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躁郁》作者:春听 文案: 【时间线从2019年开始。】 【开场男女主已成年。】 【可以先看完上部,下部写的很不满意。】 【本故事纯属虚构。】 夏天不要灵魂,只要热火。 00后四重奏-夏 【易纹的短信灵感来源于东野圭吾《恶意》。】 【歌词原创但是不够ok,修文会重写。】 【作品与作者并非全部相关,请勿将文中任何内容代入作者,感谢喜欢。】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恋爱合约 爱情战争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孟夏/傅禹盛 ┃ 配角:。 ┃ 其它:春听 一句话简介:一个夏天的故事。 立意:夏日可畏。 44-50章原创锁文 第一章 盛夏躁郁 文/春听 2020/5/5 喜欢请收藏,感谢。 北地四月,春天开始缓慢地消失。 忽忽然,夏至。 齐孟夏接到母亲的电话时候,刚好是下午眼保健操时间。 班里少有做眼保健操的,倒是睡倒一大片。 也是,高三这么累,这么压抑,被教材和练习册测试卷压缩的逼仄的空间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四中不算是多么好的学校,也乱得不行。 但是像齐孟夏所在的班级,还是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抑郁。 连多说一句话都变得十足意外。 因为疲惫和各种心理负担牵扯,让学生和老师都没有办法舒展眉目。 听到手机铃声响起,也没有让瘫在座位上的同学有半点反应。 齐孟夏走出教室到楼道上去接电话。 “喂,妈妈。” 学校呈现数字八的结构,院子里面有不少高一学生正在打羽毛球,欢声笑语同楼上是两个世界。 齐孟夏手指轻轻点着栏杆,垂眸看着底下的学生,听电话里面的声音。 孟母的声音在三秒之后传来,带着一阵难言的哽咽,“夏夏,家里现在有点事,你回来一下。” 齐孟夏抿了抿唇,“怎么了?” “回来你就知道了。” “我先去请假。” “不用,我给你请假,你现在收拾东西回来就好。” “好。” 她刚刚应声,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看着已经返回主屏幕的手机,齐孟夏皱了皱眉,很快恢复了微微笑的表情。 走进教室开始收拾东西。 前桌看着她收拾东西的动作有些意外。 “你现在就回家吗?” 齐孟夏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变,“对,家里有点事情。” 前桌“啊”了一声,“好羡慕你走读啊,我们住校生也想享受空调啊。” 齐孟夏轻笑着摇摇头,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家里也没有空调。 “走了。” 前桌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走出教室这才转回身从自己的桌兜里拿出下节课要写的作业。 距离考试只有一个半月,大部分的课其实已经开始暂停让学生自学了。 只是作业是写不完的,卷子也是刷不完的。 …… . 齐孟夏走出校门到公交站点。 空中有微风,合着烈日一起让人忍不住皱眉。 北地的空气总是干燥,闷热,太阳高高挂在天上,让人不敢直视。 在公交站点等了几分钟,公交就来了。 学校在郊区,距离终点站只有一站,齐孟夏上车时候车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她在后面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忽然想起高一时候的一个同桌告诉自己,他一般都会在放学的时候很快跑到公交站点争取坐在后面的位置上。 当时她问为什么。 他说:“如果我坐前面的话,上来个老爷爷老奶奶的不让位置多不好意思啊,但是坐在后面就不需要担心这个了。” 当时她还笑了好一阵。 只是那个同桌在高二就转校了,除了一封信,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小孩手里拿着烧烤和冰激凌,还有刚刚打完篮球的大学生身上穿着速干衣。 忽然又闻到一股更奇怪的味道,低了低头,发现自己身边的中年人脱掉了自己的鞋,她闭了闭眼,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扭头继续面向窗外。 好在窗子是开着的,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是温柔的。 齐孟夏看着外面忽忽然过去的风景,耳朵里塞着耳机,把阅读软件打开继续看自己之前没有看完的小说。 是最近自己在看的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戏》。 里面的开头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我想,人天生就喜欢躲藏, 渴望消失,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 何况,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我们不就是躲得好好的, 好到连我们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藏身何处? 齐孟夏只是静静地看。 其实很多时候,连她自己都是囫囵地看,并不追究,或者说是探寻很多的真相。 就只是单纯地,很单纯地看。 她搬到霍城六年。 但还是不够让她去熟悉这里。 以至于现在看着外面都好像是灰蒙蒙的。 是与自己剥离的。 身边的中年人穿上了鞋。 身边的中年人站起了身。 身边的中年人走下了车。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将刚刚快要炸掉耳朵的dj换成了一首安静的钢琴曲。 她是很清丽的长相,加上天生的黑色长直发,看起来很有些绿茶的味道。 要说漂亮,是很漂亮的,但是容易让女生不喜欢。 ——称不上狐狸精,但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抢闺蜜女朋友的女生。 这个评价是初中一个男生说的。 她当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 . 公交很快到站。 齐孟夏走回家,一边换鞋一边把钥匙挂在墙上。 家里很安静,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才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带着哭声的哽咽。 齐孟夏手指紧了紧,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平静了两秒之后才将自己的书包放下,走进客厅。 男人是她母亲的新男朋友。 叫赵权,长相还行,只是人到中年难免开始发福。 齐孟夏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母亲突然开口,“夏夏我也叫回来了,你想说什么你就说,我就在这里听着你说。” 赵权一只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烦躁的样子,脸上很红,显然是喝过酒的样子。 ——还不止是喝了一点点。 “我说的不止是夏夏,还有你的婆婆公公,我就让他们听听你当时是怎么愿意同意和我交往,现在我明天就要和我老婆打官司了,你说你不和我结婚!!” 赵权的声音很大,一只手就要去扯孟澈的头发,齐孟夏快步走到孟澈的身边,拉过孟澈。 脑袋还因为刚刚赵权说出来的消息而有些回不过神来。 扯过孟澈之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妈妈,赵叔叔结婚了?” 孟澈已经哭了一下午了,眼睛完全肿了起来。 她小时候是很漂亮的女生,之后是很漂亮的女人,即使是现在三十八岁,也是很漂亮的母亲。 当年齐孟夏的父亲就是因为她漂亮才会娶她。 这时候哭起来也是美人落泪,让人心疼的模样。 齐孟夏从茶几上扯了几张纸给孟澈擦眼泪。 孟澈断断续续开始说:“夏夏,这件事情是妈妈做错了,妈妈对不起你……” 哦,原来是真的。 孟澈真的当了别人的小三。 而且这个男人—— 齐孟夏抬头看向面前喝得醉醺醺刚刚几乎还要对自己的母亲动手的男人。 他长得并不算好看,甚至比起自己的父亲差得远了。 齐孟夏是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断换男朋友的。 但是这只是她的选择,何况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她也不可能让孟澈一直守着牌坊过一辈子。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现在,现在怎么说呢? “那叔叔现在想怎么样?我和我妈妈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就已经和我爷爷奶奶他们断了联系了,你就算是把他们叫过来又怎么样?” 齐孟夏一只手帮孟澈擦眼泪,一边侧着身子和赵权说话。 赵权喘着粗气,“这我不管,我都带着你妈妈见过我的两边亲戚了,现在我要和她分开,肯定也是要见过你们两边家人的。” 齐孟夏手指下意识抓起自己的衣角开始拨弄。 身边的母亲只是哭,不停地说着,“夏夏,是妈妈不对,是妈妈对不起你……” 怎么都想不到母亲会跟着一个已婚的男人去见他的亲戚。 齐孟夏又想起来那段话,之前不觉得,现在却觉得很有道理。 想要躲藏,想要逃离。 这样的痛苦,她有一种尽快结束的隐秘心愿。 ——但是她不得不去面对。 男人还在说着孟澈的无情无义,齐孟夏只是冷笑,“你要带我妈去见你亲戚是你的事情,你自己都不觉得你出轨是什么事情,你妻子和你打官司你还有心情喝酒还有心情来我家闹,你是自己脑子有问题!” 赵权:“那我不管,当初我就是喜欢上她,她也知道我有家庭还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孟澈,当时我们从KTV出去到了酒店之后是不是这样说的?我还把银行卡那些都放在你家里了,出门前也是你抱着我不愿意让我走的,你就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孟澈抿唇,哭得可怜,“我在门口给你只是想给你温暖,我又没有让你一直留在这里!” 齐孟夏手指点着桌子,即使是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母亲确实不对,但是她毕竟还是自己的母亲。 面前的男人斥责嘲讽自己的母亲,但是自己不可以这样。 “我妈愿意和你处男女关系,她是不对,但是她是自由身,你一个有家庭的不知道洁身自好不眷顾家庭,还有脸在这里说是我妈有问题?” 男人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我明天就要和我老婆打官司了,我今天也就赖在你们家里了,你们自己看着这件事情怎么解决,我反正马上财产都要赔给我老婆了,我就赖在你们家了!” 孟澈开口,嗓子已经哑的不行,“赵权,你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喜欢我,那你上次我从月城湾回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扯着我的头发非要让我去找我闺蜜给你解释我没有去偷人!” “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就是在家暴环境下长大的,根本不能忍这种家暴,你是不是当时还甩了我两巴掌?” “上次你是不是还把夏夏的手机以为是我的,拿去把里面的联系人都删了?!!” “你就说说这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赵权猛地站起身,一只手扯过孟澈还在擦眼泪的手,手指点着孟澈的脸骂。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你的手机藏起来?你不就是不想让我看你的手机,不敢给我看你到底跟多少人撩骚吗?你还天天开直播!你就在这里当着你女儿的面说说那些给你刷礼物的人是不是每个人都跟你睡过?!” 齐孟夏只觉得可笑。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应该笑的场合。 她的声音清凉,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是她说话的一贯语气,当然也是孟澈一直不喜欢的语气。 “叔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妈妈怎么做都是我妈妈的事情,她愿意和你在一起原本就是她做得不对,现在她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破坏你的家庭关系你还纠缠不休难道还是我妈的问题吗?!” “你自己一点都不在乎你和你老婆打官司破产,难道还要我妈来为你的愚蠢负责吗?!” “你自己都是三四十的人了,打了我妈还要和我妈说你是因为爱她才会这样的难道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赵权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好意思。 他梗着脖子吼道:“反正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你们亲戚都来看看你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婊/子!” “我是婊/子!你也就是个喜欢婊/子的人,谁比谁高贵呢!你那些东西现在全部拿走,我们之间根本无情无义我告诉你!” 孟澈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了气胸口上下起伏着。 齐孟夏还想说什么,孟澈对她摇了摇头,看向赵权哑着嗓子说道:“赵权你跟我来。” 赵权一声不吭地跟着孟澈走进卧室。 齐孟夏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轻轻呼了一口气。 目光扫向茶几旁边的果盘,果盘里的草莓已经被暴力砸碎漏出不少亮红色的汁液。 窗外已经是黄昏,淡淡的橘黄色从窗口照进来,给她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 四月末,还有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 齐孟夏抿着唇坐在沙发上,头发用皮筋扎起一个马尾脸颊两边有些碎发让她看起来更加静默了些。 卧室里砸东西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伴随着男人发狂般的吼叫和女人呜咽的哭泣,一同猛烈地拳打脚踢着她的耳骨。 齐孟夏闭上了眼,一直到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她才再次睁开眼。 手指摁开手机,是沈九春发来的消息。 【第九年春天:夏夏,我到霍城了,你来公寓吗?】 过了半小时。 【第九年春天:夏夏在吗?】 齐孟夏看了看时间——16:38。 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手指在手机上滑动。 【槐序:好。】 齐孟夏打下这个字,再去看外面。 窗外黑沉沉的,是一片找不到光亮的暗色。 站起身,从餐盒里面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自己的脸颊。 干的。 没有泪水。 原来她也没有那么脆弱。 她清了清嗓子,走到卧室门口。 门没有关严实,齐孟夏从缝隙中往进看。 入目是满地的狼藉和男人跪在女人腿边的狼狈场景。 她的手指紧了紧,再次抓住衣角开始摩挲。 没有意识到外面还有人在,里面的男人还在说话。 “孟澈,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喝多了,你也知道我每次喝多了就失态,上次那件事情也是我喝多了,你不要怪我,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这样说你,也不应该怀疑你……” “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 第二章 不知道为什么,齐孟夏突然觉得很可笑。 孟澈和她的母亲小时候一直被家暴,之后那个男人一次醉酒错手杀死了她的母亲,被判了无期徒刑。 她从小就厌恶家暴的男人,现在却也可以和这样的男人纠缠这么长的时间。 齐孟夏不知道孟澈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眼里氤氲着雾气,想到了过世的齐捷,突然感觉很难过。 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衣角。 是她一贯的习惯。 小时候自己一直要奶嘴,齐捷就告诉她以后想要奶嘴就拨弄衣角。 当时孟澈还好笑地说,齐捷这样教她不过是给她养成了另一个陋习。 自己的习惯一直都在,而面前的女人已经和小时候的孟澈完全不一样了。 齐孟夏推开门,地上的男人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慌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撇过头当做没有看到她的样子。 她没有看赵权,只是看着孟澈,温声说道:“妈妈,九九来霍城了,我去陪她。” 孟澈愣神了片刻,呐呐点头,“好。”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钱还够用吗?” 齐孟夏“嗯”了声,“够用的。” “那就好,注意安全。” “好。” 齐孟夏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回头说道:“妈妈,我爱你。” 说完也不管孟澈是什么反应,立刻将门关上。 …… . 齐孟夏一直都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的人。 何况自己还远远称不上不幸。 从原本的市长之女变成了现在谁都不认识的寻常女孩。 其实根本不算是什么。 只是自己小时候过得多好,现在过得就有多么糟。 难免会产生一些反差,反差又有些大,让她不得不在痛苦的时候开始回忆过去。 可她知道过去是永远都回不去的。 所以也只有在很少数的时间才会去回忆。 更多的时候—— 她都很清醒,很清醒的痛苦。 因为知道自己就算是努力其实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回到原来的生活。 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了如何抑制自己的绝望。 …… . 走到沈九春的公寓楼下,齐孟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走进电梯。 沈九春的公寓在21楼。 虽然不常来住,但是自从初三之后一直有请人打扫。 她打开背包开始找钥匙,摸索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找到。 想着沈九春应该在家里,放弃了回家找钥匙的想法。 到了21楼,楼道上的灯出了故障,忽明忽灭的闪着。 她抿唇敲了敲沈九春的门。 里面没有传来应答。 倒是一个电梯门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 齐孟夏看了一眼,认出他是谁。 傅禹盛。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 后面又走出来一个男生,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认出齐孟夏身上穿的是四中的高三校服之后脸上的笑容就真挚多了。 “同学你也住这里啊。” 四中每个年级的校服都不一样,很方便辨认。 齐孟夏默不作声,没有点头,也没有应答。 低下头给沈九春发消息。 【槐序:九九,你在家里吗?】 等了一会儿,沈九春还是没有给她回消息。 齐孟夏抬起头,刚刚给她说话的男生看到她的长相之后目光亮了亮,“学姐是高三几班的啊?” 很自来熟的开始套话。 齐孟夏有点累,也不想说话,现在更觉得没有必要答话。 再次摁了摁门铃。 “同学,我叫陈序,我们交个朋友呗。” 男生是寸头,眼角有一道疤,但是长得很清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T恤。 齐孟夏又看向他身边的傅禹盛。 比起男生清秀的长相来说,傅禹盛长得男人多了,也是寸头,黑色T恤,和他却是完全的两种感觉。 阴沉,压抑,但是内里好像还涌动着一种什么力量,让他看起来十足的躁动。 齐孟夏摇头,“我马上就毕业了,交朋友等你考上大学再说吧。” 陈序“嘿”了一声,“学姐还是学霸啊!” 四中每个年级能自己考上大学的人还真不多。 抛开齐孟夏这种因为四中给的高额奖学金而来的学生和真正好好学习的学生,很大部分学生都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态来的。 不是家里太穷自己不好好学习打算以后进个技校当个工人,就是家里有钱不需要学习高三之后送到国外镀金的。 傅禹盛从裤兜里拿出钥匙。 他没有钥匙串,兜里也只装一个钥匙,就是家门钥匙。 脑袋有些混沌,身体反应比较严重,之前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放东西了。 之前也有人在这种场合助兴放东西。 但是傅禹盛还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今天也是因为郑月新被美国的大学录取,去的人多又杂,所以没有注意这些。 陈序到底和那个女生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见,开了半天门还没开,他转头看向陈序,嗓音沙哑,“开门。” 说着,他把钥匙扔给陈序,自己站在一边等着他开门。 齐孟夏继续转回头等沈九春开门。 耳朵上的耳机已经取下来了,没有再戴上,沉默地看着手机里空荡荡的消息栏。 因为赵权上次的事情,她的联系人列表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男性朋友了。 现在里面加的人也不过十个,都是没有事情不会说话的人。 在四中加的同学并不多。 没有多少交集,也没有必要加。 倒是有因为色相想加她的,也因为赵权错拿手机都消失在了列表里。 身后的门终于开了。 陈序转头笑着说道:“学姐要是没拿钥匙的话,不然先来这里休息一会儿。” 齐孟夏回头,微微笑了笑,“谢谢你,不用了。” 傅禹盛没有看齐孟夏,踢了陈序一脚,“门开了就滚。” 陈序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摸了一把后脑勺,“学姐,有缘再见啊。” 齐孟夏笑着对他点头。 她知道好歹,也明白陈序是好意,虽然免不了见色起意,到底是好心多一些。 没有必要因为他的直白而横眉冷对。 她是很擅长伪装自己的,伪装自己过得不错,伪装自己很积极努力,伪装自己并不绝望。 又或者已经不是擅长,而是一种本能。 一种尽量讨人喜欢的本能。 陈序走进电梯,齐孟夏继续低下头,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抓住。 她抬头就看到傅禹盛俊美冷硬的面容,他虽然是高二,但是比她还要大一岁。 齐孟夏整个人颤了颤,“你干……啊!” 还来不及再说什么,整个人就被动的被傅禹盛拽着往门里走,一只手拉着门栏伸脚去踢傅禹盛的膝盖却被他两个腿夹在中间。 门“哐当”关上,傅禹盛很快顷身锁住,一张脸埋在齐孟夏的脖颈处流连。 唇齿间呢喃着什么,齐孟夏听不清楚。 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要被扯下来了,她咬唇护住自己里面的衣服。 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的身后滑动,很熟练的将自己身上的暗扣解开。 齐孟夏看着他的脸,一时间有点绝望。 …… . 父亲,其实这是个噩梦对不对? 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其实都是噩梦对不对? 是不是,只要我现在醒过来,然后事情就会变成原本的样子? 我醒过来,然后我还是你的小公主,你答应我要带我去游乐场。 是不是? 就像是你给我唱的那首歌一样—— 我一直到现在还在听这首歌呢。 “春去春会来 花谢花会再开 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 让梦划向你的心海” …… . 齐孟夏睁开眼,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有些雾气遮挡着。 自己身上除了床单,没有一件衣服。 室内很安静,听不到任何杂声。 光线也是朦胧的,让齐孟夏一瞬间有些恍惚。 但是很快,她就清醒过来。 床边躺着的还是昨天那张让人心动的面容,只是眉头紧皱在一起。 傅禹盛。 齐孟夏再次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 眼泪完全不被自己控制,很快速的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流。 身体像是坏掉了一样,抬一抬胳膊都觉得费劲。 她擦掉眼泪,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扶着床站起来,把地上散落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 床单上有血迹,混杂着乱七八糟的痕迹胡乱涂抹在床单上,像是一个小孩子随意的涂鸦。 她初中骑自行车摔过一次,处/女/膜也就是那次已经没有了。 她扯着床单丢在脏衣篓里,很快把头发扎起来。 再次看了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男生,她淡淡垂眸,左手将自己裤子里的折叠刀拿出来,指尖在他的脖颈处划了划。 半晌,轻吐出一口气,抬头闭了闭眼,收起折叠刀,转身走出卧室。 从门口的地毯上把自己的手机捡起来,时间才是清晨4:26. 聊天软件里面没有消息。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九九现在是什么情况。 总之,是要比自己现在的情况要好的吧? 想到这里,齐孟夏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自己现在怎么会开始比较了? 这样不好。 不好。 她扶着墙一步步往电梯走。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到了电梯口,从楼道口才走出一个人影。 人影瘦削,脸上画着浓重的妆容,脚上还踩着一双高跟鞋,正盯着她消失的那个电梯口看,幽蓝的目光惊悚骇人。 第三章 傅禹盛醒来的时候,只有一片狼藉的床。 脑袋一片浑噩,完全想不起来昨天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 他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残留的抓痕很醒目,室内空荡荡的,没有人。 坐了会儿,他扶着脑袋走到洗漱间开始洗漱,脏衣篓里扔着一个床单,他提起来看到上面狼藉的痕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身上的抓痕还隐隐作痛,恍惚中闪过几个画面,看不清那个女生的脸,只记得她好像挣扎得很厉害。 他妈的。 昨天到底是谁送他回家的? 虽然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第一次什么时候发生,但是发生的时候自己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是完全两种概念。 而且那个女的也不知道是谁。 昨天说是给郑月新开的狂欢会,其实只是一群人找个理由出去浪。 毕竟正主都在美国,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又憋屈疯了,出去玩玩也没什么。 只不过是这次请的人有点多,占了大半个场子,不少傅禹盛自己见都没见过。 他小时候要看人脸色吃饭,练得最熟就是认人。 什么人穿什么衣服什么气质,看几眼就能摸出个大概。 到底还是失策了。 一切收拾好之后打开手机,里面狂轰乱炸的二三十个电话让他顿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点了点最上面的那个电话号拨回去。 “喂,阿盛,你今天不来学校啊?” 池峙低低的嗓音通过电波传来,傅禹盛才感觉到了一些实质,没有那种虚虚实实的不真实感了。 “没,我一会儿过去。”傅禹盛想了想,又问道:“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池峙意外的“啧”了一声,“陈序啊。” 顿了一下,幸灾乐祸的声音再次传来,“兄弟你喝高了?你不是千杯不醉吗?” 傅禹盛眸光暗了暗,飞快的按了挂断。 池峙这个人,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要是让他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估计能让他头疼好一段时间。 两个人从京城到霍城也不过是四年的时间,关系还算可以。 虽然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尴尬,但是他倒也不至于拎不清。 他坐在沙发上,再次拨通了陈序的电话,等了一会儿,传来女人冰冷的提醒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家政因为他实在不习惯,一周只来两次,昨天刚刚来过,估计要大后天才会再来。 傅禹盛穿上外套,拿着手机推开门,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的女生。 这女的他有印象。 昨晚在舞池扭得最欢的那个。 具体叫什么不知道。 “干什么?” 女生脸上的妆没洗,好在化妆品质量还不错没有脱妆,看到他打开门意外了一下,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言笑晏晏地说:“给你买了吃的。” 傅禹盛皱了皱眉,英俊的面容多了几秒的迟疑,“昨晚是你?” 他不记得昨晚那个女生的样子,大概的身形也因为脑袋浑噩显得模糊不清。 面前的女生怔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睑,看起来倒多了几分乖巧,没有说话。 不说话。 傅禹盛舌尖顶了顶上颚,略微侧了侧身,“行,你进来吧。” 女生目光里很快闪过几抹暗寒,抬眼又是微微笑着的模样。 “好啊,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各式都买了一点。”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周悦。周末的周,悦耳的悦。” 傅禹盛给她倒了杯水,低着头淡淡地看着她将自己买的早餐放在桌子上,语调漠然,“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傅禹盛嘛!我哥哥和你关系不错的。” 既然周悦已经说了她哥哥和自己关系不错,傅禹盛也没想反驳说“我什么时候和你哥哥关系不错了”,又或者说反问“你哥哥是哪个啊”。 这种打脸的话不适合他。 他将水杯放在女生的右手边,看女生要站起来的动作,开口:“坐下一起吃吧。” 女生意外地看向他,“我……” 傅禹盛对上她的眼睛,“先去卸妆吗?美瞳也可以一起取下来,你昨晚应该也没有摘美瞳。” 他的动作很自然,态度也十足的坦然,倒是让周悦有几秒的尴尬。 她愣了一下,这才红着脸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 看着她走向洗手间,傅禹盛再次说了一句,“柜子里有卸妆水和化妆棉。” 那是上次他妹妹过来住的时候买的。 傅禹盛没有解释后一句。 重新低下头时候,陈序电话回拨了过来。 “喂,盛哥。找我有事儿吗?” “现在没事了。” “哦这样啊,那……” “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了。” “害没事儿,我昨晚遇到了个学姐长得贼漂亮,现在打算去他们班问问,你要是没事儿那我就先挂了啊。” “好。”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傅禹盛再次将目光转回豆腐脑。 周悦倒是买了不少,豆腐脑,馄饨,油条,包子,小米粥…… 傅禹盛抬头,看到周悦卸过妆站在拐角处看着他。 “不吃饭吗?” 周悦迟钝地点了点头,“吃。” 傅禹盛低头将自己的那碗豆腐脑吃完,这才停下动作,将垃圾收拾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等到周悦吃到差不多才开口:“你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 周悦嘴角勾着,面容坦然,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她笑容更大了一点。 “没事啊,我没关系的。” 傅禹盛凝眉,“那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情。” 想到那个狼藉一片的床单和上面混杂着东西的血迹,他的大拇指在食指关节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不想建立什么联系,就要找办法补偿。 这是他的那个养父教给他的道理。 一度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用到的这句话,居然还是用到了。 看到周悦笑着点头,傅禹盛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切的事情不怕要补偿,只要接受补偿,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补偿的。 傅禹盛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投射到大理石地板上,在傅禹盛身上留下些金色的阴影。 周悦看着他站在窗边的背影,笑着低下了头。 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补偿来索取的。 如果是早上那个女生,听到补偿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坦然的表现吧。 不过没关系,不会有人知道她是昨晚的那个女生。 傅禹盛现在这样想,那就让他这么认为。 她是坏,但是傅禹盛这样的男生谁不喜欢呢? 资源就那么多,要竞争就要有竞争的资本和手段。 她可一点都不认为早上那个扶着墙出去的女生会有手段和自己争。 傅禹盛转回头,目光落在女生被阳光透过,洒在有些绒毛的脸颊上。 “吃好了吗?我等等要去上课。” 周悦站起身,声音温柔,“好了。” 自觉的将东西都收拾起来。 见周悦要把没吃的那些也扔掉,傅禹盛再次开口:“那些留着吧。” 周悦意外,“留着?” 傅禹盛淡淡点头,不打算做其他的解释。 好在光线还是充足的,面对着这样一张英俊的面容,很难有人说出拒绝的话。 周悦愣愣点头,“好。” …… . 齐孟夏回到家,家里没有人,安安静静,空空荡荡。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从孟澈的抽屉里拿出药给自己下面抹上。 这药还是自己有一次收拾家的时候发现的,居然用得上。 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 ——避/孕/药。 吃过避/孕/药,她拿着手机给班主任发消息请假。 ——“老师,我是齐孟夏,我有点不舒服,想请假一天。” 发完消息,放下手机,躺在床上才开始睡觉。 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有点头疼。 摁开手机看了看时间,9:07。 手机上刚好又沈九春给她发的消息。 【第九年春天:夏夏,你昨天没有过来找我吗?】 【槐序:没去,家里临时有点事。】 【第九年春天:这样啊,那今天要来吗?】 【槐序:可以,等我下课。】 没有告诉沈九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因为知道沈九春如果知道是因为昨天她没有开门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愧疚。 而她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和沈九春有什么关系。 没必要。 自己也没有那么脆弱。 反正她从来都擅长粉饰太平,撒谎也能脸不红心不跳。 刚打算起身,又看到手机发来了消息。 【第九年春天:夏夏,你今天不要来找我了,我姑姑去世了,这边应该会很忙。】 齐孟夏抿了抿唇,再次坐回床上。 【槐序:好。】 还好,今天如果去找沈九春,就算是自己表现得毫无异常,可是身体不会因为自己的表情正常而也变得正常。 这样也好。 她放下手机,再次躺在床上睡下。 这一次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五点。 头疼到炸裂,嗓子干裂似乎呼气都能冒烟。 眯着眼睛点开手机,上面只有孟澈打过来的三个电话。 她回拨过去。 等了十几秒之后电话被接通。 “喂妈妈。” “夏夏,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有点感冒,今天没去学校,刚刚睡起来。” “注意身体,如果还是不舒服就再请假两天。” “好。” “我……”孟澈停顿了两秒。 不算是沉默,但是这两秒的时间,还是让齐孟夏感到了孟澈的欲言又止。 “妈妈这两天还有些事情,刚刚给你转了点钱,你想买的吃或者自己做都可以。”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手指再次忍不住攥起衣角开始拨弄。 她说:“好的妈妈,你注意安全。” “好,宝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 挂掉电话,她小心翼翼站起身开始给自己煮面。 家里有挂面,煮起来很方便。 即使是她实在不喜欢吃挂面这种速食,但是因为方便,她还是经常吃。 好比她很崩溃想要哭想要闹,却也只能将所有汹涌起来像是湍急的上流一样的情绪收起来,让自己变得平淡。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任何哭闹都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因为她实在是太清楚了,她其实没有可以任性的资本。 事情总是这样,一开始好像没什么。 甚至崩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就是让人感到自己快要被压垮。 而肆意生长的青春期被躁郁而起的荷尔蒙突然打乱了节奏,却是再也不能那么稳定持续了。 第四章 吃过饭,齐孟夏躺在床上开始放空自己盯着手机屏幕看。 等了几秒,聊天界面跳出一个窗口,她点进去看。 ——陈序。 齐孟夏不得不开始用脑子思考这个人。 哦,就是昨晚的那个男生啊。 她没理会,放下手机闭上眼,想象自己在爬楼梯,是那种一直需要不停地走的旋转楼梯。 曾经在一个梦里,自己踏着那个楼梯到达了外太空。 当然这只是梦。 事实上齐孟夏每次会选择爬楼梯都是因为——后来每一次梦到自己爬楼梯,都会觉得自己全身酸痛,好像被货车碾过了一样,很累很困。 而自己思维是这么清楚,身上的疼痛也是那么的清楚,是需要这样的疲惫让自己安静睡去的。 你知道吗? 人真的对自虐有一种变态的兴奋感。 齐孟夏在爬楼梯,一圈,一圈。 已经很累很晕,很累很晕了。 那就这样睡去吧。 睡去吧。 “春去春会来 花谢花会再开 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 让梦划向你的心海” …… . 父亲,一直以来我都知道。 人贵在自知,要懂得及时止损。 所以我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情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已经成年。 严格来说,这是罪恶。 可是我不希望他会落得那样的结果。 并不是同情。 父亲,你知道的。 同情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父亲。 我的柜子里现在还放着一个他丢掉的吊坠。 我是在它被丢掉的第二天,从一个小孩子手里用糖果换过来的。 我其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意外这样的感情。 因为青春期浅薄的好奇和冲动。 因为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在那一瞬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父亲,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其实我看到吊坠被扔掉的那一瞬间,是有心疼他的。 就算是,他其实只是一个陌生的男生。 父亲,就让我任性这一次。 让我忽略这样的疼痛,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我可以的。 不是吗? …… .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齐孟夏才再次醒过来。 外面的天还是亮的,却让齐孟夏突如其来地感觉到了生命快要到黄昏的荒唐感。 嗓子干裂沙哑,似乎是下过雨又暴旱的土地,从地上翘起一块块规则不一的地皮。 她坐起身,面前徒然黑了几秒,缓了缓才站起身。 身上撕裂的疼痛已经不再那么严重,让她心中产生了那么一些庆幸。 鼻子也开始堵得难受,她给自己冲了一杯感冒药喝掉。 这才开始坐在电脑前打字。 她在一个论坛上写一些故事。 到现在已经有三年的时间。 论坛很小众——见字。 按照全国十三亿的人来说,几十万的用户实在少得可怜。 而她从一开始的0粉丝到现在的3w7。 心中若是说没有任何的自得当然是假的。 只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在写作。 这是一件私密的事情—— 一旦被人问及,就好似被人脱光了看她身体上的疤痕。 这是很荒唐的事情。 留言箱有过百条邮件。 她没有去看,只是将自己便签里的今天的份发上去。 电脑上显示此间时间—— 18:12 2019/4/26 她随即开始看留言。 好坏都有,有人将她夸上天,有人把她贬到尘埃。 信息时代总是这样。 齐孟夏看到一个有趣的留言—— 在这个矫情十足的时代,要写出这样果决坚定的文字实在是太难了。 我想作者一定是一个对自己未来很清晰的人吧,我刚刚上大一,对我未来的计划还有些不确定,但是希望我也能尽快找到自己的意义。 一起努力啊!!! 点赞5037——评论58 不,并不。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对未来很清晰的人。 甚至于——她对自己的未来是没有任何期许的。 而且相比起别人的评价,她其实更喜欢他们一句话都不说。 只需要默默阅读就够了。 他们沉静,然后坚定。 他们缄默,然后果决。 所有的故事都是人物自己走出来的,并不是齐孟夏赋予的。 正如她相信,他们真实存在一样。 她很多时候都是在夏天写文。 在这样闷燥的天气,开始描写沉静薄凉。 她写许多的故事,写谁的新欢不是它人旧爱,写她曾经听到过的凌晨两点的雨声,写很多很多不可能的爱人。 她还写青春少女自我矫情的病痛,写她们无法说出口的暗恋,肆意嘲讽她们做作的表情和十足夸张的情感抒发。 就好像要告诉所有看到她文字的人,青春不过就是这样,几句话就可以说完。 甚至不需要几句,只需要一句,一句就足够。 一句就很足够。 …… . 关上电脑。 她开始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是一个很好的放松方式。 又坐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去厨房做饭。 依旧是挂面,速食,方便。 清汤,煮一两片蔬菜。 如果拍照技术不错的话,还可以营造出一种健康/生活的假象。 她没有心情拍照,只是像应付工作一样吃掉一碗面。 洗过碗,坐在桌子前拿出之前买的卷子开始做题。 她自认自己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所以她得到的东西和付出的努力都是成正比的。 她刷过的卷子垒起来可以堆一个桌子那么高。 别人看起来多么轻松自如,只是因为她努力的很多时候,别人也只看到她的成就没有看到她付出过的努力。 当然,做题还是一种很好的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方式。 尤其是——数学题。 她喜欢解题的成就感,学了理科之后,也依然不减喜欢。 这样很好。很好。 齐孟夏喜欢自己很努力的样子。 假如这样是有用的话。 假如这样真的会让自己变好的话。 …… . 第二天早,太阳还没出来,但是天已经晴了。 齐孟夏坐起身,头还有些疼,并不影响上课。 星期六,高三补课的时间。 她很快起来收拾好东西,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冲一杯黑咖啡。 拿着一道去上学。 家里距离学校还是有些距离的。 何况到了高三,时间就是名次。 很少有人不在乎名次。 不高考的当然只是一部分。 而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 朝九晚五,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是无论哪个时代都很正常的生活方式。 也许听起来并没有很多的意义在里面——可是好像没有人说过,活着一定是需要意义的。 …… . 到教室时间还早,可教室里面已经几乎坐满了人。 背书的背书,写习题的写习题。 大家都很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甚至没有很多时间去闲聊,即使是两个人面对着面走过去,也最多是挥一挥手,并不交谈。 齐孟夏坐在座位上,将桌子上昨天发下来的卷子打开。 一共九张。 自从到了高三之后,就已经变成了单人单桌。 她看了看旁边的同学,低下头将卷子收起来。 学校大概就是这点比较变态,整天买卷子,整天发卷子,真正能写完的,可能还不到一半。 因为已经临近高考,老师都是走进来坐在讲台上,只有在同学需要提问的时候才会讲解,其他时候,都是他们自己在下面做题,对答案,改错。 前桌回头,“齐孟夏,上次物理老师让写的模拟题你写了吗?” 齐孟夏顿了一下,将书包里的模拟题拿出来,“给。” 总是这样。 怎么会问你是不是真的写了呢? 只是为了要抄作业而已。 齐孟夏早就习惯了。 她的头还有些疼,走到教室后面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 刚好有个男生站在后面的书柜上写作业,看到她走过来,问:“你的物理模拟题写了吗?” 齐孟夏:“刚刚给易纹了。” 男生点头,将试题放在齐孟夏面前,“那这道题怎么做?” “这个你就先求力,用牛顿第二定律,然后……”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咳嗽了两声继续将这道题讲完。 男生笑了笑,从桌兜里取出来了一个苹果。 他的位置本来就是在最后一排,之所以要趴在柜子上写,只是因为早上会瞌睡。 齐孟夏接过苹果,露出笑容,“谢谢。” “没事没事,我刚刚怎么都想不通这个要怎么写,现在觉得这道题简单多了。” 他挠着头,笑容还有些不好意思,“你如果身体还不舒服,可以趴在桌子上稍微睡一会儿,现在距离早课时间还有半小时。” 齐孟夏微微笑着点头。 柔软的好意总是会让人感到很温暖。 大家都是平常人,有好的心思也有坏的心思。 哪有那么多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 绝大多数还是拥有同理心的平常人。 你,我,他。 大家都是一样的。 …… . 她回到座位上,趴着睡了十分钟,坐起来继续写习题。 上午有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过来坐班。 上次她有一道选择题一直求出来不是正确答案,刚好可以问问。 第二节课下之后。 易纹问她:“齐孟夏,你要去上厕所吗?” 齐孟夏揉了揉脸,“好。” 两个人结伴去上厕所。 学校的厕所是每一楼一个,还算方便。清洁一直很到位,至少每天三次的喷消毒水就让人有点受不了。 女生的友谊总是很简单。 上厕所一起,或者吃饭一起,就可以称之为朋友。 亦或者是——好朋友。 齐孟夏对此并不发表看法。 她并没有想要交朋友的欲望,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得到朋友的人。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一直没有办法用真诚对待别人,到霍城之后虽然也会有不同的伙伴一起,但都达不到关系很好的级别。 之后大多是淡淡的就分开了。 到厕所时候,里面还有人。 虽然一个厕所有十三个位置,但是相比起一层楼五百多个学生来讲,实在是不够。 每个厕所门前还有人排队在等。 易纹拉着齐孟夏一人站到一个队后面。 她转身回来给齐孟夏说八卦,“你知道吗?高二七班那个经常妆画得很浓那个女生,去年寒假去整容了。” 齐孟夏不怎么在意地应答,“是吗?” “对啊!”易纹语气激动,“就是叫关青那个。” 其实旁边还有其他的女生也在说着各式各样的八卦。 比如“三班的第一和五班的那个女生分了,因为老师上周叫他们两个人家长了”,比如“高二的陈序上次好像在找一个学姐,听他说长得贼漂亮”,又或者是“郑月新好像是被家里送到美国去读大学了,真羡慕啊,我要是也有有钱的爹妈就好了”…… 厕所的隐秘氛围总是很适合这样的流言生长。 也许是因为所有的八卦也同样带有这样的隐秘感,碰撞到一起,可以引起共鸣。 女生们一边用校服袖子捂住口鼻,一边说着笑着。 相比起教室里的安静,倒是这里显得热闹多了。 易纹还在说着,一回头就看到正前面的关青走出来。 关青脸色很不好看,见易纹脸色僵硬,当即一巴掌甩过去。 “啪——” 很亮的响声。 厕所里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但也没敢明目张胆地看过来。 齐孟夏看着她又一巴掌就要甩在易纹脸上,伸手拦住了她。 “抱歉同学,是她不该这样说,但是你打也打了,是不是可以就这样算了?” 关青冷笑,脸上的妆容媚得刺骨,称得上一句浓妆艳抹。 “你谁啊?搁这儿给你爹我逞英雄呢?” 第五章 齐孟夏下意识浅浅皱了一下眉。 易纹已经躲到了她身后,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害怕关青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易纹,沙哑的嗓音继续说:“很抱歉,同学,但是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关青嗤了一声,“你爹没管好你的嘴,就让我来帮你管管,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齐孟夏抿唇,不知道要说什么。 何况说那么多辩解的话有什么用呢? 事实确实是易纹确实说了闲话,而自己也在旁边听着。 齐孟夏并不擅长推诿,又或者说,她不想推诿。 原本这样的事情是没有什么的,八卦大家都在说,只是被当事人撞到了之后的尴尬和巧合让人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其余人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开始看向这边争执的三个人。 一个戴着眼镜有点微胖皮肤是奶白色的女生说道:“你们站在这里挡住我上厕所了,还上吗?不上让我过去。” 齐孟夏让开位置。 这个女生齐孟夏也知道——上学期和自己一起参加过市英语竞赛,十二班的,戚佳。 突然的争执被打断,让关青脸上更不好看,狠狠瞪了齐孟夏一眼,转身蹬蹬蹬走开了。 她穿着带着些底的小皮鞋,在地上踩出很亮的响声。 走得不紧不慢,只有蜷缩的拳头可以看出她内心燃烧的怒火。 易纹看着她走出去,这才拍了拍胸脯,“齐孟夏,刚刚真是谢谢你啊,我都要被吓死了。” 齐孟夏摇摇头,“以后还是少说这些事情吧。” 颜色尚且有黑白之分,学校也是。 像是关青这样的学生其实和她们都是少有交集的,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 ——齐孟夏也希望这只是意外。 …… . 可如果事情不总是能用意外解释清楚的。 过了一个平静的星期天后。 在星期一的下午。 易纹问她:“齐孟夏,你下午有事吗?” 齐孟夏正在做题,昨晚问了那道数学题的解法之后,发现同类型的题很多,而自己甚至没做过几道。 这是一个短板,需要很快补齐。 她平淡地问:“怎么了?” “为了感谢你昨天的事情,我带你去吃学校后巷的关东煮。” 易纹脸上的笑容有点不自然。 好在齐孟夏并没有抬头,也看不到她的欲言又止。 “不用了,我打算早点回家。” “你是不是从来不吃关东煮这种路边摊啊?”易纹问道。 齐孟夏抬起头,“不是。” 她想了想,“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吧。” “好啊,下午放学我们一起。”易纹说完,转身也开始写习题。 齐孟夏继续低下头,有略微的疑惑,来不及细想,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她收起桌子上的卷子,开始看生物。 六门课程里,齐孟夏学得最轻松的就是生物。 因为需要背,需要记,但是很少需要思考。 只要刷题量足够,就可以很轻松考上九十。 他们生物老师还是很厉害的,参与过生物教科书的编写。 还是一个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柔的女老师。 就算是发起火,也是温温柔柔,含含蓄蓄的。 齐孟夏很喜欢她。 …… . 下午课结束是17:30。 这天是4/29,距离高考还有38天。 齐孟夏装了几本书进书包里,和易纹一起往后巷走。 学校后巷鱼龙混杂,卖小吃的多,打群架的也多。 以往为了避免麻烦,她都是从前门走出去坐公交,很少去后巷。 为了让气氛不要一直僵直,易纹开始说话。 “你打算吃多少钱啊?” 齐孟夏对于吃关东煮没有很大的兴趣,之所以来,也只是为了安易纹的心。 “到了再看吧,好吃就多吃点。” “你最喜欢吃什么啊?” “金针菇。” “你平常在家里也像学校一样很少说话吗?” “还好。” “你一般都喜欢干什么啊?” “看书,听音乐。” “是吗?你最喜欢谁的书?” “吴敬梓。” “我好像没有听说过他诶。” “写《儒林外史》的那个。” “哦哦哦,是他啊,我们学过那个课文,但是我不记得他名字了。” “嗯。” 对于这种分分钟可以结束的话题。 就连易纹都开始不知道要怎么和她交谈。 也许这时候需要的也不是交谈这么简单。 因为之后她想做的事情——应该会让齐孟夏以后的时间里都不想要再见到她。 …… . 后巷没有关东煮。 只有等候着易纹带人来的一伙小太妹和小混混。 昨天早上那个赫然在其中。 关青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艳丽女生和几个咧着嘴笑得猥琐的男生。 齐孟夏一个都不认识。 她的交际圈实在是太小了。 只是—— “你就是齐孟夏?”一个女生推了齐孟夏一把。 “对。”齐孟夏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交际圈,她宁可不要。 天边只有残阳,乌云被夕阳杀死,气息奄奄。 后巷很阴冷,似乎这样阴冷的地方总是带有很多暗色调的灰黑。 齐孟夏身上穿着秋季校服。 她不是很喜欢穿夏季校服,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外面。这是她在小学之后的习惯。 “知道我们找你什么事儿吗?” 先开口的不是关青,是周悦。 齐孟夏摇头,“我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周悦笑了一声,带着些冷意,“不认识?不认识你跟别人哔哔你妈呢?说我姐妹整容,我看你才是那个整了一张小三脸的婊/子。” 说着,周悦就要一巴掌扇上来。 齐孟夏的反应还不错,皱着眉握住她的手腕。 “我没有说过。” 旁边的关青冷笑一声,“我昨天都听到了,你放心,易纹我已经教训过了。” 她轻嗤,“她胸还挺大。” 哦,原来是拍果照。 齐孟夏转头看了一眼躲得远远的易纹。 易纹低着头,没有对上她的目光。 关青扯了一把她的头发,齐孟夏吃痛,松开了抓着周悦的手。 没来得及转头,迎面而上的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 易纹震惊地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你们不是说只要拍照片就可以了吗?怎么还打人啊?” “呵,”关青扯了扯她的脸,“我们也没办法啊,谁让你这个朋友实在是硬脾气,不打不服气啊!” 易纹唇角嗫喏了一会儿,最终低下头。 “行了,这边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关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见易纹打算转身,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再次说道,“对了,提醒你一句,你可别想去找老师,不然下次可就不单单是拍照了,懂?” 易纹颤抖着点头。 关青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得开怀,“唉,你也别这么怕,只要你以后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就不会有事的。” “回去吧。” “好。” 易纹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被围在人群中的齐孟夏,低下头匆忙离开。 …… . 齐孟夏已经顾不上易纹怎么样了。 她只觉得自己头皮被扯开疼得厉害,前面站着的人从周悦变成了另一个长得很雄壮的女生。 女生伸手要开始撕扯齐孟夏身上的衣服。 她向后退,眼眶通红,是被疼痛逼出来的眼泪。 没有吭声,即使是已经被扇了不知道多少次耳光,即使是肚子再次被女生的矮高跟踹了一脚。 ——都咬着唇不吭声。 “诶,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就放过你了。”周悦一只手捏着齐孟夏的下巴,强硬地让她看向自己。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无趣了,让周悦都感觉有点无聊了。 齐孟夏抬眼,略微抽气的声音还有几分僵硬,“你会吗?” 周悦撩了撩头发,她最近刚刚染了头发,是今年流行的蜜糖棕。 “说不定呢,我看着你求我我就开心了。” 齐孟夏继续低头看地下,两个女生扯着她的胳膊站在身后。 她弯着腰减少疼痛感,没有再说话。 关青走到周悦身边,“周姐,和她说那么多干嘛,今天我们叫她过来不就没想过让她完好无损的回去吗?” 继而转头看向齐孟夏,“何况你爹我就算是整容也能比你强,看看你这张女/表/子脸,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情实感的朋友啊?” “啧啧啧,太惨了。” 幸灾乐祸的语气。 齐孟夏很熟悉。 她还是没有说话。 …… . 父亲,其实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公道可言的。 你曾经告诉我,我家最骄傲的小公主,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可是父亲,我现在明白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 并不是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是那时候我有你,我想要什么你都会让我得到。 没有你的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就像是现在,她说我求饶就考虑放过我。 可是她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再明白不过。 我不会求饶,我不愿意弯曲。 不是因为高傲,我早就没有了高傲的资本。 我只是不想要加深她们凌虐别人的快感。 …… . 巷口有机车的声音。 周悦不再站在她的面前。 远远可以听到女生刻意压低的娇媚嗓音,“阿盛。” 关青也不再站在她面前,转而吩咐后面的男生,“把她衣服给我扒下来,老娘还就不信她能不求饶!” 面前果然站过来一个黄毛男生,笑着搓了搓手,微微弯腰看着齐孟夏,“学姐啊,其实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但是只看脸看不出来什么。你说呢?” “快点,哔哔什么呢?” 关青催促。 男生的手伸出来很猥琐地搓了搓。 男生的手移到了齐孟夏的拉链上。 男生的手已经扯开了齐孟夏的bra。 恍惚中好像能看到—— 那个伸手看不见影子的深夜。 窗外一片灯红酒绿的光怪陆离,是世界被理智抛弃后的放纵和疯狂,与繁华一起堕落在暗色的寂寞。 窗内女生正在失去virginity,过程欢愉而痛苦,一切咬唇不言的隐忍克制,都破碎在因疼痛没有忍住的泪水中。 一直以为自己记不起的画面,铺天盖地压垮了她。 恶心感来得很快,齐孟夏低着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始呕吐。 男生皱着眉飞快站远—— “女/表/子,你爹我给你脸了!” 他说着,反应飞快地甩了齐孟夏一巴掌。 将身上的白T恤脱了下来,兜头盖在齐孟夏脸上,膝盖往上顶。 腥臭和痛楚一道让齐孟夏紧咬的唇呼出声音。 那边还有男生的声音,是陈序。 “够了吧,那个女生再吐我就没兴致再吃饭了。” 傅禹盛皱了皱眉,到底没说话。 周悦微微笑着,转身立刻皱眉,语气多了几分责怪,“怎么让她吐了?” 关青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她身体有问题吧。” 周悦掩着鼻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阿盛来了我们就走吧。” “行,那就下次再说吧,我们先走。” 关青让两个女生松开齐孟夏,再看向那个男生,“你回去换衣服吧,我们在裸色等你。” 男生一边点头,一边问:“刚刚那个真是盛哥啊?不是说他从来不和除了郑月新以外的女生一起吃饭吗?” 关青笑得得意,“那还不是周姐厉害,这不就破例了?” 男生也笑,“也是,周姐和周哥都厉害。” 被松开的齐孟夏软绵绵摊倒在地上,头上还顶着脏T恤。 不用触碰都知道脸早就肿起来了,身体好像散架了一样完全不能动弹。 面前忽远忽近的景物,似乎都在告诉她刚刚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男生看着关青走远,这才转身对齐孟夏说道:“算你今天运气好。” 怕自己再碰她,她会再吐,男生踢了她的肚子一脚。 他刚刚可是清楚地看到,自己刚刚碰到她的皮肤,齐孟夏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惊悚的东西,立刻吐了出来。 “真他娘的晦气。” 男生骂骂咧咧走开。 只留下齐孟夏一个人还躺在原地。 孤孤单单,冷冷清清,气息奄奄。 夕阳似乎有些可怜她,在她身上散开了一些光线。 并不亮烈,有几分气息奄奄,与她同病相怜。 …… . 那天傅禹盛说自己可以帮周悦一个忙。 周悦要求的事情很简单。是今天和她一起吃一顿饭。 “我们先去杨德胜吃火锅,然后去裸色。可以吗?” 周悦语气平和,脸上带着笑意,成熟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多了些妩媚。 傅禹盛没有异议,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陈序在旁边问道:“杨德胜那边不是只有大锅吗?是不是有点麻烦啊?” 周悦:“大锅比较热闹嘛,而且那家店的东西还不错。” 关青走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并不表达自己的看法。 火锅店很热闹。 进去就是铺天盖地的热气迎面而来,四个人被服务生带着到了位置上,陈序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他先拿起桌子上的菜单,递给周悦,“周姐先点。” 周悦也不推辞,坦然地接过菜单,“阿盛不吃海鲜对吗?序子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我不忌口,你们点自己喜欢吃的就行。” 陈序先开口说完,随后带着傅禹盛去自己调蘸料。 傅禹盛肃着脸,表情并不好看,却也没发作,一直到蘸料区,才开口:“周悦经常这么打女生?” 陈序挠了挠头,“也不是吧,我还没见过她之前把谁打过那么惨呢,可能是那个女生真的惹到她了吧。” 傅禹盛:“她是高中生。” 陈序:“对啊,我们不也是。” 傅禹盛斜眼看他,“我们可不会专门挑脸打。” 陈序“啧”了一声,“女生不就是扯头发扇耳光吗?” “还包括带着男生去扒衣服?” 陈序哑口。 默了一会儿,“女生的事情,算了吧。” “而且你不是吃了这段饭就算是和她两清了吗?” 傅禹盛皱眉,阴柔的线条多了几分晦暗,喉结滚动,“嗯。” 陈序:“哥,你要是不舒服,今天之后不要和她有牵扯不就行了。” 傅禹盛不再说话,目光复杂暗沉。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桌前,只有关青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玩手机。 陈序看了她一眼,忽而问道:“关青,你们今天打的人是谁啊?” 关青“啊”了一声,思维还没反应,周悦就走到了身边。 她刚刚洗过手,手上还有水渍,从桌子上的餐纸盒抽出两张纸擦了擦手,笑着开口:“说什么呢?” 关青放下贴满闪钻的手机,手指上的美甲也亮晶晶的。 “哦,刚刚陈序问我们今天打的是谁。” 周悦脸色淡淡,“不重要的人。” 关青语调微扬,“是齐孟夏啊。” 第六章 你看,假如你将一件事情想得太轻易,那么事情往往不会按照你的预想走。 周悦脸色僵硬,转头咬牙看了关青一眼。 关青被她看得莫名,“怎么了?”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 陈序:“是高三七班的那个?” 关青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全校只有一个齐孟夏,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陈序眸光浓墨深暗,忽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周姐还挺厉害。” 周悦抿唇,勉强笑着,“序子说什么呢?” 陈序站起身,忍住将手里的水泼在周悦脸上的冲动,猛地端起水杯喝了下去。 “盛哥,我觉得我这顿饭有点吃不下。” 傅禹盛拦住他就要走的动作,“齐孟夏是谁?” 陈序看向周悦,她脸上的粉已经将红晕都遮住,妆浓得倒人胃口,嗤笑,“就是我上次还给你说我见到的那个漂亮学姐,我加了她好友还没被通过。” 傅禹盛松开抓着他的手,转头看向周悦。 周悦的笑容已经挤不出来了,“阿盛,这是意外,我们也不知道序子在追她啊。” 陈序只觉得好笑,“你不是对我和盛哥两个人了解得清清楚楚吗?” 这不止是陈序追一个女生的问题。 本身大家都给对方面子,不会扯到这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还去招惹的情况,但是今天周悦的行为是真让陈序恶心到了。 不知道? 谁会相信她不知道。 陈序甚至觉得周悦是故意的。 周悦抿着唇,忽而说道:“阿盛今天给我这个面子,我们还是不要因为别人让这顿饭不愉快了吧。” 陈序不理她,挣开了傅禹盛的桎梏,大步向外走去。 傅禹盛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也是淡淡的,“继续坐下吃饭吧。” 周悦心里缓慢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吃饭吧。” 关青不知道陈序之前一直在找的学姐就是齐孟夏。 周悦却是知道的。 只是知不知道——和她打不打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今天搞这出,只是为了让齐孟夏不要在心里有什么侥幸而已。 至于为什么侥幸,又怎么会侥幸。 她相信齐孟夏都懂。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为了爱情什么傻/逼事儿做不出来? 为了一个男生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 . 沉默着吃到后面,傅禹盛看周悦已经放下了筷子,自己也放下了筷子。 旁边的手机上有陈序给他发的消息。 【序号:盛哥,这个女的有病。】 【序号:以后有关她的事情都别叫我。】 【盛:好。】 他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周悦,淡淡,“今天就这样吧,以后还是注意一下,序子也不想和你起冲突。” 周悦勉强笑笑,点头。 关青有点不太服,虽然傅禹盛是厉害,但是他的厉害好像也没怎么样啊。 这点事情都接受不了,亏她之前还听说傅禹盛初中转过来时候的丰功伟绩呢。 她瘪了瘪嘴,不以为然,“今天是因为周姐说那个女生之前也惹了她,所以才会单独教训的。” 周悦冷声,眉头紧皱,“关青。” 关青嘟囔,“不然我们也没有时间费这么大劲还没教训完。” 傅禹盛淡淡,望向周悦,又低下头看手机。 【序号:盛哥,真不是我说,她就是个神经病。】 【序号:我觉得那天的药指不定就是她搞的,就是为了让你欠她的。】 他没有回话,摁灭手机。 抬起头,周悦在看手机,低着头因为头发遮挡看不出什么表情。 傅禹盛出声:“我们两清。” 周悦想说什么,站起身想追上他,但她的高跟鞋实在不方便行动。 傅禹盛已经走远。 …… . 吃过饭也没有心情去裸色了。 傅禹盛先回公寓,在保卫处调了监控。 监控里看到一个扎着头发的女生低着头。 电梯里走出来两个人——他和陈序。 陈序看到女生的时候,好像说了什么,也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自己让陈序开门,随后将陈序赶走。 再然后—— 他将那个女生拉进了公寓。 楼道内只有忽闪的灯在昭示着刚刚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全程没有出现过周悦的人影,快进到第二天早上。 长发女生披着头发扶着墙走出来,一步一趔趄。 在她坐上电梯之后,身后才出现了一个身影——周悦。 傅禹盛面色阴沉,打陈序的电话打不通。 等了一会儿,拨通了池峙的电话。 池峙:“你不是要和那个谁去吃饭吗?吃完了?” 傅禹盛嗓音微哑,暗自压抑着自己爆涌而起的情绪,“我找个人。” 池峙轻笑,把手机换了一个方向拿着,对还在准备水果的郁幼安说:“够了够了,我们马上可能要出去。” 之后才漫不经心地问起傅禹盛,“找人?小情人?” 傅禹盛一边按电梯按钮一边说:“高三七班,齐孟夏。” 他是很会在别人的谈话中获取信息的,他从小就擅长这项。 “哦,陈序的小情人啊。”池峙捻了一个樱桃放嘴里,又给郁幼安递到嘴边,“辛苦安安了。” 满意地看着郁幼安张口吃掉,池峙问:“你想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儿?绑了她给陈序送去?” 傅禹盛皱着眉,打开房门走进去,“算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知道在池峙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 想到齐孟夏下午被打时候的样子,他拿上钥匙再次走出家门。 陈序当时离得远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齐孟夏被那个男生碰了一下,就吐了男生一身。 ——操他妈的。 …… . 齐孟夏在休息了大约十分钟之后才开始缓慢地站起身。 时间是下午18:37。 她扶着墙缓慢地往前走,到巷口时候,自己叫的车已经到了。 她坐上车,一直低着头将脸遮住,只是身上的味道依旧浓郁,连同司机都皱了皱眉。 “小姑娘,你身上一股什么味啊?” 齐孟夏咳了一声,“抱歉叔叔,我会多给你钱的。” “唉,没事没事,我窗子打开就行,小姑娘上学辛苦了。” 齐孟夏没有再答话,低着头看手机。 其实也不知道要看什么。 只是不想把头抬起来 ——太难堪了。 她坐了一会儿,将手机登入校园论坛。 匿名的论坛有一个不好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造谣。 她往下翻了翻,热门第三个帖子,名字有点非主流式的文艺。 ——我将癫狂爱你,如同沉溺在一片海里。 1L(lz):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真的感觉我看到他的时候心跳都快停止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2L(lz):我还没认识他。但是他打架挺厉害的。长得很帅。很有男人味,虽然长相偏艳丽一点。 3L(lz):艳丽好像用得不太对。 4L:盲猜是fys那群的。 5L:不需要盲猜吧,这不是很明显吗? 6L:fys是谁? …… 齐孟夏默念——傅禹盛。 突然一阵头痛欲裂。 …… 18L(lz):我终于有理由接近他了。但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他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19L(lz):今天和姐妹一起出门了,很开心。 …… 46L(lz):听说他和那个学姐走得很近,但是并没有听说他们两个人是情侣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47L(lz):好像和我都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我心里好难受啊!!! …… 89L(lz):那个女的出国了哈哈哈! 90L(lz):我觉得我们之间会有更深一步的进展真的真的。 91L:祝好运。 92L:希望lz可以得到喜欢的人的喜欢啊。 93L:加油加油啊! …… 105L(lz):这是一个机会,我觉得我可以了。 106L(lz):等今天晚上啦! 107L:lz加油! 108L:lz一定可以的! 109L:冲冲冲!!! …… 118L(lz):去/他/妈/的,敢劫老娘的胡,真没逼/数。 119L(lz):还好他还是知道我了,他还给了我一个约定。 120L(lz):我决定约他吃饭。 …… 138L(lz):她惹了我姐妹,我终于有理由打她了。 139L:从一开始到现在,感觉lz越来越偏激了,真就等着一个机会打别人吗? 140L:本来还觉得lz挺好的,看到这里突然有点一言难尽。 141L:我就好奇那个女生到底怎么截胡了,你要去打人家? 142L:lz真性情啊!前面说不能理解的是没有喜欢过别人吧? 143L:不说我又没有喜欢过别人,就说打人这件事情,我不认为lz是对的。 144L(lz):楼上你是不是逼/痒/欠/的啊? 145L:我觉得你没有教养,人家没说什么你就这个态度。 146L:张口就放屁,我们学校有你这种学生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147L: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lz这样的! …… 后面再没有新的楼层。 齐孟夏知道这是谁的帖子了。 她摁灭手机,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身体的疼痛感寸寸提醒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到家里是七点。 她放下书包走进浴室,水流顺着她的头发开始滴落。 身上的衣服还没有脱下来,贴在身上。 刚开始还没有热水,她没管,只是站在淋浴下仰头闭着眼。 …… . 父亲。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遇到这种事情。 但是似乎这是正常的——因为那天傅禹盛确实不对劲。 而我只是别人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只是我恰好,非常巧合地去了那里。 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 现实总与希望背道而驰。 父亲。 我崩毁了。 …… . 走出浴室,齐孟夏拿起手机开始跟老师请假。 电话在拨通几分钟之后被接听。 “魏老师,我是齐孟夏。我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明天想请假一天可以吗?” 魏老师:“齐孟夏啊,你现在是高三,如果身体还可以坚持的话,还是尽量来考试吧。老师知道,高三的课业很重,你又是拿着奖学金进入四中的学生,家里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帮助你解决的。但是明天是全市统考,老师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检测你学习成果的机会。” 齐孟夏顿了两秒,嗓音清凉沙哑,“好的老师,我明天会准时去的。” 那边挂断了电话。 她将手机扔在床上,脑海空白地盯着天花板。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坐起身,走到冰箱前将冰袋拿出来敷脸。 一边打开电脑看读者的留言。 她已经没有存稿了,最近也没有力气继续写下去。 她再次看了看自己99+的留言箱,点了全部已读。 强迫症总是不希望有红点存在的,就连钱都要按照顺利和方向摆放地整整齐齐不要有任何意外。 眼睛不受控制看到了最上面的一条留言—— 能写出来这种故事,想必作者也是这种人吧? 呵,真是高看她。 她怎么会像是自己文下的人一样鲜活。 她只是歇斯底里到了极致—— 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而已。 …… . 傅禹盛到了裸色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愣了一下。 周悦很快走上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笑容,“阿盛,你怎么来了?” 傅禹盛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她,“那天晚上不是你。” 周悦顿了一下,笑容还没有撤下去,“阿盛你在说什么啊?” “我从来没有打过女人,”傅禹盛的手机突然亮了亮,是陈序打过来的电话,他扫了一眼,“今天破例。” 说完,他接通了陈序的电话。 “我在裸色。” “你现在过来,那天晚上就是周悦下的药。” “那个意外不是周悦,是齐孟夏。” “你先过来。” 周悦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声音都带着几分颤,“阿盛,那天你也没有问我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我当然不知道你说的是晚上的事情。” 傅禹盛笑了一声,舌尖顶了顶腮帮,意味不明地说:“是么?” 关青站在旁边,还有些不明白事理,“周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周悦抿着唇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傅禹盛坐在沙发上,周围围了一群人。 这些人都认识他,虽然有些不明白之前到底发生了啥,但是想着也不是小事,这种时候自然不想留在这里。 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之后肯定会有消息传出来,现在留在这里,不明显是来承受怒火的吗? 陈序在十分钟后到,他走到傅禹盛身边,问道:“盛哥,你想怎么教训?” 傅禹盛瞥向在光影下看起来有些凄惨的周悦,“之前的药是你下的,要求也是你提的,人也是你打的。周悦,你说说,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才算是消了我的怒火?” 周悦嗫喏了一会儿,说不出什么话。 见她也不说话,傅禹盛舌尖顶了顶上颚,站起身,“这样吧,你承受一遍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今天的事情就算是完了,怎么样?” 周悦猛地抬头,“自己承受一遍?” “那天的药总不会只有我的一份,你也吃一份,再让你这些朋友像今天这样打你一顿,至于吃饭么——”傅禹盛抬眸望过去,随意指了一个满脸痘痘的男生,笑容猥琐的男生,“就他吧,陪你吃一顿饭,然后送你回去。” 周悦忍不住尖叫:“你不能这样!” 傅禹盛笑了笑,笑容寡淡冷漠,“只是让他送你回去而已,如果你能忍得过去自然就没事了。” ——忍得过去。 她当时下药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有忍下去这个可能。 陈序站在他身边,“盛哥,那现在就开始?” 傅禹盛扬了扬下巴。 周悦已经被身后的人抓住了,和着酒的药被男生按着她的头灌了下去。 她的眼睛猩红一片,看着傅禹盛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哀求。 “阿盛,那个女生原本就惹了我,我打了她为什么还要算在我头上?”药效还没那么快,她的思维还是清楚的。 傅禹盛“啧”了一声,“谁让你打她就是在我因为你欺负了她之后呢?” “她之前喜欢你!”周悦近乎嘶吼地说出这句话。 傅禹盛脸上表情依旧冷漠,“那又怎么样?” ——喜欢他么? ——再喜欢他还能忍受被他强迫? 陈序站在她面前,笑得很冷,“周姐,你应该庆幸,还好你今天没有扒了人家衣服,不然你就要被一群人视/奸了。” 药效已经上来了。 周悦忍不住开始扭身子。 “动手吧。”傅禹盛开口。 …… . 这里的事情结束已经是十一点。 傅禹盛看了看手机上发过来的消息。 【听乔:哥哥,你睡了吗?】 【盛:还没,怎么了?】 【听乔:就是问下你假期回来吗?】 傅禹盛的手指下意识打了“回去”两个字,在发送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盛:不回去,学校有点事儿。】 【听乔:好吧[郁闷.jpg]】 【听乔:那你早点休息。】 【盛:嗯,晚安。】 “盛哥。”陈序叫住他。 虽然之前确实对齐孟夏有了那么点好感,但是同他和傅禹盛比较起来当然算不上什么。 傅禹盛停下脚步,“嗯。” 陈序:“你怎么不去先找了学姐再搞周悦?” 傅禹盛抿了抿唇,眸光露出些情绪,陈序读不明白。 “如果我连我的事情都没有解决好就去找她,她会看不起我。” “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 . 第二天是一个晴天。 齐孟夏早上起来的时候,天空中还有些雾气,到了学校的时候,却已经开始放晴了。 晴朗的天气让人心情变好。 易纹只在她进教室的时候抬头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但是很快就低下了头。 齐孟夏没理她,放下自己的书包就去后面接水了。 班里倒是有人关心她。 是前天早上问题的男生,叫段枞。 “齐孟夏,你的脸怎么了?” 齐孟夏微微笑了笑,“是不是很丑?” 段枞摇头,“没有啊,你长得好看,脸上有伤也好看。” 说着,他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 齐孟夏为他的话而开心,夸奖总是令人开心。 她和他开玩笑,“不然怎么说颜值能打呢?这不就是?” 站在段枞旁边的一个男生有些惊讶,“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开玩笑啊!” 齐孟夏怔了一下,似乎有些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 “我又不是木头人,怎么就不会开玩笑了?” “就是你以前啊,感觉就是那种谁都别跟我说话,我不想和你说话的态度。”男生想了想,又道,“也不是高冷,但是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 段枞在自己的桌兜里再次找出来了一个苹果递给她,目光干净而真挚,“给你吃苹果。” 齐孟夏看了一眼苹果,再抬头看段枞的眼神,有些怔然,继而莞尔,“谢谢你,我今天带了樱桃,等等拿给你。” 很卑劣的不是吗? 这样接受一个男生的好意。 齐孟夏抿唇笑着,眸底自厌很明显。 第七章 段枞眼睛亮晶晶的,“好啊。” 齐孟夏将自己带过来的樱桃都给了段枞。 就好像这样可以弥补一个男生对自己纯粹的好意。 回到位置上,一个女生过来找她,“齐孟夏,楼道口有人找。” 齐孟夏点点头,“知道了。” 女生见她没有动身的意思,不由得又说了一句,“楼道口有人找。” 齐孟夏一只手盖上书,抬头看向女生,她刚刚低着头,因为头发没有扎起来,遮挡住的时候看不太清楚,抬起来却看得分明。 ——七横八落的伤,以及交错的巴掌印。 女生猛地后退了一步,问:“你的脸怎么了?” 齐孟夏语气平淡,“昨天撞墙上了。” 女生抿了抿唇,说道:“你还是别去楼道口了吧。” 齐孟夏扯了扯嘴角,“谢谢你。” 她不知道楼道口谁找,也不想知道楼道口谁找。 她现在只想安静度过今天的考试。 …… . 傅禹盛站在楼道口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齐孟夏过来。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考试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抬脚走上楼梯。 从楼道上往过走,就看到齐孟夏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 头发没有扎起来,松散地披在身后。 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齐孟夏。”傅禹盛走到她身边,“我有点事情找你,你跟我出来一下。” 齐孟夏没有动,前面的易纹很想回头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段枞看到这里的情况,走过来说道:“齐孟夏,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和我一起走吗?” 齐孟夏点点头,将桌子上的笔记本收起来放进包里,“好。” 傅禹盛拉着她的胳膊,“我找你有事说。” 齐孟夏不得不抬头看他,“我和你没有什么事可以说。” 不过她的抗拒没有什么用,段枞想制止,但是被后面跟进来的陈序拦住了。 “同学,就是找她说几句话,不会有什么事的。” 段枞眼睛红了一点,很愤怒的样子,“那昨天的伤怎么算?” 陈序:“那伤又不是我们搞的,算什么算?当然是找当事人算。” …… . 教室外同教室内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 外面空气清新,就连欢声笑语都是活生生的。 教室里面好似一个个没了骨头的画皮。 瘫软疲态都让人提不起什么精神。 “齐孟夏。”傅禹盛叫了她一声。 她没有动,就连睫毛都是静默的。 “那天晚上是你。”面前的人继续说着。 齐孟夏没有动作。 她甚至没有呼吸了。 “那天晚上是个意外,我是被人搞了,但还是很抱歉。”傅禹盛说道,“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了吗? 他说完了。 从傅禹盛的眼里读到这个情绪的时候,齐孟夏突然笑了一下。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而且我马上就要高考了。” 傅禹盛读出她的言外之意—— 你不觉得你说的这句话很可笑吗? 是的。 很可笑。 傅禹盛看着因为自己的遮挡而只有半边阳光照在她脸上的齐孟夏,思维好像不受控制一样 ——那天晚上少女白皙稚嫩的肌肤,早上起来红白交错的床单。 ——还有,还有昨天下午那个男生肮脏的触碰和她猛然间的呕吐。 紧接着,就是心脏被压抑到了极致甚至呼吸都不能的难受。 这种痛苦并不辛辣炽烈,甚至并不致命。 就好像在欢喜的氛围猛然间感到失落,好像最后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进入胃里,好像一拳猛地打在胸口,好像已经在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但是毫无希望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它继续,好像尖刀入肺。 不是顷刻间的痛楚,而是延绵不断的窒息压闷。 “我那天晚上神志不清,和你……不是我的本意。” “傅禹盛,”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一样,“你就当我卖给你,给我钱吧。” 傅禹盛手指握紧又松开,连续三次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别这样。” 齐孟夏沉默,脸上出现了微弱的笑容,声调淡淡的,是一贯说话的语气,只是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真挚,“是我刚刚的提议不好吗?我甚至没有要求你为我负责。” 顿了顿,继续道:“或者你有什么合适的解决方法,可以说来听听,我们一起解决。” “我愿意负责。”他嗓子干哑,想要触碰齐孟夏的脸却被她躲过。 齐孟夏抬眸认真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浓墨色的,似乎很深很暗,像是一片找不到光亮的沼泽。 “你想怎么负责呢?” 似乎是觉得他的提议实在是有些好笑,齐孟夏嘴角都忍不住挂上了几分笑意。 傅禹盛低头,语气很认真,“如果你愿意,我会娶你。” 顿了顿,补充道:“等你到了法定年龄我就娶你。” 齐孟夏笑容不变,“需要我感恩戴德吗?” 傅禹盛感受到了她的抗拒,“我是说真的。” “我看起来是很不认真的样子吗?”她问。 傅禹盛沉默,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在一起,因为太过用力甚至能听到错位的声音。 楼道上有不知情况却认识傅禹盛的男女生好奇地经过,小心翼翼地回头。 一个个好像挖到了独家大料的狗仔,脸上带着十足八卦的兴奋。 齐孟夏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承受太多隐秘的好奇和注视,见傅禹盛似乎还是没有打算再次开口的样子,才淡淡笑着问道:“你为什么不去自首呢?” 傅禹盛继续沉默,面色有些白,“我……” “你要是真的有勇气你站在我面前表达忏悔有什么用?我是警察吗?你去自首啊!你去坐牢啊!难道我还不让你去了吗!” 齐孟夏忍不住抬高音量打断他的话。 很快,她开始喃喃着摇头,“哦对,你是来解释的,那你解释完了就滚啊!我需要你在我面前表现你的宽厚仁慈吗!你的大恩大德对我来说有用吗!” 狂轰乱炸地脑袋好像快要炸掉了,让她连思考都不能。 她再次开始感到恶心。 是的。 只要一用力就会恶心。 她转身向厕所跑去。 不能吐到地上,值日生刚刚才打扫过。 ——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 …… . 这天的考试,齐孟夏出奇地冷静,比以往更甚。 她下意识地忍住恶心,认真地答题。 很清醒。 非常清醒。 …… . 下午放学。 齐孟夏走出校门,再次见到了傅禹盛。 他站在机车前面低头摁着手机,旁边站着的是上次她也见过的陈序。 陈序见到她,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很尴尬且不自然,“学姐,你好。” “你好。”齐孟夏笑着回应。 傅禹盛想上前拉齐孟夏的手,很快被她避开。 “齐孟夏,我带你去见个人。” 齐孟夏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要带我去见那个女生吗?” 她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明,自然知道面前的男生如果要对自己补偿,一定是在解决了之前的意外之后。 但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 没有必要去见那个女生。 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和傅禹盛有任何牵扯。 ——这都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风很轻柔,天很蓝,月亮在天边,静默地弯着身体。 齐孟夏的头发被风吹着,轻轻柔柔,浅浅淡淡,同北地白日的亮烈辛辣日色截然不符。 “傅禹盛,你没必要这样,你也说了是意外,何况我之前还对你有点喜欢,就当是我们,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嘴角还牵着清浅的笑意,“之前说要你给钱只是开个玩笑,你就当是我愿意和你交往,然后我们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现在分开了。” 她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改变,也不想要再改变任何事情。 她只觉得疲惫,提不起任何力气的疲惫,满溢的无力充斥她,使她连发出声音都需要耗费太多的心力。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既然你愿意和我交往,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傅禹盛嗓音温沉,眉梢微凝,“真的挺喜欢你的。” 他是喜欢齐孟夏的。 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至于为什么喜欢,就当是对于好看的皮囊的喜欢也未尝不可。 又或者只是因为看到她那一瞬间的心疼。 但是,总之,他并不深究,他要的只是结果。 齐孟夏低着头,发丝缠绕到嘴边,被傅禹盛轻轻拨开。 “你也只是喜欢我,或许因为这件事情怨恨我,或许没有,都没关系。” “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和你尝试。嗯?” 齐孟夏似乎是有些无奈,又不想纠缠,眉梢间有浅浅的忍耐,“我不想。” “不管你想不想,这件事情都是要解决的。” 傅禹盛强硬地抓着齐孟夏的手,掌心如同一片海,潮湿得厉害。 即使风徐徐地吹,也并没有让他掌心的海散得更快一些。 反而像是潮汐,从开始的汹涌铺天盖地而至。 从腿部蔓延,一直涨到她的唇腔。 齐孟夏原本想要收回去的动作,一时僵硬,被握得更紧了。 抬头看着逆光而立的男生,轮廓好似镶着一层梦幻般的晕染。 “可是,”齐孟夏睫毛颤了颤,目光最终停在他拉到锁骨处的拉链上,“傅禹盛,这件事情可以不要这么解决。” “挺没意思的这样。” “可能你会觉得我这样很愚蠢,也很懦弱,又或者觉得我过于善良,虽然我知道我不是。” “我不想报复她们,因为我这样做了,就意味着我和她们是一样的。我也不是不恨她们。” “我只是懦弱又阴毒,我内心无数次希望风水轮流转,我夜里做梦都会想要她们遭受我所遭受的千万倍,我想要她们这辈子都只能这么低级,出了社会做一辈子的社会渣滓。” “我不需要她们道歉,因为她们也只会表面道歉,可能还会想只要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那她们就有机会报复回来了。” “对我来说,她们一辈子都过得不如我,才是对我的道歉。” 她唇角微微勾起,眸光笑容真挚。 “这些你能做到吗?” 傅禹盛沉默。 也许是被她的这番话所震惊,震惊于她的恶毒和幻想。 震惊于她居然这样随便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只是很久,他开口:“对不起,我没这么大的能力。” 齐孟夏甩开他的手,“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她快步向前走。 身后傅禹盛拉住她的手腕,“既然你说之前那一夜不算什么,而你也是喜欢我的,我恰好对你也有喜欢,为什么你不能同意我?” …… . 父亲。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吗? 你应该知道的。 其实我已经很成熟,我当时选择没有去找他,就是因为我不觉得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有什么。 我也不觉得第一次很重要。 更不觉得女生有没有处/女/膜,是可以被人诟病的事情。 享受性/爱的真实和快乐并没有什么不好,即使之前的那次称不上愉快。 我刚刚说的话也是真的,我可以当做是我们两个自愿。 ——就当是我情愿。 …… . 齐孟夏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你和郑月新是什么关系?” 傅禹盛语气坦然,“朋友。” “你会爱上我吗?”她又问。 傅禹盛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但是很快抿唇,半晌才开口,却只是叫了她的名字,“齐孟夏。” “嗯。”她应声。 “这个问题重要吗?” “以后不知道,但是现在很重要。” “不会。” 齐孟夏似乎是怔了一下,突然感到荒唐,又忍不住有些庆幸,她抬眼对上他暗沉浓墨的眸子,“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序离得远,只看到傅禹盛面容好像有一丝恍惚,但也只是很轻微的一瞬间,细微得好像只是他出现了幻觉。 齐孟夏的手腕已经被他收紧的力道压迫住,开始出现明显的疼痛。 “嘶——”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傅禹盛立刻放松力道,却也没有放开她的手,“爱情是一种病态情绪,爱得越深,病得越重。” 齐孟夏蹙眉,感到不可置信,“什么?” “它不会给人带来美好,只会让人深陷痛苦,所以我们这样的喜欢就很好,我会一直喜欢你。” 如果没有前面,后面的话听起来真是太动人了。 齐孟夏觉得可笑,“你没有爱我的能力,那我呢?” 傅禹盛眉梢略微疑惑,“你怎么了?” “如果我爱上你呢?”她问。 齐孟夏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温温淡淡,因为后来的习惯带着些略微的讽刺,时常说出来是平淡无常的,听在别人耳里却带着嘲讽。 她还记得这样评价她的那个女生。 她是那种很乖巧的长相,学生头,有些期期艾艾的怨天尤人,总是觉得自己的父母只爱自己的弟弟不爱自己。 初中之后,听说她是直升了霍大附中高中部。 傅禹盛抿唇,“你会爱上我吗?” 声音很小,几乎是自言自语式的喃喃。 只是片刻,他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我们这样的喜欢就足够了,爱……没有必要。” 陈序站在一边,只觉得面前两个人的对话真实搞笑。 傅禹盛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谁,和郑月新也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算是对自家姐姐的感情。 爱情,他第一次听傅禹盛说这回事。 原来他对爱情是这样看的? 难怪,之前只要有人说爱他,他就只是淡淡地笑,从来不说什么。 齐孟夏轻飘飘地笑,却没有直接同意,“等你高考结束。” 这是她的底线。 傅禹盛点头。 “好。” …… . 或许是因为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爱上别人,所以也没有必要纠结什么。 反正自己总是需要先度过这一个半月,然后才能继续找到下一个地点。 何况,她很忙。 未必有什么相处的机会。 …… . 傅禹盛带着她到了裸色。 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池峙站在不远处,身边站着郁幼安。 见到他走进来,池峙站起身笑道:“过来了。” 傅禹盛一只手拉着齐孟夏的手腕,“齐孟夏。” 语气平淡地介绍了名字,至于之后却没有再说什么。 池峙眉梢带笑,他是典型的娱乐圈花美男长相,只是眼角的多了几分狠可以看出他并不阴柔。 站在他身边的郁幼安也微笑着点头,“郁幼安,你好。” “你好。”齐孟夏点头。 似乎对于她的寡言有些意外。 池峙略感兴趣地挑了挑眉,随后看向傅禹盛,“周悦的事情我听说了,照我说,也别一次两次轻易放过了,直接扭送到局子里面多方便的事情,还带着她过来一次,多麻烦啊。” 傅禹盛一直注意着齐孟夏的表情变化,她似乎对外在发生的事情,都保持着一种慎重的警惕。 “这种事情,警局也会管吗?”齐孟夏只有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才有反应,抬头问了这么一句话。 池峙轻笑,笑容肆意,在裸色全开灯的白煞冷光下很炫目,“只是单纯的打架当然不管,但是这种药他们能拿到手,当然后面还有人,送他们进去也是可以的。” 齐孟夏点头,“那就直接送进去吧,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太长时间。” 学生打架斗殴这种事情。 警/察如果都要管的话,估计分分秒秒都不能安生。 而四中向来默认这些事情都是私下解决,学校并不多干预,只要家里能给钱处理好后续问题,甚至都不会记入学生档案。 傅禹盛转头看向陈序说,“就照她说的。” 陈序低着头只能看到齐孟夏的发梢,她的头发披散下来离手肘还差五厘米,看起来很柔顺地散在身后。 “好。” “你想喝什么吗?”傅禹盛问道。 齐孟夏嗓子确实干哑难受,“清水。” 傅禹盛去吧台给她取了一杯清水,池峙跟着他一道。 池峙:“所以你昨天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傅禹盛:“你是说哪件?” 池峙:“想办法补偿。” 傅禹盛沉默了一下,抿着的唇能看出他并不是毫无情绪,“我见到她之前,确实打算补偿,能私下解决最好,而且她最开始没有报警,也应该是不希望闹大的。” 池峙问:“然后呢?” “然后我见到她,我觉得她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我和她的那件事情对她来说甚至算不上什么,她所有的期待都放在对未来的顺其自然里,只想要下一个月的平静。” “她说之前喜欢我,我不反感,也可以称之为喜欢。” “不出意外,我会她结婚。” 已经走到吧台旁,傅禹盛对调酒小哥说:“一杯清水。” 池峙略一点头,“她同意了?” “她说等我毕业。” “你信了?”池峙不太相信。 傅禹盛垂眸,手指轻轻摩挲,没有说话。 池峙转而问道:“傅家那边会同意?” 傅禹盛轻嗤了一声,嗓音温淡,“难道傅家还管过家里的孩子和什么人在一起?” 池峙沉默,这倒真没有。 虽然傅家在安国如今的地位不低,但是家里本身还是比较开明的。 单单说傅禹盛的养父娶了一个二婚,伯父娶了一个身患重病的妻子,就知道傅家人对这方面真不怎么在意。 不过,“明天不是傅伯母的告别式吗?” 傅禹盛点头,“明天我会去,下午接齐孟夏放学。” 第八章 “接她放学?” 还真是难以想象这句话从傅禹盛的嘴里说出来。 傅禹盛低着头,“她是一个人住,家里距离学校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加十五分钟的走路时间,对于高三学生来说,太浪费时间了,而且周悦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池峙“啧”了一声,“她会同意吗?” 傅禹盛凌厉眉眼在灯光下很醒目,让人心动的俊美面容渲染了几分撩人,他将水端在手里,“她会的。” 池峙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傅禹盛已经朝齐孟夏走了过去。 齐孟夏正和郁幼安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在自顾的看手机,没有和对方交谈。 第一次见面,生疏感加上本身不喜欢和陌生人热络的性格都让两个人宁愿看手机,也不会选择和对方交谈。 齐孟夏是在看上次没有看完的书。 那本《寂寞的游戏》她已经看完了,最近在看刘以鬯的《酒徒》。 可能是因为不求得到什么理解,所以她看书算是很快。 她看到——希望是烛台,划火点燃,照得怯虚的目光摇晃不已。 抬头对上傅禹盛的目光,他的墨眸深暗,深不见底,暗浪汹涌,似乎是永远都找不到归途的大海。 而自己的目光怯虚,只能先收回目光,放弃对视。 “清水。”他走到沙发边,嗓音微低。 齐孟夏接过,“谢谢。” “不客气。” 齐孟夏微抿了一口,将水再次放在桌子上,手机还停留在阅读界面。 手机里面的书是从学校图书馆下载下来的,还能从上面看到图书馆的水印,傅禹盛只是轻瞥了一眼,之后收回自己的目光拿出手机。 打开聊天界面,和傅听乔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昨天。 【听乔:我刚回到家,妈妈说伯母去世了,我和爸妈明天就过来。】 【盛:好。】 他开始打字。 【盛:你明天走的时候给我发消息。】 【听乔:好啊。哥,你这三天还有事吗?】 【盛:有。】 【听乔:什么事啊?】 【盛:认识了个女生。】 【听乔:是嫂子吗?[期待.jpg][期待.jpg]】 似乎是对那两个字还很陌生,傅禹盛停顿了一下,之后回答。 【盛:以后是。】 他还打算说什么,身旁的齐孟夏拉了拉他的袖子,“现在能走吗?” 傅禹盛嗓音低柔,“怎么了?” 齐孟夏微微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光线从反面照过来,让她看起来有些暗淡的虚弱,“我的作业还没写完。” “你今天不是考试吗?还有作业?” “之前的。” “好。” 傅禹盛站起身,低眸看着池峙,“我还有事,先走了。” 池峙轻笑,看了看他身后站起来的齐孟夏,点头。 齐孟夏的脸上还有伤,碰上去还有些疼,站起身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傅禹盛的肩膀,轻“嘶”了一声。 傅禹盛转身看她,手指轻触,动作轻柔异常,“没事吧?” 齐孟夏摇头,眉梢有几分压抑的忍耐,说话时候可以控制了自己平淡的情绪,显示出了几分柔和,“我自己回去,你留下吧。” 傅禹盛没说话,一只手拉着齐孟夏的手,走出裸色。 “其实你没必要和我一起。” 傅禹盛低眸睨着她的头发,嗓音阔淡,“你不愿意吗?” 裸色外是一片昏然暗色,天边只有很淡的月色,光线不强,让傅禹盛不太能看得清楚面前人的表情。 只是下意识地注意齐孟夏的呼吸,她似乎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没有。”她想将自己的书包从傅禹盛手里拿过来,扯了扯却没有扯出来,“我回家。” 傅禹盛微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齐孟夏叹了口气,语气很平淡。 除了早上的激动,今天她再没有大的情绪起伏过。 就连下午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也是平静的。 傅禹盛拉着她在路边开始打车,言语间已经没有可以被拒绝的可能,“你家太远了,而且你一个回家也不安全。” 齐孟夏唇抿得紧紧的,眉梢间的忍耐全然显露,“你什么意思?” “以后在学校这边的公寓住。” 齐孟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 傅禹盛一只手撩开齐孟夏的头发,语速有条不紊,态度很缓和温柔,“你想要事情恢复到之前吗?在公寓住,我保证你二十四小时安全,你学习的时候我绝对不打扰你。” “你——” 她突然笑了。 确实,这个提议说起来挺不错的。 周悦出了这遭事情,后面的人多半会蜂拥而动,而且周悦有个哥哥,难保她哥哥认识的人不会动手。 可是,说再多也不过是借口。 真要解决这件事,怎么会没有办法。 齐孟夏闭了闭眼,轻呼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平静,“好。” “我明天还有考试。”她补充。 傅禹盛轻轻“嗯”了一声,拨了拨她挡住脸颊的头发,“我知道。” “明天下午我会去接你。”他停了一下,“早上需要我送吗?他们大概早上起不来。” 齐孟夏微顿,点头。 他们喜欢很装x的事情,熬夜喝酒蹦迪。 好像很社会人,黑眼圈明显到不需要眼影,偏偏还有一种土味小视频的精神小伙感满溢而出。 典型的农村卡哇伊乡村非主流。 ——看起来真可笑。 …… . 两个人先去齐孟夏家里找了必需品,然后一起去了傅禹盛的家里。 傅禹盛的公寓装修很简单,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有。 因为是复式楼,二层上面才是卧室,两个人各自住一间,齐孟夏将自己的东西拿进去。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之前的那个错误是两个人都措不及防的。冷静下来之后,齐孟夏也没有怪他,反而傅禹盛对她很客气,让她感觉之前的失控有些尴尬。 此刻紧绷的脸颊看起来还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傅禹盛似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说:“嗯,过去了。” 他手里还拿着刚刚从下面端上来的热牛奶,递给她,“早点休息。” 齐孟夏接过,“谢谢。” “不用道谢。” 傅禹盛看着她喝完,拿过杯子。 又将主卧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这才让齐孟夏再进去。 一切都好像是很平常的。 似乎两个人真的是两个相互喜欢约定好一起学习的同学。 而不是因为某个意外强行组合。 “我会早点休息,如果打扰到了你,可以告诉我。”齐孟夏是高三,晚上还要刷卷子,这是她的习惯,晚上至少刷一套数学卷子和一套理综卷子。 傅禹盛微笑,“好。” …… . ——但是打扰? 傅禹盛甚至在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瞬间觉得自己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桌子上放着一份煎蛋和牛奶。 旁边是用便签写的话—— 昨晚牛奶的报酬。 他将便签放在桌布下面,吃完饭看手机。 【听乔:我和爸妈已经下飞机了。】 【听乔:我们先去那边,你一会儿过来。】 时间是2019/5/1-06:21。 现在已经7:38了。 【盛:好。】 他吃过饭,把碗洗了,这才拿上东西去告别式的地点。 告别式上很多人,谢安去世这件事情刚出来的时候,甚至上了热搜头条,但是没到一小时就被压了下去。 可即使是这样,也被吃瓜群众好一阵议论。 尤其是傅初郡本人很优秀,又是某个大人物身边的代言人。 傅禹盛走到傅少郡身边,轻声喊道:“爸。” 转头看向乔染,“妈。” 傅听乔是和乔染一样温软的性格,脾气很好,看见傅禹盛很高兴,“哥。” 傅禹盛脸上露出笑意,揉了揉她的头,“听乔。” 傅听乔和傅禹盛差了五岁,傅禹盛被收养的时候傅听乔才四岁,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关系一直不错。 何况傅禹盛是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说都不会和傅听乔过不去。 “嗯,最近怎么样?” 傅少郡俊美的面容并没有因为岁月而有半分沧桑,反而多了些成熟男人的稳重和魅力,脸上也带着笑容。 傅禹盛微点头,“挺好的。” 傅少郡没有再问什么,周围的氛围又太冷峻,也没有人说话。 一直到告别式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 傅少郡带着乔染去吃饭,留下傅禹盛和傅听乔还留在现场帮着傅肃收拾东西。 傅肃和傅禹盛关系还行,打了声招呼问道:“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傅禹盛点头,“都还好。” “那就好。”傅肃没有多问什么。 傅禹盛刚到四中初中部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当时池峙也还没有来。 他被不少人轮着围打,就算是还手,因为对方人太多,还是被打得很惨,住院时候被傅肃撞到,傅肃跟着他去了一次学校,一次性教训平了人。 也就是这次,陈序刚好在被一群人要钱,傅禹盛搭了把手,陈序就一直跟着傅禹盛了。 傅肃点头,面容冷峻,轮廓冷硬,看着傅听乔的时候,稍微柔和了一些,傅家这一辈三个孩子,只有傅听乔是女孩儿,自然是娇贵养着。 “听乔最近生活不错?” 傅听乔略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朋友圈都是实时更新,家里人看到都会给她点赞。 “也没有啦,就是最近学校的活动比较多啊,上次的青少年书法比赛我拿了一等奖。” 傅肃揉了揉她的头,“很厉害。” 其实傅听乔得的奖何止这一个,只不过是她最喜欢书法,所以才将这个单独拿出来说。 等到这边收拾好了,两个人走出场地。 傅听乔问道:“哥,你说的那个女生,是什么意思啊?” 傅禹盛看向道路旁的槐树,想到早上的煎蛋牛奶和便签,嘴角微微勾了勾,“就是那个意思。” “有照片吗?”傅听乔对傅禹盛可能有了女朋友这件事情还是挺好奇的。 尤其是她实在是太清楚傅禹盛的爱情观了,这就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傅禹盛摇头,“等高中毕业。” 傅听乔“诶”了一声,“等你高中毕业吗?” 傅禹盛微点头,“对。” “是她说的?”傅听乔追问。 “是。” “嘛,这样也挺好的,嫂子考虑得很周全啊。” “是么?”傅禹盛的语气意味不明,眸间划过细细长长的暗色。 傅听乔凑近傅禹盛,“哥,是不是她其实不喜欢你,只是拖延时间啊?” 傅禹盛将她的脸推开,“和这个没关系。” 傅听乔鼓起腮帮,冲他吐了吐舌头,“你小心被打脸哦。” 傅禹盛对于新名词一点都不敏感,想到齐孟夏昨天对那件事情的拒绝,“她不喜欢动手。” 傅听乔:“……”行叭,宁开心就好。 …… . 虽然是劳动节,但是高三并没有放假,只通知在5.3会休息一天。 因为考试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下午就已经开始上课了。 所以齐孟夏并没有能逃掉来自班主任的问候。 班主任魏老师是一个很负责任的男老师。 那天没有给齐孟夏放假,特意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到教室要叫齐孟夏出去谈话。 说是谈话,其实只是为了安慰鼓励她。 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一个月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 多考一分干掉千人,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没想到到了教室之后,却看到齐孟夏脸上的伤口。 魏老师皱了皱眉,“齐孟夏,你跟我出来一下。” 齐孟夏跟着他一起走出去,魏老师的脚步匆忙,一路上也没说话。 办公室里,五个人的办公室其余四个老师都在,话里话外都在说这次学生的成绩,见到齐孟夏和魏老师走进来也没抬头。 她跟着魏老师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微低着头,两边垂下的头发将脸上的伤遮住了一些。 “老师。” 魏老师想伸手触碰一下齐孟夏的脸,但是想到齐孟夏是女生,他这样的动作未免让人误会,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脸上的伤口,是因为打架吗?” 齐孟夏没有抬脸,只是摇了摇头,“不是。” 魏老师叹了口气,其实心里已经断定了她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出现的,自然也知道为什么那天齐孟夏要请假。 “其实老师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你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其他的事情交给老师,如果还有人继续欺负你,你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尽量帮你协调解决。” 齐孟夏第一次觉得面前的老师其实也很无奈,因为他就算是想要杜绝,可是那些打她的人也只是高中生,所以只能协调,而不能采取什么实际的措施。 她语气温淡,“老师,我理解你,我会好好学习,努力考上京城大学。” 魏老师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师一直都很看好你,也知道你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加油,你一定可以考上京城大学。” 齐孟夏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谢谢老师。” “今天老师给你放假半天,这次你的成绩虽然有些不理想,但是老师相信你下次一定可以考好的!” 魏老师笑着鼓励她,看着她走出办公室,这才沉沉叹了口气。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齐孟夏脸上的伤口,“魏老师,你也别叹气,孩子们的事情,还是让她们自己解决吧,都是青春期,冲动点也是正常的。” 魏老师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这么乖的孩子居然也会遭受这种事情。” “这你可就想错了,这些青春期的学生啊,只要看你不顺眼就能分分钟动口又动手,严重点还拔刀呢。”那个老师在四中已经十几年了,看过的事情也多了,只是摇了摇头,“乖不乖巧是大人才会在乎的事情,小孩子只看喜不喜欢。” 魏老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 . 齐孟夏拿着假条,站在教室门前一时不知道是直接离开还是要继续去教室学习。 她闭了闭眼,轻缓了一口气,走进教室。 已经有同学在投影仪上放出这次考试的排名,齐孟夏考了第一。 但是成绩比上次退步了整整二十分,她将自己的书包从桌兜边提出来,将今天发的卷子和上次没有写完的卷子一起装进书包里。 旁边有同学注意到她的动作,抬起头看她,“齐孟夏,你要回家吗?” 齐孟夏动作停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要去傅禹盛家的,她默了默,“嗯”了一声。 “我感觉你最近好像请假很频繁啊,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问话的是一个经常低着头写作业的女生,名字叫温甜。 在班里不怎么有存在感,长相平常,成绩平常,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平常的。 齐孟夏笑着摇头,“没有,谢谢你的关心。” 温甜“哦”了一声,又说道:“那我能借一下你这次考试的卷子吗?” 齐孟夏浅浅地皱眉,“我还没有开始纠错。” “我会给你抄一份答案的,但是上次看到你的物理和数学解题思路觉得很清晰,比答案全很多,所以想要借用一下。”温甜有些不太好意思,脸上有些红。 齐孟夏理解地点点头,“没事,给你。”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将自己刚刚卷成一团的卷子展开,递给温甜。 温甜双手接过,“谢谢。” 齐孟夏摇了摇头,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 她昨天去傅禹盛的家并没有带皮筋,早上起来也没有扎头发,现在觉得很碍事但是也没有办法,想着自己出去一定要找个饰品店买几条头绳,眼前就有一个皮筋出现。 皮筋的主人—— 温甜。 “谢谢你的卷子啊,这是我上次买到的,我觉得很可爱,送给你啦。”温甜笑着。 齐孟夏突然觉得她叫这个名字其实很适合,笑起来很甜很可爱,这样羞怯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很温柔。 皮筋也确实很可爱,上面有一只今年很流行的牛油果。 齐孟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她接过皮筋,转头对温甜很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齐孟夏用她给的皮筋将头发扎起来。 “我很喜欢。” 温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啦,只是一个皮筋,也没有多少钱啊,你给我的可是知识,这才是财富呢。” 教室里面吵吵闹闹一团,大家要么在对比自己的成绩和上一次的成绩,又或者和别人对比,要么在借别人的卷子看看别人是怎么答题的,哪里错了哪里步骤有问题。 没有人在意这个角落的善意和温柔是怎么样蔓延。 也没有人注意到,齐孟夏前排的易纹手指紧紧地捏着圆珠笔许久没有写下一个字。 第九章 齐孟夏走出教室,给傅禹盛发消息,联系方式是昨天晚上傅禹盛送完牛奶之后又去她卧室加上的。 【槐序:我请假了半天,现在先过去吗?】 她没有傅禹盛公寓的钥匙,此刻站在学校门口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走。 好在傅禹盛的消息很快就过来了。 【盛:我刚回家,现在去接你。】 【槐序:没事,我认识路,而且现在这边也没什么人。】 【盛:那我等你过来。】 【槐序:好。】 语气很客气。 齐孟夏摁灭手机,轻吐了一口气。 走到路上,又想起来九九最近也在这边,拿出手机给沈九春发消息。 【槐序:我最近有点忙,可能不能去看你了。】 【第九年春天:那你先忙完,我下次过来看你。】 【槐序:好。】 想了想,她又写道。 【槐序:你的钥匙还在我这边,下次给你放进去吧。】 【槐序:听说陆良公司上市了,帮我跟他说声恭喜。】 【第九年春天:?】 【第九年春天:你怎么不自己给他说?】 齐孟夏看着那句话,想也没想就用谎言掩盖了事实。 【槐序:上次清人的时候不小心删了。】 【槐序:你把他的账号给我发一下吧。】 看着这两句话,齐孟夏才觉得这次的谎言实在是拙劣透顶。 想撤回却发现已经没有办法撤回了。 再看那边发过来的消息。 【第九年春天:你先等等。】 齐孟夏等了几秒,看到窗口上有一条验证消息。 最顶是刚刚通过好友时候的验证消息——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然后是陆良发过来的消息。 【鹿鹿良:你搞什么?】 【槐序:一点意外,没事。】 【鹿鹿良:真的没事?】 【槐序:没事,有什么事情我会告诉你们的。】 【鹿鹿良:行。】 看到最后一个字,她才摁灭手机,装进衣兜里,继续向前走。 她最近总是感觉很疲惫,很累,也感觉很难鼓起勇气去做什么。 日日循规蹈矩,随波逐流地活着。 全然空白。 …… . 走到公寓楼底,齐孟夏按了电梯按钮。 电梯刚好在一楼,她走进去按了楼层。 到了21楼,刚出去就遇到了陆良。 没有料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她顿时被惊到后退了两步,抬手将皮筋扒了下来,发丝遮住半张脸,露出来的神情显得尴尬异常。 陆良有些意外,“是过来找九九吗?” 她轻微地摇了摇头,“不是,隔壁是我一个同学,我过来找他。” 中文大约就是这点比较好,她/他一个读音,没有什么需要解释或者需要掩饰的地方。 陆良:“这样,那你一会儿还要过来看看九九吗?” 齐孟夏摇头,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我一会儿直接回家就好了。” 她说完,从电梯里走出来,看着陆良走进去,手里提着一袋装好的垃圾。 “诶,”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她手指捏着书包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九九。” 陆良难以理解,脚步微顿,虽然注意到了齐孟夏的头发披着,但他手里还提着垃圾,也不好上前看的更仔细,“你真的没有什么事吗?” 齐孟夏微微抿唇,由于角度关系遮住了大半张脸。 何况21楼的灯因为故障忽闪忽灭,实在没有办法让陆良看清面前的齐孟夏是不是真的受伤了,又或者只是灯光反射。 她微微笑了笑垂下自己的眼睑,将刚刚因为他的关系而不由自主涌上来的委屈和酸涩收起来,“只是一点私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陆良点头。 电梯门关上。 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忽而有些庆幸它是坏掉的。 身后覆上来自傅禹盛的温度,男生的嗓音很轻柔,似乎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线,让齐孟夏感受到一种胆颤的阴寒,身子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身后的人感受到她的反应,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怎么站到楼道上不进来?”他贴近她的耳边,嗓音低喃。 齐孟夏眨了眨眼睛,将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压下去,轻咳了一声,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淡,“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齐孟夏沉默着跟傅禹盛走进公寓。 刚打算上楼,就听到他问道:“不能告诉我刚刚和你打招呼的人是谁吗?” 他的声音其实很平稳,但还是让齐孟夏从里面听出了言语间压抑起来的愠怒。 齐孟夏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抿唇。 虽然早就知道傅禹盛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可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他那股躁动的情绪是什么。 怎么讲呢? 就好像一头暂时被麻醉的猛兽。 可是总有一个时间,他会骤然苏醒,吼声震天撼地。 她微凉地轻笑了一声,心中无端涌出一股恶意,抬手将自己的书包放下,又用温甜给的皮筋把头发扎起来。 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怕他们变成这样。” 傅禹盛想说不会,可是他并没有看清楚刚刚下去的人是谁,也对她的过去丝毫不了解。 又且,他现在这样的态度算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是看着齐孟夏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情绪一样,心中又忍不住涌起一股暴戾。 这是野性。 之前傅少郡说过很多次他野性难驯,他嗤之以鼻。 现在却觉得,他说得没错。 ——他确实野性难驯。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等我毕业在一起吗?”他凑近齐孟夏,几乎是伏在她的耳边说话。 齐孟夏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气息,忽而笑出声,嗓音寡凉,眉目间也是天然的讽刺,“对,但是这不代表我不需要隐私。” “我并没有——”他想说我没有侵犯你的隐私,可是想到之前的事情,却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已经开始想要知道她的事情。 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想知道她之前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上自己的,想知道——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个男生是谁。 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凭着傅禹盛的直觉,就知道那个男生和她很熟稔。 这种感觉让他不舒服。 也很陌生。 “齐孟夏。”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仔细观察齐孟夏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反应。 齐孟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有点奇怪,接着就变成了古井无波的平淡。 “嗯。” “夏夏。”他换了称呼,又叫。 齐孟夏皱了下眉头,但也没说什么,低低地应声,“嗯。” “夏夏。” “嗯。” “夏夏。” “你想说什么?” 她终于还是先开口了,眉头微微皱着,却没有抬头看他。 傅禹盛低眸淡笑着摇头。 他只是在试探。 试探她对他的容忍度,又或者—— 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得到的结果还算不错。 虽然不见得是有多喜欢,可是这样的容忍,确实也还不错。 “没什么,你现在要做卷子吗?” 傅禹盛挽了挽袖子,表情已经恢复了淡然,笑着转移话题。 齐孟夏将书包提起,低着的头看不出来她的情绪,“对。” 傅禹盛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有什么可以做的东西,“下午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食。” “没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 “那我就煮方便面了。” “行。” 傅禹盛呵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她这个不温不火的态度实在是绵软到让人说不出话。 “你上楼吧。” …… . 齐孟夏走到卧室,将书包放在床上,坐下来看着地板发呆。 缓了五分钟,才站起身去洗漱间。 双手撑在盥洗台两侧,抬眸看镜子里的那张人脸。 面前的女生头发松散地扎着,因为刚刚扎头发的行为实在是太暴力,发丝交缠在一起。 脸颊上的青紫痕迹还没有散去,在洗手间白煞灯光下看起来有几分阴森的可怖。 这是她吗? 她仔细地看。 是的,就是她。 真的是她。 齐孟夏眨了眨眼睛,手指点了点镜子前自己的脸,嘴角缓慢牵起,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伸出手指点了点镜子里的人脸,然后,她笑了起来,眼睛眯在一起,像月牙。 紧接着,她低眉,睫毛颤了颤,恢复了平静,轻呼了口气,走到床边将书包打开。 傅禹盛给她住的这间卧室是主卧,里面装修很简洁但是很干净。 昨天刚进来的时候,脏衣篓里面还放着那条床单,傅禹盛眼疾手快地将脏衣篓拿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把脏衣篓放了进来。 想到自己到了这边还没有给孟澈发消息,她摁开手机打通了孟澈的电话。 “妈妈。” “我最近住在九九这边,快考试了嘛,比较忙。” “对的。”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别担心。” “再见。” 孟澈没有回家,自然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沈九春这边。 她给她很多的自由,又限制了她很多的自由,有时候她会觉得很烦躁,又有时候会觉得很冷。 齐孟夏没有再多想什么,很快地将书包里面的卷子拿出来。 今天除了卷子改错以外,没有再留更多的作业,齐孟夏准备继续自己的日常,刷一套理综和一套数学。 做题是一个很好的让人平静下来的方式。 因为思考怎么做题,会将人脑海里的其他情绪排除出去,脑子里面只剩下怎么做题。 齐孟夏很喜欢这个方式。 又且做题的快乐是简单的,满足感也是极其充实的。 这都让她感觉很好。 过了大概半小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 傅禹盛的声音在三声敲门声之后紧跟着到来,嗓音温淡,略带着些柔和,“夏夏,吃饭了。” 齐孟夏应声,“好。” 拉开门走出卧室,四目相对的瞬间很陌生,齐孟夏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的头发之前扎起来就没有再放下去,傅禹盛伸手拉掉她的皮筋。 齐孟夏反射性回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笑了一声,问道:“扎起来露出脸很难看吗?” “没有,”傅禹盛顺了顺她的头发,唇角噙着笑意,“我觉得你头发披下来好看。” 似乎是觉得她的头发真的很柔顺,他又摸了摸。 齐孟夏没有避开,也没有说话。 …… . 走到楼下。 齐孟夏才发现,傅禹盛并没有真的煮方便面。 他炒了一个鸡蛋,又蒸了米饭。 还有一碟大概是之前没有吃完的剩菜。 两个人,足够了。 “我不喜欢浪费粮食。”似乎是发现齐孟夏的视线留在那碟剩菜上,傅禹盛解释道,“你吃鸡蛋就好,我吃那碟菜。” 齐孟夏低头拉开椅子,“知道了。” 傅禹盛看着她坐在面前,解释道:“我小时候经常吃不上饭,所以觉得粮食很珍贵,不能随意浪费。” 齐孟夏“嗯”了一声,不带情绪地说:“好习惯。” …… . 父亲。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无非就是想要用自己的坦诚换来我的坦诚。 可是我不愿意。 这样的交换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因为我知道,我一直清楚地知道。 我们不可能会一直在一起。 我只是暂时安抚。 我只是暂时同意。 我会离开这里。 也会离开他。 …… . 吃过饭,齐孟夏继续上楼写卷子,傅禹盛留在下面洗碗。 氛围不算好,但也不坏。 大约九点,齐孟夏感到口渴,看了看水杯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全部喝完了。 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下楼接水。 楼下亮着灯,是傅禹盛正坐在茶几前写作业。 她看他低着头的模样,恍然想起来,客卧是没有课桌的。 饮水机在书架旁,面对着沙发,齐孟夏站在书架,等着水烧开。 顿了下,她垂着眼睑问:“为什么要把主卧让给我?” 只是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一声轻笑,男生懒散随意的嗓音很低柔,“心疼你啊。” 他丝毫不掩饰,也不在意这句话对于她的影响。 齐孟夏不再问话,看着水的温度升高,一直到水烧开之后,倒在杯子里。 转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往楼上走。 “杯子不带了?” 傅禹盛看着她的水杯。 一个米色保温杯,样子很普通,只是看起来有些旧了。 齐孟夏没有说话,沉默着走上楼。 到了卧室看桌子上自己的卷子,轻轻呼了一口气,拿着卷子走下楼。 傅禹盛看她再次走下来,手里还拿着卷子,略一挑眉,“一起?” 齐孟夏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铺开卷子。 刚刚她下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凳子,应该是他又找出来的。 所以他是料到她会下来吗? 齐孟夏手指紧了紧,看着自己捏着笔的手指,很快开始思考卷子上的题。 两个人沉默着坐在茶几前并排坐着写作业。没有交流,没有问候。 等到齐孟夏刷完两套卷子,已经是第二天零点五十。 齐孟夏扭了扭脖子,发现身旁的男生正在歪头看着她写作业,像是在研究什么严肃的课题。 她睫毛颤了颤,收回自己的目光,“写完就去睡觉。” 傅禹盛“啧”了一声,“我明天不上课,而且序子叫我和他们打游戏。” 哦,他们是放假。 齐孟夏不再说话,将自己的卷子整理好,站起身。 “我先上去休息了。” “好,晚安。” “晚安。” 齐孟夏刚踏上第一阶楼梯,又听到傅禹盛低低的嗓音。 “你会打游戏吗?” “不会。” “我教你。” “等我放假吧。” “好。” …… . 第二天早上,齐孟夏依旧煎蛋牛奶做双份,另一份留给傅禹盛。 傅禹盛家的厨房除了鸡蛋可以用,没有什么菜。 到了教室,温甜将昨天借她的卷子还给她,笑容温甜。 “谢谢你,我已经把你错的题正确答案都抄了上去。” 齐孟夏看了看自己的卷子,温甜的字迹很整齐,有点一笔一划的小学生字体感觉。 “好,谢谢你。” 温甜笑了笑,“一起努力!” 齐孟夏莞尔。 谁能不喜欢这样乖巧可爱又积极向上的同学呢? 从这天开始,从前喊齐孟夏一起上厕所的人从易纹变成了温甜。 …… . 父亲。 其实,善良可以很简单。 对吗? …… . 下午是傅禹盛到学校接的她。 他是从公寓走过来的,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站在路边的一棵槐树旁。 似乎生怕别人认出来。 齐孟夏刚走出来就看到了他,“走吧。” 傅禹盛点头。 刚走了两步,他开口:“热。” 齐孟夏嗓音平淡,“那你把口罩取下来。” “他们认出我会给你造成困扰。” 齐孟夏笑了一声,“你觉得谁没有认出你?” 傅禹盛看了看身后的人,取下了口罩,“霍城的热真是让人受不了。” 齐孟夏“嗯”了一声,“干热。” 两个人一人一句接话,走到电梯下面倒是觉得时间也没有过多久。 傅禹盛摁了电梯按钮。 “我去了超市买了点菜。” 齐孟夏看他,语气惊奇,“你会做饭?” 傅禹盛摇头,抿了抿唇,又说:“但是我可以学。” “太麻烦了,”齐孟夏摇头,“还不如直接买速食。” “速食?饺子?”傅禹盛问道。 齐孟夏点头,“有饺子,汤圆,馄饨等等。” 顿了顿,她又问:“你不是去了超市吗?没见过吗?” “我以前也不常去超市买东西。” “难怪。” “明天你们是不是放假?” “嗯。” “那等你放下书包我们一起去买东西。” “好。” 傅禹盛并不健谈,但是齐孟夏实在是太沉默了,他不想让两个人直接一直沉默就不得不一直说话。 …… . 一路到家里,傅禹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少的话。 齐孟夏给他接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其实你没有必要一直和我说话。” 傅禹盛低着头看她的脸颊,想触碰又怕她躲开会让氛围更尴尬,手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接过了水杯,“我怕你不习惯。” “确实不习惯。”她说,“有点意外你的性格。” 傅禹盛抬眸对上她的眼睛,但是齐孟夏很快就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齐孟夏眉梢微动,想了想关于他的风评,“大约是和传闻中一样,不喜欢社交,打架厉害,下手狠辣,不好好学习,大概这样吧。” 傅禹盛呵笑了一声,将前面全部忽视,只说了最后一个,“我的成绩还不算低。” 窗外有夕阳,很大片的,照进玻璃窗,给面前的男生镀上了一层金色轮廓,看起来很朦胧,甚至有些朦胧地不真实。 “齐孟夏。” 他叫她的名字。 齐孟夏抬头看他,眼里没有太多情绪。 傅禹盛眼底翻滚着各种情绪,说出的话却已经在努力克制着不要太激动。 “你想了解我任何事情,可以直接问我,我就在你面前。” 他说:“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告诉你。” 他手指捏着她的肩。 “夏夏,你看看我。” 空气中有缓慢地停滞和空白,像是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却其实不过是几秒。 齐孟夏移开视线,“我们去超市吧。” 第十章 两个人去超市买了必用品,齐孟夏顺便给自己买了卫生巾。 傅禹盛特意多看了几眼,打开手机在备忘录记上了她用的牌子和类型。 齐孟夏注意到,浅浅地皱了皱眉,连唇线都抿的更紧了一些。 他丝毫不掩饰他的认真。 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她,之前他所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齐孟夏站在拐角处看着他动作。 很高很帅。 之前齐孟夏就知道他的很多信息。 全部都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真假。 听说他刚过来曾经被人教训,后来教训回去,但是不主动惹事。 听说他家里很有钱,但好像是因为小时候的意外,所以上学比同龄人迟两年。 他在四中很出名。 不,应该说,他们那一圈人在四中很出名。 还有人把他们五个人称为四中五绝。 五绝——傅禹盛,郑月新,池峙,郁幼安,陈序。 齐孟夏觉得这个称呼挺搞笑的,也很幼稚。 原因无非是那几个,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名声过誉。 与周悦一群不同。 论起来,周悦关青那些人才是真肆意,还有人在学校论坛还感慨过对于她们都羡慕。 后来楼里吵了起来,因为她们的肆意,总是建立在更多人的痛苦上。 可能是青春期的学生都崇拜这样的人,在一片灰蒙的书本和校服间,看到这样鲜活的色彩,就觉得他们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齐孟夏回神,垂下眼睑。 他其实长得并不是时下流行的长相,不是那种很多人追捧的白净男明星感觉。 而是那种刚烈的,端正的。 最吸引人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整个人表现出来的那种张力,带着些青春期的青涩的性感。 如同青核桃。 内里已经很坚硬并且饱满,外在还透着一股懵懂。 她突然想到一个名词——masculinity。 站姿很端正,显然是专门训练过,和许多颓靡懒散的高中生不同。 齐孟夏低下头,心思庞杂,居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什么。 傅禹盛已经走到她身边,“有什么想买的吗?” “没有。”她推着推车,转身。 两个人走到冰冻区,果然看到了齐孟夏所说的速食食品,但是傅禹盛只是看了看就收回了目光。 “我们还是买点新鲜的菜自己做吧。” 傅禹盛低头看她的头发,“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齐孟夏眉头拧了拧,“傅禹盛。” 傅禹盛点头,“嗯。” “你没有必要对我这样。” “什么样?” “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在补偿我,但是你也说了之前是意外,所以你没有必要这样。”齐孟夏轻叹了口气,“你这样让我觉得压力很大。” 傅禹盛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今天出门前将头发披散了下来,伤口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但是在超市白炽灯下依旧能看得清楚。 微微垂着眼帘的模样,看起来很静默。 她一直都是静默的。 “我不是在补偿你,夏夏。” “我只是在对你好,”他的语气很轻柔,嘴角携着笑意,“我不是说了吗?我挺喜欢你的,而且我没有随便谈恋爱再随便分开的习惯,我说了喜欢你会娶你,是认真的。” 齐孟夏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我不懂,我不懂你的情绪为什么能转变那么迅速。你知道我们才认识多长时间吗?” “五天。” 傅禹盛抿唇,眉梢清浅地挑起,“或许是因为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让我觉得心疼,又或许是因为,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但是总之,我确实挺喜欢你的。” “你不是也喜欢我吗?”他轻笑,声音低低浅浅,绕在齐孟夏的耳边,又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这样好了,你就享受我对你的好,或者就像是你说的,享受我对你的愧疚,人生未必一定要圆满,但是一定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你觉得呢?” 齐孟夏皱眉,第一时间想说话反驳,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思,”他很坦白,坦白得让齐孟夏感到恐惧,“但是你没有必要感到压力,假如你希望我完全无视你,那你不如一开始就拒绝我。”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齐孟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看了看面前的男生脸上的笑意。 她转移话题,“买好了吗?” 傅禹盛注意她的表情,她是很清丽的长相,颇有几分“深情在睫,孤意在眉”之感。 在他看来,是恰到好处的漂亮。 他反问:“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的卸妆水没了,要买。” “洗手间的柜子里有我妹妹上次来留下的,你可以先用,下次我们去商场再买。” “你妹妹还化妆?” “她说要卸防晒。” “我也是。” “那就没有什么要买了吧?”傅禹盛跟在后面推着车。 齐孟夏想到自己今天写到一半没有墨的笔,说道:“我等等自己去文具店买点笔。” “我有,给你。” “高三用笔很费。” “我有很多。” 齐孟夏浅浅皱眉,抿着唇,已经完全没有想要继续买东西的欲望了。 “我们回去吧。” 傅禹盛推着车往收银台走。 超市已经有了自动付款台,傅禹盛等着售货员将所有的东西都扫过码之后,将手机印上去。 之后又说:“送到云辉二号楼三单元二十一楼,谢谢。” “不客气。” 售货员正在装袋。 傅禹盛两手空空走出来,看到齐孟夏正在盯着别人存东西的柜子看。 眉头皱的紧紧的。 “怎么了?”他问。 齐孟夏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好。” 刚刚存的那个包,似乎是沈九春的。 她有点敏感,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和傅禹盛一起走回公寓,齐孟夏脱下外套。 “你先写作业,等等菜送上来我开始做饭。” 傅禹盛拿着手机搜菜单,他今天自己去超市也买了不少菜,打算先上手试试。 齐孟夏微微点头,“好。” 等了大约十分钟,刚刚买的东西也从楼下送了上来。 傅禹盛站起身,见齐孟夏正要动身,“你继续写作业,我去开门。” 齐孟夏没有再动,等傅禹盛将东西拿进来,这才将自己买的一些私人用品拿出来。 “主卧的洗手台下面还有一个柜子是空的,你可以放在那个柜子里。” 看着她要上楼放东西,傅禹盛温言提醒。 齐孟夏停顿了一瞬,继续向楼上走。 她感到无力。 …… . 下楼刚好傅禹盛打算上楼喊她吃饭。 “我尝了一下,味道还行。” 他邀功一般说。 齐孟夏坐在凳子上,“你坐下吃饭吧。” 傅禹盛坐在她旁边,先给自己舀了饭,又准备给齐孟夏舀饭。 齐孟夏收回了自己的碗,“我自己来。” “好。”傅禹盛放下饭勺。 傅禹盛做了麻婆豆腐,味道有点咸,但是第一次,已经可以了。 旁边还放着一份蒸鸡蛋,上面倒了海鲜酱油撒了葱花,看起来不错。 吃完饭依旧是傅禹盛洗碗,齐孟夏写作业。 她刚刚已经刷完了数学的选择和填空题,现在正在看大题。 傅禹盛洗完碗,坐在她旁边看书。 只要齐孟夏转头就能看到,傅禹盛看的就是她上次在裸色看的那本《酒徒》。 ——她从始至终没有转头。 …… . 父亲。 我能感觉到,他在很努力地让我适应。 我很感觉到,他在很努力地理解我。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说说而已。 可是我感到无助。 你知道吗? 我觉得这样我会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 我没有办法承受一个永远不会爱上别人的人好。 因为我是害怕爱情的。 我是懦弱的。 因为我从心里感到—— 惶恐。 父亲。 你一定能明白的对不对? 感情差距很大的情况下,最后痛苦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你知道——先知先觉的人最为痛苦。 他说,爱情是一种病态情绪,爱得越深,病得越重。 他说,我们互相喜欢就足够了。 我以为我可以肯定。 可是父亲,现在我不确定了。 …… . 卷子写完是晚上十一点。 傅禹盛看了看时间,比昨天早了半个小时。 “想看电影吗?”他问道。 齐孟夏摇头,有些疲惫地揉着额头,“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那,晚安。” “晚安。” …… . 第二天天气很好。 齐孟夏没有定闹钟,感受到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一时间有些懵懂。 坐起来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在傅禹盛家里。 她起来洗漱完毕之后打开门。 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傅禹盛在做早饭。 “早安。” “早。” “你先坐一会儿,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拼图,你可以拿出来拼。” 傅禹盛一边看着锅里的饭,一边和她说话。 齐孟夏“嗯”了一声,“好。” 她走到茶几旁,将里面的拼图抽出来。 有难度等级,她挑了一个简单的。 并不难,她花了三分钟左右拼好了一个。 看着拼好的拼图发了一会儿呆,齐孟夏拿起旁边的手机。 手机上没有任何人的消息。 她不习惯先去联系别人,这样的状态很正常。 想到自己上次看的书,她将手机再次打开书籍页面,看了几页觉得自己看不下去,转而打开了论坛。 论坛上有昨晚新发的帖子,已经被顶上了热门。 ——我亲眼看到高三的齐孟夏和高二的傅禹盛一起走回公寓。 吃瓜群众的讨论很热情。 有说她是倒贴的,有说傅禹盛强迫的,还有说他们是正常恋爱关系的。 甚至有人说他们两个人可能是姐弟关系的。 但是很快就被下面的人反驳应该是兄妹而不是姐弟。 她突然感觉好笑。 厨房走出来的傅禹盛笑着,“吃饭了。” “好。”齐孟夏摁灭手机走到桌边。 傅禹盛坐下问道:“今天准备做什么?” 齐孟夏想了一会儿,“应该是会先写作业,然后写卷子,之后还有点私人的事情。” “这样。” “嗯。” 傅禹盛抿了抿唇,知道她的时间紧迫,但是似乎一直都在家里也不好。 “吃完饭出去走走吗?” “可以。”齐孟夏点头,“十点之前回来。” “好。” 空气中再次出现静默和空白。 齐孟夏顿了顿,说道:“我要用你房间里的电脑,可以吗?” 傅禹盛笑笑,“当然可以。” “密码是200055。”他说。 齐孟夏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好。” “怎么了?” 齐孟夏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的生日那天,刚好是那一年立夏,所以过生日不是在五月初五,而是在立夏那天。” “嗯。” 齐孟夏没什么交谈欲。 傅禹盛等了等,看她沉默着扒拉饭,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呢?” “什么?”她的动作停了一下。 “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他问。 齐孟夏抿唇,“好像是那年夏至吧。” “你和我同岁?” “嗯。” “能问问为什么吗?” “不能。” 空气中有缓慢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流淌起来。 傅禹盛沉默了下,道:“我是九岁才开始上学的,之前没有上过学,后来跳了一级,所以是比同龄人迟了两年。” “嗯,”齐孟夏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她放下筷子。 “我上去换件衣服。” 她道。 没过一会儿,她走下楼。 傅禹盛已经收拾好了饭桌。 “之后我们轮流洗碗吧。” 齐孟夏站在客厅,看着傅禹盛解下围裙。 傅禹盛扭头,“不用。” 他笑了下,“如果你跟我住在一起,不仅不能全身心学习,还要顺带帮我做家务活,我都找不到说服你继续住在这里的理由。” 齐孟夏没有搭话,也没有强求。 如他所言,接受他对她的好意。 接受他的愧疚。 …… . 两个人一起去楼下走了走,之后各自回到了卧室。 齐孟夏在连着做完三套卷子之后,打开了电脑。 主卧放了一个台式,外观很好看。 说是有些私人的事情,其实只是她想要去论坛更新。 ——她突然有了表达欲。 表达欲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齐孟夏深觉自己的表达欲来源于痛苦。 而假如有一天她不再痛苦,她也许不会再表达。 …… . 隔天是五月四日。 高一高二收假,运动会开幕式。 齐孟夏很早起来,打开卧室就看到对面同样拉开门的傅禹盛。 五点,天还有些灰暗,看不太清楚面前人的表情。 她微微顿了顿,“你起来这么早吗?” “嗯,”他点头,“起来做饭。” 齐孟夏清浅地皱眉,“没关系,我可以去学校买。” 傅禹盛笑了笑,眉眼欣悦,“我和你一起去。” 齐孟夏没有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件事情本身也不是什么一定要拒绝的存在。 …… . 走到楼底。 傅禹盛开口:“你们今天会去看开场吗?” 上一届的高三就是只看了运动会开场表演,这一届高三是什么情况,傅禹盛还不知道。 “不知道。” 齐孟夏摇头,她今天把头发扎了起来,摇头的时候,后面的头发也跟着甩了甩,惹几分漾漪。 “我们这一届比上一届管理要严格很多,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会怎么安排,但是应该不会比上一届更放松。” “我进四中那年,四中的高中升学率是霍城最低,所以才会掏钱挖一批学生进校提高升学率,我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班里也有人讨论过这件事情,不过多半不会去。” 傅禹盛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看起来没有之前可怖,伤痕渐渐褪去留下白皙通透的皮肤,在一片灰蒙的日色下显出了些病态。 “如果你们看开场的话,我让人去找你。” 齐孟夏侧头看他,眉目微微凝起,“你不是还有比赛吗?找我做什么?” “比赛也是下午才开始,上午你们如果要看开场表演,应该是九点开始,到时候看完我带你直接去吃饭。” 傅禹盛低着眸看她的表情,她似乎只是有些不理解,并没有抗拒。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默了一下,点头,嗓音温静,“我知道了。” 刚好走到粥车旁边。 齐孟夏停下脚步看着招牌上的粥品,“你想要什么?” “和你一样。” “叔叔,两杯皮蛋瘦肉粥。” 齐孟夏将钱递给老板,然后和傅禹盛站在一边等。 旁边还有其他买早餐的学生,看到两个人走在一起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学校门口有许多早上过来卖早点的人,有把东西提前做好放在泡沫箱的,也有推着车到这边现做的。 种类也丰富,酱香饼,土豆饼,手抓饼……还有齐孟夏现在买的粥。 “同学,你的粥。” “谢谢老板。” 齐孟夏接过老板给的粥,递给傅禹盛一杯,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嗓音淡静,“我只要粥就够了,你看你再要什么自己买,我先进去了。” 傅禹盛将她耳边的头发向后拨了拨,语调低柔,“好。” 早晨的雾气略微消散,露出学校后山的绿荫,有几分让人不敢打扰的仙气缭绕。 而面前只开了一个人行道的大门口,安静一片,似乎在沉默着等待消亡。 第十一章 齐孟夏走进校园,刚好遇到了段枞。 他也是走读生。 “齐孟夏。” 男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齐孟夏回头微笑,“段枞。你好早。” 段枞好笑,“你不也是这个时候到吗?怎么我就算是早了?” “我只是今天才这个时候到,平时都比这个时间迟,你是天天这个时间嘛。” 两个人说着往教学楼走。 从校门走进去要经过图书楼和桃李苑,之后是高二的教学楼,最后面一二三楼是高一的教室,四五六是高三的教室。 学校的分配略微变/态,还被他们之前说过—— 高三本来就这么累这么困了,还要爬楼之后才能去饭堂吃饭。 学校的伙食并不好,一度被他们称为猪食。 大抵是仗着郊区这边没什么饭店,周围的建筑也都处于修建阶段,还没有正式开张。 上次齐孟夏去饭堂吃饭,还从里面吃出了苍蝇。 两个人走进楼梯,路上遇到不少高三的学生。 段枞有些惆怅的叹息,“我来得早是为了补作业啊,学习差就是这样,自己做不了,只能早上起来去教室补。” 他说着,又问:“你把化学老师布置的总结方程式写了吗?” 齐孟夏点点头,“写了。” “来来来,快给我。”段枞拍了拍手,表情很兴奋。 刚好是到了教室门口,齐孟夏放下书包把里面的错题本拿出来。 “你翻到后面就是。” “善良学霸救我狗命!”段枞接过,迅速跑到后面去写。 齐孟夏看着他的身影,微微笑了笑。 旁边的温甜正在写物理练习题,注意到齐孟夏走进来,抬起头看她,“夏夏,你的物理写了吗?快给我看看。” 齐孟夏递给她,“给。” 刚刚递给她,魏老师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温甜啊,你总是看别人的解题思路,也要自己理解才是,你上次给我交上来的作业,我还以为你是钻进别人肚子里学习了呢。” 温甜不好意思地笑,“老师,我下次注意。” 班里有笑声响起。 再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敲了敲桌子。 “同学们听我说啊,今年的运动会刚刚领导说了,高三一起参加。” “卧槽!真的假的?!” “宝宝会这么仁慈?骗我的吧?” 宝宝是高三第一组的组长,全名刘春宝,被他们亲切地叫宝宝。 “我也不相信哈哈哈……” “……” “你们都不想去?”魏老师站在台上看着他们闹哄哄地说笑。 一个男生先开口了,“老班,不是我们不想去,是我们不敢相信啊,而且最近作业好多,就算是去了也是抱着作业换个地方写,还不如坐在教室呢。” “这次高三全体参加,只要坐在场地上看比赛就行,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就算是写作业也行。”魏老师笑着说。 “老班,我能问问为啥么?”前排男生开口。 魏老师幽幽叹气,“这不是省上下来人视察工作了么?要来三天,刚好遇到运动会,昨天晚上领导紧急开会,说要高三一起参加,不能给人家留下我们学校的高三学生只是苦学课本知识,不注重全面培养。” 教室安静了片刻,紧接着是学生的欢呼声和笑声。 刚刚再怎么反驳不能参加运动会,也改变不了学生还是想要偷懒的心。 温甜站起身,抱住齐孟夏,“啊啊啊夏夏,终于不用听着外面的运动会声音坐在教室里孤苦伶仃地学习了哈哈哈……我好激动好激动!” 齐孟夏任由她抱着激动,脸上带着些笑意,是被教室里的氛围传染到的喜悦。 她并没有那么想去,但也觉得还好,可以接受。 温甜注意到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凑在她耳边说话,“夏夏,论坛上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什么事情?”齐孟夏还没有反应过来。 温甜眼里的八卦之火还没被消去,“就是你和傅禹盛那个事情啊。” “不是真的。”齐孟夏微微低头,“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同父异母亲兄妹之类的关系。” “啧啧啧,夏夏,你变了。”温甜幽幽感慨。 “什么?” “你之前说过你从来不看学校论坛的。” 温甜还有些失落,“我还打算把手机拿出来给你科普呢,没想到你居然知道了。” 女孩子之间分享八卦,其实也算是亲密的事情——如果八卦的女主角不是她自己的话。 齐孟夏失笑,“我只是一般不看,不代表我完全不看。” “行吧,”温甜无奈,“我还是先写作业,不然一会儿要交就来不及了。” 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平日里的压闷散去了不少。 但是大部分学生还是没有多激动,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写作业,偶尔交谈,声音也不大。 到了八点半,大家陆陆续续动身往操场走。 学校有专门分配的座位区,每个班的位置都不一样。 班长走到齐孟夏身边。 “齐孟夏,魏老师刚刚给我说,我们还要出一期板报,你和温甜他们准备一下。” 齐孟夏点头,“主题是什么?” “高考倒计时。”班长扶着扶手往楼下走,一边侧头和她说话,“下周二是高考三十天动员。” “好。”齐孟夏点头,“我知道了。” “辛苦辛苦,你下午就迟点再回去,我拿班费给你报销路费。” 班长拍了拍她的肩。 齐孟夏摇头,“没事。” 温甜在旁边笑着问:“怎么就只有夏夏才能班费报销路费啊,我也想啊。” 班长敲了敲她的头,轻哼一声,“你就住在你宿舍需要什么路费?要不要我请人用轿子抬着你回去啊?” “也不是不可以啊。”温甜嘻嘻笑着,“毕竟我宿舍可是在六楼,爬楼梯实在是太累了。” “你看看你身上的肉,再看看人家齐孟夏,还好意思说辛苦?” “喂喂喂,过分了啊,夸夏夏就夸夏夏,你怎么还拉踩呢!” 齐孟夏笑着听两个人说笑。 温甜只是微胖,肉肉的看起来很可爱。 一路到场地,班主任已经等在那里,看到三个人过来,上前开口:“上面还有没有人了?” “这个……”班长想了想,“应该是没人了吧。” 班主任:“那你就再上去一次,拿三个凳子下来。” “好。”班长应声,“温甜你和我一起去吧?” 温甜歪头看向齐孟夏,笑容灿烂,“夏夏,那你先找位置坐下,我一会儿下来做你旁边。” “好。” 齐孟夏坐到了看台的第四排上。 她下来只带了两本书,一本放在台上坐,一本放在怀里,看着操场上的准备。 她上高二的时候,也参加过运动会开场舞的。 只是当时并没有多么用心学,所以只在一个角落里,甚至坐在看台上都不一定能看到。 刚坐了一会儿,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坐到她身边,嗓音略微沙哑,身上还有股烟味,“你是齐孟夏对吧?” 齐孟夏歪头看她,“嗯。” “傅禹盛找你,你跟我来一下。” 女生的嗓音稍微压低了一些,周围又这么空这么吵,甚至不太能听清楚。 齐孟夏看了看站在下面跟隔壁班班主任说话的魏老师,摇头,“我这边等等要点名,点过名再去找他。” “那我和你一起等。”女生就坐在她身边,态度坦然。 齐孟夏有一瞬间的窒息,皱起眉,“你去告诉他,有什么事情给我发消息,你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 “我今天的事情就是过来找你啊。”女生十分不以为然,抿了抿唇,就坐在了楼梯口,“除了这件事情,我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了。” “我不想你坐在这里,”齐孟夏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很冷淡,嗓音也凉了下去,“我希望你现在离开,你这样对我造成了困扰。” 女生停顿了一下,被她冷漠的眼神看着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那,那,好吧。” 女生弯着腰离开,齐孟夏再去看下面。 温甜已经回来了,手里不仅拿着一个凳子,还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在下面和班主任不知道说了什么,捂着嘴笑了起来,眼睛眯在一起,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然后飞速跑了上来。 “夏夏,”温甜坐在她旁边,从袋子里拿出一袋零食,“来吃东西。” 齐孟夏看着她拿出来的零食,恍然想起自己早上买的粥还在桌子上放着没有喝。 等到回去肯定喝不成了。 她垂下眼睑,手指下意识开始摩挲衣角。 “这个,我觉得超级好吃。”温甜将其中一袋拆开,递到她手边。 齐孟夏捻起一片递到嘴边,点点头,嘴角抿出笑,“嗯,确实味道不错。” “哈哈哈,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不吃零食和路边摊的。” “不常吃,但是也会吃。” “那我们下次去吃关东煮怎么样?后巷有一家很好吃。” 齐孟夏默了默,扭头看她,目光平静,又略微带着些调侃,“你知道我脸上的伤是哪儿来的吗?” 温甜噎了噎,好容易将嘴里的零食咽下去,还有些接受不良,但是一向对八卦十分敏感,已经有了些想法。 “不知道。” “就是为了去后巷吃关东煮摔的。” 刚刚坐到这边的段枞:“……” 温甜呛了呛,摆摆手闭上了眼睛,再次捻起一块零食丢在嘴里,“算了算了,我们还是不去后巷吃关东煮了。” 段枞坐在温甜旁边,笑着问道:“是和傅禹盛有关系的那群人吗?” 因为齐孟夏是坐在最边上,旁边就是楼梯,刚刚那个女生就是坐在楼梯上问她的。 堵住了上下同学的路。 她摇头,声音温淡,“不是,是关青那些。” “关青?”温甜想了想,感觉好像有些印象,“就是传闻中整容的那个吗?” 齐孟夏默了默,目光惊奇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八卦?” 温甜凑近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虽然还是听的清楚,“我是学校论坛的管理。” 齐孟夏:“……” 段枞:“……” 这边聊着,下面的歌舞已经开场。 齐孟夏见温甜和段枞都在看歌舞,她低下头,打开手机。 上面是傅禹盛在八点半发过来的消息,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盛: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又是一片平静。 【槐序:不用,到中午的时候你告诉我地点,我去找你就好。】 傅禹盛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盛:那我到时候告诉你在哪里等。】 【槐序:好。】 她不再看手机,和温甜几个一起看下面的表演。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齐孟夏看了一会儿表演,之后低下头看书。 最近在看的《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已经看到最末尾。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西下,摩天大楼的黑影映衬在夕阳的余晖中,车子的头灯排成了一列列队伍。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进,人的笑声、说话声,汽车的喇叭声、刹车声。我和大都市的噪声与喧嚣擦肩而过。 我不甘心。 我只觉得不甘心。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眼前一片模糊,我停下了脚步,用双手擦着眼泪。 就在这时,风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停止呼吸。 慢慢抬头仰望天空。 现在我觉得听到了一个声音。 哐当,一个很轻柔的声音。” 看完了。 她盯着“已看完”三个字发了会儿呆。 之后收起手机,身边的温甜正在和段枞聊得热火朝天。 她四周看了看,易纹正坐在看台最上方的角落里发呆,脸上还有些伤痕,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但是看起来并不严重。 只是目光略微呆滞,还有很明显的恍惚。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所以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但是很快,她就再次低下了头,好似之前的对视没有发生过。 …… . 又等了一会儿,上午的开场舞已经全部跳完了。 紧接着是社团的表演。 最后是航模社的航模展出。 周围开始闹腾起来。 这个表演完就要去吃饭了。 温甜凑在她耳边说话,十分亲热地,“我们等等去外面吃饭吧。” 他们班刚好被分到主席台的音响旁边,所以很吵,声音要可以提高才能听得到。 齐孟夏摁开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消息。 【盛:我在前门拐角那棵树旁边等你。】 【槐序:好。】 她转头,语气有些抱歉,但是声音很柔和,“我中午还有事,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温甜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手一挥,“没事没事,那我就和段枞一起去就好了,段枞说前门那边有一家饭店味道听不错的,好不容易能出去吃一次饭,不找一家好吃的怎么可以!!!” 学校左边是一家职专。 职专的食堂味道还不错,但是从这边坐公交不一定能等到,走过去又太远。 所以很多人不会去。 至于利用中午时间去外面吃饭—— 想什么呢?一天看书睡觉时间都不够,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嚯嚯? 齐孟夏轻笑了一声,微微抿着唇的模样看起来很静美,发丝有几缕落在耳边,被风吹了吹。 “我也是去正门,我们可以一起走。” “好啊好啊,”温甜站起身,在齐孟夏也起身的时候顺便将她垫在下面的书拿起来抖了抖,然后递到她手上,欢快的拍了拍手。 “我们一起走。” 下面还有班主任的声音。 “下午两点半准时在这里点名啊,不要迟到了。” 一个男生站在看台上面问:“老班,你说我们这三天要是玩疯了怎么办?” “玩疯了就考砸呗,问我怎么办,我还能替你们考试不成?” 班主任跟着笑骂了一声。 “咦……” 台上一片唏嘘声。 接着就是一群人开始讨论下午带什么书过来复习的声音。 早上太兴奋所以没有人带书过来,但是一上午就坐在台上看节目真是看得心慌,只要拿着书,就算是拿过来不看,也不影响大家心安。 齐孟夏抱着两本书和温甜段枞一道往外面走。 到了正门的时候,傅禹盛已经在门口等了,旁边还站着陈序,郁幼安和池峙。 她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温甜,“我要去找傅禹盛。” 免得之后掰扯不清楚,还是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比较好。 温甜看到门口站着那几个人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了然点头。 她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拍了拍她的肩,有些八卦地眨了眨眼睛,“去吧去吧,我知道了。” 这个时候外面涌出来的学生很多,见到齐孟夏一直往傅禹盛的方向走,也不过是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往自己打算走的方向走。 也是,这个世界上无聊到整日窥探别人生活的人毕竟不多。 大多数人还是想要专注过好自己的生活。 就算是谈资,也只是茶余饭后出现,人在忙碌的时候,也不会去关注八卦如何产生,如何发酵。 齐孟夏走近傅禹盛,微微抬眸看向他,“走吧。” 傅禹盛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两本书。 一本物理全面解析,一本数学基础习题。 他只是扫了两眼,就转头看向她,嗓音有几分压低的轻柔,“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都行,”齐孟夏略微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郁幼安面带笑容,“那我们就去我们上次去的那家饭店吧。” 池峙站在她旁边,伸手拨了拨郁幼安的留海。 她参加了学校的开场表演,刚刚卸完妆出来,脸上还有些水渍。 陈序点头,“行啊,说起来那家店虽然生意爆火还要等,但是真的味道值得。” 傅禹盛看着齐孟夏,问:“可以吗?”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以至于池峙和郁幼安目光也都落在了齐孟夏的身上。 齐孟夏不太习惯这种视线,微微垂了垂眼睑,很快抬起头看向傅禹盛,“都可以,我不挑食。” 傅禹盛轻轻“嗯”了一声,“好。” 郁幼安和池峙相互对视了一眼,回了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之后收回自己的目光专心往前走。 身后倒是不少人看到他们五个人的身影有些议论声,不是很大,也不太能听清楚在说什么。 而和她一起走的几个人好像完全注意不到一样,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她微微垂眸看着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勾了勾嘴角。 傅禹盛目光看着前方,手指轻触了一下齐孟夏的手指,见她反应不是很大,便张开手掌握住了齐孟夏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些泄气这样自己的一厢情愿。 从单纯的牵着手变成了十指相握。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也微微用了一些力气反握。 另一只和自己相扣的手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回应,握得更紧了一些。 …… . 父亲。 你看,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第十二章 到了饭店。 齐孟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边上的温甜和段枞。 店里人挺多,但是还有几个座位,温甜和段枞就坐在门口的位置上。 外面光很强,门帘只挡住了一部分,从外面似乎还能吹进来些微尘在空中肆意飞舞,弄得人心惶惶不安。 温甜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笑着同她招手。 唇形动微了动。 “夏夏。” 齐孟夏微微笑了笑,也朝她招了招手。 傅禹盛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动静,微微垂了垂眸,低声柔和道:“是同学吗?” 齐孟夏不太习惯别人离自己太近,稍微避开了一些他的气息,点头。 “嗯,朋友。” ……对。 在齐孟夏看来,温甜是已经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同学。 傅禹盛又看了一眼那边的女生,记住了她的大致长相,确保自己下次不会认错,这才回头。 “需要我把你朋友的饭钱一起付了吗?” 齐孟夏看向他,嗓音微微清凉,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些微嘲,眉眼寡然,“你是钱多烧得慌吗?” 傅禹盛拨了拨她的头发,声音依旧低柔,“那就不要。” 齐孟夏也有些感觉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微微闭了闭眼,平缓了自己的情绪。 “我和她是朋友,如果我要请她吃饭,我自然会开口,但是给别人付钱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没必要。” 傅禹盛不明白她所说的没必要是为什么,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听从齐孟夏的意见。 “好,我知道了,下次需要的时候你告诉我就好。” 齐孟夏微微抿唇,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嗓音温静,“我们去找座位吧。” 这边已经报了饭,剩下的座位也不太多。 齐孟夏和傅禹盛找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桌子,先从桌子上的餐纸盒里面抽出一张纸用来擦桌子。 “吃过饭之后你回家吗?” “不回去。”他紧接着问道,“你要回去找东西吗?” 齐孟夏摇头,“不是,只是单纯问一下你要不要回去。” “回去也没什么事情,我们打算去学校后面有一个废楼那边休息。” 齐孟夏点了点头,语调平和地问:“下午不是还有比赛,医药品准备了吗?” 傅禹盛微微扬唇,似乎对于齐孟夏这样的关心很受用,“都准备了,你别担心。” 齐孟夏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陈序几个人点完饭也都坐到了座位上。 见到傅禹盛和齐孟夏两个人相对坐着却一句话都不说,略微意外。 最后还是郁幼安先开了口,“我能叫你夏夏吗?” 齐孟夏微微愣了一下,被这样打破沉默后的第一句话弄得没有及时回过神,很快点头微笑,“当然可以。” 郁幼安笑容温和,“夏夏,你们高三这次怎么会下来参加运动会啊?不是上一届都没有参加的吗?” 齐孟夏低了低头,一只手还维持着拿着餐巾纸的动作,平缓地解释:“是因为领导过来视察,学校要做样子,但是我们周末还是要进行第九次模考,所以这次也只是短暂性的放松一下。” “这样啊,”郁幼安点了点头,“有想去的大学吗?” “应该会考京城大学吧。” “京城大学的话,我和阿盛还有阿峙的户籍都在京城,考试的时候肯定还是回京城考试,到时候大家还是在一起的。” 郁幼安话里似乎有些安抚的意味,但是齐孟夏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有些怪异。 就好像,她原本心中的心思都已经被别人窥探到了,只有她一个人还不知道并且自得于自己的聪明。 有些过于可笑了。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微微扯了扯嘴角,看不太出来开心的模样,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是么。” 似乎听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郁幼安看了一眼池峙,但是见他正在玩手机,并不理会桌上的情况。 陈序也在低头玩手机。 傅禹盛正在细致地看着齐孟夏,目光有些探究,过了一会儿也收回了视线开始玩手机。 好在没有多长时间,饭菜就已经上来了。 几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那边的段枞和温甜还没有走。 齐孟夏转头,看向傅禹盛,声音温淡,“我和同学一起走,到时候去教室还要换书。” 停了一下,她询问:“你今天的比赛有几个?” “一个100米,一个4*100米。” 陈序在一旁顺口说道。 齐孟夏微微点头,想了一下自己下午的事情,“我到时候在终点等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眉眼也是温温凉凉的,虽然很平淡,却也让傅禹盛忍不住扬了扬唇。 对齐孟夏来说,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但是傅禹盛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发梢,将她的头发往后拨了拨,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 他嗓音和缓温柔,微低,齐孟夏仍可听得清楚,“没关系,你有时间就过来,没时间的话,就不用过来了。” 齐孟夏后退一步。 “我知道,先走了。” 傅禹盛看着她走到门口的桌前和同学打招呼,脸上的笑容比起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真挚许多,心中不自禁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再看向陈序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面容。 郁幼安也看向远处,见到齐孟夏脸上的笑容,拍了拍傅禹盛的肩膀。 “没事的话,我们也走吧。” 池峙收起手机,“安安,我们先走。” 郁幼安点头,“好。” 陈序紧跟在后面,“安安,带我一起走呗。” 留下傅禹盛一个人站在原地,微微垂了垂眸,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 …… . 下午。 拥挤而吵闹的操场,高空挂着的太阳火辣辣照在大地上,让人忍不住避开。 赛道上的大部分人都穿着短袖,戴着帽子,音响里还放着歌,是《运动员进行曲》,声音很大,坐在主席台旁边的他们班尤其觉得吵人。 齐孟夏在听到广播叫一百米男子的时候,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温甜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她笑着问:“你是要去看傅禹盛嘛?” 齐孟夏点头,将自己的书放在位置上,“对。” 温甜也站起身,眯着眼笑,“我和你一起去吧。” 齐孟夏想了一下,将自己过来的时候买的那瓶还没有打开的水带上。 “走吧。” …… . 可能是他们几个人在学校的名声太大了。 一百米的终点围满了人。 四周欢呼而起的加油声几乎震聋发聩,让齐孟夏不自禁皱了皱眉。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 这边这么多人,能不能真的看到傅禹盛还真不好说。 郁幼安先看到了她,将她和温甜一起叫到了身边。 “你就和我站在一起,到时候他们肯定能看到。” 齐孟夏怔愣了一下,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微微抿唇笑了笑,和温甜一起走到她身边。 “好,谢谢。” 郁幼安挥了挥手,怕这边这么吵齐孟夏听不到,声音扬高了一些,“没事儿,我还挺喜欢你的。” 齐孟夏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你以前知道我吗?” 郁幼安摇头,轻笑,“我觉得你长得好看。” 这个理由还真是—— 齐孟夏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女生说我长得好看。” 温甜站在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 “我也觉得你长得好看啊,我还觉得你身上有股很特别的气质,我是到了高三之后才滚动到实验班的,和班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特别熟悉,之前挺想和你交朋友的,但是感觉你可能并不是很想和别人相处就没敢。”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抿出一个笑,抬眸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起点那边一声枪响。 四周的喝彩声不绝于耳,又好像离她很远。 很快,她甚至还来不及思索什么,就感觉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 ——傅禹盛。 周围还有体育老师过来看他的情况,他摆了摆手说“没事”之后老师就离开去关心其他的人了。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正在出神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也并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默着从她手里接过水。 拉着她的手腕离开赛道,站到了绿色草坪里,喝了一口水。 然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 男生的说话声还带着浓重的喘息,是运动后的荷尔蒙萦绕在她的身边,让她的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良。 阳光又那么刺眼,齐孟夏眨了眨眼睛,眼里的干涩轻轻褪去。 他们似乎还没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这样亲近的时候—— 如果那次不算的话。 “还好,你好快啊,我都没反应过来。” 齐孟夏嗓音柔和了些,想着要说点什么鼓励的话或者夸奖的话,又觉得好像有点奇怪,也过于客套。 “是么。” 傅禹盛轻笑了一声,平缓了呼吸。 将一旁站的帮他拿东西的男生手里的帽子接过来戴在齐孟夏头上。 “太阳很晒,你怎么没有带帽子。” “我没有帽子。” 齐孟夏轻笑了一声,清丽面容在阳光下很漂亮。 “我在夏天很少出门,也不是容易被晒黑的肤质,所以一直都没太在意。” 傅禹盛调整了一下帽子的宽度,再次戴在她头上,“我和你下午一起去买。” 温甜就站在两个人身边,看着两个人说着不尴不尬的话,没有表现得多么亲昵,倒好像是刚巧遇到,一时间还真难以形容自己心里的感情。 当然,她心中还有另一种情绪。 也可能是她见过的情侣并不算是特别多,而其他的情侣都太过腻歪,以至于面前这两个人一脸的平淡看着对方的时候——反而让她完全感受不到面前的两个人是传闻中的恋爱关系。 “好。” 齐孟夏没有拒绝。 池峙手里也拿着瓶水,走到傅禹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洗澡。” 学校有专门给运动员准备的洗浴室和存放东西的柜子。 就在体育场后面,很方便。 傅禹盛应了声,“好。” 接着转回头看向齐孟夏。 “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在体育场最边上的看台等我,或者和安安在一起也行。” 傅禹盛抿了抿唇,见齐孟夏不得不昂高头看她,伸手将帽檐往上拉了拉。 齐孟夏看了一眼旁边的温甜,回过头说道:“我和郁幼安在一起。” 傅禹盛低声,“好。” 直到傅禹盛的身影消失在齐孟夏的面前,温甜才再次小步移到她身边。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说你和傅禹盛不是恋爱关系了。” “为什么?” 齐孟夏还以为自己会比较难解释自己和傅禹盛的情况。 ——虽然这件事情确实很难解释。 “你们两个哪里像是情侣啊,我站在一旁都觉得尴尬。”也亏得傅禹盛不在意。 温甜啧啧地感叹了两声。 “算了算了,不管你们的事情了,我想去买零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齐孟夏想了下,看向郁幼安。 “我去和温甜买零食,你要带什么吗?” 郁幼安将手里的水瓶晃了晃,“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到时候给他们发消息就成。” “好。” …… . 池峙的洗澡室就在傅禹盛旁边,两个隔间之间只有一块木板。 听着旁边的水流声,他缓缓开口:“你真打算就这么下去?” 傅禹盛正昂着头承受着从上而下的水流,听到这个声音还有些意外,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上的水。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 池峙现在想到齐孟夏,只能想到她面无表情的那张漂亮脸蛋。 好看是好看,丝毫没有人气。 好像天生就是生命里不需要别人的存在,高冷倒是不至于,就是身上的那股劲实在是让人亲近不起来。 “你本来就冷淡的性格,她也那么压抑,你们两个在一起不会存在负负得正的情况的,说不定还会因为太过冷淡反而更僵硬,不如早点断掉。” 水流声没有停,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在浴室中流淌。 “她挺好的。”他语气平淡,“我挺喜欢她的。” 过了一会儿,傅禹盛关掉了水源,从袋子里抽出毛巾擦自己的头发。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又好像有些不一样,有一种执拗的坚持在里面。 “我没有说她不好,我看她也不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不可,你想清楚,我不是说她配不上你,而是你们两个人真的不是很合适。” 池峙也关掉了水源,洗浴室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除了呼吸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陈序并不在这边的浴室,浴室隔音也还行。 空气中有短暂的凝滞,空白盈满整间浴室。 半晌,池峙再次开口。 “她一看就是那种很自我意识的人,只看着还好,骨子里不一定多傲慢。虽然能同意你的提议,也多半是抱着最后还是会分开的心思,你别自己陷进去了。” 傅禹盛拉开了门,正好看到同样走出来的池峙。他已经穿好了衣服。 “我们最开始就已经说清楚了,没有那么严重,你不用想那么多。” “更何况么,我现在觉得这样也还好。” 池峙见劝不动,轻嗤了一声,“你心里有数就好。” 至于傅禹盛心里是不是真的有数,就不是他所考虑的问题了。 池峙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着郁幼安的消息。 【安安:我和夏夏她们去超市买东西。】 【安安: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我给你捎回来。】 学校的小超市并不算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各种东西都有卖。 “安安她们去超市了。”池峙一只手还维持着擦头发的动作,一只手将手机仍在沙发软垫上,“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傅禹盛打开手机,界面上有不少消息。 没有齐孟夏的。 她从不发圈子,也不发说说,甚至是图片都不发。 好像整个人和这个世界的联系都是很浅薄的,根本不足以让任何人去关心她究竟是从哪里来,又或者是为什么要来。 傅禹盛有时候觉得,明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却好像和自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摸不着,也猜不透。 “不用。” 傅禹盛低下头继续擦头发。 浴室有朝外的窗户,招照进来显得室内很亮堂,空旷得能听到回声一样。 池峙也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擦了擦头发,就将东西继续塞在柜子里。 接下来还有几场呢,三天时间估计要洗好几次,两个人嫌麻烦,就买了一套洗浴用品放在柜子里,方便取用。 陈序聪隔壁浴室走过来,脸上带着笑,眉梢微扬,“盛哥,你下周生日打算怎么过啊?” 傅禹盛抿了抿唇,倒是一时间还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之前虽然告诉了齐孟夏自己的生日是立夏,还对她感慨了一下缘分,但是之后就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是和往年一样,流程走一遍吗?” 陈序看傅禹盛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继续问道。 傅禹盛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开口: “我完了问问她有没有时间,毕竟是周一。” 陈序了然,“高三都比较忙,而且他们似乎这周到下周末之前都不放。”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郑姐好像不打算回来了。” “她不是才过去吗?这个夏天估计都不会回来了,就在国外适应适应也挺好的。” 傅禹盛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俊美的脸上有几分理所当然。 陈序倒也没有说什么,三个人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走了出去。 …… . 操场边缘上。 郁幼安和齐孟夏正站在一起,没有温甜。 傅禹盛走近齐孟夏,伸手压了压她的帽檐,低声问:“你同学呢?” 齐孟夏垂了垂眼睑,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抬起来去碰帽檐,任由傅禹盛给自己调整。 “她要回去看书,我过来等你,就没和她一起回去。” 傅禹盛点头,放下给她调整帽子的手,又问:“你要回去看书吗?” 齐孟夏摇头,嘴角拉起一个笑的动作,眼里含着三分笑意。 “不用。正好出来,不太想回去了,你接下去不是还有一次比赛吗?怎么这么快就洗了澡?” 傅禹盛带着她往运动员所在的看台前走,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是还有一场,但是在两个小时之后,这两个小时太难受了,而且4*100米结束之后就直接放学了,之后回家洗澡就好了。” 齐孟夏微笑。 “好。” 恰好也走到了看台前,齐孟夏坐在了傅禹盛原本的位置上,傅禹盛站在她身边,一只手给她遮了遮太阳。 动作温柔细致。 …… . 父亲。 他其实是一个挺好的人。 我是这样觉得的。 以后他的妻子,就算不是他所喜欢的,也应该会在相处的时间里爱上他。 但是父亲。 我总是觉得,在这样亮烈的日色里,让我承受这样的感情是对我的一种折磨。 这是一种堪称极致的折磨,这样的折磨使我几乎不能开口,因为害怕产生刺痛。 但是我不得不承受。 就好像,现在—— 第十三章 “你想喝水吗?” 傅禹盛一只手放在兜里,侧着头问她。 周围倒是有人看向这边,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上前问什么或者说什么。 操场很吵,所有人都在说话。 太阳又那么辛辣,灼伤人的面颊。 齐孟夏摇了摇头,看他一直站在自己身边,还有些不太习惯。 “你不然坐下来吧。” 她并没有觉得热,也并没有出汗。 事实上,自从小学之后,她就很少在夏天感受到炎热,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里,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还会感觉冷。 周围所有人都在穿着短袖的时候,只有她一个还穿着秋季校服。 校服包裹着她嶙峋的身躯,将她很好地保护起来,让她保留温暖和安全。 傅禹盛听话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拿出手机开始看书。 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也拿出手机,刚好坐在后面的陈序拍了拍他的肩膀,“盛哥,排位赛来不来?” 傅禹盛看了一眼齐孟夏在看的书,转头看向他,轻笑了一声,“来。” 两个人很快组好队。 那边的池峙正在和郁幼安聊天,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见到郁幼安微微皱了皱眉,点了点头,之后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 . 第二场比赛开始前。 天气依然很热。 霍城的天气总是这样,天一定很空很蓝,阳光一定很亮很烈,高高挂在天上,似乎是在燃烧天底下的所有的东西。 风又很劲,说上一句妖风肆虐也并不为过。 干燥又闷热的天气,一阵风吹过,却让齐孟夏坐在看台上逐渐感受到了一阵冷意,甚至忍不住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在终点等你。” 齐孟夏看着傅禹盛换上衣服,收起手机,站起身说道。 傅禹盛停顿了一下,很快抬头笑着,眉梢微挑,说道:“好啊。” 郁幼安走到齐孟夏身边,将齐孟夏的手腕抓着扬了扬。 “放心吧,我肯定会把人给你照顾好的。” 傅禹盛轻笑了一声,伸手触碰了一下齐孟夏微红的脸颊,感受着手指残留的她脸颊微凉的温度,转身和池峙陈序一起离开。 郁幼安这才看向齐孟夏,笑着道:“我们等等再走,他们检阅也需要一些时间的。” 她是北方女孩儿,但是性格很温柔,说话也是温声细语让人很喜欢。 齐孟夏没有什么意见,笑着点头,“好。”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 郁幼安打破沉默。 “其实,阿盛是一个很好的人。” “嗯。”齐孟夏应声。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 “他很好。” “你觉得阿盛会爱上你吗?” 这个问题—— 齐孟夏微微抬眸,眉梢轻轻扬起,拉扯出几分嘲意,不浓,浅浅挂在嘴角,“郁幼安是么?” 郁幼安点头,“对。” “你和傅禹盛认识多久了?” “七年。” 齐孟夏笑了一下,眸光在阳光下有些恍惚,又好像只是错觉。 “你知道傅禹盛之前告诉我什么吗?” “什么?”郁幼安浅浅皱眉。 “他说,爱情是一种病态情绪,爱得越深,病得越重。” 郁幼安表情一瞬间僵硬了片刻,但是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带这些疑惑地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要答应他的提议?” “你难道——就没有期待过他会真的爱上你吗?” “他说我们这样挺好的,我其实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何况我说了等他毕业再说,至于他毕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我现在也不知道。” 齐孟夏说起这些话十分无所谓,眉梢也是温温淡淡的,表情更是平和的没有改变。 她大约是真的觉得这样没什么,傅禹盛说出的那些事情——她真的觉得无所谓。 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和傅禹盛住在一起,还有人会陪自己。 她并不冷漠。 她只是孤独无法言说。 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因为寂寞,因为空乏,所以选择看电影,看书,写作,用很多的方法填满自己的内心。 结果当然全部无济于事。 只是再无济于事,好歹填补了一些空白。 郁幼安抿了抿唇,试图帮他解释,“他,其实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所以可能再这件事情上有些不太成熟,你——” 齐孟夏扭头微笑,从容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现在过去吧,一会儿体育部把路封了。” 郁幼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跟着她一起走到终点。 傅禹盛是最后一棒,所以齐孟夏直接站在的最终点。 郁幼安则去了池峙所在的第一棒终点。 齐孟夏站在原地,脑海里面一片空白。 手里拿着刚刚郁幼安走过来的时候递给她的一瓶水,她低头看了看那瓶水上面的标志,轻笑了一声。 “傅禹盛。” 她轻喃他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 我和你同意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 只是私欲过胜。 …… . 没有任何意外—— 傅禹盛依旧是最先冲过终点。 这次齐孟夏没有在发呆,而且她还站在了红线前面。 傅禹盛几乎是下意识地没有停住脚步,直接扑在了齐孟夏怀里。 男生的灼热低喘气息萦绕在她的耳边,柔柔地挠着她的心尖,微痒。 让齐孟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躲藏。 面前人身上躁郁而起的热烈如同熊熊大火,烧得齐孟夏想要躲藏都不知道要躲到哪里。 她好像除了承受,甚至都无法动作了。 “夏夏。” 傅禹盛带着她走到旁边,看着她似乎还有些不太回过神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好笑。 “怎么每次我跑过来的时候你都好像在出神。” 齐孟夏“嗯”了一声,是疑问的语调,“没有,只是刚刚被你抱住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太习惯。” 傅禹盛手指轻轻拨了拨她的头发,动作温柔,举手投足间还带着让她想要躲藏的炽烈气息。 男孩轻喘着从喉间溢出低笑,“我以为你是在害怕我。” 他说:“不习惯么,我们之间总会习惯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往无前的语调,让齐孟夏忍不住抬头看向他,见他正在看着自己,此刻抬头,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她怔了怔,下意识想低下头。 只是很快,她就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好。” 她掀了掀嘴角,露出一个笑的表情。 随后摁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看到上面的消息。 是温甜。 【是你的小甜甜啊:夏夏,这边班主任放学前点名,你等等回来一下。】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 【槐序:好。】 她抬起头。 傅禹盛正在喝水。 等他放下水杯,她道:“温甜说我们班点名,我等等回去一趟。之后要回教室收拾东西,你如果走的早的话,就在学校门口等一下我。” 傅禹盛点头,将她的帽檐往高抬了抬,“好,我们下午去买帽子。” 这个帽子太不合适了,尤其是对于齐孟夏来说,时时刻刻都好像在往下掉。 齐孟夏往前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退回来说道:“傅禹盛,你的朋友都挺好的。” 是很好,都很关心你。 就连我和你在一起,都不忘记过来告诉我,你从前是多么多么不容易。 想要让我怜爱你。 想让我不要对你太过抗拒—— 傅禹盛有些开心,也许是因为她并不抗拒,又或者是为了今天她的关注。 “你没有觉得不适应就好。” “总是要适应的。” 齐孟夏说。 似乎是这句话让傅禹盛有些相信了,他脸上的笑容明显了一些。 眉梢明耀,和身后的刚成型的晚霞融为一体,很漂亮,让她留恋地再次回头。 傅禹盛眉梢轻挑,嘴角上扬,朝她招了招手。 齐孟夏转回头,向班级位置走去。 …… . 回到班级的看台那边,班主任似乎是注意到了她一直没在,但也没有说什么。 段枞看到她回来,脸上带着笑容,“我刚刚还问温甜你要是没有时间回来的话,不然就我们两个人帮你请假算了。” 齐孟夏坐在原本自己放书的地方,轻笑着摇头,“我本来就在操场,只是没有坐在位置上,刚刚接完傅禹盛就直接过来了。” 段枞点头,有些欲言又止,但是又没有说什么。 齐孟夏看到了,只是垂下了眼睑,并没有问出口。 下面的点名刚好开始。 “王晓燕,李熙泽……” 等到这边点名完了,齐孟夏和温甜一起站起身。 温甜有些意外,侧头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你不直接回去吗?” 齐孟夏低了低头,轻“嗯”了一声,“我去教室拿几本书,还有卷子。” “啊,”温甜忍不住感慨,双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果然学霸学得好都是有理由的,我现在就完全不想学习,别说让我做题了,我连书都想扔掉了。” 齐孟夏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温甜的头。 温甜是圆脸,脸颊上有点高原红,笑起来很可爱。 “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晚上做做卷子,习惯了就可以当做习惯来做。” 温甜略微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我可习惯不了,完全习惯不了。” “上次生物老师说我的概念要是不能背下来,也至少要有点印象,但是我三遍看过去都没有印象,可见学习真的很需要天赋啊。” 其实温甜学习不错的。 能从普通班滚动到实验班,在实验班也是排中上。 真的不算差。 这时候长吁短叹也不过是感慨自己还不够努力,是谦虚,不是炫耀,也不是矫情。 齐孟夏和她一起往前走,顺着人流,机械地挪动着步子。 “我可以把我的笔记借给你,但是有没有用我就不能保证了。” 温甜摸了摸自己的头,夸张地愁眉苦脸,“我现在就希望有个什么东西,可以把知识全部给我灌在脑子里,这样我就不需要每天都很努力的看书还看不进去了。” 但是她又很快振作了精神。 “不行,我要努力,比我长得好看比我聪明的人都比我努力,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我肯定不会是那个考不上大学的人。” 齐孟夏笑着听她念念叨叨到教室。 她很愿意和这样的同学相处的,不一定对方要随时打满鸡血,但是一定不能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在丧的人。 她很明白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十足敏感的人。 和那样的人相处,免不了要被对方的情绪所影响。 而她不能受影响。 她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影响了。 两个人走到教室拿了书,齐孟夏才背上书包开始往外走。 刚好段枞也是要出校门的,两个人走在一起。 “你和傅禹盛,现在是……” “我们只是朋友。” 齐孟夏给出解释。 段枞抿了抿唇,有些克制地提醒,“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是暂时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嗯……” 他也知道这样的大道理其实用不着告诉齐孟夏。 “我不是说你会因为这种事情影响学习,我就是……” 可能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尴尬,他闭上了嘴。 表情还有些无措。 齐孟夏轻笑了一声,理解地点头,“我知道的,谢谢你。” “只是因为上次后巷那件事情,是因为傅禹盛我才会被打,所以他说要保证我这段时间的安全,我没有拒绝。” “你上次的事情,是因为高二的那个关青吗?” “对。”齐孟夏点头。 段枞挠了挠头,又提到了另一个人,“我只听说了高二的周悦好像因为买卖药品被抓进去了。” 齐孟夏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这件事情段枞也不是不能知道,但是真的知道他知道却是十足的不可思议。 “我舅舅在警局工作,之前提过一次,我们学校有人在接受调查。” 他注意到了齐孟夏视线,解释道。 齐孟夏了然。 “这样啊。” 刚好走到了校门口,齐孟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傅禹盛。 她朝段枞挥了挥手,“我去找他了,再见。” 段枞微笑,“再见。” …… . 天边有很好看的晚霞,还没有散尽,光线充足,让校门口蒙上了层金黄色晕光。 傅禹盛注意到段枞和齐孟夏一起走出来。 再看到齐孟夏还背着书包,伸手将她的书包从背上取下来。 语调轻松随意,“刚刚那个是同学吗?” 齐孟夏笑了一下,“是。” 傅禹盛只是随口一问。 加上看到齐孟夏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很轻松,但是心思不过是很快的掩下。 “下午想吃什么?” “都可以。” 齐孟夏松了松自己的手臂。 “我们在外面吃吧,把东西放下,收拾一下去外面吃。” 傅禹盛也没有想到要吃什么,他扭头看齐孟夏征询他的意见。 齐孟夏没有异议,“好。” …… . 一路走到楼下,坐电梯上去,刚好看到了陆良和沈九春两个人。 沈九春脸上还带着笑容,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出去吃饭。 齐孟夏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自己是先遮脸上尚且没有完全消失的伤口好,还是掩饰自己和傅禹盛的关系好。 不过下一刻,她坦然朝沈九春打招呼,眉梢带笑,“九九。” 沈九春有些惊讶,但也笑着回应,“夏夏,你现在住在这边吗?” 齐孟夏第一反应看向陆良,但是陆良只是微微垂着眼睑,并没有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解释道:“我和同学一起。” 沈九春略微点头,“我们正要出去吃东西,你们要一起吗?” 齐孟夏微微抿唇,展颜笑了笑,“好啊。” “但是我要先回去,而且他刚比赛完,要洗个澡。” 沈九春看向陆良,陆良笑了笑,“那你们不介意我们去你们那边呆一会儿吧?” 齐孟夏看向傅禹盛。 傅禹盛点头,“不介意。” 傅禹盛这次倒是看清楚了之前在齐孟夏面前的那个人是谁。 ——陆良。 说来也巧。 三个人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是陆良和沈九春可能不太记得了。 但是傅禹盛向来对于记人这种事情很熟悉,所以记得很清楚。 面前的这两个人,就是那次告别式上出现的谢安那边的亲戚。 等到进了里面,齐孟夏先去放东西,傅禹盛去洗澡。 …… . 沈九春和陆良站在下面聊天。 “你说夏夏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其实这段时间都住在这边。” 沈九春有些疑惑,但是又好像觉得自己其实还是了解一些事情的。 陆良抿了抿唇,没有说这个问题,“你看到夏夏脸上的伤口了吗?” 沈九春点头,小声说:“看到了,但是比较浅,也许是在哪里碰到的也说不定。” 陆良不认同地摇头,“我觉得不一定,你有时间还是问问吧。” “而且刚刚的那个男生,其实是上次告别式上出现过的一个男生,好像是你姑父的侄子。” 沈九春犹豫着点了点头,忽而又叹了口气,“唉。” “其实夏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我给她说那些烦恼什么,但是她很少给我说她自己的事情诶,我都不知道到底她是在做什么。” 陆良摸了摸她的头发,眸光闪了闪,没有说什么。 齐孟夏很快走下来,看到两个人的视线都放在自己身上,忍不住疑惑问道:“怎么了?” 沈九春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夏夏,你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齐孟夏有些莫名,抿了抿唇,迟缓着说:“我知道,我没事。” 沈九春看向陆良,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啊。”她回头笑道,“我和阿良原本打算出去吃上次去的那家店呢,也不知道现在还开不开了。” 齐孟夏顿了一瞬间,抿唇。 “我不太想吃那家店的饭,我们换一家吧。” 确切地说,不是不想。 而是为了避免麻烦。 孟澈的旧情人开的店。 她几乎想象不到自己见到母亲旧情人的儿子的画面。 沈九春没想到齐孟夏会拒绝,轻轻“啊”了一声。 陆良温然笑着,眉梢轻挑,“这边你不是应该比较熟悉,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吃。” 傅禹盛擦着头发走出来,一边开口问:“你们在聊什么?” 陆良抬眸看过去,嗓音平稳不变,“夏夏说自己不想去我们原本去的那家店,所以我们在商量我们现在去吃什么。” 傅禹盛看向齐孟夏,见齐孟夏表情有些不自然,原本扎起来的头发也已经放了下来,显然是因为面前的两个人,想要把脸上还有些痕迹的伤稍微遮一遮。 “夏夏想吃什么?” 他轻声问齐孟夏。 齐孟夏被三个人盯着问同一个问题,脑海一片空白。 即使这个问题很简单,简单到随便说什么好像都可以。又好像很难,因为她现在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别说想到要吃什么。 就是想到她下一个动作都觉得费劲。 “都可以。” 她轻呼了一口气说道。 说出口之后却发现自己说的答案和刚刚矛盾并且和没有给出答案没有什么区别。 好在傅禹盛很会缓解她的情绪,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脸上有些皲裂的表情。 “我们不然就去上次吃的那家家常菜馆吃吧?你不是说喜欢那里的粥吗?” 他们什么时候去过家常菜馆? 她什么时候喜欢过喝粥? ——这都不重要。 齐孟夏微微笑了笑,顺从点头,“好。” …… . 四个人到了店里的时候,外面正好是让人有些不太能接受的那种热闹。 火爆到排队都要等好久。 考虑到齐孟夏回去还要写卷子。 四个人到了旁边的店里吃饭。 因为太过生疏,他们并没有多少交谈,很快就结束了这顿饭。 临分开,沈九春开口:“夏夏,我和阿良明天就要回历城了。” 齐孟夏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半晌点了点头,“好,你们注意安全,我还有课,就不去送你们了。” 沈九春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会注意的。” 齐孟夏微微笑了一下,跟傅禹盛走进公寓。 第一章 齐孟夏第二天早上起很早。 对面的傅禹盛还没有起床,她就已经从公寓往教室走。 这段路她走过不少次,所以对于路上会遇到的路牌都很熟悉。 到了学校的时候,再次遇到段枞。 段枞看到她的时候兴奋了一下,但是想到昨天不尴不尬的对话,又有些犹豫不决。 迟疑了一会儿,才走向她。 “你最近好像都挺早的。” 齐孟夏轻笑了一下,但是没有出声,“可能是因为公寓离学校比较近吧。” 段枞抿了抿唇,浅浅皱眉,“你和傅禹盛真的住在一起吗?” 齐孟夏停了一下,扭头看他的表情,见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不认同。 继而,她低下头,“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吗?” ……是的。 学校论坛都快传疯了。 亲眼见到—— 齐孟夏和傅禹盛一起买东西,进公寓,甚至同时从公寓门口出来。 八卦的传播速度总是格外地快,比所有的好消息或者其他新闻更甚。 “但是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 段枞挠了挠头,嘴拙不知道要怎么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觉得你是他们说的那样因为迷恋然后献身最后在一起。” “确实不是,我们算是,合租关系。” 合租的房租——是她未来一段时间的感情。 “他……”段枞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又或者说是——他想要让齐孟夏放弃这段关系,所以在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找理由。 “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他这次的期中考试是全年级的第十名。” 段枞哑口。 这样的成绩确实称得上可以。 至少上个重本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成绩也不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 他再次辩解,却惊觉自己说出口的话是多么的可笑。 齐孟夏笑出声,清丽的面容因为扎起了头发看起来有几分明艳,“你说的对,他的人品怎么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知道的,但是就目前他在我面前所表现的行为,至少对我来说是足够的。” 段枞不再说话。 好像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到了教室,班主任过来通知大家领导走了,所以大家不用去操场看比赛了。 班里又是一片怨声载道,抱怨学校不做人。 …… . 齐孟夏在下午第二节课下接到了傅禹盛的电话。 男生的声音第一次隔着电流的沙沙声传来,好像给这样冷淡的嗓音都染上了几分诱人的磁性。 “夏夏,我今天下午可以去接你吗?” “我可以自己回去。” 齐孟夏抿了抿唇,嗓音清冷。 “我过生日,想要你在场,你愿意来吗?” 细听之下似乎还带着几分让人不忍心拒绝的迟疑在里面。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半晌,“好。”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最后还是变成了同意。 齐孟夏轻呼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有些压抑。 很多时候,非常多的时候,和傅禹盛在一起总是很压抑。 如同心脏上压上了石头,又好像是脖子上挽了蝴蝶结。 傅禹盛那边听到她同意,好像轻笑了一声,“那我下午放学去接你。” 齐孟夏轻“嗯”了一声。 “你那个朋友,要邀请吗?” 他愉悦嗓音继续问。 他其实很细心,也很体贴。 一度让齐孟夏觉得他像是一个从小就开始研究照顾别人这件事情的。 齐孟夏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一会儿要剪指甲,指甲有些长了。 “我问问,如果她去的话,我们两个会一起站在门口。” “好。” 傅禹盛心情更愉悦了一些。 电话里出现了常见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傅禹盛问:“你是不是快上课了?” “嗯,”齐孟夏应声,看向教室里面,“我先挂了。” “好。” 齐孟夏收起手机,看了看显示屏上面的课程表,又看了看坐在教室里面的温甜,走了进去。 “温甜,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温甜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怎么了?” 齐孟夏清浅地皱了皱眉,解释,“是傅禹盛摇过生日,问问你去不去。” 温甜“啊”了一声,挠了挠头,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是有点想去,但是那边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齐孟夏抿了抿唇,问道:“既然一个人都不认识,为什么还想要去?” 温甜一瞬间还以为齐孟夏是在指责或者是在嘲讽她,但是看着她表情又是真的疑惑的。 她笑了一声,嗓音自带三分自我调侃的趣味,“这不是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嘛。” “那你和我一起去,我也没见过。” 齐孟夏笑着,眉梢清丽。 “好啊。”温甜答应,然后继续和旁边的人讨论题。 齐孟夏回到位置上,静默了两秒,看向了自己桌子上的一个本子。 她在上次傅禹盛说出自己的生日的时候,就在想送他什么好。 她拿起本子。 里面抄写了她最喜欢的一部短篇小说——《橘子》。 在这个本子里,她将那个故事抄了很多遍,她没有数过,只要一心烦意乱或者是对于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开始反省失望的时候,就会抄写那部小说。 这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坚持下去的力量。 故事其实很短,也很简单。 但她就是很喜欢,非常喜欢,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 小说的最后,作者写了这样一段话——直到这时我才可以聊以忘却那无法形容的疲劳和倦怠,以及那不可思议的,庸碌而无聊的人生。 齐孟夏看了看自己的本子,笑了一下,将它装进书包。 …… . 下午,果然刚出了校门就看到了傅禹盛。 他正斜倚靠在机车旁,眉梢淡淡看向校门口走出来的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齐孟夏,微微站直了身体,在齐孟夏快要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大跨两步到齐孟夏面前接过她的书包。 “走吧?” 齐孟夏抿唇,点头,头发扎起,还颇有几分少年朝气,“好。” 夕阳很好,很漂亮,照在人身上好像给人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校门口人很多,声音很吵,但是剥离开,就好像也不太能听得清楚。 齐孟夏看向身边的温甜,嗓音清凉,眉梢浅浅,“我和她一起走就好,你开机车不方便。” 傅禹盛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机车,再看了看温甜和齐孟夏,微微抿唇,似乎是有些懊恼自己的顾虑不周。 “我和你们一起走。” 他抛开了自己的机车,微微笑着,“晚上回公寓的路上取上就好。” 齐孟夏点头。 “好。” 路上温甜想要说点什么来调节氛围,但是想了想,自己想说的话题好像都不是傅禹盛想听或者说是会不感到尴尬的。 一时间居然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社交能力到底是强还是不强了。 齐孟夏没有感觉沉默有什么不好,她在低着头一边数着自己走过了多少个砖块,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傅禹盛走了一会儿,看到齐孟夏的动作,将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 齐孟夏尝试挣扎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挣开,然后放弃了自己的行为。 …… . 到了裸色,里面已经很热闹。 因为单独要了一个包厢,而且隔间的隔音很好,刚刚进去的时候,甚至一瞬间全体安静了下来。 陈序站起身招呼,“盛哥来了啊。” 傅禹盛轻点了一下头,看了看其他一起站起来的人,“我没事儿,大家玩就好。” 说完,就带着齐孟夏坐到了郁幼安身边的位置上。 包厢还挺大的,有三排沙发,分了两个大的隔间,郁幼安在的那面刚好是正对着屏幕的,上面放着之前一个女生正在听的歌——《纸短情长》。 是最近火起来的一首歌,在网络上还挺出名的。 在年级里传唱度也挺高。 齐孟夏听温甜唱过两三句,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感觉,当然,也不至于觉得这首歌怎么样不喜欢。 身边的傅禹盛端过来了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声音低柔,“牛奶可以吗?” 齐孟夏笑着,“可以,谢谢。” 她今天的头发是扎起来的,露出白净光洁的脸颊,嘴唇抿着笑,看起来很礼貌,眉梢淡淡的,不太看得不出来她本人现在是什么情绪。 周围有不少拿着酒杯过来祝他生日的男生,傅禹盛一个个微笑着回应,因为这次不是宴会形式,所以人也更多更杂了一点。 郁幼安正在选歌,裸色能够在这里成为他们首选的玩乐基地,当然还是有自己的能力在的。 外面是类似于酒吧的设计,鱼龙混杂,内间设了不少包厢,隐私性也不错,当然,能在这片地方能开下去还是要有一定关系的。 何况这里距离公寓很近,走回去也方便,消费算是中上等。 齐孟夏没有什么唱歌的心思,礼物也不打算现在送给傅禹盛。 傅禹盛大约也是觉得她坐在这里有些无聊,而且周围人来来去去和他打招呼,身上的酒味和烟味都不淡,让齐孟夏浅浅皱着眉。 “你和温甜先在这边坐会儿,我一会儿过来陪你。” 傅禹盛再次笑着和一个男生说完话之后,对齐孟夏说道。 齐孟夏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好。” 温甜坐在她身边,轻声叫她:“夏夏。” 齐孟夏侧过头,“怎么了?” 温甜指了指她手边的牛奶,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香槟,“你不喝酒的吗?” 齐孟夏迟疑着点了点头,“不怎么喝。” 确切地说,她是不喜欢在外面喝酒。 大概,这也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哦,”温甜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香槟,叹了口气,“那我还是喝果汁好了,我怎么能在你面前失态呢。” 齐孟夏失笑,摇头,“没事的,这个酒度数并不是很高。” 她之前还对这方面挺感兴趣的,喝过不少类型的酒。 温甜点头,“那就好。” 转而又问道:“夏夏之前喝过这个吗?” 齐孟夏笑了笑,“喝过。” 温甜“啧啧”了两声,“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喝酒呢,没想到你还挺有研究的嘛。” 齐孟夏恍惚了一瞬间,又笑了笑,笑容在灯光下有几分诡异,“这个在超市就有卖。” 温甜扯了扯嘴角,无语地说:“你就不能让我多感慨几句嘛?” 齐孟夏没有说话,漂亮的脸蛋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漠然。 眸光移动到正在和池峙不知道说什么的傅禹盛身上,见到傅禹盛好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回看过来,怔了一瞬,转而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 包厢内是暗淡的黄色灯,周围声音很吵,齐孟夏低下头看了看手机,上面是孟澈最新发的消息。 【妈妈:最近妈妈要去看医生,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妈妈:转账500。】 齐孟夏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开始抓着衣角摩挲。 孟澈的私生活她从来不过问。一方面是她不太对任何人的私生活有兴趣,一方面是因为她其实也不觉得她问了孟澈就会告诉她。 小时候上学,会有小朋友的家长问她,“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啊?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 但是她一直不知道,只知道父亲总是很忙,要很久才会回家一次,而母亲每天出门,晚上才会回家。 她也不是没有问过。 得到的答案无非是——“你只要好好学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其余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一直到父亲被双规,她才知道父亲是什么职业。 在这不久,她就失去了她的父亲。 【槐序:好,你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妈妈:宝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妈妈爱你。】 齐孟夏浅浅地呼吸,心头有几分压抑的窒息,呼吸也有些不太顺畅。 下一刻,她弯了弯唇角,眉梢也清淡许多。 恰好身边的郁幼安问她,“夏夏想唱什么歌?” 齐孟夏刚摇了摇头,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我想点一首《花心》。” 郁幼安莞尔一笑,“好。” 齐孟夏也笑,再次摁开手机。 【槐序:我也爱你。】 …… . 父亲。 我总是喜欢从前你那日给我唱的歌。 我总是很想你。 我现在也很想你。 …… . 刚好傅禹盛又走过来。 温甜自动让开这边的位置,傅禹盛坐在她身边。 “点了什么歌?” 他微笑着问,一只手拨了拨齐孟夏的头发,手指绕到齐孟夏的脑后,将发带取下来,头发散开,很柔顺地披下来。 傅禹盛用手指缓慢地梳理着,嘴角轻轻扬起,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齐孟夏眯了眯眼睛,抿唇,“《花心》。” “很好听。”他淡声回复。 齐孟夏笑着点头,“对。” 似乎是有些沉默,傅禹盛再次说道:“想听什么吗?我唱歌还不错。” 齐孟夏侧头,发丝遮挡了她一半的视线,很快被男生骨感欣长的手指撩起。 “就刚刚这首,你会唱吗?” 傅禹盛低眉,“好,我唱给你听。” 见齐孟夏似乎垂眸思索着什么,傅禹盛坐在她身边一只手继续温柔顺着她的头发,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但是在包厢内依旧听得清楚,缭绕在她的耳边。 “我母亲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之后我才被我养父养母收养,我小时候是在舞厅长大。” 声音很平淡地解释着刚刚他说的,他唱歌还不错是为什么。 齐孟夏迟疑了一下,没有想什么,但也什么都没想。 他还在身边说这话,为了表示自己在听,她点了点头,“嗯。” “夏夏,你不用这么抗拒。” 傅禹盛似乎是注意到了齐孟夏沉默的表情,轻叹着说。 齐孟夏扭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没有光亮的瞳色内里却闪烁着星星,“我如果抗拒你,就不会同意你之前的提议。” 傅禹盛半眯着眼看她,半晌,“好。” 他站起身,走到郁幼安身边,“先放《花心》。” 郁幼安愣了一下,“好。” 很快调到了《花心》。 齐孟夏看着坐在高凳子上在灯光下的傅禹盛,睫毛颤了颤,嘴角轻轻扬起。 上面的歌声还在继续。 “…… 为何不牵我的手 共听日月唱首歌 ……” 齐孟夏感觉眼睛有点干涩,眨了眨眼,站起身,“去洗手间吗?” 温甜看她动作,也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吧。” 齐孟夏看了看手机上面的电量,走到拐角将这边原本包厢里面的充电器拿上插在点歌处那边的插座上。 “走吧。” …… . 齐孟夏从洗手间回来,却见到最拐角点歌处围了一群人。 她顿了片刻,紧接着就听到了里面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齐孟夏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围着的人都看向她。 包厢已经不是之前的霓虹光,转而变成了白光。 暂时还没有人出声,静的能听得到人的呼吸声。 齐孟夏目光看向最里面的傅禹盛,他也抬眸望向自己,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手机正连接着后面的充电线,上面的手机壳很明显——是她的。 傅禹盛身后还站着一个女生,见到齐孟夏目光有些闪烁,说不出是眼里的情绪幸灾乐祸还是嘲笑。 齐孟夏没动,没有动作,也没有浪费力气去思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傅禹盛把手机拔下来,走近齐孟夏,嗓音轻柔,“你刚刚怎么没听我唱完歌就出去了?不好听吗?” 齐孟夏神色漠漠,越过他扫视了一眼包厢内的其他人。 郁幼安和池峙正站在里面,眸光有些复杂。 齐孟夏低头,抬手把皮筋摘下来,露出笑容。 “没有,我去了趟洗手间。” “这边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吃饭吧?” 傅禹盛拉起齐孟夏的手腕,语速很快,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就当陪我。” 他是寿星,齐孟夏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她转身,对身后的温甜说:“不好意思,今天可能,不能陪你回学校了。” 温甜摆手,笑容自然,并没有介怀,“这有什么啊,这附近刚好有一个饰品店我一直想来,我等等过去看看就回去了。” “好。” 齐孟夏低头,手指还被傅禹盛抓着。 傅禹盛笑着给温甜点头,“不好意思,下次我们请你吃饭。” 温甜摇头,“没事,生日快乐。” 傅禹盛笑着颔首,带着齐孟夏走出包厢。 里面似乎还有些什么声音,但是外面更吵,齐孟夏不太听得清楚,很快走出裸色。 “你想吃什么吗?” 夜色寂凉如水,街道安静。 傅禹盛手里还拿着齐孟夏的手机,认真的眸子看着她。 齐孟夏抿了抿唇,“都行。” “那我们去看看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店现在人还多吗,可以吗?”傅禹盛微笑。 “好。” …… . 这个生日好像过得有些奇怪。 和傅禹盛吃过饭,买了帽子,又从学校门口将机车开回楼下,齐孟夏还是这么觉得。 到了卧室门口,傅禹盛才把手机给她,“早点休息,晚安。” 齐孟夏接过手机,从书包里把本子拿出来。 本子外面包了牛皮纸,贴着封口胶,里面还有一个明信片。 她递给他,“生日快乐。” 卧室门口是有点暗的橘色灯,照在傅禹盛的脸上,让他的脸一半在光下,一半隐在暗处,棱角分明的面容将暗淡也隐没了进去。 齐孟夏抬着头,脸上还带着习惯性勾起的笑容,面颊有几分僵硬的难受,眸光注视着面前的男生。 傅禹盛有些意外,接过本子,眉梢轻扬,心情可见性的愉快了几分。 见齐孟夏就要关门,他一只手挡了一下,引得齐孟夏意外瞅他。 “夏夏,你很好。” 傅禹盛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又好像是不习惯这样说话。 他说:“我很喜欢你。” 齐孟夏莞尔,“谢谢。” …… . 走回卧室,看到了温甜给她发的消息。 【是你的小甜甜啊:夏夏,你看论坛了吗?】 【槐序:没有,怎么了?】 【是你的小甜甜啊:有人在论坛说你妈做了小三。】 【是你的小甜甜啊:但是你放心,这种造谣贴我已经删了。】 齐孟夏放下手机,沉默了一下,放空思维,看着天花板。 ——原来是这样。 原来众人面色各异的内容,是她难以言说的丑事。 她打开到电话页面,果然见到一个陌生号码。 她不习惯存电话号,大部分熟悉的人的电话号自己都可以记下来。 何况她亲近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个陌生电话。 她盯着那个电话号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 …… . 父亲。 你说,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电话号? 究竟为什么我的母亲还不和那个男人分开? 为什么? 为什么。 第二章 有敲门声,齐孟夏止住思维扩散,走下床拉开门。 是傅禹盛端着牛奶上来。 “夏夏,牛奶。” 他的嗓音依旧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齐孟夏接过,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话。 “傅禹盛,你是不是知道了?” 傅禹盛顿了片刻,俊美的面容缓缓笑开,手指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拨在耳后,“知道什么?” 楼道口的灯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又因为距离太近重叠在一起。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 他又说,嗓音很低,在室内静的能听得到彼此呼吸声的情况下,又带了几分轻喃的缱绻。 齐孟夏只觉得好笑,索性开门见山。 “那个电话是谁接的?” “一个刚好点歌的女生。” “打过来电话说了什么?” “我不太清楚。”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纷杂的情绪,“你不知道电话里面说了什么?” “那个女生说,电话打过来就开始骂,她有点懵,就问别人手机是谁的,有人说是你的。” “我拿过来手机就把电话挂了,然后你就已经走进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从包厢离开?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齐孟夏的声音几乎提高了一度,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情绪实在是太过激了。 傅禹盛很镇定,手指摩挲了一下齐孟夏的脸颊,一只手顺着她的手臂,仿佛在用这样的方法抚平她的情绪,低缓着嗓音。 “我觉得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是吗?” 齐孟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脑子里很乱,嗡嗡地响,在这样静默的环境中吵得她脑子都要炸掉了。 一种情绪冲上来让她几乎想要嘶吼想要发狂。 但是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嘶吼也没有发狂。 齐孟夏很平静,很冷漠地点头。 “好,晚安。” 说完,房门被关上。 她走到床边坐下,手里端着的牛奶。 盯着牛奶看了一会儿,她站起身。 走到洗漱间,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放在盥洗台上。 从裤兜里将刀子拿出来,看着暗银色的刀刃,在自己的胳膊上比划了一下。 没怎么注意就在胳膊上划开了一道,血很快就冒了出来。 齐孟夏放在牛奶杯上,看着第一滴血滴进杯子里。 伤口并不大,血也并没有流多少。 她看着伤口血液流动变慢,很快在胳膊上划了第二道。 一直到第三个伤口出现,她拿放在最上面的洗脸巾用水浸湿,轻轻擦着自己胳膊上的血迹。 心情很平静,也没有想什么,思维是清醒的。 齐孟夏将牛奶喝掉,杯子很快洗干净,用纸巾把被子擦干,放在桌子上。 胳膊上还用洗脸巾绑着,有点点血迹从里面渗出来。 她躺在床上,手指划开手机,打开自己和孟澈的对话。 盯着那个转账五百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的母亲和她的对话仿佛都是在用钱说话。 寥寥几句寒暄,也实在生疏尴尬。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打字。 【槐序:妈妈,你知不知道】 她盯着这行字看,犹豫,然后删掉。 继续打字。 【槐序: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点击发送,她放下手机,手指开始不自觉摩挲衣角。 …… . 父亲。 你曾说我是最好的。 可是为什么呢? 我每次觉得生活可以变好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欢迎我。 …… . 第二天早上,傅禹盛醒得很早。 他走出房间,看到齐孟夏房间的门没有关严,推开门,床上已经没有了人。 有点意外,他抬头,看到齐孟夏正坐在小阳台的吊椅上低着头看窗外。 她像一只小动物,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傅禹盛走进房间,良久,才道:“夏夏,该上学了。” 她像是才回过神,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很迟钝地点了点头,“好。” 但她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傅禹盛问:“昨天我唱那首歌,你没听吗?” 齐孟夏靠着躺椅,并不看他,目光似乎看着窗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你再唱一遍吧,我现在听。” 她说,却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回头。 “好。” 傅禹盛不在意她的心不在焉,走近了她几步,然后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花的心藏在蕊中 总把花期都错过 ……” 等他唱完,齐孟夏开始缓慢地移动。 她先伸出一只脚,摸索了一会儿拖鞋,没有摸索到,索性踩在了地上。 等两只脚都踩在地上,她将身上的毯子放回吊椅,低着头找到拖鞋才穿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动作,傅禹盛突然感到心疼,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下,痛感不重,却难以忽视。 如同玉器敲击断裂的清脆,有什么在她内部很彻底的碎掉了。 一直以来,她都给他一种游离感。 清醒,孤独,与她形影不离。 此刻这感觉更重。 傅禹盛想开口问什么,站了一会儿,又将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转身打算离开。 看他就要出去,齐孟夏开口:“你能——” 傅禹盛转身,看向她。 “抱一下我吗?” 傅禹盛愣了一下,没有动。 齐孟夏低下头,笑笑,“没事,我们去上学吧。” 她错开位置,就要越过他走向衣柜。 傅禹盛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怀抱是温暖的。 她似乎得到了很好的感情。 她想。 齐孟夏仰头,眼睛干涩的疼痛。 她没有笑,意外地,想哭。 她伸手,没有眼泪。 傅禹盛在她耳边说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夏夏,我一直在你身边。” 半晌,齐孟夏感觉自己喉间的颤抖消去,才说:“该上学了。” 傅禹盛放开她,“我下去准备早饭,你先洗漱吧。” 齐孟夏看着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低“嗯”了声。 这天是运动会第三天,傅禹盛不用上课,他的比赛也差不多已经比完了。 齐孟夏在公寓吃了早饭,走到学校没有往常早。 进了教室,不少人看向她。 之后低声跟着身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像是怕她察觉不到,一边说,还一边往她的方向看。 齐孟夏当作没有察觉到,从书包里拿出昨天晚上回到房间之后做的板报模板,走到板报小组的几个人面前说:“这是昨天做的模板,你们照着画下来,然后我写字。” 板报小组一共四个人,除去她还有三个女生。一般都是她们三个人复杂画画,她负责板书。 她的字还不错,因为小时候练过,后来也在坚持写。 八卦的视线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她。 齐孟夏问:“听懂了吗?” 一个女生接过她手里的纸,“听,听懂了。” 齐孟夏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身后的议论声没有停止。 “诶哟,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啊?我看她那样子,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害,昨天那帖子一发出来就被删了,我觉得肯定是真的,不然怎么删得那么快?之前一直传她和傅禹盛的事情也没见删啊……” “也是哦……” “不过我真是觉得,我要是她,我都不好意思来上课了!” “上次她脸上都是伤,不就是被打了,你们说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情啊?” “对对对,那个,就易纹嘛,不是跟她走得近,也被打了!” “啧啧啧……” 几个女生脸上露出显然的微笑,像是传递着什么地/下/党讯号,目光交汇间,恨不得将话题中的人生吞活剥,连骨头都嚼碎。 …… . 课间,温甜拉着她去外面说话。 “夏夏,你要不要我给你在论坛澄清啊?” 齐孟夏想了一下,摇头。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正好看到孟澈给她发了消息。 【妈妈:怎么了宝贝?】 【妈妈:我这边还在看病,暂时不能回去。】 【妈妈:转账500。】 【妈妈:去吃点好的,照顾好自己。】 她盯着这一条消息看了一会儿,才缓慢地开始打字。 【槐序:好,谢谢妈妈。我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槐序:已收款500。】 温甜有点急切,“可是她们一直在说你!” “那如果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呢?”齐孟夏问。 温甜震惊地张大了嘴,“夏夏?” 齐孟夏笑着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温甜才拍拍她的肩。 “就算是这样,把人挂在论坛让人骂也不是什么好事,明明就是自己幸灾乐祸又恶毒,非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俯视别人,不就是又蠢又毒嘛?” 她说着,又气愤了起来。 “没想到傅禹盛过生日还会有这种垃圾到场,今天她骂你,明天再骂回去,能揪着一点不停骂别人的人,多半自己也一样坏,觉得肯定对方跟自己一样,她们也就是没能力,不然选择放面前该做什么一样做。” 齐孟夏没有说话,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上课吧。” 温甜点头,跟上她,手指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和她十指相扣。 齐孟夏侧头看她一眼,就这么握着和她一起走进教室。 上课铃声响,班主任从门口走进来。 “我们今天下午不去三十天动员大会了。” “为什么啊?”一个很跳脱的男生问道。 班主任说:“领导刚走,学校事情太多,推迟到下周五开二十天动员大会。” “唉……” 又是一片遗憾的叹息声。 …… . 下午正好有自习课,三个女生在自习课将板报画完,留下的都是齐孟夏板书的内容。 齐孟夏找了一节课的空隙和傅禹盛发消息。 【槐序:我下课有事,你先回去吧。】 傅禹盛的消息隔了一会儿才发过来。 【盛:什么事情?】 【盛:我等你吧。】 【槐序:板报。我要负责板书内容,应该要一个小时左右。】 【盛:好,我在教室等你,你好了给我发消息。】 齐孟夏看着消息。 打字:不然你还是回去吧。 盯着自己的聊天框里的内容看了一会儿,又删掉。 【槐序:好。】 傅禹盛看着她发过来的消息,摁灭手机。 身后的池峙轻踢了一脚他的背,“什么事儿?” 傅禹盛回头,“你管那么多?” 池峙:“……” “说不说?不说算了。” “夏夏下课要办板报,我等她一起回去。” 池峙轻嗤,“就这么点事儿,至于怼我一句么?” 傅禹盛哼笑,“平时不见你关心,我发个消息你这么好奇,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池峙笑骂,“滚犊子。” 池峙旁边坐着郁幼安,闻言笑出声,“阿盛今天心情不错。” 池峙在郁幼安头上敲了一下,“你能不能立场坚定点?” 郁幼安眉眼弯弯,“我这不是坚定的站在了阿盛的立场嘛。” 池峙:“……” 他们今天没有比赛,坐在看台上也没什么事儿,等运动会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郁幼安和池峙要去超市,陈序回了家,傅禹盛一个回了教室。 教室里面还有二十几个住宿生,每天会上晚自习到十点。 这些住宿生有离家里特别远的,也有从县城或者农村考上来的,家里条件一般,和傅禹盛他们也没什么交集,平时也不在一起玩,熟悉程度很一般。 见傅禹盛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学习。 傅禹盛在教室看了看自己的考试卷子。 明天运动会结束后,会有两天上课时间,刚好够讲卷子,讲完卷子就是周末,刚好放假。 等到六点半,傅禹盛拿起手机看,没有齐孟夏的消息。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向齐孟夏的教室。 齐孟夏还在写板书。 教室里很安静,三十几个学生在座位上坐着写作业,注意到窗外有人,一个学生抬头看过去,见是傅禹盛,下意识回头去看齐孟夏。 流言虽然还在蔓延,但好在没有人在齐孟夏面前说。 毕竟还是要面子的中学生,私下里议论就算了,闹大了谁也不想。 身上的注视增多,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了窗口的傅禹盛。 她再次回过头,将剩下的十几个字补完,这才从凳子上下来。 动作很快地收拾好了板报的东西放在柜子里,又到位置上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学校说管的严,倒也不严。 毕竟成绩拉胯,其他东西拿不出手,连学生会纪检部这些部门都形同虚设。 说管的不严,却也不是。 比如,规定学生在校期间要穿校服。 还不允许只穿上衣,要裤子和上衣都穿。 之前易纹还当笑话跟她讲过一个事情,说是普通班的一个学生,出了校门在角落半分钟不到就脱了校服上衣和裤子,塞进书包里,嘴上叼着根烟,跟隔壁职专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结果好巧不巧,副校长那天就在校门口看着他,然后请了他去办公室喝茶。 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校服,今天板报蹭上了粉笔灰,有点脏了,回去要洗一下。 好在公寓有烘干机,她在家里洗衣服都是用吹风机吹的。 傅禹盛看她出来,走到她身边。 “板报上的字都是你负责吗?” “嗯。” “会不会太多了?一个人负责的话。” “还好,已经习惯了。”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齐孟夏突然开口:“今天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吗?” 傅禹盛:“嗯?什么?” 齐孟夏摇头,“没事。” “如果你是说论坛里的事情的话,没有人在我面前说。” 傅禹盛从她肩上将书包接过,两根手指挂着甩在背后,侧着头跟她讲话。 他说话时候,总是会看着正在对话的那个人,是习惯,也是尊重。 齐孟夏也侧头看他,张了张口,“那就好。” “不用担心我。”他清浅地笑了下,柔和了他的脸部轮廓线条,“你呢?” 齐孟夏摇头,“没事。” 她忽然笑了声,笑容有几分苦味,“何况本来就是真的。” 傅禹盛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表什么看法,很突兀地问:“你爱她吗?” 齐孟夏的头发被风吹到了眼前,“什么?” “你,嗯,母亲,你爱她吗?”他犹豫了一下怎么称呼。 原本在嘴边的“你妈”换成了“母亲”,前者在各种脏话听多了的情况下,听起来很像是在骂人。 齐孟夏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爱吧。” 她的表情变得平静,不自觉用书面语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可以称之为看太多小说的后遗症。 “很难形容,她在我面前哭,很经常哭,每次遇到了任何事情都会在我面前哭,她一哭,我就感到愧疚和心碎,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心头血也和她的泪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滴下去了,很痛,很冷,也很窒息。” “我有时候觉得,我也许并不爱我自己,但我真的很爱她。” 傅禹盛突然抱住了她。 两个人已经走在了楼下,小区并没有很多人,此刻的拥抱从高处看来实在渺小。 齐孟夏拍拍他的肩,眨了下眼睛,“放开我吧,其实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傅禹盛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我生母,是个舞女。” “不是单纯的舞女,是会出台的那种。” 齐孟夏看向他,目光复杂。 傅禹盛也看着她,嘴角牵起无奈又平和的笑,“她是和当时的姘头一起从农村跑出来的,然后我生母被他骗着进了歌舞厅,在那里开始接客。” “虽然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她真是又傻又蠢,但是她当时并不觉得,有情饮水饱,为了她那个姘头,她不停地接客,而那个男人拿着钱出去养女人。” “她当年在歌舞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来跟了一个违法犯罪分子,又染上了毒/瘾,才被那个男人给甩了。” 傅禹盛说起这件事情,只有淡淡的怜悯,怜悯他口中那个生母,眉梢有几分浅浅的无奈。 “再后来歌舞厅被扫黄打非给封了,处理这件事情的就是我养父的哥哥,也就是我现在的伯父,我生母在牢里受不了毒/瘾自杀后,他收养了我。” “被收养的时候,我九岁,没有接受过教育。” 两个人走进电梯,傅禹盛低笑了声。 “虽然她很蠢,又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但是我还是很爱她。” “她长得很漂亮,她小时候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讲那个男人怎么哄骗了她的心,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个男人说‘你是山沟里飞出来的凤凰’。” 他的眉骨凛冽,但眉眼清澈,唇线清晰,只是色泽稍淡,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显得嘲讽,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温柔。 唇角牵出几分笑意,像是他口中的生母曾留给他的温柔一般,有种柔润又恬静的美感。 身影映在电梯上显得挺拔又凌厉,又不失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有些感情很难割舍,血浓于水或许是真的。我爱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把我带来了这个世界。我也会怪她,可是这些情绪,只要想到她,又好像也不是特别重要。因为她并不是不爱我,所以我更没有办法恨她。” 第三章 “郑月新也是歌舞厅出生的,她是霍城一个煤老板的女儿,小时候和我一起在歌舞厅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被那个煤老板接过来。” 他像是想到了齐孟夏之前问他的问题,顺便解释了他们的关系。 齐孟夏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走进家门。 齐孟夏问他:“需要拥抱吗?” 傅禹盛低头,从他的角度看,刚好齐孟夏在他的面前,低着头,只要自己抬手就能抱住她。 但是她却问要不要拥抱。 傅禹盛笑了下,展开手臂。 “那来吧。” 齐孟夏双手环住他的腰,抱了一会儿,她说:“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为了安慰我说了这么多话。 谢谢你如此善解人意。 齐孟夏笑笑,“今天你做饭,谢谢你。” 傅禹盛喉结滚了滚,唇间溢出低笑,“说得好像往常不是我做饭一样。” 齐孟夏走进房间,将书包放在桌子上,放空自己,躺在了床上。 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她从兜里拿出手机。 上面有孟澈的消息。 【妈妈:宝贝照顾好自己,妈妈看完病就回来。】 她想了想,回复。 【槐序:好。】 孟澈基本不会跟她聊起自己的感情。 倒是有几次,问过她,你觉得这个叔叔怎么样? 这样的问题一般出现在孟澈对于一个男人开始产生厌烦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齐孟夏就会想起小时候。 有一次她起夜,齐捷出差没回家,孟澈的房间却传出来聊天声。 男人的声音隐隐绰绰。 “你不然就跟我走,我们在圣都花园见面。” “那我孩子怎么办?” “你还打算带着孩子走?能走得了?” “不带孩子我就不走……” “……” 那不是她第一次听到母亲房间传出声音,却是第一次听得那么清楚。 孟澈显然并不是一个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不忠诚,甚至没有廉耻观。 可是对她来说,她并不是一无是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孟澈对她都已经算是很好。 孟澈生育她,养育她,虽然有时候管控让她感到窒息,有时又陷入热恋状态完全忘记了她存在。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她除了无时无刻感受到的窒息和尽量控制自己和她不那么频繁接触。 似乎,好像,也再没有办法了。 只是这么长时间。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在心里想。 为什么死去的是齐捷而不是自己。 …… . 流言已然传到了老师耳里。 第二天的课间,魏老师特意喊了齐孟夏去办公室谈话。 “齐孟夏啊,老师不知道你身上具体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就算是家里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因为家里的事情忘记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你好好学习才是摆脱这些事情的最好办法。知道了吗?” 齐孟夏点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魏老师语重心长地点头,“老师相信你可以,明天就是我们第九次模拟了,你加油考试。” 齐孟夏点头,“好,谢谢老师。” “马上就上课了,你回去上课吧,要专心听讲。” 魏老师又说。 齐孟夏低头,“嗯,老师,我先回教室了。” “嗯,你去吧。” 等齐孟夏从办公室离开,魏老师才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工作才八年,也是第一次在学校遇到这样的事。 同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在,听到他叹气问道:“魏老师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老师搭话,“还能事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刚刚出去的那个学生喽!” “那不是好学生吗?还用得着这么操心?” “那你可就错了,这些学生,就没有不用操心的时候。” 魏老师摇摇头,没有说话,薅着头发坐在凳子上。 本来他带这个班的时候还想着实验班肯定没有普通班事儿多,何况还有齐孟夏在,怎么说也能在市里拿到高考前几的名次,到时候还能沾点学生的光。 没想到现在,还是一样的愁。 …… . 这次的九模考完刚好是星期五,学校当作补偿五一的假期,通知高三学生放假。 齐孟夏时间长没有回家,放假后等着班里的学生几个几个收拾东西聊天说要做什么。 想了一会儿,她给傅禹盛发消息。 【槐序:我回家一趟,这周末就不去公寓了。】 发完她站起身收拾东西。 温甜:“要回去了吗?” 齐孟夏点点头,“嗯,打算回家。” “哦哦这样啊。” 齐孟夏侧头,“怎么了?” 温甜摇头,“本来想问问你去不去逛街的。” “……我要先回家放东西,如果你要逛街我可以陪你。” 等收拾好东西,齐孟夏才说。 温甜摇头,“我是想去买点东西,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了。” 齐孟夏笑笑,“也没有那么忙。” 顿了一下,她又说:“正好这周日是母亲节,我去给她买礼物吧。” 温甜“啊”了一声,“这周日是母亲节吗?” 齐孟夏低头,“嗯。” 温甜挠头笑,有点不太好意思,“我家不过这些节日,所以我也一般不记得。” 齐孟夏笑了下,背上书包,“那我收拾好告诉你,到时候我们去中心街见面吧。” 温甜笑着点头。 …… . 回到家里,齐孟夏看到傅禹盛的消息。 【盛:好。】 家里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卧室。 这段时间都没有写作,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创作欲,只是想想,又不想动,随后放弃。 打开论坛,才看到上面的消息。 有一个认证的账号找她。 [你好,我是锦文出版社的编辑,想跟您的作品《谎言》出版版权还在吗?] 她点了消息已读,没有理会,挂上了请假条,随后关上了电脑。 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打算做什么。 【槐序:我收拾好了,我们就在凤山广场前面见面吧。】 【是你的小甜甜啊:好滴好滴!】 【是你的小甜甜啊:[wink。jpg]】 她坐公交到了凤山广场,温甜已经到了,见她从公交上下去,兴奋地朝她招手。 “这边!我在这儿!” 齐孟夏走到她身边,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温甜挽上她的手臂,“走吧走吧。” 因为温甜一开始就想好要买什么,所以进了店里,只需要对比选择就好。 齐孟夏跟着她走进店里,一边看一边走。 终于从第三家店里出来,温甜问:“夏夏,你想好要给你妈妈买什么了吗?” 齐孟夏摇了摇头。 “要不要看看丝巾什么的?” 齐孟夏点头,“我考虑一下。” 温甜对齐孟夏说:“你不是告诉我周日是母亲节嘛,然后我问我妈想要什么礼物,我妈跟我说‘你拿老子给你的钱给老子买礼物,还不如去吃点好的’。” “唉,”她有点抱怨,但脸上都是笑容,“你说她怎么这样,好歹还是我的一片心意,真是的!” 齐孟夏笑了一下,“你和你妈妈感情很好吧。” “就正常的家庭吧。”温甜翻看着悬挂在衣架上的商品,满不在乎地说。 正常,的,家庭。 齐孟夏莞尔。 原来这是正常的家庭。 如履薄冰的家庭关系,时刻要担心触发的家庭战争,勉力维持表面和谐的相互客套。 外人看来和美自然,内在早已腐朽老化,靠得近了就能闻到生锈的味道。 什么都不说出来,她们亲亲热热还能是完美的母女关系。 最后,她选了一件披肩,刚好可以搭配去年孟澈生日她送的那条旗袍。 不过星期天的时候,孟澈没有回家。 …… . 星期一,又是一周。 齐孟夏昨天没有回公寓,所以是直接从家里到学校的。 一路走到教室,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坐好了。 她坐在座位上,问温甜:“大家今天怎么都这么勤奋?” 往常她这个时候来,人虽然也不少,但也不是像今天这样,只缺了三四个没到。 温甜小声说:“班主任说班里要转来一个新同学,所以大家有点好奇。” “昨天在群里发的,你没看消息吗?” 齐孟夏摇了摇头。 她昨天很早就睡下了,早上起来到现在也没看手机。 听温甜说,她拿出手机看了看。 她是万年静音选手,班级群她又只是接收但不提示。 只要不是@全体,她一贯是不理睬的。 此刻打开班级群,才发现里面这么热闹,看着大家都坐在座位上学习,屏幕上班级小群消息却在不停增加。 大群有班主任在,当然不会聊得这么放肆,但是小群是他们平常聊天群,现在新消息不停往上走。 她摁灭手机,“我们不是马上毕业了吗?怎么会突然转进来?” 温甜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正说着,班主任带着两个男生从门口走了进来。 最边上的男生清瘦挺拔,唇角微抿,眉眼因为离得太远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凭感觉来说,应该还不错。 正跟着魏老师聊天的男生笑得开怀,朗润嗓音在教室里也能听得到,看着应该挺高的,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身边男生的肩膀。 温甜在旁边嘀咕,“不是说一个吗?怎么来了两个?” 魏老师先走进教室,留下两个男生在外面。 “不用假装学习了哈,把手机放下去。我跟大家说一下,我们班里今天来了一个新同学,因为已经保送了霍城大学,所以在我们班里只是借读这一个月,大家欢迎。” 说着,他带头鼓掌。 随后,那个最边上的男生走了进来。 他站在讲台上,开口道:“大家好,我叫许岁寒。言午许,周岁的岁,寒冷的寒。” “……” 魏老师大概是以为他能多说几句,没想到他只是这么一句就结束了。 沉默了两秒,他开口:“你就坐在后面搬进来的新桌椅上吧。” 许岁寒点点头,“好,谢谢老师。” 他嗓音偏淡,尾音很短,干脆利落地结束,走到最后面坐下。 温甜偷偷给齐孟夏发消息。 【是你的小甜甜啊:夏夏!!!】 【是你的小甜甜啊:他好帅!!!!!!】 【是你的小甜甜啊:[老子这辈子第一次心动过,给你个机会从了我.jpg]】 见齐孟夏低着头,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的表情,小声叫:“夏——夏——” 齐孟夏回头,“?” 温甜指指自己的手机,“看手机。” 齐孟夏拿起手机,无奈又好笑。 【槐序:你上吧。】 【槐序:我给你喊加油。】 【是你的小甜甜啊:……】 【是你的小甜甜啊:[老子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jpg]】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不敢。】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哭了我装的.jpg]】 齐孟夏笑了下,收起了手机。 …… . 下课后,果然因为他的长相,不少人偷偷回头看他。 许岁寒身上穿着短袖,白色的,下身穿着黑色休闲裤,身上自带一股清冷的气质,微抿着唇,并不在意周围人的注视。 温甜走到齐孟夏旁边,“他真的好好看啊!” 齐孟夏点头,“嗯。” “你能更敷衍一点吗?” 齐孟夏:“……” “我也觉得他挺好看的。” “是吗?” “嗯。” 温甜凑在她跟前问:“那你觉得跟傅禹盛比起来,他们两个哪个好看?” 齐孟夏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来那天傅禹盛的拥抱。 很温暖。 很温和。 “夏夏?” 齐孟夏想了下,“类型不一样吧,没什么好比较的。” 温甜“啧啧”两声,“行吧。” 齐孟夏问:“不去问要个联系方式吗?” 温甜:“呃……还是算了吧。” 她叹了口气,“我就是那个整天喊着哥哥好帅,结果哥哥走到面前却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的那个人。” 齐孟夏:“……” 她拍拍温甜的肩,“节哀顺变。” 温甜:“……滚!” 后面倒是有女生跟许岁寒搭话。 温甜看了一会儿,回过头,“他好像也没那么冷。” 齐孟夏回头看,正好许岁寒也抬起头,两个人措不及防对视。 许岁寒低下了头。 齐孟夏收回目光,说道:“冷不代表没礼貌,有人跟他说话,当然要理睬,只不过愿不愿意说,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温甜叹了口气,“不是凡人理解的境界。” 齐孟夏笑了一下,“不需要理解,学习吧。” 不过,她回过头没多久,许岁寒就走到了她身边。 “同学。” 齐孟夏抬头,“有事吗?” 许岁寒:“你是齐孟夏吗?” “嗯。”她点头。 许岁寒松了一口气,“老师说,我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你。” 齐孟夏疑问,“找我?不找班长吗?” 许岁寒:“……” 沉默了一下,齐孟夏问:“那你现在有事吗?” “没有。” 齐孟夏:“……” 上课铃声响起,许岁寒轻扯了下嘴角,“谢谢你了,齐同学。” 齐孟夏:“……” 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只是觉得被人问问题有点烦。 …… . 这天下午刚好有体育课,还是跟傅禹盛同一节。 到了高三,体育课就跟自由活动课没什么区别,绕操场跑两圈之后,做完体操,然后解散,活动。 傅禹盛他们要稍微迟一点,何况他们班还有校篮球队的学生,上学期篮球联赛,差点因为名额打起来。 “齐孟夏。” 齐孟夏正坐在草坪上和温甜聊天,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头看。 傅禹盛在她不远处。 她站起身走上前,“你们不需要集体活动吗?” 傅禹盛摇了下头,“不用。” 他伸手给齐孟夏挡太阳,“怎么不戴帽子?” 齐孟夏想起帽子还在公寓,低声:“忘了。” “要去阴凉处吗?” “不用了。” 齐孟夏眯着眼看向看台,学校的看台有遮阳顶,现在太阳照着,五个台阶以上才能不被太阳照到。 “那你,”傅禹盛顿了一下,“要去看我打篮球吗?” 齐孟夏看了一眼温甜的位置,她已经和其他同学聊了起来。 她回过头,说:“好。” 傅禹盛跟她一起走向篮球场。 “你过来就是问我这件事情的吗?” “……嗯。” “那怎么不直接问?” “没想那么多。” 齐孟夏沉默了下,“噢。” …… . 父亲。 原来他也没那么自信。 第四章 时间过得再慢,体育课也只有四十分钟。 下课铃声响过后,齐孟夏从篮球场边缘的看台上站起身。 傅禹盛中场休息时候让陈序帮忙带水,看齐孟夏就要走了,叫停休息。 他从刚刚回来的陈序手里接过塑料袋,走到齐孟夏身边,低声道:“这是刚刚让序子买过来的水和雪糕,你拿着回教室吃吧。” 塑料袋是黑色的,她还以为里面全是水,没想到还有雪糕。 她看了一眼塑料袋,缓声道:“不用了,我不吃雪糕。” 傅禹盛很意外,但是这段时间和齐孟夏在一起确实没有见到她吃雪糕,于是点点头,“那还要水吗?” 齐孟夏摇头,依旧拒绝:“我教室有水杯,喝热水就好了。” 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拒绝不太好,她头一次开口解释。 “我痛经很严重,所以基本戒了所有凉的东西。” 傅禹盛手指轻触了一下齐孟夏的脸颊,低声:“好,我记住了。” 齐孟夏做了一个笑的表情,低低“嗯”了一声,“那就这样。我先回教室了,下午放学一起回去。” 傅禹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心了一下。 “好。” 齐孟夏的身影渐渐消失。 烈日灼烤下,雪糕也融化得特别快。 傅禹盛提着塑料袋扔陈序怀里。 “给你了。” 陈序苦恼地“嗷”了一声,“你不早说,我都自己买了。” 傅禹盛冷笑一声,“矫情,以前喝三瓶冰水也没见你这个样子。” 陈序摸摸后脑勺,呵呵笑,“那还是不一样的。” 傅禹盛力道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从他怀里把塑料袋拿过来,拿出里面的雪糕拆开包装袋。 奶味的雪糕,醇香一瞬间盈满他的口腔。 傅禹盛叼着雪糕,又把塑料袋里的剩下一个雪糕拿出来,走到池峙身边,递给他。 “给。” 池峙怪笑了一声,“给你情妹妹买被退回来了?滚,老子不做第二人选。” 傅禹盛:“……” 他哼笑一声,“不给你,给安安。” 池峙:“……” 他嫌弃又自得道:“啧,安安生理期,还是我吃吧。” 傅禹盛看不下去他这模样,回过头,对着打了一节课的其他人微微颔首。 “下次约。” 这群人和傅禹盛一起打篮球也不是第一次,也点了点头。 “欧克!” 从篮球架上拿起衣服,他随意地披在身上,“走吧,一会儿上课了。” 池峙咬着雪糕走在傅禹盛旁边,“我听说齐孟夏他们班转来了一个新生。” 傅禹盛下意识皱了皱眉,“高三都快毕业了,还转学?” 池峙耸耸肩,“听说是申请了霍大的保送,所以不用参加高考,家里送他过来熟悉一下环境。” 这理由…… 傅禹盛皱眉,“你信?” 熟悉环境不在这边租个房子去大学熟悉,转学到一个名不经传的高中熟悉什么? 池峙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爸妈肚子里的蛔虫。” 傅禹盛想到齐孟夏,又觉得大约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放下思虑。 …… . 第二天,九模的成绩出来了。 高三的每个班级外面都有公告栏,学生的成绩也在每次考试之后更新。 第一节课下了之后,班主任把成绩单贴在了门口。 齐孟夏和温甜第二节课下到窗口去看成绩,正好避开第一节课的人挤人,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过来看成绩。 温甜手指从第一划到第二十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退步,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快高考了还能退步,估计我回家都不会安宁了。” 齐孟夏笑着鼓励,“下次会更好的。” 温甜“啧”了一声,“这就是来自学霸的鼓励吗?有被嘲讽到。” 齐孟夏无奈笑笑,“我说的是真的。” 温甜摆手,“没关系,我知道。” “毕竟是我太菜了呜呜呜……” 她假意哭了两声,又高兴了起来。 “不过你也太厉害了吧,我感觉你从来没有考过一次第二诶。” 齐孟夏恍惚了一下,“考过的。” “诶?”温甜奇怪,“什么时候?” 齐孟夏:“小学时候,初中也考过。” 温甜:“……” “我累了。”她抱住齐孟夏的胳膊,“苟富贵,勿相忘!” 齐孟夏捏了捏温甜的脸,看向自己的成绩,低声喃喃:“语文好像不怎么高,应该是作文扣分比较多一点,这次作文我写得不太好……” 学校是电脑改卷,要查具体哪道题的分数,还需要去老师办公室看。 齐孟夏说的只是估计,并不确定对不对。 温甜凑近听了一下,顿时一脸受不了。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是个废物了呜呜呜……” 身后站过来段枞,笑得轻快,“温甜,你这是……?” 温甜:“……我在哭我从未拥有过的努力。” 段枞“扑哧”笑出声,“你还不够努力吗?” 温甜闻言,下意识去看他的成绩。 ……第九。 ojbk。 她仰天长叹,“菜狗只有我自己。” 段枞哈哈大笑,“小甜甜,你够好了真的。” 温甜故作落寞地低下头,“跟你们这群王者站在一起,是我不配了。” 齐孟夏笑着摇头,“快上课了,我们进去吧。” 再次得到的好成绩让齐孟夏心情好了一些。 下午大课间,她看到了傅禹盛的消息。 【盛:今天郑月新从美国回来了。】 【盛:下午我们可能要出去聚,你要一起吗?】 齐孟夏犹豫了一下,输入回复。 【槐序:不了。我早点回家写作业,我就快考试了。】 傅禹盛几乎是秒回。 【盛:好。那我先送你回去吧。】 【盛:好吗?】 【槐序:不用了。我到时候在路上的饭店吃过饭再回去。】 【盛:好。】 【槐序:嗯。玩的开心。】 【盛:你注意安全。】 齐孟夏盯着消息看了一会儿,摁灭手机,抿了抿唇。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无聊。 …… . 父亲。 也许,我是说也许。 生活确实是在逐渐朝着一个好的方向走的。 …… . 池峙踢了一脚傅禹盛的凳子。 “给夏夏说了没?” 傅禹盛拉了一下凳子,确认池峙再踢不到,回过头。 “说了。” 等着他继续说的池峙:“……” 他问:“然后呢?” 傅禹盛沉默了一会儿,问:“还需要什么然后?” 池峙:“……你家夏夏不来?” 傅禹盛点头,“不来。” 池峙“啧”一声,“行吧。” 郁幼安是他同桌,在一旁温温道:“夏夏快高考了,就算来了也没有心情玩吧。” 池峙耸肩,“无所谓,又不是我没人陪。” 郁幼安:“……” “你们两个人最近说话怎么这么杠?” 傅禹盛浅浅皱眉,像是在思考自己最近和池峙的对话,“有吗?” 池峙哼笑一声,“……他说没有就没有吧。” 傅禹盛看池峙一眼,“那大概是有的。” 池峙:“……” …… . 下午放学,傅禹盛还是跟齐孟夏发了消息。 【盛: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 【盛:我可能回去得有点迟,你要是睡觉,楼下留一盏灯。】 齐孟夏在饭店吃过饭,看到消息才回复。 【槐序:好。】 她已经基本戒掉手机了。 手机瘾最重的时候,几乎过马路都要抱着手机,更别说吃饭和寻常走路。 现在,除非需要看手机的时候,她不会看手机。 一个很直接的变化—— 高一的时候一天手机要充二到三次电,充电宝随身带着,晚上还会熬夜玩手机。 现在么,一天充一次电,晚上充过电之后,白天一直联网开着,到晚上回到公寓还有大概一半的电量。 …… . 裸色,诡谲迷离的灯光弥漫飘离,前舞台上不知名乐队在低声唱着什么,呢喃的声线,听不清楚歌词。 他们没有要包间,加上人很多,只多要了几个卡座,桌上被毒粉魔魅紫照得五光十色的酒各处摆着,震耳欲聋的音响轰击人的耳膜。 郑月新端着一杯酒坐到傅禹盛旁边,伏在他耳边说话,“不高兴?” 傅禹盛笑了下,说:“怎么会?你回来,大家都很高兴。” 郑月新是辣妹打扮,紧身吊带衫,小皮裙,惹火又醒目,胸前馥郁郁,跟许多干瘦的女生不一样。她是真该胖哪儿胖哪儿,该瘦的地方也不含糊。 化了妆的脸此刻显得妖媚异常,群魔乱舞的灯光下,她仿佛是迷惑人心的海妖,涟漪波动下,直教人生死相许。 郑月新夺过他的手机,笑意不停,话语熟稔,“那就别看手机了。” 一边的郁幼安瞥了一眼,说:“阿盛估计担心夏夏呢吧。” 郑月新回头,“哦?” 她的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动作懵懂而魅惑,“夏夏——” 尾音拖长,她眨眨眼睛,“是谁?” 傅禹盛还没开口,郁幼安直起腰,笑眯眯回复:“阿盛考虑结婚的人。” 郑月新意外,手指不自觉收紧,声音顿了一下,下一刻就笑了出来。 “我这才走了多长时间啊,阿盛就有人了?” 她像是真觉得好笑,一边笑一边往傅禹盛身上倒。 傅禹盛推了一下,用手撑住郑月新的背,低声说:“嗯,她马上就毕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郑月新觉得裸色刚刚好像静了一下,于是她将这句话听得清楚。 她坐直了身体,正色问:“小盛,你是认真的?” 傅禹盛笑了笑,“我哪里看起来像是不认真的样子?” 郁幼安幽幽道:“那你还告诉夏夏,说你不会爱上她。” 傅禹盛沉默了。 郑月新看向傅禹盛,收紧了心等他答案。 恰逢池峙拿着瓶细瓶颈度数不高插着吸管的鸡尾酒过来,坐在郁幼安旁边。 “喝这个。”他把酒递给郁幼安,说,“聊什么呢?” 郁幼安拿起酒,咬着吸管说:“我在问阿盛,为什么不会爱上夏夏。” 池峙闻言,毫不留情地嘲笑,“因为他是煞笔呗。” 郁幼安:“……” 刚走过来的陈序:“……” 陈序坐在傅禹盛旁边,“说什么呢?” 郁幼安没说话。 傅禹盛轻咳一声,“没什么。” 他的面容在闪蓝闪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凌厉,凌厉里又掺杂了些其他什么,分辨不清,意味不明。 郁幼安又问:“这是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吗?” 傅禹盛轻缓地摇了摇头,唇角缓慢勾起,似乎有些无奈,“你们好奇这个?” 郁幼安乖巧地点点头,将酒瓶拿在手里,“等你给我讲故事呢。” 傅禹盛笑开,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遮住眼睛,过了会儿才坐直身体。 “也没什么,就是不相信爱情。” 池峙沉默了两秒,突然说:“槽,你爹我跟你一起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知道我儿子不相信爱情啊。” 傅禹盛哼笑,伸长手摸了摸池峙的头,语重心长道:“儿子,你不知道你爹的事情还多着呢。” 池峙拍掉他的手,“滚。” 郁幼安一副心理学专家的模样,温言问:“是因为你的生母吗?” 他们对此并不忌讳,傅禹盛的身世原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池峙的目光也聚焦在他身上。 傅禹盛没有否认,“嗯。太病态了,很抗拒,不喜欢。” 难得听到他说这样三个词。 “为什么?” 郑月新缓慢地问。 她与他最亲近。或者说,她曾一度以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了。可是,就在刚刚,就在此刻,她几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傅禹盛端起手边的酒喝了一口,“她……是因为爱情才会做那行的。” 郁幼安被这句话弄得愣了一瞬,没有及时开口。 池峙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闻言嗤笑,“那是因为你妈恋爱脑,跟爱情有什么关系?任何事情过犹不及,非要钻在一段不健康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感情里自我感动,把自己搞成那个样子——” 他顿了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过了,缓解地笑了一下,语重心长道:“儿子你不能这么中二,你这样以后孤苦伶仃的,让爹怎么放心你,嗯?” 傅禹盛拍掉他的手,“给老子滚。” 池峙笑得肆意,在他头上挼了一把,“儿子乖。” 郁幼安跟着点头,“对啊,这跟爱情有什么关系,你看伯父伯母,因为爱情才能在一起幸福的呀。” “何况,我觉得太过于自甘堕落的行为,不能算是爱情,是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妄想和偏执。越是得不到,越想要牢牢钻在手里,最后,掌心都破了也没留下什么。” 郑月新目光落在傅禹盛的脸上,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现在对她……是什么感觉?” 傅禹盛单手端着酒杯,目光在酒的一圈圈波纹中荡开,“和她在一起很舒服。” 郁幼安追问:“开心吗?” 傅禹盛想了想,说:“有时候会很开心吧。” “比如呢?”她又问。 傅禹盛眉眼散开笑意,“你搁这儿查户口呢?” 郁幼安“诶”了声,“这怎么叫查户口呢?我这是人类普遍的好奇心和八卦心。” 傅禹盛收住笑,想了想,认真道:“她很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或者对我表达亲近的时候吧。” 池峙挑眉,“她呢?” 傅禹盛:“什么?” “我问你她对你什么感觉——”池峙老父亲一般地沉重,“老子怕你掉进这个坑里出不来。” 傅禹盛:“……我怎么知道?” 郁幼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就是嘛,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夏夏。” 郑月新仍有几分不可置信,“你喜欢她?” 傅禹盛看了眼她表情不自然的脸,“如果我说的这些是喜欢,那就是了。” 他并不否认,郑月新心口像是被绳子收紧。 听到傅禹盛又说:“我一直觉得你是我姐姐。以后也是。” 他不是不懂,只是从前不注意,也不在意,现在不同意,于是跟她划出楚河汉界。 郑月新怔怔地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看,他无疑是好看的,这个好看并不是俊秀的好看,而是能击中人的帅气。他揉碎了彩灯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几点星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眨眨眼,收回自己的目光。 “嗯。” 她低低应声。 …… . 公寓没有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齐孟夏将没吃完的打包回来的饭放在冰箱,走到卧室,看了一会儿最近在看的《你的夏天还好吗》,随后开始刷题。 刷完一套数学题,她摁开手机看时间,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 她还在想这个手机号是谁的,电话就再次打过来。 齐孟夏上滑接听。 “喂,你是孟澈的女子①吧?” 一口浓重的方言,粗糙的女声从传声筒传入齐孟夏的耳朵里。 齐孟夏想,她或许知道这个手机号是谁的了。 不等她说话,电话里的人再次开口。 “我跟你讲,你妈那个女/表/子跟我男人去安城看病了,你让她赶紧让我男人回来,不然你就等着我去你学校骂你……” 齐孟夏顿了一下,开口才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涩。 “抱歉,我不知道我妈现在在哪儿,我……” 那边的人很快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妈是个女/表/子贱/人专抢别人老公?你妈就那么缺男人?跟个路上卖的有啥不一样……” 齐孟夏想,她是不是应该录音,即使是到了警察局,也是她因为辱骂可能面临罚款。 而孟澈做小三只是道德败坏,还称不上违法。 想到这儿,她唇角无声勾起一个笑。 很难形容这个笑容的意味。 只是她就以这个表情,坐在床上听着电话里的女人整整骂了半个小时她的妈妈还没有停下来。 她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咬着唇低下了头。 手指飞快划到挂断,下床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不停地用水清洗自己的脸,一捧又一捧的水浇在她的脸上。 许久,她关掉水龙头,双手撑着洗手台看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就像是某种暗示已经按捺不住,要从心里跑出来了一样。 齐孟夏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酸涩。 原来她一直是怨孟澈的。她想。 她听着那个女人骂孟澈,无从辩驳,也没有辩驳。 她怨孟澈。 ——真卑劣。 她真是懦弱又阴毒,被孟澈养着,不管孟澈做了什么都从不指摘甚至无视。 听着女人骂孟澈,心中隐隐有一种快意。 这种快意来自她被孟澈的感情打扰而烦躁,来自她与日累计的对孟澈的不满。 齐孟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颓废的眼神,寡淡的表情,眼底的乌青是用涂改液也无法消除的。 这一瞬间,齐孟夏突然觉得,自己和孟澈是一样的。 她是孟澈的女儿,从生下来,身上就带着孟澈的影子。 即使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再怎么想要阻止自己变得和孟澈一样。 她也还是在缓慢地变成另一个孟澈。 ——没有一点意外。 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 她扶着洗手台干呕。 恶心。 只要一用力就会恶心。 齐孟夏手指不断攥紧,恶心感渐渐消退,她从兜里拿出刀子,在手臂上划下一道。 上次划下的痕迹还没有消失,手臂上不止这几条纵横的疤痕。 她也不止这一次这么做。 用这样的方法警示自己,折磨自己。 她对自虐有一股变态的快感。 很痛,也很爽。 …… . 父亲。 我错了。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点都没有。 …… . 也许是痛感让她注意力没有再关注自己胃里的恶心感。 齐孟夏看着镜子里的人影,有几分亲切。 楼下传来开锁的声音。 齐孟夏迅速用温水冲掉手臂上的血迹,又用洗脸巾擦了擦血迹,抽出一条干净的洗脸巾,绑在手臂上,才从洗手间出去。 “笃笃——” 敲门声响起。 齐孟夏应了一声,“等下。” 敲门声果然停下了。 她将袖子捋下去,走到门边,拉开门。 “回来了。” “嗯。” 他身上的烟味和酒味有点重,齐孟夏下意识皱了皱眉。 见此,傅禹盛道:“我先去洗澡。” “好。” 齐孟夏见他走进他卧室隔壁的浴室,关上了门。 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 她背靠着门,低头,默不作声地发了一会儿呆。 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她再次被傅禹盛的敲门声拉回思绪。 ——他已经洗完澡了。 见她还在发愣,傅禹盛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他身上有刚洗完澡的淡淡的青草香气,眉目清隽,一只手还在擦着头发,浑身的荷尔蒙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下。 齐孟夏眨了眨眼睛,回过神,“你洗完澡了。” “嗯。”傅禹盛问,“你在做什么?” 齐孟夏笑了声,“写作业啊,还能干嘛。” “唔……哦”他犹豫了一下,问,“我能去你房间待一会儿吗?” 齐孟夏皱了下眉,想到自己刚刚弄脏的洗脸巾还没有收拾,一时没有说话。 傅禹盛自然地收回自己刚刚的话,没有再继续擦头发,将毛巾挂在了脖子间,“没事,你作业写完了吗?” 齐孟夏摇头,“还没。” 傅禹盛捋了一下她耳边浸湿的头发,感受着湿度,“那怎么这么早就洗漱了?” 齐孟夏皱着眉侧过脸,头发从傅禹盛的手中滑落。 “想洗就洗了。” 傅禹盛犹豫了一下,“你要下楼写吗?” 齐孟夏摇头,“算了。” 傅禹盛:“下午吃了什么?” 齐孟夏:“买了西湖牛肉羹。” 傅禹盛:“喝完了吗?” 齐孟夏再次摇头,“没有。” 傅禹盛感到现在扯着她说话是对她的打扰,犹豫了一下,说:“那你继续做题吧,我去楼下热一下西湖牛肉羹。” 见他要转身,齐孟夏拉住他的手臂。 动作用力过猛,她刚刚划破的伤口似乎再次裂开了。 齐孟夏只是皱着眉,等胳膊上的痛感过去一点,开口:“我跟你一起下楼吧。” 傅禹盛抿唇,问:“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齐孟夏摇了摇头,垂下手臂,“不是,我今天有点没心思学习了。” “嗯,”傅禹盛跟齐孟夏一起下楼梯,“那你要看电影吗?” “或者打游戏?”他提议,“我之前一直说要教你打游戏,结果一直没时间。” 齐孟夏想了下,“看电影吧。” “好啊。” 傅禹盛点头,动作间,他身上的气息也徐徐传入她的鼻尖,萦绕不散。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就看《猜火车》吧。” 傅禹盛没有异议,“可以。” 他对看什么电影都不是很有所谓,反正他从来不挑。 难得和齐孟夏相处,傅禹盛扭头看了眼齐孟夏的发顶,总觉得她今天有点异常。 走到楼下,齐孟夏走向客厅。 “你去热饭吧,我调电影。” “好。” ——《猜火车》。 这部电影齐孟夏看过很多遍。 一部后现代主义青春片。 该片英文名《Trainspotting》,中文翻译为《猜火车》。 来源于是苏格兰的一个游戏,无聊的老人和孩子站在站牌下面猜下一趟车到来的时间和车次,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和生命。 她说不上喜欢,潜意识甚至还有些抗拒。 但每次看电影,她还是习惯性说这部电影,诚心要给自己找不快。 自虐,无声无息,从不停止。 傅禹盛已经将热了两分钟的西湖牛肉羹端了出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摁开始吧。” “好。”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一个大电视。选择洗衣机,汽车,雷射唱机,电动开罐机。选择健康,低卡里路,低糖。选择固定利率房贷。选择起点,选择朋友,选择运动服和皮箱。选择一套他妈的三件套西装。……选择DIY,在一个星期天早上,他妈的搞不清自己是谁。选择在沙发上看无聊透顶的节目,往口里塞垃圾食物。选择腐朽,由你精/子造出取代你的自私小鬼,可以说是最无耻的事了。选择你的未来,你的生活。但我干嘛要做?我选择不要生活,我选择其他。理由呢?没有理由。只要有海/洛/因,还要什么理由。”② …… . 父亲。 ——电影开始了。 —— —— ①:方言,女儿的意思。 ②:台词出自《猜火车》。 第五章 电影落幕,齐孟夏抬头看了一眼时钟。 十二点多一点。 傅禹盛坐在旁边,客厅因为看电影所以关掉了大灯,只有角落橘黄色的小灯照得一室暧昧缱绻,若是一对有情人,倒是温存的好时光。 齐孟夏摁下了返回,电影的声音也停止。 客厅安静得出奇,静谧席卷了室内的细碎声音。 齐孟夏清咳,旋即开口:“傅禹盛。” 傅禹盛原本打算开灯的动作停顿了下,回头看向齐孟夏。 她像一朵静默幽寂的花,颤抖生长,没有人观赏她的盛放。 雨滴打在她身上,能听得到如同玉石碰撞的清脆的声响,掷地有声,让人错耳不闻。 不敢,也不忍。 朦胧的橘色灯下,她眉梢疲惫感很重,手臂垂在身侧,有种说不清的颓唐。 他手指摁下,客厅的灯打开,白煞煞的灯光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瓷白色的皮肤呈现出寡淡的病态。 又是同样感觉——清醒的游离。 傅禹盛敛下思绪,低低“嗯”了一声。 “怎么了?” “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吧。” 齐孟夏说完,低下头,手指放在地毯上,虚虚握着,闭了闭眼,好像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她很大的力气。 傅禹盛走到她身边关掉橘色灯,“为什么?” “我感觉,我对你的感情不断地加深。” 齐孟夏缓缓道:“我们最开始说,就这样一直到我们毕业之后,可是现在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傅禹盛蹲坐在她面前,手指去触碰她的手指。 只是还没有触碰到,齐孟夏就收回了手指,坐直了身体。 她抬眸,嗓音淡淡的,“交易停止,我对你的感情就停留在这里,足够了。” “夏夏,”傅禹盛抿了抿唇,“我不同意。” 齐孟夏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你又不愿意付出爱,又不愿意停止交易,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傅禹盛低下头,“对不起。” 他什么都不说,就先道歉。 齐孟夏垂着眼帘,无力感沉默地淹没她。 “今天我们出去聚会,谈到我对待爱情的态度。” 傅禹盛低笑了一下,有种少年人的干净,“我之前告诉你,爱情是一种病态情绪,爱得越深,病得越重。你也许猜到了是为什么——在我给你讲了我母亲的事情之后。” “说起来有点幼稚,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让人偏执的是爱情。” 他的一只手触碰到齐孟夏放在地毯上的手指,另一只手拨开遮挡住她的脸颊的头发,捧起她的脸。 “但其实,这不过我的是迁怒。” 齐孟夏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揉碎了阳光藏在眼底的眼睛,听他干净的嗓音低低徐徐道:“真正让人产生偏执的并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对爱情的求而不得和妄想。越得不到,越想要,明知道爱情消失,于是只能使出全部手段去挽回。” “越不可控,越想要抓在手里。” “你对我的感情在加深吗?” 他轻轻地笑出声,心情好了许多,“我也是。” 齐孟夏眼睛徒然聚焦了一下,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的面庞。 他正看着自己,少年人的朝气和生命力在他身上聚集盈满,好像是从地下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温泉水,热爱与好奇将他包装,让她想起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动画片里永远积极向上的海绵宝宝。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 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她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喜欢上他的吗? 男孩的体温从指尖传递到她的身体里,缓慢地在她血肉内流淌,驱散身体已经浸透冰冷太久而生的寒意。 他给她的印象其实不是她之前告诉他的传闻。 坦白说,如果她所知道的他果真如她所说的传闻一样,她不会喜欢上他。 她独自行过幽深阴暗的丛林,看到光,既想靠近,又怕被灼烧到。 所以只是远远看着,从未想过要去改变什么。 想到傅禹盛遇到女孩儿被分手时候说过的话。 ——“喜欢就喜欢了,分手就分手了,今天的喜欢过去了,也许明天还会遇到更喜欢的,没必要为了今天的喜欢伤心哭泣到失去希望。你没什么不好,是他眼瞎。” 女孩离开前将脖子上的吊坠扯下来给他,他之后扔掉了。 她当时以为傅禹盛是给郑月新表白失败,遇到了女孩,安慰她,顺便安慰自己才会说这段话。 后来才知道没有他给郑月新表白那回事。 只是他安慰那个女孩所说的话。 那个吊坠,被女孩的男朋友送给她,又被女孩给了傅禹盛,再后来被丢在了路边,被小孩捡起来,最后到了她的手里。 那个女孩——很巧——就是周悦。 “言则,你不同意我们交易结束?” 傅禹盛垂眸,“嗯。” 齐孟夏收回手,“我知道了。” 傅禹盛在她站起来的瞬间站起来双手将她环抱在怀里,下巴阖在她的肩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陪你一起面对。” 齐孟夏低笑,嗓音清凉寡嘲,“你能陪我怎么面对?” 齐孟夏垂眸看着环住自己的手臂,紧实的流畅的线条,身后坚硬挺直的胸膛,延绵起伏如原野,野性的充满了入侵气息的荷尔蒙兜头砸下。 空气中的碳水化合物超标的咸味似乎已经弥漫在了她鼻尖——她下意识皱眉,不去思考那个夜晚——已经快要被她遗忘。 她开口,话说得直白,“你没有办法许诺,因为你无能为力。” 傅禹盛嗓音清冽,不急不徐,“夏夏,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许诺?” “我告诉你,你就能理解我,帮我分担了吗?!” 齐孟夏像是情绪突然失控,几乎是喊道:“放开我!” 傅禹盛松开环着她的手臂,看她就要离开,一只手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他的声音并不高,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努力缓和着她因为突然的情绪爆发而颤抖的身体。 “除了这件事情,再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齐孟夏像是也被自己的情绪吓到,手指依旧细微地颤抖着。 良久,她道:“我累了,明天还要上课。” 看,她又恢复了平时平静冷漠的样子。 仿佛铜墙盔甲,外人根本找不到进入其中的方法,只能站在城门外望洋兴叹,最终遗憾离开。 那么寂寞,又拒绝靠近。 傅禹盛下意识不想松开手,抿了抿唇,开口:“不论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低头,看着他掌心中细伶伶的,仿佛用力一点就会捏碎的手腕。 嗓音温柔,轻缓,像是一席和暖的风。 “不要推开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齐孟夏手臂有些刺痛,眨了眨眼睛,消退了眼睛的干涩感。 “我知道了,放开吧,真的要睡觉了。” 傅禹盛松开手。 齐孟夏头也不回地走上楼。 “嘭——” 门关上了。 …… . 回到卧室,齐孟夏拿起一旁的手机,将下午打过来的手机号拉入黑名单,打开和孟澈的对话框,开始编辑信息。 【槐序:妈妈,你还在看病吗?】 点击发送,她想了想,再次编辑。 【槐序:你是和那个叔叔在一起吗?】 她盯着这段话看了一会儿,删掉。 再次编辑。 【槐序:你在那里看病啊?是一个人吗?】 她看了一会儿,再次删除。 【槐序:你什么时候回来?】 点击,发送。 她放下手机,走到洗手间。 把袖子拉上去,拆开洗脸巾,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她控制着力道,只会划破表皮,不会划破血管,也不会死。 手臂上的痕迹并不清晰,不仔细看,看不出手臂上还有这么多的伤疤。 齐孟夏放下袖子,深吸一口气,开始洗漱。 …… . 父亲。 我不能直白地说出口。 不仅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更因为我害怕她哭。 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就知道你怨我没钱没势,什么都给不了你。 她哭,我就感到愧疚。 愧疚如同藤蔓,捆绑我的手脚,勒住我的脖颈。 让我呼吸没有办法,动作也没有办法。 像是溺水又不会游泳的人,努力在水里扑腾。 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 . 第二天早上,齐孟夏起床很早,没有跟傅禹盛打招呼,先一步往学校走去。 路上看到一家小超市在一片卷帘门的商铺中玻璃敞亮,齐孟夏犹豫了一下,走进超市。 她在货架上拿了一个面包,一桶牛奶,走到门口柜台结账。 老板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声音雄厚,“一共四块。” 齐孟夏低着头,盯着柜台里面的烟看,抿了抿唇,“老板再给我拿一包烟吧。” 老板意外地抬头看她一眼,“要什么烟?” 齐孟夏抿唇,“万宝路爆珠,再拿个打火机。” 老板从身后拿出烟,放在柜台上,忍不住念叨,“同学,抽烟不是好习惯。” 齐孟夏笑了一下,“不是给我买的。” 老板“哦”了一声,“我就说嘛,长得这么乖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抽烟呢。” 齐孟夏没说话,付过钱,将东西装进书包里,转身离开。 上午的课上得无波无澜,一如既往。 到第三节课课间,温甜走到她座位旁边。 “夏夏,中午吃什么想好了吗?” “不知道。” “餐厅三楼最近开了一家小火锅,酒精锅自煮,去吗?” 齐孟夏犹豫了一下,说:“我中午不跟你去吃饭了。” 温甜“啊”了一声,“你要和傅禹盛吃饭吗?” 齐孟夏目光余光看到前排的易纹好像动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嗯。” 温甜点头,“好吧,那我约人吃饭去了。” 齐孟夏抬头笑了下,“好。” 温甜蹦蹦跳跳离开了。 十二点,下课铃响后,齐孟夏等教室里的人都离开,从书包里拿出打火机和烟,走向厕所。 厕所很安静,她站在窗口,拆开烟,拿出一根到指间。 “啪嗒——” 打火机冒出火焰,点燃了烟头。 齐孟夏盯着袅袅燃烧的烟头,烟头猩红火光忽明忽灭,渐渐飘起青烟,放弃了要尝试的想法。 正打算要摁灭—— “哟,好学生怎么还躲在厕所抽烟啊?” 讥讽的语调,很熟悉,是关青。 齐孟夏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转头,关青刚从门口进来,外面穿着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几乎可以看到胸的黑色吊带——平胸,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你要去告密吗?” 像是故意挑衅,她唇角勾起。 关青扬着下巴,不屑地哼笑,“我没事做告密干什么?这是你们这群书呆子才会做的事情。”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也就是仗着傅禹盛现在护着你,等他不护着你,你的下场可要比上次惨多了。” 齐孟夏瞥了她一眼,低笑了声。 没再说话,她回过头。 某种程度上的告密,也是霸凌手段的一种。 大家都在做着同一性质的事情,却要互相鄙夷嫌弃看不起。 教育的缺失和教师的懒惰,使得告密披上了所谓“正义”的外表,人生的道德底线一降再降。明明是自身的恶劣多事,喜欢嚼舌根和坏,却要给自己加上了一个学校的规定和老师的命令来显得清高—— 直白的欺凌,在这种对比之下,似乎也变得可以饶恕起来。 多可笑。 从根本来说大家都是一样的。 烟头继续燃着。 关青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每次看到她产生的不舒服,是害怕从她眼里偶尔透露出来的嘲讽又同情的目光,像是一眼就看清楚他们要沿着乌比冈湖效应,一步步走向灭亡。 齐孟夏安静地看着窗外。 从这里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不远处正在修建的建筑。 下面是学校的围墙,有一群学生正推推搡搡在霸/凌着另一个学生。 暴力又污秽,掺杂着惨叫和泪水,避无可避。 关青走到了窗边,跟着她一起往下看。 看了会儿,她突然道:“那不是你那个同学么?” 话语间的嘲讽和幸灾乐祸显而易见。 “易纹?” 齐孟夏皱眉,再去看下面的人,仔细辨认。 ——真的是易纹。 她拉开一个厕所隔间的门,将烟头扔进便池,飞快往楼下跑去。 身后还有关青的声音,“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去看热闹!” 一层,两层…… 终于跑到楼下,齐孟夏一直看着楼梯,有点晕,停了下缓和了头晕,再次往围墙边跑去。 烈日当头,北地辛辣炽烈的日光照得大地口干舌燥,周围很安静,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奔跑时候带起的声音簌簌作响。 沿着楼梯口拐弯,穿过两个玻璃门,到了环校路。 环校路挨着桃李苑,两边有草坪,右边的草坪里面有桃树,地上掉下一些已经成熟的桃子。 温甜昨天回到教室带了一个,桃子毛很多,洗也洗不是很干净,最后还是扔掉了。 齐孟夏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跑到她们所在的地方。 抬起头,她僵住了一样停下了动作。 耳边阒静无声,太阳好大,好烈,刺痛她的双眼,让她不能动作。 光暗交织,搅碎她的目光,眼前阵阵发黑。 世界仿佛停顿,与她再无关系。 她木然地看着女生从易纹的两/腿/中/间取出筷子,筷子上沾着血迹。 耳边关青的声音惊醒了她。 “哇哦,你们玩得这么野?” 一个女生看到关青过来,跟旁边的女生说:“摄像关了。” 随后走到关青身边。 “青姐,你怎么来了?” 关青“啧”了一声,“过来看看,你们继续。” 女生回到原来的位置,一时也没有继续动作。 齐孟夏走到易纹身边,低声道:“要带你去看医生吗?” 易纹蹲着,一只手慌乱地将裤子提上去,抬头看了她一眼。 “看见我这样,很痛快吧?” 她眼眶全红,愤恨道:“不用你好心。” 说完,就想离开。 一个女生扯住她的校服领子,将她揪回来。 “欸,我们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最迟后天,我么在这儿等你。” 易纹低低“嗯”一声,女生听到她回复,松开她的衣领。 易纹一瘸一拐地离开。 一个女生嘀咕:“跑得倒是快。” 关青问:“等她干什么?” 女生笑着回:“青姐,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话不用说更多。 关青居高临下地哼笑,点了点下巴。 “行了,走吧。” 她抱着手臂,像是一个趾高气昂地走到了自己的王国的国王,盯着齐孟夏看。 齐孟夏还站在原地,关青两步走到她身边点了点下巴,伸出一只手去碰她的下巴,就快碰到又被她避开了。 “欸,刚刚怎么不说话?”她嘁声问。 齐孟夏缓了口气,声音冷漠,“说什么?” 关青瞥她,“不觉得痛快吗?” “有什么好痛快的?”她说。 学校围墙边的爬山虎一簇一簇生得浓郁,似绿焰,烧灼滚烫。 齐孟夏像是被伤到了眼睛,转过身。 阳光猛烈地鞭挞在身上,让人深觉疲惫。 关青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好学生就是假惺惺的,痛快就痛快,有什么不好说的。” 齐孟夏看向她,打断她想要继续说的话,“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被打全是她的原因,也没有想过要让她……这样。” 关青被她突然正经又严厉的语气吓得惊了一下。 “没有就没有呗。”她无所谓地说。 齐孟夏缓慢地往回走,脑袋空空的,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教室里已经有吃过饭回来的学生,不少学生不再午休,中午吃过饭就直接到教室学习。 易纹坐在位置上,脸色惨白,一只手捂着肚子。 齐孟夏走到她身边,“真的不用去看医生吗?” 易纹抬头看她一眼,低下头,不理睬。 耳边好像有齐孟夏的声音在说着—— “筷子——捅破——很痛吧——活——该——” 齐孟夏见她不说话,沉默着拿起她的水杯到后面的饮水机给她接了杯水,“你可以告诉老师——” 易纹打断她,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安静点?” “易纹,齐孟夏就跟你说了两句话。”一个男生说,“而且你的声音比她大多了,吵到我了。” 易纹拿回水杯,“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齐孟夏抿着唇,坐到位置上。 …… . 父亲。 她被毁了。 比我更甚。 我也许应该为从前因她而生的痛苦感到快意。 可是很奇怪,我只觉得心头窒闷。 我不觉得她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只可惜,从来没有应不应该发生这回事,也绝对不会因为不应该而不发生。 …… . 下午放学,傅禹盛在校门口等到她。 日光已经西下,留下些余辉留在天边,照映大地。 “夏夏。” 齐孟夏眉眼染着疲惫,不怎么想说话,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傅禹盛见她这个样子,抿了抿唇,想要问出的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 走回公寓,换过鞋。 齐孟夏说:“我不吃饭了,吃饭不要叫我。” 傅禹盛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中午就没吃饭,不饿吗?” 齐孟夏回过头,质问:“你怎么知道?” 傅禹盛抿唇,“中午遇到温甜了,她告诉我你说要跟我一起吃饭。” “然后呢?”齐孟夏表情写满了烦躁,“你告诉她我是骗她的?” 傅禹盛松开拉着她的手,“没有。” 他努力按捺下自己也要被掀起的脾气,耐心地解释,“我告诉她,你先吃完回去了。” 齐孟夏抬头看他一眼,停顿了下,“……噢。” “那你先做饭吧,我等等下来吃。” 她说完,继续往楼梯上走。 到卧室放下书包,她轻叹了口气。 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孟澈的消息在她下午上课的时候才回复。 【妈妈:怎么了宝贝?】 【妈妈:是有什么事情吗?】 【妈妈:病看完就回去了[调皮]】 【妈妈:你在九九那边住着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记得锁门。】 【妈妈:宝贝,妈妈爱你。】 齐孟夏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手指开始打字。 【槐序:我也爱你。】 …… . 父亲。 窒息,好窒息。 就像是被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她所谓的爱我只是她突然清闲,没事做关心一下。 又或者,在我因为成绩起伏,被班主任提醒的时候,慌乱地给她的所有朋友发消息问我退步了要怎么办—— 她就是这样爱着我的。 而我呢? 我似乎除了打出这几个字以外。 再无其他。 第六章 第二天是5/16,星期四。 房间很安静,空中飘荡着微尘,没有温暖日光,室内显得十分清冷。 “夏夏,夏夏。” 门口有敲门声。 齐孟夏疲惫地翻了个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指,摁了一下,没摁开。 她坐起身,拉了一下手机。 ——充电器也被她拉到了床上。 一阵无力涌上心头,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昨天没有把充电器插在插座上,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将充电器插上去,走下床去开门。 傅禹盛没有离开。 门拉开,四目相对。 齐孟夏问:“现在几点了?” “六点。”傅禹盛答。 齐孟夏点点头,清咳了声,“好,我去洗漱。” 傅禹盛看她踩着拖鞋,留下啪嗒的声音,一路走向洗手间,转身走下楼。 她洗漱很快,刷牙洗脸之后,抹了水和乳,再涂上防晒。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她走到床边,给手机开机。 手机甫一开机,顶部出现十几条消息。 她顿了一下,点开。 十几条全部都是来自一个人——温甜。 [星期三 --- 18:34] 【是你的小甜甜啊:夏夏。】 【是你的小甜甜啊:你回去了吗?】 [00:16] 【是你的小甜甜啊:你看论坛了吗?】 【是你的小甜甜啊:[链接]】 【是你的小甜甜啊:卧槽!这是真的假的???】 [00:25]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靠!】 【是你的小甜甜啊:这也闹得太大了吧!】 【是你的小甜甜啊:易纹也太惨了55555】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把帖子给删了,但是应该不少人都看到消息了。】 [1:26] 【是你的小甜甜啊:怎么又有人继续发!】 【是你的小甜甜啊:烦死了,他们是脑子有病吗?!】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服,今晚我是睡不成了……】 最后一条是凌晨四点发过来的。 【是你的小甜甜啊:总算是消停了。这论坛管理我是一天都不想当了,玛德,简直要死人。】 齐孟夏手指不自主收紧,缓了缓,又过了几秒,她点开那条链接。 [链接已不存在] 她似乎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斗争,徒然松了一口气。 卧室好安静,她眯了眯眼,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出来了,日光照进房间,很微弱。 …… . 父亲。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 …… . 傅禹盛的声音自身后传入她的耳朵。 “夏夏,吃饭了。” 齐孟夏放下手机,呼了一口气,“来了。” 两人从楼上走下去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 傅禹盛在吃完后,端起碗去厨房。 齐孟夏将碗里的小米粥喝完,端着碗去厨房。 “傅禹盛。”她突然叫道。 傅禹盛回过头,轻轻笑了下,“怎么了?” 齐孟夏问:“论坛上昨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吗?” 傅禹盛似乎在回想,皱了皱眉,“什么?” 齐孟夏摇头,“没事。” “发生什么了吗?” 锅在他煮完粥就洗了,现在要洗的一共就两个碗,很快就能洗完。 他用洗手液洗过手,又用擦手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看齐孟夏。 她今天没有扎头发,中长发垂在肩头,看起来有些温柔。 “之前我被打,是一个同学带着我过去的。” 她说。 傅禹盛轻轻“嗯”了声。 齐孟夏问:“你知道?” 傅禹盛摇头,“不知道。” 他意识到什么,解释:“我嗯表示我在听。” 齐孟夏继续说:“昨天我才知道她被一群人欺负,而且那群女生用筷子戳破了……她们还录了视频。” 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颤。 傅禹盛很迅速地将她抱进怀里,手指抚过她的头发,动作十分温柔地顺着她的脊背。 “如果说不出口,可以不说。”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平静,却奇异地让齐孟夏心定了下来。 “她们昨天把那个视频放到了网上。” 她说,声音就在傅禹盛的耳侧,带着细微的颤抖和恐惧,仿佛昨日就在眼前。 傅禹盛手指在齐孟夏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 “这和你没有关系,夏夏。” 齐孟夏突然笑了,笑声寡凉,难过充斥她的眼目,“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的问题。” “可是傅禹盛,她被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身体颤抖着,控制不住想要将自己缩起来,苦涩在口中暴涨发酵,瞬间进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声音轻细,含着与生俱来的嘲讽,“如果不是你,我会比她更早被毁掉。” 傅禹盛摸了摸她的脸,“不要这样想。” “你听说过坦塔罗斯吗?” 她继续说道,却并不是要他给她答案。十分自我意识地喃喃。 “我时常会有一种想法,上帝从来不会让我好过,每次我以为变好,就要触碰到我想得到的东西的时候,就感觉脖子间的项圈被人拉紧,于是我挣扎,我窒息,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现状。” “它只会不断地变坏,再变坏。” “你知道吗?我过来找九九那天,是我妈和她男朋友吵架,叫我回去围观。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但是我被你拉进了公寓。” 她眼睛好像红了一些,话尾有颤意萦绕。 傅禹盛手指颤抖着,一瞬间眼前仿佛黑雾弥漫,随后渐渐消失,手指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脊骨上。 她好瘦,嶙峋脊骨像是要从皮肤里戳出来,细细麻麻地刺扎着他的掌心。 “人都说否极泰来,但是为什么呢?我心存侥幸地以为不会有更坏的结果的时候,上帝非要击碎我的希望。” 齐孟夏抬起手,抱住他,将自己的脸埋入傅禹盛的肩膀。 “傅禹盛,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厨房干净整洁,阳光被清洗地很干净,照进来的光线清透。 傅禹盛有一种怀里的人就要碎掉的幻觉。 这幻觉一点都不暖,一点都不温柔,让他的心被拴上了石头,沉甸甸地拉扯着。 “夏夏,夏夏,你没有事,真的没事。” 傅禹盛手指摸着她的头,传递着实感,温柔地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 齐孟夏嗓音有几分哭腔,可是脸颊干涩,也没有眼泪,“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 因为那天的事情,她不再跟易纹来往。 她不感谢易纹带给她的苦难,可是平心而论,她也不过是说了一句八卦—— 何至于此? 她并不觉得自己被打全部是易纹的问题。 从周悦的帖子来看,就算是没有这次机会,也会有下一次的机会。 只不过是这个人刚好是易纹而已。 也许是傅禹盛的温柔给了她暴戾的资本,她心底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情绪想要怪罪到傅禹盛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 可是他又何其无辜? “傅禹盛。”她手指紧紧抓着傅禹盛背部的校服外衫,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束稻草,“我好累。” 傅禹盛安抚着她的情绪,“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直陪着你。” 过了好久,但其实也不过几分钟。 齐孟夏从他怀里出来,轻喘了口气,眼睛没什么泪意,但是很疼。 “我们去上学吧。”她说。 傅禹盛攥着齐孟夏的手腕,问:“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齐孟夏低声:“易纹。” “我帮你解决这件事情,可以吗?” “你这么善良?”齐孟夏问。 傅禹盛拇指擦过她的眼角,带起干涩痛感,低声道:“夏夏,善良的是你。” 齐孟夏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是么?” 傅禹盛揉揉她的头,没有说话。 …… . 齐孟夏走进教室,四处皆是细碎的讨论声,比她那日更甚。 路过门口那桌—— “她真的被那啥了?” 男生很惊讶,充满了不可置信。 第二排—— “啧啧啧……” 女生意味深长的目光,懂的都懂。 第三排—— “看不出来啊,她胸那——么大!” 男生说着,两只手在胸前比划。 第四排—— “你说她怎么还好意思坐在教室里的……” 齐孟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女生。 ——就是那天对她的事情也讨论地特别激烈说出同样的话的女生。 啊,原来人的劣根是不会变的。 她问:“你这么喜欢嚼舌根,不也坐在这个教室吗?” 女生涨红了脸,“关你什么事?” 齐孟夏轻蔑又嘲讽地笑了下,“看你这么喜欢管闲事,我也想试试是不是一样爽。” 女生站起身,手指指着她,“你——” 齐孟夏站着等她动作,可她也就这个胆量,站起身甚至不敢骂她,最后悻悻坐下。 她的后桌安抚着她,“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后桌又抬头对齐孟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哈。” 等齐孟夏走了,她才转头说: “生什么气,不就是八卦嘛,大家都一样在说,她非要争对你,也就是看你好欺负……” ——都是一群垃圾。 温甜离得近,听得最清楚,想站起身说什么,被齐孟夏拉住了。 “没事,马上上课了。” 温甜看了一眼许岁寒。 他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拿着一根笔在转,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教室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全然不放在眼里。 温甜小声在旁边说:“我到教室的时候,全班都知道了,而且跟视频里的讨论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明明就是易纹被……” 她卡了一下,“那啥,被他们传的,就变成了易纹抢了人家男朋友,还在围墙边被那个男的那啥,所以才会被打……” 她说着,都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 “我都无语了,这都一群什么单细胞生物,动动脑子也知道易纹根本不可能啊……” 段枞走到齐孟夏身边,听到温甜的话,抿了抿唇。 “所以事实是什么?” 温甜整个人惊了一下,“段枞!你吓死人了!!” 段枞“啊”了一声,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你说的太入迷了。” 温甜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是过来打探消息跟他们一起八卦的吧?” 段枞无语,“我只是过来跟夏夏借一下作业。” 温甜侧过头,“你叫什么夏夏?夏夏是你能叫的吗?” 段枞:“……我为什么不能叫?” 温甜踩他一脚,“你就是不能叫。” 段枞揉乱她的头,“我就要叫,你能怎么样?” 齐孟夏的前排依旧是易纹。 她佝偻着身体趴在桌子上,头埋在桌子下,没什么精神。 从始至终,没有说话,没有抬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齐孟夏问:“借什么作业?” 段枞:“物理。” 她从桌兜里抽出物理纠错本,递给他,“给。” 段枞接过,一边翻一边说:“你也太勤奋了,什么都作业都不拖拉。” 齐孟夏轻轻地笑,“只是刚好会。” 温甜“啧啧”感慨,“怎么我就不能刚好会呢。” 齐孟夏唇角的笑停留在脸上,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目光在易纹都背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又收回了。 任课老师从门口走进来,笑着叫停学生的聊天声,“好了好了,都回到座位上去,我们上课了。” “哦……” 适时上课铃响了起来。 老师将教案和课本放在讲台上,等上课铃过去,开口:“齐孟夏,你们魏老师让你准备一下演讲稿,明天二十天动员大会,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齐孟夏点头,“嗯。” 老师:“时间有点紧,你下午第三节课前写好稿子到办公室让语文老师改。” 齐孟夏应声:“好的老师。” “嗯,昨天的卷子你们有什么问题拿上来我给你们单独解答,没有问题的同学好好复习。” 学生的回答有气无力:“好。” 老师笑了,“看大家都没什么精神,不然我们来聊五块钱的?” 部分学生顿时坐直了身子。 “来来来……” 一个男生首先说道。 男老师指着这个男生,笑骂:“聊起这个你就不困了?” 男生哈哈一笑,“老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看看你们这样子,以后没有女生喜欢的。” “吁——” “男生都还是好好学习,女生还能嫁人,你们以后娶不到媳妇找不到工作,连学生聚会都不敢来。” 男生笑成一团。 老师也笑,只觉得他们傻。 “我以前的老师说,女生有一张好看的脸就相当于上了二本——” 一个男生打断,“老师,照这个说法,齐孟夏怎么说也能进京大了吧。”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 老师笑着摇头,“人家凭实力也能上,你们呢?还不好好读书?” “我们怎么能跟她比呢,她可是拿着奖学金进我们这破学校的!” “都是一个教室出来的,你们怎么就比不上了?” 一个男生说:“这也真不能怪我,我爸妈不仅没给我一张上二本的脸,还没给我一个上二本的脑子啊!” 紧接着又一阵大笑。 老师指着他们无奈地笑,“等以后打工你们就知道辛苦了。” “嘁……” 易纹终于抬起了头,却依旧没什么精神,双眼空洞地盯着桌子上的试卷。 脑子回响着刚刚老师说的话。 ——哈。 第七章 下午,眼保健操还没结束。 教室趴倒一大片,能听到稀碎的讨论声,有点吵,又透着一股窒息的沉闷。 齐孟夏站起身往外走,温甜叫住她。 “夏夏,你去哪儿?” 齐孟夏回头,低声答:“办公室。” 她笑了笑,调侃,“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温甜摆手,“算了算了,你是去干正事的,我进去就是挨批评的。” 齐孟夏笑笑,离开教室。 经过早上的激烈八卦,下午,所有人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 懒散的人依旧懒散,忙碌的人依旧忙碌。 学校生活就跟昨天她见到的少女的处子血一样,显得日常而麻木。 齐孟夏顺着走廊走到办公室,办公室的老师正在聊天。 “……这个事情,我也是才知道,害,现在的小孩真是……” 齐孟夏敲了敲门,“报告。” “齐孟夏”班主任看到她进来,说:“你先去叫一下易纹。” 齐孟夏迟疑着点了点头,“好。” 她应了声,又从办公室原路折返。 一路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廊上有不少学生趁着时间出来透气。 教室的逼仄空间和空气,挤压人的呼吸,让学生的呼吸都变得轻微。 她在年级算不上出名,但认识她的人也不算少,路上遇到不少和她打招呼的,齐孟夏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有传闻说她太傲慢,眼高于顶看不起人。 教室里,说吵闹,并不是。说不吵,又到处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齐孟夏走到易纹的身边停下,“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易纹一整天都在桌子上趴着,整个人像是软了骨头,此刻抬起头看齐孟夏一眼,半天,才软绵绵地“哦”了声。 齐孟夏还等着她跟自己一起出去,易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等了好一会儿,易纹缓慢地站起身,“走吧。” 陆见微走在她旁边,“嗯。” 和昨天一样的烈日,仿佛要让所有的魑魅魍魉都现出原形。 路上似乎又有不少学生在指指点点,易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办公室只有三个老师在,班主任看到易纹,走到其余两个老师身边说:“你们不是刚刚说坐在办公室有点困了吗?不然现在出去活动活动?” 两个人老师看到易纹,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点了点头,“好。” 语文老师姓周,说道:“齐孟夏,我们去隔壁办公室。” 隔壁也是他们年纪组的教师办公室,一个办公室有十个办公桌,正是下午,隔壁办公室也没有多少老师在。 “好。” 齐孟夏跟着语文老师一起去隔壁。 “这是你的演讲稿?” 周老师拿着看完,想了一会儿,说:“快高考了,应该是打气的时候,这个演讲稿作为作文我能给你高分,但是你要作为演讲稿,我不太建议。” 他看着,又笑了,“你这字,都快比得上男生乱了。” 齐孟夏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写得有点急。” 周老师放下演讲稿,说:“你还是要考京大?” 齐孟夏点头,“目前是这么想的。” “你是理科,但是语文也是主科,上次你的作文就是因为字迹太乱所以被多扣了五分。” 齐孟夏愣了下,“啊?” “上次作文,你本来最少也能拿到53的,但是因为字迹太乱,扫描到电脑上,看起来就更乱了,改卷老师第一眼就看出来卷子是你的,还叫我过去看——” 他觉得好笑,“你这字单写都可以,但是写在一起就乱得不行。” 齐孟夏笑了下,“考试的时候就比较急了。” “板报你就不急了?” 齐孟夏:“……” 她虚心低头,“下次一定改。” 周老师将演讲稿交给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拿回去多写几句热血鸡汤,快毕业了,让同学们都轻松点。” “好,谢谢老师。” “你们班就你最客气。”周老师点了点桌子,“出去吧。” 齐孟夏从办公室内走出来,路过另一个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紧闭,从外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 . 晚上回到公寓。 傅禹盛洗过碗敲响了卧室的门。 “叩叩——” 齐孟夏拉开门,眸光写上迷惑,“怎么了?” 傅禹盛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跟陈序说过了,那些女生不会再找她麻烦了。” 齐孟夏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你是怎么说的?” 傅禹盛:“……口说的。” 齐孟夏沉默了。 过了会儿。 齐孟夏又问:“还有事吗?” “想跟你呆一会儿。” 齐孟夏侧开身,让出空隙,“进来吧。” 傅禹盛回公寓写作业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依旧是只有齐孟夏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写。 房间很干净,齐孟夏坐到书桌前继续写作业。 傅禹盛看了一会儿她,坐在旁边开始看书。 一直到十一点,齐孟夏写完两套卷子,说:“回去洗漱睡觉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傅禹盛应声:“好。” …… . 第二天,齐孟夏走到班里,感觉全班同学的精神气都变了。 她将书包放到桌子上,问温甜:“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温甜也很兴奋,脸上洋溢着笑容,“今天二十天动员大会啊!” “……”齐孟夏问,“然后呢?” 温甜:“开完动员大会,下午就不用上课了,直接放假!” 今天是星期五。 齐孟夏突然想起来。 “没有其他事吗?” 虽然放假确实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是提前这么开心,齐孟夏还是第一次感觉到。 温甜被问得愣了,“不然呢?” 齐孟夏摇头,“没事。” 温甜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太难满足了,这还不够快乐的吗?” 她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啊,我都忘了你是走读生,不需要和我这个住宿狗一样沉湎在这虚无缥缈的快乐中。” “……” 齐孟夏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刚刚你进来看到我们的横幅了吗?” 齐孟夏整理书的动作停了一下,“什么横幅?” 温甜指了指窗户对面,“就是跟他们一样的横幅啊。” 齐孟夏这才看过去,各班都挂上了新的横幅。 正对面的一句话是—— “宁可辛苦一阵子,不要痛苦一辈子。” 她摇头,“我没注意。” 温甜叹气,“你也太好学了。” 她又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我们班的是‘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齐孟夏疑问:“这句话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温甜笑嘻嘻的,“这句话是我上次写目标贴在门口展示栏上的呀!” “哦——” 意味深长的拖长音,段枞走了过来。 “我还当是什么呢,不就是巧合用了同一句话嘛,还是烂大街的。” 温甜转身一拳头锤在他身上,“段枞!你要死啊!” 段枞哈哈大笑,“自恋狂,一会儿你就吼得全班都知道了!” 温甜不和他争辩,回头继续跟齐孟夏说:“我这周回家,我爸来接我。” 齐孟夏点头,“注意安全。” 温甜的兴奋溢于言表,又笑着说:“我昨天跟我爸打电话说我这周要回去,我爸说他这周刚好保养车,顺带接我回去。” “啊,我真是服了,在家里不待见我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来接一次我,居然还是顺带的,我好气啊!” 她说着好气,脸上的笑容却不是假的。 齐孟夏笑着摇头,“反正最后还是接你了嘛。” 温甜想了下,“也对。” 段枞趁机跟齐孟夏说:“夏夏,给我看一下你的化学卷子。” 温甜挤开段枞,“天天跟夏夏要作业,她是你的写作业机器吗?” 段枞挼了一把她的头,“你好像没问要一样。” 温甜摇头,拍掉他的手,“我跟夏夏那是钢铁关系!你呢?略略略——” 段枞哼笑,“不跟你计较。” 他从齐孟夏手里拿过卷子,转身离开。 齐孟夏没有跟坐在前面的易纹再说话,她也好像完全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只是依旧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子上,有没有睡着看不出来。 但是一直都没有起来。 或许是因为班级氛围变得轻松,一直到下午第一节课,时间都过得非常快。 第一节课还没下课,不少学生已经坐不住了,左看看,右瞅瞅,等着什么时候下课,搬着凳子下去。 齐孟夏也提前放下了笔。 人在群体活动中,很难完全保持己见不被动摇,周围都在轻松打闹的时候,想要静下心学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临下课五分钟,班主任从门口走进来。 “别吵了。” 全班静了两秒,之后若无其事地低头,装作用心学习的样子。 班主任:“齐孟夏,你等一下再走,到时候坐在教师位置的后面。” 齐孟夏应:“好的老师。” 学校没有礼堂,动员大会是在升旗仪式的广场上。 要搬下去的不仅是每个人都要带的凳子,还有班旗。 温甜走在班长身边,说出口的话十分痛心疾首,“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人下去就行了,还要拿着旗,这旗还那么重……” 班长是个好声好气的人,此刻也不禁无奈地笑出声,“行了啊,又不是你拿。” “我知道,韩城,你就是博爱。” “滚。”韩城笑骂。 温甜“诶”了一声,“上次童言在你面前跟别人牵手你都能笑着打招呼,好家伙,甘拜下风。” 童言跟他是不明说,但是大家都懂的关系。 韩城:“……光这一件事情,你都拿出来说了八百遍了,没完了是吧?” 温甜嘁了声,“哪有八百遍。” 韩城敲了下她的头,“你还真准备说八百遍啊?” 温甜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摆手,“那还是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够了啊,”韩城笑出了声,说:“你先下去,我还要等班主任。” 等人都走完了,齐孟夏还坐在教室。 韩城问:“齐孟夏等下我们一起走。” 齐孟夏摇头,“我等班主任。” 韩城笑,“我也等。” “哦。”齐孟夏点头,“那就一起等。”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过来。 “就你们两个?” “嗯。”韩城走到班主任身边,“今天不是放假嘛,我跟你要一张假条。” 班主任侧头问:“要假条干什么?” 韩城挠了挠头,“我这周想回家,可能会回学校迟一点……” 他是县里的,回家都要四个小时,还要倒车。 班主任也没深究,“那你等开完会到我办公室拿,一定要注意安全。” 韩城点头,“老师,我知道的。” 齐孟夏跟着一起往下走。 广场吵吵嚷嚷,不远处望过去,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恣意地描摹夏天,蒸发人身体的水分,定眼看过去,空气也被灼烧地滚滚流动,热浪横行。 齐孟夏跟着班主任一直走到前面,放下凳子坐下。 旁边还有几个领奖的学生,她旁边正好是上次厕所解围的戚佳。 她看过来了一眼,问:“你们班那个谁还好吧?” 齐孟夏摇头,“不太清楚。” 戚佳意外,“上次你们不是还一起上厕所吗?” 齐孟夏摇摇头,“就是那次,之后就没再一起走过了。” 戚佳恍然,“这样,那也挺好的。” 齐孟夏没有再说话。 动员大会开始了。 台上先是领导讲话,齐孟夏坐在台下百无聊赖地听,回想着刚刚戚佳说的话。 前面有老师还在问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很严重。 这是第一次齐孟夏产生这样明确的感觉。 从前也许是科技不够发达,也许是即使拍了照片也没有放到网上。 网络的传播速度,快到极致。 网警监管力度虽然不高,可是像这次这样闹到轰动,甚至一整晚不消停的状况并不多。这才是这件事情会被上面的人突然重视的原因。 齐孟夏左上角的老师说:“因为那个录像,听说上面已经派人下来调查具体事情了。” 另一个老师声音低,但还是听得清楚。 “那也改不了什么,这么多年了,哪一次不是说了整治之后就没声了。” “唉,这倒也是。”说话的老师有些惆怅,“要是真能治治这些学生,倒也是好事。” 另一个老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到时候估计警告几个学生,再有几个老师站出去挡一下,这件事情就算是翻篇了。” 翻篇—— 齐孟夏手指紧了紧,前面的老师只说了几句就转回头不再说话了。 动员大会还在继续,恰好第二项议程刚结束。 主持人在台上朗声念道:“刘老师说得好,正所谓“成败在此一举”,希望同学们在接下来的这二十天里,可以依旧不放松自己,努力奋进,胜利终将属于我们!下面大会进行第三项议程,有请学生代表高三(二十三)班齐孟夏上台发言。大家掌声欢迎!” 齐孟夏听到台上叫到自己,从座位上走上前去,到演讲台停下来。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 我是高三(二十三)班的齐孟夏。相信许多人应该都已经认识我,或者听说过我的名字……” 她的演讲词不长,但是说到中途,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死人啦!死人啦!” 声音歇斯底里,惊醒了不少几乎快睡着的学生。 一群人纷纷看过去,前面有些学生已经站起来了,后面的学生想看见,也拼命地踮起脚尖往前看,只是挡住的视线不仅什么都看不到,空气中的热度倒是徒然攀高了好几层。 齐孟夏也停下了发言。 副组长迅速站起来维持纪律,他原本就胖,今天这么热,此刻肩胛窝已经有湿意透出,他拿着话筒,“同学们都停下,各班级检查有没有少人。” 齐孟夏没有继续演讲,从讲台走下去,走到班级所在的位置。 韩城刚点完人,跟站在旁边的班主任说:“老师,除了易纹,其他都在。” 班主任点头,“她刚刚说自己要上厕所,所以跟我请假了。” 齐孟夏心里紧了紧,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上面的副组长安排:“检查好班级人数,确认班级人全在的班级,现在搬着凳子回教室。” 班主任回过头,“我们等易纹回来再上去。” 韩城摸了摸鼻子,“好。” 温甜走到齐孟夏身边,“这是咋了?” 齐孟夏摇了摇头,有些神思不属。 韩城也低着头,一群人一边循着好奇心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等着搬凳子上教室。 没一会儿,一个老师走到班主任的身边,在他旁边说了一句什么。 班主任脸色大变,“真的?” 那老师说:“你先过去确认一下吧,已经报/警了,估计警/察一会儿就到了。” 班主任有点神经恍惚的点头,又强撑着精神跟韩城说:“你先带同学们上去。” 韩城“诶”了一声,“那易纹呢?” 班主任摇摇头,脸色沉重又难看,“不用等了,你们先上去。” 不、用、等、了。 齐孟夏呼吸仿佛被阻隔,周遭那么吵闹,在她耳里却游离地安静着。 烈日灼烤着她,同时阻塞她的思考。 该如何形容被按下暂停键的痛苦? 齐孟夏不知道。 她手指收紧,不断收紧,眼前的楼梯瞬间变成无限长,让她疑心是不是雅各的天梯。 手中的凳子重若千钧,她提不起,又放不下,人潮汹涌,汗味,零食味混杂在一起。 暴虐的日光下,猛烈出现在眼前的鲜艳血色,透露着冰冷的残酷。 她木然地跟着拥挤的人群往上走,犹如电影里缓慢移动的慢镜头,到教室门口。 教室里的吊兰死气沉沉地垂着,好似一个个没了骨头的画皮,惊悚得下一刻就要跑上来撕扯你的面颊。窗边的多肉生长了一树的眼睛,吊诡的阴沉。 温甜自身后拍拍她的肩,问:“夏夏,你怎么了?” 多肉正朝她眨眼睛,齐孟夏猛地回过头,目光好似被惊骇的海。 第八章 教室吵闹一团,因为刚刚班主任的措辞,此刻大家心里也都有了猜测。 教室流动着不安的影子,清荡漂浮在空中久久不落。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杂乱无章,一股脑得涌入耳朵,具体却听不清。 温甜手指扯了扯齐孟夏的袖子,低声:“夏夏,我们是不是今天放不了?” 齐孟夏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几分视线。 “不知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堆积了太久的郁气不断累计,几乎就要让她心脏在不断的收紧挤压就要爆炸。 空气是干燥的,喉咙也是。 温甜拿起水杯,小声问:“我去接水,你要吗?” 或许是教室的隐秘氛围不适合大声说话,温甜连眉眼都保持着乖巧的形状 。 齐孟夏也拿起水杯,低低应声,“我和你一起吧。” 接完水回到座位,齐孟夏拿出手机。 一个学生在门口大声说:“齐孟夏,你班主任叫你。” 齐孟夏猛地站起身,她身侧的温甜被她吓了一大跳。 “夏夏。” 齐孟夏像是有点痴呆,反应也很缓慢,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声音也不高,像是在自我安慰。 “没事,可能是有事找我。” 温甜手指碰到齐孟夏的手,冰凉刺骨,她整个人被激灵了下。 “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她有点担心地问。 齐孟夏摇头,“不用了。” 温甜也站起身,开口:“我……” 齐孟夏霎时提高音量,“我说不用了!” 过于尖锐的声音使得全班同学都静了下来看向她。 只见她浑身细微地颤抖着,缓了缓才说:“对不起,有点难受,我自己出去吧。” 温甜愣愣地看着她独自走出去。 回过神,段枞正站在她面前。 温甜被吓了一跳,一只手敲在他的肩上,“段枞!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段枞被她的河东狮吼也吓了一跳,“我才刚站在你面前好吧?” 温甜拍拍自己的胸,“我不管,反正我被吓到了,你要补偿我都精神损失费——一杯奶茶。” 段枞翻了个白眼,“我要不要再给你请个精神科医生啊?” 温甜拉着他的胳膊晃,“你也太冷血了吧!我就只要一杯奶茶而已!” 段枞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师太,你的九阴白骨爪也太狠了!给你买!买买买!” 温甜立刻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胳膊,笑容讨好,“我就知道段老板是最大方的。” 段枞再次翻了个白眼。 …… . 齐孟夏被带到了一间空教室。 同时在教室的还有班主任,几个老师和两个警/察。 见她走进来,一个女警/察唇角牵出温和的笑。 “齐同学,你好,我是夏灼。我们请你过来,只是为了跟你了解一下她的情况,你不用太紧张。” 齐孟夏手指下意识攥紧,沉默地点了点头。 夏灼长相清秀,但很舒服,看着齐孟夏的目光很柔和。 “同学要坐下吗?” 齐孟夏摇头,“不用了。” 夏灼没有强求,轻轻笑着问:“你和易纹关系好吗?”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还可以。” “你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夏灼紧接着问。 齐孟夏反问:“什么?” 夏灼声音轻缓,却徒然让齐孟夏的身子泛起一股冷意。 “易同学的手机界面里,最后一个没有发出去的消息,是给你的。” 齐孟夏凝神,努力去想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手指松开,看向夏灼,“我可以看一下这条消息吗?” 夏灼扭头看了一下另一个一直沉默的男警/官。 男警/官点了点头。 夏灼将自己的手机递给齐孟夏。 刚刚取证过程中,他们已经把这条短信作为证据,保留在了每个人的手机里,便于在了解情况时,及时拿出来。 齐孟夏接过,看到信的全部内容。 “齐孟夏,我以前一直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我失去了爸爸,而你也是。直到那天在厕所,我才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 不仅不一样,你还比我好得多得多。 我真是恨你啊。明明你是我高中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好的朋友;明明你虽然看起来感情寡薄,但其实心很软;明明你一直在帮助我,即使被我背叛了你,你也没有想过要报复我。 可我就是恨你。我恨你漂亮得相当于考上京大的脸;我恨你那么轻易就可以得到我每天学习到三点依旧考不到的成绩;我恨你在被她们那么欺辱之后还能保持从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没有长一张可以至少上二本的脸;我恨我没有比你更聪明的脑袋;我恨我的父母为什么自己都顾不好还要生下我。 我恨你。 比起她们,我更恨你。 她们永远都是阴沟里的泥,而你呢? 你却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真恨你。 我要你带着我的这份恨意,永远永远的活着,一辈子都不会安宁幸福。” 信不算长,也没有多少信息。 齐孟夏胃里突然出现一股恶心,像是要从咽喉涌出。 她眨了眨眼,平缓了情绪,将手机递给了夏灼。 “她没有发给我。” 她低声道。 即使很努力想要平静,说出口的话音还是在打颤,睫毛颤抖着,手指也颤抖着,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 班主任看着她白煞煞的脸庞,教室空泛冷意的空气让她浑身发冷,唇瓣干裂,说话时候总让人担心会不会撕裂嘴唇。 他心中叹了口气。 他昨天才给易纹做过心理疏导,本打算观察几日再看看要不要继续给她做心理疏导,想不到根本来不及,她就选择了这么决绝的方式跟这个世界告别,还留下了这么一封他们读了就觉得不舒服的信的——何况这封信还是给齐孟夏的。 再看看齐孟夏,他之前也没有听说过两个学生有什么冲突,看易纹的消息好像也没有什么矛盾,怎么就到了这个程度? 还是说他这个老师居然已经不称职到这个程度? 魏老师心中自责,目光落在齐孟夏身上,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只希望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受太大的影响,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她的前程却不能毁在这个时候。 齐孟夏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夏灼继续问:“你今天见到她,她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齐孟夏摇头,“没有。” 夏灼:“你们两个之前还有什么冲突吗?” 齐孟夏想了想,“她被录视频,我看见了。” 夏灼:“还有其他的吗?” 长篇累牍的忍耐早已让她学会沉默,只剩下零星的记忆在脑嗨中游荡飘散。 过了好久,她开口,如实告知:“我之前有一次被打,是因为她在厕所说了一个女生的闲话,后来她带着我去了学校后门,所以我才会被打。” “这么说,你跟她的矛盾都是你作为受害者?” 男警/官问。 受害者。 齐孟夏咀嚼着这几个字,“如果这样算是受害者,那么我是。” 男警/官皱了下眉,“你今天下午的时候,在做什么?” 齐孟夏抬眉,“我是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魏老师适时开口:“她就在教师位置的后面,我们一众老师都在她旁边,没见她离开过。” 男警官按停了录音笔,“好,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好。” 齐孟夏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魏老师几步走到齐孟夏旁边,送她出去,“你上去告诉同学们今天早点回去,这周放假,下周准时收假,要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齐孟夏低头应:“好。” 魏老师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天这件事情也和你没关系,易纹她……可能是一时没想通,但是最后没有把短信发给你,也是没有真的那么想。” 齐孟夏努力地笑了一下,“老师,我知道了。” 魏老师继续说:“老师还要跟着接受调查,所以就先不上去了。” 齐孟夏点头,“好。” 魏老师看着她的背影,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再次叹气。 三年都带过来了,就快毕业了结果出事了。 他这是什么命啊。 唉,他这几天都快叹完了他一辈子的气了。 …… . 齐孟夏一路飘飘忽忽地走回教室,温甜一看到她的身影就从教室走出来。 她关心地问道:“夏夏,你没事吧?” 齐孟夏勉强扯了下唇,摇头,“没事。” 温甜心中松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没事就好,我们进去吧。”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没说话,也没点头,就这么跟温甜拉着手走进教室。 到了教室,她挣开温甜牵着她的手,到讲台上敲了敲桌子。 “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班主任有事,所以让我通知大家,今天放假,下周正常收假,大家要回家的,注意安全。” “好!!!” 一个男生拎着书包站起来,兴奋不已,“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哈哈哈……猴子,你这也太急了,回去吃奶吗?” “滚/你/妈,老子忙着淦/你/妈/呢!” “去/你/妈的!你这儿子也太不孝了!” “……” 齐孟夏面无表情地听着,走回座位。 “夏夏,我爸在学校门口,要捎你回去吗?”温甜收起手机,坐在齐孟夏前面问。 齐孟夏眉梢清淡,过了一会儿道:“不用了,我跟傅禹盛一起回去就好。” 温甜点点头,“好。” 她不禁又担心地问一遍,“夏夏,真的没事?” 齐孟夏抬眉,摇了摇头,“没事,你别担心。” 她说着,也拿出了手机。 手机上已经有傅禹盛的短信。 【盛:夏夏,你还好吗?】 【盛:你们放假了,要一起回去吗?】 【盛:我们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短信发过来没有多长时间,齐孟夏开始打字。 【槐序:好。】 傅禹盛秒回。 【盛:我去找你?】 【槐序:不用了,我东西收拾好就下去了。】 【盛:那我在校门口等你。】 【槐序:好。】 傅禹盛收起手机,才长舒了一口气。 池峙问:“怎么样?” 傅禹盛摇了摇头,“她说没事。” 池峙垂眸,“那你……” 傅禹盛站起身,“我回去看吧。” 池峙点了头,“行,有事找我们。” 傅禹盛应:“好。”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朝后扬了扬。 眼前是快要落下太阳的世界,灰蓝色天空遍布着不知名的沼泽,像是要吞噬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 …… . 校门口等到齐孟夏,她正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像是丢了魂魄,走路有些飘,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傅禹盛猜想,她此刻应该是漠然的,空白的,平静的。 大约是第一次看到她低着头走路,傅禹盛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夏夏?” 齐孟夏猛地抬头,后退了一步,缓了口气才说:“刚刚在想事情。” 傅禹盛低声:“嗯。走吗?” 齐孟夏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在他旁边。 这件事情虽然发生时间不长,可是信息世界的传播速度,已经快到无迹可循。 齐孟夏没什么交谈的兴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下午吃什么?” 傅禹盛问:“你想吃什么?” “都行,我有点累,想睡觉。” 时间越长,她和他相处也越随意。 更越展现出她的懒散和倦怠。 高三总是没有不困的时候。傅禹盛黝黑的眸子倒映着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可是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她困到这种程度。 人是很神奇的动物,睡眠也可以作为心理治疗的一种。 大概,她真的需要一种对她而言可靠的疗伤方式。 ——睡觉,发呆,看书,看电影,写作。 有些疗伤,时间久了,就组成一种人生。 傅禹盛手指穿过她脸颊边的发,她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眼底疲惫浓郁,心脏伤痕累累衣衫褴褛。 “那我们在外面吃完再回去吧。” 傅禹盛轻声询问。 他的语气已经尽量平和,但齐孟夏还是能听出话语间的小心翼翼。 她很累,也不想计较,随意地点了头,跟着傅禹盛往饭店走。 依旧是上次那家饭店,也许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来这家饭店吃得次数多了,老板看到两人便热情招呼,“又是你们两个,这次要吃什么菜?” 傅禹盛笑着问:“今天店里卖得最好的是什么?” “干锅豆腐,水煮肉片,还有西湖牛肉羹。” 老板笑呵呵的,“你们放学了?” 傅禹盛点了下头,“那就这三样,再加两份米饭吧。” 老板大声道:“好嘞!” 齐孟夏在看手机。 她其实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只是不想沟通,于是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点开软件,关闭,之后再点开,再关闭。 傅禹盛注意到,淡淡垂眸,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菜上得还算快,在齐孟夏第三次思维发散的时候,他们要的菜也都上齐了。 齐孟夏先给自己舀了一碗羹,拿着调羹小口地喝着。 学校论坛像是疯魔,各种帖子群魔乱舞一样散开。 主要集中在两点。 ——今天学校死人了。 ——这女的前段时间刚被欺负过。 齐孟夏倒是觉得,说欺负,实在是太轻了。 早已纳入刑法的霸凌,伤害他人身体,现在已经逼人到死亡,即便是轻判,也至少是三年。 生活在蓝天白云下,心思却是肮脏的,企图为过往找借口,为罪名洗冤屈。 大抵,人都是一样的,刻入基因的自私,即便是努力想要做到公允,也一样会朝着利己的方向运转。 这个世界大概是没有好坏善恶之分的,所有的色彩都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点点涂抹上去,之后对此命名——这是白,这是黑,这是灰…… 生命有时很没有道理可言,今天死掉一个,不是你,可是谁也不知道,明天死掉的是不是自己。 齐孟夏想起小时候父亲告诉她,有时候,人活着也许并不代表什么。可是死去,如果死去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一定什么都不代表。 也许,对她的恨意,就是易纹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发给她,又或者,她已经不打算发给她了,就离开了。 但不论发送或者没有,她看到了,那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 . 父亲。 我也不总是这么善良的。 只是我没有能力又懒惰,也很少去思考要改变什么。 于是我随波逐流地活着,顺其自然地希望,我可以慢慢变好,希望这个世界恶人有恶报。 我是一个幻想狂。 可是我的一切想法,也只停留在了幻想,不得寸进。 我幻想有一天,我可以逃离这里,逃离我的母亲。 我幻想有一天,我可以不再为了膝跳反应一样的快乐继续生活下去。 我幻想有一天,也可以是明天,我可以没有痛苦地离开。 太痛苦了。 一想到日后也永远是这样的生活。 实在是太痛苦了。 父亲。 生活没有变好。 生活不会变好。 …… . 吃过饭,齐孟夏接到了孟澈的电话。 孟澈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像是刚刚哭过,“你们学校出事了?” 齐孟夏顿了下,声音压低了好几分,睫毛停止了动作,“嗯。” “你这周回家住吧。”孟澈没有继续问,开口决定了她的去向,“回来妈妈陪你两天。” 回来妈妈陪你两天。 齐孟夏忍不住想,她需要她陪吗? 好像是不需要的。 孟澈总在她需要陪伴的时候离开,后来她渐渐不需要了。 时间久了就觉得,其实不要也没什么。 还是说,她再次在她男朋友身边受挫,所以想要抱着她互相安慰? 这么想真是太卑劣了。 齐孟夏垂眸,敛下思绪,有些神思不属地应:“好。” 她还等着孟澈再说些什么,等了等,她放下手机再看,电话早已经在她应声的时候挂断。 她唇角牵起笑,放下手机,低声说:“你刚刚听到了吗吧,我这周要回家住。” 傅禹盛犹豫了一下,点头,“我听到了。” “嗯。” 齐孟夏拿起书包,继续说:“那我就不上去了,直接回去了。” 傅禹盛拉住她的手,等她转身的时候又松开,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齐孟夏笑了声,意外地有些嘲讽,“你是命令吗?” 傅禹盛抿唇,缓慢道:“不,我是请求。” 请求啊。 还真是让人不忍心拒绝的存在。 齐孟夏仰着头,傅禹盛很高,现在已经有一米八五,她身高在女生里面不算矮,一米六七,但是站在傅禹盛面前,还是显得气弱了好分。 他确实是想要陪伴她——在今天的事情后。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没有拒绝。 “那走吧。” 第九章 “打车吗?” 走出饭店,傅禹盛问道。 齐孟夏想了想,“不了,坐公交吧。” 傅禹盛应声:“好。” 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点,这一路公交在这里是第二站。 天已经有些暗了,从云层降下来些细微的光,并不足以照亮这个世界。 两人等了一会儿,公交过来了。 因为是第二站,最后一站是职中的后门,车上没什么人,齐孟夏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 傅禹盛坐在她旁边。 不为了让座,为了自己的安全感,齐孟夏也喜欢会选择坐在后排。 只是不会选择最后一排,那个位置总是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以前三个人一排时候,她永远选择坐在中间,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都很没有安全感,总有风会吹得手臂很冷,像是骨头都要被冻掉。 段枞就是她从前的同桌。 她的另一个同桌在高一结束之后就辍学了,现在偶尔会发个说说——似乎已经做到了一个ktv经理。 大约也是各有出路。 齐孟夏摁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5/17-18:56 也许是太晚了,一直到霍城大学站,都没有多少人上来。 齐孟夏看了会儿窗外,点开书架,随便点开了一本书。 自从是上一本《你的夏天还好吗》看完已经有三天,之后总是有事,也没有什么心情看书。 点开后,她才发现这本书是《妈妈与生命的意义》。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 齐孟夏没有返回,继续往下看。 傅禹盛瞥了一眼她的手机界面,抬头看了看车上的灯轨,拿出手机,晃了几下,挡住了齐孟夏手机上的反光条纹。 齐孟夏似乎注意到了,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一路沉默得到了小区不远处。 齐孟夏走下车,回头说:“就送到这里吧。” 傅禹盛抿了抿唇,“好。” 齐孟夏要转身,又被傅禹盛拉住手腕。 她回头,目光在两人的手上交错一瞬,顺着他的手臂,一直移到他的脸庞。 “还有事儿吗?” 她问。 傅禹盛抿唇,道:“她……” 齐孟夏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了他的话,“跟你没关系。” 傅禹盛没有松开她的手,“那跟你呢?” 齐孟夏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那封短信。 她长长的睫羽颤了颤,月色朦胧,斑驳倒影,光怪陆离的路灯下,目眩神迷好似不是人间境。 “也没有关系。” 她沉默了好久,吐出这句话。 傅禹盛的声音淡淡的,手指摩挲了下她的手腕,目光停留在她静默的脸庞上,徐徐缓缓。 “我之前看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大概是这么说的,‘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世界的很小一部分。我们习惯性认为这就是整个世界了,但其实这并不是真的。真正的世界在更深更暗的地方,大部分由水母这样的生物占领,我们只是忘了这一点。’” 他松开捏着她的手腕,转而双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握着,“她会走到这一步,是她自己的选择,因为她觉得生命没有希望了,所以用这样的方式结束。” 齐孟夏突然很小地笑了一声,“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因为没有希望了,而不是找到出路了?” 傅禹盛唇角嗫喏了下,问:“你觉得是吗?” 当然。她在心里这么说。 齐孟夏依旧垂着眼帘,抬头,对上他真诚清澈的目光,半晌,她终于开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失她。” 说罢,齐孟夏转身离开,扎起的头发在脑后甩了甩,荡在他身上。 “欸!”傅禹盛突然喊道。 齐孟夏脚步一顿。 “怎么了?” 傅禹盛抿了抿唇,“晚上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齐孟夏转头,突然笑了下,“好啊。” 傅禹盛也笑,目送着她走进小区后,随手拦了俩出租车离开。 …… . 家里并不安静。 家里灯火通明。 齐孟夏只是站在楼底抬头看了看,就能看到从里面露出的光线多么亮眼。 她到家门口,打开门,将钥匙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妈妈,我回来了。” 她说。 孟澈从厨房走出来,说:“我正在做饭,刚刚你赵叔叔还给买了夜宵,你想吃什么吃上一点。” 齐孟夏放下书包,“好。” 孟澈又说:“我还给你买了衣服和鞋,你等等试一下看好不好看。” 齐孟夏再次应,“好。” 赵权陪着笑脸,“夏夏回来了。” 他倒是半点不觉得尴尬,齐孟夏扯唇笑了一下。 “嗯。” 桌子上确实有很多夜宵,齐孟夏只是挑方便的吃了两口就没有继续吃,她本来就刚吃过饭,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 赵权在一旁拿着手机打游戏,也不再看她,大约也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有点拉不开面子。 齐孟夏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回到房间坐在电脑前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打开手机上的书,又开始发呆。 …… . 父亲。 他们没有断掉。 我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可能这件事情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妈妈她一直想要快乐。 在你离开后这种情况更甚。 很多夜里。 从我的初中开始就是了。 她总是晚上十一二点出去蹦迪,之后早上回来顺便给我带一份早餐。 我并不好奇,也并不追究。 偶尔她会告诉我,她这样做只是太痛苦了。 我就点头说嗯。 她说你理解一下妈妈。 我也说嗯。 日子就是这样一点点过来的。 …… . 没过一会儿,孟澈从厨房出来,“夏夏,吃饭了。” 她走到齐孟夏卧室,见齐孟夏正在手机上看书,忍不住念叨:“都快高考了,看这些书也不能让你多考几分,不如多背背单词,你英语虽然不低,但是这个成绩也不高啊。” 不高,如果一百三以上不算高。 齐孟夏闭了闭眼,心口缓慢的窒息让她不想说话,睁开眼,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饭桌上,孟澈非常关心她,不停地夹菜给她。 “多吃点,我看你最近都瘦了。” 赵权笑着说:“孩子高三嘛。” 孟澈眼里心疼,又给她夹了块肉,“好好学习。” 齐孟夏脸上挂着笑,“嗯。” 看她低头吃饭,孟澈又跟她搭话。 “你们学校死人了?” 齐孟夏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嗯。” “死的是哪个班的?听说还是高三的?” 齐孟夏放下筷子,“我们班的。” 孟澈问话语气突然一顿,脸色僵硬地笑了笑,又忍不住问:“你跟她关系好吗?” 齐孟夏沉默了下,“还好。” 孟澈张了张口,还想在说什么。 齐孟夏先一步道:“我不想说,妈妈。” 孟澈眼里涌出几点委屈的泪光,嘴上说着:“好,那妈妈不问了。” 声音明显地打颤。 齐孟夏没有抬头,心底涌出无力愧疚,一抽一抽地疼。 几乎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将碗里的饭吃完,她感觉肚子要撑爆了。 “我先去洗漱了,今天想早点睡觉。” 她说完,把凳子推进去,沉默着走到洗浴间。 脱下衣服,看到内/裤上有血迹,她懵了一下,目光停留在血迹上久久回不过神。 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是月经来了。 放弃洗澡的想法,她穿上衣服,垫了卫生巾和纸,走出洗浴间,到房间吃过布洛芬后,到洗漱间洗脸刷牙。 一切收拾好,她回到房间,摁开手机。 手机上有傅禹盛的三个未接来电。 她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齐孟夏:“喂。” 那头沉默了一下,等了等才道:“夏夏,你准备睡觉了吗?” 齐孟夏低低应声:“嗯。” “家里还好吗?”傅禹盛继续问。 齐孟夏懒懒地躺在床上跟他聊天,“还好。” “我回来,我妈又做了饭,刚吃完,好撑。” 她说话断断续续,听在傅禹盛耳朵里,也许是夹杂着丝丝的电流声,变得柔软。 傅禹盛嗓音含笑,冷冽的声线因为轻缓生了几分软,“那你揉一揉肚子。” “把手放在肚子上,左三圈右三圈。” 齐孟夏突然笑出声,“这么做有用吗?” 傅禹盛声音顿了下,“我也没有试过。” 他那边传来键盘敲动的声音,可能是在打游戏,过了一会儿,他说:“网上搜到是要顺时针揉三十分钟。” 还专门查了一下。 齐孟夏笑声低低的,“那我估计睡着了。” “你先揉着,等你睡着了我就挂断电话。” 也许是这个夜晚她太疲惫,又或者是傅禹盛的嗓音实在是太温柔,一寸寸的抚顺了她繁杂的心绪,齐孟夏心底有轻轻的痒意,眼眶有些干涩。 后面的时间又聊了什么齐孟夏已经不记得,只是记得夜晚卧室从手机透出的光线暗淡,耳机里的声音却平缓而有力,敲打她的耳骨节奏轻柔,以至于身体都因为这样的温暖而变得不再冰凉。 过了很久,傅禹盛那头试探着叫了两声她的名字都没有听到她再说话,也挂断了电话。 …… . 第二天,她迎来了剧烈的痛经。 她从来了月经之后就开始经历这样的疼痛,即使经受了这么多次,依旧没有免疫。 早上躺在床上一直没起来,腹中抽痛,排山倒海的痛楚像是要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绞出来。 齐孟夏强撑着去卫生间吐了一次,整个人晃晃荡荡地往床上爬。 痛,痛到神经都变得缓慢,痛到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痛到她甚至怀疑自己平常是不是也在这么痛,只是现在更矫情了。 她的眼角渗出泪水,没入枕头。 好疼啊。 她模模糊糊地想。 枕头边的手机好像在响,她没有睁眼,只是抬手摁了一下,声音消失…… 没一会儿,手机又开始响了起来。 齐孟夏心中烦躁,不得不睁开眼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倒扣的手机翻开,跳跃着的红绿按键,是傅禹盛打来了电话。 齐孟夏吸了吸鼻子,身下又涌起一股痛意。 她颤抖着手点了接通,拿起旁边的耳机线戴上耳机。 “夏夏?” 那边试探的叫声让她心中更难受,委屈节节攀高,她又吸了吸鼻子。 “你在哭吗?” “傅禹盛,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生理性的眼泪不停地流,身体有撕裂般的痛感,身下一股一股的热涌出,像是从身体里活活割下几块肉来,而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看不清楚,阵阵发黑的视线让她闭上眼。 “怎么了?要我来看你吗?我过去找你好不好?” 傅禹盛的声音很焦急,听到齐孟夏不住的颤音更加急躁,但还是耐着性子地温声安慰。 “夏夏,你先别哭,先告诉我怎么了。” 时间还是很早,窗外才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房间关着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外面也听不清里面的声响。 孟澈和赵权还没有醒来。 “痛经。” 齐孟夏缓了口气,痛意好像比刚刚稍微过去了一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觉得他的声音比昨天吃的布洛芬管用太多。 “傅禹盛,我妈在,你别过来。” 傅禹盛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只是自顾地问:“我给你送点东西吗?” “你常吃什么药?要给你买点红糖吗?还是你经常喝什么?” 齐孟夏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吸了吸鼻子,眼眶好像更干涩了。 “你不要过来,就这样跟我说话。” 齐孟夏的声音低低的,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可以吗?” 傅禹盛声音顿了顿,“好。” 他拿着钥匙往楼下走,“我去给你买早餐,不进去,就送在门口?” 明明是一句陈述句,他疑问的语调停在她耳朵里,偏偏多了几分让她心软的颤抖。 齐孟夏没听清,脑袋已经被名叫“痛经”的怪兽吃掉,思维缓慢,糊成一团,她不得不放空思考,也不记得当时到底答了什么。 只要他说话,她就低低“嗯”。 过了好长时间,傅禹盛叫:“夏夏……夏夏?” 他连续叫了好几声,才把她从这种状态唤醒。 “怎么了?” “你家在几号楼?” “三号楼。” “几单元?” “二单元。” “几零几?” “……你过来了吗?” 她后知后觉地问。 疼痛剥夺了她的思考,她才回过神。 傅禹盛轻声:“嗯。” “你现在在?” “二单元。”他顿了一下,“往楼上走。” 齐孟夏吸了下鼻子,“七楼,702.” “没有电梯。” “嗯。”齐孟夏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跟他说话,“房子买下很长时间了,我后来才搬过来住的。” “你之前不在霍城?” “嗯。” “那你之前在哪里?” “我以前在历城。” “什么时候转过来的?” “小学毕业之后。” 她说完,耳机里的声音说:“我到了,就不敲门了,你把东西拿进去吧。”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因为疼痛一直在出汗,头发都黏在一起。 齐孟夏自己都嫌弃自己现在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她把头发随手抓了一下在后面扎起来,尽量不显得太邋遢。 之后她走到了门口,拉开门,拿上旁边的钥匙,走出去。 傅禹盛穿着T恤,身上还有些汗。 齐孟夏关上门,小声道:“我不是说不要你过来吗?” 傅禹盛拨了拨她脸颊边没有扎起的头发,“嗯,但是我担心你。” 他抿了下唇,“还想见你。” 他把袋子放在她手里,温柔地说:“买了点早餐,又买了益母草颗粒和红糖块,上次看到你拿这个牌子的卫生巾,日用夜用都买了。还要什么吗?” 齐孟夏的目光从袋子里的东西转移到他的脸上,声音很低地开口:“你现在去买吗?” “嗯。”他应得不假思索。 齐孟夏原本捂着肚子的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埋入肩膀,有点想哭,但眼睛很疼,刚刚因为太疼一直在流泪,此时眼睛红彤彤的。 “傅禹盛,谢谢你。” 傅禹盛空着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嗓音含笑,“虽然我喜欢你,但是不喜欢你跟我这么客气。” 门口突然出现被拉动的声音。 齐孟夏一紧张,推着傅禹盛走进了楼层放杂物的小房子。 两个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一股偷/情的隐秘氛围从两个人身边蔓延开。 外面还有孟澈的声音。 “夏夏?夏夏?夏夏?” 叫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应声,传来门拉上的声音。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齐孟夏突然打了个寒颤,腹痛更强了。 傅禹盛手指放在齐孟夏的腹部,“是这里疼吗?”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声音若蚊音,“嗯。” 温暖宽厚的大手将源源不断的滚烫体温从手掌传到她的体内,驱散了空间黑暗狭小的小仓库从周遭侵入身体的冷意。 齐孟夏感觉舒服了点,小声地嘤咛了一下。 傅禹盛身体僵了一下,盯着齐孟夏的脸庞好半晌,舌尖顶了顶腮帮,突然笑了声,“……我这么见不得人?” 明明是问她要个说法,说出口却只是为了缓解沉默的尴尬。 齐孟夏抬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慢吞吞说:“那怎么办?我现在带你进去吗?” 傅禹盛低头,身体和她靠得很近,眼睛落在她舔嘴角的舌尖上,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那你——” 他拖腔带调,“打算怎么介绍我啊?” 齐孟夏在家里一直穿着冬季拖鞋,毛茸茸的还吊着两个兔子耳朵,身上的睡衣虽然是春季的,也有些厚度,却也是粉色的。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她柔弱时候的模样,傅禹盛也才有心思静下心来看看她的装扮。 平日里看起来客气又矜持,遇到不喜欢的事情,还容易透着股冷意。 此刻整个人被疼痛击溃,倒是露出了柔软。 但也许,正是因为遭受这样的疼痛,才使得她没有精力为她的城墙布防。 在城门口徘徊那么长时间。 他终于等到了足以进入的空隙。 “她不相信我的话。” 齐孟夏垂着眼睑,因为疼痛,字字咬得清楚,“之前我成绩退步,她就问过我好几次是不是谈恋爱了。” 傅禹盛低头一瞬,唇轻轻划过她的额头,“夏夏。” 齐孟夏抬头,“嗯?” “我现在不进去。” 傅禹盛笑着,又补充:“等以后。” 傅禹盛的目光落在她似乎在沉思,又或者在发呆的脸庞上,舌尖顶了顶腮帮。 “嗯?” 齐孟夏扯唇笑了笑,“好。” “那这些东西你提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傅禹盛将东西放在她手上,轻声嘱咐:“好好休息,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齐孟夏呐呐点头,“好。” 傅禹盛:“我看着你进去。” “好。” 齐孟夏朝他笑,傅禹盛也忍不住勾唇。 门关上了。 傅禹盛低头轻笑了声,心情颇好。 她刚刚的笑,真挚又动人,很漂亮。 …… . “你刚刚去哪儿了?” 孟澈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问。 齐孟夏嗓音还有点哑,闷闷道:“痛经,下去买了点红糖,卫生巾。” 孟澈走到她身边接过袋子,看到旁边的饭,“我都在家里了,你怎么还买早饭,我走了你在家里都不做饭,天天吃买的饭还不够?” 齐孟夏慢吞吞的,也不说话,晃荡回卧室继续躺下了。 孟澈还在絮絮叨叨什么,她已经不再听了。 齐孟夏蒙住被子,沉沉睡去。 腹部一直在疼,模模糊糊地醒来又睡过去,循环反复。 不停地出汗,枕头都变得湿润。 中途孟澈叫她醒来喝了一次红糖姜水,喂她吃了元胡止疼药,又看她躺下。 齐孟夏再次睁开眼,身下的痛感似乎过去了一些,她抬手拿起旁边的手机摁开。 5/18-17:48 手机上还有傅禹盛发过来的消息。 大约隔三个小时发过来一次。 [9:24] 【盛:还疼吗?吃药了吗?】 【盛:多喝点红糖水。】 [12:57] 【盛:在睡觉吗?】 【盛:好好休息。】 [14:47] 【盛:还没醒?】 【盛:看到消息记得回复。】 [17;16] 【盛:夏夏。】 【盛:我想你了。】 【盛:醒来给我打电话。】 【盛:可以吗?】 齐孟夏看着消息,唇角无意识勾起,抬手拨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通。 “夏夏?”那边试探着叫了一声。 齐孟夏低声:“嗯。” 声音因为刚刚醒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傅禹盛轻笑,“还疼吗?” 齐孟夏清咳了声,嗓音不高,“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但是还疼?” “嗯。” “那……再吃点药吗?”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齐孟夏有点走神,声音更低了,“嗯。” “你还在听吗?” 齐孟夏从床头柜揪了张纸,擤了下鼻涕,“在听。” 电话两头沉默了会儿,傅禹盛开始扯话题:“我问了安安,痛经要怎么办。” 齐孟夏没什么兴致,只是低低应:“哦。” 傅禹盛讲:“结果是池峙接的电话。” 齐孟夏想到那个场景,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他嘲讽了我几句,就把电话给安安了。” 这件事情明明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讲得很有趣,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此刻手心出汗太紧张,脑海里也没有了词汇,以至于说出来一点都不搞笑,也变得没了意思。 齐孟夏却突然笑了出来,“傅禹盛,为什么明明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以讲,还要继续跟我聊呢?” 傅禹盛沉默了下,缓缓道:“也许,就跟早上一样。明明昨天晚上才跟你打过电话,但是今天早上还是很想见你,即使你说了不要过去,也还是因为想见你,所以不顾你想法过去用给你送东西的名义见你一面。明明说过了晚上再给你打电话,但是太担心你,所以发消息让你醒了给我打电话,知道你身体还疼,很担心你,又还是想和你打电话,想听到你的声音,又安慰自己,这样和你聊天可以转移你的注意力。” “我在舞厅那么长时间学会的花言巧语,在你面前却突然像是消失了,完全不起作用。” 耳机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缠绵缱绻,像是窗外的落日,那么温柔。 “你说这是为什么,夏夏?” 齐孟夏舔了舔干裂的唇,没有回答,问:“你看到外面的落日了吗?” 傅禹盛低声:“嗯。” “很漂亮对不对?” “对。” “你刚刚的声音,就和今天的落日一样。” 傅禹盛低低的笑声夹杂着电流声,让齐孟夏心里也好像过了电。 孟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夏夏,快出来吃饭,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 齐孟夏匆匆忙忙:“我去吃饭了。” 傅禹盛:“好。” 齐孟夏穿上拖鞋,扭头看了一眼黑色的电脑屏幕,见到里面自己的笑容,缓缓落下嘴角。 “来了。” 她走出卧室。 …… . 在家里一直待到上学。 星期一去学校,学校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讨论这件事情的人也不太多了。 齐孟夏走进教室,温甜走上前,“夏夏,好久不见。” 齐孟夏笑笑,“好久不见。” “之前感觉天天见你,突然两天不见你,像是过去了好久。” 温甜叹了口气,“我在家里连书都没碰,这周还有十模。” 齐孟夏忍不住笑,“我也没看书。” 温甜意外,“诶?” 齐孟夏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痛经,一直躺在床上来着。” 温甜恍然,“哦哦哦,我知道,你之前每次月经都请假。” 齐孟夏想了想,笑了下,“嗯。” 下午体育课,因为月经还没过去,齐孟夏没有跑圈,只是坐在草坪上跟体育老师聊天。 体育老师是个瘦高的男子,已经有些年纪,嗓子沙哑,看着却很有亲和力。 “你们就快要考试了。” “嗯,不到二十天了。” “唉,”体育老师突然有些惆怅,“算上你们,我应该已经带过十三届学生了。” 齐孟夏抬头,应声:“哇,那老师在这里很久了啊。” 体育老师轻笑,“刚毕业就来了,一晃都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学校以前还是重点学校,后来越来越垮,现在在外面已经变成混子学校了。” 他说着摇了摇头,“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孩子了,果然是老了。” 齐孟夏笑着,却不知怎么搭话。 又也许,也不需要她搭话。 他们班刚好跑圈回来,体育老师走到班级队伍面前开始看着他们做体操。 傅禹盛没过一会儿就过来找她。 自从星期六早上他找过她后,两个人一直都是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她眯着眼在阳光下看着傅禹盛跑过来的身影。 他穿着校服,校服拉链没有拉,因为在跑所以张起了风,散在身后。 里面穿着白色T恤,一尘不染,干净清隽的模样,像文艺片电影里吹动了白色窗纱的那阵清净柔和的风。 风停下,落在她眼前。 “夏夏。” “嗯。” “身体好点了吗?” “嗯,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要去看我们打球吗?” “好。” 齐孟夏回头问温甜:“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温甜摇头,“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我也不喜欢看球赛。” 傅禹盛闻言道:“你们班的那个转学生在。” “许岁寒?”温甜很惊讶。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傅禹盛想了下,“约球的是霍大的学生,好像认识许岁寒,就叫着一起了。” 温甜来了兴趣,“那我要去。” 齐孟夏忍不住笑,“刚刚还不感兴趣呢。” 温甜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虽然我对打篮球不感兴趣,但是我对帅哥感兴趣啊。” 傅禹盛也忍不住笑出声。 到了篮球场,温甜小声在齐孟夏耳边说:“那边那个3号,好像是之前送许岁寒过来的男生。” 齐孟夏在场上找了一下3号,没对上号,回头说:“这怎么看出来的?” 温甜笑得很甜,自得道:“靠我对帅哥的敏锐直觉。” 齐孟夏笑出声。 傅禹盛把校服外衫脱下来递给她,“看台不太干净,你坐衣服上。” 齐孟夏接过,“好。” 温甜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好像想到了什么。 等傅禹盛离开,才问:“你和傅禹盛……你们……嗯?老实交代。” 齐孟夏嘴角的笑还没落下,“我痛经在家里,他给我送了东西。” “……没了?” “嗯。” 温甜吧唧了下,好像在回味什么,突然说:“也是哈,你那么疼,他过去给你送温暖,你不动心都难。” 齐孟夏拿着校服外套的手顿了一下,掩下眼中的思绪,“也许吧。” …… . 父亲。 事情有些不受控制了。 可是—— 可是。 …… . 球场上奔跑着的人影杂乱,齐孟夏被温甜不断小声土拨鼠尖叫吵得全场都在看许岁寒。 “啊啊啊啊许岁寒动作好帅!!!” “他这个走位好厉害!!” “夏夏你快看你快看!!!” “……” 中场休息,不少男生都注意到了这打脸的一幕。 ——被傅禹盛带过来的女生不看他,反而全场都在看许岁寒。 一个男生大约与许岁寒认识,娴熟地拍了拍许岁寒的肩。 “不赖啊,这一上场,跟以前一样,还是惹女生喜欢。” 许岁寒推下他的手,“热,别碰我。” 顾骄阳拿起旁边的水,也笑,他是那天送许岁寒过来报道的那个男生。 他转头,漫不经心地问:“那边哪个?” 男生回:“左边的。” 顾骄阳见她的长相,眼睛亮了亮,“漂亮!” 男生刚把一瓶水喝完,拧紧瓶盖,抬手扔到垃圾桶,“那可不是,我们寒哥,淮高一枝花。” 顾骄阳轻笑了声,一边喝水,一边往齐孟夏的方向走。 到齐孟夏面前,他停下。 傅禹盛在不远处,要走向齐孟夏的步伐突然停下了。 池峙在他旁边凉凉道:“去喊你家夏夏啊。” 傅禹盛抿着唇,没说话,皱了皱眉。 “帅哥你好啊。” 温甜先开口。 顾骄阳轻笑,“你好。” “我过来是想说,不要对岁寒动心。” 他的笑容果真如同今天的太阳,耀眼夺目。 还笑得温柔,声音又清朗。 温甜挑眉,“诶?” “他啊,”顾骄阳笑意不减,“就是因为早恋才自己把自己贬谪到这儿的。” “谁?”齐孟夏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笑了下,“好,谢谢你。” 温甜也笑,“放心吧帅哥,我只要享受他年轻的□□,又不要得到他的心,不care他喜欢谁。” 顾骄阳忍不住失笑,“这样。” 他离开,傅禹盛走过来。 “校服不坐,可以顶在头顶,太阳这么晒,一会儿晒伤了。” 温甜“诶”一声,“你怎么不问夏夏刚刚跟那个男生说了啥?” 傅禹盛抿了抿唇,“夏夏不喜欢他。” 温甜:“?什么?” 傅禹盛脸不红心不跳,“比起他,夏夏肯定更喜欢我,各方面都是。” 温甜:“……” 果然是不一样了。 这也太自信了。 齐孟夏笑了笑,“我知道了,那边叫你呢,过去吧。” 傅禹盛低声:“嗯。” 温甜等他走了,追问:“你们真的就发生了这一件事?” 齐孟夏想了下,“之前不是还在学区房是合租吗?” “哦,我懂了。” 温甜笑得了然,拍了拍平坦的胸脯,“今天我就是懂王。” 齐孟夏:“……” 傅禹盛走回场地,拿着水瓶喝了一口水。 池峙问:“吵架了?” 傅禹盛淡淡掀了掀眼皮,“可能吗?” 池峙翻了个白眼,“那你这副死样子。” 傅禹盛轻嗤,“我一直这样。” 池峙:“……” 傅禹盛喝了口水,放下水瓶,又说:“不过刚刚看到那个男的走过去,我还真有点不舒服。” 池峙再次翻了白眼,“矫情。” 傅禹盛淡笑,“今天下午跟我走呗。” 池峙:“嗯?” “想写歌。” “?” 陈序走过来,“开始了,快点。” “等等。”池峙扭头,“你不是再也不写了吗?当年的豪情壮志狗吃了?” 傅禹盛哼笑,“管得真宽,你就说去不去吧。” 陈序:“诶?啥事儿?” 池峙冷笑,“这个狗要重新拿笔写歌了。” 陈序听说过这事儿,但也不太清楚具体,似懂非懂的点头,“哦。” 没有郁幼安,池峙连分享心情的人都没有。 “傅禹盛,你是真狗。” 他最后说。 傅禹盛没理,先一步跑回了场内。 …… . 温甜后半场没有前半场那么兴奋,还有心情跟齐孟夏分享八卦。 “你知道上周那事儿怎么处理的吗?” 齐孟夏回过头,“怎么处理的?” 温甜清了清嗓子,“之前视频里面那些女的全部都被带走了,现在估计在拘留所,听说过段时间上法庭。” “就这样?” 温甜侧头,“那还能咋样?” 她撇撇嘴,一副气不过又不屑的样子,“学校巴不得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怎么可能主动找事,更何况是通报全校处理结果呢。” “那些没带走的,就关青那些,现在也不好过。” 温甜想了想,又说。 齐孟夏想不出怎么叫不好过,“什么?” 温甜小声:“听说现在风头一转以前,她们变成被欺负的了,这几天打架的不仅没变少,还越来越多了。” 她叹了口气,一阵怅然,“自己种的因,现在自己吃苦果了。”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没想到我居然能说出这么有禅意的话,难道是待在你身边太久了?” 齐孟夏:“?” 温甜深深叹气,“就在你身边啊,你跟个已经入了佛门的弟子一样,那虚怀若谷,稳如泰山的样子,活像是看破红尘了。” 齐孟夏忍不住失笑。 温甜也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 齐孟夏想到关青上次见到自己时候的样子,垂眸低首想。 她恐怕,不会后悔吧。 温甜又说:“不过她打了你,还打了那么多人,现在自己被打,也算是活该了。” 齐孟夏默了片刻,淡淡,“可能吧。” ——但这不过只是开始。 生活永远狂躁,从不停止,你不改变,你选择平淡,你就要被抛弃,你就要被湮没。 从无例外。 …… . 体育课下后,齐孟夏回到教室,看到了傅禹盛的消息。 【盛:我下午有点事,可能会回去迟一点。】 【槐序:好。】 过了会儿,又有一条消息。 【盛:晚上跟你吃过饭我再去。】 齐孟夏抿唇笑。 【槐序:好。】 第一章 第二天是小满伊始。 阳光尚且没有照进房间,齐孟夏从床上爬了起来。 从床头柜拿过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 5/21-5:32 时间还算早。 她晃荡到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有点惨白的脸,皱了皱眉。 镜子里的人也皱了皱眉。 她很快地洗漱完,走出房间。 公寓很安静,安静到除了她没有另一个存在。 ——是的。 没有其他人存在。 就像是她的生命中也不会有其他人存在太多的痕迹一样。 …… . 父亲。 眷恋温情是人的本能吗? 如果是,我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总是不断地舍弃各种可以产生温情的关系? 而傅禹盛对我来说又特殊在哪里? 让我居然只和他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无法自控了。 这种感觉——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不断将壁垒降低——我不喜欢。 父亲。 你告诉我。 我要怎么做? …… . 齐孟夏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恍然意识到,傅禹盛昨天晚上一晚上没有回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 点进聊天软件,齐孟夏才发现她昨天下线了。 ——躲避社交。 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疗伤方式。 她登入软件,不断冒出来的消息让她怔了怔。 等软件恢复平静,齐孟夏点开傅禹盛的聊天栏。 【盛:我晚上可能不回去,你记得锁门。】 【盛:对方无应答[电话]】 【盛:对方无应答[电话]】 【盛:对方无应答[电话]】 【……】 二十几条消息都是关心的话和打电话无应答。 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发过来的。 【盛:你醒来了吗?我马上就到家了。】 齐孟夏正看着消息,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傅禹盛从门口走进来,他换了一身衣服,走进来看到她笑了一下。 “你醒来了啊。” 他换了鞋走进来,“正好我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齐孟夏应声:“好。” 他买了包子和小米粥,两个人分了,坐在桌子两边。 沉默着吃了一会儿,傅禹盛开口:“你不想问什么吗?” 齐孟夏抬头,嗓音平淡,“什么。” 问题说出口反而变成了陈述句。 傅禹盛笑了下,眉眼好似山峦,撩起朝阳暖意,“我一直在等你问我昨天去做了什么,为什么晚上不回来……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齐孟夏手指捏着勺子搅了搅塑料盒里的小米粥,随口问:“你想让我问吗?” “嗯。” “那你现在告诉我吧。” 傅禹盛笑,“这是秘密。” 齐孟夏动作停下,抬眸看他的表情,半晌,她低声:“噢。” 傅禹盛舌尖顶了顶腮帮,放下了勺子,盯着齐孟夏再次低下头的动作,突然笑了一声,“齐孟夏,你太省心了。” 齐孟夏撩起眼睫,“省心不好么?” 傅禹盛呵笑,目光直白地盯着她,“我又不是你爸,需要你给我省心。” “……嗯。” 齐孟夏没什么兴趣,继续低着头喝粥,过了会儿,没听到傅禹盛的声音,她抬头,正好对上了他直白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避开了,“你不吃吗?” “……”他笑了声,“算了,我还能期待你说什么呢。” 齐孟夏搁下了勺子,抬眼,再次对上他看着自己的眼眸,浓稠的目光看不清他的情绪,“知道我这么无聊,为什么还要勉强?” 傅禹盛唇角勾起极其浅淡的自嘲,“你对我这么时冷时热,我也想过放弃算了。”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手指无意识捏紧。 “……嗯。” 傅禹盛慢条斯理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齐孟夏,你是故意的吗?” 齐孟夏皱了皱眉,看着他的目光里只有清清淡淡的疑惑。 傅禹盛从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看不到丝毫对他的喜欢——他有一瞬间想,哪怕是看到她对他从前做的事情的怨恨也好。 ——可是都没有。 就连昨天她看着他的浅薄笑意也消失不见。 齐孟夏舔了舔有些干巴巴的唇,“什么?” 傅禹盛嗤笑,“你真的不知道?” 齐孟夏动作僵了一下,有点懵里懵懂地道:“啊?噢。” 傅禹盛气笑了,“夏夏,我对你正在兴头上,就算是你想用这种办法消耗我对你的感情,我也会一直纵着你——” 他掀了掀眼帘,清冽的嗓音徐徐缓缓:“还是说,你就是生气我昨天没有回来,所以在变相耍脾气?” 他说着,站起身,隔着饭桌弯腰拨了拨齐孟夏耳侧的碎发,嘴角噙着散漫的笑。 “我下次带着你一起出去?” 齐孟夏一时失去了言语,手指攥紧,她没有留指甲,经常剪指甲只会留下大约一毫米的距离,不至于剪到肉疼,也不会出现伤到掌心的情况。 下一瞬间,她的大拇指指尖狠狠划过食指的指腹,疼痛瞬间让她清醒。 “不用了,谢谢你的关心。” 她淡淡。 傅禹盛抽回手,直起腰,从饭桌前离开。 挺拔的身姿莫名透露出几分落寞。 齐孟夏在位置上又坐了一会儿,继续把那盒小米粥喝完,收拾好垃圾,背上书包。 “你好了吗?我去上学了。” 傅禹盛很快从楼上下来,“我跟你一起去。” 齐孟夏在玄关处等着,看他走到自己身边,随口问:“不要把早餐带着吗?” 傅禹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用了。” “你不是……”不浪费粮食吗? 齐孟夏的话没有说话就被打断。 “再不走要迟到了。” 傅禹盛穿好了鞋,低眸看着她寡淡的脸蛋,像是赌气。 齐孟夏抬头看他一眼,走进餐厅把早餐收拾起来,递到他手里。 “拿着吧,早上会饿。” 傅禹盛瞥一眼她手里的早餐,哼笑,“饱了。” 齐孟夏没有收回手,淡淡说:“生气当不了粮食。” 僵持了一会儿,傅禹盛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早餐,两人走入电梯。 早上人少,电梯里面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齐孟夏。”安静的氛围里,傅禹盛突然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齐孟夏眼睛快速眨了眨,半晌,她像是才回过神,应声:“……噢。” 一直走到学校门口,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齐孟夏先一步走进学校。 傅禹盛错开她,在她身后开口:“齐孟夏。” 齐孟夏回头,扎起来的头发甩到她耳侧。 傅禹盛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齐孟夏抬眸,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颚,抿了抿唇,问:“什么错误?” “你说呢?” 齐孟夏歪头,“啊?” 傅禹盛被她这个动作可爱到,笑了笑。 突然觉得一早上的坏心情也随着她这个动作消失,揉了揉她的头。 傅禹盛唇角携着笑,“没事,进去吧。” 齐孟夏没有追问,转身离开。 …… . 当天下午,傅禹盛等在校门口。 被暴虐日光晒得惨白的柏油路正在缓慢地恢复原本的容貌,两个人走在石砖路上,沉默着往公寓走。 “下午想吃什么?” 走进家门,傅禹盛问。 齐孟夏整个人疲惫过剩,不怎么在意道:“随便吧。” 傅禹盛嗓音含笑,“你先上去休息吧,饭好了我叫你。” 齐孟夏懒懒的,“嗯。” 看着她走上房间,傅禹盛走到冰箱旁看做什么。 齐孟夏走到房间,放下书包,在床上闭着眼躺了一会儿,从兜里拿出手机。 手机上有孟澈的消息。 【妈妈:我这段时间要出去,你住在九九那边不要把人家的家里弄得很脏,也要打扫卫生。】 【妈妈:转账500元。】 【妈妈:其他的我就不说了,说多了你又觉得我烦。】 齐孟夏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三条消息看了一会儿,开始打字。 【槐序:好。】 【槐序:已收款500元。】 她放下手机,继续躺在床上,放空地躺下。 心头浅浅的窒息拉扯着,仿佛被藏青色窗帘掩盖的阳光,只有朦胧的光线透进来,室内被绝望埋葬。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傅禹盛敲了敲半开着的门。 “夏夏,吃饭了。” 齐孟夏坐起身,转头看了一眼手机,正好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陌生的号码,属地是霍城。 她转头看了一眼傅禹盛,那一刻,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唇角牵起一个恶意的笑,点了接通,手指不小心触到了扬声器。 依旧是粗糙的方言,从扬声器传出来。 “齐孟夏,你是叫齐孟夏吧?你妈那个婊/子就不能消停点吗?我男人才回来一天,你妈那个贱/人就巴巴地又把人叫出去,忙着跟你一起伺候我男人了?你们家咋能这么贱呢……” 房间回荡着扬声器传出肮脏的辱骂声。 齐孟夏表情寡淡,眼底闪过难堪,恶心,窒息……最后归于冷淡。 但她一直跪坐在床上没有动作,似乎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傅禹盛身体先行一步走到床边摁了挂断,又迅速地把手机号拉黑。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吊诡的沉默充斥着,半晌没有言语打破。 “嗤——” 齐孟夏看着傅禹盛投过来的担忧目光,不屑地笑了声,“吃饭吧。” 傅禹盛手指下意识捏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夏夏。” 齐孟夏侧身,看着他,“怎么了?” “我……” “你又要说什么同样的惨事来宽慰我并不是一个人这么惨吗?” 齐孟夏抽回手,寡薄地笑。 “那你要听吗?”傅禹盛只是僵住了一瞬,继而平淡地继续问。 齐孟夏坐在床上,两条腿曲着,微昂着下巴看他,“你说就说呗,我这不是正在听么?” 傅禹盛喉间溢出低笑,眉眼染上阴翳,“齐孟夏,你还真是有办法让我瞬间失去想说话的欲/望。” 齐孟夏坐起身,淡淡道:“既然不说,我们就去吃饭吧。” “不说岂不是浪费了你刚刚洗耳恭听的姿态。”傅禹盛止住了她要穿鞋的动作,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现在说给你听。” “小时候,具体记不太清楚是几岁了,我生母被一个男人包/养,那个男人的老婆就到舞厅去打她。我那时候就站在角落看着她被打。” 傅禹盛说到这儿,扯了扯嘴角,露出笑的表情,“讲完了,去吃饭吧。” …… . 父亲。 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人类原本就没有专情的基因,又为什么会为了短暂的喜欢而愿意付出那么多的努力? 还是说,“朝闻道,夕可死矣”不仅是用在真理上,亦可以用在任何感情上。 就连渡边淳一都曾说:人的行为并不都是用道理可以讲得通的。纵使将所有的懊恼,忏悔都抛掉,也要为近在咫尺的爱而燃烧。 可我太懦弱了。 我不想要生活被任何人改变,也不喜欢任何人闯入我的生活改变我的决定。 我也不喜欢我为任何人改变,不想要以后有一个人在我面前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我不想燃烧,我不想持续内耗。 我的内在已经快要把我耗尽了。 青春从来如此么? 我的灵魂已经离开,我的生命变成了一团狂烈的大火。 我承受不起另一团火焰的点燃了。 我会被活活烧死的。 ——已经有一个母亲让我如此疲惫。 父亲,你知道吗? 我总是不想和母亲聊天,越发感觉和她说话是对我的情绪消耗。 我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的情况,我很累,我的生活写满了疲惫二字。 …… . 和傅禹盛在楼下吃完饭,齐孟夏回到房间开始写作业。 傅禹盛除了最开始的意气后,倒也没有太多的怒气,依旧温柔地如同往日一样对待她。 这样一来,齐孟夏更感到愧疚。 夜色那样迷茫。 如同她心底的情绪。 她不愿意思考,放空自己发了一会儿呆,继续坐在桌前开始学习。 写完卷子摁开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齐孟夏手机上并没有消息,温甜这两天找她的时候也变得少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上次的失控。 谁知道呢。 她看了会儿手机,走到洗手间。 没有兴趣看镜子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缓了一口气,从兜里拿出小刀。 并没有刻意去划很深,她本也不是真的想死—— 或者说,她只不过是怕死而已。 不能让孟澈一个人活着。 仅仅是因为这一点么? 也不是。 也许是过早地失去了父亲,致使她无法忽视母亲,也将母亲的话语当作圣经放在心底。 因为责任心,或者因为某种掺杂着恨意的爱。 即便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孟澈在她想要去州立中学读书时候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即使她一次次不想要被孟澈控制生长,可是她的反抗,都充斥着矫情的意味,都充满了自我的意识。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的世界依旧空空如也。 看不到前路,也摸索不到光明。 ——她好像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孟澈。 看着镜子里和孟澈有几分相似的脸,齐孟夏伸手去触碰,临到中途,又抽回手。 顿了顿,她盯着镜子沉默地笑了笑。 手机无端亮了亮,是听歌软件的歌单推送。 齐孟夏低眸看着,半晌,点开。 正是短视频横行,世界焦躁霸道占据的年代,就连歌单推送都免不了带着一股好似网红的意味,以至于小众两个字都变了味道。 齐孟夏摁灭了手机前,随手点了歌单的一首歌。 很缓慢的前调,她开始洗脸。 等洗完脸后,又嫌烦似地关掉。 手臂上的伤口并不大,齐孟夏用洗脸巾擦干净,没过一会儿,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她拆开洗脸巾,把洗脸巾上明显的血迹洗掉,这才把洗脸巾丢进垃圾桶,拿着手机去充上电。 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手机界面,等它自动灭了又摁开,齐孟夏点开备忘录。 打开一个新的便签,靠回忆开始还原那天看到的易纹的短信。 写了七七八八,又修改了一会儿,她关掉了便签,打开书架。 最近在看的是图书馆这几天新入库的一本图书,叫《厌女》,可能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个类型的书,她看起来有些快,更加囫囵吞枣。 她已经看了多一半,今晚就能看完了。 等到看完,已经是凌晨三点。 齐孟夏放下手机,又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睡着。 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 . 第二天。 傅禹盛收拾好后,过来敲她房间的门。 齐孟夏最近总是很累,有点睡不醒的感觉,迷迷糊糊睁开眼,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去洗漱。 收拾好走出房间,傅禹盛正等在门口,“时间有点迟了,我们去校门口买早餐吧。” 齐孟夏点头,“好。” 她没有把头发扎起来,此刻披散着头发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颓唐。 身上穿着校服,清丽的面容透露出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傅禹盛舌尖顶了顶上颚,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刚刚还想说什么。 过了会儿,他低低道:“夏夏,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情?” 齐孟夏像是突然被戳到了,瞪大了眼睛,抿了抿唇,做出疑惑的样子,道:“啊?” 傅禹盛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夏夏,她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齐孟夏有点烦,“你已经说了不止一遍了。” 傅禹盛并没有被她的话阻拦住,掀唇笑了下,甚至有心情玩笑似地道:“你嫌我烦?” 齐孟夏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傅禹盛低笑了声,“夏夏,你这个样子,”他舌尖顶了顶腮帮,意味深长道,“还挺可爱的。” “……”她像是难以置信,问,“傅禹盛,你是受虐狂吗?” 傅禹盛撩了撩眉眼,“以前好像也没有,大概只对你适用吧。” “……你不觉得有点变/态吗?” 齐孟夏慢吞吞道。 傅禹盛“啧”了一声,“那怎么办?” 在齐孟夏开口前,他又说:“如果你想让我放弃你,那还是别说了。” 齐孟夏摇了摇头,“傅禹盛,我不讨人喜欢,也不懂你怎么会喜欢我。” 傅禹盛手指突然握上她的手,温厚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指,“喜欢这件事情怎么可能说得清楚,也许从我见你第一眼就心疼你开始,就注定了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心动。” 他说完,像是有点不适应,干咳了声。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没有挣扎脱,眉眼温温的,“是么?” 她嗓音淡淡,“那可能是因为我当时被打的很惨吧。” “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被打后的人。” “那可能因为我是女生,而你是直的。” “……” 傅禹盛像是无奈,“夏夏,你不允许我喜欢你吗?” 齐孟夏一时沉默了。 傅禹盛手指抚过她的脸颊,“你就算是不喜欢你自己,也要允许别人喜欢你。我没有想要戳破,但是夏夏,你太抗拒了,你这样只会把身边的人越推越远。” 齐孟夏还是没作声。 “我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你快考试了,等你考试后,去看看医生吧。” 傅禹盛温声,“夏夏,你可能对我是不一样的,可是你不爱你自己,就算是真的爱上我,这爱也是不健康的。” 他说着又笑起来,“但你这么抗拒我,应该也和这一点有关吧,你不想让自己陷入失控的爱情——像你母亲那样吗?” 齐孟夏猛地抬头看他,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校门口的摊点前,买完早餐,她走向大门。 傅禹盛在身后叫她,“齐孟夏。” 齐孟夏回头。 傅禹盛唇角扬起笑,“今天要开心点。” 齐孟夏眨了眨眼,散去眼底的干涩,也笑了下,“好,你也是。” 傅禹盛抬起手朝她拜拜。 齐孟夏转身走进校园。 …… . “夏夏!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迟!” 刚一进教室,温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她面前。 齐孟夏还没有从之前傅禹盛的话中回过神,猛地眼前出现一个人,她突然被吓到了,整个人惊得像是要跳起来。 温甜也被她这夸张的模样吓到,顿了顿,突然笑出声,“夏夏,你刚刚好可爱哈哈哈哈……” 齐孟夏眉眼落下无奈,“你怎么突然窜出来了。” 温甜笑声还没停,跟她一起走进教室,“我这不是没想到那你今天居然来这么迟,本来还打算问你借作业的,现在只能早自习去后面的柜子上抄了。” 段枞刚从后面走过来,听到她的话,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一天就知道抄作业。” 温甜抬手挥掉他的手,张牙舞爪:“别动老娘的头发,昨天刚洗的,最近天这么热,我都从一周洗两次头发变成一周洗三次了!” 段枞丝毫不畏惧,再次挼了一把她的头发,“才三次而已嘛。” “你给老娘滚!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平头啊!” 温甜怒起,在他身上重重捣了一拳。 第二章 “你要什么作业?” 齐孟夏笑着等两人打闹结束,问。 温甜笑嘻嘻的,“昨天的你都给我吧。” 段枞在一旁凉凉道:“好家伙,你昨天晚自习都在干嘛?” 温甜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太困了。” 段枞:“……” “班主任没进来查吗?” 温甜笑了一声,“我人缘很好的好不好,肯定不会被逮住啦!” 段枞抬头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英语老师。 温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沉默了。 英语老师朝他们两个人笑了一下。 因为是英语早读,何况高三进了教室之后就算是聊天也会下意识拿一本书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 早读并不要求一定要坐在位置上背书,可以在走廊里,也可以在楼道里。 温甜手里现在就拿着一本英语书,尴尬又不失礼节地朝英语老师笑了一下。 等英语老师回过头,她转头恶狠狠地瞪段枞一眼,从齐孟夏手里接过书,笑着说:“还是夏夏最好了。” 齐孟夏无奈,“这些题都不难,你就算不自己做,也至少理解一遍,最近老师布置的题都不难,整体在往高考题靠拢,上周周末的那套题也是。” 温甜立刻乖巧点头,依旧笑嘻嘻的,“嗯嗯嗯。” 段枞翻了个白眼,“应得真好听。” 温甜狠狠踩了他一脚,“少在夏夏面前诋毁我。” “还需要我诋毁吗?你不就是这么做的。” 温甜哼一声,“我才不跟你计较。” 段枞再次翻了个白眼。 齐孟夏笑着问:“你也是要作业的吗?” 段枞摇了下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跟我出去背书吗?” 齐孟夏顿了顿,“好啊。” 她露出笑颜,拿出英语范文本,站起身,“走吧。” 这个本子是她从高三入学开始重新写的。之前也有英语范文本,但都不是针对性。现在本子上大概有五十篇范文,她不能说是完全背会,至少大半都是有印象,偶尔一两个单词记不起原本的,也可以找到平替。 只不过是没有原本的单词更高级,更容易得分罢了。 对于高中作文,只要不写出类似于“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这样的话,就算是有语句不通顺,或者单词错误,分数也不会低到离谱。 当然,高级词汇用得不多,从句用得太少,也不容易得高分。 段枞看着她的范文本,惊讶了一下,“可以让我看看吗?” 齐孟夏扬了扬手里的本子,扭头问:“这个吗?” 段枞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齐孟夏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他,又拿过他的书。 段枞翻看着她的笔记,叹了口气,“我的妈,你这也太勤奋了吧,你不考第一都没天理。” “只是抄下来而已。”齐孟夏笑笑。 段枞摇头,继续翻看着,“我不相信你没背会。” 齐孟夏想了下,“差不多吧,一字不差可能做不到,但是每一个都至少背了三遍以上。” 段枞轻“啧”了一声,把本子还给她,“跟你一比,我还是不够用功。” 齐孟夏接过本子,低头笑了下,“就是做了老师让做的而已。” 英语老师正好从教室里绕了出来,见齐孟夏和段枞靠在楼道的墙上,笑着道:“好好背。” 齐孟夏笑了笑,“嗯。” 段枞也跟着点头,“背背背。” 英语老师走到段枞面前,“上次你的英语成绩好像不太高吧。” 段枞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一脸的不好意思,“上次完形填空错得太多了。” 英语老师点了点头,“那还是单词没记会。” 段枞好好学生样子的点头,“嗯。” “好好学习,你们也快解放了。” 段枞笑了笑。 齐孟夏点了头,“嗯。” 英语老师看向下面的花坛,感慨地说:“等下面的月季花全开了,我就送你们离开了。” 齐孟夏也跟着看下去,月季花已经有些开了,有些还是花骨朵。 “每年都是看着月季开,送走一批学生,今年送走你们,希望你们以后也好好学习。” 齐孟夏点头,“嗯。” 英语老师笑着摇头,“不要相信什么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之类的话,齐孟夏,我们这些老师都是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走出去的,也知道你其实是个挺不容易的孩子,老师希望你以后能走更平坦的路,但是首先,你要度过高考这个门槛。” 齐孟夏继续点头,“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英语老师惆怅地叹息一声,看到教室里面有人聊起来,转头走进教室。 段枞等她离开才说:“齐孟夏,其实我觉得你特别厉害。” 齐孟夏扭头看他,“为什么?” 她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意外。 段枞转身,看向楼下。 阳光从高空照下来,正是早晨,并不强烈,照在人身上暖暖的,给他身上也镀上了一层金光,他原本就是十分清和的长相,此刻看起来更充满了少年气,清俊温和。 “那条短信,我看到了。” 半晌,他才说出口,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她,“齐孟夏,你一直都特别厉害,所以她才会死前都这么嫉妒你,你这么厉害,被人嫉妒也是正常的。”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对上他的目光,“你在安慰我吗?” 段枞抿唇,挠了挠头,“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我觉得她死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而且,你什么也没做还要被她这样记恨,太奇怪了。” “我才知道,你被打居然是因为她。有点想不通,明明是她对不起你,怎么还要这样啊。”段枞眼里充斥着疑惑,“而且她被打完全可以找其他办法求助。” 齐孟夏问:“你是说告诉老师吗?” 段枞抿了抿唇,“也可以吧。” “可是老师除了管了这次,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她下次只会被打得更惨。”齐孟夏笑了下,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傅禹盛,说不定我现在比她还惨。” “段枞,有时候,欺负别人和被欺负都不需要理由,因为人生来就有欺软怕硬的本能。她们怕傅禹盛,所以不敢惹我,易纹没有人罩着,所以可以任由他们欺负。连小孩子都知道经历过一次哭闹能得到的东西,下一次多半也会选择同样的办法去获得想要的。长大了的人只会变本加厉。” 段枞等她说完,问:“你有没有想过,她不选择活着,只是因为她没有钱给那些人了。” 齐孟夏将脸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低声说:“谁知道呢。” 段枞没有继续说话。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各自拿起书开始背。 早自习就这样过去。 下课后,齐孟夏走回教室。 许岁寒走到她座位前。 “齐孟夏。” 齐孟夏点头,“嗯。” “我朋友想问你要个联系方式。” 齐孟夏继续点头,“可以。” 她从旁边抽过一张纸,写上自己的账号。 “就这个。” 许岁寒似乎没想到这么好要,顿了一下,才说:“谢了。” 齐孟夏摇头,“没事。” 她甚至没有问,究竟是他的哪个朋友要。 许岁寒目光这才落在她的脸上,确实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生。 他蓦然想起许述秋,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苦笑。 明明说要忘掉的,偏偏辗转反侧梦里全是她,就连看到别的女生也能想到她。 第二节课下后,齐孟夏看到了验证消息。 ——顾骄阳。 齐孟夏想了想,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她点了通过,那边消息倒是来得很快。 【骄阳:同学你好。】 好尴尬的开场白。 齐孟夏心想。 【槐序:你好。】 【骄阳:我是顾骄阳。】 【槐序:我知道。】 那边大概也觉得尴尬,于是沉默了一下。 等了两分钟,又一条消息过来了。 【骄阳: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槐序:齐孟夏。】 【骄阳:名字很好听。】 【槐序: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于是再次尴尬沉默。 齐孟夏轻嗤了声,摁灭了手机屏幕。 温甜听到她的声音,过来问:“夏夏,你在笑什么?” 齐孟夏摇头,“有个不会聊天的人强行尬聊。” 温甜眨眨眼,“是傅禹盛吗?” 齐孟夏想了下,问:“傅禹盛看起来像是很尬聊的人吗?” 温甜沉默了一下,说:“有点吧,看起来就是人狠话不多的。” 齐孟夏笑了笑,“他跟我在一块基本都是他在说。” 温甜“哇”了下,“没想到啊。” 她又好奇,“所以刚刚到底是谁呀?” 齐孟夏转头看了一眼许岁寒,许岁寒正低着头看手机消息。 回过头,她说:“就那天打篮球过来提醒我们不要喜欢许岁寒那个。” “哦哦哦是他啊,我知道了。” 温甜想了想,又道:“许岁寒刚刚问你要联系方式就是他要的?” 齐孟夏点了下头,“应该是吧。” 温甜“啧啧”两声,“夏夏真是太受欢迎了。” 齐孟夏笑笑,“可能只是你比较会说话,不然我那天聊天就能给他一个尴尬。” 温甜哈哈大笑,“夏夏你也太可爱了吧。” 齐孟夏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把那句“我说的是真的”说出口。 …… . 中午,她和温甜一起去吃饭。 “我前天看到一个男生端了一份鸭腿饭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然后我就跑过去问他是在哪个窗口买的,我们今天就去吃吧。” 齐孟夏没有异议,“可以啊。” 等排队间隙,她拿出手机看。 有傅禹盛给她发的消息。 【盛:今天中午吃什么?】 她抿唇,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槐序:鸭腿饭。】 【槐序:温甜说她上次看到别人吃好像味道还不错的样子。】 【盛:多吃点。】 【槐序:你也是。】 【盛:你转头。】 齐孟夏看到消息,转过身,果然看到傅禹盛和池峙郁幼安还有陈序排在最后面。 郁幼安注意到她看过去的视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齐孟夏笑着点了下头。 温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他们几个,问:“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呀?” “插队不太好。”齐孟夏摇头, 温甜点头,“也是。” 说着,也正好排到他们两个人。 两人打了饭,端到最开始占位置的地方。 学校的食堂位置如果不提前占,很容易落入打好饭没找到位置的尴尬情况。 食堂并不小,可是对于三个年级加起来将近七千的学生来说,也不多。 即使还有一部分出去吃饭和回家吃饭的。 傅禹盛几人打完饭,齐孟夏旁边的几个人刚好吃完,他们几个人走了过来。 傅禹盛不紧不慢地问。 “上午怎么样?” “挺好的。” 齐孟夏不咸不淡地答。 温甜的眼神从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明智地选择没有说话。 郁幼安扑哧笑了一声,“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 池峙抬眸瞥了一眼,没说话。 陈序依旧是和蔼可亲笑嘻嘻的模样,转头和温甜搭话,“你们高三最近还是很忙吗?” 温甜道:“这周十模结束之后应该就不是很忙了,之后就连课都应该不怎么上了。” 陈序:“这样啊,你们几号离校?” 温甜摇头,“还没通知,不过应该不是特别早。” 郁幼安插入话题,“我听说是三号放假。” “三号?” 温甜瞪大了眼睛,“这也太迟了吧。” 七八号考试,三号放假。 确实不是很早。 市里其他学校有些五月底就开始放假了。 不过,还能指望这个破学校什么呢? 温甜仰天长叹,“学校真是不做人。” 齐孟夏笑了下,“快吃吧你,今天回去还要复习呢,就快考试了。” 温甜点点头,“吃吃吃,我现在就吃,吃完赶紧去学习。” 齐孟夏看着她低下头吃饭,笑了笑,也低头开始吃饭。 虽然是看着还不错的饭,吃起来却连不错都称不上。 傅禹盛几人不怎么在学校里面吃,本来也不需要睡午觉,所以天天用午休时间在外面吃饭,偶尔几次在学校吃饭,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经历。 郁幼安随便吃了几口,保证自己不饿就不再吃了。 陈序差不多也是这样。 池峙就没买饭,被郁幼安要求着吃了几口。 温甜看到,还愣了一下,回过头,继续扒拉饭。 餐盘是四方格,但是米饭占了最大的方格之后,剩下的菜实在是少得可怜,加上本来就不好吃,滋味更寡淡。 最后温甜还是吃完了鸭腿,剩下的饭也没怎么吃。 齐孟夏倒是其中吃得算是比较多的那个了。 她对这些没什么要求,只要比白挂面有味道她都能吃的下去。 见温甜放下了筷子,齐孟夏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走吗?” 温甜点点头,“走。” 傅禹盛几人跟上去。 一群人往出走赚足了视线。 后面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络绎不绝,但也没有传很远。 出了餐厅,郁幼安下意识往环校路的方向走,他们教室都在另一边,环校路更方便。 温甜本来要走中间的主路,见他们都往环校路走,也拉着齐孟夏走过去。 “你想走那边?” 齐孟夏问。 温甜原本打算挠头的动作因为想到自己昨天刚洗的头发,动作停了下来,“他们不是都走那边嘛,我们教室本来也没有几步路,就跟着一起呗。” 齐孟夏点了下头。 傅禹盛自觉走到她身边,低头说:“怎么买了帽子也不见你戴?” 齐孟夏笑了笑,“老是忘记。” 烈日炎炎,傅禹盛手指放在她头顶,“我下次提醒你。” 齐孟夏无可无不可道:“好啊。” 温甜站在旁边默默当一个背景板。 环校路最近总是很热闹。 约架的,报复的,逮着机会想找回面子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现在这么频繁而已。 齐孟夏停下往前走的步子,盯着不远处的一场欺凌看。 温甜转头问:“夏夏,你怎么不走了?” 傅禹盛倒是知道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是谁,见齐孟夏还在愣神,走上前制止。 齐孟夏见他走过去,下意识也走过去。 关青感觉周围围着她打的人散了一点,才抬起头,她最近新染的头发已经被扯得凌乱,头皮还在隐隐作痛,见到傅禹盛,她挑了下眉,“盛哥今天这么好心。” 越过傅禹盛,看到后面的齐孟夏,她恍然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为了她啊。” 周围的人并没有完全退去,只是等着傅禹盛离开而已。 关青随手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挑衅地轻笑了一声,“你们也都是凶手,装什么正义路人呢。” 几个男男女女顿时怒了,傅禹盛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又没动作。 最开始也许不知道来人是谁,或者没有见过傅禹盛,但是听到关青叫了一声“盛哥”后,总该知道面前这个男生就是傅禹盛。 ——没有三头六臂。 甚至最开始也没有用什么暴力阻止,可是他就站在这里,他们就有点隐隐的胆怯。 关青从兜里拿出口香糖,递给傅禹盛,“要么?” 傅禹盛摇头,“不用。” 关青又问了问后面站着的齐孟夏等人,没有人要,她耸了下肩,无所谓道:“不吃算了。” 傅禹盛皱了下眉,“你怎么这样了?” 关青吹了一下飘在眼前的头发,“害”了一声,嚼着口香糖,“谁让你那么为她着想,加上这次不少人不是都进了拘留所,剩下的我们单打独斗怎么可能比得过群殴,当然就成被打的那一个喽。” 她说得随意,身上和脸上的伤却不是这么说的。 齐孟夏没什么想说的,对傅禹盛说:“我先上去了。” 说完,她和温甜往楼道口走。 关青刺头一样冷笑了一声,“你装什么烂好人呢,圣母婊。” 齐孟夏回头,笑出了声,“在你心里,只有这么想才能让你心理平衡吗?” 关青“啧”了声,“别这么敏感啊,我还没说啥呢。” 齐孟夏看着她此刻狼狈的样子——校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脸上还有乌青,身上被打的伤只会更多。 “你觉得这么想你会开心,那就这样吧。” 她没什么去争辩的想法,也懒得计较这件事情。 温甜虽然愤愤不平,但是此刻也没有说话。 傅禹盛嗤笑了一声,“关青,你还是被打少了。” 关青脸僵了一下,“哪儿能啊。” “不然呢?你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傅禹盛站在关青面前,颇为痞气地笑了下,笑容泛着冷意,眉梢因为这个动作染上几分邪气,“还是说,她不想理你,你觉得我也不在乎?” 第三章 关青突然打了个寒颤,笑了下,“你喜欢这种的?” 傅禹盛低笑了声,笑意透着冷,“我不喜欢跟别人聊这些。” 关青耸了下肩,无所谓道:“那就算了。” 傅禹盛轻嗤了声,声音并不高,“你不是应该最清楚易纹是为什么被打的么?这么不长教训,回头被人打残打死了,多可惜。” 关青下意识抿了抿唇,不禁有些瑟缩,“谢了。” 她倒不觉得傅禹盛这话是威胁,说白了,没有人管得了那么多。 只要她不作妖到齐孟夏头上,傅禹盛多半也没有什么心情管她,此刻说这些,只不过是告诫罢了。 她领了这份情,回过头,那群一开始还等在原地的学生已经三三两两散的差不多了。 齐孟夏收回目光,淡淡道:“傅禹盛,我先上去了。” 傅禹盛低声:“好。” 温甜有点不太高兴,嘟囔着抱怨,“她怎么这个态度。” 齐孟夏被太阳晒得有点累,提不起精神,语气更淡,“不知道。” 温甜转头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 . 眼保健操课下。 齐孟夏站起身,走到温甜身边问:“你要去上厕所吗?” 温甜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自己桌子上的书摇头,拒绝:“不去,我想去买吃的。” 齐孟夏意外了下,点头,“好。” 一般温甜就算是自己不想上厕所,也会跟着她一起去上厕所,这次不想,大概是她之前哪里有问题吧。 她不太走心地想着。 人际关系太过于后知后觉,就算是自己当时没有察觉到,后面因为身边的人的态度也会多少有些感觉。 加上她本身说话的语调问题,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产生——她只是很平淡的语调,听在别人耳里却是嘲讽。 即使不是第一次,齐孟夏依旧有些恍惚和挫败。 对,就是挫败。 慢吞吞走到厕所,齐孟夏走到一个门前开始等着。 厕所里的人依旧很多,每个门前都至少站了两个人,又是充满隐秘氛围的流言盛传时候,每个人都在说着各种各样的八卦。 她前面还站了两个人,齐孟夏低下头拿出手机。 手机上有顾骄阳的消息。 【骄阳:你准备考什么大学?】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 【槐序:京城大学吧。】 那边消息来得很快。 【骄阳:哇!】 【骄阳:很厉害!】 【槐序:谢谢。】 【骄阳:有准备报什么专业吗?】 【槐序:人类学应该。】 【骄阳:这么冷门的专业?】 【槐序:到时候留校当个老师。】 【骄阳:这样。】 【槐序:嗯。】 过了一会儿。 【槐序:你是什么专业?】 【骄阳:心理学。】 【槐序:以后当老师吗?】 【骄阳:哈哈哈没想好,可能会出国读研吧,你还是第一个知道了我的专业之后不问我是不是打算当心理医生的。】 【槐序:国内的心理学系好像跟国外不一样,而且国内的心理学没有很正规的专业资格证。】 【骄阳:对,你了解的还挺多的。】 【槐序:因为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学这个专业。】 【骄阳:那后来怎么放弃了?】 【槐序:因为】 齐孟夏看着这两个字,删掉。 厕所出来了一个人,前面的两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人。 “喂!” 关青拍了拍齐孟夏肩。 齐孟夏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她,“关青?” “啧,你又一个人了?” 关青笑得张扬。 齐孟夏慢悠悠的,带点颓唐,“嗯。” “今天看到我被打痛快吗?” 她问。 厕所还有不少人,听到她的声音不少人转回头看了一下。 关青不在意这些,只是看着齐孟夏等着她回复。 齐孟夏很浅地皱了一下眉头,转瞬即逝,又慢吞吞道:“没有。” “嗯?”关青挑眉,“你这么大度?” 齐孟夏低着头,“没有。” 有些话,她当着傅禹盛的面可以讲出口,甚至可以作为报复。 可对关青,她并没有太多想要倾诉的欲望。 “呵,”关青冷笑,“现在想想,当个男人真好,就算是被打,也不会像女的这么惨,他妈的我最近不知道肚子被踹的多少脚,还说等放学后要弄我……” 齐孟夏没说话。 关青一个人说了好久,没听到齐孟夏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跟傅禹盛在一块也是这样?” 前面又出来了一个人,齐孟夏站在了前面,没说话。 关青舔了舔嘴唇,“不屑跟我说话?齐孟夏,你还挺高傲的。” 齐孟夏笑了一下,“是啊,难得认识我这么短的时间就了解我了。” 关青突然笑了,“你真有意思。” 齐孟夏笑容没有散,“我没什么意思,不过你还挺有意思的,当女生很不好吗?” 关青白天翻到天上去,“当女生有什么好,从月经开始就痛经,以后还要生孩子养孩子,想想就很痛苦,而且只有女的才有□□,没有那层膜就要被说不干净了……老子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 齐孟夏笑容多了几分意味不明,“所以你打算一路朝着虚无狂奔了?” “什么叫朝着虚无狂奔?” 关青顿了顿。 “做女生这么不好,所以想去做男的。” 齐孟夏笑出声,“当男的就好了吗?” “我弟每天不学习也被我妈宝贝蛋得哄着,以后我家房子也是留给我弟的,我天天回去还要挨骂收拾家里打扫卫生,一对比,不是他更好一点吗?” 齐孟夏:“你说的对。” 关青:“啥?” “我说,你说的对,确实当男的更好。” 关青哼笑了一声,“你也想过当男的?” 齐孟夏摇头,“我没有这么想过。” “我还以为你赞同我呢。”关青耸肩。 “我只是觉得你这种想法,挺有意思的。” “这有什么有意思的。” 关青嘟囔。 齐孟夏面前的门打开,她走进去。 门外站着关青,跟她说:“欸,你倒是告诉我啊,这有什么有意思的。” 齐孟夏一直没有说话,一直等到从厕所里面走出来,才说:“就是觉得,你们不仅媚男,还厌女。” “我们?”关青指了指自己。 齐孟夏走到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汨汨的水流浸湿了她的手指。 关青走到她身边,“你说话啊。” “不然呢?是我想变成男人吗?” “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什么?” “男人就是哪儿都比女人占优势啊,力气也比女生大,我要是男的我今天还能被打那么惨吗?” 齐孟夏转头瞥她一眼,“你打易纹的时候不是也挺厉害的吗?扯头发扇耳光踹肚子扒衣服……你也可以。” 关青脸白了白。 见齐孟夏就要走了,关青再次扯住她问:“你刚刚说我们,除了我还有谁啊?” “另一个因为傅禹盛打我的,叫什么……” 齐孟夏没想起来。 “周悦。” “应该是吧。” “她不是被傅禹盛送到——” 她突然停住,转移话题,“哦。什么叫厌女?” 齐孟夏摇头,“不知道。” 关青:“那你刚刚说……” “可能是之前看书太上头了。” 齐孟夏从厕所走出去,更不想说这件事情。 她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都很想避开不谈。 尤其是只知道一点点,根本说不出更多的。 关青追上去,“什么书?” “好像就叫《厌女》吧。” 齐孟夏想了想,道。 关青看着她离开,从兜里拿出手机。 …… . 下午回到公寓,吃过晚饭,傅禹盛再次将自己关在房子里。 他这几天好像都很忙,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齐孟夏没有多少探究的心思,写完作业,打开了段枞的聊天框。 犹豫了一会儿,她编辑短信。 【槐序:你看过那条短信了是吗?】 【DC:嗯。怎么了?】 【槐序:能把短信发给我吗?】 【DC:你要这个干什么?对你没有什么好处的。】 【槐序:就是记不太清了,想看看。】 【DC:忘了才好吧。】 【槐序:发过来。】 【DC:不行,我还是在我舅舅那边看到的呢,不可能外传的。】 【槐序:哦这样,那算了。】 她关掉对话框,看到顾骄阳的消息。 【骄阳:高三压力大吗?】 【槐序:还好。】 【骄阳:这么晚了还没睡?】 【槐序:你不也没睡?】 【骄阳:我们在聚会,可能会通宵。】 【槐序:哦。】 【骄阳:准备睡觉了吗?】 【槐序:嗯。】 【骄阳:你如果考前压力大,我有一个专业课老师开了个心理咨询室,可以带你过去。】 【骄阳:[猫猫探头.jpg]】 看着这句话,齐孟夏抿了抿唇,脑海中莫名闪过傅禹盛的话。 ——等你考试后,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她并不抗拒看医生,但是不太想跟傅禹盛去看医生。 她犹豫了一会儿,回复。 【槐序:等这周末吧。】 【骄阳:好,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槐序:谢谢。】 【骄阳:没事儿。】 看着他最后的回复,齐孟夏点开跟孟澈的聊天框。 【槐序:妈妈,我这周要去看医生。】 【妈妈:看什么医生?你生病了?要不要我回去?】 那边的消息不仅来得很快,而且这样都不足够,很快电话也打了过来。 齐孟夏看着跳跃在手机屏幕上的按键,敛起眉梢,接听。 齐孟夏:“喂,妈妈。” 孟澈的声音有点急切,担忧的意味很明显,“你生病了?” 齐孟夏:“没有,是去看心理医生。” 孟澈像是突然没了兴趣,“看心理医生干什么?” 齐孟夏如同没察觉到她的语气变化,继续道:“考前压力。” 孟澈似乎被踩到了痛脚,“我给你压力了?我哪次不是让你好好学就行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是不是我不会教育你,导致到现在……” 她又开始了。 齐孟夏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始坐在一旁走神。 孟澈说了大概有十分钟,说完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齐孟夏返回手机主页,看了看自己的余额。 应该,是足够看心理医生的吧。 就算不够,其实她还有来四中的时候的奖学金可以用。 只不过之前打算奖学金用来当大学时候的学费,所以一直没动过。 打电话是为了要钱,而显然孟澈的态度很直白,不想让她去看医生,那就不问她要了。 齐孟夏在一旁想着,手机界面又出现了一个消息。 【妈妈:转账1000。】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更窒息了。 孟澈并不是不爱她。 如果孟澈真的不爱她,她完全可以放弃不理睬。 可是这样来来回回的拉锯战,只让她身心疲惫。 像是丢进滚烫的水里拉出来,又给她降温。 为什么要这样呢? …… . 父亲。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要这样? 我永远在想放弃的边缘,最后发现自己无法放弃。 好痛苦。 真的好痛苦。 父亲。 我有时候宁愿她一点都不爱我。 …… . 第二天,齐孟夏照旧去教室。 班主任的课在第一节。 他刚走进教室,就叫停了学生的活动。 “大家都把手头的事情停下来,我跟大家说个事情。我们学校最近发现,很多人去欺负之前可能欺负过别人的同学,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如果他们以前欺负过你,你上去踩一脚我也就觉得你是报复回去,但是人家都没对你做过什么,你上去踩一脚干什么?你们这是伪君子,真小人,不仅一点都不正义,还是真恶毒。” “任何在着火的房子里浇油的行为都不是正义的,反而比原本错误的行为更离谱,这叫假善良,真恶毒。你们这种行为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给你们一样的条件你们也会去欺负其他的同学!” “……” 班主任大概是真的被气到了,挥挥洒洒说了好久。 一直到快下课的时候,他又说:“有谁参与到其中,这节课下了之后到我办公室来承认错误。” 说完,他离开教室。 教室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久没看到班主任发这么大的火了,吓死我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绝了,班主任怎么还管这事儿,之前都不见他说……” “害,可能是之前易纹……” “算了算了,赶紧学习吧。” “……” 温甜走到齐孟夏旁边,“夏夏。” 齐孟夏抬头,“有事吗?” 温甜瘪了瘪嘴,“我昨天生气你都不哄我。” 齐孟夏放下手中的卷子,“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我,”温甜张了张口,“我也不知道。” 齐孟夏抬头,看着她,“我昨天有哪句话说得有问题吗?” 温甜态度冷了下来,“你说得好像我无理取闹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你意难平,你还那么冷淡。而且每次都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多管闲事?” 齐孟夏动作僵住,表情也僵硬了。 这样的场景,她不会应对。 努力缓和了语气,她说:“我没有这么想,我知道你的意思,好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这样让我有点尴尬。” 温甜态度更冷淡,“我让你很尴尬?每次听你的语气都像是我多管闲事一样,难道我就不尴尬吗?” 齐孟夏淡了语气,更觉得累。 不再轻松的,不再平坦的交际都让她疲惫,想要抛弃掉。 “抱歉,如果是我让你不舒服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温甜听她这样道歉,又有些悻悻,“我也就是说一声,你不用这么在意。” 齐孟夏勉强笑了一下,“哦,我是怕你在意。” 也许,不用处理任何交流,更适合她才对。 任何一段关系最后都会被她搞坏掉,然后冷淡,放弃,循环往复。 她很少朋友,因为没有固定的朋友。 从离开历城到这里就是了。 又也许是,从齐捷离开之后就是了。 …… . 下午去物理老师办公室去问题,她敲完门走进去,看到段枞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 “老师,我过来承认错误。” 班主任侧过身,看着他,问:“什么错误?” 段枞低着头,抿了抿唇,道:“老师,我踢了胡江旭一脚。” 班主任叹了口气,带着笑问:“我从早上等到现在,只有你过来了。我估计大部分就算是真的去伸张正义的学生应该也不会过来。那几个被欺负的学生已经指出来了好些学生了,都没有你,你怎么反倒过来了?” “我,”他挠了挠头,觉得不好意思,“我良心过不去。” “哈哈哈……你这学生也太实诚了,以后不管干什么都实诚。” 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听到他说,笑了起来。 班主任笑着回:“这样的学生要是再多一点,我就省心多了。” “那确实啊。” 段枞脸爬上了红色,抿了抿唇,站在原地。 班主任问:“胡江旭之前欺负过你?” 段枞点头,“问我要过钱。” “几次?” “只有一次。” “这倒不像他们。” “我舅舅警告过他们一次。” “原来是这样。” 班主任了然。 虽然不是对班里所有的人的家庭条件都清楚,但是段枞的家里他还算是清楚。 班主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之后会给胡江旭说一声的。” 段枞点头,“谢谢老师。” “没事,你回去上课吧。” “嗯。” 段枞转过身,看到齐孟夏拿着纠错本,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走了。 第四章 从办公室走出来,段枞还在门口。 齐孟夏意外了一瞬,问:“快上课了,你怎么还不回教室?” 段枞点头,“我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 齐孟夏收起手里的书,一边往教室走一边说。 段枞一只手挠了挠头,有点脸红,“就是觉得,我做了错事还被你看到,有点不太好意思,而且我们是朋友嘛,对吧?” 齐孟夏走路的动作停下,转过头,看着他,道:“我没有把你想成坏人,而且你也说了是你被问要过钱。” 她笑了下,“何况你不是过来承认错误的吗?勇于承认错误并改正是很珍贵的品质,你很棒啊。” 段枞脸更红了,“谢谢,谢谢你。” 齐孟夏摇头,“我们回去吧。” 段枞点头,“走吧。” …… . 晚上回到公寓,傅禹盛和齐孟夏在白暖的灯光下吃饭。 “今天关青让我帮她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齐孟夏顿了一下,“哦。” “你们之后还有联系吗?”傅禹盛问。 齐孟夏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被打的那天下午我们在厕所遇到过。” 傅禹盛想了想,说:“她没有周悦那么复杂的关系,就是个学坏了的小孩。” 齐孟夏笑了一下,“你也不大,怎么说别人小孩?” 傅禹盛也笑,“我比你大。” 齐孟夏无奈地笑,“但是你还是我学弟。” “我被收养之前没有上过学,被收养之后,我养父觉得我太软骨头了,又把我送进军队训练了一年,出来之后一直在家里补习,我养母觉得我这样不跟同龄人接触,容易心里出问题,所以我后来就跟池峙和郁幼安一起了。” 傅禹盛的声音很好听,齐孟夏抬头看他一眼,望进他清澈的眼里。 他不是那种很精致的长相,可是灯光下,却透着几分隽永的清透。 齐孟夏眨眨眼,“在军队生活过也没被晒黑吗?” 傅禹盛好笑,“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早就恢复了。” 齐孟夏笑笑,放下筷子,“我吃完了,先上去写作业了。” 傅禹盛点头,“嗯。” 写作业中途,她从楼上走下来接水,看着水流留进水杯,突然问:“傅禹盛,你觉得我坏吗?” 傅禹盛侧目看了她一眼,“有人说你什么了吗?” 齐孟夏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坏?” 傅禹盛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齐孟夏。 齐孟夏低眸,神情淡淡,“你下午问我跟关青有没有再接触,我那天在厕所说关青媚男还厌女。” 傅禹盛顿了一下,“所以呢?” “其实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就很直接地说出来了。” 齐孟夏将水杯拿在手里,“但其实,我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词语的意思,看书本来是为了明智,我反而用我看书认识的浅薄的知识去鄙视别人。” “她确实是一个学坏了的小孩。” 那天很快离开,与其说是不想跟关青接触,更多的是她太过高傲以至于带着一种俯视的姿态去蔑视。 她无意做低共情能力的谴责者,斥责她不做努力太过矫情,只是为自己和曾经被欺凌过的人感到难过,无端做了承受别人痛苦或虚荣的宣泄者。 她转而说了另一件事情,“那天那个女的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是那样听着那个女人骂我妈,一直听她骂了半个小时。” 齐孟夏扯了下唇,“这两种感觉好像都是一样的。” “就,很卑劣吧。” “那天关青说我高傲,但其实不是,这是我对我看不上的人的恶意。” 傅禹盛没作声。 齐孟夏继续说:“其实关青只不过是选了一条对她来说更简单的路而已,我们都知道保持努力和上进很艰难,但是选择堕落却很容易。” 傅禹盛沉默了会儿,说:“这是两种情况。” “关青之前霸凌过你,你不管怎么讨厌她,怨恨她,就像你说的看不上她的行为都很正常。”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齐孟夏手中的水杯上,水波涟漪一圈圈荡开,就像在他心湖的波纹也被荡开了一样。 “我下午说,关青让我帮她给你带一句‘对不起’,你只说了‘哦’,没有说其他的话,你也没有很善良的原谅她,这样也很好。过分善良,反而是懦弱和自卑的残余。” 他笑笑,“她那么欺负你,如果你轻易原谅她了,你就不是我认识的齐孟夏了。” “对你的母亲,这种情绪就更复杂了。不管她的行为有多么错,可是她到底养着你,也许方式对你来说很不恰当,但是你必须承认,她对你并没有太多的坏心思。你很痛苦,也许并不是因为你还爱她,而是你把爱她当成了一种责任,强迫自己去爱她。可你又很不喜欢她总是贪恋男人的喜欢的行为,她的感情生活对你造成了困扰,让你有点恨她。爱恨都不纯粹,交缠拉扯,所以才会痛苦。” “是吗?”齐孟夏目光被水杯中袅袅升起的水雾染上了泪意。 “也许不是。”傅禹盛笑笑,“我上周跟我养父打电话,他对我说‘任何一段让自己不舒服的感情,都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精力去维护’,我现在把这句话送给你。” “夏夏,如果和她相处对你来说是一种情绪消耗,那你就不要继续太频繁地和她相处。保持一个比较疏远的关系,可能对你们彼此都更好一点。如果她给你钱给你帮助,那你就多跟她相处,如果她不给,那你也不用太着急去确认或者否定你们之间的关系,保持沟通,但是不用太密切。” 齐孟夏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傅禹盛,低声喃喃,“但是这很不孝顺啊。” “孝顺的前提是你愿意,而且你也不会感觉不舒服,和她相处你不开心,那我觉得你开心就好了。” 傅禹盛一只手抬起齐孟夏的脸,“她应该也希望你开心吧。” 齐孟夏抿着唇,淡淡道:“可能吧。” …… . 隔天是星期五,上午的半天课上完后,下午就是考试了。 第三节课前,齐孟夏收到了傅禹盛的短信。 【盛:中午一起吃饭吧。】 齐孟夏犹豫了一下。 【槐序:好。】 她回复完消息,走到温甜的桌前,“温甜,我中午跟傅禹盛一起吃饭。” 温甜没有抬头看她,“这是你的事情,不用告诉我。” 齐孟夏手指忍不住捏着自己的衣角摩挲,近乎无措,抿了抿唇,才说:“我们中午不是一起吃饭的吗?” 温甜抬起头,却没有看她,“那也不是每天都一起吃饭的啊。” 说完,她转头对后座的同学说:“昨天老师还有布置什么作业吗?” 齐孟夏没有继续说话。 这样的情绪消耗总是让人疲惫。 她摩挲着衣角走回座位。 中午课下后,齐孟夏走到校门口。 傅禹盛看到她,两三步走上前,低头笑了笑,“走吧,一起去吃饭。” 齐孟夏点头,“好。” 吃完饭回到教室是下午一点,温甜坐在座位上,见她走进来说:“借了本书,给你看啦。” 齐孟夏接过书,“嗯,谢谢你。” “没事。”温甜没有说太多的话,转身离开。 第一堂考试结束,齐孟夏走到厕所,又看到了关青,她站在厕所门口,看样子不像是上厕所的。 见到齐孟夏走过来,她目光亮了一下。 “齐孟夏。” 她堵在齐孟夏面前。 齐孟夏低声“嗯”了下,打算绕过她走向厕所。 关青一只手拉住她,“我把那本书看完了。” 齐孟夏顿了下,“所以?” “我……好像确实有点,”她站了一会儿,道,“之前,对不起啦。” 齐孟夏抬眉看她一眼,“嗯。” 关青松开她的手腕,跟着她往厕所走。 “你打算报什么大学呀?” “京城大学吧。” “哦。” 过了会儿,关青又说:“你不打算问我考什么大学吗?” 齐孟夏没作声。 关青自顾自地说:“不过我的成绩应该也考不上大学。” 齐孟夏转头问:“你不打算继续读书了吗?” 关青:“再说吧,我也不是很喜欢念书。” 正好齐孟夏等的那个厕所门里的人走了出来,齐孟夏结束了话题。 从厕所走出来,关青还在,距离考试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看着齐孟夏就要离开的动作,关青突然叫住她。 “欸,齐孟夏。” 齐孟夏回头,“嗯?” “你会原谅我吗?” 齐孟夏:“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关青唇角扬了一下,“我知道了。” …… . 星期六早上第一科考完,齐孟夏给顾骄阳发消息。 【槐序:我考完去找你吗?】 【骄阳:你考完是几点?】 【槐序:十二点。】 【骄阳:十二点她刚下班,不然我们去吃个饭等两点再去?】 【槐序:好。】 【骄阳:那我到时候去找你。】 【槐序:我坐公交去霍大找你吧,我过去比较方便,而且我这儿周围没什么饭店。】 【骄阳:行啊,我们学校的饭也挺好吃的。】 【槐序:好。】 退出聊天框,齐孟夏给傅禹盛发消息。 【槐序:下午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盛:好。】 【盛:事情很着急吗?要不要我帮忙?】 【槐序: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盛:好,早点回来。】 齐孟夏摁灭手机,坐在座位上想了一会儿,从教室后面的柜子里把昨天温甜给她的书拿了出来。 ——是一本讲大学的书。 其实她是不需要的,因为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但是看看也没什么不好,齐孟夏把书装进书包。 考完试,她背着书包往外面走。 坐上摇摇晃晃拥挤的公交,到达霍大。 烈日,没有火红,只是空泛的白,周围有些彩虹色光圈,烧灼着地上的一切草木,街边的不知名大树也被烤得卷了身躯。 顾骄阳已经在公交站点等她,见到她笑着招手。 “齐孟夏!这儿!” 齐孟夏背着书包走过去,“顾骄阳。” 顾骄阳笑着说:“太阳这么大,你怎么不打伞?” 齐孟夏轻“啊”了声,“没有那个习惯。” 顾骄阳笑笑,“你是晒不黑的体质吗?” 齐孟夏摇头,“应该不是吧。” 顾骄阳低头看她一眼,笑道:“你累了吗?” 齐孟夏低着头,“有点。” 走了一会儿,顾骄阳才说:“想吃什么?” 齐孟夏顿了下,“都可以。” 她并没有太多食欲,只是想起之前和傅禹盛吃饭,也许是之前她太没什么想法,后来吃饭都是他决定好要去哪里吃,直接告诉她。 他们相处还算和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傅禹盛能用很多的耐心去包容她偶尔露出的尖锐。 又能在两个人相处时候找到足够多的话题,又或者沉默也不会觉得尴尬。 最后齐孟夏和顾骄阳去吃了面。 味道还不错,虽然让齐孟夏来说也尝不出太多——她向来寡淡,情绪和五感同样。 “咨询室还没开多久,老师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不用给钱,何况就是做个疏导,很容易,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临走到门口,顾骄阳对她说。 齐孟夏摇头,“我可以自己付钱。” 顾骄阳抿了抿唇,“你以往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齐孟夏侧目。 顾骄阳低笑,“拒绝别人的好意。” 齐孟夏敛了眉眼,“没有。” “那就是跟我不算熟悉,所以不愿意欠我人情?” 顾骄阳依旧笑着,看不出什么不满的情绪。 齐孟夏停顿了下,笑着说:“没有,我很感激你,但是我觉得钱财的事情还是分清楚一点比较好。” 顾骄阳挑了下眉,“行吧,她会告诉你是多少钱的。” 齐孟夏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咨询室门口的牌子,低头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果然搜到了信息。 只是一些转发和官方消息,但也不算是没有名头了。 齐孟夏倒是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的转发——苏涟。 京城大学人类社会学系的老师。 安国的聊天软件是共通的,只需要输入信息就可以搜索到。 她之前关注过,所以一眼就看到了。 她手指停顿了一下,点了关注咨询室。 苏涟是官方账号转发的,总不至于是骗子。 齐孟夏推门走进去,见到了一个长相十分温和,嘴角携着笑意的女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看起来却颇为年轻,成熟的面容下又丝毫不影响她的韵味,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引人入胜的神秘感。 见到齐孟夏走进来,她笑了一下。 “你就是小顾介绍过来的人吗?” 齐孟夏点点头,“对。” 她身上还背着书包,此刻看起来有几分拘谨。 女人依旧笑着,“先把书包放下吧。” 齐孟夏把书包放在沙发上。 女人笑着说:“你好,我是蒋伊。” “蒋医生你好。” “最近身体有出现什么问题吗?比如头疼之类的的。” 齐孟夏摇头,“应该没有。” “应该?” 蒋依笑了笑,“那就是有可能有,但是你忘记了。” 齐孟夏顿了下,摇头,“没有。” “别太紧张,你就当作跟我聊天就好了。” 齐孟夏张了张口,“好。” 后来蒋依问了些什么,齐孟夏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记得当时的感觉—— 依旧是空洞的,带点茫然,没有太多波动,心头被浅浅的窒息感覆盖,逐渐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她的动作。 近乎机械地接受提问,然后是趋利避害式的回复。 有些人说,做测试也是可以自己骗自己的。 心底潜意识要将自己往病态的方向去靠近,于是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齐孟夏很难形容,只是最后,在蒋依递给她测试表后,她拒绝了。 看着她要走的动作,蒋依问:“你是快要高考了吗?” 齐孟夏背上书包,点头,“对。” “那你可以高考完之后再过来,这次的费用是六百,你在前台缴费就可以了。” 齐孟夏继续点头,“好,谢谢蒋医生。” “不客气。” 蒋依依旧温和地笑。 …… . 从咨询室出来,齐孟夏依旧是淡淡的面孔。 顾骄阳还在门口,看到她笑了笑,“有接下来的准备吗?” 齐孟夏摇头,有些疲惫,“准备回去了。” 顾骄阳点点头,“好,我送你下去吧。” “今天谢谢你。” “你这可就太客气了。” “没有,是真的很感谢你。”齐孟夏仰起头,“谢谢。” 顾骄阳的态度并不刻意暧昧,所以她也没有办法提前拒绝,说出让人太尴尬的话。 何况他刚刚才帮了她。 “真没事儿,我送你下去。” 齐孟夏没有拒绝,跟着他一起往下走。 咨询室开在中心街的商厦三楼,从楼上下来,是一片广场,三面高楼围着,每一处都是饭店,很热闹。 走出商厦,正好看到傅禹盛几人从不远处的饭店走出来。 大概是上天都看不过出现这么巧的关系被错过,对面的郁幼安很快就看到了她,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对身边低着头玩手机的傅禹盛说:“对面那是夏夏吧?” 傅禹盛抬头看过去,眸光深了深,喉结滚动,“嗯。” 齐孟夏一时没有动作,站在原地,思维缓慢,想着要不要抬手打招呼。 顾骄阳也看到了对面的几个人,低头问齐孟夏,“这是你同学吗?” 齐孟夏点头,“嗯,右边那个是我合租的室友。” “你和男生合租吗?” “嗯。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意外。” 那边的傅禹盛已经走过来了。 见到她身边的顾骄阳,笑了一下,“你们打算一起吃饭吗?” 顾骄阳目光从齐孟夏的身上移到齐孟夏身上,了然地低笑了声,“没有,她打算回去了。” 傅禹盛点头,“那我和她一起回去吧,我们住的地方比较近,今天谢谢你照顾夏夏了。” 这话说的—— 顾骄阳唇角的笑更深了,“不客气。” 齐孟夏朝顾骄阳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 顾骄阳摇头,“没事,下次你想什么之后过来直接过来就行。” 齐孟夏笑笑,依旧很客气,“谢谢。” 顾骄阳没有停留,告别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傅禹盛:“我们回去吧。” 齐孟夏点头,“好。” 两人坐上公交,一路到公寓。 “咔嚓”,门关上。 傅禹盛看着齐孟夏就要朝楼上走的动作,才问:“夏夏,你今天有事是和他一起吗?” 齐孟夏原本要上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转身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没打算问呢。” “所以,答案呢?” “没有答案,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为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陪你的非要他陪你做?” “你要跟我吵架吗?” “……” 傅禹盛一口怒气憋在心里,半晌才终于道:“夏夏……”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齐孟夏紧接着道:“如果你觉得厌烦了,我们的交易随时都可以结束。” 她是故意的——这个想法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傅禹盛几乎是瞬间就站在了她面前,男生身高腿长,几乎让齐孟夏猛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到达耳边的,是他含着怒气的声音。 “齐孟夏,你真行。”他反倒笑了出来,慢慢悠悠道,“我的耐心向来很足,多难得遇到在我面前一点都不顺着我反而要惹恼我的人,让我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想用另类的方法让我困住你了。毕竟人都很犯贱的,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你说呢?” 齐孟夏没作声。 没等到她回答,傅禹盛也不在意,抬手把齐孟夏的碎发拨在耳后,“累了么?” 齐孟夏顿了下,“我还没吃饭。” 傅禹盛低笑了声,“我去做。” “好。”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 走到卧室,她把书包放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开始给孟澈发消息。 【槐序:妈妈,我去看了医生了,没什么大事。】 【妈妈:就没什么事,你还要去看医生,钱多烧的慌吗?】 齐孟夏手指停顿了一会儿,将手机放在了床上。 好一会儿才再次拿起。 【槐序:我不去看怎么知道有没有问题。】 【妈妈:那你不是已经去看了吗?我又不是没让你去。】 齐孟夏一阵无力,放下手机,走到洗手间。 手指从衣兜里拿出小刀,在手臂上轻轻划了几下。 门口有傅禹盛的声音,清清浅浅,像是一阵风。 “夏夏,吃饭了。” 齐孟夏应:“来了。” …… . 父亲。 我越来越像我的母亲了。 这种感觉,让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是,我希望我未来不要变成她的翻版。 但是,父亲。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第五章 第二天是星期天。 傅禹盛起很早,齐孟夏从楼上下去看到傅禹盛刚把饭端在餐桌上。 见她从楼上走下来,傅禹盛笑了下,“我刚准备去喊你。” 齐孟夏低低“嗯”了一声,回了一个笑容,“我醒来了。” 傅禹盛点头,“吃饭吧。” “好。” 齐孟夏走到餐桌前,低着头的面色有些空泛。 傅禹盛递筷子给她,见她这样,叫:“夏夏。” 齐孟夏抬头,“嗯。” 没等到傅禹盛说下一句话,她抿了抿唇,“怎么了?” “我喜欢你。” 措不及防的一句话。 齐孟夏抿起唇,“嗯。” 再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 真心最不可靠了,承诺有时候也只是到这一刻为止。 当初说会看着她长大的齐捷,后来不也放弃了么? 他只是喜欢她而已。 也许过了今天,也许是明天。 又也许是下个月,他就不会多喜欢她了。 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想想就觉得别人的喜欢也是一样靠不住的。 她从来不会太明确地表达自己。 即使喜欢,也不会开口索要,宁可等着时间过去,喜欢也变得稀薄。于是她得到了短暂的安全,之后她就真的不要了。 很矫情的,自虐。 唯恐一切的亲密最终消散,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来没有得到过。 傅禹盛:“放学要搬的东西多吗?” 齐孟夏:“不多。” 傅禹盛:“你之后会回家住还是过来这里?” 齐孟夏想了会儿,回答:“到时候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傅禹盛问:“你的志愿是京城大学么?” 齐孟夏点头,“嗯。” 傅禹盛笑笑,“我也会去京城。” 齐孟夏低着头,“我知道。” “你知道?” 傅禹盛意外了一瞬,又好像也不算是特别意外,了然地点了点头。 齐孟夏点头,“郁幼安之前说过。” 傅禹盛低笑了声,“我是去了别丢到军队训练之后想要考警校的,你也知道我生母是为什么才死的,我以后,应该会当一个缉/毒/警吧。” 齐孟夏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不抽烟?” 傅禹盛点头,“我不喜欢,加上确实有点阴影,所以从来不碰。” “挺好的。” 齐孟夏继续点头。 “齐孟夏,”似乎是有些无奈,他轻“啧”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等你考完再说。” 齐孟夏笑了下,“还是等你考完再说吧。” “是么?”他舌尖顶了顶腮帮,也许是这句话给了他一种幻觉,他心情无端好了起来,勾唇笑,“也行。” 看她低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傅禹盛问:“你们星期几是成人礼?” “还没通知,不过应该是和毕业典礼一起办。”齐孟夏想了想,又道:“可能是下周星期五吧。” “好。” “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 “可能会请家长,学校的形/式/主/义那么重,有任何活动都很不方便,我到时候再跟你联系。” “也好。” 傅禹盛沉思了一会儿,他刚把新歌的旋律准备好。 歌词从他决定唱的时候就想好了,所以更快一点,后面只剩下练习。 公寓的隔音不太好,他这段时间都是自习课去音乐教室练。 上次池峙跟他一起调侃:“你这写个歌跟偷情一样。” 傅禹盛笑骂:“滚犊子。” 快考试了,傅禹盛也没有再问她要不要放松,也不再跟她一起纠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沟通也变得更稀薄了些。 齐孟夏吃完饭就走上了楼,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下午吃饭的时候再下来。 下午吃完饭,两人去楼下散了一会儿步。 傅禹盛问:“毕业旅行有想好去哪儿吗?” 齐孟夏摇头,“等考完再说吧。” “好。” …… . 第二天是星期一。 时间缓慢好像停住了一样,可其实不过是一个轮回。 班主任从门口走进来,双手撑在讲台前,扫了一眼坐在讲台前的所有人,等教室细细碎碎的声音安静下来,才徐徐缓缓道:“下课后韩城给每个人都发一下那个本子,下午四点大家在操场集合,排练成人礼暨毕业典礼的节目。毕业典礼是这周五,不要以为毕业典礼结束了你们就解放了,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不放假,继续在学校上三天课之后再放假。” “年级组要求毕业典礼那天,每个人都给自己的家长写一封真情实感的信,同时我也会告诉你们的父母,让他们给你写一封信。大家都好好准备一下。” 学生之中的细碎讨论声响起。 “草,学校怎么这么多事!” “还说呢,上一届明明就没有,烦死了。” “不过应该不用上课了。” “算了,快考试了,根本不想动。” “……” “好了,”他打断台下的聊天声,“现在大家都看看昨天发下来的卷子,有什么问题上来问我。” 班主任说完,坐在讲台上,等着学生上来问问题。 齐孟夏将书包里的书拿出来,在上面贴上便利贴。 ——看完了,谢谢。 然后递给温甜。 温甜接过书,低头摁手机。 【是你的小甜甜啊:没事。】 中午依旧是两人一起去吃饭,好像关系已经恢复到了从前。 但是心头那点怪异作祟,总让她忍不住多想。 人的心理作用有时候很奇怪。 齐孟夏最近摩挲衣角的频率不断增加,已经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 齐捷死后的这段时间里。 她先是学会了沉默。 之后学会了放弃和折堕。 沉默让她避免了很多争执,即便是心头怒火难消,也只会内耗,对外界毫无影响。 而放弃和折堕有时候是快乐的,但更多的,是痛苦。 可是人的选择,一定是伴随着某种既得利益的。 自虐获得的爽感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才会伴随着她一直到今天。 …… . 父亲。 有时我深觉我的病态。 有时我也觉得,这其实没什么。 …… . 下午去操场排练表演是一个手语舞,和一个全体朗诵。 专程请了专业的朗诵老师来指导他们学习。 排练了一个小时结束,齐孟夏从兜里拿出手机,上面已经有十几条傅禹盛的消息。 她草草扫了一眼,只留意了最后一条。 【盛:我在学校外面等你。】 【槐序:好。】 齐孟夏走出校门,果然看到傅禹盛站在校门口。 他穿着校服,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外面的拉链没有拉上,却并不显得流里流气,反而有几分落拓的潇洒。 齐孟夏走近,抬头问:“等了很久吗?” 傅禹盛接过她的书包,目光温隽,有少年的清亮,“没有,我也是刚下来。” 齐孟夏走在路上,说起之前他们谈论过的事情,“毕业典礼再星期五。” 她顿了顿,补充道:“家长也来。” 傅禹盛点头,“那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齐孟夏:“好。” 傅禹盛轻笑了一声。 齐孟夏抬头,“怎么了?” 傅禹盛摇头,“就是觉得我们两个这样……有点像是地下党接头。” “……”齐孟夏懵了一下,“啊?” 傅禹盛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似乎是觉得手感很好,于是又揉了揉。 “下午想吃什么?” 齐孟夏摇头,“没想法。” “咖喱鸡肉?” “好。” 一如既往—— 傅禹盛做饭,齐孟夏上楼收拾写作业。 其实这段时间她有时候卷子也完不成,可能是因为很焦虑,导致她总是写着写着就忍不住发呆。 很难形容。 人的意志像薯片一样又薄又脆,只是小小的动荡,也有可能再也无法重聚。 齐孟夏总是忍不住回想那封易纹写给她的信。 偶尔,做题的中途,或者在教室里某个抬起头的瞬间。 随即而来的就是涌到喉间的恶心感。 人远比自己想象中更难以忘记某些负面的信息。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再次想起的时候,就已经不一样了。 吃完饭,齐孟夏回到卧室,接到了孟澈打给她的电话。 孟澈:“你们这周末是成人礼?” 齐孟夏声音低低的,“嗯。” 孟澈声音高了一点,“你想要什么成人礼物?” “不是你送给我吗?怎么还让我自己要?” “我就是问一下你要什么。” 齐孟夏百无聊赖垂眸看着自己桌子上的书。 “没什么想要的,你买的都行。” 反正她想要什么孟澈从来不会认同,总是丢出另一个她觉得好的东西,随即问她要哪个。 只要她提出不同的意见,孟澈就会说:“那你自己决定。” 最后总是买了孟澈觉得好的那个东西。 她也不是非要另一件,只是觉得,既然一开始就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力,为什么还要问一遍她呢? 明明并不是足够开明的人,非要做出开明的样子,只是为了之后讲出去她身上就没有过错了吗? 看,她又把孟澈想得这么卑鄙。 齐孟夏听着那头的孟澈絮絮叨叨,“你也快考试了,最近饮食上都注意点,不要出什么问题……” 她一律应:“好。” 聊了不到五分钟,电话挂断。 但齐孟夏总觉得她说了很久的话,情绪也越发低迷。 好在傅禹盛解救了她。 “夏夏,我刚刚点了外卖,出来吃夜宵吗?” 齐孟夏原本放在兜里要拿出小刀的动作停了下来,提起几分精神,“来了。” …… . 很快时间就到了成人礼这天。 上午并不要求强制到校,所以齐孟夏难得在周内睡到八点才起床。 收拾好,走到教室是八点四十。 温甜正拿着自己写给家长的信看,苦闷地挠了挠头,“我真是不知道写啥了,这都写了些什么废话啊!” 齐孟夏从桌兜里把自己写好的信拿出来。 这封信也没有完成很早,事实上,它是昨天下午的时候才完成的。 昨天眼保健操下后,孟澈再一次给她打了电话。 孟澈问:“我明天早上九点到,时间来得及吗?” 齐孟夏:“来得及。” 孟澈:“你们老师说,你也会写信给我?” 齐孟夏低声:“嗯。” 孟澈笑了,“你写了?” 齐孟夏声音依旧平静,“还没。” 孟澈问:“明天就要交换了,你说你还没写?” 齐孟夏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要写什么。” “我养了你十几年,让你给我写封信你都不知道要些什么?你……” 齐孟夏没吭声。 她,好像,确实,没有太多话,想对孟澈说。 太多次的分享遇到道理式的追究,最后留下的,只有她心里淡淡的难言的疲惫。 后来,她就愈发不跟孟澈分享自己的事情了。 孟澈说完,也不等齐孟夏再说什么,直接挂掉了电话。 齐孟夏站在走廊看着窗外,夏日午后猛烈鲜艳的日光从头顶照下来,楼下花园中的月季显得冷酷又清艳。 惨白的校园透着某种暗淡的灰白,犹如电影中的长镜头,照在校园中,空空荡荡,寂寂无声。 她回到教室之后,就写了这封信。 齐孟夏没有拆开再检查,只等着一会儿的成人礼。 学校的形/式/主/义很强,交换信件这个环节是在成人礼的过程完成的。 八点五十,齐孟夏跟着班里的同学搬着凳子往楼下走。 一直到操场,按照最开始排列的队形散开,家长才被班主任带着从中间空开的过道走进来。 孟澈一如往日漂亮,比起上次见到她时候的憔悴,现在的她显然更多了几分娇媚的韵味,嘴角带着大大的笑容,在阳光下很夺目。 “夏夏。”她走到齐孟夏身边。 齐孟夏转头,“妈妈,你坐吧。” 从教室搬下来的凳子,本就是为了家长而准备。 孟澈笑得像一朵花,“没事,我不累,你坐吧。” 齐孟夏看了一眼前后的同学,说:“都是家长坐,你坐下吧。” 孟澈坐下,抬头问:“要不要妈妈抱着你?” 齐孟夏摇头,“不用了。”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讲话。 “十八岁,是青春洋溢的汗水;十八岁,是朝气蓬勃的晨曦。十八岁的我们,今天站在这里期待更美好的未来。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敬爱的家长们: 大家早上好! 霍城市第四中学成人礼暨毕业典礼现在开始。请全体起立,奏唱国歌。” “……” 毕业典礼时间并不长,整个流程走下来也不过是半个小时。 交换了书信,孟澈从包里把包装好的礼物拿出来。 礼盒装,她没有先打开。 流程结束后,班主任站在队伍前说:“家长一会儿跟我去会议室,其他同学回到教室。” 班长也跟着喊了几遍,四周的班级陆陆续续散开。 齐孟夏跟着同学一起回到教室,家长已经被叫走在另一个教室去开家长会。 温甜走到她身边,笑意盎然地问:“夏夏,阿姨给你送了什么呀?” 齐孟夏摇头,“还没拆,现在拆吧。” 温甜笑嘻嘻的,等着她拆开礼物。 盒子打开,是一支钢笔。 齐孟夏意外了一瞬,看到钢笔上刻着几个字—— “祝齐孟夏前途似锦”。 她眼底酸涩,眨了眨眼,努力压下酸涩感。 温甜“哇”了一声,“你妈妈好有心啊!” 齐孟夏笑了笑,“还好吧,你呢?” “我妈就送了一双高跟鞋啦,现在也不好拿出来给你看。” 齐孟夏也跟着他“哇”了一声,“真好。” 温甜哈哈大笑,“夏夏,你也太可爱了哈哈哈哈。” 齐孟夏嘴角携着笑,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温甜挽上她的手臂,“我跟你一起。” 齐孟夏上完厕所,走出来没有看到温甜,站在门口拿出手机。 提示有傅禹盛的消息。 【盛: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槐序:不了,我妈来了,我应该是跟她一起吃饭。】 【盛:好,下午回公寓吗?】 【槐序:可能不回去了吧,后面几天如果我妈都在,我应该都是回家。】 【盛:好,成人礼快乐。】 【槐序:你也是。】 傅禹盛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收起了手机。 后面的池峙问:“今天下午还去练习吗?” 傅禹盛点头,“去。” 郁幼安:“不去找夏夏吗?” 傅禹盛:“她妈妈来了,她不和我一起了。” 池峙:“行。” 接下来的几天齐孟夏果然没有再回过公寓,偶尔联系也是手机。 一直到6/3放假,傅禹盛和她只见过一面,是他在成人礼后的第二天去给齐孟夏送礼物。 ——他送的是一支手表。 墨绿色表盘,很小巧。 6/3,中午,全体学生解放。 学校禁止了学生撕卷子撕书的行为,大部分学生把书搬到了水房旁边的废品收纳处卖掉,三年读书,最后留下的,也只是几十块钱而已。 齐孟夏等书不多,赵权和孟澈开车过来接她。 从教室门口进来,孟澈问:“夏夏,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齐孟夏点头,她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都在这儿了。” 孟澈点点头,赵权搬起箱子往外面走去。 “还有什么事儿要做吗?” 齐孟夏摇头,转身看向温甜,“我先走了。” 温甜看了一眼孟澈,“阿姨好。” 孟澈笑着点头,“你好。” 段枞也走了过来,“阿姨好。” 孟澈笑笑,“嗯。” “你先走吧,我还在等我爸。” 温甜回头对齐孟夏说。 “嗯。”齐孟夏点头,“我走啦,段枞。” 段枞愣愣地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齐孟夏“噗嗤”笑出声,“以后手机联系啦。” 段枞也笑,“好。” 毕业了,要说难过么? 也没有。 只是心里有些空空的,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走出教室,暴虐的日光自头顶拍打在人的身体上,校园的一切依旧空茫寂寂,自教学楼往外走,高大的银杏树被阳光拉长的身影,落在地上的阴影很长但没有多少阴凉可乘。 车停在学校外面,因为来得还算早,停车的位置距离门口不算太远。 齐孟夏坐上车,“我们走吧。” 孟澈笑着回头,“还没吃中午饭吧?” “没。” “想吃什么?” 齐孟夏低低应:“都可以。” 孟澈:“那就去吃川菜吧。” 齐孟夏转头看向窗外,“好。” …… . 父亲。 我毕业了。 我突然觉得,你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数数看,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年结束。 …… . 6/4,齐孟夏放假第一天。 傅禹盛打电话,问:“出来么?” 齐孟夏:“不了,在家里。” “好。” 家里不仅有孟澈,还有赵权。 他们依旧在纠缠不清,不同的是,大约最近赵权对孟澈很好,所以她的心情也很好。 只除了一点。 “我有点想吃凉皮。” “你就快考试了,如果吃坏了怎么办?等你考完试之后再吃你想吃的这些。” 齐孟夏默默点头,“好。” 6/5,傅禹盛没有给她打电话。 只是她八点被孟澈赶去睡觉,看到了傅禹盛的消息。 【盛:好好休息。】 她弯了弯唇角。 【槐序:好,你也是。】 ——本卷完—— 第一章 六月六日早上,齐孟夏洗漱完接到了沈九春的电话。 沈九春的声音很兴奋,“夏夏。” 齐孟夏也忍不住笑了笑,应声:“嗯。” “你明天高考对吧?” “对。” “那你考完之后要来海城找我吗?” 她大学考在了海城,现在还没有放学。 齐孟夏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劝我放松点,别紧张。” 沈九春正在吃东西,笑了笑,“你肯定不需要啊,你可是我朋友!” 齐孟夏继续笑着,“应该会去。” 她坐在电脑桌前,桌子上摆着房间前学校发的最后两套卷子。 沈九春声音顿时更愉悦了不少,“那我等你过来,我给你报销车费呀。” 齐孟夏低着头,“好。” 没有聊多久,外面就有孟澈的声音传来,“夏夏,吃饭了。” 齐孟夏应:“来了。” 她对沈九春说:“我先去吃饭了,完了聊。” “好。” 沈九春笑,“去吧去吧。” 走出房间,齐孟夏坐在餐桌前。 赵权自从上次吵架完之后就再没有跟她聊过,就连聊天软件也没有再跟她说过话。 孟澈把汤端到桌子上,笑着道:“吃饭吧。” 齐孟夏拿起筷子,安静地吃饭。 孟澈等了等,说:“整天呆在房间里太闷了,吃完饭你下去走走吧。” 齐孟夏点头,“好。” “多吃点。”孟澈笑着给她夹菜。 齐孟夏也笑着,“没事,碗里的已经够吃了。” 吃完饭,齐孟夏说:“我下楼了。” 孟澈应:“好。” 等齐孟夏走到门口换鞋,孟澈从餐厅出来,说:“门口有袋垃圾,你下去顺便扔了。” 齐孟夏:“好。” 从楼上走下来,她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气,舒了一口气。 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拿出手机看消息。 【盛:我放假了。】 时间是昨天晚上她睡着之后。 【槐序:嗯。】 六楼。 消息回复很快。 【盛:现在在做什么?】 【槐序:刚从家里出来,打算走走。】 【盛:吃过饭了吗?】 【槐序:吃了,你呢?】 二楼。 【盛:还没。】 【槐序:那快去吃饭吧。】 走出公寓楼。 【盛:看前面。】 齐孟夏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挺拔身影,愣了一秒,走上前。 “怎么过来了?” 她手里还提着垃圾,也没有站太近。 傅禹盛眉眼洋溢着笑意,“本来就打算给你发消息,正好你的消息就过来了。” 齐孟夏一边和他往外走,一边说:“想吃什么?” “都行。” “我们这边有家包子店的包子味道还不错。” 走到垃圾桶旁边,齐孟夏把垃圾扔进去。 傅禹盛没什么意见,点了下头,“那就吃包子吧。” “好。” 两人走进包子店,傅禹盛问:“你吃什么吗?” 齐孟夏摇头,“我刚吃完,吃不下去了。” “好。” “老板,要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 老板声音雄厚,“好咧!” 两人面对面坐下,包子铺的桌子是橙色塑料桌,擦得还算干净。 傅禹盛笑笑,说:“明天是端午节。” 齐孟夏点头,“嗯。” 傅禹盛问:“想吃粽子吗?” 齐孟夏摇了下头,“我妈说让我等考完再吃。” 傅禹盛低笑,“你想吃吗?” 犹豫了一下,齐孟夏点了点头,“有点。” 傅禹盛低笑了声,“那我明天中午过来给你送。” “你明天没事吗?”齐孟夏看着他刚毅的脸颊线条,问。 傅禹盛点头,“嗯。” “好。”齐孟夏没有拒绝,顿了下,又说:“但是你不要陪考。” 傅禹盛轻笑,“我知道的。” 傅禹盛又问:“你考场在哪儿?” 齐孟夏恍然想起,傅禹盛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她道:“实验中学。” 他们从毕业典礼之后,到现在是第二次见面。 偶尔发消息,也会打电话,但是很少说考试的事情。 齐孟夏跟他聊天还算轻松。 ——她不喜欢别人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傅禹盛笑着,“我到时候在学校门口等你。” “好。”齐孟夏点头。 正好老板把包子和粥端了上来。 “来了。” 齐孟夏看着他,“吃饭吧。” 傅禹盛应了声:“嗯。” 他拿起包子,把粥放在了齐孟夏面前。 “不想吃东西,就喝点粥。” 齐孟夏摇头,把粥推在他面前,“我真的刚吃完,很撑,你吃吧。” 傅禹盛笑了声,“好。” 吃完早餐,傅禹盛和她一起走出早餐店。 傅禹盛问:“你要回去了吗?” 齐孟夏点头,“嗯。” 傅禹盛站在她面前,手指蜷缩了一下,阳光照在她的脸颊,照得发丝都变了颜色,透着几分模糊的棕色,让她的脸庞更多了几分柔和。 傅禹盛笑笑,“好,去吧。” 齐孟夏点了点头,又走了两步,转身,说:“傅禹盛,你挺好的。” 傅禹盛低笑,喉结滚动,“好。” 齐孟夏露出笑容,“你也回去吧。” 齐孟夏携着好心情回到家里,将自己关在卧室,久违地打开电脑,登录论坛。 在首页写下一句—— “生活就像杂乱的影子,我走在狂躁的大道上,无法肯定尽头在哪儿,只是触目所及,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 . 父亲。 明天我就要高考了。 时间,远比我所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可我又觉得,这么多的时间过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不同。 我只是持续的,缓慢的,行走着。 …… . 这天晚上又是八点被孟澈喊着洗漱睡下。 看了一眼手机,傅禹盛的消息在十分钟之前到来。 【盛:好好休息,明天给你带粽子。】 他依旧没有提起考试的分毫,齐孟夏由衷地觉得轻松。 她莞尔。 【槐序:好。】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醒来,第二天六点半被孟澈叫醒的时候,她还有点懵。 也许是睡了太久,依旧有种睡不醒的感觉,她走到洗手间的途中忍不住打瞌睡。 孟澈忍不住说:“昨天又没早睡?” 齐孟夏懒懒地回应:“就是睡的太早了才困。” 孟澈不信,“睡得早怎么可能困?” 齐孟夏开始刷牙,没有再回话。 家里她的睡衣都是长袖,她也很少在家穿短袖,孟澈在洗手间看了一眼,转身走到厨房做饭。 实验中学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坐公交只需要三站就到了。 齐孟夏吃完饭才是七点一十。 孟澈脸上笑意满满,“我今天就不去陪考了。” 齐孟夏拿着考试袋,回:“不需要你陪考,站在哪儿一整天,太受苦了。” 孟澈脸上依旧是笑意,很享受她的关心,“中午早点回来。” 齐孟夏应:“好。” …… . 第一科是语文,齐孟夏答得还算顺利,写完卷子检查了一遍,就坐在位置上等着考试结束。 等铃声响了,她从座位上站起身,第一个走出去。 手机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她摁开手机,看到傅禹盛的两个未接来电。 还有十几条消息。 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 【盛:我到了。】 齐孟夏嘴角弯起。 【槐序:我马上出来。】 也许是心情很好,齐孟夏走到傅禹盛面前依旧笑着。 傅禹盛手上提着个小饭盒,见到她唇角扬起,眉梢轻挑,“这边不方便,我把粽子装在饭盒里了。” 齐孟夏接过饭盒,打开后问:“一起吃?” 傅禹盛笑意不停,“好。” 吃了几口粽子,齐孟夏把饭盒塞在他手里。 “我中午还要回去吃饭,就先不吃了。” 傅禹盛看着手里吃了几口的粽子,笑了一声,“好。” 齐孟夏赶得急,打了辆出租车到小区门口。 回到家里,孟澈从卧室走出来。 她脸上的笑意明显,“还以为你要等一下才回来。” 齐孟夏回:“我打了车。” 孟澈不意外,“嗯,饭马上就好了。” 齐孟夏放下手里的考试袋,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好。” “上午感觉答得怎么样?” 饭菜端上来,孟澈问。 齐孟夏舀完米饭,“还行。” 孟澈皱了下眉,“还行是好还是不好?” 赵权笑着说:“都考完了,问这些也没用,夏夏多吃点,下午好好答就行。” 齐孟夏点头,“好。” 下午的考试齐孟夏顺利答完,从实验中学走出来,坐公交回家。 这天的公交高考生免费,齐孟夏在车上见到了不少学生,都低着头和身边的人说话。 她站在后下车门前,听着他们笑着聊天,低头笑了一下。 回到家里,孟澈已经做好了饭。 “东西放下,来吃饭吧。” 齐孟夏应:“好。” 吃过饭,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才打开手机。 手机上有傅禹盛的消息。 【盛:粽子还没吃完。】 【盛:下次要吃完。】 齐孟夏嘴角扬起,回复。 【槐序:好。】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消息传过来。 【盛:准备休息了吗?】 【槐序:嗯。】 【盛:那早点休息。】 【槐序:好。】 第二天的考试无波无澜地过去。 回到家里,齐孟夏就躺在了床上,没什么想法,只是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随即睡了过去。 孟澈没有说什么,贴心地帮她关上了门。 “累了就好好休息。”她说。 “嗯。”齐孟夏应。 第二天早上,齐孟夏醒来。 孟澈在饭桌上说:“我后面还有点事,今年你爸的忌日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齐孟夏愣了一下,不留痕迹地看了赵权一眼,点头,“好。” “你一个人在家里也不要天天去外面吃饭,学着做点饭。” 她叮嘱着。 …… . 父亲。 很奇怪对吧。 我才刚考完不是么? 她这么忙吗? 忙到甚至没有时间留下陪我。 她的爱忽冷忽热,我的情绪也是。 我们都一样。 …… . 孟澈问:“钱还够用吗?” 齐孟愣了下,点头,“够的。” 孟澈想了想,又给她转了一千。 她不忘了嘱咐:“省着点花。” 齐孟夏放下筷子,“好。” 孟澈洗完碗后从家中离开,齐孟夏也收拾了一下离开了这里,去了公寓。 傅禹盛并不在家,齐孟夏将钥匙放在小茶几上,坐了一会儿开始给傅禹盛发消息。 【槐序:公寓没有人,你出去了吗?】 那边回消息倒是很快。 【盛:我昨天没回去,你现在在公寓吗?】 【槐序:嗯。】 【盛:我马上回来找你。】 【槐序:好。】 傅禹盛回来的很快。 齐孟夏并没有怎么感觉,门口已经有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 她回头,笑了下,“傅禹盛。” 傅禹盛穿着常服,额头还有些汗,看到她的瞬间目光亮了亮。 她今天难得穿了一条裙子,往常总见她穿校服,裙子是浅绿色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清凉。 他走近,“夏夏。” 齐孟夏笑着回:“我妈走了,我就过来了。” “嗯。” 傅禹盛像是觉得不真实,抬手抱了一下她。 随即放开她,才说:“我还以为之后好久才能见到你。” 齐孟夏抬头看着他笑了下,慢吞吞地说出自己走进公寓之后准备说出口的话。 “我过来收拾点东西,打算回家住了。” 傅禹盛垂在身侧的手臂僵硬了片刻,问:“为什么?” 齐孟夏仰着头,“什么为什么?” 傅禹盛问:“为什么要搬走?” 齐孟夏兀自说:“之前是因为我在这里上课,现在我已经毕业,当然要搬走了。” 傅禹盛抿着唇,手指握起,“你不想住在这里吗?” 齐孟夏摇头,“我不住在这里。” 傅禹盛难以理解,“为什么?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怎么会呢?”齐孟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这么觉得。” 傅禹盛低笑了声,他的手指蹭上她的脸颊,“那是为什么?嗯?” 齐孟夏抿了下唇,“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傅禹盛低笑了声,“所以呢?你打算和我断了吗?” 齐孟夏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傅禹盛嗓音低低的,有几分叹息。 齐孟夏仰着头,“傅禹盛,你就要高三了。” “嗯。”傅禹盛说,“我知道。” 齐孟夏:“高三很重要,你不是还要考警校吗?” 傅禹盛低笑,“有什么冲突吗?” “我……” 齐孟夏低了头,“我会影响你。” 这话,恐怕她自己都不相信。 傅禹盛低低冷冷地笑,“而且,不是只住一个假期吗?你开学就要离开了。” 齐孟夏没说话。 “虽然早知道你是安抚我,但是,”傅禹盛顿了下,情绪难辨的嗓音笑着,“夏夏,你也应该知道我之前说的话都不是随便说出口的。” 第二章 齐孟夏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傅禹盛的脸庞。 室内很安静,外面的阳光照进来。 没等到她说话,傅禹盛又笑了一声,“所以你专程告诉我一声,让我不要太惊讶?” 齐孟夏浅浅地敛起眉,“不是。” “那你是什么呢?” 傅禹盛低声问。 齐孟夏一只手触摸到他的脸庞,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低下头,“既然你觉得我住在这里不影响,那我就先住在这里吧。” “很勉强?” 傅禹盛忽然笑了。 齐孟夏摇头,“你说让我留在这里,我也同意,你还想怎么样呢?” ——还想怎么样呢? 她多无奈啊。 傅禹盛低了头,盯着她光洁无暇的脸庞,舌尖顶了顶腮帮,半晌,笑道:“行。” 即便是心口不间断涌出怒火,可看着她皎洁的面颊,又不自禁软了心肠,只低低笑了声。 齐孟夏抬头看他,有些懵懂的表情。 他手指垂下,和她的手指触碰又分开,问:“今天准备做什么吗?” 齐孟夏摇了摇头,“没想好。” “我们晚上出去玩,你要来吗?”傅禹盛问。 想了想,齐孟夏摇头。 上次那样的事情,她不想再遇到了。 傅禹盛大约也是想到了那件事情,补充道:“不会再有人无故动你的手机,就是我们几个熟悉的人。” 齐孟夏继续摇头,“还是不了,我想休息会儿,昨天考完睡得早,今天还是很累。” 傅禹盛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声道:“好。” “吃饭了吗?”他又问。 齐孟夏点头,“吃了。” “那你再陪我吃点。” 他说得随意。 齐孟夏愣了下,点头“好。” 这大概是第一次傅禹盛很直接地要求她陪他做什么,她感觉有点奇怪,但也说不上来具体。 傅禹盛并不意外她的同意。 ——如果他选择从今天断离,也许齐孟夏也会默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这里断开。 她一直是这样,他从最开始就知道。 一直以来不去逼她,只是不希望她太抗拒。 但是既然没有办法——他也不介意强势一点,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 . 夜场。 魅离光影斑驳交错,包厢却阒静,几个人各自低着头玩手机,并不说话。 原本说要唱k的郑月新正靠在男朋友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眼神是不是瞟向门口,久久不见人进来,神色有些勉强。 这次聚会的只有七个人。 除了他们五个人,还有郑月新的新男朋友和许岁寒。 许岁寒自从上次打了篮球,加了联系方式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有在联络。 虽然许岁寒不怎么聊天——他似乎一直寡言少语。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不算是熟悉,关系倒也不赖。 ——当然,最开始傅禹盛加联系方式的目的,只是齐孟夏而已。 过了会儿,傅禹盛一个人走进来。 池峙抬了头,笑了一声,“又是一个人?” 郁幼安也意外,“夏夏不来吗?” 郑月新依偎在男朋友怀里,声音轻快,“我还没见过她呢。” 许岁寒坐在角落,端着酒在喝。 闻言,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门口,傅禹盛孤孤单单一个人,笑了声,收回目光。 傅禹盛抬手将包厢的灯摁成白光,坐下,说:“不来。” 池峙慢悠悠道:“哟,该不会是她高考完就打算和你断了吧?” 傅禹盛一眼扫过去,“你能少说两句么?” 池峙呵笑一声,耸肩,“你也只能在我面前这么说话,你去在夏夏面前说啊。” 傅禹盛笑骂:“滚。” 郑月新离傅禹盛近了一点,撑着脸问:“她不愿意过来?” 傅禹盛摇头,“她刚考完,休息去了。” 郑月新了然点头,“确实应该好好休息。” 陈序也笑,“她成绩高,说不定是今年的市状元呢。” 池峙忍不住笑,“四中都拉胯多少年了,能突然出来个市状元,怕是齐孟夏的名字都能被好几届学生记住了。” 傅禹盛笑笑,“说不定呢。” 他心情不错。 郑月新愣神地看着傅禹盛,他微微勾着唇,灯光洒下,照得他如同夜晚的神明。 她突然眨了眨眼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阿盛。” 傅禹盛侧目,“怎么了?” 鬼迷心窍似的,她问:“你爱上她了么?” 傅禹盛敛下眼帘,端着酒杯的手送到唇边,低低笑了声。 “不行么?” 池峙手里的酒洒了出来,低骂了声,“草。” 傅禹盛看过去,“你激动什么?” 池峙隐隐有些暴躁,“在你给她写歌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谁写诗不是为了女人!” 郁幼安抬头看他一眼,“你很意外吗?” 池峙抽纸擦了擦身上的酒渍,“你不意外吗?” 郁幼安弯唇,“我早就知道了啊。” 在傅禹盛第一次带着齐孟夏到裸色和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真的打算好以后要一起生活,怎么会带到他们面前? 何况傅禹盛从来不是那种会把女生当作玩笑的人,他说以后考虑在一起,其实是已经决定在一起了。 除非以后两个人真的到了形同陌路或者仇人的地步,他都会接受生活一直这样下去。 更何况,他看她第一眼就心疼了。 谁说只有女人对男人心疼才是真爱,男人又何尝不是。 年少轻狂喜欢才最疯狂最珍贵。 长大了之后,难免要顾及太多的东西,感情也变得不那么纯粹。 故而青春时候受的伤也最刻骨,不小心,就容易铭记一辈子。 傅禹盛沉默了下。 池峙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她唱那首歌?” 傅禹盛拿着酒,但没喝,想了想,说:“生日吧。” 郁幼安问:“那如果跟今天这样,她不愿意出门呢?” 傅禹盛低笑了声,开玩笑道:“那就骗她出来。” 池峙不信,嗤笑了声。 后面的时间,傅禹盛喝了不少酒。 回到公寓,又是陈序帮忙开的门。 齐孟夏听到开门声,正在接水,闻声放下了手中刚接满水的水杯。 “回来了。” 她侧了一半的身,看着门口。 门口只有陈序的声音:“夏夏。” 齐孟夏点头,走到门口,见陈序给傅禹盛换鞋,看了看傅禹盛东倒西歪的模样,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陈序想到晚上后面的时间,笑了笑,“大概是真的高兴。” 齐孟夏没有再问什么,帮着陈序把他抚在沙发上。 然后去给他倒水。 陈序看着齐孟夏倒水的动作,笑着说:“既然人给你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齐孟夏转回头问:“不留下来喝杯水吗?” 陈序笑着摇头,“不喝了。” 他指了指傅禹盛,“盛哥今天应该挺高兴的。” 齐孟夏顺着他的动作看向傅禹盛,他正头上扬躺在沙发上,被灯光照得透白的脸颊都是红晕。 陈序嘿嘿笑了下,“我就先走了。” 齐孟夏点头,“我送你出去。” “嘭——” 门关上,齐孟夏走回客厅。 傅禹盛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夏夏。” 齐孟夏应:“嗯。” “夏夏。” “嗯。” “夏夏。” “我就在这儿。” 傅禹盛伸开手臂,将她环住。 他的怀抱一如往日温暖,呼吸滚烫,在她的耳边落下,好像要把她的皮肤都烫伤了一样。 “夏夏。” 齐孟夏下巴在他的肩上,她应:“嗯。” 傅禹盛稍微松开她一些,突然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你在我这儿。” 齐孟夏手指一颤,下意识想要抽回。 傅禹盛已经松开了动作,她的手骤然落下。 不知为何,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热火稍纵即逝,她手心突然变凉,心中不经然涌出几分失落。 “夏夏。”傅禹盛说,“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不要走。” 齐孟夏眨眨眼,感觉到眼底的干涩。 她笑,“我不是就在这儿么?” 傅禹盛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嗯,你就在这儿。” 他又有些失落,“但是你为什么总想离开呢?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我哪里,我都可以改。” 齐孟夏不想跟酒鬼讨论这个问题,走到小茶几前把水杯放在他手里,“你先把水喝了。” 傅禹盛拿着水杯,低头看着里面冒着热气的水,“好。” 齐孟夏在他就要往嘴里喝的时候,止住他的动作,因为着急提高了音量,“你傻吗?这么烫!你等凉一点再喝。” 傅禹盛睁着朦胧的眼睛看她,有几分懵懂的少年气,让人不忍心。 “可是你让我喝,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声音也低,却好像压到人心里去。 齐孟夏从指尖而起的酥麻一直传递到心尖。 他依旧是有些懵懂的面容,安静的客厅只有他的声音存在。 “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我对你好,你也不开心,我又舍不得对你不好,每次我靠近你一步,你就能后退好几步,上次我去给你送红糖那些,我以为你会慢慢接受我,我们会慢慢好起来的。可是第二天你就疏远我了,你还凶我。”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水杯,声音很低,很悦耳,“我也不喜欢你和别人出去,但是我知道我说不允许你会不开心,我想让你开心。” “夏夏,你经常不开心,我想让你开心点。” 客厅的灯开着,很亮,白森森的,仿佛照在人的心口。 一瞬间就让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现出了原形。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说:“我没有不开心。” “但你也没有开心。” 齐孟夏没作声。 “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她太敏感,又太自我,矫情到无以复加。 仅仅是这样么? 她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只是偶尔会觉得,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活着。 她看着傅禹盛,说:“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 她从前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也许是今天的夜晚给了她庸俗的勇气,她看着傅禹盛,目光仿佛凝视自己的过去。 傅禹盛也问:“那你呢?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又或者,怎么会注意到我? 他低着眉,看她柔凉面色。 齐孟夏瞬间惊醒,却只笑了一声,“你演技真好。” 傅禹盛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执著道:“夏夏,你知道这不是演出来的。” 齐孟夏避开了他的动作,撇开脸,“既然没醉就去洗澡睡觉,你明天还要上课,我也打算休息了。” 傅禹盛看了她一会儿,说:“好。” 他舍不得为难她,即使—— 他真的很想知道刚刚那个问题。 齐孟夏点头离开。 …… . 父亲。 我也许应该接受。 又或者果断拒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 我其实不喜欢这样。 可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真奇怪啊。 我原本要抱住自己,却伸手抱住了别人。 而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好像一场温柔梦境。 ——我是一条努力移动的蛇。 第三章 回到卧室,齐孟夏拿出手机看,只有几个之前祝福和高考加油的鼓励,分别来自段枞和温甜。 温甜的最后一句消息是【要出来玩吗?】 齐孟夏拖着身体坐在床上,心口被浅浅的窒息和浅浅的疲惫覆盖。过了一会儿,她平躺下,目光看着天花板,又好一会儿才开始给温甜回消息。 【槐序:不了,我休息两天。】 回完消息,她摁灭手机。 又躺下,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机打开在孟澈的界面上。 仅仅有的消息是昨天孟澈转账,她收款。 齐孟夏看着消息,往上翻,没翻几下,她又打开备忘录,点开自己之前根据回忆写出来的易纹的短信。 ——她如果没有选择离开,现在已经考完了。 眼前好像被黑雾笼罩,从黑雾中爬出长成各种字样式的怪物,开始啃食她的手指。 齐孟夏猛地一惊。 “啪——” 手机从手里飞了出去。 从外面传来傅禹盛的声音。 “夏夏,没事吧?” 齐孟夏稳了稳声息,回:“没事。” 外面的声音顿了下,“早点休息。” 齐孟夏:“好。” 她从床上走下去,只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有点凉,从脚掌传递到心里。 走到手机边,她拾起手机。 屏幕还没有熄灭,她机械地删掉了便签。 不过两秒钟,她又强迫症似的,从已删除中恢复。 做完这些,她像是被打倒,整个人脱力地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衣角拨弄。 室内安静,窗外黑暗。 白森森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白的透明,没有血色,唇也干裂泛白,像是要消失似的。 傅禹盛在门口,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放在门把上的手缓慢移开,最终还是说道:“晚安。” 声音不高,可屋内依旧听得到。 齐孟夏动作顿了下,回:“晚安。” 房间安静了下来。 窗外是黑色的,白色窗纱透过寂寥的夜,如同下了一场薄雪的初冬。 真奇怪。 这分明是夏天。 …… . 第二天是6/10,星期一。 早上并没有太多事情发生,是平平无奇的开端。 齐孟夏挺喜欢这样的开端,也没有太多特别的原因,比起很多短暂的鸡汤说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她实在是太喜欢在一个舒适区一成不变了——要创造一个舒适区实在是太不容易。 只是过往,意外总是比期待来得更快。 齐孟夏早起洗漱过后,走到楼下,吃了傅禹盛给她留下的早饭,又走回楼上,打开电脑,登上论坛。 消息被她点了已读,她开始写作。 ——《狂袭》 是她之前留下的标题,还没开始创作。 她写—— “爱上你,是我对抗青春的狂袭。 我的身体软绵绵, 我的脑海空荡荡, 我的行动慢吞吞。 我的夏天,没有灵魂。 热火是我心中最后的猛烈。 它燃烧, 燃烧, 轰—— 熄灭了。 ——是为序。” …… 父亲。 高考之后的时间,好像也没有多少改变。 我依然吃饭,睡觉,看电影,写作。 我和从前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总以为什么什么时候就好了。 或者度过什么时候就好了。 可是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没有变好,也没有差很多。 那些被挂在嘴边的“高考之后就好了”,现在想想,其实都只是安慰自己的话。 人,好像都是要自欺欺人一下,才能继续活下去。 是真实的生活太惨烈吗? 应该是吧。 如果没有丝毫的欢喜,只有十成的苦难。 到底,大家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易逝稀薄的快乐,已经无法让我坚持下去了。 我没有力气了。 我移动也只觉疲累。 父亲。 我不快乐。 你的女儿不快乐。 …… . 当天下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桌子上。 她目光从电脑离开,看向手机,看到了顾骄阳的短信。 【骄阳:有想要毕业旅行去哪儿吗?】 齐孟夏想了下,回复。 【槐序:过几天应该会去海城找我同学。】 消息下一刻就回了过来。 【骄阳:那你明天有安排吗?】 【槐序:暂时还没有。】 【骄阳:我打算和朋友去爬山,你要一起吗?】 齐孟夏看着消息,想了想。 【槐序:上午还是下午?】 【骄阳:下午吧。】 【槐序:那我上午去一趟咨询室吧。】 【骄阳:好,我陪你吧。】 【槐序:不用,九点上班是吗?】 【骄阳:嗯。】 下一条消息紧跟着发过来。 【骄阳:那就中午一起吃饭,吃完一起去爬山。】 齐孟夏想了想,才回复。 【槐序:好。】 她摁灭手机,走到楼下。 傅禹盛应该过一会儿回来,她打开冰箱,里面的菜已经没有多少了。 她想了想,拿着手机走出去。 天地是清朗的,一眼可以看到很多东西,除了看不到边。 街道是拥趸的,人潮驳杂,走在其中不认识任何一个人,大家都很忙碌,于是匆匆经过,便要赶往下一个地点。 齐孟夏走到超市。 超市很热闹,齐孟夏从门口开始往后逛,一路走到蔬菜区,又买了点零食和咖啡。 正想着要不要买肉,她拿出手机,屏幕跳出了电话界面,跳跃的红绿键,她上滑接听。 “喂?” “夏夏。”电话那头的人声喘着气,很焦急的样子,“你去哪儿了?” “我在超市买菜。” “……” 那边喘息声没停,却一直没有再有声音传出来。 齐孟夏看了一眼手机界面,疑问:“怎么了?” 傅禹盛低喘着笑了声,“没事。” 心中有不知名的酸软发酵,像是要从心里滴出蜜桃一样的汁液。 傅禹盛头一次觉得,她的声音好甜。 齐孟夏看着手指,沉默了会儿,问:“你以为我走了?” “……”傅禹盛默了下,笑了,“嗯。” ——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懒得搭理,也懒得思考。 齐孟夏低头看着购物车,回:“我答应你没走,那就不会走。” 傅禹盛放下了心,笑出了声,“在我们上次去的超市吗?” “对。”齐孟夏看了一眼周围。 周围吵闹,不同的人买着不同的东西,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超市很大,虽然人很多但也不显得拥挤,倒是多了很多热闹的氛围感。 “我去找你。” 傅禹盛给身边的人点了下头,说。 齐孟夏“嗯”了声,又说:“那我等你过来再看要买什么肉吧。” “好。” 傅禹盛应声,挂断电话。 身边的郁幼安问:“夏夏回去了吗?” 傅禹盛摇头,“她在超市。” 郁幼安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去找她吗?” 傅禹盛点头,“对。” “那你快去吧,不要让夏夏等急了。” 郁幼安笑笑。 池峙低笑,“倒是难得见你慌不择路的样子,如果以后她真的不跟你一块了,你不得整个人废了一半?” 傅禹盛呵笑一声,“你放心,安安想离开你,她都不会跟我分开。” 他不会松开她的手。 池峙挑了下眉,嗤笑一声,不信,“我等着。” 郁幼安无奈,“阿盛快去吧。” 傅禹盛点头,“书包交给你们了。” “好。”郁幼安再次点头。 傅禹盛已经跑远,抬手挥了挥示作告别。 夕阳迎着他的背影,为他渲染铺陈一副美景,似乎青春也在走向日暮,那么美,是消失前的挣扎。 到了超市,齐孟夏正在蔬菜区盯着黄瓜发呆。 傅禹盛走近,低声唤:“夏夏。” 齐孟夏抬头,露出一个笑,“你过来了。” “嗯,”傅禹盛看了看她身后的篮子,“还有什么没买?” “蔬菜和肉都没买。”齐孟夏回。 傅禹盛忍不住笑,“那你买了什么?” 齐孟夏看了看篮子,手指点着数过去,“调料,果酱,咖啡……还有零食。” 傅禹盛摇头,问:“下午想吃什么?” “都行吧。” “这么不挑?” “你手艺越来越好了,做的都很好吃。” 她夸得随意,听起来还算走心。 傅禹盛凝视着她的面颊,清越嗓音流连着笑。 傅禹盛笑着摇头,“话说得好听,今天回去多吃一碗。” 齐孟夏歪了下头,有些可爱,好像真的认真思考过了,抿了抿唇,说:“那,食量又不会因为好吃就能多吃很多。” 傅禹盛挑眉,“所以就是随口一说?” 他低头笑,“夏夏,你夸得太不走心了。” 齐孟夏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想了下,说:“那我下次走心点。” 傅禹盛笑出声。 齐孟夏抬头看他,也笑了。 …… . 买完东西,两人回到公寓。 傅禹盛在冰箱边收拾刚买回来的东西,齐孟夏站在旁边。 等了等,她说:“我明天要出去。” “嗯。”傅禹盛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也停了,“去哪里?” “和朋友约好了爬山。” 齐孟夏说。 “好,注意安全。”傅禹盛走进厨房,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又说:“明天气温挺高的,记得戴帽子。” 齐孟夏应了声“好”,顿了顿,说:“你不问我是谁吗?” 傅禹盛低笑了一声。 “你要告诉我吗?” “男的。” “上次那个?” “顾骄阳。” “你跟他关系很好?” “什么?” 齐孟夏被问得蒙了下。 傅禹盛洗过手,走到齐孟夏面前,问:“为什么又要跟他出去?” “我找他有点事。” 齐孟夏低头,手指不自觉拨动衣角。 傅禹盛低了头,“那明天,你回来吃饭吗?” 齐孟夏:“午饭不回来吃,晚饭会回来。” 傅禹盛:“好。” 过了一会儿,又说:“夏夏,说一句你喜欢我。” 空气突然变得沉默。 流动着夏日特有的躁动与不安。 齐孟夏看着他,半晌,说:“你喜欢我。” “嗯,”傅禹盛笑了,轻轻的,听在耳里带着点磁性,很醇,又有点低迷,“我喜欢你。” 齐孟夏沉默了会儿,撇开脸看着桌子上的食材,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傅禹盛无奈地勾唇笑一下,早已对她的逃避见惯不惊。 “醋溜土豆丝,清炒油麦菜,虾丸炒西蓝花,再做个汤吧。” 齐孟夏皱了下眉,“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我会按照我们两个人的食量炒。” 傅禹盛手上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蔬菜,一边说:“你要是觉得厨房闷,洗点水果去客厅看电影。”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傅禹盛笑了笑,“去外面等着。” 齐孟夏再看他一眼,转头走出厨房。 …… . 她没什么想看的电影。 坐在地毯上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已经是傅禹盛在喊她:“夏夏,吃饭了。” 齐孟夏站起身,“来了。”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又好像很快。 她在假期很容易失去时间观念。 没有周一与周天的分别,只是早起时候会想。 哦,这是新的一天来了。 …… . 次日,齐孟夏起的早了一点。 傅禹盛和昨天一样留了早餐,齐孟夏从冰箱拿出来在微波炉打热。 随后到餐桌开始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看最近的新闻。 也许是高中的随笔给她留下的习惯,她也开始渐渐关注一些社会新闻。 比如每周看一看《新闻周录》。 吃完饭,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公寓。 手机上有顾骄阳给她发的消息。 【骄阳:我就在上次的那个楼下等你。】 【槐序:谢谢,不过下次不用特意等我了。】 【骄阳:总不能让你等我不是吗?】 知道他是诡辩,齐孟夏想了想回复。 【槐序:我很感激你。】 【骄阳:我知道了,别给我发好人卡了,我只是觉得你跟我妹妹有点像。】 【槐序:哦,那还是谢谢你。】 【槐序:毕竟我不是你亲妹妹。】 这句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发出去。 【骄阳:哈哈哈,你也太客气了。】 【骄阳:放心,我不图你身上的什么东西。】 【槐序:我身上也没什么可图的。】 顾骄阳看着消息,忍不住失笑。 【骄阳:同学,我被你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齐孟夏手指捏着衣角,回头看自己刚刚发的消息。 确实是,很讨人嫌了。 那边消息又过来了。 【骄阳:行了,我在楼下先吃点东西,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 【槐序:好。】 有时候总能在自己的身上看到孟澈的影子。 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过一种说法,子女和父母的相处方式,就是跟世界的相处方式。 似乎,确实是真的。 齐孟夏到咨询室是一个小时之后。 蒋依见她进来,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之后就不会再来了。” 齐孟夏摇头,“不是考试的事。” “嗯。”蒋依点头。 齐孟夏坐下,“我想问问您,自残要怎么戒断?” 蒋依动作停了下,看着她,笑得清浅温和,“可以详细说说吗?” 齐孟夏低下头,想了想,说:“很难形容吧,大概是,伤害自己,对我来说是一种快感,而不是单纯的疼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齐孟夏想了想,摇头,“不太记得了。” 蒋依笑笑,“你的家人或者朋友有人知道吗?” 齐孟夏继续摇头,“不知道。” “……” 大概询问了一些问题,齐孟夏的倾诉欲并不强,蒋依问的也不太多。 中途齐孟夏表情都很平静,看不到太兴奋或者太痛苦的表情,只是有些漠漠,再没有什么情绪。 最后,蒋依再次问。 “有意向配合治疗吗?” “我考虑一下。” 齐孟夏对她点了下头,“谢谢你,我出去了。” 蒋依笑着,“好。” …… . 从咨询室出来,她拿出手机看消息。 【盛:记得吃饭。】 【骄阳:我在楼下等你。】 她回复了顾骄阳的。 【槐序:好。】 她从咨询室走到楼下餐厅,在前台见到了一个男人。 ——熟悉的人。 “齐孟夏?” 齐孟夏点头,“嗯。” “你……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还好。” 男人笑了笑,“也是,她怎么会不好。” 齐孟夏扯开话题,“这是你开的分店吗?” “对,上个月才开张。” 男人兀自笑着。 齐孟夏点头,“我要一份咖喱鸡肉饭。” “好。”男人点头,“不用掏钱了,就当叔叔请你的。” 齐孟夏笑了下,“不了,谢谢叔叔。” 她径自付了钱。 男人无奈地笑,“你这孩子。” 随后,她走到顾骄阳的面前坐下。 齐孟夏:“几点去爬山?” 顾骄阳看了下手机,“三点。” 齐孟夏点开手机,“现在才十二点。” 顾骄阳笑点头,“所以你可以吃慢一点,我们到时候就直接过去。” 两人相顾笑了笑。 他又说:“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陪你去。” 齐孟夏摇头,“算了,还是在这儿待会儿吧。” 顾骄阳点了头,问:“对成绩有把握吗?” 齐孟夏摇头,“不知道。” 顾骄阳忍不住笑,“你也太谦虚了,我听岁寒说,你是状元苗子。” “他夸张了。” 齐孟夏摇头,她是真的没想过自己会考上状元。 顾骄阳耸肩,“大概是吧。” 没过多久,饭就上来了。 齐孟夏没有再跟顾骄阳聊什么,等饭吃完了,两人从饭店离开,一起去了爬山的地方。 霍城四周都被山围了起来,有两个还算有名的山,现在去爬的是其中一座。 ——嵩玉山。 果然是跟顾骄阳的朋友爬山。 等到了地方,齐孟夏才知道所谓的朋友只有许岁寒一个人。 她对着许岁寒点头,“许岁寒。” 许岁寒点了下头,“傅禹盛问你怎么不回消息。” 齐孟夏:“……” 顾骄阳忍不住笑,“一起爬吧。” 许岁寒颔首:“走。” 齐孟夏拿出手机,看着傅禹盛的消息。 良久,回复。 【槐序:吃过了。】 注意到她没有及时跟上去,顾骄阳回头喊:“走了!” 齐孟夏收起手机,跑了几步跟上去,“来了。” 嵩玉山并不算特别高,爬了一个小时已经到了半山腰。 顾骄阳擦了把头上的汗,说:“我去买几瓶水。” 许岁寒点头,“我等你。” 顾骄阳笑着说:“夏夏,你去那边树荫躲躲。” 齐孟夏点了头,走到树荫下,把袖子捋了上去。 转身对上许岁寒盯着自己胳膊的目光,她顿了一下,把袖子放了下去。 不多时,顾骄阳拿着两瓶水过来,“喝点水。” 齐孟夏接过,笑笑,“谢谢。” 目光忍不住去看许岁寒的表情,他没什么反应。 他,应该,没看见,吧。 齐孟夏不确定地想。 看见了又怎么样呢?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自己太多心。 …… . 回去路上,齐孟夏心情还算好。 走上电梯,到公寓门口,门先一步被打开。 齐孟夏抬头,提起嘴角,“回来有点晚了。” 傅禹盛侧身,嗓音有点哑,“没有,我刚做好饭。” 两人坐在饭桌前,齐孟夏一口一口地吃着饭。 吃完饭,傅禹盛挡住了齐孟夏就要离开的动作,问:“齐孟夏,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跟我住在一起?” 齐孟夏愣了一下,反问:“你在说什么?” 她笑着,想到下午许岁寒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说:“我不愿意我就会离开了。” 傅禹盛强势拉过她的手臂,把袖子捋上去,留下的伤口是不久前还没愈合的,之前的伤口只有浅浅的白色细肉,不认真看看不出来。 此刻全部被曝光在灯下,现出原形。 傅禹盛喉结滚了滚,“那你胳膊上的伤是什么?” “没什么。”齐孟夏想抽回手。 傅禹盛的力道忍不住加重,齐孟夏“嘶”了一声。 他立刻松开手。 齐孟夏的手垂下,被衣服遮住,不再看得到伤口,只留下她冷淡静默的表情挂在一张漂亮的脸上,单薄的身体好像随时碎掉。 而他站在她面前,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感受不到她的感情。 想起从前周悦说—— “她喜欢你”。 喜欢么? 他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呢? 她连自己都不喜欢,怎么会喜欢他? 可他已经喜欢上了她。 而且,已经不止是喜欢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连自残都做得出来,或许就是觉得我太难缠,所以恶心我呢。” 说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眼底情绪难辨,一只手抚上齐孟夏的脸颊,“我让难以忍受,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嗯?夏夏,你告诉我我。” 齐孟夏抿着唇,半晌,没有了辩解的欲望,说:“你要觉得是,那就是吧。” 第四章 上一句已经让傅禹盛冷静不下来了,齐孟夏又说了下一句话。 “需要我搬出去吗?” 熟悉的平淡语调,却如平地惊雷,炸得傅禹盛思考都停止了一样。 再没有人开口,房间安静了下来,泛着冷。 齐孟夏手指摩挲着衣角,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傅禹盛的下一句话。 客厅有从外面照进来的夕阳,披在傅禹盛的身上,好似神祇。 这一刻,齐孟夏突然觉得时间那么漫长,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心底不禁泛起一点说不清的恐惧。 又好像是庆幸。 分不清楚。 只留下沉甸甸拉扯着心口的石头,坠下去的瞬间似乎勒出了血痕。 是她行过幽深寂寞的生关死劫留下的伤痛和黑暗。 夕阳很美,很漂亮。 齐孟夏睫毛颤了颤,落下好看的阴影。 “呵。” 傅禹盛低低长长地笑,眉眼尽是嘲讽,嘴角挂着的笑却全是冷意,在她脸颊上摩挲的手掌似乎带着倒刺,他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可齐孟夏却有一种他好像下一刻就能捏碎他骨头的力道。 齐孟夏隐隐有几分恐惧,只觉得下一刻面皮就要软下来,手掌浅浅沁出了汗,又好像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快感。 又或者,两者都有。 恐惧来自她有一瞬间觉得傅禹盛就要放弃了。 而快感,在于时刻的折磨。 齐孟夏抿着唇。 傅禹盛喉间溢出低笑,眉梢染上几分嘲意,问:“你是不是一直等着说这句话?” 他晃了下身形,恰好挡住了她脸上的夕阳,让她全身坠入清冷黑暗。 周遭好安静。 齐孟夏说不出话。 她撇过头。 他低眸睨着她的表情犹有几分笑意,他原本就是偏硬朗的长相,此刻看来,更多了几分冷厉,凛凛寒风一样,让齐孟夏禁不住想要后退。 他靠近她,微微弯腰,低着头,目光与她近在咫尺。 好一会儿,傅禹盛还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她说:“没有。” 她像是觉得疲累,闭了闭眼,侧脸错开了他的掌心,低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她垂着眸,声音低低的,像是觉得刚刚的话没办法解释,抿了抿唇,又补充了一句。 “我以为你刚刚就是这个意思了。” 傅禹盛更贴近她了一点,弯了腰,双手捧着齐孟夏的脸颊,一双深情款款的眸子注视着她,眼里全是认真。 他这样看着她的样子,好像她离他很近。 好像,她伸手就能触碰到温暖。 随后,他开口:“我没想过我们会不会分开这个问题,夏夏。” 齐孟夏垂下眼帘,浅浅皱了下眉头,过了会儿,似乎有些奇怪,问:“既然这样,你又在计较什么呢?” 她只是单纯的疑惑,看着他的目光也是迷惑。 傅禹盛盯着她,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低低沉沉的嗓音问:“为什么要自残?” “没什么。” 齐孟夏被迫对着他的眼睛,顿了半晌,还是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对视。 “齐孟夏。” 他突然喊她的名字。 齐孟夏捏着衣角的手指动了动,垂着眸子平静道:“我就在你面前,你不用这么叫我,我听得到。” “不是因为你。”她又说,“我跟顾骄阳见面也是去看心理医生,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有在努力克服。” 她笑了一下,像是怕他不相信,又补充道:“真的。”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觉得,你没必要因为我的个人原因无故担上什么责任,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可以为我自己负责。我们是独立的个体。” 她低着头,“人和人很难互相理解,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关心我,但是我也是真的觉得,你其实不用这样。” “这样是哪样?”傅禹盛低笑了声,“嗯?夏夏。” 齐孟夏手指蜷缩着动了动,错过了衣角,给手指关节带来酥酥的痒。 “不用把关心我,作为你的责任。” “你觉得我关心你只是因为责任?” “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 齐孟夏低着头,声音突然暴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烦?” 说完,她抿着唇,身体细细密密地颤抖着。 半晌,她又开口:“傅禹盛,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 像是喃喃自语,又想是疑问。 她手指再次动了动,手指经过衣角带来的痒意从指尖传到心底。 “我喜欢你,夏夏。” 傅禹盛松了手,表情缓和了不少,看着她的表情多了几分笑意。 “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在我视线范围内一直都是好好的,而不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全部不知道,甚至就连你有这样的倾向都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齐孟夏点了下头,“嗯,我知道的。”她笑了一下,“我在努力克服的,你放心。” 显然这番话没什么诚意,只是单纯想要结束话题。 可是强逼她给自己承诺,又不是傅禹盛会做的事情。 他抬手,双手握住了齐孟夏垂在身侧的两只手。 “夏夏,下次再想这样做,就告诉我,好不好?” 齐孟夏抬头,看着他的面容好像思考了什么,随后,她点头,“好。”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作为安抚,“我会的。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上去了。” 傅禹盛低头看着她就要离开的动作。 在她就要错身绕过自己的瞬间,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齐孟夏似乎有被瞬间的惊吓到,转头看向他,缓了口气,问:“还有什么事吗?” “下次治疗,”他停顿了下,缓慢道,“陪你一起。” 齐孟夏手指蜷缩了一下,好半晌,她眨眨眼,消散了眼底的干涩,道:“好。” “你学习吧,我先上楼了。” 好像怕他下一刻再说些什么,齐孟夏先一步阻断了他还要继续的话题。 说完,她先一步往楼上走去。 看着她的动作,傅禹盛张了张口:“好。” “对了,”走到中途,齐孟夏停下,像是才想起什么,说,“我明天去海城看我朋友。” 傅禹盛点头,“好,什么时候回来?” 齐孟夏站在楼梯上摇头,抿了抿唇,回答:“还没想好,可能到时候直接去历城,我父亲葬在那里。” “好。”傅禹盛点头,“我有时间去找你。” 齐孟夏皱了下眉,“不用,你留在这里学习吧。” 傅禹盛看了一会儿她,终于点头,“好。” …… . 父亲。 有时候我觉得他真的很厉害。 我实在是不喜欢我自己。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不喜欢我自己。 一个人能厌恶自己到什么程度呢? 就好像,我这么认真地讨厌夏天一样。 我不喜欢我自己。 不喜欢我的身体。 不喜欢我的思想。 不喜欢我偶尔的恶毒念头。 不喜欢我居然出生在我最讨厌的夏天。 有时候,有时候我希望下一秒就消失。 我希望这个世界没有存在过我。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记得我。 他会喜欢我。 真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怎么会喜欢我呢? ——好奇怪。 怎么会喜欢我? ——在我总是反复无常,在我在他面前不曾收敛住脾气之后。 怎么会喜欢我? ——也许,只是为了那些无聊的坚持吧。 …… . 回到房间,齐孟夏给沈九春打了电话。 沈九春的声音很轻柔,“夏夏这么想我?” 齐孟夏忍不住笑出声,语气有几分感慨,“是啊。” “那不是明天就可以见到我了嘛。” 沈九春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笑着说。 齐孟夏低头笑了笑,“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沈九春说:“夏夏,辛苦你了。” 齐孟夏眼睛有些干涩,鼻子酸酸的,看着电脑黑漆漆的屏幕,从里面倒映出来自己的面颊。 明明是笑着的。 她牵一牵嘴角,屏幕里的人也跟着动了。 她们明明是一样的,却隔着山海。 “辛苦什么呀。”齐孟夏笑了,“果然听你的声音心情就好变好。” “哈哈哈,那我给你唱首歌吧,我前几天去医院听到我学长唱了这首歌。” 齐孟夏弯了弯唇,“好呀。” 沈九春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 为你把眼泪擦干 ……” 她对这首歌并不熟悉,唱得也不是很流畅,可是她的声音好听,即便是这样听起来也是悦耳的。 齐孟夏始终静默地听,等到了结束,才说:“好听!” 为了应景,她放下手机鼓了鼓掌。 沈九春哈哈大笑,“夏夏,你也太可爱了吧!” 齐孟夏“害”了一声,问:“阿良没给你打电话?” 沈九春:“刚打了,我挂了。” “没想到我这么重要。”齐孟夏笑道。 沈九春笑嘻嘻的,“好姐妹当然比男人重要!” “得了,我打算去洗澡,下午出汗了,你跟阿良聊吧。” “行,我等等给阿良回拨。”沈九春笑着,“明天见。” 齐孟夏“嗯”了声,“明天见。” 挂了电话。 齐孟夏躺倒在床上,无所事事地放空了一会儿,才晃悠去浴室。 无所事事脑袋空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对她来说,只会让她感到不安和无由来的惶恐。 可她到底太懒惰,疲于改变,便任由自己长期处于这样的时间。 齐孟夏冲完澡,走出浴室,拿起手机看到了段枞的消息。 【DC:明天要不要出来玩?】 齐孟夏手指点了点。 【槐序:不了,我明天要去找我朋友。】 回完消息,她又走回洗手间开始吹头发。 没过一会儿,齐孟夏听到敲门声。 “叩叩叩——” 她拿着吹风机的手顿了顿,回:“进来吧。” 傅禹盛推开门,走进来,没看到齐孟夏,侧了侧头,见齐孟夏在洗手间,抬脚走过去。 到洗手间门口停下,他慵懒地靠在玻璃门上,“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拿走你的作案工具。” “?”齐孟夏歪头,“什么?” 她拿着吹风机的手顿了一下,恍然失笑。 “我明天坐飞机,本来就不能带刀具。” 傅禹盛挑眉,“你倒是清楚。” 齐孟夏没作声。 傅禹盛又说:“看来次数不少了。” 齐孟夏捏着吹风机手柄的手紧了紧。 傅禹盛走近一步,她下意识被动地后退了一步。 洗手间的空间不小,只是两个人挤在一起,齐孟夏还是感觉到了空间上的压迫。 她侧头,看到镜子里的两个人影,好亲密,她蓦然怔住。 在她出神的时间,傅禹盛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 “我来给你吹吧。” 他动作自然,仿佛这样的动作早已做了千万遍。 “不用。” 齐孟夏甩了下头发,下意识想要避开。 傅禹盛关了吹风机,大手揉了一下齐孟夏湿漉漉的头发。 齐孟夏懵了下,视线被头发挡住。 傅禹盛突然笑了出来。 齐孟夏把头发拨在后面,看着傅禹盛的笑,也看着他笑出了声。 …… . 父亲。 你看,他真的好厉害。 第五章 吹完头发,齐孟夏回到卧室从衣服兜里拿出小刀。 这个刀子是她在网上定制的,暗银色的刀侧面有很细致的花纹,图片是她自己画的。 一棵树,一条河,一个月亮。 树是歪斜的。 河是曲折的。 月亮是寂寞的。 手柄有刻字—— 槐序。 她无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过没人知道她在写作,自然从来没有人会联想到她的笔名就是她的昵称。 这个名字她用了很久,没什么特别——槐序的含义就是夏天,仅此而已。 傅禹盛拿着小刀观察了一会儿,低头笑了一下。 齐孟夏注意到,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越发明白,她是这样热烈又寂寞的女孩子。 他的心疼,一如初见。 她很好。可她一点也不明白。 傅禹盛手指穿过她尤有几分湿的头发,嗓音低沉了几分,“夏夏,这把刀,送给我了。” 齐孟夏没什么犹豫地点头,“可以啊。” “别再买下一把了。” “好。” 傅禹盛笑了,“这么乖?” 齐孟夏抬着头,像是觉得无奈,笑了下,反问:“这样不好么?” “当然好。” 傅禹盛回得不假思索。 “不会骗我?” 他又问。 “那你还给我吧。” 齐孟夏伸手就要夺,傅禹盛手臂顺着身体的习惯顺势挡了一下,手臂的位置,就很巧。 ——刚好在齐孟夏的胸口。 两个人同时僵了一下,彼此沉默了下来,只能听到浴室衣服滴水的声音。 傅禹盛放下手臂,刀依旧攥在手里,喉结动了动,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说:“抱歉。” 齐孟夏“噗嗤”笑出声,“没事。” 虽然她的笑已经消散了不少尴尬,但傅禹盛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他握着小刀,轻咳了一声,离开前说:“晚安。” 齐孟夏点了下头,“晚安。” 看着他离开,齐孟夏在房间低声笑了下。 ——他好纯情。 读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书,她本身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只是没想到傅禹盛会反应这么大。 倒像是他被她欺负了一样。 …… . 沈九春给她定的机票是下午一点。 齐孟夏早上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公寓,准备回家收拾点东西。 公寓里她的东西并不多,何况之前要送给沈九春的礼物还在家里。 她记得沈九春的礼物,也每次都会亲手交给她。 像是一种,很特别的仪式感。 家里依旧没有人。 安静的房子,静得仿佛能听到回声。 齐孟夏没有说话,唯恐惊扰了一室安静。 她拿了点东西,又坐在电脑桌前休息了一会儿,抬手看时间,已经是11:26。 不算太早。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总觉得有东西没拿,又想不起自己到底什么没拿。 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东西,还是没有想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没拿。 算了。 她放弃继续思考,拿着钥匙转身离开。 正是中午,太阳很大,高高挂在天上,离地面很远,世界很安静,充斥着闷热的空气。 齐孟夏低着头走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 “叔叔,去机场。” 师傅热情回应:“好咧。” 路上,师傅跟她搭话。 “你是高考生?” “嗯。” “最近好多高考生出去玩的,你是打算去哪里的呀?” “海城。” “海城好啊,大都市,可比我们这小城市好多了。” 齐孟夏没说话。 霍城也没有太小,只是四线城市,各方面确实比不上一线城市。 师傅还在继续,“你估分了吗?” “没。” “我看网上答案都出来了,好多人都估计好自己考多少了。” 齐孟夏笑笑,“我不喜欢估分。” “也是,考都考完了,自己估的成绩也不一定准确。” 齐孟夏侧头看着窗外不断远去的风景,没有再说话。 师傅大约也察觉到了她的沉默,说了几句之后,干笑两声,也不说话了。 齐孟夏看着窗外,突然涌起一阵不可言说的难过。 在这个闷热的中午,很认真的难过。 很突然,出现时却摧枯拉朽,联动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都变得伤感。 清晰得刻骨。 明明脑袋很空,也什么都没想。 可是就是觉得很难过。 难过到,她眼泪都流不出。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孟澈从前说过的话—— “你就是太矫情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这么长时间都做了什么?你能不能对自己心里有点数?你这样还想不想让我活了……我完全可以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不能?” 下一刻,再出现的就是她的那句刻骨的——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到了。”师傅开口,打断她的思考。 齐孟夏懵了下,立刻又反应过来。 “好。” 她拿着手机扫码付过钱,笑着说:“谢谢。” “没事儿。”师傅乐呵呵的,“玩得开心点啊!” 齐孟夏笑着点了下头,打开车门走出去。 …… . 父亲。 我一度以为,我是个累赘。 我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总是觉得我的存在可有可无,我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而我的生活这么不必要,我仿佛也没有什么必要活下去。 ——父亲。 ——是不是这样? …… . 走进机场,她接到了沈九春的电话。 “夏夏!” 她声音兴奋,“你到机场了吗?” 吵闹陌生的机场,处处都透着空而大的冰冷。 沈九春的声音仿佛从深处传来的天籁。 齐孟夏应:“到了。” “呜呜呜!马上就能见到你了!真好!” 沈九春声音欢快到仿佛要蹦起来。 齐孟夏忍不住笑,“又不是这段时间都没见过。” “就是感觉好久没见你,挺想你的。”她哼了声,“你不想我嘛?” “想啊。”齐孟夏低笑,“我最想你了。” 沈九春嘻嘻笑,“我就知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这边女子温润的嗓音传来。 齐孟夏说:“我先挂了,快登记了。” “好。” 沈九春又说:“欸,我到时候去接你哈。” 齐孟夏笑着应:“好。” 挂掉电话,齐孟夏走到检录处。 她身上只背了一个包,东西不多。 坐上飞机,她才想起,自己好像没有给傅禹盛发消息。 她拿出手机,看着黑漆漆的屏幕,犹豫了一下。 “女士们、先生们……” 广播声很大,周围那么吵。 齐孟夏盯着暗着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再发好了。 …… . 到了海城是下午五点。 沈九春在侯客大厅等她,见到她,第一时间上前抱住她。 “夏夏!想死你了!” 她是清纯可爱的长相,看起来就很讨人喜欢,此刻脸上都是笑容,过路人也忍不住回头看向她。 齐孟夏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说:“这里人多,我们先出去。” 她又问:“阿良这段时间没过来吗?” 她今天穿了长裤,加上飞机上太闷出了点汗,微微皱着眉头。 沈九春皱了皱鼻子,“他就算了吧,这段时间搞了个项目,忙的跟狗一样,哪有时间来看我。” 齐孟夏失笑,“你们两个啊。” “害,你都见到我了,就不要跟我聊别人了嘛,倒是你,上次那件事我都没好好问问你。” 沈九春拉着她往外走,有些八卦地问:“你怎么会跟男生合租?” 齐孟夏忍不住笑,“不是说不聊别人的吗?” 沈九春看着她,眼珠转了转,嘟了嘟嘴,“那我们想想去哪儿吃饭好了。” 齐孟夏摇了摇头,“我不熟悉,你觉得哪里好吃?” 沈九春笑着顺势说:“不然我给你做吧?” “你学会做饭了?” 齐孟夏惊讶。 沈九春颇为臭屁地擦了下鼻子,“之前阿良过来,我俩有一次点外卖,外卖里有虫,之后就基本都在家里自己做,很少点外卖了。” 齐孟夏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让你学做饭。” 沈九春摇了摇头,“害”了一声,“不是他让我学啦,他在都是他做饭,不过我现在已经经常一个人住,所以想学点。” “现在还在试验阶段。”她又说。 齐孟夏恍然大悟,“原来是让我来做试验田啊。” “怎么能说是试验田呢?我昨天做的红烧排骨味道就很不错!” 沈九春努力争辩,跳在她面前开始倒着往后走。 齐孟夏拉了她一下,避开她身后的人。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九九做的排骨。” “我的荣幸。” 沈九春做了一个公主礼。 做完,她笑个不停。 齐孟夏也跟着笑,可心底总有些说不出的空。 很空,身体都是空的。 因为没有灵魂么? 就像是被没有内在的空壳,敲一敲,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是她失去灵魂的身体的回应。 声音,好空。 耳边依旧是沈九春笑着的声音。 齐孟夏努力克制心中的感觉,试图让自己融入这样的笑容里。 可游离感没有消减半分,即使,她看起来这么正常。 她笑着,她也会哭。 可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没有人看到。 走进还能闻到腐烂的外表有生锈的味道。 她的灵魂迷失了,它在哭泣。 没有人听到。 错一错眼珠,好像都过去了半个世纪之久。 …… . 到了沈九春的公寓,齐孟夏放下东西,坐下来,深觉心中的空洞。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猛烈的开心之后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洞,心中揣揣不安,总觉得下一刻厄运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似的。 沈九春围着围裙,笑得明媚,“我昨天还买了虾仁,等等吵了吃。” “好啊,要我帮忙洗菜吗?” 齐孟夏站起身。 沈九春摇头,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来,你帮我我容易忙乱。” 齐孟夏点点头,“好。” 坐在客厅里,齐孟夏将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收拾好了东西,才想起自己手机还是飞行模式。 她点开手机,调整到正常。 紧接着就是不断的消息。 发消息最多的是傅禹盛。 她顿了一下,点进去。 一连串的【对方未接听】,最新一条消息就在三分钟前。 齐孟夏顿了下,手机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她点了接听。 那边沉默了一下,低沉的男声才传入耳中。 “夏夏。” “嗯,我忘记给你发消息了。” 齐孟夏手指拨动着衣角。 傅禹盛低笑了一下,才说:“没事。” 下一秒同时。 傅禹盛:“你现在打算干什么?” 齐孟夏:“你现在在做什么?” 傅禹盛笑了声,“打算跟安安他们吃饭。” “那你去吧,我朋友也刚做好饭。” 齐孟夏回复。 沈九春听到声音,说:“我才刚开始做,还要等一会儿呢!” 傅禹盛大约是听到了声音,传来低笑,“不愿意跟我聊天?” “没有……我们平时不是每天都在聊天嘛。” 齐孟夏声音越来越低,一边往窗口走。 傅禹盛笑了声,“记得照顾好自己,身上带什么危险物品了吗?” 齐孟夏垂着的眼帘颤了颤,笑了一下,手指再次划过衣角,细微的痒意让她心中也被压着不会过分开心。 她嗓音很低,怕沈九春听到。 “没有,坐飞机要过安检,怎么可能带危险物品?” 傅禹盛“嗯”了声,说:“不要伤害自己。” 齐孟夏低低叹息,“我知道了。” 傅禹盛:“下次回来检查。” 齐孟夏:“……” 她看着窗外,有几分出神。 眼里沉沉浮浮,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嗯?” 大约是没听到齐孟夏应声,傅禹盛问了声。 “好。” 齐孟夏回过神,开口。 “夏夏。”他叹了口气。 齐孟夏应:“嗯。” “我本来觉得你太省心了,但是现在觉得,你才是真的让人放不下心。” 他声音低沉,夹杂着电话的丝丝声,“我突然觉得比你迟一年毕业太不方便了。” 齐孟夏手指触碰到窗户,张了张口,鬼迷心窍似的,叫:“阿盛。” 被她的称呼突然惊了一下,傅禹盛久久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着。 任由时间从两人中流逝,可他们丝毫感觉不出,除了手机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好像已经静止了一样。 好一会儿,这边的沈九春说:“夏夏,你电话还没打完啊!” 傅禹盛开口,嗓音有几分干涩,“再叫一声。” 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些指挥的意味,他问:“可以吗?” 齐孟夏笑出声,“阿盛。” …… . 父亲。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只是有些可惜—— 太可惜了。 第六章 “嗯。”傅禹盛应,听不出什么特别,“你朋友在叫你,去吃饭吧。” 齐孟夏低声:“好。” 可他确然是开心的。 比以往更开心。 齐孟夏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漠漠地想。 她以往都很冷漠吗? 为什么他会因为一个称呼这么开心? 见她挂了电话,沈九春回过头问:“跟那个男生打电话吗?” 齐孟夏回头,“嗯。” 她笑了笑,“他叫傅禹盛。” 她刚刚站在落地窗前,此刻回过头,光洁的面庞映衬着昏黄日色,落下如沙画一般的亮色。 如此漂亮的落日,为漂亮的女孩作了陪衬也不觉可惜。 沈九春“哇”了一声,眼神亮晶晶的,“夏夏,你也太漂亮了吧。” 齐孟夏笑着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语气一道惊叹,“你突然说这么一句,也太让我不习惯了吧。” 沈九春跟她嬉笑,眉眼弯弯,带着点八卦地问:“刚刚那个男生,就是合租那个?” 齐孟夏点头,静默的脸庞没什么情绪,“嗯。” “你喜欢他?” 沈九春凑近她问。 “挺喜欢的。” 齐孟夏没有太多扭捏的情绪,应了下来。 沈九春笑得暧昧,“哟哟哟,应的真干脆,上次问你你还不告诉我。” 齐孟夏抿了下唇,回想了下之前,半晌,说:“上次……还没确定。” 上次,沈九春在霍城时候。 她对傅禹盛还没有太多的熟悉。 ——她现在也没有太熟悉。 只是顺其自然地任其发展。 没有太多在意,也不见得多少情绪。 傅禹盛也许知道,也许不。 她不清楚。 猜来猜去实在是麻烦—— 论起来,这个世界上最稳定的关系,应该是没有关系。 可她和他早就已经回不去从前。 她清楚,傅禹盛更加清楚。 即使有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目眩神迷。 分不清如今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沈九春又问:“他好像还没毕业?” 齐孟夏坐在椅子上,点头,“嗯。” “你们在一起了吗?” 沈九春把三盘菜都端在了桌子上,又顺口问。 齐孟夏摇头,“正式,还没有,不过有个约定。” 答不答应其实也没差。 似乎情侣之间可以做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了。 只是一个形式化的称呼而已。 “那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沈九春又问:“你还是打算去京城大学吗?” 齐孟夏点头,舀了饭来吃,“嗯。” “那他呢?”沈九春也舀了饭。 齐孟夏吃了一口,“他本来就是京城人,也会考回京城。” “那还不错嘛。”她笑了笑,指着碗里的饭夸道。 沈九春咬着筷子,好半晌才说:“我等毕业也去京城。”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了。” 她笑得开怀。 齐孟夏也忍不住笑,看着沈九春笑总是让人心情变好的。 “你还有四年才本科毕业呢,那时候我也快毕业了。” “谁让医学生就是这么苦啊,我也想早点毕业啊。”沈九春苦闷地叹气,“不过我准备考京城大学的医学院,你如果保研,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啊。” “我应该会一直读书吧。”齐孟夏想了想,说,“我进四中的奖学金是十万,如果这次去了京城大学,学校应该会再给十万奖金,加上大学的奖学金,我平时再去做做兼职什么的,差不多够我读到博士了。” “顺利的话,我就跟苏博士一样,留校当老师。” 沈九春点点头,“可以哦。”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在网站有写东西,没考虑过走那行吗?” 齐孟夏脑海中蓦然想起之前的那个出版编辑的消息,下一刻摇头,“就是随便写写。” 沈九春点点头,“哦,这样。” 她转而又说:“今天我们一起睡啊!” 齐孟夏下意识想到自己的手臂,好在她这次带来的睡衣是长袖,她露出笑容,“话题转移得好快。” 沈九春笑嘻嘻的,“反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嘛。” 齐孟夏也跟着笑。 两人吃完饭,沈九春拉着齐孟夏出去,“你都不知道,我有好几个月都学校家里两头跑,根本没时间出去玩,本来抱着崇高的理想打算当个白衣天使的,现在整天忙的跟狗一样。” “我上次跟我爸打电话,结果他说,‘如果觉得辛苦,那就回来。’反正公司可以请专门打理,我只要一个月连线一次,做做场面就行。” 齐孟夏忍不住笑,“叔叔说得也没错。” 沈九春“啧啧”两声,“这要是让我之前的舍友知道,又要阴阳怪气了。” 齐孟夏摇了摇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沈九春之前跟她吐槽过宿舍的同学,因为大家的消费水平不一样,加上沈九春第一次住校,虽然她性格很好,但是也不免有些矛盾。 后来因为陆良经常过来这边陪她,她索性从宿舍搬了出来。 她的专业课成绩一直不错,所以也不需要因为学校的事情和她们有什么接触。 后来沈九春和同学的关系就疏远了。 “对了,我过段时间会去医院实习一个月。” 齐孟夏很意外,“这么早吗?” 沈九春摇头,“不是学校组织的,是我跟一个学长申请的,他家的医院,他这段时间刚好入职,我过去帮忙打下手。” 齐孟夏了然,“那挺不错的呀。” 沈九春笑得有些狡黠,“是啊,我那个学长长得也很帅。” 齐孟夏摇头笑,“你也不怕阿良吃醋。” 沈九春摇了摇她的胳膊,“他知道的,我跟他说了,但是我那个学长人很高冷,一直到现在也没听说过有女朋友,我跟阿良说,说不定他不喜欢女人呢!” “噗嗤——”齐孟夏被她逗笑了,“阿良居然相信了?” 沈九春嘟了嘟嘴,娇气地笑,“他不相信还想干嘛?” “诶,夏夏,你在这边住几天呀?” 沈九春又转移了话题。 齐孟夏想了想,“三天吧。” “我还打算去趟历城看爷爷奶奶。” 沈九春鼓着腮帮点了点头。 “那你这几天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齐孟夏摇了摇头,“没有特别想去的。” 想了想,她又说:“不然去你学校逛逛?” “可以啊可以啊!”沈九春点着头,“正好上次被学长安利了西食堂的炸小黄鱼。” 齐孟夏笑着点头,“好啊。” “我那个学长——” 她刚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我还挺崇拜他的,专业领域方面的,虽然现在还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但是以后肯定会很出名的。” “他十五岁就考上大学了,在海城大学读了医科本科,又去德国留学读到博士今年刚回来。” 齐孟夏点头,“确实很厉害。” “虽然阿良也很厉害,但是我们也不是一个专业的,就关注的方向和领域不一样,他之前还把傅少郡立为偶像呢。” “傅少郡……好熟悉。” 齐孟夏想了想,还是没想到究竟是哪里比较熟悉。 “就是我姑父的弟弟嘛,脱离家族出去经商那个。” 齐孟夏又想了想,才想起,说:“傅禹盛,好像是傅少郡的养子吧。” “傅禹盛好像跟我说起过。” 沈九春被提醒才想起,“我上次去参加我姑姑的葬礼,阿良说看到他了。” 齐孟夏点了下头,“这样。” 沈九春新奇地“咦”了一声,“没想到还能这样扯上亲戚。” 齐孟夏忍不住摇头笑,“世界真小。” “毕竟认识三个人就相当于认识了全世界的人嘛。” 沈九春依旧笑嘻嘻的。 …… . 傅禹盛从学校回到公寓,先是因为公寓的清冷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齐孟夏已经离开了。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这才开始换鞋。 也不知道是心里原因还是真实的感受,他总觉得公寓没有之前的人气了。 放下书包,他走到齐孟夏的卧室,抬手拧开门把手。 之前齐孟夏的东西还在。 房间很干净,齐孟夏像是将这里当做一个暂时的住所,并没有改变太多的地方。 傅禹盛没有走进去。 楼下有门铃声,傅禹盛走到楼下去开门。 “阿姨。” 阿姨点头,“我今天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现在开始打扫吗?” 傅禹盛让开位置,“好。” 阿姨先去了客房,打扫完走出来,又去了主卧。 傅禹盛跟着一道走进主卧,看着阿姨走进洗手间,他站在床边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看见桌子上被涂涂画画的一张纸。 ——人生必做的一百件事。 很多项不切实际的事情已经被齐孟夏划去,转而换成了其他的事情。 傅禹盛看了一眼,又放在桌子原本的位置。 ——她,也在努力改变自己。 ——不是吗? …… . 晚上。 两人躺在床上,沈九春抱着齐孟夏的胳膊,“夏夏。” 齐孟夏转过身面对着她,“嗯。” “你真的喜欢他啊?” 她声音软软甜甜的,带着点疑惑。 齐孟夏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九春说的他是谁,她顿了下,说:“应该是吧。” 沈九春抿了抿唇,又问:“那他喜欢你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齐孟夏想起那天装作喝醉了的傅禹盛,“可能,比喜欢更深一点。” 沈九春眸光亮了亮,“那就是很喜欢了。” 齐孟夏笑,一只手梳着她的头发,“他对我很好,你别担心。” “那你上次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呀?” 沈九春又问。 齐孟夏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被打了。”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那些打了我的人也算是受到了教训。” 不是快意恩仇的教训,而是法律规则的教训。 沈九春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我们夏夏真惨,要不是我不在你身边,我肯定会保护你的。” 齐孟夏笑出声,“那我肯定会赖上你的。” “我不怕你赖上我!”沈九春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这么漂亮的美人,居然已经有心上人了,可真让我难过。” 话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 齐孟夏也跟着笑成一团。 笑了一会儿,沈九春又说起另一件事情。 “自从伊伊转学谈恋爱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了,我上次打电话,她还差点没听出我是谁,我真是气死了!” “他们两个也在京城。” 齐孟夏懵了一下,“啊?” “她男朋友好像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了,又已经满十八岁了,也才刚上大学,因为伊伊进了学校一个月就跟舍友吵架,所以两个人一起住在外面。” 沈九春抿了抿唇,“因为他是和阿良一个系,之前参加建模竞赛,也互相认识。” 齐孟夏沉默好一会儿,问:“伊伊是谁?” 沈九春:“……” “就是那个冬天啦!” “哦哦哦。”齐孟夏恍然。 沈九春忍不住笑,“你也太可爱了!” 齐孟夏跟着笑,脑海里努力回忆,她最近总是忘记很多事情。 有些事情转头就忘记了。 有时候睡觉,总有一种要睡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精神迟滞到恍惚,没什么精神气。 …… . 父亲。 我经常会觉得我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 一个固执,不可理喻,也不能改变的中年人。 没什么抱负,也不见得什么热血。 上次母亲说,“你一点都没有年轻孩子的朝气。” 可,我的朝气早就消逝了。 它消逝得彻底,我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不见了。 于是我变了。 第七章 在沈九春身边是她难得的轻松时间,齐孟夏在海城住了两天。 逛过海城大学的校区后,她们又去了一趟迪士尼。 齐孟夏没有特别开心,也没有什么不开心。 傅禹盛每天下午放学都会给她打电话,偶尔闲聊一两句,作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傅禹盛并不多说话,反而将很多的时间交给齐孟夏来说她一天逛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地方。 每每说完一件事情,傅禹盛才会应声笑笑,随后附和几句。 聊天,本也就是说一些不说也行的事情。 人的关系总是逐渐熟悉缓慢建立起来的。 临走的那天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 沈九春说:“夏夏,我好喜欢你。” 齐孟夏拍拍她的背,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我也很喜欢你。” 她的心突然就变得很空。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突然出现的疲惫感和虚无感一瞬间将她包裹,让她连闭眼都感到怠惰。 这种感觉,过去出现过很多次。 齐孟夏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可是被包裹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感到了浓重的无力。 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欲望。 和所有人聊天说志向什么的,也只是挑一个还算可以接受的选择,并不代表她真的多么想要那么做。 事实上,做不到也没什么。 有时候,她只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不是那么有所谓,甚至活着这件事情本身,也许就不是那么有趣。 活着从来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她看过很多书,很多电影,励志的,致郁的,她都看过。 千百种人生好像都在告诉她,生命如此可贵,放弃多可惜。 可她丝毫没有感觉。 她并不热爱生活,活着不是过程,反而变成了目的。 这种用力气才能活着的感觉,让她每天都想要放弃。 只是好像死去也没什么好的,所每天将就地活着,偶尔会觉得这样活着到自然死去也行。 但如果哪一天突然死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生活不是没有乐趣,只是这样稀薄的快乐,太难让人坚持下去了。 …… . 父亲。 这是很好的氛围。 我们也会再见。 可我的心好空。 就像是一个只刷了漆的房间,什么都没有,触目所及,全然空白。 我站在房间中间,四周阒静。 我不敢说话,我唯恐说话出现回声。 我好寂寞。 我的灵魂慌张地离开了。 父亲。 好空。 我的身体好空。 …… . 6/16,齐孟夏坐高铁去了历城。 她的爷爷奶奶都在历城。 虽然小学毕业之后她就跟孟澈搬离了历城,但是爷爷奶奶都没有离开。 她每年和他们联系不算频繁。 去历城的高铁上,她给孟澈打电话。 “妈妈,我坐上去历城的高铁了。” 孟澈声音闷闷的,好像刻意压低了一些,“嗯,你想去就去。” 齐孟夏手指捏着衣角,“嗯,我就跟你说一声。” 孟澈吸了吸鼻子,“你要去就去,你哪次要去看他们我还不让你去了。” 齐孟夏闭了闭眼,被一阵绝望的无力漫延过口舌。 “嗯。” 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黑漆漆一片,只有间歇的灯光告诉她并非静止不动。 四周安静,因为已经快凌晨,不少乘客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小憩。 齐孟夏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 突然出现了傅禹盛的消息。 【盛:睡了么?】 齐孟夏懵了一下,随后回复。 【槐序:还没。】 【盛:在做什么?】 【槐序:什么也没做。】 【盛:你还有多久到?】 【槐序:还有五个小时。】 【盛:有点久,你打算休息一会儿吗?】 【槐序:不瞌睡,我不太喜欢坐车睡觉。】 【盛:那我陪你聊会儿?】 【槐序:你明天不是要上课吗?】 【盛:明天中考,占用教室,我们放假。】 【槐序:这样。】 看着屏幕,齐孟夏目光再次转到窗外。 可能到了一个没有灯光的路,窗外好黑,如同唐僧辗转取经路上的死亡幽林。 【盛:那你明天到岂不是才凌晨五点?】 【槐序:嗯。】 【盛:怎么买这么晚的车票?】 【槐序:在家里定车票的时候发现只有这一趟还有票,就买了这一趟的。】 【盛:那你到了先找个钟点房住下吗?】 【槐序:嗯,打算睡一会儿,下午过去。】 【盛:好,注意安全。】 【槐序:嗯。】 【盛:昨天有感觉不舒服吗?】 【槐序:没有。】 【盛:玩得开心吗?】 【槐序:挺好的。】 【盛:夏夏,我想你了。】 齐孟夏手指动了动,想打出什么字,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傅禹盛的消息再次发了过来。 【盛:我想听你的声音,可以吗?】 【槐序:车上好多人都睡了。】 大约是觉得太冷漠,齐孟夏抿了抿唇。 【槐序:等我到了再打给你吧。】 傅禹盛扬了唇。 【盛:好。】 随即他再次提起了一个话题。 【盛:我今天……】 很奇怪,明明最初齐孟夏不知道要聊什么。 可是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聊到了快下车的时候。 广播声传出来时,她给傅禹盛回消息。 【槐序:我先下车,到了酒店给你打电话。】 【盛:好。】 从车站出去,人潮远没有海城多。 齐孟夏背着包打车到了定好的酒店。 ——因为只住上午,酒店的房间价格不算特别高。 将东西放下,又拿着洗漱用品洗漱过后,齐孟夏躺在床上拨通了电话。 “喂。” “夏夏。” 傅禹盛的声音有些哑。 齐孟夏低低“嗯”了一声,“我到酒店了,打算睡觉,你也去休息吧。” “好。”傅禹盛顿了下,又叫,“夏夏。” 齐孟夏抿唇,半晌,说:“嗯。” “我想你了。” 和之前消息的冰冷不同,此刻沾着他倦意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更多了几分缱绻暧昧。 齐孟夏手指捏着被角,垂下眼帘。 “傅禹盛,早点休息。” 傅禹盛应声:“嗯。你也是。” “好。” 挂了电话,齐孟夏将手机充上电,躺进被子里。 是夏天,可还是觉得冷。 …… . 醒来已经是十点半,齐孟夏抓了抓头发,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洗澡再走出来。 收拾好东西,她走出酒店,到公交站点等公交。 历城,风染着潮湿的味道。 没有霍城那样干燥,天空压得很低,到处都是宽广的,四周高楼的阳台种着各样的花,处处是惹人心爱的绿色。 阳光透着树叶的罅隙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十二年。 她抗拒亲近霍城。 突然涌起一阵失落,齐孟夏捏着衣角,低下了头。 公交来了。 她走上公交,正是中午,车上有下了课的学生,嬉嬉闹闹地说笑着。 她站在后车门,手指握着栏杆低头看手机。 傅禹盛刚刚给她发了消息。 【盛:醒了。】 她返回,退出了账号。 怠惰的情绪让她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回消息,下意识拒绝所有交际。 到了小区,她在门口超市买了点水果。 小区的门锁换成了人脸识别,她跟在一对夫妻后面走进小区。 坐上电梯到了门前,她敲门。 “叩叩叩——” 里面有极小的声音。 “来了。” “咔哒——” 门打开。 齐孟夏下意识提起笑容,“奶奶。” 奶奶见到她,笑得慈祥又开心,“夏夏来了啊。” 齐孟夏手上提着水果,一边换鞋一边把水果放在柜子上,“嗯,我放假了。” 奶奶说:“你是刚高考完?” 齐孟夏点头,“嗯。” 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宽慰,“不要太担心,肯定会考好的。” 齐孟夏笑笑,“嗯!” “爷爷呢?”她又问。 奶奶扬了扬下巴,瘪着嘴说:“在卧室,这段时间身体不好,都是我伺候着,懒死个人哩!” 齐孟夏笑着,“那我去看看爷爷。” “去吧去吧。” 奶奶把水果放进冰箱。 走进最里间的卧室,齐孟夏看到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的爷爷。 “爷爷。” 爷爷抬头,叹着气笑了一声,“还以为你今年不打算来了呢。” “怎么会?我这不是来了嘛。” 齐孟夏坐在床脚,笑着说。 爷爷又说:“嗯,你是来了,你妈不肯来了吧。” 齐孟夏有些无奈地笑,“我妈妈身体不太好,最近有点忙。” 爷爷有些不满,嗤道:“她又没什么工作,忙什么忙?” 家庭关系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亲情关系最是折磨人,两相为难与自我拉扯的痛苦,孝顺与自私同时在心中发酵,痛苦呼之欲出。 齐孟夏笑着转移话题,“爷爷,我都过来了。” “好好好,不说她了。”爷爷放下书,“你在这里住几天,我让奶奶给你多做点好的。” 奶奶听见,说:“老头子就会使唤人,怎么不自己做?” 爷爷笑得无奈,一边和齐孟夏眨眨眼,“要不是我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我肯定是要起来给我孙女做饭的嘛。” 奶奶才不信他,“说的好听,以前也没见你做过几次饭。” 爷爷当即回:“那是你没吃到。” “就宠着你孙女!”奶奶等了等,又说:“你爷爷啊,还等着你回来,他好开之前朋友给的酒呢!” 齐孟夏抿了抿唇,问:“爷爷,你现在身体不好,还能喝酒吗?” 爷爷顿时不说话了。 奶奶才笑出声,指着躺在床上的爷爷说:“我就说夏夏肯定知道你的身体不能喝酒,不让你喝酒。” 齐孟夏对爷爷正色摇了摇头,“爷爷,身体重要。” 爷爷叹了口气,摇摇头,“好好好,听你的,我不喝了。” 齐孟夏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这才对嘛。” 奶奶说:“你再睡会儿,我去做饭。” 齐孟夏也站起身,“那我跟你一块给你打下手。” 爷爷没有反驳,乖乖躺在床上开始睡觉。 走出卧室,齐孟夏问:“爷爷怎么了?” 奶奶说:“前段时间摔了一跤,这段时间身体更不好了,过两天去复查。” 齐孟夏皱了下眉,“严重吗?要不我还是多在这边留几天吧。” 奶奶摇头,“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能行。” 她笑着叹了口气,“你成绩也快出来了,你妈应该想第一时间陪着你呢。” 齐孟夏不做反驳,忍不住走神。 ——是么? 她没有说话,奶奶也不在意,说:“我去做饭了。” 齐孟夏点头,“我先去打个电话。” 奶奶点点头,转身离开。 齐孟夏推开隔壁的卧室房间门,拿出手机给孟澈打电话。 “妈妈,我在爷爷家。” 孟澈“嗯”了一声,问:“他们说我了吗?” 齐孟夏声音不高,“没。” “那你就在那儿好好待着。” “我爷爷……” 孟澈那边突然特别吵,她声音软媚,“你等等,我打电话呢。” 齐孟夏闭了闭眼。 孟澈问:“你刚刚说什么?” 齐孟夏回:“没什么。” “没什么我就挂了,我这边还有点事。” “好。” 挂了电话,齐孟夏看着屏幕暗下去,走出卧室去厨房。 “打完电话了?” 齐孟夏点头,“嗯。” …… . 父亲。 好空,空到恍惚。 父亲。 好累,累到模糊。 父亲。 我弯着腰。 我直不起身。 …… . 下午饭桌上,奶奶说:“你明天去看你爸吧。” 齐孟夏顿了下,点头,“好。” 爷爷说:“夏夏多吃点。” 齐孟夏笑着点头,“你也多吃点。” 吃完饭,她扶着爷爷在小区里走了走,又回到家里。 奶奶正磕着瓜子看电视,听到开门声过来看了一眼,说:“我给你烧了水,今天去洗个澡。” 爷爷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奶奶瘪着嘴抱怨,“就嫌我啰嗦。” 爷爷立刻说:“我哪儿敢觉得你啰嗦诶。” 奶奶哼了一声。 齐孟夏本想说“奶奶我和你一起看电视”,随即看到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笑着说:“我去卧室一下。” 奶奶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去看看老头子。” ——傅禹盛。 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哑,“夏夏。” 齐孟夏:“嗯。” “今天乖么?” “没有做危险的事情。” “嗯,很乖。” 齐孟夏忍不住笑,“你跟夸小孩一样。” 傅禹盛低笑,“小孩也懂趋利避害,我整天防着你伤害自己,你可不是小孩。” 齐孟夏沉默了会儿,说:“傅禹盛,你会觉得累吗?” 整天给她打电话,像是任务,真的不会觉得累吗? 傅禹盛低笑了一声,“跟你聊天,只有开心。” 齐孟夏跟着他一起笑,“上次温甜还说你看着像不善言辞呢。” 傅禹盛声音很低,“只是对你有话说。” “唔。”齐孟夏顿了一下。 “怎么了?” “有点腻人。” 傅禹盛笑出声,“情话大都是腻人的。” 齐孟夏低头,看着窗外的夜景,爷爷的家里在十楼,只是小区里,也只有灯火人家,阑珊温暖。 傅禹盛继续说:“你问我会不会觉得累,那你呢?应付我会觉得累吗?” 齐孟夏说:“不是应付。” 傅禹盛低低长长地笑,欣喜的情绪漫溢而出。 隔着手机也能感受到他明显的笑意。 窗外灯光,盏盏点点。 黑夜也有光。 “夏夏,我想你了。” 隔着好几千里,他的声音平和而有力量。 齐孟夏脑海里忽然闪过他带着笑意的脸。 是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也是天空柔和绵长的月光。 …… . 齐捷的墓地买在了西边。 齐孟夏早上起来,去花店买了束菊花,打车到了墓园。 天空太阳并不热烈。 她低头看着照片上的人。 依旧是英俊的模样,很年轻。 他当然很年轻,也永远留在了年轻的时候。 在齐捷留给她有限的记忆里,他给她都是足够好的印象。 就好像,他是一个很完美的人。 …… . 父亲。 昨天是父亲节,我没来得及看你。 我今天醒得很早,醒来之后也没有再睡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醒来,也许是天已经亮了。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无所事事让我很不安。 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我不快乐。 父亲。 我不快乐。 你的女儿不快乐。 …… . 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心口泛起疼痛。 太痛苦了,呼吸的空气都夹杂着并不凶猛却时刻存在的刺痛感。 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好像她生来就忍受着这样的疼痛。 好像她从来没有脱离过这样的痛苦。 齐孟夏离开墓地。 当天下午,她又来了月经。 傍晚,她躺在床上,接到了傅禹盛的电话。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 “夏夏,你是明天来月经吗?” 齐孟夏躺在床上,轻浅地呼吸,“今天已经来了。” “虽然很没用,但是,”傅禹盛顿了下,“多喝热水。” 齐孟夏笑了一下,疼痛的恍惚致使眼前出现了重影,“嗯,好。” 太虚弱,她的声音也听起来很低。 傅禹盛说:“夏夏,你什么时候回来?” 齐孟夏:“没想好。” “生日之前会回来吗?” 他又问。 齐孟夏闭着眼,“不知道。” “夏夏,”他说,“我想给你过生日。” “我不喜欢太隆重的生日。”齐孟夏抱着暖宝宝,额头的汗一滴一滴流入枕头,分不清是热还是痛。 傅禹盛低笑,“嗯,就我们两个人。” 他说:“我会做蛋糕。” 齐孟夏忍过一阵疼痛,回:“那我生日之前回去吧。” 傅禹盛说:“好,我等你。” 齐孟夏拉掉耳机,任由疼痛覆盖全身。 耳边没有了声音,身体的痛意成了她唯一的知觉。 室内空荡,窗帘遮蔽,夕阳无法走进来。 临失去意识前,只有一句话停留在她的意识里—— 我要在黑夜里得到解脱。 …… . 6/20,齐孟夏坐上了回霍城的火车。 傅禹盛提起说好了要去接她。 到了霍城,走出火车站。 齐孟夏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傅禹盛。 他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影恍惚,只有他最亮眼,身后的夕阳只为他做陪衬。 他看到她,然后向她走来。 ——本卷完—— 第一章 6/21,夏至。 星期五。 是齐孟夏的生日。 齐孟夏早上起来,阳光已经透过窗纱照进来,为卧室提供了光亮。 傅禹盛已经去上学了,提前准备好了早饭。 齐孟夏慢悠悠吃完早饭,把碗收拾在洗碗机里,走到客厅找电影来看。 之前标记过的一个电影—— 《不求上进的玉子》。 或许是脑袋空空的原因,她看任何书籍电影的过程中都不会思考什么,更别说对比探究。 她很少去看别人写的影评,也很少会因为电影中的情绪而产生波动,大部分看完就忘记。 偶有两三个会翻出来再看的电影,也多是为了自找不痛快。 痛苦应当是有成瘾性的。 不然如何解释她这般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电影是懒散的,无聊的生活和颓废的女主,无不昭示着人内在的悲观与脆弱。 偶尔的片刻,透过屏幕似乎也能感受到里面的人近乎“无病呻吟”的情绪。 齐孟夏抱膝看着影片中的人,神情漠漠,甚至有些恍惚。 令人融化的气温被空调和窗纱阻隔在房间之外,只有台词的念白填充空荡的房间。 当屏幕暗下来,齐孟夏动了动自己的脚,从地毯上站起身,走向卧室。 手机在卧室充电,齐孟夏走到床边摁开手机。 时间是12:13。 傅禹盛下午没课,手机上显示着他给她发的消息。 【盛:夏夏,我请了假,你下来我们一起去买东西做饭。】 齐孟夏顿了一下。 【槐序:不是说我在这里不会耽误你学习吗?】 【盛:今天是你生日,就当是帮我放松了。】 齐孟夏看着这句话,垂下眼,一只手捏着衣角,半晌,才开始回复。 【槐序:好。】 【盛:那你现在出来吧。】 【盛:我就在楼下。】 齐孟夏心突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她或许不该这么矫情。 可,说真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实在是不明白。 …… . 父亲。 有时,我会觉得。 感情于我而言全是负担。 一如,我感到痛苦。 不是因为母亲对我的不理不睬。 而是她让我窒息的爱。 我这样恐惧的亲密关系,未尝不是害怕某一天,他也会那样问我,我为什么要让他失望。 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长久稳定的感情? 真心太不可靠。 承诺也会变卦。 永远两个字,听起来这样简单。 却是世界上多少人无法跨越的鸿沟。 …… . 她拿上手机,从楼上往下走。 【槐序:好。】 到了楼下,傅禹盛已经在等她。 阳光那样毒辣,一树阴凉已经为他遮蔽不少。 齐孟夏素着一张脸走向他,对着他染着笑的脸,“我们走吗?” 见到她,他笑意更深。 “夏夏。” 齐孟夏点点头,说:“做什么菜?” 傅禹盛:“你想吃什么?” 齐孟夏摇头,“我吃什么都行。” 傅禹盛低笑,“这么不挑?” 齐孟夏继续摇头,“你做的都挺好吃的。” 傅禹盛:“这话说得——” 齐孟夏一只手捏着衣角,睫毛颤了颤,“嗯?” 傅禹盛一只手挽过她的头发,将耳边的碎发挽在她耳后,“很好听。” 齐孟夏手指紧了下,下意识弯唇,“我们快去吧。” 傅禹盛跟上她,“好。” 齐孟夏跟着他往超市里面走。 进了超市,傅禹盛问:“想喝饮料吗?” 齐孟夏:“都可以。” 傅禹盛:“那你先去拿饮料,我去菜品区买菜。” 齐孟夏点头,“好。” 她一个人走向饮料区,先拿了一大瓶橙汁,接着又想是想起什么一样,又拿了一瓶雪碧。 比起可乐,她更喜欢喝雪碧。 但因为身体太差,都很少喝。 拿了饮料,齐孟夏推着购物车走向菜品区找傅禹盛。 他正拿着袋子买辣椒,过分鲜亮的辣椒在他手里看起来过分诱人。 齐孟夏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随后走上前,“我买好了。” 傅禹盛扭头瞥了一眼她拿的饮料,问:“这两个就够了吗?” 齐孟夏问:“你还要什么吗?” 傅禹盛失笑,“不用。” 齐孟夏:“那就不要了。” 傅禹盛又说:“我买了材料,回去做蛋糕。” 齐孟夏点头,他之前让她回来就已经告诉她会做蛋糕。 “别做太大,我们两个人可能吃不完。” 傅禹盛回得随意,“吃不完我吃就好。” 齐孟夏像是意外,问:“你喜欢吃蛋糕吗?” “还行。” 傅禹盛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半晌没说话。 齐孟夏问:“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笑了一下,“没事。” 齐孟夏点头,并不深究,“好。” 随后,齐孟夏问:“那你打算做什么?” 傅禹盛:“麻辣小龙虾。” 齐孟夏犹豫了一下,“……你行吗?” 虽然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做饭,但是都是一些不需要太难的步骤的,麻辣小龙虾……听起来就很难。 傅禹盛低笑一声,抬手盖住她的脸,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 “男人不能说不行。” 齐孟夏“扑哧”笑出声。 两人买完东西回到家里,傅禹盛先去厨房准备做蛋糕的食材。 齐孟夏在客厅挑电影。 傅禹盛在厨房问:“上午干了什么?” “看电影。” “看了什么?” “《不求上进的玉子》。” “那你现在有想好看什么吗?” “没。”齐孟夏问,“你有想看的吗?” “看,”他顿了一下,“《我爱你》吧。” “11年的。”他补充。 齐孟夏没有异议,“好。” “你看过吗?”傅禹盛问。 齐孟夏刚好调到,下意识摇头,随即想起傅禹盛看不见,于是道:“没看过。” “我们一起看,你先按暂停。” “好。”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门铃声。 齐孟夏走到门口,拉开门。 “您好,这是你们买的东西吗?” “嗯是。” “欸,请您在这里签一下字。” “好。” 齐孟夏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纸上签完字,又还给他。 “谢谢。” “不客气。” 接过东西,齐孟夏关上门,走到餐厅,说:“东西到了。” 傅禹盛笑着回:“嗯,帮我提过来。” 齐孟夏慢吞吞地走到厨房门口,把东西放在地上,靠着厨房门看傅禹盛穿着围裙动作。 傅禹盛回头,好笑道:“你想是要监工。” 齐孟夏抿了抿唇,“那我来帮你?” “不用,我一个人来就好。” 傅禹盛拒绝了。 “你们怎么都不需要帮忙?” “我们?”傅禹盛挑眉,“还有谁?” “就,我那个海城的朋友啊。” 她想了想,补充道:“是女的。” 傅禹盛为她的刻意解释低笑,“可能都不熟练,别人帮忙会乱了阵脚吧。” 齐孟夏点头,“这样子。” “嗯。” 过了会儿,见齐孟夏还站在这里。 傅禹盛道:“不然你给我洗点水果吧?” 齐孟夏点头,转身走到冰箱旁,问:“提子可以吗?” “好。” 厨房里传来愉悦的回答声。 齐孟夏提着袋子走到厨房,把提子一颗颗剪下来,放在篮子里,洗干净。 傅禹盛做饭间隙转头看她,“你好乖……” 齐孟夏笑着回:“只是洗个水果就算是乖了吗?” 傅禹盛继续笑,“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好的。” 齐孟夏不置可否,淡笑了声,“是么。” “什么?” 傅禹盛没听清。 “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做饭洗碗都是你做的。” 傅禹盛回得不假思索,“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吗?想做就去做就好了。” 齐孟夏意外了一下,“什么?” 傅禹盛说:“我看到你书桌上那个必做的一百件事了。” 齐孟夏没有做出解释,笑了笑,“好。” 当时下载打印出来,也不过是听了蒋依的话。 她并不见得真的多想去做——她以往也总做许多无用功。 洗完提子,她端在傅禹盛面前,“吃吧。” 傅禹盛正翻炒着锅里的菜,闻言张了嘴。 齐孟夏顿了下,给他嘴里塞了进去。 傅禹盛笑:“夏夏洗的提子真甜。” 齐孟夏沉默了下,“提子甜。” 傅禹盛转头看她一眼,见她情绪淡了下来,将嘴里的提子籽嚼碎咽了下去,涩味蔓延,他喉结滚动了下,“好。” 做饭的时间不算太长。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也就很快过去了。 做完饭,傅禹盛把几个菜都端在了小茶几上。 齐孟夏抱着抱枕坐在地毯上,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开始看电影。 时间过去得并不算太快,但好在,氛围很好,也让人留恋不已。 电影看到了中途,齐孟夏接到了一个电话。 傅禹盛暂停了电影。 …… . 挂掉电话后,齐孟夏久久没有说话。 傅禹盛倒是笑出了声,“夏夏,双喜临门。” 齐孟夏做了一个笑的动作。 “是啊。” 那句“你的成绩是全市排名第一”还历历在耳,齐孟夏呆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就连动作都很缓慢。 过了一会儿,她说:“今天可能不能跟你一起过了。” 傅禹盛点头,只是笑着说:“下次补上我。” 齐孟夏低声笑,“好。” 她拿着手机给孟澈打电话。 “妈妈。” “欸夏夏,怎么了?” 也许是孟澈的声音太冷静,让齐孟夏的心情也静了下来。 “我是全市成绩排名第一。” “夏夏?” 孟澈那边似乎也愣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刚刚接到了京城大学招生办的电话,我考了全市第一。” “妈妈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孟澈也很高兴,兴奋的心情从电话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马上就回来,你先等等啊。” 齐孟夏惊了一下,转头说:“我妈马上就回家了,我也要回去了。” 傅禹盛点头,“我送你吧。” 齐孟夏没拒绝。 “好。” 两人走出小区,打了车往那边走。 傅禹盛握了下她的手,“夏夏,恭喜你。” 齐孟夏回过神,笑,“谢谢。” “不过这几天我可能没有机会找你了。” 傅禹盛摇头,“没事。” 过了会儿,齐孟夏才想起什么了一样,问: “你考驾照了吗?” “考了。” “那怎么不开车?” “我养父送的车在京城,这边池峙倒是有一辆,但是也不常开。” “那个机车呢?” “……上次和你一起推着它回来之后我就锁在地下室了。” 齐孟夏笑了下。 傅禹盛刚刚也是急了,一时都没想起自己还有个机车。 现在被齐孟夏笑,叹了口气,“我都忘了。” 齐孟夏笑出声。 傅禹盛捏了捏她的手,“别笑了。” 齐孟夏还是忍不住笑,甚至笑得更大声了。 到了小区门口,齐孟夏走下车。 “蛋糕记得吃完。” 傅禹盛无奈,“好。” 齐孟夏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孟澈已经回来了,但是因为太兴奋,也没有计较她去了哪里。 齐孟夏走进去,听到她正在和别人打电话。 “……欸,就是啊,我也没想到,你可是我们夏夏班主任,她考了市状元肯定是有你一份功劳的呀,就请您吃个饭,没什么的……” 齐孟夏站在关口,等了等,没有说什么,转身往卧室走。 赵权在沙发上笑了下,“夏夏真厉害,给你发红包奖励。” 齐孟夏点了下头,“谢谢叔叔。” 她又看了一眼兴奋得红光满面的孟澈。 她关心的仿佛不是她,而是她站在别人面前的面子。 走回卧室,她拿出手机。 【盛:下次只做一个最小的,吃腻了。】 【盛:[图片]】 是一个还剩一大半的蛋糕。 她笑了下,回复。 【槐序:你都没吃多少。】 【盛:等你下次。】 【槐序:下次是你先过生日。】 【盛:所以是你多吃。】 齐孟夏看着消息笑。 【槐序:好。】 她转而点进了赵权的聊天界面。 【赵叔叔:转账666元。】 【赵叔叔;转账666元。】 【赵叔叔:转账666元。】 【赵叔叔:转账666元。】 【赵叔叔;转账666元。】 【赵叔叔:转账666元。】 一连六个转账,齐孟夏想了想,点了领取。 已经接受了的关系,除了保持现状顺其自然,她能做的并不多。 好在这样就已经足够。 孟澈没过一会儿,进来敲门说:“夏夏,今天还是你生日吧?” 齐孟夏应:“是。” 孟澈:“双喜临门啊。” 她又说:“跟你科任老师约好明天一起去吃饭。” 齐孟夏点头,“好。” 她又说:“我给我爷爷奶奶说一下。” 孟澈脸上的笑容稀薄了些,“那你说吧,我先出去。” 齐孟夏等她出去,给奶奶打电话。 “奶奶。” “欸。” “我考了全市第一。” “哦,夏夏真棒!” 等了一会儿,奶奶又说:“爷爷听到你的消息也很高兴呢!” 电话那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齐孟夏心口紧了一下,“爷爷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奶奶看着呢,你别担心。” 奶奶声音轻快,听不出什么不好。 可齐孟夏的心里总有些说不出压抑。 她说:“我明天去看你们。” 奶奶笑着,“欸,你这才刚回去呢,不用麻烦再跑一趟了,我们这边有医生,奶奶年纪也不大,能照顾好的。” 齐孟夏手指紧了一下,“那好,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奶奶应着,“好好好,知道的,你别担心,你刚接到电话,应该也挺忙的,让你妈妈请老师吃个饭,感谢他们高中的照顾了。” 齐孟夏柔柔道:“我妈妈刚刚打电话请了。” “欸,那就好。” 奶奶笑呵呵的,“奶奶知道,夏夏是个好孩子。” 齐孟夏应:“嗯。” 孟澈叫:“夏夏,出来吃饭了。” 奶奶笑着摆了摆手,“赶紧吃饭去,生日礼物已经给你寄过去了。” 齐孟夏笑,“好,爷爷奶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奶奶笑着应:“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齐孟夏挂了电话,从卧室走出去,桌上已经摆了不少餐盒。 孟澈笑着说:“刚刚给你点了不少菜,快坐下吃吧。” 齐孟夏坐在餐桌上,突然觉得荒唐。 但她什么都没说,静静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孟澈笑着说:“这孩子,可能是太高兴了,都有点傻里傻气了。” 齐孟夏依旧低头吃着东西。 …… . 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好心情,在她面前,非常容易变差。 我的情绪总是被消耗,我因此更加厌恶这种感觉。 就好像,在晴朗的天气拉上藏青色窗帘。 我被绝望覆盖,难过淹没我,我就要溺毙,如同石板覆上青苔。 …… . 第二天下午。 齐孟夏被孟澈打扮得像是一个布娃娃,跟着她一起去和老师吃饭。 她并非不能理解,只是感觉荒唐。 说不出的荒唐。 可,到场的所有老师,都是平平常常的衣服,都是平平常常的模样,也都是很平平常常的笑容。 见了面,只是说:“恭喜齐孟夏啊。” “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夏夏平时在学校就很努力,很勤奋。” “……” 恭喜声恭维声不断,场面话一句接着一句。 齐孟夏知道,孟澈很喜欢被夸奖,也许是因为她自认已经对她很好,好到连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中途,齐孟夏像是有点受不了似的,说:“我去个洗手间。” 从洗手间走出来,正好遇到了班主任。 班主任习惯性笑着,说:“齐孟夏,你是个好孩子,你可以做到更好。” 齐孟夏笑笑,“谢谢老师,高中一直麻烦你照顾我了。” 班主任笑着摇头,“这有什么,你这样的学生,我恨不得多教几个。” “对了,”班主任又说,“你考上市状元,除了学校会奖励十万之外,市里应该也会奖励十几二十万,到时候你的学费就不用愁了。” 他依旧笑着,可能喝了酒,让他忍不住多话,“我记得你好像喜欢的专业挺冷门的,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安心学习不用担心太多了。” 齐孟夏有些惊讶,也很感动。 “谢谢老师。” 班主任摇头,“你是我带过成绩最好的学生,也是我认识的所有学生里面最优秀的学生。齐孟夏,老师希望你越来越好,而不是像以前的那些市状元,自此沉寂,再爬不起来了。” 齐孟夏意外了下,“啊?” 班主任说:“去年那个市状元,也是拿了钱去了京城大学,但是因为自身的基础比不上其他同学,而且除了学习其余什么都很一般,就连学习在学校里都是很普通的水平,我前几天听说,她因为抑郁症已经休学了。” 齐孟夏手指颤了颤,“这样啊。” “老师知道虽然你不说,但还是很在意易纹的事情。”他脸特别红,在走廊的暖光灯下有些软绵绵的,“但是你别想太多,易纹的母亲之前来找我,我也已经安抚回去了。” 齐孟夏笑着点头,“谢谢老师。” 班主任摆了摆手,“我就希望,我的学生,能一直好好的,比我生活得更好。” “齐孟夏,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加油!” 齐孟夏弯唇,对他点头,“加油。” 第二章 再次回到包间,齐孟夏虽然有些不太提得起精神,但也努力笑着跟老师聊天。 学校的老师大部分都很好,也不乏真心热爱教育事业的教师。 班主任是其中之一。 只是学生太杂,互联网的兴起与学生日益焦躁的内心让他搞不明白现在的学生到底在想什么。 时常在课堂上感叹自己跟不上时代了,和学生聊天有时候也会云里雾里。 齐孟夏对他印象很好。 她并不是热衷于跟老师搞好关系的学生,每次升学伴随的,也是放弃以往的关系。 跟老师,跟同学,联系都很短暂。 一如她对所有的关系其实都抱着很悲观的想法。 ——人和人相遇,不是为了认识,而是为了分离。 好容易挨到饭局结束,孟澈跟班主任走在前面,齐孟夏跟其余几个老师走在后面。 化学老师问:“你真的打算报人类学专业?” 齐孟夏点头,“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化学老师叹了口气,“这个专业出来可不吃香,以后找工作也难。” 齐孟夏笑笑,“如果顺利,在京城大学读到博士毕业,留校当老师也可以。” 化学老师意外,“你打算以后当老师?” 齐孟夏抬头,见化学老师看着她的目光满是诧异,不由得一笑,“当老师不好吗?” 化学老师摇摇头,“看你不太爱说话,没想到你会选择做老师。” 齐孟夏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前确实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了吗?”化学老师笑。 “当老师挺好的。” 齐孟夏低了头,头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从餐馆出去的走廊灯不太亮,她太过平淡的声音也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啊,确实挺好的。” 化学老师的声音满含感慨。 言语未尽,已徒生伤感。 齐孟夏笑了笑,没说话。 她突然想起陶哲轩。 这个传说中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 当所有人属望他为科学领域带来更多新气象时候,他却选择成为了一个教师。 她并非要同天才作比,只是突然想起。 后来总是觉得,以后做什么都没有太大意思。 当个老师就很好。 看着别人为了理想奋斗,永远有人年轻朝气蓬勃的样子。 为这个社会做哪怕一点点微末的贡献。 这样也很好。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残缺的灵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填满,只好将目光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傅禹盛,段枞,或者温甜。 齐孟夏仍旧记得初次见到傅禹盛的场景。 那一瞬间清坚饱满的身影,足够诱惑人飞蛾扑火。 他们都有过被黑暗与伤痛覆盖的夜晚。 她的灵魂停止了生长。 傅禹盛的灵魂却那样饱满。 让她只能艳羡,甚至生不出嫉妒的心理。 她被他吸引。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 周悦也是被诱惑的人。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又想起小刀已经被傅禹盛拿去了,心中不知为何徒然生起一股戾气。 她按捺着心情,继续往前走。 旁边还有老师说:“以后去了大学,好好学习。” 齐孟夏唇角下意识上扬,不让自己的脾气显露出丝毫,“谢谢老师。” 走出饭店,天已经黑了。 寥寥星辰挂在天空,不至于让暗无天际的夜太过寂寞。 风并不那么凉,搀合着隐约干燥的热气,拍打在人身上。 齐孟夏坐上后座。 孟澈笑得开心,长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说:“夏夏,妈妈真的以你为荣。” 她有点醉了,但是目光是清醒透亮的。 此刻说完,她就转过头,呢喃道:“你都不知道妈妈为了这一天,受了多少苦,现在好了,我吃的这些苦,都有了回报……夏夏,专业你可一定要好好选,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专业,出来能干什么?” 齐孟夏的心口又被浅浅的窒息覆上,痛苦是朦胧的。 更多的是呼吸不畅的难受。 她转头看向窗外,很亮的霓虹灯在城市中点缀着黑夜。 “人类学也挺好的,我以后就在大学当个老师。” 她听见自己说。 孟澈点了下头,很是认同。 “女孩子嘛,当老师就挺好的,你以前还跟我说要去学建筑,那多苦啊,还有那什么金融,都不适合你。你就安安稳稳当个老师,以后出去找对象结婚,多好。” 赵权也跟着笑,“我也跟你妈妈一个想法,女孩子当个老师就挺好的。” 孟澈附和,“就是,既不用抛头露面,也没那么辛苦。以前跟你说,当个老师或者医生,你还不听,现在明白我的苦心了吧?” 齐孟夏没说话,低头打开了电影,插着耳机当做没听到。 孟澈久等没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她这幅作态,有点生气。 “你一天就挂着一副耳机,像什么样子?看得人烦死了!” 齐孟夏没说话,继续低着头。 耳机里传来台词,“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一个大电视……” 过了一会儿。 “我让你把耳机摘了,不要装听不见!” 齐孟夏取下耳机,转头继续看窗外。 孟澈说:“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幅死样子,一点女生的样都没有……” 赵权说:“孩子长大了嘛,都有自己的想法。” 齐孟夏手指捏着手指,拇指在开机键百无聊赖地按着。 心头的窒息感一直没有消散,她闭着眼,喉咙间仿佛被棉花堵住,眨一眨眼,长久干涩感令她不适。 从胃里涌起一股恶心感。 一如既往,只要一用力就会感到恶心。 终于沉默到家里,她走回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 屋外隐约听到孟澈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些毛病,一天连礼貌都不懂,都是高中生要上大学的人了!这点礼貌都不懂!” 赵权似乎在安抚,“还是孩子嘛……” “都十八九二十岁的人了,还是这样,我当年这个年纪都生了她了……” 齐孟夏将自己埋入床褥,短暂的柔软抚平了她心口的滞闷。 好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来看。 傅禹盛的消息跳入眼中。 【盛:吃完了吗?】 【盛:少喝点酒。】 【盛:你真的走了一天吗?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齐孟夏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干涩的疼。 【槐序:没喝酒,刚吃完。】 【盛:回到家里了吗?】 【槐序:嗯。】 【盛:今天没有用到钢铁制品吧?】 看着这个形容,齐孟夏弯唇。 【槐序:没有。】 【盛:那就好,早点休息。】 【槐序:嗯。】 放下手机,齐孟夏走到洗手间开始洗漱。 从洗漱间出来,孟澈推门走进来。 齐孟夏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问:“还有事吗?” 孟澈眼睛很红,显然又是刚刚哭过。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很不好?” 齐孟夏一阵心累,闭了闭眼,继续擦头发,“我没这么想。” 孟澈吸了吸鼻子,“那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 “我说了我没有。” “妈妈也知道,但是妈妈真的受不了了,你爸爸也去世那么多年了,妈妈一个人养着你……” 齐孟夏机械地擦着头发听她诉苦。 …… . 父亲。 是不是全天下的母亲都喜欢这样? 把自己的苦楚冠以爱孩子的名义,最后用这些痛苦为要挟。 若是不在意,便是孩子不负责任。 可在意,无疑更加痛苦。 我有时会觉得,我只是她生出来的一个附属品,是她的棉衣。 而我不是一个人。 她需要我的存在令她自我感动。 我经常看着她享受我存在令她自我感动。 她需要男人给予她存在的意义和温柔与浪漫。 我也只能看着她享受男人给予她存在的意义和温柔与浪漫。 也许是你的离开太令她难过。 以至于后来的很多日子,我都觉得,离开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 …… . “你不打算跟他分开?” 擦完头发,齐孟夏问。 孟澈眼神闪躲了一下,突然笑了,说:“你叔叔这次给我买了几条裙子,我穿给你看看。” 齐孟夏看着她又急匆匆跑出去,转身走到洗漱间挂衣服。 镜子被浴室的热气熏得模糊,看不清人脸。 她手指捏着衣角。 按捺着从胃里涌出的一阵阵恶心。 没一会儿,孟澈已经又走了进来,手上提着好几个袋子。 “你看,这条橘红色的裙子,好看吗?” 齐孟夏眨一下眼,走出洗漱间,“挺好看的。” 孟澈又笑了,翻开另一个袋子,“还有这件,我换给你看。” “我接到他妻子的电话了。” 她突然打断孟澈的话。 孟澈动作也停了下来,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做错了。” “下次再打过来电话,你就直接挂了。” 她又说。 齐孟夏开口:“好。” “妈妈真的打算跟他断了的。” 她神情有点焦急,“但是妈妈这次去看病都是多亏了你赵叔叔……” “嗯,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齐孟夏嗓音清冷,声音淡淡的。 孟澈听到她这个声音,下意识想要发火,又按捺了下来,等了一会儿,迅速结束了话题,“我出去了,你早点睡。” 齐孟夏:“晚安。” 孟澈:“安 ” “咔嗒——” 门落下了锁。 齐孟夏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儿,拿起手机。 傅禹盛在半小时前又给她发了消息。 【盛:他们成绩24号出来,你要跟同学聚会吗?】 齐孟夏手指放在键盘面上,等了一会儿开始打字。 【槐序:到时候再说吧。】 输入完这句话,她退出账号,躺在床上开始发呆。 过了一会儿,眼前再次出现旋转的楼梯。 一圈又一圈。 没有尽头。 也不能回头。 孟澈经过昨天晚上后,第二天很迟起来。 齐孟夏起来洗漱完,给自己煮了挂面,吃完后又洗了碗。 孟澈才从卧室里出来,“夏夏。” 齐孟夏回头,“嗯。” 孟澈皱了下眉,“自己做了饭?” 齐孟夏说:“我以为你们还要过一会儿才醒来。” 孟澈皱眉,“每次自己吃了就不管别人了,你以为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吗……” 齐孟夏问:“那你现在要吃吗?我给你煮。” 孟澈说:“不用,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齐孟夏没再说话,走回卧室。 也没有看手机,昨天退出账号之后就保持了闭网状态。 她房间的书不算是很多,大部分也都看过了。 想了一会儿,她索性抽出本子和笔开始写小说。 …… . 父亲。 这才是平凡。 每个人都逃脱不掉平凡,我也是。 其实生活的本身就是这样。 我们都生活在这样平凡的世界里,做着很平凡的事。 这个世界上,做出很伟大的贡献的人,也都是很平凡的存在。 我不是不能接受。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总是觉得很窒息。 …… 第三章 孟澈和赵权大概是在九点半左右醒来。 孟澈没立刻做饭,早午饭合在一起吃了。 中午吃饭时,孟澈说:“你们高考成绩还没出来?” 齐孟夏点头,“嗯,应该是明天出来。” 孟澈了然,“你这段时间在家里乖一点,妈妈还有事,过段时间再回来陪你。” 齐孟夏笑了笑,“没事,我自己也可以。” 孟澈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要好好的。” 齐孟夏点头,“我知道。” “你想报那个专业,就报吧,妈妈都依你的意见来。” 她说着,眼眶又红了些,露出难过的表情。 齐孟夏心口又被深深浅浅的抽搐覆盖,窒息感淹没鼻喉,眨一眨眼,眼睛也痛。 “好。” 她开口。 孟澈的表情更难过了,吸一吸鼻子,“什么都依你,但是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 齐孟夏继续点头,“嗯,我想好了。” 孟澈不说话了。 赵权在一旁沉默地吃着饭。 吃完饭没一会儿,孟澈喊她:“你跟我到房里来一下。” 齐孟夏正在洗碗,闻言顿了一下才回:“马上。” “先过来!” “来了。” 齐孟夏走进卧室,孟澈正在收拾东西,看到她走进来,关上门,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卡。 “这是你爸爸走了之后给的抚恤金,除了留给你爷爷奶奶的,剩下的都在这儿了,你要上大学了,也是个大人了。这些钱你应该也不会乱花。” 齐孟夏接过卡,“我打算买电脑和平板。” 孟澈突然站了起来,“家里的电脑不够你用吗,一定要再买一个?我才刚说你拿着钱不乱花呢,你现在就准备拿出去嚯嚯了?” 齐孟夏手指握紧,没说话。 孟澈:“平板买了就算了,电脑一定要再买吗?你爸这个你不能用?” “还是你觉得钱很容易就赚到了,所以一点都不心疼?” “……”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 几乎让齐孟夏喘不过气来。 最后,质问了很久,讲了很久的道理,孟澈终于说:“我就给你明确说了,别买!” 齐孟夏捏着卡,隐忍着心口不断燃起的闷痛,“那我也说,我必须要买。” 孟澈脾气顿时起来了,声音临近尖锐,几乎到了划破人耳膜的程度。 “我跟你说怎么说不通?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之前报志愿也是,让你考虑考虑,你根本一点没把我跟你说的话考虑进去……” 齐孟夏听着她的话,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什么改变。 …… . 父亲。 她所谓的让我考虑。 只要我不是按照她的想法来,那我的考虑就不算是考虑。 我从前不想要跟她起冲突,她觉得我是乖,并且庆幸我的乖。 我前段时间看到一个名字—— 适应性状态。 因为害怕,只能用妥协的方式得到短暂的安全。 我不喜欢这样,可我一直在这样做。 我不想这样做了。 于是家庭矛盾变成了这个家里的主要组成内容。 这实在是让我心力交瘁。 父亲。 你告诉我。 我应该怎么做? …… . “你还没出社会,你根本不知道社会上什么都难,人活着太难了,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但是你也不想考虑,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这个妈妈做得很不衬你的心意?” “我没有这么想。” 齐孟夏说。 孟澈冷声问:“那你为什么非要再买一个电脑?” “我要用。”齐孟夏说,“我爸的那个电脑都多少年了,现在开机时间太长了。” 孟澈说:“那也不是不能用,你为什么非要跟别人比,你自己还不清楚你是什么家庭情况吗?还是你觉得我就是没给你所以你不满足……” 齐孟夏没说话。 清楚什么呢? 提醒自己是单亲子女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孟澈一个人而已。 她不断地提醒,又告诉她,不要觉得自己是单亲子女就比别人差了什么。 她很不成熟地想,孟澈只是自己过不去自己的坎而已,她从来都不是为了提醒她,而是为了让自己不要一个人痛苦。 于是她们两个人一起痛苦。 孟澈的不够成熟,将她被压抑的不安分的因子,好像也吸引了出来一样。 她,她们,她和孟澈。 仿佛双方都携带着一把刀,刀入对方的血肉,越用力越痛,越痛越用力。 她的心很痛,可是又有一种说不清的上瘾的刺激。 几乎就要提起力气再次用力。 在这个过程中,流血只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刀入骨髓的毒,漫延全身,失去力气,失去思考,只有不断用力的能力残留在身体里,麻木地让人持续动作。 仿佛,人生来就拥有刺伤对方的能力。 “梦梦,走不走了?” 外面传来赵权的声音。 孟澈吸了吸鼻子,抹掉脸上的眼泪,“就来了。” 她回了话,对齐孟夏说:“反正我不同意,你也别买,剩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齐孟夏没说话。 孟澈又说:“你听见没有?” 齐孟夏正在低头看手机,里面是赵权发过来的消息。 【叔叔:没事,你想买什么就买,完了叔叔给你补。】 【叔叔:别跟你妈吵架,她更年期。】 【叔叔:你好好照顾好自己。】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你手机是离不了了吗?那东西能吃吗?” 孟澈红着眼说。 齐孟夏抿了下唇,摁灭手机,“嗯。”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下午弄得吃点啥,不要老是买的吃,那又不健康。” “好。” “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好。” 等孟澈和赵权离开。 齐孟夏再次躺在床上,将自己埋入被子。 仿佛这样得以安全。 傍晚,她醒来,看着手机,又想起自己退出了聊天软件。 但也没有想要登录的想法。 又摁灭手机躺下,看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空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睡过去。 …… . 父亲。 很奇怪。 我最近越来越感到空,脑海里偶尔闪过一两个念头。 分辨不清,模糊一团。 我的灵魂早已离开。 空壳一样的存活。 我一心一意地厌恶夏天。 厌恶这个躁热的季节。 只因为它弄丢了我的灵魂。 只余热烈燃烧我。 而我就要被烧成灰烬了。 持续燃烧,空无灵魂。 这是我。 这是我? …… . 孟澈离开后的第二天,齐孟夏也从公寓离开。 大概是贪恋傅禹盛给她的温暖,永远那么恰到好处,又不让人觉得厌烦。 她前段时间跟他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昨天没有跟他聊天,齐孟夏蓦然想来,居然还有些不可思议。 到了公寓是下午两点。 公寓的钥匙齐孟夏还拿着,打开门,里面没有人。 这天是星期一,齐孟夏在公寓逛了一圈,走到卧室躺在床上开始发呆。 最近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快到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恍惚感。 又或者并不是很快,只是因为她已经开始过起了今夕不知何夕的时间,所以才会觉得过得快。 也许对别人来说,也不过是短短的两月而已。 ——是的。 只有两个月而已。 原来只有两个月而已——可她只觉得时间快得仿佛过尽了半生似的。 房间里这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齐孟夏手指下意识从自己兜里找小刀,摸到一半又想起小刀早就不在了。 从床上坐起来,她摁开手机,转到阅读界面。 好像自从易纹那件事情之后她就没有再看书了。 此刻书架上的书寥寥无几,她扫了一眼,点开了距离大拇指最近的那本书开始看。 五点,听到楼下开锁的声音。 齐孟夏从房间走出去。 傅禹盛换完鞋,平常地扫了一眼眼前的人,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他抬头看过去,“夏夏。” 齐孟夏笑了下,“是我。” 傅禹盛问:“怎么过来了?” 齐孟夏:“我妈走了,我就过来了。” 傅禹盛笑了笑,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天他们高考成绩出来,你要去问问他们成绩吗?” 齐孟夏都快忘了这件事了,登上账号,打开班群,才发现多热闹。 温甜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发的消息,她注意到。 【是你的小甜甜啊:夏夏!我考了598!!!】 【是你的小甜甜啊:呜呜呜!!!感天动地!!!!我要好好感谢你!!!!】 她想了想,回复。 【槐序:是你自己努力。】 【是你的小甜甜啊:还说呢,你前天就知道你成绩了,我都快紧张死了,今天查成绩的时候感觉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说话就是夸张,现在才知道一点都不夸张!!!我真的感觉到那种心脏脱位的感觉了!!!!】 【是你的小甜甜啊:夏夏!!我们等等出去玩吧!!!】 齐孟夏看着手机上不断跳跃着往上走的消息,忍不住笑了一声。 【槐序:今天吗?】 【是你的小甜甜啊:对啊!】 【是你的小甜甜啊:傅禹盛没告诉你吗?不是他组织的吗?】 齐孟夏放下手机,看向傅禹盛。 “你组织了庆祝?” 傅禹盛挑了下眉,“你朋友告诉你了?” 齐孟夏晃了晃手机,“你组织庆祝怎么不告诉我?” 傅禹盛低了头,“本来打算让你朋友去你家里找你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一次。” 齐孟夏问:“那你刚从那边回来?” 傅禹盛笑了下,“是。” “傻不傻?” “有点。” 齐孟夏笑着,心口的空虚感像是要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还有一种自身抗衡的力量。 不断地拉扯,让她连笑容都很难维持在脸上。 好在,她努力咽下了这种感觉。 “傅禹盛,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啊?” 她问。 可是一直以来的,只要用力,就会恶心。 她胃里又翻滚着一阵说不清的恶心感,几乎就涌到了喉间。 齐孟夏努力笑着。 傅禹盛笑,说:“我不是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想跟你一直再一起?” 他说:“那天你从车上下去,我看着你转身走进小区,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齐孟夏睁着眼睛,想笑,又没有笑,最终状若无事地说:“我们去聚会吧。” 第四章 走出公寓,两人都没有说话。 时间已经略晚,天边乌云覆上晚霞,仿佛给人的心上也蒙了一层说不清的阴霾。 这样深,这样浅。 路上也是沉默的。 傅禹盛间隙扭头看向齐孟夏,欲言又止,看着她静默又坦然的脸庞,最终还是选择了什么都没说。 齐孟夏手指不断摩挲着衣角,思维空白又混乱。 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想。 …… . 父亲。 我的心有说不出的闷痛。 我看到他亦不能缓解。 我的身体好空。 好空。 恨不得立刻找些什么东西来填满。 可是我只能忍受着这样的空,仿佛要一辈子不断蚕食我的空。 简直要把我逼疯—— 太痛苦了。 我开口只觉得恶心。 我睁眼亦感到难过。 父亲。 我的父亲。 好空。 真的好空。 …… . 到场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晚的时间了。 温甜正在唱歌,看到她进来,声音突然扬了一下,变了个声调。 下面的段枞笑,“温甜,你不唱就不唱了,怎么还吵人啊?” 温甜放下话筒,随手抓起一把糖,扔到段枞身上,愤怒地吼道:“你给我滚!” 两个人都是被傅禹盛喊过来的。 齐孟夏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是停顿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想。 段枞笑着把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傅禹盛和齐孟夏。 温甜走到齐孟夏旁边,抱着她的手臂说:“我本来都打算回家了,不过想到可以和全市第一一起庆祝成绩,就飞快地赶来了!” 齐孟夏很轻微,很轻微地笑了一下,笑容稀薄,一闪而过,被包厢的灯光晃过,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也没什么特殊的。” 她说。 温甜摇了摇头,惆怅叹气,“大神就是有大神的气场。” 她又说:“我要是考了市状元,提前被京城大学拉人,我恨不得嚷嚷给全世界都知道!” 段枞笑出声,“你这也太夸张了。” 温甜转头,“略略略,你管我。” 段枞摇头无奈地笑,也走上前,“夏夏。” 齐孟夏“嗯”了声。 段枞笑着说:“还没正式恭喜你呢,我和温甜都买了礼物给你,你拆开可别嫌弃。” “夏夏才不会嫌弃我呢!” 温甜不服。 段枞挼了一把她的头,“得了吧,你就仗着夏夏好脾气。” 温甜抬手拍开他,“呵,她对我好你嫉妒我啊?” 说完,她也不等段枞说什么,转头又跟齐孟夏说:“你别看段枞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他考得挺好的,六百多分,至少是个重本啦,说不定顶尖的那几个学校也能冲一冲。” 齐孟夏转头,“恭喜。” 段枞笑了笑,“这就是全市第一的恭喜吗?我接受了。蹭蹭你的欧气,保佑我被海城大学录取啊。” 齐孟夏刻意表现得轻松一点,“这我可真的保证不了。” 温甜笑,“学霸的欧气,蹭到就是赚到。” 说着,她抱着齐孟夏的手臂更紧了一点。 傅禹盛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 毒粉魅紫荧光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躁动不安的渴望勾勒得流光溢彩。 池峙走在他身边,说:“都准备好了。” 傅禹盛看着不远处齐孟夏虽然笑着,却总是有些游离的面容,低头轻笑了声,“先等等吧。” “还等?”池峙挑眉,“阿盛,这可不像你。” 傅禹盛低了头,说:“只是觉得,她想要的可能不是那首歌。”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首歌。 她有多寂寞,就有多少力气将别人推开。 转念,傅禹盛落下了眼帘。 包厢的灯下一刻被傅禹盛调成了暖光灯,白光撒下,多了几分温柔。 温柔,呵,温柔。 齐孟夏抬一抬头,眼睛干涩,没有泪水,只有隐痛。 她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只是—— 只是。 温甜和段枞在她身边说话。 许岁寒上前不知道说了什么,齐孟夏愣了一下,点头。 池峙看着这一幕,又问:“那你想怎么做?” “我自己来吧。” 他说完,走到点歌台点了一首花心。 又对郁幼安说:“我等等说完,你再放。” 郁幼安点头,“好。” 傅禹盛颔首,走到包厢的中间。 郑月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震惊。 确实是震惊。 傅禹盛什么时候会为了一个人做这么多事情? 他们认识在幼时,常有人说傅禹盛对她绝不只是单纯的姐弟——他们本来就不是姐弟,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郑月新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女生,她依旧表情很淡,没有什么情绪表露出来,与包厢格格不入。 好一会儿,傅禹盛拿着话筒,说:“夏夏,上次没有完整给你唱过的歌,我现在唱给你听。” 他看着齐孟夏,一双眼眸含着情蕴着意,包厢的暖光灯柔和了他的冷硬面容。 此刻显得格外温暖。 齐孟夏没有抬头,只有手指下意识捏着衣角。 她的脑袋很空,可思维却是混乱的。 郁幼安点了播放。 前奏声响起,齐孟夏抬起了头。 像是冥想一样眼神看着前面,但也没有对上傅禹盛的目光。 温甜忍不住偷笑。 段枞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有一瞬间脸色不太自然,一直看着齐孟夏侧颜。 傅禹盛开口:“花的心藏在蕊中……” 温甜的声音在后面感慨,“没想到傅禹盛唱歌这么好听,以前都不知道欸。” 段枞低笑了声,“他们不是经常出来玩吗?” 郁幼安回头说:“那也不是谁都能让阿盛唱歌的。” 温甜“哇”了声,“浪漫。” 郁幼安笑,“只是有心。” 齐孟夏僵在了原地一样,一直到傅禹盛唱完整首歌都没有动作。 温甜在身后起哄:“夏夏要不要上去抱住他啊哈哈哈……” 她笑声还没完,齐孟夏就转身从包厢走了出去。 步伐又快又凌乱,像是被什么凶兽在身后追赶一样。 傅禹盛放下话筒就要追出去,被池峙拉住的手臂。 “你现在追出去有什么用?她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 “枉费你花了那么多心思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我看她根本就没有心。就算是拒绝,也该说一句话,她这么不吭不响地吊着你是什么意思?” 看傅禹盛低着头不说话,池峙又说:“我早说了,你小心自己陷进去,她干干净净的还在外面,你不听我的,你看她刚刚那个冷冰冰的态度,对你跟陌生人有区别吗?” 傅禹盛抽出自己被他拉住的手,说:“池峙,不是这样。她没有冷漠,她只是太内耗了,她的内在热烈得快要把她烧死了!” 池峙指着门口,一瞬间不屑低嗤,“那她对你这样?” 傅禹盛摇头,“你不懂。” 他并没有留下跟池峙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包厢内一场闹剧,温甜和段枞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是离去还是继续留下来比较好。 …… . 父亲。 我头一次知道。 这个世界上是有人会保持这样的态度支持我的。 他唱了你离开前给我唱的那首《花心》。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要陪伴我。 可是我又觉得,这一切和我是剥离的。 父亲。 我好累。 我不仅承受不起伤害,我还承受不起喜欢。 我好空。 寂寞啃噬我,让我失去骨头,只剩皮囊。 …… . 回到家里,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声音。 齐孟夏打开灯,走到洗手间,手指下意识从兜里掏小刀,摸了许久没有摸到,一阵浓厚的无力感用上心头。 她抬头,闭一闭眼,缓过心口的滞闷。 低下头,看着镜子里的惨白人脸,旁边的浴室玻璃映照下仿若鬼影幢幢。 好一会儿,她低头打开手机,上面有池峙发过来的消息。 【CZ:他去找你了。】 【CZ:你如果真的不喜欢他,就断得干脆点。】 【CZ:他为了给你过生日,专门给你写了一首歌,但是你生日那天刚好接到电话他没来得及唱,今天他又临时改变主意了,换了一首歌唱给你,这首歌最开始就是写给你的,现在发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大概是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吧。 齐孟夏手指摸索上梳妆台前的刮眉刀,点开了那首歌。 “期待与你共坠入那甜美梦乡 夜半又听到你隐隐的啜泣 是窗前露凝的霜 盼望入你梦里舔舐你残留泪痕的脸 却只敢触碰你乌黑的发 纵容你将我一步步推远 渴求你何时看到我为你书写 字字句句是我爱恋 是我要与你共赴温柔与暴烈 可否请你,请你睁开眼看我 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离开 ……” 低喃的嗓音,仿若情人耳语。 齐孟夏木然地听着,中途有一个电话拨进来,她点开,毫无意外再次传来刺耳的谩骂声。 “你那个婊/子妈就这么喜欢勾搭男人吗?孩子都放暑假了还勾搭,是想让你们一家人都伺候我男人吗?你们两个贱/货……” “啪嗒——” 手机摔在了地上。 …… . 傅禹盛先回了公寓,公寓一片暗色。 他试探着叫了两声,“夏夏,夏夏?” 没有人应声,他走上楼,打开卧室的门,也没有人。 他转身离开,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下意识去想今晚齐孟夏的表情,手指不断攥紧,心口也收紧了好几分。 只要想到这段时间见到的不少事情,就忍不住多想。 从公寓离开,他直奔齐孟夏的家。 此刻他居然有种庆幸感,还好他知道齐孟夏家的地址。 路上,他想了想,打电话叫了一个开锁师傅。 “对,就是三号楼二单元。” “你等等,我马上就回去了。” 挂完电话,傅禹盛对师傅说:“师傅,麻烦你开快一点,事情挺急的。” 师傅笑了一声,“急着去找女朋友吗?” 傅禹盛皱了下眉,下意识对他这句话不是很喜欢,“麻烦开快一点” 师傅没说什么,将车速加快了一下。 傅禹盛到了小区门口,迅速往进去跑。 到了楼下,看到开锁师傅,“走吧。” “这楼没电梯啊。” “以前修起来的。” 傅禹盛先跑了上去,过了一下,师傅才走上来,比对了一下门口的锁,又鼓捣了几分钟,门锁终于开了。 敞亮的客厅,室内却安静异常。 傅禹盛第一时间跑向卧室,没找到齐孟夏的身影。 开锁师傅在门口喊:“我在这里上个厕所!” 傅禹盛没说话。 下一刻就传来了开锁师傅惊吓到了的叫声。 傅禹盛闻声,飞快跑到浴室,伴随着开锁师傅的惊呼,下一瞬入目的是满地的猩红。 第五章 救护车红蓝光一直闪烁在傅禹盛心中,他几乎不敢闭上眼,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齐孟夏像是一朵残破的花一样躺在红色的地上。 让人触目惊心。 她闭着眼,那样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而她的周围全是红色的血,浸湿了她身上的裙子——那条让他很惊艳的浅绿色裙子。 不知为什么,傅禹盛突然想起自己对齐孟夏的印象。 颓丽惊艳如晚夏荼蘼,洁白柔凉似月光。 稍纵即逝一样。 浑身透着一股颓唐的劲,没什么特别的活力。 整个人都看起来颓靡大于精神。 凋落也是无声无息的。 急救室外,傅禹盛站在长长的走廊上,微垂着头,额头渗出了些汗水。 池峙和郁幼安接到电话后,他们这些原本要庆祝的人就从裸色过来了这边。 一同过来的还有关青,她站在最边上,也不跟身边的人说话,只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急救室。 池峙问:“联系她家人了吗?” 傅禹盛摇了下头,“没,不知道手机号。” “她的手机呢?” 傅禹盛一只手摸了一下头,轻呼了一口气,“没注意,可能还在家里吧。” 说起来他当时太急,都不知道有没有锁门。 只是看到齐孟夏那一瞬间,他就什么都想不到了。 傅禹盛闭了下眼,很快又睁开。 郁幼安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你去得应该不迟,没事的。” 傅禹盛顺着墙壁缓慢地松了松腿上的力气,站了太久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站姿,这时候动了动脚,都感觉自己的脚僵住了一样。 许岁寒说:“我刚刚跟他们班主任说了一下,她班主任会给她妈妈打电话。” 傅禹盛点了下头,“谢了。” 许岁寒摇头,“没事。” 段枞和温甜站在不远处,心情紧张地等着急救室上面的灯什么时候暗下来,相互看着对方,也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会儿,两人低下头,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温甜眼睛渐渐红了。 安静一片的医院,傅禹盛紧紧盯着红色的急救室牌,手指不断攥紧,几乎要划破掌心一样。 ——是他太逼着她了吗? ——还是这段时间她已经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在傅禹盛眼睛干涩就要流出眼泪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了。 傅禹盛第一个冲上前,问:“医生,怎么样?” 他眼底猩红一片,整个人像是蓄势待发的弓,被绷紧了身躯,站定的时候还有些踉跄。 从里面走出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说:“病人送来的及时,已经抢救过来了,只是现在还在昏迷,一会儿转到病房你们就可以去看了。” 傅禹盛点了下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医生。” 医生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学生,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能想着死呢?” 傅禹盛涔薄的唇紧抿着,没有说话。 郁幼安缓解气氛似的笑了一下,“没事就好。” 班主任在这时候终于急匆匆赶过来,问:“怎么样了?” 温甜站起来,说:“刚刚抢救过来了。” 段枞两只手抱着头,想不通为什么齐孟夏会这样。 她明明平时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事啊。 她看起来那么好,对待同学也很友善。 班主任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他又问:“今天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温甜张了张口:“就是我们成绩都出来了,所以约着出去庆祝,夏夏中途离开了,我们再接到电话,就是她被送到医院的消息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下意识想要摸出兜里的烟抽。 想到这里是医院,他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关青看了一眼在这里的几个人,转身默默离开。 不一会儿,有护士过来说:“这边的费用还没交,你们谁过来交一下?” 傅禹盛动了动脚,“我来吧。” 班主任原本要上前说交费的动作停住,看着傅禹盛跟着护士离开的动作,问温甜:“齐孟夏跟他是什么关系?” 温甜:“老师你还认识他啊?” 班主任点头,“学校的老师都认识。” “好像之前是合租室友吧。” “哦,原来是这样。” 班主任了然,难怪齐孟夏能被及时送过来。 之前他还问过齐孟夏,齐孟夏说她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住,因为她妈妈有事。 当时她虽然担心,但是齐孟夏说没事,他也就没有再强行要求什么。 何况就算是他好心想要帮忙,也不能跟她家长一样陪着他。 这又做不到,自然这件事情就搁浅了。 班主任松了口气,说:“既然已经抢救过来了,我们去病房看吧。” 温甜跟段枞点头,跟他往病房走。 是凌晨,从病房的窗户往外面看,只有漆黑的夜色,与医院白煞煞的灯光截然不同。 可能医院太冰冷,就连墙壁都比其他地方的墙壁要白上不少。 温甜还有点腿软,被段枞扶着往前走。 另一只手扶着墙,心中缓慢地祈祷着齐孟夏没有什么大事。 从这里走到病房,只看到齐孟夏惨白的面色,躺在病床上,像是只是安静地睡着了一下。 温甜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 隐隐渗出红色的血液。 班主任只是看了一会儿齐孟夏,就从这里离开,转而走出病房继续给孟澈打电话。 …… . 交完费,傅禹盛在楼下大厅坐下。 像是脱力了一样,他缓缓闭上眼,映入脑海里的又是他进去洗手间之后满地的红色。 他手指动一动,都像是能触碰到那些粘稠的血迹一样。 他头一次知道,一个人身上的血居然可以有那么多的。 感受到身边坐下一个人,傅禹盛没有动,继续静静地坐着。 他身上还穿着今天为了给齐孟夏庆祝所以穿上的白衬衫,现在已经皱巴巴染上了血迹。 ——他记得她说她喜欢穿白衬衫的人。 这边是吸烟区,池峙从兜里拿出烟,坐在他身边,点燃,“要来一根么?” 傅禹盛睁开眼,红血丝布满了眼眸,沙哑着嗓音道:“不用。” 池峙也不意外,径自抽了一口烟,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傅禹盛顿了一下,问:“什么怎么办?” 池峙又抽了一口,他在旁边的垃圾桶上面摁灭,扔到垃圾桶里。 “齐孟夏。” 他说。 傅禹盛一只手撑在腿上,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刚刚去缴费后的单子。 好一会儿,他沙哑的嗓音才淡淡道:“不知道。” 他徐徐笑出声,“我本来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慢慢变好的,她之前有过自残倾向,那次被我拿走了随身携带的小刀之后,她也没有再继续。” “我那时候是真的觉得,我们在往好的方向走。” 池峙瞥他一眼,他身上像是突然被一阵无力感压上,这是第一次他在傅禹盛身上看到这种几乎模糊的气息,接近死亡,接近绝望。 有点像是点燃烟之后的烟雾,青白色,你看到的只是模糊一片,后面却透着一股堕落的气息。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全是自嘲,“池峙,可能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和她在一起。” 这算什么? 他只不过是喜欢她,想要对她好而已。 居然能将她逼到这个地步吗? 傅禹盛从椅子上站起,扯了下唇,“我去看看她。” 池峙拉住他的手,“不一定是因为你。” 傅禹盛回头,“那是因为什么?” 池峙和他身高差不多,看着他猩红的眼眶,道:“她过来的时候情绪就很不对劲了,听你唱歌的时候也是。” “没有你,她迟早有一天也会这样,只不过是这事儿刚好发生在你给她唱歌之后。” 他张了张口,又说:“还有个事儿,抱歉。” 傅禹盛摇头,“没事。” 池峙:“我把那首歌发给她了。” 傅禹盛顿了下,继续摇头,“和你没关系。” 池峙看着他走远,明明依旧和以前是一样的人,现在看着,总觉得多了些说不清的疲惫。 医院的灯那么冰冷,没有丝毫人情味,就连他微微弯了下去的腰都照得清楚。 要怪齐孟夏太狠心吗? 可是明明是傅禹盛一意孤行要喜欢她。 郁幼安走出来,说:“我们去给他们买点吃的吧。” 池峙转身,看着郁幼安乖巧温柔的面孔,突然很想抱抱她。 于是他张开手,将郁幼安抱在怀里。 池峙染着淡淡的烟草味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安安。” 郁幼安在他怀里点头,“已经没事了。” 池峙说:“我好像真的做错了。” 他一直以来对傅禹盛的感情都不是特别看好,可是现在却觉得。 子非鱼而已,别人的感情终究是别人的,作为旁观者,从来都不需要多加插手。 …… . 孟澈第二天早上到医院的时候,齐孟夏已经醒来了。 见了她,齐孟夏也只是安静地喝着粥,并不说话。 傅禹盛就站在齐孟夏旁边,小声说:“慢点喝。” 齐孟夏没动,依旧安安静静地喝着碗里的粥。 孟澈站在门口,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纵使这样流着泪的模样也十分动人。 “夏夏,你这样可让妈妈怎么活啊!妈妈养你到这么大,是妈妈做错了什么吗……” “叮当”的瓷器碰撞声。 齐孟夏放下了勺子,“我吃饱了。” 孟澈走到齐孟夏身边,手指就要触碰到齐孟夏的脸,又被她躲了过去。 齐孟夏抬头,平静地说:“妈妈,我没事,昨天……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孟澈依旧流着泪,“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都是妈妈的问题……” 傅禹盛闻言,站起身,说:“阿姨,我们先去外面吧,夏夏刚吃完,可能要休息一下。” 孟澈抬头看一眼傅禹盛,嘴唇颤抖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齐孟夏,还是点了点头。 “别告诉爷爷奶奶。” 看孟澈就要出去,齐孟夏又说。 孟澈哀戚的目光在她平静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齐孟夏只是淡淡说完了这句话,就继续转头看向窗外。 她没有太多情绪,她太平静了。 孟澈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涌在唇边,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好。” 齐孟夏垂了眸子,等门关上,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醒来的时候傅禹盛就已经在了,她没有太多思考什么,甚至没有想昨天究竟为什么会选择割破手腕。 好像也没有太多为什么。 她收回放在手腕上的目光,继续看向窗外。 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窗帘起伏飘荡。 室内失去所有声音。 她的心,好安静。 …… . 父亲。 我又做了一件会让她难过愤怒的错事。 我幻想着她说我太矫情的话语。 闭上眼仿佛是她每次发怒的神态在我脑海飘荡。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 原来它们一直都在。 只要风吹草动,就会立刻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 父亲。 我其实没有太多强烈的情绪。 不管是失败还是没有失败,死去或者没有死去,都没什么。 我只是,有点遗憾,还有点抱歉。 我和傅禹盛本不该遇见的。 如果没有遇见就好了。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第六章 “阿姨,夏夏之前就有看过心理医生,我约了之前夏夏看的心理医生下午再过来,你在夏夏面前不要哭,她,可能压力很大。” 走出病房,傅禹盛对孟澈说。 他说完,站在门口,看齐孟夏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的目光,心口也被她的目光绞杀到抽疼。 她这么安静,让人忍不住担心她是不是还会再一次尝试。 孟澈留着泪点头,“好,我以后不会了。” 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悲戚道:“我只是没想到她……我那么爱她……我都是为了她啊……” 傅禹盛顿了下,叹了口气,“可能因为太爱了吧。” “难道我爱她还有错吗?我都是为了她啊……她要什么我没给她……我为了她受了多少苦,她一点都不知道,她怎么忍心这么做……” 傅禹盛没有说话,听着孟澈一直说了好久。 好一会儿,孟澈说得形容狼狈,抽噎着,撇过脸,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停下抽泣声,才再次开口。 “谢谢你,同学。” 傅禹盛摇头,“没事。” 孟澈:“你和夏夏是一个班的吗?” 傅禹盛:“不是,我比她低一级。” 孟澈睁着红彤彤的眼睛,“那你不用上课吗?” 傅禹盛低声,“我今天请假了。” 他抿了抿唇,替齐孟夏解释,“夏夏刚刚见了不少同学,可能有点累,所以刚刚没有理你,等她休息起来就好了。” 孟澈点点头,用纸巾擦了擦脸,“我去给夏夏做点汤补补身体,这里就麻烦你照顾了。” 傅禹盛点头,看着她又急匆匆离开,低着头叹了口气。 等了会儿,他推开门走进去。 齐孟夏回头看过来,问:“她呢?” 傅禹盛走到床边,给她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阿姨去给你做汤了。” 他说:“她很爱你。” 齐孟夏眼睫被水杯氤氲的水汽熏出了水珠,看起来像是哭了。 她扯唇,“我当然知道她爱我。” ——不爱哪里有这么多的事呢? 让她痛苦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孟澈的冷待,而是她爱她。 因为孟澈爱她,所以她被压垮了。 傅禹盛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别想太多,把水喝完。” 他又问:“想吃水果吗?” 齐孟夏摇头,“不想。” 她抬头,看了眼傅禹盛的下巴,“你昨天晚上没回去吗?” 傅禹盛:“嗯?” 齐孟夏提醒,“胡子。” 傅禹盛手指抚上下巴,“忘了。” “下次别忘了。” “好。” 齐孟夏似乎也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安安静静地喝着杯子里的水。 傅禹盛又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夏夏。” 齐孟夏转头,“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叫你一下。” 齐孟夏笑了笑,“好。” 她眉眼疏淡,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傅禹盛抬手将她的头发拨在肩后,“没什么需要给我说对不起的,夏夏,你没有对不起我。” 齐孟夏低着头,继续喃喃:“对不起。” 傅禹盛眼睛突然就红了,嗓子好像也被堵住了一样。 “夏夏,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喜欢你。” 齐孟夏弯了唇,“我好像确实,连我自己都不爱,根本不可能爱上别人,所以你说的是对的。” 她清清浅浅地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遗憾,“我以为我很喜欢你来着。对不起,我这样……肯定让你有了很大的阴影吧。” 她喃喃,“真的,很抱歉啊。” “没有,夏夏。这样喜欢就够了,你不喜欢自己,我来喜欢。” 傅禹盛抬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轻轻蹭了蹭。 他低低哑哑的嗓音伴随着无尽的温柔,“夏夏,不要道歉,你不喜欢我,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能挡住我对你的喜欢。” 齐孟夏只是继续道:“对不起。” 傅禹盛心口发疼,嗓子干哑,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夏夏。” 齐孟夏放下水杯,垂着眼,不愿意再说话,“我有点累了,你先出去吧。” 傅禹盛放开手,看着她疲惫地依靠在后面的靠枕上,像是累及了闭上了眼睛。 “好。” 他不敢再逼她。 病房的门再次被关上,齐孟夏闭着的眼睛睁开。 轻轻的叹息声落下。 …… . 父亲。 父亲…… …… . 蒋依在中午时候过来,见到齐孟夏的时候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齐孟夏抬头看过去,往上坐了坐,“蒋医生。” 蒋依点了下头,“别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齐孟夏笑了下,“坐吧。” 说完,她就看向了窗外。 蒋依看着她的动作一会儿,问:“想聊聊天吗?” 齐孟夏回过头,“抱歉,不太想。” 蒋依笑了下,“刚刚看着窗外,在想什么呢?” 齐孟夏再次看向窗外,“没想什么。” 蒋依只呆了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因为她的抗拒,蒋依跟照顾齐孟夏的孟澈说:“病人似乎对于聊天都很抗拒,也很少说话,你们尽量多陪陪她,但是不要说太多安慰的话,可能你觉得是安慰的话,听在她耳里就是无形的压力。” 孟澈留着眼泪,心痛到死的模样,像是木然,精致的木偶人一样,又是惹人心折的面容。 “我没想到,她居然……医生,她会治好吗?” 蒋依笑了笑,安慰道:“别担心,她会见我就已经是积极的行为了。” …… . 孟澈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多的情绪爆发了。 她提着食盒,里面装着乌鸡汤。 “夏夏,喝点汤吧。” 齐孟夏没有拒绝,“谢谢妈妈。” 孟澈吸了吸鼻子,“没事。”她好像原本想说什么,只是话语涌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说:“你多喝点。” 齐孟夏抿了下唇,“好。” 她心口又被无力涌上,抬手只觉力气尽失。 喝完汤,孟澈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齐孟夏笑了下,“我有点累了,你也去休息吧,你放心,我没事。” 孟澈收回目光,愣愣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晚一点妈妈再过来看你。” 齐孟夏看着她离开,转过头,看着手腕上的伤口,过了一会儿,她又把目光看向窗外。 温甜过了一会儿就过来了。 见了她,说:“夏夏,我今天报了志愿。” 齐孟夏点头,“挺好的。” “你肯定是填京城大学吧。” “嗯。” “夏夏。”温甜突然抱住她,“我真的很喜欢你。” 齐孟夏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我没事。”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想了什么。 她其实没有多想死。 真的。 温甜抱着她,“夏夏,我们是好朋友,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 齐孟夏垂着眼,低低应:“嗯。” 温甜没有陪她多久,大约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离开前她说:“我爸来接我回家了,我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再来市里了,夏夏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给我发消息哦。” 齐孟夏安静地点点头。 …… . 关青是在下午阳光散去的时候过来的。 见了她,关青说:“怎么我还没想着绝望呢你就先不行了?” 齐孟夏淡笑了一下,“意外。” 关青挑了下眉,“只是意外?” 齐孟夏垂了眸,“不然呢?” 声音很轻。 “行吧,反正我就是来看看你。” 关青也没深究,点了下头就不再纠结。 齐孟夏:“看我干什么?” 关青没有回复这句话,倒是说了另一件事情。 “我打听到了一个组织,是专门争取女性权益的,我那次看了那本《厌女》,感触还挺大的,就去投了个简历,没想到通过了,我打算去京城了。” 齐孟夏安静听完,笑着道:“挺好的。” 关青又看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说:“齐孟夏,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齐孟夏笑,“嗯。” 关青继续说:“像我一样糜烂地活着也是活着,我活着你如果死了,那就是我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可爱。 齐孟夏看着她笑。 关青瞪她一眼,“笑屁啊笑。” 齐孟夏摇头,“加油。” 关青别别扭扭说:“谢谢你啊。” 齐孟夏摇了摇头,没有了再交谈的兴致,低下头。 关青看她好像有点累了,也没有继续说话,“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还等着你去京城看我辉煌呢。” 齐孟夏笑笑,“你回去吧,我躺一会儿。” 关青离开,最后来的是段枞。 齐孟夏有些疲惫又无奈,她今天几乎都在反复的休息一会儿,被人探望的过程中。 齐孟夏:“段枞。” 段枞点了下头,“给你带了点水果。” 齐孟夏说:“谢谢。” 段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齐孟夏点头,“好。” “土豆和西红柿是好朋友。 有一天,土豆对西红柿说:‘我现在不要跟你做朋友了,我现在叫洋芋。’ 西红柿很难过,第二天,它去找土豆,对土豆说:‘我现在也不跟你做朋友了,我现在叫洋柿子。’” 段枞讲完,就夸张地大笑起来。 齐孟夏看着他笑,弯了弯嘴角。 段枞挠了挠头,“不好笑吗?” 齐孟夏摇头,“没有,很好笑。” 段枞叹了口气,说:“我报了海城大学,以后我们可能很少见面了,还有点舍不得你。” 齐孟夏笑了笑,“有缘总会遇见的。” “一定会再见的。”段枞说完,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看起来有点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注意安全。” “没事儿。” 段枞走到门口,又回过身,说:“齐孟夏,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生,没有之一。” 说完,他也不等齐孟夏回复,就先一步离开。 齐孟夏躺在床上,看着已经关上的门,低头笑了一瞬,笑意很快又消失。 傅禹盛在有些晚的时候过来,这时候齐孟夏已经再次睡醒了。 没有看时间,只是看着外面的天色觉得现在应该是很晚了。 中途孟澈来了两三次,只是也没呆多久,被齐孟夏以“太累了”的名义送走。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也不想耗费力气维持关系。 就让她行驶最后一点病人的权利,至少这几天,让她任性一点吧。 齐孟夏:“你明天不上课吗?” 傅禹盛轻点了下头,“我一会儿就回去休息。” 齐孟夏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应:“好。” 她沉默着。 低头看被子上的纹路。 傅禹盛走近她,问:“想喝水吗?” 齐孟夏摇头,“不用。” 看了一会儿她,傅禹盛说:“我陪你躺一会儿,好不好?” 齐孟夏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沉默了好久,才说:“好。” 她挪开位置,给傅禹盛让出一半的位置。 傅禹盛只是躺了一点的位置,甚至脚也在外面,像是怕压着她。 他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两个人面对面躺着。 谁也不说话,外面自有如水月光照进医院室内,让时间也变得缓慢而悠长。 齐孟夏看着他的脸,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触碰了一下他的眉毛,顺着划到他的嘴唇。 “你长得真好看。” 她说。 傅禹盛笑,“你更好看。” 齐孟夏半晌没说话,转了身,平躺在床上。 好一会儿,她再次开口。 “你是很好的人,傅禹盛。” 傅禹盛怔了一下,几乎有点恐惧她接下来的那句话。 齐孟夏却没有因为他的恐惧而停下来。 “我们的约定,到此为止吧。” 好安静的病房,以至于她的声音听得太清楚,让傅禹盛无法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 第七章 “可是我只喜欢你。” 傅禹盛手指摩挲着,握着齐孟夏手指,逐渐和她十指相扣。 “夏夏,我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分开。” 齐孟夏闭了眼,并没有抽离自己被他包裹的手,感受着他略干燥温暖的掌心温度。 夏天,即便是医院常年阴冷的病房也透着股说不出的燥热,两个人挨的并不是特别近,空气透着青春的味道,残留的气息将两个人的距离牵连得更近了些。 “喜欢能维持多久呢?也许明天你就觉得厌烦我了,就连亲情都有‘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说法,你的喜欢会比亲情更男斩断吗?” 她的声音,很低,语调不紧不慢,说得这么寻常,仿佛早已准备好要这么说。 沉默延续的时间略微久了一些。 但好在,并非没有尽头。 “也许的确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维持很久不改变,但是夏夏,”他停住了话头,一只胳膊撑起侧躺着看她,见她睁开眼,又俯身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我对你不止是喜欢。” 他看着她的脸颊,眼底蓄着浅浅的笑意,“上次我和安安他们出去聚会,郑月新问我,‘你爱上她了吗?’我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因为我觉得这句话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应该是你。” 和齐孟夏十指相扣的手指松开,傅禹盛手指触碰到她的脸。 “我爱你,夏夏。不是一点点的喜欢,也不是会改变的喜欢,不是会消失的喜欢,我爱你,是很长久的事,是想要跟你过完这一生。” 齐孟夏还没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 傅禹盛坐起身,看到孟澈慌不择路地离开。 齐孟夏听到了声音,叹了口气,坐起身,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无奈又头疼的样子,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先回去吧。” 她说。 傅禹盛侧过身,穿上鞋,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柔和的嗓音缓缓道:“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齐孟夏点了点头。 “好。” “那,”傅禹盛低头看着她,“晚安。” 齐孟夏仰头,发丝顺着她的动作盖上她的肩膀,“晚安。” 傅禹盛离开好一会儿,孟澈才走进来。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说:“夏夏,妈妈过来陪陪你。” 齐孟夏低低应了声,又说:“其实我没事,你不用特意过来陪我。” “妈妈只是担心你。” 孟澈说完,有些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又不好问出口。 齐孟夏注意到了,淡淡垂了眼。 过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说:“我去洗漱完睡觉。” 孟澈走过来,“我给你挤牙膏。” 齐孟夏拒绝:“我只是左手受伤了,右手还是好的。” 孟澈点头,眼睛有点红,“哦哦,那你自己来,妈妈看着你。” 齐孟夏抬头看她一眼,心口再次被隐隐的抽痛覆上。 她没有再说话。 没一会儿,从洗手间传来低低的水流声。 孟澈站在洗手间门口,低下了头,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齐孟夏站在盥洗盆前,看着镜子里有些惨淡面色的自己,默默听着门口隐隐传来的低低啜泣声,缓慢地开始刷牙。 …… . 父亲。 我的心,依然在痛。 母子连心是这样的感觉—— 分明我是冷漠要作为旁观者,可我的身体早已比我的思维更紧敏锐,致使我再没有力气消耗。 长久的内耗已然让我的灵魂萎钝,我的身体是一具空壳。 我成为女巫手中被丢下的空瓶。 是这个世界出了错么? 不,不是。 父亲。 我们都知道不关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 只是我太脆弱了。 我太敏感了。 我经受不得半分伤害。 可—— 为何要这样? 为何是这样? 为何总是这样? …… . 第二天,沈九春过来看她。 那时正是下午,窗外没有云,她住的楼层略高,可以看得到很远处,辽阔的视野让人充满了观赏的乐趣——她那时正看着窗外。 见到她时候,沈九春还是笑着的,可是下一瞬,她突然留下泪来。 齐孟夏无奈,“九九,我没事,你别哭。”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站在沈九春旁边的陆良,“阿良。” 陆良撇过脸没说话,眼底有些红血丝,大抵是得到消息之后就带着沈九春连夜赶了过来,一直都没有休息。 好一会儿,他转头说:“齐孟夏,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 齐孟夏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下,弯了弯唇,跟他开玩笑,“难得你也有看错眼的时候。” 陆良冷笑,“是,我看错眼了。” 齐孟夏叹了口气,“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真的,你们别担心。” 陆良一口气哽在胸口,看着齐孟夏无奈的目光,只觉得荒唐。 “夏夏,究竟是有什么事情你度不过一定要选择这么做?啊?还是我们这些朋友你一个都不觉得重要?” 齐孟夏摇头,“没有,那时候……也没想什么。” 沈九春拉了拉陆良的袖子,小声说:“别问了,夏夏……” 她摇了摇头。 齐孟夏看了一眼,明白沈九春的意思。 ——夏夏不想说就不要问了。 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齐孟夏心底无奈笑一笑,摇头,“没事,九九。” 陆良红着眼眶,“齐孟夏,齐孟夏……” 他念了两遍她的名字,再没有说什么。 齐孟夏眨一眨眼,突然觉得很难过。 就像空荡的房间溢出水,水涨就要漫过人的耳喉。 这难过并不深刻,却让她疲惫尽显。 沈九春手指握着齐孟夏的手指,半晌,吸了吸鼻子,说:“夏夏,我这几天都住在这边了。” 齐孟夏顿了一下,说:“你不是找了个实习单位吗?” “我自己的原因啦。”沈九春吸了下鼻子,“跟学长说过了。” 齐孟夏默了默,说:“九九,我真的没事。” 沈九春笑了,“真的不是你的原因啦!” 齐孟夏问:“那是为什么呢?” “就……就是我过段时间要跟导师做个项目打下手。” 沈九春一边去看陆良,“对吧阿良?我真的没骗夏夏。” 陆良看了一眼齐孟夏,点头,“嗯。” 沈九春摇了摇齐孟夏的右手,“顺便陪陪你,好不?” 齐孟夏叹了口气,“好。” 陆良说:“我去烧壶水,你们聊。” 沈九春点头,“去吧去吧。” 陆良顺手揉一把她的头发,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人,沈九春问:“你这样,那个男生呢?” 齐孟夏有点懵,“什么?” 沈九春:“就,他什么态度?” 齐孟夏想了下,“没什么吧。” 是没什么的吧。 不过昨天他离开,她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讲清楚。 “那夏夏,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呀。” “什么?” “这次的事,跟他有关系吗?” 齐孟夏缓慢地笑了笑,摇头,“没有。” 她说:“九九,和他没有关系。” 她说完,沉默了下来。 连同病房的空气都流动地缓慢了好多。 沈九春还想问什么,见她面色有些疲惫,说:“没关系就好,要是有关系,我肯定不放过他!” 齐孟夏禁不住莞尔。 紧接着她又说:“夏夏先休息吧,我去看看阿良接水怎么这么久。” 齐孟夏点头,“好。” 看着她走出病房,齐孟夏倚靠在枕头上继续看向窗外,万里无云,连鸟的踪影都看不见。 …… . 父亲。 今天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母亲早上来看过我,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窒息。 我又开始窒息。 究竟,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 我不明白。 我总是不明白。 父亲。 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就没有无私的爱。 一切的伟大,都只是人们妄想之后的杜撰。 …… . 傅禹盛是放学后过来的,沈九春和陆良连夜赶过来,已经很累,回去休息了。 见到齐孟夏,他手上提着书包,说:“今天好热。” 齐孟夏点了下头,“怎么又过来了?” 傅禹盛扬唇,“最近作业都不多,我就下课过来看你了。” 齐孟夏看着他洋溢着朝气和暖意眉梢,半晌,说:“以后不用每天都过来。” 傅禹盛放书包的动作顿了下。 “夏夏。” 他低声喊她。 齐孟夏避开了他的注视。 “嗯。” “我不愿意。”他说,“答应了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反悔呢?” 齐孟夏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本来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诋毁自己?” 傅禹盛放下书包,走到床边,“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好而已。”齐孟夏低头笑了一下,很轻微,“我来霍城之后,在温甜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伙伴的期限能超过一个学期,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傅禹盛坐在凳子上,语气有几分轻嗤,“你想说什么?” “傅禹盛,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她的眼里是干净的疑惑,就这么看着他,傅禹盛突然心就软了。 他手指捧着她的脸颊,“夏夏,我最初只是心疼你,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越来越在乎你,现在,我觉得你就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齐孟夏垂眸,说:“情话都是这么腻人吗?” “夏夏,这不是情话。” 傅禹盛说。 “我从前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对于爱情,也没什么想法,是你走进了我的世界,也是你让我打破了过往对爱情的认知。你就是我的爱情。” 沉默了会儿,齐孟夏说:“这句话更腻人了。” 傅禹盛却笑了。 “腻人就腻人吧,这些就是我真实的想法。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除了分开,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好。” 齐孟夏低头,叹了口气,“我累了。” 傅禹盛坐下还不到十分钟,闻言却半分不耐和恼怒都没有露出。 齐孟夏看着他站起身又拿起包,说:“傅禹盛,你是很好的人。” 傅禹盛转身,眼睛有点红,“夏夏,你也是很好的人。” 齐孟夏笑了笑,没说话。 傅禹盛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离开。 …… . 父亲。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为什么还不肯放开我? 父亲。 他如此固执,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 父亲…… …… . 也许因为这次的事情,孟澈没有追究她和傅禹盛的关系,装作看不见一样,没有说什么。 就连昨天晚上看到两个人躺在一起也没有问及。 她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晚上她要去刷牙时候,孟澈又要帮她。 齐孟夏说:“妈妈,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孟澈有点委屈,吸了吸鼻子,说:“好。” “妈妈就是担心你。” 她补充。 齐孟夏转头,说:“嗯,你可以不用这么担心,我已经不小了,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不该做。” “那你……”她似乎张口打算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只说,“你知道就好。” 齐孟夏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 . 6/28,蒋依又过来了。 温温和和的模样,像是没有什么脾气一样。 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齐孟夏:“没什么不好。” 蒋依笑,“那就是觉得不怎么好了。” 齐孟夏:“可能是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想聊天吗?” 齐孟夏:“还好。” 可是说了还好,她也并不主动说话,基本是蒋依问一句她答一句。 傅禹盛依旧是在下午放学后过来,两个人聊天,却不再触及两个人的关系。 像是某种约定,他们保持着一种你不说我不问对态度,隐秘地希望这样的关系保持地更久一点。 齐孟夏很喜欢和他相处,这种感觉很舒服。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很卑劣。 更多的时候,她都懒得思考事情到底要怎么样。 …… . 父亲。 今天是寻常的一天。 我每天都在过寻常的一天。 今天也没什么不同。 蒋医生又过来看我了。 我其实没有抗拒,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奇怪。 人失去表达欲的时候总是很奇怪。 大概,我在表达欲最旺盛的时间失去表达欲,就是我最奇怪的一点。 …… . 晚上,孟澈过来陪床。 孟澈问:“夏夏,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齐孟夏点头,“我没事。” 孟澈问:“那你告诉妈妈,为什么那天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齐孟夏的脸色透过夜色,看起来那样单薄,她低了头,说:“我不知道。” 孟澈隐隐的啜泣过一会儿传来,夹杂着哭腔,她说:“不愿意说就不说,妈妈不怪你。” …… . 父亲。 所有人都在问我根本不清楚的问题。 我不知道。 这句话我说了好多遍。 可是。 没有人相信。 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她也是。 我喜欢和傅禹盛聊天。 他不会问让我尴尬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自杀? 他不会这么问。 父亲。 如果你要告诉我,这不过是因为,傅禹盛从心底里觉得我选择死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可是,父亲。 不管是什么原因。 他这样做了,我很喜欢。 第八章 那天晚上,孟澈再没有说什么,齐孟夏也没有和她交流。 过去的时间她已经说了太多遍。 她已经放弃继续言说。 上一次,她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孟澈说:“难道你忘记你小时候撒谎的事情了吗?你小时候……” 哦,这便是她所造就的“狼来了”。 时常,齐孟夏想。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不允许人犯错的,不论错误大小,只要做错事,就永远不可能被人忘记,即使努力改正,再不犯错,也不免在日后被知情之人拉出来鞭尸,实在叫人疼痛难忍。 许多人正义指责的模样,仿佛现实中从未做错过一件事情。 可假如做错过哪怕一件事情,又怎么能举起石子扔向别人? 莫不是不怕日后石头砸向的人是他自己么? 苍茫人世,居然还有这样勇敢的人? 能为了心中坚持的正义,忍受种种可能的后果,若是真的,也是叫人敬佩的。 …… . 父亲。 实在我不明白。 我深刻明白自身的残缺。 傅禹盛的感情,有时候会给我一种“填补”感。 有些时候却不会。 真奇怪不是么? 我也觉得奇怪。 我喜欢他的么? 我也许是喜欢他的。 可这喜欢,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倒是他那样坚持,着实叫我吃惊。 …… . 隔天,沈九春早早过来陪她。 齐孟夏想,其实她不是特别需要陪伴,保持安静的游离也很好。 但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沈九春是一个很会调节气氛且不会让人感到厌烦到女孩子。 这次大约太慌乱了,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别人。 看着她在病房里忙活,齐孟夏笑了笑,说:“没事,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坐下吧。” 正是清晨,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线撒在齐孟夏的脸颊上,透着几分清透的玻璃质感,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不敢触碰。 沈九春回头,看到她正朝她笑,笑容一如过去,看不出丝毫阴霾。 她突然鼻头一酸。 她是齐孟夏啊。 她相信夏夏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能轻言放弃,可是夏夏不会。 她一定不会。 沈九春眨了眨眼,没有哭,散去眼底的酸涩,也回了一个笑。 “好。” 她说完,坐在了齐孟夏床边。 齐孟夏看着她坐下,转头看向窗户。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她却像看不厌一样,几乎一动不动地看。 时间缓慢而过,她依旧没有动作,表情平淡没有波澜的,沈九春看着她,好久,她眼珠也一动不动。 “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沈九春打破安静。 齐孟夏回头,点头,笑了一下,“好。” 沈九春也笑,“我现在已经可以削苹果不断皮了。” 齐孟夏笑着说:“阿良和你不在一起住之后,你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当然呀,我又不是没手没脚,想学什么就学了,想做什么就做了,有他很好,没有我自己也行。” 沈九春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下一瞬又收了笑。 齐孟夏眨了眨眼,“怎么了?” 沈九春说:“夏夏,你会觉得我作吗?” 齐孟夏疑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沈九春吐了吐舌头,“之前舍友说过啦。” “不是已经搬出去了吗?” “不是在宿舍群里说的,她们有小群。” “小群说……就更不用在意了啊。” 齐孟夏笑了笑,“在背地里说人本来就是小人行径,何况你和她们压根没有那么多接触,她们都不了解你就给你下定义,你不用在意。” 沈九春煞有其事地点头,“有道理。” 正好,她手里的苹果削好了皮,沈九春递给齐孟夏,“呐,吃吧,我去洗手了。” 齐孟夏接过苹果,“好。” 沈九春走进洗手间,齐孟夏低下头,看着苹果,没有动作。 沈九春洗了手回来发现苹果被齐孟夏拿在手里,而她看着苹果发呆。 “夏夏。” 她喊了一声。 齐孟夏没回神。 沈九春又喊了一声,“夏夏?” 齐孟夏抬头,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忘记吃了,我现在吃。” 苹果因为时间关系,已经有点氧化,泛着黄。 沈九春看着齐孟夏挂着微笑的表情漠然地将苹果喂进嘴里。 一瞬间感到心惊胆颤。 她是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静? 沉默,沉默。 …… . 父亲。 这几日我整日想起你。 我已经很少沉浸在想你的时间里。 这几日我却整日都在想你。 想你过去穿的衣服,想你过去对我说的话。 除了发呆,其余的所有时间我都在想你。 我从前不会任由自己这样想你,我不会让自己太久沉浸在过去。 我太清楚过去是回不去的。 自控太久,突然发觉放纵也很好。 我已经太久没有这样轻松。 我很少快乐。 父亲。 我很少感到真实的快乐。 我会笑。 笑完我会觉得空。 我很少快乐。 放纵之后的空虚教我望而却步。 这几日我努力学习讨好自己。 我在努力练习让自己快乐。 这有点困难。 父亲。 我发觉,我丧失了快乐的能力。 …… . 吃完苹果,齐孟夏将果核扔在垃圾桶,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被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睛,回过头,她说:“九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九春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维中没有回过神,轻“啊”了一声。 随后,她说:“什么?” 齐孟夏嘴角兀自挂着轻轻的笑,“一个男生究竟为什么会执着一个女生不愿意放开她呢?” 沈九春想了想,“因为喜欢?” 齐孟夏笑着没说话,低下了头。 沈九春就要再次开口,陆良从外面走进来,他身高腿长,身上只是简单的休闲裤和白体恤,已经十分惹人注目。 “我买了午饭,你们一起吃。” 说完,他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齐孟夏摇摇头,“没什么。” 沈九春点头,“没说什么。” 她站在陆良旁边,拉起病床的桌子,帮忙将他买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 齐孟夏看着他们两个人动作,突然问:“阿良,你会觉得厌烦吗?” 陆良转头,眯了眯眸子,“什么意思?” 齐孟夏侧头,“你和九九整日在一起,会感觉厌烦吗?” 陆良轻嗤了一声,“你今天要不是躺在床上,我立刻拉着九九走。” 齐孟夏愣了一下,恍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多么讨人嫌的问题,她有些怔然,“抱歉。” 陆良反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齐孟夏说:“我准备和他分开。” 陆良:“他跟你这个事情有关?” 齐孟夏摇头。 陆良继续问:“你不喜欢他?” 齐孟夏继续摇头。 沈九春说:“既然想分开,那就分开啊。难道他不同意?” 齐孟夏笑,“他确实不同意。” 陆良低头,帮她将床被升起,“之前没想过要分开?” “说过的。”她接过沈九春递过来的筷子,病房安静的氛围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多了几分清凉,“但是他说不同意,我也没有太强求。” 陆良看着她,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真的想和他分开,我帮你。” 齐孟夏笑一笑,“不用。” 陆良说:“夏夏,从我的角度来看,和他不分开也好,之前你有很多机会和他分开,但是他说不同意你也就没有强求,这代表你至少不讨厌他,也或者比喜欢更深一点。他陪着你也挺好的。” “当然作为朋友,你如果真的想分开,我也赞成。” “只不过,”他顿了顿,“现在恐怕有点难。” “你刚刚出了这件事情他就跟你分开,不管是你提出来的,还是他提出来的,都是他的无能且无情。” 齐孟夏恍然,“我知道了。” “我听说这几天他一直来看你,大约是很喜欢你,但你一定要分开,他应该也不会纠缠。”陆良笑了声,“你考虑清楚。” 齐孟夏抬头,见陆良深沉的目光,笑了笑,“好。” 陆良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都会陪着你。” 沈九春笑嘻嘻的,“对啊对啊,你还有我们。” 齐孟夏嘴角的笑没有消失,“好。” …… . 下午,傅禹盛依旧过来了。 是沈九春被陆良拉去吃饭的时间,病房里没有人,齐孟夏正在看手机。 这两天来看她的人渐渐有减少,因为班主任的隐瞒,学校那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情况,自然也没有嗜血成性的媒体捕风捉影地赶来,为一场西瓜味道的血宴。 齐孟夏在回消息。 是顾骄阳。 【骄阳:今天身体怎么样?我在家里这边实习,等下个月才回霍城,到时候也不知道你还在不在。】 他知道了她的消息,但因为实习的事情已经从学校回去了,只能发消息关心一下。 齐孟夏犹豫了很久,最终回复。 【槐序:挺好的,谢谢。】 【骄阳:你这也太客气了,我这边还有点事,等我回去聊哈。】 齐孟夏没再回复。 她抬起头,对傅禹盛说:“傅禹盛,我不喜欢你。” 傅禹盛随意地“嗯”了一声,继而问:“吃过晚饭了吗?” 齐孟夏唇抿了抿,没吭声。 “没吃吗?我刚刚让陈序去买饭了,再给你买一份,你想吃什么?”说着,他拿出了手机,就要发消息。 齐孟夏说:“刚刚吃过了。” “那我等等在这里吃,你介意吗?” “我介意你就不在这里吃了吗?” “嗯,我出去吃。” 齐孟夏笑了,“这么顾及我的感受,为什么还不同意?” 傅禹盛低头,一只手触碰到她的下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我和你分开你会难过吗?” 齐孟夏摇头。 傅禹盛笑了笑,“不难过?” 他收回手,“还是不知道,嗯?” 齐孟夏开口,发觉声音干涩。 “不知道。” 傅禹盛声音低低的,“夏夏,你没想过我会同意,所以才会一直这么说。” 齐孟夏反问:“那你现在要同意了吗?” 他应得不假思索,“不同意。” “不要问为什么,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傅禹盛看着齐孟夏寡淡的面色,轻轻笑出声,“我也回答了很多遍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齐孟夏猛地抬头,落入他一双黝黑的瞳眸中,他的固执令她心折。 “那就这样吧。” 最后她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 傅禹盛。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问这个问题。 只要,你不松开手。 …… . 父亲。 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我知道这样也好。 我知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即便心中无数揣揣难安,事情总要有个尽头的。 这些日子,我也为这个问题感到厌烦,问一次我便厌烦一次,总要有个结果的。 就这样好了。 他的情话那样动人。 ——陪着我。 父亲。 他明白我的寂寞。 …… . 6/30是蒋依第三次过来。 这天天气很好。 蒋依走进病房的时候,齐孟夏正看着窗外,嘴角多了抹笑。 蒋依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走近说:“今天天气很好呢。” 齐孟夏回过头,笑着,“嗯。” 蒋依:“听说你这段时间都在病房没有出去?” 齐孟夏点头,“嗯。” 蒋依又问:“那今天天气这么好,你想出去走走吗?” 齐孟夏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摇头,“不了吧。” 蒋依温温和和地笑着,“那今天有什么想做的吗?” “不知道。”她又说,“可能等一下会看会儿书吧。” 蒋依问:“有什么喜欢的书吗?” 齐孟夏说:“都还好。” “没有特别喜欢的吗?”蒋依看着她,笑得温柔。 齐孟夏想了想,“《儒林外史》吧。” 蒋依讶异了下,“《儒林外史》吗?” 齐孟夏手指作梳顺着自己的头发,“嗯。” “我很惊讶。”蒋依说。 齐孟夏点头,声音平淡,“看得出来。” 蒋依失笑,“你真是个直接的女生。” 齐孟夏沉默了下,说:“抱歉,我努力改。” 蒋依笑着摇头,继而问:“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吗?” 齐孟夏并不意外这个问题,她低了下头,“没有理由。” 似乎是这个问题让齐孟夏看起来更沉静了些,蒋依笑着转移了话题,她身上有一种亲和力,让人忍不住亲近。 齐孟夏无可无不可地跟她聊天。 她依旧提不起太多兴致,却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力气了。 蒋依这天问了不少问题,齐孟夏也没有感觉不耐烦,只是安静地回答着。 聊完,已经是黄昏,天边有大片的火烧云,落日很漂亮。 走到病房门口,蒋依转身,看到齐孟夏正看着窗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笑,比晚霞更灿烂。 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就这样站了一会儿。 齐孟夏的声音叫醒她,“蒋医生还有事吗?” 蒋依笑着摇头,“没有,我正准备走。” 齐孟夏点头,“注意安全。” 蒋依点头,“好,你好好休息。” 第九章 隔天是今夏难得的雨天,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仿佛在弹奏一曲热烈的奏鸣曲。 齐孟夏这天早上起得很早,学校这几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老师学生过来看她,病房已经堆了不少礼物,多是些补身体的疗养品。 傅禹盛从门口走进来,看到她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手臂上的空白纱布与她的表情共享。 “在想什么?” 大约是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齐孟夏顿了顿,回过头,说:“没想什么。” 确实没想什么。 听着窗外的雨声,她的内心也是空白的。 傅禹盛将手里提着的早餐放在桌子上,“吃早饭吧。” 齐孟夏点点头,走到桌前开始吃早餐。 两人相对着吃了一会儿。 傅禹盛问:“病好了以后,想出去玩吗?” 齐孟夏摇摇头,“不想。” 她顿了顿,又说:“我想休学一年。” 傅禹盛有点意外,顿了顿,说:“跟阿姨商量了吗?” 齐孟夏再次摇头,“还没有。” 她喝完粥,走到窗前,手指顺着拍打在窗户的雨点往下滑,“很难讲。” 她低微地笑了一声,“她应该会很难过吧,之前多骄傲,现在就有多难堪。” 傅禹盛收拾了早餐盒,堆叠在一起等着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扔。 没有请护工,病房里的垃圾也不会有人过来收拾,每天的垃圾还是要自己收拾好了带出去的。 “别这么想,夏夏。” 傅禹盛走到齐孟夏旁边,她穿着蓝白色病号服,长发没有扎起,反而披散在肩头,多了几分病弱的温婉。 齐孟夏嘴角勾起,“这不是很正常吗?是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可我不希望你这么想。”傅禹盛捂住她的嘴,略显湿润的触感在掌心洇开,他之间动了动,却没有挪开手指,“我会心疼。” 齐孟夏抬头看着他笑了声,拿开他的手指,又低下头,“好。” “为什么想休学?” 傅禹盛笑着问。 “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上学,先休息一段时间,调整好心态再去会比较好。” 齐孟夏说完,抬头,“很懦弱吗?” 傅禹盛笑了,“你是我心里最勇敢的人。” “你还真是……”齐孟夏失笑,“撒谎都不用写草稿。” 傅禹盛捏了捏她的手指,“没有骗你。” “我一直觉得你很勇敢,你想调整状态,也很好啊,很多人上学之后选择退学才是选择了一条看似简单实则最难的道路。” “你已经努力了很久,让自己暂时休息一下也很好。” 齐孟夏笑笑,并没有附和,“是么。” 傅禹盛答得毫不犹疑斩钉截铁,“当然。” …… . 父亲。 我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傅禹盛很好,和他相处我总是很轻松。 我从前总是厌恶火热,可他这样的温度,我却觉得温暖。 就这样。 像是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也很好。 我是如此匮乏不懂得付出为何物的人,总是需要一个灵魂丰富的人让我索取也不会空无一物。 父亲。 自信的,纯粹的,有力量的。 这些从来都只是我的反面。 我努力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可终究,我不是。 傅禹盛却是。 他是勇敢的人。 我喜欢勇敢的人。 仿佛和他在一起,我也会变得不同。 …… . 这天孟澈没有来病房,她最近到了病房总是看着一处发呆,被齐孟夏喊回神后,又红着眼睛用一种让齐孟夏感到窒息的目光盯着她看。 所以齐孟夏昨天告诉孟澈,今天可以不用过来。 ——她果然没有过来。 傅禹盛走了之后,沈九春和陆良也过来和她聊了一会儿,等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随后,齐孟夏看了会儿书,等到九点半去洗手间洗漱,收拾好躺在被子里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盛:早点休息。】 她动了动手指,回复。 【槐序:晚安。】 【盛:晚安。】 ——她甚至没有一条消息。 齐孟夏又看了一会儿书,在夜幕更深前摁灭手机,看着窗外高楼的灯光,最终沉沉睡去。 …… . 第二天孟澈来得很早。 她看起来颇为憔悴,前些天眼里的光芒已然不在,依旧漂亮,只是看起来有些木然。 齐孟夏只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转身进入洗手间。 孟澈从来都很漂亮,从小到大都很漂亮。 不然齐捷也不会喜欢上她。 她空有容貌少有灵魂,她曾经出轨。 可这些都没有减损她的美。 齐捷迷恋她,想要将她想要的东西都给她。 所以,即便是齐孟夏曾经亲耳听到孟澈和别的男人在卧室里的谈话,她也一点都没有告诉齐捷。 齐捷知道吗? 她不知道。 但生活有时是需要一点自欺欺人的。 她想。 而毫无疑问,忘记疼痛,忘记伤口,是每个人都具有的能力。 因为我们总是无法反复承受同样的伤害。 从洗手间出来,孟澈已经将早餐摆好。 “吃饭了。” “好。” 齐孟夏走到桌边,问:“叔叔呢?” 孟澈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回:“妈妈跟他分开了。” 齐孟夏沉默了下,点头,“这样。” 孟澈眼巴巴地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齐孟夏心口被浓浓的石头重重碾过,半晌,提起嘴角,看着她。 “没有。” 只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开不开心,重要吗? 和赵权在一起的人又不是她。 孟澈像是松了一口气,说:“妈妈知道自己一直做错了,夏夏……” 她原本想说什么,看着齐孟夏的面容,最终还是没有说。 齐孟夏沉默了下,说:“我想休学一年。” 孟澈愣住了,一瞬间连表情都空白了,看着齐孟夏好久。 病房中渐渐流动着空默的空气,比冷风更折磨人。 齐孟夏默默喝着碗里的粥,等了好久没等到孟澈开口,抬头,只看到孟澈红透的眼眶满溢泪水,她吸了吸鼻子,说:“为什么?” 齐孟夏低头,“暂时不想去学校。” 孟澈手指捏着的勺子被她松开,勺子下一瞬在碗里绕了几圈才停下。 又是一阵沉默。 三,二,一。 齐孟夏数。 开始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矫情?我到底哪里亏待你了?还是你觉得我每天都很轻松?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天很容易……” 齐孟夏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听着。 “……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的苦心?你知道我一天有多不容易吗?你也知道咱们家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想休学这句话……” 齐孟夏没有表情,沉默地等着孟澈说完。 “……妈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为什么你越来越叛逆,一点都不听话……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啊?” 齐孟夏侧过脸,等孟澈没有出声时说:“没有。” 孟澈已经哭得像是天塌了一样,“夏夏,你是妈妈的命啊,你这样让妈妈怎么能活下去,妈妈只有你了,夏夏,你知不知道啊……” 几欲昏厥的表情让齐孟夏心口窒息越发压抑。 如何陈述这样的痛苦? 无法。 “我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去学校,想先休学一年,等明年再去学校。” 齐孟夏说完,也放下了勺子。 孟澈伸手想触碰她,却被齐孟夏躲过了。 空气更静默了,孟澈吸了吸鼻子,红透的眼眶不断地流着泪。 “妈妈答应你,妈妈都依着你,夏夏,但是你要理解理解妈妈,妈妈真的很不容易了,夏夏你还小,你不懂,人的一生太难了,现在还只是学习你就承受不了了,以后你出了社会更难……” 齐孟夏不愿再听,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抱着手臂,闭上了眼。 任由心头被窒息覆盖,任由乌云遮盖阳光。 …… . 父亲。 我没有任何改变。 生活也是。 …… . 7/3,蒋依又一次踏入了病房。 她笑依依的模样,问:“今天有人来看你吗?” 齐孟夏说:“每天都有人来看我。” 蒋依忍不住笑,“这话倒是真的。” 齐孟夏没附和。 蒋依问:“会觉得烦吗?” 齐孟夏:“还好。” 蒋依:“今天干了些什么?” 齐孟夏:“听了会儿音乐,然后躺了一会儿。” 蒋依:“有喜欢的音乐吗?” 齐孟夏:“嗯。” 蒋依:“是什么?” 齐孟夏:“《花心》。” 说起这首歌的时候,齐孟夏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也许是想到了什么。 蒋依注意到了,笑了笑,说:“这是很老的歌啊。” 齐孟夏:“嗯。” 蒋依:“是从什么时候听到的这首歌呢?” 齐孟夏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天很蓝,没有云,她住在高层,也看不到数目,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高楼,高耸屹立。 蒋依没有强迫,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最后齐孟夏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 意外的是她第二天又来了。 齐孟夏似乎是没想到,见到她点了下头。 “蒋医生。” 蒋依温温柔柔地笑,“刚刚散步回来吗?” 齐孟夏点头,“嗯。” “有感觉心情变好吗?” “还可以。” 过了一会儿,齐孟夏说:“我打算看电影。” 蒋依笑着说:“我可以陪你一起看吗?” 齐孟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点长。” 蒋依笑了笑,说:“我不会额外多收费用的。” 齐孟夏点头,“好。” 蒋依问:“你要看什么电影?” 齐孟夏正在找,刚好电脑找到了,说:“《猜火车》。” 两人非常安静地看完了电影。 最后,片尾的声音入耳。 “我为什么那么做,有一百万个答案,但全是错的,原因是我根本就是个坏胚子,但那会改变,我要改变,这是最后一件坏事,我要洗心革面,向前走,选择人生,我已经在期望了。我会跟你一样,工作,家庭,大电视机,洗衣机,汽车,CD播放机,电动开罐器,健康,低胆固醇,牙医保险,贷款,购屋,休闲服,行李箱,三件式的西装,DIY,猜谜节目,垃圾食物,孩子,公园散步,朝九晚五,高尔夫球,洗车,运动衫,阖家过耶诞,养老金,免税,清水沟,我要往前看,直到死掉那天为止。”① 电影结束,蒋依说:“结局很好。” 齐孟夏转头看她,笑了下,“但是第二部主角又复吸了。” 蒋依问:“你之前看过这部电影吗?” 齐孟夏点头,“看过。” “很喜欢吗?” 齐孟夏摇头,“不喜欢。” “那怎么会想要找出来看呢?” 齐孟夏低了头,好久没说话。 最终,她说:“可能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会反复看吧。” 蒋依笑了下,没有评价什么。 “我今天要离开了。” 齐孟夏点头,“注意安全。” 蒋依笑了笑,“明天见。” 齐孟夏怔了下,“再见。” …… . 第二天,蒋依从门口走进来。 齐孟夏合上了手中的书。 “蒋医生。” 蒋依说:“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 齐孟夏点头,“刚吃过饭。” “你手臂上还有伤吗?” 齐孟夏顿了一下,将袖子捋起来,伤口已经很浅,几乎看不出什么了。 “没有了。” 她将袖子捋了下去。 蒋依眉眼温和,“为什么呢?” 齐孟夏想了想,说:“因为有人收走了我的刀。” 蒋依理解地笑笑,“看来那个人很喜欢你。” 齐孟夏看着手腕,“大约是吧。” 她又抬头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蒋依看着她的笑容,问:“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哭过。” 齐孟夏点头,“因为哭解决不了问题。” 蒋依又问:“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齐孟夏垂下眼帘,“也许是吧。” “那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呢?” 蒋依又问。 齐孟夏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蒋依说,“那应该是很久之前了吧。” 齐孟夏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向窗外,表情是淡淡的,有点空。 “可能,是六年前吧。”她说,“我父亲是在夏天去世的,我生日那天去见了他,他给我唱了一首歌,又说了很久的话,然后我回去了,之后就听说他自杀了。” “能说说他说了什么吗?” 齐孟夏又沉默了,一直看着窗外。 天边空空如也,从纱窗吹进来的风很温和。 她从柜子上拿起手机,放下后,她说:“蒋医生,你今天待的时间有点长。” 蒋依了然,站起身笑了笑,说:“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齐孟夏说:“好。” …… . 第二天,蒋依如约而至。 正好傅禹盛刚从病房出去。 “蒋医生好。” 蒋依点了下头,走进来,笑着说:“这个男生经常来看你。” 齐孟夏:“嗯。” 蒋依:“他喜欢你吗?” 齐孟夏回:“刀是他收走的。” 蒋依会心一笑,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齐孟夏说:“也许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 她垂着头,很低微地笑了一下,“他的拥抱很温和,并不火热,但是会让我感到心安。” 蒋依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父亲那天说了什么吗?” 齐孟夏看了一眼窗外,回过头,低低缓缓地叙述:“他给我唱了《花心》,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他说是一个狱友出狱,大家给他唱的。然后他告诉我,他并不是真的没有错,也确实辜负了当年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很多人的期待和自己曾经的志向。” “他说,这个世界上,确实不做坏事要比做好事容易得多,不努力为自己管理的百姓谋幸福,却想要心安理得自己坐上的位置,实在是很卑鄙了。” “他说,他并不是没有错。” 她笑了下,眉眼精致漂亮,“他在牢里自杀一周之后,检察院出的结果判定他无罪释放,并且没有革职。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那天的最后,他对我说,夏夏,爸爸并不是一个好的爸爸,也没有做到一个很好的表率作用,可是爸爸仍然希望你,做这个和谐的社会里,一个真正的,幸福的社会主义公民。不仅是不犯错那么简单,还要做更对,更好的事情。除了独善其身的自在,更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 她说完,恍惚了好久,终于回过神,笑了笑。 “故事讲完了。” 蒋依了然,“我大约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了。” 齐孟夏笑了笑,没答话。 蒋依说:“当年这件事情闹得比较大,尤其是这种有身份的人被误判,最后好像赔偿了不少钱。” 齐孟夏摇头,“那时候我已经从历城离开了。” 她笑笑,“已经过去了。” 蒋依说:“可你一直记得。” 齐孟夏说:“是啊。” 她转头看向窗外。 “为什么呢?” 蒋依问。 是啊。 为什么呢? 是回想了多少遍,才能在讲述的过程中没有一丝停顿和迟疑,甚至没有半点记不清的卡顿。 几乎是自虐般地一遍遍回想,才能让这段对话在说出口的时候,好像已经被言说了千万遍。 齐孟夏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蒋依没有停留多久,见她表情漠然,站起身笑了笑,“今天就到这里了。” 齐孟夏抿唇,“时间还早。” 蒋依依旧笑着,“但你并没有想要和我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了不是么?” 齐孟夏摇头,“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蒋依笑着问:“为什么呢?” 齐孟夏低下头,“我总是这样。” “但你这样也很好。”蒋依笑着,“你是很好的孩子,也有很多人喜欢你。” 齐孟夏眨眼,“好像是吧。” “你的父亲很好,你作为他的女儿也很好,他如果还在世,看到这样的你,一定会很开心。” 蒋依温柔地笑着,握住了齐孟夏的手,夏日让两个人的掌心有温热的汗意。 齐孟夏沉默了很久。 “谢谢你。” 蒋依摇头,轻笑,“我先走了,过几天再过来看你。” 齐孟夏点头,“好。” 蒋依依旧笑着,“再见。” 齐孟夏点头,“再见。” 临走到门口,蒋依又停住了步子,回头笑了一下,“差点忘了一件事。” 齐孟夏:“什么?” 蒋依走到桌边,拿出笔和纸,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她。 “这是苏涟的号码,前两天和她聊天,说起你很喜欢她,她很高兴认识你,让我告诉你她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想跟她聊聊,可以联系她。” 齐孟夏接过纸条,抬头笑了笑。 “好,谢谢蒋医生。” 蒋依笑得无奈,“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齐孟夏点头,“好。” …… . 等门关上,齐孟夏放下纸条,拿起手机,才看到上面的未接来电。 刚想打开手机锁,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她划通接听,“奶奶。” 奶奶的声音哑哑的,“夏夏,你爷爷走了。” 齐孟夏愣愣地回:“好,我明天回去。” 奶奶“欸”了一声,“奶奶等着你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齐孟夏哽咽了下,“好。” …… . 又过了一会儿,傅禹盛从门口走进来,嗓音轻快,“今天西瓜降价了,买了点西瓜,等等切成块给你吃。” 齐孟夏应:“好。” 傅禹盛闻言,抬头,笑了笑。 他走进小厨房,切好水果,端出来给她。 “吃吧。” “好。” 沉默着吃了一会儿,齐孟夏说:“傅禹盛,你给我唱首歌吧。” 傅禹盛将盘子放在柜子上,问:“想听什么?” “《花心》。” 傅禹盛看着她的目光亮了亮,“好。” 齐孟夏背过了身,面向窗外。 清冽干净的嗓音在病房内响起,傅禹盛唱歌的之后并没有动,面对着齐孟夏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面前的人也没有半分动作,仿若等待太久已然成为石塑。 “花的心藏在蕊中 空把花期都错过 你的心忘了季节 从不轻易让人懂 ……” 唱完,傅禹盛绕过病床,看向齐孟夏。 她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傅禹盛愣了下,说:“夏夏,你哭了。” 齐孟夏摸了摸脸,入手一片冰凉湿润。 她真的哭了。 …… . 父亲。 夏至结束了。 …… . 过路的青春,总是潮湿苔绿与亮烈焰火交织,辅以暴雨烈阳,教人流连忘返。 她的青春□□燥的白色覆盖,是灵魂飞灰的末日,是未有水源的涸鲋。又像是坟墓的灰暗,带着点空茫的泛泛,不平和也不浓烈,抛开信靠后的沉堕,只留下烧灼后的灰烬,如同被焚烧后的野草——是她路过青春仅余的尸骸。 至此,是她青春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