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雨眉烟·上 作者:萌宁 文案一 公玉辞:你都欺负到本王眉毛上来了,还想装傻? 淳烟惶恐:什么时候的事? 公玉辞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淳烟自语:我发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喝就醉小酒鬼VS温柔深情帅王爷 其实就是女主每每喝醉都会变成王爷的眉毛,各种搞事。 女主前世是酒仙了。 前排提醒,奇幻元素为辅,当成古言看也行哒。 文案二 淳烟自幼无父无母,在谷离山的谷离阁长大。 谁料一不小心偷喝了进献给南禾王爷的酒,为了赔罪只好去到王爷府上给他酿足八十八坛酒。 都说这南禾王爷性情温和,我看啊根本就是个小气鬼,才喝了他一坛酒,他让我酿这么多? 然而淳烟好不容易把酒酿完,那个言出必行的王爷居然耍赖不放她走了? 小剧场: 淳烟:小的日思夜想谷离阁的师傅师娘还有玩伴,还请王爷放小的回去。 公玉辞:那我陪你一道去可好? 淳烟:不知您去所为何事? 公玉辞:送送你。 淳烟:承蒙王爷一番好意,只是小的人微言轻,哪敢让您送行,实在承受不起。 公玉辞:为了本王将来的王妃,当然要去,必须去! 淳烟微怔:您这是要...... 公玉辞:提亲。 入坑提示: 非典型古言,无朝代参考,历史纯瞎掰,私设有点多,架空勿考据。喜欢正经古言的可以点叉了。 双男主甜文,大概慢热,后期多糖。 祝各位看文愉快!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淳烟,公玉辞,公玉鸣 ┃ 配角:落尘,白师傅等 ┃ 其它 第一章 乐安十七年秋,微寒,天生异象,夜冒金光。 之后冷雨不断,一连下了数月,南禾一带几乎快成了水城。 白枫帘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看着那阴沉沉的天,急急忙忙往回赶。 他是谷离山上的谷离阁的阁主,此番下山是为了采集草药,顺便去城里的集市上采办些东西。怎料早上出门还一片金光灿灿的天,这会儿就又阴得如泼墨。 “也不知道这雨要从秋分缠绵到几时。”白枫帘轻轻叹了口气,呼出一身郁结之气,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加轻快了些。 谷离山位于南禾城区郊外向北约十里处,道路崎岖,加上连日来的降雨,积水成滩,更加泥泞。马车夫把他拉到一半,便把他搁下,说给他多少钱都不干了。 “这路忒难走了些,只怕再往北走,俺的马车非得陷进去。还请阁主自己回去吧。” 然而那马车夫还算厚道,送给他斗笠和蓑衣。 白枫帘坚持要给他当初议好的价钱,而他也坚持只收一半,多的钱愣是塞回了他手里。 白枫帘别了马车夫,硬生生走了五里路,裤脚上少不免沾了些大大小小的泥点,脚上穿的鞋更是不用说,早就湿透了。好在他常年走山路,体力自是不差的,甚至比南禾城中候府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还要强几分。 谷离山此时浸润于一片朦胧中,是模模糊糊的水雾,看起来更是被仙气缭绕,一看便是超脱尘俗之地。 而谷里离阁便是超脱尘俗之中的上上层。 世间关于谷离阁的传说是众说纷纭,最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当初的第一任阁主因为被情所伤,所以寻了这么个僻静的地方,搭台建楼。他整日一边酿酒一边饮酒,万千情丝,都化在那一坛坛的酒里,实在是无忧快活得很。 不过只有谷离阁的人知道,这些所谓的奇闻故事,不过是为了宣扬他们谷里阁酿造的酒。 因为大多数人喝的都不是酒,而是故事,和故事背后的意趣品格。 故事的真实性无从考据,然而谷离阁出品的酒却是当得起它的名气,也当得起宣扬名气背后所依靠的奇情。 白枫帘沿着石板小路往上爬,脚下的速度倒比在山下的时候还要快,因为不用顾忌那路上的黄泥。 爬至半山腰,白枫帘忽然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他顺着声音寻过去,发现枯黄的杂草间躺着一个女婴。 南禾当地的风俗习惯,刚足月的女婴手腕系红绳,若是男婴则系蓝绳。白枫帘一眼便瞧见了那小娃娃手腕上的红绳。 女婴紧闭着眼,哭喊不断,两只小手握成拳,胡乱挥舞着,似乎很不安。 这也不是饥荒之年,就这样弃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于这茫茫山野中,也不知是遭受了怎样的变故。 白枫帘没功夫叹气感慨,忙俯身将那女婴抱在怀里。说来也奇怪,那女婴被他一抱,立马止住不哭。 而雨声渐弱,似乎要停了。 白枫帘吹了声清脆的哨子,唤来了一只白鸽,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色的薄纸,让鸽子衔住。 “快去吧。”他对鸽子说,又看了看怀里的婴儿,一张小脸火烧似的红,不禁皱眉。 也不知道她在雨中这么淋了多久,想必是受寒发烧了。 “你可要撑住啊。”他轻声对她说。 女婴倒是异常安稳,不哭不闹。不会是烧迷糊了吧。想到这,白枫帘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怀抱着婴儿,继续上山赶路。 没一会儿,清亮的一声从高处传来:“就说让你不要整天痴迷酿酒吧,关键时刻不还得靠我这一身武功绝技。” 一青衣女子纵身一跃,两边的额发乘风飘逸,衣角也翩翩翻飞,身姿灵活,落地轻盈。 白枫帘此时一颗心都被那怀里的婴儿牵动,没有心思跟她争论,忙道:“茹蓝你快把这孩子带去给落尘看看,她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肯定是发烧了。” 茹蓝一听忙把孩子从他怀里接过去,脚下发力,轻松跳起好几十米。 她落下一句:“我等会儿喊人来接你。” 茹蓝的轻功了得,不费多少时间便爬上了山顶。 阁中弟子正忙着背诵诗文,一看师母回来了,怀中还多了一个小不点,一个二个都好奇得涌了过去。 茹蓝抓着一个看起来稍大一点的男童问:“你落尘师兄呢?” 男童答:“在北院二楼的药房。” 茹蓝来不及在这多做停留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匆匆奔赴药房。 药房内弥漫着各种中草药的味道,清新的或是刺鼻的。落尘每天泡在此处,医术也一天天精进。 而谷离阁的常驻医师傅半路现在完全被架成了一尊佛,小至风热感冒,大至毒侵骨髓,只要落尘在,就没傅半路什么事儿了。 这不上个月,他就放心把药房完全交给了落尘打理,潇潇洒洒野游去了。 落尘正在熬一种治疗体寒的滋补汤,眼睛盯着紫砂壶里的汤药是片刻不敢离,深怕错过了时机,功亏一篑。 却听见师母着急喊他。 他朝门口看了一眼,又回头看着那紫砂壶,心里犹豫了几秒,还是跑了出去。 “怎么了,茹蓝师母?”少年的声音宛如洪钟浑厚有力。 然而不等她回答,落尘便注意到那个可怜的小娃娃,忙道:“师母您先去进屋把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再拿热毛巾给她擦一擦。我去给她抓些药。” 少年表现出了超乎同龄人的沉稳,刚才还惊慌失措的茹蓝此时也稍稍镇定了心神,抱着女婴进去了。 然而少年并非一点不急,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小的病人。而且看那小娃娃异常安静的状态就知道她的状况得有多不好了。 越是小,越是让人心疼。 他拉开一个个小抽屉,配置着风寒所需要的药材,一颗心始终悬着,也不知道现在煎药还来不来的及。 落尘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忙拍着脑门。他怎么忘了他这有现成的汤药呢,闻着这个味,应该是煎好了。 他隔着湿毛巾,抓着紫砂壶的把儿,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碗,便急急向房内走去。 落尘:“师母您快将她微微扶起来一点,我好喂她药。” 茹蓝按照他说的,一手撑在那女婴的后背。落尘夭起一勺汤药,放到嘴边轻轻一吹,才送到她嘴边。 那小娃娃也是听话的很,乖乖张口,让落尘把药喂进去,竟然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没过一会儿,一碗药便全部喂完。女婴的脸上的红色也褪下去一点。 茹蓝和落尘都感觉到一颗心落地。 茹蓝:“多亏了你,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是有愧作这个师母。” 落尘宽慰她说:“若不是师母及时把她带了回来,只怕这小娃娃是救不回来了。” 他又问:“师傅呢,回来了吗?” 茹蓝惊起:“我这个不记事的脑子,都忘了叫你岸栀师弟去接他了。” “不过。”她敛了惊慌的神色,一派淡定坐了回去,“就让他多走走山路也没什么。谁让他当初笑话我是母老虎。说我除了会这暴烈的武功其余什么都不会。” 落尘站在一旁,微微笑着,心里不禁想到师傅对他们的教诲:惹谁都不能惹女人。 如今看来,实在是有几分道理。 白枫帘今日这一通走算是把腿给走瘸了,奈何心中还牵挂着那个烧得不省人事的女婴,又拖着半残的身子去了药房。 刚进门便听见落尘说:“她没事了。” 白枫帘长长地呼了口气,茹蓝看他一脸要死不活的倦意,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她并不打算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她“呀”了一句,语气里的懊悔表现得情真意切:“我这一颗心都放在这个女娃娃身上了,倒忘了喊岸栀去接你了。” “哦,竟是这样?” 白枫帘的语气很值得玩味,茹蓝终是心虚,忙拿着女婴的衣服起身道:“我去给她洗衣服,你们在这儿照看她便好。” 白枫帘幽幽一声:“那真是稀奇啊。” 茹蓝给他使眼色:后辈还在呢,留面儿啊。 白枫帘撇嘴表示:你的面儿有吗? 茹蓝最后离开前给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等着瞧! 落尘习惯了师傅和师母二人日常拌嘴打闹的日常,说来奇怪,师傅对谁都很大度宽容,对师娘茹蓝却是一点都不让步,总是能争得她哑口无言直跳脚。 而师娘总是不知疲倦地找师傅斗嘴虽然次次都败下阵来。 大概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师傅能收服在谷里阁里武功最为高强的师母的原因吧。 落尘问他师傅道:“这个女婴是谁?” 白枫帘摇头说:“不知道。估计是被哪家遗弃在半道上的吧。” 落尘不由道:“真可怜。” “是啊。” “那她有名字吗?” “没有。” “我可以给她起名吗?” “人是你救的,当然可以。” “淳烟。” “哦,是那个药酒?”白枫帘来了兴趣,“为何要取这个名字。” “因为我今天刚熬出来了制作淳烟药酒所需的滋补汤。” 第二章 淳烟自此便生活在了谷离阁,由阁主白枫帘和阁主夫人茹蓝扶养长大。 白枫帘教她酿酒之术,茹蓝教她防身之技。按道理说,这二人都是她师傅,她却执意要喊茹蓝师母。 在淳烟看来,茹蓝有时候过于严厉,让她练功的时候往往一练就是一两个时辰。甭管那日盛雨落,风大雪寒,总是免不了被茹蓝提溜去外面。 虽是她心里知晓茹蓝是为了她好,然而她天性散漫又不愿服管教,是吃软不吃硬的那号人。 所以比起茹蓝,她更喜欢白枫帘,也是实打实地尊崇他,愿意喊他一声师傅。他教自己酿酒,还带着她一块品酒,那时光过得别提有多悠闲了。 小孩子的心性,大抵就是每件事都要分个清清楚楚,所以为了以示区分,淳烟只喊茹蓝一句师娘。儿时的别扭,便成了多年来的习惯。茹蓝也就懒得费劲口舌去纠正了,久而久之竟然觉得这师母的称呼听起来犹为顺耳。 这是因为某一天,淳烟那个小丫头片子练功的时候面色难看,一问才知道是来了月事。 淳烟从小和一众师兄师弟长大,阁中并无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子,医女厨娘那些皆和她差了辈分,自是玩不到一处,所以性子有点男孩子气,对于女孩儿的那点事自然是不清楚。 那日她见她内里染了血污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得亏茹蓝好生安抚,她才止住哭声。 自此茹蓝和浮烟的关系迎来了一个质的飞跃,更为亲近了些,两人就像是意趣相合的闺蜜,时常飞上屋顶说些羞于让旁人听到的知心话。浮烟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事是不能说于异性男子听的,比如这月事。 那句师母落在茹蓝耳中,就成某种不用明说的信赖,听来甚是窝心。 私心里,她是着实喜欢这个丫头的,她一直渴望养一个水灵的闺女,不过她早年练功疏于调理,一直怀不上,而淳烟的到来算是给了她一点寄托。虽然她对淳烟确实严苛了些,但实乃刀子嘴豆腐心。每每看她偷跑下山玩乐,她也只是嘴上训几句,从来不打。 这夫妇二人对淳烟可以说是很纵容了,任由她的天性发展,丝毫不加约束,养得她和寻常闺阁里的姑娘家完全不同,她们所遵循的女德女戒淳烟通通视之无物。 然而谷离阁本来就是远离世俗尘嚣之地,繁文缛节那一套虚伪的东西是对外,对内自然是如何自在如何来。 不过淳烟的调皮捣蛋是出了名的,小小年纪,酒瘾倒是不小,一喝醉就跑去书房把书架推翻,或是去师兄弟诵读的地方干吼几嗓子。 对于此,淳烟把锅甩给她除了师傅师娘之外最为敬重的落尘师兄,淡淡然道:“若不是师兄拿药酒给我起名字我又如何像现在这般。都说这名字承载了对孩子的希冀,那我这个名字可不就决定了我会是个酒鬼么。” 诗词歌赋一窍不通,说起这诡辩的歪理来倒是顺嘴,都不用过脑的。落尘很无奈,只得默默背下这口锅。 迢迢岁月,于这僻静幽处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人们身于此丝毫不察时间如沙已从指缝流失许多。 淳烟也早已从啼哭的婴孩长到了十七的大姑娘,只是脾气和身高不见长,依旧跟个孩子一样。 其实有时候,不是不懂事,是不想懂事。阁中上有师傅师娘宠爱,下有众师兄师弟陪伴。淳烟想,她还可再快活个好几十年。 日子日子,每日都仔仔细细过着但求心中无甚遗憾才算日子。及时行乐方为正道。 茹蓝总是嗔怪她:“少吃点,我看你的嘴是一刻不得闲,改天我就拿针线给你缝得严严密密,让你整日吃个不停。” 淳烟总是笑嘻嘻回:“只怕师母舍不得。” 冬去春来,万物更迭,除旧迎新。 谷离阁忙着准备祭酒仙的各项事宜。这是谷离阁规格最高最为隆重的典礼,毕竟谷离阁以酒为业,自然也以酒仙为天。 他们不像尘世一样,过什么春节,而祭酒仙才是他们一年一度最热闹的节日。 这几日除了阁中青云长老手下专习武术的弟子,其余的人都去帮忙了。 师傅和师娘早早去了酒仙台为阁中老少祈福,落尘和岸栀师兄忙着熬制祭典所需的仙露酒。就连比她小的芙洪师弟都去抄录酒经,为了在祭典当天焚烧以表对酒仙的敬意。 淳烟一看众人皆忙,就自己一个大闲人,日子过得着实无聊,她连一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思来想去只能去青云那个老顽固的青天院瞧瞧。 青云长老是茹蓝的师兄,和茹蓝一样,师从谷离阁上一任长老捕扬。 谷离阁中有阁主,主理阁中大小事务,上至对外接物,生意往来,下至东西采买,手艺传承,事无巨细,皆归他管。 阁主之后便是长老,长老一职责任也重,谷离阁的安全保卫,对外设防,还有阁中弟子的武术教习都要操心。 除此之外,阁中还设有医使,除了承担给阁中老小看病的职责以为,也负责教习医术。 主阁,青天院,北院药房便是谷离阁最重要的三大部门。其中弟子也都分了这三派。 然而淳烟作为谷离阁里唯一的女弟子,又是阁主和个阁主夫人两人抚养长大,虽不属于任何一派,可是每一派的东西也都学了点。 不过淳烟在青天院学过几日,因为撺掇师兄师弟比武切磋,还带着其他人下注赌胜负,气得青云长老花白胡子都竖起来了,愣是把她赶了出去。没办法她只好由茹蓝日日亲授监督,这武术才没有荒废。 想来那青天院,她已经有两年没去过了,皆是因为忌惮青云长老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但是那里的师兄弟们还是都是些有趣的人,找他们解闷也甚是不错。 淳烟打了个响指,从主阁的房顶上跳了下去。一路又跑又跳,往青天院方向去了。 青天院的海棠花初开,状若小伞,色如白玉,冷香浮动,清幽动人。 淳烟隔老远就听见弟子们练功时出拳抬腿之间衣袖拂摆的飒飒声,果然都是些身强体壮的好少年。 淳烟隔着墙角,小心翼翼朝里面探头,发现白胡子青云不在,心中窃喜,也不再畏畏缩缩,干脆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她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两声,为的就是引起他们的注意。果不其然,刚才还在认真练习拳法的少年们立即把目光投了过来。 “淳烟?!”他们惊呼道。 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浓眉少年二话没说,直接举起拳头朝她冲了过去。 淳烟嘴角微扬,才几日不见就又要找她比试来了。她舔了舔上唇,心想,行,她也几日没怎么动了,正好骨头痒痒,就当舒展一下了。 淳烟脚下略微起势,摩拳擦掌准备迎击,面上的表情很是风轻云淡,一点惧色都没瞧见。 众弟子见状,纷纷退到后门给二人留足空间。 只见淳烟一个灵活的旋身,正与那高个子少年擦身过去。轻风撩起她的发丝,飘然起伏,宛如江南渔歌的悠扬曲调,却又骤然收场。她背转过去,其余人才发现原来淳烟这么矮,小小的身躯此时竟然完全被关又行师兄挡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背后没人呢。 而心中不禁对小个子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崇敬,有道是浓缩是精华啊。 再一眨眼间,二人已经稍稍转了过来,他们你一拳我一掌,收放不过毫秒,迅疾如风。在一旁观战的弟子直觉眼前无数只手臂晃来晃去,拖着黑虚的重影,看得眼花缭乱,到最后竟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 他们脚下“噔噔噔”踩着青石地面,落地声密密麻麻,如珠落,一颗又一颗,一串又一串,接连不断,听得人一颗心也跟着加快了频率。 最后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似乎是打累了,这才罢休,各自退到一处。 关又行一手扶在大理石的柱子上,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吸着气,一看就累得够呛。反观淳烟,倒跟睡了一觉似的,精神好得不得了,她细长的手指一挑垂落在面前的头发丝,动作利落干脆,落下一地潇洒。 她走到关又行面前,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两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处在他跟前比划,颇为惋惜道:“师兄啊,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 嘴上这么谦虚着,可那赢了的得意的劲儿哪里听不出。关又行嫌弃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站直了身挺胸不服气道:“下次再来!” “下次就下次。”淳烟轻挑着半边眉毛,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反正我随时奉陪。” “是吗,那师姐可否在和我比试一场。” 说话的人是青云长老一个月前刚收的弟子,无父无母无姓,所以称三武,谐音“三无”。旁人都说他生而为武,天资不俗。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稚嫩得很,像是还未经过变声期一样,然而身高已经和一众师兄差不多了,将来指不定长成个巨人。模样看起来眉清目秀的,皮肤和声音一样娇嫩,倒不像是个习武之人,说是文弱书生还一点不违和。 淳烟面露难色:“我从不欺负比岁数我小的。” 少年倒是不惧,说话时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底气也不知从何而来:“既是比武,何谈年岁,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师姐且放马过来便是,全力应战方是习武之人处事待人最高规格的尊敬。还望师姐莫要欺我年少。” “行吧。”淳烟也是个不愿多费口舌跟人掰扯的人,对面那小子罗里吧嗦一大堆,她也自知讲不过他,那干脆让拳头说话,她正准备起势,满腔热血沸腾至极却被那三武喊停。 他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且慢。” 淳烟扔过去一个白眼,深吸了口气,好压制心中的不爽,和颜悦色道:“何事?” 临场怕了? “若是单纯比武岂不是太没意思。” 淳烟下巴一扬:“那你说怎么比有意思?” 心里却“切切切”,切了一路。 “既有输赢,便应该有赌注。” 淳烟此刻的不耐烦已经冲到头发丝了:“赌什么?” “我听闻落尘师兄酿的酒是谷离阁之中除阁主以外最好的。尤其是那灵泉酒,师弟念之已久,如果师弟有幸赢了师姐,师姐可否将那酒拿过来与大家一同分享。” “拿过来?”淳烟单挑出这三个字放在嘴边细细掂量着,“如何拿过来。” 三武的措辞倒是委婉,语气逼人得很,绵里藏针:“师姐素来机灵,自有办法不是?” 还不是想我让去给你偷来,淳烟想。 不过灵泉酒她倒是听师傅跟她提过,说那酒初尝无味,需仔细体味方能觉出其中美妙绵延的滋味来。只是这被师傅说得神乎其神的酒她也没喝过,不曾想落尘师兄那里有,那还真是好。 淳烟爽快点头道:“没问题。”事实上,她根本没怀疑过自己会输。 反正是个不会赔本的买卖,还能诓个替自己跑腿的人。她又道:“若你输了,你就给本师姐当三个月的小厮,任我使唤,如何?” “好。”三武也回得爽快。 只见他猛地向后退出去几步,神色狠厉:“那就多有得罪了!” 第三章 嘿,这一个二个都喜欢搞突然袭击那一套,真是好不君子啊。 淳烟正感概他们碎了一地节操,而三武已经朝她逼过来了。她到底是轻敌,毕竟三武生得没关又行高,也没他壮,看起来就很弱。她就定在原地,安安静静等他过来。 在他的拳离自己还有不足一厘米的时候,淳烟悠然悠然向后一仰,脚下微旋,便躲过了。她正欲嘲笑那三武还太嫩,谁知道这小子长腿一扫,倒是差点将她绊倒。 淳烟轻哼一声,态度也重新捡了起来。看来还不能太放松。她立定好身子后,也迅速出拳,竟然被躲过了。再出拳,这一拳是直接打在他的胳膊上,没想到他看起来弱弱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他稍稍用力就将淳烟推出去好几米。 淳烟脚下急忙刹住,咬了下嘴唇。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厉害的。 淳烟活动活动着五指,恨不得把每一处骨节都弯曲拉伸一下。她轻笑一声,脚下借力,奋起一跃。 不愧是茹蓝师母亲授的武功,这两人的弹跳力都是同样的惊人,关又行想。 淳烟背对着骄阳,墨绿色的裙边随风扬起,如飞鹰展翅一般,三武仰着脖子看着,一片阴影正逼压过来,而淳烟已经伸出一脚,目标正是冲着他的脑门。 众弟子连连摇头:“这三武怕是要玩了,淳烟师姐都使出了她最厉害的凌空飞旋踢。” 一般人,连她第一波飞踢都挡不住,就不知道三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能顽抗到几时。 而第一踢,躲过了。淳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起身跃起,飞快发动了第二踢,又躲过了! 淳烟没有放松,一秒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又跃起,送出接下来的连环踢。 而三武这回来不及躲了,伸出胳膊护在头前抵挡,被她一连串的攻击逼迫得脚步节节倒退,似乎一点反击的机会没有,每次他刚想起势反击,都被那淳烟的速度给毫不留情掐断。 胜负已然明晰。不知道为什么,众弟子心头都有点惋惜和忧伤,这个时代注定还是阴盛阳衰啊。真是没眼看。 而就在他们摇头叹息之时,那边一声亮嗓直破云霄,三武竟然,竟然把淳烟推了出去! 淳烟落地时为了减少冲击,双腿弯曲,重心降低,上身向前一挤,单膝磕地,手也撑着,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风不安分地叫嚣着,细小的沙粒窸窸窣窣被卷得滚了一路,正好落在淳烟的脚边。只见她此时压低着头,面容被散在面前的黑发完完全全遮住。 三武刚才那一下似乎也是耗光了所有的体力,胸口微微起伏,小喘着气。可眼神依旧警觉,死死咬定淳烟所在的方向,一刻不松。 气氛宛如凝固。 众弟子屏息静气,专注力被拉长到了从未有过的极致。 风声仍是不消停的,似乎在为下一次的高潮开幕蓄力。两人之间相隔的是燃燃决斗之气,只待对方先动便一触即发。 却见淳烟“噗”了一声,把口中衔住的头发丝吐了出来,她抬起头,伸手将散乱的头发随手往后一拨,笑意盈盈冲着三武道:“我认输。” “诶。”众人顿生无趣,连连叹息,还以为好戏才刚刚开始,怎就措不及防结束了呢。 不过,不过!貌似是……三武赢了? 关又行拍掌拍得呱呱响,禁不住对着那得胜的少年赞叹道:“果然是为我们男儿争脸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三武微微点头,坦然接受赞许,一点都不打算低调的样子。虽然嘴上说的是:“不过是因为那灵泉酒的美名过盛,定要尝一尝才算畅意。” 淳烟站起身,嘴角不爽地一抽,斜眼道:“此番比试,愿赌服输,酒我定会拿来,且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被飞上房顶,离开了。 淳烟比武输给一个才来了没多久的师弟,心里着实不痛快,走起路来都觉得脚下沾泥,根本不是走了,简直是跺着脚到了主阁。 不过转念一想,这酒她偷回去交给了三武那小子,要说是凭着师姐的脸面喝几口也不成问题,她一想到有酒喝心情又瞬间开朗。 她朝里面瞅了瞅,主阁果然空无一人,那还真是方便了她此番偷酒。 这次她可终于不用像之前那样,趁管事的人不注意偷得他身上的钥匙,悄咪咪溜进去。眼下只要把门直接粗暴撞开即可。 主阁酒窖的门早就破败得不行,迟迟未修也是因为他们对外部防御很有信心。况且酒也不是什么增强功力的丹药或是什么奇珍异宝上好武器,自然不会有人觊觎。这一扇门,不过是为了阻绝像淳烟这样嗜酒成瘾的小酒鬼罢了。 虽然它似乎连这个作用都起不到。 淳烟稍稍运功起势,就将门推开了,简直就是洒水一样简单。 她在一排排架子上寻找,没过一会儿便在最里面的架子上找到了三武口中的灵泉酒。想来这个酒也是很宝贝的,不然落尘师兄为什么把它藏这么深。一定是为了让它免遭自己的魔爪。诶,这个落尘师兄,未免也太小气了,酿了这么一坛好酒,竟然都不告诉她。 淳烟怀抱着灵泉酒,嘴里哼着小曲儿走出了酒窖。 “呢,这酒我给你们弄来了。” 淳烟在一众弟子的崇拜眼神的包围下,将酒坛“叮咣”往石桌上一放。 三武有点意外,眼睛微张:“你速度还挺快。” 淳烟耸肩表示没什么啦,小意思。她看向三武道:“虽说这酒是我输给你的,但是我喝上一口不过分吧。” 三武语言浅显直白,态度强硬:“我得喝第一口。” 淳烟对这“第一口”无甚执念,只当是少年的怪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道:“师弟您先请。” 三武不等她说完,自己已上手揭开了盖在上面的红布,倒满了一小杯,仰头一饮而尽。 淳烟受不了他这般矫揉作态,不屑之情已跃眉梢,她不客气地捞起酒坛,仰头张口,手腕稍转,酒已下肚。 “啊——”她放下酒坛,手飞快地自嘴角轻擦而过,皱了皱眉道,“尝不出味儿啊。” 三武看她如此豪放,心中自是一动,虽然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你这么个喝法当然尝不出滋味儿了。那酒的余味还没来得及体会,你就直接把它灌进了腹中,都没在舌尖上多做停留。” 淳烟撇嘴:“难道酒不是这么个喝法么?像你那么喝,也不知这一壶酒得喝到猴年马月,切。” 她扔下不屑便大踏步离开了,好生嚣张! 三武只觉脑袋充血:“怎么有这样的人!” * 人间四月天,杏花烟雨,衬得南禾城愈加像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到处都是一片水蒙蒙的景致。 绵绵细雨,纠缠至午时才停。 公玉辞在书房练字觉得闷,便搁下了毛笔,走到门廊,看见侍卫裴意正要出门,忙喊住他:“你这是要到哪去?” 裴意停下脚,转身回道:“谷离山,王爷怕不是忘了今天是谷离阁进献灵泉酒的日子。”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公玉辞道,“不妨我随你一道去那谷离阁,这几日下雨,我都没怎么出门,而那谷离阁我也正好未曾去过,想去看看。” “那卑职这就去叫人备好马车。” “不必了,你我二人自行骑马去便可。” “只是这路途遥远,卑职恐怕您会不舒服。” “无妨。” 二人轻装上阵,带着一把剑,各骑了一匹马便岀府向城外去了。 一路上少不得吸引了姑娘小姐们的注目。 这南禾王爷公玉辞素来有南禾第一美男的称号。生得一副绝佳的面容,气质出尘,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风度翩翩。 然而纵使传闻说得天花乱坠,亲眼见过才知什么叫惊为天人。都不用旁人介绍,这走在人群里一眼便瞧见的除了南禾王爷还能有谁。 初见惊艳,再见倾心,见一回尖叫一回,这些对情窦初开的姑娘们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裴意多年来跟在王爷身边,早就对这些姑娘们多到能把人淹死的注目习以为常。 只可惜这一对比,姑娘们哪里注意得到自己。他想他至今都还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一定是因为他跟了一个过分好看的主子。 向往前走便是集市,人群拥挤,不便骑马。公玉辞和裴意皆起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公玉辞顺手把马扔给了裴意牵着,自己先行走到前面。 “王爷您慢点。”裴意忙喊。 公玉辞悠闲在街上走着,迎面跑过来一大帮孩童,分散成了好几波,嬉笑着从他周围迈着小腿跑过去了。他低头看着他们,不觉一笑。 而裴意很快牵着两匹马追了上来。 他没话找话聊:“王爷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出门了?被雨憋了几日没出门的缘故么?” “本王出府前不是才告诉过你。” “属下只是觉得好奇,王爷一向不爱出门走动,反倒偏爱在书房看书,您今天竟然主动说想出门看看……” 公玉辞想了想道:“大概是最近看书总是免不了被打扰,如今倒坐不住了。” “原是这个缘故。”裴意顿了顿,笑着又道,“王爷该不会和那少女一样怀春吧?” 裴意认为他此番猜测还是很有根据的。王爷已是十八的年岁,府中王妃的位置一直空缺,侧妃通房丫鬟什么的更是一个没有。长得好看,不代表就不寂寞啊。他总不能整日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吧。一颗心总得有所归宿才行。 公玉辞愣了几秒,嘴角微微一撇:“既是少女怀春,和本王有何关系。” “不过是打个比方。”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道:“看来我这王府以后招人得加试文赋。” “属下的比喻确实不怎么恰当。”裴意还是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只怕再说下去王爷得让他收拾收拾走人了。 不过下一秒他有一个惊怂的猜测:王爷这几年迟迟不娶妻不会是因为他,他是个断袖吧!那他还是离王爷远点为好。 公玉辞走了一会儿,察觉到什么旁边的人好像被他落在了后面,回身问道:“你怎么走得如此之慢?” 裴意摆出一张勉强的笑脸:“刚才属下走神了,走神了。” “快跟上来吧。” “是。”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们二人的去路。 公玉辞转头一看,拦他的人是一个满脸老褶子的算命先生。他倒不愠怒,温和道:“老人家我素来不信这些。” 算命老先生笑得一脸和蔼:“我又不收你钱。” 裴意正要开口回绝,公玉辞却先开口道:“那您算出了什么?” “您近来会觅得心仪之人。” 公玉辞笑了,对着那算命的老先生微微鞠了一躬:“借您吉言。” 裴意八卦心发作问:“老先生可否告知些具体情况?” 算命老先生仰头哈哈笑着:“天机不可泄露,那良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完便举着算命幡大摇大摆地走了。 裴意内心的不安更甚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转头看了一眼公玉辞,又忙把头别回去。 内心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王爷他今天突然说想出来走走,不会,不会就是为了专程陪他的吧? 诶呀,他现在很愁…… 第四章 裴意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感觉这细节一一吻合,面上没表现出来,可是心里早就捂脸尖叫:王爷啊求放过! 公玉辞心思细腻,自然发觉自算命老先生走后,裴意有些不正常,只是这原因他还不知道为什么。 他开口问裴意道:“你是不是身体抱恙,要不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自己去谷离阁也可以。” 裴意顿感心中不安烟消云散,喜形于色,忙道:“我很好,一点事没有,真的。” 公玉辞看他刚才还忧愁浮面,转眼又放晴,心中自是疑虑颇多,可也没多问,只意味深长道:“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你这个男人心也无甚差别。” 裴意只是傻笑,半个字不多说。 他要是把他刚才内心异彩纷呈的心理活动完完整整说于王爷听,他只怕是嫌活太长了。 两人穿过集市出了城门,又骑上马,向北而去。 郊外的风景和城内完全不同。城内繁华,城外荒凉。然而一路有绿树做伴,也别有一番意趣。 没过一会儿,两人到了山脚,将马栓好后,便上山了。 裴意跟在公玉辞后面心里诧异他家王爷怎么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实打实的往上走,平常他自己上山的时候都是凭借轻功,一跃几十米,今日跟在公玉辞后面一直走,内心是叫苦不迭。 山林之中,水汽氤氲,处处透着清新,呼吸也畅快。 虫鸟和鸣,声声入耳,与城中车马喧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一个是强另一个是弱,一个是刻意另一个是自然。 两人从山脚一步步爬到山顶,也不过一个时辰。 山顶之上,闲云游荡,飞鸟往来。 面前的阁楼,房檐上高悬着一块糙木牌匾,边角还有些细细的木刺,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谷离阁。其随性由此可见一二。 楼前立了两尊石象,是两小儿相对而立,一个怀中抱着一只猫,另一个手里拿着一坛酒,样子憨态可掬。 落尘早已等在门前。 他注意到裴意旁边的那位,身量颀长,气度不凡,稍稍一想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忙上前几步作揖道:“小的见过南禾王爷,见过裴大人。” 公玉辞微微颔首道:“今日原是一时兴起,来之前未下拜帖,多有冒昧,还望海涵。” 礼貌周全,没有半点架子,果然如传闻一般品貌非凡,落尘心里对这位王爷有了初步定论。他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进门往里,穿过一条不算长的连廊,经由旋转木梯往上,便到了书房。 书房的陈设并不多,一方书几,一把椅。靠近窗棂的那边铺了竹席,竹席上是矮凭几。整个屋内尽显素雅之风。 落尘回身对他们道:“请王爷和大人在此稍稍等候一下,容小的去请阁主。” 公玉辞微点头道:“有劳您了。” 白枫帘此时正在主阁的后院教习淳烟一种药酒的药效试验方法。 他将那药酒倒在青瓷碗里,微微俯身,凑近,又用手掌轻扇着风示范道:“像这样,先闻。” 继而耐心解释道:“此药酒名为芍寒,所用的药材有白芍和甘草,配以蝎子酒,慢火熬制半个时辰。可活络经脉,生肌止痛。其气味会有些刺鼻。你来试试。” 淳烟干脆直接凑过去猛吸了一口,那刺鼻的味道果然刁钻,呛得她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平复后,淳烟嫌弃地看着那碗药酒道:“这也太难闻了,刚才闻的那一口简直要了我的小命。” “像你那么闻,长此以往可不得要你的小命吗。”白枫帘微微笑着,又道,“我刚刚都示范给你看了,你怎么还一股脑地冲过去猛吸,要用手轻轻扇风,带着那一点点的气味飘过来。你再来试试” 淳烟惊恐地摇头:“我刚刚不是闻过了么,那味道简直是刻在我的鼻腔内,印象深刻,这辈子都忘不了,不用再闻一遍了吧。” 白枫帘的笑意越发明显:“就属你会说。我看这谷离阁里,没人能比得过你。” “弟子说的是事实啊。刚刚那一下真的已经够了。” 白枫帘收起了脸上的笑,转而一副认真的态度:“我的目的不是让你闻那味道,是让你学会那闻的方法。” “我会了,就是用手扇风,这么闻对不对。”淳烟对着空气做了一遍。 落尘从主阁书房过来,对着白枫帘俯身道:“师傅,外面南禾王爷和裴大人来访,他们现在书房候着。” 白枫帘觉得奇怪,问:“南禾王爷也来了?所为何事?” “王爷说他只是临时起意,听这意思应该不会是为了其他什么事吧?” “那我去看看。”白枫帘起身欲走,走了两步,脚下滞住,转身道,“淳烟啊,你去把这芍寒酒封好放回酒窖吧。” “知道了,师傅。”淳烟回。 他还不忘叮嘱:“落尘你陪她一道去,免得她又在酒窖喝个醉醺醺。” 落尘应声道:“好。” 白枫帘步履匆匆进来。 “不知王爷亲临,有失远迎。” 公玉辞起身作揖:“是在下贸然拜访,老阁主无需自责。” “不知王爷此番造访所为何事?” 公玉辞笑说:“素闻谷离阁乃超脱尘俗之地,心中好奇,故而来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王爷谬赞,谷离阁不过是一酿酒之地,除去酒也别无其他。” “阁主过谦,谷离阁的酒天下闻名,而阁中每年进献的灵泉酒更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王爷喜欢便好。” * 淳烟和落尘回酒窖放完酒后,她好奇问道:“刚刚你说外面来了个王爷?” “对啊,是掌管南禾一带的南禾王爷,当今圣上的九皇叔。” 淳烟诧异:“皇叔那不会很老。” 落尘仔细想了想:“要说年岁,南禾王爷倒还比我小十岁。他要是算老,那我大概就是爷爷辈的啦,师傅嘛得是太爷爷辈的了。” “竟然这么年轻?”淳烟觉得不可思议。 “当今圣上也不过十五。” “哇。”淳烟又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想来有的人的人生还真是和他们这种普通人不一样。 “说来这个王爷和先皇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他俩的关系却是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是先皇生前最偏爱的弟弟了。你看先皇给他的封号,南禾啊,这可是都城。整个南禾基本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淳烟点头,颇为赞同道:“这封号的份量着实不轻。” 淳烟心里想,这身份如此尊贵的王爷,那定是和她阁中所见的师兄弟们不一样。可是怎么个不一样,还得亲自瞧上一瞧。 落尘见她要走,问她道:“你往哪儿去?师傅和那王爷都在书房,你可千万别突闯进去,这皇室的人比不得其他人。” 淳烟:“放心吧师兄,我还没那么傻,我就躲边上瞟一眼。” 白枫帘和公玉辞在书房闲聊了一会儿,大致向他讲了一下谷离阁的现状。 他对公玉辞说:“既然王爷亲临,不如我让弟子落尘带您四处转转,也不枉您专程走一遭了。” “如此甚好。” 裴意发现门外有动静怒喊道:“何人在外偷听!” 淳烟瘪了瘪嘴,心想这裴意是长了几双眼睛,她如此小心都能被他发现,她干脆不再躲躲藏藏,低着头走到他们面前,作揖恭恭敬敬道:“小的见过王爷。” 她抬头那一瞬,公玉辞愣住了。 竟是她! 少女明眸皓齿,声音清越动听。她此时身穿藕粉色罗裙,衬得肤色愈加白净,而身量不高,看起来灵动俏皮。 公玉辞内心顿生波澜,惊诧喜悦交织在一处,成了解不开结。然而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没有之前那般疯癫了。 裴意也惊了:“怎么是你?我看你一年过去了还是没怎么长。” 淳烟瞪了他一眼。 白枫帘看公玉辞面色凝固,以为他动了怒,忙替淳烟辩解道:“这是我阁中唯一的女弟子,平日里师兄师弟们都让着她,所以脾气娇纵了些,唐突了王爷,还望王爷念她是无意,不要追究她的责任。” 白枫帘说完,又看着淳烟,厉声道:“还不快给王爷赔罪。” 淳烟自觉无罪,奈何对方的身份压过她,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憋回去。 她对着公玉辞鞠了一躬道,态度有些敷衍:“小的只是单纯好奇,无意冒犯,还请王爷宽恕。” 公玉辞回过神,垂眼看着她,低声说:“姑娘不必顾虑我的身份,我本就是以游人的身份前来。” 淳烟听他如此说,心里的不快倒是消减了不少,语气也比刚才要真诚许多:“王爷大度,谢王爷不追究小的冒犯之罪。然尊卑有别,不可不顾。” 白枫帘:“老夫替我这蠢弟子谢过王爷的宽恕。”又吩咐淳烟道:“去把你落尘师兄找来,让他过来陪王爷一道转转。” 淳烟应声正要走,公玉辞忙道:“既然姑娘在这儿,不知姑娘可愿带我去这四处转转。” 淳烟笑嘻嘻道:“当然没问题,这事还不简单。” 白枫帘看她正经了一会儿又现原型,责怪道:“淳烟,你刚才是如何说的。” “额。”淳烟挠了挠脖子,立马收了笑。 公玉辞:“阁主不必责怪,姑娘说话直爽,天性使然,何必拘束。” “那就让淳烟陪着王爷,老夫阁中还有些事需处理,暂且失陪了。” 公玉辞:“阁主请去吧。” 第五章 白枫帘一走,努力绷住的严肃脸终于可以摘了 。淳烟的面部肌肉顿时放松,转头一看那南禾王爷还在,才想起来问道:“不知王爷想先去何处?” 公玉辞:“我对这并不了解,姑娘决定就好。” 淳烟商量的语气道:“不如小的先带王爷去青天院看看?” “好,就按姑娘说的。” “你一个姑娘来姑娘去的,听得我好生别扭,不如喊我的名字,淳烟。” “好。” “不知之前师傅可跟王爷介绍了这谷离阁的一些情况?”淳烟边走边问道。 公玉辞:“没有。” 裴意:“有。”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公玉辞扭过头道:“先前阁主只是简单提了几句,愿闻其详。” “我猜师傅跟王爷讲的都是什么谷离阁的酒如何好,药酒更好这种。” 公玉辞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 淳烟突然把音量降低:“其实不过是师傅想坑你们买酒呢。” 裴意敲了一下淳烟的脑袋:“阁主那么清俊淡雅的人都让你给说俗了,你少在背后泼阁主脏水,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裴意刚说完,他家王爷一道冷冷的眼神就不偏不倚投了过来,他便忙住了口。 淳烟瞥了他一眼,耸肩道:“裴大人对我家师傅的崇拜还真是无人能及。” “所以你可别说他坏话,尤其是在我面前。”裴意道。 淳烟摆了摆手:“我说的是事实啊,王爷你说对吧。” 突然被点名,公玉辞也不知如何反应,愣了几秒,才说:“阁主的确是姿容气度皆不凡的。” 淳烟刚想“切”一句,下一秒公玉辞又道:“不过淳烟刚才所说也未尝不对。” 淳烟对着裴意“啧啧”了两声,道:“你说你跟在你家王爷身边得有好几年了吧,怎么你还是不长进呢。真是愚笨。” “那你这几年过去,个头也没见长啊。”裴意也是不客气回说。 “你除了说我身高还能说点别的么?” “不能。”裴意不自觉拔高了声,“因为你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 公玉辞略微转头,不高不低喊:“裴意。” 王爷喊他的名字让他收敛呢,行,乖乖闭口吧。 淳烟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觉,扭着脖子冲裴意吐舌。 公玉辞见她笑容明媚,和每夜所见一样,只是他心中奇怪,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的样子,倒是和裴意逗嘴,关系匪浅。 然而他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好像得意忘形把正事给忘了,淳烟略微收了笑,看向公玉辞接着刚在的话题往下说道:“若说酒,谷离阁的酒确实是好的。” 毕竟她自封酒神,这些年跟着师傅白枫帘品酒,那别家酿造的酒也喝过不少,喝来喝去,还是觉得自家酒最好喝。 “但是若说谷离阁只有酒那也太以偏概全了。” 公玉辞疑问:“那?” “谷离阁被世人吹得神乎其神,其实还要仰仗这广为流传的奇闻故事啊。你们大概都以为那故事是口口相传,这么自然而然传出去的。殊不知谷离阁有个专门的机构,从没对外公布,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跟别人提。” 公玉辞:“那是自然,我和裴意定会守口如瓶。” “这个机构就藏在青天院的后面,里面奋笔疾书的人才是这些故事的创造者。” 裴意张大了口:“哇塞,这算不算你们这儿的机密啊。” “机密算不上,不过是第一任阁主的一点小心思。要知道我们每年主推的酒不一样,要根据这酒的特点编出不同版本的故事,然后再派人去山下传播。这才是我们谷离阁的酒卖得如此好的原因啊。” “不过呢,这青天院的后面日夜有人守着,一般人是绝对不让进的。我本来有好几次想提前读一读今年出的故事画本,但是看门的师兄死活不放我进去。不过这往年的故事画本我有许多,你们要想看倒是可以借给你们啊。” 公玉辞:“哦,我倒是想借几本回去看看,最近正愁找不到好书看呢。” 淳烟有点欣赏这位南禾王爷了,就两字送给他:“识货!” 公玉辞笑了笑,脸颊两侧的酒窝浅浅,看着莫名有些……好看。 淳烟用力眨了眨眼睛,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眼看就要走到青天院的门口了,她停住脚对他们说:“你们自己进去瞧瞧,我在外面等你们。” 公玉辞问:“淳烟你为何不随我们一道进去?” “实不相瞒,小的上个月和这青天院的师兄弟比武被那青云长老知道了,他现在一看到我恨不得剥我的皮抽我的筋,我还是不要进去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裴意揶揄她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啊。” “那我怕的人多了去了,切。” 公玉辞又一次眼神制止了裴意继续往下说,裴意的内心有些绝望。 他感觉他家王爷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好歹他跟王爷认识的时间才比较久,交情更深吧,怎么王爷心里那天平是偏向淳烟那个丫头片子呢。 “那我们进去一会儿,淳烟你一个人在这等着可以吗?” “无妨无妨。”淳烟摆手。 “不如我陪她在这儿等吧。”裴意提议,“反正这谷离阁我年年都来,这些地方早就去过无数遍了。” 淳烟摇骰子似的飞快摇头,嫌弃地拒绝:“不要,谁需要你陪我,我俩到时候掐架也说不准,你还是随你家王爷去吧。” 公玉辞看了一眼裴意,低声道:“那你便随我进去吧。” 淳烟今儿一大早便被芙洪那个倒霉孩子吵醒,起床后不久又被白枫帘拉去学那芍寒药酒的做法和药效试验,此时便觉瞌睡上身,乏的很,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干脆依靠在墙上,就直接站着睡着了。 公玉辞和裴意出来时,看她半耷拉个头,头发全都散在面前,活像个女鬼,裴意吓得往后一跳。 公玉辞回头瞧了身后的人一眼,那眼神分明再说:你个当侍卫比本王还胆小,到底是谁保护谁啊? 裴意被他瞧得心虚,一直尬笑。 公玉辞轻叹一口气,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他走到淳烟面前,用手指轻轻地把她的头发拨开。 他俯下身,歪着个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心中更加确定了,那一个月前夜夜扰得他读书不能的就是她。 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遇见。 缘分吗?他想。 然而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那时的她,疯疯癫癫没个正形,说的话也是一样的,没有边际。而此时的她,样子没那么疯癫了,可是依旧没个正形,说话倒是收敛了些,不至于胡言乱语。 他突然想起上山前遇到的那位算命老先生的话,心仪之人,难道是指她? 他不确定,他只知,他今日会来这谷离阁,皆因她无意提过这个地方,便想来瞧一瞧。 裴意轻轻拍着他的肩喊:“王爷。” 公玉辞缓过神,而淳烟听见这动静也睁开眼,一看面前有个人,惊地脖子一缩。 公玉辞忙把手放下,别过头道:“我,我刚才。”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说。 淳烟胡乱抓了抓头发:“小的刚刚其实也是被王爷吓到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过王爷看着倒是温和纯善,没想到竟也喜欢捉弄人。只是您这不得要领啊,捉弄是其次,捉弄后的嘲讽讥笑才是真正的乐趣所在,谁会像您一样,如此慌张呢。” 公玉辞猜到她估计也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动作,只当他是凑到她面前吓她的,于是放弃了解释,顺着她的话道:“其实我是一时兴起,之前没有经验的。” “那我日后带您玩儿啊。”淳烟挑了挑眉毛,又凑到公玉辞跟前,小声道,“有机会我们一起捉弄捉弄裴意,如何。” 公玉辞:“好主意。” 裴意看淳烟那个小丫头都打上他家王爷的主意了,忙道:“你可别带坏我家王爷啊,他才不会跟你这种人整天瞎混。” “这王爷跟谁玩,还用过问你裴大人的意见么?”淳烟眼神锋利得如刀。 裴意自知说话造次,低头道:“自然不必问过我。” 淳烟得理不饶人,又质问道:“你刚刚说我这种人?你倒是说说我是哪种人?” 裴意:“当然是您这种又美丽又善良又聪明的人啊。” 淳烟听了很是满意,虽然嘴上说:“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真给她能的,裴意心里吐舌。 公玉辞心里生出些奇怪的情绪,感觉心中被什么东西堵了一样,他干脆拿裴意开刀发泄不爽。 “我看你最近的话说的是越来越多了,怕不是没功夫吃饭了,只整天说话便好。” 裴意知道王爷这是生气了,忙低下头,拱手,弱声道:“卑职许是到这谷离阁散漫惯了,一时忘了王爷还在身边。” 公玉辞冷哼一声,想了想,语气终是缓和了下来:“下不为例。” 裴意:“是。” 淳烟摇着头,冲裴意吐舌:“略略略。” 裴意心中不平:“王爷你看她!” 淳烟立马恢复正常,左看看,右瞧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悠闲吹着口哨。 而他家王爷竟然笑得一脸温柔?啊?这是什么世道诶。 公玉辞转头看向裴意,语重心长说:“你难道还要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么?未免不太君子。” 裴意心里一口老血,硬生生咽了回去,艰难挤出几个字:“确实是裴意太过计较了。” 随后小声嘀咕:“可是,可是淳烟那家伙能算小姑娘么。” 淳烟耳朵灵,审视意味看着裴意:“你说什么。”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淳烟仰起下巴,糊了裴意一脸嚣张,不紧不慢道:“最好是!” 第六章 等淳烟带着他们把谷离阁的各处都逛完,已是申时。裴意跟公玉辞说:“王爷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不然太妃娘娘该担心了。” 公玉辞点头道:“那你去把那灵泉酒取来,我们便离开。” 淳烟听到一个熟悉的词,忙问:“王爷您刚说什么酒?” “灵泉酒。”公玉辞说,“其实我们今天来谷离阁主要是为了取回这酒的。” 淳烟心里一沉,不会那么巧吧?她一个月前刚把这酒偷出来,没想到这竟是给王府的?可是裴意年年来,也没提他是来取灵泉酒的啊。她只当是他随便拿了一坛酒给王爷送礼的。 淳烟想趁他们还没发现,早些开溜为好。她故意张大口,装作打哈欠的样子,道:“那个小的现在有些乏了,就不陪你们一道取酒了,就先回去睡了。” 她伸出大拇指指了指旁边。 公玉辞点头应允。 “谢王爷。” 淳烟说完,刚迈出去两步就被落尘喊住了。 他把她拉到一边,神情严肃:“你是不是最近又去酒窖头酒喝了。” “没有!”淳烟急于否认。 落尘叹了口气,认真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是去了对吧。” 淳烟抿唇,低头看着脚尖,承认道:“一个月前去过一次。” “可是偷喝了那灵泉酒?” 淳烟惊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落尘微张了口,却又闭了。虽然早猜到是如此,可是亲耳听到内心还是受了不小的振动。防了那么多年还是没防住。 师傅一直对外对内统一口径,说这灵泉酒的酿造之术早已失传。然而不知道她这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这灵泉酒必须采集春夏两季早晨的露水,以秋实冬花为原料,一年才酿出这一坛。专供南禾王府是因为这个酿酒的秘方,是来自南禾王爷的生母,也就是太妃娘娘陈音澈。据说当年她就是凭此酒引起了先皇的注意,也为他们家十年前的一桩冤案平反昭雪。此酒对南禾王府的意义不言而喻。 落尘撇下了淳烟,走到公玉辞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承蒙南禾王府对落尘的信赖,只是这灵泉酒被小的不慎打翻,还请王爷责罚。” 淳烟一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立马上前跪下:“其实不赖落尘师兄的事,是,是小的贪喝,前几日把它从酒窖里偷了出来。但我不知那是供给南禾王府的。还希望王爷莫要怪罪师兄,若要怪,便怪我一个人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公玉辞垂眸看着她问道:“你可知那灵泉酒的重要性。” 淳烟摇头。 “那你可知此酒的酿造之术。” 淳烟仍是摇头。 裴意虽然一见到淳烟那丫头,免不了和她斗嘴,可此时也在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他正欲开口替她求情,却听公玉辞说:“算了吧。不知者无罪,你们二人先起来吧。” 淳烟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她站起身,又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却见落尘师兄还跪着,一动不动,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喂,师兄,王爷喊我们起来了呢。” “跪下!” 淳烟吓得脸色一变。落尘师兄的态度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这是吃了十斤炸/药吧,这么凶?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跪下去,公玉辞再度开口:“落尘兄不必苛责于她,您也先起来吧。长幼有序,您跪我,我如何受得起。若说要跪,也是去家母太妃娘娘面前跪。” 公玉辞说了两次,落尘只好起了。 淳烟抓了抓脖子,怯怯对公玉辞说:“不如,我把这个酒给您酿出来赔罪。” “这个酒一年才能酿出一坛。”公玉辞说。 “啊?这么难酿?”早知道她当初应该多喝几口,真是便宜三武那个小子了。 落尘给她解释:“灵泉酒需要集四季时物,故而一年才一坛。” 淳烟抿唇干笑。这个酒酿起来还挺费劲儿啊。 “不过淳烟的提议也未尝不可。”公玉辞转向落尘,“家母生前痴迷于酿酒之术,近来有意开一家酒庄,若淳烟能去到王府,为家母酿酒,她应是不会因此事为难谷离阁的。” “这当然是好。”落尘顿了顿,“只是淳烟自幼长在谷离阁,规矩什么的不甚了解,去到王府恐会做出逾矩之事,到时只会让太妃娘娘更加生气。” 公玉辞:“这点无需挂虑。家母并非声色俱厉之人,我想若是淳烟愿意来,她一定很欢喜的。” 落尘道:“还望王爷容小的和师傅师娘商量一下。淳烟自幼长在他们身边,此去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此事还需告知他们一下。” “那是自然。” 落尘看向淳烟道:“淳烟你先回去收拾收拾。” 白枫帘和茹蓝听落尘说完事情的缘由后,想着也别无他法,心中自是放心不下,但也只能答应了。 临走前,众人皆退了出去,留淳烟和白枫帘,茹蓝好好告别。 茹蓝看她背上背的包袱没装多少东西的样子,嗔怪道:“你以为你这是和之前一样,只是下山住几天而已,东西带这么少。冬袄棉衣可都带了?” 淳烟摇头:“没带。我只带了春夏两季的衣物。”又道:“那我再回去收拾收拾?” 茹蓝拿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到山下买新的吧。这些东西带着也沉。” 说完她塞给茹蓝一张大额银票:“要是钱不够,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让岸栀师兄给你送。” “谢谢师母。”淳烟张开双臂,给了茹蓝一个措不及防的拥抱,“我就知道师母是疼我的。” 白枫帘心中对她牵挂颇多,少不免叮嘱道:“到了王府,机灵点,不要像在这里一样莽莽撞撞的。那儿规矩多,虽说太妃娘娘和王爷为人宽厚任善,但是王府人多口杂,你要是做错什么,那些人的眼睛可都看着呢,万事小心才是,千万不要坏了王府的规矩。”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淳烟说完,干脆将白枫帘和茹蓝都拥在怀里:“淳烟一定会在王府好好的,不让师傅师母为我忧心。等我将那酒酿完,我就回来继续陪在你们身边,一辈子不离开。” 茹蓝推开淳烟道:“你这孩子傻不傻?我们哪能一辈子把你绑在身边,你看你,就知道说些没有着落的话。” 淳烟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师母,淳烟是认真的。” 茹蓝心里觉得窝心,嘴上却嫌弃:“我才不信,你嘴甜惯了,这话能有多少可信度。” “师傅你信的对不对。”淳烟转向白枫帘,见他点头后,对茹蓝道,“你看,师傅就信我。” 茹蓝仍是嘴硬:“得得得,我可不希望你缠着我身边一辈子。你这次下山去能觅个如意郎君把你带走,也算我积德了。” “师母就不能也说些窝心的话与我听听么。” 茹蓝白了她一眼,残忍拒绝:“不能。”说完又冷漠地别过头去,不看她。 “哦。”淳烟撅起嘴,又可怜兮兮道,“那我真要走了。” 白枫帘轻点着头。 “我走了?”淳烟又说了一句。 茹蓝仍是没看她。 “真走了?” “诶。”她叹了口气,从房里退了出去。 而在她关门的那一瞬,她好像听见了茹蓝抽泣的声音。 诶,我就说茹蓝师母还是舍不得我吧。为什么不能当面跟我说呢。淳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背上的包袱调了下位置,向主阁正门走去。 公玉辞和裴意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淳烟跨过门槛,收拾收拾面上的愁容,故作轻松:“走吧。” 公玉辞问道:“都跟阁主和阁主夫人说好了?” 淳烟使劲儿点了点头:“说好了。你都不知道他们看我要走,一个二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别提有多舍不得我了。” 公玉辞微笑说:“想来二位也是把你当作他们的亲女儿来看待。” “是呀。就是我实在太不懂事了。还有今天的事,实在是做得很不靠谱。还是要谢谢王爷宽宏大量,愿意给小的补救的机会。” 裴意:“你倒是知错就好,只怕是狗改不了吃屎。” 淳烟怒目瞪着他回敬道:“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公玉辞及时出声,制止了二人又一次的斗嘴:“我们该下山了。” 淳烟抬头看了看天,也道:“是该下山了,太阳都快落下去了,到时候天黑,这路就不好走了。” “无妨。”公玉辞嘴角微扬,笑意浅浅,又问道,“淳烟可会武术?” 淳烟难得谦虚一回,笑说:“略会那么一点,只是一点。” 公玉辞会意:“那我带你下山吧?” “啊?” 还没等淳烟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发现自己的腰被公玉辞抓着揽了过去。他抱她在怀里,轻松起跳,一跃而下。 淳烟愣愣看着公玉辞的脸,心扑通扑通跳着。 天被落日烧得通红,恰如少女绯红的脸颊。残云翻滚,卷挟起莫名的情愫,种种姿态都像是心动的描摹。 如意郎君?淳烟心里念叨着,又轻拍了两下脸颊,低下头笑了。 顶上传来裴意的喊声:“王爷你怎么说跳就跳,也不喊我啊。” 第七章 公玉辞带着淳烟一路往下,直接落到了半山腰的一处较为平坦的大石头上。 公玉辞站定后松开了淳烟,轻声说道:“我们在此处等一等裴意吧。” 淳烟脑袋里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完全没有觉察到他说话时声音的微颤,只呆呆地抬头看着他“嗯”了一句。 紧接着便传来落地的闷声,裴意理了理卷起的衣角后抱怨道:“王爷你说你都不告诉我一声,害的我以为你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没把我吓死。” 公玉辞微微颔首表示歉意,这次他提前知会了:“那我们接着下山了?” 说完,他正欲上前,淳烟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往后退了几步,支支吾吾道:“那个王爷,不,不不劳烦您了。其实小的武术达到了飞檐走壁的程度,这要轻轻松松下个山还是够用的,不用您……” 她那个“抱”字哽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感觉稍稍有点暧昧。 为了缓减她此时的尴尬,她又道:“不如,不如让小的带您一程吧,这不是礼尚往来么。” 说完,她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伸出小手就把公玉辞抱了过去。公玉辞只感觉身子被往前一带,随后感觉自己的胸膛被她的头轻轻撞了一下,心中泛起涟漪,向四处荡漾开。 很微妙的感受,他想,不觉嘴角微扬。 只听“嗖”的一声,淳烟带着公玉辞又是直接跃下! 裴意顿时惊掉了下巴,一是被淳烟与她短小精悍的身材不成正比的力气,二是被她惊世骇俗的行为! 果然山中脱离尘俗的女子,行事作风都是如此的放浪形骸么。他“啧啧”了两声,也跟着往下跳。 淳烟本来打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不曾想她手上稍稍用了点劲儿,就把人拢了过来。这王爷看着比他高那么多,没想到还挺轻的,比她想象得要轻多了。 还有那腰,妈耶感觉跟自己的腰差不了多少,这真的不是个女人的腰么? 淳烟想得出神,手上忍不住捏了捏。公玉辞顿时感到挠人的酥痒,微颤着喊了声“淳烟”。 她闻声,下意识地抬起头,不安分的手也停了,在与公玉辞眼神交汇的那一瞬,眼瞳孔不禁放大,顿感五雷轰顶,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 大概是要完的节奏!她刚刚好像是捏了……王爷的腰!他他……他不会一怒之下要砍她的头吧? 即使心中已知死期将至,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王爷喊小的是有事吩咐吗?” “无事。”公玉辞吞了口口水,终是觉得难以启齿,可又突然想到什么,“你可曾这么带过其他人下山?” 淳烟不知为他何这么问,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又道:“我只这么带过人上山。” 公玉辞瞬间收了笑,声音一沉:“谁?” “茹蓝师娘。”听到这公玉辞心情稍稍好转,谁知她紧接着一个个列举道,“落尘师兄,岸栀师兄,三武那个小崽子,厨娘李嫂家的小弟弟,还有——” “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哦。”淳烟闭上口。 “不过以后不许这么带别人了,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 尤其是不许带其他男子!公玉辞在心里画着重点道。 淳烟自然地问出声:“为什么?” 公玉辞被她这么一问,愣住了。 少女扬起的小脸宛若夏日新生的日光,无畏无虑,竟丝毫不察男女有别之事。 该如何跟她说呢? 他压下心中的不快,板起脸,正儿八经道:“这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你以后住在王府,也算是半个王府的人了,行事都要注意分寸。” “这算什么破规矩。”淳烟忍不住小声嘀咕。 公玉辞又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僵住,淳烟一看,自以为多言多语,说错话让他生气了,连忙缓和形势道:“小的定会遵守的,不会给王府招来非议。” 公玉辞这才眉眼舒展开来,柔声说:“你知道便好。” 淳烟眯着眼笑嘻嘻着,心里想,你是王爷,你的话我哪敢不听。 淳烟低头看着脚下,山底的景色已然清晰可见,她大概忘了公玉辞也是会武功之人,提醒他道:“我们马上就要着陆了,王爷您记得到时候腿不要蹬直了,不然落地那一瞬的冲击力太强,您就稍稍屈膝就好。” 公玉辞什么都没多说,只说“好。” 可他手下突然发力,一直手飞快地从淳烟的肩膀上越过,搭在了她的后背,手掌发力,往自己这边一挤,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进了些,几乎快贴在一起了。 淳烟心中冒出一个疑问:所以现在是谁带着谁? 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就发现他们俩都已平稳着陆。而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有点类似于……亲密相拥? 像受了电击,她倏地把手从公玉辞的腰少松开,往后退了了一大步。公玉辞也顺势落下胳膊,任她把距离拉开。 怎么才四月,气温已经攀升至此了呢,热,真热。淳烟背对着公玉辞,自觉脸颊发烫,心里奇怪着。 一定是近来没喝落尘师兄酿的那发苦的药酒,她这几天又不忌口,什么烤肉荔枝吃了不少,上火了。一定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周身温度退了下去,这才转过身,而裴意也已到了山底。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只有两匹马,可他们有三个人。 那么解决方案很明显,当然是王爷骑一匹,她骑一匹,裴意在后面追着他们跑啊。 淳烟刚想如此提议,却见那公玉辞抢先跃上了马,他朝她伸手,弯起温柔的眉眼,说:“上来吧。” “额。”淳烟愣了愣,她想她要是拒绝的话,是不是太不给王爷面子了。 咬咬牙,她把手伸了过去。 公玉辞的手掌温温热热,细细滑滑,果然是皇室的锦衣玉食滋润出来的。淳烟踩着马鞍,稍稍借力便骑上了马背。 她正欲去牵缰绳,公玉辞的伸手从她的身侧滑过,将那绳子抓在手里,就这么把她圈了起来。 淳烟身子一紧,转头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却听公玉辞温声说:“坐好了。” 他甩了下缰绳,力道不小,喊了一句:“驾!” 淳烟感觉身子失去了平衡,往后仰去,幸好后背有人给了她一个可靠的支撑,这才从惊慌中恢复过来。 公玉辞的嘴角越发上扬,他也觉得很奇怪,他今天怎么了,做了很多平常根本不会去做的事。 天色将晚,林间回荡着哒哒的马蹄声,掩盖了强烈的心跳。却又偏偏踩着那一下一下的节奏,让人无法忽视。 心仪之人? 她吗? 公玉辞笑了一声,声音揉碎在风声里,只有他自己听见了。他看不见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内心,但他好像有点清楚自己的内心了。 是这样的吧。 不然为何他住到她要住进府里会那么开心?而这一次,他不放她在自己心头燃火后跑了,绝对不会。 等三人到府的时候,天已黑了。门口的小厮看见他们,忙机灵地走上前,牵着马往马厩走去。 一旁的余老嬷嬷行礼后道:“太妃娘娘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还请王爷赶紧回去,莫要让太妃娘娘担心。” 公玉辞吩咐道:“你先派人给这位姑娘收拾出一间客房,带她去歇着吧。我随后就来。” 余老嬷嬷点头称是。 淳烟走上前道:“王爷不用小的我随您一块去么?毕竟这灵泉酒是被我偷喝了,小的得亲自去给太妃娘娘赔罪。” 公玉辞想了想,笑说道:“那你先随我一起去云墨轩吧。” 陈音澈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一听外面的丫鬟通传,说王爷带了个小姑娘回来,激动得站起来,拔腿就要往外去。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公玉辞他们也过来了。 陈音澈按捺住一颗活蹦乱跳的心,往旁边瞧了瞧,还真给从山里带了个水灵可爱的小姑娘,看来他儿子此行收获不小啊。 心里虽然早就乱成一地鸡毛,可是这太妃的端庄还得撑住。 她高昂着头,颇有威仪问道:“你身侧之人是谁?” 公玉辞:“回母上,这是谷离阁的弟子淳烟,儿臣此番请她下山是为了替我们的酒庄酿酒。” 陈音澈听闻,心中大喜,虽然说话还是平平稳稳,听不出情绪的高低起伏:“谷离山的弟子,想必酿酒的技艺必定精湛。如此甚好。” 公玉辞说完好消息后,面露难色,接着道:“其实淳烟此番来到府中是来赔罪的。” 陈音澈:“何事?” 淳烟下跪磕头道:“小的无意中偷喝了阁中给进献给王府的灵泉酒。还请太妃娘娘责罚。” 她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区区一坛灵泉酒。陈音澈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轻描淡写道:“小事小事。你不用这么惶恐。” 淳烟心里又惊又喜,看来这太妃娘娘也是个随性的人。这王爷的性子想必是随了他母妃的。 陈音澈趁机将那小姑娘好生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舒心,这么俊俏的小脸可不就和她未来媳妇儿一模一样么。 她关心问道:“吃过晚饭没有。” 淳烟:“回太妃娘娘,小的刚随王爷下山,未吃晚饭。” 陈音澈对着身旁的丫鬟道:“快带淳烟姑娘去客房好生歇息,顺便命厨房炒几个小菜送到她房里。” 把淳烟和丫鬟支出去后,陈音澈对公玉辞朝里挥了挥手:“小辞你快过来。” “母妃有何事?” “那个淳烟姑娘多大了。” “十七。” “可有婚配。” “没有。” “那太好了。”陈音澈满意地点头,又对他挥挥手,“你赶紧走吧,去陪陪人家姑娘,她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应该很需要有人陪。” 公玉辞愣了几秒,道:“这么晚了,不大好吧。况且淳烟她应该需要休息。” 陈音澈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你也回去歇着吧。” “儿臣告退。” 第八章 南禾王府的宅子占地面积着实不小,以淳烟目前所看到的,她觉得至少得有好几个谷离那么大。 然而王府虽大,但装潢并没有金碧辉煌的奢靡之风,反倒非常古朴典雅。 外部围墙是祥云浮雕样式的砖瓦,用料是色泽偏暗的青石。 院落的布排疏密有致。四角凉亭至于人工湖中间,一条浮桥向外延展,形成了视觉上的缓冲,不至拥挤。而浮桥的另一头是矮小的灌木夹道,一路蜿蜒曲折才是连廊,穿过去后才是起居住所。 房子内部构造,各部分区域划分明显,物件摆放井然有序,正门一路除了两扇屏风,没有多余的陈设干扰视线,走过去便是床榻,因此显得室内空间格外空阔整洁。 而走进去才发现正门左侧靠里还有一个隐蔽式的小隔间,放着梳妆台,铜镜和吃饭用的小桌。 淳烟心里啧啧称奇,这王公贵胄的生活何止是讲究,根本就是精致有余了呀。 想不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她正四处打量着周围,一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淳烟姑娘。”她一边从食盒里将一叠叠小菜拿出来摆放在桌上一边道,“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您的口味,所有各种菜都做了一点。” 淳烟坐到小桌前,惊呼道:“这么多,只怕我吃不完啊。” 门外传来一声:“我陪你吧。” 公玉辞让那丫鬟先退下,自己径直朝淳烟走过去。 他看淳烟一言不发干看着自己,笑说:“怎么,不欢迎我蹭食。” 淳烟的意识回归,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您坐,坐,小的本来就是来王府借住的,要说蹭食的应该是小的。小的还不仅是蹭食,还蹭住呢。” 不过好像只有一副碗筷,淳烟突然捕捉到关键问题。 她吞了吞口水,想想还是艰难地把碗筷推给公玉辞道:“小的没那么饿,您吃吧。” 公玉辞看向她问道:“你不是也没吃晚饭。” “可小的不饿。”淳烟重复道。 “那你看我吃?” 淳烟把头别过去道:“小的可以不看。” 公玉辞轻笑了一声,缓缓道:“其实我和你用一副碗筷也可以的。” 淳烟以为自己听错了,把头拧了回来道:“您刚刚说什么?” “你没听错。”他淡淡笑着,说道。 公玉辞认真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他在等着看她的反应,却见她笑出声。 “王爷您可别拿小的开玩笑了。” “我没有与你玩笑。” “可是共用一副碗筷会不会?”有点太奇怪了。 印象里,师傅总是拿自己的筷子夹菜给师母吃,但也不至于共用一副碗筷。再加上说这个话的人是个吃穿用度都颇为讲究的王爷,就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不会是王爷还在因为她偷喝灵泉酒的事生气,故意刁难她的吧?那他还真是有些不磊落。可是她又觉得王爷不是那样的人,至少他长得就不像是那样的人。 而公玉辞终于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倏地站起身。 “分明先前是你抢了我的酒杯,用我的酒杯喝酒。现如今又是这般。”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的成分,但淳烟听得有些蒙,这个王爷怎么到了晚上开始说些莫名奇妙的话了,真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现在只能想到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她凑到公玉辞跟前,举起两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王爷?王爷?王爷?” 公玉辞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静:“我不聋的。” 淳烟尴尬地扯着嘴角,收了手,解释道:“小的以为刚刚王爷梦游呢。看来是我想错了。” “那你之前大概也是梦游吧?”公玉辞反问道。 “啊?” 公玉辞没了办法,他想,且让你装着,早晚有一天你会装不下去的。他等得起。 他不动声色地把心思都藏了进去,对淳烟道:“你好生吃饭吧。不够或是不合胃口可以告诉下人,让他们重做。” 淳烟愣愣“嗯”了一声,又道:“不知这个酒庄需要酿酒的数量和具体事宜?” 公玉辞想了想,轻飘飘一句:“你且先酿个八十八坛酒。” 淳烟心中虽觉公玉辞要求的数量未免太多了,可嘴上还是乖顺应承道:“好的。” 等他踏步离去之后,淳烟经不住骂了一句:“果然温文尔雅都是表象,公玉辞他根本就是小气鬼!切!” 虽然他临走前的笑颜……很好看……可是他也不能压榨廉价劳动力啊! 凉月当空,微风阵阵。公玉辞坐在凉亭内,望着不远处那个亮灯的窗户,心里的情绪如夜渐渐入深。 一个月前,他也是在这个凉亭。 他独自饮酒,而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浅笑迷离,眸光流转,满身的酒气直扑过来,竟让自己疑惑,他是喝醉了还是做梦了。 然而都不是,他没醉没做梦,醉的是她,做梦的也是她。 她左摇右晃,话都说不清,行事也张狂大胆,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俯身朝前伸手,直接把他手里的酒杯夺了过去,就送到嘴边,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又遁入于无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 府里的丫鬟一大早进屋把她从昏睡不醒的状态中叫回了现实。 淳烟坐起身。昨天她抱着公玉辞往下飞了一路,当时不觉得疼,现在才觉得肌肉有些拉伤,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 小丫鬟蹲下身,伸出手正要伺候她穿鞋,淳烟摆了摆手,惊恐道:“我自己来就好。” 她只好安静地等在一边。 淳烟自己将衣服什么的一件一件穿戴整齐后,见那丫鬟还没走问她道:“你留在这儿还有什么事儿吗?” 丫鬟回说:“淳烟姑娘,奴婢是太妃娘娘派过来伺候您的。” “额,我习惯被人伺候,不如你回去吧?” 那丫鬟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淳烟只好道:“那你留下吧。你叫什么?” “如鹃。” “鹃可是杜鹃的鹃?” “是。” “名字挺好听得。”淳烟说。 “谢姑娘的夸赞。我伺候姑娘洗漱吧。” 淳烟:“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谢谢你。” 如鹃听她如此说,只好作罢。 可是淳烟姑娘也太随意了,就拿梳子随便梳了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一下都不多。她拿起梳妆台的梳子,对淳烟说:“还是让奴婢给姑娘梳头吧。” “我梳完以后是不是还是有点乱?”淳烟说完,顶上一缕发丝便垂到了眼前。 如鹃实诚地点了点头。 淳烟轻轻叹气,转过身背对着她道:“那还是你帮我吧。” 如鹃问道:“姑娘今天想梳个什么头?” “你给我把那些散乱的头发绾起来就行。” “好。” 如鹃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姑娘之前是不是没有自己绾过头发。” “之前一直都是我师母给我弄的。我自己只会这么随便扎一扎。” “那姑娘的师母一定是把你当成她的亲闺女了。” “是的吧。” 如鹃用梳子将淳烟的长发理顺之后,给她编了两根麻花辫,将它们绕到后面用发带固定,再将一股盘起,又从桌上拿了一只碎玉流苏簪子给她戴上。 “好了,姑娘您看看,您觉得满意吗?”如鹃走到前面,将铜镜的位置移了移,正对着淳烟。 淳烟对着镜子照了照,赞美道:“挺好的。如鹃你给我绾的和我师母给我绾的一样好。” “姑娘喜欢就好。” 淳烟伸着懒腰走出了房间。清晨的阳光洒下一点,落在大理石的地上,沿着那石板里面浅浅的纹路漫延传递着温暖。 她左右甩了甩胳膊,顿觉身上轻松不少。 公玉辞正从连廊那头朝她走来,淳烟一见忙作揖,问候道:“小的见过王爷。” 公玉辞:“你我二人无须多礼。” “毕竟王府的规矩不能坏,小的不敢逾越。”淳烟道。 公玉辞心想,你又不是没逾越过,如今倒还正经教训起我来,真是好生有趣。 他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脸:“随你吧。” “哦对了,母妃喊你一块用早膳。” 淳烟那手指指着自己问道:“我?” 公玉辞点头。 “哦,这样啊。那有劳王爷带路了。” 可她不过是一介草民,和王府也无亲无故的,哪有和太妃娘娘一起用膳的资格。 淳烟心里琢磨着太妃娘娘此举的目的,心里生出些不安。大概是太妃娘娘的身份过于尊贵的缘故,就算昨日一见,发现她是个待人亲切的人,可任然对她心存些敬畏。 却听走在一旁的公玉辞说:“母妃人很好只是单纯想和你一起用膳,你不必担忧那么多。” 啊,原来她脸上的显露的忧愁这么明显了。她笑了笑,放宽了心道:“与太妃娘娘一同用膳倍感荣幸之至,小的承蒙此殊荣,心中难免惶恐。” 公玉辞:“你如今说这些话倒是正常得让我觉得有些不正常。” 公玉辞微低了头,垂眼看着她,眼神闪烁,感觉在期待什么。淳烟一头雾水,笑了几声已示回应,便把眼神自然地移到前面,问道:“不知还有多远。” 公玉辞唇角微动,遂收了眼神,回道:“再走过一个石桥便到了。” 第九章 公玉辞带着淳烟去到太妃久居的云墨轩,进门时公玉辞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淳烟刚刚走神,一听这话也赶紧行了个礼:“小的见过太妃娘娘。” 陈音澈满脸收不住的笑意,忙抬手对他们二人说:“快快起来,坐下吃饭。” “谢母妃。” “谢谢太妃娘娘。” 两人分别在陈音澈的两边坐下。 陈音澈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自然放在桌上,侧身对着淳烟瞧。 她在心里想,要是刚刚淳烟喊的也是母妃就好了,这个姑娘不知道为何,给她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公玉辞看她母妃那双眼睛恨不得贴到淳烟身上去,咳嗽了几声,道:“母妃您饿吗,儿臣给您添碗粥吧。” 陈音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点怪异,面上维持着笑脸,不慌不忙地转过身道:“好呀,那个,小辞你给淳烟也添一碗。” 说完,她又转过去,同淳烟道:“这个海鲜粥的味道很是鲜美,你一定要尝尝。” 淳烟:“谢谢太妃娘娘的好意,不过这粥怎么可以劳烦王爷,我自己来就好。” 陈音澈笑道:“没事没事,小辞他做这些都习惯了。你也不必总拿他当王爷,在王府我给你撑腰,你只当他和你阁中的那些师兄弟一样就好。” 淳烟:“谢太妃娘娘的抬爱。只是王爷位高权重,与阁中师兄实乃不同,小的万万不敢一般对待。” 她才刚说完,公玉辞已经拿起了她面前的小碗。淳烟忙站起身道:“王爷小的自己来就好。” “母妃的命令,身为人子,不敢不从,还是我来吧。”公玉辞正说着,已经添好粥,将那碗朝淳烟递过去。 淳烟谢了一句,伸手接过碗,埋头喝粥。 “你慢点喝。”陈音澈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亲昵道。 淳烟点着头“嗯”了几声。 她现在很想从饭桌上逃离,太妃娘娘和王爷他们两个对她未免也太好了吧,好到她都怀疑这粥里是不是下了毒。 明明她拿到的剧本是得罪王府酿酒赔罪,可现在怎么有点来作客的意味?难道这就是皇家的处事之道,对谁都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一套? 淳烟心里的疑问就像是金鱼吐泡泡,咕噜咕噜地冒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陈音澈对她说道:“其实我还想和你讲一讲酒庄的事。” 淳烟:“太妃娘娘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小的本就是来赔罪的。” “我想开的酒庄其实人手什么的都还没找到,而如今正好你来了,不如你就和小辞一同负责此事吧。” “小的定当尽心尽力。” 从云墨轩出来后,公玉辞转身对淳烟道:“母妃交代给我们酒庄的事,有机会我再与你细细商讨。” 淳烟:“其实小的对经营之道一窍不通,要说能帮上什么,大概也就是原料采买和酿酒了。” “那你便按我昨日说的,先酿个八十八坛酒吧。这样等酒庄开业也不会无酒可卖。” “是,小的明白。” “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只管拿了票据找我。” “好的。” “我还要去皇宫一趟,你自己先回去吧。” “额。”淳烟低头玩着手指,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提。 公玉辞察觉道她的心思,低头问她:“或者你想跟着一块去吗?” 淳烟的表情瞬间点亮,欢喜道:“好呀。小的还从未看过这天之骄子所久居的宫殿,心中自是好奇的。” “那你便跟在我旁边,装作我的随身丫鬟好了。” “谢王爷!” 裴意从侧边过来,道:“王爷,马车已备好。” “那便走吧。” 裴意指了指公玉辞旁边的淳烟:“她也要一起?” 公玉辞点头。 淳烟斜眼看着裴意笑道:“怎么,你莫不是有意见?” 裴意道:“既是王爷决定好的事,我又岂敢有意见。” 心里一肚子不服气,有王爷撑腰了不起么,瞧你那得意的样。 宫门外,身穿盔甲的守卫表情肃穆,不苟言笑。 裴意先走到前面通传,随后宫门敞开。 公玉辞偏头看着身后的淳烟告诫道:“宫中规矩森严,你且呆在我身边,莫要到处乱走。” 淳烟点头:“小的明白。” 她安安分分地跟在公玉辞身后低头走着,眼睛也不敢四处乱瞟,生怕一个差错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公玉辞最后在昭华殿外停下了步子,淳烟埋头没注意,脚下没停,直直撞了上去。 “诶哟。”她小声叫了一句。 殿外的宫女心里正想:哪来的如此莽撞的丫鬟,敢往南禾王爷背后撞上去。 而南禾王爷竟然没有像他们猜测的一样责罚她,竟然还回头柔声细语问她:“疼不疼。” 淳烟摇了摇头,回道:“不是很疼。” “那就好。”说完,他轻轻摸了摸淳烟的头发。 淳烟心里奇怪,为什么王爷看她的时候,总是微笑着。 常年在皇帝身侧侍奉的太监小察子一见来人,忙上前迎接,行礼后道:“皇上在店内等候王爷多时了,您快进去吧。” 公玉辞:“好。” 又转身对淳烟和裴意道:“我进去和皇上说几句话就出来,你们先在殿外等着。” 小察子一看公玉辞进殿去了,抓着淳烟满是真心赞叹道:“好生标志的小姐姐。” 淳烟一看面前的小太监,年纪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可刚才那一套待人接物无不成熟老练,不曾想这会儿又恢复了孩童心性。而且这张小嘴是真甜。 裴意毫不留情戳穿他:“小察子你见每一个姐姐都是这么说的,就不能换个词,太没新意了。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淳烟瞪了旁边的人一眼:“裴大人怎么有时候还跟一个孩子过不去,这度量未免太小了。” 裴意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干脆扭过头去。 小察子拍手称快,心里不禁对这位好看的小姐姐多了几分崇拜。 “小姐姐真是伶牙俐齿。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了。” 裴意回身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那你见过的女子未免太少了。” 淳烟这下嗅到了浓浓的八卦气息。 “按照裴大人这个说法,只怕是经历过不少风花雪月之事啊,啧啧啧。” 裴意被她如此说,情绪激动道:“你你你,你别胡说。我才不是那种人。” “你风流成性还不敢承认了,真不是男人,敢做不敢当。” “谁风流成性了,你这是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要告你诽谤诬陷。” “那你倒是告啊,我怕你不成?切!” “何人在外喧闹?”这声音是从殿内传来的。 淳烟闻言吓得脖子一紧,感觉又闯祸了,心里惴惴不安,忙压低了头。 “裴意兄,你怎么和一个小丫鬟吵起架来了,这真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啊,我还以为你只爱逗小孩子玩儿呢。” 听这个声音,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呢,淳烟心里想。 “微臣该死,还请皇上责罚。” “诶,你我二人什么关系,加上你是皇叔身边的侍卫,我自然不会怪你。倒是这个口齿伶俐,胆大妄为的小丫鬟让人很好奇。”公玉鸣走到她身边,命令道,“你给朕抬起头来,你刚才说的时候不是很嚣张么?” 不知道为什么,公玉鸣此时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人,也和她一样嚣张。 淳烟听到那小皇帝说的话心里就愤愤不平,你跟裴意关系好,所以就不打算责罚他,跟我不熟就让我一人背锅,凭什么! 淳烟在心里跺脚,轻咬了下嘴唇,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直面来人目光,在看清对方长相的那一瞬,她张大了口喊:“三……武?” 公玉鸣心中也是惊奇,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也对,像她那么刁蛮的女子,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多少了。 他的眼神很快由吃惊切换到了警告,他举起手来,五指并拢,作势往脖子上一抹。 淳烟哪里不懂这言多必失的道理,可是在谷离阁,她到底还是压他一头,是师姐,有何惧。 “看来三武师弟如今换了个身份倒是连师姐都要杀了。” 公玉鸣心头火正盛,正要朝淳烟扑过去,淳烟一个机灵躲到了公玉辞背后。 公玉辞偏头看了一眼,嘴角稍稍上扬,张开手臂护在淳烟面前,不让公玉鸣靠近。 公玉鸣怒目道:“皇叔难道要袒护她不成?” 公玉辞转移话题道:“我倒想听听看你前些时候春猎都发生了些什么?” 公玉鸣顿时没了底气,掩饰道:“就打了几只鹿还有几只兔子,能发生什么?” 淳烟当下揭穿了他的谎言:“不不不,他去谷离阁里学武术去了。” 她现在是有点有恃无恐了,她看见公玉鸣气得嘴都歪了,还嫌不够,冲他吐舌:“略略略。” 公玉鸣气急败坏:“我今天非得把你拖出去砍了!” 公玉辞声音温厚,气势却一点不弱,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字一句说道:“且不说她是你师姐,现如今她是我从谷离阁专门请过来替母妃酒庄酿酒的,我看谁敢动她。” “皇叔你!” “请恕微臣先行告退了。” 公玉辞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拉起淳烟的手:“走了,我们回府。” 淳烟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他俩相握的手,慌地叫出声:“诶诶,王爷你——” 她被带着走了几步,抬头之时,眼神不经意遇上他的侧脸,像是跌入了无边温柔的幻境。 头顶那横冲直撞的日光落在他的鼻尖上,竟也为他改变了路线,耐心地描摹出他脸庞细腻的弧线 淳烟顿时把口里“你放开我”那四个字给咽了回去。 她想,去他的三武,去他的皇家威严,都去他的,什么都比不上一个他…… 裴意,公玉鸣,小察子脸上都写满了相同的几个字:他俩什么情况? 不远处,来自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也跟了过来,淳烟冲动被压迫的理智突然觉醒。 “王爷。”淳烟拿另一只拉了拉公玉辞的衣袖。 公玉辞回身,低头对淳烟笑着,问道:“何事?” 淳烟暗自佩服,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难道是身为皇叔的底气? 她抓了抓脖子,小声道:“你这么做,皇上会不会一气之下迁怒王府啊。” 他又抬手摸了摸淳烟的头发:“我在,不会的。” 淳烟感觉到心跳得好快。不行不行,她不能陷进去,再温柔都不能陷进去。 她把头往旁边移了移:“王爷你很喜欢摸小孩子的头吗,可我已经不小了,虽然我是有点矮,但我十七了,你知道吧。” 诶,不对,她刚刚想讲的不是这些。 公玉辞轻轻摇了摇头,温和看着她:“我知道你十七了啊。也没把你当小孩子看。” 说完,他又轻轻拍了几下:“不过你的行事还真的和个不懂事小孩子一样。” “师傅和师母也常常这么说我,嘿嘿。” “不过没关系,我在你身边就好了。你任性一点也无妨。” 逆光下,公玉辞微红的嘴角弯起,看起来格外动人心魄。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动作,都能温柔了岁月。 他就是被温柔浇灌长大的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要走?哪有那么简单!” 第十章 那声音来自头顶。 淳烟正欲抬头,却见公玉鸣腾空翻了一个跟头,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正落在他们面前。 少年昂起头,眼神睥睨。和在谷离阁不同,他换下了那一身学艺弟子简朴的衣衫,身穿玄色长袍,上面还纹有翔龙腾云的图案,年少稚嫩之气完全被帝王风范盖过。 淳烟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三武,或者说三武根本就未存在过。 “你?”她停了几秒,最后平静开口,“要杀我?”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是手握生杀夺予大权的皇帝,可她就是提不起半点敬畏之心。而此时,与他直直对视,竟然还生出超脱生死的豪迈来。 死又何惧?反正她刚刚都跟王爷走了那么一小段路,这辈子,值了! 少年低头冷笑一声,再抬头时启唇道:“朕还以为你会问名字的。不过算了。” 淳烟轻蹙眉,稍稍歪了下脖子,“啊”出声。 “公玉鸣。” 这都什么跟什么? 公玉鸣重复道:“听清了,师姐,朕不叫三武。” 淳烟朝天翻了个白眼,反问道:“我要知道你名字干什么?你名字难不成还能给我换酒喝不成?” 公玉鸣瞪圆了眼,大张着口,话到嘴边又被生生气跑了,只憋出一个字:“你!” 淳烟下巴一扬:“我什么。” 公玉辞在一旁看着两人之间的气势升温,隐隐有压不住的趋势,把淳烟轻轻拽到了自己身后。 “她是我王府的人。还望皇上莫要为难于她。”公玉辞的表情一派和气,说的也是求情的话,可那态度里却端着几分不由人的强硬,偏偏叫人无从针对。 公玉鸣冷冷道:“皇叔你让开,这不关你的事。” “她既是我王府的人,又如何不关我的事。” 公玉鸣的神色和缓了几分,淡淡说道:“朕只是想和师姐叙叙旧而已。” 他歪身看了一眼公玉辞背后的人道:“师姐既要走,可以,和朕比试一场,赢了,朕就不追究你在朕的殿外喧闹之罪。” “好说。”淳烟毫不犹豫应战道。 公玉辞有些担忧,向后转身,问她道:“你可有把握?不如我替你去和他比吧?” 淳烟随意道:“我是他师姐,怎么可能打不过他呢。既是我闯下的祸,王爷还是让我自己去吧。” 她走到了公玉辞面前,脖子扭得“嘎吱嘎吱”响。这骨头真是一日不动便生锈了。 “师弟,你说赢了就放我走,此话当真?” “天子之言,岂同儿戏。” “那便好。” “可你不问问输了又该如何?” 淳烟一听这话,想起他们初见那日,身为师姐不免教育他道:“你又要赌?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赌瘾比我这酒瘾还重。” 公玉鸣又被她的一番话给呛得说不出话,终是被磨光了耐心:“接招吧!” 淳烟伸出一只手掌,连声道:“别别别别别,别啊。” 公玉鸣在离淳烟还有几米之外的地方及时停住,收了手,讥讽道:“师姐可是怕了?” 淳烟笑眯了眼:“先说好,是你非要跟我比的,要是你不小心受伤了,不会又要以此来治我我的罪吧?” 公玉鸣板起一张脸,不爽地抿嘴道:“在师姐眼中,朕竟是那样的人么?亏得我还念在与你有一月的同门之情。” 淳烟还是不放心,此时小察子和裴意也过来了,淳烟指了指他们对公玉辞道:“你,你当着他们的面说,也好有个见证。” 公玉辞耐着性子高声道:“今天的比武,是我自愿找人切磋,若是受伤,也与他人毫无关系,都是朕自找的。” 说完他瞟了一眼淳烟:“师姐满意了?” 淳烟点头。 “那便开始吧。” 公玉鸣扔下这句话后,便腾空朝淳烟飞了过去。 淳烟有了上次的教训,也懒得再和他多做纠缠干耗体力。她小跑着向前,在公玉鸣快要落在她身旁的时候,猛地加速压低了身子一躲,直接溜到了公玉鸣的身后,趁他还没转身之时,跃起,在空中向后一蹬腿,正中他的后背。 公玉鸣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过去,再转身时,淳烟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他身子本能地往旁边一闪,才勉强躲过去。 看来之前她隐藏了实力啊,公玉鸣才想了一秒,而面前一掌已经突破最后一厘米,却又倏地停下来。 淳烟得意道:“只怕我这一掌下去,皇上的脸该疼上十天半个月了。” 公玉鸣勾起唇角,他抬手将竖在他面前的胳膊轻轻打下:“所以,师姐是心软了。” 淳烟迅速地把手背到身后,拉了拉嘴角:“我说过,我从不欺负比我小的。” “好,这次我认输。”公玉鸣坦然接受结果,又转身对着小察子道,“走吧” 背对着他们踱步离开的少年,步履从容,去了浮躁,被骄阳赐予了一身荣光。 不知道为什么,公玉辞总觉得这一场比武结束得异常快,不仅如此,公玉鸣的反应也异常平静,这倒不像他平日胜负必争的性子。 他真的长大了。 公玉辞收回视线,向前走了几步,手指轻弹了一下淳烟的脑门:“该回去了。” 淳烟摸了摸头,突然转身伸出两只小爪子正要朝那个不怕死的人挠过去,抬眼一看……不怕死的人竟然是……公玉辞! 他正低头凝视着她,目光如水流过滑石一样,就这么从她的心房流了过去,不知不觉间,已然漫过她的情绪的平地,抚平了冒尖儿的小刺。 他……不笑的时候也……好看。 淳烟刚被人偷袭的气愤全都被公玉辞安静的脸给拐跑了。她一下一下地往回抽着胳膊,动作僵硬地像是皮影戏的小人。 她转而把放弃反击的爪子伸到脖子上摸了摸,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尴尬地冲着公玉辞笑。 淳烟此刻的内心兵分两派。一派是义愤填膺道,花痴可耻,花痴可耻!另一派弱声反驳,碍于地位,碍于地位。 嗯,他是王爷,不能打,不能打。她一定是因为忌惮他的身份,才下不去手的。她默默把义愤填膺那派拍死。 “淳烟?”公玉辞看她呆了好久,轻声喊道。 淳烟抬头,表情有些茫然:“啊?” “你刚刚在想事情吗?” 站在一旁裴意的冷不丁冒出声道:“估计是被王爷给迷得神魂颠倒,找不到北呢。” 自古玩笑出真理,旁人随意的目光,随口的话语,便能随随便便点破真相。 淳烟脖子一梗,支支吾吾着想反驳:“谁说……我我我……我。” 裴意一看她的反应,满脸惊奇。他笑嘻嘻嘴贱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们家王爷了吧,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淳烟被他如此说,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甩起胳膊就往前走。 公玉辞瞟了他一眼,冷言道:“不说话没人当你哑。” 裴意忙收了笑,看着老实巴交的,而公玉辞已经朝前小跑着追了过去,他喊着疾走如飞的淳烟:“你等等我。” 淳烟睬都不睬一下,闷头向前。她脚下没停,嘴上也不停碎碎念着:“谁喜欢王爷啊,谁喜欢他,谁要喜欢他。” 可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我就算喜欢他又怎么样,又怎么样,又怎么样?我就是喜——” 她感觉到面前多出来一片阴影,下意识地住了嘴。 “你刚刚的话可以重复一遍吗?” 公玉辞的声音无疑是判了淳烟死刑,她只觉得她几十年费劲心力攒下来的脸面,算是在公玉辞面前丢了个干净。 她低头咬着唇,摇头瞎哼了几声。 公玉辞压低了身子,凑近问:“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公玉辞似乎有意让她把话说清,又问了句:“什么?” 这会她听清了公玉辞憋笑的声音,她气愤地抬头:“我……” 话还没说一半,气势已经垮掉,最后弱化成蚂蚁的音量:“不喜欢你。” “可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淳烟一听急了,拔高音道:“你都听见了还问我?” “可你如此善变,前后不一,我当然要问。” “之前,之前说的不算,小的只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淳烟装作很好笑的样子继续说道,“小的哪敢喜欢王爷啊,那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公玉辞挑了挑眉,反问道:“是吗?” 淳烟小手一摆:“诶呀,您怎么还不信呢?小的实话跟您说吧,您这一类,不入我眼。看着太弱了。” 妈耶,她刚刚在说什么? 淳烟恨不得给自己抡一锤子过去。她埋下头,不敢去瞧公玉辞的脸色,默默从他身边绕过,撒开脚丫子狂奔。 公玉辞微微张着口,心里重复着她刚刚那句话:看着太弱了。 看着太弱了? 她用哪只眼睛看着他太弱了? 公玉辞心里正纠结着这个严重的问题,裴意走到身边,问了他一句:“王爷,怎么淳烟她又跑了?” 公玉辞头都懒得扭,就斜眼看着他,表情僵硬得吓人。 裴意一拍额头:“呀,我想起来井阳兄还找我喝酒呢,王爷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溜了。 第十一章 孤月凌空,只亮着点零星的灯火,勉勉强强照亮了小道。晚风稍起,灯影摇晃。黑影互相重叠,残缺了几分。 院内是一片寂静,静得似乎都能听见人心里那点话。 淳烟迈着小碎步,一边走一边留意各处的情况。 应该都去睡觉了吧,她想。 心中提的那口气刚一松,转身却见一张被火光照得通明惨白的脸,淳烟吓得身子一抖,正欲抡拳过去,定睛一看……王爷啊。 她把手缩了回去,惊魂未定地拍了两下胸脯:“王爷您大晚上的不睡觉就为了吓我吗?” 公玉辞歪着脑袋,眉毛挑了一下,问她:“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 淳烟的小眼神四处乱飘:“我去街道上瞎晃荡来着,结果晃着晃着就忘了时间。” “晚饭可曾吃过了?” 淳烟使劲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吃过了,吃过了。我就是吃太撑,才想着多晃荡一会儿消食,不然长膘了连轻功都运不起来了呢。” 淳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都不带停的,抬头一看,公玉辞正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忽然想起在皇宫里她最后对公玉辞说的那句话,心里发虚。 她眼神胡乱地移了移,又指了指旁边:“小的有些困了,想先回去睡了,王爷您也早些睡吧。” 她说完便转身,推开门刚想进去,公玉辞喊住她道:“你在街上逛了那么久,现在饿吗?” 淳烟回头,缓慢吐字道:“不是很饿。” “那也无妨。”公玉辞笑着朝她走进,一只胳膊忽然抬起,架在她的脖子上。 淳烟微张开了眼,心里想,这是要找她算账来了?该怎么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呢。 公玉辞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将门关上,继而俯身,自然牵起淳烟的手,温和道:“既然你不饿,那就陪我去亭中小酌两杯。”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请她去亭中喝酒,一定有问题。 还没等她拒绝,公玉辞已经拉着她往亭子那边走去。淳烟一只手被他握着,想抽却抽不出来只好乖乖跟在他后面走着。 “王爷?”淳烟喊着前面的人,“我陪您去喝就是了,您能不能——” 公玉辞突然停住,回头端着架子问她:“你想本王如何?” 淳烟丟刺球似的慌忙把“放开我”这三个字撇进了水池里,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 公玉辞仍端着架子,满意地点点头,却在回过身的那一瞬嘴角忍不住微扬。 淳烟的小手,温暖又柔软,他不想放开。 他们走过浮桥,到了水池中央的小亭子。公玉辞把手里的灯笼放在一边,拉着淳烟走到桌前对她道:“坐。” “那您?”淳烟把手抬起来,举到公玉辞前晃了晃。 公玉辞凑近了,语气拿乔,一个字一个字掐着,慢悠悠道:“我不放又如何?” 淳烟缓慢地把脸向后移了移,小声说:“小的的胳膊好像没那么长?嘿嘿。”说完又朝桌子那边扬了扬下巴。 公玉辞瞬间松开手,在心里哼了几声,装,看你接着装。 他阴沉个脸,就近坐下。淳烟默默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气氛似乎有些僵。只见公玉辞抿嘴,一言不发,头也低着,似乎是在看桌子。 小圆桌上摆满了一叠叠的菜,有菜有肉,荤素搭配,看起来很丰盛的样子。 她惊呼道:“哇,这里这么多菜,王爷您不会是专门等我一起吃的吧?” 她本意是为了调节一下,谁知随口问了一个送命题,送的还是是自己的命。淳烟现在很想找个壳龟缩进去。天大地大,有壳不怕。然而,她没有。 不过调节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公玉辞抬头了,看着淳烟淡淡道:“对啊,就是为了等你一起。专门的。” 公玉辞坦然承认的态度里藏着一股不依不饶的劲儿。 淳烟心里想,他在说这话时,心里一定把自己鞭刑了一百遍。 “可你之前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啊。”她不免低头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 淳烟猛地抬头,飞速甩了甩。 “没什么,没什么。” 公玉辞嘴角一撇:“我倒是听得清楚。” 之后又补充道:“包括之前。” 他刻意咬重“之前”那两个字,想看看淳烟的反应。 这个之前,包含的时间跨度可不小。然而淳烟以为他介怀的是皇宫里的事。 淳烟立马认错道:“王爷,小的不会说话,一时口快。可小的真的没有嫌弃您弱的意思,小的是说您如此高贵典雅之人,和我这个俗世武夫,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的怎敢不自量力说喜欢您呢。实在是白日说梦话,满嘴荒唐啊。还请王爷宽恕小的口不择言之过。” “还有呢?” “还,还,还有?”淳烟低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冲着公玉辞讨好地笑着,“小的愚笨,还望王爷直说。小的一定虚心改过,绝不再犯。” 公玉辞的脸拉得更长了,面上是挥之不去的阴霾,看得淳烟心慌慌,更觉无望。 大概这个事儿没那么容易揭过去了。 沉默了片刻,公玉辞意味不明,语气里总透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幽怨:“我看有些人愚笨是假,善变是真。” 淳烟也顾不上实事求是,只想赶紧把面前这尊王爷竖起的毛给捋顺,满口应承道:“小的善变,小的善变。我改,我改,我一定改。” 公玉辞哼都不哼一声,只盯着她,干看了好一会儿,这让淳烟更摸不着头脑。淳烟面上带笑,感觉脸上那一块块肌肉都快僵住了,终于是撑不住了,慢慢低下头。 对面突然命令说:“倒酒。” 淳烟瞬间由萎靡不振切换到精神抖擞,她拿起手边的酒壶,又站起身去拿放在公玉辞那边的杯子,倒满酒后恭恭敬敬朝公玉辞递了过去。 公玉辞抬眼看着她不咸不淡道:“你喝。” “啊?” “你喝。” 淳烟不明所以,可还是乖乖将那酒喝完。 公玉辞:“再倒一杯。” 淳烟这下有点明白了,公玉辞这是想灌她酒,可惜这惩罚对她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她心里窃喜,又倒了一杯,不等他说自觉喝光。 心里美滋滋,这王府的酒还是不错的。 她问:“王爷,还需要小的接着喝吗?” 这样一小杯一小杯喝着,您不如让我直接对着酒壶喝呢。 公玉辞白了她一眼,抢过她手里的酒杯,举到她跟前:“倒酒。” 淳烟乖乖照做。 公玉辞一言不发,仰头将酒一口闷下。 淳烟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提醒他道:“王爷,那酒杯是我喝过的,要不您换一个?” 公玉辞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一步步朝她逼近,淳烟下意识地往后退。 “王爷您不会是传说中的一杯倒吧,要不,要不小的扶您回去歇息吧。” 淳烟被他憋得倒退了好几步,心里像有只青蛙,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却见公玉辞突然举起手臂从她肩膀上横过去,淳烟感觉到她的脑袋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再抬头看见公玉辞轻蹙眉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 “王爷您的手还好吧?” 要是不好您也不能赖我啊,是您自己要伸过去的。 公玉辞慢慢俯身,朝淳烟靠近,淳烟退无可退,下意识缩着脖子。 他想干什么? 这距离过分危险,似乎一动,就能轻易擦上去。淳烟的整个人都紧绷着,似是拉开的弓\弩,半点都不敢松懈。 亭内的光线昏暗,却又挑染了几分暖昧。她不能看得很清楚,可是往脸上轻轻扑过来的气息却不弱,一下一下,过分地捉弄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公玉辞的视线几乎是和她的平齐的。 淳烟眨了眨眼睛,吞下一大口口水后说道:“王爷您这么看我,脖子不酸么?” “不酸。” 可我觉得酸。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场景很有故事么?” “王爷可是想让小的给您讲故事?那好说啊。”淳烟张口就来,“想从前,有一对好友,他们本来过着吟诗作对的悠闲生活,怎料一人家中突遭变故——” 公玉辞打断她道:“我不听这个。” “您才听了个开头,这故事的高潮还没到呢,我接着给您说啊——” “我说了我不听这个。” “那您想听什么?” “我让你想。” “小的想不出。” “那就好好想。” “您这是为难小的啊。” “此地此景此时,你不觉得异常熟悉么?”公玉辞提醒她道。 “王爷说笑了,这亭子小的还是第一次来,何谈熟悉。” “啊,第一次。” 你还装,我都说那么明显了,你还装。 他伸手去抓淳烟的手,带着她往自己的眉毛上摸了摸,又问:“可有要和本王说的了?” 淳烟抽开手,茫然摇头。 公玉辞有些激动:“你都欺负到本王眉毛上来了,还想装傻?” 淳烟惶恐:“什么时候的事?” 公玉辞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淳烟立在原地,看着他生气离去的背影,自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又抬头望着月亮道:“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十二章 淳烟回屋衣服都懒得脱,直接栽倒在床上,身子便粘住了,再没起来。 她就一直盯着上面,都快要把那暖黄的帐子给盯穿了,也没想明白公玉辞为什么那么生气? 想不透的还有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和他莫名其妙的动作。 淳烟翻了个身,伸腿将被子卷起,心里下了个定论,大概公玉辞浑身上下都是被莫名其妙浸润过的人。不去管了,睡觉! 一夜好眠,再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如鹃从厨房给她拿了些点心:“厨房现在只有这些了,您先凑合着吃点垫一垫,您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奴婢可以喊厨房现做。” 淳烟小手一挥:“不要紧的,这些糕点看起来也不错,我就吃这个吧,不麻烦府里的厨娘了。” 而刚下嘴吃了第一口,糍粑那个甜糯不腻的味道就俘获了她的味觉。 她吃完一个后,又拿起那个样子精巧,颜色白白的糕点问如鹃道:“这是什么?” “回姑娘的话,这是山药红豆糕。” 淳烟尝了一口,感觉松松软软,夸赞道:“好吃。” 如鹃笑了:“姑娘喜欢便好。” 淳烟很给面子,情感饱满,一点也不敷衍道:“喜欢喜欢,很喜欢。” 如娟忍俊不禁:“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 糕点吃完,淡茶喝完,淳烟感觉她的小腹微微鼓了起来。尤其她今天换了一身冰蓝色的织锦绣花裙,看起来就更加明显了。那是茹蓝师母去年给她做的,当时穿着正正好,没想到今年再穿上,竟觉得腰那块勒得紧。 她不禁捏了捏自己的小肥脸,她是得吃胖了多少。不行不行,再这么放任她的体重往上涨,她改天真的连轻功都运不起来了。 不如再去街上溜达几圈。 淳烟打定了主意,说走便走。 她推开门,张开双臂拥抱阳光。连廊那头过来几个小丫鬟,个个都是娉娉袅袅,美人之姿已显。 她们给淳烟行礼后,齐声唤道:“姑娘好。” 淳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能颇为友好地冲她们笑了笑。 穿过连廊,淳烟侧头,蜻蜓点水般地瞄了一眼那个凉亭,像是心虚。她前后左右瞧了瞧,发现公玉辞不在附近,不觉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着。 从她跟前路过的余老嬷嬷看见了喊住她问道:“淳烟姑娘是什么事,怎么如此着急的样子?” 淳烟停下脚步回说:“我锻炼来着,随便跑一跑。” 她余光扫见公玉辞从另一条道上过来了,忙道:“余嬷嬷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了。”说完便装作自然的样子小跑着过去了。 余老嬷嬷嘴上感叹了一句年轻人的活力无限,再一看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身材也日渐发福,养了一身松松垮垮的肥肉,想来她自己当初也是个身量苗条的开朗少女,不由得低头叹了口气。 她再抬头时看见公玉辞走到了她身边,忙起了个礼,道:“王爷好。” 公玉辞微点了下头,视线移回淳烟渐离渐远的小小背影上:“刚刚从你身边过去的可是淳烟。” 余老嬷嬷:“回王爷的话,正是。” 他还在看着:“看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你可知她要去哪。” “淳烟姑娘说她想锻炼锻炼,应该就是在附近跑一跑。” 怕不是为了躲他的,他蹙眉,而那边的身影闪进一个转角后就不见了。 公玉辞想了几秒,皱起的眉头松开:“嬷嬷你去忙你的吧。” “谢王爷,老奴告退。” 淳烟昨日回去的时候已是二更天,那时轮值看门的大哥名叫棠赫西,看起来人高马大,脸上挂着一烧伤留下的疤痕,从脖子一直攀延至耳垂附近那一片,加上他眼角狭长,鹰钩鼻,生得凶,看着怪吓人的。 若是平时走在街上,估计都以为他是个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 那伤疤是王府当年起过一次火,他为了救人留下的。很难有人会想到这吓人的伤疤背后竟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温暖故事。奈何以貌取人是常态,这常态也是不公的。 淳烟昨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和他稍微闲扯了两句才知道了这些。所以她心里对这个大哥的印象尤其好。 而今早到大门边上,发现又是他当值,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跳起来勉强够到他的肩膀,拍了一下,笑着问好:“棠大哥,早啊。” 棠赫西转身看见是他,也不大自然地弯了唇,想笑不成却扮了个看起来苦大仇深的哭脸。 淳烟没心肺地笑他:“你这个笑还真是令人费解。” 比公玉辞昨天的莫名其妙还费解 。诶,她怎么脑子里又想起那件事了。 棠赫西虽然不识几个字,可是理解力不差:“你却没被我的表情吓到也是稀奇。” 淳烟拿手背轻轻拍了俩下他的胳膊:“我开玩笑的,这话当不得真。要说在我心里,棠大哥才是这南禾第一美男。” 这话她可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啊。 棠赫西歪嘴,瞄了她一眼:“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这称呼我还真当不起。” “你当得起。”淳烟的语气竟然认真起来,听得棠赫西一愣,她接着又道,“棠大哥有什么需要本姑娘带的东西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行,我这个人很大方的,就当是谢谢你昨儿被我吵醒替我开门之恩啊。” 棠赫西不打算和她客气:“吃的喝的玩的都要。” 淳烟拍拍胸脯,豪迈道:“没问题。” 她踏过门槛,又用力起跳,一次跃下好几个台阶,浅色暗纹的发带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悠然落到肩头,她随便一甩便把它甩到身后了,之后蹦跳着上街去了。 耍帅倒是尽兴,心里可哭惨了。我的钱包,啊!怕是得空了。 淳烟之前看过师傅手绘的南禾都城的全貌,所以对这一带是相当的熟悉。 南禾不愧为洛安国的都城,大大小小的街道横纵其间,一律是规整的东西和南北走向。 南禾城的外围并非和街道一样,是四平八稳的布置,反而近似于圆形,周围遍布各大郡县。除去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大门之外,另设有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角,极大地方便了与其他地方的往来交流。 想必建都之时的规划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作为洛安国最繁华的城市,也是交易往来最频繁的地方,南禾城中有一半人是外地过来做生意的,这各地的口味偏好大都不同,因而南禾城中各具特色的酒楼尤其多,这是淳烟最为喜欢的一点。 之前她也下过好几次山,北边稍微有名点的酒楼都去过,想着趁现在机会多,她要好好开拓那些她还未涉足的区域。 四月末的光景,残花败絮,芳菲已尽。 立夏将近,暑热先行。 淳烟才在外面走了一会儿,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她扶额擦了擦:“热啊,真热,早知道搁屋里安安分分呆着了,还舒服一些,诶。” 淳烟心下决定明天铺个凉席,榻上瘫一天,除非地动山摇,不然绝对不动。 街道上往来的人很多,沿街的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烟火气十足。 一个身穿蓝底红纹衣服的衙役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在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周围人纷纷挤了过去。 淳烟个子矮,站在一群人外面,视线被当个严实,稍微跳起来也看不到,索性用听的了。 一人对着上面大声念了出来:“寻物启事。” 接着就有人替众人问出声:“哟,赏金有吗?” “五百两黄金。” 这不小的悬赏数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被挤在后面的人纷纷踮起脚,向前伸着脖子。 里面又有人问道:“找什么呀?” “好像是一张图纸。” “画的什么?” “貌似是种花草,样子好像不像生活里有的,我都没见过。” “花草?”她低头自语道。 “我说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一看这个东西就不好找。而且这上面还写这图纸的右下方加盖了什么金色的印章。” 人们互相议论着,终是觉得这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没过一会儿就各自散开。 淳烟急忙凑到跟前一看,那告示上提供的图案她好像在哪见过。 小圆叶,叶纹是蛛网状,花瓣只有三瓣,向下散开,分布大体呈半圆,中间那一瓣还缺了个角,缺的那部分似乎是个什么特殊的标志,样子确实新奇,不像是一般常见的花草。 在哪里呢?淳烟摸了摸下巴细细琢磨着。 哦,她想起来,淳烟从袖兜里摸出一张图纸,对着那告示上一看,确定地点了点头。 “一模一样啊。” 她为了保险,又对了对中间那瓣花的缺角,向内钩起的月牙状,还有镂空的一小部分,有点像雪花的图案,还看了看那个印章。 再三确认后道:“没错了。” 她眼珠子转溜了一圈,心下有了定论,看来那天他果然是有事。再一看下面交付的地点,是东柳街口的徐村酒楼,行吧,等会儿便去瞧瞧。 淳烟把图纸折好,妥妥贴贴放了回去,两手背到身后,继续闲逛。 第十三章 雅间内,清幽的茶香弥漫。竹制的帘子外面漏过来一点点光线,被缝隙划分得疏密有致,似是美人纤纤玉手中梳理长发的木梳。 小方桌的四角都设有松软的坐垫,桌上摆着三杯茶,刚添满的。 茶水的热气和帘子透过来的微光在空气中邂逅,升腾翻转几遭后便蒸发干净了。 小察子:“皇上,若是等会儿小姐姐没来怎么办?” “她会来的。”公玉鸣顿了顿,又道,“如果她留意到的话。” “万一她今天没来呢。” “那我们明天便在这儿等着。” “那万一她这几日都不出门呢。” “接着等。她那么贪玩的人,朕不信她能一直呆在王府不出来。” 公玉鸣自认为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师姐还是挺了解的。 小察子今天的“万一”格外多:“那万一她真的十天半个月都不出府呢?皇上您总不能日日守在这儿等,到时候众朝臣和太皇太后问起来就不好了。” “不可能,她一定会出来的。” “万一她岀府了又还没看见那墙上贴的告示呢?” 公玉鸣被他的一连串“万一”搞得不耐烦了:“那我便明目张胆把她宣进宫!” 小察子满意了:“好!皇上做得好!” 公玉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察子你刚才是故意的吧?啊?我怕你的小宝贝是留不住了。” 小察子下意识地双腿并拢,冲他笑了笑:“小察子胆儿小,皇上您别吓我啊。” 公玉鸣哼了一声,语气尤其诚恳道:“朕才不是吓你,朕是认真的。” 小察子求饶:“皇上啊,奴才自小跟在您身边啊。” “少拿这个当挡箭牌。” * 淳烟顺着南禾城的一条主街一路向东,步行了约三里路便到了那告示上所写的徐村酒楼。 徐村酒楼可是南禾都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在里面吃饭聊天的大都是王公贵胄或是赫赫有名的商人。 其实很多事物上升到一定层面已经不是事物本身了,更多的还是“面子”二字。穷人温饱第一,为了生存,舍下颜面也是迫不得已。富人不愁吃穿,日子悠闲,闲得无聊便摆弄捯饬一些平常人不能摆弄捯饬的事,为了表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不过虽然在淳烟眼里,天下好吃的不分贵贱,好吃的酒楼也自然不分贵贱。然而里面的陈设却是让她对南禾城的繁华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青黛色绒面地毯和坐垫,图案是山水风景,配合着内壁上画着的水墨丹青。格调之讲究,顿时和街道旁边那些花红柳绿的酒肆拉开差距。 她前脚刚踏进去,店内一位年岁看起来和淳烟差不多的小二便过来了,他朝淳烟微微鞠了一躬,问道:“客官是来找人的还是吃饭的?” 这小二五官不算精致,甚至有些普通,然而问话的声音很好听。 淳烟:“我是来找人的,你可知道今天墙上挂的那个寻物启事?” 小二了然,朝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官请随我来。” 店小二将淳烟带到了二楼,又拐了个弯儿朝里走了几步。 他拉开屏风道:“姑娘进去便是了。” 淳烟进去后,里面坐着的果然是小察子和公玉鸣。她也没等他们招呼,自己把旁边的垫子拉到身后便盘腿坐下了。 转头一看,才发现屏风上画的是著名的谷离山春图。 这画用笔极简,画的最细致竟是天上的浮云,绵延的山峦只描了轮廓,而春图最寻常的花鸟却是一笔没画。 留白贯穿了整幅画的意境,乍一看没觉有什么好,可是偏偏又能从任性妄为的随便之中看出几分韵味来,倒真有点身临其境的感觉。 淳烟回头对着公玉鸣笑了一声:“没想到三武师弟。” 不对,他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三武了。淳烟忙改口说:“没想到圣上对谷离山还念念不忘啊,专挑了这么一个雅间。” 公玉鸣听她的语气多了几分敬意心里无端起了不快,虽然没有显露在脸上,可是说话的语气不由得生硬:“师姐现如今倒是连我这个师弟都不认了,着实让人心凉。” 淳烟一听这话就不服气了,她轻拍了下桌子,借了胆儿,说话也毫无顾忌起来:“分明先前在你那个昭什么殿? 她低下头想了几秒,手指着公玉鸣接着道:“招花殿外你恨不得把你师姐我的头给砍下来当球踢,还说我不认你,怎的,当皇帝就可以不讲道理。” 小察子身子朝淳烟歪了一下,小声提醒了一句:“不是招花殿,是昭华殿。” 淳烟很是无所谓:“差不多,差不多。” 公玉鸣一副拒绝再愉快交流的表情,默默拿起了描金白釉茶盏抿了口茶。 气才被冲淡了一点,却听她又道:“反正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左拥右抱的,说是招花殿一点也不错。” 淳烟一个人对着小察子说得乐呵,无意间偏头,好巧不巧对上公玉鸣能把人吓死的眼神,身子往旁边一侧,笑容顿时被惊恐吞没。 她试图解释,面上重回笑嘻嘻:“不过你还小,你还小。” 要达到这三宫六院的程度还要一定的时间积累。后面这句话,她识趣地咽了回去。 公玉鸣又举起茶盏,喝茶的时候不明意味地瞄了她一下,才把茶盏搁在桌上,淡淡道:“师姐都不急,我急什?” 淳烟忍不住对着他苦口婆心道:“你可是肩负为皇室绵延子嗣的重担,当然要急。” 气得公玉鸣差点把嘴里那口茶喷出来,他瞪了一眼淳烟,不快更甚。 “师姐,你一天不气我心里就不痛快是吧?” “你这儿哪的话。”淳烟摆了摆手,“我可是真的关心你啊。” 听出来了,就是这个关心听着比他皇祖母的唠叨还要烦。 三武把茶水咽下,斜眼看了她一下道:“师姐还是少说些这种关心的话与朕听。” 淳烟不理解:“我关心你,你怎么还不乐意呢?好歹你还认我这个师姐,我就有必要跟你说这——” “够了!”公玉鸣实在忍无可忍,拍桌子道。 诶,难受,明明还差一个字出口,她就把这句话说完了,师傅从小教导她不能半途而废啊,这话说一半算怎么回事。 不过,这小子生气了,她还是不要再触怒龙颜,小心保命要紧。 公玉鸣现在很想把淳烟当成他练字写废了的纸,好捏成团从窗户外面扔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对淳烟说:“师姐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给朕听清楚了,朕不需要。” 嘿,你这个臭脸给谁看呢? “你就摆着你那皇帝的臭架子吧。”淳烟从袖兜里拿出那张图纸重重往桌上一拍,“我东西给你带到了,我还有事儿,没心情跟您在这儿耗着。” 她在“您”字上格外用力。 淳烟起身就要走,公玉鸣见状也站起身抬起胳膊往她身前一挡,拦住了她的去路。 淳烟仰头直视他:“怎么,要治我以下犯上之罪?” “朕不准你走。” 淳烟不耐烦道:“有事直说,没事就请您把胳膊落下来。不然师姐我给你打折了。” 公玉鸣慢悠悠客观陈述道:“打折了你就得进牢里。” 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当皇帝就了不起了啊? “让你关!”淳烟伸出两只手,同时甩给他这三个字。 不过一秒,她就在心里连声喊着救命。 这一下冲动的代价可大嘞。 淳烟低下头颇为懊悔地闭了下眼睛,再抬头时手臂也悄咪咪落下了。她冲公玉鸣眨了眨眼睛,一团和气笑道:“当然,我知道你说要关师姐肯定是在跟师姐开玩笑对不对。” 公玉鸣居高临下看着她认真道:“你以为朕在与你玩笑?反正牢里也不过是一些老鼠,蟑螂什么的,师姐如此勇猛之人又怎么会怕这些呢?” “我倒是不惧。” “那朕便请你去牢里玩玩,如何?” 淳烟摇了摇头,五官并用表达着抗拒。 公玉鸣手得意地笑了一下,抬手放到她肩膀上用力往下一按:“既然师姐不想去牢里玩,那师姐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听朕把话说完。” 淳烟无奈一句:“那你倒是说啊,有什么事?诶对了,前些日子你我二人打斗之时你塞给我这个图纸,以这种隐蔽的法子来约我见面,万一我并未出门,也不知道这所贴的告示怎么办?” 小察子替公玉鸣回道:“不过是皇上嫌呆在宫里闷,想找个借口出来晃晃,若是今日小姐姐不来,改日便会亲自召见的。” 公玉鸣点了下头肯定道:“正是如此,见你当然不是主要目的。” “没想到你这个皇帝当得还挺无趣啊。” “自然比不得在谷离阁中的日子。” “那师姐带你回去吧,我看你这个皇帝也别当了。” “那当然不行。” 淳烟嘴角勾起,坏笑着道:“舍不得这至尊的地位?还是后宫的美人啊?” 公玉鸣嘴角一撇:“这个是责任,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 “少给我扯大道理。” 少年眉心紧锁,表情和声音也多了几分重量感:“我说的是认真的,谁跟你扯。” 淳烟不屑:“切!” “你再给朕切一句。” “切!” “你!” 第十四章 公玉鸣一双眼睛本来就大,现在因为生气,就瞪得跟个熟鸡蛋一样,不仅大还烫手。 淳烟觉得自己好像又无意间挑事儿了,况且她没事跟个比她小两岁的毛孩子吵什么。 顿生乏味,她下休战书道:“停停停,这个不是重点,言归正传,你今天找我了有事情吧?” 公玉鸣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计较,那样会显得他太小气。 他恢复到平常说话的样子,道:“确实是找师姐有事。” 又转头看向另一边:“小察子,你先去外面守着,别人其他人进来。” 淳烟:“哟,这么神秘兮兮,还不让人听见。” 公玉鸣:“师姐,接下来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当然也不能随便听一听,听完之后更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其他人。” “罗里吧嗦的,说重点。”淳烟食指点了两下桌子,又怕他不放心,承诺了一句,“你今天与我说的话我定然替你保密,你尽管放心讲便是。” “谢师姐。不知师姐可知我是哪一年登上这帝位的。” “不知。” “前年。” “哦,这个与你想拜托我办的事情有关吗?” “有。”公玉鸣说着站起身,走到帘子那一边,背对着她,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半晌,他才又开口道,“先皇先后便是在那一年战死的。” 房内突然安静下来,漫长的重默划破尘封已久的回忆,似是一道伤口,被一点点撕扯着,疼亦是苦亦是。 曾经的释然,想通,如今旧事重提,竟然还是一下子就倒退回了最初的开始。时间不过是一个劫掠者,粗暴将人绑架至现在,拿着现实的刀架在你脖子上,粗暴说:你这个王八羔子,给你大爷的向前看! “若是提及你的伤心事,你不愿说可以跳过的。” “其实我拜托给你的事正与这个有关。” 公玉鸣仍是背对着淳烟,仅仅从声音里根本听不出他此时的情绪。他的背影看起来多了一丝疏离感,好像一时间离她很远很远。 却又感觉很近很近。 他破开一个熟悉外壳,让她看见里面的那个。里面的那个,是不轻易给人看的,却仍藏匿于自我保护的包围,敛了神色,收了情绪,少了几分坦诚相待,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然而原先那个坦荡不过是另一种保护色。而现在,这一层小心翼翼又何尝不是进一步的坦诚。 淳烟虽自幼无父无母,然而得师傅和师母扶养,早就把他们二人视作自己至亲之人。 她想,要是在那么小的年纪让她得知他们二人已逝的消息,她应该会觉得天地崩塌了无希望了吧。然而,公玉鸣不仅要承受丧亲之痛,还要被推到那个高不胜寒的皇位上,着实不容易啊。 淳烟缓缓道:“你的事,师姐我帮定了。” 只听背对着她的少年轻叹一声,低下头沉思了几秒,最后道:“师姐你若是出于同情或是怜悯,那还是等我把交代给你的事情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帮我吧。” 淳烟不解:“你既然会找我,那我就一定帮得上忙,那为何要拒绝。” “好。”说完公玉鸣吞了口口水,转过身,单刀直入,“我要你查九皇叔。” 公玉鸣说这话时的态度太过自然,就像是吃饭要生火,洗澡要烧水一样,仿佛他口中的想要调查的人跟他毫无瓜葛。 是皇权湮灭了人情么? 淳烟听得神情微动,身子却很诚实,直接站起身问了一句:“你九皇叔可是南禾王爷?” 公玉鸣点了下头:“不错。” “调查什么?你怀疑先皇先后的死因另有隐情,还与王爷有关?” “对。” “可是找到了证据?还只是你的猜测?” 不知道为什么淳烟很确定公玉辞肯定不是做那种阴险狠毒之事的人。 公玉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看来你和皇叔相处没多久,倒是对他很了解啊。” 淳烟这会儿急了:“说重点!” “是有人甩给我的证据。”公玉鸣似乎有意吊着她,说话温吞起来,“朕自然是相信,皇叔的为人。” 他来回踱着步子:“也相信皇叔和先皇先后的情谊。此人把矛头指向皇叔挑拨离间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 “然而人心难测,你又怕万一?” “对。况且这事牵扯南禾王府,纵使和他没关系,想必也和他府里的人有关系,他不便插手。所以我希望师姐能帮我暗中调查此事。” 公玉鸣说完朝淳烟鞠了一躬,又道:“拜托了。” 淳烟哪里受得起他一个皇帝屈尊来拜自己,忙道:“你先起来。” 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微眯了眼,试探性地看着公玉鸣道:“只怕你一个月前和我比武打赌也不是临时起意吧?” “不是。”公玉鸣承认得很爽快,“我听裴意说起过你,本来是打算让你和南禾王府翻脸,我到时候再送你个顺水人情。” “如何送,我记得你小子早两天就走了。要是你那皇叔气急之下直接把我砍了,那我这条小命就没了。”淳烟一下子扼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知道皇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就算再气,也最多把你带回去关押着。裴意和你关系好,和朕的关系也很好,他一定会来找我帮忙,让我下一道旨好去跟皇叔和太妃娘娘求情的。” 公玉鸣说的时候有些自满,好像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的感觉。 淳烟摸着他的思路一句一句分析道:“然后你就顺理成章成了我的大恩人,我也就理所当然要报恩,报恩的途径便是替你卖命。然而你万万没想到,王爷不仅没有把我关起来,还给了我一个补过的机会。” “对。” 我推你个大跟头!还对!对对对,对你大爷的! 淳烟仰头凑近了,盯着他道:“或许你一开始就没打算亲自出面?更没打算再认我这个师姐。” “我确实一开始想让小察子作为中间的传递人。” “啧啧啧,小小年纪心思深沉,好可怕。”淳烟作势,身子往后移了移。 “等师姐坐到这冰冷的龙椅上,你就知道有时候,工于权谋并非是本意,很多时候纵使违心也别无他法。” 这话听来让人觉得尤为不舒服。 淳烟附和道:“皇上您说的,都对。” 只是我无法认同。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凉透的茶,香气尽失,只剩触不到底的苦涩。 公玉鸣:“你在怪我。” 淳烟低声道:“不敢。” “那为何神情冷漠。” “也不是冷漠,只是心有点凉。”淳烟把眼神转到了别处,似乎看都不想再多看一样。 她身子也一并转了过去,背离公玉鸣走了几步,才停下接着道,“一想到我自己这条命全赌在你的心计和对人了解的自信上,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公玉鸣几步横到淳烟面前,急于解释:“师姐,我并非视旁人生命如草芥之人,正是因为我了解皇叔和裴意的为人才会如此做的。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把握把握,她一听到这个词就要炸! “可你不还是算错了。虽然并没有往更糟的方向发展,然而你就不曾想过,万一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不要说我,万一牵连整个谷离山呢?你可知道这是多少条人命!” 淳烟说完便抬起胳膊挥拳过去,可是公玉鸣竟然一直看着她,却不躲闪,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她猛地停住了,收了手,没发泄掉的力气全都甩在了不甘心的脸上。 公玉鸣抓着间隙开始反驳:“可师姐昨日不还在殿外和裴意喧闹,若是我怒了,一刀把你和裴意一并砍了也不是不可能,为何师姐如今倒指责起我来,说我行事不管后果?” 小孩子的心性之二,死不认错,还要故意挑刺儿来证明自己有理。 淳烟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突然意识到他不过十五而已,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故作深沉道:“师傅与我讲过的,自己要为自己的任性负责,任性并非妄为,任性和妄为是两码事。” 不过她作为一个不听教的人确实没立场去教育公玉鸣,然而她还是不吐不快。 许是公玉鸣那一口一个师姐的喊,活生生把她架高了不少,既然都处在这个高度上了,不说些符合这个高度的话就太跌价了。 淳烟清了清嗓子,也当是给少年做表率,认错道:“师姐我那日确实是没多想,说话做事不带脑子。应该说我这糊里糊涂活了十七年,脑子就从来没带过。” “但是。”她转身指着少年,“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讲,有些事不是你以为你能掌控就能掌控得了的。尤其是关乎性命这种大事。” “自信自负一字之差,也往往差在这一念之间。” 她说教上瘾了,倒有点理解阁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师叔,为何每天总是要说他们两句才觉得舒心。 “而且我很好奇,你为何前几天要走?你是怕被你皇叔发现你自己趁着春猎的时候偷偷跑到谷离山学艺,所以提前溜回去的吧。不然你完全可以留在这儿,何必要等裴意再去找你。这说明你最先考虑的还是你自己啊。与其说你是自信,不如说你是自私。” 这一番长篇大论却是让公玉鸣没办法反驳。 他心里纳闷,为什么这个才和他相处没多久的人竟然对他的内心活动如此了解。他的每个小心思都被她揪了出来,就跟晒鱼干儿一样的,逐条摆在太阳光底下,一点遮蔽都不留给他。 可他被看穿了竟然不是恼,而是真的有点羞愧了。 他之前确实是欠考虑了。 他无可抵赖。 公玉鸣突然走到淳烟跟前,屈膝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这不轻的力道是架子轰然倒塌后的余响。 “师姐,我向你,向青云师傅,向阁主和阁主夫人,还有向谷离阁全上下说声对不起。” 少年华服的衣摆铺在地面上,锦缎的微芒斑斑点点,好似太阳的无上祝福。 淳烟脸上一惊,可还是问道:“是以三武的身份还是皇帝的身份?” “都是。” 第十五章 公玉鸣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像是触了弹簧猛抬起头,又惊又气地瞪着淳烟。 你把朕当什么了?真当你家孩子了,不揍不老实的那种? 可是!我都认错了!你再打人就过分了吧! 淳烟本来想拍第三下,可是看他突然抬头,嘴唇抿成一道紧密倔犟的线,而那线另一头显然已被引燃,感觉爆炸在即。 她一颗小心脏被惊得颤了一下,手也跟阻断了知觉似的,停在了原来的高度。 她进退犹豫着,终于还是抽回了手,故作轻松:“师姐本来是想拍拍你的肩膀,以代表对你的安慰和宽恕。但是吧,你太矮了,我还得蹲下去才能够到你的肩膀,所以图方便就把肩膀换成了头。一样的,一样的。我不是趁机打你啊,真不是。” 说到最后的时候,淳烟还配合她的话,摇了两下头。 你倒是“懒”得出奇,“懒”得理所应当啊,叫什么“淳烟”改名叫“蠢懒”比较合适。 不过他还有一件事,要好好问问他口齿伶俐得流油的师姐才行。 公玉鸣站起了身,挺起胸膛,又朝那个眼睛长背后的人走了几步,在她面前立得笔直活像个根儿杆子,竖眉怒问道:“你方才说朕太矮?你给朕讲清楚,我哪里矮了。” 这引线刚被掐灭,怎么又燃起来了。 淳烟的眼神不自觉飞升上去,在那遥不可及的领域停住,倒吸了口凉气,没想道这小子是真不矮啊。 她急忙灭火,又偷梁换柱改了措词:“我刚刚说快了,我是说你跪着的时候有点矮。只是跪着时候,有点儿而已。” 淳烟眯了眼,拿手跟他比划了一下“有点儿”是多么一小点儿。 公玉鸣对她手眼并用的解释无动于衷,他可对她刚才那一番话记忆犹新,哪里听不出来这其中的差别:“师姐怕不是连话都不会说了,有点和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形容。” 淳烟反应快道:“口误。啊,你看我们说着说着这个话题又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我们说回开头。” 公玉鸣低头瞄了她一眼,哼哼了几句:“若不是师姐太好为人师姐,非得抓着朕一通教训,这事儿怕是早就说完了。” 淳烟诧异,手下狠劲儿,不客气地给他胸膛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拳:“那你差点害我小命不保,你还有理了?孰轻孰重分不清了?还要我再说一遍?” 公玉鸣顿时捂了耳朵:“求放过。师姐您今天给师弟念的经已经让师弟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若是再说下去,只怕我得遁入空门去寻求佛法无边的普世之真理了。” “那你接着说正事!” 淳烟厉声甩下一句,没等公玉鸣应声屁股已经粘回了垫子上,这师姐范耍得是风声水起。 她心里自是一番自卖自夸的得意骄傲,试问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让皇帝如此畏惧,放低姿态。 公玉鸣震惊铺了满脸,她还真不拿他这个皇帝当回事儿。 淳烟见他毫无反应,转头不悦道:“还愣在那儿干啥?过来啊。” 然而奇怪的是,他对淳烟这种粗暴的态度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他像是重回泥潭的泥鳅,在泥坑里愉快地打滚,畅意自在。 龙降格成了条泥鳅,他还有点儿高兴,一定是白日梦还没醒呢,荒谬。 他摇了摇头,大概不是白日做梦,而是毒侵骨髓,下毒之人就在眼前。 * 打架有两个好友,一个叫不打不相识,一个叫梁子已结下。 淳烟和关又行,三武打架的事情很快就被青云长老知道了。 青云长老对那三武看得尤其重,就差没认他作干儿子了,一听到淳烟又来青天院捣乱,还直接盯上了他最最宝贝的天才弟子,找到淳烟直接是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阁主平常就是这么教育你的么?简直是不可理喻!你平常嚣张跋扈些,我也当闭着眼过去了,你个欠收拾的,如今连一个无父无母无名的师弟都要欺负,你身为师姐难道就不羞愧!” 淳烟压低了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心里叫嚣不断。 天地良心,日月为证,她何时以强凌弱了,分明她还是打输的那个,那日膝盖上磕的淤青到现在还是一碰就疼诶。 三武那小子倒是有些能耐啊,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去他奶奶的无父无母无名,若说比惨,谁能比我现在更惨! 而且姑奶奶我也是无父无母无名!凭什么他就能缩在青云长老后面当小可怜? 淳烟心里电光火石炸开了花,又给青云长老那个老顽固唾沫横飞的样子上添了几道鲜红鲜红的鼻血。 不错,她定要打得他这般模样,看他还敢不敢再说她。 废话不多说,上啊,打啊!给他点颜色瞧瞧! “淳烟!” 这一嗓子直接把她的拽到了冰冷的现实,她仿佛听见幻灭的声音,还有三武那小子此时肆无忌惮的嘲笑声。而头还是抬都不敢抬一下。 “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你这一言不发是什么态度?” 淳烟乖顺回:“弟子在沉痛反省。” 青云长老冷笑一声,问道:“然后打死不改,卷土重来是吧?” “弟子不敢。弟子一定谨遵长老教诲,保证绝不再犯。” “你这个认错的步数用得可是如火纯青,低头,不语,反省,保证,每次都是这四个步骤,一步不漏啊。” 看来这老顽固也有开化成精的一天,看来以后不好糊弄了。 诶,愁字压顶,生存不易啊。 青云长老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说再多,对牛弹琴白费劲,警告意味甩下一句狠话:“你个欠收拾的小心着点。” 说完又轻哼一声,走了。 淳烟恭敬道:“长老走好。” 行,长老跟她的账算清楚了,那就该轮到她跟三武那个只会装孙子的孙子好生清算清算了。 大风骤起,黄沙漫天裹挟着怒气,直冲云霄,气焰在云海里几经翻腾,愈来愈盛。 淳烟小脸横成一把大刀,眼不瞎的一看就明白那挡我者亡的架势,乖乖给她让出道儿来。 她从青天院外是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三武的住处。 她抬起胳膊,拍得那木板门“砰砰砰”响,力道一次比一次大,满身火气提前朝那门发出去了一大半。 三武正在屋内睡觉,一听来人给他弄出这地震一样大的动静,想有什么急事儿呢,衣服也来不及整好,就跑过去开门。 门开的那一瞬,两人都瞬间石化了。 朝峰居住的都是青天院的弟子,一大窝子的男孩都是十几不知羞的年纪,彼此之间袒胸露乳是常态。 三武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然而日子久了也就彻底解放了天性,之前的习惯全都忘了个干净。 他此刻只着一层薄衫,半隐着的肉色从脖子一路开通至胸膛。 这一番坦诚相见还真是措不及防。 淳烟忙撇过头闭了眼,不耐烦地下了命令:“还不快去把衣服穿好。” 三武闻言二话不说,“砰”得把门带上,转身回屋里找衣服,再开门时,刚才的惊慌早已风卷残云似地过去了。 他为了掩盖说话时的不自然刻意加快了速度道:“师姐找我可是有事?” 淳烟听他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伸出食指就往他身上戳,一边戳一边向里逼近,嘴上也不得闲:“好你个三武,原来是给你师姐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呢?” 三武觉得她话里有话,问道:“师姐可是与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误会你个头啊。你别给我装傻充愣,我告诉你我不吃这套!你敢欺负到你姑奶奶/头来了,怕不是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吧?” 三武笑了一声,低头指了指她的手指:“我想师姐搞错了一点吧。你刚才突然敲我的房门,还将我看了个精光,现如今又戳着我的胸膛不放,把我逼近了屋里,到底谁欺负谁呢。” 那欺负二字在淳烟听来,简直就是他刻意又矫情的委屈。 原来你就是这副嘴脸去青云老顽固面前告的状。 “我欺负你是吧?那我今儿个可要坐实这罪名了。” 三武这回也没心思调侃了,有些生气:“喂,我告诉你,我刚刚在睡觉,你突然敲门我没恼,蹬鼻子上脸可就过分了啊。朕——” “正什么,你倒是说啊。我给你解释的机会,免得让你又去跟其他师兄弟卖惨,说我一个老师姐欺负你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师弟。” 三武改了口:“正好你要是手痒,要不再来一架。” “我呸!” 淳烟说完就一个利索的左勾拳朝三武的下颏上去了。 啊,疼,只怕又得青一片了。淳烟不爽地甩了甩手。 三武被打懵了,直愣愣看着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的人,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喊:“你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 淳烟正欲挥第二拳,而三武这回看清了,敏捷往旁边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师姐你能不能先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今儿跑过来拿我撒气做什么?”他正怀疑着那件事是不是已经败露了,然而又不好明说,企图打马虎眼,“要是因为上次打输了心里不痛快,我和你去外面再比一场就是了,这里空间狭小,也不方便伸展拳脚啊。” 第十六章 “你个孙子!”淳烟忍不住出口骂人,“你还敢跟我提打架的事,就会跑青云面前装可怜,还说我欺负你,怎么,相同的招数还想玩第二遍,行,姑奶奶我今天就非得明着跳一回坑。” 淳烟拽起三武的衣服就要拖着他去屋外。 三武这回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停下脚步,伸出手去勾前面那个小矮人的衣领,轻轻往后一带,就把人给拉回来了。 淳烟脚下没收住,后脑勺直接撞到了他的胸膛上,三武下意识地收紧身子,神色一变,没想那么多直接一掌把人给推开了。 淳烟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栽在地上,而气愤已经重回到了顶点。她猛地转身,歪嘴吹了一下,把落下头发丝吹到一边去,杀气腾腾地朝三武一瞪眼:“你敢偷袭?” 三武看她一张小脸的五官都被气得挪了个位,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呸!”淳烟冲他凶道。 三武知道自己再不解释,只怕这误会得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师姐,三武从未去青云长老面前装可怜,更无从跟他告状说你欺负我。要说欺负,那也应该是我这个赢的一方欺负人吧。” “所以说你就是个孙子,王八羔子,没皮又没脸!” “师姐!”被她这么一通说,三武心里显然也很不痛快了,但是多年的修养告诉他,万万不能骂回去,不然有失风度。 淳烟拒绝攀关系,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谁是你师姐。” “那我喊你师兄,你可满意。” “我呸!” “你一天都呸我多少回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的。” 淳烟愣了一下,更用力道:“我呸呸呸呸呸!” 三武只当东风吹马耳,心不在焉回赠一声“哦”。 他本来是怒不可遏,想和淳烟对吵个三天三夜,然而他忽然想到自己确实是给她挖了个不算小的坑,心底存的那一点愧疚让他没有发作。 索性让她提前骂个痛快,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想到这,他开口了:“师姐您可以先把你呢肚子里存的骂人的词啊话啊都对我讲一遍,三武绝对不还口。” 所以这是什么个情况?不要脸到任你骂了么?啧啧啧,果然是心里有鬼吧。 可是他这么一说,她便觉得骂人不解气了,只抬头干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烤了吃。 三武:“师姐,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淳烟嘴一撇:“我说累了,歇会儿不行啊?” 三武:“那师姐可否听我解释一下。” “说!” “我确实没有向青云长老告状。” “胡扯!不是你还能有谁?青天院的师兄弟们一个个跟我玩得可好了,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只有你才来,不是你是谁。” 三武觉得他这个师姐的逻辑简直和她的为人一样,彪悍得无可匹及:“可你也不能光凭这一点就定我的罪啊。” “怎么不能?你就说那个告密的小人除了你还可能有谁?” “你怎么能确定一定是有人跟青云长老告密呢?万一他只是无意间听到别人说起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么一说,也不无道理。 万一她真是误会了人,那可就有点子尴尬了。 而且初见那时候,这小子端着一副不知道从哪借来的架子,那般不可一世的姿态可不像是会卖惨装可怜的人。 淳烟心里忽然发虚,但面上仍挂着凶悍,撂下狠话:“那就,暂且放过你。但是,你我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你以后见到我最好都绕道儿走,不然我见你一次骂你一次!不仅骂我还动手?” 淳烟作势抬了胳膊,表情狰狞欲吓他。 恐吓似乎奏效了,三武弱声道:“是。” “切!”淳烟神神气气地扭过头,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自认为是威风凛凛。 三武“噗嗤”笑出声:“还真以为朕怕她啊,蠢婆娘一个,蠢,真蠢。” 淳烟这一番勇闯小师弟卧房的消息没一会儿便传遍了朝峰居的上上下下。 芙洪和岸栀两个人素来八卦,淳烟前脚才踏出朝峰居的大门,他们俩人后脚便来到三武门前听故事。 岸栀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三武:“浮烟那丫头找你干什么?怕不是看上你了,要把你掳了去当她的如意郎君。” 芙洪纳闷儿了:“既然师姐喜欢年岁比她小的,好三武这口,为何不好我这口。” 岸栀瞅了瞅芙洪,又瞅了瞅三武,连连摇头。 芙洪不服气地扬起了头:“我跟三武有差很多吗?” 岸栀憋笑着,摆手道:“不是差很多,同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就是这个组合放人三武脸上怎么瞧都舒心,放你脸上怎么瞧都变扭。” 芙洪颇为惋惜,摇了摇道:“看来师姐和厨房里那些小厨娘一样,真是眼拙。我这颗蒙了灰的明珠何时才能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瞧见我的光芒呢?” 岸栀拍着他的肩,边笑边道:“抱歉。所有人的眼光都是如此,你问谁都一样。” 这两人互相斗嘴都斗了好一会儿,说的好像他那个蠢师姐真的看上他了一样。 三武解释道:“其实淳烟师姐来找我原是为了约战的,因为她上次输给我心里觉得不痛快,定要和我再比一次。” 岸栀一时嘴快:“她才被青云长老骂呢,又来找你打架,果然是倔脾气,我还果然没有看错人,我就说淳烟才是我们谷离阁的一条真汉子。” 三武只在意那前面一句:“师兄你刚跟我说什么?你怎么知道青云师傅刚骂过她。” 芙洪仰天长叹:“还叮嘱我呢,结果自己说漏了嘴。” 三武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岸栀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过意不去道:“原是又行师弟和我俩讲你跟淳烟那天精彩的比武过程,正说到高潮,青云长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了,估计话也只听了一半,什么都没问我们,直接怒气冲冲地走了,看他去的方向大概是去主阁找淳烟呢。” “所以消息是从你们三那里漏出去的?” 芙洪和岸栀两人皆点点头。 “看来你们三得跟我去淳烟师姐面前好生解释一下了。不然我只怕时日无多啊。她以为是我向师傅告的密,临走前说以后每每见到我,定要骂我个狗血淋头再奉送她的凌空飞旋踢啊。” 三武刻意夸张了说,配合着面上惊吓不小表情,绘声绘色地还原了一幅小可怜被女霸王欺凌恐吓的生动场景。 芙洪丰富的联想能力加上对方声情并茂的话语,脑中顿时生出一片鲜红惨状。他不禁脖子向后一梗,深表同情道:“那你还真惨啊。” “所以还请二位陪我一道找了又行师兄,我们四个再一道去找淳烟师姐。” 岸栀笑了笑,安慰的口吻道:“小事,小事。误会解开了就好。” * 地上摆着的整齐得和小兵排排站一样的酒坛,是岸栀,芙洪和关又行他们三个平日里的存货,专门拿来给她赔罪的。 酒啊,果然在酒面前,她是一点节操都不要了,竟然满心欢喜说原谅他们了。没出息!应该多端着一会儿,好让他们给自己更多的酒喝。 淳烟懊悔着用错了战略,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尽管误会解开,然而平白无故挨了青云长老一顿骂心里的不痛快简直是翻倍的速度增长,越想越气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态。 淳烟捞起两坛酒就往屋外走去。 主阁的后院空无一人,石板桌凳岁岁年年都守在这儿动也不动,映照的月光仿佛在诉说着长夜的孤寒寂寞。 淳烟坐了上去,感觉像是坐在了一块冰上,没好气地拍了那没有温度的石头两下,责怪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如此。想了想除了我,这夜里还会有谁来陪你。” 宵风徐徐,花香阵阵,直扑了过来。淳烟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心情稍微有所好转,轻声道:“好闻!” 她将一坛酒放在桌上,又去揭开另一坛酒,仰头一气儿往下灌,根本不带停的。 淳烟这么个喝法,根本没有体会到酒的滋味,反而觉得胃里有点凉。 也可能喝了这么多年酒觉得无味亦无趣了。 没想到她也有厌烦的一天,真是不可思议。 淳烟手里晃了几下酒坛,又举高倾倒,一饮而尽。 她搁下那空坛子,又抱起另一坛。那酒劲儿似乎在后面,淳烟感觉眼前的景象摇晃着,让她头晕。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并没有用,那些东西还在她跟前一直晃晃晃,晃个不停。 不应该啊,才一坛酒,她怎么可能醉。她淳烟可是号称谷离阁第一能喝,千杯不倒的那种,一定是他们给的酒有问题,下药了,一定是这样。 淳烟慌慌悠悠地站起身,踉跄地走了几步,想要去找他们几个问个明白。可是脑袋里跟有个蜜蜂窝一样,嗡嗡响个不停,搅得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轻盈起来,像是一根纤毛浮在了空中。 脑子溺水一样得昏沉,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无所凭依地飘了多久,但是慢慢的,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落在什么地方。 那里,很温暖,很温暖,她想赖着不走了。 第十七章 洛安的西北边境一带最近有些不太平。邻近的西楚国近来小动作不断,屡屡派兵来犯,意图打探洛安西北边防的虚实。 西楚国所在之地是广袤无垠的乌尔布沙漠,那里原本零散地分布着十几个的部落,部落之间,大小战争不断。 积年累月的战争中,势力强大的部落不断兼并势力弱小的部落,到最后只剩下实力平均的三大部落,他们各自占据了西楚国仅有的一片绿洲的三部分。其分别是靠北的萧氏家族,处在中间的夏氏家族,和西南边上的钟离神女族。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乌尔布沙漠的星野绿洲附近尤其是临近水源的地方,经常上演三大部落的激烈混战,而风水轮流转,胜负不定,再没有出现一方吞并另一方的情况。 为了加强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往来,萧式家族的大祭司萧狐十年前促使了三大部落的结盟,便是如今的乌尔布联盟。他们约定,部落之间休战百年,共同发展,一致对外。 联盟内部设有六大监察使,每五年,三大部落中各推举出两名德才皆备的青年担任此职务,他们负责制定盟约并监督各部落是否有逾越的情况。除此之外,联盟内还设有九名外使,按照管辖领域划分主要负责部落间的贸易往来还有对外沟通。 随着联盟内的事务不断增多,众人提议推举联盟首领,并设立了乌尔布联盟军,交由统领负责。乌尔布联盟的势力也就从那时起得以不断壮大,到最后直接凌驾于三大部落之上。三大部落的首领皆臣服于联盟统领,他们更是在乌尔布联盟成立十五年时建国西楚。 统领被赋予的权利虽大,西楚国却不同洛安国还有位于东南的叶丘国一样是中央集权,相反,其三大部落是分立而治,互不干扰。有点类似于中原早些时候的诸侯国。 然而与之不同的一点是,诸侯分封,王位世袭,宗法不离,而这三大部落虽是以氏族为根基,其内部首领的推举全靠能力。强者为王乃是唯一不变的法则。 各部落的联系逐渐紧密,西楚国的实力也越加雄厚,近年来更是肆意横行,征战不断,前些年才刚抢占了最北边游牧的霍利人的领地,而今又在洛安的边境活动,着实让人担心。 夜深燃灯,火芒幽微。窗外时不时漏进来扰人的风,吹得烛影摇摇,似乎非要把那一点点可怜的火花吹灭了才满意。 太傅章元之将近来边境的局势逐一分析,言辞中的忧虑不可谓不深沉。 公玉辞坐在乌木椅上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似是化不开的寒冰,而唇始终是抿着的,不发一言,只安静听着。 章元之说了那么久估计是渴了,拿起桌上的茶杯想喝一口茶,仰起头来,杯子的底都快朝天了,也只喝到几滴水,不禁有些恼。 他将那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搁,有些无奈。 公玉辞这才开口:“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先喝我这一杯吧,这茶水我一口未动。” 章元之心里不免冷笑,你就坐那儿安安静静当个大爷听着,当然不渴,哪像我实打实说了一个时辰,嗓子都要哑成个二胡。 然而心里这么想并不妨碍他嘴上恭敬:“臣不敢。” 公玉辞微微笑道:“子风兄还是那么客气,又或者你是真的嫌弃本王。” 章元之知道他这是心里想事情想不出就乱开玩笑呢,只是这南禾王爷并没有什么开玩笑的天赋。谁让他生得一副正经人的样子,偶尔想不正经一下反而让人觉得不适应,这调节气氛的效果不仅没起到,还愣是把人吓出来一身冷汗。 记得他和公玉辞还在崇明学堂的时候,这个小王爷就经常跟他开一些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有一回,他们放课放得早,两人便去崇明学堂后面的花园里玩。 有只黄色的小蜜蜂,正巧停在了章元之的肩膀上。他那时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怕惹怒了那个小不点然后被它报复性地蛰一口。 公玉辞大概是想安慰他,让他抬头往上面看,这一看可好,头顶上正对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蜂窝。 却听那个小王爷轻松道:“原之哥你看,你肩膀上只停了一只,而那儿的数量得过半百了,所以别害怕啊。”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小王爷以前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因为他并不能从自己头顶着一窝蜜蜂的事实中找到不害怕的理由。 章元之回忆起之前的事情,表情一时间微妙起来,想笑却又不敢,只能忍住,装着继续严肃议事的模样。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稍微缓解了一下想笑出声的冲动,又坐直了身,抬头朝公玉辞那边看过去。 却见公玉辞的眉毛像是喝醉了酒在跳皮绳,两边上下交替动着,频率还不低,都快赶蜜蜂振翅。他苦苦坚守的严肃瞬间被攻破,大笑出声。 公玉辞刚才就觉得他眉毛附近怪怪的,感觉突然变沉了一点,像是有什么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上面。 然而他伸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摸到,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也没大在意。可是现在的情况就很反常,他感觉那两根眉毛似是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两只手覆到上面去,想用手指把那性子突然变得异常好动的眉毛按住,发现只是徒劳,他那两根眉毛乐此不疲地摩擦着他的指腹,久而久之竟然还生出些热度。 而那一边,章元之捧腹笑个不止。 他一边笑还一边断断续续说道:“王爷……您……这是怎……怎么了?” 章元之感觉他今天全部的力气全都花在这一通大笑上面了,肚子也有些疼,每次想缓过劲想不笑的时候,一看那边公玉辞的眉毛还在舞龙一样地狂扭,又被戳了笑穴。 “哈哈哈……哈哈……” 公玉辞无力地放下手,转身对章元之道:“子风兄,本王今天身体抱恙,边境之事我们改日再议。我就不送了。” 公玉辞说完话后便背转过去,章元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敛容,有些歉意道:“还望王爷见谅,实在是您那两根毛儿今天太反常了。臣还从未见过王爷您这样呢。” 公玉辞感觉那眉毛还在躁动着,稍有不悦,淡淡道:“子风兄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另外说一句,多笑无益,我倒是听过不少因为狂笑不止最后疯癫的故事。” “多谢王爷提醒。臣先回府了,改日再来拜会。” “走好。” 章元之出去后,公玉辞朝门外喊:“裴意,你去把林府的林老先生请来,就说我感觉到眉毛有些异动。” “眉毛?”裴意只面对着公玉辞的背影,看不到他此时面上的具体情状,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公玉辞“嗯”了声。 裴意虽然心里仍是觉得奇怪,却应声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到林府上去。” 林雲沉迷医术,专门研究各种疑难杂症的病因和医治之法。天下之症疾,千奇百怪,他最近正在编写一本书,名为《病综全书》,就是专门记载他行医数十年的经验。 而今他又碰上一个眉毛有异动的,还真是新鲜有趣,手上正忙的事还没做完就急匆匆带上药箱跟着南禾王府的管家去到府里了。 公玉辞坐在翠玉珠帘内静候,一听门外通传,开口道:“进来吧。” 林雲心里急得跟有团火在烧,一进屋没有立即瞧见那让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眉毛异动之状,心里有些失望。 他故作淡定,不疾不徐走到帘子前,俯身作揖道:“王爷,老臣是过来给您看病的,不知王爷可否让老臣看一看您这具体的症状。” 公玉辞想了几秒,说道:“裴意你们先去外面候着,只留林老先生在这儿便好。” 裴意心里也是一样的好奇,奈何王爷发话了,只能乖乖走人了:“属下告退。” 只听门吱呀两声,公玉辞才从帘子里面走出来。林雲一瞧,不禁揉了揉眼睛,在仔细一看,好家伙,真真瞧了个清楚,也彻底认识到此等异动是怎么个不一般的状况了。 他心里的火被好奇燃得更旺了些,竟然顾不上笑,莽莽撞撞走上去,伸出手就要碰到公玉辞的脸上去,却扫见他微抿的唇,惊觉面前之人虽然年轻,可却是个身份不同于常人的尊贵王爷,一时觉得唐突了对方,忙缩回手去。 他惊恐万分正要跪下,却被公玉辞伸手拦住,只听他心平气和道:“既然我这病症出现在眉毛上,老先生摸一摸也无妨。” 林雲心下感激:“谢王爷宽恕。那老夫就真的?”他省略了后面几个字,因为总觉得说出来太过怪异了。 公玉辞点头同意。 林雲面上又有些难色:“只是老夫这手因为早年上山采药,糙得很,只怕王爷会觉得不舒服。” “没事,老先生只管摸上去。” 林雲:“那就恕老夫冒昧了。” 第十八章 这一摸,林雲心中的好奇和困惑是成倍地增加了。这眉毛简直跟成精了一样这都算不上病了,简直是邪乎。 他收回手问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出现此症状的?” 公玉辞招呼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对面,回道:“便是今晚,到现在得有半个时辰了。” “王爷可否让老臣替您把个脉。” 公玉辞伸出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把袖子往上一带,露出手腕。 林雲看着脉象平稳得很,没什么问题,心里是着实没有头绪。他摸了把胡子,又问道:“那在此症状出现之前,王爷可还感觉到其他异常?或者现在身体上可有其他不适?” 林雲行医多年,各种疯癫之怪状还有那些血肉模糊看得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也看了不少,早就练就了无论面对什么都淡定自若的本领。可是他现在说话的时候,就刻意不去瞧公玉辞的眉毛,深怕自己一下没憋住就笑出声来。 公玉辞:“若非要说,大概就是这眉毛异动之前,我感觉有东西落在了上面,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有小虫停在了上面,可是并没有。” 林雲经不住惊叹一句:“那还真是有点奇怪。” 他说的时候又摸了好几把胡子。他感觉,他就算把他胡子抓秃了也不能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眉毛异动?若是寻常眼皮跳那种,那还正常,可是这情况明显和普通的眼皮跳不一样。 公玉辞:“老先生可想了什么,但说无妨。” 林雲皱眉摇了几下头,无奈道:“实话跟您说,老臣行医数十载,从未碰见过王爷这种症状。就连我翻阅过的古书,也从未看到过类似的记载。目前也是毫无头绪,还请王爷多宽恕我几日,容我细细研究。” “好,有劳先生了。” “那老臣就不在王府多做停留了。” “我让府里的马车夫送送您。” “谢王爷。” 临走前,林雲想起什么,又回身对公玉辞道:“老臣有一建议,王爷可以试一试。就我的经验来看,王爷的眉毛异动似乎并不像什么疾病,反倒灵异得很,不如请个道行深的道士来给您瞧瞧,或许是妖魔作怪。”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法子,我且试一试。” 公玉辞回了卧房,躺在床上大睁着眼。他被那眉毛搅得久久不能入眠。然而奇怪的是,他觉得这情景异常熟悉,好像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事一样,可是任凭他怎么想,却仍是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 他大概是真的被这突然的异动给搅浑了。 公玉辞将被子一掀,坐起身穿好衣服去了外面。 墨色浸染的夜空,深邃宁静。湖面波光粼粼,将那倒影揉的七零八碎,就好像他额下的眉毛,一样的不乖。 他心里想着,突然感觉到他的眉毛上的重量稍微轻了一点,又伸出手摸了摸,果真是不动了。 他低语道:“还真是奇怪。” * 天还是蒙蒙亮,山顶之上,谷离阁的神鸡三声啼叫,穿云破雾而来。淳烟睡得正酣浓,却还是不免被这个穿透力极强又极富特点的的声音吵醒。 谷离山上养的神鸡之所以被奉为神鸡是因为它报晓准时,啼声尖锐,只有它一叫,住在邻近院子里的人就别想再睡觉了。 淳烟每每被那神鸡吵醒,就恨不得去厨房里拿把刀给它脖子上来一刀,奈何它是从数千只鸡中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是只有身份的尊贵的鸡。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觉得脑袋晕得像是溺水,意识如海绵吸水,湿漉漉的,拧也拧不干。 再一看自己周围,小小吃了一惊。她怎么在趴在后院的石桌上睡了一觉? 再一看旁边未揭开的酒坛,又吃了一惊。她怎么才喝了一坛酒就醉成这样? 淳烟伸了伸胳膊,扭着腰,又把手伸到后脑勺,把发带扯下来,随意抓起一把头发,便拿发带重新绑了起来。 她弯腰俯身,抱起那坛酒,正欲开溜,却被白枫帘喊住了。 白枫帘几步上前,问她道:“淳烟你一大早来后院做什么。” 再一看她手里抱着的酒坛,立马明白过来了。白枫帘板起一张脸:“你这是又喝了多少,怕不是在院子里睡了一晚上吧。” “没有没有没有。”淳烟急于否认,又解释道,“师傅您看我像那种会喝很多的人吗?我可是谨遵您的教诲,克制自己的欲望,修身养性啊。不过昨儿个,酒瘾又犯了,才想着喝两坛,不知是这酒劲太足,还是我功力有所减退,我这才喝了一坛酒,就醉得没边儿了,这才在院子里睡了一夜。” 白枫帘无意苛责她:“我去让柳婶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 淳烟笑嘻嘻问道:“那我可以喝我自己吗?” 白枫帘想了一回儿才反应过来:“淳烟药酒你去找你落尘师兄,他兴许还酿了几坛,不过别多喝,易上火。” “是,师傅。”淳烟说完,小小的身影便消失于拐角的墙壁。 淳烟回了房,洗漱收拾了一番,又觉得外面的气温有些凉,便套上了一件短罩衫出门去北院药房。 早上的湿气略重,山峦之间,烟岚云岫,景致奇美。 只是作为不算土生但也算土长的淳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也再不会向那些刚来的子弟一样发出一声惊叹。人一生图的大概也就新鲜两个字,能把每天的生活都过出不一样的风景乃是真的高人,比如她师傅。 沿路还碰上几个早起练功的弟子,早起的少年郎精神爽利,动作却不似刚醒一样软绵绵,收放皆有力,身手敏捷,一看就是一招一式稳扎稳打长年累月的积淀。淳烟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于是只简单问了声好。 等她去药房,北院的小师弟却告诉她落尘师兄去山里采药去了。淳烟一听这话,没在药房多做停留,便飞跑着要去山里找他。 她走的急,却没想起问落尘师兄是具体去了哪片区域,那能不能遇上就当随缘了。 山间的迷雾这时才消散了一些,落尘不由得加快了下山的速度。身旁似乎有个人落在了他旁边,他转身过去,笑道:“淳烟啊,你怎么来了。” “师傅让我去找你拿淳烟药酒喝的,但是北院的师弟说你采药去了,我便过来了。” 淳烟刻意隐瞒了自己昨晚喝醉睡在外面一夜的事实。 “师姐早。” 淳烟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三武,兴致不高地回了声“嗯” 又奇怪问道:“你不是青天院的么,怎么跟着落尘师兄到山里采药来了。” 三武回道:“我只是对这些药草有些好奇,希望能学一学。” “还真是青云老顽固最宠爱的弟子,这好学也是我们谷离阁一等一的,不过你可比不过岸栀还有落尘师兄。” 三武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 他故作轻松的笑了一声,才道:“师弟不敢妄自拿自己和师兄比较。但论好学,大概比师姐强一点。” “切!” “我看师姐只会这一句。” “切!” 三武尽量维持着好脾气:“师姐你为何从刚见面的时候就要那话来刺我,我昨儿个不是跟你解释清楚了吗。” “切!” 你再切,我回去就叫人把你切了!气死朕了! 落尘随手摘下一株幽草把它扔进了背后的筐里,直起身对那两个争吵不休的人道:“你们两个小屁孩吵够了没,我这个老年人习惯了安静。要是不老实,全给我滚回山上去。” 两人立马闭上嘴。 淳烟对着三武翻了个白眼,干脆扭过头去。三武看她那神气的模样,不禁嘴一撇,也扭过头去找落尘搭话。 “落尘师兄,你现在在找的什么呀?” “幽草,你听过吗?” 三武摇头。 淳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转过来了,看见刚才的场景,不屑嗤笑一声。 “孤陋寡闻。” 三武没心情理她,选择沉默回应。 落尘:“幽草其实是谷离山一种很常见的药草,并且只长在谷离山。它有止痒的功效,通常是拿来外敷在各种蚊虫叮咬而鼓起的包上。” “谢谢师兄解惑。” 淳烟看那三武直接无视她,自觉没趣,脚下提着小石子,一张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三武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将它展开后递到落尘面前,问道:“那师兄可曾见过这个模样的花草?” 淳烟好奇地把小脑袋凑了过去,那三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巧不巧挡在了面前。越不过的身高差,心里永远的痛。淳烟落下脚跟,缩回脖子,小声嘀咕;“不让看就不看,谁稀罕啊。” 落尘对着那张图纸上的图案仔细在脑海里搜索,过了一会儿才道:“这花草的样子如此特别,我还真的没有见过。不过我倒认为这不像是真的花草,反而像是某种特殊的标志。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武把那图纸叠好塞回了兜里,说道:“谢谢师兄。我也是无意间得来的图纸,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淳烟随口道:“只怕不只是好奇。” 第十九章 三武愣了神,又飞快瞟了她一眼,发现她表情漫不经意,倒不像是故意把话说给他听的,警惕的心思才松懈下来。 他转头对淳烟道:“师姐难道平常读书的时候没有遇见过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想要自己查证一番么。” 淳烟转了转眼珠子,半天半天只憋出几个语气词。 落尘回头笑话她道:“她平常才不看书呢。” 淳烟不满道:“师兄你这样说我我以后还怎么在师弟面前树立威信啊。” 落尘耸了下肩膀,敷衍安慰她道:“你用你的凌空飞旋踢就足以树立威信了。” 淳烟口型夸张,长长一声:“哦。” 声音里幽怨也被拖长了好几分。 走在前面的落尘停下脚步,回身朝她喊:“别哦了,赶紧跟上来。” 淳烟停了这一声,深深吸气,将腹腔吸得鼓鼓的,又来了第二声“哦”,那架势似乎要绵亘到地老天荒。 落尘小声对三武说:“别学你师姐,老长不大,真是令人头疼。” 他见淳烟还在那“哦”个没完,下最后通牒:“你若是不跟上来,那以后我酿的酒你以后一坛也别想喝。” 淳烟立马捂上嘴,小跑着跟上去。 落尘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果然还是酒最致命。” 淳烟:“既然师兄知道还拿这个来威胁我,未免太残忍了些。” 落尘淡淡道:“对待你这样认酒不认人的酒鬼不需要怜悯心。” * 说来奇怪,公玉辞这眉毛异动之症发作了一会儿之后,一连几日都没复发。原先准备请的道士来府上作法驱魔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而太傅章元之所说的边境动荡之事悬在心里,终是放心不下,他决定带几个亲信前去洛安西北角的郁笙州打探一番。 先皇公玉景早在南下出征前就立下诏书,将身后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其中之一便是嘱托他从旁辅佐少帝,教他为政之道,等公玉鸣稍大一点,有能力独当一面再将权利交还。这身上的担子不用多说就知道有多沉。 公玉辞本打算在先帝的庇荫下当个不理朝政,悠闲散漫的王爷,然而天意弄人,而他也再没了那个能替他遮风挡雨的人,相反,他要为他的儿子遮风挡雨了。 大概人情二字总是逃不过还与被还的命运。人生在世,就算初心不求回报,然而有时又何尝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皆有因果,善人积善果,恶人积恶果,如是而已。 南禾处在西南一带,距离西北的郁笙州至少两千里路。先要经水路,从茉景江顺流而下,再从中部的平胡城继续向北才能到达。算上路上休息得时间,一去一回,短则一旬,长则半个月。如果路上有什么突发状况耽搁了,得到月末才能回来。 太妃陈音澈对他此行自是挂念颇多,替他收拾行李到底时候恨不得让他把大半个王府都搬过去。 她一边替他整理出行所需的衣物一边道:“小辞你为何要亲自去,随便派几个人去不就好了。” 公玉辞笑说:“别人去我不大放心。皇上刚去春猎,这边西楚国就蠢蠢欲动实在让人担心。儿臣得亲眼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我当然知道你念着国事,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不然我为了不让你去还能把你五花大绑起来不成。” 陈音澈正说着又梨花木的衣柜里拿出一件披风,一看就是冬天才需穿的,料子厚实。公玉辞看了一眼,指着她手里的披风道:“母妃这个,这个就用不到了吧。现在是春天。” 陈音澈:“不行,小辞你得带着,我听说西北那片冰还没化呢,加上风还大,你去那里可别着凉了。” 公玉辞:“母妃,真的不用的,西北边境那里的天气没有那么极端,冬天结的冰也早就化了。” “那还有风啊。” 公玉辞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鉴于他母妃固执的性子,公玉辞只能妥协道:“那您给我装上吧。” “这才乖嘛。”陈音澈满意道,“不过还是你此行能给我拐个媳妇儿回来就好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就知道他母妃会如此说。 公玉辞:“有缘的话,儿臣一定会把那姑娘带回来让您看看的。” 陈音澈点点头有道:“别让我等太久。” 公玉辞缓缓道:“此事急不得。” “你为何不带着裴意一同前去郁笙州。” “裴意武功高强,儿臣不在的这十几天里,由他负责府里的安全比较好。” “南禾远离战事多年,繁荣安和得很,哪里需要如此戒备的。” “防着点总是不错的。” “小辞你素来沉稳,思虑周全,这很好。而你此行也要万分留意周围的情况,更要保护好自己,切不可只身犯险,冲动行事。” “儿臣明白的。” “当然也要多留意那边的姑娘啊。” 说了说去又绕回去了,他母妃这个说话的逻辑还真是令人摸不着规律。 公玉辞笑而不语,陈音澈见状又忍不住啰嗦几句道:“缘分缘分,有缘无分的情况也很多,一定要自己把握住,才能不留遗憾,小辞你可懂。” “儿臣懂的。” “你最好别是说来应承我的。” “儿臣不敢。” 陈音澈又跟他杂七杂八地扯了一些事情,不过中心思想只有两个,那就是注意安全,找个媳妇。 公玉辞一律乖顺说是。 他此行没有带着裴意,而是带着府里的管家吴广连和医使卢奕随,三个人乔装打扮成生意人的样子以掩饰身份。 马车夫早就在府外侯着了,家丁将他们的三大箱行李搬到马车上,三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便出发了。 暮霭沉沉,路途遥遥。夕阳的轨迹在这种时候因为临别的忧愁而显得格外拖沓。残存的光亮是它最后的依依不舍。 大雁振翅略过天际,不驻足不回旋,搅乱了云烟,依旧义无反顾飞去,竟显太过无情。 公玉辞临上马车前回头看了陈音澈一眼,她此时未施粉黛,即使平常思绪无多,保养得极好,可是架不住岁月的流逝裹携着青春再不复返,那平常不曾注意到的皱纹已悄悄攀上了她的眼角,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明净动人的眼眸和如画般静谧安和的目光。 一声走好换来马蹄匆匆。离人远行,一去再返已是数天。 公玉辞突然理解了那些临别诗并非是文人骚客的刻意买弄,即使归期可期,可他依旧心头空空。 然而既定的开始不会变,一如既定的落幕。有始有终,开始是终点的伏笔,终点是开始的起因。 马车夫带着他们到了码头,替他们将行李搬上客船后便沿原道回去了。 他们搭乘的这艘船是双桨三舵,载客量大概约为一千人,船体宽,行使平稳却也极大限制了速度的提升。其沿途停靠几个小城和州,到平湖城后不再继续向北而是转而像东南一带往返,航道正好构成一个环形,也是洛安三大水路之一。 船上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一个妇人手里怀抱着的婴孩啼哭不断,她一边拍那婴孩一边温柔地哄着他。 船舱里面的过道上,有两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谈得正热烈着,好像是在说置办货物的事。 再往里进去,各色的气味混杂,肉香菜香都有,然而并不能激起食欲,反倒闻着令人反胃,因为其中混着汗气的粘腻,难以消散。 卢奕随一进去,立马捂住口鼻:“这什么味儿啊。” 吴广连从他身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烟火气的味道。” 卢奕随轻轻地“哦”了一声,翘起兰花指道:“那我愿意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 吴广连回过头瞟了他一眼:“你不食人间烟火是真,美男子嘛,还是算了吧。” 卢奕随不服气,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吴广连你什么意思?你是嫉妒我年轻貌美,而你自己却粗鄙不堪,自惭形岁又抵死不认反倒来诋毁我。” 吴广连用手示意他靠近点,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还是在王爷面前自惭形岁吧。” 公玉辞他们买的票里包含三间单独的隔间,空间狭小,勉强能放下一张床,若是把行李一并放进去,在里面走动都费劲。 吴广连一看这情况,忙对公玉辞道:“要不公子把您的行李放我的那个隔间吧。” 公玉辞道:“不用。这隔间也不算太小,既然是出门在外,自然不能要求和家里一样。” 吴广连:“那就先委屈公子一下了,我给您把行李箱放在这儿了。” “你放吧。”公玉辞指了指床头边。 他们二人把离开后,公玉辞一个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终是觉得隔间里呆着太闷,便想着去船舱外面透透气。 他出去时,过道的那两个中年男子还在谈话,神情也比刚才激动了不少,似乎是说到了兴头上。 公玉辞不好打扰他们,只能静默地站在一旁,过了好久,那两个人才结束了谈话,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这才走了出去,却听背后有人道:“公子还真是好脾气。” 第二十章 说话的人,是个女人。声音婉转动听如山间流水,随意抛洒的妩媚藏于尾音微颤之间,初闻便令人浮想联翩,这大概就是卢奕随常常跟他提的嫣然女人味吧。 然而公玉辞对女人味这种虚无飘渺东西没什么兴趣,只觉得女子刻意弱化自己以取悦别人实在是自我贬低,他既不是女子,自然不能体会她们的心情,也不好妄加评论。 然而他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志趣意见不同,尊重可以,强融却万万不可。 既是如此,便没必要多做了解。 他头都没转,便直接向外走去。 姬吟欢不禁晃着头哆嗦了一下:“还真冷。” 她张大口了喊,没有刻意修饰后的声音听起来要自然许多:“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跟你说话呢,你好歹回一下头,或者应一声啊。” 公玉辞向前走了几步,听她如是说便停住,转过身,抛出一个更冷的问题:“不知我跟这位姑娘以前见过吗。” 他说话时眼神蜻蜓点水般地从女人身上一扫而过,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然而并非是因为她长得不美。恰恰相反,面前这位,粉面桃花,美目无双,又有惊鸿之姿,光是往那一站,说话和动作都是多余,留下的认知只有貌美。 都说美丽是一张通行证,就如今看来,在此人的面前是行不通的。 姬吟欢的眼角跳了跳,虽觉得对方这个问话摆明了就是生人勿扰的架势,仍是厚着脸皮面含微笑回道:“之前从未见过。然而相遇既是缘不是。” 谁完她又抱拳,顺带又加厚了脸面自我介绍道:“姬吟欢,家在永青。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出于礼貌,公玉辞也不好拒绝她,漠然道:“于迟。” 姬吟欢眉毛皱到一处,就差没在脑门上贴着浮夸二字,扬声反问道:“鱼刺?” 公玉辞的口吻又冷下去几成:“姑娘难道听不出声调,也分不清平翘舌吗?” 姬吟欢摇头咂嘴,笑道:“我当然听得出来,不过是想逗逗你。” 公玉辞对她抛过来的媚眼无动于衷,冷漠筑起的高墙坚不可摧。他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下,微颔首道:“若是姑娘只是想打趣我,好给自己解闷儿,那就恕在下失陪了。” 礼数虽是让人挑不出错,却是例行公事的那种,很刻板,很不解风情。 这刻意保持的距离反倒催生了姬吟欢想进一步了解的念头。 还在登船的时候姬吟欢就一眼瞧见了他,虽是一个背影,可那低头抬步,一举一动,从容不迫,和其他那些面目狰狞左推右搡想要挤上去的人大不相同。 许是心诚则灵,就在她在心里小揣着期待默默喊“转过来转过来”的时候,他还真的回头了。 脸上的表情很平常,和大街上与你无数次擦身而过一样让人容易忘记,可那五官于温然之间又显出挑的深刻,尤其一双眼睛,诉尽了人世间的韵味,但不是那种岁月已深,遍历沧桑的沉。那韵味的来源是那些闪闪发亮的情绪,是浩荡星河也比不过的。 目光所及自然不是她,看那样子应该是找人的。她正想挤到前头,可潮涌般的人群很快就把他淹没了。 然而遇见既是源自偶然也可因刻意延展。谁想她运气太好,没在过道等多久就碰上了。 既然老天都给卖给她面子,那主动出击是必然的。 她笑脸盈盈朝公玉辞走进,却见他不缓不急往后退出去,面露不满,本性暴露粗吼一声道:“你躲什么!” 跟姬吟欢多变一对比,公玉辞就显得从一而终,依旧是平常的表情,平常的语调:“姑娘实在抱歉,我忽想起来自己还有急事,就真的不和你在此多说了,先走一步,见谅。” 公玉辞转身离去的样子,姬吟欢是越看越舍不得把眼神放开。稻起搭上姬吟欢的肩,慢条斯理摇着头,“你这是把人吓跑了?让你装的娇滴滴一点,你怎么就是做不到呢。” 姬吟欢转眼瞄了他一下,嫌弃地向旁边走出去几步,挣脱了他死沉死沉的手臂,回过身和他面对面,不耐烦道:“关你屁事!” 稻起以手掩面,长叹道:“我还是别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就你这改不了的脾气,娇弱可人是不存在的。” 他还不忘补刀:“不过你想把刚刚那位追到手也是不存在的。” 姬吟欢听得脸抽搐,咧开的嘴角漏出的气儿都是冷嗖嗖的,她五指攥成拳头在底下已经预备起了架势,稻起一看形势不对,急急脱口道:“我先回去歇着了,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了。” 姬吟欢重重哼了一声,对那个还没跑远的人大声嚷道:“有本事你给本姑娘继续往下说啊,那么着急要走赶着去投胎啊。” 稻起想他要是再不走就真的要赶去投胎了。 他转了身,扶额装弱道:“我突然觉得有些晕船,就先回去坐着了。” 姬吟欢没好脸色,两手甩了甩:“走走走。” 茫茫江面,远远望过去水天一色,果真应了空泛二字。几只白鹭贴着江面打了个低旋,横飞过去,掀起水纹阵阵。 姬吟欢仰面朝天,静静享受阳光的照拂。她此行是为了去平湖城解决她家的货物被当地府衙扣下一事。 虽说她才二十不到的年纪,然而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早就是人情练达,这哪个地方要打点一下自是心中有数。府衙扣下这货物,说的好听,是为了查有没有违禁的物品,然而借此敲诈一笔才是真。 虽然洛安五年前年设立了督察制度,并在各省设立按察司,负责监察地方官员。然而因为推行时间不长,各项制度还不完善,效果并不显著。 想当年的仁帝公玉景为了推行此制度也是力排众议,而按察司如今却成了个空有名头的机构。胸怀治国之志却难敌世事无常,也真是令人唏嘘。 * 客船刚驶离顺眠的码头,向这一程的最后一站平湖城的新历码头进发。 此前客船的行使一直很平稳,航行状况良好。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客船突然出现剧烈的颠簸,透过窗外可以看见江面波涛汹涌,好似蛟龙出海。坐在船上的人一时间都惊慌起来,他们絮絮叨叨个不停,恐惧蔓延更深。 船长见状高声道:“我们只是遇到了风暴,这种情况很常见,还请大伙儿不要惊慌。” 底下安静了片刻,直到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命都快没了怎么不惊慌?” 此话一出,无数声质疑也接二连三地响起。 “对啊,你行不行啊。” “老子可不想死在这儿。” 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站起道:“各位,出门在外难免会遇见一些突发状况。我坐过这趟客船,也经历过同样的情况,甚至当时的情况比这看起来还要危急些,然而最后还是顺顺利利地到达了终点。所以大家莫要因此惶恐不安。” 底下人宽了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而刚刚那个人不满意了,他啐了一口道:“你是瞧不起我?” 那书生有些疑惑:“不知这位兄台从哪里看出小生瞧不起你。” 面前的男人生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头戴褐色毡帽,面相粗犷,倒不像是中原人士。 他摘了帽子往地上奋力一摔,尽然还弄出些不小的声响,听得人心头震了三震,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 “你刚才那一番话,明里暗里都在讽刺我没坐过船是吧,啊?” 书生着急解释道:“兄台此言差矣。我只是想把我的经历告诉大家,并无讽刺之意。况且就算真的没坐过船,这是第一次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男人火气旺了些:“你还说不丢人!” 书生懵了一下,疑问道:“难道应该说丢人?” 底下一片哄笑。哄笑过后是长久的沉默和众人聚集起来的打量的眼神。 “也不是。”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默默坐了回去。 他又蹲下将那帽子捡起,往头上一带,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看热闹的人见状,也静默收回来目光,呆呆看着前方。 而外面的风暴早就平静了。 吴广连看公玉辞嘴角微扬,好奇问道:“公子难道也爱看这种场面?” 卢奕随接着就叹气,那声音一声听着比一声深沉,倒显得故弄玄虚。 吴广连拿眼睛轻扫了他一样:“别演了。你要再演就改行唱戏去吧,免得埋没了您这个未来的角儿啊。” 卢奕随故作痛心的样子,声音也是万分凄怆:“没想到我奉为神人的王爷,不对,是公子,也跌下了神坛,真是可悲可哀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俗了呢。” 不过他说完这一番悲恸之言立马换了一张神采奕奕的脸,语气也来了个大反转,他两手轻拍在一起道:“那我不就成了南禾第一美男么?” 在他旁边的两个人都朝彼此会心一笑。 公玉辞谦和道:“若你这么在意这个称号送你也无妨。” 吴广连打击他道:“就算公子俗了,第一美男也轮不到你。不还有圣上么。” “圣上还小,是翩翩美少年,不参与美男称号的争夺。” 吴广连彻底没了话说,只能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没有自知之明有时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第二十一章 吴广连不想再跟这个全南禾第一自负自恋的人说半个字,转而问公玉辞道:“公子您还没告诉我您为什么笑呢。” 卢奕随不甘被冷漠插嘴道:“说了咱们公子俗了,自然跟其他人一样爱看热闹了。” 吴广连“呸”了一口唾沫星子,驱逐道:“边儿去。” 卢奕随一跺脚:“凭什么?” 公玉辞见他俩又要吵起来忙插话道:“我只是佩服船长的智慧。” 吴广连一听这话知道这其中有故事可听了,忙撇下卢奕随追问他道:“公子是不是知道什么不一样的故事?可说与小的听么?” 公玉辞下巴朝刚才站起来说话的书生和那粗犷的男人扬了扬,引导他们看过去道:“有没有觉得那二人有些面熟。” 卢奕随摸了摸下巴细细回想了一番道:“嗯……是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到过。” 吴广连作为王府的管家,平常尽操心那些琐碎的事,记性自然是好的,立马反应过来:“我记得那个书生是上船时负责检票的。而那个看起来粗犷一点的人貌似是负责给人搬行李的。” 公玉辞道:“不错。” 吴广连想了几秒就反应过来了,也禁不住佩服道:“果然有智慧。” 这一个二个说话都不说完整的。 卢奕随还很蒙追问下文:“然后呢?吴广连你倒是接着说啊?怎么就有智慧了?” 吴广连哪肯轻易告诉他,冲他笑了笑,只道:“求我。” 卢奕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扭头便去找公玉辞了:“所以公子可否告知属下其中具体情状。属下好奇得紧。” 公玉辞不是那种会一直卖关子吊人胃口的人:“其实刚刚那一幕本就是一场戏,是船长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船上其他的人分散注意力,好让他们不要因为风暴降临而情绪崩溃。所以风暴平静了,戏也就结束了。” 吴广连抓着机会就挖苦卢奕随道:“这就是你跟公子的区别。你看看你自己的脑袋瓜子和公子的脑袋瓜差了多少。所以说,你是当不了这个南禾第一美男的,毕竟空有皮囊,没点真才实学怎么行?” “哦。”卢奕随不爽拉长音道,可还是有疑问,“若有人坐过这船,自然知道这是演的,要是一上去就给他拆穿怎么办?” 吴广连甩出精辟一句:“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闲得发慌去拆台。” 卢奕随凶狠瞪了他一眼:“我这是合理提出疑问,请这位现在就很闲的老人不要插嘴” 公玉辞:“通常是不会有人去拆台的。” “那我下次碰上了就去拆穿他。”卢奕随说完乐呵了几声。 公玉辞:“……” 卢奕随发现他没了声,笑道:“公子您继续说,我刚刚就是说着玩儿的。” 公玉辞:“如果真的有人拆台,那他就一定是和那假书生说的一样,是坐过船,遇上了风暴,而且平安到达的,这样的说服力还不够吗?” 卢奕随也有些佩服了:“这得是怎样的脑子才能想出来这样的法子,高啊,实在是高。” 吴广连猛扎一刀:“反正不是你这样的脑子。” 卢奕随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善茬,回道:“你就是妒忌我长得比你美!我还比你年轻。在你即将步入枯黄干瘦的阶段的时候,我依旧容光焕发。承认吧,你就是嫉妒!” 吴广连瘪嘴耸肩。 两人不欢而散,只留公玉辞一人在原地。 他现在有些头疼,他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凑一块,失策啊失策。 天边渐渐显出鱼肚白,东方那一片被初阳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四处晕染开,又似华服的裙角。 站在船头,江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 远处起伏的山峦重重叠叠,青黛色的一团团,如玉石一样。另一边是接连的屋舍,参差不齐的凌乱中又显出别致的趣味。 公玉辞从被颠簸突然摇醒到现在一直站着没合眼,倒觉得有些乏了,便回了隔间躺下。 眼皮沉得不行,他闭了眼很快就睡过去了。 * 风吹影动,月光尤寒。 营内烛火已熄,四处了无声息。 却见东边一团火燃了起来,行军冲锋的喊声紧随其后。而于此同时,火势迅速吞噬了周围的一切,无情得连根半死不活的枯草都不肯放过。 大片的火光照亮夜空,划破黑暗。刚才的宁静瞬间沦为泡影。 片刻之后,满目所见已然成灾,鲜血和火光,红得触目惊心。 …… 公玉辞从噩梦中惊觉,坐起了身,额上冷汗厚厚一层,他大口喘气,手抚在胸口。 那梦境是先帝先后最后那场战役时的场景,他未曾见过,只是听幸存的兵口述过。而那听闻过后的感受又岂止是悲壮二字可以潦草概括的。 这三年,他反反复复做着这个同样的梦,然而梦的内容一次比一次清晰,到最后那梦里的画面清晰具体得就跟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心慌得直跳,余悸犹在。 公玉辞心定下来后,猛然惊觉自己的眉毛好像又不安分了,难道这个异动还真的赖上他了?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请个道士来看看,如今异动复发他该如何见人? 想来想去,他只能把装衣服的包裹打开,随便找了件平时不怎么穿的薄衣,徒手撕下来一块儿,犹豫过后,牙关一咬,将那快破布围到了头上。 过道内有人大声提醒道:“船快靠岸了!已到终点了!该下了!” 公玉辞坐在床上纹丝不动,他想等大部分的人都下船了,也许他的眉毛就不乱动了。 而吴广连和卢奕随两个人已经换好衣裳,拎了行李箱来到了公玉辞门前。 吴广连先上前敲着门喊:“公子您起了吗?该下船了,我们到平湖城了。” 里面传来闷声:“其他人都下船了吗?” 吴广连以为公玉辞是嫌现在下船太拥挤,道:“那我们再等一会儿下船吧,公子您看行吗?” “好。” 过了一会儿,吴广连又去公玉辞门前喊:“公子现在人少了,我们可以下船了。” “再等等吧。” 最后还是船上打杂的小哥在过道看见他俩坐在箱子上,问道:“你俩怎么不下船啊,这可是终点站。” 吴广连起身行礼致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家公子可能有点不舒服,所以在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我现在去问问他好点了没?” 那小哥摆了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只是路过提醒你们一句。” 吴广连:“谢谢了。” “小事儿。不足挂齿。” 吴广连回头一看,发现卢奕随已经不在这儿了,估计是喊王爷去了。 他便呆在原地等着。没一会儿隔间那边过来两个人,一个是卢奕随,就凭他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得瑟的样子,认出来不难。 只是旁边那个让他犯了难。那人头上裹着什么东西,从眉毛往上一直到额头全都遮了个严实。不仅如此,还带了面罩,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 吴广连见他们走近了,疑问一句:“公子?” 那把脸裹得快没有的人点了两下头,算是肯定了。 吴广连瞪圆了眼:“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打扮,看着有些……” “奇怪对吧。”公玉辞善解人意,替他把话补充完整。 吴广连点点头。 公玉辞指了指自己眼睛上面一点的位置,吴广连明白过来道:“您这是又?” 公玉辞再次点头。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卢奕随噗嗤笑出声。打从他在门口撞见他家王爷这副形容他就想笑,只是一直克制着。而就在刚才,他自行在脑海里想象了王爷的眉毛异动之状,克制半天终是崩溃了。 吴广连问卢奕随道:“你可有法子治疗或者缓解?” 卢奕随止住笑,白了他一眼道:“林老先生都没办法,你觉得我能比林老先生还厉害么?” 这眉毛似乎就跟他杠上了,好巧不巧,非得挑这个时候出岔子。公玉辞内心被绝望填满,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得顶着这身奇怪的装束去大街上晃荡一会儿。 众人毫无例外向他们三个投来了打量的眼光,和在南禾城中不一样,那时紧紧跟随的目光无不饱含倾慕,而此时此地他们只能感受到淹不死就源源不断的深深的恶意。 过往的人少不免要议论几句,也是很恶意的。 “这谁啊这是?” “大白天装神弄鬼的,肯定有问题。” “不会是被毁容了吧。” “有可能诶。也可能是因为样貌奇丑无比。” “滚开!” “离我远点,怪人!” 吴广连和卢奕随一开始还气不过,想冲上去把人拦下跟他们理论理论,但都被公玉辞用眼神制止了。 他们一边钦佩公玉辞的好脾气和涵养,一边又替他们家的好王爷打抱不平。若不是他们此行是秘密出行,不便暴露身份,要不然哪会受这等子嫌弃。 要说天底下最不饶人也是气量最小的便是众人的口,堵都堵不住,难听的话张嘴就来。图一时口快,却根本不会去想这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也正是因为伤人不自知,才更难以约束。 第二十二章 三人找了一家客栈暂且把行李放下,打算在平湖城呆一天再继续赶路。 公玉辞因为眉毛异动复发的原因不便在外久滞,便先跟着客栈的跑堂去到房间。跑堂看他头上裹了个头巾,颇有点异域风情,问他道:“客官可是西楚国人,小的听闻那儿的女子出门在外总以面纱覆面,从不示以真容与外人看的,没想到这西楚国的男子也是如此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公玉辞稍转头回道:“实乃我相貌丑陋唯恐吓着旁人,故而遮面。” “可是客官生得一双好看的眼睛,想必是个极好的人。” 虽说在客栈打杂跑腿的这些人,因为职业的关系必需得对到店的每位客官都报以良好的态度,时不时的恭维也是必不可少。可是这一位说的话听来却不像是刻意虚假之话,给人感觉很真诚。 公玉辞问他道:“我到外面走了一圈,收获了不少冷言恶语,为何你倒不在意我这副奇怪的模样?” 那跑堂笑道:“您别看小的我拘在这小小的客栈,客栈每年每日从各地来的人可是一点不少。见的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况且奇怪一说本就是异于常人才来的,若是哪天我们洛安国人去那西楚走一遭,指不定也被当成个怪人呢,您说是不是这理?” 这一番论证倒是不输那些饱读诗书的书生。 公玉辞眉眼舒展开,微笑道:“受教了。你说的很在理。” “我瞎掰扯的。您就当果然玩笑听便好。”那跑堂一边说一边引着公玉辞到了客房,停下道,“就这儿了。” “谢谢了。” 公玉辞刚要踏进去却感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一看,是在客船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姬吟欢一见他此时的模样嗤笑道:“你这是大半天的扮夜行的侠客么?” “不是。”公玉辞回。 然而奇怪的是,他都裹成这样了怎么还能被认出来。 姬吟欢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子往墙上一靠,轻轻“啧”了一下,抬眼道:“你不会是为了躲我才裹得这么严实吧。太小看人了吧,哈哈,你还不是被本姑娘认出来了。” 她说完还笑着挑了两下眉毛。 公玉辞不知道对面这个人为什么能笑得那么欢,一句话都没再说边进了屋,反手将门关上。 “砰!” 姬吟欢一惊,伸手拍了拍旁边的门,朝里喊:“等我闲下来再找你玩哦。” 里面的人没啃声,姬吟欢摇了摇头,收回手,肩膀向前一挤站定了身子,往楼下去了。 三月虽说春寒未消,可是公玉辞在外面太阳底下走一遭还是觉得有些热,一进屋后他便急急忙忙拆了那遮挡的面罩和围在头上的布。 他再伸手摸了摸那被汗浸湿的眉毛,发现那两根毛又安分了。心里奇怪着到底是何缘由。 * 一只小虫停在了脸上,淳烟觉得痒伸出手摸了上去,又稍使劲儿拍了两下,这一拍可把她从浑浑噩噩中揪了出来,顿感石板的冰凉遍布全身,猛然睁开眼睛。 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那裂痕斑驳的青石砖上,再往远处扫去,还是青色的石砖,又朝上面一瞧,奇怪,怎么房顶也没了,就这么开诚布公直面青天,坦率是坦率,可也是真的冷啊。 淳烟闭了眼,伸腿踢蹬了两下,又翻了个身,觉得这床硌得慌。 怎么会这么硬,这得是石头做的吧。难道她今天的视觉和触觉都失灵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好像不在屋内,而是躺在了地上,急急忙忙爬起来。 她吹着口哨,心虚地朝周围瞧了瞧,发现一个过路的人没有,松了口气。 好险没被人发现,不然就太丢人了。 很奇怪,貌似这是她第二次喝醉酒了。上次是趴在石凳上睡了一宿,这一次直接是搁那冰凉的地上解决了一觉。 不仅如此,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明明山上夜里冷得叫人直打哆嗦,跟山下过冬没什么两样,她怎么还会跟在蒸笼里呆过一样。 冒的是冷汗?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淳烟一边往主阁方向走,一边回忆着昨晚的情形。 * 茹蓝师母的生辰,阁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要说这个时候最开心的肯定不是过生辰的茹蓝,而是淳烟。因为每年这个时候,师傅白枫帘就会拿出他收藏在密室的陈年佳酿与众人分享。 淳烟破天荒地在神鸡第一次鸣叫后便“噌”地从床上爬起。她草草洗漱完毕,像师兄弟一样,扎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银鎏金发簪,便出门去找落尘,岸栀还有芙洪去一道给茹蓝师母贺寿。 芙洪一见她便问道:“你今日的打扮怎么比往日还要粗简。” 岸栀悠悠道:“大概是长大了不好意思再去让师母给她束发了吧。” 落尘点头道:“我看是。” 这一对三的局面也太不公平了,淳烟两手叉腰,小脸扬起,质疑道:“我这样怎么就粗简了,你们平日里不就是这么扎的吗?为什么不说你们的打扮粗简?” 芙洪双手攀上淳烟的肩,带着她扭过身,伸手朝不远处指了指。 那是阁中新来的小厨娘,她此时头戴点翠花丝步摇,身穿广袖齐胸襦裙,行走时那步摇垂下的坠儿也跟着轻轻晃动,还反着光亮,倒是让人把心神也给晃没了影儿。 再来看看淳烟,且不说这不像女子的发髻样式,就是这个走路时的姿态都和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是平常茹蓝给她梳了一个好看的发式,她那个猴急似的步速,完全没有让人望着背影就浮想联翩的余地。 光看五官倒是赏心悦目的,小红唇,大眼睛出奇有神,肤质细腻嫩白都不用敷粉的那种。奈何不爱打扮,性子过于好动了些,活生生把好底子给浪费了。 芙洪哀叹连连,才道:“知道你该跟谁比了吧,师姐。” 淳烟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别说,就算是同样身为女子的自己都觉得那个小厨娘是天仙下凡,心里油然而生出艳羡,眼神放在人小姑娘身上恨不得把人的肌理内在都扒个透彻。 同样身为女子,为何这一位是如此得……淳烟想不出来具体合适的形容词,她就懵里懵懂觉得对方有一种自己所没有的东西,那东西很有吸引力,像是引蝶的花香,勾魂的曲调。 不过芙洪油嘴滑舌惯了,看她被惊得说不出话,又不正经道:“然而在我心里,师姐才是最美的。” 淳烟回了神,咳嗽了几声,语气里的自得不要太明显,昂首道:“那当然,再说了,那小厨娘会武功吗?会酿酒吗?能给人看病吗?” 落尘很捧场,一边摆手一边铿锵有力道:“不会,不会,她都不会。” 岸栀看不惯身旁这两个伪君子,他就要直接很多,不像他们藏着掖着,说大实话道:“她只要做好饭,牢牢抓住男人的胃和心就好了,你会的那些她不需要会。” 芙洪永远是和淳烟保持一条战线,不用淳烟开口,自己就先替她回道:“她要抓着人的心和胃,也绝对不是为了抓住你的心和胃。” 淳烟点头道:“对!没错!” 岸栀想了想,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万一人小厨娘就是为了我才上咱们谷离阁呢。” 落尘嘴一撇道:“你大概是被芙洪传染了。有你这么自恋的人吗?” 这回轮到芙洪炸毛了:“落尘师兄你好好扯上我干嘛?” 落尘自知嘴快失言,忙向他赔不是道:“误伤,误伤。无心的,我真的是无心的。” 芙洪“切”了一句。 他们几个人在路上吵吵闹闹的情形,其他弟子早已是习以为常。若是某一天,他们聚在一起安安静静的,那才是见了鬼了。 这一路上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翻来覆去地折腾,到了主阁时,已经有其他弟子从里面贺完寿出来了。 “啊,我们今年竟然不是第一批去给师母送祝福的人。”芙洪有些心灰意冷。 落尘安慰他道:“心意在便可,何须争先后。” 淳烟也有些难过:“可是我们往年都是第一个,今年不是,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落尘把锅随手甩给岸栀:“怪他,就怪他。谁让他一路上非得跟我们吵。” 淳烟和芙洪火速赶来支援,异口同声道:“对!就是怪岸栀师兄!就怪你!” 岸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对着落尘挤眉弄眼后,见他面上毫无内疚之神色,心凉透了,无奈道:“哦,怪我。我的错。” 茹蓝听到外面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出了厅堂一看,果然是他们四个。她也不问什么,上来就抓着淳烟问罪:“淳烟啊,我可要好好问问你,你们四个今天怎么来得如此晚,我还以为你们是忘了不来呢。” 茹蓝嘴上涂了唇脂,身着交领袄裙,下裙明艳的红色衬得整个人的气色更好了些。 淳烟笑得甜,嘴儿上也跟抹了蜜一样,不慌不忙道:“师母啊,您看您今儿个又美出了新境界。我们四个今年想给您准备一个不一样的贺寿方式,往年那些都太没有新意了,怎么能表达出我们四个人对你的无比敬爱呢。” “那我倒要看看你们今年能给我变出什么花儿来。” 第二十三章 淳烟心里正发虚,笑嘻嘻打马虎眼道:“这个惊喜自然是要留到您晚上的生辰宴上再揭晓的。” 茹蓝看破不说破,淡淡道:“那我就满心欢喜等着了。” 淳烟见状忙拉着芙洪他们过来,四个人齐齐像茹蓝俯身作揖,贺寿道:“先祝师母笑容常在,越活越年轻。” 茹蓝含着笑意,柔声道:“起来吧,这祝福之词年年如此,不能换个新鲜点的么?” 淳烟张口就来:“祝师母胃口大开,吃好玩好睡好。” 芙洪也是不擅长说这些话的,指了指旁边的淳烟道:“我和我师姐的一样。” 岸栀心中深感疲倦,疑惑着他为什么会和这两个小蠢货玩到一处,吃好玩好睡好什么时候也能算祝福了?转眼一瞧茹蓝的眼光放到他身上来了,心里斟酌了一番才道:“祝师母永葆风华,万事如意,远离哀愁,喜悦常伴。” 落尘自然是不差这点墨水的,然而他说的却不是祝福的话:“师母日夜操劳阁中事务,身为弟子,感怀在心。郑重跟您道一声谢。” 旁边三个人也跟着一块道:“谢师母。” 茹蓝不再刁难他们了,忙招呼他们几个进去吃点东西。淳烟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急急忙忙想跟上前却被岸栀给拽了回去。 淳烟瞪了他一眼,嘶哑咧嘴低声道:“你拽我干嘛?” 岸栀没去理她,只对茹蓝道:“谢谢师母,只是我们早饭都吃过了,现在不是很饿。” 茹蓝:“那我过会儿派人给你们各自送去?” 岸栀道:“不用了,我们要是想吃就再来找师母。” “行吧。” “那我们先行告退。” “嗯。” 淳烟看茹蓝已经进屋了,行事也无所顾忌起来,她猛地一跳,拿手拍了一下岸栀的后脑勺,落地时小脸气鼓鼓地道:“师母喊我们进去吃东西,你为什么要拒绝。那可是吃的啊,不要辜负师母的一番好意才是。” 岸栀也给她脑袋瓜上来了一下,没使劲儿,嘴上的功力却是不留情的:“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是吃。你刚刚不说我们给师母准备了惊喜吗?我问你,这惊喜是啥?你可有法子了?还想着吃,赶紧想想惊喜怎么搞才是正事儿。” 岸栀说得激动,唾沫星子喷了淳烟一脸,淳烟默默拿起芙洪的衣袖对着脸上擦了擦,又把他的手臂放下,一拍胸脯跟岸栀保证:“惊喜自然会有,容我好生想想。再说你那么着急干什么,这不是离晚上还有还几个时辰吗?切!” 岸栀冷笑一声,斜眼道:“你最好能向你说的那样。” “我淳烟言出必行!”她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 芙洪依旧是个小迷弟,支持道:“我相信师姐!” 岸栀:“你小子没有发言权。” 落尘也表态了:“淳烟既然说了她会有办法,我们就相信她就好了。” 岸栀无奈道:“你们一个二个,每每都孤立我。我孤军奋战多年,想来得是怎样一颗坚毅的心才能苦苦支撑我到现在。” 落尘踹了他一脚:“别演苦情戏了。刚才还义正言辞批评淳烟,现在自己又在这儿不正经了,老不知羞。” 他这么说,自己可就不乐意了。 “淳烟不是刚说了,她想主意么?” 落尘:“那你倒也是跟着一块想一想啊。你忘了师傅常说的,集体的智慧是无穷的,所谓海之浩瀚是因为其能广纳百川——” 岸栀也回踹了他一脚,打断他自我沉迷的说教道:“你这话还是说给那两位听吧。说给我听,你得不得劲儿啊。” 落尘慢条斯理道:“也对。你都已经成形儿了,算是没救了,诶,都怪我忘了这一点。” 岸栀不耐烦地瞄了他一眼,做求饶状:“您可闭嘴吧。我跟您认输还不行吗?” 落尘:“早这样不就好了。” 岸栀乖顺应声:“是是是。” 这边落尘和岸栀两人进行了一番唇枪舌剑,全程没有参与进去的淳烟也有了主意。她打了个响指,跑到他们二人面前道:“我有法子了!” 岸栀兴趣不是很大的样子,冷漠“哦”了一句。 淳烟懒得再去看他,生气道:“那就我们三个来,不带你。你自己另给师母准备惊喜吧。” 这小姑娘如今还敢威胁他来了。那他只能……乖乖认怂。 岸栀作势抹了把泪,带着哭腔道:“别啊,淳烟师妹,你不能这么抛下我。” 芙洪也不忘踩他一脚,笑嘻嘻道:“加油,师兄,你一个人可以的。” 落尘出声调和道:“别逗嘴了,先让淳烟把她的想法说完。” 淳烟示意他们三个凑近点,搞得神神秘秘的。她小声说道:“我们可以……” 他们听完都觉得不错。 落尘作为最年长的师兄发话了:“就按淳烟说的办。我们等会儿找个没人的空地练一练,看看效果怎么样。” 岸栀作为平常意见最多的那一个竟然很快表态:“行。” 淳烟:“那就暂且定下来了。” 芙洪:“都听师姐的!” * 月上柳梢头,皎洁的月光和檐上挂着的灯笼的红光融在一处,略微冲淡了凉薄,也变得温暖不少。 桌子在后院排了一路,从不远处看过去,几百号人欢聚在一起,就像是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排列在一处,密密麻麻的。 如此盛况在谷离阁也是少有的。 席上美酒佳肴,也叫人目不暇接。 这谷离阁厨娘的手艺也是南禾城中一等一的。近年来因为谷离阁的生意往来增多,来谷离阁造访的生意人也多了,他们吃过这个谷离阁的饭和糕点后都赞不绝口,甚至有人建议他们去山下开个酒楼,一定赚钱。 然而白枫帘并没有这个打算,谷离阁以酒为业,对其他事物的经营并没有兴趣。况且开酒楼和酿酒还是不一样,酿酒卖酒可凭自己的心意来,想酿就酿,想卖便卖。而开酒楼,势必要照顾好每位到店的客人,不管对方提了多么无理的要求都得尽力满足,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事儿啊。 淳烟拿着筷子,眼神在席间来回扫荡,看见每一样东西都想尝一口。 芙洪坐在她身边,看她迟迟不动筷子,献殷勤道:“师姐想吃什么?我替你夹过来。” 话才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拍了一下,转身一看是岸栀和落尘。 岸栀凶巴巴道:“吃什么吃?等会儿吃撑了怕是动也动不了了。还有你,淳烟,把筷子放了,麻利点过来。” 淳烟不情愿道:“哦,就来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无意间瞥到对面的三武在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匆匆跑到一旁。 芙洪走到空地的中央,高声喊道:“各位看过来,看向这里。” 众人纷纷转头。芙洪心里还有点小激动,他可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他顺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我们为了在这个不一般的日子里,向茹蓝师母表达我们诚挚的祝福,特意准备了一个小节目。大家给点掌声啊。” 观众们还是很配合的拍了拍手。 芙洪:“那我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各位请看。”他转身朝身后一指,飞快地窜到了岸栀旁边。 众人满脸期待的神情,都想看看他们今晚能搞出什么名堂。 岸栀屈膝,另一条腿向后一伸,双手交叠向前。 芙洪脚踩着他的手上轻松跃起,在空中打了好几个空翻。 就再他快要转过来的时候,底下的岸栀朝他飞过去一个牌子,芙洪敏捷将它接住,高举过头顶,慢慢下落。众人一看,那上面写了一个“祝”字。 此后他每跳起一回,岸栀就朝他都丢过去一个字。 底下关又行大声道:“好!” 一开始茹蓝还有些疑惑,后来把那几个字连起来才发现是:“祝福的话年年说。”看这个样子,应该是还有下一句的。 而岸栀在芙洪刚落地的时候也起跳,此时不知从哪慢悠悠飘过来一阵紫色的烟雾,衬得夜色更加撩人。众人正好奇着,有人眼神不赖,发现了蹲在一旁的落尘,原来是他在底下生火才造出这些烟雾来。 等烟雾散去时,却见芙洪,淳烟和岸栀三个人皆跃到了空中,手里拿着一道横幅,用金粉在大红宣纸上写着几个大字:“但是这份爱永恒!” 茹蓝顿时生出一身鸡皮疙瘩。白枫帘有些落寞道:“这几个孩子给我过生日都没这么上心过。厚此薄皮得不要太令我心寒。” 茹蓝第一次感到在白枫帘面前扳回几成,假心假意安慰道:“他们也不过是今天突发奇想,整了这么一出。要我说,还是简陋了些。等你过生辰的时候,说不定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给你准备的节目比我的好也说不定。” 白枫帘心里哼唧了几声,有必要在我跟前这么炫耀么,还第一次,第一次了不起么,今天你生日,我就让你得意一下。 白枫帘静默拿起酒杯,将酒一口闷下。 茹蓝见状,挖苦道:“喝闷酒呢。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计较这些。” 白枫帘嘴硬否认:“谁说我计较了,明明是你,在我面前得瑟。” “你就是输给我一次心里不痛快。” “随你怎么讲,我不在乎。” 第二十四章 夜已入深,点点星光如豆。 茹蓝和白枫帘自觉退下,把时间留给年轻人,让他们自己玩乐,免得他俩在场会让他们放不开。 芙洪的位置挨着淳烟的,两个人划拳喝酒,看着很是有趣,其他人被他俩的动静吸引过去。他们看得心头痒痒,也参与进来。不一会儿,他俩周围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时不时传来嬉笑声,感染力很强,从里向外传播开,微凉的风里似乎都隐约响起“咯吱咯吱”声。 落寞和热闹就是成对出现。因为别人的热闹,所以才有了自己的落寞。 至始至终,只有三武坐在原位上,不动如山。看他的表情似乎不怎么愉悦。每每淳烟无意间朝他那边看过去,都发现他死死盯着自己看,那眼神,看着好生可怕,感觉下一秒他就能冲过来把自己手撕个七零八碎的。 然而想一想,纵使他心里真的有这般不甚友好的想法,她又不是打不过他,怕他做甚,便没放在心上,继续与人划拳。 淳烟拿着酒杯使劲儿敲着桌子,杯中酒都被她晃得往外洒出去一些,她叫嚷道:“来来来,喝个痛快!” 对面的人斤斤计较道:“不行,就你刚才那架势,这个酒都被你洒了一半了,你得再来一杯。” 淳烟爽快举起酒杯,霸气道:“满上满上!” 又鄙夷地瞧了对面的人一眼:“不就是再喝一杯吗,瞧你那儿小家子气的样。” 说完,将酒仰头灌下,动作之连贯引得其他人纷纷拍手叫好。 淳烟的酒量是真不小,一晚上,她对面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人了,可是她依旧怡然自得,不显醉意。 师兄弟们又开始在心里哀叹:“阴盛阳衰啊。” 三武似乎是久坐无聊,头上长草,便拿着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花生,一颗一颗送进嘴里,吃得渴了便喝一口酒,而目光投射的方向却没有一点点偏离。 那人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看起来孤独寂寞得很,再次邀约:“三武师弟,你真的不来吗?” 三武摇头说:“不了,谢谢师兄。” “那好吧。”那人说完又踮起脚,往里探头,兴奋道,“又行师兄快不行了对吧,你瞧你那脸,红得跟偷抹了姑娘家的胭脂似的,赶紧退下,让我来让我来。” 被他挤成块儿饼的人不乐意了,回头道:“先来后到懂不懂,下一个人是我。” 他顿时落下脚跟,幽怨道:“行行行,下一个是你,我不跟你抢,我是那种人吗?” 他旁边的人都搭腔道:“你是!” “有吗?” “有!” 被众人围攻,那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悄悄走到一边坐下,却发现对面还有一个人。 是阁里新来的小厨娘,生得极美,名字也美,叫璃璐。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顺着小厨娘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 果然好看的人总是被长得同样好看的人吸引的。 璃璐那痴痴看着的人正是三武。可三武这小子似乎压根儿没注意到她,一个人自顾自地跟盘子里的花生过不去。这感情之事总是那么的不由人,可叹啊。 他决定应该帮帮那个小厨娘,他指着不远处,面露惊恐冲他喊道:“看你背后!” 三武果然回了头,一看坐在不远处的人,微眯了眼,看清了她的样子后,眼瞳孔突然睁大,二话不说就朝那璃璐走过去。 他居高临下,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你跟我过来。” 璃璐仰头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乖乖跟着他去了。 少年的脸看着比夜色还要阴沉,璃璐紧紧埋下头看着那地面,觉得三武此时的神情应该和那青石砖差不多。 她一颗心悬着,感觉很不踏实,可又有点不便透露的兴奋,因为一晚上了,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两人相对而立,还是少年率先打破沉默。璃璐看不见他此时面上的表情,却也听得出他口气里的冷淡。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璃璐如实交代道:“我去求了小察子,他告诉我的。” 三武不悦地撇了撇嘴,淡淡道:“我看小察子是越发胆儿大了。” 璃璐连忙跟他解释:“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缠着他,他被缠得不耐烦了才告诉我的。你莫要怪他。” 三武翻了个白眼,语气稍稍冰释:“我又没说要降罪于他,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我……” 她不说话了。 三武没闲情去照顾她的情绪,接着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到了这谷离阁?皇叔和皇祖母知道吗?” 璃璐摇着头,小声回:“他们不知道。” “那就好。”三武轻声说道,又想起什么要问那个不敢抬头的小可怜,“你跑到这儿当厨娘,你爹知道吗?” 璃璐还是摇头:“不知道。我爹以为我是去南禾的猎场找你去了。” “那你那些丫鬟呢?” “她们见我进了风荷山庄便离开了。” 他还是不放心:“果真没有其他人知晓?” “没有。”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我不回!”璃璐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好像有点过了,声音立马弱了下去,却还是坚守着自己心里那点执念,重复道,“我不回。” 三武压着性子,商量的口吻道:“要是你爹知道你跑这儿来了,以你爹的性子,非把你禁足个大半年。你还是回去吧。” “可我爹不会知道的。他现在还以为我和你呆在山庄呢。我让小察子隔天就给他写一封信,编造我俩的在山庄的情况。” 三武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不蠢。” 可万一你暴露了不就相当于把我也给暴露了么。 璃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郑重承诺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偷跑到谷离阁的事因为我而败露的,所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可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璃璐话说道一半便几乎没了声儿,用气息说完了后面的话,“陪你啊。” 三武哑口压根儿没仔细听,自然也只听到了前面两个字,语气有些凶:“你想什么你想,乖乖回去,去相府作你的千金小姐才是正事儿,别在这给我添乱。” 璃璐不吭声了,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看,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让我留在这儿好不好。” 三武尽量心平气和跟她讲话,可是语气里的厌烦还是收敛不住:“你在这儿就是给我添乱了。所以你能回去吗?” 璃璐抬起头看着他,眸子里带着乞求意味的卑微让他自己有些过意不去。 他对璃璐的态度好像真的不怎么好。 心里默默抱怨:女人就是麻烦。 他不会哄人,看着璃璐都快哭了半点法子都没有,满肚子气无处发泄,也不知是气自己没用还是气对方太弱,只能无力地扭头过去,却正瞧见淳烟踉跄着朝他过来。而随之而来还有浓浓的酒气,连微风都添了几分醉意。 三武看她走路那摇摇晃晃的样子,心里想她真是活该,明明酒量没那么好,非得跟人一直喝,这下不行了吧,蠢女人。 淳烟脚下画着八字,走了半天,绕绕弯弯才前进了三四尺,他看得发笑,却见她突然被什么绊住,身子朝前倾倒过去,忙上前把她接住。 她看着挺瘦,没想到还挺沉。 他警告她道:“喂喂喂,你可千万别吐我身上啊,不然我不会饶过你的。” 璃璐忙凑了过来问他道:“她是?” 三武回:“师姐。” 璃璐这才放下心。 淳烟身子不安分地动了动,意图挣脱他的束缚,嘴里含混不清说着什么。 三武扶她站稳了,把手松开,却见她又要朝旁边栽倒过去,只好把人又拢了过去。她的头发不经意擦过唇角,他心头一动,有片刻晃神,愣愣看着怀里的人,却在不久后被她用力推开。 淳烟轻飘飘地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指着三武和璃璐道:“你俩看着我干嘛?” 三武走上前道:“师姐,我送你回去吧。” 淳烟向后退出去几步,一只手挡在身前,坚决道:“不用,不用。我可以走回去的。” 三武:“你这个样子你怎么走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淳烟耍小脾气,“哼”了一声道:“我说过我可以的!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 “你就是不相信我。” “随你便。” “随我便吗?”淳烟疑问道,见对面的人点头了,弯起唇角,向三武那边走回去几步,快到的时候又警惕地刹住脚,眉头皱起,虽然醉得不省人事,语气却颇为认真,“你真的不会再捆着我了。” 三武低语道:“我要是不捆着你,你指不定得摔成个什么样儿呢?” 淳烟耳朵灵,指着他气呼呼道:“你自己瞎嘀咕什么呢?” 三武:“你幻听了。” 淳烟很肯定:“我没有。你就是背着我说别的了。” 三武:“我真没有。” 淳烟这下是气愤得不行,跺了下脚,奋力转身,大声道:“我走了!不跟你们这些不说实话的坏孩子玩!别跟着我!不然我把你们揍个鼻青脸肿。” 璃璐懵然指着自己:“她说的坏小孩也包括我吗?” 三武望着她的背影,低沉道:“是吧,包括你。” “蠢女人。” 璃璐抬头看向他:“我吗?” “不是。” 第二十五章 淳烟的记忆停留在她告别三武的那一段,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也不重要,虽说她的酒量大不如从前但是在这谷离山上的谷离阁,没人能撼动她第一能喝的地位。 淳烟这么一想,走路的步子又轻盈了不少,几乎是一步一跳着。 早晨的她总是活力无限。 迎面过来的人是昨儿让她心生艳羡的小厨娘,她摆出一副友好的笑容,冲她打了个招呼:“早啊。” 璃璐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回道:“早。” 这声音还真是配得上她的样貌,甜甜的,像是喝了蜂蜜水。 淳烟问道:“你叫什么?” “璃璐。” 淳烟毫不吝惜自己的称赞:“好名字。和你的人一样美。” 璃璐被人当面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着,又道:“那你叫什么?” “淳烟。” “听说你是三武的师姐?” 淳烟着急否认:“谁是他师姐?你听谁说的,他蒙你呢。” 璃璐:“三武自己说的。” “我呸!”淳烟脱口道。 又见璃璐一脸迷茫,解释说:“事实是,我算是他的师姐。可是,鉴于我跟他结下了梁子,所以,我并不打算认他作师弟。你有机会的话,你跟他讲讲,让他别跟我攀关系,我跟他不熟。真的是一点不熟。如果说非要攀什么关系,那也是仇人!” 话说到这儿,淳烟突然发现了一个被她遗漏掉了的信息,她凑到璃璐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看你这样子,你是跟那三武很熟啊。你是不是为了三武那小子来的。可以啊,那小子福气不浅。” 璃璐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半天半天只从嘴里挤出一个“不”字。 淳烟一副“我懂”的表情:“别否认了。你要加油哦。” 璃璐呆呆“嗯”了声,虽然根本不明白淳烟跟她说加油是为哪般。 淳烟有些奇怪:“你怎么说话都只讲一个字啊。” 璃璐吞吐道:“我……我。” 淳烟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还要去找我师傅,就先不跟你多聊了。” 她走之前冲璃璐挥了挥手,便风风火火跑远了。 璃璐盯着她飞跑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跑得真快啊。” 不像她,跑得慢,跟在某人后面,永远都追不上。 背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蠢女人!” 璃璐朝身后看过去,表情有些懵。 三武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儿解释道:“不是说你。” 璃璐回答得一板一眼:“我知道。” “那你这副疑问的表情看着我干嘛?”他每次看到她这个表情就抑制不住地烦躁。 这个跟屁虫是他从小到大一路跟过来的,甩都甩不掉的那种。而且总是这副懵懵然的样子,跟她说“别再跟着我”,她是这副表情,跟她说“你家着火了”,她还是这副表情。 他戳不动她,也赶不走她。她就好像是自己上辈子的债主,这一世催着他讨债来了。 璃璐问:“你为什么总说淳烟姑娘蠢?” “我有总说吗?” “你昨晚就说了一次,方才又说了一次,这个频率还不够频繁吗?” 三武笑了几声道:“因为她真的很蠢。他蠢到就差没把她名字的第一个字的音调由二声改为三声了。” 璃璐似乎是鼓足了很大劲儿才开口问道:“可你不喜欢聪明的人对吧?” 这聪明二字却是意有所指。 三武答非所问:“我不喜欢蠢女人。” 答得越快似乎越说明问题。 璃璐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不是很聪慧的样子却对某些事异常敏感。 “那你喜欢我吗?”璃璐小声嘀咕着。 她有点苦恼,觉得自己很没用,为什么就是不敢大声告诉他。 三武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絮叨个没完:“蠢女人,怎么看都是一副蠢样儿。怎么看怎么烦。真烦。” * 公玉辞发现他的眉毛消停后便在房里留下一张字条,出门闲逛去了。 平湖城虽是位于中部,可是当地习惯和风俗受北方的影响不少。 就拿饮食习惯来说,南禾及南禾周围大大小小的郡县,一日三餐,大米是必不可少的。而平湖城,大米不是主粮,当地人好吃牛羊肉,一顿不吃肉就想念得紧。 除此之外,建筑风格也有所不同。南禾城的建筑一如南方人的婉约,以小巧精致居多,楼房不会架得很高,一般都是两层。而平湖城与其正好相反,因为平原地带稀少,可利用的面积小,所以楼舍一律做得很高,少则三四层,多则十几层,跟个塔似的。 公玉辞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晃悠,忽闻前方有激烈的争吵声。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姬吟欢在和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对骂。 那个官员旁边围了十几个侍卫,一个个提刀而立,样貌凶狠。 公玉辞从他所戴头冠的样式和官服上纹的图案知道他大概是个太守旁边的督邮,属于官位不大,权利不小的那种。只是一个小小的督邮阵仗都如此大,实在让他诧异。 姬吟欢怒目圆睁,骂骂咧咧,气势一点不弱,指着那督邮的鼻子道:“你个狗官,真当本姑娘好欺负是不是。亏得你府里还挂着两袖清风的牌匾,我呸!就你也配得上!也不潵泼尿好好照照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 督邮被她当众羞辱,脸色早就难看得跟块儿烂泥似的,朝身旁一帮子人吼叫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这个顶撞本官的泼妇拿下。” 姬吟欢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朝旁边啐了口唾沫星子,无所畏惧道:“一个二个都给本姑娘放马过来,我还怕你们不成?有本事一块儿上,今儿个我就算死在这儿,也要骂个痛快。” 督邮听她这么一说,大手一挥,催促道:“上啊,都给我上!打死了也不要紧!” 有人凑到督邮耳边小声提醒道:“大人这姑娘是永青城人氏,韩猛家的义女。” 督邮有些愁了,问道:“韩猛?可是那个永青城的皇商韩猛?” “不错。” 督邮瞬间收了脸上的怒色,转而谄媚笑着,样子看着油腻得很,他让侍卫们把手里拿着的长\枪放下,语气要多低微就有多低微,就差没给那位脾气大得能掀翻顶盖儿的姑奶奶跪下舔鞋了。 “吟欢姑娘啊,原是我这儿下属愚昧不堪,办事不利,尽然敢贸然截下皇家的货物,我立马把他拖出去砍了,您先消消气儿。” 姬吟欢不依不挠道:“大人刚才不还扬言要把我给弄死么?现在又要弄死替自己顶罪的下属,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啊。” 督邮声音听着更虚了些:“您这话下官就有点听不懂了。” “你自然是懂的。”姬吟欢刻意放慢了速度说道,不过转念一想,她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那批被截下的货物,也就懒得同他纠缠。 “你最好尽快把那批货物交出来,让我好去给主子交差。” “下官现在就带您去码头。” “不用。”姬吟欢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写个什么文书盖上你那个印章让我带了去便可。” 督邮忙点头:“下官这就给您写文书。” 公玉辞此时走道姬吟欢面前,问她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与我讲一讲吗?” 姬吟欢简单道:“如你所见。” 公玉辞提出心里的疑问:“可那督邮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 姬吟欢冷笑了两声:“这狗官仗着手里那点权势压榨百姓,公子难道看不出来。我可是被他欺压中的一个啊。” “看得出来。所以这是常态?”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你不会腐朽道真把这些当官的当成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了吧,可别逗了。” “可我听闻,平湖城作为当年第一个推行监察制的地方,廉洁之风盛行啊。” “此话不假。然而监察制早就沦为了摆设,这不又滋生出腐败来了吗?而且,腐败这种事,上头要是高压,也只是遏制,这选人总得选出几个败类,顶风作案的人也大有人在呢。更何况现在还不是高压时期。” “原来是这样。” 姬吟欢好奇:“你问这些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随便问问的。” “那在下就告辞了。”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问完了话就跑,卸磨杀驴也不用这么快吧。” 公玉辞转身颔首道:“有缘再会。”说完便转过身往另一条街上去了。 平湖城虽然算不上是个富庶繁荣的城市,却地处交通要道,每年在平湖城的新历码头经停的货船客船不计其数,这码头的过路费就是一笔很可观的财政收入。 然而若是像姬吟欢说的那样,扣押货物索取钱财是常态的话,负责管辖这一片的官员一定个个富得流油。然而讽刺的是,近年全国范围内推举的两袖清风的好官,当选的都是出自平湖城,照如今看来,这其中的定有猫腻。 这个成寻大概有点问题。 公玉辞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第二十六章 日子越过越没有盼头,三月确实是热闹的,前阵子是酒仙的祭典,靠近了看,茹蓝师母的生辰宴刚办完,可是这也意味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跟着师傅白枫帘每日早起贪黑去酿酒了。淳烟掰着指头数了数,距离阁中下次酒宴开席还有百余天,当真是不好熬过去的啊。 昨儿还是师傅疼她,特意许了她一天时间缓缓,今早被神鸡喊醒的时候,她是完全不想睁开眼睛。她想,这个世上,除了温暖的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然而,世上除了床,还有很多事,不管你喜不喜欢,它就在那里,虽嫌碍眼可是毫无办法。 比如她的仇人。没错,仇人不算人! 淳烟踏进主阁酒坊,发现三武也在,半睁不开的眼睛突然就大了,连带着精气神也抖擞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跟着青云那个老顽,不是。”她飞快甩了下脑袋,把她许久未说的那个词从一堆骂人的话里拎了出来,重新整理了措辞复问道“你不跟着青云长老练武跑到主阁来干嘛?捣乱来的?” 三武听出她前面没说完的那个词,挂在嘴边细细品咂道:“老顽固。你平常都喊青云长老老顽固?” 淳烟被人抓了把柄,气势一落千丈,在这个谷离阁,她还真有点怕青云长老的,因为他凶,对自己尤其凶。每次他骂自己的时候,她感觉他是把他这辈子受过的气都朝她发泄了。 她张着口,没出声,顿了顿吞吞吐吐才道:“我我……我就算……这这……么喊他,又如何?他又听不见。” 她最后警告意味结尾:“你最好别去当那种告密的小人。不然的话,我让你骨头散架。” 三武假装害怕地往边上缩了缩道:“我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不给师姐惹麻烦。” 面上温顺得跟没有骨头似的,心里却别提多不爽,实在是他的良心告诉他要谨记对她的愧疚。毕竟他坑了她一把。 淳烟看他这样子,大概是不会去告密的。果然岸栀师兄说的没错,小孩子的脾气再怎么倔,随便吓唬两下就好了,保管驯服得妥妥贴贴,一点儿脾气没有。 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如此惧怕青云长老的原因。她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去青天院学武的时候,那个老头儿就吓唬他们,说月末考核的时候,谁的轻功要是练得不好就给他丟到山崖子下面去,毕竟逆境能激发人的潜能。长大了虽然知道这是青云诓他们的,可每每想起他那天说话的语气,就觉得心里一阵惶恐。 淳烟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之前问的问题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白枫帘踏进来,一看旁边的人不对,脸上略微惊奇,三武见状解释道:“阁主,弟子今日来是替落尘师兄过来帮忙的,他这几日受了寒,正卧床休息了。而我对此又有些兴趣,我便像青云长老请了假替落尘师兄过来。” 白枫帘小声念着:“原来是这样。” 又抬起头复笑道:“他这个天天给人看病,叮嘱人注意身体的,自己倒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倒下来了。不过既然你来替他,也可以。淳烟啊,这段时间你就跟着你三武师弟一块酿酒。” 淳烟笑眯了眼点头说是,没有一点不乐意。原来都是落尘师兄使唤她干活,现在可终于轮到她使唤别人了。 淳烟的好心情完全显露在脸上,说话的语气也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她问三武道:“师弟之前可酿过酒?” 三武摇头说:“没有,所以才好奇。” 淳烟拍了拍他的肩,颇有长辈对晚辈表示赞赏的感觉道:“这好奇是好呀。人生在世,没点好奇心,那这个人未免太无聊了点,我突然有点欣赏你了。” 说着说着好像把话题扯远了,淳烟顿了顿又道:“这几天你就跟着师姐混了。师姐一定带你体会这酿酒之术的精髓。” 这精髓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费事! 三武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不好的预感,虽然如此,脸上还是配合地笑着,回道:“那就谢谢师姐了。” 淳烟更加用力地拍了他几下,说道:“不用谢。是我谢谢你才对。” 白枫帘颇为欣慰地笑着道:“你们能像现在这般和睦友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可是听说你们两个初次见面就干了一架了。” 淳烟的手瞬间从三武的肩膀上掉落下去:“这事儿都传您耳朵里了。” 白枫帘和蔼地笑道:“青云长老那天都在我面前念叨你半天了,你觉得这事儿我还能不知道。” 淳烟低下头摸了摸脖子解释道:“我俩那是切磋武艺,算不算干架。” 白枫默然点点头。 淳烟:“所以今儿个师傅要我们准备什么?您尽管吩咐。” 三武听到“尽管”二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是个阴谋。 白枫帘慢慢说道:“前些时候我和人签了个大生意,对方催得紧,而且要的还是酿造工序比较复杂的合欢酒。我已经让其他师兄弟去准备这酒所需要的原料了,现在就差把那合欢枝磨成粉了。” “这事对我和三武来说还不简单,没问题,师傅你尽管放心,包在我俩身上。”淳烟说着又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人道,“是吧?” 三武“嗯”了一下。 他这会儿有点明白了淳烟在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她这是在给他揽活儿呢。果然啊,人要是突然对你转变了态度一定有问题。 白枫帘:“那好,旁边那个麻袋里装的合欢枝就辛苦你们了,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在这儿陪你们了。” “好的。师傅您去忙吧。这里又我跟三武师弟在,您就放一百个心。”淳烟欢快地冲白枫帘挥了挥手道。 三武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高声道:“这一麻袋么?” 淳烟也扭过头去,一看,轻松道:“嗨,才这么一点儿。这对三武师弟你来说应该不多吧。趁着年轻多干点儿事才叫不负韶华。你师姐我啊,近日来觉得这身子是越来越爽利,这磨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加油干。我先回屋补个觉,午时再来看你哦。” 三武岂能容她逃跑,一个箭步冲到大门前挡了她的去路。 “师姐你这么做就不好了吧。” “我不是偷懒。我是真的使不上劲儿。” “那你也不能走。” “为什么?” 三武脖子一梗,搬出大佛来:“阁主既然说是我们一起,那你便不能走。” 淳烟故技重施:“你信不信我给你那细胳膊细腿打折了。” “师姐莫要忘了,我也是习武之人,到时候谁给谁打折了还不一定呢。” “反正这一麻袋的合欢枝都归你磨。这是师姐对你的命令,懂?”淳烟开始直白地耍无赖了。 “可以。我磨就我磨。”三武想都没想便同意了这个极为不公平的分工,可是他也有条件,“可是你不能走。” 淳烟显然是得了便宜卖乖的典型,斜眼瞧他道:“理由?” “我……我。”三武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道,“我有点怕黑。” “啊。”淳烟围着他慢悠悠转了一圈,“没想到啊,你竟然怕黑?” 三武低下头:“嗯。” 淳烟看他耷拉个头,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心肠也软下来:“行吧行吧,既然你都交老底儿了,我要是不陪着你也太说不过去了。” 三武乖巧道:“谢谢师姐!” 淳烟冲他咂了一下:“来,吐个舌头试试。” 三武脸上顿时石化:“……” 淳烟以为他心里为难,大发慈悲道:“算了算了,不为难你。” 果然自己本身的弱点最致命。要是放以前,淳烟是万万不会把初见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和现在这个乖巧老实的师弟联系到一起。 只能说,此一时,彼一时。嚣张也得有嚣张的底气,不然就是个一戳即破的纸老虎,唬得人一时,唬不了一世。 这么一想,又觉得纸老虎三武看着顺眼儿了点。 三武把那绑在麻袋上的麻绳拆开,拿出一根合欢枝有些茫然:“这个怎么磨啊。” 淳烟下巴朝他身后扬了扬:“呢,在你后面的架子上,看到了没。” 三武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点了下头:“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三武开始跟她列举:“青花瓷碗,红布,细绳儿,茶盏——” 淳烟忙喊停:“谁让你看这些。真是笨的可以。你的右手边,从上往下第二排,中间那一列,看到没,像个小碗一样的东西,那是石椿,就拿那个碾。” 三武站起身来,走到架子那边,将它拿了下来,转过身又问淳烟道:“我不会用。” 淳烟翻了个白眼,疾步走到三武跟前,抢下他手里的石椿,命令道:“把那个丢进来!” 三武将手里一长截合欢枝都丢了进去。淳烟张大了口刚想骂人,还是忍住了,平心静气道:“你扔那么多进去怎么磨了,要掰成一小段一小段。” 三武“哦”了一声,照她说的,将合欢枝掰了几节,扔了进去,对淳烟道:“好了,这样行吗?” 淳烟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说:“没事儿,他这是脑子不大好使。我不能跟个傻子动气。” 她走到一边,将石椿放到桌子上,又将里面几节合欢枝掰得更短了一些,最后端到三武面前示意他看:“这么短才可以,知道吗。” “知道。” “屁!” “……” 三武的眼神倒是无辜得很。 “诶呀,你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啊。好像我把你怎么了。” 三武默然低下头。 “那个。”淳烟觉得自己态度好像是不够好,以为自己吓到他了,声音也温柔了一点,她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抬起头,看看这儿。” 看他视线过来了以后,她拿起石杵在臼里捣了捣:“就这样做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第二十七章 酒坊内的光线不是很亮,那一点点微芒像是娇羞的小娘子,疏疏落落进来一点。封闭的空间很大,人却很少,这个时候说话都有点自言自语的感觉,更何况她都说了一句话,却没人啃声,就更诡异了些。 三武看着淳烟,什么反应都没有,淳烟又“嗯”地疑问了一句,却见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我不会。” 这个人绝对刷新了她对智商下限的认知。就一个简单的碾磨啊,是个人看到这工具立马就能明白。淳烟的手搭在另一只胳膊上,手指敲了敲,歪头道:“你该不会是蒙我的玩的吧。” 她又确定了似的:“你就是想逃避任务,所以故意说不会。” 蠢女人。三武心里又忍不住蹦出这个词来形容她。他当然不会为了逃避任务而装傻,只是…… 三武真诚道:“师姐,我是真的没看懂。” 淳烟撇了下嘴,把石椿揣到他怀里:“你就随便磨着玩儿吧,这东西坏不了,随便你怎么弄,只要别把东西摔了就行。” 三武失落道:“哦。” “那我去那边桌子上趴一会儿,你就安静磨粉啊。” “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黑,又没人跟我说话,我会怕。” “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 “诶,行吧行吧,我在这儿陪您说会儿话。真难伺候。” 淳烟坐到了三武身边,支起一只胳膊,发令道:“磨吧。快点儿!” 三武心里腹诽,又不是你磨,催催催,催什么催,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像极了放高利贷的催债,虽然我是真的欠你钱。 淳烟看他手里一下没动,一拍桌子,怒道:“咋了,要造反,还不赶紧磨啊。” 三武瞄了她一眼,我看你才是那个要造反的。可那一双手很乖顺,他照着淳烟演示的样子,拿起石杵开启了漫长无止境的磨粉之路。 * 公玉辞一行人在平湖城呆了一天后便向北去了。其间又在中途的驿站歇息过一日,便马不停蹄赶路,五天后到达了郁笙州。 卢奕随在郁笙州有一位远方亲戚,十年前举家搬迁到郁笙州做生意,在这儿刚好有一处空闲的宅子便提早让人收拾出来,让他们暂住几天。 卢奕川一大早听到下人来报说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凳子还没坐热便有起身去迎他们。 府里的嬷嬷先带着他们到正堂歇息,又命人给他们上茶。 那茶叶是郁笙州产的紫竹香,因为茶叶的形状和竹叶类似,并且泡在水中,水的颜色会呈淡紫色,故而得名。 公玉辞捧起茶杯喝下一口,果然名不虚传。这茶入口甘甜,和平日里茶的苦涩很不同,然而过了一会儿后舌尖才略有苦涩,滋味与众不同。 却见前面过来的一人,生得不高,体格偏瘦,身上穿着讲究的绸缎,手上拿着一串奇楠沉香木佛珠,步履稳当。 三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卢奕川作揖。 卢奕随像他介绍道:“多谢奕川兄此番收留,身旁这二位的都是朋友。这位是吴广连,这一位是于迟,我们三个此番来郁笙州是受了南禾王爷的吩咐,来附近办差的。” 卢奕川笑道:“这二位公子也真是英姿不凡的,你们能来此借住也是我的荣幸。” 卢奕随:“不知这屋子收拾好了没,我们想先把东西放一放。” 卢奕川:“我竟忘了叫管家去接你们,实在是招待不周。” 卢奕随:“奕川兄不必如此客气。是我们突然叨扰,没给你添麻烦吧。” 卢奕川一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他当然不会嫌麻烦,来的这些个人都是南禾王府的人,主子是南禾王爷,这南禾王爷是何等有权势的人物,要是能趁机攀附点关系,日后不怕派不上用场。人情和生意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得靠脑子算。 卢奕川对他们三个道:“我现在就带你们我那宅子。” 又对旁边喊:“老周啊,安排三辆马车,我要带这几位公子去北处的宅子。” 被卢奕川称作老周的这个人是从小就跟在他旁边的随从,为人办事都是极为靠谱的一个人,这不他才刚吩咐完,老周就道:“大当家的,马车我早已安排好了,就在门外等着。” “那就请你们三位随我一道去了。” 卢奕随俯身道:“谢奕川兄。” “你我二人不必多礼,倒显得生分了。” 卢奕随回头看公玉辞还没动,喊他道:“于迟兄,该走了。” 公玉辞回了神,抬头答:“好的。” 马车上卢奕川似是无意说起:“不知你们三位来这郁笙州是为了提南禾王爷办什么差,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提。” 卢奕随有点郁郁不得志似的叹了口气,才道:“其实王爷能让我们三个办的事儿,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儿。他底下人手众多,这重要的差事哪里落得到我们头上。不过是南禾王府想办个酒庄,听闻郁笙州奇花异草很多,想让我们几个来采买酿酒的原料。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办好了没赏赐,办砸了是要被扫地出门的。” 卢奕随说得有模有样,让人不得不信。 卢奕川在心里琢磨了一番道:“这事儿容易啊。我回头问问我几个生意上伙伴,让他们给你打听一下这儿的物价和货品,让他们列出几家靠谱的来。” “如此真是太感谢了奕川兄了。” “所以还望你们能。” 这剩下的意思不用明说大家都懂。 卢奕随跟他保证:“若是得了机会,我们定当在王爷跟前提到奕川兄的功劳。” 没过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卢奕川在郁笙州北边的宅子。虽是没人住,可门口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片叶子都没有,可就是有定期打理过的。 卢奕川因为等会儿和人有约,把宅子各处的钥匙留给他们,又吩咐老周在这儿带他们熟悉熟悉环境,便直接坐马车回去了。 老周的岁数有点大,背是有些驼的,头发上坠着的白丝也很多。他说话带着口音,卢奕随勉强能和他讲几句话,但是听不懂的情况占大多数。倒是吴广连,和老周攀谈起来毫不费力,卢奕随这时才发现原来吴广连会的方言还挺多。难怪长那么丑还能坐稳南禾王府管家之位。 最后老周回去的时候,吴广连已经和他熟悉到连他家孩子在南禾私塾念书的事儿都知道了。 卢奕随对此很不屑:“不就是想炫耀自己会的方言多么?我改天也闲来无事去和街上的大爷大妈唠家常,我就不信了,我还学不会。” 吴广连打击他积极性:“不好意思,你还真学不会。我早年可是四海游历了遍,你呢,大概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南禾附近吧。” 卢奕随忙拉了个队友:“王……于迟兄也和我一样。你这么说我就是在说于迟兄。” 公玉辞对此倒是很坦然:“我确实没去个几个地方,此番来郁笙州算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 吴广连又想起卢奕随之前不要脸説自己是南禾第一美男的事儿,揶揄他道:“知道你差在那儿了吧。就你那骄傲的样子,跟着顶着头冠的公鸡似的。你看看你身旁那位。这气度差得何止是一星半点儿。你这辈子都当不了南禾第一美男的。” 卢奕随被驳得没话可说,脑海里鼓捣半天说了一句:“反正你也当不了。” 吴广连耸肩:“可我有自知之明。” “就你?”卢奕随疑问地瞅了瞅他,“你哪里是自知之明,分明就是想都不敢想。” 两人又开启了每日互怼的模式,却听“嗖”的一声,一支箭从他俩中间飞了过去,正射在窗户上。三人皆向后看去,内心万分紧觉。 就他俩刚才那个难舍难分的距离,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射箭的人的目标本就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然而很幸运,那箭不偏不倚正从他们中间那一条狭窄的缝隙中过去了。 第二种,射箭之人的技法很准,即使那条缝隙小到只要有一点偏差就可能擦到旁边人的脸颊,然而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也在一个精准的时刻精准第射出了那只箭,炫耀技法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警告才是真正的目的。 难道他们的身份败露了,让西楚国的人有所警觉?又或是他们无形间惹到了什么厉害的角色。不管对方是何人,依附于哪个势力,这明晃晃的敌意是已盖章定论的。 公玉辞眉心紧锁,越想越觉得蹊跷。 卢奕随走上前:“于迟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没有根据我只是感觉而已。你们带着这只箭去找人打听打听,看看能否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是。我和吴广连现在就去。” 卢奕随说完走到窗户边上用力拔下那只箭正欲走,被公玉辞喊住:“你先让我看看这只箭的样子。” 卢奕随双手将箭捧到公玉辞面前,公玉辞伸出手将那箭拿起,从上之下,一处不落看了个遍。 果然是把不寻常的箭。箭尾的纹路是西楚夏族的图腾一只折翼的鸟,相传夏族被当时最为强大的部落驱逐到沙漠无人地带的时候,族中的几个勇士主动带上干粮去寻找水源,他们走到最后,干粮吃完了,便用石子打下一只折翼的鸟,这才支撑他们寻找到夏族现在的根据地,也就是新野绿洲的最北部,而这折翼的鸟也便成了夏族的图腾,代表无限的毅力和永不磨灭的希望。 然而这线索指明的方向为免太明显了,只怕目的不简单。 第二十八章 不得不说师傅交给他们那一麻袋的合欢枝是真多,多到淳烟每日每夜在旁边看着三武拿着石杵一直捣不停都觉得过意不去了,最后还是架不住灵魂的拷问从架子上拿了石椿和他一起。 两个人足足捣了六天才终于把那一麻袋的合欢枝变成了几大盒的合欢枝粉末。白枫帘今早过来查看进度,小小吃了一惊,指着那几大盒子的棕黄色粉末道:“这是你们这几天磨的?怎么磨了这么多?” 淳烟听出这话里的蹊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往外蹦着反问道:“难道不是师傅你跟我俩说要把那一麻袋的合欢枝磨成粉的么?而且您还特意说对方要的紧。” 白枫帘想了想,语气有些懊悔:“诶我忘了交代你俩了,其实不用磨那么多。磨个二三十两就可以了。你俩也真是厉害,这才几天,就把这阁里一年所需要的粉末都磨了出来。这手指可疼啊?” 淳烟委屈巴巴举起小手,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疼啊,师傅。您可得想想怎么补偿我俩。” 白枫帘一听就知道这丫头心里有主意了,直接问她道:“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不算太过分为师都答应你。” 淳烟先丢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要求:“许我几天假。我不贪心的,三天就好。” “准了。” 淳烟咬着嘴唇,又接着说道:“我听闻后天山下解除宵禁,到时会有各种活动,有趣得很,所以我想。” “准了。” 淳烟贪心不足蛇吞象:“可这山下的吃食都需要用银两。” “准了准了!” “呀!”淳烟欢喜地喊出声,乖巧一句,“谢师傅!” 白枫帘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模样,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和三武这几天着实是辛苦,刚才我答应你的就当是对你俩的补偿了。我这年纪见长脑子也确实没有以前灵光了,最近老是忘事儿。” 淳烟宽慰他道:“师傅在我心里永远是这世上顶好顶聪明的人。” 不得不说,淳烟平常没个老实的时候,可这话说的是的确戳人心窝子。白枫帘听了这么些年还没有听腻歪。 他表情舒展看,似乎是想通了,不再纠结年华已逝:“你说的很对。你师傅我的的确确是这世上顶聪明顶好的人。” 淳烟笑得欢:“不然您怎么能娶到师娘这么好的人儿呢。” 白枫帘越加笑眯了眼,轻轻拍了下淳烟的脑门儿:“你呀,嘴巴是越来越能说了。” 淳烟说话事一如既往的不着调:“我这嘴巴也是越来越能吃,越来越能喝酒呢。” “贪吃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别提有多亲密了,完全忘了在场还有一个人。还是白枫帘心细,注意到三武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转过去,瘦高的身影上落满了孤独,立马就想起这孩子的身世,一时间也心疼起他来。 白枫帘对站在不远处的人说道:“三武啊,后天你跟着你淳烟师姐一块下山去玩耍吧。你师姐别的不说,这吃喝玩乐,放眼整个谷离阁,没人能比得过她。” 三武转过身来,朝白枫帘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老阁主。” 白枫帘:“还有这几日你也歇一会儿吧。青云那边我去跟他说,让他准你几天不用练功。” 三武又鞠了一躬:“谢谢阁主。” 白枫帘心里一阵感慨,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怎么去宽慰他,最后只能转头去叮嘱淳烟:“我不准了腻三天假吗,这三武虽然来阁中也有段日子里,但几乎是日日呆在青天院练功,你这几天带着他好好耍耍,听到没。” 淳烟有些为难,挠了挠后脖子道:“可是青云长老到时候一定会说是我教坏了他的得意弟子的。” 淳烟学着青云长老粗糙的嗓音厉声道:“淳烟啊,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还跑来祸害三武。你说,你这次又拐带他去捣什么蛋了?老实交代!” 白枫帘听得笑不合嘴,又瞥见对面略显沉闷的三武嘴角也稍微扬起,心里稍微放了心。 他对淳烟道:“青云那儿我会跟他讲的,这几天你俩可劲儿玩。无需顾忌那么多。” 有了师傅这倒护身符淳烟就不忌惮凶巴巴的青云老头儿了,手肘架在三武的肩膀上,拇指朝自己一指,扬了下下巴对他道:“这几日你就跟着师姐混了。师姐绝对让你体验到什么叫做人间极乐。” 三武木讷地看着淳烟,心里奇怪她到底想干嘛。 然后之后三武终于是从头到脚见识了一番淳烟口中的人间极乐。 假期开始的前一天,淳烟叮嘱三武要早起,时间定得也是真不客气,卯初,那可是一个老天没睁眼,神鸡不打鸣的时候。 三武虽然不知道淳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还是听话地一早从床上爬起来,在主阁后门安安分分等着人来。 一面模糊不清中他瞧见一个人影朝自己走进,只是速度很慢,似乎是刻意压着步子。他感觉到对方在理不到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下,又突然大吼出声:“哇!” 三武歪着脖子随便朝某个方向翻了个白眼,又把淳烟举到他面前的两只小爪子打落。 淳烟顿时觉得没劲儿,耸起的肩膀随着脚后跟儿一并落下,疑问道:“你怎么没被我吓到。而且你不是说你怕黑吗?” 三武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作何解释,含糊其词道:“我又不瞎,师姐你这么大个人我能瞧不见。” “也对哦。”淳烟不禁唉声叹气起来,“看来这人间第一极乐之事算是泡汤了。诶,诶,回屋瘫着吧,今日的师姐带你去玩乐到此终结。” 三武气结,胸膛也不禁挺起,提升了音量道:“你果然是。” 蠢! “果然是什么。”淳烟说完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三武就听她的笑声听了有半晌。淳烟终于是笑够了,把全身的力气也耗的差不多,一只手死死按在膝盖上半曲着上身。 “不行了,我快笑得不行了。”她说完往下咽了口口水,继而站起身对三武道,“你怎么那么好骗啊。虽然这捉弄人也是人间极乐之一,但是你还不够格。所以我们先从低一点的层次开始。” 要说一点不好奇那是没可能的。想来他才十五,可每天面对的成堆得处理不完的奏章还有朝堂上百官们的争论不休。外人只道皇帝这个位置好啊,无上的地位,无上的尊荣,奈何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身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每天兢兢业业,玩乐的时间几乎完全被处理政务挤占。他没功夫玩,不代表他真的不爱玩。 淳烟也合上话匣子,不再跟他透露这接下来的事儿。毕竟她从小呆在这儿,耳濡目染下,经营之道也懂一点点,尤其是一个“吊”字,最为关键。凡事儿都得吊着,吊足了胃口,兴趣的鱼儿自己就上钩了。 三武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愣是一句话没多问。 山顶的天气有些凉,淳烟出门的时候穿得薄,又因为刚从被窝里出来,不禁打了个喷嚏。 她摸了摸鼻子,又朝后面的人道:“我们跑着去吧,这样暖和一点。” 三武向前跑了两三步追上淳烟,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给她披上,继而加速向前跑着。 淳烟扯了扯披风,看着前面的少年。 天蒙蒙亮,黑暗渐渐被驱散,少年向阳跑着,身姿矫健,那朝气勃发的样子似是与天为邻,不由赞叹了句:“真是好。” 少年跑得正欢,身后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过来,是淳烟也跟着加速过来了。 她道:“你给我慢点儿,我还没说去哪儿呢,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你跑过了,知不知道。” 三武转身看着她,那无辜的眼神加持披风的温暖让她放弃了那一长串骂人的话,转而温和道:“那个,从这边的近道插过去。” 淳烟看他还傻站着不动,压下不耐烦直接冲过去抓着他的手腕。 “走了,走了。”她催促着,“等会儿错过了今儿个就算白起那么早了,我可不行明天再来一次。” 三武跟在她身后,被她拽着疯跑,待他回了神后,两边嘴角早就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他在心里想,人间极乐,他好像体会到了一点。 淳烟最后把他一路拖到了阁中那只神鸡的老窝前。 她指着那只鸡兴奋道:“激不激动?意不意外?” 三武很想体会她刚才说的那几种感觉,可是,他真的一丝一毫都没体会到。毕竟就是一直公鸡而已,说得不那么不堪一点,就是一只略微好看被人养得肥肥胖胖的公鸡而已。 “所以你一大早叫我起床是为了亲自看一看神鸡是怎么报晓的?” 淳烟摇了摇头,幽幽道:“当然不是。” “那?” “你真的没有一点点灵气。”淳烟也不打算卖关子了,在卖下去,黄花菜都得凉了,“这只鸡等会儿会叫三次。” “我知道。” “别插嘴,我还没说完呢。不懂事!”淳烟斜眼道。 三武恭敬道:“那师姐您接着说。” 那一个“您”字听来实在是顺耳。 “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它第一次叫后正欲叫第二声时用手扼住它的脖子,让它叫不出声儿。” “没了?” “嗯,就这样。”淳烟点了下头。 “……” “我跟你说这游戏也就玩这么一次,毕竟万物有灵,这么对待一只恪尽职守的神鸡确实有点过分。想当初我这么干的时候还是十年前,那也是师傅唯一一次教训我。不过是真的很好玩。因为这鸡平常被伺候得太好了,你去掐它的脖子它就会脚爪子踢蹬两下,连翅膀都不带扇的。蠢吧?” “蠢。” 你蠢!怎么看怎么蠢!三武此时很想甩胳膊走人。 淳烟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而且到时候你就知道它想发声儿但发不出的绝望了。真的特别有意思。” 第二十九章 三武的面无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了他对此毫无兴趣,淳烟一看他这个样还是不死心极力推荐他道:“你信我啊,真的有意思。” 三武谦让道:“既然这么有意思,那还是师姐去掐它的喉咙吧。” 淳烟:“那不行,这事儿我已经干过一回了。而且师傅让我带着你玩。真的很好玩。” 三武思量再三,终于是越过心里那抗拒的沟壑:“我等会儿掐它的脖子对吧?” “没错。” “那它什么时候叫?” 话音才落,那神鸡跟听懂了人话似的,开了一回嗓。 淳烟着急拍他:“快快快,就是现在!” 神鸡停顿了一会儿,又扬起高傲的头预备第二下报鸣,三武抓准了时机,手虚握成环,一记锁喉过去,神鸡才出了声立马被吓得憋了回去,脖子左右扭了扭,发现挣脱不开,这才着急起来,两只脚爪子笨拙地踩着地面。 淳烟早已笑得飙泪,嘴里还断断续续叫着:“这神鸡真是……真是……一代……不如不如一代了。” 三武瞄了她一下,嘴角的笑意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把手松开,放过了那只神鸡。 神鸡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脚爪子还动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又似乎是心有余悸,往旁边移了好几步,还警惕地往旁边瞅了瞅,发现没有危险,这才放心工作,继续报晓。 淳烟止住笑,抬手挥了挥:“今天的极乐体验暂且到这里,回屋补觉去吧。我先走为敬。” 说完她便灵巧飞上了房顶,风迎面过来,带起她两边的发丝,那暗红色的芙蕖刺绣褶裙和她脚下踩着砖瓦片连成一片。青色的天,浅白的云,而她是那么的扎眼,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三武仰脸看着,低声自语:“好像又没那么蠢了。” * 而后面那一天,淳烟依旧是不多透露一个字,只让三武乖乖跟在她后面。 今天的阳光有些热烈,照在身上很舒服。淳烟不禁仰面朝天,闭眼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 三武也停下了没再上前,他不是为了感受阳光,是为了感受阳光下的那个她。 她此时没有说话,看上去平常安静不少,而阳光也甘愿为她驻足,就那样落在她身上,带着不敢倾诉的心声,就和他一样。 然而美好不过片刻,情绪的生发也只在特定的时刻。淳烟转过头,对他道:“走了,别傻愣了。” 三武想,让他着迷的也许只是那时的她而已。 两人到了后山那一片,淳烟指着底下:“跳下去!” 她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三武没明白,问道:“为什么?会摔死的。” “你难道不会轻功?怎么会摔死?” “所以这算哪门子人间极乐?” “诶,小孩子问得那么明白干嘛?你想知道这极乐体现在哪儿,你跳下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三武听她这么一说,有些心动,他走到山崖边向下看了一眼。 根本望不到底。 淳烟:“你不会怕了吧?” “当然不。” 实际上他还是有点怕的,他牙关咬紧,闭着眼,正欲跳下去,却被淳烟突然一句“别动”给吓了回去。 他有些激动,呼吸急促,朝她吼:“你故意的吧!” 年轻气盛的男孩子,发怒起来总不会太温柔。 淳烟的脾气也上来了:“我是故意的又如何?你凶什么凶。而且,我不过是想告诉你,落下去之前记得展开双臂,这样体验会更好。” 三武“哦”了一下,又几步走到山崖边,按照淳烟刚才告诉他的,张开了双臂。他转头看淳烟,发现她脸色不好看,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她:“你会跟在我后面跳下来吗?” “会。”淳烟慢悠悠拉长了音道。 “师姐,那我要摔下去摔死了,你会替我收尸吗?” 淳烟很干脆答:“不会!” 三武挑了挑一边眉毛,跳下去前留下一句:“原来你是不愿独活的啊。我还真是感动。” 淳烟没听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说什么呢?这人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三武在空中极速下坠,可是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下坠的速度缓了下来,似乎是被一股莫名的力支撑着。就像是在水里漂浮,而此时他是在空中漂浮。 上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如何是不是觉得很不一样。” “除了感觉身体轻飘飘,像是羽毛,也没什么特别。” 淳烟禁不住感慨:“果然是个没有灵气的呆子。谁让你说身体的感受了,我是问你这下面的风景怎么样?” 三武听了他的话,把视线聚集在下方。 星罗棋布的村舍,深深浅浅的绿色穿梭其中,有时视线会被云遮住,而身子却在缓慢下落,以至于每落下一点,那风景就多露出一点,抽丝剥茧一般。比起一窥全貌来得更加有趣些。 淳烟复问道:“如何?” “很好。风景和感受都很好。” “切!”淳烟不屑道。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一半一半吧。真正让你感受的还没到呢。不过快了。” 淳烟刚说完,一只白色的鸽子从三武旁边飞过,三武指着它道:“这个吗?” “当然不是。鸽子谷离阁多的是,我干嘛非得拽着你来这儿看。” 没一会儿,三武感到一股异样的风自下而来,硬生生把他吹得往上升了几尺,继而缓慢下坠,又被那风吹起了,反复了好几次他才注意到淳烟落在旁边的山洞里看着他在空中被折腾。 他刚想张口说话就被灌了一大口风,忙闭紧嘴,改用手势比划。 淳烟:“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三武摇手。 “可是这么上上下下的,我觉得很好玩啊。当然看你这样就更好玩了。” 三武指了指旁边。 “你想问怎么样才能落到这边啊?” 三武点头。 “那个你趁风没那么强的时候带着身子往旁边去,然后就自然降落就好了。” 等他也落到山洞边上的时候,头发已经蓬乱成鸟窝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冰凉,此番还真是被那风吹了个够。 三武边说边整理头发:“这就是你想让我感受到的被抛来抛去的感觉?” “诶,你怎么突然开窍了!就是这种被抛来抛去的感觉,你形容得一点不错。” “哦。”三武漠然道,不过有一点他很好奇,“为何这里的风如此奇怪。还有先前下坠的时候,为什么速度如此的慢。” 淳烟摊手,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天地万物不能解释的事儿多了去了,我也是偶然才发现这个地方的。我倒是问过师傅,师父也只是说大概这地方的气流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吧。所以搞了半天你只关心这个?” 三武迟疑了一下继而点头。 淳烟扭头即走,发自肺腑叹了口气继而悠悠道:“你真是个无趣的人。也不知你是故作老成还是真的一点玩心都没有。” 三武喊住她,面色阴沉道:“你不知我的经历又如何能对我指手画脚?” 淳烟歪脖子耸肩,随口道:“三武,三无,无父无母无名是吧?巧了,我也是。有什么值得哀叹的吗?你既是傲的,不愿别人看轻你,可又为何要拿这个来当借口?” “你我不同。” “哦,如何不同?性格吗?” 三武:“你不懂,也不会懂。” 淳烟“哼”了声,道:“那我也不想懂。不过我劝你,小小年纪谦虚一点,活泼一点,有趣一点自然是不错的。不然你那个小跟班迟早得跑。” 三武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些什么?” 淳烟:“璃璐啊,啧啧啧。” 三武:“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哦,什么都没有。” “你不信?” “我不信。” “随你怎么想。” “事实如此啊。” 三武没了话,闷头向前走了。 淳烟连连摇头:“再加一条,脾气不好。” * 当淳烟得知三武把人小姑娘给赶跑的时候,她气得恨不得把三武那个杀千刀的从山顶扔出去。这个谷离阁好不容易来了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还没来及跟人展开闺蜜情呢,他竟然把她给撵走了。 据芙洪的描述,当时璃璐哭得眼眶泛红,楚楚可怜,而三武呢,一条心横到底,手上也不客气,拽着人家衣领就往主阁大门方向走,动作是一点不温柔。 “砰!” “砰!” “砰!” 三武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一瞧来人,立马眨了眨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调整了下松垮的站姿,腰直挺起来,才问:“师姐大半夜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听说你今儿下午老威风了?” “何来此说?” 淳烟扬了扬脖子:“听说你把人璃璐赶走了,你真行。” “不是赶。”三武纠正道,“我是,我是劝说她离开的。” 淳烟注意到他说到后面声音就弱下来了,分明就是心虚。她恶狠狠地瞪大了眼,好像两人之间隔的是什么血海深仇一样:“劝说?我可没听过劝说能给人劝哭的。” 三武无奈:“她爱哭我有什么办法?” 淳烟微眯了眼,举起拳头就要朝他砸过去,三武拿起胳膊挡脸,慌慌张张道:“你要干什么?” 淳烟借用他先前的句式,微笑道:“你欠收拾我有什么办法?” 三武低头问她道:“你跟璃璐很熟吗?” 淳烟飞速答:“不熟。” “那你为了她跑过来教训我是为哪般?” “打抱不平。就看不惯你这么欺负人一个美妹子。” “她是你谁啊。” “不是我谁。” 三武擒住她的手腕,警告道:“那你就别多管闲事!” 第三十章 淳烟感觉到三武面部的每个线条都变得僵硬,是不容妥协的意味。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觉得少年好像变了一个人的。 她眨了眨眼睛,吃痛地皱了眉,三武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忙将手松开,语气尽量平淡,不带个人情绪道:“师姐,再怎么说,那是我和璃璐的私事,您管得未免太宽。” 淳烟心里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道:“私事啊。我吧,我承认我管太宽。” 下一秒她转折道:“但是你是男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欺负一个女人,就单说这一点,我就瞧不起你。” 三武被她这么说心里也确实是不痛快,冷言道:“我不需要你瞧得起。” “最好如此。明天你也最好别跟着我下山了,我会嫌碍眼。”淳烟插着腰说道。 三武勾了下右边的唇角,看样子似乎在酝酿什么坏心思。他突然伸出手,翻到淳烟的后脑勺附近,手带着她的头用力往前一靠,同时上身前倾朝她凑近了过去。 淳烟的心动了一小下,这个距离她可以看清三武一根一根卷翘的睫毛。 她尝试着往后退发现不行,那个抵住的力是她无法对抗的。 “你想干什么?” “我想好好看看你。”三武气定神闲吐字道,说时还配合地上下来回扫了一眼,最后定在与她视线平齐的位置道,“师姐,我如果说我是因为你才把璃璐赶走的,你刚才那副高高在上评判的嘴脸,是不是会有所变化呢?” 淳烟支吾着:“你……你凭什么……说……和和我有关?” 三武微微歪着头道:“我不喜欢被人说闲话,所以我才从源头杜绝的。你觉得这和你没关系吗?” 淳烟:“你是在介怀我上午说的话?你也太不大度了吧!” “那你可以切身体会一下自己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捆绑在一起是什么滋味。” 淳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三武定定看着她开口道:“如果我此时大喊一句我喜欢师姐,你觉得怎么样?” “你怕不是疯了吧?” “那我喊了?” “你可别,别了。” 淳烟忙踮起脚,伸手钩下他的脖子,把距离又拉近至一个尴尬的情状。事实上,她做完这个动作,三武愣了,她也愣了。 他们现在在干嘛? 不知那个路过的人撞见了,惊呼道:“我去!” 两人干看着对方,眼睛又眨了眨,不约而同将手从对方身上松开。 淳烟对那人喊道:“不是你想得那样子?喂!” 那人回了一句,能把她噎死:“我懂的。” 说完他像是得了什么奇珍异宝急于与人分享,飞奔上了楼。速度之快让她看得是目瞪口呆。论八卦的化腐朽为神奇之力,她心里叹道。 淳烟为了缓解气氛,咳嗽了几声:“行吧,我不该乱揣测你俩的关系。我的错,对不起。” 这对不起的分量还真经不起诚意的试炼。三武轻哼了一声,在淳烟听来完全就是得理不饶人:“师姐三番五次错怪我,只一句谢谢未免太?” “太?”淳烟歪嘴的笑里并没有多少开心。 差不多得了啊,难道要我在你面前深刻反省一番?不要给脸就上脸啊。 “作为歉意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什么表示?” 三武不和她兜圈子了:“明天下山不能撇下我。” 淳烟无力道:“行。” * 南禾平常都有宵禁,除了三月中旬那几日。所以南禾的百姓会在三月解除宵禁的第一天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小型的节日,名为夜暖。 取名夜暖是因为解除宵禁的那几天一般是温度变化的分割线,那时寒气消失殆尽,气温回升,即使是在夜里也不会觉得凉。 而在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会穿着春日新添的衣裳上街游逛。 淳烟为了带三武那小子体验人间极乐连续两天都起了大早,到夜暖这天反而起不来,一觉醒来已是晌午,这才手忙脚乱地起床穿衣,出了主阁大门时正碰见三武岿然不动身影,再一瞧他铁青的脸色,心肝儿直颤。 她小心向前挪了几步,摸了摸脖子,抬起头笑着和他打招呼:“早啊。不对,不早了,嘿嘿,你在这儿等了我多久了?” 三武阴阳怪气答:“不久,几个时辰而已。” 他这态度拿捏得实在是好,隐忍怒气,不指责,就简单几个字里,客官陈述了一遍无可辩驳的事实。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心里有些对不住他。 淳烟笑得愈加勉强,嘴角弯曲的弧度也更明显了一些:“年轻人有耐心是好事啊。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好事多磨。你可懂师姐此番的良苦用心?我可是为了考验你啊。” 三武听笑话似呵呵了几声,表达不快的方式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淳烟自觉掰扯无用,遂收了多余的话,粗暴翻篇道:“我们下山吧。” 三武似乎也不愿费心思同她计较,点头赞同道:“好,下山。” 淳烟试图挑起他的兴致,大步流星地上前一跨,蹦跳着旋身,面对着三武,又打了个响亮的响指道:“今天绝对带你体验真正的人间极乐。” 三武无力地耸肩:“这次是去掐鸡的脖子还是去体验在风口被吹得上下不能啊?” 淳烟瞪了他一眼,随后又笑嘻嘻道:“既然你觉得无聊,其实你大可不必跟着我玩儿的,那就我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也行。” 三武:“我不识路。” 淳烟无所谓,很放心道:“你一个大男人丢不了的。” 三武仍是不愿意:“反正你不能丢下我自己去玩。” 淳烟瘪嘴道:“你觉得无聊又非要赖着我,真不知道你为了什么。” 三武被无意戳中了心事,眼神迅速地从与她对视范围内移开,苍白道:“不为什么。” 淳烟淡淡一句:“最好别打什么坏心思。” 三武:“我在师姐心里竟是那样的人?” 淳烟不确定道:“谁知道呢?” 三武索性扭过头,闭了口当个哑巴。 淳烟一瞧他这情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凑到他跟前讨好似地道:“师弟你别把玩笑话当真啊。师姐我不过是胡说的。而且你说你上次昨儿就因为我的无心之言还把人璃璐小姑娘给赶走了,未免太小家子气。” 三武仍是沉默不语。 淳烟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胳膊:“好了,今天是出去玩的,你要是全程一张冷脸,我在你身旁看着也怪难受的。” 三武这才露出一点笑,语气里竟透出几丝认真:“我若真存了坏心思师姐会不会瞧不起我。” 人是一个矛盾纠结集合体,虽然昨晚自己说,我不需要你瞧得起,可是心里却默默把这句话记下,一遍遍重复,像是刻意和自己作对。否认即肯定的话我们说了太多,所以才会旧事重提,为了获得别人的一句肯定。因为这样才能正真心安,哪怕只是暂时的风平浪静,是个假象的泡影,也比一直惴惴不安的狼藉来得舒坦。 淳烟不解,愣了几秒笑问道:“为何如此说?” 淳烟虽然行事马马虎虎,不和一般闺中女子一样心思细腻得连根针掉地上的动静都能察觉,可是到底聪慧,少年的反常她如何捕捉不到。 三武偏头,汲汲的目光迎上她的,直白又火辣,淳烟知道他在期待她的答案,同时她还知道,要让对方满意的答案是什么,可那不是她的真正想说的。 淳烟直愣愣看着他,过了好久开口道:“我身在谷离阁,俗世里那些勾心斗角自然不知,可是是是非非也得师傅师母教诲。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坏心思是指什么?” 三武随口举例:“比如昨天我粗暴地把璃璐赶走。” 淳烟没想到竟然真的被她猜中了:“昨天我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不过仔细想想你似乎也有自己的道理,虽然我不认同你的作法。你既然介怀被人说闲话,你应该找的是我这种,这种多嘴的人,和人小姑娘实在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要说这是坏心思似乎也把事情说严重了。” “所以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淳烟企图搪塞过去:“别人的想法没那么重要。” “你只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淳烟笑着:“你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何必问我。” 可少年一倔起来跟头驴似的:“回答我的问题。” 淳烟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的态度自然也是无愧于心。我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大概会吧。” 他开始翻旧账:“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向青云长老告过状,还装可怜说你欺负我,你会不会?” 淳烟毫不犹豫,愤愤然的语气好像确有其事:“会。我最恨这种不磊落的人了。” “……” 淳烟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转过头道:“可你不是没有那么干吗?你在意这些做什么?” 三武:“大概我就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他说的不够准确,他看似凌驾于万人之上,可以睥睨一切人和事,然而仍然在意很多人的看法,尤其在意她的。 淳烟突然意识到自己两次的错怪似乎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负担,说话也恳切起来:“我这个人很多时候都图一时嘴快,那些话你可千万别放心里。我在这儿给你郑重道个歉,错怪了你两次。师姐我……” 她说到这里便有些犯难,她平常挺能说的一张嘴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 少年反而释然了:“我懂了。” 淳烟轻松道:“你懂便好。” 第三十一章 有一种“我懂了”叫,我可以这么理解你的话。其实还是自我催眠,为求一时心安。反正风暴还未降临,即使安逸是个空壳子,经不起太多敲打,但是他仍可以在自我捏造的黑暗中沉睡或是假寐。 三武在心里想,大概以后都不会与她见面了,那他还畏惧什么?她终究只是他漫长岁月中无足轻重的一笔,可以被其他笔迹覆盖,也终会被覆盖。 两人飞窜着下山,又跑了好一会儿,不费多少时间便到了南禾城内。 夜晚还未降临,然后人们庆祝夜暖的喜庆氛围已遍布城中各处。 而南禾百安街上的布庄更是人满为患,排队取衣服的人直接从店内排到店外,远看像是一条弯曲着身子的小蛇。 淳烟瞧得乐呵,拍了拍鼓鼓的腰包,银两碰撞的清脆声音听起来甚是舒心。她对三武道:“要不我俩也去添身衣裳吧,不然晚上出来逛的时候满大街的都是清俊公子,娇美小姐的,我俩走在他们中间会不会太扎眼了。” 三武瞥了一眼旁边的布庄,兴趣不是很足:“人太多了。” 淳烟:“人太多说明这家的手艺好啊。” 她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人三武背后,推着他往那边走:“去看看吧。” 三武顺从道:“好好好,我们去瞧瞧就是了。” 淳烟放下手,窜到他旁边笑眯眯道:“这就对嘛。人间极乐的真谛在于体验。你就说你是不是没有在布庄请裁缝为你缝制过衣裳?” “没有。” 那是自然的,毕竟皇宫里他的吃穿用度都有相应的人为他操心,他只要好好面对那些文书就好了。 淳烟:“我也没有,所以才想去瞧瞧。” 虽然在不远处看着就觉得人不少,可真当要排队的时候淳烟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布庄的伙计机灵,一看她腰包绷得紧,想必银两是不缺的,立马笑得春风和睦,哈腰上前道:“这位姑娘是来置办夜暖新衣的么?” 淳烟点头:“正是。不过你们布庄是不是都得先预订好了再给做?” 那伙计道:“不是,我们店里也有老师傅亲制的几件新衣,若是您要得急,倒是可以卖给您,只是这花的银两会有些多。” 淳烟不至于傻到立马掏钱,问道:“若是现在选好布匹呢?什么时候可以取到衣服。” “这就难说了。您也知道夜暖前后是我们店最忙的一段时间,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今日是一定没法取到的。” “那我们买来师傅做好的衣裳?”淳烟回头问三武。 三武心里没什么其他想法,点点头。 伙计心里大喜,又道:“那请二位跟着我去店中挑选。” 两人一进一出,已然是换了一副装束。淳烟给自己挑了件宽松舒服的翠竹叶广袖交领大袖衫,给三武挑了件的银色格纹长衫。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开始吹捧对方。 淳烟的眼神在他身上转悠了好几圈:“好看,真好看。” 毕竟是她的眼光,怎么能不好看呢。 三武颔首道:“师弟自然是不及师姐的。” 两人刚出门时那点不愉快早就消融了,淳烟胳膊横了过去,搭在他的肩膀上,豪迈道:“姐姐带你玩儿去!” 三武配合地歪了身子弓起背,被她压着走了一路,嘴里喊道:“师姐我这么走怪难受的,你能不能放开我。” 淳烟向上瞅了他一眼,收回手,小声“切”了一句,抽了下嘴角又道:“明里暗里说我矮是吧!” 三武:“师姐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淳烟蛮不讲理:“可我感觉到了这个意思。” 三武听出她的意图了:“那师姐你想怎么办?” 淳烟笑了:“晚上陪我去酒楼喝酒。” “都听师姐的。” 两人在南禾城中边走边看,时间消磨得快,再抬头看过去,天色已沉,各家挂上灯笼,街道一派红火,光亮如同流动一般晃了人眼,摇了心扉。 淳烟一看到了饭点便停了脚步对旁边的三武说:“我们往回走吧。” 三武指了指前方的一处道:“那儿不就有吗?为何不去那儿。” 淳烟拉了下他的衣袖:“跟我走就对了。这家我和师傅去过,味道实在是普通得很,关键啊他家的酒太难喝了。” 三武看破真相:“后面那个原因才是主要的吧。” “酒楼酒楼,酒不好喝算哪门子酒楼。” “师姐说得对。” 三武想,他那句“都听师姐的”可把自己坑惨了。为了那句话,他付出的代价是跟着淳烟从最东边走到了最西边。这一趟下来,就算是他平日练武练得勤,可他在皇宫都有步辇代步,今日一通走大腿早就酸胀得不行。 唯一给他安慰的是淳烟的口味却是不错的,这家酒楼的人看着没其他家那么多,可菜的样式繁多,味道也是咸甜适中刚刚好。 淳烟叫了两大坛陈酿,一边喝酒一边听戏,菜没吃几口酒倒是灌了一碗又一碗。三武看她如此问她道:“师姐你不吃菜光喝酒只怕胃会受不了。” 淳烟:“我身子好得很,你不必担心我。” 楼下的戏演到了高潮,台上一胖一瘦两个人摩拳擦掌,不光是打嘴仗了,就要干起来。淳烟放下了酒碗,身子也跟着前倾,全神贯注盯着下面,一颗心如弦绷紧,好像被外人惊扰一分都会断了。 那肉团子垂在脸上的壮型胖子语气冲上天:“看我不不你的纤腰折下来一半。” 而站在他对面的瘦子虽然体格不如对方,看起来不占优势,底子却足,大手一挥:“放马过来吧!” 淳烟听着都直接站了起来,却又突然弯腰,一手扶额,一手撑在桌角。 该死,她在心里咒骂着。那个晕晕乎乎不知所以的感觉又窜上身了,四肢像是融化了,又软又无力而且不受控制。 三武看她似乎很不舒服,也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问:“师姐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我去给你叫碗醒酒汤。” 醒酒汤?那怎么行!她可是谷离阁中号称喝不倒的酒神,封神的人是不需要醒酒汤的。 淳烟嘴巴里含混不清着:“我去楼下看看,你小子给我呆原地别动。” 她说完张开双臂摇摇晃晃着,像是不平稳的称,向前走了几步后回头指着三武道:“别动啊,我告诉你,别动!” 三武哄小孩儿似的:“好,我不动。” 淳烟眯起眼,转身向别处晃悠去了,三武还是放不下心,趁她没注意偷偷跟在后面,却见她拐进一个幽暗的角落,等他匆匆忙忙跟上前去时发现人早就没影儿了。 * 西楚国这一个月来几次三番挑起边境动荡,而每次都能出其不意找准洛安边防的薄弱区域,肯定少不了向其传递消息的细作。 郁笙州知州中旬之时已下达悬赏搜捕令,悬赏捉拿在郁笙州流窜的细作,确实是取得了一定成果。这些细作没有对自己的身份作任何辩解,可是问起行动的真实目的却是半分也不肯透露。 公玉辞派吴广连和卢奕随去府衙打听了一下,有用的消息不多。除了知道细作背后的势力是西楚夏族,再没有别的。 公玉辞一个愁字盘踞心头,越想越觉得不安,终于决定去西楚境内驻扎的军营打探一番。 月黑风高,树枝被风吹得挤在一处,似是攒动的鬼魅,让人一颗心七上八下,颠了又颠。 卢奕随两只手紧紧抓在吴广连的腰间,躲在他身后一步也肯挪,吴广连回头道:“你若是怕可以不来的。” 卢奕随掐了他一把,没用劲儿,小声道:“我不是怕,只是谨慎而已。” 吴广连正想回嘴,被公玉辞及时制止了:“你俩先停战,等会儿被发现就不好了。” 即使现在已经很晚了,军营的防备依旧没有松懈,到处都是举着长/枪来回走动的小兵。公玉辞他们几个着黑衣,蒙着面,躲在边上观察了好久,都没找到一个可以混进去的时机。 卢奕随出声提议:“要不我们回去吧,他们守得这么严到时候被发现就不妙了。” 公玉辞很有耐心,回道:“不急,我们再守一会儿。” 王爷发话了他也不好再多嘴,捶了捶脖子舒缓歪头对肌肉带来的压迫,继续似乎无止境的煎熬等待。 公玉辞的全身心都放在前方,营外的两个小兵此时正背对着他们在说话,公玉辞当机立断冲了出去。吴广连一看,也挣脱卢奕随的手紧随其后。 只见公玉辞抬起胳膊就朝那小兵的身前过去,翻手往回一按,那沾了迷药的纱布正正好捂住他的口鼻,小兵瞬间没了知觉,身子蔫儿了下来,手上的武器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另一个小兵察觉到一样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就被后到的吴广连用同样的方法迷晕。 公玉辞对吴广连道:“趁还没人来快把他们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而吴广连已经在动手扒那小兵身上的盔甲了。两人没有多久便换装完毕,各自瞧了一眼,觉得没有问题后各自蹲下,捡起地上的长/枪便朝里走去。 还在原地的卢奕随目睹了全过程,一看他们两人要走便也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嘴里不忘喊:“你们等等我呀!” 吴广连和公玉辞两人面面相觑,心情不言而喻! 得嘞,这是带了个拖油瓶了,愁。 第三十二章 其他的小兵闻声纷纷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不出一会儿,他们三个所有的路都被堵住 。 即使公玉辞他们三个武艺高强,可是这人数悬殊的局面实在是不乐观。 卢奕随歉意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转着,突然感觉当头一击,尖叫道:“你干什么!” 打人的正是吴广连,他朝四周指了指,又回过身对卢奕随道:“你看看,你真是个猪脑子,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们今天没死在这儿都算是万幸了。” 卢奕随辩白道:“我这是为了表达歉意,再说我也没想这随便一喊竟然会惹来这么多人。而且你那么悲观干什么。” 公玉辞退到他们二人中间,缓解气氛道:“都别吵了,眼下想想如何脱身才是要紧事。” 吴广连无论什么情况都牢记隐藏身份:“于迟兄你先离开。我和卢奕随估计能缠住他们一会儿。” 小兵正在一步步缩小包围圈朝他们逼近,情况万分危机可是公玉辞仍然拒绝了吴广连的提议:“我若是走了你们二人该怎么办。” 吴广连皱紧眉:“于迟兄!” 卢奕随也加入劝解的行列:“是啊,王——于迟兄,你还是快走吧别管我们两个了。”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之时公玉辞感觉眉心突然一跳,他以为自己的眉毛异动之症复发,却听卢奕随惊呼:“那个人是谁?”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顺着卢奕随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公玉辞以为那是卢奕随为了转移注意力所使的法子直到他抬头目光随意一落,竟也呆住了。 被众人注目的是一个女子,身材短小,小脸看着格外精致像是画中人。她微眯着眼,脸颊两侧微微红得跟火烧的云似的,身子还摇晃不定,怕是醉得不轻。 很显然,他们此刻心中都有无数多个疑问。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是醉成这般模样出现在这儿?她有何目的,背后势力又是什么? 越是反常越是让人不敢接近。小兵们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转移到了这身份不明醉酒女子身上。 淳烟看他们都盯着自己,高声嚷了一句,不爽的情绪爆发一样的:“你们一个个把姑奶奶我当猴儿看呢?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一边说一边朝他们走过去,而排成排的小兵也跟着往后一退再退。 淳烟纳闷儿了,指着那些小兵又道:“你们退后干嘛?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卢奕随凑到吴广连旁边耳语道:“这是什么情况。” 吴广连撇嘴道:“我怎么知道。” 卢奕随:“那我们是不是该跑了?” 吴广连下巴朝公玉辞扬了扬:“听于迟兄的。” 卢奕随又捏着嗓子,就怕被其他小兵听见后转移注意力:“于迟兄?于迟兄?我们是不是该溜了?” 却见公玉辞跟快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卢奕随又上前几步,小心翼翼拿起食指轻轻戳着他的肩。 “于迟兄,我们可以趁此机会溜了吧?” 公玉辞淡淡回:“等一会儿。” 卢奕随心里猛地一惊,以为自己幻听了,为了确定又问了一遍:“我们溜吧。” 公玉辞的眼神一直放在前方半点偏移都没有,仍是平静开口:“等一会儿。” 他心里也是好奇的,然而这不是主要原因。他只是在看到那女子的一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不是具体的某一个割裂的部分,是完完整整的全部。 尤其她弯起的唇角,简直就是一把镣铐将他的理智和双腿完全困住了。他心里陡然冒出自觉荒缪却又万分笃定的想法,那就是他认识她,而她那时总是这样笑着。 那时……是哪时? 如果说他之前他还觉的那些轮回转世的说法是无稽之谈,那么现在,他有点相信了。 没有温度的月光静默落在女子扬起的脸上,映衬出她的好皮肤,和那月光一样细腻的。 小兵们拿起□□对准了淳烟,一个个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会搅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这女子突然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敢喝成这副模样,想必这武功是极为高强的。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再没摸清来人底细之前,维持现状才是良策。 时间流动近乎停滞,那女子似乎是有些呆的,半天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然而小兵们仍是紧悬着一颗心。如此紧张的氛围下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对人神经的极大折磨。 半晌过后,淳烟清醒了过来,一看面前无数只□□正对着自己,在锋芒跳跃的银光实在刺眼。她反应极快,惊呼的话及时哽在喉咙,又不动声色咽了回去,仍是保持着不起风云的呆愣模样,心里却急得想爬墙。 她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用余光打量四周,默默在心里分析形势。她很快得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眼下不管她用什么方法似乎都不能脱身离去,安然无恙。 既然再怎么推演结局都不理想不如奋力一搏……淳烟微抿了唇,暗暗蓄力,最后所有气势都凝炼成一句:“看那边!” 突兀的声音湮灭在尴尬的氛围中,连渣都不剩。上至高远天边,下至空旷平原,唯一有点回应的只有风声。 淳烟心虚一笑,摸了摸脖子问:“你们为什么连看都不看一下啊。那边有情况啊,你们看一下好不好。好歹各位都是坚守阵地恪尽职守的好兵啊。” 小兵们无动于衷,除了不消停的风,依旧给了点微不足道的反应。 淳烟咳嗽了几声,心里叫苦连篇。殊不知她自己就是现场最奇怪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卢奕随在不远处静静观察着,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个看戏的局外人,还评论了一句:“这姑娘有点儿意思。” 旁边的吴广连和缺了一边眉毛的小兵相继送来白眼。 卢奕随胳膊交叉抱着,伸出手指往那边一指道:“我没什么好看的,你们该看那边。” 缺了一边眉毛的兵似乎是无聊,竟然找卢奕随说起闲话来。 “你们跟那姑娘认识吗?” 卢奕随大幅度摇头,深怕跟她扯上关系就把自己搭进去了:“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所以他们前面人在干嘛呢?半天半天没动静,我头上都得结网了。” “大概还在相互试探的阶段。”卢奕随觉得自己的描述还算准确。 “有这试探的功夫,怕不是要试探出感情来。” 卢奕随轻笑一声,凑到那小兵面前,指着他家王爷道:“看见这位没?这位的眼神可是自打落在那姑娘身上起就没离开过,可不就是要瞧出感情来么。” 缺眉毛的小兵“啧啧”了几声。 吴广连瞥了卢奕随一眼,又摇了摇头,内心的滋味有点儿复杂。所以刚才还商量着如何脱身的几个人,一个是被美妹子勾了魂,一个无聊得和对方阵营的人闲聊起来,独独剩下一个孤独寂寞的他。 啊,他不禁感慨起了人生。 什么才是亘古不变的? 如今看来,没有什么是如此的。不管是从前不近女色的王爷,还是敌对双方针锋相对的关系。 淳烟和第一排的小兵轮流进行了互相干瞪眼的游戏,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她心有不甘地嚎了一嗓子,开始了长篇累牍的抱怨:“你说说你们,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得有两个我这么大了,都这样了,你们怎么好意思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啊,朋友们。” 她看那些小兵互相小声讨论着,似乎是被她说动了,继续发力道:“我不求你们放我一马,我就想来个公平点的决斗行不行。” 其中一个人接她的话道:“你想怎么样?” 声音此起披伏地响了起来。 “对啊。” “你所谓的公平决斗是如何?” “这可是军事重地,哪来的决斗。” “姑娘找错地方了吧。” 淳烟比了一个“停”的手势,她不敢贪心同时也有底气,提出条件:“一对一如何?若是我赢了,你们就放我走。” 后面有人反对道:“不行,不行。你一看就很强。” 淳烟刻意张大了口指着自己,生怕表露的惊讶还不够明显:“小兄弟你是在与我玩笑吗?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很强?就我这个被风一吹就走的可怜的小身板儿?” 淳烟说完还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强调说:“就这小身板儿,我自己都心疼我自己。” 大概视觉上的影响力总比听觉上的要强大不少。 众士兵都开始觉得以多打一有些丢面儿,尤其对方确实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他们此刻都忘了不久前,同样是这个小姑娘是如何一嗓子给他们喊懵的。 淳烟继续为自己争取机会:“而且为了最大程度降低伤害,我们就赤手空拳比划一下,都不用武器怎么样?” 又有拆台的人出现:“你是因为自己没有武器吧!” 淳烟哑口,心里把那说话人手刃了千遍。 卢奕随“噗嗤”笑了,感叹道:“大家都不易,为何还要令彼此为难呢。这姑娘太惨了。” 公玉辞再度开口:“我们帮她一把吧。” 第三十三章 公玉辞终于舍得把眼神从那姑娘身上移开,回过头看着吴广连和卢奕随,发现他俩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问道:“你们俩为何如此看我。” 卢奕随挑挑眉,完全把公玉辞是自己主子的身份给抛在脑后了,语气要多随便就有多随便:“于迟兄,我记得你平常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啊。你莫不是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了吧。” 公玉辞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被看穿了心思有些不悦,然而说话态度依旧和杯温水一样:“若不是那姑娘及时出现我们仨怕是早就抓起来了。” 缺了一边眉毛的小兵此时也忘了自己的立场,点头接茬道:“的确如此。” 公玉辞继续一本正经道:“所以如果我们抛下这位姑娘逃走未免太不仗义。” 吴广连也附和道:“的确不太仗义。” 卢奕随一直擅长泼凉水,不咸不淡道:“仗义的后果就是我们四个都葬身于此,反倒浪费了那位姑娘给我们创造的逃跑机会。” 吴广连听了他的话,抑制住自己想冲过去把他的舌头割了的念头漠然道:“那你可以现在走,独活,不对是苟活。你走吧,头也别回最好了。” 卢奕随知道吴广连这个人容易跟人较真,言辞只好软下来:“我也就是胡乱说的。毕竟那姑娘只有一个人,把这样的局面留给她我们就太不是东西了。” 吴广连:“那你刚刚还说那混账话。” 卢奕随:“不过是抱怨了一下,又并非是我最终的决定。” 公玉辞灭火道:“怎么好好的又拌嘴了,莫要伤了和气。” 吴广连于是闭了口。 公玉辞招他们过来自己这边,卢奕随走过去时发现那位小兵也跟了过来转头对他道:“兄弟啊,我们这是机密,你作为敌对方是不方便听的。” 小兵了然,点了点头又退了回去。 卢奕随和吴广连两个人各自站在公玉辞的两边听他说道:“奕随你等会儿混进那群小兵中间,然后大喊起火了引起动乱。广连你到时就跟着奕随,你俩如果寻着机会就赶紧跑。” 吴广连:“于迟兄,那你呢?” 卢奕随抢先替公玉辞回答道:“他自然是去前头找那姑娘,好带着她一块跑啊。” 吴广连有些不放心:“要不我俩陪着您一块去吧,我怕您和那姑娘应付不来。” 公玉辞:“要论武功,我在你们二人之上。而且听这姑娘说话的语气,她虽看着矮小,但她竟然敢提出和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单挑,想必也不是寻常的女子,此事无需再议。这是命令。” 吴广连作为下属只好听命。 卢奕随先前已经跟那少了一边眉毛的小兵混熟了,再过去的时候其他人压根儿没把他当敌人,只当他是自己人呢。 而吴广连跟在卢奕随后面,因为衣着的原因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两人轻而易举就融入了那群小兵的阵列中。 卢奕随按照公玉辞告诉他的,拔高了嗓门惊恐万分地嚷道:“诶呀,那边有人放火了!大家快去灭火啊,就在东边那儿呢!” 人的记忆总是会因为相同的点触发。 小兵们都想起来,前时也是同样的声音让他们发现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醉酒女子,如今这个声音又出现了,那自然是不会去多想,自然而然就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一个二个纷纷把视线转向东边。 淳烟心里一阵狂喜,她这条小命算是能保住了。她拔腿要跑,却见头顶一片阴影,惊地睁大了眸子,自语道:“什么情况?” 算了,终究免不了要再打一架。她已经做好了要与那人正面对抗的准备,索性停下来就在那儿等着。 面前落下了一人,装束和那些小兵们一样,她心里正犯嘀咕,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人抓住了。 “跟我走。” 声音的温和简直要把这漫长的凉夜给捂热了,淳烟一下子就失去了思考力,任由那人拉着她跑。 她都不知道他会跟着他去哪,也不知道那人的目的,可是她不想挣脱那只手,那只和他的声音一样能带给人温暖的手。 她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淳烟想。 喧闹声充斥着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小兵们从他们旁边横叉而过,脚下踩着的泥沙扬起又落下,像是在接力,现场已然失控。 淳烟跟在那人后面跑着,感觉自己此时似乎与周围分隔开了,就只剩他们,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只感觉耳边的喧嚣渐弱,公玉辞转过身见没人追上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不经意低头,发现自己正拉着人姑娘的手,觉得实在是失礼,慌忙把手松开。 “情况紧急,没经姑娘同意就拉了姑娘的手,还请姑娘见谅。” 淳烟刚刚在愣神,才反应过来:“我不是拘礼之人,这位兄弟,你不必费心跟我解释。” 周围并无灯火,夜色昏黑,淳烟看不清面前人的长相,可是听他那温润的声音心里已然断定对方不是个有坏心思的人,所以才不计较。 “大兄弟啊,话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于迟。”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又道:“我大概今日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就晃到这么个地方,今日多谢于迟兄搭救,我还需去和我师弟汇合就不在此就留,我就先走了,日后有缘再会。” 她刚跑了两步突然又觉脑袋昏沉,意识渐渐弱了,脚下不稳身子倾倒,直接朝地上跌了过去。公玉辞一听这动静忙上前,他蹲在她身边,轻轻摇晃着她,还喊着:“姑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公玉辞不知她为何昏倒,急急忙忙将人背起,往境内走去。 狂风呼啸而过,吹在身上冷飕飕的。公玉辞背着淳烟,在这无人之境艰难地逆风行走,一颗心焦急得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的煎饺。 过了很久,他终于找到一处没人住的破败的小屋。他用脚轻轻踢开门,背着淳烟走了进去,将背上的人放在木板床上,又脱下自己的衣衫给她盖上。 公玉辞走到木桌前,用火折子将酥油灯点燃,破败的小木屋这才有了点可怜的光亮。 他又坐回床头,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越看越觉得熟悉。她的额前是毛草一样的碎发,眉毛纤细,还有小巧秀气的鼻子,而每一处他都像是看过无数遍一样。 他低低问出声:“你到底是谁?” 很显然,她睡着了,她不会有回应。 公玉辞浅笑着,借以抒发不可名状的情绪。他终于是觉得困了,背靠在墙上,合了眼。 第二天天亮,公玉辞头往下猛地一坠,突然清醒,睁开了眼,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又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昨晚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他低下头,心情突然一并落了下去,高涨不起来。 大概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吧,也许他们之前从未见过,也无从谈什么前世今生。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 淳烟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昨日喝酒的酒楼,然而见了鬼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又是一点也记不清楚了。 本月第三次了。 她一边想一边下楼,楼下的店小二正在擦桌子,准备今早开店营业,一看从楼上下来个姑娘,惊掉了下巴。 不会是贼吧,他心里想。可是再一仔细打量,这姑娘生得俊俏应该不是作那种偷鸡摸狗之事的人。 好看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不会差的。 他客客气气问道:“这位客官您是怎么进来的?我们这小店今儿个还没开业呢。” 淳烟想了想回答道:“我大概昨晚在你们这儿喝了个酩酊大醉,直接在你们店睡了一宿,不知小哥可否为我开个门,我好出去。” 店小二没有丝毫怀疑,立即给她开门:“客官慢走,下次再来。” 淳烟颔首致谢。 她刚一出门,面前一个大高个儿突然朝她冲了过来,什么话不说,上来就把她抱在怀里。 她双臂被对方箍得紧,觉得以为是什么坏人要抓她,脚下正想发力,谁知对方开口了:“师姐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晚上,没把我担心坏了。” 三武的声音听着软糯,还带着哭腔。淳烟默默把脚落地,抬手伸到他背后安抚地拍了拍道:“我就是喝多了而已,在人店里睡了一晚上没去别的地方,你担心我干什么?你师姐可不是一般人,还能被别人欺负不成。” 三武抱她抱得更紧了些。 “师姐,我昨晚真的好怕。” 怕你和父皇母后一样,突然就离我而去。 淳烟在少年怀里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抱着,说道:“你都多大了,有什么可怕的。” 三武的下巴压着她的头,虽然没有很使劲儿,但这让她感觉到有点儿不自在。 “要不。”她知道少年有些敏感,说话时的口吻也小心拿捏着度,尽量不再去挑起少年其他的情绪,“你先把我放开,我们这样说话有点不大方便。” “让我抱着你,就一会儿” 早晨的街道冷清异常,一个人影也瞧不见。这种场景大概总是能给人壮胆的。三武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终于开口道:“师姐,我喜欢你。” 第三十四章 淳烟吓得立马用力把人推开,三武向后退了几步,身子又往旁边一歪,正要栽倒过去被淳烟及时扶稳。 他“啊”地叫了一声,紧接着用力闭了下眼。淳烟关切地问道:“你可是崴脚了。” 三武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跟女孩表白对方竟然是这种反应,心里别提有多气了,可一听对方那语气里的急切,气又消了,最后在心里一阵捣鼓才开口道:“师姐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不至于直接把我推开吧。” 淳烟挠头,尴尬笑道:“原是玩笑啊。哪有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下一秒她就恢复到平常说话的语气,对三武竖起了大拇指:“不错不错。我总算看到你身上仅存的一点还没有泯灭的灵气了,现在都知道开玩笑捉弄人了,还真把你师姐我这个老手给吓了一跳,真是令人欣慰啊。” 三武没心情接受她的称赞,冷淡道:“而这个玩笑的代价是我现在走路都费劲了。” 淳烟很是轻松道:“脚崴了不能走路啊,师姐我背你回去啊。” 三武心里窃喜,嘴上不忘卖乖:“那怎么好?” 淳烟不喜欢跟人磨叽,半句话不多说,直接给人扛到背上,三武感觉身子腾空,惊慌失措地像是翅膀折了瞎扑腾翅膀的鸟。 “师姐你你放我下来,你扶着我回去就好了,不用这样的。” 关键他要面子的啊,喂。 淳烟一如既往无所谓:“既然是我推了你才害的你现在瘸腿,那背你回去也是应该的。听话别乱动啊。你这样我们两个人都容易摔着。” 三武只好扮演好柔弱的角色,顺势趴在淳烟的背上。他的脸贴在她身穿的衣衫,那丝滑的触感还着了她的温度,微热的。少年一颗心“扑通扑通”,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昨夜他把她弄丢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为什么会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在她面前当一个言听计从的小师弟,因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她。 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就是如此。 天才刚亮,光线还不是很足,眼前的景象像是蒙了一层雾,看着模模糊糊的,可是他此刻豁然开朗。 就连平日觉得烦的麻雀声听起来都觉得顺耳了不少。 背上的人到底是个比她高不少的少年,就算看着很瘦,一推就倒,但是架不住骨架沉。 淳烟背着他走到城门口,最后实在是觉得她的胳膊和腰要废,才将人放下。又正见一马车夫赶车回城,忙喊住他道:“不知老师傅可否载我们二人一程,就去城外北处的谷离山脚下,价钱好商量。” 马车夫点头道:“上来吧。” “谢谢了。” 马车夫看他们二人看着年轻,问道:“二位可是谷离山上的弟子。” 淳烟答:“正是。” 她话才说完,感觉肩膀上有什么动静,偏头一看原来是三武那小子困得不行,直接把头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淳烟看他睡得沉也不忍心去打扰他。 马车夫又道:“我平日里爱小酌几杯,不知姑娘可否以酒抵这车费。” “这事好办,不满您说,我就是跟着师傅学酿酒的,可是得了谷离阁阁主的真传呢。” “那我真是有口福了。” “只是这个酒是您随我上山去取,还是我下山给您送过来呢。” “我需要看着这马车,所以还请姑娘跑下山一趟。” 三武似乎是睡得半醒半迷,接过话道:“跑下山多麻烦。” 淳烟笑了一声,拍拍他的头道:“乖啊,睡觉。你瞎嚷嚷什么。” 三武又小声嘀咕了几句,终于安静了下来。 才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们已达山脚。淳烟动作每个轻重,直接把三武的脑袋扳离自己的肩膀,又掐了掐发酸的脖子对三武道:“该走了。” 她灵活地跳下马车,转过身看三武还坐在马车上不挪窝,有些不耐烦道:“你倒是下来啊。” 三武抬起自己半残的腿,嘴角向两边扯动。淳烟拍着脑门,忙背转过去道:“我背你啊,快点。” 三武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夫,心里就算觉得丢面,仍是有点开心朝门口挪了过去,他将双手搭在淳烟的肩膀上,身子也顺带压过去。 淳烟背着三武对那马车夫道:“老师傅我先带我师弟上山了,您要的酒我等会儿就给您拿来,您先等一会儿啊。” 说完淳烟又叮嘱背上的人道:“抓紧了啊,我要运轻功了。” 三武闻言,乖巧把身子往淳烟背上一贴,那一瞬,心又没出息地动了一下。 淳烟只感觉到少年沉甸甸的重量,其他一概不知。她点了下脚尖,借力跃起,蹭蹭往上,速度飞快。 迎面的风简直是拍在脸上,酸爽无比。然而少年的耳根却带着滚烫的温度,那也是他此刻情绪的温度。而耳边轰隆隆的嘈杂声中清晰回荡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我好喜欢你啊。 少年越想越觉得害羞,把头埋了进去,他在偷笑。 那一刻,他不需要作那指点江山的皇帝,他就只是一个怀揣青涩感情的普通少年,拥有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朝气和一颗炽热的心。 * 公玉辞从郁笙州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太傅章元之。 章元之今日难得偷闲,卧床未起,一听下人来报说是南禾王爷来了,也顾不得懒虫上身只能从床上麻溜滚下来,穿好衣服去偏厅。 一进屋可好,正见公玉辞端着个茶杯喝茶,倒是悠闲自在得很。公玉辞喝完茶后,将茶杯轻轻往凭几上一落,拂了拂衣袖微侧身对他道:“元之兄近来可好。” 他走上前作揖道:“微臣见过王爷,回王爷的话,微臣近来挺好的。” 可是你一来,我就不大好了。 公玉辞指着对面道:“坐吧。” 章元之:“谢王爷。” 他说完便走到公玉辞对面落座。 “我来的时候原之兄竟然还没起,还真是令本王惊讶。” 公玉辞面上无甚表情,语气更是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 章元之心里抱怨着,他就偷了这么一回懒,结果还被逮住了,这运气没谁了。他露出一点笑,回道:“今日不知怎的,乏的很,所以没起来。” 公玉辞道:“理解。” 章元之:“不知王爷亲临可是为了西北边境之事?” 公玉辞:“不错。” 章元之:“听闻王爷前些日子专门去了郁笙州一趟,可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公玉辞皱起眉,疑问道:“我此行刻意隐瞒了身份,这消息你从哪儿知道的。” 章元之:“诶,一日我去你府上,裴意告诉我你出远门去了,我一猜就知道你是去了那儿。” 公玉辞放下心,又道:“确实探听到了一些消息,不过这指向太明显反倒令人生疑。” “哦?” “是西楚夏族。” “微臣听说这西楚国夏族的现任族长夏千禹野心勃勃,之前和霍利人的争端就是他先挑起来的,若说是他倒也不无道理。” “你说的不错。可是总觉得对方行事未免太张狂了些,竟然丝毫不隐蔽身份在我洛安境内胡作非为。” “西楚国的人一向如此,他们行事大胆,不会顾虑太多。” “那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觊觎我洛安的国土。” 公玉辞白了他一眼才道:“哪个挑起战争的不是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行强多杀戮之实。” 章元之:“王爷说的甚是有理。” 公玉辞:“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他们既然有所图必然是做了细致的筹谋,而此番公然挑衅便是他们行动得第一步。” 章元之又道:“王爷您分析得很对。” 公玉辞话锋一转:“所以你认为他们这第一步行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章元之有些犯难,顿了几秒诚实道:“微臣还真想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微臣以为他们只是在试探我洛安的边防,好寻找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公玉辞:“据我了解到的,西楚近年来实力确实增加了不少,然而其根基毕竟不稳,我认为他们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和我们正面对抗。” 章元之算是听明白公玉辞想表达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此番动作打探虚实是一方面,然而还不止如此?” “对。” “王爷有何猜测。” 公玉辞轻轻摇头:“我和你一样,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那你今天来找我还害得我连觉都睡不成。章元之觉得自己本可以用来睡觉的大好时光,是全耗在听公玉辞讲这些不是废话的废话上了,心中自难平。 可是嘴上一定要恭敬:“我也觉得奇怪呢。” 公玉辞:“其实除此之外我还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王爷您请说。” 公玉辞:“你可了解这御史大夫成寻?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呀。”章元之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凑近点问道,“王爷可是怀疑成寻与西楚夏族有勾连?” 公玉辞淡淡否认:“那倒不是。” 紧接着他呷了口茶,接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平湖城几任的官差貌似都是成家的子弟,他们家在当地的名望很响,而那几个为官的成氏子孙也似乎很受百姓的爱戴。” 章元之点点头:“听闻的确实是如此。想当初先皇先后极力推举督察制的时候,成家不是第一个出来支持响应的么。” 公玉辞叹了口悠长的气,低声道:“只怕这家风是落败了。” “王爷可是想查查他们家。” “此事急不得,莫要打草惊蛇。” 第三十五章 陈音澈一日见裴意像往常一样拎着食盒进到公玉辞书房里给他送饭,喊住他道:“裴意我问你啊,你们昨儿个请那道士来府上作法是为何?还有,为什么小辞自那以后就一直窝在书房半步也不肯踏出去?” 裴意俯身作揖,恭敬回道:“回太妃娘娘的话,这其中具体情状卑职也不清楚。大概是去郁笙州前,王爷眉毛突然出现异动之状,请了林府的林雲老先生,他也没瞧出个什么,让王爷去找那道士看看。” “眉毛异动?”陈音澈轻蹙了眉奇怪道,“可有大碍?” 裴意照实答:“看王爷的精气儿神,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异动之状发作时不大好出去见人吧。” 陈音澈一听来了兴致,欢快道:“那我正想瞧瞧看小辞的眉毛不听话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一定很有趣。” 陈音澈自顾自说着,完全忘了身侧还站了个后辈,转头瞥见裴意才意识到自己失了威仪,当下敛了容,正经做派道:“本宫去瞧瞧小辞了,裴意你先去忙你的吧。” “卑职告退。”裴意行礼后转身离去。 陈音澈步子略有些急,凑热闹看戏似的朝公玉辞的书房走去,到了门口连门都不敲一下直接推门而入,一进就瞧见他儿子额头下面那两根毛啊还真是成精了一样,活蹦乱跳的。 她身为亲生母亲第一反应竟不是关切而是爆笑出声,实在是泯灭人性啊。公玉辞已经不想用“不厚道”这个词去形容他的那位可亲可爱的母妃,应为程度不够,太浅了。 公玉辞起身,低下头给陈音澈请安道:“儿臣见过母妃。” 陈音澈故意道:“小辞你抬起头,让我好好瞧瞧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语气真是一点身为人母的自觉都没有,听不出关心,倒送给他一杯幸灾乐祸。公玉辞默默将没人疼爱的酸楚咽下,默然走上前将书房的门合上,自始自终,头都是埋得低低的。 陈音澈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过分了,意思一下道:“小辞你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不如我去叫人把宫里的太医给你请来。” 公玉辞道:“不劳烦母妃,儿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异动突然,那道士告诉我,让我这几日窝在书房静默看书,兴许能有所缓解。” 陈音澈当然不担心他,她关心的另有其事。 “这眉毛异动啊,说不定是哪个小妖看上你了,于是就附在了你眉毛上也未可知。你母妃我啊不是迂腐古板之人,人妖相恋我也是支持的。小辞你且大胆追逐你心念之人,我绝对替你扫清障碍,不让别人多说你的闲话。” 有这样开明的母亲公玉辞却没心情感叹自己幸运。他只觉得他母妃盼儿媳妇的热切程度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公玉辞想来半天只能微笑回道:“母妃如此关爱儿子,儿子这心窝子也觉得很暖。” 陈音澈拂了拂衣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不要辜负了为娘对你的期待啊。” 只是温情路线没维持多久,一不小心瞄见公玉辞疯狂乱动的眉毛,又“噗嗤”笑出声。 公玉辞干脆背转过去了。 陈音澈又催促了几句,让他赶紧他找媳妇儿,这才心满意足退出书房。 公玉辞坐回木椅上,拿起书想看几页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有些恼,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毛。 “诶哟 。” 公玉辞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发现书房内除了他并无其他人。大概那一身尖叫是他的幻听吧。 他又揉了揉眉毛,却又听那一声诡异的“诶哟”。 如果说是幻听,可为何他觉得这声音听着耳熟呢。而且发声的来源似乎离他不远,大概就在身边。 他心里突然想起她母妃那一番被妖精看上的话来,尝试性地又摸了摸眉毛。 “别动我!” 公玉辞一愣,又摸了一遍,这次还略微使上劲儿了。 “诶呀,疼啊!” 公玉辞大概了解道这眉毛异动之状是怎么一回事了,此番还真让他母妃水准了,他这是被个小妖惦记上了。 多年的涵养让他维持着好脾气,冷淡开口:“还请……” 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最后才道:“还请姑娘现身吧,莫要附在我的眉毛上胡作非为了。” 很奇怪,想同的话他似乎之前也说过,难道是在梦里么?他怕不是被这个无聊的小妖迷了心窍,竟生出这等妄想。 空空的书房安静得似乎能感受到时光流逝的浅痕,而外面的鸟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传入书房内倒成唯一的一点儿声响。 公玉辞突然有些紧张。他心里好奇,那附在他眉毛上的小妖会不会现出真身呢。 他感觉对方似乎是放过他的眉毛了,只觉得那一处突地一跳,那异动之状便停了。 他心里正感慨那纠缠他几次的小妖就这么被他赶跑了,要是被她母妃知道只怕气得不轻,于是默默决定了要把今日之事吞回肚子里绝口不提。 却见面前金光四溢晃了眼。公玉辞下意识拿手遮在了眼睛。 他心里有种笃定的念头,他觉得那小妖这次是要出现了。而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婉拒对方的话。总算画本里的故事所描写的人鬼相恋多么多么动人,然而他现在还没心思恋爱,只能拿人妖殊途这种堂而皇之的借口拒绝了 。 可是一看清出现在面前人的长相他就立马把人妖殊途四个字拍死在脑海中。 是那日不告而别的姑娘?那小个子,小鼻子,小红唇,一定就是她。 他记起一个细节,那夜初见,他也觉得自己的眉毛有些异常,如今看来,原是因为她。他突然就不恼了。 她又是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眯成一道小缝,伸出食指对着公玉辞画着圈圈,扬起头凶道:“你是谁!” 公玉辞嘴角微扬,这句话不应该是他要问的么。他微微压低了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好能将她瞧个清楚。 他温柔地笑着,对那个小迷糊道:“你可知你这一个月来可把我给坑惨了。” 淳烟不解,甩了甩小脑袋:“我都不认识你。” 公玉辞挑了下眉毛,刻意提示她,发现她还是甩脑袋甩个没完,只好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不久前我还救过你,你这是救命恩人都不打算认了。” 淳烟还在摇头,越摇越觉得晕,身子歪歪斜斜就要倒下去,公玉辞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又问她道:“你为何总是喝醉成这个样子。” “喝醉”这两个字成功刺激了淳烟的神经,她抡了一圈胳膊,不服气道:“我没喝醉。” 公玉辞不同她争辩,采取安抚政策:“你没喝醉,你没喝醉。” 淳烟又露出嬉笑的脸:“你生得真好看。” 公玉辞点点头,不忘回赞一句:“姑娘也好看。” 淳烟笑得更加开心了:“有眼光。” 公玉辞温柔道:“谢谢姑娘。” 面前那个人皮肤看上去好好,淳烟的动作大胆起来,伸出手摸到公玉辞的脸颊上,还嫌不够又掐了几把。公玉辞怔怔看着他,表情有些无辜。 淳烟一瞧,说话越发没了边儿,乐呵道:“你怎么跟个娇羞的小娘子似的。我又没欺负你。” 公玉辞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柔声道:“如果这都不算欺负,那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欺负。” 淳烟虽然喝醉了,但话还是能听懂的,她鄙夷道:“果然就是小娘子做派。整天欺负来欺负去的,矫情。不就摸了你一下脸么,来来来,我的也给你摸摸就是了,真是的,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 她说完就把一边脸朝公玉辞贴了过去,公玉辞来不及往后躲,感觉唇上碰到了什么,一看是她的脸颊,惊慌不已,直接跌坐在地上,火烧一路从脸颊窜上了耳根。 他立马道歉:“实在是失礼了。” 淳烟走过去,伸出手,好心道:“我扶你起来。” 公玉辞鬼使神差伸出手,又在半路上停下,不进也不退。淳烟抓了抓,发现只抓到一团空气,有些迷惑,再一看,原来是她胳膊短啊。她又向前了几步,这会觉得距离没有问题,抓着公玉辞的手就把人就地上拽起来了。 公玉辞的心倏忽一动,梦呓似的开口:“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淳烟很肯定答:“没有,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公玉辞轻笑了一声,似是自语:“也对。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有点接受事实了,也许并非真的认识吧,毕竟这一个月她附在自己眉毛上好几次,那种初见时的熟悉感大概源于此。 淳烟:“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啊。” 公玉辞恢复了待人接物的那一套礼貌:“姑娘请讲。” 淳烟语气里有点儿自豪:“我来自谷离山上的谷离阁。” “……”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他抬起头正想追问,谁知又是一道刺眼的金光。闭眼复睁眼,人已不见,再一看地上,是她散落的发带。 公玉辞蹲下身,将那石榴红的发带捡起,有些怅然。 “还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第三十六章 早晨的天似乎也压了一层厚厚重重的心事,看着不是那么光亮的。 少年将衣袍叠得规规整整,有边有角,放在了床头,又走出屋外,轻手轻脚关了门,生怕动静太大把其他师兄弟吵醒。 他走出朝峰居的正门时,不自觉朝楼顶上看过去。那一个小阁楼是青云长老的住所。他说他喜欢在高处的感觉,所以他来了谷离阁,并且专门挑了这间屋子。 少年的心里涌起朦朦胧胧的酸楚,青云长老待他确实是好,如今他却要不告而别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 自从他住进昭华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办法对人交付从前一般无所顾忌的信任了,因为他失去了父皇母后的荫蔽。他只知道,身居高位,人情冷暖,都要自己亲自尝个遍,而他的周围再不会如从前一般简单纯粹。 既是这样,他还在留恋什么?不如就这么离开,无牵无挂。他是冷漠的,连一点文字都没留下,就这么走了。正如他来时双手空空,离开时也是如此。 不管是谷离山还是谷离阁,终究不是他久居之所,纵使其中岁月美好得让他乐不思蜀,他也终于要坐回那把冰冷透骨的龙椅上。 所谓现实,所谓责任,哪一个不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可随心所欲他必须弓着蜷缩着,委屈吗,委屈。皇帝是这个世上至高无上的那一个,可以号令四方,然而也是活得最窝囊的那一个,因为条条框框太多了。 他不知怎么绕着绕着就来到了主阁后院,然而终究只是像里面看了几眼,没有踏进去。他很清楚,要是进去见她,他怕是不舍离开了。可是他和她,大概不会再见,这是他刻意的安排,他也无权感慨天意弄人。怪就怪,他生在了帝王家,一切不由他。 他走的步子比平时小很多,几乎是一块一块青石砖那么踩着的。 他怪自己离别的情绪把周围的环境渲染得异常美好,连这里的石头,他都舍不得一气儿走完了。 可是路总有走尽的时候,只要你还在走,只要你还不得不走。 出了这道门,再无三武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身世和三武颇为相似却万万不能悲戚,不能自怜,不能自如表达情绪,而是必需时时刻刻谨言慎行,不露声色和人周旋的公玉鸣。 人总是奇怪的,用着另一个身份久了,竟然连原来的自己也忘了,是分不清了,也是不想分清。 少年终是头也不回,飞下了山。阳光被他甩在了身后,很干脆的,总有一股决绝。他默念了几遍:“我……朕是公玉鸣。” 而公玉鸣从未来过这儿…… 三武也从未存在过…… 人情人情,因为沾了情所以为人。 在淳烟的印象里,青云老顽固除了会在恐吓年幼无知的小孩子的时候露出凶相,其余时候大概是个面瘫脸,不形于色。 然而她没想到,三武不告而别的事情会让他这么难过。茹蓝师母告诉她说:“你青云师伯正躲房子里哭呢,你就别给他心里添堵了。” 淳烟于是放弃了去青天院找师兄弟玩乐的念头,乖巧答应道:“是,师母。” 茹蓝又记起什么,把淳烟招了过来问她道:“我记得你和三武那孩子关系还不错,你可知他为何不告而别。” 淳烟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 况且她和三武的关系似乎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不过是相处过一段日子吧。要不然为何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知会自己一声。 淳烟是个通透的人,对人对物都看得很开,所以她也没得心肺,三武走了的这件事最多让她认清了他俩之间的关系,反正不是个重要的人,认识一个月而已。 茹蓝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既是这样你便离开吧,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 淳烟:“好的,师母。” 淳烟离了主阁想着这青天院是不能去了,那她今日得闲该去何处打发时光呢。 她摸着下巴想啊想,却见远处的拐角出来一个人的身影,看那人走路的方向,似乎是要去朝峰居正对的那个山崖。 她眯了眯眼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身份,一看清楚可不得了,是青云老顽固,他去山崖边上做什么?不会是伤心欲绝要跳崖吧! 淳烟纵使再讨厌青云老顽固,可是如今看他要觅死是断然不能坐视不管的。她没多想直接冲了过去,又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跟头翻过去,正正好落在青云长老面前。 她大张着手臂拦住青云长老的去路,语气尽量平和不想再给他刺激:“长老您,您这是要去哪啊?” 青云长老不快之色已显,脸上看着僵硬得跟块儿冰似的,化都化不开的那种。 “我去哪儿难道还要向您报备不成?” 淳烟缩了缩脖子,有些惶恐:“您用词可真是折煞弟子了。您去哪自然是您的自由,弟子无权干涉。” 青云长老摆明了不想跟她啰嗦,声色俱厉道:“那还不让开!” 淳烟壮了胆,横竖不管了:“长老您痛失心爱弟子,您的心情我理解啊。但是吧,您也不能因此就想不开啊。您说说您,又不是丢了儿子,您难过个什么劲儿。大不了,青天院的师兄师弟那么多,你要是欢喜,大可以全认了作您干儿子啊。” 听她开导了一番,青云长老这心里的滋味难以描述,想发怒又不行,笑却也笑不出来。 淳烟这个小丫头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私底下对他不恭不敬他是知道的。只是她今儿个倒是好心来劝慰他了,也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被一个晚辈开导实在是不像话。 淳烟看他半天半天没反应,一颗心里仿佛有只野猫乱窜,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稳。 她眼神飞快向上瞄了一眼,发现青云长老面上仍是日常冷漠,又给自己壮了胆儿开口道:“所以啊,您可千万别想不开,要去跳那山崖子啊。虽然您轻功好,跳下去万一后悔了,也摔不死,可是这念头万万不能有。您要知道,什么事儿睡一觉就完了,没什么好揪着不放的。过日子嘛,你得让过去的日子过去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青云长老冷哼了一声,瞟了她一眼:“茹蓝总说你有一张巧嘴儿,我却是不信的。今儿个算是见识了,你还真是挺能说啊。” 淳烟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活了一点儿,摸了摸脖子道:“弟子可以恬不知耻把这当作夸奖吗。” 青云漠然:“随你。” 他破天荒对淳烟笑了一下,说道:“不过你的话确实让我心里好受不少。” 淳烟心里正得意,摇了摇那条在青云面前一直不敢得瑟的小尾巴,下一秒就被青云长老打回原形。 却听他突然大声道:“不过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要去跳崖了!笨!” 说完他重重敲了一下淳烟的脑袋。 淳烟不敢喊疼,心里嘀嘀咕咕,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的过河拆桥啊。老顽固果然就是老顽固,连谢谢也不说。 青云长老:“我还有事儿,没功夫陪你在这儿闲聊。” 淳烟笑得甜:“长老走好。” * 公玉鸣回宫后似是放下了一桩大事,啥也没说,直接倒在了床榻上动也不想动。 小察子走到床边,俯了身问道:“皇上您先起来吧,奴才为您更衣。” 公玉鸣大手一挥,有气无力道:“小察子你让殿内的人都去外面等着,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是,皇上。”小察子欠了身,又转向一众宫女摆手道,“都退了吧,皇上要休息。” 宫女们静默领命,轻轻退到门外。 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路上,他脑海里一直回忆着他和淳烟初见比武的那件事。那时,他只道她嚣张。 “淳烟。”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觉得很陌生,连开口都费了好大的力气。是呀,他没勇气,他还是走了,在一切都不清不楚的情况下。 殿内的熏香气息悠远绵长,拖着他的心路也迤逦沉重起来。那种扯不断的感觉闷闷抵在心口,疼得不够痛快,不够撕心裂肺,可是,好疼。 真的好疼。 公玉鸣越想越觉得鼻子一酸。他也讲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他离开谷离山的时候没有哭,坐上回宫殿的銮舆没有哭,如今躺在这锦被香暖的床榻上会想哭。 他摸了把眼角淌出的泪,想哭出声,可是不能。 不能让外面的人听见。 公玉鸣身体蜷缩着,头也深深埋进了枕头里。而眼泪还是止不住里流了出来。 他好久没这样哭过了。上一次还是得知父皇母后战死消息的时候。 空荡荡的宫殿,金色的房梁,银色的小碗,是享不尽的荣华也是走不出的困境。熏香燃尽,又添新香,每天昭华殿里,往来无数,却没有人是可以为他真正停留的。他们只是来做事的,份内的事,因为不做是要掉脑袋的。 公玉鸣知道,自此以后,他就完完全全困在这儿了,没有人可以解救他。 第三十七章 公玉辞自认为不是会被皮相所惑之人,可是他如何也解释不通,为何在看到那附在他眉毛上的小妖的面容后,就怎么也忘不掉了,简直就是被下蛊了。 而且他的程度怕不只是被迷惑那么简单。他现在只要闲得无聊,就会想起那小妖的身影。于是只能让自己不得空,日日在书房苦读,好修身养性。 每日依旧是穿好朝服去上朝,回来后便直奔书房去,生怕多出一点空闲。然而他又是矛盾的。他心里隐隐盼望着她再次出现。 不仅如此,他还让府上的下人给他在书房安置了个软榻,这下连寝殿都不用回,每天来回的地点,不外乎云墨轩,朝堂大殿,书房,这三个地方。 陈音澈看得心里焦急,公玉辞这每日见的人就只剩下她,朝堂上那帮议政的大老爷们儿,和每天给他添茶送饭的裴意,这一下,她的儿媳妇儿更没有着落了。 有几次她也劝公玉辞多去外面走走,可是公玉辞每次都拿政务繁忙来打发她。次数多了,陈音澈心里摸到点底儿了,原来她儿子不是不开窍,原来是开窍得太早啊。为了她儿子的一生幸福,她这天找来了裴意。 裴意行礼后,陈音澈笑得春风和煦,让他赶紧坐下。裴意没有多想,便端端正正坐在了陈音澈的对面,俯身开口问道:“不知太妃娘娘找卑职有何事?” 陈音澈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他,心里不禁赞叹起他儿子的眼光来。 裴意这小子,她是看着长大的,平日里见惯了也没仔细瞧过。今日一看,这裴家的二公子生得确实好啊。 他继承了他母亲的样貌,浓眉大眼尤其出挑,就是眼尾下垂看着不是那么聪明,总觉得蠢蠢的冒傻气。不过也好,两个太聪明的人一起生活太费心力了,这样也算是互补。 陈音澈越看越欢喜,裴意却在心里打鼓,开口问不是,不问也不是,不禁拽紧了拳头。过了好一会儿,太妃娘娘可算是开口说话了:“我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儿。” 这话说得让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于是笑着点头。 陈音澈:“我只希望你好生照顾小辞,你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这感情莫要淡了才是。” 裴意:“我对王爷的忠心岁月可鉴,自然尽心尽力在他身边办差,还望太妃娘娘放心。” “我当然对你放心了。”陈音澈说着从小叠里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闲聊似的,“不知道你和小辞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裴意心里一怔忡,这太妃娘娘何时也操心起他来了,虽是摸不着头脑可也硬着头皮答道:“卑职大概会要的,不知道王爷怎么想。” 他说完突然明白了,太妃这是旁敲侧击,想从他嘴里套话呢。可是下一秒他就差点惊掉下巴,陈音澈不像是随口说的,来了一句:“你肯要就行,小辞的意思不用顾虑,横竖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倒时候抱养一个孤儿也算是给王府积德了。” 太妃在说些什么呢?他才想明白点什么,这会儿又在脑子里糊了一团。 陈音澈越说越来劲儿:“其实我啊,不像老一辈的那些人,我开明的很。我前些时候还跟小辞讲呢,就算哪天他恋上个好看的小妖我都没意见。如今是和你,我们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我就更没有意见了。” 裴意这才明白过来,急着解释连话都说不清了。 “太妃娘娘,不是……不是您想得那样,臣跟王爷啊,跟他没有的,没有的。” 陈音澈哪里会轻易相信他的解释,也只当是年轻人羞于承认罢了。 “没事,我说过的,我很开明。”陈音澈将手里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嚼完吞下去后说,“怕就怕你父亲,我改天想去找他聊一聊,毕竟关乎你们二人的未来。” 裴意心里一派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才道:“太妃娘娘您真的误会了,我跟王爷真的不是您想得那样。我俩,我俩现在每天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陈音澈觉得这论据不够充分,反驳道:“我每天跟小辞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 裴意:“……” 陈音澈觉得要他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了的确有点为难人,便岔开了话题:“我也就胡乱瞎猜的。既然你都极力否认了,我也就不说这事儿了。我今天叫你来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提醒你过几日别忘了去谷离阁取灵泉酒。前面那些都是处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或者你就当是我逗你玩的吧。” 裴意:“……” 心里却禁不住咆哮,太妃娘娘啊,您这逗人的手法实在是高啊,小的无力招架。 * 公玉辞一颗心不能两用,每每念起那小妖,定然不能静坐读书。他在书房憋闷了几日,终于是憋不住了,才从书房出来。 一看,竟也已至黑夜了。余老嬷嬷正路过,见了人立马停下脚,欠身行李:“老奴见过王爷。” 公玉辞往前虚扶了一把道:“嬷嬷快快请起。” 余老嬷嬷对他一向关心:“王爷可是饿了,厨房的人做饭还需要些时候,裴意已经拿着食盒在那儿侯着了,既然您出来了,不如前去云墨轩和太妃娘娘一同用晚膳。” 公玉辞道:“不必了。我并非是饿了,只是这几日处理公务,觉得身心疲惫,想出来走走舒缓一下心情。不知嬷嬷可否告诉裴意一声,让他把饭直接送到池子靠西的凉亭,顺便再给我烧一壶酒来。” “老奴这边去告诉他。” “谢谢嬷嬷。” 公玉辞转过身,踱步要去凉亭。他踩着那浮桥,静心感受着木板在水面上一上一下地浮动着,觉得有点意思。 可是浮桥终于是走到头了。 他进了凉亭,坐在石凳上,视线放空。 他看见府里往来的丫鬟,一个个忙着准备晚膳,小步子迈得急匆匆的,脸上的表情依旧寡淡,是因为有规矩约束着她们。 洛安虽然开明,不似西楚那般对女子百般挑剔,让她们整日以纱覆面,可也有许许多多的教条。比如举止要端庄,不能大笑。 然而那小妖不同。她都敢喝个醉醺醺和一帮大男人叫板,气焰不可不谓不嚣张。但是那神里神气的模样越看越熟悉。 但也让他心生好奇,她的小身板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像她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在俗世里生养出来的。 一阵凉风,沙粒吹进他眼里,他伸手揉了揉,终觉无聊。 裴意正从浮桥上过来,而公玉辞的眼梢虽然看见他了,却连脖子都懒得转一下,只照旧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他听见裴意把食盒放在桌上的声音后,他简单敷衍了一句:“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裴意心里想,就王爷现在对他这个冷淡的态度,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太妃娘娘为什么会以为他跟王爷有那种关系。 裴意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默离去。 暮色晕染,湖面荡漾着金光,给四周春景的倒影增添了一点厚重感。 春天是四季之首,也是最能寄托人美好的期许的季节。可是公玉辞却在这样的季节生出来些许怀念的情绪。 同样可笑的是,他怀念的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明晰的过去。又或者那个过去只是他对执念的注解。因为他现在无法解释他自己心头对那小妖的感觉。 他真的像是寻回了什么一样,或者说这些年的心如止水都只是为了那一刻再次被她惊扰。 公玉辞越想越乱,索性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觉得不够痛快,又一连喝了好几杯。 酒的滋味化在舌尖,顺带麻痹了他的心。他忽然觉得自己只是白日做梦呢。哪来的什么小妖?哪来的什么过去?都是闲他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眉毛上那异动发作前的感觉又来了。他放下酒杯,静默地等待。 直到那酒气毫无预兆地朝他四周扑了过来,可他却陡然清醒了。是的,那小妖又出现了。 淳烟疯疯癫癫手舞足蹈着,灯笼的微光照在她身上,幻化出朦胧的影像,迷了人眼。可他还能于虚晃中辨别出她的容颜。 他记起了什么。 那时的她嫣然一笑,落满风华,眼眸里的光似乎包罗了万物乾坤,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 他看得发愣,一动也不动。淳烟弯起了大眼睛,被酒香勾了魂,晃晃悠悠朝公玉辞走过去,毫不客气地一把抢下他手里的酒杯朝唇边送过去。 公玉辞的心神摇晃了几许,唇角微动。 对啊,她是嗜酒的那号人,没人能喝得过她。 那她为何几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这副形容? 公玉辞想了很久,突然惊觉,他心里为何会自然而然生出这些念想。 前世? 他不敢确定。 就在他苦想不得之际,那小妖又隐去了身形。公玉辞注意到地上的酒杯,万千感慨郁结于心,难以抒发。最后仍是叹息。 他为何又这般轻易地放过了她? 第三十八章 淳烟是个心宽的人,虽然得知公玉鸣那小子打初见起就给她挖了个深坑让他跳,可她还是答应帮他调查南禾王府。目的有两个,帮帮她曾经的师弟是一个,另一个是因为她想替公玉辞证明清白。 公玉鸣告诉她说,有人目睹了公玉辞三月去了郁笙州,有船家的票据为证。不仅如此,他还去了西楚驻扎在边境的军营。被抓的西楚战俘甚至能分毫不差地描摹出公玉辞的样貌。 纵使他再相信九皇叔的为人,可是别人不这么想,已有好几个大臣上奏本弹劾南禾王爷,说他趁自己春猎之时密会西楚夏族族长,其心可诛。 这是最近的事。 往前的还有各种书信往来,字迹和公玉辞的非常相像,可是那提供证据之人却没有透露身份,这就很可疑了。 淳烟听他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除了感慨人心难测也不能说些什么。是是非非面前,甩出证据才能堵悠悠之口。 淳烟在酒楼别了公玉鸣,忽而想起要给棠赫西带礼物的事,再一看天色已晚,慌里慌张折回酒楼将银票往那掌柜的桌上一拍,高声道:“给我来两只烤鸭,一定要烤得外酥里嫩,再给我包起来我好带回去。” 那掌柜拿起那张银票瞧了瞧,不禁皱了眉,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姑娘,你这张银票数额太大,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开。您带了银两么?” 淳烟摇头道:“这是我全部家当。” 掌柜的有些可惜道:“那就难办了。” 淳烟和他商量:“你这里可以赊账吗?掌柜的你放心,我改日一定把饭钱补上,只是这两只烤鸭我要得急,麻烦您通融一下。” 掌柜依旧犯难:“本店没有赊账的规矩。” “我替这位姑娘付了吧。” 声音倒是好听的,淳烟偏头一看,原来是认识的人啊,一时间欢喜起来,亲昵叫道:“璃璐啊,你怎么在这儿?” 再仔细瞧瞧她这一身装束,除了极尽奢华再也没有更合适的形容。 璃璐穿着胭脂红的百褶裙,上身是时兴的短褂,用线极为密集工整,而头上的金凤钗闪闪发亮的都是光都像是镶了金边的。 再一联想道三武那小子的真实身份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只怕面前这位也是王公侯府家的娇小姐。只是这一位不似画本小说里描述的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反倒亲切可人。 璃璐已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淳烟谢了她一句,又从柜子上上的笔筒里抽了一只毛笔,问那掌柜的:“可否给我一张纸。” 掌柜的朝那放在笔筒旁边的账本努努嘴,告诉她道:“姑娘你从那账本上随便撕下来没写的一张就好了。” “谢谢掌柜的。” “小事。” 淳烟拿着毛笔胡乱沾了几下墨水,写了一张欠条递到璃璐手里边,对她道:“这个你收好。这银两我改日一定还你。” 璃璐笑着推辞:“淳烟你不用这样的,就当是我请客。再说我也不差这点钱的。” 淳烟摇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差这点钱,只是吧,这烤鸭是我专门带给别人,算式我的一点心意。我总不好做那借花献佛的事儿。” 既然她如此说,璃璐只好道:“那这欠条我便收下了。” 淳烟问她道:“你住那儿,我改日好把银两送到你府上去。” 璃璐道:“我家在城西的相府。” 淳烟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就说吧,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 “你家在城西,离这儿挺远的,你为何来这?” 淳烟刚问完话,璃璐就低下了头,瞧她那般害羞的情状不会是为了公玉鸣吧。可惜啊,这小子前脚刚走。 她拍了怕璃璐的肩膀,试图安慰她道:“你的如意小郎君已经回去了,不过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想见他你下次就去他殿外堵他。你既然喜欢他,死缠烂打也没什么的。” 璃璐抬了头,诺诺地应了声,听着有些生硬的,又有些自嘲意味道:“我都死缠烂打他好多年了。” 可惜她做的一切,他从未在意。 淳烟像个大姐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你懂什么叫心诚则灵吗?” 璃璐刚才还愁云密布的脸瞬间开朗起来,又用力地点了下头,坚定道:“我懂的。” 淳烟:“这就对了。” 那边她刚要的两只烤鸭已经包好了,小二拎着纸袋递到她面前哈腰道:“客官,您要的烤鸭。” 淳烟从他手里接过纸袋儿,又转头对璃璐道:“我就先回去了。” 璃璐:“好的,下次见,我一定请你喝酒。” 淳烟拱了拱手:“先提前谢过你的美意了。” 说完她便拎着烤鸭走出了酒楼,她向左转身正要朝南禾王府的方向走去,余光里似乎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下意识地朝酒楼里又看了一眼,发现是里面除了正在上楼的璃璐,其他的人她一概不认识。 眼花了吧,她想。 又或者她还巴望着谷离阁的师兄弟能下山给她一个惊喜,说起来,她下山已经有好几天了,还真是想念谷离阁里那群可爱的人啊。 淳烟叹了口气,拎起她的烤鸭,朝南禾王府飞奔而去。淳烟对自己太过自信,回去的时候连路线都没想明白,直接凭直觉在街头乱窜,还是走了不少错路。 等她到南禾王府的时候,棠大哥早就跟人换了班回自己的屋歇息去了。 淳烟心里愧疚得不行,脚下生风,匆匆跑向春合苑,那里住的都是府上的家丁和侍卫。淳烟又问了一串人,最后终于在一个小破木屋里找到了棠赫西。 她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子发霉的味道,不免皱起问道:“棠大哥你怎么住住这儿啊,是王府苛待你么?” 棠赫西笑着回道:“当然不是。王爷和太妃娘娘人都很好,你看看这春合苑周围的环境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只有你住在这个潮湿阴冷的地方。” 棠赫西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忆起了从前,眼神悠长深远,不缓不慢道:“因为我从很早就住在这儿了。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几乎快把春合苑这一片烧没了,独独留下了这么个破屋子,也是那段过去唯一的见证。” 棠赫西说着不禁湿了眼眶,又拿衣袖摸了把眼泪,苦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淳烟摇头:“没有的事。棠大哥,你是想起那场大火失去的兄弟吧。” 淳烟知道那场大火中,在春合苑中居住的不少人都丢了性命,而那时候和棠大哥一同进的王府,每日一起看门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的兄弟也全部离他而去。府里现如今换了一批新人,就只有他一个老人,其中滋味不用细说也知道不好受。 世事无常,很多时候我们明明已经尽力了,到头来也只能叹一句,恕我无能为力了。 然而你仍需坚持。 淳烟知道此时说再多都无用,因为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生老病死,那是不可抵抗的,必需接受的。 她把装烤鸭的纸袋打开,递到棠赫西面前,对她道:“棠大哥这是我去酒楼给你带回来的烤鸭,你尝尝看。” 棠赫西收了哭脸,笑着道:“亏你还记得我。” 淳烟摸了摸脖子:“我因为别的事儿耽搁了,不过今天答应带给你的吃的我做到了,明天我就把喝的和玩的给你补齐。我说话算话。” 棠赫西从纸袋儿里掏出一只鸭腿,猛地张大口咬下一块肉,随便嚼了几下就咽回肚子里,好像这样,就能把悲伤也一并吞下去消化了。 他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是强装出来的坚强。男儿有泪不轻弹,身为男子,虽然受的拘束要比女人要少,然而很多时候又何尝不是因为一句“身为男人”,所以不轻易说痛。然而人心都是肉做的,这女人心并不比男人心坚强多少。 淳烟同棠赫西吃了一阵烤鸭,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拿点酒,然而一想,酒又是个令人伤情的东西,不喝也罢,还是大口吃肉比较畅快。 门外突然传来暴躁的脚步声,再一抬头,是个模样看着不大的少年。 他长得和棠赫西有些相似,狭长的眼角总给人不友善的感觉。然而脸颊两侧的婴儿肥还在,这才有了一点这个年纪的活泼样子。 淳烟记起来了,自己见过他的,他是比棠大哥小了十岁的弟弟,名叫棠瑞。 棠赫西没有抬眼看他,只闷头吃烤鸭。少年似乎心情不好,走了两步,粗暴把棠赫西手上的鸡翅打掉,扯着大嗓门儿朝他哥哥吼道:“吃什么吃!我还没吃晚饭呢。我问你啊,我的晚饭呢!” 淳烟一看气得不行:“你怎么对你兄长这么不尊敬,真是欠管教。” 棠赫西显然是习惯了他弟弟这么对待他,不站起身,不发一言出门去了,而看他弟弟的眼神,说不上是冷漠还是失望透顶。 再一看那棠瑞,瞪着一双唬人的眼,看谁都是一副见仇人的样子。 他哼了一声,疑问道:“这烤鸭原是买给我大哥吃的。你莫不是喜欢他。可就他那个吓人的样子,谁会喜欢他?” 淳烟很坦然:“我就很喜欢你大哥,因为他人好。” 棠瑞吃了瘪,愣了几秒,接着说道:“我除了说你没眼光还能再说什么。” 淳烟冲他扬了扬下巴:“你没事儿冲你大哥发什么火,你不觉得你很欠一顿毒打么?要不要我替棠大哥教训你一下啊。” 棠瑞一副老子就是没做错的样子,叽叽歪歪道:“我轮不到你来管。你又不是我嫂子,你凭什么替我大哥教训我,而且我告诉你,棠赫西他就是活该!他欠我的!他不配我对他好!” 淳烟被他喊得脑瓜子疼,火气也旺了,想来想去还是消了气,毕竟她确实没有立场去教训他。 她又气又无力地走出木屋,看棠赫西蹲在一旁若有所思,走上前道:“棠大哥你这弟弟未免太不懂事了些,你为什么不管管他?” 棠赫西叹了口气,眼神沉了几分,就要与那夜色相融在一起。 “我管不了他,管不了了,由他自生自灭吧。” 那一句管不了了似乎意义深远,可是淳烟也无从细究。她最后回过身警告道那嚣张跋扈的少年:“你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这个态度对你大哥,我一定抓你去衙门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棠瑞无所畏惧,回了一句:“只怕我大哥不会同意的。” 第三十九章 淳烟从春合苑出来,向靠近人工湖的落竹楼走去,她的步子有些沉重,没有往日轻快。头也一直低着,只看着脚下那点路,不料撞上了个结结实实的东西。 她当下心疼自己灵光的小脑瓜,这下怕不是要撞傻了吧,又摸了摸额头,抬眼再一看,魂都要吓没了。 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开口:“王爷,王爷啊。刚刚实在对不住啊,没撞疼您吧。” 说完她凑近了,略带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胸膛,想着差不多了正要把手抽回去却被公玉辞及时擒住了手腕。 淳烟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有点儿讨好求饶的意味道:“王爷您宽宏大量,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把我丢进大牢吧。” 公玉辞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摸了摸,语气里透出的认真和受伤简直让人无力招架。 “我疼。”他显然是在问答她上一句的问话。 淳烟抬头傻笑,企图拖延时间,心里忙着想该怎么把面前这一位王爷给打发了。 尤其是几天相处下来,她实在是摸不清这位爷的性子。 说他温柔,确实温柔。无论何时说话都是好声好气的,可他也无缘无故生过气。淳烟自知脑袋只有一个,想破了头也不懂他有时没头没尾的话语。 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合适,干脆破罐子一气儿摔碎了,淳烟试探性问了一句:“要不我给您在揉揉?” 公玉辞笑得人畜无害,却不知什么时候稍稍使劲儿将人拉进了一点,说话却还是正人君子那一套,恰到好处,不远不近:“淳烟姑娘你再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 淳烟学聪明了,改口道:“要不我找人替王爷您揉揉。” 公玉辞笑得依旧亲切,却看得淳烟心里不得安宁。今天他又是要玩哪一出啊。 公玉辞缺松开了手,继而伸到她头顶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有些无奈:“你还是一样的善变。” 淳烟点头应承,心里不屑道,这善变用在您身上才是万分的贴切啊。 公玉辞看她装傻充愣的本事是越发长进了,倒也没前几次那么恼。反正人都在府上了,他就不能让她再跑了。 他温和问道:“淳烟啊,不如我们谈谈酒庄的事情吧。这样你也好早日完事儿,早日回谷离阁。” 淳烟刚想欢呼雀跃,却想起对方也许气儿还没消,及时抑制住自己,平静道:“好的。” 她又问:“不知王爷想去何处商议。” 公玉辞随口一答:“我觉得凉亭就很好。” 淳烟神色僵了一秒,立马恢复自然道:“我也觉得很好。” 就求您不要再把我往柱子上逼了。我求求您啊。 公玉辞转身像那边走去,淳烟乖巧跟随。两人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气氛很沉闷。 淳烟的嘴巴总是不得闲的,于是总想着找话说。她指了指水中倒影着的月亮,感叹了一句:“哇,那月亮好圆啊。” 前面的公玉辞也道:“好圆,的确很圆。” 淳烟又道:“这花香还真是浓郁啊,什么花。” 公玉辞耐心解答:“春兰,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叫人在你屋前多栽几株。” 淳烟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小的在王府也住不长久,酿完酒赎完罪就该回谷离山了,犯不着这么麻烦的。” 公玉辞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又弹了一下淳烟的脑门。 “你是酒还没酿完就急着回去了,这赎罪的态度未免太不诚恳了。” 淳烟哪里戴得下这一顶大帽子,忙改了口道:“小的没酿完酒一定是没脸提回去的事的。” 公玉辞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什么才叫酿完?酿完八十八坛酒么?” 淳烟本想回那当然了,八十八坛已经很多了好吗,话到嘴边又变了样:“自然是酒庄的各项事宜都安排妥当了。” 公玉辞轻声“哦”了一句,似乎还是不满意。 原来皇家的气量也不是那么大嘛。淳烟心里擦汗,犹豫了半天,咬了牙又道:“自然是您满意了小的才算酿完了。” 公玉辞这才转身,继续朝前走。 淳烟内心苦啊,这下回谷离阁更加是遥遥无期了。没想到公玉家的人,一个算得比一个精。他这是落完公玉鸣那小子的坑,又挪了几步,落到公玉辞挖的坑了。 诶,愁肠百结,做人辛苦。 远处的撞钟的声音响起,要宵禁了。可这一下一下的声儿在淳烟听起来,就是在宣布她啊,要完了。 两人到了凉亭后,隔着小圆桌相对坐下。 公玉辞似乎又是一早准备好的,拿起酒壶给淳烟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一杯。 他举杯道:“我们边喝边聊。” 淳烟有酒喝便觉得没什么难事儿了,不等公玉辞一起,抬头就将杯中酒喝光,自己又拿起桌上桌上的酒壶新添了一杯。 她就这么自顾自喝了好几杯,完全忘了对面还有个王爷正盯着她看。 消愁良品,除了酒还有什么呢。 她咂咂嘴,没一会儿酒壶就空了,有些泄气的,肩膀也软榻下去,驮着背,实在是不注意形象。 公玉辞轻轻咳嗽了几声,淳烟这才挺直了腰板,抬起头尴尬地笑。 心里暗暗骂自己蠢,她怎么一碰到酒就不管不顾了呢。 公玉辞笑了一声,让淳烟更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却见他扬起脖子,将酒杯往唇边送过去,修长的手指握着那青色的龙纹酒杯,稍稍一倾斜,透明的液体便入了口,那场景别提有多美好了。 说他是仙人下凡都不为过。 看得淳烟是自惭形秽,合着这么喝酒才是正道,她那么喝简直是糟蹋了好酒啊。 公玉辞看她目光呆滞,弯唇微笑:“你为什么那样子看我?” 淳烟呆呆答:“因为你好看。” 公玉辞轻轻笑出声:“你该不会又喝醉了?” 淳烟收回了放在公玉辞脸上恋恋不舍的目光,说话也多了几分捍卫人格尊严的感觉,郑重强调道:“我没喝醉!” 公玉辞悠然落下酒杯,轻飘飘“哦”了一句。 淳烟被他这个满不在乎的态度给激怒了,手拍桌子声音也大了不少:“我没喝醉!而且什么叫又,我可是从未,从未喝醉,你明白吗?” 公玉辞不咸不淡来了一句:“喝没喝醉过你自己知道。” 淳烟心里有点底儿被掀掉的感觉,虚的不行,嬉笑了几声,小声替自己辩驳:“就是没喝醉。” 而且我醉的那几次你是肯定不会知道的。 公玉辞此时倒生出疑问了:“你的酒量到底如何?” “千杯不倒。” 公玉辞显然不相信,淳烟敲桌子敲得响亮:“真的,真的啊。” 公玉辞倒也不是全然不信,毕竟她一个人刚喝完一壶酒,脸上跟平常一样,就好像刚才喝的不是酒而是什么味儿都没有的水。 所以才奇怪啊。他要灌她多少杯酒才能从她嘴里套出点实话呢?然而想想又觉得不厚道,当下放弃了这个办法。 淳烟还在耳边嗡嗡嗡,嗡个没完:“我真的特别能喝,不然,不然你去把你府上的酒都拿来,我现喝给你看,来证明我没有夸大其词。” 公玉辞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又随便揉了几把,把她那散在外面的几根子毛全弄乱了,自己玩得开心,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了。 “不用证明,我信了。” 淳烟觉得那是他敷衍的话,小脸气鼓鼓的,像只肉包子:“王爷莫要欺骗小的。小的不蠢。” 公玉辞觉得有点意思了,反问她:“难道你就不曾骗过我?” 淳烟心头猛地一跳,不是吧,这王爷怕不是有通天的本事,就她喝醉那几次他当真一清二楚? 那她不是在人家面前露怯了,如今还吹嘘自己能喝。淳烟苦恼地叫了一声,双手捂着脸,头埋进石桌上,要死不活的,动也不动。 公玉辞拿出手指戳了戳旁边的人,问她道:“你怎么了?是生我气了?” 淳烟瞎“嗯”了几声,扭了扭脖子,闷声道:“不是。小的不敢生您的气。” 公玉辞侧了身,探头到她跟前,继续温柔发问:“那你为什么不肯看我。” 淳烟想了想,老实回说:“没脸见。” 公玉辞有点得意,这是装不下去的样子啊,强掩了欣喜,平淡道:“为什么没脸见我?” 淳烟蹭地坐直了身子,小眼神飘忽不定,只敢偷偷从余光里瞄他。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半天才发声道:“王爷您是怎么知道我喝醉过的?” 公玉辞挑挑眉,轻描淡写答:“我见过你醉酒的样子。” 淳烟飞快接话道:“不可能!” 公玉辞觉得好笑,反问一句:“为什么不可能?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淳烟自觉脑子还算够使,不至于被人说了几句就犯糊涂。 “我跟您才认识了没几天,而且我到这儿,连酒杯都没碰过几下,您怎么会见过我醉酒的样子?” “自然是之前见过。” 淳烟吞了口口水,心里直打鼓,问道:“您能说说是什么具体是时候见过吗?” 公玉辞没想多久,张口就来:“我亲眼见过的两次,就在上月中旬和下旬。” 淳烟悄咪咪别过脸,背着公玉辞挤眉弄眼。 为什么真让他说准了?他猜的!一定是他瞎猫碰见死耗子,正好撞上了! 她整顿好了脸上的表情,转过身笑眯眯道:“王爷啊,你看我们争论这个也实在是没意思,不如我们谈正事儿吧。我们说说酒庄的事情吧。您看小的来府上几日了,感觉一直在白吃白喝,会良心不安的。” 公玉辞放过她了,点头道:“好,我跟你说说酒庄的事。” 他语气平淡起来,真的就是谈正事的样子:“我先前去郁笙州采买了几箱东西,都是当地的奇珍异果,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如果实在不行,你可去南禾的集市上瞧一瞧,有合适的就记下来。不如这些天你就把酿酒所需的原料列一份清单给我,我好叫人去采买。” “好的,小的明白了,小的明天就去集市上看看。”淳烟又道,“王爷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 “没有了,你回去吧。” “好的。” 他还是不放心,不免叮嘱她道:“你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惹到什么人。也尽量早些回来,别像这两天,天都黑了才回。你知道你这样有人会担心么?” 有人?谁?淳烟此时对上了公玉辞的视线,感觉到心动,忙低下头应声道:“好,小的明白。” 漆黑的夜吞没了少女飞快离去的身影,公玉辞握着空空的酒杯若有所思。 最后那番话他本不想说的,可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她听懂了吗? 第四十章 朝堂上素来是朝臣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地方,虽然吵来吵去都在反反复复重复相同的论点,意义也不大,奈何这是一个大家都不厌其烦的过程。 丞相申屠漾是先皇身边的老人,也是准国丈,威望颇高。他生得魁梧,颇有武将风范,就往那朝堂上一站,目光如炬,精神矍铄,丝毫不显年老的颓疲之感。 少帝公玉鸣受了朝臣们的参拜,例行公事问道:“众爱卿有何事要奏?” 申屠漾抢占发言权,往中间挪了一步,继而上前拱手道:“臣有要事要奏。” 公玉鸣知道他的意图,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能当众驳了他的面,只能伸手道:“丞相请讲。” 申屠漾谢过少帝后,一言一句道:“老臣听闻我洛安的西北边境动荡不断,原是西楚的细作在我洛安境内作祟,好在郁笙州的知州刘宗宇及时发布全城搜捕令,近来才将流窜在郁笙州的西楚细作全数捉拿,这封赏之事还望陛下定夺。” 少帝:“平息边境动荡论其功劳自然有赏,那便赏黄金百两,再从进贡的绸缎中挑出五十匹给郁笙州的知州送去。” 申屠漾刚才那一番话明显是为了下面要说的做铺垫。他神情严肃了几许,微颔首,再抬头时目光已经自然转换到了站在另一边的公玉辞身上。 “经过郁笙州知州连夜的逼供,终于在一人身上问出这幕后主使。他们皆供述是南禾王爷授命,不知南禾王爷有何辩解。” 公玉辞被突然发难倒也是从容不迫,上前奏禀,态度不卑不亢:“微臣受先帝遗旨,从旁辅佐,暂理国事,万万不会做那不忠不义通敌叛国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太傅章元之当然看不下去,也替公玉辞说话道:“南禾王爷一心为国,丞相若是无端猜测未免有排除异己之嫌。” 申屠漾等的就是这句话,不是要证据么,好啊。 “老臣自然是掌握了证据的。据那细作亲笔的供状,他说南禾王爷于上月去了郁笙州可有此事。” 公玉辞眼帘微掀,坦然答:“有。” 申屠漾接着道:“那你可是夜里去了西楚的军营。” 公玉辞:“不错。” 申屠漾给他下套,一副逼问的架势:“可是去与那夏族族长密谋什么大事?” 公玉辞淡淡纠正他道:“我想丞相搞错了一点,本王不是夜里去了那西楚的军营,而是夜闯。” 申屠漾嗤笑道:“一字之差何必计较,反正再多争辩也是枉然。” 章元之气愤难当,说话也冲了起来:“你就凭这两点认定南禾王爷的罪?” 申屠漾:“当然不。若说是西楚用心极深,行离间之计也不是没可能。可怪就怪在,那供出南禾王爷的细作可以将王爷的样貌原原本本画出来,若说王爷没与那细作见过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公玉辞道:“我的确没见过什么西楚的细作。” 这说话的底气不是谁都有的。 章元之紧接着说道:“能画出南禾王爷的样貌有何难?普天之下,随便找一个工于画艺的人将王爷的样貌画出来便成了王爷通外敌的证据,这作法未免太过草率。” “是不难。可太傅你也只是基于假设。”他继而转头对公玉辞道,“还望王爷也能给出自证清白的证据,不然难以服众。” 公玉鸣也替他皇叔发声道:“丞相怕不是记错了,指认南禾王爷的是细作,可是能画出南禾王爷样貌的是战俘。这只证明了南禾王爷去过西楚军营罢了。” 申屠漾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的准女婿竟然和他站的不是一条线觉得窝火,板起脸道:“是老臣糊涂了。” 可他不打算就此放过公玉辞:“既是战俘作画,那么南禾王爷夜会西楚夏族族长之事八九不离十。” 这是什么歪理,章元之怒目而视道:“丞相这是上朝堂强词夺理来了。” 申屠漾懒懒瞥了他一眼,又对着公玉辞道:“还望王爷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去西楚军营不是密会夏族族长。” 章元之:“既是证据不足为反倒何要王爷自证清白。” 申屠漾:“老臣也只是合理提出心中的疑问,并没有要针对谁的意思。” 其他朝臣都处于观望的态度,这种时候若是贸然站队势必会得罪另一方。毕竟丞相给南禾王爷扣的是通外敌的大帽子。 少帝公玉鸣坐在大殿之上,听太傅章元之和丞相申屠漾争辩了快一个时辰。 两人的言辞愈来愈激烈,看那架势,若不是在朝堂之上,只怕得打起来。然而谁都无法说服谁,两人各执己见,实在是水火不相容。 公玉鸣不得不出门制止:“两位爱卿莫要伤了和气,两位都是一心为国之人,九皇叔也是。此事既是证据不足,那也不宜过早下定论。其余人还有事要奏吗?无事便退朝吧。” 公玉鸣站起身正欲离去,脚下又顿了顿,似乎只是临时起意:“九皇叔等会儿可否到朕的昭华殿来,我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想和你好好聊聊。” 公玉辞俯身:“微臣遵旨。” 这一番话算是表明了公玉鸣的立场,那些和丞相一同上了折子大臣们心下有些慌了,走的时候看都不敢看公玉辞一眼,生怕脸上的表情没绷住让这位南禾王爷瞧出什么。 公玉辞心情似乎没什么起伏,依旧是和章元之一起,两人走出殿外作别后,他便由宫人带领去昭华殿了。 公玉鸣在殿内来回踱步,内心是有些不平静的。他对这位九皇叔的信任来源于平日的接触,更来源于血脉相连的亲情。然而一旦双方坐到了君臣的位置上,就不仅仅是亲情那么简单。可他依旧选择信任,就像一个赌徒,赌上自己,赌上一切。 小察子守在殿外看公玉辞不疾不徐朝这边过来了,进去通传道:“皇上,南禾王爷来了,您是?” 公玉鸣回过身:“既然是皇叔,朕自然要亲自迎接。” 说完便迈着大步走出帘外。 公玉辞进殿便行叩拜礼:“承蒙皇上信任,微臣感激不尽。” 公玉鸣忙上前将人扶起:“九皇叔的为人朕清楚。这摆明了就是丞相要刁难你。” 公玉辞倒不怪他,客观道:“丞相一向耿直,直言不讳也让人钦佩。” 公玉鸣心里哼哼唧唧,我替你说好话,你倒是好,替那老丞相说话,难怪要受人欺负。 九皇叔啊九皇叔,若不是碰上我当了皇帝,你指不定哪天就掉脑袋了呢。 公玉鸣尤其不擅长在熟人面前掩藏情绪,嘴角自然一撇,有些不满反问道:“皇叔难道不知道丞相这些年来一直把你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后快。” 公玉辞到底是年纪比公玉鸣大几岁,对人对事不会那么偏激。 “丞相与我最多是政见不和,倒不至于这等恨我入骨之状。” 公玉鸣更不爽了,他就想拉个人和他一起说说申屠漾那个老家伙的坏话,他的九皇叔怎么这样!气死他了。 他说话越发无所顾忌起来,把肚子里的那点儿东西一气儿倒个空:“那船票啊,还有所谓细作的供词说不定就是丞相一个人整出来故意诬陷你的。而且我昨儿就听原之兄过来替你解释,说你会去郁笙州完全是因为他找你商议西北边境动乱一事,不然你根本不会去的。你为什么都不替你自己辩解一句。” “外人都知道原之兄和我交好,这样的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信服力。” “可是朕就相信。” “皇上相信,是因为相信臣和太傅的为人。可这并不能推己及人。” 公玉鸣甩了下长袖,背过身道:“反正朕是说不过皇叔的,一次都没有。” 公玉辞不免笑他是小孩子心性,刚才谈得明明是政务,这会儿又计较起口舌相争的输赢来了。 他依旧保持着温和淡然的态度:“其实不用臣说,皇上心里也该明白,丞相虽然一向看我不惯,可也算深明大义之人,不会为了排除异己去做那通敌之事。” 公玉鸣冷哼了一声,转过身,说话的口气稍微好了点:“那皇叔以为幕后是何人在主导此事。” “回皇上的话,微臣也无头绪。” “猜测也可以讲。” “无端的猜测并不好。” 公玉鸣再一次处在要炸的边缘,朝天翻了个白眼:“皇叔你的道德包袱也太重了,累不累。” 公玉辞照实答:“累。” “那你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公玉辞轻蹙眉,敛容认真道:“若我只是你的九皇叔,我定然会和你一样,对丞相嗤之以鼻,和你一起骂他个痛快。然而我如今受了先皇的嘱托,重任在身,又为人臣子,这其中的不同你可知。” 君臣之道自然比不得亲情那般自然亲昵,总归是就事论事那一套,这是谁都不能打破的平衡。 “我明白,我也不过随口发泄几句,冲撞了皇叔,还望皇叔莫要怪我。” “臣不敢。” 公玉鸣打趣道:“身为皇叔,你敢。” 他可没忘了那日他皇叔为了袒护淳烟那个蠢女人拿身份压他的事儿。 公玉辞也不和他认真了,表情松懈下来,赞同地点头道:“身为皇叔,我确实敢。” 他话锋一变,反客为主道:“我至今还没好好问你,你春猎到底去干嘛了。” 诶,这姜还是老的辣,怎么挖了个坑把自己也给坑进去了,公玉鸣装糊涂道:“朕有些乏了,想歇息一会儿了,皇叔你也赶紧回吧。” “皇侄刚才生气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怎么这么快就乏了。” 公玉鸣认怂:“那和皇叔斗嘴少不得要费心费力的,自然就乏了。” 公玉辞这回是皇叔上身,要好好过一把当长辈的瘾了。 “皇侄你都承认是和我斗嘴了,这以下犯上可怎么算?” 公玉鸣无计可施,口不择言道:“公玉辞你别得寸进尺啊,朕是皇帝。朕说困了,就是困了,不需要经你同意。” 公玉辞笑了一声,用跟小孩儿说话的语气道:“好,我们皇上说困了就是困了,臣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公玉鸣气得嘴歪,用力道:“皇叔慢走。” 第四十一章 在南禾王府闲住了这么些天,债主总算是打发她一点可以忙活的事情了,淳烟自然不敢懈怠,一早便去西院找管家吴广连去看看他们从郁笙州带来的酿酒原料。 房内吴广连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淳烟隔老远就能听见,心里不禁对这位管家有了一定的想象。她以为对方至少是小眼睛会显得很精明的那种,进去一看,心里啧啧称奇,这王府的颜值水平还真是超乎她的想象。 单挑那双手来说,旁人打算盘那是生意的铜臭味儿俗。这一位,玉指往那滚圆的珠子上一落,都珠子的色泽似乎都润了不少。果然映衬是这么个映衬法。 淳烟感觉自己似乎盯了对方太久,有些不好意思,可那位管家却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算账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她看对方正专注着,又不好贸然打扰于是安分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吴广连终于是抬头了,眉毛不由地上扬,又很快落了回去,彬彬有礼道:“姑娘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复开口问道:“请问姑娘是来找王爷的吗?” 尽管对方还没回答,吴广连心里已然确定了。郁笙州到南禾,这是何等的曲折漫长的追逐之路啊,看来这对他家王爷是情根深种啊。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这姑娘既然如此念着他家主子,那日又为何不告而别,还得他家主子茶饭不思,颓了几日。 淳烟当然不知道对方此刻没完没了的心理活动,只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然而还是礼貌回答道:“其实是王爷让我来找您的,听闻你们前些日子去了郁笙州带了些酿酒的原料,王爷让我来看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忘了介绍了,我是来王府给太妃娘娘酿酒赎罪的那个,名叫淳烟。” 吴广连恍然:“原来是你就是那个不怕死偷喝了灵泉酒的人啊。佩服佩服啊。” 这前脚醉酒夜闯西楚军营,还嚷嚷着要和人将士单挑,后脚就把专供南禾王府的灵泉酒给偷喝了,有这胆量的人世上可不多了。 淳烟摸了摸脖子,笑说:“对啊。” 吴广连放下算盘道:“那我这就带你去瞧瞧那些原料。” 淳烟颔首:“有劳。” 去仓库的路上淳烟和他随便拉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淳烟又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不久前的远行,毕竟她现在身上的任务可不止一个。 吴广连问她道:“姑娘是听到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么?” 淳烟点头肯定,又故作轻松道:“但凡是个人都有点儿好奇心。外面各种版本说的是天花乱坠,我总想了解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吴广连有些意外,转头道:“姑娘那日不也在吗,为何要问我。” 这么一说,淳烟也惊了,脖子向后一梗:“我在?怎么可能,我之前一直在阁中,也就四月初的时候下过一次山,吴管家你还是别开玩笑了。” 吴广连较真起来,语气异常肯定:“那夜姑娘应该是喝醉了,还在一棒子壮汉面前嚷嚷着要单挑呢。可能你真是喝多了,所以忘了。” 吴广连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淳烟开始自我怀疑了。且不说他口中所说的夜里突然出现在西楚军营是不是编出来蒙人的,就他说自己喝醉了这事儿倒是邪乎得很。而更邪乎的是,昨天公玉辞也十分笃定说她喝醉过。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吴广连有意蒙她,也不至于说出这样没有可信度的话吧。他如果真的不方便多讲,完全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借口搪塞过去,没必要这么说。 难道说她真的去过西楚的军营? 淳烟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追问吴广连当时的详细情况。 吴广连自然有分寸,只挑了她突然出现并且在数以千计的兵将面前叫嚣的部分说。 淳烟听得一脸懵,她人好好呆在谷离阁,怎么可能跑到那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西楚军营去?怕不是真的中邪了吧。 她心里暗暗决定,改日得去找王爷问问,他大概知道点什么。 淳烟回过神,跟着吴广连转了个弯儿,正面迎上棠瑞。少年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小曲儿,走路是歪着个身子,一看就没个正经。 两人擦身过去时,那小子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咋,使劲儿撞了淳烟一下,被淳烟喊了一句才停住,脸上明晃晃写着欠扁二字,抖着两条腿,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淳烟一手叉腰,面露微笑朝他走过去,什么话也没说,猛地低下身将地上的玉佩捡起。她手指捏着那玉佩的挂绳打了个转儿,伸到棠瑞面前,和颜悦色道:“想要回去么?” 棠瑞伸手要夺,淳烟立马收回手,对他轻轻摇头。 “明抢是不行的哟。” 棠瑞憋着气问:“你想怎么样?” “道歉。态度好,我就把东西还你。” 淳烟看这玉佩用料是色泽纯净的羊脂白玉,想必对棠瑞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而棠瑞紧紧盯着她手里的玉佩也侧面证实她的猜测。 他不由地咬了下唇。 “抱歉,刚才撞了您。” 淳烟不好太为难一个比她年岁小的,听他道歉了便伸手一递:“还给你。” 棠瑞接了玉佩,哼都不哼一声,继续走他的道儿。 淳烟也回身,看吴广连在愣神,对他说道:“吴管家,我们去仓库吧。” 吴广连:“好。” * 淳烟带着如鹃忙活了几日,总算将酿酒的原料置办齐全,也来不及歇,便开始着手下一步酒曲的制作。毕竟置办原料只是第一步,而她欠债主的八十八坛酒还一坛未酿,为了早点回谷离阁还是不要偷懒的好。 她又以需要找帮手为由向吴广连要来了记着南禾王府全部家仆丫鬟资料的册子,一边酿酒一边暗地里开展调查。 南禾王府人口众多,虽然要进王府做事身份查验是第一关,可难免有漏网之鱼。虽然不知道那个给公玉鸣悄悄送信的人是谁,但是南禾王府有内鬼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至于内鬼和送信之人是否有勾连又另当别论。 淳烟呆在厨房,将昨夜泡好的大米放上蒸笼,生好火后边蹲在一边翻阅那本厚厚的蓝册子。 虽然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她就想放弃,因为她觉得要将整个册子看完根本不可能。可是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除了从这基本的资料里找突破口也别无他法。 淳烟深吸了几口气,郑重地用手指捏起一页翻了过去,心里给自己积极的暗示:就当这是话本小说,加油,你可以的! 册子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好在字迹清晰工整,看得时候不用仔细去辨认,若是像她师母那样的草书,单个看确实极好的,若是以这样的大小挤在一处那可真叫人抓狂。淳烟这时忽然明白了师傅逼她练楷书的良苦用心了。 蒸笼偶尔发出冒气儿的声响,淳烟看得专注,完全没有注意有人蹲在了她面前。 她似乎是看了很久,眼睛有些酸胀,想伸手揉一揉却被谁抓住了手腕,抬头一看,对上公玉辞温柔舒展的眉眼,惊得身子往后移了移。 公玉辞:“你的手上沾了墨,别随便往眼睛上擦。” 淳烟像个听话的小孩,怔怔点头。公玉辞稍用力,将她拉了起来。淳烟当下感觉到腿麻,脚下一软,向前一个趔趄,正撞进公玉辞的怀里,眼睛霎时间睁大,心里想:要完了。 公玉辞却只是微笑,转身拉着她去水缸旁边。他没松手,反倒用另一只手拿起水瓢,淳烟明白过来他想要干什么,忙道:“王爷我自己来可以的。” 公玉辞道:“没事。” 说完他舀了一瓢水,对着淳烟脏兮兮的小手缓缓倾倒。 淳烟僵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她,她何德何能能让身份尊贵的南禾王爷给她洗手? 水的有些凉的,可被公玉辞温柔擦过的地方却微微发热。 公玉辞此时微低着头,嘴角稍稍上扬,而眼神全放在了她那一双手上。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替她洗手。 淳烟脑袋一抽,也把手给突然抽了回去。 “王爷啊,小,小的眼睛早就不痒了。” 公玉辞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转身把水瓢轻轻丢进水缸,又转头道:“可是难保你下次不会又摸到眼睛上去。” 淳烟:“嗨,小的一向活得糙,没有那么多讲究。” 公玉辞眼神更加温柔了:“我知道啊,所以我替你讲究。” “您这是什么意思,小的不懂。” “你理解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小的……” 公玉辞叉开话题:“听如鹃你这几日一直很忙啊,看来是她谎报军情咯。” 淳烟反应迅速,忙解释:“不是您想得那样,我这是在看王府的人员资料,想着找合适的帮手呢。” 公玉辞拍了拍她的肩:“我觉得你一个人也可以,本王相信你。” 淳烟心里犯嘀咕,这是啥意思啊? “我觉得我如果找个帮手,这样做事会快一点。” 公玉辞心里不开心地哼了一声,找帮手果然是图快,想早完工早了事啊,那怎么能顺了你的意。 他咳嗽了几声,颇为严肃道:“既然你是来赎罪的,那你是不是应该自己一个人把事情做完,不然太没有诚意了。” 淳烟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应承道:“您说的对。” “那这个帮手?” “小的不找了。”然而她有点不死心,“就一个帮手,实不相瞒,小的技艺比不得师傅和师兄,这酿酒的话,一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公玉辞终归不想当一个欺压人的债主,松口道:“你找帮手可以,不过我先说好,这酒你酿得不够好的话?” 淳烟忙接话道:“小的重酿,一定酿到您满意。” “那就好。” 就算如此,淳烟心里也无法将公玉辞和压榨人苦力的黑心掌柜的联系在一起。因为就凭他随便一个眼神,就足以打消她心里诸多不满的情绪。 果然,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淳烟心里自顾自想了一会儿,又看公玉辞还没走,这才想起来问他:“王爷找我有事儿?” 公玉辞撅了下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淳烟感觉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那个说话平淡温和王爷竟然在她面前……撒娇么? 一定是天气太好,光线太暗,她的想象力得到了充分的滋养才会如此。 公玉辞看她愣头愣脑的,便不逗她了:“我是想跟你说,月末王府里有游园会,想问问你能不能帮着准备几坛好酒。” “如果有现成的白酒为底是可以的。” “那就交给你了。” “是。”淳烟踮了踮脚尖,跟人还价似的问,“可不可以把这个算在那八十八坛酒里。” 公玉辞抿唇,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脑门儿:“你呀,这会儿算得挺精啊。” 淳烟笑说:“那谷离阁毕竟是个做买卖的地方,我学得精一点也算是不辱师门啊。” 还不辱师门,瞧把你厉害的。 公玉辞本来想坚决说“不能”,可低头一看她期待的小眼神,实在是不忍心。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可以。” 淳烟差点没蹦起来,也没想那么多,直接扑到公玉辞怀里:“王爷你可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公玉辞愣了几秒,弯起嘴角道:“你才发现我好啊。” 第四十二章 公玉辞说完,便也伸出手臂将淳烟抱住。淳烟下意识地身子一紧,心跳加速。 这回有点尴尬了。她该不该把王爷推开呢?淳烟不禁想起之前把公玉鸣给推出去把腿摔个半残的事情,抬起的胳膊又放下了。 她长年习武,手下没个轻重还是不要再干出同样坑人的事情来了。 所以她换成用说的方式。她拍了拍公玉辞的背,好声好气道:“王爷啊,您可不可以放开小的。” 主要是你这样让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啊。她可不想惹上南禾王爷这样的话题人物。 公玉辞摸了摸她的头,把人放开,撇嘴道:“不是你先扑到我怀里的么。” 淳烟装失忆:“诶呀,竟是这样么?我这脑子不大好使,那个王爷啊,我去看看大米蒸好了没。” 淳烟不等公玉辞同意自己先闪到一边。 公玉辞站在一旁看着她,不明意味地笑着。淳烟时不时往旁边瞄一眼,每次都能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前几次她还会为了掩饰尴尬扯笑脸,后面次数多了就干脆直接把眼神移开。 有谁能告诉她,这个南禾王爷到底还要在这儿呆多久啊。 淳烟刻意装着在忙活的样子,一会儿给打开蒸笼添点水,一会儿又往火坑里丟几根柴,最后实在没事情可做才讪讪走到公玉辞身边。 公玉辞低头看她,笑说:“忙完了。” 淳烟:“嗯,忙完了。接下来就是等了。” 她又摸了摸脖子,接着问道:“王爷您今天是得了空很闲吗?” 不然为什么呆到这会儿还不走,你不知道你这样看着我给人的压力很大吗? 公玉辞:“很闲,确实很闲。” 淳烟给他提建议:“您可以去外出走走,放松放松心情。” 公玉辞:“我每天都要上早朝,外出的次数可比你多多了。” “可您都没有仔细去瞧瞧这街市上情景。” “我都瞧了快二十年了,你认为我还需要再瞧什么。” 只是我在这儿瞧你还没瞧够呢,想赶我走,没那么简单。 淳烟知道没办法把这尊佛请走了,于是转移话题:“王爷?” 公玉辞“嗯”了一声。 淳烟想起自己要问他点什么,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小的想请教您一些事情。” 公玉辞道:“知无不言,问吧。” 淳烟平常伶牙利嘴的,可是问话的时候却不懂婉转变通之道,思来想去还是单刀直入:“您在西楚军营见过我?” 公玉辞不知道她是装失忆,还是真失忆,但依旧答道:“见过。” 答得简短,多余的信息一点没透露。 淳烟:“我当时是个什么情状?” “醉得厉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小酒鬼。”公玉辞偏头看向她。 淳烟暗暗将他的描述和那日吴广连所说的比对,发现相差无几。应该也是一早串通好的吧?那公玉辞捉弄人的段位比她高不少啊。 “那我后来怎么样?” “我跟你一起逃出去了。”公玉辞又加上一句,“或者我能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吧,是我拉着你逃跑的。” 言下之意,公玉辞现在不仅是自己的债主,于自己还有救命之恩?妈耶,她在谷离山这么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当个喝酒逍遥的闲散人士,如今怎么会和人牵扯出这些个关系。 公玉辞看她半天不啃声,于是不再继续一问一答的形式,自己先开口了:“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嗯?”淳烟摆出标准迷茫脸,她是真的纯纯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公玉辞也无意和她玩捉迷藏,叹了口气道:“不过如今既然是你主动问起我,我就暂且当你真的不知道吧。” 淳烟不服了,插嘴道:“什么叫当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啊王爷。” 公玉辞勾起唇角,眼含柔光:“好,我相信你。” 淳烟不由地捂住胸口,感觉……心动了。 长得好看的人是不是有一种说什么话都像是在对对方表白的能力啊。 “其实我也是猜测的。这大概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淳烟又不老实了:“可是一个月前我都不认识你。” 公玉辞依旧面带微笑。 “可是你的确困扰了我整整一个月。” 淳烟瞪圆了眼,打死她都不相信自己有这能耐。但这次她没出声了,乖顺让公玉辞接着往下说。 “我一个月前眉毛出现异动之状。”公玉辞边说边留意她的反应,发现她表情略有惊讶,真的确定了她就是毫不知情的,突然有点失落,面上却无异样,接着道:“我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怪异的疾病,可是找了医师为我把脉,发现并无异常。” 淳烟灵光一闪:“是妖!” 公玉辞点头:“不错。那老医生最后让我去找道士来,说这事儿估计是妖物作祟。我最后听从了他的建议,请来一位道士到府上作法。道士没有直说这异动的原因,只让我呆在书房,哪儿都别去,说等会儿就会有事情发生。果然不错,我等来了你。而你出现的时候,我眉毛的异动之状便停了。” “什么意思?” “西楚军营那次也是,就在我的眉毛稍稍异动之后,你便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而且和在书房那次一样,你都是喝醉酒的状态。我这一个月以来,前前后后感觉眉毛异动了得有五次,所以我猜你喝醉的次数是不是也是五次。” 淳烟点头:“的确是五次啊。” 那简直是她封神以来最难以磨灭的耻辱,这一次一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问道:“所以王爷以为?” 公玉辞此时显然和她心里所想的一样。 “我以为,你是不是每次喝醉酒都会附在我的眉毛上。” 淳烟没有正面说“是”或者“不是”,只是描述自己这一个月来的困惑:“不满王爷说,小的自封酒神,说是千杯不倒绝对不是刻意夸张。而最近小的连连醉酒,小的自己都很奇怪。而且更加奇怪的是,每次醉酒,我都是什么事儿也回想不起来。听您这么一说,我竟然是跑到您的眉毛上捣乱了。还望王爷赎罪。” “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惊慌。” 淳烟摸了摸脖子:“而且,小的虽然无父无母,可小的不会法术,不能是妖吧。” 公玉辞笑着说:“是不是都不重要,你就是你。” “王爷您人真好。” 公玉辞:“不知道你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感觉,我初见你时,就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淳烟:“我们初见那次貌似是在西楚军营吧,可是小的没有印象啊。” 公玉辞:“那在谷离阁见面那次呢。” 淳烟诚实摇头:“没有。” 公玉辞的失落更甚,低低出声道:“那大概是我多想了吧。” 淳烟倒是记起什么:“所以您那次抓着我的手摸您的眉毛是想提醒我这个事儿?” 公玉辞点点头。 淳烟不由道:“那您可以直说啊,为什么要和我兜圈子,累不累啊你。” 淳烟刚一说完就瞥见公玉辞淡漠的目光,自知失言,忙捂住口。 公玉辞深深叹气道:“我那时以为你刻意装傻,所以有些气。” 如今看来,倒也是自己气自己罢了。他以为对方是招惹完就大摇大摆走了,不曾想她可能只是迷迷糊糊碰巧附在了自己的眉毛上。 不过你既然不喜欢兜圈子,那他就…… “淳烟。”公玉辞喊了她一声。 淳烟忙抬起头,回应道:“怎么了?” “你当真喜欢直白一点的?” 淳烟使劲儿点了三下头,肯定说道:“我们谷离阁的人,说话做事都不会拐弯抹角的,毕竟猜来猜去很累,大家没有那个闲工夫。” 公玉辞默默吞咽了口口水,鼓足气道:“接下来的话你可要听好。” 淳烟不喜欢气氛变得严肃,依旧嬉笑着:“小的耳朵很好使的,在王爷面前尤其好使。” 公玉辞想表现的深情完全破功,只好同她一起笑。 “我喜欢你。” 淳烟听得微怔,继而在公玉辞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王爷啊,您这个玩笑已经有人用过了,吓不到我了。” 玩笑?有人用过了?哪个人用过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公玉辞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淳烟依旧不在意:“相同的话说第二遍就跟炒冷饭一样,没多大味儿了。” 公玉辞突然抓着她的肩,眼神直直锁定她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发音道:“我喜欢你。” 饶是再傻的人也能听出来这不是玩笑的口吻了。可是啊,她跟面前这个南禾王爷认识才不过一个月,就算是上个月附在他眉毛上的话也就两个月啊。他理解的喜欢是不是和自己理解的喜欢不大一样啊。 淳烟扭了扭肩膀,挣脱了公玉辞的双手,向后退了几步,将距离拉开。 “王爷您说得喜欢是?” 公玉辞挑了下眉毛,把问题抛还给她:“你觉得呢?” 淳烟瞎蒙了一个:“主人对自己养的宠物的那种喜欢?” 她这算是为了撇清关系把自己往坑里推啊。 然而淳烟自己不这么想,她觉得公玉辞是她债主,她欠人家的还是因为偷喝了他家酒,而她一直以来又对公玉辞言听计从,这不就是一只乖巧宠物和主人的真实写照么。宠物是为了生存,而她是为了还债,其实没差很多。 公玉辞轻叹了口气,仍是觉得心累,可是他既然把话说出了口,总不能连个结果都没有。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能接受。 “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淳烟:“……” 公玉辞:“你还是不信?” 淳烟很实诚:“谁信谁是猪。” 公玉辞:“……” 淳烟试图补救:“小的胡诌的。” 公玉辞却没发声,他突然朝淳烟埋进了一大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不少,中间那点距离简直就是为了给暧昧留的位置。 淳烟这回不是心动一下了,而是狂跳不止。 公玉辞朝她低下头:“淳烟,你也许无法感同身受,可是我初见你,便觉得我认识你。所以,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我信我是猪,我信我是猪,我信我是猪。淳烟给自己念经催眠道。 可内心还是在他下一次发声的时候安静下来。 “你方才说你喜欢直白的方式,所以也请你直白的回应我。” 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的典型了。她说的直白……不是这种直白啊。 “小的……小的……” 公玉辞没有耐心等她磕磕巴巴把话说完,猛地压低了身子,嘴唇朝她的贴了过去。 淳烟下意识地拽紧了衣角,心跳越来越快,而大脑处于一片空白。 而后心跳放缓,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漫了上来,只是简单的唇贴唇就已经让她招教不住了。淳烟伸出小手推了一把,发现推不动。而公玉辞感受到了她的力量,便松开了她。 很显然,他的心跳也很快,呼吸都不稳了,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淳烟什么都没说,直接夺门而出。 公玉辞在背后喊:“淳烟,你。” 你还没告诉我结果呢。 第四十三章 自厨房那次挑明后,淳烟虽然明面上没有给他答复,可是行动上很诚实,一直采取避而不见的政策。有事没事都躲出去,若是要在府里酿酒就专挑他出门上早朝或是被人讲出去谈事情的时候。 而晚上去敲她的房门,得到的回答一定是:“小的困了,要歇息了 ” 公玉辞除了一句“晚安”还能说什么。 果然,在感情问题上,直白等于没可能。下次再也不信淳烟那丫头的鬼话了。 裴意看公玉辞近来一直闷闷不乐,再一瞧他家王爷隔三差五就守在王府门口逮人的状态,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别的本事没有,但是给他家王爷一个温暖的拥抱还是可以的,奈何他不要,也只能收回自己这份世间难得的善良。 不过守株待兔并非一点用没用,他陪他家王爷一连在大门旁蹲了五日,终于是把淳烟从半道上截了下来。 淳烟见这回实在是避无可避,只好对公玉辞俯身作揖道:“小的见过王爷。” 公玉辞心中的欣喜显然大过被人躲着的幽怨,一时间展开笑颜只看着她,却也不说话。 淳烟这些天过得也并不顺心如意,一颗心提了又提,实在难安。 虽然那天公玉辞说了大概有三遍喜欢她,可是淳烟还是不相信。 她总觉得对方是在给她挖另一个深坑。毕竟前车之鉴还记忆深刻呢。公玉家的人可不是如他们的外貌一样看着善良。 她已经有了结论。南禾王爷一定是对她偷喝灵泉酒并且附在他眉毛上捣乱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出了个歹毒的计谋,企图骗取她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的感情后再将自己抛弃。 这类似的故事她在谷离阁自家出品的画本小说上读过不少。每读一次,就不免唏嘘,顺带嘲笑一番被骗之人的智商。而像她这么聪明且好用的小脑瓜,当然不是什么无知的少女,自然也不会轻易受感情影响而冲动行事,更不会交那感情和智商税。 不过想想,对方生气也情有可原,虽然手段不那么善良。她呢只求自保,所以干脆躲得远远的,这样久而久之,南禾王爷的气也该消了吧。 倒霉的是,她还没等来王爷气消的那一天,人就被他逮个正着。 淳烟突然有种壮士赴死前的大义凛然之感,抬头看着公玉辞,声音不高不低却颇有力度:“王爷您要是真的气不过就把我砍了吧。只是不要牵连谷离阁的其他人。” 话音刚落,她头顶就落下来一拳,砸的她眼冒金星,差点破嗓叫出了。 她眼神瞄得快,一下子就追踪到落下的胳膊的主人,发现是裴意,真是气不过:“你没事儿打我干什么?” 裴意:“当然要打你。你把王爷想成什么样的人了。还牵连谷离阁其他人?王爷连你偷喝灵泉酒的事都没罚你,又怎么因为表白失败而动怒呢。” 公玉辞剧烈咳嗽了几声,开始赶客了:“裴意你今天怎么不去找邹井阳喝酒呢。” 裴意悠长“哦”了一声,立马走人了。 淳烟心里有点绝望,她不想独自面对公玉辞啊。甭管他前几天的表白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想面对他啊。尤其,尤其,他还把自己亲了。 公玉辞倒是一如既往地好性子,说话的语气虽然温和,可是问的问题很直接:“你这几天在躲我吗?” 淳烟讪笑道,言辞闪烁:“小的这几天一直忙着酿酒呢。” 公玉辞低眼,轻笑了一声,释放出的无力倒让淳烟心里也不是滋味了。 她不再遮遮掩掩,坦诚道:“您要听实话的话,小的这几天确实在躲您。” “躲够了没有?” 淳烟下意识答:“没有。” 说完就后悔了,让你答那么快,是有好酒在前面等着你吗?笨! 公玉辞没觉得意外,又和缓了几分道:“我前些日子的举动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淳烟一连好几个没有堆积下来倒成了“有”。 公玉辞当然是明白的,继而道:“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贸然亲你。” 淳烟尴尬地笑了两声,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回话。 公玉辞:“所以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淳烟吸了口凉气,问出声:“负责?” 公玉辞:“但我不会逼你决定。至于负责,我有我的方式,不是你想的那种负责。” 那就好,淳烟感觉松了口气。 可是他来了个猝不及防的转折:“如果你哪天想通了,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愿意娶你。” “王爷您严重了。不就是亲一口吗,小事,小事。您不用拿您搭上您的婚姻大事,您这样让小的很惶恐啊。” “然而不管怎么样,我定会护着你。” 淳烟心里想,这个南禾王爷演得还真是投入,不会自己都入戏太深出不来吧。 公玉辞敏锐地捕捉到她微微挑起的眉毛,猜到她的心思,觉得可气又无力:“你不会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对你的用心吧。” 淳烟想,对方既是要耍她,好不容易从话本小说上得了灵感,想在她身上实验一番她若是强行戳破会不会太伤对方的脸面,不如应承几句,反正不会少块肉。 “我不怀疑,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公玉辞看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由地眨了几次,知道她在扯谎。 他弹了一下淳烟的脑门:“为何你的脑子放在这种事情上就一窍不通。” 淳烟摸两下头,只冲着公玉辞傻乐。 她是真的一窍不通吗?还是宁愿编造一万种可能或是不能也不肯直面对方简单直白的感情。 有些事,其实心底里都清楚。 公玉辞既然选择了直白,那就要一条道走到黑,现在淳烟接不接受不是主要的问题,重点在她得正视自己这份感情。 “你选择装傻也好,真的不相信也好,但是我还是喜欢你。你也许会觉得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会觉得不真实,可是一见钟情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我说过,我觉得我以前就认识你。” 淳烟:“王爷这里人来人往的,您跟我在这儿说这些是不是不大好。” 公玉辞:“本王对喜欢的人表明心意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淳烟:“您不是说不逼我的么?” 公玉辞:“可也请你尊重我。” 淳烟:“我……” 两人相对而立,静默无声。风起,树上的花瓣簌簌落了下来,而公玉辞此刻的沉默在淳烟看来竟像是无声的告白。 淳烟终于放下了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想要逃避的怯弱,她抬起头看着公玉辞,仔细思考了很久才开口:“我可以晚点再给你答案吗?” 这是她目前为止认为最靠谱的答复了。而直到她刚才说出口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没有想象的那么难。难就难在,你由抗拒到开始尝试的那一小步。 公玉辞抿唇笑了,那个笑容像是汇集了世上所有美好的情绪,看得淳烟心波荡漾。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立马答应了。奈何,给出去的答案已经把到嘴边的鸭子赶飞了。 人总是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决定的。她这么安慰自己道。 * 外面关于公玉辞勾连外敌的谣言愈演愈烈,每个版本的细节描写都很详尽,就好像亲眼见过南禾王爷去那西楚军营一样。 而丞相申屠漾,近来的动作更是为这谣言的传播添了把旺火。 几天前,他依次走访了不少官员的府邸,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群臣中颇高的威望,又发动一大批人联名上奏弹劾南禾王爷。 朝中俨然分为了三派。一派是以丞相为首,认定南禾王有通敌之罪。一派是集结了朝中几大和稀泥好手,以礼部尚书古邱月为代表的观望派。最后便是坚定站在南禾王爷旁边的太傅章元之,他一个人就能成一派。 而公玉鸣迫于压力,只能让南禾王爷革职回家,静待真相查明。 公玉辞闲赋在家,便跑去当监工,时刻关注淳烟酿酒的进度,偶尔还能在旁边帮点忙。淳烟一开始自然是不安的,这哪有让债主亲自动手的的道理。可是犟不过公玉辞的再三坚持,那她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般制作青梅酒等果酒是需要将水果与酒一同装进酒坛中,加入少量白糖,密封后置于阴凉处,放置一个月左右,待果实在白酒中充分浸泡入味后便可开封饮用。 而谷离阁在原有的酿造基础上加入了自家研制的配方,可以极大的降低密封浸泡的过程,同时也能使水果本身酸甜的滋味与醇厚的酒味充分相融。 淳烟这次为游园会准备了五坛酒,都是用洛安各地当季的水果,分别是青梅酒,樱桃酒,草莓酒,荔枝酒,和莲雾酒。初尝,这五种的滋味差得并不多,然而多喝几口便能感受到酒中蕴藏的淡淡的果香。 淳烟打着试尝以求改进的幌子,当着债主的面,偷喝了好几坛,而公玉辞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颇有兴致地和她一起喝。 然而淳烟也不是白喝的,今天开封的这五坛酒是经她六次改良后,才确定下来可以摆上游园会宴席桌上的五大门面。她相信这高颜值的五坛酒一定能让王公将相交口称赞。 淳烟拿来了一个小瓷碗,问公玉辞道:“王爷偏好甜的,还是酸的,还是酸甜适中的?” 公玉辞想了想答:“甜的。” 淳烟一下子找到了同道中人,意外又惊喜道:“我也喜欢甜口的,无奈总被岸栀师兄说我这个人嗜甜一定是吃不得苦的那号人。” 公玉辞笑着说:“个人口味而已,没有必要与人的品性扯上关系。” 淳烟颇为赞同:“小的也觉得如此呢。等我回谷离阁了才一定要把王爷今日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在岸栀师兄面前重复一遍,让他总是取笑我。” 公玉辞看着她神神气气的模样,心情不由得一起便好:“淳烟啊。” “怎么了?” 你还能保持从前那样与我相处,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又或者,我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公玉辞没有说出刚才那番话,他虽然性子温和,不轻易与人动怒,但也不是善于煽情的人。 他只说:“我能问问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就能把酒酿好的吗?我虽然不懂这个但是听母妃说过,这酿酒其实是需要时间积累的过程,短则一个月,长则几年。” 淳烟站起身把门关上后回来说:“不是我小气,这是谷离阁前几任阁主试验了无数次才得出来的酿酒秘方。王爷既然问了,我也可以告诉您,但是您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我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我就是想顺带吹嘘一波我们谷离阁这个酿酒秘方有多么多么厉害。” 公玉辞:“……” 果然是阁主亲传弟子。 淳烟从衣兜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随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将包着的纸拉开展平。 她指着那淡蓝色的小方块道:“就是这个东西,它可以加速水果里的汁液的与酒水浸泡相融的过程。但是这神奇的小方块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只有我师傅知道。” 公玉辞称赞了一句:“谷离阁的酿酒技艺确实是高啊。” 淳烟的笑容里透露着目的不纯:“所以王爷当时候可否为我们谷离阁的酒宣传宣传,其实不麻烦的,只要您把您刚才说的话写下来,再盖上您的章来证明一下这字确实是您亲笔所书就可以了。” 公玉辞瞄了她一眼,一副拿你没办法的宠溺表情,轻声道:“好。” 第四十四章 公玉辞才谁玩正要拿手摸到淳烟头发上,而淳烟似乎是仗着对方对自己的喜欢有点有恃无恐,尽然从木凳上跳了身,抢先伸出手摸到了公玉辞的头上。 光摸还不够,她还拍了几下。 好嘞,她的光荣史上又可以记上一笔,虽然称不上什么开拓大业的丰功伟绩,可也算是第一人吧,那就是先后摸了当今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人的头,一个是小皇帝,另一个是南禾王爷。 淳烟越想越飘然,竟也忘了把手从公玉辞的头上撤回去,只仰面笑着。 公玉辞不知道她为什么把手放在自己头上可以那么开心,他皱了眉,倒不是觉得对方这样算是冒犯了。 公玉辞伸到了自己的头顶,将淳烟的手抓了下来,又用另一只手覆上去。 淳烟的手被他两只手夹着,不由地眨了眨大眼睛。糟糕,她的少女心又开始不听话了。真是给点温柔就泛滥啊 。 公玉辞有些担心:“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淳烟解释说:“小的自小就是如此,不管什么季节,手一直很凉,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其实小的习武多年,也不是什么娇弱不经风的人,不会动不动就生病的。” 公玉辞替她暖了许久,仍然没有将那冰冷的小手捂热,反倒自己的手也凉下去了。 淳烟笑着对公玉辞道:“王爷您看吧,没用的。您还是放开吧。” 公玉辞果然放开了。 淳烟重新拿起酒坛,向瓷碗里倒了一点酒后,又拿起另一种果酒,也向里倒出一点,又晃了晃碗,推到公玉辞面前。 “王爷您尝尝,看这味道够不够甜。” 公玉辞拿起碗,抿了一口道:“不够甜。” 淳烟轻皱了下眉头。 怎么可能,她调配的比例一向拿捏得很好,难道这次失手了。淳烟不相信自己的技艺下降得如此之快,什么也没多想,抢了公玉辞手里的碗,仰头喝了一口。 她品咂了一下:“这甜度挺合适了呀,王爷你的舌头是不是有问题。” 公玉辞当然不是舌头有问题,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就想看看淳烟会不会直接抢他的碗尝一口,果不其然。 “可能我刚才喝得太快了。”公玉辞没去看淳烟,默默低下头道。 * 皇家一年一度的游园会说白了就是请众朝臣去皇室宗亲的府邸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来是为了拉近皇家与朝臣们的关系,二来是疏解大家平日里忙于政务的压力,三来也可以为各家中尚未婚配的男女提供认识的机会。这项传统是洛安开国那时就定下的,今年正好轮到南禾王府承办。 南禾王府早于月初就开始准备,而最近这几日,大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王府上上下下几乎没有得闲的人。除了什么都不用干的太妃娘娘。 陈音澈前几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公玉辞耳边聒噪,让他去游园会上给她带个儿媳回来,然而今年不用,她已经物色好了人选,所以连聒噪都免了。 可她到底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于是决定和她未来的儿媳妇学学酿酒,顺便打探一下情况。 陈音澈一踏进门,正好看见淳烟和公玉辞都在,感觉她未来的儿媳妇儿是没跑了。 公玉辞转身看见她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淳烟一听也转过身来,忙俯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太妃娘娘。” 陈音澈看着面前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越看越觉得般配。 她儿子妥妥南禾第一美男,长相气质俱佳。她儿媳儿,娇俏灵动又是酿酒的好手。 陈音澈一时情不自禁道:“淳烟啊,你也叫一句母妃与我听听看。” 淳烟心里吐了十斤老血。什么情况? 陈音澈:“你喊一句我听听。” 淳烟不知太妃娘娘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能扑通一声跪下道:“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妃娘娘明示。” “你这孩子。”陈音澈嗔怪道,“怎么咋咋呼呼的,你突然给我下跪是要怎样?” 说完便倾身将她扶起,还替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又道:“我不过是让你喊我一句母妃,又不是要把你丢进大牢关起来。” 淳烟显然还没有搞明白太妃娘娘的用意,一张脸上都是愕然。 公玉辞对他那个喜欢搞突然袭击的母妃道:“您提出这要求……确实会让人觉得困惑。” 何况淳烟这丫头的脑子并不是那么好用。 陈音澈亲切道:“我就是太盼望我家小辞娶媳妇儿了。所以想听一听被媳妇儿叫一声母妃是什么感觉。” 她说完这话觉得自己的意思表露得太过明显,又赶紧加了一句:“所以我想让淳烟你先扮一下我的儿媳儿,叫我一声母妃,我提前体会体会。淳烟你叫一句我听听。” 陈音澈向她投来热烈的目光,淳烟张了口,而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发不出。 陈音澈换了鼓励的眼神,轻声道:“就叫一句,我想听。” 淳烟闭上口,吸了口气,最后小声喊了一声:“母妃。” 陈音澈这下笑得合不拢嘴,又应了一声道:“诶,我儿媳真乖。” 公玉辞在一旁看着,不禁佩服起他母妃拐骗人的技艺来。 陈音澈看目的也达到了,想着不要留在这儿打扰两个人年轻人腻歪,识趣地离开,临走前还淡淡叮嘱道:“小辞啊,你该准备准备提亲的事宜了啊。” 她这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来这里是想跟淳烟学习酿酒的,满脑子都是:我媳妇儿怎么这么可爱,小辞你别让人跑了! 淳烟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而陈音澈又幽幽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愿意把我家小辞收了去,诶。” 淳烟心里想,若是王爷真有心娶妻,那喊着要嫁给他的姑娘一定不少吧。只有他挑别人的分,才没有别人挑他得分儿呢。 淳烟收回来目光,再抬头,撞见公玉辞深邃的眼神,慌了心神,结结巴巴道:“您,您这么看着小的……干嘛?” 你不知道你这样看多了,我怕我会难以自持也嚷嚷着要……嫁给你。 公玉辞似乎是跟人闲谈的感觉,悠然道:“你觉得母妃是何意?” 淳烟老实答:“催婚啊。” 想想觉得会让人误会,又加了一个补充的定语:“催您的婚啊。” 公玉辞这会有点认真的意味了:“那你嫁给我吧。” 心里放下有一个细尖的声音连连道:好呀好呀好呀。好在没有兴奋过头,理智还在,她笑着道:“您别冲动啊。” 公玉辞的语气又切换到闲聊的散漫:“不过逗逗你。” 但也保不齐哪一天你嘴快就答应了。 淳烟鼓起了腮帮子,声音听着有些闷闷不乐:“不好笑,您还是别拿这种事儿逗我了。” 公玉辞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里全是宠溺:“好,我答应你,不拿这种事儿逗你。” “那我下次这么说就是认真的咯。你也别那么快就拒绝我,那样我会难过的。”公玉辞低眉含笑道。 淳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生硬地把话题转移。 “王爷啊,您看我之前酿的二十五坛酒能不能也算进那八十八坛里啊。” 公玉辞淡淡瞥了她一眼:“那二十五坛酒酒不是全下你的肚子里么?” “王爷您也喝了,不然算作是我全部喝光的。” 公玉辞此番很坚决:“不能。” “哦。”淳烟耷拉下头。 “除非?” 淳烟一听这话是有希望的意思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和我一起参加游园会。” “以小的的身份,不大合适吧。” “这游园会的酒都是你准备的,怎么就不合适了。” 淳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又多问了一句:“只是去参加游园会么?” “是和我一起。”他笑得好看,“而且你那么能喝,到时候可以替我挡酒啊。” 一听到酒,淳烟就什么都不顾了,满口应承道:“没问题,到时候甭管什么人找你喝酒你就把杯子递给我就好了。” 公玉辞轻声道:“好。” 四月末的花香很淡,不及初春时的浓郁,却也是留给这个时节最后的温柔。 南禾王府里,都是些衣着华贵的人。他们的脸上皆带着淡淡的微笑,是这种场合随处可见的那种得体的笑。 而这一点在各家的夫人身上体现得犹为明显。她们见着谁,都免不了要夸赞一句,顺带再夸一夸自家人,明里暗里都是一股子比较的意思。 陈音澈向来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拉扯家长里短,何况她这个辈分这个地位,能有资格和她坐在一起攀谈的人大概只有皇宫里那位太皇太后。可是她俩互相看不惯是众所周知的。一有这种活动,负责排座位的人一定会先把这两位排得远远的,不然她俩在一块儿一定会吵翻天。 淳烟为了这次的游园会,从早上就开始梳妆打扮,衣服也是换了一套又一套,就是为了不给公玉辞丢脸。虽然她只是站在一旁替王爷喝酒的,可是怎么着到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若还向平常一样穿男装,发髻也不好好弄,只怕会让人笑话的。 公玉辞在她屋外等了有一会儿,心里有点焦急,却又不好总敲她的房门。他先让裴意去花园那里看看,若是皇上到了就不必等他了。 却没想裴意刚走,公玉鸣就过来了。 公玉辞俯身行揖礼:“微臣见过皇上。” 公玉鸣背手到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皇叔不必多礼。” 他的眼睛不由地朝四周看了看,最后落回公玉辞身上:“话说你怎么在这儿?莫不是生了朕的气,连一年一度的游园会都不参加了吧?” 公玉辞颔首道:“微臣心中并无怨言。只是这会儿在等人。” 公玉鸣轻轻道:“哦,原来大家都在等皇叔,皇叔却在等另一个人。那她面子还挺大呢。” 这个她,他心里显然清楚是谁。 公玉辞笑了一声:“那皇上呢,怎么不在宴席上好好呆着?” 公玉鸣说话有些磕巴了:“我啊,我就是觉得无聊出来晃晃,又听吴广连说你在这儿,便过来找你了。” 他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是来找淳烟的。 不过,他也好奇,为什么皇叔也在这儿?少年的心思细腻,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多想,就凭皇宫那日皇叔对淳烟那个蠢女人如此维护,他觉得皇叔对她的心思肯定不简单…… 想到这儿,他心情有点不好。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抢了,难受。更何况,淳烟现在还住在他的府上。 公玉鸣不禁撇嘴。 公玉辞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多问。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僵了下来,半天半天没人出声,而又各自怀了心思。 房间里面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啊!” 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公玉辞抢先冲上去将门粗暴撞开:“淳烟!” 公玉鸣随后跟上,也顾不得天子的威严,喊道:“师姐!” 第四十五章 两人往房间里一看,却见淳烟蹲在桌子底下,她正拿手摸着头,一边摸一边叫嚷:“疼死我了。” 还以为她怎么了,原来是把脑袋磕着了。 公玉家的叔侄二人这才放下心。 淳烟揉着额头站了起来,发现门口两个人,吓得往后一缩:“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公玉辞耸了耸肩,微微笑着说:“这里是我的府邸,我在哪儿都不奇怪吧。” 公玉鸣板起脸,紧跟着接了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朕在哪儿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去他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淳烟心里嘀咕。 她摇着头“啧啧”了两声,把头上的发带给摇掉了,一绺头发也松落下来。她不耐烦地吹了一下,拿手抓起头发,有些苦恼:“果然我一个人弄头发就是不行啊。” 淳烟耷拉着脸,有些泄气。公玉辞走上前向她伸出手,轻声道:“把发带给我吧。” 淳烟“啊”了一声,心里想这王爷是不是有什么收藏的癖好啊,可是她就几根发带啊,那上面还有师母给她在上面刺的刺绣,有点不情愿。但看公玉辞伸手了便乖乖把发带交到他手上。 谁想公玉辞接过发带后道:“你转个身,我帮你绑。” 淳烟自觉没那个福气让一个王爷替她绑头发,委婉表达拒绝的意思:“小的自己来吧。再说王爷您会吗?” 公玉辞笑了,那个笑就像是谷离山上初晨迎来的第一缕阳光,可以让人瞬间放下心里所有的犹豫和惊恐。 “我想试一试。” 淳烟转过身,公玉辞的手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将那绺散落在肩头的头发挑起,另一只手拿着发带裹着头发旋了几圈,最后绑了个蝴蝶结固定住。 淳烟脸上全程保持紧绷,心里却突突跳个不停。 公玉辞双手很自然地搭着她的肩,将她推到镜子面前,笑问道:“你觉得还可以吗?” 淳烟都没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就使劲儿点点头:“王爷您替我绑得挺好的。” 公玉鸣嗤笑了一声,声音落入淳烟耳里。她转身走到公玉鸣面前,凶巴巴道:“你刚才笑什么?王爷替我绑的不好么?” 公玉鸣一张臭脸相迎,可是看到淳烟现在这模样,心不由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刚才被公玉辞挡着,只看见她半边脸,而现在她完完整整站在自己面前。 她化了妆,一张脸显得更精致了些,而且身上穿着飞鸟点缀齐腰襦裙,娇小玲珑的身形一览无余,还真多了几丝不一样的气质来。 大概这才是一个姑娘应该有的样子。 好看,是真的好看。 脾气,就像是飓风,来时快去时也快。可他终于不愿在她面前露出喜欢的眼光,别过脸生硬道:“朕又不像皇叔,什么都会一点,不知道怎么替女子绑头发,也自然无法评价他绑得好不好。” 这个话明显不止是说给淳烟听的。 淳烟翻了个白眼:“那你笑个屁。” 公玉鸣的火气又被她激起来了,转过身瞪大了眼睛:“朕爱笑就笑,何时轮到你来对朕指手画脚。” 淳烟歪脖子不屑道:“切!” 这时公玉辞缓缓走到二人跟前:“我们该去后花园了。” 公玉辞说完便伸出手去牵淳烟的手,公玉鸣说了声“好”后,看他皇叔如此,竟也争抢似的抓起来淳烟的另一只手。 双手都被人抓住的淳烟有些懵,左看看那位南禾王爷,又看看小皇帝。 “你们俩个打算这么和我一道儿去花园么?” 公玉辞面上一点涟漪都看不着:“我觉得可以。” 公玉鸣也毫不示弱道:“朕也觉得没问题。” 淳烟怯怯地笑说道:“小的觉得不行。” 话一出口,她便感受到自己被两道严厉的目光夹击,顿了顿又道:“我们三个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也过了手拉手一起去郊游的年纪了。所以还请二位放开,我们各走各的吧。” 公玉鸣把视线往上移了移,拿腔拿调道:“皇叔先放,朕就放。” 淳烟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公玉辞身上。 可是他正和公玉鸣对视,没有注意到那来自低矮处又可怜又卑微的目光,冷漠道:“我不会放的。淳烟今天是答应陪本王一起参加游园会的。” 淳烟飞快摇头道:“小的没那脸面说是陪王爷的,小的只是替王爷挡酒的。” 公玉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揶揄道:“原来皇叔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小姑娘替他挡酒,这作法未免不大君子吧。” 他转而对淳烟笑得灿烂:“我就不会让师姐你替我喝酒的。” 淳烟对公玉鸣突然的热情感到奇怪,呆呆道:“我觉得能替王爷挡酒还挺好的,毕竟我爱喝酒。” 公玉鸣:“你若爱喝,那朕就送你个几百坛的酒,不用贪喝酒席上那一杯两杯的。” 公玉辞抓着机会反击:“皇上如今倒是很大方呢。” 公玉鸣愣了一下,才答:“不过是身为师弟对师姐的一点心意。” 公玉辞淡淡道:“师弟啊。” 公玉鸣正眼直视他,扬了下巴,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得意:“对啊,所以认真算起来,皇叔也要比淳烟师姐大一个辈分呢。” 公玉辞没有否认,还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语气很是不在意:“那又有什么关系?兴许哪天她就不止是你师姐了。” 淳烟重重咳出声。这话说的,分明是把自己往死里坑啊。 公玉鸣也来了一句差不多的话:“我也认为她可能某天不止是我师姐。” 淳烟扭过脸震惊地看着公玉鸣:“你说什么?” 就她跟王爷那点事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公玉辞还大肆宣扬了么?可他不是那种人呀! 公玉鸣看了她一眼就把眼神移到一边,冷声道:“没说什么。” 淳烟不想管那些有的没的,不耐烦命令道:“你小子先给我把手松开。” 公玉鸣犟起来,朝公玉辞那边努努嘴:“他先放我就放。” 公玉辞也还是原来那套说法:“本王是不会放的,要放也是皇上放。” 淳烟失掉了耐心,一跺脚大喊道:“你们俩都给我放开!” 叔侄二人看淳烟生气了,识趣地松开手。淳烟看都不看他们两个一眼,直接蒙头向前,步子迈得嗖嗖的,那气势像极了去找人干架的。 公玉辞和公玉鸣两个人在原地干瞪眼了,又不约而同“哼”了一声,便各自转过头谁也不看谁。 而没过多久,淳烟低着头折了回来。她站在叔侄二人面前,摸了摸脖子,弱弱地小声道:“我不知道后花园在哪儿。” 公玉辞又举起手想淳烟的小脑袋瓜,她机灵地躲过去了。 她踮起脚,又抓着公玉辞的肩膀,将他身子往下拉低了一点好能凑到他耳边讲话。公玉鸣看他俩动作如此亲密,当下转过头生起闷气来。 淳烟:“王爷啊,我师弟还在呢?您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今儿个就不要在皇上面前打小的的头了。之后啊,我让您打个够。” 公玉辞笑着微点了头,轻声道:“可以。” 淳烟松开他,落下脚跟抱拳道:“谢谢您。” 公玉辞又没忍住,伸出手摸到她细细软软的头发上去。淳烟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小声道:“王爷啊您刚才这样,小的身为师姐的那点威风算是彻底扫地了喂。而且我再跟您提一遍,我不是小孩子啊。” 公玉辞的眼睛里全是无辜:“我就是习惯了,实在不好意思。” 淳烟不好和这样温柔的王爷计较,无奈叹了口气,又无意往旁边一瞥,发现公玉鸣此刻正背对着他们,心情稍微好了点。 她自然是看不见他此刻那张硬邦邦的脸,也没多想什么,只冲他喊:“师弟,我们该走了。” 公玉鸣懒懒地应了声,有些有气无力。 当他们三个同时出现在后花园的时候,众人面上皆是一惊,而后迅速把脸上多余的神情收了起来。 他们都在好奇站在皇上和王爷中间的那个人姑娘是什么来头。看她的打扮应该不是王妃?可是能站在他们二人中间,想必也是和皇上王爷有些交情的。 众人皆站起来了正要行礼,公玉鸣一看忙伸出手示意他们坐下,又道:“你们吃你们的,不用朕来了就如此。游园会本来就是大伙聚在一起玩乐的,气氛自当轻松欢愉一些。” 公玉辞却不声不响地拉着淳烟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公玉鸣一看旁边空了,忙朝底下看了看,找到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后便径直过去,在他们旁边坐下。 坐在宰相旁边的璃璐就看着公玉鸣直接从自己面前过去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失落地垂下眼。 申屠漾问璃璐道:“一开始站在皇上和南禾王爷中间的姑娘是谁?你知道吗?” 璃璐知道不能把公玉鸣去谷离阁学武的事透露出去,撒谎道:“不知道。可能是南禾王爷的好友吧。” 申屠漾有些讥讽意味地“哼”了一声,摸了把稀疏的胡子道:“她跟南禾王爷怎么样我没兴趣,最好不是对皇上有什么企图。” 他又叮嘱璃璐道:“你也多留意一下皇上身边的人,别让一些猫啊狗啊的有机会接近他,听到没有。” 璃璐乖顺点头:“女儿知道。” 申屠漾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不在这儿,又道:“你若是想去找皇上便去吧。” 璃璐眼神里透露出喜悦,说话的音调扬了几分:“女儿谢过爹爹。” 别说,公玉辞要找个人替他挡酒不是没有必要的。他才刚坐下,那些年纪小一点的姑娘便笑意吟吟地过来,说要敬他一杯。 公玉辞面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可是说的话却让她们失望了:“本王不胜酒力,还是让旁边这位姑娘代本王跟你们喝一杯吧。” 说完,他还亲自把酒杯递到淳烟面前:“麻烦淳烟姑娘了。” 这下她们都看出点情况了,要说这姑娘是纯粹过来替南禾王爷挡酒的谁信啊。就刚刚他递酒杯给他身旁那个姑娘的时候,那眼里的温柔骗不了人。 知道自己没希望,她们一个二个喝了酒都识趣地退下了。 璃璐坐到了公玉鸣旁边,歪头看他的表情,大概心情又不好了,再一看那边的公玉辞和淳烟,心下了然。 夜的黑足以将所有情绪掩藏,可是依旧改变不了矛盾复杂的内心。 其实他们二人此刻的心情该是一样的。 是一点点的不甘,还有一点点的渴求。 而那些在深处叫嚣着的声音从未停歇。 不管是“喜欢你”还是“嫉妒你”。 从前我也以为自己是个心宽的人,可是直到遇见你,直到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才知道原来的我是那么狂妄而自大的。 我没那么容易释怀。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第四十六章 此刻的场景和在谷离阁那次茹蓝生日宴席的场景重叠在一起。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每次他都坐得离她如此之近,为何他还是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她饮酒作乐。 公玉鸣嘴唇紧抿,偏头看见身旁的璃璐皱起眉毛:“你怎么又来了?” 璃璐不去回答他,只眨了眨眼睛:“又?” 公玉鸣一直知道璃璐这个人只是看起来傻,实际上却是聪明的。这一个“又”字她当然知道是怎么个“又”法。 “言多必失。”公玉辞张口道。 璃璐低下头,弱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觉和你一样。” 我也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你,从未走进。 公玉鸣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大概觉得她能感同身受,说话的态度好了一点:“你是真的不傻。” 除了在我千方百计要赶你走的时候你还赖定我不撒手,这一点显得很傻,其余时候是真的不傻。 璃璐笑了,没说话。 公玉鸣举起酒杯:“我俩喝一个。” 璃璐拒绝道:“我不喝酒的。” 酒会让迷失的人更加迷失,所以她不喝。 公玉鸣弯起嘴角,笑中带苦:“就当是陪我的。” “陪”那个字是公玉鸣从未在她身上用过的,她的心里终于是被触动了,举杯一饮而尽。 公玉鸣随后也仰头,将酒一口灌下。这种喝法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爽快。 大概还是心境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举杯对饮的人变了。还记得夜暖那天,他和她在酒楼,一边观察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一边猜测他们的身份和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那样的时光轻松自在,可是只有一次,弥足珍贵。 礼部尚书古邱月的闺女古星冉刚从公玉辞那边回来,便和她身旁一众的少女喁喁私语起来。 古星冉很显然已经由南禾王爷的小迷妹转变成了南禾王爷和淳烟两人的cp粉。 “南禾王爷和她坐在一起,王爷那叫一个温柔啊,看着好甜。” “哇,那姑娘什么来头,竟然让不近女色的王爷都如此了。” “还不知道。”古星冉有点可惜道,“我跟那个好看的小姐姐没说上几句话就跑过来跟你们八卦了。” “不如我们……” 来找公玉辞要敬他酒的姑娘又多了起来。只是她们的目的已经不是搭讪了。毕竟在她们的心中,跟八卦比起来,一个好看的王爷又算得了什么。这没了王爷,还有邹井阳,裴意,吴广连,卢奕随……还有一个谁都没脸觊觎也不敢觊觎的小皇帝公玉鸣。 公玉鸣之所以没有入围南禾第一美男的最后角逐,年龄是首要原因。美男的评选没有别的意义,就只是为选出少女们心□□同的理想夫君,再顺便寄托一下心中那简单的念想。 而公玉鸣的个子虽然比她们这些当姐姐的要高一点,但模样看着还是个小弟弟,脸上还是有点肉的,她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去说要嫁给他。 第二个原因是他已经有婚约在身,是宰相申屠漾家的璃璐,和他是青梅竹马,名草有主还是收心为妙。而最后一个原因才是因为他的身份是皇帝,身份无上尊贵,让他参与这种评选万一搞不好让皇上生气了可就要掉脑袋了。 不过公玉鸣的颜值,还是在南禾少女的圈子中得到了广泛认可的。大家都认为,其长大之后会和南禾王爷不相上下,目前只是吃了年纪小的亏而已。 古星冉和其他几个姑娘和淳烟闲聊,她们迂回婉转地把话题往公玉辞和淳烟两个人初见上面引,但是淳烟不上钩,只一句而过道:“小的只是来府上替太妃娘娘和王爷酿酒的。” 古星冉当然不肯轻易放弃,她追问道:“那是王爷亲自去谷离山把你从谷离阁请到王府的么?” 淳烟觉得这个话说得过了,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王爷身份如此尊贵,他想让小的做什么,知会一声就是了。怎么敢劳烦他亲自过来呢?星冉姑娘可把小的想得太厉害了点。” 古星冉心直口快:“你是真的厉害啊,能把南禾王爷搞定。” 淳烟嘴里的一口酒直接喷出来,什么叫她搞定了南禾王爷啊。 公玉辞正好看见刚才那一幕,弯起唇:“淳烟啊,你先转过来。” 声音的亲和力足以让现场的少女们又犯花痴。淳烟闻声把身子旋了过去,公玉辞面上带笑用衣袖擦了擦她的嘴角,嗔怪她道:“你怎么连喝酒都能喝成这个样子。” 少女们齐声惊呼“哇”之后,又嬉笑着退了下去。 淳烟抬手抓着公玉辞的手腕,表情看着还有些懵:“王爷你。” 公玉辞仍抓起衣袖的一角替她轻轻擦拭着,却不答话。是呀,他是故意的。他要是不这样,如何让其他人死心呢?淳烟你不会怪我的对吧,我只有这一点私心。 淳烟眼神往旁边随意一扫,却不料跌进了公玉鸣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不觉皱了眉。 这小子怎么总是这么看着她,表情别提有多苦大仇深了。淳烟觉得不舒服,忙把眼神移开,不与他对视。 公玉辞收回了手,还不忘叮嘱道:“淳烟你别喝醉了。” 淳烟微点了下头:“小的明白,不会贪杯的。” 宰相申屠漾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举着酒杯,眼底的笑意分明就是自得。 “看来南禾王爷这几日闲在家过得也甚是不错。” 公玉辞颔首回:“难得悠闲,确实不错。” 申屠漾话里带刺:“那王爷是想一直这么闲下去咯。也是,王爷您如今能安心在家闲着也是圣上对您莫大的宽容。” 公玉辞维持着涵养,没有动怒,微笑说:“丞相好像曲解本王的意思了。” 可是淳烟就忍不了,这个老家伙分明认定了公玉辞有罪,此番王爷闲赋在家,这个老家伙还要在王爷面前着重提一遍,未免欺人太甚。 淳烟把杯里的那点酒喝完,将酒杯放在桌角,侧身对申屠漾道:“丞相可否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这里说话岂容你插嘴?虽然不快,奈何她和皇上王爷都很熟的样子,他也不便发作。 申屠漾不屑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是何人?竟敢用那种语气和老夫说话。” 淳眼不顾公玉辞在底下拉她的衣袖,笑眯了眼回:“王爷的朋友。” 说完便立马收了笑,横眉以对。 申屠漾摸了把胡子:“你是王爷的朋友又如何?” 淳烟“哼”了一声,不急不缓道:“小的只是听不惯丞相那一套说话的方式。据小的了解到的,眼下那几个西楚的战俘和细作还未押回南禾,案件审查尚未开始。丞相刚才那一番话,却好像这事儿已经盖棺定论了一样。小的实在难以想象,受人敬仰的丞相竟然是这种喜欢落井下石之人。什么宰相的肚子里能撑船,都是放屁!” 申屠漾瞪直了眼,一拍桌子发怒道:“你个小女子有什么资格来对老夫做出评判。” 不过是狐假虎威,神气什么! 公玉辞坐直身,一字一句慢悠悠道:“丞相对我的朋友如此态度是不是觉得我南禾王府势力小容易欺负啊。” 语气仍是平和的,可那隐隐约约的怒意却是能感受到的。即使是这样申屠漾仍是怒气冲天,毕竟脸面被这一个无名的嚣张跋扈之女给践踏得透透的。 他又拍了下桌子:“老夫自然不敢得罪南禾王爷。只是这女子行事乖张,老夫心中难平。” 璃璐和公玉鸣都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 璃璐忙过去劝解申屠漾道:“爹爹莫要动怒。” 公玉鸣面无表情,淡淡发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申屠漾站起身,指了一下淳烟回复道:“这不知是从哪来的野丫头冲撞老臣。” 公玉鸣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又看向淳烟问道:“怎么回事?” 淳烟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座位上站起来,下巴朝申屠漾一扬:“还请皇上让丞相把他刚才对王爷说的话重复一遍,你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玉鸣抿了下唇,再一看随后站起来的公玉辞,大概也知道申屠漾干了什么,顿时觉得心里不痛快。 然而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姐为了他皇叔公然顶撞丞相。是闲得发慌的正义感使然,还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护之意呢? 即使他此刻非常不爽,然而他把这些情绪隐藏得很好,面上依旧平静,声音也没有起伏。 “丞相要是闲没人陪您说话,那朕便让古邱月他们都过来就是了。您素来和皇叔话不投机半句多,来找他闲聊又是为哪般?” 公玉鸣话里的偏向很明显。 丞相自讨没趣,可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怯,甩了下衣袖,背起手,“哼”了一声就离开了。 璃璐也离席追她爹去了。 众人把目光从那片收了回来,接着聊刚才没说完的话题。现场的气氛再次活络起来。 公玉鸣依旧盯着淳烟看,漆黑的瞳仁似乎能把人吸进去,淳烟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低下头拿手上下搓了搓胳膊。 他今天又是怎么了?淳烟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不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开始怀疑公玉家的人是不是天生就带了阴晴不定的属性,这脸说阴就阴,能把人吓死。 不过王爷还好一点。他就算生气,也看着好温柔。他就是全身上下都是泡在温柔里的。至于这位小皇帝,不开心起来就跟要杀人一样,而且可怕的是,他手上真的握有不开心就杀人的权力。 淳烟暗暗再在给叔侄二人做对比,不禁叹气出声。 再抬头又撞见公玉鸣冷峻的脸,忙心虚地用手捂住嘴。她还真有点怕自己的心理活动被他猜出来了。贫贱不能移她自觉能做到,至于威武不能屈好像还没到达那个境界。 空气里有淡淡的酒香,淳烟的思绪又被拐跑了,眼神游离。 公玉鸣站在她对面,口微张了几次,又闭上。 他有话想跟她说。可是说过的话,再说一次,就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过来的,需要很久很久。久到他开始有了退却的念头。 公玉辞坐回来位置上,静静看着那边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是打量,是琢磨。 他没有问过淳烟她和公玉鸣之间的事,只知道那小子趁三月没去风荷山庄,反而偷偷跑到谷离阁学武去了,淳烟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他师姐。然而公玉鸣那小子,虽然平常待人有礼,然而骨子里是傲的。他肯乖乖喊淳烟一声师姐,只怕这一声师姐背后的含义不止此。 气氛悄然冷下来了。 来自四面八方的欢笑声不断,而他们三个,俨然被欢笑声排除在外。他看着他在看着她,而她不知道在看什么,谁都没有说话。 今夜似乎有点难熬,更难熬的是这不可言说的情绪。 第四十七章 情绪似酒,酝酿久了,味道也更浓郁了。 公玉鸣自己也搞不清了,他犹豫半天到底是想跟淳烟说什么。或者说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该以各种表情何种语气何种语速去说。算了,不重要,随便就好。 公玉鸣下巴一扬:“淳烟。” 她抬起头:“啊?” 看淳烟这个反应,她并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同。公玉鸣轻轻嗤笑了一声,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想了想还是改口了:“师姐。” 淳烟听他一直喊自己,可就是不说正事,撇了撇嘴道:“你,有,屁,快,放!” 公玉鸣:“你跟我过来,朕有事跟你讲。” 淳烟拖音道:“好。” 两人去了一出僻静幽暗的地方,淳烟一看这场所的氛围就猜到公玉鸣此番的目的了。 “我目前没啥进展。” 确实啊,这才过去一个月不到,而王府上下千余号人,哪能那么容易从里面揪出内奸。她也才把那本记录着王府人员资料的本子草草溜了一眼,目前连个大致的范围都没锁定。 公玉鸣想了几秒,知道他跟她心里想得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是来问她调查进度的。难道你脑子里除了皇叔就不能再想想别的么?你这个愚蠢又花痴的女人。 可是,可是…… “我长得有比皇叔差很多吗?”他不自觉问出声,语气里有些比输了后的不安。 淳烟缩了下脖子:“你跟你皇叔?你跟王爷吗?” 见公玉鸣点了头,她笑说道:“你俩长得差不多,都长了一张祸害姑娘的不安全的脸。” 这意思是他俩长得差不多好看?公玉鸣勉强把这话当成赞美,吸了口气,决定接着淳烟刚才的话说。 “你有没有怀疑的是对象?或者觉得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入手的。” 淳烟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王府两年前那场失火,我觉得有问题。” 毕竟那失火的具体的原因尚未调查清楚。 公玉鸣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我听说那场大火有一个人冲进火场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棠大哥啊。” “你认识?” “我认识。” “有没有可能是他。” 淳烟瞪了他一眼:“绝不可能。” 有时候,公玉鸣会觉得淳烟跟他自己很像。至少从前是很像的。他们都是那种一根筋的人,既然选择了相信便不会动摇。可是他终于没有淳烟那般坚定。到现在,他也会开始怀疑了。 公玉鸣知道她不喜欢这样恶意的揣测,可仍是把心里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诉她:“为什么不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想想那场大火他如此拼命救人难道不会是因为心里有愧疚吗?” 淳烟歪了下嘴,他的确有这么怀疑的理由。可是这些天她和棠大哥也算有些接触,私心里真的不愿相信棠大哥会做出那种事。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很脆弱,因为人心是会变的。所以淳烟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除非她内心非常肯定。然而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信任一个人的成本增加,一旦赌错便是满盘皆输。 她是安于保守之地的,也是敢于冒险的赌徒。 淳烟的语气是笃定的:“你没有了解过他,所以会生出这样的怀疑也正常。可是我跟棠大哥接触过,我很确信,他不是那种人。” “为何……”公玉鸣垂眸看着她,中间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可是不问的话这就会成为他心里一根难以拔出的刺。 “为何你对皇叔还有这个棠大哥如此信任,对我却不是如此,总觉得你有段时间很不喜欢我。还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值得相交的人。” 淳烟飞快答:“第一印象吧。毕竟你第一天给我的印象就不怎么好。而后面又误会了你几次,所以会有偏见。” 公玉鸣笑了:“师姐说得轻松。” “难道你还在介怀?” 公玉鸣也很诚实,直接答:“是。” “可是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无数遍了。” “我知道。”公玉鸣勉强地笑着,“是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与你无关。” 患得患失已成常态,而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不断向她求证。很矛盾的一点是,他的心安总是时断时续的,也不安稳。 心安这个状态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又或许他只是太在意她的看法了。 * 淳烟算是在游园会那天出名了。毕竟能站在公玉家的叔侄中间并且怒怼丞相申屠漾的女子简直就是稀有中的稀有。 太妃陈音澈更是对淳烟勇于护夫的行为非常赞赏,当晚游园会结束之后便赏了淳烟几箱金银首饰。连抬箱子的小厮都打趣淳烟说:“姑娘此举可真是英勇啊。” 淳烟除了笑还是笑。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换一种出名方式。比如“游园会惊现千杯不倒酒神”,“游园会惊现世间佳酿”这种。 然而出名这种事,很多时候得靠运气吧。撞上好运了也没办法。 淳烟坐在地上,数着她箱子里的那些个金灿灿银闪闪的宝贝。外头有人敲门,她只顾着数东西想都没想就喊“进”。 公玉辞推开门,一见人都坐到地上了,走过去轻轻拍了下淳烟的头。 “地上凉,你起来。” 淳烟“哦”了一句,从地上站起来,手上还挂着各种颜色的玛瑙项链。 “见过王爷。” 公玉辞抓起她的手举到自己面前,挑了挑眉毛道凑近道:“看来母妃的确是赏给你不少东西啊,那正好,就当是聘礼了。” “喂,王爷你你你也太小气了吧。”淳烟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公玉辞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脸:“那你是同意嫁给我为妻了?” 淳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跳进了公玉辞给她挖的深坑,嘴巴立马变利索了:“小的刚才嘴快。” 公玉辞低头抿了下唇,将人放开,有些失落道:“我这是又被你拒绝了。” 淳烟看着王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软。她走到一边,将手上的挂着的玛瑙串摘了下来放到桌子上,又转过身张开双臂冲公玉辞笑道:“小的可以给您一个安慰的拥抱。” 公玉辞却立在原地不动。他垂眼看着淳烟,声音温柔又动听:“你过来。” 淳烟上前走了几步。 “再过来一点。” 淳烟又上前几步。 公玉辞无奈地笑了。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想让你走到我身边。” 淳烟举胳膊举得累了,索性放下来,又朝前走了好几步。这回,她就立在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近来,再近一点就要贴上去了。 公玉辞双手捧起淳烟的脸颊,俯身凑近。淳烟的心跳加速,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脖子想把距离拉开。 公玉辞看着她的明亮的大眼睛,缓缓开口道:“什么感觉?”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要说实话。” 淳烟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感觉很特别。” 公玉辞努了努嘴,把手放下。 “你还真是擅长调整措辞。” “王爷过奖。” “那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啊?理解什么?” “你是喜欢我的。” “我……” “或者你说一个你不喜欢我的理由。” “我……” 少女眨巴了两下眼睛,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的确是她没有仔细想过的问题。她喜欢王爷吗?好像是喜欢的……那她为什么一直在拒绝呢……她是不是有点傻? 淳烟不禁踮起了脚,微红的唇朝公玉辞的贴了上去。而嘴唇触碰上的那一刻,她心里有了明确的答案。她喜欢面前这个人,她想和他在一起。 公玉辞没有料想到她会这么做,眼睛不由地睁大。淳烟正想把头缩回去,却感觉后脑勺被人拿手抵住了。是公玉辞在回吻她。她就这么自然地由主动转变成了被动。 而公玉辞这回也和上次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贴着唇一动也不动,而是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动作很轻柔。 过了很久,他才舍得放开她。而淳烟的小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 公玉辞摸了摸她的头,打趣她道:“淳烟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对啊” 淳烟拿手背靠了靠温热的脸颊,问道:“有吗?一定是天气太热的原因。话说夏天是不是快到了。” 公玉辞点了下头,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可我还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淳烟使出惯用的装傻套路:“亲口说什么?小的愚笨。” 公玉辞:“你知道我想听你说什么。” 淳烟摇头:“小的不知。” “你不说的话,本王今天就赖在你这儿不走了。” “您这样不好吧。您这可是威胁啊。”淳烟笑着说道。 “我想听。” 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耳熟呢。对了,之前太妃娘娘抓着她,非要让她喊她一声“母妃”说的也是这句话。果然是母子。 淳烟拗不过,只好弱声飞快道:“我喜欢你。” 这语速,一个字都听不清,公玉辞哪能那么便宜她,又道:“你这一次说得慢一点。” 淳烟也有对策,刻意张大了口:“我——” 这开头一个字拖得比黑夜还要漫长,公玉辞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了,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我就想让你好好说一句,你都不愿意。我的心里拔凉拔凉的,再也捂不热了。” 公玉辞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看得她心慌乱不已,恨不得上天把月亮摘下来给他。 “王爷啊,您都多大了,您还跟我撒娇,这传出去对您的形象多不好。” 公玉辞一脸无所谓:“被你拒绝那天起,本王就不在乎什么形象了。” “额,小的当时的确没想好,会拒绝也是人之常情。”淳烟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哪有人一上来就说娶你的,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答应吧。” “但是我有种直觉,我觉得我从很早之前就认识你,所以我才会如此迫切。”公玉辞解释道。 淳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王爷您是又说胡话呢。” 公玉辞反问她道“可是既然你都附在我眉毛上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个凡事都有原因。至于小的为什么会附在您的眉毛上,也一定是可以找到解释的办法的。但小的很确定,小的之前没有见过王爷。” “我也知道。可我说的不是这之前。” 而是那个谁都不确定的前世。 因为他们的初见就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样,如淳烟所说,凡事皆有因果。那么她此生会附在他的眉毛上是不是也和前世的事情有关呢? 然而现在纠结这些都不重要了。如果运气好,也许谜底会在某一天揭晓。 * 房内的烛火已熄,四处黑漆漆的。淳烟躺在床上,从床那边滚到床这边,从床这边滚到床那边,不管怎么折腾就是睡不着。 淳烟从小到大就没有失眠的时候,而今下山在南禾王府住了快一个月,竟然失眠了三次。 第一次是因为她夜里忽然想念谷离阁的师傅师娘还有小伙伴。第二次是因为那天公玉辞向她表明心意还亲了她。而今天这次是因为她自己主动把公玉辞给亲了。 淳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只要她闭上眼,全屏的粉红泡泡出现在眼前,而那些泡泡的背后是今天她和公玉辞亲亲的情景。 好羞耻啊。 淳烟不禁往上扯了扯被子,把脸埋了进去,还左右蹭了蹭。 所以,她跟王爷算是一对儿了?淳烟在空中踢蹬了两下,不禁笑出了声。 王爷喜欢她,她也喜欢王爷,真好。一切都安排得正正好。 第四十八章 淳烟昨儿个失眠,在床上打滚打了好几圈,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有了一点困意。奈何早晨睡觉的大好时光被公玉鸣那小子一道宣她进宫的圣旨给搅和了。 淳烟在去的路上就在想公玉鸣他是不是故意挑了这个时候。心里虽然气,然而皇家的颜面大过天,她还是别犯下抗旨不遵的罪为好。 淳烟正跟着小察子去坐马车,公玉辞却从后面追了过来。 小察子压低了身子,恭敬行礼道:“奴才见过南禾王爷。” 公玉辞点了下头,又问道:“你可知皇上宣淳烟姑娘进宫是为何事?” 小察子微微笑着说:“皇上大概是想和淳烟姑娘叙叙旧吧。” 公玉辞疑问:“叙旧?” 小察子憋笑着,尽力维持语气的平淡回道:“就是叙旧。” 虽然他俩昨天才见过,这算叙哪门子的旧啊。小察子出发前还让他家主子换个不那么牵强的理由,可是公玉鸣两眉上挑道:“我觉得这个理由足够了。” 那时他还没明白公玉鸣脸上那带点挑衅的挑眉是为什么。可是一看南禾王爷这么大反应,当下就明白过来了。合着叔侄二人都对淳烟小姐姐有意思呢。 他家主子的潜台词就是“对!我就是这么直接把人给叫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理由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气势! 公玉辞虽然心里不痛快,面上仍保持着让人无可挑剔的笑容,温和喊了声“淳烟”。 淳烟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少女大概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眼睛有些浮肿,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可是这样的她在他心中依旧是可爱的。 公玉辞:“要早点回来,我等你。” 这话当这么多人面说会不会太直接了一点。 淳烟心里虽然觉得害羞可还是笑着回说:“我会早点回来的。” 小察子不禁在心里替他家主子可惜起来,看这情状,南禾王爷已经和淳烟小姐姐成一对儿了。不过,他俩还没成亲呢,皇上还是有机会的。 公玉辞又和淳烟说了些宫里的注意事项,让她收收性子不要轻易得罪别人。淳烟也没有闲他啰嗦,安安静静站着听他把话说完才上了马车。 公玉辞站在原地看马车向宫里的方向驶去,等那马车不见踪影后才转身回府。 “也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喃喃低语道。 马车向西行驶了几里,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来赶早市的。 淳烟掀开了帘子,把下巴靠在边沿上朝外面看着,忽见前面一气派的宅子。围墙上用的砖瓦是极其稀有昂贵的永青红砖,这红砖色泽呈暗红色,而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会折射出金光,只有一定品阶的官员和皇族才能使用,是彰显地位的东西。 淳烟知道这些是因为有一年谷离阁和永青的一个富商签了个几千坛酒的单子,然而那富商前段时间资助人航海赔了不少钱,只好拿这永青红砖来抵付欠下的银两。 不过那一年这红砖的价格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因为那时制造红砖的永青焰土还有很多。而他师傅很有远见,没有立即把那批红砖给卖了,而是等到那红砖的价格涨到一定程度后再脱手的,也因此狠狠赚了一笔。而赚的钱在酒仙祭典的时候让师傅给他们这些弟子发红包发没了。 她心里正好奇这宅子的主人。等马车行到大门口后一看那牌匾上“申屠”两个大字,不屑地“切”了一句。这不低调的宅子和那个不低调的丞相还真是相配。 她忽然想起来,师傅那年似乎就是把那一批永青红砖卖给了山下南禾臣的某位官员,不会就是卖给了申屠漾吧。诶,这个世界可真是小。早知如此,她一定会让师傅把价格往高了抬,对待申屠漾这种人,不需要和他讲什么良心。 淳烟正遗憾当初没有撺掇师傅好好宰那个丞相一顿,余光里瞥见什么异常,下意识地朝那边看过去。 是有人翻进了丞相的宅子。淳烟正欲起身,可是转念一想,关她屁事。申屠漾一个丞相,府里还会缺守卫的人么?她瞎操心什么?可是坐视不管似乎不大好。而且璃璐小姑娘还替她付过烤鸭的钱。 淳烟终于是抵不住良心的质问,跳下了马车,也跟着那人翻了进去。 小察子看得一脸懵逼。小姐姐怎么坐马车坐到一半就跑人丞相府里去了,没办法只好对那马车夫道:“我们还是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好巧不巧,淳烟刚从墙头上跳下了就被迎面过来的申屠漾给发现了。 他的表情狰狞,鼻孔微张,淳烟看他张开了口忙替自己辩解道:“那个您先别喊人来抓我,我只是看到刚才有人翻进你家宅子,我才进来看一眼的。” 申屠漾笑着说:“原来是这样。” 下一秒他就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喂我不是刺客,我是真看见有人翻进来。” 申屠漾“哼”了一声:“不就是你么?” 淳烟干脆放弃和这个老顽固交流了,一听这四处的动静,这丞相的府兵应该马上就要过来了,她还是不要跟他掰扯,反正她话也带到了。 “爱信不信。”淳烟丟下这句话后一跃而起,翻上了屋顶,她得意洋洋地冲底下人的吐舌,“我走了,就不在这儿陪你们玩了。” 申屠漾气得胡子都歪了:“给我追!” 有府兵刚从外面回来:“大人,刚才那个女子上的马车好像是从宫里来的。” “宫里?” “皇上身边的小察子也在那马车里。” “小察子也在?看来我还是小看这个她了,都打上皇上的主意了,怕不是活腻了。” * 公玉鸣早在殿内等候多时。一听外面的人进来通报说淳烟过来了,衣袍也来不及披就跑了出去。 却见淳烟跟在小察子后面走,一点也不着急,慢慢悠悠散步似的。 小察子一见公玉鸣身上穿得单薄,忙上前道:“皇上啊,您穿这么少出来干什么?别着凉了。” 公玉鸣一双眼睛放在淳烟身上哪里顾得上看他,虽然还是很给面子回了一句:“朕不冷。” 小察子小声叹了口气,果然是新人笑旧人哭啊,枉费他们主仆八年的情谊。这还比不过皇上和小姐姐一个月的同门之谊呢。 不过谁让他是个念旧情的人,不会因为他家主子见色忘友就跟他闹掰的。他对其他宫人们说:“你们几个现退下吧,这里有我在就行。” 宫人们纷纷欠身回了句“是”,便离开了。 淳烟见没有其他人,便给公玉鸣肩膀上来了一拳:“喊我进宫干嘛?” 你要是真是来喊我叙旧的我能把你当球踢。 公玉鸣:“想带师姐你在宫里四处看看,毕竟在谷离山的时候你还带朕去体验了一下人间极乐呢。这叫有来有往。” 淳烟一听就想走:“我呆在王府还有正事儿的,都是你小子给我惹出来的。你不知道我要在南禾王府酿足八十八坛酒才能行。我可没功夫陪你玩,您自己随便喊个人陪您玩儿得了。我就先回去了。” 公玉鸣忙拉住她的衣袖,有些生气道:“师姐你不许走。这是朕的旨意。” 淳烟可不怕他,又砸了他一拳,哄小孩儿似的说:“大人有正事儿要忙,没时间陪你玩。” “一天时间也多不出来么。”公玉鸣仍拽着她衣袖不撒手,“朕也是难得闲下来,就想找个人陪。” “小察子不行吗?”淳烟朝旁边瞅了瞅,又回过头道,“你还怕找不到人陪?”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我能比他们有趣?还是长得比他们好看,你瞧着顺眼?” 公玉鸣摇了摇淳烟的胳膊,声音跟个姑娘似的甜得发腻:“师姐啊,朕就是觉得你比其他人有趣,也比其他人好看。朕就是喜欢你。” 小察子在一旁听得脸色一变一变的,这还是他家高高在上心比天高的主子吗? 淳烟没有理解他那句喜欢的真正含义,只当是小孩子对她这个师姐的盲目崇拜。她被公玉鸣这一顿夸的,心里别提有多飘了,要走的态度也没那么坚决 。 她最后一副实在没办法的无奈表情道:“好,我就在这儿里,陪你一天!只有一天哦。你师姐我可是大忙人,也是念在你我同门的情谊上才决定留在这儿陪你。你小子可要念着我的好。” 公玉鸣顺势搭上淳烟的肩,亲昵道:“师姐我们先进殿里吃点点心。” “有酒喝吗?”淳烟到哪都只好那一口酒。 公玉鸣笑得跟朵花似的:“朕让人给你准备。” 淳烟记起昨天公玉鸣昨天答应送她的几百坛酒。 “那个。”她抓了抓脖子,“你昨天说的几百坛酒不会只是随便说说的吧。你好歹也是皇上,一言九鼎的那种。” 公玉鸣今天心情好得很,拍了拍她的肩膀:“行,改日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淳烟抬起胳膊向后撞了一下:“别没大没小的。你这么搭着我肩膀,我的腰得废,快把手拿起来。” 公玉鸣“哦”了一句,不情不愿把手收了回去。 昭华殿里今天换了一种熏香,那熏香里有股淡淡的的药草味儿,淳烟一进去便闻到了。 她转头对着公玉鸣上下打量了一番,有点意外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药罐子,可是你也不像是体弱多病的那号人啊。” 公玉鸣瞟了她一眼,解释道:“这熏香是除湿驱虫用的,所以会有药香。师姐要是闻不惯我可以让人把熏香换了。” 淳烟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好歹也在落尘师兄的药房里呆过一段时间。不过,你们皇家的生活是真讲究,难怪能把你养得这么细皮嫩肉的。” 公玉鸣回说:“师姐养在谷离山,不也是水灵得很。” 淳烟听着他说这些恭维的话,心里觉得十分受用。 “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这少不了师姐对我的熏陶和教育啊。” “得得得,别捧杀我了。” “师弟是真心觉得师姐你很好。” 所以你放弃九皇叔,和我在一起不好吗?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这种话说多了,真心也成假意了。”淳烟俨然是老道师姐传授经验的模样,“我跟你讲,你以后要是追姑娘啊,夸她是肯定的。但不要夸得这么刻意。你得是那种不经意地流露对她的赞美。” “莫非师姐追过姑娘,竟然懂这么多?” “我这些都是听师傅对落尘师兄说的。” “我倒认为追姑娘除了靠嘴,还得靠行动。” “对对对,师傅就是这么跟落尘师兄讲的。”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惹她生气。” 淳烟觉得公玉鸣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赞善地看着他:“你是深谙其道啊。” “不过有一点你还没有提到。 ”淳烟神秘兮兮道。 公玉鸣有点好奇,凑过去问她道:“还有什么?” “就是千万,千万不要在人姑娘没同意的时候亲她。那样有点轻浮你知道吧。” 尤其不能像她皇叔那样。 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一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就被人夺了初吻,心里总是不甘的。 两人这会儿正在交流追姑娘的心得,小察子进殿通传:“皇上,南禾王爷在殿外求见。” 淳烟一愣,她这才刚说完人坏话,人就找上门来了。淳烟默默撇过头,封上了嘴。 她心里这么虚是怎么回事? 公玉鸣不爽地撅了下嘴巴。他盯人盯得还真紧,这会儿就过来了。不过他也不惧正面交锋,毕竟他比皇叔先认识的淳烟。 “让皇叔进来吧。”他道。 第四十九章 公玉辞开头便是一句:“好巧啊,淳烟也在。” 公玉鸣默默白了他一眼,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巧就巧在朕才把淳烟叫进宫,您后脚就巴巴地过来了。要说你对淳烟没心思鬼才信呢,哼。 公玉辞却不在意气氛冷下来,微笑着:“我想近来没都没个机会和皇侄好好说上话,今天得了空正好过来了。” 公玉鸣:“这个正好,还真是好。” 公玉辞点头表示赞同。毕竟他媳妇儿就一个,当然得把人看好了。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皇侄把人拐跑么? 他咳嗽了几声才道:“不过我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公玉鸣“切”了一句,反问道:“正事?” 你现在闲赋在家,能有什么正事? 公玉辞知道他此刻不开心的原因,可是并不打算离开,他可是准备了一大段的无关紧要的话,不说完怎么行。不过这个话不是对他皇侄说的。 “淳烟你过来,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公玉鸣:“……” 皇叔你一定是在逗我。 淳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公玉辞身边,疑问脸对着公玉辞。 公玉辞俯身凑到她耳边,轻轻吐着气。 “母妃说她想跟你学酿酒,她让我问你回府以后能不能每天安排一个时间……” 淳烟感受到他传过来的温热的气息,还觉得有些痒,不禁往旁边移了一下。谁想他立马追了过来,继续在她耳边低语。 公玉鸣有种自己被无视的感觉,哼了一声,便走到一旁坐下,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朝那边看过去,那样子颇像一个久居深宫不受宠的怨妇。 淳烟朝旁边瞟了一眼,发现公玉辞整个身子弯得厉害,终于是看不下去小声道:“王爷您这么说话会不会腰疼啊?” 公玉辞诚实答:“是有点疼。” “那您可以站起来好好说啊。真的,您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公玉辞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朝前凑近了一点,嘴唇轻轻碰上她的耳朵,淳烟整个身子不住地轻颤,半边脸颊的温度直线上升。 不能再逗她了,公玉辞想。 他站直了身子,揉了揉淳烟的头顶,笑着说:“我走了,你记得早回。” “嗯。”淳烟呆呆回了一句。 公玉辞视线放远,落到那边的公玉鸣身上,俯身道:“微臣要跟淳烟姑娘说完的事已经说完了,先行告退。” 淳烟看着公玉辞转身走出了昭华殿,正想抬手摸摸她滚烫的的脸颊,胳膊抬起一半感觉撞到什么,转头便看见公玉鸣那张表情阴沉的脸,吓得叫出了声。 公玉鸣此时眼神里似乎有些怒意。他一步步朝她逼近,忽然伸出手扣住她的额头,同时猛地压低了头。 淳烟小脸煞白,支支吾吾道:“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朕很生气。” “你生哪门子气。” “生你的气。”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就是有。” “你小子皮痒欠收拾吧” 他眼神放低,突然朝前一凑想把唇送过去,淳烟知道他想干嘛忙偏过头。 诶这小子,才告诉他不要不经过人同意就亲人家,他倒好,全当耳旁风听听就完事了。等一下……这小子该不会……不会吧。 应该不会吧。 应该是她被王爷亲过以后就反应过激了,淳烟想。 她仍是没看他,也没有说话。 他又一次叫她的名字:“淳烟。” 公玉鸣的声音低沉了不少,仔细听还有点磁性。 淳烟突然意识到少年先前那句喜欢不是对后辈对前辈的盲目崇拜。 她不自觉吞下一口口水,仍是选择沉默。 “淳烟,你记得——” “不记得。”淳烟截下他的话把人推开走到一边,又装出强势的态度来,“还有你要喊我师姐。别喊我的大名,这是礼貌问题,懂?” 公玉鸣眉毛皱得更加厉害了,直接是朝淳烟冲了过去。他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弯下腰将人轻松横抱起来。 淳烟这下慌了,使劲儿拍打着公玉鸣的胸:“你在干些什么?你快放我下来。” 公玉鸣勾起一边唇角坏笑道:“别动,要是摔下去我可不管。” “你先说你想干嘛?”淳烟还在扑腾。 “还债。” “啊?我什么时候成你债主了。” 公玉鸣想了想说:“有一次我瘸了腿不是你背我上山的么。这就是我欠你的。” “那次不是我推了你才害你腿折了的么?” “那你为何要推我?” “因为你说你喜欢……我。”最后那个字音量小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公玉鸣见目的达到了,便将人放了下来。 他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说:“所以师姐你跟我在一起吧。” 淳烟也很快拒绝道:“不行。” “因为皇叔吗?” “嗯。” 又是想都不想就回应了。 “我还是晚了一步么?” 淳烟的摇头和接下来的话完全把他心里的那点希望给浇灭了:“可我也没有对你产生别的感情啊,这个和早晚没有关系。” 公玉鸣似乎是接受了他告白彻底凉了的结果,他吹了声口哨,又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就算你现在决定和皇叔在一起。” “你……”淳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朕喜欢你这件事你无权干涉。” “哦。” 公玉鸣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忍不住问道:“你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平淡?” “难道我应该喜极而泣?” 事实上有了公玉辞那次表白之后,她的心态已然成熟,而隔了没几天又听到类似的话感觉就像是以前片段的重播,在内心翻不起太大波澜,因为心慌早就在之前给耗光了。 公玉鸣自己生起自己的气来。为什么他的第二次告白也会以惨淡收场。对面这个蠢女人真是能把他给活活气死。 不过她哪天要是不惹他生气大概就不叫蠢烟了吧。 公玉鸣稍稍平复了心情,没想到她下一句话更气人。 “你小子今天喊我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既然说都说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吧。”淳烟说完还冲他眨了眨大眼睛。 公玉鸣一嗓子让她清醒:“不行!你今天说好要陪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得嘞,她这是骑到老虎身上拔毛去了。 淳烟挠了挠脖子,安抚道:“行行行,我今天就呆在宫里陪你。你说吧,你接下想干什么?” 公玉鸣不假思索:“想亲你。” 淳烟“啧”了一声,扬了扬下巴道:“除了这个。” 公玉鸣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着淳烟道:“想你亲我。” 淳烟一个“滚”字飞给他,这小孩儿怎么没皮没脸的,动不动就要亲亲。 “看来我有必要对你上一堂思想教育课。” 公玉鸣立马求饶:“别了师姐。我不说这话就是了。” 然而淳烟还是失言了。说好要陪他一天,可是她吃过晚饭就跑回去了。公玉鸣坐在榻上闷闷不乐,嘴里一直念叨着“蠢烟你个骗子”。 那个被他念叨的人心里却一点负罪感都没有。她摸着良心,自己可是从早上太阳刚升起,一直陪他陪到了晚上太阳落下。这就是一天啊。 不然呢,反正晚上大家也是各自找床睡觉,横竖她都不在他身边,那她就算是回去了也没差吧。难不成,公玉鸣还想和她一起睡?那可别逗了。 淳烟出了宫门,发现公玉辞也在,心里自是欢喜,便小跑着朝他扑了过去。她抱着公玉辞的腰,抬头问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淳烟当然是明知故问。可是她就是想听她家王爷亲口说出来。因为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听多了会上瘾。 “当然是来接你的。”公玉辞低头和她对视道。 公玉辞的温柔永远是恰到好处的,他不用刻意说什么很肉麻的话,只是随便的文字拼接在一起,经由他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让人心跳不停的情话。 淳烟忽然发现守在宫门的那些侍卫都在看着他们,觉得不好意思忙松开手。 她还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如此亲密,总觉得在干坏事儿,被人瞧着就会不自在。 公玉辞却不管这些,转而拉起淳烟的小手。 “我们回去吧。”他笑着说,眉目里似乎蕴藏了整片夜空,只照亮她所处的黑暗。 淳烟用力点了下头,那一瞬她在想不管怎么样,她一定抱紧她家王爷,绝对不撒手的那种。因为她真的好喜欢他。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晚风送情,月亮听到了情人的蜜语,悄悄爬上树梢,照着温柔的人们。月亮想的是,温柔的人一定要被岁月温柔对待。 两人到府上时,已经快到宵禁的点了。管家吴广连不知从哪得来了几大箱蜜饯说是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便拿出来分给其他人。 他一看他家王爷去宫里把淳烟给接回来了,立马从箱子里拿了几包蜜饯给他们,还笑着祝福道:“二位可要一直甜甜蜜蜜下去啊。” 淳烟接了他的东西,说了句“谢谢”。 而棠瑞也刚好从外面回来,一见院子里这么多人,有些吃惊。再一看公玉辞和淳烟也在,忙走上前。 “王爷好。”他对公玉辞行礼后又转向淳烟,虽是不情愿可还是开口了,“姑奶奶好。” 那是因为几天前,淳烟他打赌,赌得不是别的,就赌谁能喝。棠瑞当然是喝不过她,愿赌服输,只得乖乖听淳烟的话,不仅如此,以后见了她还得恭敬一声:“姑奶奶好”。 卢奕随耳朵灵,隔老远就听见了,忙凑了过来八卦道:“什么情况?” 淳烟耸肩:“谁让某个不服管教的小孩儿非要和我比谁能喝呢?结果输了吧。” 棠瑞瞄了她一眼:“分明是某个人欺负我第一次喝酒。”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什么欺负不欺负的。”淳烟不客气回。 吴广连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去从箱子里拿了几包蜜饯,他走到棠瑞身边,伸手朝他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棠瑞看了一眼,没去接。 “这蜜饯我吃过。” 说完便离开了。 卢奕随幽幽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店铺老板娘对你的一番心意。你就这么急着把那几大箱的蜜饯送出去?男人果然都是自私又绝情的物种。” 吴广连呸了他一句:“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男人。” 卢奕随翘起来他标志性的兰花指:“我当然是和你这种低等的男人不是一类。” 吴广连踢了他一脚:“别给我灌输你那套保养的理念,哥不吃你这套。” 卢奕随摸了摸自己嫩嫩的脸颊,又瞧了一样吴广连的脸,说道:“别看你现在看起来跟我差不多。等过个七八年,我依旧年轻,而你已经老得不像样了等着瞧吧,时间是最公平的。” 吴广连回:“时间的确是公平的,所以他不会因为你平日里做的那些无用功而给你少添几道皱纹。” 淳烟和公玉辞看着吴广连和卢奕随两个人又斗嘴,默默退到别处去了。 她拆开了一包吴广连给的蜜饯,拿出一个送进嘴里,不觉惊呼:“好吃啊。” 她又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往上一递:“王爷你要尝尝吗?” 公玉辞微俯身,用嘴把她手里的蜜饯叼走,柔软的唇不经意擦上她的指腹,淳烟着了魔似的摩擦着指腹,闭上眼回味刚才那个奇妙的触感。 公玉辞却自顾自嚼着蜜饯,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淳烟心里放了把火。 他低头去瞄她,发现她闭着眼,不觉挑眉。 他悄悄弯腰,一点点凑近,在距离合适的时候飞快亲了她一口。 淳烟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觉得自己被偷袭了很不乐意。 她跺着小脚气呼呼道:“王爷你怎么这样?” 公玉辞很无辜道:“我怎样?” “你刚才偷亲我。” 公玉辞手撑着膝盖,把脸凑了过去:“本王让你亲回来。” 淳烟脑袋一热,着了他的道真的闭上眼对着他的唇亲了上去。而触碰上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坑了。 公玉辞的手抓着她的腰,带着她往自己这边送,而唇上的功夫一点也没耽误,深深浅浅地亲吻着,连呼吸的间隙都不留给她。 淳烟被吻得四肢无力,几乎是瘫在公玉辞怀里。公玉辞这才松口,让她换了口气又立马将唇覆了上去。而亲吻已经变成了力道很轻的撕咬。 淳烟觉得,今夜的王爷好像不那么温柔了。然而她依旧沉醉于他的吻中。 头顶的月亮忙扯了一片云遮住脸,心里想,羞羞羞…… 第五十章 五月,洛安各地的气温攀升的势头很猛。 押送犯人回南禾的队伍在路上走走停停,愣是花了近半个月才到。 南禾王通敌的案子之前已经交由刑部侍郎杜京审理。杜京在犯人被押送至南禾的当日,便去提审了几名犯人。而目前的情况对南禾王爷非常不利。 细作仍是咬定背后主使就是南禾王爷公玉辞,所述细节和前两版的供词并无多大出处。并且还在原有的基础上,给出了南禾王爷随身携带的印章。而那战俘所描摹的画像也的确和公玉辞本人很相像。 即便如此,杜京任然没有下判决。毕竟事关皇族,若是错判了,日后再翻案可就有他受的了。 并且查案这种事,乃是看上头的意思,上头想让你查成什么样,你就得怎么判。 而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他相信南禾王爷只是去郁笙州探查边境动荡。所以最让他头疼还是如何找出证据来证明南禾王爷的清白,但是又能让那位一心想凭借此案扳倒南禾王爷的丞相满意。 一边是对自己皇叔无比信任的小皇帝,一边是只想让南禾王爷倒台的丞相,两边他都是不能去得罪的。 可是目前唯一能为公玉辞作证的便是太傅章元之。而他的作证显然是不足以服众,更别说是让丞相闭口了。 杜京也曾想过让那几个细作改供词,奈何他们就像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无论是鞭刑伺候还是热铁贴身,他们就是咬定背后主谋就是南禾王爷。 这倒让杜京开始真的相信南禾王爷是被人刻意诬陷的了。毕竟细作咬定一件事不肯改口,大多是因为妻女在人手上,若真是南禾王爷,凭借他的势力,大可杀人灭口,或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何苦把人留下,还让他们提供对自己不利的证词呢。 既是这样,那真正的主谋才是那通敌叛国之人。可是这真正的主谋又该如何去查。眼下一点可供深挖的线索都没有。 好巧不巧,前一天,皇上便把他找去问话了询问他案件的进展。而后一天,丞相也把他叫去问话了,问的也是案件的进展。在皇上面前,他自然是照实了答,把这其中的疑点完完整整给他说了一遍。而在丞相面前,只能和他一起骂南禾王爷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云云。 做人还真是难啊。 杜京当然也怀疑过幕后的主使是丞相,可是听他说话的口吻又不像。加上他一个准国丈,从前一心辅佐他未来的女婿上位,如今也是如此,犯不着为了构陷真的干出与外族通敌之事,万一真的被查出来把自己给折进去呢? 然而除了丞相对这个南禾王爷看不惯,朝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与他相争的人。而南禾王爷平常又和外人没多大接触,更不会惹上什么情债遭人报复。 杜京这几天是相当头秃啊,感觉白发又新添了几根。他此时甚至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他儿子入仕途,就算真要入,那也就当个没实权的小官,平常只要催催各商家及时交税款即可。 这天下午,他又去刑部的大牢审问那几个被抓获的细作,虽然他们嘴巴咬得紧,可眼下也只有从他们入手了。 外面有人进来通报:“大人,门外有一女子求见。” 杜京疑问了一句:“女子?” 那人答:“那女子拿着皇上的手喻。” 杜京皱了下眉,心想这女子应该不是寻常人,于是说道:“让她进来。” 淳烟由门外的侍卫一路引进牢内。刑部大牢不说里面关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就那阴森的气氛就足以叫人望而却步。 然而淳烟却是不怕的。她虽然在谷离阁被好生养着,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然而师傅从小给她讲的各种诡谲的故事还是很多的。所以她从很小就认识到人心险恶,世事凶险。 杜京知道她是被皇上派来的,所以对她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立马迎了上去作揖道:“不知皇上派姑娘来是为何事?” 淳烟回礼,也作揖道:“大人您这样小的可是受不起的。小的名叫淳烟,是被皇上派来辅助大人调查南禾王爷通敌一案的。” 杜京心里有些疑虑,这姑娘看着也不大,不像是那种经验丰富的人,皇上为何要派她来。可他仍是客客气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有何高见?实不相瞒,老夫已经不眠不休查了几日,依旧找不出半点线索。” 淳烟不着急回答,谦虚道:“小的对这案件还有很多细节不曾了解,不好妄加揣测。大人不妨说说您的想法,这样小的才能看看能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杜京现在觉得这个姑娘人倒是不错的。且不说她生得好看,说话的声音好听,就她这个对人态度还是很让人喜欢的。 他为官数十年,也算是朝堂上的老人了,这些年也和一些刚上任的年轻人共事过,好家伙,那一个个高谈阔论的,狂得不得了。倒是这个年轻姑娘,不浮不躁,对待他这个长辈也颇有礼数,比那些个男儿的格局还要大。 杜京给出一个自认为友好的微笑,老褶子虽然遍布满脸,看着不那么赏心悦目,但胜在平易近人,很明显他也是个不好摆架子的人。 杜京对淳烟道:“这里不方便说这些,还请姑娘随我来。” 淳烟点头道:“是。” 两人出了牢房,向前走了几百米去到杜京平常办公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卷宗,每一卷都用一个一个小签子标注了案件的大致信息,看起来井井有条的。 杜京命人给淳烟倒了一杯热茶,又招呼淳烟找个椅子坐下。而他自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份卷宗,将它在淳烟面前展开。 杜京:“姑娘先看看这细作前后给出的供词。你一边看着,老夫一边说着。” 淳烟拿起卷轴,又伸出一只手示意道:“您请说。” 杜京把他心中的疑惑大致给淳烟说了一遍,由问她道:“不知姑娘听完内心有什么看法?”。 淳烟低头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杜京知道她是在思考也没再说话,静默等着她。 过了一会儿淳烟提出心里的疑问:“小的愚见,大人随便听听即可。据小的之前了解到的情况,这细作说自己是负责在郁笙州和南禾之间传递消息,并且说公玉辞来郁笙州也是早就打算好的,还准确地给出了公玉辞出发的时间和所乘之船的船号?” 她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下。 杜京:“不错,这有何奇怪的地方?” 淳烟接着往下说道:“如果是有人授意他诬陷南禾王爷,而南禾王爷又确实是听了太傅告诉他的小辞临时起意,那么这细作能获知如此准确而详细的消息只怕是不大容易的吧?除非——” “除非有人一路在跟踪他。” “没错。而且不仅仅是跟踪,很可能这个人早就潜伏在了南禾王府,不然也不会对王爷的行踪如此熟悉。” 杜京觉得淳烟说的很在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果然是老了,连脑子不大能转得动了。杜京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应该服老。 谁知淳烟下一秒道:“这些都是皇上告诉我的。” 杜京依旧选择服老,但是皇上既然已经有了猜测的方向为何那日不直接告诉他呢。 淳烟:“而我在想,既然是跟踪,想必他也一路跟着去了那郁笙州。所以我想问问大人你可否弄到上一个月出城的人员记录。” 杜京明白她想查什么了,这可是一个很好的着手点。他激动道:“老夫命人去负责城门进出的城安部把那记录本要来就是。这个好说。” 等他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后他想到一个问题:“虽然目前初步把范围锁定为王府内部的人,可是为了保险起见,其他人也应该查一查。而南禾城作为洛安的都城,与各地的贸易往来众多,每日出城的人员自然不少,这调查的范围有些大,而想从这挖出点什么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淳烟也想过这个问题:“的确如此,这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 她还紧接着提出另一个问题:“而且那人的身份可以造假,也增加了调查的难度。” 杜京这会儿没高兴有多久又开始犯愁,连声叹气。 淳烟喝了口茶润润嗓后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可以重点关注和王爷差不多时候出城和差不多时间回城的人。这样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杜京晦暗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他一拍桌子道:“老夫这就派人去城安部把进出城的记录本拿来。” 淳烟:“不知大人可否让我去见一见那几个咬定王爷是主谋的细作。” 杜京此刻已经为眼前那一点渺茫的希望而兴奋过头,没想几秒就道:“姑娘你随意,你见了他们想问什么都可以。” “谢大人。” “客气。” 淳烟回到牢房,狱吏替他将牢房的大门打开。 那细作的脸上身上都是伤疤,一道一道的看着触目惊心。牢房内阴湿的空气混着不算浓烈的血腥味也足够让人恶心一阵了。 淳烟尽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脚下虽发软,仍然半撑着身躯走了进去。 而那细作的眼神里充满着寻死的绝望,他紧盯着淳烟,就像是被咬断脖子的麋鹿看着威猛的狮子一样,是弱者最后的一点不明朗的情绪,甚至还有些看破的意味。 他们从被授予命令的那天起就已经失去自我了。很多时候,善恶不是缘由,而是不得不做。 淳烟没有回避那细作的目光,而是勇敢地与他对视。她的神情淡漠得像是冰冷的月光。她并不想对对方露出同情,因为他不需要。虽然她不由得在心里唏嘘。 他们不知道就这样互相凝视了多久,而淳烟还是先出声了:“我知道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会说背后主谋是南禾王爷。我也知道你为何坚持不改供词。所以这些,我都不会问。” 那细作底下头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的寒意让淳烟的身子经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到底是没见过如此场景的。 可是她面上没露怯,继续淡淡说道:“所以我想问的是你是否相信那个人?” 那细作的肩膀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可是没有回答。 淳烟这时换了一种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关心:“或者说你相信那个人一定会保全你的亲人吗?” 他依旧沉默。 而淳烟没有着急发问。她知道对方在权衡。 其实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心态,她赌的就是那个企图诬陷王爷的背后主谋在这些人心里的位置。是只是把他们当成无关紧要的棋子,除了利用威胁压榨再无其他,还是真的有什么人格魅力让他们拼死护着。 很显然是前者。 那细作缓缓抬起头,嗓音暗哑道:“可你又有什么办法来保全他们?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淳烟摇了摇头说:“我确实无法给你什么保证。” “但是一个陌生人总比一个胁迫过你的人更值得相信吧。”淳烟的声音清晰有力,目光无比真诚,“如果你愿意说出实情,我定会将你的亲人们解救出来,请你一定相信我。” 细作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张开口想说什么,表情却突然僵住。再一看他的肩膀,是中了毒镖。 随后细作的身体倒地,落在一层厚厚的干草上,只发出轻微的声音,一如他的生命,结束得突然而草率,显得如此之轻微。 余光瞥到一个黑影闪了过去,她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出了牢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第五十一章 暗夜渲染的氛围往往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淳烟只能看到那个人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个悄无声息地就将毒镖射了出去的人的背影。 强大的震慑力犹在,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追了过去,大概是盲目的自信心使然。 那身穿夜行衣的人飞窜上了屋顶,砖瓦被他踩得“叮咣”作响。淳烟吸了口气,也起跳上了房顶,紧紧在他身后追赶。 清冷的月光下,两个人在高处狂奔,身手灵活得像是在空中飞行,仿佛什么都不能阻挡他们。淳烟心里估计那杀手的武功应该是和她不相上下的 ,心里已经做好了要奋力一搏的准备。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面的人,同时余光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她担心这个人还有同伙,要说一对一还能应付,若是多打一大概就是去送命。她可不是那种呈莽夫之勇的人。关键时刻,保命要紧,这是师傅和师母叮嘱过无数遍的。 她的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深怕将人跟丢又或是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高处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拍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胡乱拨了拨凌乱的发丝。 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她想。 而前面那个人似乎没有要落地的意思,一直在各家的房顶上窜来窜去,也不知道是为啥。 淳烟总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是有目的的。她忽然意识到周围两边的风景好像有点眼熟,他们之前就是从这片过去的。他是在绕圈。 他重复地经过这些地方难道是在传递某种消息? 淳烟想得出神,直到那凛冽的剑光从眼前划过,她才发现那人转了身。而他的周围突然跳出来无数个和他一样装束的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剑,那架势一看,大概不是把她灭了,就是要把她活捉了去。 然而心里就算再没底,气势上也一定不能输给人家。 她就是孤身一人又如何?她就是装也得装出能以一抵百的样子来。她此时已然成了那习得上乘武功的绝世高手,眼前那一团团的黑衣人在她眼里皆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淳烟中气十足喊了一嗓子:“你们最好一起上来,看姑奶奶不把你们虐成渣!”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了。可是这底气没支撑多久,她就又开始虚。果然是没有真材实料啊。 淳烟突然后悔当初跟着茹蓝师母学武的时候偷了不少懒,早知道她今天会面临这样的窘境她真该努力练功的。 好在那边的一团黑始终没有上前。 淳烟想,他们大概是信了吧。她胆子突然大了起来,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而那团黑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淳烟一看这情状,不禁在心里偷笑。原来语言的震慑力也是如此之强。 两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淳烟表面上笑嘻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心里却急得似火烧,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维持这样平静的局面维持多久,而眼下只有逃跑才能保命。 淳烟现在已经不能从那一团黑影里找到之前那个刺客了,她也无法确定这些个人都是平级的,还是有可以做主的人在。她想,自己要是能够出其不意把他们的头头掳过来兴许还有希望逃走。 淳烟向前迈了几步,看起来就像是在屋顶上跟人闲聊一样的感觉道:“我就想问问,你们这里有能做主的人没?” 那一团黑里显然没有一个人想理她,一个个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 淳烟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然而她现在也功夫细究。虽然得不到那边的回答,可她还是问了下一个问题:“如果你们中有能做主的,不妨出来,我们谈一谈。放心放心,我才不会劝你们倒戈的,那样的事儿我没兴趣干也没本事干。” 丝毫不意外,还是没人回答。 淳烟有种在跟远古遗迹交流的感觉,不然他们为什么连表情都不变一下?好像他们的存在就是安安静静供人看的。 然而淳烟眼尖,她注意到一旁有个块头稍微大点的人在跟另一个比他矮的瘦子说话,似乎是在和他商量什么。淳烟猜那个瘦子估计就是能做主的人了。 她时不时地朝旁边瞄一眼,脸上保持淡淡的笑容试图掩盖自己心里的意图。 说时迟,那时快,淳烟趁他们都没注意朝旁边那个瘦子飞扑过去。那一群人突然心生害怕,四散开来,只有那瘦子留在原处一动不动,而他的眼神仅仅呆滞了一秒便凶狠起来。 他出掌迎击,正与淳烟横踢过来的脚相撞上,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而淳烟已经调整好姿势。她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高高跳起,朝那个瘦子刺过去。 淳烟看见那瘦子周围的人都举起了剑,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那些黑衣人把剑都指着她,她脚尖轻轻在上面点了一下,借力重新跃起,在空中猛地扭转了身子,落到了那个瘦子的身后。淳烟抬起胳膊要去勾他的脖子,而他早有准备,稍稍往旁边一躲,让她扑了个空。 旁边人的剑刚刚从她脸颊边擦过,前面那个人手里拿的剑已经近在咫尺。却听“嗡”的一声,那剑竟然被人挑开了,而淳烟发现她身边多了一个人,是王爷。 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很有默契地背靠着背,各自抵抗来自半周内的攻击。 刀剑无影,挑弄着月光。冷铁相击,纷杂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这剑撞上的是同样锋利的兵器还是毫无抵御力的血肉之躯,于是只能睁大着双眼,盯紧那刀尖的方向。 公玉辞的武功应该是比淳烟还要高上不少的,在兼顾自己这半周范围内的同时,还能帮淳烟抵挡一下。两边的人数虽然悬殊,此时却也打得难舍难分。 淳烟这才体会到被高手罩着的幸福,甚至还生出颓懒的念头来。毕竟有王爷在,那她还练什么功,她只有躲在他身后就可以万事无忧了啊。 恋爱使人懒惰,这句话简直就是金玉良言。 淳烟也只是在脑子里随便想一想,其实内心深处,她是拒绝被王爷保护得成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虽然这个废物会当得很幸福。 随后,裴意带着南禾王府的府兵赶来,那群黑衣人一看情势不妙,纷纷撤退。裴意遂带着一大批人追了过去,只留下淳烟和公玉辞两个人。 公玉辞双手抓着淳烟的胳膊,左右瞧了瞧,紧张道:“可有受伤。” 淳烟摇了摇头,心比海大,咧嘴笑着道:“他们哪能伤得了我啊。” 公玉辞的心情却没有她那般放松。 他拧眉道:“若不是刑部的杜大人来给我报信,我都不知道你会有危险。若是我来得再晚一点你该怎么办?” 淳烟摸了摸头,回道:“我肯定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王爷你不要那么瞧不起人嘛,小的的武功还可以的,小的还带着您下过山呢,您不会忘了吧。” 她话才说完就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头顶传来公玉辞温柔的声音:“不要再让自己身处这样的险境了,我会担心的。” 淳烟即刻被他的温柔俘获,只说了一个字:“好。” “还有。”公玉辞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不要再独自行动了,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知道吗?”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使劲儿“嗯”了一声,心里重复着公玉辞刚对她说的话,不禁笑了。 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高处的风一直不停歇地吹着,耳边是断断续续的风声。淳烟感受着来自他的温度,而心像是一块糖,被一点点融化,甜蜜和温暖绵延,悠长得可以让人一瞬间忘记周围。 怎么办,她好像越来越喜欢王爷了呢。 细作遇刺,无疑是给本就不明朗的形势上又添了一层阴影,外界议论纷纷,人心动荡不定。 裴意那日带领南禾王府的府兵追击那些黑衣人时,他们自知逃不过,一个个都咬破藏于牙缝的□□,当场死亡。然而当淳烟去到那里想要看看有什么线索时,她很确定,并非所有人都选择自我了断,还有一个人,是她断定为领头的那个瘦子,他没在里面。 杜京和刑部的其他人将上个月出城的人按照之前说的条件筛选出来后,大概将范围锁定在最后的五十六号人。这五十六号人中大部分只是普通人,出城去的地方也不是郁笙州。 而最可疑的有三个人,其中一名身份属实,是南禾当地的一位卖药材的商人,剩下的两名所提供的身份是假的,至少在南禾当地的居民记录上并没有查到这两个人。 他们似乎又走到了死胡同,唯一的一点希望就是找出那个侥幸逃脱的瘦子,因为他很可能就是幕后主谋。 朝堂上,丞相申屠漾果然揪着这个事情不放,说公玉辞明显就是心虚,所以派人去暗杀了那牢里的细作,而后又贼喊捉贼,上演一出亲自与刺客打斗的戏码,好能减轻自己的嫌疑。 面对丞相的咄咄逼人公玉辞始终是淡淡然的样子,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多余的辩解,只说:“本王没做过这样的事,也不屑去做。” 申屠漾嗤笑道:“但愿王爷真的如说的那样坦荡。” 公玉鸣不想再引发大臣们的唇枪舌剑,拂袖道:“退朝!” 申屠漾心中虽是不悦也只能把嘴闭上。他想,他改日一定要跟他未来的女婿好好聊聊这人心的险恶,他一国之君,对他那个位高权重的皇叔如此信赖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历史上那么多造访的人,而大多是皇族自己的人斗来斗去,这血淋淋的教训他怎么可以忽视呢。 申屠漾出去时俨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两根眉毛皱得都快要黏在一起了。 太傅章元之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对旁边的公玉辞小声道:“丞相为何总是给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好像这朝堂之上就他一个人是一心为国的,真是让人想不透。” 公玉辞冲他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 却见小察子从偏殿的方向过来了。他俯身道:“皇上让奴才请王爷去昭华殿一趟。” 公玉辞:“什么事?” “您去了便知。”小察子回。 公玉辞想,他大概猜到了。 他对身旁的章元之道:“既然这样,原之兄,你先回去吧。” 章元之早就习惯了下朝后公玉辞被皇上叫走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由叹了一句:“皇上对你依赖还真是一直没变啊。” 公玉辞瞟了他一眼,颇有深意道:“只怕是为了询问另一个人的情况。” 说完便拂了拂衣袖走了。 这下可勾起章元之的好奇心了,另一个人是谁? 他凑到小察子跟前问道:“王爷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啊。” 小察子连连摇头:“这大人都听不懂的话,奴才又怎么可能听懂。” 章元之心里有点气,忍不住抱怨道:“最讨厌这种说话不说清楚的人了。” 第五十二章 公玉鸣果然是个急性子,一见他进来就道:“皇叔不必多礼。朕叫你来只是想问你,淳烟师姐还好吗?” 公玉辞微颔首道:“淳烟她很好,不劳皇上费心。” 公玉鸣虽然之前让小察子去打听过了,可还是想再确认一遍,而今听到公玉辞如此说,这心才算是完完全全踏实了。 公玉辞故意使坏道:“皇上您这么着急把皇叔我叫来,难道就只是关心您的师姐?那皇叔我还真是觉得心寒。” 公玉鸣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朝他翻了白眼。你寒心啥?朕在朝堂上对你是如何维护,众朝臣都看出来了,难道你还能看不出来?到底谁才是没良心的那个。 “皇叔大概是眼瞎吧,连人都看不清了。” 公玉辞别看平常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真的认真起来,别人说一句,他能说十句。 “臣就是因为不瞎,才会觉得心寒,就刚才臣一进来,皇侄第一句也是关心你那位师姐,你怎么就不关心你皇叔现在是怎么被外界的流言蜚语诋毁的呢。皇侄被这宫墙阻绝了外界的消息,自然不能体会臣此时的忧伤,算了,臣不计较这些。” 公玉鸣在他皇叔面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朕不想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反正最后都是说不过。” 有一种人,你永远拿他没办法,所以乖乖认怂就好了,没什么好丢脸的。况且输给他皇叔这样扮猪吃老虎的人精,很正常。 什么温文尔雅,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都是假象! 腹黑才是他的隐藏至深的本性。 这可是他跟他皇叔斗智斗勇尽十年才得出的深刻教训。 * 虽然公玉辞不希望她再独自行动,可是她有任务在身,还是不得不这么干。 这天下午,她去了一趟刑部找杜大人,想问他有没有一点眉目了。 杜京告诉她,经过进一步的调查,那位在南禾卖药材的商人的嫌疑也排除了,现在就剩下那两位身份造假的人。 而他们也问了当日守在城门边上的人,他们自然是对这两个普通的名字没什么印象。更何况,每天进出城门的人那么多,而查验身份也不需要很久,只要伪装得当又不露怯,根本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杜京:“不过我们已经在各大城门口增加了兵力,同时守在城门边上的人密切关注这几日有没有使用这两个假身份意图出城的人,一旦发现定能将他们当场抓捕。” 淳烟一边听一边想,既然这两个人能凭借假的身份蒙混过关,那想必这个假身份也有可能在其他地方使用过。并且他们这种人一般都需要与上下级交接,那么经常出没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各大酒楼。 淳烟忽然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有些激动地站起身,食指指着门外大声道:“我们去查酒楼吧!” 杜京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又有注意了,问道:“如何查?” 淳烟忽然忘了现场还有杜大人在,手臂在空中僵了几秒又立马收回。她转了身对杜京道:“我想这些人平常在干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时,比如交换信息,联络藏匿在其他地方的同伙,一定也会用到这个假身份,不如我们去各大酒楼问一问,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杜京一听,连连点头:“姑娘说得有理。” 他提出一点建议:“不过皇上已经下了全城搜捕令,那刺客的注意力应该都放在那上面了。而我们如果暗暗展开调查,说不定就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淳烟点点头:“您说的对。” 淳烟从刑部回来后心情大好,不管怎么说,事情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可到底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相信,她跟杜大人都把问题考虑得如此周全了,量那些在图谋不轨的人插翅也难逃。 淳烟本想直接回屋,想了想又拐了个弯去酒坊。她想去看看最近酿酒的进度。这几天她光忙着调查的事儿,把酿酒的事情拜托给如娟和府里其他的丫鬟小厮。 公玉辞正从另一边过来,看见她后又着急往前走了两步,拦住她道:“淳烟你这一早上又不见人影的,干什么去了?” 淳烟这个人忘性大,但公玉辞那天跟她说的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尤其他俩回府后,公玉辞还跟她强调了好几遍,让她这几天不要一个人外出。 她打哈哈道:“我就随便去外面逛了逛。” 公玉辞嘴一撇,低头看着她,目光里有点审视的意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其实那夜他就想问了,为什么她一个从小在山上长大的人会认识刑部的杜大人。 淳烟撒谎不眨眼飞快答:“没有。” 公玉辞又撇了撇嘴,重新问了一遍:“真的?” 淳烟这回说了点实话:“就算有,但小的绝对不会做对您不好的事儿。王爷您愿意相信小的吗?” 她答应过公玉鸣不告诉王爷的。虽然她心里觉得公玉鸣心里那点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就算告诉王爷公玉鸣拜托给她的事也没什么,然而诚信二字万万不可背弃。 不过她觉得公玉鸣自己也是个集矛盾与纠结于一身的人。 有时候那小子一副看破一切的深沉姿态,在她面前念叨着人心复杂,谁都不可相信的言论。可是实际行动上又对他这个亲皇叔是近乎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找她帮忙的时候也是如此。一开始跟她说,想要让她去查他的亲皇叔,结果细细一问,哪里查他皇叔,分明是帮他皇叔证明清白顺便把可能潜在府里的细作揪出来。 不过也证明了一点,公玉家不说其他人,就王爷和小皇帝,他们的心性是很好的。 而公玉辞当然不担心淳烟会帮着别人害他,就算淳烟不说,他也知道淳烟这几天是在帮他调查通敌的案子,所以才一直往刑部跑。 其实他真正担心的是淳烟的安全,就算她武功不差,可是总这么往外面跑万一被人盯上呢。 公玉辞笑道:“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那王爷可不可以不要追问了?”淳烟请求道。 公玉辞不会强人所难,他觉得淳烟不想告诉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不问也罢。 “好。”他轻声道。 淳烟离开后,公玉辞对后面过来的裴意道:“这几天你们让卢奕随带着一些人暗暗跟在淳烟的后面,确保她的安全。” “王爷为何不直接派给她一些侍卫呢。” “她大概不想让我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所以暗中跟着就好了。” “王爷对淳烟还真是……”裴意怕惹王爷不高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公玉辞问:“真是什么?” 裴意想既然王爷都问了,那他就真说了:“很不一般,您是不是喜欢她啊,真想不到您竟然——。” 裴意正说到兴头上被公玉辞一个冷眼打断。 “少说话多做事。”公玉辞机械开口。 果然不能想说什么说什么,他怎么又给忘了。 裴意点头:“是。” * 南禾城的人口虽然密集,可是还有一些比较冷清得地方。尤其现在快到宵禁的点了,在巷子里走到头可能都遇不上一个人。 悬在屋顶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把光影也搅乱得不成样子。淳烟平常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今天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总觉得有人跟着她,可是一回头,又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大晚上撞鬼不成。 师傅跟她讲过,世上还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解释的,所以鬼神或者其他那些听起来很玄乎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存在的。比如她本来酒量很好,却偏偏喝醉过好几次,关键喝醉了还跑到王爷眉毛上捣乱,这种事就很难解释。 而这一次,淳烟有理由相信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她真的遇上鬼了。 她没和鬼打过架,并且话本里的鬼都是会法术的,淳烟觉得她一个凡人之驱是没办法和这种等级不在一个层次上的物种对抗,求饶保命是为上计。 淳烟转过身,双手在胸前合十,用尽最大的虔诚道:“小的淳烟不知道如何称呼您,不如称您鬼神大人,您听着可顺耳?” 卢奕随和他旁边几个侍卫差点笑出声,这姑娘竟然以为自己被鬼缠上了。 一搁侍卫在卢奕随耳边道:“大人,我们是不是改有点回应啊,不然让淳烟姑娘一个人自言自语怪尴尬的。” 卢奕随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难不成我们还得装一回鬼?王爷说了,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存在。” “可是装成鬼,她就不知道了呀。” “你敢说日后她不会知道?” “我们不说,王爷不说,淳烟姑娘就没可能知道。” 卢奕随使狠劲儿拍了一下那人的脑瓜:“就是怕王爷会说啊。王爷这暗地里派我们好生护着淳烟姑娘不就是为了献殷勤吗?这现在不说,以后也会说的。” 那侍卫道:“我觉得王爷不是那种人。王爷大概是默默付出的那种类型吧,不然为什么不直接派我们去淳烟姑娘身边,还让我们小心点不要被她发现。” 卢奕随叹了口气,翘起他秀气的兰花指淡淡道:“这被爱情俘获的男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几个万年光棍又怎么会知道?” 至少就他看来,王爷自从西楚军营只见了人姑娘一面,就直接把人留在了王府这就很说明问题。虽然公玉辞之前对那些迷他迷得要死的姑娘连看都不看一眼,对待情爱完全就是不开窍的样子,可是这一开窍啊,段位就比某些老手还要高。说他是默默付出不求回应的那种,谁信啊。 淳烟没有听见鬼神大人的回应就当作他默认了,继续道:“鬼神大人,小的不知何事惹您不开心了,让您跟我跟到了这里,但小的凭良心跟您说,小的从来没有说过或是做过对您不敬的事,所以还望鬼神大人仁慈,放小的一条生路。日后淳烟魂归地府,一定给您当牛做马,捏肩捶腿。” 卢奕随他们几个听到她这一番话,花了好大劲儿才遏制住想笑出声的冲动。 卢奕随感觉自己得憋出内伤来。而等他平复后,对着那一眼就可望到到底的巷子,顿时敛容。 “糟了。” 刚才光顾着笑,没想到淳烟人不见了! 第五十三章 章元之的府邸今夜有些热闹,府外接连有人求见,不过都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找他对面那个人。 公玉辞确实是闲得发慌,不然下午也不会来找他下棋,顺便回忆一波儿时真挚无邪的感情。不过照如今的情况看,这南禾王府没有他还真不能正常运转了呢。 吴广连前脚刚走,这会子来的人是卢奕随。不过他的事似乎比吴广连说的更为紧急一点。章元之记得他府里这个医师说话做事唯风度二字,可看他这会儿步子迈得是平时的两三倍,而且面上的表情也不加管理了,大概是真遇上事儿了。 章元之又去瞧他对面的人。公玉辞眉毛微微皱起,神情没多大变化但就感觉他周身的气氛凝重了不少,可能他心里想得跟自己一样吧。 而这回,一向是等人禀告的他竟然主动发问了:“出了什么事?” 卢奕随收起了平时一贯的散漫,“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向他请罪道:“属下失职,没有跟紧淳烟姑娘。” 公玉辞不觉抿紧唇。 再开口时语气里的平静能听出来是刻意压制了焦急情绪后的:“你们只是把人跟丢了,那她现在可回府了?” 卢奕随答:“属下第一时间就让其余的人分头去找淳烟姑娘,也派了人回府里等着,如果有消息会飞鸽传书的。” 公玉辞淡淡道:“你做得已经够了。” 他此时还心存侥幸,希望淳烟只是察觉到卢奕随他们,便想了个法子把人甩掉了而已。而这时再责怪也是无益。 然而他心里还是很不安。尤其吴广连刚告诉他,棠赫西和棠瑞两个人都失踪了。 公玉辞坐不住了,起身道:“先回府看看。” 在四处来回巡视的城防兵一看前面驶过来一辆马车,夜太黑,他看不清那马车的规格,并不能知道那轿子上坐的是什么人,呼和了一句:“什么人,把车停下!” 卢奕随将马车停住,转身对身后的王爷道:“王爷我们是?” 公玉辞掀开了帘子将自己随身的令牌递了过去,卢奕随将它接过递给了那个城防兵。 城防兵借着从别人家窗户里透过来的光,看清了那牌子上雕刻的“南禾”二字,又把牌子递还给卢奕随,俯身道:“眼下城里在抓刺客,小的不敢大意,所以敢问王爷,这么晚了,您出来是为了什么事?” 卢奕随不想解释那么多,简单道:“我家王爷只是和太傅下棋误了些时间,现在正回府呢。” 城防兵向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实在不好意思,小的职责所在,还请王爷理解,现在您可以走了。” 到府后,公玉辞下了马车就直接朝守在门口的侍卫走过去问道:“淳烟姑娘可回来了?” 那侍卫回:“淳烟姑娘好像自下午岀府后就一直没回来。” 公玉辞淡淡道:“本王知道了。” 他对身后过来的卢奕随道:“你赶紧再多叫一些人,让他们分头去寻。” 卢奕随看他又要走问道:“那王爷您一个人去找可以吗?不用再叫几个人陪您一起?” 公玉辞道:“不用担心我。” 说完便朝走了。 公玉辞第一次感觉到心慌,他很害怕,所以只能越走越快,这样他才能感觉安心一点。 他恨不得瞬间走遍南禾城的每个角落,恨不得下一个街角就能碰见淳烟,然后听她嬉笑着说:“王爷,小的只是一时忘了时间,您别那么担心。” 可是街上,除了身穿甲胄正在巡逻的城防兵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他的心越来越慌。 他不敢去想。 周围是静默伫立的房屋,它们看过无数人从身边经过,可是它们那么冷漠,永远沉默无声,并不能告诉他淳烟的下落。 诺大的城,他念着那一个人,一个让他初见就心动然后再也忘不掉的人。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你可知道我在这城里漫步目的地寻你? 南禾城早已扬起催眠曲,乌鸦低飞而过,暗哑的声音是最后的钟鸣。各户人家的灯,一盏盏相继被吹灭,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只剩下执着的人还在夜里执着地寻找。 * 淳烟在那条昏暗的小巷子里咯里吧嗦了一大堆,发现鬼神大人似乎并没有打算理她,只能继续走自己的道儿。 然而她刚才那一番认怂求饶还是很管用的,她觉得那不知是孤零零的一只还是一群鬼现在就没有在跟着她。 淳烟放下了警惕,心情也更加悠闲了。这心情一好,看什么都觉得美丽。就连早上卖猪肉的大哥遗留在砧板上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刀在她眼里,都像是女子裹了红裙的曼妙身段。 其实淳烟并没有那么丰富的联想能力,这个比喻是她从谷离阁出品的一本话本小说上看到的。当时只觉得这文字简直就是作者矫揉造作的产物,可是如今亲身体会了一遍才发觉作者文字功底之深厚。 淳烟走着走着,竟然还哼起小曲儿来。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向她散了一团白色的粉末,她来不及掩住口鼻便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全身被人用麻绳绑住,她的周围是一片漆黑,一丝光线都没有的那种。 淳烟试图挣脱,却发现那麻绳缠得更加紧了。她不禁懊悔,向她这么聪明伶俐的人,这可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偷袭成功,而且还被人绑了起来。要是回头让公玉鸣和裴意那两个人知道,指不定怎么损她。 是的,眼下她关心的不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因为她相信自己就算不能自救,王爷也一定会来救她,所以活下来这个前提完全不用担心。 不过她还是不能坐着被动等待。于是她也不管外面有没有人会进来直接把她砍了就喊:“来个人啊这也太黑了,你们不至于这么抠吧,连烧根蜡烛的钱都没有。” 屋外有动静了。淳烟听到了来自左侧的脚步声。她能感觉到那人走路的时候似乎有些拖沓,鞋底摩擦的地面的声音几乎掩盖了他落脚的闷声。 淳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出一个人来,不禁甩了甩头。 想什么呢,一定不会是他,一定不会的。 然而她又开始害怕见到那个人的样子,显然她还没有做好美好崩塌的准备,她不想如此被动地接受一个事实。 原来令人恐惧的不是只有未知,还有那个模模糊糊没有考证过的已知。 淳烟开始贪恋眼前黑暗带给她的安逸和舒适。可是不能如她的愿,吱呀的声音而随后而至的光亮宣布了安逸的终结。 她都来不及闭眼,就透过才拉开的一点的门缝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后再闭眼无异于自欺欺人。可她还是做了那件可笑的事。 淳烟紧闭着双眼,几乎是恳求的感觉:“你别说话,先别说话。” 他果然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里沉重似有千斤顶压在身上。 身不由己吗?淳烟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是她没有问。 棠赫西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说道:“淳烟你已经知道是我了,就没必要闭着眼睛了。” 淳烟费力睁开了眼,目光迎上棠赫西的。她试图从他眼里寻找到什么。她找到了,棠大哥眼框里的一汪清澈还在,难道那个也是欺骗人的? 棠赫西别过脸不去看她,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别想了,事实就在你面前,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可能让你失望了。” 淳烟执拗地看着那个方向,一如她执拗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想知道理由:“为什么?” 棠赫西笑出声,声音里的情绪当然不是愉快的,这种笑她听过很多次。有无奈,也不只是无奈,只是到最后,不管是什么,听来都是无奈。 “没有为什么,既然踏上这条路,不过是替人办事而已。” “是西楚吗?” 棠赫西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一旦信任崩塌,两个人之前的所有的情谊通通沉底,而浮上来的是互相利用。棠赫西抓她是把她当成人质,而她此刻还愿意和他说话是为了能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淳烟突然相信了公玉鸣之前跟她说的,人心险恶,因为她也不例外。 淳烟不会就此放弃,既然直接问不行,那她就采取迂回的路线。她心里正想着该怎么说才不会让对方发觉,却见棠赫西突然朝她走过来。 淳烟眨了几下眼睛,大惊失色道:“你不会现在就要把我杀了吧。喂喂喂,我至少还有点价值吧,可以给你当人质啊,你要是把我杀了,那你肯定是逃不了的,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你,你你你,你别冲动啊。” 棠赫西低头俯视看着她道:“我只是想问你饿了吗?” 淳烟怔住,下意识问道:”所以你是要毒死我,是么?” 棠赫西不置可否:“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吃也可以选择不吃。” 淳烟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她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吃什么?” 棠赫西嘴一撇道:“烤鸭。” “有酒吗?” “有。” “那我吃!” “不怕被毒死?”他说完又笑了,可以听出来这一声笑是发自内心的。 淳烟无所畏惧道:“早死晚死都一样,我看得很开的。” 棠赫西一语戳破她冠冕堂皇的话:“你就算跟谁都过不去,但是不会跟酒和吃的过不去。” 淳烟继续读书人的大道理:“民以食为天,谁能跟吃喝过不去。” 棠赫西摇了摇头,转身去门口将搁在门边的烤鸭和酒一并拿了过来。 “要吃自己拿。”他拎起纸袋放在淳烟面前晃了晃说。 那香味钻进淳烟的鼻子里让她直流口水。她想伸出手去够却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淳烟往下咽了一口口水,开口道:“那个棠大哥啊,我手都被绑住了,你看看能不能给我松一松。我发誓我绝对不跑,毕竟有酒,我是肯定不会跑的。” 但是我喝完酒会不会跑就不一定了,我又不是傻子,淳烟在心里想。 第五十四章 淳烟本以为会费些口舌,没想到棠赫西什么都没多说,将纸袋儿搁在地上,便过来替她松绑。 淳烟的胳膊被那特殊的麻绳给勒出一道一道不浅的印儿。她还能感觉到在隐隐作痛,不禁呲牙。 棠赫西将那麻绳随意地扔到一边,又从地上将装烤鸭的纸袋儿拿起朝她递过去。 淳烟犹豫了几秒,把手伸进去之前还问了一句:“我想吃鸭腿。” 棠赫西白了她一眼:“我不跟小孩子抢吃的。” 淳烟冲他笑了笑:“谢谢大哥赏我一口肉吃。” 棠赫西有点意外,愣了一下道:“这会儿还肯叫我一声大哥?” 淳烟大口啃着鸭腿,又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道:“给我饭吃的当然要叫大哥。” 棠赫西“切”了一句,觉得淳烟这个人真的是一个立场不够坚定的人。然而他不知道,淳烟当然不傻,只是有点固执,心里还残存了点念想。 是的,她是个赌徒。这一次,她还是押棠大哥是个好人。不仅仅只是一口酒一口肉给她带来的舌尖上的满足,而是一个人内心的柔软和善良是没办法伪装的。 因为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淳烟把口里的鸭肉嚼吧嚼吧就吞进肚里,又拿起放在脚边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棠大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这次她发问的态度很真诚。 少女有一双好看的眸子,清亮的像是夏日荷叶上新生的露珠。 棠赫西背过身子,态度恢复到陌生:“什么都别问。” 他丢下这句话便出门去了。淳烟手里拿着还没啃完的鸭腿,呆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酸涩而微苦。 她似是发泄一样,大口咬了一下块儿肉,用力嚼着,却觉得这烤鸭吃起来也没味儿了。 可她还在不停地吃。 她想,她一定要把这只烤鸭吃完,吃得只剩下一堆碎骨头。 她一边吃一边喝酒,很快酒坛就空了。而她似乎又喝醉了,嘴里开始含混不清地念着公玉辞的名字。 公玉辞在外面走了很久,双腿早就累得失去了直觉,胳膊也甩不起来,几乎是凭借着惯性在走。 夜里温度愈发降下来了,冷风吹在他单薄的身上,让他的知觉一度麻木。 然而……他的眉毛好像又有异动了。 公玉辞停下了脚步,静静等待,心里默念着:你可一定要出现,至少让我知道你还安然无恙。 终于,随着突然而至的一道光,淳烟如他恳切期待的一样,出现了。 淳烟将半眯着的眼睛睁开,看见公玉辞那张清俊的脸,不觉笑了。 “王爷啊,你怎么在这儿?” 公玉辞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可是他也担心等会儿淳烟就会从他面前消失然后回到关她的地方去。 他问道:“你在哪?” 淳烟醉得厉害,拍了拍公玉辞的胸膛,还笑话他道:“王爷您可真是糊涂了,还问我在哪儿。我不就在你身边么?” 公玉辞实在没心思和她说笑,换了个问法又问了一遍:“你喝酒之前是和谁在一起?” 淳烟大声道:“棠大哥!” “那棠大哥现在在哪?” 淳烟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奶:“我怎么知道?” 公玉辞知道没办法问出她所在位置,只好问她道:“那你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淳烟点点头道:“我很好啊,我跟你讲啊王爷我今天刚吃了烤鸭还喝了酒呢。” 公玉辞:“……” 难怪她又喝醉了,不过这下他稍稍放心了看来棠赫西对她还是不错的。 公玉辞把她抱紧在怀里,温柔说:“等我,我马上就过去找你。” 却也是巧了,在他说完的下一刻,淳烟便消失了。公玉辞还抱着一点希望四处看了一下,没有看见她的踪影。 他低声道:“淳烟。” 公玉辞又恢复了力气,朝前继续。 卢奕随正好从另一个巷口出来,看见前面有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立马躲进了巷子里,他屏气凝神,警惕地盯着那边过来的人。 等他走过来才认出是王爷,忙从巷子里出来,行礼后道:“王爷您怎么还在外面,属下怕您身子熬不住,您还是先回府上歇息吧。我和其他弟兄们一定会把淳烟姑娘找到的。” 公玉辞不咸不淡道:“我刚刚见到淳烟了。” 卢奕随刚想说“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屋睡觉了”,再听完他之后的话便悄悄把话咽了下去。 “她又喝醉了。”公玉辞道。 卢奕随:“她又是突然出现后突然消失了?” 公玉辞点点头:“是的。” “那您问了她在哪里没有?” 公玉辞声音一沉:“她喝醉了,我问她她也说不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她暂时没有危险,她现在应该是和棠赫西在一起。” 卢奕随:“那棠瑞他?” “还不清楚。”公玉辞想了一会儿道,“你等会儿让人都注意点,除了要把淳烟找到,还要留意棠瑞的动向。” “是,属下这就飞鸽传书给弟兄们。” * 黎明前的破晓,天边的晨光熹微,远看就像是画家笔触下不经意的一笔。 淳烟从睡眠的怀抱中挣脱,睁开了眼。她似乎没睡醒,打了个哈欠,又捶了捶发酸的脖子。再往四周看看,脚边是她吃烤鸭吃剩下的骨头和空酒坛,再过去是……麻绳? 淳烟这才想起来昨儿个棠大哥给她松绑好让她吃烤鸭,她本来打算吃饱喝足就开溜的,却没想在这个屋子里坐着睡了一夜。 难道她又喝醉了?喝酒还真是误事儿啊。淳烟又注意到……门竟然是开着的? 什么情况?棠大哥这是要放她么? 淳从地上站起来,跑到门边上朝外面瞅了瞅。这周围都是低矮破败的木屋,看起来不像是在南禾的繁华地带。 不管了,赶紧跑才是。 淳烟跑出了这一片建筑群,来到了南禾的一条主街上才稍稍回想起回南禾王府的路。 为了确定,她跳上了屋顶,站在高处往下俯瞰。视线随着身子转动了半周,她注意到城北的谷离山,大概知道了大致方位后便从屋顶上跳下。 没曾想她脚下踩着的那块瓦片是松的,它便随着她跳下去的时候一并滑落,“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淳烟被吓了一大跳,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却又听见身后有人靠近。 想偷袭?也不看看你姑奶奶是谁。淳烟点了两下脚尖准备发力,耳朵留意着那边过来的脚步声,在判断出距离差不多合适的时候,突然跃起,来了个迅猛的后空翻。 那人忽然抬头看见一个人蹬直了腿朝他踢过来,不禁睁大眼,朝她喊:“师姐是我啊。” 淳烟已经来不及收腿了,只能用力旋身,这一旋可好,她没控制好落地时的平衡,直接摔到了地上。 淳烟疼得嗷嗷叫唤。公玉鸣见状忙过去将她从地上扶着坐起身。 公玉鸣关心她道:“师姐你还好吧。” 淳烟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你看我这样子像还好吗?” 说完又呲牙,笑脸皱巴巴的看起来是真的摔得不轻。 淳烟才不管他是什么皇帝呢。姑奶奶现在疼得要死要活,我才是那个最大的。 她重重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觉得不够又疯狂补了好几拳,凶他道:“不许喊疼!不许摆你那个皇帝的臭架子!不许说要把我丢进牢里!” 公玉鸣此时看上去没那么显小了,眼神里是超乎寻常的温柔。 “师姐想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淳烟觉得此时的气氛好像被这小子带偏了,故意咳嗽了几声,又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做不到就别乱说,你一个皇帝哪能什么都听师姐的。” 公玉鸣不觉放大声:“我能做到的。” “做到什么?” 淳烟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救星,忙转身冲公玉辞挥了挥手:“王爷。” 公玉辞走近朝公玉鸣俯身作揖道:“微臣见过皇上。” 硬生生被人搅局公玉鸣心里自然不悦之情大过天,然而这一点并没有在表情上展露一点。 他从地上站起身,高昂了头道:“皇叔不必多礼。” 语气也是,没什么情绪。 公玉辞了解他的心性,可是感情这种事上不好讲什君臣之礼。 他没去看公玉鸣,转而俯身去问坐在地上的淳烟:“你怎么了?” 淳烟瞟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公玉鸣:“因为这小子害得他师姐摔了一跤。” 公玉辞心里了然。 这小子,叫得挺亲挺顺口啊,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他蹲下身:“上来,你这腿应该是走不了了,我背你回去。” 公玉鸣自以为声音很轻,冷“哼”了一声,那幽怨听着简直能让梗死。 淳烟嘴一撇:“你哼什么哼,赶紧回宫去。” 公玉鸣转身有些硬要分个胜负的意味,对她说:“你是要皇叔还是要我?” 淳烟面露惊恐:“你是不是傻了?” “要我还是要皇叔?”他又问了一遍。 公玉辞却像个事外人一样,温柔道:“淳烟快上来吧。” 公玉鸣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哪里肯轻易罢休,叽叽喳喳问不停:“要我还是要皇叔?要我还是要皇叔?要我还是要皇叔……” 魔音绕耳太烦人,淳烟爽快甩了个答案:“你皇叔!”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傻眼了。 淳烟小手拉了拉公玉辞的衣服一角,小声道:“王爷我们回去吧。” 公玉辞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会儿才呆呆应了声:“好。” 公玉辞将淳烟背起,淳烟看公玉鸣那小子挂了满脸的失魂落魄心里也不大好受。 诶,他还小,所以还不懂这些。他哪里会懂什么是真的喜欢,什么只是对一个人的惯性依赖呢。 淳烟想,公玉鸣这个小孩,他小时候应该没什么玩伴,所以她陪他在谷离阁玩了几天,他就觉得自己那对玩伴的喜欢是爱情。到底还是心性不成熟的表现。 淳烟问他:“你出宫的时候有什么人跟在你身边么?小察子呢?” 公玉鸣显然还在生她没有选自己的气,语气听着不怎么友好:“小察子去另一边了。” “你自己怎么回宫啊。” 公玉鸣一字一句跟她说道,感觉更像是一种控诉:“朕听小察子说你失踪了,出宫时着急了些,所以没有让宫人备马车。” 淳烟很没良心,只简单“哦”了一句,表示自己知道了。 公玉鸣当下觉得更气了。 淳烟:“那你跟我还有王爷一起回府吧,你先歇一歇,歇好了让宫里派人来接你。” 第五十五章 公玉辞背着淳烟走在前面,公玉鸣背着满身消散不开幽怨在后面跟着。 虽然他早就知道淳烟心里的答案,可是他就想亲口听她再说一遍。大概他就是有受虐倾向,尤其喜欢被他师姐虐。 公玉鸣撅了下嘴巴。 还是有点难过,只是一点点难过…… 然而比起她不知所踪,面临危险,那点难过又好像不算什么了。 公玉鸣耸了下肩膀,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已经很好了。 大有放下的意味。 也许喜欢不等于执着,而等于放手。 那一刻,他面对着朝阳,内心有一片温暖和满屋的光亮。 三人回到府里,太妃陈音澈刚起床,出来随便转悠就看见他们三个人,面露意外道:“你们仨怎么在一起?” 又见他们要行礼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自家人行什么礼。” 淳烟拍了拍公玉辞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公玉辞转头轻声对她说道:“乖,别动。” 陈音澈见状,不禁弯起嘴角,丝毫不掩饰她此刻的惊喜交加的情绪。她问道:“你们仨个昨天是出去玩了吧。” 公玉辞怕她担心,干脆点头道:“是的,母妃。” 陈音澈又问:“那淳烟这是怎么了?” 公玉辞回:“淳烟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陈音澈有点担心:“要不要请林老先生来给看看。” 淳烟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小的这是小伤,没什么大碍的。” 陈音澈有一种自家媳妇儿怎么看都好看的感觉,笑意更加明显:“反正有小辞照顾你,林老先生请不请也无所谓。” 公玉鸣故意咳嗽了几声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陈音澈目光往后挪了一点:“鸣儿也在啊。” 淳烟听着太妃喊的这个亲昵的称呼差点笑出声。 公玉鸣倒没觉得有什么,太妃娘娘喊他这个“鸣儿”已经喊了很多年了,所以听起来还算习惯。 “太妃娘娘近来的身体可好?” 陈音澈自嘲意味道:“当然好,难得鸣儿还愿意关心我这个老婆子。” “母妃,我先带着淳烟去上药了。”公玉辞请示道。 “去吧,去吧。”陈音澈又对公玉鸣道,“那鸣儿你陪本宫说说话吧。上回游园会我走得早,都没见到你。” 公玉鸣颔首道:“那是自然。” 公玉辞背着淳烟回了屋,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如娟已经从药房拿来了药膏,公玉辞从她手里接过药膏对她道:“你可以走了,这里有我就行。” 如娟点头应声道:“是。”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公玉辞蹲下身想要替她脱鞋,淳烟忙把脚移到一边。 “王爷还是小的自己脱,就不劳烦你了。” 公玉辞点了点头,眉毛一挑:“你都让我背了一路那会儿就不嫌麻烦?” 淳烟小声嘀咕:“那我的腿确实不能走了。这个小的可以自己来的。” 公玉辞拿她没辙:“那好吧。” 淳烟将鞋脱了之后,公玉辞抓着她的脚腕,轻轻扭了扭:“这样疼吗?” 淳烟摇头。 “这样呢?” 淳烟点头:“有点。” “那我知道你伤到哪块儿了。”公玉辞说完,将那盒药膏打开,手指沾了一点,轻轻抹在淳烟的脚腕右侧,还揉了揉,好将那药膏揉开。 淳烟其实很想告诉他,我就是学医的啊,这点磕碰还是能处理的。可是看公玉辞做得那么认真又不好打断他。 过了一会儿,公玉辞站起身,将那药膏的盒盖上,放到一边。 门外传来裴意的声音:“王爷,裴意他们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棠赫西,您要不要去看看。” 公玉辞眉头一紧,自语道:“棠赫西?” 淳烟自然是关心棠赫西的,忙问道:“棠大哥他怎么了?” 公玉辞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你先在屋里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我去看看情况,回来就告诉你关于他的消息,行吗?” 淳烟点了点头,乖巧“嗯”了一句。 公玉辞跟着裴意去到偏厅,卢奕随压着棠赫西从外面进来。他对棠赫西道:“你想对王爷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咚”的一声巨响,棠赫西重重跪在地上。 “启禀王爷,小的是来自首的。” “你有何罪?” 他按时间顺序一一列举,声音很轻却足够在场的人都听见:“绑架淳烟姑娘,刺杀西楚细作,通敌西楚并陷害王爷,还有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都是小的一人所为。” 公玉辞听完他的认罪供述,面上风云未动,平静异常。 “本王知道了。”公玉辞转头对卢奕随说,“你把他带下去吧。” 卢奕随:“是。” 随后吴广连也进门禀告:“王爷,我们把棠瑞抓到了。” 公玉辞依旧淡定:“你们把他压去刑部吧,杜大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吴广连:“属下遵命。” * 那本是一个平淡无奇的秋天。灰白的天空失去了云朵的陪伴,枯瘦的树干失去了绿叶的眷恋,繁华的南禾失去了夏日的余温。 而他们也随着这场主题名为失去的季节失去了自己的家。 于是平淡无奇成了近乎于平淡无奇。因为没有人会去过多关注别人的生活,因为大多数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打理不好。 季节的主旋律中,他们故事的基调是微不足道的,却也是不合拍的。当其他人觉得日子无甚差别,他们面临的是丧亲之痛和颠沛之苦。 然而南禾王府给了他们一个安身之所。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生活逐渐回归了主旋律,曾经基调中那些不和谐的地方也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棠赫西和棠瑞那时候都认为,他们兄弟俩对南禾王府应该是感激的。然而直到现在,棠赫西依旧认为他们应该心怀感激。 可是某些事情是会悄悄改变的。一开始只是很细微的改变,让你根本无从察觉。而等到你真正察觉的时候,改变之大已经超乎想象。你以为的突然也许是早就开始累积后的结果。人的性格也是也一样。 在棠赫西的眼里,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弟弟一直是聪明乖巧的。可是渐渐的,他发现,棠瑞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他问过棠瑞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棠瑞只说:“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他开始贪恋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财宝和武艺。武艺他当然可以交给他,可是那些财宝,他没办法给他。 他也试图教育过棠瑞:“不要轻易权财所迷惑。你在王府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然而你得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人生。娘死前唯一嘱托过我的就是保你一生平安。你只要安安分分做个与世无争的平凡人就好了。” 棠瑞却笑话他没出息:“你空有一身武艺却甘心在王府做个看门的,这难道就是爹从小训练你,希望你长大后所干的事?你不要把你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你甘于平庸我可不。” 棠赫西不知道棠瑞所说的不甘于平庸是怎么个不甘余平庸法,他还当他是因为小不懂事,最多搞点小打小闹,却没曾想他竟然胆大妄为到要放火烧了南禾王府。 若不是他亲眼看见棠瑞把他手里的最后一根木柴丢进那片熊熊大火中,他都没办法相信他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跑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 而火势已经蔓延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棠瑞机敏地飞窜上了屋顶逃离了火场。让他心里害怕的是,他看见棠瑞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在笑。 他竟然在笑! 棠赫西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他只能听见春合苑里弱小无助的人在喊着“救命”。 他不顾火势凶猛,冲了进去,将困在里面的人一个个救出,最后脸和脖子那里也留下了难看吓人的疤痕。而那疤痕更像是一种提醒,让他不能忘记:他有罪。 他没有及时引导好自己的弟弟,才会让他犯下如此大错。可他也不能把棠瑞交出去,因为他答应过母亲,要让棠瑞一生平安。 从此,他对南禾王府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愧疚。 他对不起太多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有时候他走到街上,听那些人叫他“怪物”,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有罪这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而对棠瑞,他也真的毫无办法了。 好在那场大火之后,他就收敛了许多,再也没干出放火这种事。 可是他没想到,在棠瑞的心里,是无法根治的嫉妒和近乎发狂的想要毁灭的冲动。 棠赫西后来发现棠瑞尽然暗中和别人联系,问他是谁,他也没好气回:“不关你的事儿,你少管我。” 这一次,他不能不管了。 他偷偷跟踪过棠瑞,发现他经常去一家酒楼,看样子似乎是在和人谈事情。等他查清楚那些坐在棠瑞对面的人的身份是西楚细作后,他除了震惊也表现不出别的情绪。 他再一次问棠瑞:“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这难道就是爹希望看到的么?” 棠瑞给他的回答是:“你少管我。除非你去南禾王爷那儿告发我啊,但我肯定你不敢。” 棠瑞说的是对的,他没去告发他,只是暗地里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的他,每天都活在悔恨和纠结里,只是没想到当类似的事情再次出现,他还是选择了纵容。他没办法阻止棠瑞,也没办法去告发他。 也许很多时候的无力感是由最原始的情感催生的,比如他最为兄长对棠瑞的那份爱护之情。 三月的中间是一个断点。 他跟着棠瑞去了郁笙州,才渐渐明白了什么。他惊讶于棠瑞尚且年轻为何心思如此深沉。 他竟然布的是一个大局,而目标直指南禾王府。 他又一次看着棠瑞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并且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棠瑞的论调一直没变,“你少管我”这句话他不知在自己面前念叨了多少回。 而这时,他内心的纠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该不该阻止棠瑞? 应该。 然后呢?把他交出去么? 他不能这么做…… 那夜,棠瑞绑了淳烟,而他当时就在他们身后。他跟着棠瑞去到了那间小屋子,之后把棠瑞敲晕。 他想,既然是他弟弟犯下的错,那他这个当哥哥的也难辞其咎。他来顶罪是最好的方法。而棠瑞也能获得逃出去的机会…… 第五十六章 棠瑞初到刑部的时候还是一副完全不配合的样子,不管杜京问他什么,他一律闭口不言,大有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的感觉。 杜京到底是上了年纪,看到年纪小的犯人就有些心软,刑部的那些个逼供的法子也不好用在他身上。 然而他好歹是拿朝廷的俸禄拿了那么多年,从一个芝麻大点的官一步步坐到了如今的刑部侍郎,审犯人的方法还是有的。 棠瑞听见开锁的声音,懒懒地站起了身。少年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而那张有些欠扁的表情里总染了点颓废的霉味,和大牢的潮湿阴冷一样。 狱卒瞅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少年没大在意,拖着步子走了出去,走出去几步后才恍然,又往后退了几步,说了他到这里的第一句话:“我可以走了?” 狱卒似乎是懒得重复,只从腰间拿出钥匙要替他把镣铐的锁打开。 少年却警觉地将手往回一彻,说了第二句话:“为什么?” 狱卒有点烦躁道:“把手拿过来,我给你开锁,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他仍是问:“为什么?” 狱卒语气不咸不淡:“你哥都认罪伏法了,你洗脱嫌疑自然可以走了。” 少年“哦”了一声,低头想着什么。 狱卒趁机抓过他的手,拿起钥匙替他打开镣铐,又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多说几句:“不过你哥今天午时要被斩首,这个点应该已经压去刑场了,你现在赶过去没准还能看见呢。” 狱卒说这个事的时候,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好像嘴里说的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少年的心里却被搅起了滔天巨浪,漠不关心的冷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他断断续续开口:“压去刑场?棠赫西么?” “可不就是。”狱卒“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通外敌还企图嫁祸南禾王爷,这罪名没株连九族把你一并斩了就不错了。不过你哥还挺有良心的,知道事情兜不住了主动自首,这才保全了你。” “自首?”少年觉得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狱卒点了下头,“吧嗒”一声,将少年的镣铐打开,催促道:“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事。” 棠瑞情绪濒临崩溃,他突然双手紧紧抓着那狱卒的手臂。 “我要见杜大人,我有事要跟他说!” 狱卒觉得他怕不是疯了,试图挣脱他的手,又安抚道:“你先别激动啊,而且你哥犯下如此大错,他罪有应得啊。” 棠瑞疯狂地摇着头,近乎咆哮:“我要见杜大人!” 狱卒面露惊恐,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带你去见杜大人。” 事实上,杜京耍的这个小手段奏效了。 看来这小子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知道他哥要帮他顶罪心里终是过不去就主动认罪了,杜京想。 可能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他在刑部干了这么些年,类似的事情见过太多了。而真正杀人不眨眼一点人性都没有的人,还是少数。人情大概是不可分割的吧。 五月的晴朗终于是驱逐了四月的阴霾。 丞相申屠漾一开始打死也不信这事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孩子搞出来的,然而证据确凿,他只能乖乖闭口。 公玉鸣道:“既然此事已经查明与皇叔无关,还要劳烦皇叔继续为国事操劳了。想来你也歇了这么多天,应该歇够了吧。” 公玉辞俯身作揖道:“谢皇上明察秋毫,还微臣之清白。而臣之前所做的事,不过是职责所在,日后也会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解难。” 公玉鸣:“得君如此,朕亦何求。” 淳烟的腿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这几日都只能乖乖躺在床上,想下床走一走还得靠如娟搀扶着。 关于外面的那些事,她多多少少也听了一些。只是有一点她很好奇,王爷是怎么知道这些事都是棠瑞做的。 公玉辞告诉她道:“其实最先发现棠瑞有问题的是广连。” “吴管家?他不是只负责算账就好了吗?” 淳烟突然觉得南禾王府还真是屈才,让一个可以解决,刑部都解决不了的案子的人当管家,真是任性得可以。 公玉辞笑了一下,接着不紧不慢道:“那天你和广连路上不是碰见了棠瑞?” 淳烟点点头:“我记得是有这么个事儿。当时他还撞了我一下。”可是就那么一件小事,她实在无法将它和通敌的案子联系起来。 公玉辞:“当时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从棠瑞身上掉了下来。” 淳烟这回反应过来了:“难道是那玉佩有什么不同?” 公玉辞轻点了下头:“确实是。广连注意到那玉佩上的图案很特别。郁笙州靠近洛安和西楚的边境一带,所以在那里,有很多西楚的商人会售卖他们那里的东西。而那块羊脂白玉的玉佩,是一轮弯月为弓,流星为箭的图案,这是西楚盟军不久前刚确定下来的徽章图案,所以吴广连猜棠瑞可能也在三月份去过郁笙州,这就很可疑了。” 淳烟问:“所以你们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调查他了?” 公玉辞:“嗯,我们后来还专门拿了郁笙州当地特产的蜜饯,而他的反应也确实进一步验证了我们的猜想。” 淳烟突然觉得自己智商被这群人碾压,心里有点难过。 公玉辞似乎瞧出来了,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别想那么多,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淳烟点了点头,又问道:“棠大哥和棠瑞,他们两个?” 公玉辞:“棠大哥执意要离开南禾。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别处也能做点生意好维持生活。至于棠瑞,他应该接受他应得的惩罚,毕竟通外敌和放火,这两件都不是小事。” 淳烟不由得唏嘘。 这两件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无法逃避的死罪,只是犯事的人是个看起来不经事的少年,才会让人生出同情。可是小永远不是借口,错了就是错了。 公玉辞看她想事情,神情有些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她道:“几日没出门,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我现在这个腿太不方便了,还是算了吧。” “我背你啊。” 淳烟问:“您不怕腰折了。” “为何?” 淳烟轻咬了嘴唇,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小的这几日的生活不是吃就是睡,也没怎么去外面活动,所以体重涨了不少。小的怕您背着我,会觉得沉。” 这话不是假的,早上的时候如娟给她梳头发,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那张小肥脸,内心别提有多绝望了。她得是吃了多少啊,才能达到这种程度,都怪王府的伙食太好了。 公玉辞不觉得她胖,反而觉得她之前日日夜夜都在酿酒,身子越发消瘦了。而如今,脸上多了点肉,瞧着更加可爱了呢。 公玉辞说话一贯地真诚:“我不会觉得沉的,你一点也不胖,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刚刚好。” 这算是表白吗? 面对公玉辞的温柔攻势,淳烟真有种自己吃多少长多胖都依旧天下最美的自信。因为她家王爷,长得太好看了。而好看的人,是不会骗人的。 淳烟有些欢喜:“小的也觉得王爷很好。” 自从她遇见了公玉辞,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好。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能遇见王爷这样的人。最关键的是,王爷还没娶妻,也没有和别家姑娘在一起过。 公玉辞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站起来背过身对她道:“我带你去外面转转。” 淳烟这回没有拒绝,主动将胳膊搭在公玉辞的肩上,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伸出食指,警告他道:“不许嫌我沉。” 公玉辞不觉唇角上扬:“我说过不会的。” 可心里不免笑话她,就你这个身高,再胖能沉到哪去?但他知道这话千万不能说出来,不然她该生他气了。 裴意正从旁边经过,无意间瞥到他家王爷背着淳烟从房间里出来,心里不禁想起之前那个算命老先生说的话。他说他家王爷近来会觅得心仪之人。如今看来,还真让那个老先生说准了。 * 淳烟的腿一直不见好。医书所写伤筋动骨一百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她下山一趟,酒还没酿完,就把腿给摔断了,这下回谷离阁更是遥遥无期。 阁里的人知道她得在王府多住上一阵,便派了落尘、岸栀、还有芙洪他们三个下山来看她。还给她带了不少好吃的,都是谷离阁的厨娘亲手制作的糕点,味道可不比南禾王府的师傅做的差。不过王府的糕点大多是甜口的,而谷离阁的糕点大多是咸口的。 淳烟的胃可以说是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她吃腻了王府的糕点,便再尝尝谷离阁的糕点,时不时换换口味,最后的结果就是,吃个不停,越吃越胖。 而这一天,璃璐那个小姑娘也过来看她了。 小姑娘穿得依旧好看,花青色短罩衫配霁青色交领襦裙,除了颜色整体偏暗,也没什么好挑剔的。毕竟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而璃璐也给她带来了好吃的。 她打开食盒递给淳烟一块儿芙蓉糕:“淳烟你尝尝看,这是我从城西街口那家有名的糕点铺子买的,味道很好的。” 淳烟尴尬地笑了几声,摆了摆手道:“你还是自己吃吧。我刚吃饱,胃里胀得难受。” “诶对了。”淳烟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说道,“璃璐你能给我拿杯水吗?我有点渴。” 璃璐打开食盒,将那块芙蓉糕又放了进去,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替淳烟拿茶杯。 淳烟趁她还没转过来,从身后拿出一根银针,打开了食盒,将银针插在了那块芙蓉糕上。 再将银针拔/出来时,那银针发黑了…… 第五十七章 然而在淳烟拿出那根银针试探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对璃璐抱有一点期待的。她想,万一璃璐真的就是来单纯看看她呢。万一是她小人之心了呢?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是那个小人。 曾经对朦朦胧胧隐约可现的已知的恐惧再度袭来。 她瞧不起这样一个胆小的自己。 而此时银针上的那点黑,就像是巨大的嘲讽,戳破了一切不合实际的念想。 她看着那针尖,有些茫然。 所以这才是一切最真实的样子,够现实,够残酷。 璃璐将桌上的茶杯拿起,转了身,看见淳烟手里的银针,眼角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又立马镇定下来她面色一沉,声音里是不曾有过的阴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淳烟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还记得你帮我付了烤鸭钱的那天吗。我问你为何来酒楼,那时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而我又自问自答,以为你来酒楼是为了找公玉鸣的,而你没有否认。” 璃璐不屑地笑了一声:“那又怎样?” 淳烟心里乱成一团,可是说话思路还很清晰,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在脑海里反复推敲了好几遍吧。 “可是细细回想一下,公玉鸣那天约我见面的法子极其隐蔽,而你显然不应该知道他会在那里出现。但是你却没有否认。” 璃璐一脸不在意:“所以呢?” 淳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奇怪,为什么到如今,她还是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难道意识不到自己干了多么荒唐的事么? 淳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说明你当时因为慌乱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而我随口给了一个,你便应了。那你的真实目的怕是不简单。” “这个事你不说我自己都快忘了。”璃璐没有像淳烟那样,作为被戳穿的那一方,她的反应平静得有点不正常。 她慢悠悠道,“然而仅凭这一点你就对我起疑了么。” 淳烟的声音骤然降低:“而我后来又无意中撞见有人翻进了你家院子,当时觉得蹊跷,没有多想。可是一和你那天不正常的表现联系起来,我觉得有必要查一查。” 璃璐不禁为她拍手:“所以那天果然是你派人来跟踪我的。” 淳烟冷冷道:“我是故意让你发现的,就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来杀我。” 而现在,答案已经有了,就是这个答案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璃璐勉强地拉了拉唇角,笑得有点用力。 “不然,难道你还期待我良心发现么?” 她撇过头“呵”了一声:“我这种人,你要知道我这种人,是不会走回头路的。更别提什么良心发现这种事儿了。” 她缓缓迈着步子朝淳烟走进,又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毒镖朝淳烟飞了过去。 淳烟见状,忙把被子掀开跳下了床。 璃璐这才惊觉:“你的腿竟然好了!” 淳烟淡淡道:“收手吧,你是打不过我的。” 房门突然被推开,而外面站着的人是公玉辞和公玉鸣。 璃璐回头看见他们,顿时瘫坐在地上。 公玉鸣低头扫了她一眼,有些意外:“没想到真的是你。” 这是什么语气?惋惜么?可怜么?同情么?还是真的觉得难以置信?然而曾经那个不谙世事没有坏心思的我,你可曾认真对待过。 璃璐抬头与他直视,咬牙切齿道:“是我,可我都是为了你。” “然而棠瑞又何尝不是为了你。”淳烟道。 “棠瑞?”璃璐低声道,“我们不过是一类人。只可惜,他来得太晚。” * 每个人年少时,心里大概都会住进一个姑娘。她的音容笑貌无不让人着迷。而人对于美的追求更是天性使然。 那年的游园会,棠瑞从外面回来,正与璃璐擦身而过。他只看了她一眼,而那一瞬间,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女孩肌肤胜雪,眼含秋波,两颊的微红衬托出那个年纪特有的娇羞,这模样就是女子见了都不免新生爱怜之意,更别提对女子天生具有保护欲的男子了。 从此,他对她念念不忘。 经多方打听,他知道了那个女孩儿竟然是丞相申屠漾的掌上明珠,申屠璃璐。不仅如此,她还是当今皇上的青梅竹马,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地位的悬殊让他内心极度失衡。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拥有那么多。而他不过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却又那么难。 但他不是只会哀叹命运不公的人,他想,自己的那份真挚的感情也许会打动他心上的那个女孩。 他翻墙进了相府,可是被相府的家丁发现了,遭受了一顿毒打。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璃璐没有嫌弃他。 她朝他走进,俯身问他:“你还好吧?” 他答:“还好。” 那是他俩第一次对话。 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很快就玩在了一起。但是棠瑞很快就发现,每当另一个男孩出现的时候,璃璐就会让他躲起来。后来他知道了,那个男孩儿叫公玉鸣,是皇上。而璃璐似乎是喜欢他的。 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他嫉妒那个叫公玉鸣的人所拥有得一切。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跟璃璐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他问她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璃璐狠狠拒绝了他:“不愿意,我要嫁的人从来只有皇上一个。” 但是之后她来了一句转折:“如果你愿意帮我实现我想要做的事,也许我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而她的这句话便成了棠瑞后面永远也摆脱不了的禁锢。她把他当个傀儡一样,随意操纵,而他也早已失了自我。他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哪怕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只为了她说的那一句“也许我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这“也许”两个字,他如何不明白。主动权仍然握在她手上,她还是身在云端的,而他只能仰望。 他当然也明白,璃璐要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为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甚至连正眼都不愿看她的公玉鸣。为了帮他铲除掉他未来帝王之路上最大的威胁,南禾王府。 可是他选择装糊涂,不管璃璐是为谁,只要是她交代给他的事,他一定会帮她做到。 不被爱的人何其相似。 他替璃璐做的一切,璃璐从未放在心上。而同样的,璃璐为公玉鸣做的一切,公玉鸣也从未放在心上。 一有不顺,璃璐朝他发火,他朝他哥哥棠赫西发火。 人啊,永远在伤害也只能伤害那些真心实意爱着你的人。棠瑞有时候会感到安慰,至少在这一点上,他离她如此之近。 本以为,她对他只有利用,而他也心甘情愿被她利用。然而,他从郁笙州回来之后,特意带给她的羊脂白玉的玉佩,她收下了。 那一日,他以为幸运终于眷顾了他一回。璃璐终于还是看到他了。 他又一次问了几年前的那个问题:“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璃璐笑得放肆而张扬,手指捏起他的下巴,轻轻一扬,眼神里似有万年雪山,刺骨的寒意让他认清了现实。 他没有听她把话说下去,就仓皇逃走了,像个傻子一样。可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可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么。 他傻到,竟然在那一瞬相信她会舍弃一切和他在一起。 傻。 太傻。 而一直支撑着他的,不是初见时的怦然心动,而是他第一次翻墙被毒打时,她对他真切的关心。 人啊,尤其是对喜欢的人,总是念着她的好。哪怕接触以后,他发现她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可是自己早已是情深不能自拔。 然而,她似乎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只是那份感情来得有些迟。 呆在牢里呆久了,很容易就忘记了时间是在不停流动的。三餐仍是照旧,可是三餐中间的那些时间,除了睡觉,做梦,冥想,就再不能做别的事了。 所以,要不是璃璐那天来看他,棠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第二天要被押往洛安北境的极寒之地,幽雪岭。 牢里的光线很昏暗,他不能将璃璐好好看个清楚。然而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会一直想着她。 而璃璐竟然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她一直在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不怪你,是我的问题。” 如果我没那么喜欢你,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然而会盼着有如果的人往往是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的。 可笑的是,即使他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可是一听到璃璐轻声的啜泣,他还是会心疼她。 他就是该,他很早就认清了这一点,所以当审判来临,他的内心是平静的。他反而不怪任何人了,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抱怨命运的不公。 女孩瘦弱的身子因为哭泣,轻轻颤动着。他想把她抱在怀里,而双手却被枷锁禁锢着。 这一次,他不会抱怨,而是深感无力。 他叹了口气,可是也无法化解那种压在心头的无力感。他忽然意识到,也许不是他的心态放平和了,而是事到如今,他除了顺应也别无他法。 过了很久,他分明听见她说:“我带你逃出去吧,我有办法的。” 可他甚至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他一个人抗下了所有罪,像他哥对他做的那样,为的就是要保全她,他又怎么能把她牵扯进来。 他站起身,背对着璃璐,下狠心道:“你呆得够久了,可以离开了。” 到最后,他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方法推开她。 璃璐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她拿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静默离开。 唯留棠瑞在那不见天光的牢里续写落寞的诗篇。 而他嘴里默念的还是:我喜欢你。 我喜欢一个女孩。 我为她做了很多错事。 可我从没后悔。 说我是执迷不悟也好。 说我是被迷了心窍也罢。 我喜欢她。 这一点从未改变。 可她听不见,也永远不会再听见。 第五十八章 因为身份的关系,即使她犯下的是重罪,可她住的地方不是地牢。而是一间布置和她的房间差不多的屋子。 这里的床是柔软,伺候她的丫鬟是体贴的,每日的吃的糕点是精致的。一切看起来就好像她只是去到了某个地方作客,是熟悉而陌生的。 只是没有人跟她说话。 她的亲人也不被允许来探望她。 她就像是空气,被人无视。 不论她怎么歇斯底里地吼叫,咆哮,都没有人理她。她才是被放逐的那个,她被这里的所有人给放逐了。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惩罚太轻,可是只有真正体会了才能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无助感。 一开始,她对此还是适应的。可是越到后面,她越感到压抑。在她一次次试图引起注意后,一次次被冰冷的现实挫败后她换了一种方式。她企图了结自己的生命,然而不行,每当她寻死,她就会被人救起来。 然而这里的人只负责看守,只负责救人。没人会去了解她每一次自杀失败后内心的崩溃和沮丧。 他们不近人情,一直冷眼旁观。地牢里的狱卒心情不爽了尚且会冲犯人发火,拿他们撒气。可是这里的人不一样,他们就像是被剥夺了感知的能力,漠然得让人害怕。 当然,除了看守和必要时候的救命,他们也许还负责向上传递信息。在她反反复复念叨了无数遍“我要见皇上”后,他终于肯来了。她相信,这是她提了无数遍的结果,而不是他主动过来的。 而他此时这个表情很好,和这里任何一个人的一样,相当的统一,那就是一摊死气沉沉的平静,连风都掀不起涟漪的那种。 公玉鸣隔着冰冷的栅栏朝里面看了看。璃璐应该是消瘦了不少的,脖颈下的那一块锁骨凹陷得明显。 她的脸色不佳,眼神有些涣散,像是鱼眼,除去瞳仁外的眼白是浑的。而唇瓣泛白起皮,没有血色。 两个人中间隔着的除了那道栅栏还有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然而谁都不愿意靠近一点。 两人静默地看着对方,一起无意义地消耗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公玉鸣还是先问了:“听说你一直嚷嚷着要见朕,为了何事?” 璃璐有点想哭。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搭理她。她说话时身子经不住在打抖,音量跟蚊子似的,要听清很费劲。 公玉鸣:“你再说一遍,刚才朕没听清。” 璃璐这一回稍微加大了音量:“请求皇上把我也发配到幽雪岭去,我想和棠瑞在一块儿。” 公玉鸣想了几秒,说道:“可是你爹不会同意。” 她不假思索:“我愿意说服我爹。” 公玉鸣大概是默许了,又问道:“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璃璐苦笑摇头:“我跟皇上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申屠漾没想到通敌的案子查到最后,竟然会把他捧在手心上的女儿给送进牢里。他纵使再恨她是非不分,不知家国底线,可也还是心疼她的。 而当他好不容易被允许去看望璃璐时,璃璐却跪下对他说:“恳请爹爹同意女儿去幽雪岭。” 申屠漾的态度很明显:“不行,你现在呆在这儿就算是失去了自由,可是吃穿一样不落下。也许再过个几年,碰上大赦天下的好时机,为父也好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情,到时候说不定你就能出来了。而为父怎么忍心让你去那极寒之地受苦。你快起来,这个事儿我是无论如何让都不会答应你的。” 璃璐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若是爹爹不答应,女儿就长跪不起。” “你。”申屠漾皱紧了没,只觉得气得头晕,“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在威胁你爹吗?” 璃璐恳切道:“女儿就只有这一个愿望,还请爹爹成全。” 申屠漾:“你可是为了棠瑞?” 璃璐道:“是。” 申屠漾:“你这又是何苦?为了他你值得吗?” 璃璐:“女儿只是后悔没有早点珍惜身边的人,而现在知道珍惜已经晚了。” 父女俩互相凝视着彼此,而奇怪的是,他们都觉得彼时那个满身是光的对方,如今却看起了格外的憔悴。而盛夏才至,为何他们会是如此,就像错失了光热的植物,从此失了向上的力量。 申屠漾拂了拂衣袖,说话的声音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罢了罢了,都随你去吧,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璃璐忍不住落泪,又对着申屠漾种种磕下头,低声道:“谢谢爹的成全。” 五月滑至中旬,初夏气温上升的势头也掩盖不了这一场戏剧黯然落幕的悲凉。 公玉鸣在想:“我做错了吗?” 淳烟听他突然出声,回过神,大概知道他的意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没有错。” 曾经的他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不喜欢璃璐,所以对她不闻不问,视若无睹,他觉得那是他的自由。至于璃璐,她非要缠着自己,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仍记得璃璐那天,用那充满绝望的眼神看着他说:“可我都是为了你。” 他想,是不是他对璃璐没有那么冷漠,她就不会内心失衡,也就干出那么多荒唐可怕的事来,更不会牵连那么多人。 他总想,这罪恶的源头其实是他啊。 淳烟看出来他又在多想,作为师姐,替师弟解开疑惑自然是义不容辞。 “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是璃璐和棠瑞自己的问题。他俩很像,对待感情都有一点偏执才会误入歧途的。” 看少年没什么反应,她只好接着往下说道:“而你对璃璐是冷漠了一点,这么对待一个从小就爱慕你的女孩儿确实是有点伤人。但是这绝对不是她可以拿来做坏事的借口。感情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不能勉强,也不是努力争取就一定会有回应的,是她没有想明白这点。” 淳烟嘴上扯了这么一大段文绉绉的话,但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璃璐可能也只是为了让你不好受所以故意说了这么一句,你就别自作多情了,而且啊,人家都移情别恋了喂。 然而看公玉鸣这个小子一脸深沉,说这种戏谑的话有点破坏气氛,所以她忍住了没有说。 公玉鸣听了她的话,思考了一回儿,继而抬头看着她问道:“那我有一天会不会像璃璐一样?” 淳烟一下子没明白:“你会不会像璃璐一样?你在说什么?” 公玉鸣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盯着她,等她自己领会清楚。 她知道了。公玉鸣那小子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接受他而干出不好的事么? 淳烟咧嘴大笑着,又给他背后来了几掌,故作轻松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干不出那样的事儿,而且有我这个精神导师在,你是不会走偏的。” 公玉鸣反应不是很明显,低头小声道:“是哦。” 他明显还有话还说,可是却选择了停顿,大概是在酝酿情绪又或是犹豫要不要开口。 淳烟对他这些习惯已经有些了解了,她砸向他的肩膀道:“有话快说,别磨叽。” 公玉鸣抬头里,视线与她平齐,深吸了口气道:“我能问你,为什么喜欢皇叔不喜欢我吗?” 淳烟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眼神开始乱飞,最后落到了地上。 “因为我觉得,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跟你有点像,都有点不懂事。而王爷,他就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理由。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我喜欢跟我不一样的人。” 公玉鸣:“然而我。” 喜欢你,是觉得你足够了解我……算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不重要的。 少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只默默在心里讲了一遍,也算不留遗憾。而她,也很默契的,没有追问。 日光照在他们美好的脸上,和风带来初夏浓烈的气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淳烟。” 那个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是公玉辞的,淳烟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发现公玉辞身穿月白色长衫,手里拿着把玉骨折扇,翩然立于船头。 青云碧水间,他只静默无言也成一道风景,却又不是惹眼的那个,反而是淡淡的,不争也不抢,而目光一旦被吸引就再也不舍得挪开。 淳烟有点儿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 船只缓缓靠岸,公玉辞收了扇,温柔地笑着说:“你该随我回去了。” 又对旁边的公玉鸣道:“皇侄啊,你借的时间到了。” 淳烟转头看了看公玉鸣,眼睛朝那边瞄了一眼:“我回去了,你要一起吗?或者你还是坐你的那个气派的龙辇回去?” 公玉鸣不放过任何一个在她面前显摆的机会,骄傲地一挑眉歪头道:“朕当然是坐龙辇了。只有你们这种平民才坐船回去。朕跟你们不一样。” 淳眼嘴快歪到鼻子上去了,不屑“切”了一声:“我好心邀你一起。得得得,您就坐着您的龙辇吧,还得绕那么多路,看谁先到城里,略略略。” 公玉鸣难得没有跟她较劲儿,只是笑了笑:“比就比,朕就不信朕的龙辇还能比你的小破船慢。” 淳烟“哼”了一声,抓着公玉辞的手上了船。 “拜拜了您嘞。”她道。 公玉鸣扬了一下下巴,送她一句:“小心点,别掉水里。” 淳烟笑嘻嘻回道:“您还是想想等会儿输给我该怎么办吧。” 公玉辞看着船慢慢驶离,而淳烟挽着公玉辞的胳膊 和他说笑着。 看得出来,她在皇叔身边,很开心。 在那一瞬,少年真正想通了。 他永远不会成为璃璐和棠瑞那样,因为他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即使听她直白或婉转地拒绝了自己很多次,可他除了对她的喜欢再也没有别的情绪。 他是公玉鸣,也是三武。 他还能喊她一声师姐。 这就够了。 和风依旧徐徐吹着,吹动头顶密密厚厚的树叶,像是偷偷的举行的欢唱。 少年的唇角不觉弯起。 那一刻的他,内心也在欢唱。 第五十九章 淳烟在山下本来就没认识几个人,如果棠瑞也算在她认识的范围之内的话,那这一段时间里,她的生活中有三个人悄然退场。 她忽然觉得,其实有时候生活比话本故事来得更加戏剧化。而如今,一切应该是缓慢向平滑过渡了,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悲欢离合。 而温度和她归于平淡的生活正相反,近期俨然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淳烟没有办法安心呆在屋子里酿酒,因为实在太热了。而王爷也没来催她,她索性不酿了,准备休息一阵儿等养足了精神再继续开工。 她白天就带着如娟去外边喝茶听戏,晚上再去南口街的酒楼吃上一顿,然后再回王府,日子别提有多美了。 五月的主题大概只有四个,那就是吃、长膘、变穷和…… 挣钱。 淳烟不好意思再找师傅师母要钱,于是为了维持她目前滋润的生活,她只得出门找点赚钱的路子。 这么大的南禾城,她就不信她找不到商机。于是生活所迫,她又得跳出安逸的舒适圈,开始忙活了。 生活还真是一个循环,走完下一个阶段,又回到最开始的那个起点。 经过她一天的考察,她发现她所有能想到的,不管是什么冰镇青梅酒,还是什么凉皮这种应季的吃食都有人在做了。而她想做独此一家招牌的愿望算是泡汤了。 不过仔细想想,她目前一个铜板都掏不出,那她也没办法采购原料啊。所以夏日消暑吃食这条道被封死了她也没有很难过。 公玉辞从外面回来,看见淳烟坐在石阶上拿手撑着个小脑袋,左摇摇右晃晃的,觉得有趣不觉笑出声。 淳烟坐直了身子,见是公玉辞,喊了一声:“王爷啊。” 公玉辞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问道:“在想什么呢?” 淳烟抿了抿嘴唇:“想该怎么挣钱。” 公玉辞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缺银子花?我回头叫广连给你送一些。” 淳烟遏制住点头的冲动。 “那个,小的本来酒还没酿完,又在王府白吃白喝,这下还要您给我银子花,有点不好意思啊。银子小的自己可以挣的。” 淳烟说完还颇为郑重地点了几下头,那是她在跟不费力的银子说再见。 公玉辞嘴角撇了撇:“谁说我是要给你银子花,我是给你一笔钱,算是投资了,到时候挣了钱连本带息还给我就好了。” 然而他心里打的算盘是,这笔钱给出去,让媳妇儿开心一下,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干点别的事,而只要她答应的那八十八坛酒还没酿完,她就得一直留在这儿。 这笔钱给出去太值了。 没想到淳烟不上钩,她把头甩到一边,拒绝道:“不。” 公玉辞:“为什么?” 淳烟用力道:“小的要自食其力!” 公玉辞:“……” 面对媳妇儿的热情,他还是不要冷场吧。 公玉辞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相信你。” 他还想和淳烟说说话,谁知道她站起身道:“王爷小的要去外面寻找商机了,先走了啊。” 公玉辞:“……” 为什么他的情敌如此多? 他觉得心有点累。 之后某一天,公玉辞上完早朝回府,坐在前面驾驶马车的裴意先后转头道:“王爷,那边那个女子看着像是淳烟啊。” 公玉辞拿手指轻掀起帘子,朝外面看过去,发现一堆人围成一团,而中间一个女子在翻空翻,惹来现场一阵拍手叫好。 好嘞,她最后是放弃寻找商机改成街头卖艺了么? 公玉辞放下帘子,冲前面的裴意道:“你把马车靠边停一停,我下去看看。” 裴意听后,将马车停在右侧。公玉辞下了马车,朝人群那边走过去。 过路的女子一看的南禾王爷,个个腿跟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了。所以说什么“如果哪天在街上看见南禾王爷一定要来喊我去看”是不存在的。 人群中有人听见少女们的窃窃私语,注意到他朝这边过来想要侧到一边给他让路,公玉辞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 公玉辞站在后面,借着身高优势可以看见在正中央表演的淳烟。 她应该是活动了好一会儿了,脸颊两侧汗流不止,额上的一点头发也沾在了一块儿。 公玉辞不禁想,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呆在府内歇着,偏要跑出来挣钱,也忒不安分了。 淳烟刚一连翻了好几个空翻,这会儿有点累,小喘着气儿道:“那个,各位啊,看小的也给您表演了这么久,您看看赏小的几个钱吗,钱不用多,够小的喝口酒吃口饭就可以。” 大家伙看这小姑娘这么卖力给他们表演,也挺不容易的,纷纷从钱袋里拿出一两块碎银丢到了她的碗里。 淳烟又趁机给自己打了一波广告:“谢谢大家啊。明儿个有兴趣的可以再来,地点照旧,时间照旧,这回我不是表演杂耍,而是讲故事。而且啊,我的故事您绝对没听过。” 还真有人应声了:“好嘞,明儿个我一定来。” 公玉辞下意识地看了那个人一眼,是个女人,警戒接触。 等其他人都散去,公玉辞朝里走了一点,蹲下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两黄金,丢进了淳烟的碗里,又将那碗拿起。 淳烟看他也在,走上前道:“王爷您是刚上完朝回来么?” 公玉辞拿衣袖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动作很温柔。 淳烟眨了眨眼睛,往旁边一闪,说道:“王爷,这街上都是人呢。” 公玉辞收了手,反问她:“都是人又怎么了?” 淳烟:“您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公玉辞笑了,朝淳眼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淳烟照做了,往中间移了几步。公玉辞伸手把人揽了过来,飞快地在她唇上落上一吻。 淳烟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唇抽离了。他继而往下去抓她的手,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们回去了。”他轻声道。 淳烟摸了摸自己的唇,显然还没有从错愕中恢复过来。 公玉辞给她脑门轻轻弹了一下,又道:“随我回府去吧。” 淳烟却像个守财奴,把另一只伸出去,冲他笑了笑:“王爷,您能把碗让小的拿吗?” 那可是我累死累活挣来的酒钱啊,虽然您是我债主,但您不能把它没收。 公玉辞:“我帮你拿着吧。这碗里的银两不少,拿着怪沉的。” 原来他是怕她累,所以替她拿着啊。不是没收就好,淳烟想。 原来淳烟也是个不计钱财的豁达之人,然而最近花钱如流水导致囊中羞涩,而又体会了自己挣钱的不易,这对钱可就没那么洒脱了。毕竟这年头,物价猛涨,就连酒楼卖的酒,价格由原来五钱涨到了六钱。 而这时,她也意识到她师傅对他们这些弟子有多大方了,每年大大小小的宴席,包的红包一共得有五十两黄金那么多。 说起来还有点想他呢。 公玉辞看淳烟一路上都不说话,问她:“怎么了,有心事。” 淳烟摸了摸包子,笑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下山这么久了还没回阁里看过,想着要不要明天去看看。” 公玉辞点点头:“也对啊。你师傅师娘应该很想你的。那我明天陪你去一趟吧。” 谁料淳烟疯狂地摇头:“不用了。您的身份突然去谷离阁,只怕师傅和师娘会。” 公玉辞知道她的意思,不就是想说,他一个王爷,去了会让阁里的人不自在,虽然他这个人挺随和的,然而身份摆在那里,若是不熟他们也的确无法放轻松。 只得作罢。 “那你明天自己回去吗?要不要我让人备马送你去谷离山脚?” 淳烟:“不用不用,您明天借小的一匹马就行。” 公玉辞虽然答应不和她一起去,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在后面悄咪咪跟着啊。 * 淳烟昨天睡得早,所以醒得也比平常早。她洗漱后,从衣橱里挑了一套宽松的便衣换上,从马厩随便牵了匹马,朝城北而去。 公玉辞不知道淳烟什么时候出发只能在她屋外守了一夜。奈何半夜里太困,还是睡了过去。今早要不是如淳烟梳头的时候因为头发打结,疼得叫唤了一声,他根本醒不过来。 而此时外面没几个人,除了城就更别说,所以他还不能骑马跟在她后面,那样容易被她发现。没办法,他只能在她身后疯狂地跑。 没想到他从小练的功夫在这会儿派上了大用场。 不过一刻不停跟在马后面跑个几十里路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就算他武功再好,这会儿也快跑断了腿。 公玉辞有点后悔自己这个跟踪计划了,简直太蠢。他当时就应该强硬一点跟淳烟说:“本王也想去探访一下阁主和阁主夫人。” 一句话的事儿,何必像现在这样? 好不容易追到了山脚,他见淳烟下了马,将那马栓在了一棵树上后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又飞窜着爬上山去了。 公玉辞实在撑不住了,忙朝前面喊道:“淳烟。” 第六十章 淳烟正上山,忽然听见公玉辞的声音觉得奇怪,只当是自己幻听,继续往上。 公玉辞看她快跑没影儿了,又扯开喉咙喊了一声:“淳烟。” 这回淳烟是听清楚了,但是这个喊他的人真的是……王爷?可是她实在很难把她家无比温柔的王爷和刚才那个破音对应起来。 淳烟落在一级台阶上,转过身朝底下望了望。额……还真的是他…… 等她一跃而下,走进来一瞧,发现公玉辞弯着腰,一手撑在树干上,满脸涨的通红,胸口起伏得厉害,样子有点儿狼狈。 淳烟不禁凑到他面前关心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公玉辞抬起手招她过去,淳烟便有往前走了几步,谁知他突然朝她扑过来。被他身子压着,淳烟差点把脚崴了,好在她及时调整了站姿。 公玉辞现在跟骨头散架一样,两只胳膊搭在她肩上,身子也有一半重量放在她身上。淳烟尝试性地推了他一把,却听他低声道:“别动。” “让我歇一会儿,就一下下。” 这语气,怎么跟小孩子撒娇似的,淳烟没办法,为了好看又温柔的王爷只能先委屈她的腰了,虽然她腰那块儿真的被他压得发酸。 不过没多久公玉辞就站直了身子,而脸色也恢复到平常的样子,白白净净的,看着就像让人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不行不行。 淳烟摇了摇头,她不应该问点正事么?差点就要被美□□惑了。不行,她可是有自控力的,坚决抵制诱惑。 淳烟收齐了花痴的心思,神情有些严肃:“王爷您不是说好了不跟我回谷离阁的么?” 公玉辞点了点头,无辜的眼神看得她心头颤了颤。 却听他温和道:“我只是想去谷离山看看,并未说要和你回谷离阁?” 淳烟皱了下眉:“这听起来有区别吗?” 公玉辞又点了下头:“有区别啊。我只是去山顶上看看,但是谷离阁我就不进去了。” 淳烟嘴一撇:“您学坏了。” 公玉辞笑得更加温和了,又摸了摸她的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这几天你忙着赚钱,日日不在府内,我有些不适应。” 淳烟接受了他这个说辞:“那您随我一块儿上山吧,但是到了山顶,您就自己先玩一会儿,我就去阁中看看师傅师娘,等我从阁里出来,再和您一块儿下山,您看行吗?” “行。”公玉辞道。 不过让他一个人在山顶上瞎晃,从白天晃到晚上,她还真是不担心他会无聊。公玉辞已经在心里决定了,到时候等淳烟进去了,他就找个机会偷偷溜进去。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得事。 公玉辞轻轻拽了拽淳烟的衣袖:“淳烟。” “怎么了?” “我跟在你后面跑了一路,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所以?” “我现在累得连轻功都运不起来了。” 淳烟给了他另一种选择:“那您可以回府的。” 公玉辞:“可是回府也要再走几十里路,而这附近也没有马车。” 淳烟指了指那拴在树上的马:“您还可以骑马?” 公玉辞看她半天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又扯了扯淳烟的衣袖。 “淳烟你能带我上山吗?” 他之所以有这个执念,是因为淳烟有一次说她带过很多人上山,对此他心里一直不平衡。 淳烟很爽快:“那您直说啊。” 淳烟说完就伸出手将公玉辞揽了过去,她抓着他的腰,心想这手感还真是熟悉。 公玉辞心里的一个疙瘩算是解开了。被媳妇儿儿抱着的感觉真是不错。他不免在心里偷笑。淳烟光顾着上山,没有注意到他此时乐得快跟个傻子似的表情,不然公玉辞在她心里的形象得瞬间崩塌。 淳烟一跃直上几十米,速度很快。她不经意仰面,阳光直直照射过来,淳烟下意识地闭上眼,抱着公玉辞的胳膊微松。公玉辞怕掉下去,两只手忙抓紧了淳烟,把她抱得紧。 淳烟的心第二次动了,脸颊的温度慢慢上升:“王爷,您这样小的觉得勒的慌,不好活动啊。” 公玉辞没有放松的意思:“我觉得挺好的,我怕掉下去,而且我现在是个半残的人了,你不知道我跑这一路有多——” “好的我知道了,您打住。” 淳烟想起来公玉鸣跟她提过的,他皇叔这个人,好像不爱说话是个安静的主,然而等他真正想说了你就知道温文尔雅安静沉稳都是假的。 才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已到山顶。淳烟冲阁楼大门扬了扬下巴,转头对公玉辞道:“王爷,小的进去了,您就在附近随便晃晃。” 公玉辞点头道:“好。” 他看着淳烟进了谷离阁,自己飞上了屋顶,顺势趴了下去,从这里他可以看见谷离阁的后院。而淳烟从主阁的廊坊出来了,看她要去的方向应该是北院药房。 公玉辞跳了下去,落地很轻,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便向北去了。 为什么来媳妇儿娘家看看会搞得跟做贼一样,他这个王爷当得也是很憋屈。谁让媳妇儿嫌弃他的身份,不准他光明正大来。 而他又确实想来,主要是为以后做准备。毕竟之前来的那一回,公玉辞就看出来了,谷离阁全上下对待淳烟可是把她当宝一样,所以他觉得他很必有做做功课,不然谷离阁的人怕是不会舍得把她嫁出去的。 而这做功课的第一步就是要了解在谷离阁中,谁跟淳烟的关系最好。他目前了解到的只有三个人,那就是阁主白枫帘及阁主夫人茹蓝,他们二人可以算作是淳烟的父母,还有一个比她年长的落尘师兄。 淳烟来到北院二楼的药房,一闻这味道就知道落尘师兄又在熬制汤药。 那药香有些刺鼻,淳烟捂着口鼻进去,见到白枫帘和落尘后,双手在胸前合抱,俯身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傅。” 又转而对落尘道:“见过师兄。” 白枫帘不免问她:“你怎么回来也不跟阁里说一声,为师好叫芙洪去接你。” 淳烟摆手道:“本就是有点儿想师傅和师娘,所以就回来看看,不用劳烦师弟的。” 落尘上下瞧了瞧,笑道:“看来你在王府过得不错,这是长胖了。” 淳烟斜眼看他,不满道:“师兄,我今儿特意换了身宽松的衣裳,你还能瞧出来我胖了?” 白枫帘应了一句:“看你的脸就知道了。难怪一直赖在王府不肯回来了。” 淳烟拿手搓了搓脸蛋,心想,连师傅都这么说了,看来她真的胖了不少啊。然而,淳烟一向认为能吃是福,所以只为此烦恼了一会儿。 她亲昵地挽上白枫帘的胳膊,解释道:“绝对不是弟子乐不思蜀,而是南禾王爷那个人太小气了,你知道吗,他竟然要我酿八十八坛酒,这我哪里酿得完。” 公玉辞听她这话差点掉下从房梁上掉下去。她还真是,只要自己不在,就跑到人跟前说他坏话了。他此时的心情有点不好受。万一他在谷离阁留下了一个小气鬼的形象,日后提亲,阁主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的。 好在阁主没有跟着附和,反而对淳烟说道:“南禾王爷,我瞧着他挺好的,待人谦和有礼,不摆架子。况且你把灵泉酒给偷喝了,人家让你给他酿八十八坛酒也不是很过分。要是他真追究起来,把你砍了也说不定。” 淳烟笑了笑:“弟子就是想跟您随便抱怨几句,又不是真的觉得他小气。” 公玉辞算是放心了,他目前应该算是得到了阁主的认同。 淳烟又道:“师母呢?我见她不在主阁,也没在这儿?她去哪儿了?” 落尘道:“师母早上去后峰练功了,现在还没回来。” 白枫帘叹了口气:“你师母就是个武痴,天天就知道练功,我想它干脆和她的那把剑过一辈子好了。” 淳烟宽慰他道:“跟她的剑比起来,师母肯定还是更爱您的。” “谁说的。” 这颇有气势的声音一听就是茹蓝的,她今天在后峰峰顶练习平衡的时候,似乎看见有人趴在主阁的房顶上,觉得很可疑,便朝这边追过来了。 她踏进来屋,朝周围看了看,剑指屋顶慢悠悠道:“比起你师傅我更喜欢剑,因为剑能杀人,尤其是歹人。敢问房梁那位造访我谷离阁有何贵干?” 公玉辞看他暴露了只能从房梁上跳下来,作揖道:“我这次来——” 不等公玉辞自己说完,淳烟就替他解释道:“王爷他是陪我一块来的,他怕你们顾忌他的身份会不自在本来不打算进来的,但是弟子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回去,所以就让他去房梁上藏着了。” 白枫帘很会抓重点:“王爷是为了陪你?” 茹蓝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剑插回了剑鞘,凑到淳烟身边拿胳膊轻轻撞了一下她,低声问道:“你跟王爷?” 淳烟小声回道:“师母您多想了。” 公玉辞颔首道:“我的确是为了陪淳烟姑娘过来的。毕竟她出发的时间早,我怕她路上一个人会不安全。” 几个人又随便说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然而这么一圈下来,大家也就忘了公玉辞南禾王爷的身份。因为他们此时已然瞧出点端倪了,虽然淳烟否认了这一点,可他们不瞎也不傻。 南禾王爷看向他们家淳烟的眼神,还有淳烟着急替他解释时的语气,肯定就是有情况啊。不过他们俩不打算说,他们也就不问。 * 两人最后在谷离阁吃了顿饭后才下的山。 淳烟今天算是见到了公玉辞不一样的一面:破嗓破相,不讲信用,撒娇求抱,偷上房梁…… 这还真是他? 也许这才是他…… 公玉辞从很早就发现淳烟时不时瞄他一眼,然后自己低着头笑。 他不解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淳烟抬头望向他,眼神里全是对他的喜欢。 “感觉小的离王爷更近了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发现你也不是没有缺点啊。” 公玉辞会意地点头,又问道:“我的缺点还挺多的,要是以后都让你发现了,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淳烟摇了摇头,声音里充满坚定:“小的不会嫌弃您的。” 而且淳烟知道,他的这些缺点只会在他熟悉的人面前展现出来,这是一份特别的信任。 “王爷,您能把头低一点吗,我有话跟您说。” 公玉辞没明白她的意思,这山里又没有其他人,想说什么话直接说不就好了,然而媳妇儿的话他当然得听。 就在他俯身的那一瞬,淳烟踮起脚尖,扬起脸,闭上眼睛吻了上去。大概是觉得公玉辞从神坛上跌落下来了,所以她觉得亲他,也不算亵渎神灵,胆子也大了起来。 公玉辞不觉唇角微扬,开始主动迎合她的亲吻。 蓝空下,翠峰上,什么都比不过这唇瓣相依的风景。 我喜欢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巧的是,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完结了。 而这个故事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包括这一世的一些事情,还有上一世的事情。这些都要留到下一部。 具体填坑大概要等很久,因为接下来专心忙三次元的事。 但是不会坑。不会坑。不会坑。 唯一的保证。 好吧,没说啥时候填坑算我耍流氓,可是不要拍我啊,啊啊啊。 蠢萌宁依旧感谢看到这里的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