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随笔、诗作》 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原为梅毅的口头禅,待细琢磨,觉得符合此人个性作风,内里有文章可做,故用作标题。 初见梅毅,风流倜傥,有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之相,听其言,只得一笑,不以为然。待收其历史随笔《隐蔽的历史》一书,惊愕,此人竟以这般“无聊”,遣其有涯之生!后来方知,梅毅是个反讽自嘲,反思不断的“两面人”,既入俗也脱俗,正如其自传所述,“而立之后,阅世淡然……羡谢安之屐、陶潜之菊、嵇康之琴……”,原是俗世中奔走的理想之士,生活中幽默刻薄无情损人损己磨皮子为乐的大善人。 《隐蔽的历史》厚重丰富。逐篇细读,新鲜入味,语言节奏感强,铿锵有力,繁简得当,叙事浓淡相宜,暗合李渔“文贵洁净,意取尖新”之论,鲜活的人物于浩渺史海浮现,去其尘埃,展示那些富有个性的血肉性情,无论读者熟知的亦或鲜为人知的,枯燥的或僵硬的,一经幼功不浅,古文造诣深厚的梅毅精心梳理,便妙趣横生。文字如玉,圆润剔透,又逢著者“好德如好色”,德亦如玉,两相辉映,自然出彩。说著者满腹经纶,亦不为过,只有在通读用读透史书的情况下,才能如此熟练地运用史料,结合历史,阐述独有的观点,疏密有致,不至于错谬百出。 “我们中华民族汉唐时代的巍巍雄风和道德伦理现在沦丧殆尽。宋朝的理学是戕害之一,明朝的皇权是戕害之二,而满清的高压则使国人的精神最终完全走向顺民化,基本完成了对我泱泱大汉的奴化。我写汉唐的精神,实际是想使我们回忆昔日的荣光,回首从前的光荣与梦想!”寥寥数语,彻底清除其纨绔子弟之印象,欣觉其原也是铮铮铁骨的热血汉子,忧国忧民的忧患之人,不可多得。纳兰容若以雪花自比,“不是人间富贵花”,可见其人格致,梅毅也暗以梅花喻己,高洁不俗,通过《隐蔽的历史》的撰写,彰显其不随波逐流之志。“其实我们民族的东西虽然有不少滞后的东西,但五千年文明史,泱泱天朝,多少豪杰,令人奋发叹息不已。”这“奋发叹息”之情,更催促梅毅下笔,于历史中挖掘图强,鼓舞民族士气,他替笔下的人物忧、愤、不平、呐喊,“遥想左宗棠当年,又想王震将军当年,真是气吞万里如虎,扬我汉人志气!”,时而如归鸟细理鸿毛,轻弹疲惫;时而和风细雨,时而电闪雷鸣。志气在,气势足,文章老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当他以“赫连勃勃大王”的笔名,将随笔贴于“煮酒论史”论坛,“堵墙落笔”,一如杜甫《莫相疑行》中的“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围观喝采者众,亦是情理之中了。书上市后,不声不响间,上了当当书店销售排行榜,又听说正在加印中,可喜可贺,由此可见,好书是不胫而走的。 顺带翻看梅毅从前的两部长篇,男主角都唤作“魏延”,问及,原是偏爱魏延,作为蜀国屈指可属的猛将之一,他欣赏其“心高性烈、傲视同僚、熟晓军机、勤于谋略、善待士卒、勇于作战,虽受挫而不气馁”,又道,“我亦有反骨”。我认为,梅毅的“反骨”,若顺其“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的口头禅顺藤摸瓜,定能触摸其整个精神世界与内心真实,而这一切,既有历史积淀,又与时代血肉相联。 2004/6/20夜 雪夜,月光下的狼嗥声 十多年前,《日瓦戈医生》在苏联文学的“回归热”中,于中国这块古老的东方邻邦里掀起了热潮。我没赶上热闹的季节,今天,在退潮的海滩,一个人,静静地走过。俄罗斯的大雪,在窗外飞扬。 朋友寄来的《日瓦戈医生》,封面用牛皮纸包裹,内页全部泛黄,有水浸润过的印痕,仿若经历了作者帕斯捷尔纳克的劫难。开卷一双如猫头鹰一样阴鸷与犀利的眼睛,在漆黑的背景里,射出一道冷光——帕斯捷尔纳克的肖像,绝对清醒的告知:这不是一次轻松的旅行。 1905年革命、一次世界大战、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宏大的叙事,让人领略了历史的沧桑;饥荒逼迫中的动荡与逃亡,折射出理想与爱情之光。作品中使用的象征手法就像医生使用手术刀一样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赋予了医生日瓦戈、革命者安季波夫、律师科马罗夫斯基这三个不同身份的男性围绕着拉拉周旋、争斗的不同的命运的象征意义,体现帕斯捷尔纳克作为一个伟大的象征主义诗人的才能。 且读战乱中的爱情,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爱情。 几个场景定格那个狼嗥的雪夜。荒凉的郊外,日瓦戈“乌托帮”理想之境地,“白雪在月光下晶莹耀眼。雪地上四只狼并排站着,脸朝着房子,扬起头,对着月亮或窗户反射的银光嗥叫。”日瓦戈在此永别了拉拉。“他象小孩子一样跪在床前,胸口紧贴着坚硬的床沿,把脸埋在垂下来的羽毛褥子里,尽情地哭起来。” 读到日瓦戈与拉拉的爱恋,牢固与深沉不可动摇时,有些突然。帕斯捷尔纳克笔墨有些含蓄,很省笔墨,从日瓦戈开始与拉拉同居一处,我竟是愚笨到日瓦戈问拉拉是不是怀孕了,才明白已不是一般的同居了。他们甚少直接谈情说爱,而是谈战争、哲学、宗教,他们懂得生命之谜、死亡之谜、天才之魅力和袒露之魅力,帕斯捷尔纳克居然连一次热烈的接吻都不曾描述,非常冷静地一笔一划,到最后的时刻,才让人有撕心裂肺的痛感。 日瓦戈在拉拉告诉他她和科马罗夫斯基之间的一切后,却满怀深情地对拉拉说:“我不爱没有过失,未曾失足或跌过跤的人,她们的美德没有生气,价值不高,生命从未向她们展现过美。” 在斯文季茨基家的圣诞晚会,尽管日瓦戈觉得拉拉开枪被人绑架后仍“美得无比骄傲”,相信他不会有以上这番感触,日瓦戈这种对美的理解,是经历了艰难与痛苦的升华的。 拉拉离开的那个黄昏在日瓦戈眼里有揪心之美:“晚霞洒在雪地上的紫红色光点倏忽消失,黯然消失,柔和的淡灰色旷野沉入紫色的墓霭中,颜色越来越淡。在淡紫色中,仿佛在突然暗淡下来的天空中用手描绘出的大路上白杨树镶花边的清晰轮廓,同灰蒙蒙的薄雾融合在一起。” 日瓦戈几乎要挥手驱散这时刻的美景,仿佛驱散一群纠缠人的同情者…… 送走拉拉,日瓦戈重复着“我的明亮的太阳落山了”,永别的痛苦如刀,无情深深地刺向日瓦戈的心窝。他期望着拉拉幸福安全,却不知任何一种方式,都无法逃脱现实的摩掌。这个迷人的世界无法与现实的、充满功利色彩的世界相对抗,等待它的只能是悲剧性的毁灭。人的正直与善良在特定历史事件面前变得软弱无力,注定要被毁灭,这种悲剧性的历史悖论向我们提出的永恒的疑惑。 象征古典的自由知识分子的日瓦戈,在拉拉的陪伴下,在瓦雷金诺这个郊外小房子里思考与写作,仅获得了短暂的生存快乐。 余下的便是狼嗥声,在那个月光下的雪夜,传得很远…… 与妻子六年阔别,冬天徒步穿越西伯利亚,忍饥挨饿,躲避搜查,在大雪覆盖的火车里过夜,历尽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千百次的冒险,“只要能再见她(拉拉)一面,我愿付出任何代价”的帕沙,在抵达米库利钦郊外的房子时,拉拉已于前天离开。垂死之人的最后一点愿望,成了扑空的绝望,没有比这更为残酷的的事实,也没有比这更为无情的捉弄。 这是怎样历尽磨难的一对夫妻。在动乱中长久地别离,倔强地寻找与无奈地躲藏,在死亡与仇恨中执著着信念与坚强的站立,这只是一种微弱的抗争。拉拉称帕沙为人的典范,还未见过一个同他一样的人。她说如果在世界的尽头再次闪现她和帕沙共同居住的房子,她不论从什么地方,哪怕是从天边爬也要爬到房子跟前。 两个男人各怀痛楚。帕沙全力抓住同医生的谈话,以免陷入孤独。对自己整个地作了重新的评价,对一切作出了认真的总结,终于认为一切是狂热的、畸形的和荒诞的歪曲。从战争谈到拉拉,帕沙对日瓦戈使用着拉拉的口头禅“我说得不对吗?”,描述拉拉抖动地毯的时候,“身子向后仰,两只手甩得高高的,象荡秋千一样,掉过脸躲避抖出来的灰尘,眯起睛睛哈哈大笑……”那个“当她走进房间时,窗户仿佛打开了,屋里立刻充满阳光和空气”的女人,帕沙的妻子,终于也象空气一样,滑走了。 在这个弥漫拉拉气味的房子里,绝望如雪落无声,掩饰着悲怆,一字一句,都象悼词一样,充满了感伤。战争,女人,双重的绝望,精神的双重受创,正是俄罗斯人的坎坷经历。帕沙不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动物”,是一个被时代和政治异化了的工具;他好似铁石心肠,但仍有“一星半点不朽的东西”,是俄国革命深刻的矛盾性的体现。 帕沙把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左边太阳穴下面的雪凝聚成红块,浸在血泊中。四外喷出的血珠同雪花滚成红色的小球,”革命者帕沙让鲜血结成上冻的花楸果。 余下的便是狼嗥声,在那个月光下的雪夜,传得很远…… 拉拉肯定是没有爱过科马罗夫斯基。这个世人眼中邪恶的化身,他在拉拉最稚嫩美好的时代让她饱受了痛苦、屈辱和绝望。但拉拉也曾感到惬意,在集会上受欢迎、报纸上也常提到的这个男人,陪她出入剧场和音乐会,让她“精神上得到发展。”科马罗夫斯基的那种暖昧而大胆的举动迷惑了她,“挑逗起她心中渐渐苏醒的也想模仿一番的不良念头,”由此她的心灵浸透了某种谜一样的哀伤和美好。 基督说:受践踏的人的命运是值得羡慕的。他们关于自己有许多话可以诉说。他们的前途是无量的。让拉拉打了一个冷颤。她觉得好是说她。她陷入迷惘。 美丽的拉拉应是无论人世和地狱都不能腐蚀的诗歌,科马罗夫斯基心灵中的某种东西也一度诗歌一样柔软,他轻声低唤“拉拉”,可以一连几小时不眨眼地端详拉拉,她的美“恰似一股清烟,刺痛科马罗夫斯基的眼睛,深入他的心灵。”他感到震惊,感到忧伤。 快发疯的拉拉在圣诞夜开枪射击科马罗夫斯基,也是射向她自己、射向自己命运、射向屈辱、曲解、侮辱的一枪。这是拉拉在荒凉的地带的有力的反抗。 但最终,在那个雪天,科马罗夫斯基把拉拉从日瓦戈身边带走了。并非逃脱厄运,希望的烛光摇曳不定,悲惨的拉拉,一辈子都没有摆脱科马罗夫斯基的纠缠,成了俄国部长的妻子。 至此,拉拉已集女人不同的社会角色于一身——同时是情人、妻子(及母亲)和性对象(性诱惑或性施暴),“这既象征着女性的三种不同的命运,也象征着俄罗斯民族三种不同的命运。”,这部浸透了对基督教教义的评论、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思考、关于自由与真理的思考、关于历史与自然和艺术的联系的思考的小说,美国人威尔逊把它概括提炼为“革命-历史-生命哲学-文化恋母情结”这十四个字,实在是颇为精当的。 重遇日瓦戈,日瓦戈已静卧棺材,拉拉只求毫无阻碍痛哭一场的幸福。她明白:“她们彼此相爱并非出于必然,也不象通常虚假地描写的那们,“被情欲灼伤”。他们彼此相爱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渴望他们相爱…… 雪夜,月光下的狼嗥声,传得很远很远…… 2001/11/25日黄昏 被逼视的与被审视的 “一切都会因时过境迁而失去力量与效用,唯有思想和智慧因其触动人类心弦而超越时代的界限而永久流传。”如奥地利作家茨威格(1881~1942),“以罕见的温存和同情”(高尔基语)塑造了不少令人难忘的女性形象,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法深入探索人的灵魂,以同情心和宽容精神以及他的理解能力,无愧地成为一个时代的代言人,我和许多读者一样,因读斯蒂芬·茨威格的小说而废寝忘食。 若干年前读《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心就被无形的手揪住了。今天,我阅读茨威格的评论家们很少提及的小说《是他吗?》,才发现那只手一直不曾放开,并且揪得更紧——胸中堆积了无形的块垒,被茨威格像烈酒一样浇泼,喷发的浓烈情绪在胸腔内萦绕、冲撞,最终还是堵在那里,沉沉地逼压着我,笼罩着我——我像一个患了绝症的人,不得不寄托与求助于上帝——文字。由文字构架的密码,惟有文字能解开,我才能在这个过程中,释放自我,我被触摸的和被刺痛的心灵,才能在罅隙中游戈出来,真实地面对茨威格的逼视的力量,从自我内心的审视中,抬起我脆弱的头颅与震惊的双眼,是的,当我开始敲打出这些字句,那只揪住我心灵的手,像一条垂死的蛇,渐渐地柔软了躯体,慢慢地退缩,或者说,被我赶到了另一个角落,盯着我。我在流泪,眼睛却很干燥;我在激动,却面无表情。我知道我不配用“好”或者“喜欢”这么简单地给茨威格的小说一个结论,我所能做的,只是以写字的方式清理并自我援助。 小说《是他吗》中的“他”是指一条名叫潘托的狗——在德语中的“他”、“他”是同一个词,茨威格用此词布下疑阵,故意引导读者在最初产生错觉——因为主人利林普的娇宠,像王子般骄横、自大、不可一世,在利林普面前以“最伟大的演员完美无缺的表演艺术扮演着东方帕夏的角色。”但当利林普的妻子怀上小生命后,潘托发现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夺走了他的一切,他的地位开始动摇,从前的幸福快乐的王子待遇不复存在,他“周复一周地更加神经错乱,更加备受刺激。他的自尊心不能忍受人们把他这个一家之主如此简单地抛在生活之外,不能容忍人们把他降为次要角色。”这个傲慢的动物不想向前靠拢以唤起主人的记忆,他不愿卑躬屈膝,“迈出和解第一步的不应该是他,而应该是他的主人”。于是“他忽然瘸起来了,左后腿像瘫了似的拖着走。”、“他试图进行一次绝食”、“他试图躲藏起来,以吸引别人的注意。”然而这个家里谁也没有注意到潘托,全部人都沉浸在小生命的到来的兴奋之中。当潘托的专制被粉碎,他变瘦了,皮毛不再光泽,走起路来像被鞭打了似的蹑足而行。他在绝望的时候求助于“我”,用他的前爪轻轻抓“我”的裙边,茨威格将潘托眼里感人的窘困、哀求与痛苦绝望作了深刻描述,潘托所有的内心活动,通过一双不能说话的眼睛表露出来,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极限,经历失落、挣扎、困惑、绝望,最终走向丧失理智的疯狂。 茨威格捕捉了潘托的所有细节,像个侦探把所有关于潘托的证据都交到了你的面前,让你去跟他一起判断,那个把小孩连同婴儿车一起推向文章开篇描述的浪漫迷人的运河中的凶手,到底是疯狂的潘托,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茨威格以他惯有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直逼潘托的内心,清晰地展现潘托复杂的心理变化过程。茨威格并没有沿用弗罗依德在精神分析学方面对潜意识疏导采用自由联想的方式,通过启发人倾吐内心的积郁,消除那些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痛苦与负担,而是层层逼近,重重剥开潘托灵魂之衣,像摄影镜头紧紧地跟随着潘托。茨威格通过潘托的外在行动结合他的内在心理活动中,他把潘托的灵魂掏出来,绕着他转,从各个角度分析他,打量他,借助他的外在行动展示了他内在运动的全部轨迹。 潘托的性格发展是不悖常理的,甚至你我或许都经历过类似的情感,只是程度不一。躲在潘托精神世界背后的阴暗,像影子一样不断地晃动。于是我看到的已经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一个曾清醒地活在理性中的正常人。面对外界的变化,狭隘、自私、偏激,失落和嫉妒就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他在苦闷中找不到出路,陷入自我设置的障碍中不能自拨。潘托不愿主动迈出第一步,求得局面的缓和与主人的爱抚,最终为保持这种可笑的尊严而头破血流。对小女孩的出现,他坚持地认定那是一个敌人,夺走了人们对他的爱,而无法退一步认为可能是添了一个可以玩耍的朋友,最终像潘托一样在自己创造的沼泽中越陷越深,精神滑向阴暗与偏执的角落,渐渐丧失理智与道德,变成可怕的魔鬼,人类的独占欲望某种程度上在潘托这儿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 人的精神困惑或内心冲突可以说都源于“负责的行为和我们的冲动的不负责的任性之间持久而病态的一场永不完结‘战争’”。茨威格的许多故事没有复杂的历史背景也没有纠缠不清的矛盾冲突,单纯的故事紧紧围着心灵的活动而展开,却无不被激情所浸泡。当潘托心灵的挣扎与困惑、绝望与渴望强烈地冲撞着我,像一首饱满的悲怆的命运之曲,我的心被触摸了,也被刺痛了,弗罗依德的理论使茨威格拿起了刺穿人物心灵的刻刀,让我在阅读中面对他的逼视,无可逃遁——我不得不在阅读当中审视自己。还有谁像茨威格一样,因为对人性充满强烈好奇,穷尽毕生心血展示心灵世界的奇思妙想,从受压抑的心灵中发现幸福与不幸的根源。 茨威格是“打开弗洛伊德危险闸门的心灵猎手”,给人一面照射灵魂的镜子。作品中的人物无不处于心灵的不断挣扎的状态,就像这条叫潘托的狗,他焦灼、无助地面对环境的变化,他尽力向上攀爬着,企图抓到救命的树枝或石楞,找到事情变化的原因和解救的办法,但他性格中的弱点,点燃了悲剧的火把。 我始终在潘托命运的悬崖边上吊着,在茨威格的逼视中审视自己的灵魂。 2002/6/6 我是一只无事飞过的蜻蜓 提篮闲逛,满载而归。其中有孙绍振的《挑剔文坛》,价值人民币16.5元,昨晚花了四个小时看完。 契诃夫说:作家是耕田的马,评论家则是忙碌飞舞的牛虻,当作家在专心致志地耕耘时,评论家却落在它的屁股上猛刺,逼得作家不得不停下来用尾巴驱赶。 《挑剔文坛》所刺的,是颇为大腕或茁壮的马儿。 我是一只无事的蜻蜓,追随牛虻“东邪西毒”。 当然,作为一名消费者,我有权对商品提出质疑并发表意见;作为一名阅读者,我有话语自由;作为一只无事的蜻蜓,很是替马儿不爽。 1、刺周作人马儿:这散文大师的称号是否名副其实? “名噪一时的《乌篷船》,好象是一篇平淡的说明文……水平不过尔尔,在可以强化感情的地方,他却抑制情感,在可以铺张排比的地方,他却十分吝啬笔墨……”孙先生写道。 重读周作人的《乌篷船》。作者采用书信体的形式,介绍船之特点,描述船中所见两岸风光。写信与收信者是作者自己,因而此文也算是作者寂寞的灵魂的内心对白。 我没看到过这么有趣的“说明文”: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则无之……我认为周作人之所以细致的笔墨刻画乌篷船,并不是单纯“说明”,而是化模糊为具象,邀同行者进入一个更为真实的实体,一同进惬意的“理想行乐”。 我喜欢《乌》。作者并未铺开来抒情,而是点到则止,保持淡然平和,若独自煮酒中,风景悠悠退后。“他是回避情感渲染的”,正因其回避,在读者心里扔下一颗石子扬长而去,留下无法荡出舒畅涟漪在读者心中来回冲撞。我认为这或是《乌》的效果了。不象朱自清的散文,一字一句,极尽抒情之能,把你想到的写到了,把你没想到的也写到了,总之把你心绪之每一缕都抚慰到了。 孙先生认为“周作人所回避的西方现代文学所嫌弃的滥情主义”写作,是一弊端,转而对周作人的别一篇《初恋》给予了肯定,认为“这才是大师手笔”,却未见他谈出此文之所以为大师手笔的观点。结尾时更是糊里糊涂冒出一句:“我对那么多文学史家,文学评论家对周作人的散文推崇倍至而大惑不解。” 蜻蜓飞近了,又纳闷地飞远了。 2、刺钱钟书马儿:钱钟书的幽默缺乏宽容。 孙先说“《围城》的幽默风格主要是靠叙述者的语言俏皮,这种俏皮又是接近英国式的,以某种不伦不类的比喻取胜……”认为“他是个过度张扬的智者,过分富于进攻性……何其毒也……差不多把幽默变成刻薄的讽刺了。” 孙先生的意思好象是说,钱先生的幽默有点得饶人处不饶人,痛打落水狗的尖刻。我认为幽默的真正意义还得体现在它的讽刺功能上。若仅仅只是“幽他一默”,温和且宽容,那《围城》恐怕会令人有不痛不痒的难受了。幽默本身便带有讽刺意味。钱先生要的便是深刻的讽刺。 钱先生嘲笑把文学研究当成毕生事业的人,偏偏不懂文学艺术,毫无鉴别力,“恰等于帝皇时代,看守后宫,成日价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偏偏是个太监,虽有机会,却无能力!无错不成话,非冤家不聚头……”孙先生受不了这样的刻薄,我就喜欢这样的狠劲。 钱先生把衣着暴露的鲍小姐比做“熟食铺子”,“真理”,“因为真理是赤裸的”,又因鲍小姐未完全暴露,也称为“局部真理”,孙先生认为“把放荡的女人与真理相比,是不伦不类的,与修辞学上一般比喻追求显性词义与隐性词义的契合相反”。 在开篇孙先生即谈到评论的几种还原法,比如“情感逻辑的还原法”、“艺术分析的还原法”,很让人受启发,但是在钱先生的这个比喻评断上,孙先生好象也犯了学生的错误。 把恋爱者的情感看成超越时间、地点、条件是不合理性的,便充分符合人的激动特点,诗话家把这叫“无理而妙”,为什么妙?因为无理。幽默有时是荒诞的,我认为钱先生的“真理”比喻妙趣横生。 不解的是,孙先生此篇中批评钱老的幽默缺乏宽容后,在《王力的幽默和钱钟书的幽默》一文中,写道:“钱老……用刀子一样的语言去解剖,不把近在眼前的文人心灵的污点挖苦一下,他的浩然之气是不能充分发挥的……越是尖刻,才智越是得到充分的发挥,他的幽默感的强硬的进攻司长在这种发挥中显得特别精彩。” 前后两篇孙先生对于钱老幽默的两种说法,令我哑然失笑,也使我对“牛氓”有了更真实的了解。此篇就此打住。 蜻蜓纳闷着飞过。 3、刺陈忠实马儿:评改一段《白鹿原》 请看孙先生的修改(括号里面的是孙先生删除部分): 白嘉轩谁也不瞅,(端直)走到槐树下,(从地上)抓起(扎捆成束的)一把酸早(棵子)刺刷……转过身就(把刺刷扬起来)抽过去。孝文一声惨叫(接一声惨叫),鲜血顿时漫染了脸颊。白嘉轩(下手特狠)比上次抽打小娥和狗蛋还要狠(几成)。这个儿子丢了他的脸,亏了他的心(辜负了他对他的期望)。他(为他)丧气败兴的种度远远超过了被土匪打折腰杆的劫难…… 孙先生认为括号里的都是多余的,是浪费,过程和细节有些罗列,似乎在要求小说应象评论这般来写。每个人有自己习惯的叙述方式和语言,看孙先生挑剔的评论,感觉总在把人往一条道上赶。 我倒想给孙先生几个括号。比如在《宋江形象的悲剧性质》一文中,孙先生写道:武松醉打蒋门神是痛快的,是大义凛然的义士,但他所支持的施恩和蒋门神(在本质上)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 做牛虻也挺累的。我这只无事的蜻蜓忽然很困了。因为我看到他说到左拉写巴黎上流社会的聚会,从仕女的衣饰到大厅的装潢,巴尔扎的建筑与家具描写,一写就是二十多页,几成败笔,令读才生厌。当然兴趣有于故事的读者来说,会跳过这些文字,但这些描写同样是小说中闪光的地方。我们的现代小说,恰恰忽视了场景的细致描划,都是匆匆经过,笔涉建筑的优美文字则更是稀少。 马儿还在耕作,牛虻还在叮刺马儿屁股,蜻蜓已无聊地飞远…… 2001/11.18中午 写出他们的爱与怕 李修文的《滴泪痣》是“开满鲜花的月亮”,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依稀看到作者的追求与信仰。像这首歌一样,《滴泪痣》充满某种完美的、理想的、纯粹的青春情感与生命质感。在喧哗、颓废、物欲横流的爱情生长环境中,作者所描述的纯粹的爱,纯粹的美以及绝望、哀恸背后的深情内质,远离写割裂的爱而回归传统与典雅本质,以其感情的浓度和强度,真实与诚挚,把爱变成永恒与童话。 “好的作品就是要给读者美好的东西,让读者看到爱和希望,阳光和温暖。”青春原本是轻灵的,清纯的,生动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厚度的,但是,像《滴泪痣》,因作者倾注了爱、恨、泪、死亡、漂泊、孤独等生命元素,掀开了生命底质,一部青春小说或者一段青春的故事因而沉重起来,达到了作者一再宣扬的“因为自身的残缺,我们需要爱,有了爱,我们或许会因为爱而变得更加残缺,但是,我们仍然需要”目的。葛红兵说李修文“发挥了他‘抒情圣手‘的特质,以他深刻的富于质感的情感天赋,展示了当代中国文坛青年作家把握人心、人情的能力”,李修文从这一种平常的题材中挖掘了独特的思想内涵,尽管他不喜欢《滴泪痣》被称为“留学生小说”,但这个发生在东瀛一对中国人身上的故事的烙痕是很明显的,李修文“从对人性的分析和拆解中挣脱出来,进入了对人心、人情在人性的层面上加以综合的加以表现的领域——对纯粹爱的探讨”,的确找到了一条特殊途径,因而有别于其他留学生小说。 沮丧而坦白地说,读完《滴泪痣》,我没有哭。但是开篇“扣子,蓝扣子,没有了你的声音,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这种近乎呢喃的呼唤,重复递进的强调,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轻易地把人笼进一种阴郁的伤感氛围当中。作者以一种细数扣子发丝般的爱恋的耐心笔触,细致地铺展开已然于心底成轴的异国图画,爱的主轴滚动,语言的蝴蝶纷飞,回忆像潮水一遍一遍地冲击心的礁石。的确,李修文是个抒情好手,哀恸的语言自然而不具任何煽动性,显然他并没有心情去煽动读者,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当中。他赋予无奈情感与脆弱心灵以坚韧的力量,让鲜花铺满月亮,让月亮坠落大海,让人于绝望当中振奋,这是一篇凝聚着伟大爱与力量的作品,像我这样患有爱情颓废症,没有眼泪只有阴郁的人,接受《滴泪痣》的精神洗礼,无疑是幸福的,应当的。 很早前李修文说过,写小说,一定要写人性,要有爱,要怀有怜悯……“写出他们的爱和怕、希望和恐惧。真的,我准备一辈子献身于此。”这使我对“集摇滚精神、摩托车手技能、文人气质和坏孩子心态为一身的民谣青年”(邓一光语)李修文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会唔,渴望与这个“声音听起来像四十七岁”,但却只有二十七岁的家伙面对面的交谈。 《滴泪痣》是“开满鲜花的月亮”,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依稀看到作者的追求与信仰。 2002/5/7 诗:给你——我亲爱的兄弟 有那么一种兄弟 血管里流动着,不同的血液 有着,各自的姓氏 不同的城市,不相干地生活 但,相互牵挂 一条线,两个接口 分别在我,你——我的兄弟 的心口连接 兄弟,你我,几十年 如今初次会面 并不生疏 你的善良,与偏激、耿直冲突 最柔软的你,用坚硬的头发武装 笑时,也是紧皱双眉 你像炭,不惧成为灰烬,坚持所谓的真理 读过你的一篇小说 新先锋网上 无话可说,坚信,你是最好的 而你,轻视写作 轻视,是由于极度地重视 你不愿意,随便堆砌 像个暴发户一样,片刻间满屋金银 关于你,我的兄弟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但是,够了 够了,我亲爱的兄弟 瞬间有点难过 面条已经冷了 不想吃,因为瞬间有点难过 眼泪跑出来,面条灰糊糊的 混乱,如我的脑海 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折回来 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根本记不住 一个人,同时跟三四个人聊天 脑海里只有一捆稻草 已经很迟钝,来不及消化那些东西 你忘记交代,其实,是你给自己的交代 认真地折回来,对我说出一个 根本无须说出来的谜底 瞬间有点难过,恰恰是因为你的善良 没有关系啊,没有关系 既说是虚无网络,你又何需这么较真 诀别的场景不要重现啊 祝福的话语也不要反复 只是如此,只能如此 仅仅是如此 你可以去了啊 你已经,看见了一个,你看见了的女人 你看清楚了,从不同的角度 全方位的看清楚了 你交代完了,消失 去他妈的 网络我 可是我,无处可去 在抽屉里找到了爱情 在抽屉里发现一张 被遗忘了很久的ip卡 可以长时间地 给一个人打电话 精神一旦放松 有些东西就肆无忌惮地,膨胀起来 ip卡里的人民币,慢慢地减少 倒计时令人心惊肉跳 挥霍爱情时 我们,其实还是有所顾虑 管理人语:ip卡里的人民币,慢慢地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