浅,我也正想看看二人关系究竟到何地步。若只是为了我这位刚结识的大哥,便能请动叶遥出山诊治,那这二人关系可就真该让我们费心了。” “这倒也是。”蓝衣男子想了想,合扇步入亭中,二人品茶闲聊。 而另一边,赵沨带着冰蚕链,回到了客栈。 “师兄,你回来了。”刚一进门,温言就开了口迎接。 “嗯。”赵沨环视了一下,发现朝浥又端正地正面仰躺着睡觉,便猜想圣旨和令牌应该已经送到了。这女子若是正常入睡,都是侧卧着的。既然是正面仰躺,想来应该是被温言敲晕,摆放到床上的。 果不其然,温言见赵沨没说什么,便接着说道:“今天下午,四皇子的人到了,圣旨和令牌已经到我手中。那我们现在是把这女贼送去官府吗?” 赵沨挥挥手道:“不必了,我今日在鉴宝会上拿到了冰蚕链。我们带她上路。” “冰蚕链?”温言知晓冰蚕链是何物,眼神也亮了一下。 赵沨细细地将今日鉴宝会上的事情说给了温言。 “照师兄这么说来,看来对这位顾公子评价很高,我倒也想见识一下了。”温言听完后,不禁感慨了一下。 赵沨笑了笑:“总有机会的。”随后又猜测道:“我看大哥的模样气质,又见他和灵洲阁的下人颇为熟悉,既然他姓顾,也许正是出自宛城顾家。” “师兄的意思是,他就是灵洲阁的少主人?” “恩,想来应该没有差错。宛城顾家乃是武林名门大派,我也未曾听闻他们有依附朝廷势力。今日结识,倒不失美事一桩。”赵沨点了点头。对于顾州这位大哥,他着实甚是喜欢。 “那师兄今早这趟出门,还真是值了。不但空手得了一条冰蚕链,还结识了这么一位好大哥。我也听师父说过,灵洲阁之人,自然是值得结识的。”温言也很替赵沨欣喜。 “今日早点休息吧。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事已谈妥,赵沨赶着让温言尽快去歇息。毕竟,之后又得连日劳顿了。 “那好,我去吩咐小二替我们准备干粮和马匹,之后就去休息。”温言说着便要离开。 “且慢,”赵沨叫住了温言,说道:“只需让小二准备两匹马即可。” “嗯?”温言有所不解,“不是说带那女贼上路吗?不用给她准备马匹?” “你明日就知道了。”赵沨笑着卖了一个关子。 “那,好吧。”温言见状也不多问,关门离开了,虽然心里还在嘀咕:难道师兄要和那女贼同乘一匹马?温言心里有种不适的感觉,不过还是将这种感觉压下了,吩咐完小二,便回屋歇息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8.1.11:申榜第一周,没有榜单。 谢谢在看文的小可爱们。 第11章 第十一章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赵沨就已经洗漱完毕,并且招来了位侍女唤醒了朝浥。 朝浥朦朦胧胧间只看见一个男子坐在自己床前的桌子上,正细嚼慢咽地吃着早点,一时间还有点迷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再努力睁睁眼,这才看清眼前人的容貌,记起了自己的处境。 “姑娘,该醒了。”床边的侍女见朝浥睁眼,停止了摇晃朝浥。 朝浥顺着声将眼光往下移,看见了床边呆着一名客栈的侍女,于是嘟哝道:“天才刚亮。”迷迷糊糊地就想转身继续蒙头入睡。 “姑娘,公子说了,你们今天要赶路,等会就得出发了。您快醒醒吧。”侍女按住了朝浥要往里翻转的肩膀。 “你若是想不梳洗、不吃早点就上路,那你还可以再睡一会。”赵沨咽下了一块糕点,头也不转地插了一句。 照这姓魏的作风,还真的有可能就那样带着自己上路啊。朝浥脑海中浮现了一幅画面:一个披头散发、顶着一脸憔悴的黄脸婆,饿着肚子趴在马背上,旁边还有两名酒足饭饱谈笑风生的美男子。这画面实在太过惊悚,朝浥被自己吓得一哆嗦,彻底清醒了过来。 朝浥已经清醒,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可以离开。侍女看了下赵沨,见后者也同意,便退下了。 “你可不可以先出去,我要换衣洗漱了。”放弃挣扎决定起床的朝浥,看见对方悠闲吃早点的模样就感到不痛快,嘴里带了些找事的语气。 赵沨不慌不忙地吃完手里的那块糕点,才说道:“床上有床帐,洗漱台边有屏风。”这意思很明白了,也就是“我不出去。” “你在门口守着,我也跑不了啊。”几日以来相处,赵沨于男女之事上从未逾矩,朝浥知晓他是君子做派,也明白这人说一不二,故而也不再多费唇舌。朝浥伸手去拉下床帐,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刚一探手,这才发现右手手腕上绑了一条白色的锁链,不见锁结,仿佛量身定制一般。朝浥惊呼:“这是什么?!” 赵沨这才转头赏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说了句:“冰蚕链。” 朝浥顺着链锁看去,发现另一端果然附在了赵沨的左手之上。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冰蚕链,第一个反应是:这是个宝贝。但是,不是要用来锁着自己啊! 不顾及朝浥此时心中千丝万缕的思绪,赵沨催了声:“姑娘先更衣洗漱吧,链子够长,足够姑娘行事。” 朝浥瞪了赵沨一眼,也暂且先压下了心头的思虑。洗漱之后,坐在赵沨对面,这才接着先前的话题继续谈了起来。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冰蚕链?我们以后都得这么绑着?”趁着更衣洗漱的时间,朝浥的脑子已经彻底清醒,也想起了冰蚕链为何物。 “若是姑娘肯归还玉牌,在下立即为姑娘解绑。”赵沨已经吃完了早点,此时在喝茶。 “这个宝贝真的神兵利器都砍不断,只能用内力化解?”朝浥只在书里看见过关于冰蚕链的介绍,此时心中还是十分好奇的。刚才试了试,这玩意还真是一点不硌手,这点倒是与书中描述一致。 赵沨自然知道朝浥心中打得什么算盘,无非就是想着怎么逃脱。赵沨也不多言,起身,拔剑砍向链条。 冷光一闪,剑身的锐利让人感到一阵泛寒。收剑回鞘,宝剑在空中留下的清光不减,空气中似乎还能看见无边剑意。 真是一把好剑!朝浥的眼睛里随之现出了流光。这是朝浥第一次见到“承影剑”出鞘,宝剑的光彩甚至让朝浥一时间都忘记了去关注冰蚕链是否断裂。 “朝姑娘,可以放心了吗?”赵沨调侃地开了口。 朝浥这才转头去看了冰蚕链。 这链子居然完好无损!朝浥感觉自己仿佛像泄了气的皮球。 “姑娘,方才魏某是否真的用力,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只要姑娘归还玉牌,魏枫愿与姑娘化干戈为玉帛。前程往事,一概不究。”赵沨看准了时机,又重提旧事。 “啊。”朝浥显然也有点心动,这回不再一口回绝,反而思索了起来:也不知道这男子是哪里弄来的这宝贝。听闻冰蚕链只能靠高深纯阳内力化解,那凭我自己肯定是化解不了了,一定得找人帮我。可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啊。那玉牌虽然传闻可以开启富可敌国的宝藏,我倒是可以以后再偷。只是两块玉牌分别被我藏在了两处老巢。有了这冰蚕链,想来那姓魏的没有拿到玉牌是不会肯给我打开的。可是,我总不能带着他去我老巢啊,那以后他要逮我,那还不是一逮一个准。辛辛苦苦花了好些年才布置好的地方呢。不行不行。 朝浥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就摇起了头。赵沨看在了眼里,说道:“姑娘,你自己好生考虑吧。”说罢,便去唤了小厮,去叫温言起床。 “啊,他为什么现在才起?”朝浥虽然是在思索,可还是关注着赵沨的举动。这时听到温言还在睡着,心下觉得不公平,立即叫嚷了起来。 “因为师弟不必消食。”赵沨简单地答了一句,令人一知半解,便不再解释了。 朝浥觉得不明所以,但终归自己是被抓的贼,也就没什么可争了。安静地吃起了早点。 天色更亮了些,温言也吃完早点,来到了赵沨房中。此间,两人间一直静默,不再交谈。明白了朝浥的打算,赵沨也不多说什么,发话起身出发。 小二牵来了两匹马,分别交给了赵沨、温言二人。 “嗯?就两匹马?那我呢?”朝浥道出了心中的疑虑。既是要赶路,朝浥可不认为赵沨会要和她同乘一匹,那太耽误马匹的脚程了。 “姑娘,你这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你可只是个被抓的盗贼。”赵沨转头朝朝浥笑道。 “啊?”朝浥不解。 赵沨跃身上马,同时语气冰冷地说道:“自然是我和师弟二人骑马,你在后面跟着了。” “喂!不会是要我跟着马跑吧!”朝浥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惊呼失色。开什么玩笑,就算轻功再好,人也不能当马使啊,不说能不能跟得上,这样跑下去还不累死?! 温言在一旁也有些惊呆,上马的动作都迟滞了一下。 “姑娘,魏某一向说到做到。若是姑娘肯归还盗窃的物品,魏枫立即会为姑娘解绑,姑娘自然也就不用遭此苦难了。”赵沨握着马缰,给了朝浥最后一次机会。 朝浥心里有些懵逼,先前对方说了自己是名门子弟,不会滥用私刑,伤及发肤。朝浥这才死鸭子嘴犟,现在心里有点退缩了,这人怎么这么难缠啊。到现在,越来越难逃脱了。 赵沨看了一下朝浥,不待朝浥回应,扬起马鞭,纵马飞奔。温言立即见势跟上。 二人之间牵连的冰蚕链被迅速拉直,朝浥眼见不妙,立即运功挪步,这才堪堪跟上,不至于被放倒在地上拖行。 “你……”才适应了马儿的速度,朝浥稳定下步伐,平复了紊乱的气息。刚想开口问话,赵沨一扬鞭,马儿跑得更快了。朝浥不得不停下话语,更加集中精神追赶,这时才明白赵沨清早那句“师弟不必消食”是什么意思。 出城之后,山野间到处都是乱石,还有一些树木,若是跟不上马跑的速度,被拉在地上拖行,那效果可不亚于遭受酷刑。更何况,摔倒之后,可就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了,那时即使自己的轻功赶得上马儿奔跑的速度,也无济于事了。 知道此刻若是不跟上,后果不堪设想。朝浥只能打起全部精神,快速地运功飞奔。 身边的树木快速地向身后退去,三人两马在树林里快速行进。 身后的人体力越来越不支,而马上的人却仿佛不知道一般,鞭子越落越急,白马越奔越快。 朝浥脸上的轻松早已退去,额头微微地沁出汗来,喘气声也越来越重。 日头越上越高,汗水从朝浥脸上滴落。大口喘气的嘴唇越来越干,前方的马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赵沨虽然落鞭不见放缓,但心思却在认真注意着身后。 玉牌还有两块杳无音信,这女贼的藏物之所想来也甚是隐蔽,既然这女子现在在自己手中,倒也不是非急着逼女子交还玉牌,故而赵沨也不着急用严刑逼讨玉牌。反倒是这女子轻功卓绝,不知到了何等地步,将来能否为己所用,这倒成了赵沨更关心的事。今日此举,若能拿回玉牌,那就一切到此为止。若是拿不回玉牌,那便刚好试她一试。 留心着身后人的脚步,赵沨顾着频率,继续挥洒着马鞭。越试,心下越惊。 第12章 第十二章 朝浥麻木地紧随着马儿奔跑,身体越来越累,脚步越来越重。 要放弃吗?要不,就让马拖着吧……放弃的念头渐渐地浮上心头,却又被朝浥甩甩头,甩出脑海。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幼年跟随师父练习轻功的日子。师父也总让自己这么跑着,师父说,如果浥儿追上了,就给浥儿买好吃的。师父还说,小娃儿体力不好,韧性倒是极佳,能成大器…… 朝浥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很多以前和师父相处的事儿,心里头那股倔劲被激起。不再想着告罪求饶,专心凝神,当作练功突破了。 赵沨渐渐也发觉到身后之人的转变,缰绳仍不停下,但心里起了一些别样的情绪,这女子,真的很让人意外,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 这马可真是匹好马,真能跑啊。朝浥脑中其他的意识被渐渐排出。最后,连这一个想法也被排出脑外,剩余的,便是无止境地重复着自己濒临极限的步伐挪动。 汗水湿透了全身,太阳也渐渐向西沉去。 脱水虚脱的身体意识渐渐涣散,只剩下机械地跟随,而没有注意到前方的马儿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住。温言也随之停了下来。 赵沨下马,看了眼头发湿透粘在了脸上的人儿,丢去了一壶水。看见是水,朝浥赶忙打开壶嘴,大口地喝了起来。 天色尚未全黑,也未到达下一座城池,赵沨此时停歇,三人心中都明白是为了照顾朝浥。朝浥忙着休息,不知心里是何想法。温言却是感到心惊,这女子竟能跟上快马,跑上一日之久。当前的自己,并不能做到……何况师兄说过,想要见识此女能为,有意招揽……这个认知,让温言心里有些不快,看着朝浥的眼神,也带了些异样的神色。 朝浥终于缓了过来,伸手抹了把脸,问道:“还有水吗?” 赵沨一听,从背囊里又卸了一壶水扔了过去。 朝浥取出一块方帕,沾了水擦起脸来。 擦洗完毕,将水壶丢还给赵沨:“呐,还你。” 不想,赵沨接过水壶后,眼神却仍驻留在朝浥脸上。温言一看,目光也呆住了。 真是清水出芙蓉。 温言自小跟着赵沨,见识了不少的美人,然而朝浥放置其中,绝无半分逊色。 朝浥一看二人神情,便心道不妙。伸手抚上眼角,果然脸上贴着的使眼角耷拉的纹理,早已掉落,不知丢在何处。方才刚刚用力洗落脸上尘土,脸上那层“黄蜡”也被洗下。此时呈现的正是最真实的容貌。 朝浥撇过头,避开二人目光,心中感到不安。 呵。赵沨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朝浥神情,似乎是打算将自己和师弟二人当成了登徒浪子来提防,不禁有些自嘲。不过这女人还算聪明,知道行走江湖,美貌带来的灾祸远多于便利。 赵沨想打消朝浥顾虑,眼神一转,也不出言解释,俯身抓了一把泥土,就朝朝浥脸上抹去。 猝不及防,朝浥只见赵沨在倒水洗手,想也知道他方才往自己脸上抹了什么,刚想叫嚷,便想通了赵沨的用意。这人看来是识破了自己平日伪装的用心,想让自己安心,这才有了这个举动。 朝浥细观赵沨、温言二人神色,见二人均已恢复如常,想来方才只是惊讶,并未因为自己的姿色而起了什么异样的心思。这般表情,不似做作。虽然那位温公子刚才的神情有些怪异,不像是迷恋,反倒像是带了些敌意。不过随着赵沨方才那一下打岔,再看温言,先前那股异样感也消失无踪了。朝浥放下担忧,三人只当一切都没发生,恢复先前相处模式。 “前方即将到达下一座城池。天色尚早,我们步行进城吧。” 料想是猜测到朝浥已经濒临极限,赵沨提议步行进城,温言没有反对,朝浥自然求之不得。就这样,三人两马,在夕阳余晖下,踏步前行。 三人在城中客栈落脚,早早便各自歇下了。三人要了一间套间,朝浥在里屋呆着,赵沨和温言二人在外屋分榻入睡。夜里,里屋传来鼾息声,赵沨听着这鼾声,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看来今日她当真是累极了。也不知这女人还会倔多久。这样想着,赵沨也入了梦乡,一夜好眠。 如此,日子在重复中一天天过去,三人快马疾驰数日,来到了仙陵地界。 仙陵城离洛京较远,位于楚国中部,历来多为江湖人士聚集之地。作为朝廷和江湖的妥协,朝廷在此并不设立州府,反而由武林中人推举城主来治理。只要不涉及大楚安全,城主能自行决定城中大小事宜。因而仙陵城成为了楚国国内江湖人士最舒心闲散的地方,长期盘踞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 朝浥这几日赶路疲乏,加上见同行二人对她没起歪念,倒也懒得将自己扮丑,只每日将脸色涂得稍显黄蜡,也就了事了。今日即将进城,赵沨突然又想起了朝浥的容貌。仙陵城中江湖人士混杂,能人辈出,三人此番只是借道经过,能低调自然是尽量低调些为好。因而趁着还未进入大道,四下无人,赵沨停了马,让朝浥打扮伪装。 朝浥倒也不推脱,对着铜镜就捣鼓了起来。而赵沨、温言二人则在一旁喝水休息。 赵沨看着朝浥这般乖巧,反倒生出了几分无奈。自己也无意绑着个女子欺凌,这人都不知自己偷的是何物,怎么就这般抵死不还了呢? 趁着朝浥化妆,赵沨和朝浥攀谈了起来。“姑娘,那玉牌你也不知道它拿来有何用,不如还是归为魏某如何?你喜欢玉器的话,我另行寻家铺子,给你从头到脚量身打造一套,这样可好?” “我知道那玉牌的用处呀。”不想朝浥的回答十分出人意料。 “你知道?”赵沨一听,神色立变。 “呃——”朝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想来是这几天累着了,竟然这么直咧咧地把实话说了出来。 “姑娘刚才说,你知道玉牌的用处?”见朝浥不说话,赵沨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啦,我乱讲的。”朝浥想要遮掩,赶忙矢口否认,却忍不住偷瞄了赵沨一眼。 不巧,和赵沨的眼神正好对上了。 朝浥赶紧移开眼,但能感受到赵沨的目光还是死死地盯在她身上。 朝浥被盯得不自在,想想说了倒也无妨,就坦诚了:“就是可以开启岷烟山中的宝藏嘛。” 说完,朝浥便低头去抠手了,想缓解一下有些焦虑的心情:要不是知道那宝藏富可敌国,我就不把那玉牌藏得那么严实了。那样还给你也就无妨了。现在两块玉牌都藏在了我的藏宝洞里,怎么带你去拿回啊。 赵沨听了回答,大惊失色,和温言一对视,见对方也是一脸惊色,赶忙转头问道朝浥:“你是从何处得知的玉牌与宝藏的事?”这等毛贼都知道了,难道玉牌之事,已经在江湖中传扬开来了?! 看着赵沨神情紧张,朝浥不以为然,挥挥手说道:“哎呀,小话本里啦。” “嗯?话本?”这下赵、温二人倒是更不明白了。 好在朝浥也没打算遮捂着吊人胃口,直接解释了:“那日看炎月门那位少主的反应,我便猜想这玉牌是你们岷烟山的东西了。于是我就去坊间书坊里,找老板要了发生于岷烟山的有提到玉牌的话本,然后就知道啦。” “什么话本?玉牌怎么会和话本扯上关系?”赵沨显然感到很奇怪,要是关于岷烟山的记谈或者志录也便罢了。据他所知,民间话本里多是些情爱故事,这又怎么会提到玉牌? “玉牌,那当然是作为定情信物了。”朝浥突然有点想嘲笑赵沨的没见识。转头看见温言也一脸茫然,更加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起来:“岷烟玉牌啊,以举世珠宝为媒,只求得君一心,见证了岷烟山第十二代掌教和友人风无期可歌可泣、天地动容的爱情故事啊……” “你说什么?!”赵沨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没在喝水,否则恐怕会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岷烟山掌教和风无期风大侠的爱情故事啊~”朝浥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时候十二代祖师爷和挚友竟成了情人?!赵沨感到一脸黑线。而且,据门内记载,那位友人的名字已不可考,只知晓其姓风。祖师爷曾在一封写给那位友人的信里提到了“无期”二字。没想到,时至今日,市面上不但将其安做了风大侠的名字,还传出了如此荒诞的传言。 “两人故事可精彩了。有清水的《离君恨》啊,还有,那种……”朝浥嘿嘿笑了两下,接着说道:“还有那种嘿嘿嘿的,就是你们懂得的,有《与君欢》啊、《情玉缘》啊,销量可好了,都是原价,从不打折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赵沨脸上的黑线越发严重,严辞说道:“莫要胡说。祖师爷和风大侠不是那般关系。” “不是我说的啊,小话本里写的。”朝浥觉得有些委屈,随即狡黠地扫了一眼赵沨师兄弟二人,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龙阳的呀。不过,我看师弟好像还挺感兴趣的。”说完,还朝温言挤了挤眼睛。 “我……”突然被点名的温言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莫要打趣阿言。”赵沨皱了皱眉,替温言解围。 朝浥本就只是开个玩笑,也不追着不放,转而又对赵沨说道:“不喜龙阳没关系,也有男女向的。和息铃仙姑的《烟铃叹》,那从来都稳居销量宝座的。就是提玉牌提少了点,嘿嘿。”朝浥还有最后几句话,放在了心里没说出来:我还是不要提那文里你的伟光正的祖师爷对风大侠骗财骗人始乱终弃了吧。也亏得是大手下笔,从旧人手里得了东西转赠新人,还能写得如此清新动人。 “祖师爷和息铃仙姑也只是好友关系,并无男女私情。”赵沨越听头越大。 “你怎么知道的?”朝浥一脸不屑。 “……” 这下倒是温言反应很快:“那你嘴里,怎么前一会祖师爷和风大侠还是鸳鸯侠侣,下一刻就和息铃仙姑琴瑟和鸣了。” “小话本嘛,作者又不一样,那当然是怎么精彩怎么写了。”朝浥努努嘴,仍是振振有词。 “……”赵沨轻摇了摇头,为自己先前的认真感到后悔。可不是嘛,这民间小话本就是编纂出来茶余饭后供人消遣的,一向喜欢以猎奇夺人眼球,哪用得着当真。 “那,这些话本里都有提及岷烟玉牌和宝藏?”想开之后,赵沨不再去纠正祖师爷的情感关系,将话题引回了正题。 “是啊,我就看了有提到玉牌的。” “劳烦姑娘之后帮忙列个书单。” “你也要看啊?”朝浥有些惊讶,这位名门子弟,倒不是很迂腐嘛。朝浥决定再逗逗他:“有几本不好买的,就那《与君欢》和《情玉缘》那种,上头有管制的。那你也要看吗?”说着,还挤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嗯。”赵沨感到颇为无奈。当初岷烟山就严禁关于玉牌的记载外传,还和朝廷联手封杀了相关的文献记录,没想到,居然遗漏了对风月话本的排查。 “那你放心好了。我倒是有门路能拿到。保证不挣你中间差价。”朝浥不理会赵沨的无奈,很自然地就把任务揽了下来。 “那多谢了。” 一段插曲就此结束,朝浥装扮完毕,三人稍事休息之后,便向仙陵城进发。 进入仙陵城中,城内风气果然和先前的几座城池大不相同。城中遍地可见江湖人士,酒肆甚多,人们大碗喝酒、高声谈论。街道上摊位众多,杂陈摆放着,人人好不快活。 仙陵城本就聚集了大量的江湖豪杰,又地处大楚中间,四方通达,消息最是灵通。赵沨特意挑了间热闹的酒肆休息,品着上等的茗茶,探听着南北消息。酒肆这种地方,人们最爱高谈阔论。几两酒下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爱往外蹿腾。 虽是酒馆,却也提供清茶。赵沨三人点了一壶上好的当地毛尖和几样小菜,留心听起了周遭酒客的闲聊。 酒客们谈论的大多是最近热闹的话题,比如“今年的武林大会与往年不同,朝廷可能也会参与”,又比如“今年税赋要改制”,再或者是“岷烟山今年又有招收新徒”,都是些早已广为人知的消息,倒没什么价值。 朝浥懒得听,对着桌上的吃食茶水评点了起来。赵沨二人也不拦阻她,只静静地听着。 突然,一个消息传了过来,让朝浥停下了话语。 “你们听说了吗?神医叶遥最近得了一株幽灵草。”一位茶客压低了声音,颇带得意地说道。 “真的吗?” “真有那种东西?” “那玩意真能起死回生吗?” 同朝浥三人一样,与那人同桌的几名酒客也被这个话题激起了兴趣,纷纷开口询问。邻桌也有人探了头过去,侧耳恭听。 看到周围人热情的反应,透露消息的那人很是满意,也不多卖关子,直接说了起来:“这株幽灵草啊,听说是燕南归燕大侠苦守西凉,等了近十年才等来的。” “那西凉国不是我们大楚的地方啊,西凉国君就同意让燕南归在西凉守了那么多年?” “对啊,燕大侠不是我们楚国人吗?” “那这么说来,这幽灵草是西凉的东西了?燕南归怎么得到的?” “燕大侠这些年销声匿迹原来是去了西凉?” …… 还不等说话的那人说完,周围便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只是众人都是提出疑问,却无人解疑,不由得再次将目光都聚集到最初透露消息的那人身上。 感受到了周围眼神的炙热,那人愈发得意了起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燕南归,二十年前独步峰一战受了重伤,幸亏得了雾虚真人的救治,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那人顿了顿,举起茶杯悠闲得喝了口茶。 “这江湖中谁人不知啊,当年独步峰一战,轰动武林啊。虽然双方没做规定,但燕南归在伤好之后,就宣布退出武林了。哎,江湖上少了一名大侠啊。”深深的遗憾从说话人嘴里流露出来。 “就是,这事有谁不知道啊。这和幽灵草有什么关系?” 透露消息的那人也很爽快,喝茶之后继续说道:“这燕南归啊,受了雾虚真人的大恩,一直无以为报。直到十来年前,他得知了西凉境内有一株传说中的仙草……” “就是那幽灵草?”有人很快就发了问。 “你别吵,快听这位侠士说。” 被称为侠士,那人更高兴了,又接着说道:“对,就是幽灵草!燕南归想到雾虚真人慈悲为怀,心心念着救济天下苍生,便想采来这株传说中能起死为生的仙草作为报答,感谢雾虚真人的救命大恩。” “那怎么又成了苦守西凉近十年?” “幽灵草真能起死回生?” 不同的人关心的重点不同,说话的人也不介意,一一解答起来:“那幽灵草能否起死回生,这我们还无从知晓。不过,那可当真是株仙草。听闻它生长在西凉北部的荒漠里,周围满目黄沙,千里不见人烟,仅其一株植株。” “那照你所说,那是个人迹极为罕至的地方,这么一株仙草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这就是仙草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人说到这儿,表情也变得极为感到不可思议,“原来幽灵草之所以叫幽灵草,就是因为它在生长的时候,浑身会发出幽绿色的光。就是这样,才被迷路路过的商队发现。” “原来如此。” “果然是仙草啊,居然会发光。我还没见过会发光的草呢。” “那看来真的是仙草啊,那你说它被商队发现了,这又和燕大侠苦守西凉什么关系?” “那这肯定被商队的人采走了吧。” 见透露消息的人不端架子,有问就答,气氛更加活跃了起来。大家不断抛出自己的疑问。 “这说来可能你们不信!”说话那人也很激动:“那商队的人竟死活拔不出仙草!仙草仿佛与周围黄沙连为一体一般。而且刀剑不侵!” “还有这种事!” 周围的茶客纷纷感到惊奇。 “最初那商队的人还不知这仙草为何物,沙漠中缺乏清水,不可久呆。稍微尝试之后,便抱憾离开。后来,这消息渐渐传开,又有人带足了水粮重返沙漠,可惜要么找不到仙草,要么便是拿仙草无可奈何。关于仙草的传说也就慢慢传入大楚。” “那燕大侠又是怎么摘下仙草的?” “莫非是燕大侠内力出众,便将仙草砍下了?” “对啊,燕南归的功力岂是寻常人可比拟的。” …… 谈起燕南归的绝世武功,议论声又纷纷然而起。 “这你们可就都猜错了。听我详细说来吧。”那人高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这其实多亏了雾虚真人。真人得知此事后,便判定此仙草乃是传说中的幽灵草。原来啊,这仙草只有在成熟的时候,才会从黄沙中脱离出来。而仙草的成熟时间不定,成熟之后,若十天内不摘取下来,仙草便会枯萎。这燕南归便是因此在西凉苦守了近十年。他每过十日,便带上水粮往返一趟仙草所在的沙漠腹地。也亏得他内力深厚,否则那里远离人烟,寻常人等哪能十日来回一趟。” “那这么说来,这燕南归是受了雾虚真人所托?” “是啊,当年燕南归已经退出了江湖。得知雾虚真人想要这救命仙草,便自动请缨前往西凉。这一呆就是十年啊,也亏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于年前终于守到了仙草成熟啊。”说话的人也是感慨颇多。 周围人也纷纷惊叹起一代大侠付诸十载光阴守候一物,顿时不甚唏嘘。 第14章 第十四章 半晌,才有人回神问道:“那燕大侠在西凉留居十年,还带走了这么大的宝贝,西凉国君毫不知情吗?” “这怎么可能不知道啊,”传布出消息的那位茶客答疑道:“燕南归在西凉的第一年,西凉国君便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始末。可惜,西凉国内没有燕大侠这般武艺高强的能人。何况这幽灵草只有雾虚真人才会知晓用途,其他人等拿到手里只会是杂草一棵。这西凉国君细想之后,便和燕南归达成了协议,燕南归若是能守得仙草成熟,那仙草便由燕男南归带走。但是在此之后,燕南归得让西凉皇室差遣三年。” “那燕大侠同意了?” “可不是。虽说燕南归武力高强,那西凉即便只是个小国,兵力也非一个江湖高手可挡。燕南归本就只想得到仙草报恩,自然不想和西凉国为敌,这条件也算合理。” “那西凉国君要燕南归这等高手做什么?该不会是想哪天来进犯大楚吧……”有人突然阴谋论了起来。 “瞎说什么,这燕南归再怎么说也是楚国人。若是要对大楚兵戈相向,想来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很快就有人反驳道。 “那你说这西凉国君要燕南归做什么。西凉三面都是沙漠环绕,仅东面是大楚。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给西凉前任皇帝许过承诺,百年之内,大楚绝不进犯西凉。如今这百年之期尚早,西凉国君便大肆收纳武林高手,这是何意!”先前那人不服气,继续辩驳道。 “那等水平投靠西凉的高手,我大楚多得是。” “其他人确实不足为虑,可是这燕南归,二十年前便是独步武林,能出其右者屈指可数。当年打败他的武林盟主杨决,如今早已不知所踪。今日大楚武林,可否有人是他敌手还未可知。这等高手,你还可说我大楚多得是?”这人越说越焦虑了起来。 “燕南归再怎么说也是武林豪侠,不会对大楚不利的,何况以西凉的国力,想要攻打大楚,简直笑话。” “就是。西凉怎么可能攻打大楚。”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对那人的“西凉会攻打楚国”的焦虑不以为然。哄笑声中,夹带了几声微弱的对前武林盟主的惋惜,只是宛如水花落入湖中,荡起了轻微的波纹,便再不见了影踪。 “可是,你们都不记得了吗,当初先皇的百年之约是怎么来的!” “当年那是意外,如今大楚国力强盛,西凉不会这般不自量力的。你啊,就别瞎操心了,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娶到媳妇多生娃吧。” “哈哈哈哈。” 一片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大家终于又将话题转回了正题:“如今雾虚真人已经驾鹤西归,那燕南归就把东西交给了叶遥?” “是啊,叶遥乃雾虚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便是雾草谷,不也是由他接手了吗?” “这叶遥可真是好命,入了雾虚真人的法眼,如今更是平白得此至宝。” “至宝烫手啊。听闻叶遥为了这宝贝,又重建了雾灵阁,机关重重,更是难闯了。听说他还在改造雾灵阁周围的毒雾林,日后这雾灵阁啊,怕是连靠近都靠近不得了。叶神医对这宝贝是那极为上心啊。” 朝浥不动声色地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只可惜现在被人绑着,行动不得,只能暂且作罢。 赵沨前些天就知道了此事,此时听来并不新奇,因而没多留心倾听讨论。反倒是眼角扫到了朝浥,看她似乎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赵沨多观察了朝浥几眼,朝浥神游物外,竟也没察觉。 身旁,酒肆里的讨论还在继续。 “叶遥是救命的神医,谁会如此想不开,为了个传闻中能活命的仙草,去得罪一位真真切切能救命的神医啊。” “就是,那仙草不是就雾虚真人知道如何使用嘛。现在嘛,估计就这叶神医知道了。” “哎,说起这叶遥啊,你们说,雾虚真人这般悬壶济世的活菩萨,怎么会教出这种弟子。” “这谁知道呢。” “雾虚真人在世时,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雾虚真人离世后,啧啧啧。” 有人低声提醒道:“快别说了,这叶神医可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周围人经过提醒,也纷纷回神,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恩,不说了,不说了。” “嘿!”有个正大碗喝着酒的大汉,突然猛力放下了酒碗,不满地大声叫嚷:“你们怎么这么怕那什么神医。我身体好得很,无病无灾的,也不去求他,我可不鸟他!” 周围原本已经静了下来。在一片安静之中,大汉本就大声的声音变得更加洪亮清晰了。附近的店小二原本正在给一个客官添茶水,此时顾不上茶水还未倒满,放下茶壶赶紧就跑了过来。 “这位客官,你可千万别再说这些话了。”小二合手赔着礼,向那大汉请求着。 “呦,这还说不得了!”大汉丝毫不见收敛,酒劲上来,取下腰间佩刀重重地压在了桌面上。随后单脚抬起,架在了椅子上,侧靠着桌子,说道:“那你说说吧,这位叶神医怎么就说不得了!” 见惯了这类架势,小二倒也不害怕,直接解释了起来:“客官,您是外地来的,而且还少来仙陵城吧……” “是又怎样。我只是少来,也不是没来过,你可别想唬我。”大汉性子颇急,不待小二说完,便出口打断,提示小二莫要唬他。 “客官,所以您就有所不知了。”小二继续说道:“叶谷主前段时间治好了莫老夫人的病。城主已经下令,今后仙陵城内尊叶谷主为上宾,任何人不得诋毁怠慢。如有违令者,若是仙陵城民,一律比照得罪城主扣押问罪;若是外来人士,则逐出仙陵城,今后再不得入内。” “城主当真下了这般命令?!”仙陵城一般事宜不受朝廷管辖,全由城主决定。大汉显然清楚这点,当即收敛了气势,放缓了语气询问小二。 “是真的,实行几个月了。已经罚了一些人呢。你可消停些,别被赶出去了。”旁边一个客人见这大汉怀疑的模样,主动开口替小二作了证。 “多谢这位客官了。”小二答谢了帮忙说话的客人,又对大汉说道:“客官,我这句句属实,您可别对叶神医不敬了。不然不但您触犯了城规,我们小店也有维护不周的责任呐。” “这莫老夫人可是城主娘亲那位莫老夫人?”一旁有人大概也是好久没来仙陵城了,对此事也不了解,也开口问了起来。 “这仙陵城里可不就一位莫老夫人吗。正是老城主夫人。”小二立刻便回答了。 “我可听说这叶神医轻易不给人治病的。那雾凝山上常年跪着多少人呢,也没见几人求得救治的。”又一人开了口,显然也是一个这几日才新来的外地人,对事情也不知情。 “是啊,叶神医常年钻研医术,鲜少出手救人。能求得神医救治,那是天大的福气。”小二顺势夸起了叶遥,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老夫人慈悲心肠,城主又德高望重,这次还是叶谷主主动前来医治的。” 仙陵城一向在武林中有独特的地位,身为城民,小二也很是自豪。此话看似吹捧了叶遥,实则欲扬先抑,借叶遥来提升了仙陵城主的脸面。别人都是跪着求叶神医的,自家城主非但不用求,这叶遥还是主动上门医治的,可不是倍有面子。虽说这仙陵城主确实一向威风,在江湖中很有地位。但这番涨脸面的事,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了。城主一向孝顺,既然神医治好了莫老夫人,那仙陵城规定对叶神医客气尊重,倒是合情合理。”原先插嘴问话的那人,这下都听明白了。 最初吵嚷的大汉也理清了轻重,默默地收了刀,不想平白去得罪了仙陵城主。 反倒是朝浥,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恶狠狠地一筷子插碎了眼前的糕点,嘴里还骂了一句:“呸,势利小人。” 好在大家的关注点都还在大汉那桌,朝浥的举动这才没怎么引人注目。 赵沨略一琢磨,问道:“你也向叶谷主求医过,没有如愿?” 这不是太难猜的事。叶遥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想求叶遥诊治的病人数之不尽,但与之相应的,叶遥肯出手救治的病人却少之又少。有心求医却不能偿愿的人太多太多了,因而生怨的更是不少。 “关你屁事!” “……” 朝浥显然对叶遥怨念颇深,赵沨还没见过她言语如此毫无淑女形象,当下稍微愣了一下。 朝浥也不去理他,自己委屈地别了别嘴,狠狠地吃了一大口茶点。 作者有话要说:2018.1.16:今天终于开出新章节了。全文重写了一次,前面的章节有旧的点击量,这章开出来点击要大断层了……呃,都不好意思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赵沨不再回话,心中却又不禁有些感慨:近日来,认识的人竟都是想寻叶遥治病救人的。人生在世,灾劫病难,终究最是难免。 赵沨和叶遥相熟,想求叶遥出手救人并非难事。只是,赵沨也清楚叶遥对自己为何格外亲近,反倒不能像普通朋友那般直来直往了。雾凝山中常年有人跪拜叩行,这事赵沨是知晓的,他虽不赞同叶遥这般做法,却也无从置喙。 在这世间,想要有所得,就难免有所失。有些取舍,外人或许会感到惋叹,但你之□□,又岂知非是他人之蜜糖。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最珍视、最想得到的东西,众生所求的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 只是,叶遥的念想…… 赵沨想了想叶遥,暗自为之叹息:恐怕到头来只是一场水月镜花…… 温言知晓赵沨和叶遥关系亲近,方才谈论话本时刚被朝浥戏弄过,此时忍不住也想逗弄回去,笑着对她说道:“师兄好心询问,你这般无礼回答,不怕断送了可能的机会?也许师兄能帮你达成求医这个心愿呢?” “你是要说你师兄可以说动叶遥出手,还是想说你师兄也医术高明啊?”朝浥不以为然,语气里明显带上了调侃,虽是答着温言的话语,轻视的眼神却扫着赵沨,显然并不认为赵沨能请得动叶遥。 “自然是前者。”温言并未在意朝浥话中的不以为然。 “哦,那我觉得你师兄还是朝后者努力吧,可能更早能帮我治病救人。”朝浥不在意地答着,随后还侧开了脸,不再去看二人。 “噗”,赵沨早就看出温言只是胡闹一下,故而一直未加制止,此时听到回复感到忍俊不禁。转头给了温言一个“玩够了?”的眼神,便不再多言。毕竟无缘无故,也不知道这女贼要救治的人是谁,不敢轻易答应她,担心给叶遥添了麻烦。 关于神医的话题,随着小二的制止就此停住。三人就在酒肆里进了食,稍事休息,计划着下一步的行程。 作者有话要说:2018.1.18:申榜第2期,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