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怪兽》作者:秦三见 文案: 记忆中最炎热的夏日午后,我哥把余柏言带回了家。 狗血哥夫伪双替身。 主角非常阴暗爬行。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柏言,卓凡 ┃ 配角:卓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哥的初恋成了我男友。 立意:好好谈恋爱。 第1章 那天下午,我从门缝看到我哥在和那个人接吻。 余柏言。 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从我哥的嘴里说出来。当时我坐在老屋不大的客厅里,风扇呼呼地响着,这个名字通过我哥、穿越风扇飞速旋转的扇叶传过来,有些不真实,却让我从此有了无尽的想象。 我叫卓凡,我哥叫卓越。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爸妈对我哥给予了不小的期望,至于我,活着就行。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非要算起来的话,跟时代也沾点边。 爸妈结婚那时候,国家正搞计划生育,我哥是头一胎,是在全家人的欢心和爱意中出生的。 我看过我哥的“独生子女证”,上面的照片记录了我哥婴儿时期的可爱模样。 我妈常说:“你哥小时候就聪明,不到一岁就会走了。” 话里话外是觉得我有些愚钝,但她不知道的是,我学会走路的时间比我哥还早——当然,这是从养我的人那里听来的,我自己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于是,我从没想过辩解。 我哥的出生在计划内,而我是计划外产物。 我妈说怀上我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很奇怪的,都已经上了节育环,怎么还怀了呢? 对此我只能乖乖听着,头都不能抬起来,因为我的出现给当年的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我妈发现再次怀孕的时候正在上班。 她跟我爸是双职工家庭,那个年代要是违反了计划生育的规定,超生了,是要丢工作的。而工作对于他们来说,那可是天。 天不能塌,所以要有取舍。 两人很慌,整宿犯愁,不知所措。 他们两个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流掉这个孩子,毕竟得守规矩。 可是我妈一想到好歹是自己的骨肉,孩子都来了却不能留下,越想哭得越难受。 哭也没办法,还是得做决定。 两人商量了好几天,决定还是打掉我这个“不速之客”。 她说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得十分痛心,可我满脑子只有四个字:不速之客。 我跟哥的命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贴好了标签。 做了决定后,爸妈请了假,去医院,可临到地方,我妈又反悔了,说什么都不走了,从我爸那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捂着肚子哭着往家跑。 就这样,我保住了一条命,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妈想尽办法隐藏自己怀了我的事实,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没怀孕只是胖了,挺着孕肚爬上爬下自己修理办公室的窗户,而到了最后几个月,眼看着肚子大得离谱再瞒不住,干脆请了长病假躲了起来。 后来她跟我说:“有时候我会想,你比你哥发育得慢,会不会是因为当初怀你时我太不小心了。” 我也不敢吭声,但在之后每天狂喝牛奶,希望自己的个头赶紧追上我哥。 我妈顺利生下了我,但依旧偷偷摸摸的。 她是在家找了接生婆来给接生的,医院都不敢去。 当然不敢去了,去了没有准生证是要出大事的。 我出生之后,我妈也没坐月子,不敢,怕被人发现,只多休息了两三天,然后就回去上班了。 至于我,被送到了农村无法生育的亲戚家,一养就是十年。 就这样,同一个妈生的孩子,我哥是城里人,我就是农村孩子。 农村孩子这个身份对于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养父母对我很好,在我爸妈接我回城里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亲生的。 我一直以为,我也是个独生子。 我在村里的稻田中撒丫子乱跑,晒得黢黑,跟伙伴们偷苞米、挖鼠洞,童年过得肆意极了,是村里有名的皮孩子。 我捡亲戚家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永远不合身,甚至六七岁了还穿过裙子。 不过我一点不在意,有穿的就行。 我不知道新年是要穿新衣的,回城里前也没看过春节晚会没看过烟花。 我不知道城里的孩子会上幼儿园、学前班,会在很小的时候就给串门的亲戚背古诗背《三字经》。 我也不知道有钢琴这种东西,不知道有奶油雪糕——我只吃过一分钱的冰棍。 但这些我都不在意,我没什么资格去在意这些,生下我已经是对我的恩赐了。 我妈跟我说,那十年里其实她跟我爸偷偷去看过我两次,但每次都没敢在我面前露面,怕被人看出端倪,也怕跟我正式碰了面后再舍不得留我自己在那边。 她说他们心疼我。 我点点头,表示他们说得我都信。 我跟我妈说:“我知道,你们也是爱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哥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嘟嘟囔囔说了句:“他们说什么你都信。” 那年我哥十二,我十岁,刚回到这个家两个月。 总之,我是在十岁那年被带回来的,由于养父母都意外去世,“顺理成章”的,我的亲生爸妈“领养”了我。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见到了那个大我两岁的哥,比我高,比我白净,比我长得好看多了。 他已经步入青春期,开始变声,爱在我面前端着架子,装得像个大人。 他有很多好看干净的衣服,很合身。 那时候我觉得我哥简直像神仙,他在学校里有很多女生喜欢。 但我,原本自觉不错,可站在我哥旁边就像个刚从泥巴地里挖出来的土豆,黑不溜秋的,哪儿哪儿都没长开。 我哥倒是不排斥我的到来,他很友善地把他的卧室分给我一半,也很友善地把他已经穿不下的衣服送给我。 他还让我弹他的钢琴,只是他弹出来的是悦耳高级的钢琴曲,我弹出来的是噪音。 我哥说他叫卓越,我说我叫卓凡。 我哥说:“你名儿也挺好听的。” 我说:“还行。” 我跟我哥相处得还算融洽,五年来,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榜样。 成绩特别好,是我牟足了力气也赶不上的好。 他是凭自己的能耐考上的我们这里最好的高中,而我是后来靠我爸托关系花钱才进去的,勉强成为了他的学弟。 那年他十七,开学就读高三了。 我十五,刚中考完,在等待着开始我的高中生涯。 我个子还是没我哥高,但这五年的时间,让我这个泥巴土豆长开了不少,白了,干净了,也像个城里孩子了。 可我总觉得自己还是样样不如我哥,可能是因为他会弹钢琴,而我连棉花都不会弹。 就是那个夏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余柏言,他跟我哥干的事情,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我从门缝里,看到他们在接吻。 第2章 那是我记忆中最炎热的一个夏天,好像能烤熟万物。 因为中考,我的暑假来得早了些。 没有作业的长假期,我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和父母出去旅行或者三三两两逛街聚会。可能我骨子里还是乡下来的那个穷小子,爸妈给了我零花钱我也舍不得花。 舍不得花钱,也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朋友。 我曾经看过一个说法,人的童年时期是根部生长期,生长在什么样的土地上,呼吸过什么样的空气,都决定了一个人的根基是如何的。我的根埋在乡下贫瘠的土地里,即便后来被接回城市,长出的茎和叶子也还是细弱、摇摇欲坠。我没法像那些从小就生长在这里的孩子们一样自如,我怕自己活动得幅度太大,好不容易长出的叶片就会被折断。 爸妈其实没有亏待我,他们让我出去和同学玩,可我想着自己考得差,没什么脸面还花他们的钱去玩乐,于是把他们给的零花钱攒起来,之后就整天闷在家里。 我穿着短裤背心,蹲在客厅,守着一个褪了色的粉色塑料脸盆吹着风扇吃西瓜,吐出来的西瓜籽铺满了脸盘的底部。 我就是以这样滑稽的形象迎接了余柏言的到来。 那天爸妈上班,我哥上学,我应该一个人在家。 可中午时分,突然有人开门。 我看过去,竟然是穿着校服的我哥回来了,肩上背着书包,后面跟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人。 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听我哥说:“下午临时放假,你干嘛呢?蹲得像个□□。” 我急着想解释自己在吃西瓜,可一着急,把西瓜籽给咽了下去。 我哥笑我,然后走进来,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进了屋。 这时候我才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也穿着和我哥一样的校服,高高的瘦瘦的,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文质彬彬。 后来长大了,我又学会了更多的形容词,回忆起这场初见,我更愿意形容他是衣冠禽兽。 他和我哥很像,不是长得像,而是给人的感觉很像,至少他们俩比我和我哥更像是兄弟。 他站在我哥右后方,左手搭在我哥的左肩,让两人看起来很亲昵。 他问:“这就是你弟?” 我哥笑:“对。” 我哥没有介绍我的名字,我觉得挺好的,毕竟每次我们俩的名字同时出现都会让我觉得低他一等。 跟他比,我太平凡了。 我哥当时也没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而是继续对我说:“我和同学进屋写作业,你有事叫我。”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两人相视一笑,进了我和我哥的房间。 那个房间有两张并排放着的单人床,中间有个缝隙,塞着我哥看完的漫画书,那些书摞成了一堵小小的墙,将我和我哥隔成了两个世界。 我目送他们进去,忘了跟客人问好,也忘了让他们吃西瓜。 我只看到在走进房间时,那个人的手从我哥的肩膀滑到了腰上,而我哥侧头给了他一个似有若无的笑。那个动作看起来怪怪的,可十五岁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至少在那一分钟我还不知道。 我继续像个无忧无虑的傻子一样吹着风扇吃西瓜,房间里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在说笑,我只能听到很轻的聊天声,但究竟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于是发动起了自己那贫瘠得可怜的想象力。 我想,或许是在聊学校发生的事,谁和谁打了架,谁又考了倒第一,也或者聊门外这个□□一样蹲着的我,聊关于我是如何被爸妈放养在农村又如何接回来的。 我想着,我哥或许会告诉他的同学,我是他的亲弟弟,但从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学习不好,不爱言语,人缘也不好。 但也有可能,我哥压根儿不会说这些,他们根本就不会聊起我这个不重要的人。 后来我听见屋里传来音乐声,一个优雅的女声在唱我听不懂的英文歌。 我闷头吃西瓜,每一块都啃得干干净净,恨不得连皮都吃掉。 吃够了,擦了擦嘴。 没有冰镇过的西瓜,解渴不解热。 那天实在太闷了,即便有风扇,我白色的跨栏背心也已经湿透。 我端起塑料脸盆,准备去倒掉里面的西瓜籽,再到厕所把盆洗干净。 走出几步,突然意识到屋里好像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了。 他们不再聊天,或许已经开始学习,毕竟,我哥是好学生,马上高三,立志要考最好的大学。 我先去了厨房,把西瓜籽倒进垃圾桶,这期间总是不自觉往房间门口看。 房门并没有关严,只是虚掩着,门缝还不小。 我想,哥应该是怕热,毕竟房间小,屋里也没风扇,门关上,仅有一扇窗开着,风不流通很闷热的。 我想问问他们要不要吃西瓜。 于是,我拿着那个脏兮兮还没洗的塑料脸盆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口,却在靠近门缝的一瞬间,看到了让我一辈子都没法忘记的画面。 我哥在和那个人接吻。 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白色的的确良布料,衣领和短袖袖口是天蓝色。 那个时候,很奇怪的,明明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都在被这个夏天蒸煮着,可他们看起来干净清爽,唯独我是黏糊糊脏兮兮。 我怔住。 他们挨着彼此坐在我哥的书桌前,赤 l的手臂紧贴着,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热。 两个人都闭着眼,头朝着对方的方向,那副黑色框架的眼镜被放在摊开的练习册上,而两个人的嘴唇正贴在一起。 我哥似乎更主动一些,我看到他吮那人的嘴唇,看到他往对方身上靠。 那一刻,我几乎忘了呼吸,在闷热的老房子里,快要窒息而亡。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别人接吻,两个性别相同的人,两个男生,我哥和他的同学。 我看到我哥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到他侧过身,然后那个人也顺势搂住了他。 他们在接吻,我却喘不过气。 不知道哪一秒开始,我竟然有些恍惚了。 我开始想象这场亲吻里也有我的参与,我顶替了我哥,在被那个人拥吻。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是我哥的笔滚落到地上,听到声音,他们停下亲吻的动作,相视而笑,而我落荒而逃。 我逃到厕所,抱着尚未来得及洗干净的脸盆瞪大了眼睛做贼一样喘着气。 我背贴着墙,汗如雨下。 脑子里还是刚刚的画面,而我的身体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也是很后来我才知道,我不仅发育得比别人慢,连这种事情也明白得比别人晚。 我很慌乱,觉得似乎这夏日的炎热侵袭了我的全身,我燥热,难以忍受。 那个夏天的午后,我第一次,想着我哥和那个人接吻的画面,弄得自己和那塑料盆一样,脏兮兮。 第3章 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尽管我被接了回来,住在这个家里五年,但我始终都是这个家的外人。 我哥表面上对我不错,吃的用的都和我分享,我成绩不好他也会给我辅导,可他什么都不会和我说,我们打心底里不亲近。 但那个我偷窥到他和别人接吻的午后,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离我哥很近——我承认,我对他是好奇的。 我哥从小就拥有了我没有的一切,所以,我很想知道,他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然后我就看到了。 看到他和一个同龄的男生躲在我们共同的房间里接吻。 那个画面对我造成的冲击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直到那个人离开了我家,我都没从厕所出去。 我洗干净了自己的underpants,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令人恶心。 我把脸盆洗干净,接了水,把毛巾浸湿,来来回回把自己擦了个凉爽。 然后我就一直躲在那里。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火,脑子里有一个人。 我开始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好奇我哥跟那个人的关系。 我并非不谙世事,十五岁的男生很多事情都已经懂了,但我在那个时候,确实不知道两个男生也是可以接吻的。 而且,他们看起来似乎很动情。 我再想起那个画面,总觉得我哥是笑着的。 很多年后我问过我哥:“你当时和余柏言接吻,什么感觉?” 他说不记得了,他后来和太多人接过吻,余柏言那个青涩的吻实在没什么特别。 但我不信。 余柏言是他的初恋,他一定记得,只是不想和我说。 对,余柏言是我哥的初恋,他们在十七岁的时候彼此试探,然后彼此拥抱。 被我看到的那个下午,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我总觉得他们两人对这件事都很熟练,以为在我发现之前,他们就已经接吻了千万次。 但我哥说没有,说那是第一次。 我对余柏言的第一次没有什么执念,只是单纯的好奇。 就像那天下午,余柏言走后我哥关上门,去厨房找西瓜,我蹑手蹑脚红着脸和脖子从厕所出来,然后问他说:“哥,你同学叫什么啊?” 对于我突如其来且有些莫名其妙的发问,我哥毫不吝啬地告诉我:“余柏言。” 我又追问:“哪几个字?” 他咬了一口切好的西瓜,歪头看我,然后说了句:“你不要管。” 可我很快就知道了那三个字怎么写,因为我哥放在书桌上的练习册扉页上就写着那个人的名字。 那时候的那对小情侣有自己特殊的恋爱方式,他们交换课本和练习册,在书页不起眼的角落里写对方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后,我故意穿着余柏言的衣服回家一样。 只是当时我们谁都没想到,十五岁的我看着我哥和余柏言接吻,二十五岁的我在余柏言的床上醒来。 自从发现了我哥的秘密,我开始不自觉总想从他嘴里打听点什么出来,他的形象在我心里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那么神圣,可堕落成凡人的他反倒更让我觉得好奇。 我总想知道他跟余柏言的事。 可是,我哥在家对余柏言闭口不提,后来一整个暑假余柏言也没有再出现在我们家。 不过,我哥放假之后几乎每天都要往外跑,他背着书包,跟爸妈说是去图书馆和同学一起学习。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和哪个同学一起,于是在我哥出门后,我也背上书包,跟在他后面,去他要去的地方。 有时候是在图书馆,市图书馆,我以前从没来过,第一次跟着我哥进来,看着他穿梭在一排排书架间,竟有种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的感觉。 当然了,刘姥姥是我。 他们应该是有约定的,每次都坐在同一个位置。 我哥到了之后很快就会找到早就等在那里的余柏言,余柏言会给他递上冰镇的可乐,他伸手去接的时候,他们的手会碰在一起。 冰凉的可乐,滚烫的手。 后来我跟余柏言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故意让他喂我喝可乐,这样会看起来更亲昵。 而余柏言和我说:“你一定是故意的。” 我确实是故意的,故意在和过去的我哥比较,总想证明自己比他重要,我知道,这跟我的童年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我童年的遭遇不怪我哥,也跟余柏言无关,可我总是想从这两个人身上找出我更重要的证据。 余柏言其实早就看出我阴暗的心思,不过他不计较,任由我无赖。 有时候他甚至会说:“我要是不出现,你大概会爱上卓越。”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总是保持沉默,不是因为默认了他的话,而是故意做作的想引他吃醋。 可余柏言从不在意我那些烂把戏,这也时常让我觉得,无论我是否爱卓越,他都还是爱着他。 第4章 十五岁的那一整个夏天,我恨不得时刻盯着我哥,因为我清楚,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和余柏言在一起。 我同时还盼望着他能再次把余柏言带到家里来,我很期待再次跟那个人正面相逢。 我想观察他的发丝、他高挺的鼻梁,还有喉结,以及已经逐渐朝着成年人发育的身体。 可是我等了整整一个夏天,直到漫长的暑假结束,他屡次在我的梦里和白日幻想中出现,我都没有再获得跟他说一句话的机会。 那个时候,余柏言甚至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我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是他男朋友卓越的弟弟。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可他却像一棵突然冒出来的大树,长在了我干涸的世界里,一棵树带来了一场雨,然后一切都开始疯涨,荒漠就此因为这棵树的存在变成了潮湿燥热的雨林。 我靠着自己的想象,编出了一个让人迷幻的世界。 后来我才意识到,在那个夏天,不经意间,这个叫余柏言的人启蒙了我,而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再无人在意。 我偷偷跟在我哥身后,这样跟了一整个夏天,有好几次,我其实觉得余柏言已经发现了我,可他不动声色,我哥也什么都没有察觉。 被他看见的时候,我总提心吊胆地躲开,像个小偷,在偷他们的初恋拼图,然后在自己脑子里将画面拼凑完整。 我总觉得,关于他们两人的这段初恋,我比他们更记忆深刻。 那个夏天是熬过去的。 炎炎烈日,心烦气乱。 家里的风扇都吹坏了两个,晚上我睡在凉席上却还是一身汗,然后睁眼看着天花板,猜想此时的余柏言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的燥热。 好不容易熬到了九月,高中开学,我得到了正大光明和余柏言产生关联的机会——我成了他的学弟。 这个北方的城市在这个月份名义上已经进入初秋,但实际却依然高温。 报道那天我穿着妈买给我的新衣服,也背上了新的书包。 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很近,每天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于是三年就那么走路上下学过来的。 高中也不算远,可我妈说以后学习紧张,时间宝贵,还是不要把好时光浪费在路上,于是勒令我爸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我哥每天就是骑车上学。 那时候,流行公路赛车,中学男生大都骑那种,很酷,很拉风。 我哥的那辆就是花了不少钱买的,红白相间,张扬又帅气。 我也想要那样的。 可我当时个子矮,骑公路赛车有些滑稽,就像小孩儿穿大人的衣服,很违和甚至勉强。爸给我买了一辆变速自行车,车轱辘比我哥的公路赛车小了一圈,我在他身边,看起来更不起眼了。 但我没说什么,爸把车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我笑着说谢谢。 毕竟这个家给我的一切都是赏赐,我没资格要求太多。 我骑着那辆变速自行车朝着新的学校去,还没进校门就开始搜索余柏言的身影。 这所学校,上万人,我要万里挑一,找到他。 然而,高二和高三的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校服,我看得眼花缭乱,别说余柏言了,连我哥都没见着。 到了校门口,我推着自行车往里走。 然后按照要求到操场上,等待分班。 高三早就开学了,我站在人群中的时候,上课铃声响起,我望着面前的那栋楼,猜测着余柏言在哪扇窗户的后面。 那天分班,我觉得很羞耻。 每个班级的学生都是打乱随机分配的,可校领导在念每班的名单时,会按照该生中考成绩在本班的排名来念。 我被分在十班,是这个班的倒数第一名。 校领导念到我名字的时候,刚好是下课时间,我看到教学楼门口和窗户边有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都穿着校服,像看猴子一样看我们这些新生。 我觉得余柏言一定也在其中,而且我哥一定在他身边。 我哥听到“卓凡”这个名字,或许会告诉余柏言:“这是我弟。” 我丢人,我是成绩最差的,花了不少钱,托了关系才进来的。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无比窘迫,因为我的差劲被余柏言看在了眼里。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俩确实在一起,也确实听着校领导拿着话筒扯着嗓子分配班级,可我哥并没有告诉余柏言他的弟弟就在其中。 “卓凡”那个名字在余柏言的世界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的回忆。 第5章 自从我回到这个家,就总是下意识将自己跟我哥做比较。 我清楚其中的原因——自己身上的土气让我在我哥面前永远自卑。 所以,后来我跟余柏言在一起,我会问他:“你觉得我跟我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余柏言的回答永远滴水不漏:“你们哪都不一样。” 我怀疑他在敷衍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就总是无奈地告诉我:“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样的人,你们有些地方相似,但从不一样。” 他给我这个回答的时候,我才刚刚和他确认关系。 那个时候我们即便名义上已经是情侣,但其实心里都清楚,这段关系相当微妙。 他在努力寻找我身上和我哥的相似之处,而我也总是透过他试图看到我哥留下的痕迹。 我跟他,都藏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余柏言始终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很拧巴,很在意他眼里我和我哥的区别。 事实上,在当时,我跟我哥都没和他提起过小时候的事,他尚不清楚和我哥如此不同的我有着多么不同的童年。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自己的童年过得有多不幸,只是执着于我们二人的差距。 余柏言说:“你比你哥要坏,但我偏偏喜欢坏小子。” 他的回答引得我一番大笑,然后骂他狼心狗肺,我哥可是他的初恋。 但话说回来,余柏言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和我哥的区别。 我哥是干净剔透的水蜜桃,上面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而我,表面看起来和其他桃子无异,实际上里面爬满了虫子。 恶心得很。 十五岁那年的夏季末尾,我正式升入高中,在校园里偶尔能看见我哥和余柏言的身影。 小城市的高中,操场修建得不错,但校园没有很大。 就像我们小时候看见的世界一样,目光所及就以为是整个宇宙了。 我的成绩在班级倒数,我哥的成绩却在高三年级名列前茅。 也是在入学之后我才知道,我哥的这个男朋友也是个成绩特好的家伙,俩人的名字经常一起出现在高三年级的光荣榜上。 他们在谈恋爱,在背地里接吻。 同时也光明正大地竞争,再光明正大地一起被赞许。 绝佳的一对情侣,如果不是他们有着相同的性别,或许老师家长都会觉得他们天造地设。 那时候他们在学校很低调,据我观察,除了他们本人,唯独我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 什么惺惺相惜的天才少年,其实是心有灵犀的恋人。 他们很谨慎,不会在校园里牵手,不会躲到无人的角落拥抱,更不会像那天下午在家里一样爱抚着彼此亲吻对方的嘴唇。 他们只是并着肩走在校园的树荫下,肩膀紧贴着肩膀,隐晦又暧昧。 这在别人看来没什么,可到了我眼里却尤为刺眼。 我猜测,我对我哥的嫉妒和对余柏言的欲望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形成了,两者不知道谁先谁后,但那邪恶的念头像是盛夏里疯长的怪兽,很快就吞噬了我的理智。 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透过我哥看余柏言,还是在透过余柏言看我哥。 我的青春期,混乱又茫然,站在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独自摇曳着。 我哥跟余柏言的关系是在高三下学期发生的变化。 那个时候我依旧是班里名次倒数的差生,我爸有些着急,开始计划着给我找家庭教师。 而我妈说:“还有半年,等越越高考完的暑假可以给他补习嘛。” 当时我坐在桌边,看着只有30分的数学试卷啃手里的笔。 我哥晚自习还没回来,高三了,他很忙,也很累。 那天我心情不太好,自然是因为这丢人的成绩。 没想到的是,我哥晚上回来的时候似乎也情绪很差,平时每晚回来他都要吃点水果和爸妈聊一会儿再进屋学习,可那天一回来就直接钻进了我俩的房间。 他没学习,把书包往地上一丢,被人抽走了骨架似的瘫在了床上。 那会儿是三月份,北方的冬天才勉强要离开,他回来得晚,身上还带着寒气。 我把目光从做不出来的数学题上转移到我哥身上,他先是躺着,而后趴着,后来似乎在哭。 我犹豫着,没说话。 我哥那样趴了很久,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我像在学校里偷偷观察他和余柏言时一样,安静地在这个夜晚观察着他。 我哥依旧比我高,依旧比我长得好看。 他纤细,爱笑,但哭的时候也挺讨人喜欢。 我想,是余柏言把他弄哭了吗?两人吵架或是分手? 还是说,我哥看到余柏言在和其他人接吻,就像那天下午我不小心看见他们接吻一样。 我想了很多,脑中浮现很多邪恶的画面。 在那半小时里,我的阴暗展露得淋漓尽致。 可能我想得太入迷,以至于后来我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就坐在那里,平静地问我哥:“你跟余柏言上过床了吗?”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人会问出的问题呢? 第6章 我的提问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我哥呜咽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看向了我。 他眼里是有疑惑的,但很快我明白,这疑惑并不是因为我知道了他和余柏言的关系。 我早说过,我哥很聪明,一切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已经被我知晓。 那个晚上,他看着我时,疑惑的只是我竟然问他这样的问题。 □□到不可思议。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 我看见我哥红着的眼睛,还有不仔细看不会发现的嘴角的伤。 他嘴角破了,像刚流过血的樱桃。 可是,樱桃怎么会有血呢? 我哥说:“没有。还没来得及。” 我问:“为什么?” 他大概觉得我很奇怪,我所有的问题和我这个人都很奇怪。 他抓起枕头丢向我,还是那一句:“你别管。” 我又开始想象,想象他们为什么还没来得及上床,想象为什么我哥会哭。 我想象他们在图书馆的角落拥抱,余柏言的指尖挑开我哥校服的衣扣。 他一定见识过我哥的皮肤有多白,他或许,不对,一定已经抚摸过。 我退回到自己的桌边,继续看那道做不出来的题。 而后的几个小时里,我谴责自己的邪恶无耻,竟然幻想着我哥和余柏言□□的场面。 我像潮湿角落肮脏的苔藓,黏在我哥干净的鞋底。 之后,我再没看到我哥跟余柏言在学校里并肩而行。 时间过的是快的,在我写不出正确答案的每一张试卷中,我的高一就这样艰难地爬行着。 而我哥,在跟余柏言分手之后,依旧保持着年级佼佼者的姿态,几乎包揽了每一场考试的年级第一。 爸妈很骄傲,在高考来临之前已经开始计划他们的暑期旅行。 那段时间,几乎每个人都断定我哥将会是这场高考的最后赢家,连我这个高一的学生都听说,这一年我们学校很有可能会杀出一位高考状元。 我很清楚,他们说的人就是我哥。 我对此并不关心,因为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余柏言身上,那个曾经跟我哥不相上下的优等生,在我哥哭过之后的那个晚上,变了一个人似的。 独来独往,阴沉冷漠。 高三的光荣榜,原本贴着余柏言照片的位置换上了别人,我还没来得及偷走他的照片,它就已经被换掉了。 余柏言一蹶不振,我确信是因为我哥。 临近高考的一个月,我找到了余柏言。 五月份,这座我没有丝毫感情的城市竟然已经准备入夏,这在我成长的地方是不可思议的,那里要到七月底才磨磨蹭蹭肯迈入夏天。 校园里,有些人已经穿上了短袖,但我还坚持穿着又丑又肥的运动服。 不过,读高中的这一年,我个子疯长,已经快赶上我哥。不止如此,大概是沉睡的基因终于觉醒,爸妈不止一次说我和我哥长得越来越有“兄弟相”了。 对此,我心情复杂。 从高一的教室走到高三的教室,一路上我鬼鬼祟祟,像只过街的老鼠。 我怕被人看出我是去找余柏言,怕在那条走廊里遇见我那优秀的亲哥哥。 我提心吊胆地来到余柏言班级门口,逮到一个人,让他帮忙叫一下余柏言。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要跟余柏言正面交锋,我想,这次我得让他记住我。 卓凡也好,卓越的弟弟也好,总之,他得记住我。 然而,他不在,他的同学说:“他上节课就没回来。” 那是下午,最后两节自习课。 高一的我虽然成绩倒数,但翘课却从来不敢,我站在高三年级的走廊里,想象着两年后我翘课的样子。 可是,那种想象没有让我等待两年之久,我当天就翘掉了最后一节自习课,因为我在学校后面很少有人去的小花园找到了余柏言。 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我躲在花坛后面偷看他。 他坐在水泥台阶上,白色的短袖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蓝白相间的运动长裤,一条裤腿被卷到了小腿肚。 他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音乐。 他手指夹着烟,偶尔吞云吐雾。 那天的余柏言给我的感觉和之前大相径庭,堕落的少年,厌世又消极。 余柏言的那副黑框眼镜被放在手边,我很好奇如果我此刻走过去,他会不会把我错认成我哥。 大概率不会。 我跟卓越不是双胞胎,我没卓越那么好看——即便已经开始有人说我们长得有三分相似,但我仍是那个土包子。 两种力量拉扯着我,一方面想要去跟余柏言搭话,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翘课被老师发现。 又是一阵风,旁边的树叶沙沙响。 余柏言哼起了歌,我听不懂的英文歌。 我知道,人的一生都在做选择,那一天在阳光晒得我快要发昏之前,我还是选择走向了余柏言,因为我清楚,如果这一次我走开了,或许往后都不再有机会接近他。 我站直身子,不再像一个小偷。 我尽可能让自己走得稳一些,来到了他面前。 我在他岔开的□□站定,他诧异地仰头看我,只那么一瞬,我大着胆子弯腰,吻上了他满是烟草味道的嘴。 那年我十六岁,强迫我哥的前男友和我接吻了。 第7章 香烟并不香。 这是在我跟余柏言接吻那一刻的第一反应。 我还来不及感受余柏言的嘴唇是干燥还是潮湿柔软,人已经被烟味熏到了。 后来那烟味弥漫在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散去过,余柏言戒烟又重新开始吸烟,不同时期抽不同牌子的香烟,我们接了无数次吻,我能分辨那些不同的烟草味道,可让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在我十六岁那年余柏言留在我口腔中的味道。 他当时愣住了,我也在做出这个大胆的举动之后,立刻不知所措。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呼吸,急促然后憋气,然后再急促地呼吸。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是像那个午后的我哥一样,闭上眼吮吸,然后发出□□,还是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等余柏言将我推开。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实际上,应该只有几秒钟,余柏言夹着烟的那只手搂住了我。 他可能只是轻轻揽了一下我微微弯曲的双腿,然后我就膝盖一软,跪在了他双跨间的台阶上。 很疼,膝盖像是要碎了。 但我吃痛的声音被接下来粗鲁的吻堵住了,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腰上,用力地和我接吻。 原来接吻是这样的。 像是被侵略,然后被攻占。 要微微张开嘴唇,要打开牙齿,要舌尖勾结缠绵。 我开始眩晕,双手拄在他身边的水泥台阶上,连太阳穴都在疯狂地跳动。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我根本不记得,我整个人笨拙地趴在他怀里,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结束是由余柏言宣布的,他的舌尖撤出我的口腔,看着我的时候,愣了一秒,随即抽了口烟,笑着问:“眼睛怎么红了?” 我抬手蹭眼睛,蹭出了眼泪来。 我没哭,不是哭了,就是莫名其妙流了眼泪,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呛的,烟味太浓了。 他叼着烟,双手往后拄,跟我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打量着眼前的我。 他的鼻梁上还隐约可见眼镜框架留下的粉红印记,他的嘴唇还红润。 他问我:“你叫什么来着?” “卓凡。” “哦,对。” 后来余柏言才告诉我,其实在那天之前,他根本从不知道我的名字,在他的世界里我唯一的标签就是“卓越的弟弟”。 我还那么跪着,滑稽可笑,却竭尽所能在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只是笑着看我,没躲,也没问为什么。 之后,我又摸他的喉结,摸他被衣领遮住的锁骨,摸他单薄的胸膛。 我像是在检查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事实上,那是一场探索,我好奇他和我、和我哥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吸引着我,也让我哥对他着迷。 我甚至在想象我哥抚摸他时的样子。 同时,我也好奇,这样的他,会不会也像之前迷恋我哥一样迷恋我,我开始想,刚刚我们接吻的样子,和他跟我哥接吻时有何不同。 很奇怪,那时候我所有的心思都很奇怪。 那天下午,他手里的烟头把我的校服外套烫了个黑黢黢的洞,我回家之后抱着衣服闻,还能闻到烟草味,一整晚我都抱着那件衣服而眠。 我哥奇怪地看着我,但什么都没问,就像那场吻和暧昧的抚摸之后,余柏言什么都没有问我一样。 第二天,我依旧在同一时间的自习课偷偷跑出来,余柏言还在那里。 我像前一次一样和他接吻,而他看着我的时候,笑意更浓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只是想和他接吻。 我也开始想,会不会在楼上的某个窗边,我哥正看着这一切,就像那个午后,我偷偷地躲在门缝外,看他们接吻时一样。 如果真的如此,我哥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他会厌恶我?还是痛恨余柏言? 第8章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教学楼后面的那个鲜少有人会去的小花园就成了我和余柏言的“秘密基地”。 也或者,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余柏言自始至终没有问过我为什么突然像只想要认主的流浪狗一样凑到他的身边,也没问过我为什么和他接吻。 他没问过我在和他接吻时是什么感觉,也没问过我结束时的心情。 他不问,我也什么都不说。 在我十六岁这一年,我跟余柏言共同完成了一部默剧,只有画面,没有对白。 他偶尔会搂着我的腰,但大部分时候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双手拄在身体两侧,只有舌尖在回应我。 我是主动的那个,在主动吻他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是会跑过很多念头。 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缠绵悱恻,但我深陷其中,对和他接吻这件事欲罢不能。 自从我和余柏言有了这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整个世界都变得微妙起来。 首先就是我面对我哥时,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是偷了他的东西,心里有鬼自然就抬不起头。 那时候已经临近高考,我哥整日皱着眉头苦学,为了不打扰他,我搬出了那间我们共用的卧室,睡在了客厅里。 爸从外面买了个二手的折叠床,白天收起来,晚上我就睡在那上面。 因为这件事爸妈又表现得很愧疚,妈好几次悄悄和我说:“你哥现在特殊时期,你就克服一下,等你哥上大学了,卧室就是你自己的了。” 这话我听在耳朵里,心里却很清楚,那间卧室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我,就像爸妈不会属于我,余柏言也不会属于我一样。 我是不速之客,我全部的礼让都是应该的。 是我挤占了我哥的资源。 为了让爸妈安心,我总是表现得很喜欢那张折叠床,事实上相比于那间卧室,我也确实更喜欢睡在客厅。 哥很疲惫,但看起来信心满满。 他说他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一定会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在我哥说这话的时候,我特别想问他:那余柏言呢?你想做的事里有什么是想和他一起的吗? 我自然没问,我自然希望没有。 我没办法独占那间卧室,没办法独占爸妈,但至少现在,我独占着曾经属于我哥的余柏言。 这些心思,我尽量藏着掖着,当着我哥的面我总是低眉顺眼,装得像个懂事的好弟弟,可等他转过身去,我会偷着打量他,会想:如果东窗事发,这个完美无瑕的优等生会是怎样的反应。 几年之后的一个夏天,这个问题的答案姗姗来迟,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但也情理之中。 只是,对于余柏言来说,大概不是一个好回答。 十六岁的我竟然就体会到了偷情的快感。 余柏言除了在看着我时总意味不明地笑,没再给我更多的回应。他甚至没有承诺每天下午都会来赴我的约。 有时候我会扑个空,苦等一整节课也等不到他。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每一天从早自习就开始期待下午的自习课,就像那只被驯服的狐狸。 《小王子》这本书我也是偷了我哥的来看,书中狐狸说的“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这句话被划上了横线。 我想象着我哥标记这句话时的样子,他一定把这句话说给过余柏言。 可事实上,他并不是那只被驯化的狐狸,那只狐狸是我,而他是小王子的玫瑰,是余柏言独一无二、无法被取代的小玫瑰。 但这个真相我也是在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明白,但不重要,那些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因为对于我来说,余柏言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跟余柏言彼此需要,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都需要着另外一个人。 大概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余柏言厮混着,糊里糊涂地过了很多年。 第9章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我十五岁那年见到余柏言开始,好像每一个夏天都在围绕着他打转。 他和我哥分手——我认为是分手的那一年,我跟余柏言狼狈为奸。 从五月到六月,短短一个月,却让我觉得比过去那么多年都丰富。 只是接吻而已,余柏言却好像为我展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万花筒一样的世界。 我们在一个个热烈又粘稠的亲吻中,感受着气温一点点升高,在入夏的第一场雨到来时,余柏言高考了。 余柏言高考,我哥也是。 我一直都记得那几天的场景。 高考前两天,高三学生离校。 我早早等在教学楼门口,为的就是看余柏言一眼。 我想跟他说点什么,比如高考加油,比如改天再见。 但当我真的看到他背着双肩书包,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走出来时,我却躲到了大树后面,依旧像个贼。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我哥,两人的状态对比鲜明。 余柏言孤身一人,面无表情,我能看到他青色的胡茬。 而我哥,和身边的人言笑晏晏,相约考完聚会,最后再互道加油。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当余柏言从我身边经过,我没忍住,追了上去。 那天我哥一定看到了我跟在余柏言身后。 我像个跟踪狂,一路尾随余柏言来到了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狭窄的巷子,除了我们俩就只有三只小野猫。 野猫跃过我跟前,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 我也停下,看到他把那些卷了边的练习册丢到垃圾桶,又看着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低头点燃。 此刻的余柏言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他判若两人,我也不知道哪个更让我着迷。 他背对着我抽烟,我踟蹰了一下,还是没敢上前。 那时候的我还不像现在,胆大妄为,在面对我哥和余柏言的时候,还怯懦又笨拙。 我往旁边侧了侧,靠墙蹲下了。 不怕生的野猫过来踩了我的鞋面,留下一朵脏兮兮的“小梅花”。 等了大概有半分钟,余柏言回过身,来到我旁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我,嘴里叼着烟,烟灰差点落在我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始终觉得,那一刻他在抚摸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心里那个已经离开他的卓越。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余柏言,我也会爱卓越。 卓越,处处都比我优越,一身泥巴味的我想要顶替卓越,简直滑稽。 但无所谓。 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很在意。 我在意的是余柏言留在我头顶的掌心的温度,还有他一言不发离开后,残留的烟草味。 他在想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有时候有些事弄得太清楚,反倒让人不快乐。 那天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过余柏言。 高考的几天,我家一切都为我哥让路。 爸妈精心为他准备每一顿饭,两人一起去考场外陪考,他们早早提醒我不要问我哥考得怎么样,事实上就算他们不提醒,我也根本不会问。 我哥想来不缺我的关心。 他不需要。 我惦记的是余柏言。 每天看着爸妈围着我哥转的时候,看着我哥自信满满地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想的是余柏言,我依旧在透过我哥,想象余柏言的样子。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下了大雨。 被留在家里的我跑去给他们送伞。 我到那里时考试还没结束,我和爸妈一起撑着伞等在外面。 我说:“哥能考上清华吧?” 我扫了一眼考场大门口拉起的红色条幅,上面是对考生的祝福语。 爸说:“能。” 他斩钉截铁,向来信任我哥。 我脑筋一抽,对他说:“我也考。” 那年我十六岁,我说的话却被我爸用“童言无忌”来打发了。 确实,我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人笑话的。 妈说:“这么想跟着你哥走?“ 我点点头:“可不是么,喜欢我哥。“ 那段对话我记到如今。 当然,我后来自然是没考上清华的,甚至在报考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它列入选择,或者说没敢——清华就和我哥一样,是我高攀不起的。 那时候我也并非是为了我哥,我是觉得,余柏言也能考到那里去。 结果却是,后来我们都去了北京,但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余柏言和我哥,命里注定不会在一起。 第10章 我哥高考完的那一年,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想消失,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年高考最后一科结束,我哥冒雨跑出来,直接和爸妈拥抱,看起来很开心。 我撑着伞站在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想要在那些闷头往外跑的考生中找到余柏言的身影。 但是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在这个考场考试。 那天晚上爸妈带着我哥和我去非常有名的饭店吃了饭,他们计划着接下来的旅行——当然,我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份子。 爸说:“等小凡也放假了,咱们一起去。” 我哥看看我,还提出可以给我补课。 吃饭期间,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我哥,我们两个人在走廊相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亲兄弟,但对视时却格外微妙。 他冲我笑,我竟然觉得局促不安。 擦肩而过,他又叫住了我。 他问我:“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他难得和我开玩笑:“像是高考考砸了。” 我愣了一下,也冲他笑:“哥你别咒我。” 他笑着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背,然后朝着洗手间去了。 有时候,无心的一句话却一语成谶,只不过高考考砸的不是我,毕竟那年我离高考还有一段路要走。 考砸的是余柏言。 那个夏天我没见到余柏言,我和家人一起去外地旅行,这期间高考成绩公布,我哥没有拿到省状元,但正常发挥,是全校第三。 不出意外,他去清华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那天我们在酒店,爸妈激动得哭了出来,我哥很淡定,坐在一边和老师通电话。 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一切,看着我哥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时,无疑是羡慕的。 羡慕到甚至有点嫉妒。 和他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还有后来的很多年,我时常会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但我不是我哥,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那个夏天也很热,热到我一度怀疑自己要死了。 每一个因为燥热无法入睡的夜晚,我都会想起余柏言。 我试探着问过我哥余柏言的消息,他总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回答说:“你别管。” 就像一年前的夏天,我问他“余柏言”是哪三个字时他回答我的一样。 在我哥看来,余柏言的一切都应该与我无关,他却不知道,我跟余柏言早就暗通款曲,接吻了不知道多少次。 其实,我知道。 每一次,我都认真地做着记录,比做学习笔记用心多了。 盛夏在烈日中蔓延,对于我哥来说,暑期漫长,于我而言却不然。 很快,高考红榜被展示出来,校门口的榜单上公布了每一个毕业生的去向,不给人留一点隐私。 得知这件事那天下了大雨,我不管不顾地撑着伞往外跑,到学校的时候,裤子已经湿到了小腿。 我从头开始找,看到了我哥的名字,发光似的,避都避不开。 我以为余柏言的名字会离他很近,可我找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没遇见那三个字。 在我第四次从头到尾寻找余柏言的名字时,终于意识到,余柏言可能考砸了,而且砸得很透彻,连普通本科都没录取。 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又想起那天下午,我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看到他,颓丧的、消极的、阴鸷的,他抽烟的样子,就那么刻在了我脑子里。 雨噼里啪啦地往我的伞面上砸,像是恨不得砸出洞来。 我听着雨声,思绪混乱。 但当我转身开始往家走,那种为余柏言而感到的遗憾和愁绪,在某个瞬间竟然化作了庆幸。 不可否认,我是个阴暗小人。 因为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余柏言落榜了,他必定会重读,这样一来,我们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 我的步履变得轻快起来,内心青面獠牙的野兽再次苏醒。 我肮脏龌龊的心思无法掩藏。 我的快乐建立在了余柏言的痛苦上。 这就是我,无耻小人,见不得光的一头阴兽。 第11章 后来我问过余柏言,那个夏天他是怎么度过的。 他说:“抽烟喝酒打台球。”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俩正同抽一根烟打着台球。 教会我打台球的人就是他,这件事也要追溯到高中了。 暑假迅速又漫长,我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整个人都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也像自己说的那样,在那个宝贵的假期,除了和朋友聚会唱K,还抽出时间来给我补课。 我哥脑子聪明,我一度怀疑我俩根本不是亲兄弟,不然怎么他脑筋转得那么快,我却如此的愚钝。 一道题,他反复给我讲。 第一遍我听不懂,但不吭声。 第二遍似懂非懂,装模作样地点头。 第三遍,我听不进去了,心思开始往我哥身上飘。 高考结束之后,我哥不再穿校服,爸妈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潇洒又逍遥的大人了。 他还打了耳洞,只有一个,在左耳垂上。 这件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银色耳钉仿佛凝聚了我哥所有的叛逆因子,那枚耳钉在那段时间,在我眼里是余柏言的幻形。 我在心里给他们两人编故事,然后找准时机问我哥:“余柏言不读大学了?” 我哥写公式的笔尖落在纸页上,手背的筋骨凸起,他沉默的几秒钟里,我甚至觉得他会揍我。 但我哥从不是粗鲁的人,卓越不会跟人动手,他只是冷淡地回应我:“你别管。” 永远都是这三个字。 但凡涉及到余柏言的事,他给我的回应永远都是“你别管”。 可那一刻,我没觉得不痛快,相反的,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不让我管,可我已经亲过了。 我看着我哥的嘴唇,思路飞得更远。 那个下午哥没继续给我讲题,他出门去了,半夜回来的时候轻手轻脚的,隔壁房间的爸妈不知道,但他身上的酒气我闻得一清二楚。 我开学的日子比即将成为顶级学府大学生的我哥要早半个月,因为哥再用不上那辆公路赛车了,加上我个子也终于窜了起来,他的那辆车在这个夏末时节被我“继承”了。 我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骑着我哥骑过、我梦寐以求的公路赛车到了学校。 我开始听到很多传闻,比如上届谁谁谁考得特别好、哪个哪个考砸了。 我听到他们在聊余柏言,毕竟他曾经也风云过两年半。 班里有个人和余柏言奶奶家是邻居,他说余柏言高三最后那个月状态就急转直下,说余柏言只考了三百多分,而我们省三本录取线还比他分数高一百。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坐得笔直,听到这些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学校有个规矩,复读生可以选择插班,也可以选择直接去复读班。 我扭头问那个同学:“余柏言会复读吗?” “应该会吧。”他说,“毕竟本来成绩很好的。” 我点点头,后来他们聊什么我再没听进去。 开学后的那几天我时不时就到复读班专属的“小白楼”去打转,一共两层的小楼,我趴在窗户外面往里看。 我不知道余柏言会不会选择复读,也不知道他如果复读会选择插班还是来这里。 我只是等着,期待着。 然后我就等来了。 “嘿。” 我听见身后声音时,正鬼鬼祟祟地往小白楼一层的教室里张望,复读生还没开学,里面空空荡荡的。 那一声“嘿”之后,我吓了一跳,然后透过窗户映出来的影子,看到了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 余柏言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蓝色的牛仔裤。 他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吊儿郎当的。 我扭头看他,惊讶又欣喜。 但我向来会演戏,只需要几秒钟就平静下来了。 我倚靠在身后的窗台边,歪着头,笑着问他说:“接吻吗?” 他就那么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抽了口烟,也笑了。 第12章 那天,余柏言没有和我接吻。 他抽着烟,对着我笑,后来有学校老师路过,皱着眉严厉地问他是哪个班级的,怎么在校园里这么大胆地抽烟。 余柏言望着我时的眼角笑意还没散去,转头过去看向那位老师。 那老师愣了一下,显然认识他。 余柏言对老师毕恭毕敬地问好,手指夹着烟说:“还没开学,不算这儿的学生。” 那位老师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朝着余柏言招招手,意思是让他过去聊聊。 可余柏言拒绝了,走到我身边,抬手勾住我的脖子,对老师说:“来接我弟放学,先走了。” 我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余柏言搂着脖子往学校外面带,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的话。 他的语气有些戏谑,没人应该当真,可我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不同寻常了。 他说我是他弟。 我晕头转向地跟着他走出了校门,此时正值傍晚,夕阳微微西下,半片天都绯红,映得我们俩的脸也有些泛红。 我心跳很快,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后来我特意跑到超市,在货架间徘徊,却依旧没能准确找到他同款的洗衣液。 直到我们同居,我的衣服都交给余柏言洗,我和他身上的味道终于变得一样了。 但那是后话,在我迷上他洗衣液味道的那天,我似乎也彻底迷上了他。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我哥会愿意被他亲吻和抚摸。 余柏言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他认真的时候和混不吝的时候,都散发着吸引我的荷尔蒙,让十六岁的我晕头转向。 我一直清楚的记得,那天因为只有我们年级和新高三开学,学校管理还没恢复往日的严格,余柏言轻易就将我带出了学校,而我也一边忐忑一边在他的带领下翘掉了晚自习。 他搂着我在夏天傍晚的热风中慢悠悠地走着,树叶摇曳,我的灵魂也在摇曳。 天气很热,我也觉得很热,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但我没有开口让他放开我,我喜欢和他贴着,贴得越紧越好。 阳光偶尔还会晃到我的眼睛,我眯起眼,到后来干脆闭上了眼。 就那样,我闭着眼任由余柏言带我走,去哪儿好像都不重要。 走了好一阵子,烟味已经散去,余柏言带着我停住了脚步。 我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台球厅门前,这地方我从前是不敢来的。 我还未成年。 我看向余柏言,他问我:“进去玩会儿还是回学校?” 他没有询问我的意见,擅自把我带了出来,此时倒是想起问问我要怎么选择了。 我不能示弱,装腔作势地说:“你请客的话我就玩。” 余柏言笑,抬手扒拉了一下我的头发,他往里走时我听见:“跟你哥还有点像。” 这话没有刺痛我,反倒让我有些兴奋。 就是在这一天,我拉住了他的手腕,在他回过头看我时,我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我跟我哥像吗?你把我当他?” 那一年,我十六岁,余柏言十八岁。 他刚刚经历了失恋,也经历了高考失败。 而我只是一个总在暗地里和我哥较劲的废柴,后来我才明白,那些年里,我就像是一个小乞丐,跟在我哥身后,一路弯腰捡拾他丢弃的东西。 余柏言就是其中之一。 我哥对他弃如敝履,我却视若珍宝。 只不过当时我以为我是在过和我哥一样的生活,我在体验他有过的人生。 实际上,根本不一样。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余柏言,等待他的回答。 “一点点。”他说那时候的我和我哥有一点点像。 然后他像默认了一样,朝着我打了个响指,继续往里走。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在余柏言的世界里,我暂时顶替着我哥,在弥补他的空缺。 我倒是不在意,甚至觉得很刺激。 很多年后余柏言捏着我的下巴对我说:“卓凡,这名字不适合你,你他妈根本就是个小疯子。” 第13章 那是我第一次进台球厅,有些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害怕。 里面光线昏暗,烟雾缭绕,除了台球碰撞的声音之外,还能听见一些嬉笑怒骂——一些不知道是玩笑还是什么的脏话。 我跟在余柏言身后,他熟门熟路地过去让一个叼着烟的年轻男人给他开台。 那男人随口问了一句:“还是自己?” 余柏言回头扫了我一眼,对方也看向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第一反应是撒谎,说:“我成年了。” 那个人和余柏言都看着我愣了一下,随即,我听见了来自余柏言的大笑。 我原本就很局促,他一笑我更是不知所措。 但好在,余柏言下一秒就搂住了我的脖子,带着我往里走时在我耳边说:“我带来的人,什么成年不成年的。” 那一刻,我莫名其妙觉得心里踏实,踩了自己鞋带差点绊个趔趄也不觉得慌张。 台球,我只看别人玩过。 小时候村口有一家小卖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很旧的台球案子,村里那些无所事事的青年整天整天泡在那里。 那个时候,打台球这件事在我们这些小孩看来是很时髦的,我们跃跃欲试,可永远轮不到我们。 余柏言把我带到台球案子旁边,丢给我一根台球杆。 我尽量表现得自在,可笨拙的动作还是很快暴露了我的无知。 他倚在案边,点根烟,问我会不会。 我想说会。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想表现自己,想表现得自己无所畏惧也无所不能,想表现得自己比我哥还跟得上他的脚步。 但事实却是,我什么都不会。 见我不吭声,余柏言勾勾手,让我过去。 我拿着那根细长的杆子,走到了他身边。 我和余柏言并不陌生,我们是接过吻的关系。 可是,当我在他的指导下躬下身子,姿势别扭。 余柏言在我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腰胯:“放松点。” 那一瞬间,我仿佛全身过电,更放松不了了。 我听见他的笑声,不敢回头,嗓子眼发紧,额头鼻尖渗了汗。 很快,大概只有几秒钟而已,余柏言倾身过来,贴住了我。 和接吻的感觉很不一样,我和他之间好像有了另一种交流。 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笨拙愚钝的乡下小子,在遇见余柏言的第一天我就被启蒙了,所以,在这样的刺激之下,我很快有了让我无地自容的反应。 余柏言握着我的手打出我人生中第一杆球时,我只听见“砰”的一声,各色的球四散而去,就像我的理智和矜持。 我闭上眼,深呼吸,余柏言的气息让我乱了方寸。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只能假装世界都不存在。 可是,几秒之后,我又冒出一个念头:我哥也和他这样过吗? 那些年里,我哥像是我的梦想却也像是我的梦魇,无论我在做什么,都会想起他。 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二十出头的时候也不懂,到后来,再长大一些,也再经历过一些,才终于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我一度陷在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感里,以为是扭曲了的爱,我以为我之所以对余柏言有严重的占有欲,也完全是因为我哥。 余柏言也是这么以为的。 如今想想,因为我的糊里糊涂,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爱里走了很多的弯路。 包括我,包括余柏言,也包括我哥。 只有当我开始失去余柏言的时候,我才像他说的那样,终于开始认识自己,也重新认识了余柏言。 我一直以为是我哥唤醒了我内心面目狰狞的怪兽,但实际上,我哥的存在只是滋养了它,真正唤醒它的是余柏言。 但十六岁的我只会自作聪明,较劲一样问余柏言:“你和我哥也会这样吗?” 余柏言就在我身后,他握着我的手打出第二个球:“卓越从不会来这地方。” 这地方是怎样的地方? 乌烟瘴气,混乱暧昧,这确实不是我哥会来的地方。 他是天之骄子,他只会出现在明亮广阔的天地间。 -------------------- 卓凡:对对对,我哥闪闪发光,我是泥巴球。 第14章 我始终以为我哥在余柏言心里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当然了,我也不至于是蚊子血,他没那么嫌弃我。 我只是平庸,是我哥在余柏言身边廉价的替代品。 可我并不在意——我无数次重复着这句话。 回头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有的那种想法:对待没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我也不必太认真。 就像当年得知我是被爸妈送养到乡下时一样,他们在放弃我的一瞬间,也同样被我放弃了。 后来接我回到身边,我们彼此陌生,小心翼翼地相处着,我知道他们待我不错,可相比起爱,更像是亏欠。 至于余柏言,我清楚的知道他不爱我,所以我也不爱他。 他把我当成我哥的替身,我只当他是个我体验我哥人生的工具。 没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世界中,只有我哥是特别的。 我总把自己想象成他,想过他的人生。 所以我迫切想要知道我哥对余柏言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于是在那个光线昏暗的台球厅,我笨拙地模仿余柏言的动作打出真正意义上自己的第一杆球。 白球完美地闪避了其他颜色的球,毫不犹豫地进洞了。 余柏言没笑我,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打量我。 我装作淡定,走过去把白球掏出来,然后问他:“你怎么没考上大学?” 我在面对余柏言的时候向来直接,后来他也说:“卓凡,你这人狼心狗肺的,我觉得自己对你不错,可你总是拿个榔头直接朝着我天灵盖敲。” 我被他的形容逗笑,并沾沾自喜,因为只有我会这样对他。 我对他倒是真的够狠心。 说回那个傍晚,我在分不出白天黑夜的台球厅问他如此尖锐的问题,他“啧”了一声,眼神瞥了过来。 我以为他会像我哥那样对我说“你别管”,毕竟这件事确实跟我没关系。 我和余柏言接吻过,爱抚过,但唯独没有交心过。 我知道他在接吻时的所有小癖好,却不知道他的心脏在什么时刻才会真正地跳动。 我们彼此熟悉,又彼此陌生。 这样越界的问题显然不该出现,可我太想知道了,我甚至在余柏言沉默的十几秒钟里想好了嘲讽他的话:不就是失恋吗?我哥都没怎么样,你太菜了。 可我的话没说出口,也还好没说。 余柏言又点了根烟,我才发现,他十八岁,烟瘾竟然这么大。 他吞云吐雾了一会儿,然后隔着那呛人的烟似笑非笑地看向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被你哥甩了才混成这个死样子?”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余柏言也应该知道,毕竟他聪明得很。 我点头,没吭声。 然后我听见他说:“一部分,百分之三十的原因。” “可你后来成绩很差。” 余柏言踢了我一脚,没太用力,更像是调情。 他说:“你说我成绩差,好意思?” 也是,他成绩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本科都没被录取,除非是他不想被录取。 “我缺考了两科。”余柏言叼着烟,拿起球杆,弯腰对准了白色的球。 “砰”的一声,三个球几乎同时落到了网袋里。 他直起身,似乎很满意。 “不然轮不到你教训我。” “我没教训你。”我走过去,到他身边,嗅他身上的烟味,“我巴不得你考不上。” 我的话让他有些意外,诧异地看向了我。 但很快,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手指夹着烟大笑,又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说:“小兔崽子心是黑的。” 我不喜欢他叫我“小兔崽子”,这会让我觉得我又变回了那个灰不溜秋的脏土豆。 那天我没再继续问下去,我因为他给我的这个称呼和他赌气,把桌上剩下的球都丢进了网袋里。 后来我从我哥那里得知,余柏言之所以会缺考,是因为高考那天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爸爸被车撞死,现场血肉模糊,他还能振作起来,已经实属不易。 第15章 关于余柏言,我哥始终比我知道得多,即便在很多年后,我和余柏言睡在同一个被窝里,我仍然这么觉得。 余柏言高考失利,同时失去了父亲。 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父亲的事,总觉得他一切的堕落都是因为我哥。 我很嫉妒。 嫉妒我哥,也嫉妒余柏言。 我哥有余柏言这样的人为他倾尽一切,余柏言可以为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坠入深渊。 在青春期,这样的事情难免让人充满了幻想,毕竟那个时候,很相信爱情,也在渴望着一场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爱。 我强硬地插入他们二人中间,却始终还是个旁观者——我曾这样对余柏言说,而余柏言给我的回应是:“少放屁。” 他在某些时候,对我是有些粗鲁的,就像我第一次和他从台球厅出来的那个晚上,两人走在昏暗的巷子里,他问我是回家还是回学校上晚自习,而我倚在脏兮兮的墙上,说我想跟他接吻。 我的头顶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光从上面洒下来,估计把我照得不人不鬼的。 余柏言盯着我看,后来拎着我的衣领,把我送回了家。 那天之后余柏言再没来学校,我每天到“小白楼”蹲守,觉得自己就是守株待兔的笨蛋。 一直到我哥出发去北京,爸妈都去送他了,这个夏天也即将结束,全校都正式开学。 “小白楼”迎来了复读生,我终于再见到了余柏言。 “小白楼”的复读生不需要穿校服,这让我羡慕不已,因为我觉得校服实在太丑,让原本就没什么特点的我更泯然众人。 我再见到余柏言那天,他背着黑色的双肩书包,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不再胡子拉碴,也没再夹着烟。 好像之前那个落魄的失恋鬼并不是他,他又变回了最初我见到的那个干净清爽的优等生学长。 一大早,我守在“小白楼”,看见他的时候却想逃走。 余柏言逮到了我,问我是不是在等他。 “刚好路过。” 可他却说:“这世界上没这么刚好的事。” 他凑到我耳边:“你家在哪我再清楚不过,压根不该从这个门进学校。” 对,我绕了一大圈才到了这里,就像很多年后,我绕了一大圈才明白我和余柏言其实是相爱的。 被戳穿了心思的我不敢看他,假装有事要走,他却拽着我的书包带,把我拉到了无人的角落里。 那是个小树丛,在夏末依然茂盛着。 被他带过去的时候我开始想象我和他在这里接吻,或者他曾经和我哥在这里接吻。 我已经做好了继续跟他保持那种奇怪关系的准备,却在站住脚之后听见他说:“闹剧就这么结束吧。” 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我向来愚钝,可我总尽可能表现得聪明一点,哪怕很多事情我根本无法理解。 但那天,我演都没法演,实在太意外。 我诧异地看着余柏言,他站得笔直,整个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像极了从前走在我哥身边的那个完美学长,这一瞬间让我觉得,他要回到我哥身边了。 而我,不过是他被甩之后用来消遣的破抹布,现在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他要把我丢掉了。 那一刻,我怒火中烧,可很快我又意识到,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主动的。 是我主动让自己那么廉价地凑过去,给他当抹布。 或许见我迟迟不开口说话,余柏言也有些乱了方寸。 也是后来,我问他那天他看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他说:“觉得你下一秒就要掏出刀来,挖了我的心。” 这是我干得出来的事,只是那会儿我手边没刀。 “我们不该把你拐到弯路上来。”余柏言对我说,“你就当好玩,玩够了就回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把我送回了班级,而我一路上一声不吭。 那天晚些时候我才领悟了他那话的意思,他是觉得他和我哥给十六岁的我带来了极坏的影响,是因为他们,我才对同性产生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意识到这个,我心情大好——余柏言没当我是抹布,他在怜惜我。 我被鼓励到了一样,铁了心要跟他厮混下去。 当晚放学,我疯了似的朝着“小白楼”跑去,余柏言班级教室只剩他一个人,我呼哧带喘地进去,抬手关灯,在他疑惑的注视下走到了他的身边。 第16章 只有我们的教室,安静到只听得到我的脚步声。 关了灯之后,我和余柏言只能借着月光看着彼此,在走向他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想:黑暗是不是让我更像我哥了? 说起来,一切在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搞错了我和余柏言之间的关系——和他对我的感觉。 有一些疑惑,我揣着走了好多年,直到终于真正聪明起来,才向余柏言坦白。 而他,也终于在那个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始终如此拧巴,是性格使然,也是误解使然。 总之,如果时间可以回到我们在“小白楼”教室里的那一晚,我不会再那么冒失,只是没有如果,时光从不会倒流,那个时候的我享受着莫名其妙的快感,根本不懂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走到余柏言身边,带着自认为潇洒实际上应该很怪异或者滑稽的微笑,手撑着他的书桌,俯身嘴唇贴在了他的耳朵旁。 余柏言很淡定,一声不吭,等着我开口。 于是我说:“没关系。” 我的开场白是“没关系”,我要让他知道,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也真正下了决心。 我带着对欲望的强烈好奇心,迈出了对于我们来说都很重要的一步。 “我就是想和你玩。” 我当时是这样说的。 自作聪明的我以为这样的措辞会让我看起来对这段关系更加游刃有余,可实际上却导致余柏言在那时就会错了意,以为我只是在和他“玩”。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玩什么?” 我嬉皮笑脸地直起身子看他:“你和我哥玩什么,我就和你玩什么。”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我,在月色中,我不知道在他的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 按照我的计划,接下来我们应该拥抱、接吻,然后继续之前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是没有,我做足了一切准备,余柏言却没有任何吻我的意思。 等待他开口的时间对我来说度秒如年,笨拙的我甚至没办法有太多关于结果的想象。 我手心出了汗,额头也出了汗。 在这个夏末的夜晚,我的校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余柏言说:“我和他没有在玩。” 然后他开始收拾书本,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不依不饶:“你就那么喜欢他?” 余柏言收拾好了书包,起身准备往外走。 我杵在那里看他,觉得自己低级又低贱。 他回头对我说:“送你回家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字突然之间像是陨石撞击在了我心上,后来我想,如果当初第一次见到余柏言只是对他和我哥的关系产生了好奇,那么这个晚上,他在被我疯狂冒犯之后还很有风度地要送我回家彻底让我爱上了他。 一瞬间,我差点哭出来。 因为在这个时候我猛然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我永远都只是卓越的弟弟,在他那里我是没有姓名的。 我只是在他和我哥分手、失恋堕落时用以慰藉的代替品,当他重整旗鼓走回原本的道路上,他和我的关系也要回到正轨了。 那晚,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我家。 我哥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他去北京了,去开始他全新的、精彩的人生。 他走进了新的世界里,而余柏言还困在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人生中,至于我,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到了家门口,我对余柏言说:“爸妈都去北京送我哥了。” 我家里没有人。 余柏言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我突然很想知道,是不是在过去的这个夏天里,他无数次躲在附近的角落,偷偷地看向这扇门,以及时常出入这扇门的我哥。 我看出他眼神里的落寞,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好心”地安慰起他。 “初恋都是会失败的。”我说,“别太放在心上了。” 余柏言似乎是被我逗笑的,他又抬手,好像想摸我的头,但半路还是收回了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大人在叮嘱未开化的小孩子:“回家吧。” 他说:“高二了,好好学习,别再过来找我了。” 第17章 余柏言其实算是个好人,他只是短暂地迷失过,而我恰好在他迷失的时候路过,那段晦暗的、不清不楚的日子,其实我们都有责任。 现在,他想和我撇清关系了。 “不行。”我站在家门口,严词拒绝,“我要和你在一起。” 余柏言盯着我的眼睛看,我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大概是我哥。 他们都说这两年我和我哥越来越像,尤其是眼睛。 但我清楚,我们只是某些地方形似,永远不会神似。 相比我哥,我恶劣太多了。 余柏言收回视线后转身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了手。 那是第一次,我们真正意义上牵了手,后来的那些年里,我们有过无数的肢体接触,唯独不会牵手。 牵手太暧昧了,尤其是十指紧扣,这样的动作不适合目的不纯的我们。 事实上,那个晚上,在楼道感应灯灭掉后我拉住他手的那一刻目的也并不单纯,我假装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假装一副对他痴心一片的样子,我假装恳求他:“你可以把我当成他的替身,让我和你在一起。” 很有趣,很好玩。 在可怜巴巴地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内心是暗爽的。 我在黑暗中观察着余柏言的脸,他的震惊和无奈都一五一十地表现了出来。 我紧紧地握着他,见他没有甩开,得寸进尺地变为了十指紧扣。 那是我第一次和人这样牵手,很快手心就出了汗。 在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或许在别的方面我没有优势,但在演戏上,我倒是无师自通了。 余柏言没有回应我的话,最后还是推开我的手,下楼了。 我没有继续纠缠,没有追过去,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足够了。 我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蹲在地上无声地大笑起来。 我很清楚,看起来波澜不惊的他,在刚刚那一刻,已经惊涛骇浪了。 第二天我下楼的时候,余柏言拿着早餐等在楼下。 我和他之间的默契似乎从那时候就开始了——我开始努力模仿我哥,他开始真的把我想象成那个叫卓越的男生。 他买了红豆沙包,还有一杯豆浆。这是我哥最喜欢的早餐搭配。 我穿了我哥的校服,衣服下摆有运动会时为了和别人的校服做区分,我哥亲手写上并且再也洗不掉的“ZY”。 我还背上了我哥以前的书包,想象着他的动作和神态,从余柏言手里接过了早餐。 那天我坐在余柏言单车后面,一路吃着买给已经去了北京的卓越的早餐。 在那短短的二十几分钟路程里,我不是泥巴球卓凡,我就是被余柏言喜欢着的卓越。 这场游戏就这样开始了,特别好玩,一玩就是好几年。 那天之后,余柏言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在家楼下等我,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以前就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当时我哥每天上学比我早,我从没发现过。 余柏言作为复读生晚上放学比高二的我要晚一些,我就故意和爸妈说放学后想找个地方补课,这样可以拖延回家的时间,能再被余柏言载回家。 那段时间爸妈发现我上学竟然不骑车了,问我为什么,我说骑车太慢,每天坐公交节省时间。 实际上,我是在享受余柏言的单车后座。 那阵子我们似乎真的在谈恋爱,但绝大部分时候我脑子也是清醒的,余柏言谈的是卓越,而我只是在体验卓越的人生。 有时候晚上放学,我们不急着回家,余柏言推着车和我慢慢走。 他当我是我哥,会絮叨一些班里的事,也会说点豪言壮志,比如明年去北京。 我问余柏言:“你也要考清华吗?” 余柏言大笑,他转向我:“你问这话的时候特别不像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我立刻道歉,表示让他出戏了很抱歉。 余柏言看我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我没去深究。 那段时间,我们又开始接吻,在深夜无人的马路上,在光线昏暗的路灯旁,还有我家楼下总是坏掉的秋千边。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余柏言偶尔也会叮嘱我好好学习。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爸妈也给我找过补习班,我哥那个差点成为状元的学霸甚至把自己的学习笔记都给了我,但我的成绩始终排在倒数,可是高二这年的冬天,在为了等余柏言一起放学回家的补习班上,我竟然开了窍一样,月考成绩一次比一次好。 原本不敢想,后来我也开始想要去北京。 一来是因为,扮演卓越的我要演就得演得像那么回事,他去了北京我也得去,二来是因为余柏言话里话外透露出他也会去。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我必须承认,这场游戏我不想结束,即便等余柏言上了大学,我也还想要继续。 所以我得让我自己越来越像真正的卓越,清华我是考不上的,但北京其他不那么难考的学校,我倒是开始惦记上了。 我在等游戏升级,在未来一定更有趣。 第18章 卓越不在这座城市的一年,是我偷来的快乐时光。 不可否认我一直羡慕我哥,一直幻想着自己能过他那样的人生,可当正版的卓越在的时候,我这个赝品再怎么努力都只会显得滑稽可笑。 但他不在。 他不在场,赝品也有了存在的价值。 我过得前所未有的自信,我独占了爸妈的关爱,独占了那个房间,也独占了余柏言。 我的成绩意外的有了起色,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余柏言还送了我礼物。 他送了我一条围巾。 后来这条围巾被我带着去了北京,去了香港,去了爱尔兰,之后又回到了北京,回到了余柏言身边。 那是余柏言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是在我生日这天,而不是卓越生日那天。 也就是说,至少在他送我礼物的那一刻,我是卓凡。 愚钝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始终都要带着这条围巾,明明我去的某些地方根本不需要那么厚的毛线围巾。 等到我明白个中缘由,余柏言已经跟我形同陌路两年多。 但不管怎样,我的十七岁是完完全全由余柏言陪着走过的。 虽然我向来笨拙,但我也清楚复读的日子压力有多大。 每天走在余柏言身边,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我不无理取闹,作为这场游戏的重要玩家,我很努力地配合着他,生怕他提前退出游戏。 复读的第一个月,月考,余柏言不出所料考了年级第一。 高三年级的第一名。他再次回到了光荣榜。 那天下雨,我撑着我哥留在家里的伞,站在光荣榜前面看他的照片,不得不承认,余柏言原本底子就好,又聪明努力,重回巅峰是必然的事。 我看着光荣榜上他的笑脸,再稍微挪一下视线,他的旁边不再是我哥。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觉得遗憾。 我这个人大概真的天生就是个下作的小人,当余柏言来到我身边,我故意刺激他:“这种时候是不是更想我哥了?” 余柏言抬手就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他让我闭嘴。 那一刻我从他的语气中难得读出一点点愠怒的意味,我以为他是因为我提到我哥,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想的是他的爸爸。 余柏言一直很懊悔,因为在他爸爸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他正因为失恋自甘堕落,没能维持那个好儿子的形象。 等他再想好起来,他爸爸却已经看不见了。 我对余柏言的那些心事一无所知,我始终在不遗余力地伤害他。 我真的是个很坏的人。 可坏人如我,在看到余柏言的眼泪时,也心如刀绞了——但那也是后话了。 十七岁的我和十六岁的我没两样,揣着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爬行着,我时常能看到自己内心的那只丑陋怪兽,青面獠牙,对我哥和余柏言虎视眈眈。 他们都没有招惹我,是我在觊觎着他们的美丽人生。 余柏言复读的日子对他来说很辛苦,但他说这段经历也很宝贵,他说这一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关于“人生”这个重大的课题,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 那时候的我还不能理解如此深奥的话题,浅薄的我只顾着坐在他单车后座闭着眼吹风。 当时我觉得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小人得志,快哉快哉。 我以为有我的陪伴,有我这个赝品使出浑身解数去配合余柏言的一切需求,他也就不再需要我哥了。 然而,半个学期过去,冬天来临,迟来的第一场雪降落那一天,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背叛。 我哥放寒假回来,那会儿我跟余柏言都还没放假。 我和他说好不许去找我哥,然而在下雪那天,放学后,我背着书包照例去找余柏言一起回家,却看见他推着单车站在“小白楼”外面,而他的面前正是我那顶级学府的大学生哥哥卓越。 我哥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系着黑色的毛线围巾。 他高高瘦瘦,比以前还好看。 现在的我哥身上仿佛有一层别人都没有的光,耀眼到我已经连他的影子都不配去做了。 我远远地站着,望着,雪落在我头顶,落在我睫毛,落在我心里蜷缩着的小怪兽身上。 我看见我哥朝余柏言伸出了手,然后我转身跑走了。 第19章 那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永远都比不过我哥了——其实现在也一样。 后来人生中的很多个时刻我都会想,自己这辈子遇到我哥和余柏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高二那年寒假前的大雪天,我看见那两个人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我哥应该是在对余柏言笑,而背对着我的余柏言在面对我哥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目光又是如何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我统统不知道。 我灰溜溜地跑走,像是趁着主人不在偷偷寄居在人家家中的“寄生虫”,在主人回来的时候,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我在雪地里跑得呼哧带喘,张大了嘴巴,像条喘不过气的狗。 我逃回家,进门的时候我哥还没回来,爸妈显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时有些吃惊,然后赶紧给我用姜片泡了水驱寒。 我双手捧着杯子,姜水好像也没那么难喝。 我满脑子都是不久前看到的画面,闭眼时想象得到他们拥抱接吻的样子。 一对璧人。 我的脑海中出现这么一个词。 再睁眼,是温暖的家,爸妈已经去客厅看电视,我自己坐在卧室的桌边。 哥放寒假之后,这间卧室又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此时他的床上是叠得整齐的被子,还有两本摊开的书。 我盯着他的床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晚我哥过了十二点才到家,带着一身的寒气,蹑手蹑脚地进了卧室。 他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尽可能放轻动作免得吵醒我。 然而在黑暗中我始终睁着眼,背对着他,想象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每一寸肌肤,大概都散发着余柏言的气息。 我有些怨恨,倒不是怨恨我哥,而是怨恨余柏言。 说好了不和我哥见面,结果重逢的第一晚他们就一起过了这么久。 我压抑着自己提问的欲望,终于忍住没有问我哥他和余柏言都做了些什么,我也没有问,他们是不是和好了。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哥至少在那个时候,还在爱着余柏言。 而余柏言呢? 他说他很矛盾。 不用过多追问我就明白,他也是爱着卓越的。因为如果不爱,也就没必要矛盾了。 那个时候我跟余柏言非常明确地在玩角色扮演游戏,照理说我们应该按照游戏规则一直进行到结局,可在这漫长的游戏过程中,总有人先破坏了规则。 原本我以为先破坏规则的人是我,但多年后才得知,余柏言也没真的按照剧本走。 只是我们都不太坦诚,尤其是我,那些七扭八歪的心思注定了我的感情不会轻松且顺利。 总之,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但那时候我不觉得,我觉得是余柏言背叛了我。 第一场雪之后,我开始和余柏言冷战。 早上我依旧是那个时间上学,出门就看见等在外面的余柏言,他像往常一样拿着买给我的早餐,脖子上系着我没见过的围巾。 我没理他,绕开,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余柏言叫我,问我昨晚怎么没去找他。 我听到他的质问,心里的火气更胜,弯腰在路边团了个雪球就砸向了他,然后跳上了开来的公交车。 那天我上学迟到了,因为坐错了车。 那一整天,我什么都没听进去,下午的数学随堂测验交卷的时候我才写完两道题。 晚自习前,我没胃口吃饭,自己跑到外面吹着冷风绕着操场乱走。 我又看见了我哥。 这一次他和几个过去的同学一起从学校的体育馆出来,手里还拿着羽毛球拍。 那是他刚回来时爸买给他的,挺贵的,哥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和我哥在学校碰面,我躲起来,躲到了冬天枯萎的大树后。 “鬼鬼祟祟的干嘛?”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竟是余柏言。 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是学校超市投币一元就能买到的纸杯咖啡,我从没喝过。 他走过来,把咖啡塞到我手里。 咖啡很烫,我捧着像个暖手宝。 余柏言也望向我哥的方向,那几个人已经越过我们,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余柏言说:“昨天晚上他来找我,问我要不要今天一起去看看老师。” 我看向他,咖啡的热气让他变得有些不真切。 第20章 我后知后觉,原来那时候余柏言是在向我解释。 他大概已经猜到我为什么突然“冷落”他,毕竟他比我聪明得多。 可我在当时拧巴得很,并没能真正读懂他的心意,相反的,我还在计较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见了面,而且我哥和他见面的那晚,夜很深了才回家。 我认定了二人已经旧情复燃,手里并不纯正的咖啡变得格外的苦涩。 我问余柏言:“他回来了,游戏结束吗?” 余柏言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咖啡,似乎烫了舌头。 “哪有什么游戏。”他说,“晚上放学等我。” 他留下这句话,朝着“小白楼”走去。 那天晚上我因为喝了咖啡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着,我哥在同一屋檐下呼吸平稳,而我在黑暗中偷看他,恨不得钻进他的梦里去。 他的梦里,我猜会有余柏言。 大学生的寒假和高中生的完全不同。 我哥在家的一个多月,过得充实快活,偶尔还会非常贴心地抽出空来给我补补课。 那时候我的成绩已经没那么差劲了,从全班倒数,磨磨蹭蹭爬到了中等水平。 班里一共56个人,我第一次考到30名时,爸妈差点敲锣打鼓,我一度怀疑,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我智力有问题,如今确信我至少是个正常人,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和人的区别确实比人和猪的区别都大。 我各方面都资质平平,像我的名字一样,而我哥,头脑聪明到让我自惭形秽。 他给我补课,那些我绞尽脑汁都做不出来的题目,经他一点拨、一总结归纳,豁然开朗,他就像能抓住一切命运的要点一样,带领着愚笨的我在练习册中所向披靡。 那些我总是解不出的题,用了他告诉我的方法,百试百灵。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余柏言那么喜欢他,我哥给我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我做对了题后他笑得满足的样子,青春岁月遇到这么一个完美的人,谁都会舍不得分开。 我好想变成他。 变成余柏言最美好的回忆中的那个人。 可是后来我哥说:“有时候我特别希望能和你交换人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在爱丁堡潮湿的街头,那时候我和他都没了余柏言的联系方式,我们一起回忆那个人,想念那个人。 我羡慕我哥曾经被余柏言那样喜欢着,我哥羡慕着我和余柏言共同度过了那么多年。 那年的除夕我拿到了比以往更多的压岁钱,因为期末考试我考得很不错。 这有一部分功劳是我哥的,因为他牺牲了不少自己的时间来给我补课。 还有一部分功劳是余柏言的,因为我是为了和他一起放学回家才每晚都去补习班上课。 只有很少很少的功劳是我自己的,我只贡献出了一颗不太聪明的脑袋瓜。 但不管怎么说,我成绩进步不少,爸妈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除夕晚上,我问我哥北京好玩吗,他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他的大学生活,我心之神往,却也清楚他的大学生活精彩纷呈并不意味着我以后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毕竟我跟他的差距大得不只一点点。 他讲了很多关于大学美好的时刻,然后我问他:“那遗憾呢?有遗憾吗?或者说,缺点。” 他看向我,刚刚神采飞扬的他眼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有些失落,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 他说:“当然会有。” 我问他:“是什么?” 我在脑子里自动补足了他的回答:因为没有余柏言。 我感受得到,我哥其实并没有放下那段感情,旧情根本不能算复燃,因为压根儿没熄火。 但不出所料,我哥给我的回应还是那一句:“你别管。” 但凡跟余柏言沾边的问题,他给我的回答一律都是“你别管”。 那天我没再继续追问,也没因为他的这句话不开心。 我端着爸给我的可乐和哥碰了碰杯,然后对他说:“新年快乐,祝你们开心。” 我哥望着我,似乎欲言又止。 他一定在想我的这句“祝你们开心”是什么意思,“你们”又是谁们。 可乐杯碰到一起的时候,窗外开始放烟花。 我扭头看出去,有些怅然。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后,我和余柏言就是在这样的烟花下面重逢的,那天下着大雪,我系着他送我的围巾,时隔三年没见,再次人海相遇,我们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彼此。 烟花轰隆隆的声音盖住了我们尴尬的寒暄,但寒暄过后的亲吻熟练得像是我们从没有分开。 第21章 那年除夕刚过完没几天我哥就走了,他说要提前回学校,要跟同学一起排话剧。 那个时候的我依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尽管已经在城里生活了六七年,可从没进剧场看过话剧。 我哥走的那天,爸妈去送他,我跑去找余柏言。 高三年级大年初三就开学了,我踩着花坛里的雪,趴在“小白楼”外面的窗户边偷看教室里的余柏言。 等他下课,我敲窗户叫他出来。 我问他:“你知道他走了吗?” 余柏言只穿了一件毛衣就跑出来见我,冷得倒吸凉气。 我们说话时吐出的哈气、他冻得通红的鼻尖,我全都记了很多年。 他说:“我知道。” 我就知道,他们俩始终都有联系。 我沉默地看着余柏言,在上课铃响起前,抓紧了最后的半分钟问他:“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余柏言笑,摸摸裤子口袋。 我知道他在找烟。 他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不抽烟,非常典型的好学生——除了偷偷和另一个好学生谈起了同性恋。 他们分手,原因那时候我尚未知晓,很多次想问,但满脑子都是我哥淡漠着表情对我说“你别管”,我怕余柏言也这样对待我,那会显得我更像是局外人了。 怕被拒绝,所以干脆不问。 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 可那天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他是不是跟我哥和好了,不然为什么他们始终都还有着联络。 在当时的我观念中,分手的两个人是该形同陌路的,假装对方都死了,死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死在彼此的回忆里。 我看着余柏言低头笑着摸口袋找烟,知道他即便已经熬过了灰暗下坠的日子,但心里的苦闷也还是在的。 他逼着自己重新变成以前干干净净的好学生模样,可烟瘾却没那么容易戒掉。 就像他没那么轻易就可以不喜欢卓越。 我这个替代品给不了他真正的情感上的享受。 我仔细观察着余柏言,意外的发现我竟然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我乐于看到余柏言挣扎纠结的样子,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 余柏言没有摸到烟,他在努力戒烟,尽可能不在口袋里放那东西。 他还说怕带坏我,因为之前他抽烟的时候,我也跃跃欲试。 我二十五岁那年,躺在床上和他共抽同一支烟时突然想起这件事,忍不住笑他说:“你还是把我带坏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我不需要谁带,我本来就坏。 余柏言在我面前始终都是神秘的,但这问题的根源在我,很多事情我想很多却不肯亲自问问他。 我过分的不自信让我认定了他这辈子只会选择在卓越那棵树上吊死,至于我,卓凡,只是他上吊时脚边摇头晃脑的一棵草。 “没有。”余柏言回答我,“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他看向我,斩钉截铁地说:“咱们俩在一起的可能性都比我和他复合的可能性大。” 这话我不喜欢。 我和我哥不该一起出现在这样的句子里。 我手揣在口袋里,“呸”了一声。 余柏言冲着我大笑,以为我是在呸他,以为我是对他幻想我们恋爱而感到不悦和恶心。 其实我呸的是自己,我哪配像我哥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余柏言身边。 也是很后来我才知道,余柏言一直以为我其实很讨厌他,他以为我在他身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哥。 他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卓越。 当我得知这件事,震惊到无以复加,我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的回答是:“你自己可能没察觉,那几年你就像一株向日葵,卓越是太阳,你的脸永远看着他。” 这话是没错,但我看着他的原因并非是爱,我根本就是在好奇他、模仿他甚至嫉妒他。 我没想到,这让余柏言会错了意,让他误以为我在透过他感受我哥的体温。 第22章 我从来都不会好好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人教过我该怎么做。 我的养父母对我还算不错,但他们的人生中并不存在“爱”这回事,他们之间是“凑合过日子”,他们对我是“养儿防老”。 从我有记忆开始,养父母之间就存在着我无法理解的矛盾。 他们好像每天都在吵架,互相咒骂,偶尔还会说出希望对方死掉的话。 在他们身边生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有时候会舔着脸问他们:“你们那么希望对方死,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那对乡下夫妻的人生观里是不存在离婚这件事的,即便他们有几次一个人拿着铁锹另一个人拿着菜刀,在邻居的阻拦下才没弄死对方,但他们也没想过要离婚。 可以死,但不可以离。 离婚是比杀掉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掉还可怕的事情,因为离婚很丢人。 在我生长的那个穷乡僻壤,这样的夫妻关系不少见,当然也有家庭看起来相对和谐的,但我从不知道那样的家庭是怎样相处的。 也因此,我自己对“爱”的感知是有偏差的。 一直以来我自己绞尽脑汁去理解这个字,可总是不得要领。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我跟余柏言之间才会分分合合,到最后筋疲力尽了才愿意好好承认我有多爱他。 我哥回北京之后,我跟余柏言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那时余柏言已经开学有一阵子,而我每天为了见他一面,又骗爸妈我要补课。 其实也不算骗,我真的去补课了,只不过补课完毕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跑到马路对面的学校去找余柏言,和他在挂满了雪的松树林里接吻。 我喜欢和他接吻,他也是我唯一的接吻对象。 说起来有些可笑,那个时候我对这件事的沉迷可以用“上瘾”来形容,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渴望那个缠绵又热烈的吻。 我一直觉得,那个时候余柏言应该也把这件事当作巨大压力之下为数不多的解压方式,因为每一次我们接完吻,他都会把头埋在我颈间沉默好一会儿,如果不是冰天雪地我们还站着,我真的会怀疑他睡着了。 原本一直这样下去挺好的,直到那天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和他接完吻,我偏要问一句:“你和我哥除了接吻还做过别的事了吧?” 我有多阴暗呢?我希望他回答“是”,然后我就会追问他和我哥□□的感受,接下来我就会向他提出要求:我也要做。 我也要和他□□。 但余柏言只是愣了一下,回答我说并没有。 他说:“卓越不允许。” 我大笑不止,说不可能,我哥一定也想过勾引他上床。 那天我脑子应该是坏掉了,非要刺激余柏言。 其实是因为那天我出门前无意间听到爸妈说哥好像在学校谈恋爱了,因为他们在收拾我和我哥的卧室时,发现了安全套。 他们认定那是我哥的——当然,他们认为的没错,那时候的我还没见过安全套长什么样。 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心里冒出一股火来。 我不想我哥谈恋爱,如果他要和别人谈,那还不如跟余柏言。 我知道这种心理很奇怪,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离我太远,那个时候他和别人谈恋爱对我来说是一件失控的事情,我没办法再依葫芦画瓢,没办法再模仿他的人生。 很不可思议的念头,可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自我和自尊是什么,我哥是我被接回城里后第一个接触到的城里孩子,他太优秀,太突出,太与众不同,这让我这些年来总是想成为他。 当他不要余柏言了,我把余柏言捡回来,那我就是第二个他。 可他跟别人恋爱了,那个别人又是谁?我去哪里继续找人模仿他? 我心里有火,就也不想余柏言痛快。 我说:“那你亏大了,我哥可能要和别人睡觉了。” 余柏言眉头紧锁,不悦地看着我。 我对他说:“要不这样吧,你和我睡,就当和他睡过了。” 我想,我哥和别人做过那种事了,我也要做,只要我做了,我就还是成功效仿了他。 真是病态啊。 如今想想,那时候的我,真的有点病态了。 第23章 我太知道怎么戳余柏言的肺管子了,这导致后来有一段时间,只要我准备开口说话,他就提前开始恐惧,生怕我又说什么扎他心的屁话。 由此可见,余柏言在我这儿受到的伤害其实不亚于我哥给他的。 这么想想,余柏言遇见我们兄弟俩,其实挺倒霉。 那年我给余柏言传达了“我哥不仅和别人恋爱了还上了床”这个信息,告诉他这件事之后,余柏言没有像我预想中的那样反应激烈,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长久地沉默。 我一直盯着他看,观察他的眼睛、嘴角以及每一丝表情。 他没有表情。 没有给我任何多余的反应。 我问他:“你不难过吗?” 其实那时候的余柏言应该是很痛苦的,他那么喜欢的人身边有了其他人,怎么可能不难过。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抬手使劲儿掐了一把我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余柏言的背影让我觉得心烦意乱,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猜不透一个人的心思会让我如此的焦灼。 那时候,我就喜欢他,很喜欢,可我用错了方式,自己也愚钝到没早点正视这一点。 余柏言应该是消沉了一阵子的。 我不知道他后来是否有找我哥求证这件事,那时候余柏言还没有手机,但我那上了顶级学府的亲哥哥已经用上了当时最流行的滑盖手机。 我敢保证,我哥一定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余柏言,或许他也在等余柏言找他。 尽管怀疑我哥已经在外面有了别的恋爱对象,但我总是觉得他和余柏言之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总觉得只要余柏言开口,或者我哥主动一点点,他们俩还是会在一起。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不能问我哥,但毫无顾忌地对余柏言说:“我哥是不是因为你考不上清华才和你分手的?” 当时余柏言正推着单车走在我旁边,我手里还拿着他买给我的烤红薯。 那是学校门口烤红薯的大爷烤炉里的最后一只,烤得有些焦了,但冬天捧在手里,热乎又美味。 余柏言把它给了我。 余柏言说我:“你比容嬷嬷还狠。” 那些年电视剧《还珠格格》依旧在热播,连我都知道容嬷嬷是怎样一个坏蛋的形象。 余柏言这么说我,我不怒反笑,咬着滚烫的红薯说:“那我明天随身带着根针好了。” “你不用针都把我戳漏风了。” 余柏言问我:“你凭什么觉得是卓越甩了我?” 我被他问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对,我当时想,怎么就不能是余柏言甩了我哥呢? 我问他:“难不成是因为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我,所以才和他分手了?” 我用玩笑的语气说着如此不着调的话,心里当然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但十七岁的我即便在开玩笑的时候,也难以抑制自己的坏心思,抱有一丝丝幻想:万一呢? 万一,我也是被看到了的。 万一,我也会被爱呢? 余柏言大笑,站住脚步,从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烟点上。 深冬夜晚十点半,我们走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他抽着烟,笑话我的自作多情。 “确实是他甩了我。”余柏言在那天终于向我坦诚地说出了他和我哥分手的原因,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在走近他,第一次觉得,他开始正视我的存在了。 他对我说:“卓越太优秀了,也太懂事太听话,他不能接受我们的关系可能被发现。” 余柏言明明就在我身边,但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他说分手,因为他妈可能快要察觉了。” 那个时候,在我们那种小地方,大家对“同性恋”其实是没什么概念的,它只存在于传说中,人们一般不会想到两个关系密切的同性在谈恋爱,只是会觉得他们关系超乎寻常的好而已。 所以,当余柏言告诉我我哥和他分手是觉得他们的关系被我妈发现了时,我持怀疑态度。 “我怎么不知道?” 余柏言叼着烟笑了,笑得有点苦涩:“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崽子。” 我板着脸看他,心里不悦,于是又故意扎他的心:“这么看,我哥根本不在乎你,他要是真的爱你,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和你分手的。” 我想看余柏言伤心,他伤心了,我就痛快了。 没想到,他回应得很爽快:“是,他不爱我,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是自己。” 第24章 最爱自己,这其实没错。 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像我哥那样的人,从我进这个家门开始我就感受得到,他看似对谁都不错,但实际上对谁都不怎么上心。 在这一众不让他上心的人里,余柏言还算是排名靠前的。 不错了。 我对余柏言说:“所以人家过得开心。” 他点点头,对我这个小崽子的话表示肯定。 我没有告诉余柏言,和他分手之后,我哥应该是为了他哭过的。 我不想说,我就是坏人。 也是后来,当我也失去了余柏言之后,我跟我哥在爱尔兰的街头相遇,那时候我们俩也已经可以敞开心扉去聊一聊这段乱七八糟的感情经历了,他告诉我,其实他没那么不在乎余柏言,只是当年太自以为是,让两人错过了。 我哥说:“所以后来这些年,便宜你了。” 我拒绝接受他的说法,告诉他:“不是便宜我了,他本来就应该属于我。” 我跟我哥相视一笑,没有针锋相对的感觉,表面上都已经释然了。 可事实上,余柏言是横亘在我们心中的一根刺,谁都拔不掉。 我哥为了不给自己招来麻烦,毅然决然地甩掉了余柏言。 他自己其实也清楚,临近高考,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对他们造成影响。 余柏言尝试挽留,说他们可以暂时保持距离,等高考结束,他们去外地上学,家长就管不了他们了。 可我哥还是拒绝了,他很果断地要分手。 后来我问我哥,当时之所以那么坚持分手,是不是因为压根儿没那么喜欢余柏言。 我哥说:“那时候总觉得自己上大学后还能遇见更好的。” 我对他的这个想法嗤之以鼻,痛斥他害惨了余柏言。 有些事情真的是蝴蝶效应,我经常会想,如果那时候我哥没和余柏言分手,余柏言也不会在最后的一两个月堕落,他父亲也不会因为担心他一定要陪他去考试,也就不会有那场车祸。 余柏言从来没把这件事怪在我哥头上,可我不一样,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管不顾地指着我哥的鼻子骂。 更让我生气的是,原来余柏言复读那年的冬天,我去找余柏言,撞见两人在说话,是我哥在对他说:“我们和好吧。” 上了大学的卓越寻寻觅觅小半年,发现即便在清华这样的校园里,他也没有遇到第二个能像余柏言那样让他心动的人,加上他觉得那时候他已经远离了老家,远离了爸妈和认识的那些人,无拘无束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于是,他回来找余柏言了。 多讽刺啊。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像我们其他人都是他世界里的NPC。 我猛然间意识到,在我看来优秀到我这辈子都比不上的卓越,其实也是如此的不堪。 我们俩,至少在对待余柏言的事情上,谁也不比谁强。 我倒是庆幸余柏言没有真的像NPC一样任他玩弄,凭什么他卓越想怎样就怎样? 大概正是因为向来顺风顺水的我哥在余柏言这里碰了壁,从此余柏言就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后来这么多年,他也谈过几次恋爱,可最后都无疾而终。 他说自己时常幻想回到高三,如果真的能回去,他不会再放弃余柏言。 而我告诉他:“回不去的,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从前我总是在嫉妒他,觉得他的一切都比我好,我恨不得当他的影子,过他的人生。 可是后来,变成了他嫉妒我,因为我可以每天在余柏言的床上醒来,可以为了余柏言和家里人闹翻再和好,可以为了余柏言活得像个坏透了的小疯子。 他卓越不能。 他自己也承认,即便余柏言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他也不会把二人的关系摆到明面上来,他永远不会为了余柏言出柜。 “所以你配不上他。”在爱尔兰阴雨绵绵的街头,我捧着热咖啡笑眯眯地对他说,“只有我和他是一对。” 第25章 我嘴上说着嚣张的话,说着只有我和余柏言是一对,但其实,心里是虚的。 我从来没有那种自信,从来不确信自己和余柏言是相爱的关系。 果然,我哥讽刺我:“可他现在也没和你在一起。” “你别管。”我用他当年说我的话回敬他,他笑得更灿烂了。 余柏言复读的第二个学期,第一次月考,考得一塌糊涂。 那会儿他刚从我这里得知卓越可能在北京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跟对方上过了床。 我就说,余柏言还是在意他的,在意到但凡涉及卓越的事情,都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而这一切都非常直观地体现在他的成绩上。 我笑话余柏言:“你真没用。” 我坐在学校冰凉的花坛边上,不怀好意地对他说:“一个卓越,把你折腾成这样。” 彼时刚下过一场大雪,余柏言弯腰团了个雪球,毫不留情地往我头上砸。 我大笑,起身也团雪球反击。 在晚自习前的课间半小时里,我跟余柏言在黑黢黢的教学楼后面打起了雪仗。 余柏言在这种时候可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就像后来我们第一次□□,他差点把我弄死。 雪冰凉冰凉的,我们闹得在雪地里连滚带爬,撞到旁边的树,树上的积雪洒落下来,我张开嘴大笑的时候,掉进了我的嘴里。 嘴里也冰凉,舌尖也冰凉。 余柏言压过来要继续“收拾”我的时候,我直接抬手搂住他,将他按到我怀里,迫使他和我接吻。 十七岁的冬天,我借着旁边教学楼的灯光看余柏言的脸。 他闭着眼睛吻我,我们藏在松柏后面,丝毫不怕被人发现。 那天回到教室之后,一整个晚自习我都在回味,余柏言裹着雪的亲吻让我头脑发热,我开始想,等他高考完,我一定要和他睡一次。 我哥对我的评价是:很大胆。 他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我这样的人竟然是他的亲弟弟。 他谨慎、内敛,做任何事都会先考虑后果,而我恰恰和他相反,没什么本事却偏偏张狂得很,不计后果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说我这样往往会害人害己。 我对此表示:“无所谓啊,开心就好。” 开心就好,反正没那么多人在乎我,我只需要在乎自己是否开心就够了。 跟余柏言牵扯的这些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卓越,顾虑那么多,没见他真的开心过。 余柏言也说我:“一开始我以为你和卓越有三分相似,加上你主动提出游戏邀请,为了解闷我也就随你去了。没想到,你跟他半分相似之处都没有,越是和你深交,就越是觉得你疯癫。”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刚在他肩膀上咬了个牙印,因为他要出差,去卓越生活的城市,我说希望他跟卓越上床的时候把这个牙印指给对方看,告诉他是我干的。 余柏言懒得和我掰扯那么多,他习惯了我没事找事。 但他也必须得承认,恰恰是这样的我,让他的生活没那么无趣,要不是我,他复读的那一年会过得极其的苦涩。 那次月考余柏言没考好,他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我“开导”他:“你就算是死了,卓越都不知道,何必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样。” 余柏言让我闭嘴:“再废话我把咖啡都泼你脸上。” 那阵子他喜欢学校超市投币一元一杯的咖啡,我亲他的时候,他不再是烟草味,而是咖啡味。 我不信他会泼我,贱兮兮地气他。 他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作势要泼我,结果最后只是被我气笑,一口气喝光了咖啡,然后把纸杯扣在了我的脑袋上。 那天我回教室的时候,同桌说我一身的咖啡味。 我心说:不是咖啡味,是余柏言的味儿。 现在想想,那会儿我他妈就失智了,十七岁的我满脑子都是余柏言,恨不得把卓越那个人从他心尖儿上撕下来,然后自己爬上去,占山为王。 可我知道我做不到,我觉得我连半山腰都上不去。 第26章 或许是我的“安慰”起了作用,那天之后,余柏言又好起来了。 月考的失利只让他丧气了两三天,他很快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一轮复习中。 那阵子我开始有点焦虑,眼看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心里很清楚,余柏言离开我的日子也在临近。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 鸟语花香的时节我却觉得一切都跟要死了没什么两样。 我想到,或许等余柏言考上大学,他也会去北京,他跟我哥还是会见面。 余柏言是抵抗不住卓越的诱惑的,甚至我哥就站在那里对他笑笑,他就能神魂颠倒。 我太清楚卓越对余柏言的杀伤力了。 后来我学会一个词:白月光。 我哥就是余柏言心里的白月光。 上一次我哥来找余柏言,他能不为所动,但下一次,谁知道呢? 我很焦虑,每天早上起来在日历上划掉一个数字,然后开始一整天的焦虑。 当时已经三月末,六月初余柏言就要高考了。 他对我的态度也和之前有了些许的变化,不再刻意来等我一起上学,放学没见到我,也不会留下等我。 他开始争分夺秒地学习,我只能趁着课间,把他叫出来,说上几句话——那时候开始,我们接吻的次数急剧下降。 有时候,我甚至没办法在课间和他说上话,他要么在跟同学讨论题目,要么跟着老师去办公室问题。 我清楚这次高考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他再考不上理想的学校,对他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可我也很痛苦很煎熬,我不想让他走,不想让他失去我的控制。 我总觉得我跟余柏言的关系浅得根本承受不了一丁点变化,一旦他离开了,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空留我自己在地上,而他飞去广阔的天我再也看不见。 我不要这样。 于是,从没打算当什么好人的我又动了歪心思,我想搅乱他的世界,想不择手段地再让他留一年。 再来一年就行,我们可以一起度过高三,然后一起去读大学。 我想要他始终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揣着这样缺德的心思算计着余柏言,后来我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对我说:“这世上我就没见过几个人能比你的心肠更坏的。” 确实是这样,我认。 但最后,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坏,但没坏到想毁了余柏言的人生。 我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可每次一见到余柏言就于心不忍了。 他为了学习熬得有了黑眼圈,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也开始变得少言寡语。 他的疲惫就像冬天拍打在岸上的海水,怎么抖都抖不掉。 看着这样的他,我开始心软,开始没办法对他使坏。 不仅如此,我还开始和爸妈讨教怎样可以缓解疲劳,我假装自己学习压力大,让他们给我买各种补品,然后再一股脑都塞给余柏言。 余柏言笑我:“怎么回事?好像要包养我。” 我嗤之以鼻:“谁稀罕。” 明明心里是开心的,可嘴巴上从不说好话。就好像一旦我表露了真心就会被辜负,那时候的我,真是胆小啊。 胆小的、怕被抛弃、怕被嘲笑的我,明明已经不再是当年从乡下来的脏兮兮的泥巴土豆,甚至很多次我爸妈带着我出门时,邻居和他们的同事见了我都说我逐渐长得比我哥还帅,可我永远只是把这些话当做客套,心里始终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 哪怕那会儿我的身高已经比我哥高了3公分。 哪怕那会儿我也已经开始收到不认识的女生写给我的信。 哪怕那会儿我的成绩非但不再拖班级后腿甚至还爬到了年级前200。 我所有的进步我自己都看不到,我只能看见我那优秀的哥哥,还有爱着我哥的余柏言。 我笨拙地往前爬着,左顾右盼,羡慕着别人,却从未想过自己正在拥有着什么。 我是个笨蛋。 不懂爱。 第27章 我过去是最喜欢夏天的。 在乡下,夏天是最好玩的季节。小时候,一到夏天我们一帮混球就撒丫子乱跑,上山下水,捉兔子捞鱼,晒得黑煤球似的,但很开心。 后来来到城里,城里的夏天闷热闷热的,让人觉得活不下去,可我在最燥热的夏天见到了余柏言,倒也算是收获。 就这样,我喜欢了夏天很多年,直到余柏言要离开的这个盛夏。 高考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明明前几天好像才三月,一眨眼就到了六月初。 六一的时候,余柏言送了我一个礼物,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一只小怪兽玩偶。 丑了吧唧的绿毛小怪兽,头上长着一对笨笨的犄角。 我跟余柏言说:“你当我是小孩在哄?” 那会儿我也快成年了,他竟然在儿童节送我毛绒玩具。 余柏言似乎很喜欢这个小怪兽,他拿着玩偶在我脸旁边比划,说和我很像。 我生气地抬腿踢他以示不悦,可最后还是收下了。 这是继毛线围巾之后,他送我的第二个礼物,后来这个小怪兽也一直跟着我,脏了坏了也没丢掉。 有一年我哥到我租的房子来,看到这个玩偶,还笑我说:“这么大个男人,家里竟然摆着这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初恋送我的。 余柏言送我玩偶之后没几天,他就再次高考了。 说来真的很怪,似乎每一年高考的时候,都在下雨。 今年我家里没人参加这场考试,我们学校作为考点,所有学生都放假了。 我提前知道了余柏言在哪个考点,高考的几天骗我爸妈我要去补课,实际上早早出门是为了去考场附近看余柏言一眼。 我没和他碰面,就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他考试前一晚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路边还有IC卡电话,但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使用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才办了一张卡,又试了好多台电话才找到一个还没损坏能用的。 那天晚上风有一点点凉,六月初的季节,这座城市还没热得让人受不了。 我穿着短袖T恤,下身是校服裤子,书包被我丢在脚边,里面是尚未做完的试卷。 我打电话去余柏言家,接电话的是他妈妈。 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我莫名心虚,嗓子眼发紧,撒谎说是余柏言的同学,有几道题想问问他。 过了一会儿,余柏言来接电话,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和平时听起来很不一样。 我站在夜色中,有蚊虫围着我打转。 手臂被咬了包,很痒,抓一下就开始红肿。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问我是谁,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许沉默也能传递信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问我是不是卓凡。 我真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两个字从余柏言的嘴里说出来,感觉有些不同。 我从鼻腔挤出一个“嗯”,然后听见了他的笑声。 他说:“你有题要问我?” “有。”我说,“但是不着急,等你高考完再说吧。” 我想着,这或许可以算作我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只要他答应了我,那之后我就还有理由可以找他,如果他和我断了联系,那他就是背信弃义。 余柏言答应得痛快,没等他多说什么,我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那张IC电话卡被我留在了那台电话里,就像我遗留在那座城市和那个人身上的青春一样。 我抓着书包疯狂地往家跑,呼哧带喘,边跑边笑。 我开始幻想他高考完的样子,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就像去年我哥那样。 那时候我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余柏言和我哥才是最般配的,我只是躲在阴影里的小丑,他们身上的光辉只会突显我的丑陋。 可我在那个夜晚还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余柏言考得好,那是我难得无私的一刻,我汗流浃背地靠在大树下面休息,脑子里想的是:让他考上最好的学校吧,哪怕以后他跟卓越恋爱也可以。 或许在那个时候,那个瞬间,我才开始明白了爱的意义。 爱就是希望对方好。 第28章 我痛恨分别。 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经历了一场改变我人生的分别,我甚至没有在亲生母亲的怀里多停留片刻就被送到了别人家。 尽管我的养父母关系不能算融洽,但他们待我不错,而且那些年里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 在养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可以说是同时要面对两场分别——一场是和养父母的,一场是和自己熟悉的环境。 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被带到了城里,被改名为卓凡,被一脚踹进了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就像当初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和父母分开,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被生下来。 在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迷茫,既然他们明知不能把我留在身边,那又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我?既然他们已经把我送给了别人,那又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他们带我回来,跟我说这叫“回家”,他们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对我好”,但从没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感动的其实根本就是自己。 在这样的世界里成长的我,痛恨着一切失控的分别,也正因如此,在余柏言高考的那年夏天,我开始痛恨这个季节。 我撑着伞远远地看着他走出考场,他手里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因为走得太快,裤腿已经都湿了。 走出考场大门,他直接向右转,然后继续闷头往前走。 没有人在考场外等他,除了我。 可是我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只是隔着人群偷偷地望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 高考结束,我开始心绪不宁。 余柏言迟迟没有来找我。 我照常上学,在老师眼里,高考结束,我们就是高三生了,高三的学生,除了学习不该想别的。 可我每天都要去几次“小白楼”,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余柏言不在了。 那阵子我就像是在赌气,明明知道余柏言家里的电话号码,却说什么都不肯打过去。我想等他先来找我,以此来证明自己对于他来说是有那么一点点重要的。 可是,他变得杳无音信。 他再没有出现在我家楼下,也没有出现在我补习班的门外。 下雨的时候没有出现,艳阳高照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我一遍一遍地在手心用黑色的中性笔写他家的号码,然后握成拳头,再松开时号码已经变得模糊。 我越等越气,越气越失望。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或许对于余柏言来说我真的只是游戏里的NPC,只陪着他走一小段路程,等他跨过了“新手村”,到达更高的等级,会有新的人顶替我的位置。 比如,卓越。 我开始给我哥打电话。 那时候我哥临近期末,据说每天都很忙。 忙着学习,忙着社团活动。 他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我也懒得去想象了,因为我已经开始清楚我永远都无法变成他。 我只是问他:“你知道余柏言考得怎么样吗?” 我哥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半天,之后问我为什么关心这件事。 我说:“去年他因为被你甩了没考上大学,今年你该关心他一下。” 说出这样的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并没有在掩饰自己对余柏言的关注,只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希望余柏言开心——卓越关心他,他才会开心。 我哥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愠怒:“他没考上,不关我事。” 是这通电话让我得知了余柏言上次高考失利的真相,当我听到我哥说余柏言在高考当天见证了自己父亲的死亡时,我感觉自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我想起自己那么多次话里话外讽刺余柏言,他却总是一笑了之。 我的恶劣我的丑陋我的阴损至极,一一展露,他却从没反驳哪怕一个字。 在这一刻,我开始觉得羞愧,开始对我卑劣的行径感到不齿。 我挂断电话之后,蹲在地上恨不得用面前的柳条勒死自己,可同时,我也突然庆幸。 我庆幸余柏言的人生并不是完全因为卓越而被改写,也就是说,卓越对他来说,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的重要。 我重整旗鼓,拨通了余柏言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本人,我对他说:“出来,我要到见你。” 第29章 那天余柏言准时赴约了。 我们约在台球厅见面,就是当初他带我去过的那一间。 这回我已经不像第一次时那样局促,提前买了包烟,倚在门外的墙上,边抽边等他。 抽烟这件事,我并不熟练,抽一口呛半天。 当时我想的是:还是余柏言的二手烟味道更好些。 余柏言赶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掐断了我手里的烟,问我:“跟谁学的?” 我笑:“你说呢?” 他这人怎么明知故问呢?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的行为模式从模仿卓越变成了模仿余柏言。 如此看来,我那些年里始终没好好做过自己,也可以说,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自己。 余柏言把掐灭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顺手摸了摸我的口袋。 在他搜我身的时候,我忍不住笑,故意对他说下流的话:“光天化日这么摸我,合适吗?” 余柏言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从我口袋里掏出那包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还抢我的烟。”我凑过去,抬手勾他的脖子,“不如直接抢我。” 我是不知羞耻的,在人来人往的台球厅门口,对一个同性做如此暧昧的举动不加一丁点掩饰。 那时候我其实很清楚同性恋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不能被摆在明面上的,在我们生活的那座小城市里,在恪守成规的人们心里,同性恋等同于变态。 可我好像什么都不怕,无法无天。 余柏言没有闪躲,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说:“今天你请客。” 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进了台球厅。 我没讨到想要的甜头,心有不甘,于是打台球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余柏言不笨,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笑着问我:“这么着急吗?” 我被这句话问得瞬间紧张起来,向来恬不知耻的我竟然觉得脸开始发烫。 他躬身,瞄准,一杆进洞。 听见“砰”的一声时,我的脑子好像也炸开了。 我说:“对,很着急。” 说话时,我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余柏言却看向我:“可是我不想。” 一桶冷水瞬间泼下来,他游刃有余地继续打球,而我僵直在那里。 我从来不怕尴尬,因为当一个人不在乎脸面的时候,也就没什么事能让他尴尬。 可是那一刻,我尴尬又愤怒,觉得自己真的沦为了小丑。 我问他:“那要是卓越呢?” “也不要。”他头都没抬,给了我这个答案。 我松了口气,觉得至少自己没输得那么彻底。 余柏言从我身边经过,顺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被他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烫,我抬手又摸了摸,然后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问:“什么?”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为什么去年没考上大学了。 余柏言沉默,继续专心打球,可是那之后,他一个球都没有进洞。 我们从台球厅出来的时候,还是余柏言付的钱,我大言不惭地对他说:“我还未成年,没有钱。” 台球厅的老板竟然还记得我:“上次你来可是跟我说你成年了。” 余柏言扒拉着我的脑袋,笑着跟老板说:“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付完钱,带着我走了。 从台球厅出来天已经黑了,我又翘掉了一下午的课。 我问余柏言:“这次考得还行?” “岂止是还行。”他倒是很自信。 可看着这样自信的他,我心里很不痛快,因为我清楚,这一次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离开我。 我咬紧牙关看着他,半晌提出让他带我去喝酒。 余柏言站在马路边,吹着夏日夜晚的风扭头看向我,路灯昏黄,让我们看起来有些暧昧。 他问我:“今天这是折腾什么呢?” “没折腾。”我说,“就是告别。” 我对他说:“你要走了,咱们俩的游戏也要结束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摸出我买的那包烟,点了一根。 余柏言抽烟的样子总是让我觉得很着迷,后来我们经常在床上抽烟,两个人共同抽一根。 “啊……结束了。”他低头嗤笑,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笑够了,他问我以后打算考哪里的学校。 “你考哪里?” 他看我,然后说:“北京。” 这是我意料之内的回答。 “因为卓越?” “你想多了。”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各怀心事地蹲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车。 余柏言还是带我去喝了酒,路边烧烤摊的扎啤,我第一次喝酒,难喝得要命。 可我还是喝了不少,喝到头晕,喝到脚下仿佛踩了棉花。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给爸妈打电话,说住在同学家。 然后余柏言带我回去,让我躺在了他的单人床上面。 他妈妈去亲戚家打麻将了,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只有我和他。 我们挤在那张床上,热得浑身是汗。 我额头抵着墙,他平躺在我身后。 余柏言问我:“酒好喝吗?” 我答非所问:“明年我也去北京。” 第30章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总是想勾着余柏言做点什么实质性的越界的事。 我指的当然不是接吻那么简单。 我对很多事情都好奇,也觉得只有我和余柏言做过了,才真的抢先了我哥一步。 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管什么事都想跟我哥比,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比不过他。 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而余柏言对我那些拙劣的“勾引”可以说是完全的无视,我坚信他明白我的意图,可偏偏不上钩。 他看起来是理智的、冷静的、克制的,但其实不过就是对我不感兴趣——我是这样理解的。 他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的百般引诱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杀伤力,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卓越,或许对方只需要勾勾手指,余柏言就先扑上去了。 那些年在我心里,余柏言就像卓越的一条狗。 而我,是余柏言的狗。 余柏言连我的手都不肯牵,直到他的录取通知书送达,直到他离开我的日子最终敲定,直到最后,他马上要踏上前往北京的列车。 那个夏天在余柏言离开那一刻戛然而止,我从三十几度的高温直接坠入零下的冷空气中。 他一个人去北京,带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书包。 那天他走之前用他新买的手机往我家里打过电话,他问我:“过来送别吗?” 送别啊?我最讨厌送别了。 我严词拒绝:“咱们俩又没什么交情,我送你干嘛。”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骂我没良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买了和他同一趟火车的票,只不过从这座城市坐普快列车到北京要十几个小时,票价二百多元。 那时候的我没那么多零花钱,只能花了五十多买票,陪他四分之一程。 余柏言上车后,我也从同一车厢上去。 大学生即将开学的日子,火车上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我混在他们其中,倒也不惹眼,那些热闹的人成了我最好的掩护,和我相隔三四个人的余柏言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买的票和他并不是同一节车厢,我又不好意思找人换座,于是坐票变成了站票,我鬼鬼祟祟地站在两节列车相连的地方,不错眼珠地盯着远处那个人看。 余柏言背对我坐着,在靠近过道的位置,我勉强看得到他的半个背影。 说实话,当我做出这样的举动,大脑和身体都是不受控的。我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当我得知余柏言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得知是哪趟列车会带走他时,第一时间跑去火车站,霸占了窗口半天,反复确认往返时间,然后买了票。 等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 一个人,偷偷地望着另一个人。 一个人,偷偷地送另一个人走。 这种感觉并不会让我觉得苦涩,相反的,我很开心,我把自己的真心藏得严严实实,不被发现就不会被抛弃。 我自己偷偷感受,偷偷快活着。 火车荡啊荡,晃得我经常站不稳要扶一下旁边洗手间门的把手。 偶尔有人进出洗手间,看着我一直杵在那里倒也见怪不怪,这样挤满了人的列车上,站票不是什么稀罕事。 后来有一年的春节,我和余柏言一起从北京回老家,两个人只买到一张坐票,十几个小时轮流坐,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站在过道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只是当初偷偷地送他去北京上学的我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从来不知道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为了多看他几眼,翘了一整天的课,陪他行了上百公里路。 这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回忆,隐秘的欢愉。 第31章 余柏言走后,我的夏天也结束了。 那趟我为了送他,偷偷乘上的列车,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其实我应该意识到,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完全爱上了余柏言,而不是我自以为的,在玩“模仿卓越”的游戏。 卓越可不会做这种事。 我那永远高高在上耀眼骄傲的哥哥,不会为了一个人如此的卑微。 余柏言到北京后一直没打电话给我,可能是因为觉得我没有手机不方便,但更大概率是,他也已经走进了新的世界新的人生,不想也没必要再回头看我了。 我都明白。 所以,我手握他的手机号码,也一次没有找过他。 就这样,我升上了高三,像去年余柏言那样卯足了劲儿学习。 我想考去北京。 那时候,我哥在清华读大二,余柏言在人大念大一。 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也都是我即便不眠不休地学习也还是考不上的地方。 但我得去北京。 有时候我一想到他们两个同时在北京,学校离得还很近,我的心就焦躁到像是一座正在燃烧的茅草屋。 他们都不和我联系,我看不到那个他们生活的世界,我日日夜夜地猜测,猜测他们是不是已经重新走到了一起。 我火急火燎,却也无能为力。 就这样从夏天到冬天,雪都下了好几场,我也从满怀期待等到了丧失信心。 我开始确信余柏言又跟卓越好上了,甚至觉得两人已经发生了关系。 我会在睡前想象,他们接吻、拥抱和缠绵。 最后,我总是把自己弄得苦涩又燥热,在不甘和怨怼中,□□一场,再愤愤睡去。 那阵子我情绪总是阴晴不定,在家里少言寡语,在外面更甚。 爸妈担心我,问我是不是压力太大,他们说并不期望我考多好的学校,过得开心就行了。 虽然这话在他们看来是安慰,可对于我来说无异于是在告诉我: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没指望你像卓越那样优秀,差不多就行了。 对的,我天生就没卓越聪颖,后天也没他努力。 可我在那个时候有了自己的目标,谁说什么都没用。 我就是这样的人,尽管没什么本事,却执拗得很。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前,我和同学打了一架。 那会儿已经临近春节,我哥都已经放寒假回来。 我像从前那样偷偷打量他,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他总是在家里阳台和人打电话,或者不停地发短信。 爸妈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谈了恋爱,说如果谈了,可以介绍那个女孩子给他们认识。 我听着这话,低头忍不住笑。 什么女孩子,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大儿子其实是个同性恋。 我哥否认恋爱,只说是在和同学聊年后社团活动的事情。 他说完,把目光投向正在剥橘子的我,他问我:“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打算考哪里?” 我大言不惭地说:“人大。” 我哥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他的笑应该并无讽刺的意思,可我看在眼里总归是觉得不舒服。 那天心气儿不顺,晚上睡觉,卧室又是我和我哥共享。 黑咕隆咚的房间,安静的夜晚,他突然开口问我:“你考人大是不是因为余柏言?” 我突然开始脊背发凉。 其实我早就明白,以我哥对待事物的敏感度,他应该一早就猜到了我对余柏言的心思——以及对他的嫉妒。 他之前不提,不过是认为我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在任何人眼里,在任何事情上,我都不可能是我哥的对手。 所以,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直接地来质问我,这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说:“你们的事我知道。” 空气凝结成一个拳头,直直地朝着我的面门打了一拳。 他又说:“你第一次看见余柏言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你的心思我早就发现了。” 时间一下被拉回到两年半以前的那个夏日午后,闷热黏腻,我第一次见到余柏言,透过门缝我看见他和我哥在接吻。 第32章 卓越从来都是看破了一切却绝对不会说破的人,因为他怕给自己找麻烦。 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的事情之外,没什么是重要的,所以,他不会为别人的事费心。 之前一直没提我跟余柏言的事,大概率也是觉得我不过是余柏言被他甩了后找来聊以慰藉的小玩物,余柏言走了,去上大学了,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断了。 他不会想到,这场游戏我还没喊停。 他更不会想到,在后来,我没喊停就真的停不了。 我问他:“你跟余柏言好上了?” 黑暗中,他先是沉默,而后轻笑。 我哥没有正面回应我,只是说:“你别管。” 还是那句,你别管。 以往他说完这句话,我都只能低头沉默,可这次我莫名火大,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不依不饶地问他:“你跟余柏言好上了?” 在这个家从来都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我,在这个夜晚吓了我哥一跳,他打开床边的台灯看向我,先是表情冷漠严肃,随后露出了笑容。 他笑着看我,笑着对我说:“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哥也坐起来,身上是和我同款的睡衣。 他裹着被子,依旧笑盈盈的,他告诉我:“我和余柏言好不好,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把这种事太当真了。” 我没懂他的意思。 很多年后我才后知后觉,那个晚上可能是我哥难得和我推心置腹的对谈。 他告诉我:“我,余柏言,还有你,我们三个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间,可以有故事,但不会有结局。你不应该当真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很难想象如果余柏言听到这些话会是什么表情。 我哥,那个人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冷漠。 我总是觉得自己对爱不得要领,其实,一直被爱着的他也从来没学会过如何爱别人。 “那余柏言呢?”我问他,“你也跟他说过这些话吗?他也和你一样没当真?” 我哥怔了一下,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其实是有些动容的,我看到他吞咽口水,看到他喉结抖动,看到他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一定是在想着余柏言的。 我对他说:“他很喜欢你,可你在伤害他。” “伤害都是相互的。”我哥说,“当时和他分手,我也很难过。” 这话我信,因为我见过他的眼泪。 可明明为了余柏言流过泪的他,却非要说着“不要当真”的话。 我猛然间意识到,我哥身上有一套卸不掉的枷锁,这枷锁让他没办法好好回应余柏言的爱。 “你不打算跟他好,那我跟他好。”我说得直接,直接到我哥对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似乎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继续说:“你换一个人不行吗?” 他的语气又回归了之前的冷漠,甚至还有些指责:“一定要和我抢同一个人吗?” “我没和你抢,是你不要他了。”我重新躺下,盖好被子,不再看我哥,“你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了他,现在他被我捡回来了,你又来让我物归原主。想都不要想。” “不是物归原主。”我哥说,“我跟他也不会怎样了。” “那你更不该和我说这些。”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也当个同性恋,还是不应该和你享用同一个男人?” 我哥似乎有些生气了,我听见他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们兄弟二人,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丢掉了虚伪的兄友弟恭,说出了彼此的心里话。 “你换个人。”我哥说,“只要不是余柏言。” 我在被窝里笑,明白了他才不是担心我稀里糊涂就走上同性恋的路,他只是不想让我拥有他已经抛弃的余柏言。 我窝在被子里,最后感叹了一句:“卓越,你真自私啊。” 我哥大概被我刺痛了,不再说话,关掉了台灯。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我起床上学时他还背对我躺着。 我一整天心里都不痛快,觉得余柏言真心错付了,恰好同学在教室打闹,撞歪了我的桌子,桌上的书散落了一地却没跟我道歉。 那一刻,我别了许久的火气像火山爆发一样,猛地起身抓住同学的领子就挥拳相向。 那是我第一次和人打架,打人的时候痛快,被打的时候也痛快。 而当天晚上放学,脸上还挂着彩的我就看见了站在教室门口等着我的余柏言。 时隔小半年,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来找我了。 第33章 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大学之后都会和以前不一样,当我背着沉得要死的书包走到门口,第一眼望过去,差点没认出来余柏言。 不是他长得变了,而是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在这里读书时不同了。 意气风发的,带着松弛的笑意。 站在那里的他让我想起了我哥,他们一样闪闪发光,像是被路灯照耀着的晶莹的雪花。 我不由自主地愣在那里,大概一脸茫然,看起来很蠢。 堵住了门,同学往外走撞到了我的肩膀,毫无防备的我被撞得一个踉跄,然后被余柏言拉着手腕,拽到了一边。 “你挡了别人的道。” 他的声音传过来,不大不小,不远不近。 我怔怔地盯着他看,无法确认这是梦还是现实。 余柏言对我说:“今天外面怪冷的。” “下雪天不冷。”我纠正他,“雪化的时候才冷。” 他看着我大笑,拨弄我一个月没剪有些长长了的头发:“非要和我较劲。” 被他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烫,我也终于确信,不是梦。 那天晚上余柏言像他复读那一年时一样,陪着我慢悠悠地往家走。 雪下得很大,我系着他之前送我的毛线围巾,但鼻尖和耳朵还是冻得通红。 我没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看我,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我想,这些事情他如果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不想告诉我,就算我问了,他说的也不会是实话。 可恰恰是因为我总这么想,导致我们之间很多话没有及时说清楚。 相互猜疑,相互揣测,结果就是谁都不清楚彼此究竟在想什么。 那个冬天,余柏言经常去学校等我放学。 他不像我哥,从来不给我讲大学里的事情。他似乎很喜欢和我说关于北京关于学校的新鲜事,北京四通八达的地铁、下雪后的故宫,学校坐满了人的教室、充斥着咖啡味道的图书馆…… 余柏言说着,我就想象着。 那些从他口中描绘的场景在我脑海中十分主观地被呈现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好像被余柏言带着去了一趟首都,去了一趟名校。 我们再没接吻过,也再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 我很多次都想把我哥那晚和我说的话告诉他,想让他对我哥死心,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发现,那个时候的我变得不再那么尖锐,也不再那么内心阴暗,我不再总是想要言语上刺痛余柏言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余柏言身边,我开始变得像一条被驯服的小狗。 可明明,他从未想过要驯服我。 那一年,身处高三的我一直上课到除夕前两天,我也渐渐开始习惯了余柏言晚上会来接我放学。 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除夕前最后一个上学的日子,我、余柏言还有我哥,正式正面交锋了。 那天我原本很开心,因为终于要放假了,尽管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多星期。 晚自习结束,我口袋里放着同桌给我的咖啡糖。 我想起以前余柏言在这里读书时总是喜欢买学校超市的咖啡,同桌又告诉我这款糖的味道和那个咖啡很相似。 我特意留着,想送给余柏言。 放学铃声响起之前余柏言就已经等在了教室外,我一抬头就能看见站在走廊的他。 他倚靠着走廊的暖气片,低头玩着手机。 他在外面,我总是走神,隔几分钟就要抬头看看他。 因为余柏言,半个小时对我来说仿佛有半年那么长。 放学铃声一响,余柏言把手机收进羽绒服口袋,抬头望向教室,而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拎着书包出门了。 我们像之前一样往外走,走到教学楼门口,就在我准备把口袋里的咖啡糖给他的时候,我看见我哥站在教学楼外的大树下。 他仰头望着我们,雪落在了他身上。 第34章 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相克的,比如我和我哥。 不管我平时在余柏言面前是什么样,一到了我哥跟前,立马就好像矮了一截。 看到我哥的一瞬间,我突然心虚,下意识往余柏言身后侧躲了一下。 可是很快的,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必要躲,毕竟我跟余柏言这点事他早就知道了。 更何况——我当时想,他又不是余柏言的谁,我怕什么呢? 人流中,我又上前半步,站在了余柏言身边。 我们俩从教学楼门前的台阶下来,我哥双手踹在白色的羽绒服口袋里,微微歪着头看我们。 这一年的雪格外多,也格外大,雪落了他一身,看起来怪冷的。 余柏言竟然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往前走,倒是我,那一刻像是唯恐天下不乱,笑着和我哥打起了招呼。 我说:“哥,你来接我放学吗?” 我那话有种挑衅的感觉,但其实心里是发虚的。 我哥的眼睛始终没有看向我,而是一直盯着余柏言。 他对余柏言说:“我一路跟着你过来。” 听到这话,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在余柏言来之前就已经见过我哥了,他们之间一定早就发生了什么。 我看看我哥,又看看余柏言:“小情侣吵架了?” 余柏言皱着眉瞥了我一眼:“没话说可以不说。” 看得出他被我惹得生了气,我却忍不住想笑。 我又问我哥:“你想跟他和好,他没搭理你?” 我哥明显被我的话惹毛了,向来淡定又有风度的他,看向我时眼神不善。 我在二人之间瞎搅和,除了我,谁都没点笑模样。 高三的学生乌央乌央地冲出教学楼,朝着学校大门而去,大家都在期待着接下来短暂的假期,只有我们三个人在寒冷的操场驻足,各怀心事。 我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算了。”我说,“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我有点烦,手心里还攥着那颗咖啡糖。 我抬脚就走,没想到余柏言紧随其后。 我听见我哥叫他:“柏言,我们谈谈吧。” 我想回头,但忍住了。 卓越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当初他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了余柏言,现在又来纠缠。 我不信他真的对这个人有那么深的感情。 果然,余柏言和我想的一样。 我听见他对我哥说:“卓越,别再演深情戏码了,不适合你。” 余柏言抬起胳膊,搂着我的脖子带着我往外走,我想回头看看我哥,却听见耳边余柏言压低了声音说:“别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刻我觉得他哽咽了。 余柏言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吧? 我被他搂着脖子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不能回头,也不能看他,我只能望着前方,感受着他的呼吸。 他吸了吸鼻子,我猜他想哭,但忍住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也不知道那晚在余柏言来见我之前究竟和我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们究竟说过些什么,但我想,大概就是从那一晚开始,余柏言对我哥彻底失望了。 他开始确信,卓越根本不爱他。 当一份纯粹无比的爱被丢弃在冷冰冰的雪地里,还被人来回踩了无数脚,再怎么坚硬的心脏都会受伤的。 余柏言人生中第一次爱的人,在那个雪夜以不是很体面的方式谢幕了,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搂着的我也和他一样怅然。 我们沉默地走在雪中,都对刚刚的事闭口不提。 一直到了我家门口,余柏言放开我,他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我说:“给你个东西。” 我还是把那颗咖啡糖给他了,当是给他的弥补。 我哥辜负了他的真心,我这个做弟弟的来补偿他。 余柏言看着那颗被我塞到他手心里的糖,笑了笑,剥开糖纸,把糖送进了嘴里。 “回去吧。”他说,“新年快乐,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 他说完转身就走,我又叫住了他。 “北京的好学校,离你近一点的,有什么?” 他回头看我,在他还没回答的时候,我已经凑上去吻了他。 就像他第一次失恋的那个初夏,我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吻了他。 那个吻是烟草味的,而这一次是咖啡味。 余柏言没有推开我,那是他给我的新年礼物吧。 第35章 那好像是记忆里第一次,我在和我哥的战役中大获全胜。 说是大获全胜其实不一定准确,因为我跟余柏言也并没有什么山盟海誓约定终身的诺言,我们甚至没有相互告白过。 另外,说是我和我哥的战役也抬举我了,我哥大概率从没把我当成对手。 可不管怎么样,那是我人生中初次尝到“被选择”的滋味。 我很感激余柏言,可以说在那个时候,感激和感动,已经大过了我对他的心动。 后来我再回想当时的场面,无法想象如果那个时候,余柏言决定丢下我跟卓越走,或者哪怕他不选择任何一个人,自顾自离开,对我来说都会是巨大的打击。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太想被看见了,太想被选择了。 一个生下来就被抛弃,被选择的时候也总是有先决条件的人,从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什么必要的价值。 我感受不到自己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一丁点的意义,所以总是想要在这寻常的生活里掀起点什么波澜以此来证明我的存在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十六七岁的我,想寻求价值,想要借由别人来抵御那些始终盘在我心底的自我贬低和否定。 而余柏言,充分地满足了我。 那个夜晚之后,我愈发依赖他了。 余柏言的存在让我知道活着是可以有盼头的,也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即便我不做我哥的影子,就当个没用的小废柴,我也可以被看见。 我骄傲地跟余柏言道别,眉飞色舞地跑进黑黢黢的楼栋,把脸红心跳都藏在了黑暗中。 那晚我哥很晚才回家,我在卧室桌前学习——其实也没心思学习,写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变成了我脑子里不断想着的那个小人儿。 他回来后,我听见爸妈问他去哪里了,他很冷淡地回应了一句“和同学见面”,然后我就听见了推门声。 他站在卧室门口盯着我看,我仰头看回去,第一次没觉得心虚。 大概对峙了有两分钟,漫长到我一直在想我哥会不会动手打我。 可卓越毕竟是卓越,他无论内心经历着什么,行动上都不会失态。 他最后只是深呼吸,然后进门,把带着寒气的羽绒服挂在了门后的衣架上。 我继续低头学习,尽量不去看他。 过了会儿,我哥问我:“开心吗?” 他突如其来的提问就像一支裹着冰碴子的箭,精准地扎在了毫无防备的我身上。 我瞬间挺直了腰板,目视前方的白色墙壁,第一反应是:他终于还是兴师问罪来了。 我没有回头,思忖片刻点头说:“开心。” 我听见我哥在后面笑,笑完之后却对我说:“有你后悔的一天。”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悔我跟他抢余柏言,还是单纯后悔和余柏言搞在一起。 我没问,他也再没和我说话。 直到他临近开学再次离开家,他都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哥,那个天之骄子,偶尔也会耍小孩子脾气。 我哥走了没两天,余柏言也走了,这一次我没去送他,因为那天要考试。 余柏言回北京的前一天来找我,我们在积雪尚未融化的校园里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走。 天很冷,我们每次说话都会在面前吐出一团白气,我喜欢伸手去抓,像个没头脑的笨蛋。 余柏言对我说:“北京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等夏天你去了,我带你玩。” 我笑得不行:“怎么你才去了半年就说得好像自己是个老炮儿了呢?” 余柏言也笑了:“老炮儿这词你跟谁学的?” 我没告诉他是因为我这段时间总是很留意关于北京的一切,那里的景点、每个景点的历史我都了如指掌。 我了如指掌的还有他学校方圆二十公里以内的全部大学,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在这些学校中选一所读大学。 我拼了命地学习,就为了考去北京,尽可能离他近一点。 至少得比他和我哥的距离近。 我又开始较劲了。 第36章 高三下学期,余柏言和我依旧没有太多的联系,但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患得患失。 或许因为目标过分清晰,也或许是因为寒冬里的那个夜晚,我得到了余柏言的肯定,在这段没有被命名的关系里,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高三最后的几个月,我过得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 我一个月只打一次电话给余柏言,像汇报工作一样汇报我月考的成绩和排名。 如果说以前我是个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的混不吝,那么在遇见余柏言之后我才走上了人生的正轨。 不对,如果真的要追根溯源,一切的源头其实还是我哥。 卓越是我这辈子都绕不过去的一个灯塔,他让我找到方向,也让我迷失方向。 但我在向往灯塔的路上被另一艘船吸引,而那条船,也同样向往着灯塔。 不重要了,我最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走到余柏言身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再需要我哥的肯定,而是转身投入了余柏言的怀抱。 准确来说,是期待着投入他的怀抱。 每一次我有了进步余柏言都会不加吝啬地夸奖我,让我觉得在他心里我简直比卓越还优秀。 我爸妈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刚入学时恨不得年级倒数的人,如今成绩节节攀升。 有一次,我超常发挥,竟然考了全班第五名,年级排名冲到了前五十。 这对我自己来说也是难以置信的。 我很少会和爸妈说我的考试情况,毕竟我再怎么进步,对于家里已经出了个清华学生的他们来说,一点都不是稀罕事。 可这次我没忍住,很兴奋地回家,在回屋学习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 我很开心,因为我觉得我离北京又更近了一步,我离余柏言也更近了一步。 我预料中,爸妈并不会太当回事,但出于对我自尊心的保护,会敷衍地夸奖我几句。 然而,我预料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他们愣了一下,我妈问我:“你说你考了第几?” “第五。”我说,“年级四十八。” 他们对视了一眼,我妈笑着说:“考得挺好,再接再厉。” 她的笑容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多想,拎着书包进屋了。 距离我被他们接回来已经马上八年,可是,我们始终都没有真正变得亲近。 我对他们还是陌生的,他们对我也一样。 我回到房间,像往常一样拿出卷子准备做题,想着明天要找时间打电话给余柏言,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正想着,我爸敲门进来,在我应答之前已经把我哥的椅子拉过来坐在了我身边。 那天晚上,我们父子间难得进行了一场夜谈,而那场夜谈让我觉得备受羞辱。 他们觉得我是抄袭的。 我成绩和以前相比有了进步,这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很少像关注我哥的学习那样关注我,除了开家长会,其他时候,考完试最多问问我考了多少分,其他的就不再多问。 他们不问,我也就懒得多说。 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付出了很多努力,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他们从不知情。 或者,他们知道我在努力,却从不相信我真的能跑赢那些比我早些开跑的城里孩子们。 在他们心里,我始终都是愚钝的,不学无术的。 我再怎么努力,也考不出好成绩。 卓凡。 我普通而笨拙。 于是,在我终于以为自己能得到他们的夸奖——哪怕只是敷衍的夸奖时,他们却认为我的成绩、我的排名,是因为作弊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我面前的男人,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年了,我们还是没能成为真正的家人。 我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平静,没有一句辩解,因为我很清楚,无论我怎么辩解都没有意义。 他们只会相信自己,而我是他们质疑的对象。 那场对话的最后,我点头认错:“以后不会了。” 他像慈父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凡事不要着急,慢慢来,只要能考上本科就可以。 他们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考上一个普通的本科就可以。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对我已经很难了。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余柏言,告诉他我成绩和排名时已经没有了前一天的精气神,我甚至担心余柏言也会认为我作弊。 可是他没有,他信任我,或者说,他从未有过质疑我的任何念头。 他对我大肆夸奖,还笑着说:“看来我去雍和宫替你求学业没什么意义了,你自己就搞得很好嘛。” 我在公用电话亭,话筒都被我攥热了。 我眼眶也热了,如果他在我面前就好了。 第37章 我很少会觉得委屈。 当初得知我是被亲生爸妈送养的,我没委屈。 被不打招呼、不顾意愿地接回来,我没委屈。 几年来,他们在形式上弥补我却从未给过我真正的关切,我也没委屈。 我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也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 甚至当我考出意想不到的好成绩却被爸妈怀疑抄袭时我也没委屈,只是愤怒和失望而已。 但是,余柏言的那通电话却突然之间让我委屈了起来。 我不明白,凭什么。 可我没有多说,说多了好像是在故意卖惨给他看,博取他的同情。 我很快调整好情绪,得意洋洋地告诉他:“我当然可以搞得很好了。” 我对他说:“别以为我叫卓凡,我就真的平凡。”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挂了电话之后,我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别以为我叫卓凡,我就真的平凡。 对,我不该平凡的。 从前我被这个名字困住了,被父母从未有过的期待困住了。 我太在意他们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就好像我活得精彩了就不对了。 可谁规定了我的人生就一定要平庸?谁规定了,我赢不了卓越。 卓越。卓凡。 人生可不只是名字那么简单。 我蹲在地上开始大笑,旁边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那天之后,我更努力了。 我不光努力学习,我还在意自己的形象和谈吐。 我极力剥掉过去模仿我哥的痕迹,我不要再当他的影子,我开始正视自己了。 高三最后的几个月,我好像终于找到了自我,我的名字在排名榜上一路攀升,最后一次模拟考,竟然也登上了当年我哥和余柏言都登过的“光荣榜”。 当我的照片贴在那上面,我恨不得立刻叫余柏言回来看看。 我恍惚间仿佛看见时空交错,我、余柏言,还有我哥,我们三个人的照片同时出现在了这上面。 谁比谁更优秀呢? 未来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呢。 高三最后的那些日子,我难得心无旁骛,甚至没空去琢磨余柏言在干嘛。 我不停地学习,把目标院校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每一本书的扉页上。 那时候,我铁了心想当余柏言的学弟。 我开始盼望夏天的到来,夏天来了,高考就来了,我离心愿达成也就更近了。 然而,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童话般的奇迹。 我高考那年也是阴雨绵绵,爸妈像当初对待我哥那样,陪着我去考场。 一路上我没有说话,他们倒是不停地对我说:“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可以。” 坐在考场里的时候,我很平静,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 当时我就很清楚,除非我超常发挥,不然考上人大还是没戏的。 我祈祷着会有奇迹降临,就像考完最后一科,我放下笔的时候,雨突然停了,一缕阳光洒到了我的桌子上。 那天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我把一切都交付给命运,如果运气好,我至少能考去北京,至少还能出现在余柏言面前。 运气差的话,那就算了吧。 人生路很长,我可以漂流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去。 雨停之后的操场,空气清新,几步一个小水洼。 我小心地避开,可临到大门口,我突然叛逆起来,一脚踩进了水坑里,溅起来的积水弄湿了我的裤腿。 我低着头笑,莫名觉得快慰。 当我抬头的时候,下意识往旁边一扫,考点铁栅栏墙外,似乎有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可当我定了定神仔细寻找时,却再没见到那个人。 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和余柏言玩交换秘密的游戏,那么我会愿意用去年夏天陪着他上火车的秘密来交换那一瞬间我在考场外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那天我走出考场就拿到了我爸送我的礼物——跟我哥同款的手机。 我第一时间给余柏言发了信息,问他北京此时也要日落吗? 他回复:是,夕阳很美,漫天都是粉红色。 然而我查了天气,当时的北京在下雨。 第38章 余柏言高考离开后,我就不再喜欢夏天。 可是第二年,当我考完试,奔着夕阳的方向而去时,我对夏日的热爱又回来了。 因为我清楚,在这个夏天,我会回到余柏言身边,不管在此之前他身边站着的是卓越还是其他人,以后都一定会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可看着余柏言发来的信息时,我无比笃定。 那天晚上,爸妈带我去一家很高级的西餐店吃饭,那是我第一次去那种地方。 如果是几年前,我会觉得手足无措,因为我连左手拿刀还是叉子都不清楚。 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是刚被接回来总是局促不安,生怕露怯的自己了,我开始可以坦荡地面对我的局限性,反正我就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爸说那顿饭是给我的奖励,可我吃着总感觉还不如一顿麻辣香锅。 牛排要几分熟?我说全熟的时候,爸妈面露尴尬,服务生抿嘴笑了一下。 我知道自己又丢人了,可无所谓,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我在意的,余柏言不笑话我就行。 那个时候,我满脑子就只有余柏言。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和余柏言发信息,我告诉他明天我就要去北京,我要去找他。 他打电话过来,我跑去洗手间接听。 “你是认真的?”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故意开玩笑似的说:“当然,我要去查岗。” 余柏言笑:“查什么岗?” 我告诉他:“我要去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和别人厮混。” 当时余柏言大概难得的脑子抽筋,竟然顺口接了一句:“卓越吗?” 我们俩都沉默了,但几秒钟后又十分默契地笑了起来。 “这几天学校有点事,你下周来吧。” 余柏言当真了。 他真的以为我今天高考结束,明天就要启程去找他。 听到他慌里慌张地找借口,我又做出一副恃宠而骄的架势来:“不让我去就算了,搞得好像我真去捉奸一样。”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我,说我是小兔崽子,说我总是一大堆歪理邪说。 我忍着笑,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感觉我的人生好像被刷新了。 和余柏言通完电话,我回到座位上,那是第一次我主动开口向爸妈讨要礼物。 我说:“如果我考过了重点线,能不能给我个奖励?” 我爸问我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去北京旅游,我自己去。”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刻答应我:“没问题啊,正好你哥在那儿,让他带你到处逛一逛。” 我没有拒绝,没有多说什么,当天晚上我爸就给我买好了下个星期去北京的车票。 他告诉我想去就去玩吧,没考上重点大学也没关系。 他说:“咱们家不讲究这个。” 我笑着谢谢他,很想问一句:是不跟我讲究这个才对吧? 不过我没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很快就能去北京了。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北京遥远到仿佛在天边,那里神秘得如同天堂,我这种没有见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那天堂有我想见到的人,我想见余柏言,也想和余柏言一起去见见我哥。 如此想来,我还是很卑劣的,小人得志一样,想带着余柏言到我哥面前去炫耀,就像侥幸赢了一场比赛的新手运动员,误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技高一筹呢。 我要去北京的这件事没有立刻告诉余柏言。 我藏着这个秘密煎熬地等待着登上火车的那一刻,当我再次坐上前往北京的那趟列车,内心是雀跃的。 这一次,我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只敢偷偷摸摸跟随、望着对方背影的家伙了,我踏上的是自己的旅程,要去见的是一定会属于我的人。 我找到座位,坐下后深呼吸。 当火车缓缓驶离月台,我给余柏言发信息:送你个礼物,不过得你亲自出来取。 第39章 我并不是擅长搞惊喜的人,也可以说,相比于惊喜,我更擅长的是吓唬人。 坐在前往北京的列车上,我不停地想象着余柏言见到我时的样子。 意外是一定的,或许还有一丝慌张和惊恐——有一种我真的是来捉奸的感觉。 想到这些,我会忍不住笑,对待余柏言,我不怕他的任何情绪,因为没有情绪才是最可怕的,当我不管做什么都无法让他有波动的时候,我就应该清楚,他和我的游戏要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满心期待着。 去年夏天,余柏言为了用学生证买票可以打折,特意选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 第二年的夏天,我爸为了展示对我的关爱,买了动车票给我,从老家的这座小城市到北京只需要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的车程,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觉得飘飘然。 半路上,我哥打来电话,说是爸妈告诉他我已经启程,让他去车站接我。 “不用。”我很果断地拒绝,“你忙你的吧。” 之前的事情发生后,我哥和我冷战了很久,这两个月逐渐缓和,但也不会没话找话说。 我和他之间有了一堵无形的墙,大部分时候当彼此不存在,必须交流的时候,会格外生疏客气。 我哥不想搭理我,我是清楚的。 在他看来,我很不懂事,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还胆敢和他抢人。 后来在爱尔兰,我和我哥终于因为喝了点酒,敞开心扉好好聊了聊当年这些事,当然,也可能是那个时候余柏言也不搭理我了,所以我哥觉得我们是难兄难弟,说点知心话也没关系了。 那时候我哥说:“小时候你总说你笨,但其实我才是笨的那个。要说我和你谁更不会爱人,其实是从小被爱着的我更不懂爱的含义。” 他极少低头认错,可那天他对我说:“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感情不是游戏,余柏言也不是我的所属物,他是独立的人,有独立的思想和感情,不该被我挥来喝去的。我把他当做我的物品了。” 在我哥反思的那半小时里,我也回忆着当初的那些事。 我跟我哥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的,那就是都没有在能力所及的时候好好回应余柏言的爱。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爱尔兰的雨下得再大也冲刷不走我的懊悔。 十八岁,我高考结束,行了上千公里的路程,来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北京。 当我随着汹涌的人潮走出北京站,站在依旧人头攒动的出站口,茫然四顾的同时,又有些兴奋。 小时候,还在乡下踩着泥巴到处乱跑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自己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更没想过有一天能到北京来。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北京”这个地名,只知道它很远,只知道我这辈子都可能去不了一次。 然而命运还是把我送到了这里。 到处都是人,面色匆匆的人。 他们经过我,再经过我,偶尔有人目光落在我身上,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之后他们继续自己的旅途。 而我,在六月中旬的初夏,只背着个双肩书包,手里抓着脱下来的格子衬衫,黑色的短袖被阳光照得和我一起发烫。 北京的阳光。 我深呼吸,站在那里想:余柏言和我哥每天都是在这样的阳光下生活啊。 在火车站停留了一小会,我很快就找到了地铁站。 人生中第一次坐地铁,买票、过安检、刷卡进站。 一切都那么新鲜。 我像一只混入人类社会的笨拙小狗,小心地跟着其他人,手里还攥着来之前查好的、写着坐车路线的纸条。 当地铁发动,我站在那里心跳也开始加速。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巨型城市中,我在奔赴一场蓄谋已久的约会。 那一刻的心情,是后来那么多年里都难再有的。 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想见余柏言的心是纯粹的。 第40章 我第一次站在人民大学门口的时候,还不知道后来的几年里,我经常出入这所学校。 当然不是因为我终于成为了余柏言的学弟,我实在没那个本事。 北京的路好多,好长,四通八达的线路看得我头脑发晕。 我哥发来消息,问我是不是要去找余柏言。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对。 到如今,我们俩已经不再遮遮掩掩,有关于余柏言的事,我比他坦荡得多。 我也不怕他告诉爸妈,不怕我是同性恋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 那个时候的我好像什么都不怕,连余柏言生我的气我都不害怕。 找到那所学校并不难,那个地方实在太有名了。 我跟着导航,看不懂导航的时候随便拦住一个路人,对方都能非常清晰地给我指引方向。 那些路过我的年轻人,我记不住他们的长相,记不住他们的表情,当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时,在谈论的那些事我也记不清。 可是,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让我觉得羡慕,我望向他们,觉得或许在今天之前,他们很多次也这样经过了余柏言身边。 甚至,他们其中就有人也认识余柏言。 我脑子里满满当当乱七八糟的幻想,然后一路走到了人民大学的门口。 我过去的时候,余柏言还没来。 我还没告诉他要到哪里来领取他的惊喜。 当我站定,仔仔细细地打量那气派又庄重的大门,心生敬畏。 我想象着余柏言从这里进进出出的样子,他应该是快乐的、意气风发的,辛苦复读的那一年,终究是没有白费的。 日头晒着我,晒得我鼻尖渗了汗。 我终于发了信息给余柏言,告诉他到学校正门领取我送他的“惊吓”。 在发送这段信息时,我反复编辑,最后还是把“惊喜”改为了“惊吓”,因为我始终不确定我的出现对于余柏言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糟糕透顶的倒霉事。 发完信息,我不确定余柏言什么时候能看见,于是就靠边等着。 进进出出的学生,我假装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假装自己也是名校的大学生,假装自己真的也在这里学习和生活。 我耐心地等待着,甚至想好,就算等不到也没关系,因为我原本就没抱什么期待——我总是这样给自己洗脑,只要我没有期待,一切就都还能继续下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余柏言很快就出现了。 他匆匆赶来,跑得呼哧带喘,背着黑色的双肩书包,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手里还拿着一件牛仔衬衫。 他朝着我跑来的时候带着笑意,站在我面前时十分自然地抬手拨弄了一下我有点长了还没剪的头发。 他说:“我就知道你来了。” 他像从没和我分开过一样,像对待一个老熟人——没有微妙关系的老熟人。 他笑盈盈的,神采飞扬,我无法形容他当时给我的感觉。 我说:“惊吓了吗?” “臭小子。” 他不再叫我“小兔崽子”,对于这个新的称呼我也不是很喜欢,我想要更亲昵一些的。 他抬手搂住我,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带着我往学校里面走:“走,带你吃饭去。” 当时已经是傍晚,他发现了我的饥肠辘辘。 我紧张兮兮地走在他身边,再一次和他紧贴在一起,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太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了,尽管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两个关系不错的男生久别重逢,可我很清楚,并不一样。 我渴望余柏言的触碰,他碰我一下,我心里的火山就要爆发了。 我们走在人大的校园里,余柏言给我介绍我们路过的一切。 可我对这些并不十分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他。 我问他:“你住哪里呢?” 他一愣,随即笑了说:“我宿舍离这边挺远的,吃完饭可以带你去看看。” “我能住吗?”我厚着脸皮问。 余柏言望向我,对视的时候,我对他说:“晚上我想和你睡。” 第41章 那天晚上,我确实睡在了余柏言身边。 余柏言带我去了他宿舍,但并没有过多停留。 他告诉我,宿舍不可以带外人进去住,我不喜欢“外人”这个称呼,但也不得不承认,我不属于这里。 他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快捷酒店,说如果我晚上不敢自己睡,他可以过去陪我。 “好。”我答应得痛快。 余柏言低头笑的时候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之后,我们继续在他学校逛,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来找他,也没问我任何其他的事情。 他只是一直在向我介绍这所学校,还有他上课的教室、学习的图书馆…… 余柏言像是在一点一点帮我把这一年里我未曾看到的世界拼凑起来给我看,这种感觉还是挺好的。 到了晚上,天黑之后,他问我:“要不要去喝点酒?” 我想起之前我们也一起喝过酒,在路边摊,喝冰凉的扎啤。 我以为他带我去的也还是那种地方,却没料到,我又跟着他经历了一个“人生第一次”。 我第一次去了酒吧,还是个gay吧。 那个时候的我对酒吧完全没有概念,更不知道还有“gay吧”这种东西。 我只是跟着他,不问究竟要去哪儿,任由他带着我走。 进门前,余柏言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我,笑着问:“准备好了吗?” 我以为他问我是否准备好跟他不醉不归,于是点了点头。 当那扇门被他拉开,震天响的音乐让我为之一愣。 我十分滑稽地问了一句:“KTV?” 余柏言大笑,指了指牌匾,这时候我才看到上面写的是酒吧。 酒吧的名字我不认识,几个字母组成的单词,可我搜肠刮肚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后来余柏言告诉我那不是英文,是法文。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着余柏言走了进去。 踏进那家酒吧的时候,余柏言回手牵住了我:“跟好了。” 那一刻,我低头盯着被他拉住的手,觉得这一趟值了。 踩着音乐的节奏,我们很快溶进了灯红酒绿中。 音乐声太响了,震耳欲聋,我听不见余柏言和我说话。 晃眼的光线让我也看不清周围的人,只能紧盯着余柏言。 他带我去一个很高的台子那里,有人围坐在边缘,里面是个年轻男人手里挥舞着什么。 不看电视也不小说的我,根本不知道那叫调酒师,不知道我们来到的地方叫吧台。 看吧,那时候的我就是这么没见识,什么都不懂。 原来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骨子里还是那个乡下笨小子。 余柏言拿来酒单,问我喝什么。 看着那些我看不懂的名字,想象着名字背后那杯酒真实的样子,最后我摇头说:“不知道,你给我点吧。” 我目光又扫到价格,倒吸了一口气。 余柏言很利落地点了酒,熟练到我怀疑他每天都来这种地方。 我看着他,觉得很不真实,这一刻的他是我不认识的他。 他大概发现了我的局促和不解,凑到我耳边说:“我在这里打过工。” 来这里打工?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但这种环境实在不适合聊天,只能暂时点头表示知道了。 酒很快就来了,服务生似乎真的认识余柏言。 那个纤瘦的男生歪着头看我,然后问余柏言:“小男友?”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 余柏言笑:“我弟。” 我看向他,有些不高兴。 我的不高兴具体表现在一口气喝光了昂贵的鸡尾酒,然后疑惑饮料一样的东西凭什么卖得那么贵。 余柏言不知道我在赌气,赶紧告诉我这酒不能这么喝。 我不管他,不理他,扭头看周围。 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里全部都是男人。 当时我想问为什么,可很快开始觉得头晕,舌头发麻,再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宾馆的床上,身上只穿着n裤,隔壁那张床睡着余柏言。 第42章 我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甚至睁眼后,用了好半天才让我的大脑重新开机。 我有些恍惚,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光着身子躺在这里。 很显然,我的衣服是余柏言脱掉的。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有那么一瞬间欣喜若狂,可很快我发现,睡在隔壁床的余柏言衣衫完好。房间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他没盖被子,似乎有点冷了,蜷缩着。 我裹着被看他,几秒钟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当然了,在面对余柏言的时候,我从来都很大胆。从我十六岁第一次强迫他和我接吻开始,我就注定不是什么矜持的。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地上,冰凉冰凉的。 两步而已,我来到了余柏言床边,想都没想就上去躺在了他的身旁。 空调的风太冷了,没穿衣服的我实在受不了。伸长手扯过他身后的被子,盖住了我们俩。 经我这么一折腾,余柏言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 已经凑上前去吻住了他。 我像条蛇,使劲儿往他身上缠。 余柏言试图推开我,可我死死地抱住他,对他说:“冷。” 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我怀疑他晚上没盖被子着凉了。 声音沙哑的余柏言让我觉得更加性感了,我把他抱得也更紧了。 一开始,他不回应,但也不再推拒,我知道,他压根儿也不是什么有定力的人。 这个吻大概是这么久以来我们最缠绵的一个吻,在宾馆的单人床上,在同一张被子下面。 我的手在他身上作乱,因为贴得紧,余柏言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再清楚不过。 他在克制,但这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我拉住他的手,迫使他抚摸我,我对他说:“别装了。” 我是了解他的﹣﹣至少在那一刻。 他和我一样渴望发生些什么,那一刻无关于对象是谁,只是被撩起了欲望。 男人嘛,我们彼此了解的。 在我跟余柏言这场游戏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里,我始终不是很在意他把我当成了谁。 卓凡也好,卓越也罢,都无所谓。 那个时候我沉浸在游戏本身带来的快感中,压根儿没想那么多。 甚至于,我总是觉得他要是把我当成我哥的替身, 那这场游戏会更好玩。 可后来我不这么想了。 在跟余柏言日复一日的交往中,我开始对这个人有了独占欲,尤其当我哥自以为是的开始给我“上课”。 他越是阻拦我,我就越是想往前冲。 我想冲到他前面,抢在他前面和余柏言发生关系。而当我和余柏言身体相贴的这一刻,在他的手终于不再需要我强迫也开始不受控地抚摸我时,我人生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向他确认:“你知道谁在和你上床吗?” 那会儿,余柏言已经被我钓上了钩,他那里鼓鼓囊囊的,感觉牛仔裤都快包不住那团火。 我躺在他身下,在他准备俯身吻我脖子的时候,双手抵住了他。 “你知道谁在和你上床吧?”我说,“不是卓越。”余柏言皱了下眉,“啧”了一声,随后倾身凑到了我耳边:“别扫兴。” 他呼出的热气让我着了火,笨拙地解开了他牛仔裤的腰带。 我说:“我是卓凡。” “我知道。”余柏言的手已经伸进了我身上仅剩的一条内裤里,“只有你干得出来这种事。” 我不明所以,向他求证:“只有我会勾引你?” “只有我这么骚?” “只有我会给你口交吗?” 余柏言一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鱼一样 滑到他胯下,拉下他的裤子,准备含上去。 余柏言却一把按住了我:“不行。” 他说:“脏。” 我什么时候嫌过他脏,别说这会儿了,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可余柏言还是拉我起来,拽着我进了浴室。 快捷宾馆的浴室也简陋。 后来的那些年里,我们俩条件都好了很多,也再没住过这样的小破宾馆,我们在五星级酒店的浴缸里做爱,在三十几层的落地窗旁接吻。 可仔细想想,最值得我回味的还是十八岁这年在又旧又小的宾馆里做的这一场。 我们在狭窄的浴室,挤在一个花洒下。 我们拥抱,亲吻,爱抚彼此。 在我给他口交之前,他先单膝跪在了我双腿之间。当我射在余柏言嘴里,那一瞬间我想的是:卓越也体会过这种快感吗?一定没有吧。 第43章 湿漉漉的我被裹在浴巾里,哈巴狗一样看着余柏言。 他给我擦头发,可我根本等不及,吃了春药一样往他身上缠。 余柏言说:“你都爽过一次了,怎么还这么急?”“我想让你爽。” 我们一起站在宾馆洗手间的镜子前,热气腾腾的洗手间,让我有些呼吸不畅。 我扯过他手里的毛巾丢到一边,顺势也丢掉了自己身上的浴巾。 余柏言被我拉着往外走,我走太快,毫无准备的他被我拉了个踉跄。 我先是躺在床上,摆了个大字型,紧接着觉得不对,又翻身趴着,撅起了屁股。 我回头看他,邀请他,他站在床边打量我,呼吸急促,下体挺立。 我说:“怎么做?是这样吗?” 余柏言盯着我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 “欲望”这个飘缈的词在那一刻变得具象起来。 他抬手狠狠地在我屁股拍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余柏言说:“你跟学的?” 我能跟谁学呢 我说:“来之前模拟过很多次了。” 我告诉他:“有时候,我也是个好学生。” 余柏言笑了笑:“没正行” 我也笑:“有正行就不是我了” 对,有正行的是卓越,即便他有时候显得有些虚伪。 我催促余柏言“快点吧,我要流水了。” “少胡说八道,你哪儿来的水。” 我趴在那里看他笑,口不择言,但很显然对他很受用。 余柏言从床头柜的塑料架子上拿了盒安全套,我问:“拿这东西干什么?”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是不小心听到爸妈聊天说在哥的口袋里发现了打开过的安全套,后来我自己也偷偷买过一盒,价格不便宜,我做贼似的藏着,然后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打开一个,套在手指上,想象着余柏言使用它。 我可真够下流的。 “怕你疼。”余柏言这样回答我。 来之前我做过功课的,该懂的其实我都懂,可在余柏言面前我要装出一副对这些一无所知的纯情样,我要让他玩得尽兴。 我说:“会很疼吗?” 我知道会很疼,也有丁点害怕,可更多的是期待。 像我这样的人,越是疼就越是快活。 他拆开套子,转过来当着我的面套上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上的毛孔都仿佛 他低头说:“会疼。” 说完又抬眼看了看我:“要打退堂鼓了吗?” 我做作地抱着枕头冲他笑说:“你会让我舒服的” 他的笑有些变了味道,倾身过来时咬了我的嘴唇。 那一刻的余柏言让我觉有些陌生,不再是平日里任我瞎折腾的人,他身以乎出现了一丝野兽的气息,我莫名打起怵来。 后悔已经来不及,逃跑也来不及。 当然,我也不可能后悔,这一天是我期待已久的,我只会兴奋的迎接。 原本我还三番五次地猜测余柏言究竟知不知道怎么做,甚至很天真地想过,我要好好学习一下,然后在发生时告诉他该怎么进入我。 然而,人家余柏言比我想得更熟练,熟练到我怀疑在我之前,他曾经侵入过无数具身体。 我说什么“你会让我舒服的”,真是滑稽。 余柏言在和我做爱的时候,一扫往日的样子,像个饿急了的猛兽,压根儿不顾及我的感受。并非第一次这样,后来我们那些年里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他每次都横冲直撞,恨不得把我弄死在床上。 我总是说“得亏是我,这要是娇嫩的卓越,得被你折腾散架了。” 后来我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你对卓越一定不会这么粗鲁,也就是对我,怎么祸害都不心疼的。” 余柏言从不反驳我,他只会在下次做得更凶狠。我常常在做爱时骂他是畜生,但我们第一次做时我对他是百依百顺的,即使疼得已经浑身发抖,但还是任由他凶猛地顶弄。 疼一点不算什么,再疼一点才更好。 我趴着,汗滴下来弄湿了床单,眼泪也蹭到了枕头上。 余柏言在我身后一言不发,我不知道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的心情。 直到我觉得自己快晕死过去了,他才突然温情地亲 吻了一下我的背,然后问我说:“现在后悔吗?” 第44章 我只后悔没早点和他做。 不过这事儿不能怪我,是余柏言始终不给我机会。 在他问我是否后悔和他上床之后,我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些话还是不说出来比较有意思,让他猜,好的坏的都无所谓。 就像我们的关系,也不挑明,就这么暧昧着,什么都做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这样最有意思了。 余柏言大概读懂了我的想法,在我肩上咬了一口,然后继续在我身体里进行烧杀掠夺。 这场情事和我之前幻想的完全不同,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余柏言骨子里其实并不是什么温柔情人,他发起狠来,我是很难招架的。 事实上,在多年以后,我终于惹恼了他,他也终于叫停了这场似是而非的游戏时,我才真正的领略了他有多绝情。 不过,十八岁的我是不懂那些的,我只知道我跟余柏言做了,在此之前,他跟卓越只到接吻那一步。 那天我被余柏言弄得没了半条命,一滩烂泥一样陷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拉开窗帘的时候,刺眼的阳光直直地扎向我的眼睛,我不悦地哼唧了一声,他却恶作剧得逞了一样回头看着我笑。 他在房间里点了支烟。 我问他:“你不是已经戒烟了?” “学习压力大,抽烟解乏。” 我不信,但又没有证据可以反驳他。 我又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当时的余柏言只穿了一条内裤站在窗边,吞云吐雾之间,眯起眼睛看我。 “这算是使用者调研?” 虽然“使用者”这个词儿不那么悦耳,但我也没觉得被冒犯,反倒当做一种情趣。 后来有一次余柏言又提起我们那天的这句对话,他问我为什么没有觉得不开心,他说我应该生气的,因为他的用词对我并不尊重。 我给他的回答是:“我不需要你的尊重啊,你越是不尊重我,我越是舒坦。” 然后他就教训了我。 他告诉我要自尊自爱,在爱别人之前,先爱自己。 这又是我不懂的,又是别人没有教过我的。 可是,我骨子里那种卑贱已经抹不去了,我就是个下流胚子,就是个烂人,我要那自尊自爱干嘛呢? 余柏言好像总想教会我点什么,可我只在他这里学会了更多接吻和做 a的技巧。 我们第一次上床,他对我的评价是:像条死鱼。 他没给我留面子,我也不打算对他客气。 我扯过手边的枕头砸向他,骂他说:“那你是蠢驴!” 余柏言躲开了枕头,倚在窗台边,夹着烟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只知道埋头苦干,一点不考虑我的感受!”我说,“也就是我,换个别人早把你踹床底下了。” 他叼着烟笑,烟灰抖落下来,落在了我心尖上。 我看着他背对着光线笑,看得出了神。 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他说:“也没别人啊。” 在这句“也没别人”中,我跟余柏言默契地成为了彼此的…… 我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定义,炮友还是什么,但总归不是正经八百的恋人。 在北京的几天,我几乎没去别的地方,整日和他窝在宾馆的房间里。 开了荤的两个人恨不得24小时都黏在一起,即便不做,也要贴着。 好端端的夏天,我们却仿佛在冰天雪地相互取暖。 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人提过挑明关系。 尤其是,那几天里,我们总是不经意接收到来自卓越的信息,他或者我,难得的被我的哥哥关心着。 当卓越再一次发信息来问我要不要去找他,我终于直截了当地回复:我在余柏言床上,有点忙。 我故意气他,他再没发信息来。 可我并没有因此觉得心里痛快,回头看向低头看手机的余柏言时,觉得闷闷的。 我戳他的后腰,吻他的后颈,从他背后抱住他,假装不经意看到了他的手机屏幕。 我哥在质问他,为什么拐我上床。 我趴在余柏言的肩上说:“和我做的时候还在和卓越联系,是不是有种3 P的快g?” 余柏言“啧”了一声,把手机丢到一边,回身就按倒了我。 我们在床上打闹,都笑得很大声,却各怀心事,并不畅快。 我们俩那时候都很奇怪,“爱”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都对此避而不谈。 说到底,都害怕被辜负。 于是,我们辜负了最不该辜负的人。 第45章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是我过得最痛快的一个夏天。 从北京回来之后,我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身上有余柏言的味道了。 我开始有了胆子每天找他,给他发很多信息,说很多下流话。 我像是要证明自己跟卓越不同,开始做很多我哥死都不会做的事。 爸妈对我莫名而来的叛逆表示不知所措,他们看着我染成黄色的头发、戴着耳钉的左耳,好几次欲言又止。 但也只是欲言又止,他们到最后也没多问一句为什么或者怎么了。 有时候我想,他们其实应该是关心我的,也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爱,只是我们之间始终有解不开的心结。 他们对我的愧疚多过爱,所以永远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我的存在,小心翼翼又充满了不解和误解,明明是亲生父母,却好像对我一无所知。 不过没关系,我对这个也不是很在意。 那个夏天,我开始觉得我活过来了,不再是卓越的影子,有了自己的颜色。 高考成绩公布的时候,爸妈大跌眼镜,他们没想到我竟然考得还不错。 我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这是高考,我没胆子作弊。” 我爸一愣,和我妈对视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他们大概意识到了我其实是记仇的。 他们问我对于报考有什么想法,我笑着说:“去北京。” 我爸可能从没想过,他的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竟然也是个有目标的人,听我这么一说,他也笑了:“挺好,你也去北京,和你哥还有个照应。” 而我妈说:“对,你哥还能照顾照顾你。”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很可怜,被我骗也就算了,还一直被他们心尖上的我哥欺骗。 但在那时候,我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我哥当初会那么果断地放弃余柏言,又是为什么对我说不要对这种关系太当真。 或许我哥不是真的一点不爱余柏言,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主动回头去找对方。 他肯定是有爱的,只是他的爱要建立在某些基础之上。 卓越这个人,身上背着的包袱太多了,他不敢让别人失望,所以只能让余柏言失望。 后来我们在爱尔兰见面时我提起过这件事,我哥说:“你太高看我了,说白了,我就是自私,就是怂,就是没那么爱罢了。” 这我承认,毕竟后来我出柜,爸妈快气疯了的时候,我哥还道貌岸然地对我说:“你怎么能大过年的这样气爸妈?”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怎么说,我如愿以偿了。 在北京最炎热的盛夏,我只身拖着行李箱,像一年前的余柏言那样,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 我的学校距离余柏言的学校只有十几公里。 我知道,“十几公里”在我们老家那是很远的一段距离了,可在北京,这座繁华的巨型城市,这对我来说已经很近很近。 我去学校报道那天余柏言没来,原本说好了他到车站接我,然后陪我去学校,可他临时有事,只能我自己去敲开新生活的大门。 让我意外的是,傍晚时候,我刚在宿舍铺好床,我哥打来了电话。 他对我说:“在学校吗?一起吃个饭。” 卓越竟然能主动约我吃饭,这对我来说可是一种恩宠。 他来宿舍找我,我装腔作势地把他介绍给我也刚认识的室友。 室友们得知他是清华的学生,都表示佩服。 我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喜欢这样被捧着,因为别人都是星星,唯独他是月亮。 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他本来就优秀。 我跟着他出门,他问我想吃什么,想去哪儿。 我那天突然就想使坏,带着他去了之前余柏言带我去过的酒吧。 那家所有顾客都是男同性恋的gay吧。 第46章 我本意是想恶作剧,因为在我的观念里,我那守规矩的哥哥肯定不会去过那种地方。 别说gay吧了,就连普通的酒吧他都不会去。 好学生,乖乖仔。 然而当我真的带他走进去,事情竟然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了。 我们遇见了余柏言。 我开学的日子,余柏言最应该出现在我的校门口,他应该陪着我开启新的生活。 可是,他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来,却在当天晚上被我发现人在酒吧。 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我哥问我:“不吃饭?直接来喝酒?” 当时我还不知道对于他来说这地方压根儿不新鲜。 我十分得意地对他说:“怕了?” 想必那时候的我在我哥眼里是相当的滑稽。 我想对他做恶作剧,结果我才是那个小丑。 我带着我哥进去,他始终安静地跟在我身边。 时间尚早,但这里已经鱼龙混杂群魔乱舞。 其实我也只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次来的时候,保持清醒的时间加一起都不到半小时。 但既然带着我哥,我就得假装熟门熟路游刃有余,后来回想起来,那会儿的我还真是愚蠢。 我带着他去吧台,倚在那里问他要喝点什么。 事实上,我连自己上次喝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哥盯着我看,他的脸被彩色的灯映得明明暗暗,我只觉得他眼里有笑意。 他连酒单都没看,直接说出了一个名字。 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为了不输阵势,我随口说了句:“一样。” 我哥对我笑,然后转过去看舞池里的人。 这才几点,那些各色的男人已经扭动起了腰肢。 我看着他们,觉得身边的人有些怪。 在我还没想清楚究竟哪里怪的时候,酒已经调好送到了我们手边,我哥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扭头问我:“要去跳舞吗?” 我惊讶地看向他,酒差点洒身上。 他冲我笑,笑得完全不似我往日认识的那个卓越。 我回到这个家八年,跟我哥朝夕相处了五六年,我当然知道他那好学生的面具下其实是伪善的真相,但我能想象到他的只是自私、贪婪、虚伪,却无法料到,我哥会有邪恶的、放荡的笑。 他甩给我一个笑容,然后混进了舞池里。 看着如鱼得水的他,我终于明白,无论在哪个方面,我都落后于我哥太多,也终于明白,那年爸妈无意间发现的安全套,可能真的是我哥的,他真的会用到。 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看着他很快和陌生男人跳起了贴身热舞。 我那个名校的优等生哥哥,在这个夜晚像一条醉酒的蛇。 他是有魅力的,我确信。 看得出了神,心情有些复杂,酒就那么端着,忘了喝。 直到身边又出现一个人,他对我说:“你怎么过来了?” 余柏言的出现让我大为意外,同时也有些愤怒。 他不去学校陪我报道,所谓的有事就是到酒吧来。 我质问他:“这就是你那重要的事?” 也是在这个瞬间,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我猛地望向舞池里已经和那个又高又结实的男人抱在一起的我哥,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我会觉得怪怪的——我哥对这里很熟悉。 也就是说,至少在我来这里前,他已经来过不知道多少次。 是因为余柏言吧? 一定是因为余柏言。 余柏言曾经带他来到这里,而今天,我们三个又在这里碰面了。 余柏言在向我解释什么,我没听清,满脑子都是他和我哥藕断丝连。 我理应不当回事,毕竟这么些年一直都这样。 可是,余柏言原来也见识过我哥不为人知的一面,我那个头脑精明、长相耀眼的哥哥,是不是也像对待那个陌生男人一样对待余柏言? 他们也曾经在舞池里贴身热舞,然后拥抱,然后接吻,然后去开房。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哥也看向我的方向,他自然也看到了余柏言。 但他没有停下和对方搂抱的动作,相反的,和对方更加亲昵了。 我问余柏言:“他这样是不是很性感?” 余柏言在我身边说:“或许吧,但愿他玩得够开心。” 第47章 我第一次见识到我哥的另一面,或许应该说是真实的一面。 但我相信,余柏言已经对此熟悉。 在灯红酒绿中,我看向余柏言,很想知道他看着这样的卓越时究竟在想什么。 后来余柏言告诉我,其实卓越并不一开始就这样的,这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余柏言读大学没多久,已经失去了父亲的他又家逢巨变。 他妈妈在上班途中撞到了人。 这件事对于他们家里人来说无比痛苦,车祸受害者在一年多以后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又伤害了另一个家庭。 被撞的是个老人家,好在当时车速不快,刮倒老人后余柏言的妈妈赶紧停车叫了救护车。 她陪着老人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个遍,老人左手臂骨折,其他并无大碍。 老人家也很通情达理,除了正常的医药费,多一分钱都没要。 但余柏言妈妈过意不去,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老人,说有什么事随时联系她。 余柏言妈妈送老人回家,进屋的时候她想跟老人家里人解释一下,但老人阻止了,后来她才明白老人家为什么不让她多说。 那天还没走多远,余柏言妈妈接到了自称是老人儿子的电话,说他父亲不舒服,让她回去。 那之后,余柏言妈妈前前后后赔了十几万给对方,每次去给钱,老人都在房间里睡觉,钱全都被儿子收走了。 后来有一次老人家偷偷打电话给她让她不要再送钱过来了,说自己什么问题都没有,是儿子儿媳在讹人。 可余柏言妈妈每次接到电话还是准时赶过去送钱,另外还会再买些补品给老人。 她觉得这样自己心里能好受些。 这件事余柏言一开始不知道,知道的时候问题已经很严重——她妈妈已经是重度抑郁症。 家里人对余柏言爸爸的车祸始终没能释怀,她却又撞到了别人,其实她有时候也清楚,老人家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可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在那种情绪里越陷越深,身边又没其他人,要不是考虑到自己还有个儿子在读大学,可能早就自杀了。 得知这件事的余柏言懊悔不已,他带妈妈去看医生,然后又联系了那位老人的儿子,让对方以后再要钱就来找他。 那阵子余柏言除了上课就是打工,在gay吧当服务生每小时赚得比肯德基麦当劳多很多。 他还私下跟酒吧的调酒师学习,后来还能多赚一份钱。 余柏言说起这些的时候,还带着玩笑的口吻说:“我在这儿还挺受欢迎的,有人出价让我跟他出去呢。” 我拿着空了的酒杯听他说话,喝了酒之后的我反应迟钝,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 “你卖身了啊?” 余柏言大笑,因为我们靠得近,他的笑声没有被音乐声淹没。 他使劲儿拨弄我那染成黄色的头发,还捏了捏我的耳钉。 “我就那么没有底线啊?” 我的耳朵被他捏得发烫,咬着酒杯的杯壁傻笑。 笑完,我又看向还在和人热舞的我哥,问余柏言:“这事儿跟卓越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那个要给我钱让我和他开房的人。” 我震惊地看向余柏言。 半晌,我说:“你应该去,占了双重便宜呢。” 余柏言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还挺使劲儿的。 他说:“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打工,我不清楚。那天他来了就给我钱,让我和他走。后来他就经常过来,每次都给我小费,但不再提让我和他走的事。他开始和陌生男人喝酒、勾肩搭背,后来还很亲密地跳舞。” 我看向舞池里的卓越,发现我也根本没有了解过我的亲哥哥。 “慢慢的,他会和刚认识的人当着我的面接吻,偶尔会和别人牵着手出去。” “他们开房去了?” “不知道。”余柏言说,“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是不是害了他。” 我们都看向不远处群魔乱舞的中心,我哥被一个男人从身后抱着,两人笑得暧昧又快活。 我说:“我去叫他回来吧。” “随他去吧。” “你不吃醋吗?” “我喝酒就够了。” 那天余柏言再没有看向卓越,卓越也没再搭理我们俩。 后来过了好几年,我们再聊起当初,我问余柏言:“你看着自己的初恋、白月光慢慢堕落,心里是不是挺不是滋味的?” 余柏言说:“他没有慢慢堕落,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喜欢的生活。” 第48章 很多时候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小时候在乡下的泥巴地里奔跑,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回家还要挨顿揍。 十岁之后,被接到城里,穿干净的衣服过规规矩矩的生活。 后来我开始模仿我哥,想变成他的样子,甚至不惜勾引他喜欢过的人。 一路走过来,我好像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 混混沌沌。 所以,当我看着舞池里笑得陌生的卓越时,再一次觉得,我还是没能比得过他。 那天晚上卓越和那个刚认识的男人一起离开了酒吧,走之前过来和我打了个招呼,说酒钱他付了。 他扫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余柏言,然后像不认识一样,转身被那人拉着出去了。 我跟余柏言目送他出门,说不清什么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这才想起我得跟余柏言要个说法。 “你还没解释呢,”我说,“不接我报道,来酒吧鬼混?” 质问完,我其实有些心虚。 我以什么立场在质问他呢?我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呢? 我想,余柏言完全可以以一句“你管不着吧”来反驳我气势汹汹的质问,但他没有,他笑着拨弄了一下我乱糟糟的黄毛说:“你这头发看着太闹心了。” 他拽着我离开了酒吧,出门的时候把一个小盒子塞到了我手里。 那是一个小怪兽形状的金饰,不大,也没多重,长得很滑稽。 我说:“不会是真金吧?” “不巧,还真是金子的。” 原来那天余柏言去商场的金店取定制的这个小挂坠,打算给我当开学礼物,没想到遇到意外,金店丢了东西,所有人都被扣下协助调查了。 我听着他的解释,看着那个冲我挤眉弄眼的小怪兽,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你送我这个干嘛啊?我一大男人又不戴项链。” “所以没给你配链子,”余柏言说,“挂在书包上或者手机上呗。” 他指了指那个小怪兽:“长得像你。” 我是开心的,这一刻我没有再不知趣地问他有没有送过卓越金子,而是笑骂着回应他:“你长得才眼歪嘴斜呢!” 如今想起来,那会儿可能是我跟余柏言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日子,我不再没事儿找事儿,他也对我事事有回应包容又纵容。 读大学的日子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在余柏言的劝说下,开学没几天就进了理发店,把那长得乱糟糟的黄毛给剪了。 余柏言再看见我笑得不行:“我说让你剪剪,但没说让你剪成圆寸啊。” 我抬手摸自己的头发,有点扎手:“你这人怎么回事?不听你话不行,听你话也不行!” 他笑,然后让我带着他逛逛我们学校。 人一旦离开从前生活的地方,就好像真的走进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和余柏言披着阳光在校园里散步时,总觉得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的世界里没有泥巴味儿的童年,没有不被信任的青春期,也没有始终追赶不上的哥哥,我有的只是自己,一个叫卓凡的大学生。 我们从校门口一路往里走,路过教学楼,路过实验室,路过宿舍楼,路过食堂,路过篮球场,慢慢悠悠地走着,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我们就这样从盛夏走到严冬,从我的大一走到了大四。 四年的时间,我跟余柏言从没断了联系,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我的亲哥哥——对此我很不悦,可他们说:“开学那天来宿舍找你的不是他?” 这让我猛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余柏言的那天,明明他和我哥的长相没有半点相似,可我总觉得他们很相像。 我和他每周开一次房,大部分时候□□,临近考试会在做完后一起熬夜复习。 我们从没提过彼此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往前走着,牵手、拥抱、接吻、做.爱。 我哥再没有出现在我的学校,甚至很少和我联系,只有春节能见一面。 那几年,他放了寒假都不回家,说是忙。 爸妈说他谈恋爱了,除夕打电话的时候,他们问他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来。 我在旁边吃着核桃冷笑,没人注意到。 我大三的时候,我哥出国,他还是那么优秀,全额奖学金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而余柏言,继续在人大读研究生,也继续和我保持着每周至少一次的见面。 当我告诉余柏言我哥恋爱的事情后,他说:“正常,卓越一直很受欢迎。” 我听得出他们有过联系,我问他:“他谈的男人还是女人啊?” 当时余柏言刚从浴室出来,看了一眼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的我。 “他是你哥,怎么好像你们俩不太熟?” “这不是废话吗?”我掀开被子让他进来,“我俩为什么不熟,你心里没数?” 余柏言在我旁边躺下,笑着点了烟:“也是。” 后来我才知道,我哥确实一直和余柏言有联系,甚至在他出国前约过余柏言,目的只有一个。 “我觉得自己有个心结始终没解开。”在爱尔兰,我哥对我说,“所以,即便我们都不是第一次了,我也还是想在离开中国前和他做一次,算是正式做一场告别。” 我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味道变得有些奇怪。 我问他:“其实你还是爱他的吧?” “应该吧,不然怎么在谁身边醒来,都以为那人是他呢。” 第49章 人总是当局者迷。 我一直到和余柏言分开才终于意识到,但凡我们三个人里有一个性子不那么拧巴,这段路都不会这么难走。 可是也正因为我们都没那么健康或者说健全的心理,才让这感情更难以割舍。 我哥那时候去了美国留学,天高路远,还有时差,他跟爸妈的联系也变少了。 除夕夜,没有我哥在,爸妈似乎都没什么过年的热情。 我习惯了这种感觉,对于他们来说,这年是为了我哥才过的。 他们很想他,想到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我在吃饺子,我妈在偷偷抹眼泪。 在家里,在爸妈面前,我演出懂事孝顺的样子,边吃饺子边劝慰我妈,道貌岸然的样子余柏言见了都得笑。 这年夜饭吃得噎得慌,十几分钟吃完我就躲到卧室去跟余柏言打电话。 除夕,他也没回来。 他读研之后就把妈妈接到了北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房子,他们母子二人就在那里过年了。 我打电话的时候,余柏言正陪他妈妈看春晚,我逗他:“在北京看春晚和在老家看春晚是不是感觉挺不一样的?有种自己就在春晚现场的感觉?”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大笑,我听见他妈妈问是谁打电话给他,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卓越的弟弟。” 在那个喜气洋洋的瞬间,我又变为了没有名字的、卓越的弟弟。 心情一下变得很糟,不想大过年的和余柏言吵架,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发信息问我怎么突然挂了电话,我没理他,独自生闷气。 握着手机在那张睡了十年的小床上看着窗外发呆,余光扫到我哥的那张床,想了想,起身走过去,躺在了上面。 那是我第一次睡我哥的床,和我的那张没什么两样,但靠窗,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除夕的月亮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 我盯着外面看,过了会儿轰隆隆地开始放烟花,我在那震耳欲聋的声音里,竟然睡着了。 除夕之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跟余柏言亲热缠绵,正到激情时,他却突然看见了走过来的我哥,瞬间翻脸把我推开,迫不及待地去拥抱他的白月光,至于我,那个赝品,破抹布一样被丢弃在地上,冰凉的地板,明明是梦,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寒意。 那个梦纠缠了我很多年,我后来当笑话讲给余柏言,其实是故意想看他的反应。 我希望他反驳我,希望他告诉我绝对不会因为卓越抛弃我。 可他只是说:“哪有那么多的白月光。”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真实的想法,可那一瞬间,我望着他的时候,很想说:可你就是我的白月光。 我没说,丢人。 虽然我这辈子已经没少在余柏言面前丢人了,但最后这一道防线,我要坚决守住。 那时候,我25岁,也费劲地读了研究生,论文写得一塌糊涂,和余柏言开房的时候,做完爱还得让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申请国外学校读博的他给我看论文。 我看着余柏言皱着眉头给我改论文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 不是笑他,而是笑我自己。 我不是爱学习的人,也没那么上进,这么些年,我最快活的就两个时刻:小时候在泥巴地里乱跑时,还有和他做.爱时。 我就是这么一个混不吝,却因为他死命地学习。 因为想离他近一点,所以拼了命地让我这笨拙的脑子转起来。 谁能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连重点高中都考不上的笨小子,如今也能在北京混了个硕士文凭呢? 我问余柏言:“到底去哪儿读博你想好了吗?” 他头都没回,一边改我的论文一边回答说:“美国。” 美国。 美国啊。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我读研,加上平时做点兼职,手头宽裕了。 余柏言已经工作,工资也很可观。 我们早就不需要在一百块一晚上的快捷宾馆做.爱了,可是在这个四星级的酒店房间里,我总觉得看到的天还没快捷宾馆的宽广。 大概是见我沉默,他回头看我。 我装作没事人,对他说:“待会儿我想吃涮串,就你公司附近的那家。” “行。”他又转回去,继续给我改论文,“你先睡一觉,醒了咱们就过去。” 我答应着,可迟迟睡不着。 余柏言打算去美国。 而卓越,一直在那里。 第50章 后来我想,我心态开始崩了可能就是从得知余柏言要去美国开始的。 在北京读书那几年,我跟余柏言的关系始终都很稳定,即便两人都没有正式聊过这段关系,可这样模模糊糊地往前走,我也并没觉得不妥。 因为我很清楚,我这辈子大概率就是要跟他这么耗着了,而余柏言呢,他跟卓越不一样,他虽然也不敢让他妈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至少他绝对不会为了维护自己在家人心中的形象去做什么违背意愿和道德的事。 我甚至幻想,一直到四五十岁、七八十岁,我跟余柏言还是保持着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当我们老了,做.爱都做不动了,却还被拴在一起。 我真是想得美。 日子过得太平静,我都忘了最初自己是怎么跟他走到一块儿的。 还不是因为我哥。 余柏言这个人,心思重,很多话他从不说出口。 他也只是看似绝情而已,当年高三复读,卓越放下身段主动去找他,他拒绝得如此果断,可实际上,心里还是惦记着人家,不然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他偏偏要去美国读博呢? 我是失望的,但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不是余柏言可笑,是我自己可笑。 我竟然真的觉得余柏言已经不在乎卓越,甚至开始真的对我有感情。 有个屁的感情。 床上的感情罢了。 那天之后,我开始对余柏言冷漠。 我们一起去他公司附近吃了涮串,吃饭时他一直跟我说我论文的问题,我嗯嗯地应着,不抬头看他。 我们原本应该在酒店过夜,可吃完我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自己打车回了宿舍。 之后连续三个星期我都没见他,理由都是忙着改论文。 余柏言来学校找我,我明明就在宿舍,也不接电话。 其实我想他想到失眠,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却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就是他跟卓越在美国重逢的画面。 到了美国,他身边的人就会从我变成卓越,每个星期和他做.爱做到大汗淋漓的人怕是也会变成了卓越。 卓越在床上什么样? 黑漆漆的夜里,我睁着眼看屋顶。 比我s?比我会叫吗? 我想起以前做.爱时,余柏言总说我叫.床都不会,我把这当做是他的嘲讽,死命地咬他肩膀,报复他。 他肩膀上现在还有个疤,那是某次我咬得痕了,血流了不少,把我自己都吓着了。 余柏言笑我是吸血鬼,我说:“我要是吸血鬼,第一个吸干你的血。” 这些都是我们的往事,可等到他去了美国,这些往事就真的成了往事,永远不会再被他想起。 只是不知道,往后他跟卓越做. 爱的时候,卓越问他肩膀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他会不会如实告诉对方,是你卓越的亲弟弟给我咬伤的。 这么一想,那画面其实也挺痛快的。 那段时间我沉浸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里出不来,论文弄得一塌糊涂,导师质问我是不是打算延毕。 延毕就延毕吧,他妈的。 我当时想:余柏言都他妈要去美国找卓越了,我还跟这儿演什么三好学生呢? 这么熬了快一个月,我总算还是见了余柏言一面。 大雨天他来学校找我,手里用塑料袋盛着水,水里游着两条小金鱼。 我走出图书馆就看见了撑着伞站在那里的他,本想装作没看到,可脚跟脑子不同频,还是走向了他。 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像我们昨天才刚见过一样。 我问他:“哪儿来的金鱼?拿这玩意来这儿,给我炖鱼汤?” 余柏言笑:“别闹,这点小鱼炖了不够你塞牙缝的。” 他说那是给我的礼物,来的路上看见了,觉得挺可爱的,就买来让我养。 我接过金鱼,心说老子就他妈是你养的鱼。 后来这两条鱼我真的养了很长时间,精心照顾,直到余柏言出国。 说来也怪,它俩一直活得挺好,可在余柏言出发前往旧金山那天,一起都死了。 第51章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余柏言乘火车前往北京求学,而我笨拙的、悄无声息的跟在他的身后。 那一路上我都看着他的背影,沉浸在自己勾画的美好愿景中。 过了快十年,我还是没什么长进。 余柏言去旧金山那天,我告诉他我学校有事,不能去送他。 他提着行李箱到我学校来找我,说是好久见不到,至少告个别。 我穿着被汗快浸透了的T恤,怀里抱着篮球。 他问我:“就是为了打篮球,所以不能去送我?” 我点头:“难得我想运动一下。” 余柏言盯着我看,欲言又止。 他走了不少的路来到体育馆,出于对一个即将前往异国他乡求学的友人的尊重,我抱着篮球又把他送到了校门口。 余柏言对我说:“你小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说:“是啊是啊,美国的学校我肯定是读不了的。” 他使劲儿扒拉我的头发,弄了他一手的汗。 我笑:“不怕脏啊。”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湿巾擦擦手,低头的时候说:“你哪儿我都碰过,脏个屁。” 我笑得不行,笑得心脏都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聊下去,我一准儿要露馅。 招手拦了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快走吧,误了飞机可是大事。” 我估摸着,余柏言应该心如箭矢,已经扎在了美国。 虽然卓越不在旧金山,但往后两人在同一个国家,想见面还不容易么。 我看着余柏言的眼睛,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说点祝福的话,以示我的大度。 出租车停在路边,余柏言说:“我一穷学生,你让我打车去机场?” “去吧,我给你报销。”我说,“就当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 我走过去,打开出租车的后备箱,直接帮他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上车前,余柏言问我:“再没别的想说了?” 我挥手,笑着跟他道别。 余柏言愤愤地瞥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指着我的鼻子又想说什么。 “哦对了。”我说,“到美国好好学习,别给咱中国人丢脸。” 余柏言彻底放弃了和我掰扯,原本要指着我鼻尖的手指,这回戳到了我心脏的位置。 他说:“你他妈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还是笑,一直都在笑。 最后,余柏言上车前还是过来抱了我一下,我们中间隔着个篮球,拥抱的姿势有些怪异。 余柏言说:“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你才到我下巴那儿,现在咱俩都差不多高了。” “我早就和你差不多高了。”我说,“我早就长大了。” 余柏言的笑声就在我耳边,他放开我的时候,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耳朵尖。 快十年。 算起来我跟余柏言不清不楚地纠缠了快十年,我们有过无数次亲密的接触,可那天的那个拥抱让我始终无法忘怀。 其实,如果那天他多说一句或者我多问一句,也不至于两人都别扭那么久。 可我不是坦率的人,余柏言也有他的心结,我们就这么揣着各自的心思,一个前往远方,一个停留在原地。 我看着载着他的出租车快速驶远,很快就淹没在了北京城繁华的大街上。 车来车往,再看不到那辆开往机场的车,而我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抱着那碍事的篮球,望着前方,仿佛在对我的青春做一场满是遗憾的告别仪式。 那天我真的觉得那一刻就是我跟余柏言的永别了,我已经把他偷过来太久,可偷来的人,总归不会永远属于我。 他要去找卓越了,被留在这里的我在这一次必然要失去他了。 我站到腿发酸,再回身往学校走的时候,阳光晃了我的眼睛,我终于还是为了余柏言掉了眼泪。 原来我是真的爱他的。 第52章 我哥说:“我们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殊不知,每个人都有问题。” 在爱尔兰的偶遇,我跟我哥总算敞开心扉聊起了过往,以及关于余柏言的一切。 在这场对话中我才意识到,其实我真的远没有我哥了解余柏言。 从我第一次遇见余柏言的时候,我就是个自卑的、没有安全感的家伙,我对爱极其不信任,也总觉得在任何关系里我都是那个最可怜的受害者。 这是我的劣根性,我太自以为是了。 而余柏言,他也曾经度过了和我类似的人生。 最初的时候,余柏言是大胆的、纯粹的,是个性张扬不怕爱的,只是那样的他只给了我哥。 在我还没认识余柏言的时候,他人生初次的爱情给了这个叫卓越的人。 他们俩在黑漆漆的操场,趁着没人注意牵一下手都能快乐好久。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感觉,因为我没有真实地体验过。 我问我哥:“当时他特幸福吧?” 我敢保证,那个时候的余柏言远比后来要幸福。 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有失去,他拥有着完美的青春里该拥有的一切。 卓越说:“大概吧。” 可越是炙热地爱过,就越是脆弱。 余柏言全心全意去爱过一个人,到头来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权衡就能放弃他。 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 爱得彻底的一个人,心被挖空之后,即便后面再被填平,也不敢轻易再奉上全部了。 更何况是面对我这样一个人。 我啊,小人一个,有时候我越想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余柏言。 要是当年余柏言遇见的第二个人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个性子不那么拧巴,可以坦言爱他的人,他都不会那么煎熬。 我总说我哥自私,可说到底,我跟他没什么两样。 我只看到自己的难处,却没发现余柏言也害怕受伤。 愚笨。 迟钝。 追悔莫及。 我跟我哥轻轻碰杯,以咖啡代酒,相互嘲笑又相互抱怨,然后对彼此释然。 他介怀我曾彻底破坏了他跟余柏言复合的可能,我嫉恨他曾被余柏言那么纯粹地爱过。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在爱尔兰的雨里,我们都心知肚明,一切都回不去了。 余柏言去了美国,我顺利毕业,留在北京工作。 我上班的那栋写字楼距离他之前短暂工作过的地方很近,偶尔下了班我会一个人溜达到那附近,自己吃一顿铜锅涮串。 余柏言有一阵子没和我联系了,我猜他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北京下雨了。 北京下雪了。 北京雾霾严重,公司让居家办公。 北京一直在变化着,北京也没太大的变化。 日复一日,我身边没了余柏言,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像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使小性子了。 原来,余柏言真的一直在纵容我。 我偶尔会去看看余柏言的妈妈,他去美国之后,他妈妈一个人在北京生活。 这几年她的状况好了不少,每次我去,她也不再叫我“卓越的弟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那里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余柏言去美国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他妈妈一起过的。 那天晚上,我们俩一起包饺子,我其实什么都不会,她看着我笨手笨脚地包出个四不像,笑得不行,说我跟余柏言特像。 临近零点,余柏言掐着时间和他妈妈视频,说新年快乐。 我让阿姨不要告诉余柏言我也在,他们通话的时候,我跑出去抽烟了。 得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没找我,我也没找他。 我以为是因为他跟卓越和好了,又或者他在美国有了新的“游戏对象”。 可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都在赌气,他气我当初没送他去机场,我气他为什么偏偏要去美国。 这世上大多数彼此错过的人都是这样,最后的下场就是抱着遗憾走到最后。 我以为我跟余柏言也就是这样了,直到某个深夜,我接到余柏言的电话,他在那边长长地叹息,然后对我说:“小兔崽子,你他妈是真的不准备找我?” 第53章 余柏言隔山隔海洋打来的电话,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以为自己连续加班熬夜,熬得我产生幻觉了。 电话那边,余柏言咒骂着,我在这边嘀咕了一句:“操,上班上疯了。” 我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盯着来电号码看。 余柏言那边重归安静,直到我问:“余柏言,还在吗?” 三秒钟,只有三秒钟的工夫,余柏言开口对我说:“下个月我回国,你还在北京?” 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表情和语气应对,在那一瞬间我是很开心的,甚至差一点就喜极而泣了。 余柏言没抛弃我,没结束我们这场剧情拧巴的游戏。 然而就在我即将脱口而出“不然我能去哪呢”时,突然意识到,他竟然因为要回来了才和我联系,也就是说,如果他一直留在美国,未必会打这通电话给我。 我被自己的揣测搞得心烦意乱,又不想质问他,那显得我太把他、把这段关系当回事了。 就像小时候,我刚被接回城里的家,我煞有介事地走进去,以为那真是我的家真是我的爸妈和哥哥,可相处下来却发现,在最初这个家不属于我,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它也未曾真正属于我。 想要不被伤害,那就要先一步不把一切当真。 我迅速整理好情绪,对余柏言说:“回来需要地陪吗?陪吃陪睡的那种。” 我用最不正经的语气说着这番话,说完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余柏言给我的回应是:“少放屁。” 他从来不是爱说脏话的人,我估摸着,他所有的脏话都只说给我一个人听了,主要是除了我也没别人那么能气他。 就这样,我跟余柏言算是重新联系上了。 如他所说,半个月后他回国了,重新落地首都国际机场,这一次我亲自去接他。 我提前好久就到了机场,这又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的《小王子》里面的那句话——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 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是余柏言驯服的那只小狐狸。 我早早地等在出口,没有手捧鲜花,也尽量让自己收起眼睛里的期待。 我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所有寻常接站的人一样,没有满心欢喜,没有爱。 我不想被余柏言看透,不想表现得那么廉价。 尽管在他心里,或许已经没人比我更廉价。 时隔一年,我希望余柏言再见我时能对我刮目相看。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可我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又开始害怕他出来得太早。 在余柏言的事情上,我永远都是个矛盾的笨蛋。 终于,我见到了他,他穿着深色的风衣,拖着行李箱,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出来,周围那么多人,我却只看得到他。 一年没见,一年没有联系,他变了样。 余柏言大学毕业那年做了近视眼手术,后来几乎再没戴过眼镜,可是这次回来,他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的近视镜,看起来更有衣冠禽兽的感觉了。 我盯着他,站在人群里,没有吭声,等待着被他发现。 果然,他出来后就四下寻找,很快看见躲在人堆里的我。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我也没那么不起眼。 余柏言冲我笑了一下,加快脚步,朝着我走来。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我却觉得他好像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走完。 我没有去迎接他,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走向我。 他一开始还很沉着,但愈发靠近我的时候,步履也逐渐匆忙起来。 他的笑意我尽收眼底,也忍不住对他笑。 当他终于穿越人群来到我身边,我刚要开口说“接机要付钱”,人就已经被他抱住了。 余柏言和我拥抱,特别用力,像是恨不得把我勒死在他怀里。 他贴着我的耳朵对我说:“卓凡,你小子还知道来见我。” 第54章 余柏言这人有时候就喜欢恶人先告状。 我说:“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打官司,让法官评评理?” 余柏言笑得爽朗,放开了我。 明明只是一年没见,可他站在我面前变得有些陌生了。 美国的一年,似乎比北京的七八年都长。 我努力嗅他身上的气味,想知道他用了什么香水,我仔细观察他的衣领和脖颈,想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那上面留下了新鲜的痕迹。 余柏言说:“你怎么还有黑眼圈了?” 我实在不想告诉他其实不只黑眼圈,今天来接他之前,我已经胡子拉碴好几天。 这些日子公司有个大项目,我被临时抓壮丁,整夜整夜地熬着,为了今天请假来接机,把一周的工作量都挤压在三天完成了。 这些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余柏言的。 我没那么在乎他。 我说:“最近风月场所去多了,玩得有点大。” 余柏言嗤笑一声,问我今晚怎么安置他。 “你不回家?” “我妈报了个旅行团,去云南了。”余柏言说,“你总不能让我回来第一天就自己睡吧?” “怎么着?在美国夜夜笙歌,回来孤枕难眠了?” 我们斗着嘴,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 我让余柏言自己订酒店,爱住哪住哪,可他说:“你住哪儿?” 我突然想起,余柏言还没去过我租的房子。 我们坐上了出租车,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余柏言得逞了一样看着我笑,我们坐在后排,两人的长腿相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搭在了我的大腿上。 他没有乱动,只是那么搭着。 我扭头看着窗外,觉得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从机场到我家,一个多小时。 下车的时候余柏言说:“当初我走的时候,你说给我报销打车去机场的钱,结果到现在钱也没给我。” “你都美国留学的人了,还差这点钱?” 我故意的,这笔钱我是永远都不会给他了。 我们之间,总归得有点亏欠,在以后万一真的要断了关系,我还能找机会和他见一面。 我带着余柏言往小区里面走,他跟在我身后:“这地儿我看着有点眼熟啊。” 能不眼熟么,当初他在这里住过一年呢。 那时候余柏言研究生刚毕业,找了份工作,自然也得租房。 联系中介租了个公寓,三室一厅,跟两个陌生人合租。 我们很少会到他的公寓□□,隔音不好,放不开,所以,我到他公寓来的次数也不多,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约在酒店。 我突然想起,我们俩当初开玩笑说要睡遍北京大大小小的酒店,还开玩笑说双十一囤货的安全套跟润滑油够我们用十年。 但我们后来还是习惯常去同一家酒店,囤货的那些安全套和润滑油都快过期了还没用多少。 都怪他非要去什么美国。 余柏言走后,我也在这个小区租的房子,不过不是公寓,找了个一居室,自己住。 我带着他回家,刷卡进电梯,看着不断上升的数字,心情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我开始想,等会进家门,应该先做什么? 帮他找拖鞋,让他沙发坐一会儿,再给他泡杯茶? 基本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吧? 可是,我跟余柏言之间,真的已经生疏成这样了吗?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稀里糊涂就到了家门口。 门一打开,我刚回头要对他说拖鞋在鞋柜里,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被他抵在墙上吻住了。 这人,比我下流。 我之前所有的顾虑都被他的动作打消,果然,虽然一年没见,我们还记得如何让对方开心。 他反手关上了门,我们拥抱、亲吻,脱掉了彼此的衣服。 他问我卧室在哪儿,我说:“卧室个屁,直接去浴室。” 水淋下来,没来及脱掉的内k被打湿,余柏言摸着我说:“迫不及待了?” “放屁。”我按着他的头迫使他蹲下,他像过去那样亲吻我。 我仰头,闭着眼,呼吸逐渐急促。 这一刻,我才真的感觉他又回来了。 第55章 时隔一年,好像什么都变了,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我和余柏言做.爱的时候,好像过去这一年的空白根本不存在。 我们依旧是最熟悉彼此身体和喜好的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应该如何在床上取悦他。 应该没有吧。 如果在美国的这段时间,他有跟卓越上过床,那也一定是他使出浑身解数去取悦卓越,卓越是不会像我这样百般伺候他的。 甚至卓越都不会给他□□。 只有我,贱皮子,他喜欢什么,我就给什么。 我们大汗淋漓地做了一场,一整年没做过,我觉得特别疼。 但再疼我也忍住了,还叫得特别欢。 我让自己看起来无比放浪,以此来掩饰我内心的难过和不安。 余柏言也和以前一样,对我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结束的时候,床单都湿透了。 我们没急着去洗澡,两人倚在床上一起抽烟。 其实我很想问问余柏言这一年在美国过得怎么样,每天都在做什么,每天都在见什么人。 我也很想好好打量他一下,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新变化。 可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问,甚至没拿正眼看看他。 我不敢。 很多时候,很多人,之所以会误解会错过,说到底都是太胆小,太怕受伤害。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我是会被伤害的那个,所以总是装出一副对这段关系、对余柏言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实际上,余柏言也和我一样,只是,他有那么几次差一点就能鼓起勇气和我坦白一切,却在和我对视时,被我那满不在乎的眼神给劝退了。 都是因缘际会,都是命。 不过当时我以为余柏言就这样回来了,可他说:“下个星期我就得回去。” 我这才恍然大悟,对啊,人家在国外读博,哪能一年就回国。 他不仅不会一年就回来,甚至有可能从此就留在美国了。 我大笑,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他:“你他妈该不会回来一趟就是为了干我吧?” 天知道我多希望他说是。 他可以对着我说尽下流话,我都爱听。 然而,余柏言当时给我的回答却是:“当然不是,你想得美。” 我确实想得美。 那一瞬间,我红了眼睛,假装被烟呛到,疯狂咳嗽,咳得脸通红。 那会儿我真难过,其实心里明白,他当然不会是为了见我回来的,可还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幻想着。 那之后我下定决心再不问这种蠢问题了。 可后来,我们彻底分开又重归于好之后,余柏言终于承认说:“那年我突然从美国回来,就是为了看看你。” 他在美国读书,穷学生,学习任务又重,熬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在这边和他较劲,他在那边也跟我别扭着。 他一直等我联系他,而我总觉得他已经离开我。 就这样,都沉默着,各自煎熬着。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他一走,肯定立马有了新欢,恨不得当即回来捉.奸。 可他没钱。 他一边忙着学业一边打工,攒够了往返的费用,立刻订了机票。 这些,在当时的余柏言看来,是不能告诉我的。 他一旦说了,我会嘲讽他,会踩着他的心跳舞。 在那个时候我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我总以为自己的行为都是一场自我保护,可实际上,我也在伤害着余柏言。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余柏言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 一个放荡的臭小子,心从没在他那里停留过。 余柏言那次回来,我们度过了酣畅淋漓的一个星期。 白天我去上班,他忙他的事——我以为他真的出去办事,实际上只是窝在我家对着电脑眉头紧锁地做课题。 晚上我下了班他会在公司楼下等我,我们吃喝玩乐,然后在深夜回家做.爱。 我倒计时着余柏言回美国的时间,倒计时的单位不是“几天”,不是“几小时”,而是“几分钟”。 我珍惜着和他相处的每一分钟。 在很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也和我一样。 只是我们在当时,并未了解彼此的心。 原来,这就是“所爱隔山海”,这山和海,都是我们自己筑就的。 第56章 虽说余柏言那次回来只停留了一个星期,但我们的关系却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改善。 有时候我想,要不是当初他退了一步,回来找了我一趟,我们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彻底断开了。 可我同时也会想,会不会在那会儿就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上天没有给我们选择多线人生的机会,我们也从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最优解。 总之,他回去的那天我去机场送他,两个人都没有多言。 我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安检,他隔着攒动的人头和我挥手,我假意离开,实际上,他的飞机已经起飞我还停留在值机大厅。 没人知道那架飞机载走的人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就连余柏言本人都不知道。 不过,我那天离开机场的时候,看到我哥的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是他跟一个外国男人的亲密合照。 他给别人回复说那是他的同学,但我看得出,两人关系匪浅。 如果不是有过亲密关系的人,我哥不会和他贴得那么近。 回去的一路上我都在看我哥的微博发的那些照片文字和视频,我哥在网络世界倒是很热衷于分享生活里的鸡零狗碎,他似乎过得很丰富多彩。 过去的一年里,我总是回避这些,生怕看到他的镜头或者文字中出现余柏言的身影。 可是这一次,我难掩好奇心,一条一条往回翻,像是手动让时光倒流,去搜寻有关他们的蛛丝马迹。 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在期待看到他们有过联系的证据,那感觉就像是我在等待头顶那把必将落下的刀。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自虐倾向,很爱没事找事。 但很意外,我翻完了我哥发布过的所有内容,甚至已经翻到他刚出国时的照片,却没有一条能找到余柏言的影子。 我不相信他们没有联系过,我笃定两人已经上过床。 那个时候的我就是这样,对自己没信心,也对余柏言没信心。 而另一边的余柏言,也一样心事重重,他笃定自己一走,我又会过起放浪形骸的日子。 就这样的两个人,能凑到一起好好谈恋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余柏言回去之后,课业繁忙,我在这边工作也不轻松。 但我们重新开始频繁地联络,甚至偶尔会语言或者视频□□,那些饥渴难耐的夜晚,听着他的声音,想象着他的体温和声音,倒是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那阵子我在工作上春笋怒发,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做得不错,名利双收。 升职加薪,亲戚朋友甚至公司领导都开始给我介绍女朋友,而我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 我给出的理由是:我有女朋友,她在国外读博,过几年回来和我结婚。 每次说这句谎话的时候我都有点忍不住笑,是因为自己把那位“女朋友”代入了余柏言的脸。 他要是知道我把他说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估计得又气又恼,然后把我干得半死不活。 挺有意思的。 26岁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春风得意的一年,我甚至真的开始幻想自己在跟余柏言谈恋爱。 有几次我问他,不如我也去旧金山吧。 他笑着说:“你来这儿干嘛?” 我咬牙切齿地说:“干你。” 之后我们都大笑,可我心里是有些落寞的。 在我说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对我发出邀请。 我这人拧巴得很,他的反应让我不高兴了,我好不容易要迈出的那一步又立刻收了回来。 那年春节,爸妈打电话来叫我回家。 “你哥今年会回来。” 我有些哭笑不得,那几年他们得知我不回家过年,并没多说什么,而这次,因为我哥要回来,也因为我哥说想见见我,他们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来叫我早点买票回去。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打心底里就没记得我也是他们亲生的儿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了,26岁的我已经没那么在意那些事了。 我有了还不错的学历,在北京的工作也风生水起。 如果上头没有那个更优秀的哥,我也会是某个家庭、某对父母的骄傲。 没关系没关系,我倒是不在乎那么多。 我订好了机票,在除夕当天回了家。 是我哥给我开的门,他穿着红色的粗针毛衣,把他衬得更白更好看了。 他看见我明显一愣,随即笑着拥抱了我。 “好久没见,”卓越说,“差点没认出你来。” 是,我真的大变样。 我的身上一丁点当年那个泥巴土豆的影子都没了,站在他面前的我是出入北京高级写字楼的白领,我的一件大衣就几千块。 不过,我想让他看的可不是我的那件大衣,而是大衣里面,余柏言留在我家的白衬衫。 第57章 卓越始终都是我的梦魇,无论我在外面混得如何,一到他面前我还是会自惭形秽。 我总是别别扭扭的想赢他,而这辈子我唯一赢过他的,可能就是那年春节,我穿着余柏言的衬衫在他面前显摆。 不过很显然,卓越对于余柏言,也没真的“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还没释然。 那年除夕,我跟我哥好久没见,我们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我哥看起来还是那个乖巧懂事又天资聪颖的好儿子,但我很清楚他在外面玩得如何风生水起。 我哥是很优秀,在美国的这些年工作突出,薪资也很突出,说一句“海外精英”绝对不为过。 我佩服的是,他能兼顾忙碌的工作和同样忙碌的私生活。 这个家伙丝毫不遮掩自己花样繁出的情感生活,或许是因为觉得那个微博没人知道,殊不知,我早就发现,还看了个遍。 当年跟余柏言躲在卧室偷偷接吻的卓越,如今怕是已经成了纽约某圈子的红人。 不过这跟我倒是没什么关系,他的生活我永远都只有看着的份儿。 吃饭的时候,我哥一直和我找话聊,关心我的工作,关心我在北京的生活。 “有没有想过也来美国?” 我咬着饺子大笑:“怎么说得好像美国是你家的,说去就去呢!” 我哥也配合着我笑,懒得理会我的阴阳怪气。 他似乎还想和我说点什么,但爸妈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他们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心肝宝贝,自然要多聊一聊。 他们问他工作累不累,问他美国人有没有歧视他。 他们还问他在那边生活会不会不适应,如果找个女朋友,是不是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我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缝插针地火上浇油:“对啊哥,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谈恋爱,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 他看向我,似笑非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想要嫂子?” 我们对视,都明白这话里有话。 我冲他笑,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他手边的杯子,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想要嫂子? 我曾经的“嫂子”如今已经和我干过千遍万遍了,我们用遍了市面上买得到的安全.套。 我可不是想要嫂子么! 这顿饭吃得气氛微妙,我坐在我哥身边,没事儿就给他倒油。 我哥最后实在没办法,找了个借口搪塞爸妈:“其实之前有个女朋友,但前阵子刚分手,最近实在没心思谈新的。” “是是是,我哥专一又深情,”我又找事,“跟那些朝三暮四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可不一样。” 我哥显然有点烦了,揉揉眉心,又瞥了我一眼。 他看向我的时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我一笑说:“那你呢?你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我啊?”我停顿片刻,目光扫视了一番这个家,又看了看在座的几位家人。 不知道为什么,从没盘算过出柜这件事的我,突然就不想演了。 我拿起桌上的白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嘬完。 我爸问:“怎么着?你也刚失恋?” 我被白酒辣得喉咙发烫,又吃了两口菜顺一顺。 然后,我放下筷子,惺惺作态地对我哥说:“我有没有女朋友,哥你不是应该很清楚?” 爸妈都看向了我哥。 我哥有点慌了,可能怕我抖落出他的秘密来。 但我没那么缺德,他的秘密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坦白,我只需要陈述我的“罪状”就行了。 我对他笑,拍拍他肩膀,意思是“你别紧张”。 在收回手之后,我像没事人一样随口说了句:“我喜欢男人啊,要谈也是谈个男朋友。” 我的这句话和除夕夜晚的烟花一同炸开,不同的是,烟花炸在夜空中,而我的话炸在家里的年夜饭饭桌上。 一时间爸妈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卓越,使劲儿捏了一把我的大腿说:“卓凡你是不是喝多了?” 第58章 我当然没喝多,只是觉得在他们面前演戏挺没劲的。 我早就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和卓越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承载着爸妈的任何期望。 他们对我没有指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 我嬉皮笑脸地对我哥说:“哥,你别帮我打掩护了,我这点事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我俩还跟这儿说相声呢,爸妈那边已经凝结成了两个人形石块,估摸着待会儿我一碰就碎一地渣。 我哥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我继续谈笑风生:“说真的,这男朋友比女朋友还难找。” 话音刚落,我的脸上也落下了一个大巴掌。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愣了神,有那么几秒钟没反应过来。 等我回魂的时候,我哥已经挡在我和我爸中间,拦着气势汹汹的他,不让他对我继续动手。 和我那暴脾气的爸爸不一样,我妈显然理智不少。 她还坐在那里,使劲儿清了清嗓子,然后问我:“卓凡,大过年的不要乱开玩笑。” “什么叫开玩笑啊?我实话实说叫开玩笑?”我脸疼得很,说话的时候感觉那半边脸已经麻了,动不了了。 我继续说:“我是把你们当最亲的人才什么都说的,不然我就瞒着你们呗,反正天高皇帝远的,我在外面跟什么人在一起,你们也不知道。” 我发誓,我没有要讽刺我哥的意思,但他显然被我讽刺到了。 我哥难得发脾气,冲我怒吼:“够了!别说了!” 他在发火,但我觉得他更大可能是担心自己也暴露。 我对他笑,希望他能对我放心一点,我没想掀翻他在爸妈心里的形象,这么多年我跟他抢的唯一一样就是余柏言。 我只要余柏言。 我爸推开了我哥,上来朝着我的膝盖就踹了一脚。 我被踹得一个踉跄,直接摔倒,膝盖疼得我动不了。 那天我穿着余柏言的衬衫被我爸打了个半死,我哥拦着的时候也不幸帮我挡了两脚,把我爸心疼坏了。 我哥示意我赶紧走,回屋躲着去,我却咬着牙扶着沙发站起来,拿了大衣直接出了门。 真疼啊,那是我离开乡下之后,第一次挨揍。 如此说来,爸妈对我其实还是很好的,我这么讨人嫌的一个家伙,他们竟然忍了十几年没对我动过手。 出门时我听见我爸在骂我,听见我妈在哭,听见我哥说:“爸,你消消气,让我来处理这件事。” 他能处理什么啊? 他能改变人的性取向吗? 如果能的话,估计他第一个就改自己的。 我走出那栋三十多年的老楼房时,天上下起了雪。 雪花和烟花一同在除夕的夜空绽放,有点悲壮的美。 我走了没两步就坐下了,坐在小区健身器材上面,冰冰凉凉的,冻屁股。 我倒吸一口凉气,翻着白眼硬着头皮坐下去。 没办法,我膝盖太疼了,根本走不了。 我坐在那里,独自欣赏了一会儿烟花,然后忍不住笑:余柏言啊,你小子究竟知不知道我今天干了什么大事儿啊?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因为余柏言,我可能都不会出柜,毕竟我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 胡思乱想中,我哥来到了我身边。 “去找个酒店住一晚吧,现在回去的话,爸可能会打死你。” 我仰头看他,没想到他会跟出来。 “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我说,“你看我这样,是不是更不敢出柜了?” 我哥皱了一下眉,掏出手机:“我看看附近的酒店。” “你压根儿就没想过出柜。” 他依旧没接我的话茬。 “卓越,你该不会以后打算骗婚吧?我一准儿给你搅黄了,你别做缺德事。” 他瞥了我一眼:“你还管起我了?” “不稀罕,但是见不得你坑人。” “我坑谁了?” “余柏言。”我坐在那里,仰头看着面前的人,重复道,“十八岁的余柏言。” 我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 “不过你俩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是我的了。” 第59章 最后,那个除夕夜晚我没去酒店,去了医院。 和卓越放完狠话,我准备起身往外走,结果还没站起来就直接栽倒了。 我爸确实对我下了狠手,可能是觉得我实在太丢人,也或者单纯觉得我是个变态,给家里蒙羞了。 我的膝盖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站起来。 栽倒在雪地上,雪花落在我的眼睛里,那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就好像我为了这场跟余柏言并不顺利也不成功,甚至不能成为恋爱的情感关系牺牲奉献了。 还挺悲壮的。 我当时看着夜空,脑子里想的是:我可太酷了,卓越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了余柏言做出这样的事。 这么想着,我竟然真的说了出来。 站在我旁边的卓越蹲下来,拍了拍我的脸,几秒钟后我听到了他的笑声。 “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还真想跟你干一炮。”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万万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卓越嘴里说出来。 虽然我对卓越的私生活早有耳闻,也有所准备,可或许因为我最熟悉的还是当年读中学时那个三好学生,所以,无论怎样,他在我心里都还是余柏言清清爽爽的白月光。 那是多干净多规矩的一个人,这话真是脏了他的嘴。 卓越蹲在我身边,笑着看我。 “我给你叫个救护车吧。” “别。”我说,“大过年的,别给人家医护人员添麻烦。” 我试图站起来,又失败了。 卓越蹲在旁边抽了根烟,我特想问他,爸妈知不知道他抽烟。 等他抽完了,抬手架住我,把我拖到了小区外面的马路边,我们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除夕夜,出租车师傅狮子大开口,要了三倍的价钱才肯送我们去医院。 我不乐意。 其实也不是不愿意花那个钱,就是莫名其妙在较劲。 可卓越说:“我掏钱,走吧。”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不吃眼前亏。 那个夜晚我们俩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卓越陪着我去急诊,因为是除夕,只有值班医生在,片子也拍不了,只能等着。 我听见他在走廊给爸妈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他说他处理。 我忍不住笑,他能处理个屁。 我们兄弟俩坐在急诊的椅子上,听着外面的烟花炸开的声音,听见隔壁的医护人员忙得团团转。 原来除夕的医院也这么热闹,好多被烟花爆竹炸坏各个零部件的人。 卓越问我:“膝盖疼吗?” “还行。”我说,“要不你也试试?你看出柜其实没那么可怕。” 卓越笑了:“我可不像你那么傻。” 啊,原来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是傻的。 不过他说的也对,从小到大他都比我聪明。 我们并肩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又问我:“你出柜,是因为余柏言吗?你们俩还有联系?” 我扭头盯着他看:“你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 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那件衬衫:“这是老余的。” 我亲昵地管余柏言叫“老余”,很生疏,但效果显著。 我哥一愣,笑得若有所思:“老余……你俩还挺逗。” “什么叫挺逗啊?”我说,“我们只是在过你想过却没胆量过的日子。” 卓越沉默了,他大概真的以为我和余柏言在正经八百地恋爱。 就在这个时候,余柏言十分给面子地打了越洋电话来。 我故意按了免提,反正没什么是卓越不能听的。 “新年快乐。” 他在电话那边说。 “都新年好半天了你才祝我快乐,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余柏言在那边笑,说自己订了个闹钟,结果没听到。 “还是心不诚。”我故意刁难找茬,目光看向卓越。 他是有些难过的。 我一直都知道,他其实心里还是装着余柏言,甚至可以说,这么多年,他唯一真心对待过的就只有余柏言。 只是,余柏言也没能赢了他的自私和虚伪。 卓越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放下那些,他永远都不会得到真正的爱。 余柏言倒是耐心,嬉笑着哄我玩。 我们在这边“打情骂俏”,卓越的脸上满是愁绪和遗憾。 “余柏言。”突然,他开了口。 电话那边的人立刻沉默,而我也紧张地看向了他。 第60章 毕竟是白月光,毕竟是年少时第一个爱上的人,即便不用自报姓名,余柏言也立刻听出了卓越的声音。 我跟卓越到底还是不像的地方多。 小时候我们俩不像,我是乡间的泥巴土豆,他是坐在钢琴前的天才少年。 中学时期,我慢慢变得干净了点,人也长开了,他们都开始说我和我哥越来越像了。 我们最像的时候大概就是我高三那会儿,上了大学后,我们再次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也开始再次变得不相似。 如今,我跟我哥大概只有五官上的某些地方有点像,可神态、语调再找不出半点相像的地方。 说到底是我不再模仿他了。 余柏言的沉默昭示着他认出了卓越的声音,我也和他一起沉默着,看着我哥,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足足三分钟,我一秒一秒数着过来的。 余柏言没有挂断电话,他也在等着。 这三分钟里,我是最忙的那个人,要同时猜测他们两个人的心思。 说不紧张是假的,我很怕从他们嘴里听到两人早就旧情复燃的消息。 但还好,卓越只是说:“新年快乐。”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余柏言回应了一句:“新年快乐。” 我故作轻松地打趣:“你们俩能不能有点礼貌?要相互拜年自己打电话,浪费我的电话费算怎么一回事儿?”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了,而我哥起身,出去了。 我透过窗户看见他出了急诊大楼,站在外面,寒风凛冽的冬夜里,低着头抽烟。 那一瞬间我突然在想,这些年来,要不是我在中间搅合,是不是他们俩早就重归于好了,也就没那么多青春的遗憾了? “余柏言,你有什么遗憾吗?”我看着窗外的卓越,问了他这个问题。 余柏言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意思。 但他只是说:“遗憾可多了,今早就有一个。我起来晚了,想吃的塔可卖完了。” “少放屁。” 我骂了他,他在那边乐不可支。 算了。 他装傻充愣,我也不再多问了,问多了就烦人了,没劲了。 他问我在哪儿呢,我说躲厕所撸管,毕竟除夕夜不能闲着啊。 他又把我刚刚骂他的话骂还给了我。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也不知道,这一年的除夕,我因为他大着胆子出柜,被一脚踹进了医院。 就像很久很久之后他也仍然不知道自己十九岁独自坐着绿皮火车去北京读书时,其实我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因为我爸的那一脚,后来我的膝盖一直都不太好,甚至不能再打篮球了。 不过无所谓,我又不是非打篮球不可。 大年初二我就回北京了,走之前也没回家去看看,不想给爸妈添堵。 我的行李是我哥给送出来的,他皱着眉拖着我的行李箱,劝我还是回去再跟爸妈好好聊一聊。 “你可别劝了。”我说,“咱们家有你一个好儿子就行了,你要是再劝我,他们可能连一个都没了。” 我哥自然是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直接给我打了车,送我去机场。 我笑:“卓越,你他妈都心虚成这样了?” “回去好好工作,没事常联系。” “真是稀奇,你竟然能跟我说要常联系。” 我故意问他:“你是想常联系我,还是常联系跟我常联系的余柏言?” 我挤兑他,他也没生气,瞪了我一眼离开了。 我气卓越的本领还是可以的,这都是在余柏言那儿练出来的。 看着我哥离开的背影,我其实有点难受,还是在登机前给他发了条消息:你注意身体,记得戴套。 多么真切的关怀。 他应该能感受到我的真诚吧。 第61章 那年的春节过得乱七八糟,但我除了膝盖疼之外,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熬。 后来连续几年我都没再回家,也没主动打电话回去。 不过我有定期往我妈卡里打钱,毕竟生我养我,我不能真的太不孝。 期间我妈让我哥给我带话,意思是找机会回家一趟,好好聊聊,一家人没什么解不开的结。 这件事挺有意思的,我妈明明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可偏偏要通过我哥来做中间人。 想不通。 可能她觉得自己跟我不是很熟吧。 我没理,毕竟性取向这事儿有什么可聊的,聊完又不能变。 回北京之后,我继续忙工作,闲了就跟余柏言电话□□。 他在美国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偶尔视频,明显瘦了。 我们仍然没有认真谈过感情问题,像过去一样,亲密但又糊涂地过着。 有时候我想,如果不是那次拌嘴,我们可能真的就这样一辈子了。 但哪有如果。 要是有的话,后来我也不至于一个人躲到爱尔兰。 那段时间,余柏言的论文出了些问题,具体什么问题我不清楚,他没告诉我,我只知道他很忙很累,也很挫败。 我从来都不是会安慰人的那种人,相反的,我最会的是气人。 这些年习惯了和余柏言阴阳怪气,以为他也习惯了,把我说的话当成屁,听听就算了。 可是我忘了,人都是有不可触碰的底线的,有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雷区,我们会同归于尽的。 我跟余柏言就同归于尽了。 那件事爆发前,我跟余柏言已经别扭了一阵子。 我公司结构变动,大批量裁员,整天人心惶惶,我也压力很大。 余柏言在美国吃糠咽菜,忙他的博士学业,熬得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 可能当时我们俩情绪都很有问题,经常聊不了几句就吵了起来。 那感觉就像所有异地恋的恋人一样,我们无法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无法和对方的焦虑感同身受。 沟通出了问题,索性不沟通了。 可这样一来,连电话□□都没滋没味了。 那阵子我很烦,每次和他联系前都会担心又吵起来。 因为这个,我甚至开始不愿意和他联系,并不是厌烦了他,只是觉得既然这阵子大家聊得不畅快,那就等一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我习惯性回避让我觉得麻烦的事情。 可我不知道,我这边只是压力大,余柏言却已经重度焦虑症。 当时已经临近过年,又一个春节,我不打算回家。 下了班和余柏言打电话,他那里正是早晨,那家伙又为了论文熬了一整晚。 余柏言这个人很要强,我只在他高三那段时间见他灰头土脸地堕落过,那时候失恋让人生向来顺风顺水的他大受打击,不然我也没机会趁虚而入。 我听他说话的状态不是很好,有气无力的,累了一天的我也觉得丧气。 我抱怨工作,他抱怨论文。 以前从来不会向我倾吐负面情绪的余柏言,在那段时间经常怨声载道。 其实我该发现他的异常的,他从不是喜欢传递负能量的人,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在下意识求助。 然而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这个自诩最爱他的人,其实跟我那自私的哥哥一样,总是想着从余柏言那里索取,却从未真正关心过他。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说着自己的不如意,论文被毙,一点新的思路都没有,怀疑自己读不下去了。 我觉得自己很累了,给他打电话是为了放松,不想再听他说这些。 于是打断了他,开玩笑说:“要不你从了你的导师吧。” 不久前,他说他的导师想介绍自己的女儿给他,但他拒绝了。 当时我开他玩笑,说这叫“博门赘婿”,他“嫁过去”,读博这事儿就容易多了。 那时候余柏言还笑着骂我,可这一次他却很严肃地对我说:“卓凡,差不多就行了,你这样真挺没劲的。” 第62章 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又从没见余柏言这样和我说过话,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加上我因为工作的事情也烦,火气突然就上来了。 “对,你最有劲。”我没好气儿地说,“你他妈多有劲啊,为爱远赴异国他乡,结果追爱没追成,还差点被论文折磨死。” 我承认,很多时候我这张嘴还不如不长。 我也承认,这么多年来,我根本没善待过余柏言。 我尖酸刻薄,自私蛮横,我根本配不上余柏言。 他甩了我是应该的。 我的话大概又戳中了他的痛点,他压着声音问我:“你说什么?追什么爱?” 我烦了,不想多和他聊了,觉得继续聊下去必然又要吵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申请美国的学校。不就是为了卓越么。这么些年,人卓越都睡了不知道多少个男人了,你还在那棵树上吊着呢。真深情啊。我不就开一玩笑,又没说真让你跟导师的女儿怎么样,你那么紧张,怕不是卓越就在你边儿上!” 我头昏脑涨,嘴巴化身机关枪,口不择言地胡说一通。 “卓凡,我他妈在你心里就一小丑是吧?” “差不多吧,咱俩一回事。” “你对我还有点良心吗?” “我多狼心狗肺你不知道啊?16岁就知道抢我哥男人,你还指望我讲良心?” 我俩话赶话,都开始掰扯过去那点事。 “你也知道你狼心狗肺。” “知道,但你也没好哪儿去。你□□的时候不也直当我是卓越吗?总从后面干我不就是怕看见我这张脸就萎了?” “去你妈的。” “怎么着?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吧?操不到卓越本人,就操他弟。没事儿,承认没什么。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咱俩之间是怎么回事儿,替身么,你替你的,我替我的,心照不宣的事儿,我又不是傻子。” 余柏言沉默了。 在他沉默的这几分钟里,我其实后悔了。 有时候我这嘴动得比脑子快,话说完了,人开始后悔了。 可我又好面子,不肯低头,不肯认错。 如果当时我能好好跟余柏言道个歉,也不至于闹成后来的那样。 他不说话,我就也不说。 站在公司大楼下,看见加班的同事出来买了杯咖啡抽了根烟,然后又回去了。 大家都在熬。 熬不住的就走了。 我也熬,可我今天想早点下班回家,给自己买一个蛋糕。 今天我生日。 我过生日,想听余柏言说句“生日快乐”,没指望他送什么惊喜给我,但至少让我知道,他没忘了这件事。 可是,他提都没提。 我最大的火气,或许就来自于这里。 我默认了余柏言一定会记得并且第一时间祝我生日快乐的。 可是,他没有。 我又开始跟他较劲,觉得就算我说话难听了点,他也不至于在今天跟我一般见识。 明明就是他先做错了,是他忘了我生日。 然而,那之后,余柏言再没有和我说过话。 我们在电话中沉默了很久,久到我抽完了三支烟。 我张张嘴,想问他还在吗,可是我没发出声音,他也没有回答我。 那个时候我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但我并没有意识到,在那个夜晚,我生日的晚上,我失去的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也唯一爱着我的人。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我在公司大楼外面的台阶上坐到屁股发麻,余柏言终于还是挂断了电话。 他没再和我说一个字。 就那么静静地挂断了。 手机彻底安静,连来自旧金山的白噪音都没了。 我看着手机重归平静的手机,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块。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余柏言。 这一切结束得突然,仿佛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第63章 我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我跟余柏言会彻底断了联系,但我预想中,它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 我们应该会大打出手,再不济也是吵得不可开交,相互谩骂互相攻击,然后他强迫我跟他发生最后一次关系,把我干到生不如死,再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丢掉我。 再或者,我们断得很平和,相互祝福,和谐美好。 总之,不该是这样。 一开始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跟余柏言断联了。 生日那天晚上,我到最后一刻也没吃上蛋糕,更没有再联系余柏言。 我一个人找了家酒吧喝闷酒,喝了个烂醉,半夜趴在酒吧的厕所吐。 一晚上,我没回家,第二天一早乱糟糟地去上班。 手机很安静,余柏言一直没找我。 他不找我,我也不找他。 我一个奔三的大男人,就是这么小肚鸡肠。 工作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拿起手机看,但我告诉自己:状态不好是因为喝酒了。 我尽可能不让自己太想余柏言,尽可能不承认他在影响我。 一天没有联系。 两天没有联系。 我突然觉得好像回到了余柏言去美国的第一年,我们就那样失联了一整年。 后来重新联络后,我们也没有相互提及那一年的空白。 我不知道他在那一年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也不知道那一年我有多想他。 我们总是在回避些什么。 几年以后我才后知后觉,我们都太怕被伤害,所以回避了爱。 一开始我根本没担心。 大不了就是一年没联系。 可随着时间变化,我开始慌了神。 我不停地回忆那天晚上我跟余柏言的对话,我也终于承认我确实伤害了他。 我想,如果我是余柏言,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这个无情无义的狗东西。 终于在三个月后我忍不住,主动打给了余柏言。 然而,他的号码竟然变成了空号。 那一刻我彻底慌了,直接请假跑去他家,可他妈妈之前租住的房屋已经在上个月转租给别人,租下房子的人说:“她说去美国找儿子。” 我站在那间屋子的门外,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我终于有了一种“余柏言把我给甩了”的感觉。 就像十岁那年,养父母突然意外去世,我被告知他们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出生之后就把我送走了。 就是那种,原来我是被抛弃了的感觉。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小区的了,那天阳光很好,北京已经进入了春天。 我漫无目的地乱走,竟然一个人走到了后海。 我第一次到后海是和余柏言一起,那个夏天的夜晚,人很多,我们俩随着人流走,走累了就到旁边一家酒吧听歌喝酒。 那天晚上,我们还在那里吃了我人生中第一顿纯正的老北京炸酱面。 那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站在树下,吹着风,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把什刹海映成了橘红色。 我孤零零的,觉得这个春天有点冷。 一直望着夕阳到它彻底离开,天色暗了下去,我转了好几圈却没找到当年跟他吃面的那家面馆。 面馆不在了,酒吧也易主了。 一切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我突然觉得很茫然,好像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这个晚上我该去哪里,未来的人生我又该去哪里。 余柏言不要我了,我的存在又变得没有意义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同事打电话,说项目出了问题,叫我赶紧回去开紧急会议。 我哭笑不得,原来还是有人需要我的。 只是,这他妈还不如不需要。 我打车回去,进了会议室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可那出了问题的部分根本不是我负责的。 我给傻缺同事擦屁股,他捅出来的篓子我用了半个多月终于打点好,没造成损失。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我忙得掉了五斤秤,终于又有空想想余柏言了。 我给他各个社交账号发消息,可那些消息如同那年被我丢进后海的小石子,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 我终于还是,失去他了啊。 第64章 很意外,我竟然并没有怎么样。 其实我预演过很多次余柏言离开我之后的生活。 我一直觉得,按照我的性格,可能会闹得天翻地覆。 原本就别扭的人,更难相处,跟同事、跟领导、跟家里人,甚至跟路过的陌生人都没有好脸色。 脾气臭得路过的狗都得被我骂两句。 我预想着,我会暴躁、发疯,然后醉生梦死。 可我没有。 我竟然意外的平静。 我只是觉得空荡荡的,站在拥挤的北京,却只觉得风呼啸而过,空旷得像是寒冬的大兴安岭。 那么多人和我擦肩而过,我却感受不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转了好几圈,找了好几遍,发现在这里读书、工作,一晃八九年,我却连一个能约出来吃饭喝酒的朋友都没有。 我这辈子好像就没交到过朋友。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岁之后,再没交到过朋友。 我世界围着我哥和余柏言转,我的眼睛也只盯着他们俩。 一旦他们从我的世界抽身了,我就失去了精神支柱。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年我活得多没劲。 可我自问,要是重来,我会怎么选。 思来想去,我觉得我可能还是会重蹈覆辙,因为实在没办法割舍跟余柏言的纠缠。 之后我大病一场。 我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余柏言,只当是连续半个月高强度工作,身体吃不消了。 可是生完病,我又开始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每天天快亮的时候勉强眯一会儿,但一个多小时又起床上班了。 因为那次危机,我处理得好,再次升职。 可我的状态肉眼可见变差。 虽然上司是个爱骂人的中年男人,但他一直待我不错,给了我很多机会,他说他喜欢聪明又有能力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赞赏。 我,卓凡,竟然是聪明的、有能力的,这多不可思议啊。 面对这样的夸赞,我心虚到恨不得在他面前自刎。 可上司还是还是常常委我重任。 那段时间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整天攥着手机时不时就看一下,工作效率也变得很低。 上司看我这样,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以为他又要骂我了,结果没想到,他开口对我说的是:“卓凡单身吧?” 我一愣,以为他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刚要编谎话,就听见他又说:“公司在爱尔兰拓展新业务,打算派咱们自己人过去做总负责人。”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有意向吗?” 去年我就听说公司打算开展新的业务,也听说要派一拨人去国外,但没想到这小道消息竟然是真的,而且这机会落在了我头上。 我没敢答应。 “我的能力做总负责人怕是不能胜任。” 然后上司就又骂了我。 他说他最看不惯我的一点就是没魄力,什么事还没做呢就觉得自己不行。 “我又不是白痴,选人的时候我没动脑吗?”上司厉声训斥我,“你是不是当我整天坐这儿跟你们玩呢?” 我被他训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突然就觉得我这爱情事业要双暴跌了。 “爱尔兰分公司的资料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好好看看,今天下班前给我个准话。”他瞥了我一眼,“卓凡,有时候人生的机遇就那么一两次,把握不住,那就平庸一辈子。” 他的话让我抬起头来,这个爱骂人的中年男人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信任。 “滚出去吧。”他说,“忙呢。” 我灰溜溜地退出他办公室,回到工位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开邮件下载他发来的资料,而是上网搜索“爱尔兰”。 那个国家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了,我搜索都柏林和北京的距离,又下意识地搜索了它和旧金山的距离。 跟余柏言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好像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头上。 我对爱尔兰没有一丁点了解,也并不向往任何欧洲国家,我其实没有一点野心,只想窝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狗窝里。 可那天下班前,我还是敲响了上司办公室的门,对他说:“于总,去爱尔兰的机会,我想争取一下。”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我没法继续生活在北京了。 在这个我已经逐渐熟悉的城市,也处处都有余柏言的影子。 我怕继续下去,我没命活到再遇见他的那一天。 就这样,不久之后我踏上了前往爱尔兰的飞机。 三万英尺的高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余柏言,我离开北京了。 第65章 我曾经以为我很喜欢北京,后来才发现,其实是因为余柏言在那里,所以我才喜欢那里。 我这个人一直没什么自我,好像永远都依附别人活着。 我知道这很没出息,说出去会被人嘲笑,但我就这么活了二十多年,习惯了。 我找不到自我,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之前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好像就是和余柏言纠缠。 而如今,我一个人前往爱尔兰,如同行尸走肉,了无生机。 爱尔兰对于我来说实在遥远,落地在那片陌生的土地时,我觉得很不真实。 我,一个在乡下泥巴地里长大的小孩儿,竟然一路稀里糊涂走到了爱尔兰。 站在机场,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很快被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公司安排对接的外国同事十分热情地来接我。 我和他客气寒暄,又一次觉得不可思议。 刚回到城里上学的时候,我一丁点英语都不会,那个时候我哥已经可以跟少年宫的外教对答如流了。 爸花了钱给我补课,那26个字母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外星人词汇。 在上大学前,我羞于开口说英语,总觉得自己发音有问题。 或许真的是沾了余柏言的光,我因为他努力学习考到北京,在那座城市以及那所还算不错的学校里疯狂成长。 谁能想到当年进城时一句“How are you”都不会说的我,在工作后跟国外的合作方接洽自如,又谁能想到,我竟然来到了国外。 我在同事面前装模作样,谈笑风生,就好像我真的是个有为青年。 殊不知,一切都是强撑罢了,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个爱尔兰同事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高高瘦瘦,以我中国人的审美来看,他是典型的欧洲帅哥。 蓝色的眼睛,红色的卷发,像是电影里的人。 他说他叫Damonte,很健谈,也很客气,说话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他不停地夸赞我的黑眼睛,说他很喜欢中国。 我没太多力气应付他,但出于礼貌,还是不冷不热地回应着。 他带着我先去了酒店。 公司下个星期会给我安排住处,Damonte说那处房子和他家相邻,是他帮我租下的,只不过在我住进去前要重新打扫,最快也要下周才能入住。 我倒是无所谓,住在哪儿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 酒店房间不错,Damonte忙前忙后帮我拿行李、放手提包。 他如此殷勤,倒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告诉他不用这样,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自己来。 但他回头看我,笑得阳光,说为我服务他很开心。 可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服务。 我有些累了,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手表。 Damonte大概看出了我的意思,很快向我道别。 他走之前对我说:“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找我来陪你。” 我笑,心说这话可真暧昧。 这年轻小伙子怕是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同性恋,还是个没什么底线没什么原则的同性恋。 我摆摆手,算是跟他道别。 他把为我准备的手机放在桌上,最后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他刚出门没多久,那个手机响了,进来一条消息。 我不想看,觉得累,但又怕错过重要信息,只好起身去拿过来。 消息是Damonte发来的。 他说都柏林和北京相比又小又安静,但温度很舒适,整座城市也很年轻,有很多酒馆,适合夜晚出去放松。 他说他为我准备了一份礼物,刚刚害羞,没直接交给我,他放在了酒店房门口,我一开门就能看见。 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厚待”,也想着这年轻小伙该不会在拍我的马屁,打算日后让我在工作上多照顾。 我想着,这礼物肯定不能收。 可没料到,当我开门,看到的所谓礼物竟然只是一本厚厚的书。 《Ulysses》。 《尤利西斯》。 上面贴了个便签,为我解释了他送这本书给我的原因。 【这本书以都柏林为背景,是我最爱读的一本书。希望你也喜欢它,希望你也喜欢都柏林。】 小伙子还怪文艺。 只是可惜了,我从来不看这类书。 第66章 到爱尔兰的第一天,我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虽然举目望去都是欧洲人,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在都柏林还是在北京,亦或是在我老家那个小城市,都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余柏言不在,它们统统没有任何意义。 我站在窗户边,喝着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没出息了。 快三十岁的人,满脑子只有感情这点破事。 可我很快又意识到,要不是因为感情这点破事,我可能根本过不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或许,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如此说来,我还是得感谢余柏言。 我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然后倒在床上发呆。 就那么看着屋顶的吊灯看了很久,久到我怀疑自己睡着了。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去,我觉得有点饿,原本想打电话让酒店送点吃的来,但最后还是自己出门了。 我想给余柏言拍一拍爱尔兰的天。 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挺矫情的,见着什么都想发给人家,可是人家微信都懒得回我一个字。 天天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还贴得挺起劲儿。 我出门,到了酒店大堂,琢磨着跟前台打听一下附近哪有吃饭的地方。 让我没想到的是,Damonte竟然还没走。 我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很多时候欧洲人在我们眼里都长一个样。 直到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兴奋地朝着我走过来。 年轻真是好,活力四射的。 他问我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打算出去逛逛。 我看出他要陪我一起,但实际上我更想一个人走走。 可最后我还是答应让Damonte带我去吃饭,毕竟有个本地人作陪,我应该不会吃得太糟糕。 折腾了这么久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总不能让自己第一顿饭就吃不好。 民以食为天,就算余柏言这辈子都不搭理我了,饭我该吃还是得吃。 Damonte得知我愿意和他共进晚餐,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 他带着我往外走,犹犹豫豫,想要说些什么。 “有话就直说吧。”我说,“是不是想让我请客?” 他赶忙否认:“不不不,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收到我送你的礼物。” 我又想到那本砖头一样厚的《尤利西斯》,觉得有些头疼。 “你们爱尔兰人都会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准备礼物吗?”我虔诚发问,“那星期一去上班,我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也准备点什么?” 他又慌了。 “不不不,不是的。那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他站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有些局促不安。 “我想送给你,希望你喜欢都柏林。” Damonte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可我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摩别人的想法。 一个余柏言,已经耗光了我的力气。 我没再多说,也没那么感兴趣。 他带着我去了附近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餐厅,但我发现,我其实也没有心思品味这所谓的异国美食。 一来,跟中国菜相比,这些西餐实在没什么意思。 二来,自从余柏言消失在我的世界,我好像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了。 意识到这两点,我有些丧气。 从北京逃到都柏林,我却还是没能逃脱出心里的那个牢笼。 那个巨大的铁笼子从外面上锁,钥匙在余柏言的手里,只有他重新出现,我才有可能获救。 可是,他不理我了。 晚餐期间,Damonte一直给我介绍爱尔兰的一切,他似乎真的很希望我喜欢上这座城市、这个国家。 可我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出去了,敷衍地应付着,对他感到有些抱歉。 可他却完全没有不高兴,甚至说能陪我吃来到爱尔兰的第一顿饭,是他的荣幸。 我笑:“你是实习生?或者公司的新人?” 他依旧笑得灿烂,连连点头。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但我依旧铁面无私地告诉他:“私下再怎么和我接触,到了工作上我也不会网开一面的。” 他手里拿着玻璃杯,笑得更加爽朗了。 第67章 我不擅长也不喜欢交朋友。 Damonte的热情让我感到有些疲惫,吃完饭他提出带我去到处转转。 “还可以喝两杯。” 但我拒绝了。 不管Damonte出于什么对我如此殷勤,我都不打算继续下去。 我在餐厅门前和他道别,可事实上我没有回酒店。 我应该永远都会记得那天都柏林的那场雨,细细密密的,不大,也没那么冷,但就好像顺着我的毛孔落在了我的骨头上。 我漫无目的地走,最后把自己给走迷路了。 就像这么些年,我其实从来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我始终跟随着余柏言,一旦他离开,我就迷失了方向。 我蹲在路边,看来往的人。 他们的长相不再是我熟悉的亚洲面孔,在这里我甚至没办法期待和余柏言偶遇。 一直到深夜,我总算回了酒店。 时差弄得我生物钟混乱,头开始疼。 刚到爱尔兰的一个星期是有点难熬的,主要还是因为时差,以及新的工作环境。 我来之前,爱尔兰这边的团队已经组建完毕,我也已经和经理级别以上的同事们开过几次线上会议,对这边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可我没想到,我上班第一天还是给了我一点“惊喜”。 Damonte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实习生,他甚至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在这里工作的实际上是他的爸爸,我在国内时沟通最紧密的一位同事。 原本应该是他去机场接我,给我安排酒店,带我吃饭,但他那天临时有事,他的儿子Damonte主动请缨。 他问我:“Damonte把您照顾得还好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Damonte不在公司也好,像那样热情的小伙子,我确实不太招架得了。 我到了公司之后,简单和大家打了个照面,然后迅速投入了工作中。 这边的团队虽然已经初具雏形,也对接了几个项目,但所有的项目都还没正式开始,都等着我来呢。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担此大任,我总觉得自己年纪尚轻、经验也不够丰富,可是既然都应下了这份工作,就必须付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 那阵子我特别忙,忙得不需要特意倒时差就慢慢接受了那里的天黑天亮。 公司给我安排的住处我也一直没机会去,因为一整个星期,我都几乎住在了公司里。 那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一段时光之一,没日没夜地工作,也忘记了去想念余柏言。 我开始变得像一个正经八百的大人,带领着一个小团队,在异国他乡开启新的事业。 我在会议室里,跟同事商讨方案,在谈判桌上,跟合作方你来我往。 那段日子很不真实,我好像真的被拉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中。 在这个平行时空,我不是来自乡下的泥巴土豆,我穿着定制的西装,连袖扣都十分精美。 在洗手间洗完手,照镜子的时候,我会觉得眼前的这个卓凡很陌生。 我实在无法把这样的自己,和那个跟余柏言在床上缠绵的自己重合起来。 我也无法想象,十六岁时强吻我哥前男友的那个卓凡,十年后会是这样的。 人生真是不可预测。 我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呼吸,走出洗手间,继续做那个上了发条一般的大人。 Damonte在门口等我:“你还好吧?” 他递了一瓶水给我。 忙了一个星期,来到爱尔兰后第一个重要项目终于敲定,合同也签完了。 同事们组织聚会,我不好拒绝,Damonte也来了。 他一看到我立刻过来打招呼,之后帮我挡酒,观察我的言行。 我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告诉他我没事,这点酒不算什么。 “可是你脸红了。”Damonte说,“好像害羞了。” 我看向他,这一刻突然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我不会喝多,也不会害羞,我也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我说完,他尴尬地放开了搭着我肩膀的手。 我对他客气一笑,绕开他走了。 其实我并不是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我是只那个人只能是余柏言。 余柏言。 喝了点酒,我又开始想他了。 第68章 Damonte后来确实向我示好了。 他说他是在某天他爸爸在家里跟我开视频会议时,刚好听到我的声音,被吸引过来,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被我击中了。 我说:“抱歉,我没想击中你。” 这样的说话方式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来说,有些不太客气,但我始终觉得,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果断一点才不会后患无穷。 当然,依旧除了我和余柏言之外。 我所有的原则都是把余柏言排除在外的。 我对别人不会犹豫半分钟,但我跟余柏言纠缠了我半个人生。 他果然有点受伤,反复对我说他很喜欢我。 他说他觉得我是需要被保护的人。 我笑得不行,告诉他我比他大了七八岁,也是个正经八百的大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然后他问我:“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一刻我突然愣住,因为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余柏言的脸。 那张来自我十五岁盛夏的脸。 在爱尔兰生活的这段时间,我竟然感觉到自己开始远离了曾经的世界,也开始远离了余柏言。 我幻想他是不是又像那次一样,终于熬不住,回北京去找我了。 可我也知道,那种事情他只会做一次。 我计划着忙完这阵子去一趟旧金山,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面和他说点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吧。” Damonte将我的沉默当做了回答。 “可是,你们没有在一起。” 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也并非好事,我不喜欢这种被戳破的感觉。 Damonte突然拉住我的手,攥得很用力。 “或许你可以和我试一试。” 他说:“你牵我的手,和我拥抱。” 他说:“或许你也可以爱上我。” 还是太年轻了。 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我抽出手,对他笑笑:“不会的。而且你也只是因为不了解我才喜欢我,一旦和我在一起,你就会发现我这个人有多无趣,你会很快厌倦,然后离开我。” 他苦笑着摇头,只有我知道,这都是真的。 我没有再和他多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也就是那天,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都柏林的街头遇见了卓越。 我跟卓越也有好一阵子没联系了。 那年春节我向家里出柜,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卓越和我通过几次电话,帮我爸妈当说客,想让我回去再跟他们聊聊。 我全都拒绝了。 之后卓越也不怎么和我联系了。 我们每个人在各自的轨道上走着,互不干扰。 我搬进了公司给我准备的住处,一个不大但环境还算不错的小房子。 家具和家用电器都很齐全,我每周末出来采购一次食材。 谁能想到以前在北京整天吃外卖的我,现在竟然也开始自己下厨了。 我是在去买食材的路上遇见的卓越。 都柏林又在下雨,潮湿的天气让我有些烦躁。 没打伞,闷头快速地走着,在等红灯的时候,觉得马路对面的人有些眼熟。 我其实不至于认不出卓越,只是不敢相信。 无论我们是在北京的街头相遇还是在纽约的街头相遇,都比在都柏林相遇更真实。 我从不知道他也来了这里。 很显然,他看到我也很意外。 信号灯变色后,我站在原地,等着他走向我。 当他过了马路站到我面前,我们两人面面相觑,愣是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才终于确信,他乡遇故知了。 无论我跟卓越从前的关系如何,在这样的异国他乡毫无准备地相逢,心底里都会升起一股难言的激动。 “还真是你。”卓越说。 “真是奇了怪了。”我回应。 我们相视一笑,觉得这世界真奇妙。 有人在喊卓越,一个个子很高的白人男子。 “你待会儿有事吗?” “没事。” “那等我一下。”他转身过去,和对方交代了什么,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 “找个地方聊聊吧。”卓越说,“老天都让咱们遇见,不聊会儿,实在说不过去了。” 第69章 我始终觉得自己跟卓越不亲近,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相熟。 这种感觉出现在亲兄弟身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了解我们过去的人,应该并不会觉得稀奇。 我心里很清楚,其实卓越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也从没为了变亲近努力过。 十几岁的时候,在父母面前也演过兄友弟恭的桥段,但很快我们发现并没有意义,因为爸妈其实也没那么在意我们的关系。 家里看似和谐就够了。 那年我出柜,卓越会陪着我去医院,那已经这么多年来,我们最亲密的时刻。 所以,时隔这么些日子,我们在爱尔兰重逢,并肩坐在路边咖啡店的窗户旁,看着街上的行人时,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卓越问我:“你和余柏言一起来的吗?” 果然,我们之间能聊的,其实就只有余柏言。 我想过骗他,只要我说是,我就可以在他面前营造一个胜者的假象。 可那没有意义。 我已经不是十六岁的那个卓凡了,尽管我依旧爱说谎,可在这件事上,我不再胡乱挣扎。 “我被他甩了。”我说,“他不要我了,就像当年你甩了他一样。” 卓越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没想到我跟余柏言会分开,还是因为回想起了当年的他俩。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喝了口咖啡。 我发现卓越还是那么耀眼,即便在爱尔兰,一眼望过去,仍旧是最吸引人的亚洲面孔。 他清高又疏离,我坐在他身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真可惜了。”他开口时,说了这么一句。 我翻了个白眼,对此表示厌烦。 这句话在我看来,又一次突显了卓越的虚伪。 他嘴上说着可惜,心里指不定多开心。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遇见,卓越竟然难得的和我推心置腹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的时过境迁了,我们的心境都有了变化、立场也改变了,这些年的经历让我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别扭。 也或许,他只是认命了,知道自己跟余柏言再也不可能。 他向我坦白了很多,他的自私虚伪,他的追悔莫及。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任何遗憾。”卓越说,“因为我向来有自信把握住我想要的一切。可是,余柏言打碎了我的完美世界,让它始终都有一个补不上的缺口。” “所以你就去滥交咯?” 我对卓越,依旧不客气。 他无奈地瞥了我一眼:“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实事求是。” “我只是很寂寞。”卓越说,“也可以说是空虚。我想跟余柏言发生更多的关系,但他始终不要我。” 他看向我,托着下巴,缓慢地微笑了起来。 “卓凡,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我主动要求和他发生关系,他都不要。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头皮发麻,因为无法想象那个时候余柏言的心情。 他是觉得痛快,还是觉得痛苦呢? “他比我有原则。”卓越说,“不爱的人,他一根手指都不会碰。” 这句话,突如其来砸向我。 我扭头看他的时候,他依旧在看着我笑。 “说说吧,和他□□的感觉怎么样?”我哥问我,“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体验一下了。” 我突然嗤笑:“你体验的还不够多吗?” “也是,我都体验那么多男人了,也不差余柏言这一个。” 说完,他苦笑,又低头喝咖啡。 我们兄弟二人,在异国街头,难能可贵地聊起了自己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欲望,而那欲望都来自同一个人。 只是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当我们意识到那个人对我们有多重要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失去了他。 “说到底,咱们俩还是同样的人。”卓越说,“都不懂珍惜,也都伤害了他。” 我看着眼前的咖啡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曾经谴责卓越的自私,可实际上,我并没比他好多少。 “他还在旧金山吧?”卓越问,“你没想过去找他?” “旧金山那么大,我到哪儿去找。”我停顿了一下,像是要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再说了,他有多绝情你是知道的。他主动和我断联,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也没必要再去自寻烦恼。我卓凡没那么贱。”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还在嘴硬。 “我啊,也有新生活了。”我喝了口咖啡,“一个二十一岁的爱尔兰小伙子,把我伺候得很舒服。” 卓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应该看透了我,但懒得去拆穿。 “不错。是该跟那段青春告别了,我们每个人都该走向新世界。” 第70章 我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些大话。 什么我有了新生活,什么爱尔兰小伙子把我伺候得很好。 卓越看我的眼神让我清楚,他从没相信过我的那些屁话。 我骨子里还是怯懦的、没用的,一个自卑的小废物。 只是还非要在人前演出一副长大成人、无畏无惧的样子来。 可真累。 也正是因为我总这样,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我要是能早点抛弃那所谓的自尊心,我跟余柏言早就好上了。 我不用在这边胡思乱想,他也不用在我看不到的世界里吃那些本来不用吃的苦头。 不过这一次见面,卓越真的改变了很多。 至少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发现他比以前真诚了很多。 他和我说起从前那些事,竟然毫不掩饰自己在余柏言那里遭受的冷遇,他也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我的嫉妒——嫉妒当初我能跟余柏言牵扯那么多年。 他当然不会嫉妒现在的我,因为他在爱尔兰也过得还不错。 卓越竟然跟刚刚那个外国男人在谈恋爱。 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那个人不过也是他众多炮友中的一个。 “你对我的看法是时候更新一下了。”卓越笑着说,“我也会为了别人打破自己的原则了。” 他所谓的打破原则就是为了那个男人来到爱尔兰。 “原本我在纽约发展得很好,但他要回都柏林,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遗憾。” 这一刻我有点懊恼,刚刚应该多看几眼那个男人,至少观察一下,能不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发现余柏言的影子。 卓越笑:“你放心吧,我早就往前走了,他跟余柏言完全是两种人。” 他的笑容和眼神让我意识到,似乎确实只有我还困在那段故事中。 那天跟卓越分开时,他问我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反正以后都在都柏林生活,可以偶尔联系一下。 这样的卓越让我真的有点陌生,他竟然主动要和我保持联络。 但我第一反应还是拒绝了。 “不了吧,我不会在这里太久。” “怎么?到时候你的爱尔兰小男友会和你回中国?” 真是不妙,刚说完的谎话,我现在就忘了。 我报之一笑,没应答。 我不肯留联系方式,卓越也没强迫,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我想,他压根儿就清楚我不会和他再联系。 出了咖啡店,我要往左走,他要朝右去。 我们道别,没有依依不舍,只是像寻常友人那样。 卓越一直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那笑意和从前我们朝夕相处时经常出现的虚伪笑容丝毫不同。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至少他比我更真诚了。 我转身走出一小段路,几十米的距离,我却心思复杂。 最后,实在没忍住,我回了头,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卓越让我体会到了家人的感觉。 这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卓凡什么时候需要亲情的温暖了? 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我败下阵来。 走回他面前,掏出了手机。 “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说,“春节的时候,可以一起过。” 卓越笑出了声,下一秒他竟然拥抱了我。 我僵硬地被他抱着,开始怀疑我这一天遇见的根本不是卓越。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是我亲弟弟。” 我又何尝不是。 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觉得,他是我的亲哥哥。 十几年的时间我都没感觉自己有个哥,可是在这一刻,在都柏林的街头,在我们都已经失去了余柏言那个我们青春记忆里最重要、最关键的角色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年的时候可以带你的爱尔兰小伙子来我家。”卓越留了号码给我,“当然,如果是带余柏言,我会更欢迎。” 我看向他。 “别多想,余柏言对我来说确实是白月光,但我不靠白月光活着。”卓越说,“尤其是,我那白月光心里应该早就装着别人了。” 他拍拍我的脸,这一次真的和我道别了。 第71章 我跟卓越在都柏林见过一次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没有那么空旷了。 其实跟北京相比,都柏林实在太小了。 可对我而言,依旧过分空空荡荡。 卓越的出现让我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好像确认了自己是真实地活着。 挺好的。 我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世界上有卓越这个人的存在,挺好的。 我回去后一直在想他,想我们见面时聊的话,想他说话时的神态。 他真的变了很多,让我很意外。 我到爱尔兰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卓越真的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起过年。 “你该不会算着时间,在国内零点的时候要跟爸妈视频拜年吧?” 我出柜的事情,也有两三年了,始终没解决。 “拜年是一定要的,你别太倔了,服个软,这事儿就过去了。” “卓越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我笑,“这是出柜啊!还不如出轨呢。” 他被我逗笑了。 这种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哥的笑声其实真的很好听。 在异国他乡,我们好像跟很多事情都和解了。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去他家过年,甚至还很老土的在上门前买了新年礼物。 卓越和他那个外国男友住在一起,在距离我的住处稍微有点远的公寓里。 那个春节我们谁都没有提起余柏言,就好像在我们的世界里从没出现过那个人。 可是除夕一过,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在他家的沙发上醒来。 睁眼的第一反应是:如果余柏言在就好了。 卓越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国,问我要不要在某个休息的假期去一趟旧金山。 我全部摇头回应。 我不知道怎么办,于是一直逃避着。 后来我才知道,我胆小如鼠地躲在都柏林那几年,余柏言在旧金山苦苦挣扎着。 他读博遭遇瓶颈,论文屡屡被毙。 我们分开前他就已经重度焦虑症,在和我断了联系后,一度重度抑郁。 那些事都是很后来他才告诉我的。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妈妈为什么突然去了美国。 是他在用最后一丝求生欲在向她求救。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当时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像你也有很多事不想让我知道。” 他说,他不想让我觉得他是个废物。 可他余柏言怎么会是废物呢?没有他的我才是真废物。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我在都柏林沉浸在自己的忧郁中,做作矫情,苟延残喘。 我就那么在爱尔兰混了三年,混到我一脚踩在了三十岁的门槛上。 上大学那会儿我还跟余柏言开过玩笑,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理由是他干我干得太狠了,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他身下了。 那时候他从我指尖抢走我的烟,抽了一口笑着说:“少胡说八道,你三十大寿哥给你大摆宴席,好好庆祝。” 我们也真的亲密无间过。 可我真的到三十岁了,余柏言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陪我度过的是当年余柏言上大学前送我的绿色小怪兽玩偶。 那个丑东西竟然一直跟着我从家乡到了北京,又来了都柏林。 我说它丑,余柏言却非说像我。 因为这事儿,我没少打他。 可当他不在,他送我的丑东西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生日那天,我跟小怪兽共进烛光晚餐,一个芝士蛋糕,一碗我自己煮的螺蛳粉。 很诡异的搭配,我自己都笑得不行。 吃饱了,我抱着一瓶红酒躺在沙发上喝,喝到微醺开始想着余柏言□□。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个夜晚,然后第二天我就请了假,买了飞去旧金山的航班。 我太想他了。 再见不到他,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想:这次只要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什么都坦白。 我要坦白我离不开他,从十五岁那年盛夏见过他,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我对他有爱,有欲望。 我对他有情,有依恋。 我需要他,即便他不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那趟飞行,我一直在打腹稿,我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说。 第72章 那是我第一次去旧金山。 当飞机落地,我突然意识到,在此之前,我有多自私。 我总是在向余柏言索取,总是希望在任何时候他都能义无反顾地走向我,可是,我却没有一次主动走向过他。 要不怎么说我愚钝。 这么点事,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想通。 然而,来不及了。 旧金山没我想得那么小,我站在他读书的校园里,甚至不知道应该向谁打听他。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余柏言来美国读书这几年,我除了知道他就读于哪所学校之外,就再一无所知了。 我从没关心过他读的什么专业,没关心过他住在什么地方。 没关心过他是否在这里交到了朋友,没关心过他一切可否还安好。 我贪婪地索取,从他那里讨要关怀和安慰。 我觉得自己工作疲惫,觉得他让我不足以信任。 直到他找过我又返回旧金山,我却依然怀疑他和卓越有联络。 有些时候,我所受的苦都是我活该。 余柏言早该甩了我。 我漫无目的地在那所学校里走,那些外国人让我觉得眩晕。 后来,我在人家学校见到个人就拉住打听,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认识余柏言。 谁都不认识余柏言。 对我而言那么重要的人,他们怎么就不认识呢! 最终,我从旧金山无功而返,那三天的时间,让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根本源自我的妄想。 我因为对卓越的嫉妒,而幻想出了余柏言这个人,因为太寂寞,而妄想余柏言和我发生着关系。 我躺在都柏林公寓的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了。 会不会余柏言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用这个说法来安慰自己。 我是个精神病,远比我真的找不到余柏言了,更能让我接受。 可现实还是给了我一巴掌,余柏言送我的礼物都好好地被我放在柜子里。 它们跟着我翻山越岭跨越重洋,从中国来到爱尔兰。 它们真实存在着,余柏言又怎么会不存在呢? 我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觉得胃里一阵绞痛。 不知道自己这么躲了多久,门铃被按响。 我实在不想去开门,可外面那人过分执着。 我拖着酸痛的身体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是抱着一大束花的Damonte。 他冲我笑得很阳光,对我说:“今天我生日。” 他的生日,他却送我花。 我打量着他,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他很天真:“真的可以拥有你的生日礼物吗?”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整个人都很僵硬,像是一具尸体。 我想做点什么,让自己活过来。 我不想再困在那具自己打造的棺材里了。 我对Damonte说:“和我做.爱吧。” 他先是惊讶,随后是惊喜。 他把花塞到我怀里,然后兴奋地拥抱我。 “去洗澡。” 我命令他。 Damonte洗澡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他光溜溜地跑到我面前,我才回过神。 他俯身要吻我,被我制止。 “去床上等我,我洗完澡就来。” Damonte很听话,乖乖躺进了我的被窝里。 我去洗澡,洗得很慢很慢,水流过我身体的每一处都好像在提醒我,我要跟余柏言告别了。 等到我洗完,我以为Damonte要么已经等不及走了,要么已经睡着了。 没想到,他还躺在那里,乖巧地等着我回来。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余柏言或许也已经有了他的新生活。 我走向Damonte,在他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上了床。 当我隔着厚厚的被子跨坐在他身上,而他的手拉住了我睡袍的带子时,我觉得胃里一阵痉挛,疼得我动弹不得。 我没忍住,躬下身子,又一次蜷缩起来。 Damonte吓了一跳,赶紧问我怎么了。 我像一只虾一样窝成一团,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 缓了一会儿,我能说话了。 我对Damonte说:“抱歉,我胃痛,今天还是不做了。” 第73章 Damonte走了。 他穿衣服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委屈,我尽可能不看他。 一直到他走出去,我都没有再对他说一句话。 我真是可恶。 Damonte应该恨死我了。 过了一会儿,他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是今天不做,还是以后都不能做?】 我本可以不回复,但最后还是直接告诉他。 【还是算了吧。】 还是算了吧。 我根本没办法开启什么狗屁新生活。 我没办法坐在别人身上扭动,没办法接受别人的抚摸。 我甚至连和别人亲吻都做不到。 我只想要余柏言。 在感情这件事上,余柏言是我的启蒙老师。 在□□上也是。 他引导着我走向了他,可我没能把握住机会,让他逃走了。 算了。 真的算了。 这是对我的惩罚。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Damonte,也没再想着用别人填补自己的空虚。 我向来缺德又恶俗,但不能再继续作恶了。 我安分守己地工作、生活,度过每一天。 我开始熟悉都柏林,熟悉爱尔兰。 却对往事逐渐陌生了。 就这样一直晃了一年又一年,我把余柏言送我的东西都归到角落的柜子里,只有喝醉的时候才翻出来,抱着它们熬过每一晚。 我也终于开始反省,为什么在过去那些年里,我有无数次可以和余柏言坦白心事的机会,却总是别别扭扭不肯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 爱这个字,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没能学会写好它。 2019年年底,我回国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因为太久没回去,想趁着假期,回去吃一顿正宗的老北京火锅。 落地首都国际机场那天,12月31号,一年的最后一天。 我拖着行李箱,排队等出租。 上车后,司机师傅问我要去哪里,我这才想起,在北京,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去爱尔兰之前,把房子转租了出去。 我怔住了,然后赶忙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出租车载着我往酒店去的路上,我订好了房间。 那里离我之前住过的小区不远,算是我从前最熟悉的一带。 路上,司机跟我说今年北京周边有跨年烟火秀,说保准儿特漂亮。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一点没想过要去。 我对那种热闹和漂亮不感兴趣,我只是回来想吃一顿火锅。 到了酒店,我洗个澡,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北京竟然下起了大雪。 我看着外面飘着的雪,突然有些恍惚。 莫名奇妙的,我拿起丢在沙发上的毛线围巾,穿上大衣,出门了。 那围巾,还是高中时余柏言送我的生日礼物。 跨年夜的北京,到处都是年轻人。 我混迹其中,却觉得格格不入。 他们热烈又张扬,看得我有些羡慕。 可我好像即便十七八、二十出头时,也没这样过。 那时候的我也八百个花花肠子,笑都很虚伪。 说着对烟花秀不感兴趣,可我还是来了。 我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这地方人山人海。 我跑到一家酒吧,买了杯酒,很快喝完。 楼下的年轻姑娘抱着吉他在唱歌,吐字不够清晰,声音却很好听。 喝完酒,我拿着围巾往外走,在我踏出酒吧的一刻,一声轰隆,夜空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夜晚被照亮,耳边都是欢呼声。 我仰头看过去,觉得烟花都是陌生的。 一簇簇烟花不停地绽放着,然后只剩一缕青烟。 我目不转睛地看,直到脖子酸了,眼睛酸了,收回视线,身上已经落满了雪。 我抬手想要扫去头上的雪,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了三年没见的余柏言。 他在人群中,遥遥望着我。 第74章 人在过分思念的时候,大概是会产生幻觉的。 当时的我以为眼前的余柏言是我的幻觉。 我就那么杵在原地,不敢眨眼也不敢动,生怕打破这场有些美妙的幻境。 眼前的人来来去去,偶尔会遮住我的视线,我想恳求他们不要挡住余柏言,我好不容易才能“看见”他。 直到余柏言朝着我走来。 那天雪越下越大,烟花越放越灿烂。 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当他走到我面前,我不管不顾地抬起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接吻。 余柏言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我们两个人,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之前的那些事,他没突然不理我,我也没有三年多没见到他。 就好像昨天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约好一起跨年,然后约会。 一切都无比自然,甚至连接吻的感觉都和从前并无二致。 路过的人们侧头看向我和他,我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议论。 但那些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只是,我们又见面了。 我们又接吻了。 那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 漫天的大雪,和冒雪走来的他,成了我记忆中最为珍贵的画面。 余柏言瘦了很多,人看着也憔悴了。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也一定和三年多前的那个笨蛋不一样了。 只是,我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聊这些,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余柏言带我回了家。 那个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北京五环外租了个小公寓。 当时打车很难,我们顶着绚烂的烟花走了很远,然后乘地铁回他的公寓。 一路上,我们什么都没说,一个字都没有和对方说。 我们只是牵着手,十指紧扣,紧到大冬天,我们手心出了汗。 余柏言也不看我,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在想什么。 地铁人很多,很拥挤。 在都柏林生活了三年多的我,已经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我紧贴着他,生怕我们被人群挤散。 北京的地铁载着我们朝着他家的方向去,我不知不觉间,愈发心情愉悦起来。 那种感觉我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就好像一个靠挖地洞越狱的人,终于慢慢在靠近阳光了。 我开始低着头笑,莫名其妙的。 当我再抬头看向地铁车厢的玻璃窗时,我发现余柏言正透过窗子的反射看着我。 我扭头看他,他却依旧不动声色。 我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他只是低头轻咳了一声,然后抿了一下嘴唇。 我忍不住笑,发现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变得内敛还有些羞涩。 但后来我才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内敛羞涩,当时的他看着窗户映出的我的身影,脑子里想的都是待会儿到家怎么干我。 那条回他家的路漫长,漫长到好几次我忍不住偷偷凑过去亲他的肩膀。 我闻着余柏言身上的味道,三年多没见,这味道也变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们确实分开很久了。 我用了三年多的时间,终于再次走到了余柏言的家。 他开门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在那几秒钟里,脑子里闪过很多疑问。 他是不是后悔带我回来了? 他是不是家里已经有了别人的痕迹? 但很快,他打开了房门,不由分说地拉我进去,门还没关严,就搂着我接吻。 那一刻,我又变成了从前的卓凡。 沉迷于欲望的那个下流胚子。 面对别人,我是不喜欢有肢体接触的洁癖。 面对余柏言,我仿佛患了肌肤饥渴症。 我喜欢他的触碰。 喜欢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的喘息,和他因我而起的心跳。 他扯坏了我新买的内 k,我在他的肩上又留下了一个新的齿痕。 在这张我第一次躺下的床上,我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趴在我身上,脸埋在我的颈间。 我清晰地听到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说:“和以前一样。” 我很喜欢这个回答,至少说明,他也念着我。 第75章 虽然痛苦,但也不得不承认,经过分开的那三年多,我们才真正知道应该如何跟彼此相处。 余柏言公寓昏暗的房间里,我裹着他的被子看着他笑。 三年多了。 其实距离我们上一次□□,早就不只三年多。 这么久没做,我的身体有些无法适应这激烈的亲密活动,但余柏言至少在这方面还跟从前一样,压根儿不在乎我的死活。 他用自己想要的方式折腾我,我连连求饶,他却充耳不闻。 等到结束,我又被他折腾得没了半条命。 可我还是在笑。 眼角挂着点莫名其妙流出来的泪。 他从浴室回来,看见瘫在那里的我。 “乐得像个傻子。” “你可以直接骂我是傻逼。” 他被我逗笑了。 余柏言的房间整体都是暗色调,眼前是黑色的书桌和书架,身下是深灰色的四件套。 这方面看得我有些压抑,但突然想起,我在都柏林的公寓也和这里差不多。 他掀开被子一角躺进来,我忍着疼痛凑过去,和他贴在了一块儿。 余柏言问我:“抽烟吗?” 然后,他拿了个烟灰缸放在被子上,我们俩一人一口,抽完了一支烟。 就像从前一样。 我突然很恍惚,觉得可能根本就没有我去都柏林的那三年,我们也根本没有断联过。 可过了一会儿,余柏言的问话让我知道,没什么幻觉,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真的分开过,我们也确实重逢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我叼着又点燃的烟,被他这么一问,仰头看他的时候,差点烫到他的下巴。 “你知道我不在北京了?” 他垂眼看我,抬手捏了一下我的脸。 我突然就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他捏我脸的那一下,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六岁的初夏。 那天我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强吻了失恋的他。 “昨天。”我说。 我用手指夹着烟,微微侧了侧身,想看看他。 “你呢?我以为你一直在旧金山。” “早就回来了。”他凑过来,借着我的手抽了口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放弃读博了。” 我有些意外。 在我看来,余柏言是从来不会轻言放弃的人,他明明是那种即便遭受了打击也很快能重新站起来的人。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患了严重的焦虑症,更不知道,后来他是如何挣扎着重新把自己粘起来的。 我问他:“为什么?” “突然觉得没劲。”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阴阳怪气地对他说:“怎么着?发现自己去了美国也泡不到卓越?” 或者会说:“你导师那么喜欢你,都让你入赘了,你还觉得没劲?” 但现在我不会了。 三年多的时间,足够我长成一个懂得换位思考的大人了。 分开的日子,我开始理解了余柏言,也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带给他痛苦的不是别人,而是我。 我明明那么喜欢他,那么珍惜他,那么希望他在我身边,希望他爱我,可我以前却总是说一些刀子一样的话去伤他。 也就是他,换个别人,根本不会忍我那么久。 “挺好的。”我说,“人生本来就不只一个选项。不读博,你也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可能这样的我让余柏言实在有些陌生,他惊讶地看着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忍不住笑,抖抖烟灰,拽出一个痞气的笑说:“怎么着?我一说人话,你都不认识我了?” “你他妈也知道自己以前不说人话?” 余柏言骂我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真他妈的是个抖M体质,他越骂我,我越开心。 我看着他乐,乐得半天忘了抽烟,烟灰直接掉在了被子上。 我问余柏言:“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说话时我才发现,我声音有些抖,嗓子发紧,话一出口,差点哭出来。 他抬手蹭蹭我眼角。 我又没哭,他蹭个屁。 “恨你干嘛?” “这些年一直欺负你。” “还好吧。”余柏言说,“习惯了。” 行,明白了。 我跟余柏言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在床上是抖M,他在床下是抖M。 我俩活该凑一对。 第76章 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有一肚子的火想要发。 可是,当我和他靠在一起,窝在他新家的被窝里,好像什么都懒得去问了。 过去的就当做一场梦,眼前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我如是想着,可很快就惊醒了。 我不能再这样了。 如果这一次还和从前一样,对很多事情避而不谈,那么,我们的重逢也会变得没有意义。 我们失去的那三年,也就白白煎熬了。 我打着腹稿,想着应该从哪里开始问起。 但好在,余柏言总是不会让我为难,这一次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在都柏林过得还不错?” 我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都柏林?” 我想起之前他问我什么时候回的北京,由此可见,他其实是知道我的行踪的。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想发火。 他明知道我在哪里,却对我避而不见。 这人也是十足的坏心眼。 “我去过一次都柏林。” 他的话再次让我大为震惊。 “别误会,我不是去找卓越的。” “……余柏言,你这算不算自爆?”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轻笑了一声,笑起来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样,让我神魂颠倒。 那一瞬间,我其实想好了,就算他真的是去都柏林找卓越也没关系。 我可以不计较以前那些事,从这一刻开始,我来追求他。 正经八百,认认真真地追求他。 从告白开始。 “好吧,说是去找卓越,也不算错。”余柏言说,“上次春节,我看到他发的推特,有你的照片。”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不信吗?”余柏言又笑,“我自己也不信。可我真的去了。” 他伸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了机票票根。 从北京到都柏林的往返机票。时间就是春节过后不久。 “我那时候感觉好一些了,觉得或许应该和你聊聊。”他又点了支烟,“不管怎么样,咱们俩的事应该有始有终。” “是谁让这事儿无疾而终的?”我还是有些怨念,“明明是你一声不吭突然玩消失。” 他叼着烟看我,那模样有点痞气,但眼神中却透露着无奈。 “卓凡啊,咱们俩认识多少年了?” “半辈子了。” 我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他,如今过了三十,我的半个人生都和他有关。 “半辈子了,但咱们俩从没真正了解过对方。”他夹着烟的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他笑:“咱们俩见面就是□□,跟炮友没什么区别。” 我不爱听这话,可又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岌岌可危的,一碰就会断掉的炮友关系。 “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和对狗差不多吧。” 他大笑:“巧了,我也觉得我是你的狗。” 我们两条狗相互对视,没忍住,抱在一起笑了出来。 “烦死了。”我说。 我咬了一口他的肩膀,然后重新躺下,觉得不舒服,还是靠在了他身上。 “其实,当你的狗也挺开心的。”我看着前方的书桌,仔细地盯着那上面摆着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年轻男生的大学毕业照,穿着学士服,站在草坪呲着牙乐。 刚刚进门的时候,我随便一扫,以为是余柏言自己的照片,此刻才认出,那是我的大学毕业照。 本科毕业那天,余柏言到学校去看我,我拉着他给我拍了好几张照片,但后来忘了让他发给我。 看着那张照片被摆在余柏言的书桌上,我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我开始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絮絮叨叨的,好像说了很多。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那件事。 “余柏言,你爱过我吗?” 他的声音停止了,他不再说话了。 第77章 我知道我们终究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爱,或者不爱。 或者,爱过了,现在不爱了。 不管哪个回答,我都可以接受。 并且,我决心,无论他给我什么回答,我都会继续争取他。 我这辈子从没认真争取过什么,原本以为我跟余柏言玩过了就算了,可如今才知道,没他我活不成。 既然我还不想死,那就想办法把他留在身边。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玩小时候的那种把戏了。 我不要在他面前扮演别人,以此来留住他,我只做我自己,威逼利诱也要让他爱上我。 等待余柏言回答的时间里,我竟然比想象中要轻松。 或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以,当他真的说出那个答案时,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说:“都这种时候了,你他妈还问我这个问题。卓凡你是真没有心啊。” 他说:“爱过,确实爱过。那年我来北京上学,你偷偷摸摸跟了我三百多公里。” “你知道?” “本来不知道,后来有一次你让我帮你收拾东西,我在你的一本书里发现了夹着的车票。” 这事儿让我有些难为情。 天地良心,我没想让他知道。 我这个人虽然内心阴暗又造作,可真没想过用卖惨的方式博取谁的同情。 “你该不会因为这个就对我动心了吧?” “放屁,我当时觉得你真傻逼。” 我的火气又上来了。 “但后来越想越觉得,你值得被好好爱。” 余柏言突然软下来的语气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这人受不了这样的温情场面。 “我好像不是在某个瞬间爱上你的,循序渐进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想要别人了。” 我听着他的话,觉得浑身燥热。 原来我有过那么好的时机可以和他好好相爱,但我却错过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有些生气。 “那你呢?你爱我,为什么不好好告诉我?” 我们果然还是两个别扭的人,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争辩个一二。 “说白了,我们都是胆小鬼,都怕对方不爱自己,怕对方伤害了自己。” 我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苦笑起来。 两个人,因为胆小,闹出这么多事来。 “更何况,你那时候整天卓越卓越的,卓越跟你祖宗似的,我他妈还以为你对你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话说到这里,我真的急了。 “余柏言你他妈少恶人先告状了!谁整天对卓越念念不忘?我还不是为了配合你的恶趣味,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们俩,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赤身裸体地在床上斗嘴,跟俩小学生似的。 我们就那么对峙着,一开始谁也不肯先服软,可到了后来,余柏言突然上前,捧着我的脸强迫我和他接吻。 这个吻热烈到我有些招架不住,或者说,它都有些不像是亲吻了,更像啃咬。 他好像要把我拆吃入腹,骨头都不剩。 我和他亲吻着,心中情绪复杂。 但很快,愉悦就冲刷掉了苦涩,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还在一块儿呢。 我对他说:“余柏言,我不想玩了。” 他摸着被我咬破流血的嘴唇,垂着眼沉默着。 我跪在床上,打量着他。 他瘦了很多,快脱像了。 “我追你吧。” 我这辈子只勇敢过两次。 一次是十六岁那年在学校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强吻他,一次是现在,三十岁的我跪在他的床上,对他说“我追你吧。” 余柏言抬头看向了我。 “我认真的。”我说,“我不想玩了。我想让你爱上我。” 经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曾尝试忘掉他放下他,可是,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想起大学时余柏言曾带我去看过的一部话剧,有一句台词是: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说起来可能矫情,但于我而言,余柏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没有什么野心,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想一直和余柏言在一起。 接吻,拥抱,□□。 然后一起变老。 “我想让你爱上我。”我说,“余柏言,我真的实在太需要你的爱。” 第78章 能让我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么多年我别别扭扭,正话也非要反说。 不撞得头破血流无家可归,就不知道服软。 到现在,我是真的服软了,面对着余柏言,我恨不得说尽好话。 他盯着我,像不认识一样。 “不适应吧?”我说,“不习惯我说好话。” 余柏言笑了,抬手使劲儿揉我的脸。 “画皮吧。” “画你个头的皮!” 我冲他呲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恶犬,但实际上还是一只哈巴狗。 余柏言就那么望着我,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目光还挺深情的。 “那你就追我吧。”余柏言冲我挑了挑眉。 “你还真给个竹竿就往上爬。” “这么快就反悔了?说什么爱我,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算是看清了,余柏言也真不是什么好鸟。 不过也就翻个白眼的工夫,我想开了。 余柏言这样戏弄我,总好过像之前那样不搭理我。 “追你。”我说,“每天我都来脱了裤子给你干。” 他朝着我屁股打了一巴掌:“有你这样追人的吗?” “那不然呢?” 他骂我没正行,我自嘲:“我什么人,你最清楚了。” 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不过就是玩笑话。 我们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贪图□□上的欢愉,而对爱情闭口不提了。 我们聊累了,躺了会儿。 谁都没说话,看着天花板发呆。 又过了会儿,都没睡意,余柏言问我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原本打算出去吃涮串,但大雪天,我嫌冷,索性让他给我煮个方便面。 我穿着他的睡衣,躺在他公寓的沙发上看综艺。 很无聊的综艺,但我看得津津有味。 2020年的第一天,一切都有了新的开始。 我跟余柏言坐在客厅的地上,围着那个小茶几,吃热乎乎的方便面。 他说家里只有一个鸡蛋了,荷包蛋就让给我。 我倒是一点不跟他客气,两口就给吃完了。 我一边吃,一边偷偷地、用力地感受着这个夜晚,这样平静、平凡的时刻,是我过去连幻想都不敢的。 那天晚上,我留在余柏言的公寓睡了一大觉。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在阳台打电话。 我偷偷摸摸凑过去,本想“捉奸”,却没料到听见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都挺好的放心吧,卓凡回来了,他会陪我的。” 那句“卓凡回来了,他会陪我的”突然之间让我有些鼻酸。 我不知道余柏言在对什么人说这样的话,但想必他和那个人都清楚,我的存在是很必要的。 原来,不只我在惦念他。 在他的世界里,我也有着同等——至少相似重量的意义。 余柏言打完电话回头,看见我明显一怔。 “走路没声?”他吐槽我,“猫啊?” “不然怎么能抓到你跟别人偷情。” “我偷个屁的情。”他用手机敲我脑袋,“是我妈。” 好久没见到阿姨了,我也有些挂念。 “她也在北京?” “回老家了。”余柏言说,“前阵子刚回去,我外婆身体不太好。” 说起这个,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坦白了。 “你刚去美国的时候,我经常去看阿姨。后来你不理我了,她也突然出国了。” 我看着余柏言:“她走得突然,是不是你那边有什么事了?” “没有。”那个时候,余柏言还想瞒着我。 他对我说:“就是觉得我去美国那么久,应该带她去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闪躲,明显没说实话。 “余柏言,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了。”我用手指戳着他心口,“我对你坦诚,你也得平等地对我。我克服着各种心理障碍,把我想告诉你的都告诉你,那你是不是也应该不再对我有所保留呢?” 他垂眼看着我的手指,抬手握住了。 “过得不好,想找个人陪。” 我就知道。 余柏言和我不一样,他做事从不会莫名其妙,任何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 “为什么过得不好?”我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陪?” 第79章 我跟余柏言之间,就是需要一些这样一针见血的提问,否则两个人能别别扭扭到天荒地老。 我一想到他需要被人陪的时候不仅没有找我,还始终瞒着我,这让我有些不爽。 面对我的质疑,他仍然闪烁其词。 “喝点什么吗?”余柏言试图转移话题。 “你还是不真诚。”我说,“余柏言,你绝对有天大的秘密瞒着我。” 我故意激他:“你该不会真的和导师的女儿结婚了,让阿姨去美国参加你们婚礼的吧?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去骗婚,你连卓越都不如!” 余柏言被我骂得愣住了,随后无奈地笑:“行,卓越都成反面教材了。” “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你有事瞒我?” 余柏言盯着我看,似乎仍然在犹豫。 “卓凡,你还是……” “又想说我咄咄逼人是吧?”我真的有些生气了。 虽然说好了我要追求余柏言,但我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得了的。 更何况,我发现我对他掏心掏肺,可他对我却不是这样。 我有点伤心。 “随便吧,余柏言。”我转身往卧室走,“我换衣服,这就走,免得你听我说话觉得烦。” 转身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俩真的是够了,没见到的时候牵肠挂肚,要死了似的,一见面就只有在□□的时候和谐。 我突然开始怀疑,我们究竟是不是真的适合在一起。 就在我有些丧气的时候,余柏言从后面抱住了我。 然后我的怒气就散掉了。 我这个人,还是很好哄的。 余柏言长长地叹气,这让我觉得真的是我在难为他。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对我有所保留,难道我就让人这么不放心? “我不想被你看不起。” 余柏言的话让我为之一愣,我们之间,再怎么也不可能是我看不起他。 他瞧不起我才对。 “什么意思?”我能想到的就只是他又回去找卓越,结果被卓越拒绝。 我只会因为这件事看不起他。 但这一次我没有说出来。 也幸好我没说。 “那时候突然不再联系你,是因为我生病了。” 听到余柏言这句话的瞬间,我彻底被击中,猛地转过来看他,满脑子都是“完了”。 “白血病?”我问,“还是癌症?现在在化疗?” 我承认有些时候我的脑子会有些奇怪的念头,但他当时用那样的语气说那样的话,我很难不想到绝症。 就像那些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发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为了不让爱人伤心,先提出了分手。 然后余柏言就被我逗笑了。 再然后,他就开始笑话我。 “这三年,你到底都干什么了?该不会辞职写小说去了吧?” 我脸色变得难看:“余柏言,建议你好好和我说话,别惹我生气。” 我牵挂他生病,他笑话我想得多。 有这样的吗? 在我的斥责下,他终于收敛了笑容,老老实实拉着我坐在了沙发上。 “不是白血病,也不是癌症。”他瞄了我一眼,“更不是艾滋。” “我可没这么想。” “谁知道呢。”他又扫了我一眼,“你那脑子,我可不敢保证都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 想他究竟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其实我们最后一次吵架的时候,我刚拿到了诊断,当时是重度焦虑症。” “焦虑症?” “所以我说怕你看不起我,”余柏言抬手揉了揉没心,“一个大男人,读博读得得了焦虑症,说出来,真的很可笑。” 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无奈,可我听在耳朵里,只有不解和心疼。 我确实想不到,那么优秀的余柏言会因为读个博就得了焦虑症,但也并非那么难以理解。 在很多事情上,余柏言非常要强,尤其在学术上,他向来追求完美。 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更累一些的。 “当然,我不应该用这种事当和你吵架的借口。”余柏言说,“后来我也有些后悔,只是那阵子自身难保,我实在不想让你看见我的那个鬼样子。” “余柏言,你怕什么呢?”我对他说,“你最落魄的时候,我不是也见到过?” 他失恋,失去至亲,高考落榜。 那时候,他彻底撕掉了自己好学生的外衣,抽烟喝酒,吊儿郎当自暴自弃的模样,我全都见到过。 可那样的余柏言,依旧让我着迷。 “你真当我是因为你有多优秀才喜欢你?”我看向他,“我巴不得你在我面前更邋遢一点、更颓废一点,我始终觉得那样的你才和我更相配。什么优等生,什么美国博士,我根本配不上。” 第80章 余柏言还是不够了解我,竟然真把我当成什么好人了。 我能考上大学都是得亏了他,不然我可能高中毕业就去哪个汽修学校学修摩托车了。 我有什么能耐有什么本事啊,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呢? 别说余柏言已经申请到了美国的学校,他就算不读博,就算拿不到硕士研究生的学位证,在我眼里都还是牛逼的。 我是什么? 我是那个不思进取不求上进的乡下泥巴土豆,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他。 我怎么会看不起他呢?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意识到,余柏言在我面前可能也像我在他面前那样没有安全感时,我会觉得很难过。 对他说完那句话,我鼻子一酸,突然就哭了。 我不想让余柏言看见我因为这种事情哭,对我来说,只能接受自己被他干哭。 我赶紧起身,背对他站着,仰头想把眼泪别回去。 “卓凡,你这反应……我确实没想到。” “少废话,我他妈也没想到。” 我这辈子珍惜的人没几个,排第一的就是余柏言,而在此刻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挺珍惜我。 这种被在乎的感觉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承受,它太重了,重到我不敢相信是给我的。 “余柏言,你真的傻逼。” “谁说不是呢。”他拉我手,我想甩开,但放弃了。 我不能再对着余柏言使小性子了,我得收敛我那驴一样的脾气,我得对他好。 “我真没想到。”我说,“余柏言,你是不是也挺爱我的?” 我转回去看他。 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在余柏言看来是个什么形象,他望着我那傻逼样,亲了一下我的手背。 “可你一直觉得我爱的是卓越。” “没办法,我不敢信。” 有那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卓越在旁边,谁会看见黯淡无光又阴暗扭捏的我呢? 我都不爱自己,哪敢相信别人会爱我。 我怎么敢相信,余柏言的眼睛真的会看向这样的我呢? “所以说,你是个傻逼。”余柏言笑,然后紧接着说,“我也是。” 余柏言告诉我,他一直不觉得我爱他。 当我得知这件事后,人生第一次好好地站在余柏言的角度去审视我们这些年相处的细节,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余柏言遇见我有多么的倒霉。 如果在很早的时候,他遇见的不是一个喜欢口是心非的胆小鬼、别扭鬼,而是一个更加真诚的、更懂得如何爱别人的合格伴侣,他的人生势必会少很多的痛苦。 他终于放弃所谓的担忧,给我讲他在美国的事情。 学业进展不顺利,生活上也重压重重。 他说他很想我,但每次我们聊天,总是不欢而散。 他言语间并没有怪我的意思,相反的,他在检讨自己。 “是我不体贴。”余柏言说,“那时候你也一定挺难的,工作不比学习轻松,甚至还要面对更多的事,我非但没帮你排忧解难,还总是和你抱怨。” 余柏言的话让我自惭形秽,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依旧在为我的不善良、不真诚、不负责任找借口。 我坐在他腿上吻他,不想听他再说这样的话。 他轻轻拍我的背,像是安抚我,也仿佛在安抚他自己。 他说后来他确诊双向情感障碍,有一段时间屡次冒出轻生的念头。 好在,他逼着自己向妈妈发出了求救信号,后来她到旧金山去陪着他,也算是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我追悔莫及,余柏言的这段人生路,明明应该由我陪他走过的。 “余柏言,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后悔这辈子跟我搅合在一起?” “没有。”他回答得很坚决,“我最不后悔的就是那年你吻我的时候,我没有推开你。” 他拍拍我的后腰,笑着说:“不然我的人生,哪来这么多精彩的回忆呢。” 第81章 我怀疑余柏言在讽刺我,但当我对上他的眼睛,突然明白,很多时候,都是我太狭隘了。 我总是歪曲他的意思,误解他的想法,然后想方设法地找他的茬。 如此想来,余柏言遇见我,确实挺倒霉。 可他似乎真的没有半点怪罪我的意思,安抚我一般,把脸埋在我怀里。 我抱着他,觉得此刻的人生很不真实。 “余柏言,我以前不知道好好爱一个人应该怎么表达。”我还在给自己找借口,“我没被好好爱过。” “没关系,我们都不知道。” 大概在这一刻,我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余柏言是在爱着我的。 这么多年,我不信任、不坦诚,却依旧都能重新拥有这份感情,我再也不敢说命运带我不公了。 我运气是好的,这个世界上再没别人比我更加幸运了。 我在余柏言这里赖了好几天。 而就在这几天里,世界开始发生了变化。 余柏言从认识的朋友哪里听说有一种新型病毒在蔓延,我们都没当回事。 元旦过完,我原本3号就应该回爱尔兰,但实在不想跟余柏言分开,硬是腻歪到了5号。 不走不行了,还有工作等着我。 余柏言陪着我回酒店收拾东西,这几天白白交了钱,压根儿没在这里住。 “想让你陪我去。” 不是没早早打算过,只是,时间太紧,他连签证都来不及办好。 “等我签证下来,过去看你。” 才刚刚重逢,却又马上要分开,这让我心里十分不安,我很担心一旦自己走了,就又和他失联。 更何况,我如今得知他曾经抑郁症严重到有了自杀的倾向,我实在不放心留他一个人。 “要不我还是别去了。” 我说:“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人,工作我不做,总会有别人做,无所谓。” 我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我不爱的话,万一没别人爱你怎么办。” 余柏言听了我的话,笑得不行,使劲儿扒拉了一下我的头发,就像我们十几岁时那样。 “我认真的。”我抓他的手,“不走了。” “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余柏言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你什么时候想见我,我随时赴约。” 很奇妙,当我听到他的这句话,莫名有些感动。 这么多年了,我们俩插科打诨的话没少说,真正戳心窝子的,却很少。 那些年里,我们都不够坦诚。 对对方不坦诚,对自己也是。 “我回去把工作收尾,然后申请调回北京。”我没办法了。 真的没办法。 我实在做不到跟余柏言异国相处。 我想他,想要他,想每天看见他。 我们已经错失这么多年,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现在,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那天余柏言送我去了机场,我们并不知道,不久之后,我们将面临着什么。 我过安检之前,他突然拉住我。 “有件重要的事我们还没谈。” 我疑惑地看向他。 “现在我们是在谈恋爱?” 突然之间,我像被闪电击中了。 过去那些年,我们都习惯了稀里糊涂的关系,所以在这次重逢之后,即便表明内心的爱意,也忘了,两个人交往,有一个重要的环节还没做。 “在谈。”我不顾别人的目光,用力拥抱了他。 “你不用我追你了?” “别追了,怪麻烦的。”余柏言笑着拍我的背,“反正到最后,我肯定是要跟你好。” 我趴在他颈间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其实,我们早该这样的。 我多希望时间回到我十六岁那年,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对他说:“余柏言我喜欢你,请你当我的男朋友。” 可时间不会倒流,十六岁无法重来。 但还好,在我三十岁的时候,余柏言还在我身边。 我们挥手道别,我前往爱尔兰,前往都柏林。 他留在北京,留在原地,留在我的心停留的地方。 当时我想着我很快就回来,却没料到,项目进展缓慢,忙了很久都没收尾,而因为那场疫情,我们俩差点又天各一方好几年。 第82章 关于那场疫情,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和余柏言告别的时候,我以为他很快就能来爱尔兰找我,却没想到,那悄然开始蔓延的疫情阻碍了他来找我的步伐。 那段时间,我在爱尔兰忙着项目收尾的事情,每天忙完,不管几点,余柏言都会接听我的电话或者视频。 可能是因为有了过去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我们都不想再重蹈覆辙,终于不再相互较劲,无论是喜是忧,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 除了疫情逐渐变得严重这件事。 余柏言或许是怕我担心,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情况有多糟,直到我受不了思念,磨着他一定要来看我,他终于对我坦白:“我现在住的小区封控了。” 那个时候,对于“封控”这两个字还很陌生,我还笑:“什么风控不风控的,你什么时候涉足金融领域了?” 几分钟之后,他向我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因为太忙,好久没有上网看看消息的我,登录了我的社交平台。 关于那场疫情的消息,铺天盖地,我却像个井底之蛙,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刻,我慌得不行。 我担心余柏言。 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无法预料这场疫情会以怎样的形式收尾——或者继续蔓延。 刚好当时项目就剩最后一点了,我实在等不了,做了一次不负责任的人。 我回北京之前,并没有告诉余柏言。 他不让我回去,那时候在他看来,待在国外还是相对安全的。 可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呢。 那时候三月份,我瞒着他飞回了北京。 也还好我当时就回来了,不然再拖下去,我可能两三年都回不来了。 我回去那会儿,北京的疫情已经稍微得到了控制,余柏言家的小区已经解除了封控。 我按照防疫要求进行隔离,那几天度日如年。 我是解除隔离之后,到了他家楼下才打电话给他,可是看到有救护车经过,还是会觉得心惊胆战。 那会儿已经是深夜,余柏言接到我电话,听我说在他家门口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光着脚跑来开门,看见我后,在拥抱之前先骂了我一顿。 “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余柏言对着我嚷嚷,“卓凡你胆子太大了!” 我不是很清楚什么情况,但我知道,当时的我觉得,就算死,我也得跟他死在一起。 都说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出息,没什么野心,这辈子唯一想要的就是余柏言。 跟他死在一起,也算没白活,死得其所了。 面对他的痛斥,我嬉皮笑脸。 “别嚷嚷了,把邻居都吵醒了。” 我拖着行李进屋,这一进,就好久没有再出来。 那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我不想仔细回忆。 只能说,好在我们在一起。 当疫情开始蔓延,甚至已经到了国外,卓越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去他家住一段时间。 当时我特别得意地说:“去不了,我在余柏言家呢。” 我跟余柏言重归于好的事忘了告诉卓越,这让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种事情,我应该第一时间找他炫耀的。 我还是小肚鸡肠,想气他。 果然,他听到这句话后以为我在开玩笑,嗤笑一声说:“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梦呢?” 我直接把手机递给余柏言:“跟你大舅哥打个招呼。” 余柏言瞪了我一眼,然后老老实实地说了句:“卓越,你放心吧,卓凡在我这里呢。” 这回轮到卓越怀疑人生了。 他问:“我他妈是不是幻听了?” “没有。”我说,“要不待会儿我俩□□给你听?” 卓越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骂了我一句,挂断了电话。 我笑得不行,余柏言说我:“你差不多就行了,三十岁的人,说话还不着调。” 他吐槽我的时候,卓越发来了信息:还是让你跑赢了。 我就说,尽管卓越已经有了相爱的男友,但对于他来说,余柏言一定还是个解不开的心结。 只不过不重要了,他解不解得开和我没关系,余柏言这个人已经彻底归我了。 “对了。”我问余柏言,“物业有说什么时候解封吗?” “没有,但小道消息是明天。” 我站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往卧室走:“行。” “你干嘛?” “整天这么关着太无聊了,时间太难熬。”我把他甩在床上,“做点什么,做到明天解封为止吧。” 余柏言搂着我大笑。 我们在一起,就是那段痛苦的时光里,唯一的安慰。 第83章 我没有再回爱尔兰。 北京受疫情影响的日子,我远程办公,也算是把那个项目做到了最后。 之后我申请调回国内,申请是通过了,但公司打算把我先派去重庆。 我有些犹豫,想着要不干脆辞职算了。 尽管在余柏言面前,感情中的我依旧是个脏兮兮的泥巴小孩,但在事业上,我是很有自信再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的。 我的履历让我即便在疫情之后,经济低迷的时期,也足够过得不错。 可余柏言问我:“你想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呢?” 那个时候,余柏言正在准备申请新的学校继续读书。 他其实远比我想象得要执着。 当初去美国读博,他根本不是因为卓越,只是想要继续深耕自己的领域,他喜欢这个研究方向,也希望在这方面做出一些成绩来。 在美国的日子,他过得不好,其中一部分是学业压力,另一部分还来自生活和感情。 说白了,人家余柏言得抑郁症,我难辞其咎。 而且他这个人太过追求完美,论文屡次被毙,心态失衡,又找不到人诉苦,只能挤压在内心。 如今他倒是想开了许多,完美主义放过了自己,但还是想继续追求理想。 我对他说:“唯一的原因,不想离开北京。” 余柏言自然是要申请北京的学校,我不可能让他放弃,也不想和他分开。 “我在哪儿工作都无所谓。”我对他说,“我这人,反正也没什么出息。” 他笑:“我就知道。” 他还是了解我的。 我整个人就是依附着他存在,如果不是他,我根本都走不到这里。 我们站在北京高层公寓的窗户边,看着外面大好的阳光。 “快到夏天了。”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夏日午后。 他穿着校服,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书包,和我哥一起走进我的家门,也走进了我狭小逼仄的世界里。 他就那么在我的世界打转,从少年时代到如今而立之年。 我突然觉得自己必须感谢他的出现。 “别因为我停下你自己的脚步。”余柏言说,“首先做你想做的事。” 听着他正经的语气,我忍不住笑。 “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我倚着他,喝那杯快凉了的咖啡,“我就想在你身边赖着,能当米虫就更好了。” 他笑我,使劲儿掐了我一把。 北京的阳光实在舒服,我闭着眼,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但如果我去重庆,你会想我吧?” 余柏言没有说话,但他搂住了我的肩膀。 在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余柏言并不希望做我的大树,尽管我要是非缠着他,他也不会拒绝。 他希望我在他之外,也有自己的人生。 如果放在以前,我会别扭的觉得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没那么爱我,可现在我清楚了,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这么说来,分开的那几年其实很有必要,在那段空白的年月里,我独自成长,看清了爱的全貌。 经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从那个别扭拧巴的少年长成了一个头脑清醒的大人了。 余柏言喝掉了我杯子里的咖啡,拉着我回到客厅沙发上,我们挤在那个灰色的大沙发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夕阳灌进来,我迷迷糊糊地裹紧盖在身上的毯子,看到他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另一端写着什么。 听见我的动静,他扭头看了我一眼。 “晚上吃什么?” “涮串吧。” 最简单的对话,却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 傍晚时分,我们走出家门,去以前很喜欢的那家店吃涮串。 老板忙前忙后,服务生也脚下生烟。 我们吃得大汗淋漓,举着啤酒干杯。 所谓人间烟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有些睡不着觉,爬起来对着电脑很久,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我发完回复的邮件,已经是后半夜。 回到暖和的被窝,把头靠在了余柏言肩上。 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确信,我完全拥有了他,也拥有了只给我的爱。 第84章 我接到余柏言电话的时候,刚从会议室出来。 刚和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大吵了一架,此刻气势汹汹,脸色臭得路过的狗我都要骂几句。 手机一响,我下意识翻白眼,看都没看来电人,直接就要骂人。 没想到,电话里传来了余柏言带着笑意的声音。 “忙呢?” 只这两个字,我的火气瞬间就被熄灭了。 急匆匆的脚步放慢,难看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还好。”我低头,走出办公区,到了楼梯间。 “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是有点突然。”余柏言说,“但是我等不及了。” 我忍不住笑:“等不及想听我声音?余柏言,你也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怎么这么粘人啊!” 我故意揶揄他,心里有些窃喜。 我们分开两个多月,他留在北京,我来到重庆。 人生地不熟的重庆,我其实有些孤独。 在这样的日子里,是格外想他的。 加上工作一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整个人都好像被卡住了,好在最近一切都已经捋顺,我这个新来的部门经理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这两个多月,余柏言成了我的“电波恋人”,只要空闲,我们就会通话,很多时候,我们通着电话,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各自听到对方忙碌的声音,就仿佛在彼此的身边。 很幼稚,我知道,但我就是这样幼稚的人,改变不了了。 “是,我粘人。”余柏言说,“粘人粘到今早心血来潮买了张机票,这会儿已经在重庆了。” “啊?”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电话那边,余柏言还在笑。 等我意识到他来了重庆的时候,立刻往外跑。 “你在机场?” “刚落地。”他说,“本来想到你公司楼下再给你打电话,但是我突然想起,我好像不知道你公司在哪里。” 那一刻,我好像变成了傻子,忘记了坐电梯下楼更快些,竟然直接顺着楼梯就往下跑,跑了好几层才想起来我该去电梯间。 我累得呼哧带喘,站在那里苦笑。 这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却无比的割裂。 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如今我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白领精英,在会议室舌战群雄,可一到了余柏言面前,我就又变回了十五六岁时的那个小男孩。 我笨拙、傻里傻气。 我对他说:“你在机场等我。” 说完,我转身往电梯间走去,同时拿着手机登录公司系统,请了一下午的假。 重庆已经入夏。 重庆的夏天和北京不一样,和我们的老家也不一样。 这里是全国著名的“火炉”,刚来这里的时候,我甚至有些不适应,有一次和余柏言开玩笑说:“我怀疑自己会热死在重庆,你到时候记得把我的骨灰带回去。” 他骂我胡说八道,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夏天没那么好过。 我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几乎是一路小跑找到了自己的车。 往机场去的时候,我跟余柏言始终保持通话,他和我说机场见闻,我告诉他我还离他有多远。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奔赴一场美妙的约会。 我跟余柏言之间,没那么多浪漫往事,在过去那些年里,我对他总是猜疑、隐瞒甚至是剥夺。 我们从十六年前的那个盛夏相识,直到如今。 我总是开玩笑说:“我半辈子都和你有关。” 在不久之后,我和他相识的时间就会超过我人生的一半旅程,这在我看来,格外荣耀。 从前没有过浪漫无所谓,我们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可以过。 我庆幸自己遇见了余柏言,尽管对于他来说,认识我可能是流年不利。 他忍受我的矛盾、贪婪、自私和阴暗十多年,我愿意用人生后来的几十年、用我全部的爱意、感激和柔情去弥补。 我开着车,在重庆的路上绕来绕去,迫不及待与他相见。 窗外是烈日,一如我们相遇那一年。 可时间明明已经走过了十六年。 在这一刻,我也突然庆幸自己和他遇见得那么早,兜兜转转十几年,学会如何去爱他的时候,也才三十岁。 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马上就到了。”我告诉余柏言。 “好,喝点什么?我去买。” “冰美式吧。”我对他说,“这里的夏天太热了。” 他笑了:“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下午那么热。” 原来,他也还记得。 我十五岁那年的盛夏午后,余柏言跟在我哥身后走进我家。 他穿着校服,戴着黑框眼镜。 我从门缝看到他们在接吻。 十六年后,也是这样一个盛夏的午后,我开车来到机场接他,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买好的冰美式朝着我走来。 烈日炎炎,在他面前的我依旧是那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 我拥抱他,亲吻他,咖啡差点被我弄洒。 “没轻没重的!”余柏言抱怨。 我看着他笑得不行,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忘了工作上全部的不悦。 我拉着他:“走吧走吧,带你回家。” 我帮他拉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他。 余柏言跟在我身边,笑意盈盈,偶尔把咖啡送到我嘴边。 我们走过人潮汹涌的机场,穿过一排排停靠的车。 烈日当头,晃得我们睁不开眼。 “卓凡。” “嗯?” “有个礼物送给你。” 我们坐到车上,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 我接过来,笑说:“该不会是求婚戒指吧。” 当我打开,看到一个绿色的毛绒小怪兽挂件躺在那里。 我拿出来,挂在车上。 重庆炽热的阳光下,那个余柏言说和我很像的小怪兽摇摇晃晃,被晒得屁股发烫。 “这是我吗?” “是你。” “是我个屁!” “是你。”余柏言说,“盛夏里冒出来的小怪兽,咬住我的尾巴就不松口了。” “……你有尾巴?那你是什么?” 他神经兮兮地回答我:“我啊,我是专吃小怪兽的大怪兽。” 我们在车里大笑起来,笑声回旋在重庆似火的骄阳下,回旋在我们紧握的手指间。 我偷偷的在心里想:感谢你的出现,让我这个阴暗爬行的小怪兽能活成今天磊落的模样。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实在太肉麻,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