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 作者:笼中月 原创 现代 都市 完结 收藏:5208评论:1426海星:22055点击:32.08万字数:80937人气:103.44万 社交软件匹配到的酷哥攻就住隔壁 文案: (嘴用不着可以捐掉的) 酷哥攻 x (坦率真诚缺乏安全感的) 温柔受 ----- 韩岩第一次用某社交软件,就刷到一篇神帖: [来自]Ning: “跟男友交往两年发现他已婚,我罪该万死吗?” 其他人都在安慰,只有他用朋友的号留言:傻X。 万万没想到,傻X与他相隔不过1.0km。 1.0km=1000米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范围。 韩岩凶归凶,人是不坏的,可惜Ning不觉得。 作为邻居,Ning害怕他。 作为网友,Ning喜欢他。 ----- 一个从讨厌到真香的短篇小故事,有小误会,有掉马情节,温馨向 标签:甜宠 HE 掉马 第1章 爱上已婚男我罪该万死吗 Z城,普通的夏夜。 对于交友软件而言,周末往往是最活跃的时候。无数寂寞男女在公司压抑了整整五天,到周末终于放松下来。洗好澡,放着综艺,躺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刷刷app。倒不一定全是找人打炮,单纯互撩或者养养鱼的更多。 当然,也有比较特别的,把交友软件当树洞用,在周六晚上这么舒服的时候,往同性交友版块发最隐秘的内心读白。 今晚,版块热一就是这样一个帖子—— [标题]跟男友交往两年发现他已婚,我罪该万死吗? [来自]Ning 我跟现在的男友是两年前认识的。 先说说我的情况吧。我是S省人,三年前在父母的要求下出国念商科,自己一个人去了巴黎。我英文很一般,法语更烂。刚开始远离家人和朋友,到了那儿谁也不认识,再加上性格比较内向,有时候一天也说不出两句话,像哑巴一样。 就在这种内心极其孤独的时候,我遇见了他。他比我大六岁,是通讯公司的工程师,职位我不太清楚,大概算经理吧,被公司外派来巴黎的。 他法语很好,人也很成熟,对我特别照顾。一开始他当我是弟弟,我有心事会跟他说,跟父母吵架了也会去找他。公司给他租了房子,他会在公寓里面做饭给我吃,朋友从国内千里迢迢寄来的吃的全部给我,说我读书苦,需要补充营养。 那种情形下不沦陷是不可能的。 我在巴黎举目无亲,他就是我的亲人。认识五个月以后他给我过生日,那天我喝了酒,醉醺醺地跟他表白了。 “我爱你,不想再当哥哥弟弟了。” 我是这样讲的。 刚一讲出口我就后悔了,怕吓到他,怕他再也不理我。其实我还有一点想亲他,但是没敢轻举妄动,怕他打我(他力气挺大的,可以把我单手抱起来)。 我是抱着死就死了的心态表的白,没想到上天给了我一个奇迹,他也是同。准确地说他是双,当时他自己说的。 他说他也早就喜欢我了,一直没有表白是觉得我还太小,未来也没有定,想等我毕业后再说。 我没想到他都已经想到未来的事了,当时很感动,就感觉……就感觉非他不可。 那天晚上我主动了,但是他没要,他说等我准备好了再碰我。当时我信了,后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先到这里吧,我要去吃饭了。 [时间]18:26 晚上六点半的帖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同性版块实行的是审核加入的制度,组员不多,但都是实打实的gay。平时一个帖子也不过一二十留言,今天这个帖子却回复数众多。 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有坐等下文的,也有怀疑是写手钓鱼的,甚至还有要看楼主照片的,当然更多的是对故事走向的好奇。毕竟,标题明晃晃的“已婚”二字,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 一个小时后,楼主终于回来了。 [来自]Ning: 不好意思,刚洗完碗,继续吧。 正式确定关系以后,最孤独最无聊的求学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很有盼头。每周三、五我会去他家,周日再回学校。他工作忙,回家晚,有时候半夜还要加班。我就学着给他做饭,他工作的时候我也不打扰他,自己学自己的,学累了也会帮他打扫屋子。 他对我很好,不管去哪吃饭都不让我出钱,节日生日从来不会忘记送我礼物,工作的时候会让我坐他腿上,拼命亲我。我能感觉到,他是很爱我的。 但他一直不肯和我发生关系。接吻可以,口可以,用手也可以,就是不肯进来。我不止一次缠着他要,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真的,我买了套,也看片子学习过,甚至自己做过准备工作,但他始终不肯。 他说他很珍惜我的第一次,想见过父母以后再做(我出柜了,他说他也是)。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我真的很爱他。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无数次想过以后,幻想过和他的未来,想过和他过一辈子,也想尽早让我爸妈见见他,这样就算是定下来了。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起一年半的时候他突然说想和我分开,给的理由是他要回国了,异地恋不会长久。 分手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不能接受,哭过,也求过他再等我半年,但他还是走了。后面半年我几乎每晚都失眠,很想他,什么前程未来都不想要了,只想继续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一毕业就义无反顾飞回国找他了。 我的突然出现给了他很大的惊喜,我们顺理成章地复合了。他给我租了房子,就在他公司附近,我们同居了,他每天都对我甜言蜜语。 这个美梦醒得很快。 没多久我就发现他根本不是单身,结婚四年半,孩子已经三岁,是个男孩。他说他不是有意骗我的,只是抵挡不住真爱的诱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是传统的男人,当年父母要求他结他就结了,但他没有真的爱过他老婆。 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被骗了。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不碰我,因为他怕,他怕他一旦碰了我,我会对他纠缠不休,往后就再也甩不开了。 事实证明他看人很准,我就是这么傻,就是这么拎不清。我明知他有老婆,还是忍不住见他,他一离开就忍不住想他,仍然幻想他能离婚,然后跟我永远在一起。 昨天我们又大吵一架。我问他到底会不会离婚,他没说话,大概这就是答案吧。 他的世界那么大,有工作,有老婆,有儿子,我呢,我只有一间出租屋。我甚至没有他。 他让我回国外去,找个工作,等他一有空就去看我,这样他老婆不会发现。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我跟他偷偷摸摸继续下去。 我不想这样,但我已经为他奋不顾身出柜,家没了,爸妈没有,钱没了,难道现在爱人也要没了吗? 我该怎么办,谁能教教我。 [时间]19:45 这里是同志版块,回帖自然向着同类。 [来自]飞鸟与鱼:还有下文吗?(10.3km) [来自]超级柯基基:该怎么办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扪心自问,愿意为他隐忍牺牲吗?愿意的话不如就追随自己的内心。(5.8km) [来自]bkdisniet123:你是个恐龙吧,要不然他怎么会放心你去国外,不怕时间长了头上长草吗,呵呵。(6.5km) [来自]Ning 回复 飞鸟与鱼:没有了,这就是全部。 [来自]温柔的风:爱是需要包容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我看来,如果他按时交公粮,交工资,那他老婆不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吗?楼主你很可怜,真的!你不过是想要一份真爱,尽管那让你尝尽苦楚。加油,去追求真爱!(3.3km) [来自]落叶归根:祝福! [来自]薛定谔的狗:楼主,可以透露下你在国外是怎么认识他的吗?我也在国外,一直想交友,苦无靠谱门路,急!(大于1000km) [来自]寻伴:他会结婚,你不会结婚?找个拉拉结了呗,看谁熬得过谁。(20.4km) [来自]Ning 回复 温柔的风:谢谢,我再想想。 [来自]Ning 回复 寻伴:谢谢,但我不想形婚。 评论一条条出现,楼主也在缓慢回复。 看得出来,楼主是个脾气很好,温和内敛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大概不会来这里发帖求助。 但两分钟后,这样的温和却被一条尖锐的新增评论打破。 [来自]桥归桥:傻叉。(小于1.0km) 作者有话说:本文灵感来源于豆瓣同志小组及Blued,但对同志群体的刻画均系我个人理解,其中难免有不当之处,请读者见谅。 第2章 圣母又有新花样 晚九点,韩岩在家帮同事查资料。 是个临时的活,那边说后天就要交表了,老板又突然冒出新问题,不解答不行。没办法,全所就数他对这个项目最了解,哪怕现在在轮休也得开电脑干活。 这套房是韩岩姑妈的,他一直借住,象征性给点儿房租。房子面积不大,一室一厅一卫,给单身汉住足够了。姑妈之前还跟他开玩笑,等他找到对象这房就当随礼送他。这话别人说可能他嗤之以鼻,他姑妈说就有几分要信,毕竟光这一个小区他姑妈就分到三套大小不一样的房。 还没干完,反扣在旁边的手机忽然震起来。 “喂,韩岩,你干嘛呢?” 不看来电,光听这吊儿郎当的声,就只能是他最好的哥们儿乔屿。 他把手机夹在耳朵跟脖子之间,敲键盘的手跟盯屏幕的眼都一刻没停,“加班。” 这种不耐烦的口气就代表他现在心情不怎么样,有屁快放。 “哟呵,哥们儿可以啊。”乔屿调侃,“加班还有空上我号。” 隔壁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从十几分钟前开始说话声就越来越大,连砸带吼。 韩岩本就心里烦躁,工作被人打断更是不悦:“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有啊,怎么没有。”乔屿说,“我问你,你晚上拿我那个鱼塘号干嘛了,怎么还被版块禁言了?” 鱼塘号,就是专门用来养鱼钓鱼吃鱼的号。 韩岩微微蹙眉。 “我收到站内信,说我涉嫌人身攻击,版块内禁言七天。账号密码除了我就你知道,你登过?” 作为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乔屿乔少爷自然是拥有一切同志论坛的高级号。韩岩没有,他也没兴趣,是乔屿主动把号告诉他,让他闲得无聊的时候上去看看,当打发时间也行。今晚是韩岩第一次“上去看看”,不到五分钟就反感地关掉了软件。 “是我登的。”他说。 “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有没有看对眼的啊。” 韩岩没回答,只是把手机从肩窝里抽出来,背往后一靠,低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 “不是大哥你什么意思啊,”乔屿有点无奈,“一个都瞧不上?我还怕你挖我墙角呢。” 韩岩仍是懒洋洋的,不紧不慢地拉开右边抽屉,拿出烟跟打火机,抽出一根咬到了嘴里。 打火机轻响。 “挖个屁。”他吸了一口,随后慢慢吐出烟圈,“傻逼浓度过高。” “诶你——” “过会儿我去解决。” 废话半句没有,就此挂了电话。 那个什么论坛的账号对他来说无所谓,对乔屿而言可是个宝贝,这个韩岩知道。不到一根烟的工夫他就把工作邮件发了出去,电脑盖一合,拿出手机,第二次登入那个交友软件。 确实被禁言了,七天。 七天就能要了乔屿的命?真他妈饥渴。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一个小时前他也骂了一句,不过不是在心里,是在某个他看不过眼的帖子下面。 “傻叉。” 其实还能骂得更难听,但第一次发言嘛,多少有所收敛。 谁曾想第一次发言,就能被禁言。 这论坛G点这么低?在成年男性的世界里,傻叉二字连脏字都不能算,干净得就跟洁厕灵一样。 洁厕灵不用在茅坑用在哪儿。 再仔细一看,右上角还有未读消息提醒。一点开,除了系统禁言通知,还有那个楼里别人对他那二字箴言的回复: “恶意太大了吧,都是同类,有必要这样说话吗?” 这样,哪样? “孙子,你他妈才是傻叉。” 你傻逼。不,你更傻逼。最近小学生都不这么吵架了。 “@管理员 在吗?这里有人人身攻击。” 禁言原因也找到了,有好学生“告老师”。 韩岩往空杯子里抖了抖烟灰,夹烟的食指和中指在手机上滑动两下,点了账号申诉,顺便把那个婚外情的帖子投诉了,理由选的是“虚假信息”。 ——他直觉那是编的,哗众取宠。 刚点完,还没来得及退出,发现自己少看了一条消息。 准确来说不是一条,是三条,但都来自同一个人,头像是湛蓝天空下的巴黎圣母院。因为是私聊,跟评论回复不在一个界面,所以一开始漏了。 [来自]Ning: 不好意思,能请你把那条过激留言删掉吗?这样骂来骂去太难看了。 [来自]Ning: 如果我的帖子冒犯到你,先跟你说声抱歉,希望你能消气,好吗? [来自]Ning: 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以吗?(我没有删除权限) 时间是八点左右,距离小于一千米。 能吗,好吗,可以吗。圣母院来的温柔圣母,带圣光的那种。 韩岩难得觉得有趣,半截烟送进嘴里,手指对着回复框,慢悠悠地敲了一行字: “长见识了,头一回见到头像跟本人这么符合的。” 发完还觉得不过瘾,又把禁言通知截了个屏发过去,附带一句:“一边道歉一边举报,这就是你的不好意思?” 他有点儿要逼对方发火的意思。揭下圣母的虚伪面具,多有意思。 放下手机没五分钟,隔壁又开始大吵大闹。 其实根本不能算吵,由头至尾就只有一个男人在咆哮,间或还摔一两件东西。 又五分钟后,韩岩忍无可忍,烟屁股摁进杯里站起身来。 刚拉开门,对面门也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余怒未消的中年男人,砰一声甩上门,手里提的全皮公文包跟着啪一下拍到门上。 毫无风度可言,斯文败类。 两人擦身而过,韩岩停在刚被甩上的那扇门外。男人本已下楼,走到拐角处又回头瞥了他一眼。 韩岩目不斜视,懒得理。 男人走了,他也抬手拍门。 砰砰—— 听见声音,安宁还以为是曹恒启又回来了,蹭一下起身跑过去,拖鞋底擦在地板上沙沙响。 满怀期待地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不是曹恒启。 而是一张令他心生畏惧的脸。 来人个子高高的,连帽卫衣配大裤衩,短发零乱地支棱着,面部线条冷峻又镌深,两只手插在短裤口袋里。 安宁认识他,他是隔壁的邻居。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就来敲过一次门,因为安宁晚上挪柜子吵到他了,满脸的不悦,说话也不中听。从那以后安宁晚上走路都是静悄悄的,生怕再把这个阎王爷招来。 今晚…… 今晚大概是真的又吵到邻居了。 “不好意思,”他率先把姿态放低,“有什么事吗?” 问完这句他就静静等着。 眼前的男人比他高半个头,站得又近,不扬起下巴根本做不到眼神交流。 这样正好。 等了半晌对方却也没说话。 安宁这才不安地抬头,却见对方的目光先是与他对视,接着下移到他手中攥成团的,擦过眼泪的纸巾。 他心下赧然,装作插兜,把捏纸巾的手收进了薄外套。 谢天谢地,对方终于开口:“大半晚又摔又吵,让不让人休息?” 安宁把头埋下去,很小声说对不起。 他看着对方脚上的黑白条纹拖鞋,心里想的却是曹恒启是不是真的走了,这一次他们是不是真的分手了。 “你看什么呢,地上有钱?” 男人的低音炮吓得他一耸肩,太虚神游被迫中止。 他摇了摇头:“没。” 男人跟着往下看了一眼,停顿两秒,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摆明了有话要说。 安宁双眼通红未消,挺不好意思,心里也忐忑,怕邻居有什么闲言碎语。 谁知男人却像是不想说了,转身就走,安宁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完,脚步声却停了。 男人转回来,满脸嘲讽:“这回不涂指甲油了?” 安宁一怔,没来得及回话,对方已经进屋关门。 安宁懊恼又羞惭。 上回,上回他刚搬来,脚上有蓝色的指甲油。送别party那天外国女同学趁他醉了悄悄涂的,醒了他才发现,着急赶飞机没来得及处理,来了国内手边又找不到卸甲水,拖拖拖,拖到被邻居意外发现。 他还记得上回邻居怎么说的。 “大男人还涂指甲油,恶不恶心。” 他能猜到邻居现在怎么想他。无非就是,怎么恶心怎么想吧。 韩岩一回家就窝进沙发。 他工作熬夜多,脊椎出了点小毛病。 隔壁那个邻居一直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表面闷不吭声,三不五时就给你来个“惊喜”。凌晨挪个柜子,清早弹个吉他,现在又夜里吵架。 这类人就是蔫儿坏。 至于指甲油,他倒不是对指甲油有意见,他是对男不男女不女的那种型有意见,不是他的菜。 他这人,往好听了说是宁缺毋滥,往难听了说就是挑剔。 拿出手机想看看工作邮件有没有回复,一解锁页面还停留在那个交友软件。 又有新消息,不想看也看到了。 这回圣母又来新花样了,文字变语音。他往蓝色的语音条一点,手机懒懒贴耳。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情,才看到你的消息。你别急,我马上去跟管理员联系。另外……帖子我已经删掉了。” 声音像棉纱,毫无攻击性,柔润的音色里裹着细微的鼻音,温顺但不女气。 韩岩莫名觉得挺熟悉,同时觉得挺好听。 不过工作原因,他最反感有人不加商量发语音。 “我跟你很熟吗?”他用文字回。 对话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说话的字样。三秒后来了新的语音消息,依然是那个调调,不过多了些颤颤巍巍的不确定:“不算吧,怎么啦?” “知道不算还不打字?” 那边回了他六个点:“……” 韩岩懒得再理,把手机丢开,抽了根烟出来,点燃。 烟雾袅袅,沙发上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撇眼,没拿起来,抬手滑了一下屏幕。 这次是文字。 [来自]Ning: 不好意思,我晚上把手指弄伤了,打字会比较慢,请你多多包涵,可以吗? 明明才听过两条语音,韩岩却已经能在心里把这句话有声化了。 他心底一阵烦躁,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说话一半是废话。不好意思、多多包涵,可以吗,这些字眼有什么实际意义? 他咬着烟拿起手机,隔着白雾回了极具攻击性的一句话: “不好意思,你挺欠揍。” 第3章 你是对我有好感吗? 对于这样一句莫名的攻击,回应韩岩的是沉默。 Ning没有再跟他说话。 一夜无梦,这段插曲已被抛诸脑后。 第二天早上醒来,照例日晒三竿。起床刷牙洗脸,刮胡子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把脸给刮破了,指甲盖那么长的一道口子,算是破了相。不过他日子原本就过得比较粗糙,当下没在意,拿水冲一下就算了事。 晌午时分,快两周没联系的姑妈突然打来电话,问他在不在家。 “在。”他靠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给电视换台,最后换到股市新闻。 “正好,你在我就省事了。帮姑妈一个忙,隔壁要退租,你去帮我看着点儿,别让他拿走什么东西,顺便看看家具电器有没有哪儿磕了碰了,要有的话我得扣他押金。” “隔壁?”隔壁昨晚还又砸又吵,今天怎么就要搬走。 “对呀,就你隔壁。腔骨给我来两斤好点儿的。”他姑妈听着像是在超市买东西,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挑肉,“你现在就过去吧,我听说他已经在收拾了。” 没记错的话隔壁也就刚搬来一两个月,从昨晚那个照面来看,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既然是大学生,又每天都宅在家里,说明工作还没有落实,怎么会突然搬走? 他把电视静了音,问:“隔壁合同期还没到吧,有必要退押金?” 他姑妈是独身拆迁户,早年离了婚,手头虽然很宽裕,但性格却一向很强势。按说如果租户在合同期内毁约,她是一定不会同意退押金的。 “你小子。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你懂什么?今天早上有个女的给我打电话,说那房是她丈夫出钱租的,合同也是她丈夫签的字,里头住的是她小叔子。” 听到这儿,韩岩刚好把打火机拿出来。 咔噔一声却招来了姑妈的疑心:“你又抽烟呢?” “没有,”韩岩玩着打火机,腿一抬架在了茶几上,“你说的这些跟他搬走有什么关系。” “听我接着说呀,”中老年妇女那股絮叨劲上来了,被打断还不高兴,“那女的说,她这小叔子大学刚毕业,他们两口子想着都是亲戚,帮衬一把吧,没想到引狼入室!你猜猜,这小叔子干什么缺德事了。” 光说还不够,还要跟听众互动。 但韩岩没立即搭腔。 昨晚上那个人的模样回到眼前。白净,巴掌大的脸,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说话也细声细气。这样的长相,在他的认知里应该性格也温吞。 这种人能干什么缺德事?最多无非扰人清梦。 “他干什么了?”他问。 他姑妈在电话那头略带兴奋又怪异地一笑,随后像是捂住了话筒:“偷东西,他偷他哥嫂家的值钱东西,还被他嫂子发现了!你说缺德不缺德,这不是恩将仇报吗。这种瘟神我宁愿亏点钱,只求赶紧送走。” 偷东西? “那女的报警了?”他不假思索便问。 “这种事哪能报警,”姑妈啧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他嫂子也说了,给他一次机会,不过Z城是不让他再待了,所以才要把给他租的房子退掉。” 没报警……韩岩陷入沉默。他在思考这番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姑妈催促:“现在就去听见没有?连哥嫂家的东西他都能偷,你要是去晚了难保他不把隔壁也偷个精光!不说了挂了吧,我结账呢。对了,你必须盯着他走啊,到时候记得把钥匙收回来,完事给我来个电话。” 通话就此中断。 打火机盖清脆的一响,打开又合上。韩岩将它扔到桌上,起身套了件卫衣,拿上了自家钥匙。 一走出去,却意外地发现隔壁的大门是开着的。客厅中央摆着两个大纸箱,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蹲在行李箱旁的背影。 昨天是灰色外套,今天是白色毛衣,一小截纤瘦的腰从下摆露出来。 韩岩双手插兜立于门框边,鬼使神差地移开目光,直接去看他的脚。还是赤脚,干干净净,没涂指甲油。再往上看,脚脖子不盈一握,脚后跟圆润光滑,看得出没吃过什么苦。 这样的清秀背影,很难跟盗窃犯三个字挂钩。 韩岩看着他把东西一件件往箱子里放,收拾得比较潦草,摞得毫无章法。收到两个相框时他微微发怔,忽然不再继续。 因为前后的门都敞着,间或有阵穿堂风。他身形单薄,竟像是根芦苇,被吹得晃了一晃。 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韩岩没作声,也看不清他手里的相框是什么样的,只看见他的头越埋越低,到最后竟是伏在了膝盖上。 没有声音,但一种无须言表的哀恸和无力,却从他弯曲的脊柱缓缓流淌,慢慢充盈屋内空气。 “照你这个收法,要收到什么时候?”韩岩敲门。 蹲着的人身体一震,扭头看向他,眼睛微微放大。 逆光之处看不清表情,也看不见他眼底是浑浊是清澈。只见他背过身去,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你就是房东的侄子吧。”他温声道,“房东都跟我说了,麻烦你稍等,我很快就好。” 两人一个站一个蹲,始终没有四目相对。 看上去他也没有几件东西,又或者没有几件值得留恋的东西。所要带走的无外乎是几本书,几件衣服几双鞋。 等他起身,终于回头,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要检查一下吗?” 说这话时他眼角低垂,分明将一切情绪敛进身体,但尾音却微微发颤。 韩岩朝卧室扬了扬下巴:“被子不是你的?” “不……” “不是?” “不要了。” 韩岩往前走了两步,在一米开外看着他:“走之前处理掉,留着也是垃圾。” 眼前的人愣了一下,似乎被他话里的某个字眼刺痛,怔了好半晌才点头:“是该处理掉。” 一切收拾停当,东西一件件搬下楼,韩岩也没帮忙。他为人处事有一套自己的哲学,既不习惯别人插手自己的事,也不轻易插手别人的事。 临走前移交最后一样东西。孤零零的一把银色钥匙,有人却给它配了一个小恐龙挂件,有手掌那么大。 韩岩接过来,问:“这东西你的?” 眼见他的嘴又微微张大,表示疑惑的意思。韩岩不耐烦地单手倒提着钥匙,摇了摇,下面的恐龙就跟着摇,“你是小学生?” “喔,”他垂眸,两只手扯住双肩包的包带,轻声解释,“我在迪士尼乐园买的,当时很多大人也在挑,不是只有小孩子喜欢。” 韩岩听完蔑然一笑,手从裤袋里拿出来,拆穿谎话似的往他背包上弹了弹:“这个奥特曼也是迪士尼的?” 面前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包上的奥特曼挂件傻傻地比着十字型光波。他的脸立刻赧然,喃喃道:“出国的时候小侄子送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也可以送给你。” 韩岩没接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背包往上耸了耸,轻声说:“我可以走了,对吧。这段时间不好意思了。” 韩岩还是不说话。 他就往下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表情模糊地看向韩岩:“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小偷?” 听上去他是完全没有办法了,病急乱投医。或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认识他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觉得他罪无可恕,他无比希望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 但这个人怎么可能是韩岩呢? 听完他的话韩岩双手插兜,与他四目相对:“如果事情闹大,劝你最好找个律师。” 已经走下半层楼的人站在原地,很艰难地点头,笑了一下。接着不知为什么又跑了上来,扯着肩带站到他面前,双眼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脱下背包,在里面翻找起来。 韩岩蹙眉。 “你等一等,我这里有……” 他头快埋进包里。 “有这个。”终于找到了。 一片创可贴递到了韩岩眼前。 随着距离的拉近韩岩也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是清澈的,不过很湿润,眼皮也高高肿起。 “给。”他见韩岩不接,干脆动手撕开了外包装,“你放心,是干净的,我没碰到里面。你脸上的伤口最好还是贴一下,要不有可能感染的。” 指甲盖大的伤,韩岩自己都快忘了,此时伸手摸了摸才想起来。但是摸得重了,轻轻嘶了一声。 “别碰——”眼前的人手倏地一伸,差点儿直接碰上他的脸,然后又尴尬地停住,“别直接用手碰,不太卫生。用酒精轻轻擦一擦,再贴上这个,好得就快了。” 韩岩接过来,直接揣进了口袋,没有要贴的意思,“你一直这么多管闲事?” “也不是……”他似乎想辩解,两只手又重新揪住肩带,但最终放弃,“好吧,对不起。” “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再见。” 说完他也不等韩岩的那句再见,径直转身下了楼。 韩岩履行职责,进屋检查有没有少什么东西。虽然收拾得很仓促,但隔壁还不算太乱,只是墙上的一样东西似乎是被遗忘了。 一把吉他,可能因为是挂在墙上的,所以主人忘了带走。 按姑妈一贯的行事作风,可能明天就会有人来看房。韩岩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吉他一眼,伸手拿下来,挂肩上拎回了自己家。 回屋以后他随手把吉他立在了鞋柜旁,然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晚上九点,交友软件发来消息提醒。 又是那个Ning? 他以一种打发时间的心态点开,结果看到的却是系统提醒,提醒他账号已经被解除禁言。 行了,既然解禁,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关闭软件之前,大概实在太无聊,他点开聊天界面看了一眼,结果出乎意料。 本该停留在昨晚的私聊,不知何时竟多了几句话,但却不是出自他的手。 [来自]桥归桥: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来自]Ning:你的号解禁了吗?(8.4km) [来自]桥归桥:还没有,哎,都怪你,你要负责到底。 [来自]Ning:……(8.4km) [来自]桥归桥:想赖账? Ning回复了一条语音:“你再耐心等等吧,也许很快就好了,不好意思啊。” 最后一个“啊”字略微往下掉,说话的人有种浅淡的低落。 大概是觉得他嗓音好听,乔屿更加没完没了地耍无赖。 [来自]桥归桥:咱俩距离不到10公里,明天要是再不解禁,我考虑上门找你要个说法。 [来自]Ning:这个账号对你很重要吗?(8.4km) [来自]桥归桥:本来不重要,你害得我被封号,那就重要了。 对话就到这里为止。 韩岩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把乔屿这个傻叉揪到跟前踹两脚。顶着自己的身份,说着这些别有用心的话,真以为对方听不出来? 他打给乔屿,一接通就是冷冷的一句:“很好玩?” 乔屿那边正在酒吧,费很大力气才听清楚他说的话,大声地“啊?” 韩岩气不顺,径直就把电话挂了。 就在下一秒,新消息跳了出来。 [来自]Ning:你这么胡搅蛮缠,是对我有好感吗?(8.4km) 果然,谁都不是傻子。 韩岩眉心一跳,低声骂了声操。 第4章 你真的好喜欢凶人 其实这种无聊的对话,以韩岩的脾气,完全可以结束在任何地方。 不过他没有。 一个千里迢迢回国给人当小三的大学生,说出“你是对我有好感吗”这种话,让他脸上无光。 他觉得对方不配,哪怕只是误会。 几乎没怎么犹豫,韩岩登入账号改了密码,然后开始给Ning发消息。 [来自]桥归桥:刚才那些话你当是狗发的,我对你没兴趣。 没想到,Ning也跟从前大相径庭。 [来自]Ning:没有就没有吧,用不着这样骂自己。(8.4km) [来自]桥归桥:少跟我玩文字游戏。 [来自]Ning:你知道吗,有的大狗跟十岁小孩差不多,懂点道理,但是不讲道理。(8.4km) 韩岩脸色骤沉。 [来自]桥归桥:骂我是畜生? [来自]Ning:没骂你,我骂狗。(8.4km) 韩岩噌一下起身,叼着烟走到阳台。离十点整还差一刻钟,月光很淡,对面楼一半房间亮着灯。周围很静,半点喧嚣也没有,只有楼上隐约传来的古装剧声音。 “你父母没教过你教养两个字怎么写?” 他是真生气了,直接发了语音,语气冷冰冰地透着寒意。 刚才还有来有回的对话框也随之冷却。不知道Ning是被他吓着了还是自觉理亏,总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韩岩没立刻回客厅,反而继续在阳台上站着抽烟。这种心态有点像犯罪嫌疑人留恋案发现场,强的欺负完弱的,还想听见弱的哭两声。 等到第二支烟也抽到末尾,新消息提示音才响起。 “对不起,别生气,我跟你道歉。”一道细软嗓音在阳台如水一样浸润开来。 这句道歉并不敷衍,但也不够诚心。语调向下,字与字之间粘滞,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大概是周围太安静了,所以这次听得格外清楚。韩岩眼睑微颤,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在哪呢? 还没等他有结论,又来一条语音。 “我今晚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骂你的。你冲我发火可以,别带上我爸爸妈妈行吗。” 声音软得弹牙,让人联想起小时候吃过的一种水果糖,橘子味的。 韩岩的心像被人揉了一下,谈不上舒服不舒服,就是异样的感觉。 嘴里的烟快燃尽了,但他一时忘了抽,烟灰自然而然地落到屏幕上。等到回神,他低骂着将手机甩了甩。 也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误会来了。 在这个交友软件里,摇晃手机这样的物理动作会带来一个效果—— [“桥归桥”戳了戳“Ning”的脸。] …… 韩岩看着画面上出现的这行系统小灰字,前额肌肉收紧。 到底是谁发明的这些狗屁玩意儿,跟用户有仇还是嫌社会上的男男男女关系不够乱。 Ning显然也没预料到他会有这样表示亲昵的惊人之举,正在输入的字样出现又消失,然后再出现,似乎也在纠结中,好一会儿后才发来一行小字。 [来自]Ning:戳我干嘛?(8.4km) 怎么说,又说是误会?再来一次恐怕就不止被人嘲讽成狗那么简单。 韩岩缄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复—— [来自]桥归桥:我帕金森,手抖。 没想到换来Ning扑哧一笑:“你真逗。” 逗? 很少有人用这个字眼形容韩岩。工作中他一板一眼,在事务所七年晋升飞速,年纪轻轻就已经坐稳工业组高经的位子,生活中又不苟言笑,想法大多放在心里,很少挂在嘴边,更别提逗谁笑。 许是太久没得到回复,Ning说:“Hello, anyone there?” 他讲英文很好听,带一点点巴黎人自诩高贵的小舌音。 韩岩却板起脸:“说人话。” Ning笑了一下:“问你还在不在,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好喜欢凶人,好好说话不行吗。” 这也叫凶? 韩岩:“让我像你那样说话不可能。” Ning小声:“我怎样说话?” 韩岩:“拖泥带水,蚊子哼哼。” Ning闷嗓:“我声音没那么小吧。” 两人一来二去,一条条语音发着,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夹在手里的烟早就燃完了,剩一截烟屁股夹在指间,韩岩忘了扔。 “要问我什么问题。”他转身,懒懒地靠着阳台,走廊的灯光洒在他身上,一袭夜色更显得沉稳。 “可以电话说吗,”Ning回,“发语音挺麻烦的。” 韩岩直接拨了过去。 他的性格,最不喜欢拖泥带水。 电话通了,Ning等了一小会儿,没听到声音,就试探着喊:“桥归桥?” 细软的嗓音,温吞的语调。 韩岩把烟头摁进手边的烟灰缸,嗯了一声,“叫我Arvin就行。” “阿文?”Ning笑了,“你好,我是Ning。” 笑声很轻,韩岩觉得耳根微痒,没去纠正他的错误发音,“要问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Ning很客气,“你是本地人吧?我来这儿不久,不认识什么人,遇到事情了也不知道该问谁,还好你肯——” “有事说事。”韩岩打断。 “喔。”Ning讪讪,“是这样的,我临时要换一个房子住,你知道地铁二号线哪个站附近的房子比较便宜吗?网上的中介乱标价。” 顿了顿又补充:“旧一点没关系,只要便宜就好。” 韩岩冷淡一笑:“怎么,还不死心,想在这儿打持久战?” “不是的——”Ning在那头顿了顿,“我烧的水开了,你等我一下。” 听筒中短暂空白,接着是穿拖鞋、小跑的声音,然后却是嘭的一声,好一会儿人才回来。 “抱歉抱歉,刚才玻璃杯突然炸掉了,我得出去买个创可贴,晚点再找你行吗?” 韩岩眉头微蹙:“晚上我还有事,你家连个创可贴都没有?” Ning被他凶得咽了下口水:“本来有的,今天中午走的时候送邻居了。那怎么办……要不算了吧,我不去了,咱们就现在说行吗?” 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拨了一下水面,虚影褪去,露出水下真容。 韩岩猛地明白,Ning的声音为什么听着耳熟。灯下的影子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伤口。 Ning轻咳一声。 “Anyone there?” “Anyone hear me?奇怪,没信号了吗?” 甚至用手指敲了敲话筒。 笃笃的声音传至韩岩耳膜。 原来这个在网上发帖、有些难缠的Ning就是在自己隔壁住了两个月的,多管闲事的那一个。原来所谓的小于一千米,其实就只有十米。 “你现在住哪。”他问。 “我吗?”Ning还有点儿不确定,像是受宠若惊,“我住酒店。” “打电话给前台。” “做什么?” “除了让人送创可贴,你觉得还能做什么。” Ning赧然:“我住的这个酒店很便宜,前台应该不管的。” 韩岩嗓音一沉,不耐烦道:“什么破旅馆。” Ning却不见怪,声音依旧轻盈:“所以才要赶紧搬走啊,你别看它房间又小又破,每天还要一百二呢。” 韩岩沉默片刻,破天荒帮忙:“大学城附近有低价房。” “大学城?我查查。”Ning说查就查,声音忽然拉近,手指点在屏幕上,像敲在韩岩耳边。 韩岩站得累了,直起身走了两步,又靠回阳台,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发现打火机在客厅,望了一眼后决定暂且不抽。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 “呃,好像不算便宜哎,一室一厅要三千多。” “无处可去还想住一室一厅?”他的声音显得很凛冽。 说完头一偏,看向隔壁漆黑的阳台。 Ning微微一顿,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无处可去啊,猜的吗。其实也不算无处可去吧,就是钱不多了,要节省点。” 韩岩冷冷地问:“所以你打算就这么耗着,耗到他离婚?” “不是的,当然不是。”Ning的声音愈发的低,几乎到了快听不见的地步,“这回我们彻底断了,我不会再跟他联系。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找到工作了,在快消公司做管培生,我想试试看,如果可以的话,先在这里发展两年。” 作为准一线城市,Z城的发展机会的确比其他地方要多,尤其是海归,就业选择面很广。看来自己冤枉了他。 韩岩手一伸,摸到烟盒底下的那枚创可贴。 忽然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你不信?”Ning见他不答话,急急申辩,“我是说真的,这点底线我有的,以前我没破坏过他的家庭,以后也不会。” 韩岩把创可贴捏在指腹,把玩片刻后道:“去那儿看房别找什么破中介,大学城有论坛,上面租房帖子一抓一大把。” “知道了,”Ning没得到肯定的答复,有点泄气,不过仍乖乖答,“谢谢你啊阿文,你是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 韩岩没说话。 Ning小心翼翼地问:“咱们算朋友吧?” 韩岩还是不说话。 Ning又问:“算吗?” 韩岩蹙眉:“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Ning傻傻一笑,还想再说点什么,不过韩岩直接挂了。 晚上闭眼之前韩岩躺床上还在想这件事,怎么就这么巧,上网“交友”交到隔壁的人,对方还跟已婚男人纠缠不清。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这种事都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是什么道德标兵,但兔子不吃窝边草。 只可惜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窝边草招来的麻烦吵醒。 砰砰砰—— 砰砰砰—— 门敲了近五分钟,韩岩终于脸黑如铁地穿上拖鞋去开门。 外面站的却是个陌生男人。 说陌生不准确,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天夜里在楼梯转角。 两人面对面站着,不速之客一身风衣,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金属框眼镜,看上去人模狗样。 “你好,跟你打听一个人,隔壁——”对方的眼睛越过韩岩的肩,旁落在墙角的吉他上,眉头诧异地皱了一下,紧接着就把目光锁定在韩岩脸上。 顿了好几秒后换了种问法:“安宁去哪儿了。” 第5章 不会要在这儿过夜吧? 韩岩两只手在脸上来回搓动数下,强行清醒了几分,而后才留意到外面下雨了。 雨声淅淅沥沥,楼道里有沙沙声,天然的白噪音。本来应该好眠的一个早晨,就这么被*蛋地吵醒了。 跟上次一样,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是一身得体的着装,不过脸色憔悴不少。他眼底遍布血丝,看起来像是熬了一个通宵。另外,他镜片微湿,风衣肩侧落了一溜雨水,皮鞋鞋头也溅上了很多泥,显然来得很匆忙。 “安宁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他。” 韩岩的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 “谁?” “我说了,安宁。” 来人语气生硬又急躁,两手撩开风衣叉在腰际,周身还有种敌意。 “不认识。” 韩岩要关门,一只手砰一下将门抵住,“等等。” 韩岩挑眉。 “你不认识?” 两人近距离对峙,来人的目光越过他,用一种极不友善的方式,无声地梭巡起客厅和虚掩的卧室房门。 “看什么看,”韩岩瞳仁微缩,身体横着拦截,“这儿没你要找的人,上别处找去。” 僵持之下男人拿膝盖顶住门,低头脱下眼镜,开始擦镜片,“这样就没意思了。”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去找他,你敢说你们不认识?” 说完他再次戴上眼镜,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韩岩。 对话像是豁地一下撕开了口子,韩岩眯了眯眼,刹时明白他口中的安宁是谁。 安宁就是Ning。 刚才还神情警惕的韩岩忽然露出一点蔑然的笑意,低声自言自语:“安宁……真够土的。” 真是人如其名,听着就呆板无趣,听久了还犯困。 他靠在墙边,慢悠悠抬头:“想起来了,安宁我认识,不过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要不你回去问问你老婆,没准儿是她报警把他抓起来了,不是说他偷东西么。” 说完他目光不撤。 来人蹙眉,刚才还游刃有余的表情裂了条缝:“一场误会,婧雯答应我了,不会再追究。安宁走了以后有没有联系过你?” 韩岩的肩笑着耸了耸,转身回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生平最不喜欢的是拖泥带水,最瞧不起的就是优柔寡断的人。隐瞒性向骗婚、婚内出轨、让老婆和所谓的“真爱”交锋自己却置身事外,单拎出任何一条在他这儿都是死罪,偏偏门口这位还三条占全了,多看一眼他都嫌脏。 昨晚跟他打电话那个安宁,无趣确实无趣,跟白开水一样,但至少还算干净。 怎么会对这种人死心踏地,脑子被驴踢了。 “帮不了你,我跟他没来往。”韩岩转头,冷淡地朝他扬了扬下颌,“你走吧。” 男人眼神犀利:“没来往?。” “怎么。”韩岩挑衅地看着他。 “没来往吉他怎么会在你这儿。这是我送他的吉他,他从来不离身。你是不是把安宁藏起来了,让他出来。” 对方不死心,当这里是救命稻草。 “安宁你出来。” 他这么往里一闯,门口到卧室的地板上顿时到处都是水渍和脚印。 韩岩这人虽然粗枝大叶,但却有轻微洁癖,最憎恶他人打扰自己的私人领地,尤其是这样浑身泥的时候。 他脸色遽变,动作却不紧不慢。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随后一脚猛踹在来人大腿上。 “赶紧滚出去。” 这一脚过去直接将对方踢得闷哼,嘭通一声跪倒在地,呛声喊:“他是不是真在里面!” 韩岩右脚骤抬:“你他妈有病——” “你们……”门口传来一道略带惊慌的嗓音。 一身鹅黄色短夹克的安宁站在门外,因为停步停得急,背包上的奥特曼挂件还在轻轻晃动。夹克的大翻领衬得他一张脸更小更清秀,上面一对莹亮有神的眼睛微微张大,错也不错地盯着正要大打出手的两个人。 准确来说,是正要出脚的施暴者韩岩。 他只是来拿吉他的。本打算今天去看房子,临出门发现下雨了,干脆改道来了这里。刚到三楼就听见有争执的声音,还以为是谁家在吵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 一个是在心里决定从此一刀两断的曹恒启,一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邻居,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会撕打在一起? “操。”韩岩压住火收腿。 安宁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把曹恒启扶了起来,毕竟这是他认识的人。 “恒启,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他脸朝向身边的人,目光却悄悄看向眼前的韩岩。对于韩岩他一直就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也就上次离开的时候因为一句“找律师”,壮着胆子送了张创可贴。 这下好了,刚才那一脚又把仅有的一点好感打回原形。 被他扶住的曹恒启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正了正眼镜,一张脸青红发紫。 “我以为你故意躲在他家不肯见我。安宁,你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昨天我找了你一晚上。” “我给你回短信了。” 刚才扶他是一时情急,这会儿安宁把手一松,悄然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昨天在短信里安宁自认为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写了很长一段话,打字的时候指尖都在发颤。如果说之前曹恒启的甜言蜜语还对他有效果,那在曹恒启的老婆找上门来给他看了他们的全家福,给他讲了曹恒启对未来的种种规划,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因为那些安稳、那种未来里从来就没有他安宁的名字。 这种感情就像烟花,燃过了,灿烂过了,剩下的是一地灰败,不值得再去伏地拾起。 “安宁你先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曹恒启把他两只手腕强行握在一处,像以前一样用大拇指指腹缓慢摩挲他手腕内侧,“咱们俩需要好好谈谈。” 安宁拼命把手往外抽,脸色一点点涨红,肩膀缩得快退到墙根,“你别这样,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快回去陪你家人吧。” “婧雯那边你不用怕,我已经把她安抚住了。那天她闹着要报警也是气发了疯,这个泼妇……你放心,我不可能让她报警抓你。” “我不是怕这个,你先放开我。” 安宁艰难地转动着细细的手腕,从额头到脖颈红得透血,眼睛都不敢往任何地方看。 “你搞这种突然失踪,不就是逼我吗?别这么不懂事,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 “曹恒启你先放开我,这件事不是你以为的这样……” “安宁,听话。” “我让你放开我。” 两人僵持不下,忽然被人冷淡打断:“我说——” 许久没有发言的韩岩用脚踢了踢电视柜,烟灰抖到一旁的水杯里,“这里是我家,你老婆报不报警我不知道,怕不怕我报警?” 安宁立刻点头哈腰道歉。 “你。”韩岩对他的歉意置若罔闻,夹烟的手隔空点了点曹恒启:“无正当理由,未经允许强行侵入他人住宅,直接构成非法侵入住宅罪,报警与否全看我心情。” “报警?可以。”曹恒启毕竟年长,社会经验丰富,“需要我先去医院验个伤么,轻伤不谅解,告你足够了。” 安宁挡在两人中间。 “不好意思,”他背对着曹恒启,抿紧唇看着满脸阴沉的韩岩,“能不能再给我两三分钟的时间,我——”他顿了顿,“我跟他把话说清楚就走。” 曹恒启身体一僵,胸膛微微起伏。 韩岩眯眼看了安宁一会儿,越看他越不自在,感觉安宁几乎快化了。好一会儿后韩岩鼻腔里低嗤一声,咬着烟去了阳台,把客厅留给他们。 外面雨还没停,室内温度高,铝合金包边的蓝玻璃窗面蒙了一层白雾,雨水在上面斜拉出许多雨丝,一滴滴细小的水滴滚落下去,远看像是在白雾上提笔作画。 窗上也映着韩岩面无表情的脸。 他站久了就背疼。这种没来由的耐心已经是第二次,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为安宁破例,也许是看他可怜,也许是好奇这出狗血剧到底能有个什么结果。 客厅里开始还有高声争辩,后来讲话声愈来愈小,几分钟后只有砰一声门响。 过了一会儿,半支烟的时间,有人敲了敲阳台的推拉门。 韩岩扭头,隔着玻璃看见安宁巴掌大的脸。 很奇怪,虽然模糊不清,但他觉得安宁一定是哭过一场了。他心底莫名一阵烦躁,掐了烟走过去。 一开门,安宁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背在身后。 韩岩往前,他就往后。 往前,往后。 他不知道韩岩这样步步紧逼是想干嘛,跟他算账?最后他退到沙发附近,退无可退,神色紧张。 韩岩一抬胳膊,像是要打人,他马上闭眼将双手一抱,牢牢护住脑袋。 结果拳头却没落下来。 他慢慢睁开眼。 一只大手越过他腰侧,将烟头摁进了烟灰缸。 “……” 韩岩冷眼:“还不走?” “跟你说一声再走。”安宁脚后跟轻轻抵着沙发角,小腿别扭着动弹不得,“今天不好意思了,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别担心,他不会去验伤的。” 韩岩向后窝进沙发里,微抬下巴注视着极不自在的安宁。 “吉他我就先拿走了,谢谢你帮我保管。” 见韩岩不说话,安宁下颌收紧,回头看了一眼地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蹲下,用湿巾一点点擦拭起半干的脚印。 外面雨声渐大。 尽管看起来并不熟练,但他活干得很认真仔细。擦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没敢进去,便跪下伸手去够,屁股高高地撅起来,外套耸上去,露出一小截白瘦的腰。 从沙发这边的角度看,他腿型也很漂亮,蹲下时膝盖顶着下巴,跪着时腰背跟小腿平行,整个人洋娃娃似的,好像可以被人随意摆弄,任何姿势都行。 韩岩视线微聚,三秒后生硬地将头转开。 活见鬼。 没多久安宁把地板擦干净了,起身整理了一下上衣。韩岩看着他把用过的脏湿巾丢进垃圾桶,然后抬头抿唇,轻声问:“我能不能借你的卫生间洗个手。” 韩岩偏了偏头,示意他自便。 “谢谢。” 水声轻缓。 半分钟不到人就从卫生间出来了。指间还是湿的,走路过程中有水滴到地板上。他似乎有点窘,但也没再去管它。接着他就背上吉他走到门口,将要离开之际转身道:“对了,我叫安宁,平安宁静的那个安宁。” “韩岩。” 他点点头,“那有缘再见。” 大门开了又关。 他离开以后韩岩坐着没起身,等背上那阵不舒服过去才换了个姿势,瞥眼看见刚才扔湿巾的那个垃圾桶,又想起安宁跪在地板上小心擦拭的画面。 他穿的好像是牛仔裤,跪姿时屁股绷得严丝合缝,后面两个口袋紧贴着臀,似乎一张卡片也插不进去。 韩岩目光落在安宁跪过的位置,眼神带着一种雄性体温。 手机却突兀震动。 又是上回那事,团队所有人去了香港,问题没完没了。他烦不胜烦,但却不能不接。 没打两分钟,门被人敲响。 “Jason你等我一下。”他对手机说。 打开门,刚离开不久的人竟然折返,安宁背着吉他站在门口。 “那个……”大概没料到门会开得这么快,敲门的手还悬停在半空。 韩岩蹙眉:“怎么又是你。” 安宁往他背后空荡荡的沙发看了一眼,“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坐一会儿,他还没走,车就停在单元楼外面。” 这个他指的是谁,答案不言自明。看样子是不守到人不罢休。 韩岩没空跟他啰嗦,捂着话筒偏了偏头,“就坐沙发,别到处走。” “Jason你接着说。” 安宁刚要迈步,一条铁臂却将他一拦。 韩岩一边讲电话,一边俯身给他拿了双拖鞋,随手扔在他面前。 安宁仿佛被砸得晕头转向。 换鞋,卸吉他,坐下,规规矩矩的,像学生坐在教室。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很长,韩岩始终在客厅来回走动,后来还换了副蓝牙耳机戴上。 安宁就老老实实坐那儿,什么也没碰,哪儿也没去。 偶尔韩岩会应承着电话,瞥一眼安宁,安宁就回他一个尴尬的、浅浅的笑。 打了半个多小时以后他也坐累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捣鼓起来。 韩岩没在意,后来从客厅又走到阳台,面朝窗外继续讲电话。 雨势越来越大,铝合金窗框被砸得噼啪作响,屋里却静悄悄的像是只有空气。 不知道安宁在干什么。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手机都烫得厉害,通话才终于结束。 韩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关闭手机之前忽然发现通知栏多了三条提醒。 是那个交友软件。 [来自]Ning:阿文,在做什么?(小于1.0km) [来自]Ning:今天本来要去看房的,结果下雨了。雨好大啊,我没带伞。(小于1.0km) [来自]Ning:你绝对猜不到我在哪儿,刚才吓死了。(小于1.0km) 韩岩脚步停住,目光平移至客厅。 看不见安宁,只能看见一双穿着拖鞋的脚,拘谨地并在一起微微前伸。 雨声掩盖心跳。 韩岩头一次主动提问。 [来自]桥归桥:怎么,遇见坏人了? 两秒后,那双脚收了回去。 Ning回得特别快,语气雀跃,好像一直就在另一头等着他似的。 [来自]Ning:对啊,遇见一个比你还凶的大恶人。(小于1.0km) 第6章 真希望你突然出现 韩岩用了好几秒消化这句话。 本以为安宁是被纠缠不清的前男友吓到了,没想到,原来自己才是他口中的大恶人。 真他妈逗。 他额角那条筋一直扯到太阳穴,但安宁总是怂得很及时。 [来自]Ning:怎么又不说话了,我开玩笑的啦。你不凶,好了吧?(小于1.0km) [来自]Ning:阿文阿文,咱们的直线距离小于一千米,软件这个功能是准的吗?(小于1.0km) 远远的,有个人在客厅躬着背戳屏幕,脑袋顶的一小撮黑发进入韩岩视野,看起来很乖很文静。 韩岩走回窗边,心火稍熄。 [来自]桥归桥:不清楚。 [来自]Ning:有可能我们在一个小区喔。(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没可能。 [来自]Ning:……你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啊。突然想起来我出门的时候好像没关窗,悲剧。(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你在哪儿。 [来自]Ning:大恶人家里。\/吐舌\/(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他是谁。 [来自]Ning:之前的邻居,人很野蛮。我吉他在他家,本来想拿了就走的,没想到前男友也在,真是冤家路窄。(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嗯? [来自]Ning:说来话长。刚才就在邻居家,我前男友当着他的面死活要拉我走,简直丢死人了,到现在我脸还是烫的。(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怎么感觉你还挺高兴的。 [来自]Ning:怎么可能?!我窘死了,还好我邻居是个哑巴。(小于1.0km) 韩岩眉头一蹙,手指顿了片刻。 [来自]桥归桥:哑巴? [来自]Ning:我夸张的啦。但是他真的很像哑巴,凶巴巴的,刚才还打人。 [来自]桥归桥:打你了? [来自]Ning:当然没有!要是他敢打我,我打不过也会报警。(小于1.0km) 韩岩淡淡一笑。 [来自]桥归桥:把你厉害的。 客厅的安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腿,脸上也在笑。 韩岩收回目光。 [来自]桥归桥:怕么? [来自]Ning:什么呀。(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在大恶人家。 [来自]Ning:一点点吧,不过没办法啊,坐楼道更丢人,我宁愿被他打也不想再见恒启了。(小于1.0km) 几秒后这条消息迅速撤回,重新编辑后变成了: [来自]Ning:一点点吧,不过没办法啊,坐楼道更丢人,我宁愿被他打也不想再见前男友了。(小于1.0km) 嘴比心快的典型。 [来自]桥归桥:你就这么暴露他人隐私? [来自]Ning:……你当作没看见好不好。(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我考虑考虑。 [来自]Ning:喂。(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怎么。 [来自]Ning:求求你啦,拜托拜托。(小于1.0km) Ning发来一个双手合十的小熊舞蹈表情。 不知不觉韩岩的嘴角勾上去,等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玻璃窗上那张脸,肌肉走向出奇的缓和。 快到中午。 他收起手机回到客厅,安宁立马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慢搓。 韩岩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余光看见安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悄悄咽了口口水。 “想喝水?” 安宁点了点头。早上这一通闹,紧张得他口干舌燥。 杯子是半透明的黑色玻璃。韩岩从桌上随便拿了一个,打开冰箱倒了杯橙汁拿过去。安宁不等他走过来就立马起身,双手上前迎接,“谢谢谢谢。” “抽烟么?” “不了。”他双手快速摆动,大概怕自己态度显得太反感,又腼腆一笑,“你请便,我不介意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韩岩坐回沙发,拿了支烟出来,在烟盒磕了两下,但看了安宁一眼之后又收了起来。他背向后靠,右腿架到左腿上,看了眼外面缠绵的雨势,“你带伞了么?” 安宁摇了摇头。 韩岩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下颌指了指门口,“鞋柜里有伞,自己拿。” “喔喔。”安宁有点儿无所适从,一手端着橙汁一手耙了耙刘海,“也不用了,说不定过一会儿雨会小一点。” 韩岩扬了扬下巴:“喝啊。” 不是说渴了? 安宁就双手把玻璃杯捧起来,嘴唇凑到杯沿,刚喝进去一口,表情突然凝固。 “不好喝?”韩岩蹙眉。 怎么这么娇气。 安宁喉咙艰难地滑动一下,咽下去了,而后轻声道:“味道怪怪的。” 韩岩起身,拉开冰箱检查保质期,没问题。又走过去端起水杯闻了闻,没异常。 他耐心全无:“你怎么这么麻烦。” 安宁小声回应:“真的很怪,不信你尝。” 韩岩不信邪,直接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诶——”安宁阻止不及,“可以倒出来喝的吧……”声音越来越小。 确实很奇怪,入口微涩,甜中带苦。韩岩往杯底一看,顿时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杯底有烟灰。 他霍地起身走到开放厨房,把剩下的半杯橙汁倒进了水池。安宁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在他倒橙汁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是坏了吧?” 韩岩没把真相告诉他,只抬了抬眼:“喝坏了我负责。” 安宁在他身后悄悄耸了耸鼻,踢踢踏踏地坐回沙发,重新拿起手机。 外面闷雷阵阵,轰隆隆从远处打下来,窗缝被风吹得尖啸。 但就是在这种嘈杂的情况下,韩岩还是听见自己手机响了,他猜到是谁。 因为安宁正低头微笑。 “我去阳台抽烟,电视遥控器在抽屉里,饿了自己叫外卖。”韩岩说。 安宁把头抬起来,冲他笑着点了点,眼睛像两道月牙弯:“好的。” — [来自]Ning:Knock knock. 还在吗?(小于1.0km) [来自]Ning:刚才我差点被毒死。(小于1.0km) 阳台上全是烟味。韩岩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推开窗,碎而急的雨水扑面而来。 现在这个季节,风已经很凉了。 他转身背倚阳台,用上身挡住雨,拇指轻敲手机。 [来自]桥归桥:又是你那个邻居? [来自]Ning:对啊,他好像跟我有仇,自己喝白开水,给我倒过期的橙汁。(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你还不走。 [来自]Ning:这么大的雨我怎么走,能淹死人的好不好。你在哪儿,在家?(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在亲戚家。 [来自]Ning:阿文阿文,你姓什么?(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为什么要告诉你。 [来自]Ning: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小于1.0km) 韩岩在裤兜里掏了半天,除了烟,还有一颗薄荷糖。他剥了外包装送进嘴里,口感跟身后的风、手机那头的人一样清爽。 [来自]Ning:为表诚意我先告诉你,我姓安,该你啦。(小于1.0km) [来自]桥归桥:乔。 [来自]Ning:我猜到了!(小于1.0km) 这场大雨来势汹汹,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停的意思。 聊了一会儿后安宁饿了,韩岩的颈椎已经僵得不会动。 没多久阳台的门被敲响:“吃的到了,你要不要吃一点?” 见韩岩推开门坐回沙发,安宁以为是同意一起吃的意思,就把三个菜两盒饭一一开盖,又新倒了两杯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茶几上。 韩岩偏开头咳嗽了几声,之后没跟他客气,端起一盒饭吃起来。 没话讲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只能闷头吃饭。 安宁吃得慢,习惯细嚼慢咽,边吃还边喝温水,韩岩大半盒饭下肚时他才吃了三分之一。 “你吃得好快啊……” “吃完把垃圾拿到门口。”韩岩只交待了这么一句,就起身换去单人沙发坐,脸色不太好,看着像累了。 安宁乖乖点头,闷头接着吃。等到彻底吃饱,沙发上的大个子竟然已经歪着闭上了眼。 睡着了? 他弓身凑近,大气都不敢喘。 韩岩双颊泛红,而且背蜷着,明显不太舒服。 安宁想来想去,拿手探了探,结果大吃一惊。韩岩额头发烫,紧蹙的眉峰里积了层薄汗。 好像是病了。 虽然看起来不算严重。 他轻摇韩岩的肩:“还好吗?” 韩岩慢慢睁开眼,先看向阳台,声音嘶哑:“雨停了?” “还没有,不过小多了。”安宁抿抿唇,“你不要紧吧。” 韩岩揉了揉额头,“去把阳台窗户关上。” 安宁迅速行动,关窗,收拾茶几,又从卧室找了条毯子出来给韩岩盖上。 这算什么事,只不过略坐了几个小时主人就病了,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要不要再喝点儿水?”他担忧地查看韩岩的脸色,“家里有药吗,我去帮你拿,没有的话我去帮你买。” “要不我把空调打开吧,遥控器在哪里?” “要不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吧,你应该不是太沉吧?” 韩岩脸色发灰,没有睁眼:“闭嘴。” 安宁噤声。 客厅更静了。之前还有雨声,这会儿雨也小了,雷也不打了,静悄悄的只剩韩岩粗重的呼吸。 走还是留? 两个选择摆在安宁面前。 他退回沙发角落,无声地摆弄手机。 [来自]Ning:惨了,我邻居好像发烧了。 [来自]Ning:不太想管他,但是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太好? 可惜,半晌没有回音。 阿文呢,在吃饭? 安宁对着之前的对话末尾那个“小于1.0km”发呆。 真希望阿文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自己能第一时间认出他吗? 安宁觉得能。 还没停下胡思乱想,忽然有人敲门。 叩叩—— 叩叩—— 听声音就知道不是曹恒启,应该是找房子主人的。他扭头看了迷迷糊糊的韩岩一眼,起身朝门走去。 格勒—— “哟你居然在家,在家你不接我电——”话在半途断掉,“我走错了?” 来的是个年轻男人,公子哥打扮,手肘撑墙,脸上玩世不恭的笑还没收起。 “那个……你是找韩岩的吧?我是他邻居。”安宁笑笑。 “邻居?” 一道直接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停在他脸上。 “不会吧,韩岩这小子居然有这么好看的邻居,可以啊。” 来人潇洒扬头,弹了个响舌:“你好,我是他朋友,我姓乔,他人呢?” 安宁微微一怔。 姓乔? 第7章 是否一步错,步步错 乔屿见他不动,又打了个响指:“怎么了,不欢迎?” 安宁这才回神:“没有没有,请进。” 地板干净无尘,周正锃亮的皮鞋刚要踏上去,突然又悬停在半空,然后退回门外。 “拿双拖鞋给我,这小子洁癖重得很。” 安宁只得弯腰从鞋柜找了双看上去比较大的拖鞋,规规矩矩地摆在他面前,然后趁他低头换鞋之际,悄悄观察他的样子。 身材高大,但比韩岩要瘦一些,肌肉线条没那么匀实。五官英挺,有一点点混血的味道,嘴唇薄薄两片,鼻梁挺拔得像小山脊,双眼始终带着笑。 挺帅的。 他的意思不是说韩岩不帅。韩岩也很帅,但脾气不好。面前这人就不同了,有礼貌,又没有攻击性,最重要的是还姓乔。 会不会……? 期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安宁没敢太放肆往下想,打算一点点试探。 “你也住这个小区?” 刚鼓起勇气问出口,乔屿的注意力却被沙发上半睡半醒的韩岩给吸引走了,“哟,韩岩这是怎么了。” “啊?”他扭头,“喔。好像发烧了,刚才有点儿咳嗽,吃完饭就……就这样了。” 乔屿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找出温度计,又跟安宁一起把韩岩扶到长沙发上躺着,掀开他的毛衣给他量体温。 “这小子,又沉了。” 小麦色的皮肤,起伏的腹肌,韩岩应该常健身。 安宁别过了眼。 乔屿一笑:“不好意思了?” 他硬撑:“没有。” 不过眼睫毛已经垂下去了,帘子一样盖着明丽的眸,“你还没回答我呢。” “嗯?”乔屿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态度暧昧,“喔,你问我住哪儿啊。我这人吧,四海为家,云游五湖。”他冲安宁眨眨左眼,“今天刚好浪迹至此,与施主相逢即是有缘。” 安宁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什么呀。” 真不着调。 “韩岩没跟你提起过我?” “没有。” “嘿你说他这人……我跟他是发小兼死党,最好的哥们儿,从小在这个院子里一块儿长大的。我家就在隔壁楼,抬脚工夫就到,他家本来也不远,不过后来父母离婚把房子卖了,他是大学毕业以后自己又搬回来的。” 安宁抓住了重点,继续旁敲侧击:“所以你还住在这个小区?” “我爸妈还住这儿,我今天就是回来看看,顺便看看这货。”他回头瞅韩岩,取下温度计啧了一声,“38度4,还成,死不了。你怎么在他家的,专程来照顾他?” 安宁急忙摇头撇清:“不不,就是……凑巧。” 乔屿显然也心大,没再多问,左右看看就看见了吃完的外卖盒子,完全不见外地说饿了,起身开始翻韩岩家冰箱。 安宁追过去:“你没吃饭吗?我帮你做一点吧,他这里应该有面条。” 乔屿毫不客气:“行啊!再加个煎蛋就更好了。” “可以的。”安宁庆幸自己蛋煎得不错。 架锅,开火,加水。 等水开的时候,乔屿侧身倚着料理台,似笑非笑地守着他做饭,眼珠子粘他身上了。 “你就住他隔壁?” 为免节外生枝,安宁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从来没听说过啊,刚搬来的?” “搬来几个月了。” “喔,我这两个月来得少,难怪没见过你。早知道你在,我早来了。” 他说话直接,眼神更直接,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安宁招架不住,握着汤勺搅汤锅,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原来你话这么多……” “你说什么?”乔屿从果盆里挑了个苹果,笑着递给他,“声音这么小,小姑娘似的蚊子哼哼。可爱是可爱,有点儿费耳朵。” 一听到耳熟的“蚊子哼哼”四个字,安宁心神一荡,抬眸望向乔屿。 如果说距离是巧合,那姓氏呢,曾经说过的话呢,这么多全是巧合? 不可能,一定是他。 只是……只是嗓音不大像。 电话里听来,阿文的嗓音似乎更低沉些。但这作不得准,毕竟人打电话的声音不会跟平常完全一样。 “可爱吗?不觉得。”安宁低头笑笑,目光内敛,余波却仍在看乔屿,“费耳朵你就不要听了。” “那怎么行,得听。”乔屿含笑凑近,将一包方便面送到他眼前,“你要在这儿照顾他一晚上?” 安宁垂眸:“当然不。” 为什么要照顾大恶人一晚上。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你要是真照顾他一晚上,这小子命也太好了,我怕我羡慕得睡不着觉。”乔屿意有所指。 安宁撕开包装,把面饼放进水中,手执一双长筷慢慢搅动,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先将对方认出来的快乐,双颊挂着浅浅笑意,“生病还命好。” 这种游戏百玩不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完全把沙发上的人抛诸脑后,直到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韩岩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几分,眉头舒展多了,可能是先前喂的退烧药终于见效。 “醒了?”乔屿走过去拍拍他,“你说我这运气,一来就撞上你卧倒,差点儿把你拉医院去。” 韩岩半晌才看清他的脸,慢慢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们俩今天没约。 “幸亏我来了。”乔屿压低声音玩笑道,“今天这趟,不来就真亏大了。” 起初韩岩没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目光看去,才见到灶前的清秀身影。 安宁不知道从哪找到的旧围裙,穿在身上有点大,空荡荡的,右肩带子已经滑到肩下,只有左边还挂着。 “你在干什么?”韩岩沙哑地问。 “他在帮我煮面。”乔屿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把刚才给安宁的那个苹果送进嘴里,清脆地咬了一大口,边嚼边道,“我妈今天跟老姐妹出门去了,没人做饭,老爷子又不让点外卖,把我饿得够呛。”又捡起一个递过去,“你吃么?” 韩岩挡开他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向安宁,“他让你煮你就煮,你是保姆?” 安宁正好把煮好的面端过来,走到半途,脚步讪讪停住,无措地看向乔屿。 眼神像在求助。 乔屿眉一皱,起身就去接碗,“给我吧,小心烫。” “不用不用。” “我来吧。” 两人稍一争抢,碗里的热汤荡出来,哗一下泼在安宁手上,烫得他轻声啊了一下。 韩岩霍然起身。 “没事吧。”乔屿立马放下碗,拉过安宁红红的手腕查看。 “没事——” 话音未落,身后一只手粗暴地拽过他小臂,拖着他走到厨房水池,拧开水龙头冲他的手腕。 乔屿也过去,叉着腰目光关切,“真没事儿吧?” 韩岩突然吼:“谁让你给他煮面的?!” 安宁被吼得一愣,直直站着,眼圈一下就红了,“对不起……” 乔屿啪得把龙头一关,直接又去扳安宁的肩:“你跟我过来坐,别搭理他,他就一傻逼。” 安宁挣脱他的手,摆了摆头:“不用了,我先走了。” 接着就取下围裙,拿上吉他迅速下了楼,连再见都没说。 乔屿指着韩岩,大骂他祖宗十八代,“老子也走了,省得受你闲气。” 门砰一声响。 刚才还高声嚷嚷热闹非凡的一间房,瞬间归于寂静。不管是温柔的、暴戾的、可爱的、友好的,各种情绪和画面通通消失无影。 只有一滩脏渍留在地板上,看一眼就让人心生反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韩岩一个人坐在沙发,听见窗外没有完全收住的雨声。 只过了片刻就再也坐不住,从鞋柜里抽出一把大黑伞直接冲下了楼。 — 外面天还是阴的,雨已经很小,不过要是从小区走到地铁站,衣服肯定全湿。 安宁一出楼道就裹紧外套,夹克领子竖着藏起下巴。 阴冷的天气,湿哒哒的衣服,让人很不舒服。 刚走了五十米,头顶的天突然放晴。 他一转头,看见乔屿站在他左侧,左手插袋,右手擎着一柄蓝伞。 “你不是说你是他邻居么?”乔屿笑得戏谑。 安宁低下头,委屈的感觉烟消云散。 “我去看房子。” “要搬家?” “嗯。” “也对,跟他这种人做邻居确实没劲。你要是找不着合适的,可以看看我妈他们那栋楼有没有房,兴许我妈还能帮你还还价。” “那……”安宁背着吉他,手攥紧肩带,“我留你一个电话行么?” “电话?”乔屿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当然没问题啊,微信要不要?” 安宁默默点头,滑开手机,翻转方向递了过去,“你扫我吧。” “乔屿,乔木的乔,岛屿的屿。”乔屿从善如流,“加你了。” “嗯,”安宁脚在地上蹭了蹭,“我姓安。” 这个提示总归足够明显了吧。 乔屿却丝毫不察:“备注了,小安。” “你——”安宁一噎,抿紧唇顿了顿,低声嘟哝,“笨死了。” “嗯?” “算了,走吧走吧。” 两人共撑一把伞,肩膀靠得很近,时而聊上两句,彼此对视着笑笑。 楼道口一个人半隐在黑暗中,握伞的右手紧了紧,转身上楼去了。 第8章 他认不出你的 天气转冷,候鸟早已在南方筑巢,韩岩也结束假期,重新回事务所上班了。 严格说起来,生活跟假期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忙,全国各地飞,见客户见中介,加班加点赶paper。如果非要从这些淡如水的日子里找出点变化来,大概就是,他跟Ning几乎每天都聊天。 不过是以桥归桥的身份。 安宁的心思当然很容易理解。他在Z城初来乍到,工作和生活均是两眼一摸黑,很需要跟朋友聊聊天说说话,哪怕是隔着一部手机,也是种莫大的慰藉。 但韩岩呢? 韩岩是怎么想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好像是把安宁当无聊时间的排遣,又好像是出于一种收养流浪猫的心态。或许他还没下定决心将小猫带回家,但路过时总会给它喂点吃的。 上周安宁第一天入职,前一晚神经兮兮地给韩岩发消息。 [来自]Ning:阿文,我紧张得快吐了,怎么办?(5.3km) [来自]桥归桥:你学位是买的? [来自]Ning:当然不是!(5.3km) [来自]桥归桥:所以慌什么。 [来自]Ning:还是会紧张啊,我都不知道明天中午在哪吃饭,万一到饭点大家都走了,没人理我怎么办……(5.3km) [来自]桥归桥:很有可能。 半晌没回复,韩岩还以为安宁聊着聊着睡着了,正要放下手机,语音通话却拨了过来。 黑暗里,屏幕莹莹的光亮起,一只可爱至极的泰迪熊上窜下跳张牙舞爪。 安宁老早就换了头像,把曾经的圣母院换成了穿马甲的泰迪熊。 韩岩接通。 “你好烦。”当头就是一句抱怨,嗓音像用文火煮到冒小泡的细糯白粥。 几乎可以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着恼的,眼睛微微瞪大。 “我怎么了。” “已经很紧张了,你还给我施加压力,什么叫‘很有可能’啊。” “说事实也不行?” “不想跟你说话了。”安宁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动静大到韩岩这边听得一清二楚,简直像是刻意翻给某人看的,“一点儿也不懂聊天的艺术。” “那我挂了。” “诶——!” 通话一秒静止,紧接着,一根手指头对着听筒,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笃、笃、笃。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不久前定下的,敲三下代表“等一等”。 韩岩没挂。 他原本也没打算挂。 安宁期期艾艾:“那明天,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呀?” “注意仪表,少说多听,跟校友搞好关系。” “喔。”安宁轻声抱怨,“你又知道了。” “嗯?” “你又知道一定有校友了,万一没有呢,我还是孤孤单单的。” 第二天要早起赶飞机,其实早就该睡了。而且韩岩独来独往的性格,决定了他认为一个人吃饭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他仍会为了安宁,费神去想这件事。 “跟你一批入职的有多少人。” “一百来个吧。” “站在概率学角度,两个陌生人之间出现强相关人际关系的机率是5%,所谓的强相关指同窗、同乡、同袍,或者有一个以上的共同好友。假定以上四种关系概率均等,明天你就有1.25%的机会找到校友。所以结论是——” “阿文。”安宁严肃打断。 “嗯?”韩岩中止。 “有没有人说过你脑子有问题?” 韩岩仔细回忆过后,低声答:“目前没有。我本科绩点专业前十,工作后rating一直是1分。”停顿片刻后又补充,“1分是最高分。” “……”安宁无语,“你好厉害喔。” 饶是韩岩神经再粗,此刻也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了。 他保持沉默。 安宁打了个哈欠,“困了诶,想睡觉了。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六点半,不过韩岩没说话。 自相熟后,对于他的高冷安宁早就习惯了,当他有人格分裂。反正这种人也不少:现实生活中跟网络上性格截然相反。 “晚安。”安宁声音倦倦的。 贴了半晌耳朵的手机拿下来,挂断前一秒,听见阿文低沉地说:“明天加油。” — 这一走就是三周。 韩岩一直住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四星级酒店,客户帮忙定的,什么都好,就是隔音一般。晚上偶尔听到隔壁真人快打,他就会烦得坐起来抽根烟,心底里一股火压不住,倒比之前更常主动联系安宁。 不过安宁也忙起来了。初入公司很多东西都得学,好在他真认识了几个同校和同乡,平时吃饭下班都同进同出,分到新部门以后跟同事也相处得不错。白天上班学东西,晚上还要温习,偶尔跟同事出去吃饭联络感情。 唯一的插曲是曹恒启找过他两次,不过经过他拒绝拉黑一条龙服务,现在已经杳无音讯了。算一算,跟曹分手都快两个月了,许多伤口经过时间的疗愈,渐已结痂。 曹恒启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安宁挺惊慌的,当晚跟韩岩聊了好长时间的语音,拉东扯西的就是不肯挂,最后还是韩岩自己听出了不对。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啊。”安宁笑笑,“就是我前男友又来找我了,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韩岩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夜景,护城河边泊着好多游船。这城市景色不错,很适合闲来逛逛。 他也无声地笑了:“你以前还说爱他。” “爱是爱的,”安宁显得有些羞赧和苦恼,“不过都过去了。” 接着悄然转移话题:“你回酒店了吗?” “嗯。” “在干嘛,抽烟?” “没有,看景。” “有什么景呀。” “河。” “还有呢?” “船。” “好看吗?” “一般。” “难怪你不发朋——”安宁话说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韩岩坐下来掏了支烟,打火机轻响:“朋什么。” “没什么。” 自己一直在默默为他朋友圈点赞的事,安宁暂时不打算说出来。说来也怪,乔屿这个人去哪儿都爱发照片打卡,最近却出奇地消停。 “你给我寄明信片好不好。”他小声恳求。 “不好。”韩岩嘴里缓慢释放出一口白烟。 “为什么啊……” “字丑。” “那,你回来以后我能见见你吗?” 这已经不是安宁第一次要求见面了。他是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奈何阿文太笨,始终猜不出他是谁。再这样等下去,冬天都快到了,冬天见面多冷啊? 冷到不能牵手。 “行吗?”安宁提着一口气。 韩岩想了一会儿,烟没吸,“不能。” 那口真气顿时散完,“为什么啊……” “长得丑。” 安宁气恼极了。不想见面就说不想,还拿长得丑这种烂借口来说事,你哪里丑? “我也不好看,做朋友要那么好看干嘛?” 虽然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但表面上仍用做朋友当借口。 空气莫名凝固。 安宁心里敲起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该那样说。 “信号不好了吗?”他轻声问,“还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多年,他从心底深处渴望一段稳定的、温暖的关系,害怕被抛弃,害怕总是一个人。 韩岩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用力摁到烟灰缸中,“你不会喜欢我的。” 安宁怔了一怔,马上接口:“你怎么知道?” 说完又自悔失言,纠正道:“我是说……我是说我没那么以貌取人。” 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阿文不肯见他。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们都很合适,哪怕现在感情基础不牢,也可以从朋友做起,一点点慢慢接触。 “等你回来,咱们就见面好不好。” “为什么。”韩岩问。 安宁怔忡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见我。” 是出于好奇,还是急于开始一段关系。又或者,只是想要纾解某些欲望。 “你说呢,”安宁却极委屈地反问,“你说我为什么想见你。” “不知道。”韩岩真的不知道。 电话就此沉寂。 彼此的呼吸虽然轻浅,但落到耳中还是能引得心神跌宕。 算了,也许真的还不是时候。 “我要睡觉了。”安宁闷闷地道,“让你寄明信片你也不肯,见面你也不肯,明天你不要理我了。” 说完赌气的话,却也不挂,只静静等着。 韩岩下颌紧绷,半晌方道:“我给你买了礼物。” “真的?”安宁一下子惊喜。 “嗯。” “是什么东西。等等等等,让我猜猜,特产?冰箱贴?还是别的什么?” 韩岩无声起身,在阳台上踱了几步,表情如同面临大考,“玩具熊。” “什么呀……”安宁哗啦一下吐槽,“真的假的喔,你不是说那种东西最幼稚吗?” “你喜欢。”韩岩淡淡道。 像是有一只手,轻轻把人托起来了。 安宁周身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说:“我也没有那么喜欢。” “我明天拿去退。” “不行!”声调倏地就拔得老高,“坚决不行。” “怎么?” “总之不行。” 好吧,韩岩知道他一定喜欢。 不知不觉,就这样聊了一个多小时。挂了电话韩岩烟也不抽了,开始一个一个给同行的同事发信息:“知不知道哪有玩具熊卖。” — 三天后,韩岩回到Z城。 他有一天的倒休时间,作为出差时夜以继日的弥补。往常这种时候他总用来补眠,今天却没有。 工作日的Z城,下午五点开始就变得水泄不通。 一辆银灰色斯巴鲁沿三环兜了小半圈,终于赶在五点半前成功下桥开进辅路,冒着被贴条的风险停在了一家快消公司的办公大楼前。 这是座双子塔,前后左右共有三个门,但靠北的出口离地铁最近,韩岩猜安宁一定从这里走。 果然,快到六点时,安宁跟两个同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步步朝马路这边走来。 他今天穿的比之前都正式,不过也并不是西服领带那么呆板,毛衣配棉服,双肩背换成了皮的,整体还是有些稚气未脱的应届生感觉。 车窗没来得及关,人就已经快走到跟前了。 韩岩僵住。 怎么说? 偶遇? 他五官有些失序。 结果却虚惊一场。安宁不是没看见他。看见了,一眼带过,彼此目光对视,却没有认出他。 人从他车边头也不回地走过。 近三十天没见,脾气不怎么样的坏邻居已经渐被淡忘。安宁记得的是阿文,可惜每一次浮上心头,显现的都是乔屿的脸。 又错了,韩岩想,自己又错了。 后视镜里的身影渐行渐远,半点犹豫也没有。韩岩回头看向车后排。后座放着两只50cm高的泰迪熊,棕色毛,黄色领结,他还给他们系了安全带。 握方向盘的手猛地攥紧。三秒钟后他下车将两只熊塞进后备厢,然后开车跟了上去。 第9章 至少跟我说句再见 今天不是周五,所以第二天还要上班。本来有个别同事提议去喝一杯,但大多数人都想赶紧回家,追追剧撸撸猫早点休息。 安宁新租的房子就在二号线大学城站,出地铁口以后走五分钟就到了。虽然是个两居的合租房,但胜在地段好房子新,性价比算是相当高。 昨天他问阿文,到底哪天回来,阿文没说。 又玩神秘。 那天还说买了礼物,又没问他住址。怎么送啊,用意念吗?哪有这么呆的人,总要提前打听一下自己住哪里、什么时候有空吧。临时约,万一自己已经有别的约会了呢? 不过就算有,也会为了见阿文推掉。 “小安,你回家自己做饭吗,小安?”同事用手指戳了他一下,笑盈盈地问,“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安宁跟着一晃,然后才傻乎乎地转头:“喔,没什么,我在想点什么外卖。我家附近都没什么好吃的,好纠结啊。” “要不要一起去国贸吃拉面?有家新开的,现在去正好不用排队。” “国贸吗?”他低头思考。 国贸在二号线上,吃完饭再回家也不是不行,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 “好啊。”他点点头,问同事,“要不要先在手机上拿个号啊。” 谁知同事却像是忽然注意到什么,手肘碰了碰他,压在耳边轻声问:“旁边这辆车你认识吗?车里那人一直在看你。” 顺着他的视线,一辆银灰色SUV缓慢前行。 安宁一停,车也停了。 他凝眸看去,见到驾驶座一张略有印象的脸,可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车里的男人也看着他,轮廓分明,面无表情。 在哪里见过呢? 没等他想起来对方就下车朝他走过来,停在他面前。 安宁怔住。 “不记得了?”男人两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形挺拔,肩背如山,“韩岩。” 一个多月前的记忆慢慢回溯。 “啊,”安宁手指一抬,刚指了一下就立马缩回去,“是你呀,好巧,你也在这边上班?” 他尴尬地笑了笑。 这不是那个大恶人吗?怎么会遇上他呀,倒霉,早知道快点走了。 韩岩眉骨格外突出,显得眼神很深邃,“回家?” “嗯。”安宁轻轻颔首,眼神有意无意地旁落,不跟他对视。 “正好顺路,我送你。” 一旁的同事见他们熟人偶遇,就自觉地说:“那小安我先走了。”谁知胳膊却被安宁悄悄攥住,小声央求,“等我一下。” 同事傻眼。 “谢谢,但是我早就搬家了哎,”安宁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他身后,停在那儿的车跟人一样,冷峻又沉闷,“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坐地铁就可以了。” 韩岩不动如山。 安宁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很礼貌地对他挥手拜拜,“那我就先走了。” 刚转身,背包上的奥特曼却被人拽住。 倏地一下,伸缩绳被拉得老长。 安宁感觉到阻力,诧异地扭过头去,见到韩岩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你干嘛?” “我送你。” 他鼻梁一皱,有点不高兴了,“真的不用你送,我坐地铁也很方便的。” “有事问你。” “什么事?” “上车再说。” 他们俩之前能有什么事啊? “走吗安宁?” 同事不耐烦,安宁心里更是忐忑得不得了,抿紧嘴微瞪韩岩,“到底什么事啊,你不说我要走了。” 只见韩岩额角收紧,两条淡淡的青筋露出形迹。 “乔屿的事。” 这是句定身咒。 安宁蓦地静止,脸上的不悦消失无影,双颧浮起浅浅一层红云。 同事扯扯他:“走不走。” 他咬唇静默,随后小声道歉,“咱们下次再一起吃拉面吧,到时候我请你好不好。” — 安宁想的没错,韩岩的车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外面冷里面也冷。 之前车窗大开,现在坐上车以后,无论碰到哪里都是凉冰冰的,副驾的真皮座椅更是冒寒气。车刚开进主路,安宁就没忍住朝手上呵了口气。 “你冷?”韩岩侧过头。 “还好。”安宁缩着脖子。 韩岩伸手开了暖气,并且调整了出风方向,“你可以提醒我。” 他粗枝大叶,一个人的时候想不起这些细节。 热风徐徐送出,从四面八方吹到安宁身上,舒服得就像一条毯子将他裹住。 “谢谢。”安宁摸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拿手拨弄扇叶,轻不可察地看了衣着单薄的韩岩一眼,“你也吹,我没有那么冷。” 韩岩再度生硬地将扇叶拨回去,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你好像很怕我。” 暖风把安宁的脸吹得更热更红了。 他抓了抓刘海,用以掩饰不安的内心,“也没有,我只是比较认生。” “是么。”韩岩的声音沉下去。 “真的。”他嗓音发干,“而且我平时就话少。” 韩岩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 本就心虚的安宁被他笑得不敢再解释。 “你不是说要跟我说乔屿的事吗,”他试图转移韩岩的注意力,“什么事?” 他自问够客气了,但不知为什么,韩岩却似乎并不买账。甚至安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只觉得身边的人像是不高兴、不痛快,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们真的有联系。”韩岩突然说。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他好像是证实了什么内心的猜测,从侧面看,一条筋络顺着太阳穴而下,手背骨节凸显,目光却仍只盯着前路。 安宁呼吸一窒,像被人踩到尾巴,差一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没、没有,我们……”他支支吾吾,语无伦次,“我们没怎么联系。” 好在,车开得比想象中平稳。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晚霞被浓墨渲染成深黑,只有车灯明亮。 车厢里也是暗的,安宁在内心无声乞求韩岩千万别开灯,他怕自己此刻脸色红得不能见人。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半晌后才听到一句低沉的:“乔屿要过生日了。” 安宁一怔之后霎时扭过头,眼中光彩四溢,“真的?” 这好像是他上车以后第一次直视韩岩。 韩岩打开顶灯,看向他以后久久没能挪眼,“下月十六。” “啊?那很快了。”安宁就此活泼起来,几乎要扳着手指头算天数,“还有十九天,不到三周。” 他对着韩岩笑。 韩岩收回目光,“他喜欢什么。” “我知道他不抽烟,所以烟就肯定不用考虑了。鞋子他喜欢限量款耐克,朋友圈发过好几次,但是现在去找代购买,不确定能不能来得及哎。电子产品呢,手机怎么样,我记得他手机有点旧了,你知不知道他喜欢哪个牌子的?要不然电脑——” 有车突然闪出来插道,韩岩猛地一拍方向盘,喇叭按得震天响。 安宁刹住口。 “手机电脑你送得起?”韩岩冷冷地问。 租房的时候是谁说的,越便宜越好,现在倒来装阔。 “我以为你是让我给意见。”安宁窘住,壮着胆子反驳,“不过我也送得起,你别小看人,我还有积蓄的。” 停顿片刻,小声道:“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喜欢。” 只要他喜欢。 这句话余波绵长,久久不散。 韩岩就此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沉默地将人送回了小区。 下车后安宁走了五米就停住。韩岩以为他要跟自己说声谢谢,站在原地沉默等待。 走到很近的位置,安宁说话声音还是一样小。 韩岩没等来那句谢谢。 “你先别告诉乔屿我要给他过生日行吗?”他耳朵都红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阵冷风吹过,韩岩周身毛孔收紧。 — 两天后,终于周末,乔屿约他出来喝酒。 “来啦?” “来了!” “好久不见啊乔哥!” 灯红酒绿的酒吧,琳琅满目的洋酒瓶,震耳欲聋的音乐。 乔屿一进来,就有许多熟面孔跟他打招呼。他绕过人群和卡座,往角落自饮自酌的韩岩身边一坐,攀住他的肩,“我靠还穿着衬衫西裤,又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 韩岩扭头,闻见他身上的古龙水味,眉峰紧紧一蹙,“又穿这么骚包。” “注意你的用词啊,什么叫骚包啊。”乔屿笑得玩世不恭,“这他妈叫有品。” 韩岩拂开他的手。 “说真的,你也该改改这一身打扮了。瞧瞧你在事务所都学了些什么陋习,甭管数九寒冬还是三伏天永远是西服领带,你不腻我都看腻了。”他扯住韩岩的领带,嫌弃地往外拽了拽,“现在人人都喜欢玩得开的,像你这样成天板着脸,别人一看,直接就吓跑了,谁还来爬你的床?” 论家庭背景两人相差无几,论个人能力韩岩更是全胜。但韩岩从来就没有乔屿这么好的桃花运,曾经谈过两段,也都没能长久。 “我去国外这段时间你怎么样,有没有新进展。” 乔屿早发现韩岩把那个社交软件的密码改了,以为是他脸皮薄,约炮不想被人发现。 韩岩喝了口酒,烟都快烧到手了。 \t“你把号拿回去吧,”他说,“我不用了。” 乔屿一愣:“不是吧,跟我置气?我没说什么啊。你想用就继续用,大不了我再买个号。” 刚一说完,气氛组的人又来跟大客户乔屿请安,乔屿扭头就开始热聊。 音浪带动身体,鼓点贴着耳膜,灯光晃人眼睛。 韩岩置身其中却有种割裂感。一开始还有人上前攀谈,但很快就都无趣地走了。他这张脸再怎么英俊,假如脾气不改,注定不适合谈感情。 坐了一会儿后杯里就空了。他将手机拿出来,想把密码给乔屿改回去。还没解锁,屏幕上就出现一大串未读消息。 从昨天到今天,安宁给他发了二十多条消息,他一条也没回。 [来自]Ning:你回来了吗? [来自]Ning:人呢? [来自]Ning:Knock knock.有人在吗? [来自]Ning:睡了没。 [来自]Ning: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很担心你。 [来自]Ning:回我消息好不好,我好担心。 [来自]Ning:晚安。 十小时后。 [来自]Ning: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来自]Ning:如果是因为要求见面的事,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不见也没关系,只要你还愿意和我说话,我什么都不要求了。 [来自]Ning:没有礼物也没关系,你能答复我吗? 十二小时后,也就是刚刚。 [来自]Ning: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 [来自]Ning:你讨厌我了? 消息末尾不再显示距离,因为韩岩关闭了距离提醒。 离得再近,心是远的。 他把屏幕反扣向桌面,手指离开的那一瞬,机身又震了一下。 [来自]Ning:至少跟我说声再见。 周遭寂寂。 韩岩倒向沙发,缄默地仰面望着头顶的激光灯,光线太强,眼底发涩。 不知过了多久,交际完的乔屿坐回他身边,摸出身上的手机瞧了一眼,啧一声道:“小安?谁啊。” 感情世界就是这样残酷,在乎你的人记得你眼帘睫毛几许,不在乎你的人连你的名字都毫无印象。 也就一个月而已。 “打不着车告诉我干嘛,”乔屿双眼微眯,边看边念,“我在中山公路,东湖公园后门。钱包丢了,手机也快没电了,怎么都打不到车,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念完重重地嘁了一声:“妈的,当我司机啊。” 下一秒手机却被人抢去。 韩岩耸然站起,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整条短信,紧接着便拿上外套,拔腿往门口飞奔。 “哎!哎你跑哪去?!”乔屿在后面扯着脖子喊,“喝了酒别他妈开车!” 第10章 吻我 东湖公园是离市区最远的一个湖景公园,韩岩赶到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路上司机犯困,连打两个哈欠以后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回头跟他商量,“小伙子,我抽支烟行吗?” 韩岩将车窗降到最低。 司机会意,手往后一伸,“来,你也来一支,提提神。” \t打火机咔噔一响,幽蓝的火苗被冷风吹得缩首缩尾。他接过烟,用手护住火,嘴衔着烟低下头。做过定型的刘海原本正统严肃,此刻却有一缕头发撂下,松松地搭在额前,像是石膏像最生动的那处细节。 风把烟全吹到脸上,他眯着眼。 “这么晚了去那儿干嘛?”司机瞅着后视镜,“还穿得这么正式。” 这一趟来回估计得一百五。上车的时候就说好了,目的地太远,只坐单程就不去。 “接人。”韩岩惜字如金。 “接女朋友吧。” 他没有再回答,转向寒冷的窗外,沉默地看着飞速后退的梧桐黄叶。 开到公园附近,司机把车速降下来,“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 韩岩五官绷紧,没应。 司机摇了摇头,跟他一起找。 兜到第二圈的时候,终于在路灯的影子里发现一个人,蹲着的,很小一只。 “停车。”韩岩喊。 车被一脚刹住。 砰—— 他甩上车门迎风走过去,因为步伐太快,风衣下摆直往后翻,离人还有两米就骤然沉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安宁抱着腿靠坐在灯杆旁边,头埋在膝间。看不见脸,但耳朵和脖子苍灰发青。 听见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前一刻表情还是惊喜,看清来人后却变为诧异和失落。 “怎么是你?” “起来!”韩岩一把把他扯起来,动作粗鲁暴力,“我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冷的天晃到郊区,等乔屿来救你?” 安宁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上衣领口也歪向一边,露出一大截早已冻得发白的颈。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开我……” 韩岩反而将人拽得更近,“我告诉你,别再玩这些幼稚的把戏,再这样没人管你。” “我让你管了吗?”安宁奋力扳开他的手,顶着兔子一样的眼睛用力将他往外一推,“这是我和乔屿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出了事就跟我脱不了干系!” 两人的身影在路灯下纠缠,激烈地对峙,始终没能分开。 “跟我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咣得一声—— 韩岩狠踹灯杆:“我他妈让你跟我走!” 他五官凌厉,怒目骁悍,身体里像蕴藏着极大的暴戾。 安宁身体微颤,紧攥双手强行镇定:“乔屿让你来的?他什么时候肯见我?” 韩岩低声骂了句极难听的脏话,狠狠盯着安宁。安宁也望着他,表情倔强,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嘀嘀—— 司机按喇叭催促。 韩岩骂了声操,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咣当一声连踹两下路灯,然后才压住火,从喉间啐出两个字:“今晚。” “真的?”安宁神情一松,眼圈霎时红了。 嘀嘀—— 又是一声喇叭响。 韩岩没再说话,转身朝等候多时的出租车走去。安宁亦步亦趋,无需任何外力推促,安静地坐到他身旁。 目睹全程的司机打开暖气,大概觉得尴尬,抬手又扭开电台。 “您二位回哪儿?” 韩岩报了自己小区的名字。 安宁扭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唇,但没有开口质疑,而是顺从地接受了一切。 谁拿谁没办法。 深夜电台,柔软的女声如水流淌。 车里渐渐暖和起来,只剩一点若有似无的烟味,还记得来时的凛冽。 尽管安宁全程安静,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谁都能轻易看出他既高兴又紧张。他的双颊慢慢恢复血色,眼睛亮而有神,十指交缠在一起,偶尔会分开无措地弄一下头发,然后又绞到一起。 越接近目的地他越紧张,酝酿了好几次以后终于忍不住问:“乔屿已经到了吗?” 韩岩转头。 好像天越黑,他的眼越亮。 沉默许久后,韩岩忽然抬手,想去拨一下他稍显凌乱的刘海。 安宁下意识地一躲。 手停在半途。韩岩目光稍移,看到车窗上自己那张狼狈颓唐的脸。 他收回手,五官恢复冷峻:“他有事要处理,一会儿才能到。” “喔喔,”安宁不动声色地往车门挪了挪,表情有些不自然,“你跟他说不急的,我可以等。” 接下来又是一阵空白。 好像只要他们俩单独在一起就永远是这样,你不言我不语,枯坐到天荒地老。 车窗上凝了一层白雾,安宁把脸靠过去呵了口气,伸出手指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回过头时发现韩岩正盯着玻璃,双眉微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画得不怎么样,送给你,算是谢谢你今晚来接我。” 其实不光是谢这个,彼此都明白。 韩岩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嘴边。 可惜车子顿刹,司机打断:“二位,到了。” 安宁对着韩岩,做了一个歪头的动作—— 你要说什么? 韩岩转身下车。 安宁愣了一下,迅速闷头跟上。 — “你先去冲个热水澡,”进门后韩岩替安宁找了身睡衣,“乔屿会很晚。” “不用麻烦了吧。” “我不想说第二遍,”大概是太晚了,韩岩眼下泛青,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又把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掏出来,扔到茶几上叮咣作响,“洗完了去我床上躺着,我还要加班,别出来打扰我。” 安宁只得从命。 不多时,浴室水声响起。 韩岩仰躺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给乔屿打电话,烟灰抖得到处都是。一口又一口的白烟吐出去,笼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烟头的火星在雾中晃。 大约过了一刻钟,水声停止。 满身松木香气的安宁走出来,发现沙发上的韩岩已经是工作状态,笔电屏幕的白光反射到他脸上,显得轮廓更加生冷。 “请问吹风机在哪里?” “卧室,进去以后把门关上。” 他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想了想,又小声嘱咐:“要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乔屿到了以后可以麻烦你叫醒我吗?” 敲键盘的手一顿。 韩岩沉默片刻,仍未抬头看他:“乔屿会叫你。” “好的,”安宁手里还兜着自己的衣服,低头呐呐,“不过我应该不会睡着的。” 这是实话。 他哪里睡得着呢? 很快就会见到乔屿。等了这么多天,心结终于要全盘解开,这最后等待的几十分钟就像是苦药回甘,煎熬后泛起津甜,一剂下去药到病除。 韩岩不愧是有洁癖的人,尽管是独居男人,但卧室的寝具干净又蓬松,枕头上一根落发也没有,更没有任何难闻的味道。 卧室很暖和,空调不知何时已经提前被人打开。 抬头看到上面显示的28度,安宁心里莫名一暖。其实韩岩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只是木讷了一些,话不会好好说,骨子里是个不错的人。 也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乔屿的朋友怎么会是坏人? 吹干头发后他合衣躺下,盖上被子,却隐约觉得自己被一股淡淡的松木气息包围。原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味道,韩岩睡过的地方还是有味道的,闷在被子里,像抱着自己一样。 安宁双颊微微红了,随后用手掐了掐脸。 他拿过藏在被中许久、已经温热的手机,给阿文发了条消息。 [来自]Ning:还没忙完吗?早一点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尴尬。 放下手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微信,似乎还是更习惯跟阿文用旧软件聊天,好像那才是真正的阿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催促起了作用,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外面有门锁解锁的声音。 他迅速闭上眼睛,心如擂鼓。 不过卧室的门没有动静。 隔着一道墙,客厅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来的是乔屿,他跟韩岩好像是在客厅谈事情,声音很低,像是刻意不想吵醒任何人。 安宁闭眼等了好久,虽然没看手机,但半个小时总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期待的事来得越慢。 又过了几分钟,卧室的门才吱呀一声轻响。他立马闭好眼睛,努力装出睡着的模样。 太紧张了,如果直接睁着眼见面,好像会不知道说什么。 就等乔屿先开口吧。 脚步声来到床边,来人沉默。 安宁的手在被子下面紧紧攥着床单。他脑中混沌如沸水,血液全涌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重。 乔屿似乎是在看他。 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格外久,久到安宁几乎要以为刚才的脚步声是自己的错觉。正当他犹豫是不是该睁眼时,左眼上方忽然落下一个温热的触感—— 是吻。 伴随着灼热呼吸的吻,只停留一秒就离开,力道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酒味。 安宁大脑就此宕机。 也就是这样一个错神,人走了。 没错,人走了。卧室的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消失在耳边。 他犹在回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皮。那里的确被阿文吻过,烙印滚烫,似乎还有一点湿意。 不是幻觉。 他几乎快要落泪。 这样一个克制的吻,裹挟着缄默的感情,浇灌在他孤独又胆怯的心上,滋味无法言喻。 从没试过像这一刻这样,清楚明白地感觉到另一个人对自己认真的喜欢。这种感觉连曹恒启都没给他,珍而重之,无可替代。 乔屿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安宁坐在床边,睁着通红的眼,切切地望着门口,然后在他走近的那一瞬间起身,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带我走。” 第11章 为什么不叫住我 安宁把头温顺地靠在乔屿肩上,两只手揪住他的袖子,“带我走。” 无限的温存与依恋,全在这个大胆的动作里。因为来得太突然,哪怕是乔屿这样的花花公子,当下也没反应过来。 乔屿胳膊先是高高抬起,愣了一下后才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哎哟,怎么了小姑娘,我这不是来了吗?现在就带你走。” 又捏了捏他的后颈。 被触碰到的地方通了电,安宁觉得,脚踝都麻了。 静静靠了好一会儿,他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想跟乔屿说话,谁知目光却直直撞上门口的人。 韩岩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看着他们。因为背着光,他表情模糊不清。 一间卧室,三个人,莫名的安静。 安宁脸一红,十指松开了。 乔屿回头看了一眼韩岩,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没说话,而后回头揉了揉安宁的头发,“走吧,别落东西。” 安宁乖巧地嗯了一声,开始一件件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全程没好意思看房子主人的反应,更没敢碰什么东西。 已经是凌晨12点半,整栋楼悄静无声,大半住户早已入梦。 韩岩破天荒送他们下楼。 外面很冷。 乔屿是开自己车来的,就停在楼前。走之前他拍拍韩岩的胳膊:“你的车还在酒吧停车场,我跟经理嘱咐过了,明儿记得自己开回来。” 然后就钻进了驾驶座。 安宁本来已经跟着走到车边了,开门前又停住片刻,随后转身走到韩岩面前,微仰起头,“那个,今晚打扰你了。” 声音还是不大。 黯淡的月光下,韩岩眼底有两片淡青色阴影,胡茬也冒出头来。 “我没有名字吗。”他说。 “嗯?”安宁大概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话,怔了一下。 “是我没有名字,”韩岩看着他,“还是你不记得我的名字。” “我……” 安宁自悔失言,有些内疚地抿了抿唇:“我记得的,你叫韩岩。” 周遭寂寂,落叶无声。 安宁讷讷地站了片刻后,小声说:“再见,韩岩。” 韩岩没说再见,只说:“你走吧。” 你走吧。 — 雷克萨斯的车型又宽又高,安宁一坐上去乔屿就给他系安全带,又把他的座椅调整了一下角度。在此过程中,乔屿身上的古龙水味有些冲鼻,安宁不舒服,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跟我还躲什么,系好了咱出发。”乔屿的语气永远都那么轻松,半真半假地调侃,“要不要去我家?” “你家?”安宁身体一僵,两只手抓住胸前的安全带。 明明已经在心里完全地接受了这个人,但他们一没确定关系,二才刚刚见面,直接就去对方家过夜,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他不是什么保守的人,但似乎也并不惯于如此。 他想了想,敛眸问:“你希望我去吗?” 在感情关系里他总是充当顺从的角色。如果阿文说希望,他应该没有办法拒绝。 乔屿笑了:“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希望你去吗,重点是你自己想不想去。” 想去吗? 安宁在心里问自己。 明明得到那个吻时他是那么渴望更进一步,不知为什么,睁开眼见到人,反而犹豫了。 或许真的是想象中的就是最美好的。 他不说话了。沉默很多时候就代表着一种态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跟韩岩学的。 乔屿玩世不恭地耸了耸肩,发动车子放起音乐:“行了,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周末再约你。” 安宁松了口气。 “嗯。”他点点头,眼眸微垂,忽然捕捉到后视镜里的一个身影。 是韩岩。他竟然一直没走,就那么站在单元楼前看着他们。地上的影子颀长,无论风怎样吹都纹丝不动。 他为什么不走? 安宁慢慢扭头,迷茫地看向乔屿。 正在开车的乔屿分神瞥他:“怎么了?” “他怎么不进去?”安宁问。 “谁?” “韩岩。” 乔屿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后视镜,哑口无言半晌方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 从那晚起,社交软件的两个号不再有交流。 不是安宁主动放弃的。他改不掉旧习惯,以Ning的身份给阿文发过几次消息,但都没有收到回音。等乔屿带他出去看电影吃饭的时候他询问原因,乔屿解释说两边回消息太麻烦,以后用微信就行。 安宁放不下,偷偷在网上找店,将两人的聊天记录做成了定制书,铜纸覆膜,很大一本。 但安宁没告诉乔屿,怕他觉得自己矫情。 乔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些陷在感情里的小心思容忍度很低。说得简单点,他不喜欢搞这一套。闲得无聊时他会叫安宁出来见面,心情好会给安宁买东西,很少吃安宁做的饭,大部分时候都要去高级餐厅。 他的恋爱是有一套既定模式的,可能有些人会钟意这种标准模式,但安宁更注重细节。安宁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真,比起千元一套的寿司宴更喜欢自己烤的披萨,比起名牌手表更钟意游乐园卖的玩偶挂件。 不过比起能跟乔屿在一起,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安宁不是想改变乔屿,只是觉得奇怪,乔屿跟从前的阿文,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个想法刚出现时,他觉得很荒谬。因为提起之前他们聊过的大部分事乔屿都对答如流,只有少部分时间久了不记得。乔屿甚至当着他的面登过那个号,虽然只是为了改一个更有型的新头像。 尽管如此,随着时间的拉长,安宁还是发现了矛盾之处。乔屿健谈多金,自我感觉良好,跟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是个绝对外放的绩优股。但从前的阿文话少又毒舌,处事稳重端肃,交友慢热谨慎,是块需要人细心发掘才能见其光彩的璞玉。 渐渐的,安宁有了一种错乱感,时间长了甚至开始怀疑,以前的阿文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当中。 幸好还有一本整理好的书,铅印工整,记录着他们之前的点点滴滴。 他抱紧了那份聊天记录,夜夜温习,提醒自己珍惜如今的一切。 正因如此,乔屿迟迟不与他确立关系他也不恼。他想,郑重一些才是对的,才符合阿文的处事风格。 今天周五,他们本来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吃饭,但安宁临时被留下来加班,计划只能取消。 突然空出一晚的时间,乔屿当然不会一个人老老实实回家打游戏。他给韩岩打电话,本来以为韩岩百分之百在当加班的老黄牛,没想到,电话那头却是酒吧的轰鸣。 十点乔屿赶到酒吧,韩岩已经醉了五六成,领带扯得快要脱出脖子。 “我操,什么情况啊你这是。”乔屿朝酒保招了招手,“他什么时候来的?” 酒保边擦杯子边应:“八点多就来了,场子还在做清洁呢。从来也没见韩哥这么积极过,来了就要酒喝,包都扔了。” 说着便从吧台内抽出一个公文包:“你瞧,我怕人家给他把电脑顺走,眼巴巴看着。” 乔屿笑着抽出一张小费,“够意思。” 酒保接过去,喜上眉梢地给他拿了个空杯子。乔屿没立刻要酒,一屁股坐到韩岩身边,胳膊搭在他肩头,“熏死我了,喝多少啊这是……” 韩岩半醉半醒地撑起上半身,“你来晚了。” “嘿,还我来晚了,”乔屿直乐,“怎么着,我自罚三杯?” 相比平时,韩岩显得动作迟缓。他把那只空酒杯移过来,招手让酒保倒威士忌。 乔屿连忙把杯一捂,摆摆手让酒保走开,“得了得了我逗你的,都喝成这样了还喝,肝不要了还是命不要了?聊聊吧。” 他今晚不是来喝酒的。 西裤里照例有烟,韩岩抽出一支,点了三次火才点着,“聊什么?” 两人面前有两只酒杯,一只装酒,一只磕烟灰。 乔屿笑了笑,先是不说话,只拿起那只装酒的杯子轻轻摇晃。 “有话就说。”韩岩的脸隐在烟雾中。 乔屿仍是笑,摸过吧台的烟盒抽了支出来,咬在嘴里,凑到韩岩的烟头上点火。 他们读书的时候老这样,觉得酷,烟头对烟头点,不爱用打火机。 “你跟安宁没联系吧。” 韩岩手一顿,静静坐了片刻才接着抽,“没有。” “那就好。”乔屿抖了抖烟灰,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往旁边吹了口烟,“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感觉安宁挺不错的,模样好性格也不错,想跟他再进一步。不过你是我哥们儿,你喜欢的人我肯定不碰,所以先问问你意见。” 他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那晚韩岩叫他过去,前因后果聊得很清楚,但未来的事谁也没办法预知,当时也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 乔屿本来是想,先跟安宁相处着,如果合不来,拖一拖也就算了。可没想到安宁不仅长相是他的菜,性格更是万里挑一的好。说句实在话,这种送到嘴边的好菜没有不吃的道理。 之所以这么久不动安宁,主要还是顾忌韩岩。今天两人把话说开,只要韩岩愿意放弃,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说完就看着韩岩,静静等韩岩表态。 电子乐震耳欲聋,身边无数男男女女挤来挤去。韩岩还是老样子,不说话,手里的烟都快燃尽了还是一径沉默着。 乔屿踢了他一脚:“行不行给句话。” 高脚凳咣当一响。 韩岩眉头深蹙,终于开口:“他是人,不是东西。” “嗯?” “他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我左右不了,你也不用说得像是我让给你。” 话说到这里,也不用再继续。 乔屿跟不认识似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我发现跟你一比,我他妈显得格局特别小。” 韩岩饮酒过甚,到后来酒保都来拦。 不一会儿,乔屿电话响了,是安宁。 “你在哪儿。” “我啊,”他看了醉得愈发厉害的韩岩一眼,“我在酒吧喝酒呢,跟韩岩,你下班了?” “嗯,提前弄完了。”安宁那边很安静,“今晚还见吗?” 现在还不算太晚,他们也不是没试过去看晚场电影。 乔屿看了看表,本来想说算了,改明天也行,扭头看了眼韩岩,想起刚才他们那番对话,又觉得夜长梦多,不如今天把关系定下来。 不管怎么说,韩岩其实已经把意思表达清楚了:他尊重安宁的选择,不会阻止其他人跟安宁在一起。 不知道该说是大度还是轴。 “我不能开车,你过来找我吧。”他对安宁说,“咱俩一起打车走。” 没说走去哪儿。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好的,我现在过去。” 二十多分钟后,安宁到了,韩岩已经醉得近乎不省人事。 安宁显然没怎么来过这种场合,从头发丝到脚都显得局促。他一路侧着身挤到吧台,第一眼只看见了乔屿。 “好多人。”他勉强笑了笑。 乔屿示意酒保拿外套,“外面没雨了吧。” 来的时候在飘小雨。 “还有一点儿,”安宁说,“不过我带了伞。” “干脆去我家吧,我家有投影仪,能看电影。” 当然不止是看电影,彼此心照不宣。 说话间乔屿已经穿好大衣,理好衣服抬头一看,安宁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屿也就不说话,耐心等着。 半晌后安宁终于说:“那走吧。” 乔屿马上笑出来,拧了一下他的脸:“等我一下。” 安宁不明所以。 只见乔屿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递给刚才那个酒保,然后朝旁边微抬下颌,“一会儿你在楼上开个房,找人把他扶上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酒吧里光线很暗,进来这么久,安宁才注意到吧台上伏着一个人。 “放心吧,”酒保笑着接过钱,“我一定照顾好韩哥。” 安宁张了张嘴,看向乔屿,诧异地问:“是韩岩?” 接着不等乔屿回答就走到近处,小心翼翼地从侧面观察。 真的是韩岩,他认得这一头短发。 怎么醉成这样? 他轻轻拍了拍韩岩的肩:“韩岩、韩岩,还好吗?” 韩岩低闷地应了一声,缓缓地侧过身,露出大半张脸。醉酒的人脸色都不会好,有的发白,有的发红,韩岩是发红,额角还沁汗,青筋从太阳穴一路显至鬓侧。 安宁扭头问乔屿:“他没事吧?” 乔屿反常地并不怎么关心韩岩,“喝多了而已,能有什么事,过会儿酒保就会把他扶楼上去。” 安宁木讷地点点头,转头又去看韩岩。 在他的印象中,韩岩是个不苟言笑、情绪沉稳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事会让他喝这么多酒? 何必呢。 回想起来,韩岩其实对他不错,下雨时收留过他,半夜去公园接过他,他跟乔屿走的时候……走的时候送过他。 “走吧。”乔屿说。 安宁嗯了一声,跟随乔屿往门口走。 韩岩却似乎有所察觉,睁开眼睛,上半身伏着自己右臂,吧台上的左手动了动。 刚走出一小段距离的安宁还是不放心,回头又看向吧台,恰好见到一个动作—— 笃、笃、笃。 骨节分明的左手五指微屈,食指在木质台面敲了三下。 等一等。 刹那间犹如过电,安宁浑身一颤,整个人定在原地,直到乔屿搂住他的肩,“又怎么了?” 是巧合吗? 他怔怔转头,木愣愣望着乔屿,仔仔细细打量这张脸。 “嗯?”乔屿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是啊,到底怎么了。 是他,或者不是他…… 第12章 你不是他 “你看着我干什么?” 乔屿先是皱眉,继而脸色微冷。 安宁就去看韩岩。吧台上的韩岩醉得太深,身体无意识地转了一个方向,五官隐于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看不出他是不是阿文,只有颈后短硬的黑发凌厉又颓废。 肩膀上那只手徒然收紧,竟捏得安宁隐隐作痛。 “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怕我吃醋?”乔屿半真半假,气场强大。 “我没有。”安宁这才收回目光。 音浪掀顶,high到高点的人流拥着他们往外走,他脚步有些趔趄。乔屿自始至终都牢牢地箍着他的肩,直到把人带上车。 回程路上,两人罕见的没有聊天。每一次乔屿扭头,都能撞见安宁探寻的目光。 车里没有开灯,车外的路灯跟车灯一闪而过,晃在安宁脸上,就像宁静的湖面下翻涌的浪头一样。 他极少露出这种神情。迷茫,疑问,又有些害怕。 开到一半乔屿按耐不住,将车停靠到路边,双手握住安宁凉冰冰的手。安宁任他握着,头微微低着,刘海下的双眸显得局促。 “你要真不想去我也不勉强,前面辅路调头有个威斯汀。这么晚你室友估计早就睡了,没必要回去讨人嫌。我给你在酒店开个房,送完你我就走,怎么样?” 这么一招以退为进,打得安宁毫无招架之力。 说到底,一切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就凭那一个动作,能证明什么?难道要为了这个极有可能是巧合的动作,搅乱他跟乔屿发展得好好的关系吗。 静静坐了一会儿后,安宁垂眸摇了摇头:“算了,去你家吧。” “这才乖。”乔屿奖励似的捏了捏他的虎口。 凌晨的马路上车少人稀,雷克萨斯马力又足,眨眼就到了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 大门两卡一哨,道闸处值夜班的保安原本跷着脚打瞌睡,乔屿一按喇叭,立马抬窗问好,“乔先生回来了?今天挺早。那男的下午又找您来着,我按您吩咐,没让进,您看要不要——” “抬杆。”乔屿喝断,然后用余光扫向身旁。 安宁头转向窗外,像没听见。 车驶入地下车库负二层,有个车位极显眼,地面喷上了抽象彩绘。 “我乔某人的得意之作,怎么样,够不够艺术?” “挺特别的,”安宁嘴角勾了勾,“我都不知道原来车位还能自己设计,物业不会有意见吗?” “他们敢!”乔屿似笑非笑,“我是业主,别看这车位就一亩三分地,产权可在我手里,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他的说话方式总是这样,虽然算不上跋扈,多少有些目下无人。 安宁不再回话。 乘电梯上二十二楼,楼道仿大理石地砖,四墙纤尘不染,跟两人初遇的那个老旧小区大相径庭。 进了房,乔屿带安宁参观了一圈,室内装潢极有格调,家具全是意大利进口。回到客厅,沙发背后十几只外形各异的积木熊一字排开,个个总有七八十厘米高,昭示着主人的玩心和多金。 安宁心神微荡:“玩具熊?” 阿文答应过送他玩具熊,一直没有拿出来,会不会就是这些? “什么玩具熊,”乔屿却不大高兴似的,“这是正经的bearbrick,收藏价值可不低。” 话里话外像是觉得他没眼光。 安宁先是一怔,继而心底一阵失落,勉强笑笑道:“我不懂这些。” 也对,怎么会是它们呢? 这些熊虽好,没有一只是他喜欢的。它们有的镀金镶钻,有的身披铠甲,有的风格暗黑,比起玩偶更像是张扬的潮流单品,比起可爱更重在昂贵与个性。 “有只限量的在路上,”乔屿神采奕奕,“上半年就付了定金,没想到代购这个月才抢着,不过估摸着本市我还是头一单。” 有了这些作为铺垫,见到一米高的圆盘橡木音箱时安宁没再惊讶。 客厅窗帘一拉开,Z城最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两人坐在沙发上随便挑了部喜剧电影,乔屿就用摇控器把灯关了,幕布的蓝光莹莹闪烁,脸上忽明忽暗。 没看多长时间,一只手伸到安宁颈间。 他被冰得一激灵,下意识缩向一边,扭头,有些无措地看向乔屿。 乔屿笑了:“逗逗你。” 电影里男女主也才刚刚见面。 那只手在他颈间缓慢摩挲,大拇指轻蹭下颌线。他抿紧唇,手心全是汗,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袖子,“你的手有点冷。” 乔屿把他一抱,深深地闻了一口,“你身上好香。” 两只手将他按在沙发上,乔屿压着他,磁性的嗓音自衣领钻进去,“现在冷不冷?” 安宁四肢僵硬,手臂无措地垂着,想回抱住面前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他感觉颈间有股热气,贴在他皮肤上的嘴唇有点干,让他很不舒服。 “嗯?”乔屿低笑,“我没亲你的嘴吧,怎么不能说话了?” “不冷……”他嘴唇轻启,却齿关打颤。 紧接着,外套的拉链被人拉下,乔屿渐渐发热的手掌捏住他的腰,正要往里钻,却忽然受到一点阻力。 是安宁。 安宁摁住了他的手腕,“我想先洗个澡。” 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乔屿收回手,“行啊,我给你拿浴袍。” 浴袍居然是新的,厚实舒服。安宁接过,逃也似的进了浴室,锁上门,然后又把淋浴开到最大,靠在墙上用力地大喘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紧张得手脚发抖。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从容一点,可他做不到。 浴室的瓷砖冰凉,慢慢附上一层蒸气,滑得靠不住。 他就把双手撑在膝盖上,半弯着腰,耳边是哗哗的水声,胸腔里是砰砰的心跳。 叩叩—— 有人敲门,“安宁。” 是乔屿的声音。 他神经绷紧,“什么事?” “洗手台上面有新毛巾,你随便用。” 还好不是要进来。 他无声地松了口气,“知道了。” 等到脚步声离去,他才直起身,做足心理建设走到洗手台前。镜中的人脖子以下皮肤发红,脸色却发青,像是憋在水下。 打开头顶的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地垒放着四五条崭新的毛巾,还有许多没开封的瓶瓶罐罐。安宁踮脚去够最上面那条,手一拉,毛巾意外扫到旁边一小管东西,一下子砸到面盆里。 他以为是润肤乳,急忙捡起来,怕把乔屿的东西摔坏了,谁知却是一管润 滑剂。 已经用掉大半了。 尽管早就知道乔屿经验丰富,现在真的见到,仍然有些冲击。安宁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管身,随后搬来旁边的小凳,将东西归于原位。 柜中的一切尽收眼底。润 滑剂,安全套,清洗剂,甚至连创伤后的药膏都有。 关好柜门以后安宁看向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的脸色白了几分。 他跟自己说,这是正常的。谁能没有过去?乔屿也不例外,只是恰巧被自己看到了而已。况且这不正好说明,乔屿没有隐瞒他吗? 是好事。 他稳住心神走到淋浴间,再拿起莲蓬头时却有种莫名的抵触心理,怕被人用过。 毕竟是第一次,这个澡洗的时间有些长了。直到乔屿再度按捺不住来敲门,他才穿好浴袍走出去。 门外的乔屿已经换好衣服,脱掉了隐形眼镜。 “洗好了?” “嗯。” “去卧室等我吧,我很快。”他摸了安宁的脸一下。 一切驾轻就熟。 安宁独自进入卧室。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他哪儿都没敢乱动,抽屉不看,衣柜不开,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 还好床单是很干净的,有洗衣液的残留香气。 等了一会儿后,他觉得冷,就拿出手机,像最近许多个夜晚一样,翻看与阿文的聊天记录。 [来自]Ning:阿文,你谈过恋爱没? [来自]桥归桥:废话。 [来自]Ning:你这么凶,也有人喜欢你呀。 [来自]桥归桥:找打? [来自]Ning:他们眼光真差。 [来自]桥归桥:…… 安宁对着手机无声微笑。 [来自]Ning:好了不逗你了。你初恋是几岁? [来自]桥归桥:十九。 [来自]Ning:初吻呢? [来自]桥归桥:十九。 [来自]Ning:……初那个呢? [来自]桥归桥:看不懂你说什么。 [来自]Ning:还装。 [来自]桥归桥:真不懂。 [来自]Ning:就那个啊。 安宁坐在床边,脸悄然红了。 [来自]桥归桥:那个是哪个。 [来自]Ning:那个就是睡觉! [来自]桥归桥:问这个干什么。 [来自]Ning:好奇而已,好奇也不行? [来自]桥归桥:我以为你想跟我睡。 [来自]Ning:你胡说八道,谁想跟你睡谁是狗。 [来自]Ning:再说这种话我不理你了。 [来自]桥归桥:脸皮是纸做的? [来自]Ning:反正没你的厚。 那时那么好,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管聊到什么,彼此都很舒服。有时像最纯粹的朋友,有时像最暧昧的情人。 安宁鼻根一酸,眼眶蓦地湿润。 恰好洗完澡的乔屿推门而入,他赶紧起身把手机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还没转身,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玩手机啊,太淡定了吧,我以为你至少得紧张一下。” 安宁没有回头,膝盖卡在乔屿的腿跟抽屉之间,感觉一处东西顶着自己。 他嗓音微颤:“能不能关下灯。” 乔屿笑了笑,放开他以后关了灯,房间顿时全暗。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被放到被子上,因为什么也没盖,身体又开始发抖。 黑暗里乔屿想摸他,单手解开浴袍的腰带,手往里一探就顿住。 “怎么搞的,抖成这样,我让你紧张一下你还真给面子。” 安宁上齿磕着下齿:“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乔屿右膝一屈,往他下面挤,“分开点儿。” 紧接着右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然后麻利地撕开包装。 他抖得更厉害,但仍然愿意配合,手臂哆嗦着抬起来,挂在乔屿的脖子上,腿怎么摆都像是不得法。 “操,”乔屿边套东西边随口道,“紧张成这样,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橡胶咯吱作响,他低着头双手去捋,却没听见安宁的回答。抬眸一看,微弱的光线里,只见安宁面如死灰,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 他一愣:“怎么了?” 这几秒的寂静如同黑洞,将之前所有的幻觉跟错觉全都抽走。很快安宁如梦初醒,挣扎着推开他:“你刚才问我什么?” 乔屿意识到失言,想揭过去:“随便一说。” “不对……”安宁迅速下床,抖着手穿好浴袍,“不对。” 阿文知道他所有事,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知道他在那方面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经验。 混沌许久的神智终于清明:“你不是阿文。” 第13章 明天你还会愿意抱我吗 凌晨一点的市区马路,人迹稀少,车声罕至。 安宁走在路上,衣着单薄。 出来的太急,他把围巾落在了乔屿家的客厅,恐怕没有机会再回去拿,只有等周末再买一条了。 都说一叶知秋,瘦黄的路灯下整条街都是枯叶,踩在脚下咯吱作响,目之所及皆是深秋。 先前下过雨,地面那一层水还未消散干净,隐隐从脚底板往上泛凉。空气里灰蒙蒙的,分不清是雾还是霾,冷风夹尘,吹到人嘴唇上渐渐便觉得有些咸苦,只好低头疾步前行。 他第三次掏出手机看时间。 刚才在乔屿的小区,就浪费了许久。小区太大,又是第一次来,出去的时候迷了路,又找不到人问,绕了近一刻钟才终于在保安疑问的眼神中走出大门。 一点半了。 走了近一公里,他终于叫到一辆车,就停在路边等。 等待有时让人无措,有时让人彷徨,此时却让人怀揣微小的希望。感情方面饿久了,浑似一个饥民,捧着碗乞人施舍一米半粥。 安宁两手揣兜,手臂夹住身体,站在马路阶沿的双脚并拢,前脚悬空,低头望着脚尖,身体跟着微微摇晃。鞋头沾了水,白色帆布泅湿了一个月牙形状,不知道袜子湿了没。 这几分钟时间里,他一直在胡思乱想。 刚才在乔屿家,乔屿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非阿文不可还是只想找个伴儿。他一时答不出,乔屿就让他自己想清楚。有时候寂寞会让人将荷尔蒙误解为爱情,为之昏头,其结果往往惨淡。 他明白乔屿的意思。 上一段感情结束得突兀,这一段故事又开始得仓促,自己对阿文到底是依赖还是喜欢,决定着阿文是否可以被替代。 如果是依赖,那由乔屿扮演阿文也没什么不行,或许韩岩就是这样想的。可如果是喜欢…… 安宁将下巴藏在外套里,口袋里的指尖用力攥着手心,头低得快要与地面平行。 如果是喜欢,怎么可以张冠李戴呢。 阿文就是阿文,给自己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生气时很凶,愉快时反而沉默。 尽管他话不多,尽管他们从未见过面,但阿文的存在,阿文的喜怒哀乐,在安宁心里是活泛的。就像一座经年累月始终郁郁苍青的山,随时等候伤痕累累的安宁藏进去避险,哪怕云遮雾绕,你知道他就在那儿,谁也搬不走。 想着想着,安宁眼前模模糊糊的,自己下起了毛毛雨。 他很想阿文,越知道即将见面,越想。 又过了好一会儿,出租车才停到他面前,带他朝阿文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驶去。 — 到酒吧时都过两点了,可那里还是一样热闹非凡。节奏强烈的电子乐快把人耳朵炸开,灯光晃得头晕,舞池里的人比零点前还要多,几乎到了胸贴胸背挤背的地步。 “让一让。” “不好意思让一让。” 安宁心无旁骛,拨开人潮径直赶到先前那个吧台,但韩岩已经不知所踪,就连那个脸圆圆的酒保也消失不见。 回家了? \t他拦住身边一个服务生问:“不好意思,请问之前吧台上那个人呢?” “一晚上那么多人,你说的是哪一个?” 他着急地比划起来:“姓韩,大概这么高,穿的是西装,头发短短的,三十岁左右,他走了么?” “姓韩?”对方终于了悟,“喔你说韩哥啊,他都醉成那样了能走哪去?小宇刚把他弄楼上去了,就那儿——”他往侧面一个出口一指,“你从那儿出去,南边走两步就有一个酒店,小宇给他开房去了。” 安宁连声道谢,转身又往酒吧外跑。 一口气没歇径直赶到酒店,将将在电梯口见到了眼熟的那个酒保和被他扶着的、醉得不省人事的韩岩。 “等等——!” 电梯门合上前一秒,他右手死死卡住门缝,“等等我!” 酒保小宇瞌睡都被他吓醒,双眼猛地一睁,“你谁啊。” “我是……”安宁跨进电梯,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喘气,“我是……我是他朋友。” “谁朋友?” 安宁调整呼吸,指向斜靠在墙面的韩岩,“他。” “你不是乔哥的朋友吗,怎么又回来了?”矮了一头的酒保撑着醉酒后的韩岩有些吃力,肩膀都被压塌了一大截,龇牙咧嘴地单手将人抵在墙面,另一手艰难按下电梯按钮,“韩哥真够沉的……” 动作间韩岩的腹部被他重重一顶,旋即眉头紧蹙,做了个要吐的动作。 “卧槽!”酒保一惊,“韩哥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房间了,别吐,千万别吐!” 话音刚落,一双手却主动过来接管麻烦的醉鬼,“我来吧。” 安宁从酒保那儿把韩岩接过来,让他全身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头趴在自己肩头。感觉到一道炙热的、混着酒精气味的呼吸在颈间流窜,他耳根微微发热。 “你行吗?” “没问题,你把门卡给我吧,我来照顾他。”他讷讷。 “那成吧,你自己小心点啊,别让他吐你身上。” 酒保随口嘱咐了一句之后,只将人扶出电梯,就把门卡和公文包往安宁手里一塞,顺势乘电梯下楼。 寂静的酒店走廊,就剩他们两个。 安宁将韩岩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搂紧他的腰,很小心地、慢慢地往走廊尽头的房间挪。 韩岩的确很沉,但压在他身上却不觉得沉,反而踏实。 两人头挨着头,脸贴着脸。韩岩喝醉了,脸自然是烫的,奇怪的是安宁也双颊滚烫。听着耳畔粗重的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烧起来。起初头不敢动,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到底没忍住,扭头想看一眼。结果刚转过去,鼻尖就碰到了韩岩的鼻尖,唇都差点贴上。 “唔……”韩岩皱眉出声。 安宁心跳骤停,连忙扭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哆哆嗦嗦地打开门,插卡取电,室内的灯刚一亮就被他唰一下关掉了。 他不想弄醒韩岩。 只希望这一夜长到永无止境。 卧室独留一盏落地灯,地毯上投出一圈椭圆的光晕,也足够看清公文包里的名片上,铅印的Arvin Han. 公文包收好以后,安宁先是把韩岩弄到床边,将被子通通卷起来,然后才将人放到床上,脱掉鞋袜,直挺挺地摆在正中央。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韩岩就是阿文以后,安宁一点儿也不怕他了,就是有点怕他醒。 “你是纸老虎。”他趴在床边用气声讲话,食指轻触韩岩下巴冒头的胡茬,“纸老虎。” 然后他就这么看着韩岩。 以前没机会近距离观察,现在一看,其实韩岩还真的挺帅的。刀背一样的鼻梁,双眼皮,眼眶轮廓很深,嘴唇薄而有型。 就是这里,亲在自己眼睛上的。 他抿紧唇,试探着碰了一下韩岩的嘴唇,温热湿润,跟那晚毫无二致。手指傻傻的,碰到了就没舍得拿开,还轻轻按了按,感受了一下上唇的软度。 大概被他弄得不太舒服,韩岩蹙眉动了动,唇张开一条缝,温热的气息从口中散出。 安宁耳根红透,佯装无事,又趴得近了点,双手替他解领带。 领带的结有些繁琐,又被韩岩弄得很歪,解了半天才解开。解开以后他拿到手里,垂眸卷成一个大圆盘,刚搁到床头柜上就倏地一下又散开。 不管了,他又去给韩岩解领扣。 膝盖都跪酸了。 韩岩西服里面穿的是暗纹白衬衫,设计简单,但料子手感很好,领口也极平整挺阔,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污渍。以前洁癖等于龟毛,现在安宁觉得洁癖等于优点。 总之,怎样看,怎样顺眼。 领口的扣子解到第三颗,韩岩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两下。安宁莫名其妙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紧张得什么似的,怕他醒又想他醒。 这样穿着衣服睡一晚想必会很不舒服,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眯着眼睛将韩岩的上衣全脱了,不过下面没敢动。最后把皮带抽走时,人已经热得快要化了。 皮带也盘成一卷,照样松手即散。 做完这些他又继续盯着人发呆,想象着手机里那些话就是从这两片唇、这双手里变出来的,觉得很神奇又很亲切。 没多久韩岩低咳一声,安宁这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起身拧了热毛巾替韩岩擦净脸跟手,然后拉过酒店的羽绒被,将赤身裸体的韩岩给罩了起来。 终于忙完,已经累得出了一层薄汗。 房间里有中央空调,温度并不低。 他把外套脱掉,跟韩岩的西服、衬衫并排挂到一起。湿了的鞋袜也脱掉,光脚穿拖鞋,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洗脸刷牙上厕所,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 就那么一张床,总不能睡地上吧。 思索再三,他最终屈从于内心,掀开被子的一角,悄无声息地躺在了韩岩旁边。 暖流顿时席卷全身。 一张两米大床,韩岩占一米五,他占零点五。 躺了一会儿后他想离韩岩近一点,刚挪动不到半寸,蓦地想起在乔屿家的事,随即下床冲了个澡,重点洗了洗腿和腰。 走出卫生间时,窗外传来沙沙声,停了不到三小时的雨居然又下了起来。 安宁披着浴袍赤脚跑到窗帘中间,撩开眼睛那么宽的缝隙朝外看,一瞬间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闪电晃瞎了眼。隔着雨水蒙蒙的雾茶色玻璃,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却静谧温暖。 他回头看向熟睡的韩岩,嘴角一弯,用口型通知:“又下雨啦。” 紧接着便合紧窗帘,缩回了暖烘烘的被窝。 光着上半身的韩岩现在不是森林是火山,每个毛孔都在冒热气,呼吸重得要命。听着耳畔的声响,安宁根本睡不着觉,心跳砰砰还不算,手脚也默默发麻。 好一会儿后他挪近,微仰起头看着韩岩,皱了皱鼻子,极小声地吐槽:“你是牛吗?” 牛才这样大喘气。 谁知下一刻韩岩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搂他入怀。 ——安宁完全静止,双眼微微瞪大。 醒了? 不对,没醒,只是可能把他当枕头或是被子了。 他下巴戳在韩岩锁骨中间,感觉胸前有一片坚实的肌肉,背后还有一条有力的铁臂,紧紧抱着他。 韩岩甚至在他头顶蹭了蹭。 太近了,两颗心脏在胸腔里跳,一下一下清晰无比。 安宁像是坐在海上的一艘小船里,荡悠着,恍恍惚惚的。 头顶呼吸仍旧粗重,韩岩将他箍在怀中,过了片刻还翻了个身,直接将人半圈半压。 泰山压顶吗…… 安宁几乎快要窒息,扒拉着找到一条小缝,张着嘴大口呼吸。 两颗心的其中一颗,差不多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韩岩的身体像烧红的铁一样,又热又坚硬,安宁逃不了,也不想逃,躲在里面无风也无雨,睡都舍不得睡,一点点平复心跳。 原来喜欢一个人,当抱枕也当得这么开心,恨不得长在他怀里。 好一会儿后,安宁逐渐放松下来,脸颊靠在韩岩身上,声音闷闷的:“明天醒了你还会愿意抱我吗?” 第14章 我等了你好久了 虽然愿意醒着,但这一夜安宁却睡得很沉。只在清晨时分,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时,做了个梦。 很荒唐。 他梦见韩岩醒了,把他面对面抱在腿上,箍着他又亲又摸。梦里韩岩的衣服是昨晚那一身,西装外套都没脱。因为亲得太用力,压得他直往后倒。他怕掉下去,手忙脚乱地拽住韩岩的领带,舌尖微麻又不懂喊,要多被动有多被动。 “唔……” 气若游丝间,他象征性地推了推,其实希望被抱得更紧些。然后两边腕子被反剪到身后,韩岩开始单手脱他的衣服。 太快了。 他喘得自己都听不下去。 正当难舍难分时,一阵手机的震动却不请自来,打破旖旎的气氛。 韩岩像没听见,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安宁也想无视,但那震动却一波接着一波,不把人吵醒不罢休,最后简直像是就在他耳边震。 “电话……”他挣扎着。 梦里的韩岩也照样脾气差,脸色一沉,拿过手机就要摔。这可把安宁吓得够呛,急忙扑上去接,就这么一哆嗦,醒了。 窗外天光早已大亮。 被韩岩抱了一夜的安宁像是面粉蒸成了面包,脸颊红扑扑的,身体软绵绵的。 他把自己蜷成一团虾米球,听着床头柜上的嗡鸣声,挣扎两秒后最终恋恋不舍地从被窝里爬了出去。 是韩岩的手机。本来以为是闹钟,摸过来一看才发现是电话。眼见身旁的人眉头越皱越紧有要醒的迹象,安宁心里一慌,仓促间按下了接听键。 “喂韩岩,喂?醒了吗。”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要挂断已经来不及了。 他猫着腰躲到门后,捧着手机清了清嗓,“你好。” 那头乍然安静,可能是看了看拨号是否有误。 “这不是韩岩的手机?” “是、是的。”他硬着头皮,“我是他邻居,他病了,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等他醒了我可以帮你转告。” 这辈子扯谎的次数,就数认识韩岩以后最多。 只听那边嘀咕了一句“怎么好端端的病了”,随后问:“病得不重吧?” 安宁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上半身脱了个精光的韩岩,背肌如弓,分明身体好得不得了,像头牛似的。 “不要紧的……”他手指在门板上画圈。 “那就好。我是他同事,姓王,你跟他说醒了以后给Patrick回个邮件,那边都等急了。” 听起来是很严肃的事情。他连说好的好的,挂断电话以后才发觉自己没穿鞋,脚板心凉凉的,又蹬蹬蹬跑回床边。 十点半都不能叫早晨了。雨后碧空如洗,即使隔着窗帘也能发觉外面的好天气。 穿好拖鞋,将韩岩的手机放回原位后,他从外套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本来是想给韩岩悄悄拍张照,谁知划开后,意外发现一个未接来电。 居然是父亲打来的。 其实安宁跟家里许久不联系了。因为曹恒启的事,他同家里闹得很僵,原已做好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父母在那个城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已经从一线退休,但威权的余温仍在,同时也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同性相恋本就被视为离经叛道,何况安宁还背井离乡追爱,简直罪加一等。 他躲到卫生间,关好门,给父亲拨回去。 电话刚响两声就通了,那边喂了一声。 “爸爸。”他坐在马桶盖上,两腿并在一起,像幼时听训,“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刚才在睡觉,没有接到。” 那边却乱哄哄的,不像在家里。片刻后安静些许,他听见爸爸叫了他一声:“宁宁,听不听得清?” 嗓音很沙哑,比从前又老了许多岁。 “嗯。”安宁就此哽咽。 毕竟是父子,生疏的感觉只消一句便不复存在。他爸爸低声责备:“这么晚才起,你睡得倒好。” 接着无来由地叹了口气,“你妈妈为了你的事,多少个晚上睡不着觉。” 安宁嘴唇动了动,答不出话来,只垂眸望着自己的膝盖。很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事,因此抬不起头。 “在上班没有?”他爸爸问。 问完又有所醒悟,“是爸爸老糊涂了。今天周六,上什么班,难怪你起得迟。” 从前极少说这样的话。 安宁直觉有异:“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你最近要是有空,抽时间回家一趟,看看你妈和我。” “怎么了?” “让你回来一趟,还要有什么原因?”他爸爸故意板起声音。 安宁越听越不安,一直追问下去,终于从爸爸嘴里追出缘由。 秋初开始他妈妈偶尔低烧,起先没当回事,这周拖无可拖,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肺腺癌,已经淋巴结转移。老人家心里什么都明白,早已是做好了就此归西的觉悟,只是放不下这一个独生子而已,这才有了今天这通来电。 挂了电话,安宁坐到腿发麻,再站起来时双腿打颤,恍惚的感觉直冲前额。 他扶着墙慢慢走出去,走到衣柜前换衣服,仍旧阵阵发晕。 床上的韩岩仍在熟睡,大概是觉得热,两条胳膊都露在被子外面。整理好衣服背好包,安宁将穿过的浴袍重新挂好,然后才回到床边,替韩岩掖好被角。 等不及你醒了,安宁心想。 走到门口,他把着扶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迟滞片刻,复又回去,大着胆子拿走了一样东西。 睡梦中的韩岩唇上落了一个吻。 咸的。 — 再度醒来时,韩岩头痛欲裂,太阳穴像被枪弹轰过。 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房间,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紧,空气中还残留着宿醉后的酒味。拿过手机一看,已经中午12点。 睡了这么久…… 这地方他不陌生,以往跟那帮狐朋狗友泡吧,喝多了任谁都是往这儿一送,有时是他送别人,有时是别人送他。 昨晚想也不用想,必定是乔屿找人将他送到这里来的。起床冲澡穿衣,钱包电脑什么都在,唯独少了条领带,忘记落在什么地方了。 不多时就恢复五成精力,甚至在退房前回复了几封工作邮件。 车停在酒吧停车场,上车以后他没急着走,而是坐在驾驶位给乔屿发了条消息:“昨晚谢了。” 乔屿没回他。 宿醉在第二天才算彻底过去。 周一上班,一到工位就有同事给他送来一杯咖啡,“领带不错,病这么快就好了?” 他抬眸。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咖啡塞他手里,同事手背碰了碰他的额,“退烧了?” “谁跟你说我病了。” “你邻居啊。就周六早上,我帮Patrick催你回邮件,电话是你邻居接的,说你病了,还说有什么事可以帮忙转达,合着根本没转达?” 见他半晌不应,同事晃晃手:“病到底好没好啊,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不在状态。” 紧接着韩岩耸然起身,开始翻公文包。找到手机,疾步走到电话间,一遍一遍地给乔屿打电话。 来来回回,电话几乎响了百来声。 乔屿最终接了,劈头便是一副要闹翻的架势:“连打这么多遍你是不是有病?” “前天晚上谁送我去酒店的。” “别来问我。” “是不是安宁?” 电话里一秒安静,乔屿的起床气跟窝火一并发作:“我他妈上辈子欠你的?你嫌他麻烦的时候让我接走,现在反悔了又来恶心我。是不是他你自己心里没数?你敢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是他。 韩岩神智骤然清明。 乔屿骂个没完,他忍耐许久,沉声打断:“骂完了没有,骂完了告诉我安宁的电话。” “……操。”好友彻底爆发,“再有下次你他妈永远别想再见到我,老子躲你躲到下辈子。” 但挂了电话,号码立刻发来。 韩岩第一时间打过去,结果却没人接。他难得急躁,偏偏又不能抽烟,小小一个电话间的地板快要被他踏烂。 叩叩—— 有人等不了了,抬手敲门示意他赶紧出来。 他无计可施,只能开门出去,脸黑如铁气场渗人。回到工位发现电脑根本没开,索性不开了,干脆利落地请完假走人,开上车才发现既不知道安宁住哪儿,也不能直接杀到工作的地方去找人。 工作日的早晨,拥挤的马路上人人行色匆匆,只有他像是无头苍蝇。 无处可去,他停在路边,下车再次拨号。 从没有觉得等待这样煎熬,哪怕只是电话里的几声嘟音。 打到第二遍,终于通了。 他脱口而出:“安宁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谈谈。” 电话那头却安静了好几秒,随之出现一个柔软的声音,显得不太确定,“你是……韩岩?” 谢天谢地,还能听出是他。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从深井中将自己挖了出来,韩岩逃出生天,肩膀一松:“是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手机在口袋里,没听见。”安宁还是那种抱歉的语调,“有什么事吗?” 但多了些生疏。 过去的这个周末他们的确没有联系过,韩岩还以为他不再需要自己。 这个沉默的空当,忽然出现一道突兀的女声:“飞往临江的旅客请注意,飞往临江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 “你在机场?”韩岩警觉。 话筒被人手忙脚乱地捂住。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工作电话中来不及按静音,对方常常选择捂话筒。 可惜韩岩已经听见了。 “你要去临江?” “不是去,”安宁讷讷纠正,“是回。我要回家一趟。” 韩岩紧张的情绪缓和许多,“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见一面,把话——” “阿文。”安宁忽然轻声打断。 这是第一次,他没等他把话说完。 韩岩神经微麻,站直身体,“嗯?” “我没买回程的机票。” 这是一趟单向飞行,没有归期。 “我不回来了。” 好几秒后韩岩方才消化这两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备厢,然后下意识抬头看天,深秋的阳光照样刺眼。 “出了什么事?” “我妈妈身体不太好,很长一段时间离不开人。”安宁爱哭,但说这段话时却没哭,“本来想过要告诉你,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韩岩张了张口,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阿文,我运气真差。”安宁还是没忍住,有点哽咽,“你说是不是。” 跟初恋交往两年,发现自己当了两年的第三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出来,没想到稀里糊涂弄错了人。等到终于明白谁才是对的那一个,亲情却轻而易举地击垮爱情。 两个人从直径一千米,走到直径十公里,好不容易重回一千米,才不过一个晚上,就要远至一千公里。 不过也幸好,还有那么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时可供回忆。 相隔一千公里的感情已经不足以称之为感情,距离会冲淡所有,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安宁不傻。与其勉强维持一两个月,最后除了晚安早安再也没有任何共同话题,不如就停在这里,至少还有一个谁也拿不走的晚上,以后再想起来,心里总是甜的。 这样就不算太坏。 “广播又在催了,”他声音益发低微,几乎到了快要听不清的地步,“我真的要走了,阿文。” 韩岩如梦初醒,“你等等我安宁,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等等我。” 安宁轻声啜泣,然后很勉强地笑了笑:“我等了你好久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收藏和海星 第15章 你不再关心我了吗 临江临江,自然是在江边。 安宁生于斯长于斯,出国时方始离开。飞机落地后,他睁开惺忪红肿的双眼,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冷,窗上有一层薄雾。不像Z城,临江一年四季都不干燥,冬天永远是湿冷,室内气温比室外还低。 机舱广播开始播报舱外气温,乘客蠢蠢欲动,有的摘安全带有的把手机开机。 所有人归心似箭,安宁也是。 但他同时也是撕裂的。他的人已经落地,心却还在天上徘徊,像是有什么遗憾被留在起飞的机场了。才过两个小时,就开始想念阿文的声音,那似乎是他与Z城仅剩的交集。 终于打开手机,一大堆新消息。 关系好的同事从部门经理那儿听说了他的事,扼腕之余说的话也很小心翼翼,唯恐刺痛了他已经无比脆弱的神经。谁都明白人生来就有一死,但妈妈毕竟是妈妈,妈妈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合租的室友也发来消息,询问可不可以征用他留下的微波炉和懒人沙发,他回了句“都可以”。 还有爸爸的短信,问他落地了没有,叫他打车回家,不要去挤地铁。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那个号码安宁存了,存的是“韩岩”,心里还是叫他阿文。搜手机号就能搜到自己的微信,但没有任何新的好友申请。 安宁并不失望,只是有点难过,很克制的。 接着就是下机,取行李,回家,去医院。他度过了打仗一样的两周。 妈妈的肺腺癌发现得不算晚,可惜已经发生淋巴结转移,要先手术,然后视情况进行化疗和靶向治疗。爸爸年纪也大了,在儿子回家前已经担惊受怕多时,如今才终于歇上一歇。 这半个月安宁几乎一天也没休息,本市跟周边的几个大医院被他跑了个遍,通宵排队挂号、早起看病检查、安排父母的三餐,托人找关系问床位,终于住进合适的医院了又要操心手术排期。 他忙到没有时间去想今后,当然更没时间想感情的事。偶尔在等待妈妈做检查的空档,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胶椅上,他会摸出手机查点跟妈妈这个病有关的病例。看到别人写术后如何如何向好、康复如何如何顺利,他会长出一口气,心里生出许多希望,看到别人写术后复发、靶向药失效,他又会不知所措,手脚冰凉。 极偶尔的,他想起韩岩。 这种想念通常发生在刷朋友圈的时候。他不是韩岩的微信好友,但乔屿还没有删掉他,因此他还能看到乔屿更新的动态。乔屿今天开跑车进山,明天晒限量外套,后天又在酒吧给朋友过生日。每当他上传照片,安宁就会将屏幕拿近,将照片放大,在里头寻找那张凶巴巴的脸。 可惜事与愿违,韩岩一次也没在照片里出现过。韩岩这个人,像是从安宁的世界里蒸发了。没有新动态,没有新故事,一切停滞在深秋。 也好。 起初安宁还会翻出他俩的语音聊天反复听,后来自己跟自己赌气,再也不听了。他猜韩岩没想过他,在他离开以后。以那个人的性格,大约不可能拖泥带水,过了就忘了。 安宁知道韩岩是对的,却固执地要求自己不再想他。 手术日子定下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医院住满一周,爸爸白天几乎寸步不离。安父以前是正经的处级干部,不过极疼老婆,出了名的顾家。万圣节那天一家三口回不了家,就由爸爸做了三菜一汤带到医院来,支了张小桌子边看电视边吃。 医院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鬼,所有人对鬼节两个字噤若寒蝉。但安宁还在国外时,这个节是很隆重的,小朋友会来敲门要糖,大人也可以向邻居伸手讨要。 吃完晚饭天就已黑尽。妈妈精神不好,看着看着电视头又歪向一边。爸爸戴着老花镜下电子围棋,声音调到最低,神情很是专注。安宁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发现对面有穿条纹服的人在拉手风琴。 就在光线幽暗的楼顶,有人拉琴,有人在听,还有人鼓掌。 听不见音乐,但他照样被音乐抚慰心灵。看着看着,他觉得嘴里苦,久违地拿出手机拍下远处这一幕,发到了朋友圈。 “想吃糖了。” 他配了这样一句话。 之后就收起手机,提着热水壶去走廊尽头打水。冬天人多,排了一会儿,再回去的时候爸爸刚好起身活动腰杆。 “爸爸,你先回去吧。”他把水壶放下,“明天再来替我。” 术前暂时还不需要护工,现在他们爷俩总是轮流值班。 两人把吃完的饭盒一一收起来,他爸爸问:“宁宁明早想吃什么早饭,鸡蛋饼配紫米粥怎么样。” 他点点头,“粥里要放一点糖。” 爸爸笑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喝粥要放糖。 本来这是双人病房,但隔壁床的阿姨后天手术,今天被家人接回家去了,所以今晚就只有安宁母子。 等爸爸走了,安宁把灯关掉,门窗关好,只留电视机放晚间新闻。 他最近喜欢看新闻,因为新闻里有全世界的悲惨故事。有时看到触动之处,他还会特意去网上找寻捐款途径,尽一点绵薄之力。跟这些人比起来他们这个家庭还算是幸运,因为他妈妈有医保,他们家也还有积蓄,足以撑到生命的分岔路口。 刚看了十几分钟,手机忽然震了震,屏幕冷调的光照得他脸色发白。 妈妈的主治大夫胡教授发来的消息:“小宁,还在医院?” 他一怔,马上回:“在的。” “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不是妈妈的病情出了什么变故? 他犹如惊弓之鸟。走到办公室门口,吸足一口气才敲门。 “请进。” 窗边的条桌旁端坐着一名可靠的白衣天使。胡教授是肿腺癌权威,据说有二十年的治疗经验了,但样貌看上去却很显年轻,大概是懂得保养的缘故。当初安宁托了层层关系,想了许多办法才终于把妈妈转到她手里,本以为这样的专家为人一定严肃,没想到见面才发现,她相当和蔼可亲,甚至有些面善。 “这么晚还没回去?” “今天不回去了,明天爸爸过来。” 胡教授慈爱地望着他,赞赏般点了点头,“像你这么孝顺的孩子,实在难得。来,过来坐。” 她身旁有张空椅子,桌上一大堆病历。 安宁坐过去,仍有些忐忑,主动问:“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胡教授端详片刻,笑得温和,“就是问问你妈妈准备得怎么样了,别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安宁如实答:“我妈妈挺坚强的,不舒服都会说。就是前几天隔壁病房的孙阿姨走了,她听说以后哭了两次。” “这是人之常情,发泄出来也是好事。天气好的时候你们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人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他乖巧颔首:“好的。” 看了他一会儿后,胡教授微微笑起来:“你叫妈妈真好听。” 话题忽而有些亲近,又有些突然。安宁嗫嚅不懂答,只知对着她腼腆地笑。 她扭头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而后含蓄地牵起嘴角:“我儿子要是肯像你这样叫我,那真是别无所求了。” 状似报怨,其实母爱温柔。 安宁拿不准她话里的意思,怕她的孩子是生了什么疾病,贸然安慰反而坏事。想来想去,手心轻搓膝盖,犹犹豫豫地道:“您儿子是不是比较沉默呀。” 所以不爱叫妈妈。 “沉默什么?一张嘴巴厉害得很。”胡教授轻嗔,目光落在病历上,“不过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这臭小子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浑。” “他不在您身边?” “哪有没那么好的福气。”她摇了摇头,“他还很小的时候,我为了出国深造撇下他们父子,为此他一直不理解我。后来我学成回国,他爸爸已经再娶。他呢,不愿意跟他爸过,居然就靠贫困生救助金读完了初中,三年里一直住在学校宿舍。我要把他接过来一起生活,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让我当没生过他。” 安宁听得恻然。 看不见她正脸,不过侧眸已能察觉落寞。片刻后她似乎又振作许多,笑笑道:“不过我也的确没想到,这小子够争气,不靠父母一样长大成人,并且过得还算不错。” 儿子不认她,丝毫不影响她视儿子为骄傲。 “也许……也许时间长了他会想通的。”安宁笨嘴拙舌,“您再耐心等等,妈妈毕竟是妈妈。” 胡教授若有所思,将保温杯轻轻放下:“完全想通不敢奢求,只要他能像最近这样,偶尔给我打个电话,哪怕是请我帮忙,我也就知足了。” 安宁默默坐着,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胡教授问了一些他的基本情况,又嘱咐许多话,可以称得上是关怀备至。他心里感谢,也愿意多聊一会儿,但担心妈妈有什么事叫不到人,因此起身告辞。 “安宁,你等一下。” 他顿住。 “把手伸过来。”胡教授淡淡笑着。 他依言伸手。 “傻孩子,手心朝上。” 他即刻照办。 白大褂里的右手伸出来,覆到他掌心,落下一样东西。 是颗太妃糖。 “喜欢过万圣节?”胡教授含笑,“大晚上买不到什么特别好的,你将就吃一点。” 就只有一颗,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安宁鼻头一酸,怔怔垂眸看着暖棕色的糖纸,“您也喜欢过万圣节?” “算是吧。”胡教授云淡风轻,“儿子喜欢,我无所谓。他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话里有另一层意思,安宁太笨,没听出来。 回到病房,他将糖纸小心翼翼地剥开,含到嘴里继续看电视。甜津津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久久不散。 他换到电影频道看轻喜剧,看着看着笑起来,过没多久就侧躺到行军床上,梦里回味糖的甜味。 也许糖果真能带来好运,三天后安母手术成功,之后就是化疗跟靶向治疗了。 虽然化疗痛苦,靶向药可能产生抗药性,癌细胞仍有可能发生脑转移,但关关难过关关过,每过一关都是种胜利,值得奖励自己。 安宁给自己的奖励方式是好好回家休息一天,由爸爸跟护工守着妈妈。 这天他什么也没干,在家点外卖,玩游戏,看电影。晚上收到爸爸发来的短信:一切都好,安心睡觉。 担忧明天又有什么变故,他舍不得睡,在浴缸里泡了个澡,之后躺到床上玩手机。怎么也没想到,快到零点时,微信里多了一个红点,有新好友申请。 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 还没点开,他就有一种直觉:是阿文。 指尖一颤,点开来,对方头像是一副河边的夜景,河畔泊着几条船,微信名是Arvin Han. 申请理由只有两个字:韩岩。 隐隐期盼许久的事忽然成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安宁望着名字旁边的“接受”两个字发懵。 他甚至掐了掐自己的小臂,确定不是在做梦。 糖果的好运可以延续这么长时间吗? 害怕好运消失,他飞速点了接受。 “你已添加了Arvin Han,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手指触电般缩回来,深呼吸两下后,又做贼一样点进阿文的朋友圈,想要一窥究竟。 还好,韩岩将自己大大方方示于人前,没有设置任何门槛或时限。不过他发的朋友圈也很有限,从去年到现在,寥寥五条。 去年10月5日:“七年不易,值得纪念。”配图是事务所发来的入职满七周年邮件。 今年3月28日:“分享文章:图解SQL,关系操作语言的前世今生。” 5月13日:“昨天敲钟,今天来中医院。我的颈椎说它居功至伟,值得一次理疗。” 难怪他总像是背疼…… 6月19日:“xxx上修半年度业绩预期,由预增25-40%,改为35%-50%。新能源车版块继续热得烫手,横向对比特斯拉估值,其实不算离谱。” 到这里网络卡了一下,安宁以为没有了,急得一直下拉刷新。 半分钟后终于看到最后一条。 十月初,韩岩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没有文字,只有配图—— 是车窗上的一个笑脸。 一道弯弯的嘴,两个大大的圆点当眼睛。 那不是…… 安宁心跳骤停,深吸一口气,放大那张照片。 不对,不是他画在出租车上的那个。虽然一样是深夜,一样是车窗,一样是笑脸,但那不是他画的。 当时坐的是出租车,他画在右边车门,但照片上这个是在左侧。 车窗上甚至还能看到韩岩举着手机的倒影。 是韩岩拍的。 越看安宁越觉得,自己认得这辆车。是韩岩的,不会错,他坐过。斯巴鲁的车窗形状跟出租车有很大不同。 那天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韩岩会模仿他画过的笑脸,重新在自己车上画一个。 安宁从床上坐起来,将照片看了又看,记忆的抽屉无数次开合,终于想起,那天他跟乔屿走了,韩岩下楼送他。 没错,就是那天,室外特别冷,韩岩站了许久。安宁甚至想起了那天韩岩对他说过的话。 韩岩说:“我没有名字吗?” 韩岩说:“你走吧。” 有没有可能其实那晚韩岩想过追回他,把话说清楚,有没有可能韩岩已经开车追了一段,最终却仍旧放弃了。 再想下去,他心脏钝痛,犹如挨了一闷锤。 有没有可能韩岩的想法是,安宁开心就行了,收到过一个笑脸就够了。 第16章 快被你吃死了 嘴巴里的酸涩味道还没散尽,新消息提醒已经来了。 就像是一颗令人惊喜的糖,拥有它的人几乎舍不得拆糖纸。安宁把备注改成“阿文”,然后才压抑着疾速的心跳返回聊天界面。 结果却是旧工作群的消息。 失落之余,他将群提醒设置成静音。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主动打招呼。 “阿文?” 半晌没有回音。 为什么这样,加了又不说话。等来等去等到困了,他决定不再等下去。正要关机,屏幕上却忽然跳出语音通话请求,害得他差点将手机摔下床去。 “喂?”听筒贴耳,温热异常。 “是我。” 间隔许久再听到熟悉的嗓音,安宁心室一颤,暖烘烘的,“我知道。” “还以为你睡了。”韩岩音量不大,有微微电流声。 安宁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等,只能故作轻松:“跟几个朋友在玩游戏,挺有意思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听到打火机响,“那你继续,不打扰你了。” 这句话大出安宁所料。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闷声硬扛:“随便你。” 韩岩默不作声。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流逝。 好不容易重新联系上,偏偏这个人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安宁缩进被子,把自己藏了起来。这段时间所有的郁闷跟委屈统统涌上心头,他在黑暗里红了眼圈。 许久沉默后,韩岩问:“还在么。” 安宁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 “感冒了?” 他吸吸鼻子,“不用你管。” “天气冷,注意保暖。” “说了不用你管。” 电话里再度缄默。安宁赌气,索性挂了。 韩岩又打过来,一接通就说:“我这里信号不好。” 明明知道是这边主动挂断,他也不点破,该怎样还怎样,把人拿得死死的。 安宁揪着被子,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你说他笨,他一点不笨,你说他聪明,从头到脚没一点聪明样子。只有一件,气人方面全国第一。 安宁栽得彻底。 他扑在床单上,脸埋在枕头里,左手不甘心地捶床。 韩岩问:“什么声音。” 他说:“修床。” “床坏了?” “睡塌了。” 韩岩默然一瞬:“被你?” 安宁抢白:“不然难道是被你吗?” 说完才惊觉失言,脸一热,扑到枕头上悔恨无比。 还好韩岩很有风度,没开什么流氓玩笑,只说:“晚上睡觉动作别太大。” 一个人睡,能有什么动作。安宁喔了一声。 两人极有默契地沉默十秒,随后异口同声:“你——” “你先说。”韩岩让他。 因为被子罩住的缘故,安宁讲话嗡声嗡气的:“你怎么会突然加我,是不是最近工作不忙了?” 有一点抱怨的意思。 韩岩没解释,听着像是在周围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开口叫住某个人:“Steve.” 电话里随即多了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什么事?” 安宁微微一怔,这才明白原来韩岩还没下班。他立马看了眼屏幕,都11点半了。 “今天几点撤。”是韩岩的声音。 “你问我?”对方夸张地道,“你问我我问谁,睡袋我都准备好了。” 同事一走,韩岩不作声了。 怎么就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招招都是吃人的杀招,在他面前猎物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安宁讪讪询问:“还是很忙吗?” “临时接了个大项目,需要加几天班。”韩岩的声音有一点沉,带着些微熬夜后的疲惫。 “那你的背有没有好一点。” “嗯?” “我问你的背,”安宁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颈椎,“背有没有好一点。” 韩岩听懂以后,答得云淡风轻:“老毛病了,躺一会儿就好。” 这样不分昼夜的加班,没有事才奇怪。 又默默片刻,安宁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嗯?” “就刚刚啊。你让我先说,那你本来想说什么?” 电话那边却忽然有人叫韩岩的名字,“Patrick叫你拿着电脑过去。” 安宁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害怕韩岩有事,说到这里就要挂了。他大气都不敢出,仔细听那边的动静。只听韩岩嗯了一声,“知道了。” 脚步声离去。 他心底一阵失落,强撑道:“你有事要忙吧?那下次再聊。” 韩岩却问:“你最近怎么样。” 他老实答:“挺好的。今天妈妈刚动完手术,还需要住院,之后要化疗六次。” “我不是问阿姨,我是问你。”韩岩纠正,“你怎么样。” 安宁的心像被人轻轻揉了一下。 “我也挺好的。”他不由得放轻声音,“平时都是爸爸做饭,还在医院请了个护工。我负责陪妈妈聊天解闷,有时候也陪床。” “你住在医院?” “一周要住四天。护工不肯过夜,妈妈晚上上厕所需要人扶。” 他以为韩岩会觉得他辛苦,或是像亲戚医生那样夸他懂事。谁知电话中沉默数秒,韩岩却问:“晚上睡在医院怕不怕?” 他微微一怔:“我不怕鬼。” “也不怕黑?” 他也当他是小朋友。 安宁不说话了。 半晌无声,只有脉脉情绪流转在相隔千里的两个人之间。 可惜又被人打破:“韩岩你怎么还没过去,Patrick正拍着桌子骂你。” 等人走了韩岩低骂一声操。 安宁忍俊不禁:“你老板吗?” “临时的。”他脾气极差,“以后都不会再接他的项目。” “怎么?” “他有狐臭。” 安宁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金不怕火炼,这才是阿文,会讽刺人,也会安慰人的阿文。实在是难以理解,自己以前怎么会把乔屿当成阿文的?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可以戴鼻塞吗?”他瞎出主意。 “你以为游泳。”韩岩低声吐槽。 “原来你赚钱这么不容易呀。” “我跟乔屿不同,凡事要靠自己。” 安宁马上道:“谁说你跟他相同了?你是你,他是他,再说靠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你比乔屿强多了。” 话里话外对他的维护,简直叫人不忍直视。韩岩不说话,低闷地笑。 “不是,我的意思是……” “韩岩!”有人大声咆哮,“在等我八抬大轿去抬你?” 安宁收起话锋,恹恹道:“你要去工作了是不是。” 韩岩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 糖果的好运就此用光。 安宁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慢吞吞地说:“那晚安。” 下次联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秒钟也珍贵。韩岩不回话,他心里惶惶,担心这是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又说:“咱们还是朋友,以后正常联系就好了,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平时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愿意听。” 末了又补充:“我是说,我在医院很闲的。” 朋友这个词,定义很宽泛。 韩岩顿了顿,给了他一个惊喜:“下周我去临江出差。” 安宁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临江吗,我这个临江吗?” “嗯。” “周几?” “定下来再告诉你。” 挂了电话,他捧着手机,心脏砰砰放烟花,然后缩在被子里查下周的天气。 周一周二有雨,周三阴,周四周五晴,周六日又有雨。最好最好就是,周三来,然后至少待两天。 他开始祈祷周末雨下得大一点,那样飞机就不能起飞。 半夜三点,狗都睡了,手机收到韩岩发来的消息:“晚安。” 第17章 今晚真的不想你走 一连好几天,韩岩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安宁以为他不来了。 日子还是要过。做完手术的安母行动不便,身体也很虚弱,24小时离不开人。父子俩都很紧张,时时刻刻脑中绷着一根弦。胡教授亲自来问过几次,看出安宁的黑眼圈,还嘱咐他好好休息。 事实上安宁的确睡得不太好。 当你对一件事不抱任何希望时,当然就谈不上失望。一旦怀揣希望,失望便接踵而至。 一等就等到周三,天终于放晴,微信却仍寂静。晚上轮到安宁守夜,他从家里带了两床厚毯子,一床垫在身下,一床盖在身上,挨着窗户睡。 不冷,还可以看月亮。 医院的月亮与别处的都不同。隔着蒙了微尘的玻璃,枕着手腕,目光与月光绝不会失之交臂。躺下的时候是九点,再过三小时就是周四了。妈妈今天难得精神好,开着电视看娱乐节目,也没批评他总抱着手机。 电视机的光闪烁不定,一时很亮一时又黯淡下来。 韩岩发来消息时安宁正侧身面朝窗外,惊喜得差点掀开被子坐起来。 “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等你。他闷闷地想。 “没做什么。” 过了大约半分钟,收到两个字:“下来。” 空气静止两秒。 安宁像是被闪电劈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趴到窗前往下张望。 “你在楼下?”要不是有窗,手机一定掉下去。 “嗯。” 一张医院停车场的照片发来,离他最多一百米。 “看什么呢宁宁?”身后妈妈问。 他支吾:“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你趴着看什么?” 母子俩说绕口令。 安宁解释不出,表面淡定地躺回去,腔子里那颗心却跳得七上八下。韩岩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间医院,怎么知道自己今晚没回去? 他打字飞快:“你真来啦……” “不欢迎?” “欢迎欢迎!我要等妈妈睡着了才能下去,你着急走吗?” 正在输入…… 他屏住呼吸。 “不急。”韩岩回。 憋住的那口气从胸臆间缓慢吁出。他将手机摁在胸前平复数秒,窸窸窣窣爬起来,借口上厕所,跑到卫生间整理好头发。镜中的人有些憔悴,发型也塌塌的,不大好看,他撇撇嘴。 衣服没办法换了,睡衣就睡衣吧。 回到病房,妈妈还在看电视。他小声提醒:“妈妈,是不是该睡啦?医生说过要多休息。” “几点了?”安母取下眼镜。 “九点半了。” “那还早。” “哪里早?”他不由分说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妈妈你要听医生的话。” 安母脸上浮现笑容,依从地关了电视,“我宝贝最近懂事多了,像个工作过的大人。好,妈妈听你的,这就睡。” 他羞愧得抬不起头,囫囵跟母亲说晚安,然后缩进被窝发微信。 “还在吗?” “嗯。” “我妈妈睡啦,再过半小时我就下去,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在花园走走。” “橙汁,梨汁,选一种。” “?” “热饮买一送一。” “……橙汁。” 说完这一句,韩岩没再回复。安宁度秒如年,半小时一到即刻蹑手蹑脚地起身,披上外套往楼下狂奔,中途却险些撞倒一个人。 胡教授哎哟一声,撑着墙站稳,“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 “对不起对不起,”安宁赶忙把人扶住,手指比了个嘘,“我要下去见个朋友,胡教授你别告诉我妈妈。” “什么朋友?这么神秘。”胡教授似笑非笑。 “很重要的朋友。”安宁脸色微红,“他来一趟不容易。” 说完跑开,跑到一半又回过头比了个嘘,然后双手合十拜了两下。 胡教授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拿着巡房板渐行渐远,“我儿子我都没见到……儿大不由娘……” 一口气飞奔到停车场,远远的就看到有辆车里有光。 安宁跑过去,发现韩岩正对着手提电脑加班,因为过于专注,没发现车外来了个睡衣狂徒。 他喘息片刻,扒拉了两下跑乱的刘海,抬手敲车窗。 叩叩—— 韩岩转过头来。 几周未见,还是老样子。一样的眉目如剑,一样的面容沉静。安宁没忍住,用口型雀跃地叫他:“阿文!” 隔着车窗,韩岩眉梢微挑,无声地打量。 黄白格子翻领睡衣,凌乱的头发,跑得潮红的脸。安宁猜自己在他眼中一定糟透了,后退半步,杵在那儿不知所措。 一根食指敲了敲车窗。韩岩指完他,又往身旁示意。他会意,小跑到另外一边拉开车门,一坐进去就觉得暖和。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韩岩大概是觉得热,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领口敞开,袖口卷起。 “你等久了吧?”安宁将穿着拖鞋的脚藏到前面,“我应该早点儿下来的。” 饮料还是温的。韩岩拧开瓶盖递给他:“我也刚到。” 安宁急急喝了一口,险些呛着:“这次来待几天?” “两三天。” “两天还是三天?” 作为朋友,问得这样仔细似乎没必要,逾矩了。韩岩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安宁这才规规矩矩坐好。 “临江比你那儿冷吧?”他目光落在韩岩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这次你来我应该带你到处玩玩的,但是我妈妈这种情况,我不能走开太久,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好好玩。” 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动了动,代表韩岩打算有所动作。然而他最终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下次吧。”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在酒店睡觉。” 安宁以为他开玩笑:“来出差都不用干活的吗?” “难得休息一天。”韩岩淡淡道。 一句话勾出渺茫的希望。也许有那么一点可能,韩岩是专为他来的。安宁两手揣进睡衣口袋,摸到一张糖纸,是之前叠好收起来的。 “怎么不出去玩?” “一个人没意思。”韩岩转过头,目光直视车前。 安宁舒服得心都皱了,“我陪你啊。” “你不是说走不开。” “吃顿饭还是可以的,人总要吃饭的吧。” 韩岩勾了勾嘴角。安宁特别想抱抱他,忍得手指尖发颤。 “明天下午五点我来接你。” “那我一会儿就把你酒店附近的好吃的发你,等你睡醒了可以叫外卖。” “嗯。” 安宁翻出手机,“我们这儿有特别多好吃的,你看,有……” 他一样样说,一页页滑。韩岩先是看屏幕,后来看他的脸,看得入了神。他发现了,四目相对一瞬后很快低下头,继续翻给韩岩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韩岩看着他:“喜欢。” “你看都没看。” “一直在看。” 安宁耳根发烫。他慢慢收起手机,忽然发现连接着热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工作软件一直在弹窗,便小声提醒:“好像有人找你。” 韩岩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眼屏幕后神情忽然严肃,“我下去接个电话,你在车上坐一会儿。” 安宁点点头,等他走了,第一时间摸了摸耳垂,感觉凉了一点才拿出手机跟爸爸发短信。 “爸爸,明天晚饭别做我的份。下午我要出去一趟,跟朋友吃顿饭。” 隔了两分钟,爸爸问:“晚上几点回家?我给你留盅汤。” 他抬眸看向窗外,恰好与韩岩的视线撞到一起。两人四目相对,他老是忍不住笑。 “可能要晚一点,不用给我留汤了。”他脑子里在盘算明天去哪个餐厅,要点什么菜,“对了爸爸,兴洋记需要提前几天订位置?” “记不清了,”安父回,“我有他们经理的电话,一会儿发给你。” “现在就发给我。他们家辣不辣?我朋友不能吃辣。” 他记得在韩岩家吃外卖那一次,辣菜韩岩一筷子也没有动。 “我吃着不算辣,你妈妈说辣。” 安父打字慢,安宁问完一句话就要等上好一会儿。不过他很有耐心,一边等,一边看不远处的韩岩。见到韩岩抽烟,见到韩岩背对着他讲电话,一帧一帧记到心里。 — 下车以后,韩岩走远几步拨给同事。 这趟出来他请了三天的假,不是出差。今天到得这么晚,也是因为最后一班飞机就是这样晚。刚才同事说,他手底下一个B3晕倒了。 “人怎么样了?”他拿出烟,回头看安宁。 安宁也在看他。 隔着十几米,两人四目相对,安宁笑了一下。韩岩左手微顿,烟灰全落在指缝里。 “送医院了,说是疲劳过度。” 他敛了敛神,背过身去,“让他歇一周。” “歇?”同事调子一提,“大哥你帮帮忙好吧,这项目一共就俩B3,少一个我还怎么干?后天就要答证监会问询了,要么你回来,要么他顶上。” “项目没有命重要。” “这话你跟Patrick说去。今天你一走了之的事,他已经捅到监察那儿去了,等你回来准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韩岩吸了口烟:“嗯。” “别嗯来嗯去的,给我句痛快话,明天能不能回来上班?” 他需要时间考虑。 结束了这通不算愉快的电话后,项目组另一个小朋友发来很多条微信。 “韩哥,你真的要走了吗?” “Patrick Zhu下午又过来发神经,还说你要走了,不管项目的死活了,这不是真的吧。” “不管怎么样,能不能带我们做完这个项目?在事务所每天都过得这么苦,要不是以你为榜样我早就撑不下去了,昨天做梦还梦见你带我们去香港敲钟。” 韩岩在外面站了许久。 回到车旁,安宁已经歪着头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西服外套。巴掌大的脸,微肿的眼,泛青的眼圈,抚在外套上的白皙的手。刚才见面的激动烧光了他油箱里最后一点油,现在被暖气一烘,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t韩岩踩灭烟头,上车叫醒他,“安宁。” “嗯……”安宁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打完了?” “回去睡。” “没事,我不困。” “不早了,上去吧。” 安宁坐直身体,有些懊恼,半晌才说:“那好吧。明天你一定要准时来接我,到时候东门见。我刚才已经订了位子,那家餐厅很火的,迟到超过一刻钟就会被取消!” 韩岩的目光起初停在他脸上,没多久却移开,“我把机票改到明天一早了。” “去哪儿?”安宁没反应过来,问完才觉得自己傻,张着嘴巴愣了愣,慢慢合上,“喔,你是说你要回去。” 他想维持好自己的表情,可惜说的时候,失落的模样却从眸底、从嘴角、从声音泄露出来。他低下头不作声了。 “临时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 “不要紧,你忙你的。”他顿了顿,问,“那你现在走吗?” “没那么急。” 他微微颔首:“那还能再坐一会儿。” 但却再也无话可聊。 笔记本电脑还在弹窗,他想了想,穿好外套说:“算了,我还是上去吧,妈妈醒了会很麻烦。” 推门下车时听见韩岩说:“下周我再过来。” 他回头,发现韩岩五官微皱,忍不住又不生气了,“那下周我再订一次。” 两个人想在一起,总有一个人要等另一个人,这也没什么。 他没让韩岩送他,回到住院楼也没坐电梯,一层一层慢慢走上去,走到最后一层的时候蹲下了。 过了好久有人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发现了他,蹲到他面前问:“小宁,怎么了?” 是胡教授。 安宁抬起头,怔了一会儿,讷讷地叫了她一声胡教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朋友呢,送走了?” 他点点头。 “见完朋友怎么反倒蔫儿了,他惹你生气了?” 在楼道里说话,两个人声音都不大,否则有回声。 安宁摇了摇头:“他没惹我生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 “我应该早点下去的。”他停顿两秒,眨眨眼睛,“他一叫我我就应该下去的。” 第18章 距离与爱情 当晚安宁很长时间没能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很疲累,闭上眼却总是见到那个抽烟的背影。沉默的,锐利的,又有一些不近人情。 辗转反侧许久,手机显示凌晨两点半。他甚至有冲动,去酒店找韩岩。可这个念头太疯狂了,不要说妈妈这边不能离开,即使不考虑妈妈,现在他跟韩岩又算什么呢? 说朋友不像朋友,说恋人不是恋人。 第二天上午七点,韩岩说:“已登机。”人与文字的冷淡一般无二。 枕边一震安宁就醒了,睁开肿痛的双眼,窗外晨曦已现。对着手机,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激烈的情绪最终发酵成平静的口吻:“好的,一路平安,下次见。” “醒得早还是睡不着。”韩岩忽而又显现些关心。 天很早,但这点关心来得有些迟。 安宁翻了个身,听见走廊外稀疏的脚步声。的确还早,再过至少半小时,住院医师才会来看一看自己的病人。 “外面吵,想睡也睡不着。” 刚回完这句,窗外传来一两声鸟儿的啼叫,抗议他的信口胡诌。 以往这个时候妈妈就该醒了,他将手机震动改为完全静音。过了一会儿,以为韩岩已经起飞,不会再来消息了,才起床去给妈妈打喝的热水。 到处都很静,只有护士站有人聊天。 “小芸今天请了假,我来替她。” “她怎么了?” “9床的病人昨晚走了,你不知道?梦里头走的,小芸第一个发现,王主任都没赶得及跑过去,心电图就拉直了。” “难怪……” 口气中不无遗憾。 9床是个11岁的小姑娘,癌症复发住进来很久了,安宁也认识,免不了一阵难过。他停住脚步,怀里的壶抱得更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往前走。 打完水回房,妈妈还是之前那个姿势,静静地侧蜷着。 保温壶里明明装的是开水,外面摸着却是冰的。他对着妈妈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轻声喊:“妈妈,该起了,马上大夫就过来了。” 病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妈妈?”他站在离床一米开外的地方,心跳漏了一拍,“妈妈?” 妈妈仍然没有应他。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约摸过了两三秒,安宁浑身一震,不锈钢壶砰然落地。 — 机舱。 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后韩岩又发了一条消息,猜安宁应该会有很大反应。 “昨天忘了把礼物给你,我寄存在酒店了,下周一起去拿。” 他不是不想见安宁,只是有很多事的优先级优于爱情。 因为是最早一班机,票没卖完,舱内相对安静。沉默地等了半晌,手机却没有任何回音。 又睡着了? 他拿起手机,翻了翻微信。没有问题,同事的消息还能收到。又等了片刻,安宁迟迟没回复。 “不好意思先生,飞机要起飞了,麻烦关闭手机。”空姐来提醒他。 譬如此时,飞行的优先级就高于爱情。他关了机。 两个小时的航程,又回到Z城。 韩岩不是在这儿念的大学跟硕士,但毕业后还是回了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都在这儿生活,亲戚朋友虽不多,仅有的几个却全在此地,除了他妈胡玉雯。 当初他妈走的时候他已经懂事,彼此把话说得很明白。她真要走,就当没生过自己这个儿子,往后回不回来都不重要。 结果胡玉雯一走就是六年,再回国早已物是人非。来Z城找过韩岩几次,韩岩对她的态度尚不及陌生人。心灰意冷之下她远走临江,凭着博士学位跟六年国外临床经验直接落户分房,在那里开始了新的人生。 韩岩并非有多恨他妈,只是感情淡漠,而且没能忘了当初被放弃的伤痛。他以为起码要再过五年,等他完全释怀才会重新接纳母爱,没想到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空降一个安宁,加快所有进程。 落地第一件事是将手机开机。 微信只有工作消息。他沉默地坐着,等身边所有人走光才站起来,拿上行李下舷梯,Z城的冷空气令他毛孔骤紧。边走边打字:“不问问我礼物是什么?” 一直到上了出租车,仍然没有回音。 他终于按捺不住,发给胡玉雯:“安宁在哪,我联系不上他。”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妈直接给他打回来:“到家了?” 彼时他已经回到工位,周遭尽是熬完大夜的同事,还有人在呼呼大睡。他将笔电合上,走到电话间关上门:“刚到公司。” “对,瞧我这记性,你回去是要工作的。安宁还在医院,今天暂时不要联系他了,别耗费他的精神。他妈妈早上深度昏迷,抢救了两个多小时才保住命,到现在都没脱离危险,今晚要在ICU观察。” 韩岩本来靠着墙,闻言站直身体,“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怎么可能好受。”胡玉雯在电话那头深深喟叹,“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就是他。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直怪自己发现得太晚,耽误了抢救时间。出手术室看到他那个样子,我都跟着心疼。” 心疼的何止是她。 因为长时间的安静,电话间的感应灯自动熄灭,韩岩在黑暗里沉默再沉默,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变为脊柱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妈问:“韩岩,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外间趴着的同事起来了大半,晃着脖子解乏。韩岩移眸看向他们,薄唇微动:“什么怎么想的。” 电话那头气息匀缓,有种长辈的持重。 胡玉雯淡淡道:“在我面前还兜什么圈子。不管你认不认,我是你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的想法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是么。”韩岩有些嘲弄。 胡玉雯也不恼:“我看得出你很关心安宁,也有想跟他在一起的意愿,只是还没有最终下定决心。虽然你是我儿子,我内心站在你这一边,但我还是想说,很多事情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解决办法。不管你拖多久,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有选择、有牺牲。既然有牺牲,就一定有遗憾,这方面你要看淡一些。” 牺牲,这个词韩岩不陌生,当年他就是他母亲事业的牺牲品。 他问:“你呢。” “我什么?” “你的遗憾是什么。” 胡玉雯缄默良久,缓缓答:“当然是你。” “我这辈子追求医学方面的理想,可以说是已经倾尽全力,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有你,一直是我一块心病。当初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初衷是给你幸福快乐的人生,但后来发生的很多事都跟这个初衷背道而驰。我知道你怨我,怪我自私,不负责任。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坚持,走到今天我不后悔,但遗憾是避免不了的。”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似乎是平静了些许情绪,然后才再度开口:“作为妻子,我很遗憾自己的婚姻输给距离。作为母亲,我更遗憾错过了你前三十年的人生。所以我由衷地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感情一定是需要维系的,跨越重洋的交流可以保鲜一时,不可能保鲜一世,这方面我跟你爸就是最好的例子。” 距离与爱情,在这个课题上胡玉雯是个绝对的失败者。她总结前半生的挫折经验,对尚未下定决心的儿子倾囊相授,目的并不是左右他的决定。 她只想让儿子知道,有时候一朝错过,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双更,还有一章,别漏看了 第19章 真的好喜欢你 两天后安母从ICU转至普通病房。短短48小时,安宁瘦了一大圈,两颊都凹陷进去。 这期间无数亲戚朋友发来询问、祝福、安慰,他妈妈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从外地赶过来,以见最后一面的心情探了病,流着眼泪喊“小妹”。好在安母坚强,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之后安宁疲于奔命,顾不上回复与救妈妈无关的信息,其中也包括韩岩的。等到再回过神来,两人已有近一周没有联系。对话框停留在韩岩的那句“不问问我礼物是什么?”。 时机过了,即便好奇他也没有可能再去追问:你原本要送我什么礼物? 他觉得他跟韩岩之间,本已羸弱的感情在一点点削薄。他不舍得,却也无可奈何。 没有合适的话聊,不如就选择沉默。 上一次韩岩走时曾说:“下周再来看你。”这个下周似乎也永不会再到来。还没有开始的感情,当然也不需要结束语。 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安宁的话越来越少,只有在妈妈面前还会笑一笑。他爸爸是明白人,担心老婆还没治好儿子又病了,心急如焚到不知如何是好,有时见到胡教授都会忍不住长吁短叹。 “要是他妈妈痊愈了就好了,我们一家人还没一起去过迪士尼,宁宁最喜欢里面那个维尼熊。” 其实安宁喜欢的是泰迪熊,他爸爸不懂,一律认定是维尼熊,认定是迪士尼的。 安母出ICU后的第二周周末,临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午饭后住院部楼下有不少病人外出散步晒太阳。为着这一点珍稀的冬日阳光,安父也搀着安母下楼,老两口倒也乐呵自在。只是安宁这两天有些感冒低烧,留在病房看闲书。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忽然接到爸爸的电话,“宁宁,下来走走,老待在屋子里病好得更慢。” “我不去了,”他扭头看向窗外,“外面冷。” “不冷,有太阳晒着暖和得很。”爸爸周围声音嘈杂,气氛很不寻常,“花园今天有活动,好多小孩儿在跟一只熊合照,你不是最喜欢熊的吗?也下来凑凑热闹。” 熊? 安宁打起精神,凑到窗户边往下望去。下面的确很多人,但并不能看见什么熊,他怀疑爸爸搞错了。 挂了电话还是不想动,他端起一杯热水慢慢喝。还没喝完,胡教授就来敲门。 “这么好的天气不下楼活动活动?” “胡教授。”他放下水杯和书,起身给胡教授让了个地方。 “我不坐了,”胡教授笑容满面,似乎比以前都要高兴,“下面热闹得很,来,跟我一起下楼走走,就当是陪我。” 主治医生这样讲,哪里还轮得到病人家属拒绝。两人一同下楼,一前一后如同母子。 到了花园,场面比安宁想象得还要热烈,不仅人多,还有音乐。之前他在对面楼顶见过的手风琴居然也出现了,一个叔叔拉琴,好几位叔叔阿姨围着唱民歌,旁边不少人打拍子,其中就有安父安母,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好久没见我妈妈这么高兴了。” “不止你妈妈一个人高兴呢。”胡教授笑得慈爱,目光转了个角度,“你看那儿。” 安宁扭过头。 花园的另一角,一大群高矮不等的小朋友围着一个胖墩墩的维尼熊人偶蹦来蹦去,有的跳起来摸它耳朵,有的跟冲刺一样扑过去抱它的胖腰,还有的更顽皮,直接踩它的脚! 好可怜啊,但又特别可爱。那大熊一副傻傻笨笨的模样,被攻击得摇摇晃晃,却也不躲不闪,只一味在原地配合。 安宁惊呼:“真的有熊,它也太高了吧。” 人扮的玩偶熊他见过不少,这么高的还是头一回见。 “高吗?”胡教授嘴角上扬,“怪他妈把他生得太高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走过去,胡教授背着手,安宁不远不近地围观。孩子们欺负它欺负够本了,又很喜爱它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和它合照,有的还嫌自己的病号服不好看,非要换身衣服再来拍,闹得父母们哭笑不得。 “我先拍!” “维尼你背我!” 有小孩手脚并用往熊背上爬,大人们吓得怪叫,手忙脚乱拖下来。这样的场面,说是明星见面会也不为过。 在一个休息的空档,大明星熊发现了新朋友,身体往安宁处移了半米,向他摇了摇胖乎乎的手,似乎是在说:hi. 安宁先是一愣,紧接着抬手指指自己,“我吗?” 还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意思。 胡教授笑了,“他跟你问好呢。” 安宁跟着腼腆地笑了,挥手回应,“你好啊。” 一人一熊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傻兮兮地打招呼,人语不通熊语。 “不跟他合个影?”胡教授努努嘴,“我帮你们拍。” 安宁扭头看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过嘴角仍是弯的。 “怎么,怕小孩子笑你?” “也不是……”他看向大熊,“它肯定很累了,我就算了吧,让小朋友拍就好了。” “还挺谦让。”胡教授笑意更深,顿了片刻后却忽然走到大熊面前,先是拍了拍它的肩,然后回身指了指安宁。 安宁窘在原地。 不想麻烦也麻烦了,要不就……拍吧。 走到跟前才发现,大熊真的高过自己好多。他仰起头,瞧见毛茸茸的脑袋和黑又圆的鼻子,笑意从脸上一圈圈漾起来,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 胡教授笑咪咪拿出手机,“摆个pose。” 他把头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一人一熊头靠头拍了一张,可爱极了。胡教授低头端详,似乎满意得不得了,又说:“再来一张。” 安宁微赧,忍不住扭头看了熊一眼,悄声感谢,“辛苦啦。” 扮人偶很辛苦的,衣服很沉,脑袋最沉。 出乎他意料的,熊将身体慢慢转过来,对着他张开双手。 安宁有点懵。 胡教授说:“抱他呀。” 逆着强光看不清熊脸,反正是笑脸。他顿了两秒,强力抱上去,一股暖流充盈全身,熊都被他撞退半步。 “维尼熊,你该减肥啦。”他在抱它的时候小声打趣,“我都抱不住。” 熊僵了。不知道是被抱僵了,还是被说胖生气了,总之配合那一脸笑模样,有点滑稽。 安宁脸颊在它颈边蹭蹭:“你好舒服。” 熊继续僵,一副随便他怎样的就义姿态。 刚拍完,胡教授说楼上有事要先上去,让安宁自己在下面玩儿。安宁望望她又望望熊,最终留了下来。 “你累不累?我带你过去坐会儿吧,那边有椅子。” 大脑袋笨拙地点了点。 他拉住熊手,缓慢朝灌木丛后的长椅移动,“慢点慢点,前面是石子路哦,小心摔个大马趴。” 简直了,本来路还算宽,跟熊一起走就窄得要命,两个人得紧紧挨着。玩偶的绒布衣服摩擦着他的外套,声音很细微,也很好听。 终于抵达,两人各自长舒一口气,依偎着坐下来。背对着人群,阳光晒到膝盖,安宁轻轻晃腿。 “你是医院请来的?” 熊点头。 “学生吧。” 熊点头。 “赚外快挺不容易的。我以前也试过,半小时就累得放弃了,在里面真是又热又闷。”安宁扭头看它,“你怎么不说话?”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安宁拍拍它的脑袋,“可以说话的,又没有别人。”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安宁揪揪它的耳朵,“你很怪诶。” 然后扭过头,随手扯了一根草,慢慢地捋,“不过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我也认识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整天板着脸装酷,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 熊呆住三秒,忽然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安宁扑哧一笑:“我不是说你。”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又坐了一会儿,他打了个喷嚏。熊转头看他,他吸吸鼻子,“没事,小感冒,不会传染你的。你是熊我是人,人熊有生殖隔离。” 说完连自己都忍俊不禁。 “你把头套戴好哦,小心细菌。” 熊学着他的动作,用戴了厚手套的右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明明看不见脸,却让安宁觉得,自己正被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 他脸一红,拿出纸巾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地说:“你真逗。” 一只熊,搞得跟霸道总裁一样。 熊手慢腾腾收了回去,气氛莫名讪讪。安宁觉得既尴尬又好笑,低头找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吃下,试图缓和尴尬的场面。吃完后想扔垃圾,脑袋转了一整圈也没瞧见一个垃圾桶。 一回头只见熊直愣愣地对着他,手心朝上摊开手掌。 “呃,”他误解了,“你也想吃?可是我只带了一颗诶。” 熊似乎无语,手都忘了收回来。 “说了没有……”安宁也无语,“你非要要,糖纸给你好了。” 紫蓝色糖纸反着光,歪打正着落到熊掌中。 “……” “你瞧,”安宁撇撇嘴,“给你糖也没用,你手都不能弯曲。”说完凑近,在熊头旁边低声开玩笑,“不能吃糖,也不能偷蜂蜜,你要饿死了。” “……” 熊默默远离他寸许。 正此时,远处有人叫安宁的名字,他连忙回头应了一声,“这儿呢。” 父母叫他过去,一道上楼。 他起身跟熊告别:“我走喽,你自己慢慢玩吧,别偷懒太久啦,小心老板扣钱!” 走远两步又回头,发现熊还在看着自己,就笑着朝熊挥挥手,“拜拜。” 接着转身跑开,阳光重又披在他身后,和煦柔和。 第20章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上楼后,安宁又趴到窗口找熊。 觉得有点舍不得,天降的这点快乐。 大约是他的扣钱警告起了作用,穿着红背心的大熊老老实实回到花园,继续被人揪着耳朵拍照,受欢迎得不得了。 “妈妈,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医院怎么会突然找了一只熊来。” “谁知道,兴许是什么医院纪念日吧,搞得还怪热闹的。”他妈妈半躺到床上,“宁宁,给我倒杯水来。” “好的。”安宁应了一声,转身跑去倒水,给妈妈送到床边,送完又回到窗口,撑着下巴看热闹。 圆脑袋,胖肚子,大脚掌。 太傻了,傻大个,还不爱说话。他不知不觉微笑,笑着笑着,心底却忆起另外一个人,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不知道阿文在干什么,会偶尔想起一个叫安宁的人吗? 默默半晌,他拿出手机,如往常一样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微信,对话框却多了一个红点。 双眼蓦地睁大—— 韩岩:“我在临江。” 时间就是一刻钟以前,他上楼的时候。 安宁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近半个月不联络,还以为韩岩再也不会来找自己,没想到消息跟人一起抵达。 楼下的熊终于工作到累了,谁找它拍照它都摆摆手,离开花园前似乎抬头看了一眼住院楼的高层。不过安宁没注意到,因为此刻他全副精神都在如何回复韩岩的消息上。 “什么时候到的?”算了,不好,删掉重写,“要见面吗?”还是不好,让韩岩怎么答呢。 正踟蹰时,对话框又来了新消息。 “我们见一面。” “方便的话。” 后一句显然是前一句的补充。大约是觉得前一句太独断专行,因此亡羊补牢。 安宁咬紧牙,尽量平静地回了“方便”二字。 “下午还是晚上。” “你呢,什么时候方便,不用上班吗?”上一次,他就是那样忙。 “项目告一段落,有两天休假时间。” “那就下午吧,地方我来选,我请你吃饭。”他想加一个波浪号,忍住了。 “五点我接你。” 跟上次一样的时间,一样的结束语。 收起手机,安宁仍觉得似幻似真。抬眸看向窗外,一片碧蓝晴天,绵云朵朵恰如此刻心境,悠悠荡荡脉脉无暇。 静静趴了片刻后,他像只充满电的蜂蜜,忽然一下就开始满屋飞来飞去。 “爸爸你帮我打电话给兴祥记订个位子,今天下午的!” 他爸爸自老花镜后抬起眼,奇怪地瞥向他:“今天下午?你不跟我们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我约了人,就是上次那个,你快帮我打呀。” 他爸爸摇摇头,戳起手机,“喂,是兴祥记吧?我要订……” “妈妈我外套呢?” “挂那儿呢不是,又干嘛去?” “我要回家一趟。” “大下午的回去做什么。” 他答都没答,摸到钥匙手机就刮出了病房,边跑边拜拜,“我晚上晚点儿回来!” “慢点儿跑小心摔着!” “知道了!” 一路火花带闪电,最快速度回到家。离五点就两个小时了,必须洗个澡换身衣服,老觉得早上穿的这套浸了医院的消毒水味。 家里静悄悄的,是一个人的小天地。安宁边淋浴边哼歌,洗完后把本就细软的头发吹得更顺,镜中人脸色红扑扑的。 五点还差十分,他紧赶慢赶出现在医院东门。 这个时间点来医院看病的基本没有了,除非急诊,因此车是进的少出的多。虽然已经立冬,但因为几乎没有风,等在路边也并不觉得有多冷,阳光晒在后颈甚至发烫。 刚站了两分钟,手机就响了。 “你到了?”他东张西望。 韩岩声音像是离得很近:“这里不能调头,我在马路对面,黑色862。” 安宁抬眸,看见正前方紧挨着天桥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宝马,一看就很贵,本能觉得不是。但前后左右就只有这一辆黑车,又没有别的选择。 下一秒,宝马的车窗远远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的确是韩岩。 恰好红灯变绿灯,安宁深吸一口气,拔腿就往马路对面跑。还没跑到就见韩岩拉开车门下车,皱眉等在车边,“你跑什么?” “我——”安宁险些撞到他身体,急急刹住,“我怕你等。” 说完自己先低下头。 视角向下,只能看见韩岩的腿。笔直修长,大腿隐隐显出些线条起伏,大约是因为不用上班,所以没穿皮鞋,而是穿了双德训鞋,板正斯文。 那双腿停顿片刻,反身朝车门走去,“上车。” 他点点头,亦步亦趋。 — 晚高峰,一路塞车。 韩岩被路况弄得心情不大好,不过安宁不着急。 “你这次来,是明天回去吗?” “嗯。” “今晚住哪里,还是上次那家酒店?” “嗯。”旁边的车一挤,韩岩差点擦上,沉着脸道,“查查有没有别的路线。” 安宁喔了一声,听话地拿出手机,不过查得心不在焉。糊弄了两下之后,小声开口,“别的路也很堵诶,要不就这条吧,没准儿过了这个路口就不堵了。” 韩岩没再说话,那就表示同意了。 他开车很专心。其实他做什么事都像他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严谨专注。如果不是有乔屿那么个不靠谱的朋友,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认识安宁。 路途漫漫,安宁大着胆子,静静地看着他。 但韩岩总归要看后视镜的。导航播报前方还有一公里拥堵,他打了一把方向盘,问:“我脸上有字?” “没有,就是……”安宁笑了笑,敛起眸,“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的后半句,永远都是很想你。 冬天黑得早,夕阳已经露面,暖橙色余晖从车外映进车内,照在他脸颊上,含蓄又柔和,多情又脆弱。 韩岩沉默片刻,抬头按下头顶的灯,“最近怎么样,听你声音像是感冒了。” 安宁轻轻摇头,“是有一点,不过不严重。你放心,是伤寒感冒,不会传染的。” “阿姨怎么样?” “这周开始好多了。化疗有效果,就是掉头发,我给她买的帽子她也不肯戴。” 密闭的空间里,韩岩的声音更显沉稳:“抗癌是个长期的事,你跟叔叔阿姨都要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尤其是你,现在你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身体跟心理哪方面都不能垮。” “这个我知道,”安宁微微颔首,“我跟爸爸两个人忙得过来,基本不会太累。” “护工还是不肯过夜?” “已经辞了。” 韩岩一边开车,一边转头看向他:“因为费用?” “嗯?” “如果是出于费用的考虑,你可以跟我开口,我手头还有不少积蓄。” 安宁完全没料到韩岩会提这个。 他微张着嘴,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觉得意外,一时又觉得毫不意外。 韩岩在他的盯视下,僵硬地转回目光直视前方,“算我借你的。” 安宁慢慢抬手,揪紧身前的安全带,轻声问:“多少都肯借?” “不是没有上限。” “嗯?” 韩岩沉吟片刻,“活期我只有45万,你需要今晚就可以转给你。不过这次出来我证件带得很齐,理财和定期解冻还有180多万,应付阿姨的病应该足够了。” 半晌无人接话。 他目光锁定安宁,“不够?” 现在许多抗癌药的确是天价,一瓶动辄两三万,要救命势必开销不菲。 安宁低着头,不肯跟他对视,侧面看去嘴唇紧抿,似乎有所为难似的。 “不够我还有车,你也见过,那辆斯巴鲁。” 车就算动产了,不是流动资金。 安宁轻轻喔了一声:“这辆呢。” “这辆是租的,不能卖。” “租这么好的?” “我有用。”韩岩不多解释,只说,“把你卡号发过来,一会儿我把钱给你转过去。” 从不拖泥带水。 安宁不说好的,也不说谢谢,缄默地掏出手机,微信发了过去。韩岩开车没看。 等到了餐厅,预约早已过号,兴祥记是吃不上了,两人转战旁边的一家粤菜馆。想到上次提起兴祥记时安宁的兴奋劲儿,韩岩本以为这回他会失望,没想到并没有。 虽然没有表现得很雀跃,但安宁也并不像是不高兴,脸颊一直微红,像是发烧。吃到一半韩岩伸手探额,把他吓了一跳。 “有点烧。”韩岩低声。 安宁钝钝的,低头舀汤喝,“没烧,热的。” 汤的热气氤氲在脸颊上。 一顿饭吃得莫名其妙,两人倒比从前还沉默几分。结账的时候安宁要付,韩岩不让,拿出手机买单。安宁脸一讪,转身就走开了。 韩岩以为他觉得闷,没有拦。打开微信,安宁在车上发的那条消息赫然呈现。 根本不是什么卡号,而是五个字: “你像个傻子。” 韩岩皱紧了眉。这算什么,报一箭之仇,报复初识时他骂他傻叉? 他走出去,见安宁低着头等在车边,鞋底磨台阶,一见他靠近就紧张地挺直背。 还行,还有救,骂完人还知道心虚。 “上车。” “去哪儿?” “送你回医院。” 其实安宁想问用不用陪他到处逛逛,不过刚才爸爸发来短信,说妈妈想吃橙子,让他带点回去,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耽搁。 回程路上他问:“你住哪家宾馆?” 韩岩说了个名字,就在医院附近。 他喔了一声,“那你就在那儿把我放下吧,我去趟水果店。”也在那周围。 等开到那儿,天已经黑得很彻底,好在尚算闹市,来来往往行人众多。 韩岩将车靠边,车门解锁。 “明天你几点的飞机?” “十点。” “又这么早啊。” “有事。”又是有事。不过韩岩说:“我下周再过来。” 到了这种地步,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问,究竟为什么来。 安宁默默良久,解开安全带,看向韩岩的目光略带一些执拗,“其实我一个人可以。” 他不想让韩岩这么辛苦,难得的假期却要坐飞机两边跑。 本以为以韩岩的性格,不会回答什么。没想到下车前,韩岩却关了灯,低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 至于谁为谁付出,那都是彼此自愿的,无须精算到谁的付出更多一毫厘。 安宁鼻根微酸,转身下车,不让韩岩送了,怕舍不得他走。一直到走进水果店,转身之际才看到宝马调头离开。 他在店门口站着没动,静静看着尾灯渐行渐远。 店门口顾客熙来攘往,有个小女孩抱了一束花,还有一个硕大的礼品包装盒。撞到他的时候他猛的回神,蓦然想起上回韩岩说要送自己一份礼物,放在酒店了,至今没揭晓究竟是什么。 经过上回的意外,安宁已经对随时出现的变数风声鹤唳,很快决定趁现在还不算晚,立马就去把礼物拿回来。 酒店不难找。他提着买好的橙子,只花了五分钟便赶到前台。 “你好,我想问一下韩岩住哪间房?” 前台态度很好,但查来查去,系统里却没有一个叫韩岩的客人。 他一时怔愣,走到路口给韩岩打电话,谁知却无人接听。 去哪儿了? 韩岩总像风一样,来去自由,捉摸不定。 安宁猜想自己今晚又跟礼物失之交臂。他沿着步行道慢慢往医院走,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过十数盏路灯。 路经一家便利店,他想进去买瓶热饮,余光却忽然捕捉到小巷深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昏暗的灯光下,韩岩靠着墙,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身旁是半人高的旧垃圾桶。 车并不在路边,他似乎是走过来的。也许是过来买烟,也许是酒店禁烟。 安宁悄悄后撤,身体藏到阴影中,打算等韩岩抽尽兴了、出来了再叫他。 两个人隔着半条巷,各自想着跟对方有关的事,又是另一种滋味。 过了约莫五分钟,巷内传来脚步声,接着韩岩出现在巷口。安宁正要上前拍他的肩,却见他径直右转,熟门熟路地朝与酒店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没发现安宁。 这条路他似乎并不陌生,走路时既不东张西望,也没依靠手机导航,步伐迈得不紧不慢,乏善可陈的街景勾不起他半点兴趣。 几分钟后,他停在一个陌生的公寓小区门外,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张门卡。 第21章 真的不走了,抱着你睡 这是离医院最近的一个中档小区,治安不错,生活便利度也很高。一周前韩岩的公寓刚刚过户,三室一厅,精装修。 关系都还没有确定,就贸贸然将房给买了,并不符合他素来沉稳的办事风格。就连胡玉雯都说,他这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净做些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不过话虽如此,儿子选房时她还是出面把过关,怕他拎不清市区的地段优劣。 不管怎么说,现在韩岩已经算是临江市人。 独自回到小区,穿过昏暗的石径和小道,位于小区最西角的12号楼就在一颗大槐树后。进楼还有一道门需要刷卡,韩岩手还没碰到门把,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阿文。” 声音像落叶一样轻。 韩岩浑身一震,转过身来,发现本该回到医院的安宁忽然出现在眼前。 安宁望着他,鼻根紧出一点褶皱,神情三分怯,三分疑,“你怎么没回酒店?” “来看朋友。”韩岩喉结滚动。 “朋友?” “嗯。” 闻言安宁视线下移,注视他的右手。 什么样的朋友会把门卡都给对方? 虽然不是半夜三更,但月色皎皎,一个大男人拿着门卡去朋友家,又会有什么事呢。 默默无言之中,某种误会悄然产生。 “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了。”安宁声调垂下去,“刚才本来想去酒店找你,结果在路上就看到你了,我不是故意跟踪。” 韩岩听得眉头皱起,但没立刻解释。 安宁觉得难堪,转身想走,还没迈步就感到一股阻力。扭头一看,自己外套上的帽子被人拉住了,就像从前背包上的奥特曼被拉住一样。 他一个踉跄后讷讷转身,从韩岩手中往外拔自己的帽子,“你干嘛。” “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 卫衣帽子被攥得死死的,见安宁奋力挣扎,韩岩干脆将人拎着后脖颈凑近,“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松手,你把我帽子都扯变形了。” “再给你买。” “不要,我要回去了,你快上去找你朋友啊。” 刚把帽子抢救出来,韩岩又长手一捞,控制住了他手里的橙子,“把话说清楚,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都说了没事,”安宁嘴角已经塌下去,装都装不出笑模样,“我不想说了行不行?” 两人站在楼道外对峙,你拉我扯,塑料袋哗啦啦直响。 “别走。” “我不想说了,松手。” 一边已经是好脾气在哄,一边怒从胆边生,僵持之际只听嘶啦一声—— 袋子竟被扯破了。几个黄澄澄的橙子瞬间滚下台阶,散落一地。 “你——!” 安宁怔了一下,跑下去捡。 橙子都是给妈妈买的,每一个都挑了又挑。他背对韩岩蹲下,一个个捞回来,抱在怀里心疼地拍了拍灰。 身旁很快多出一枚,是韩岩替他捡回。 “对不起。” 安宁没答话,默默接过,用破了的塑料袋兜住,又去捡花丛里的那个。 还好,只有一个因为磕到石头瘪掉了。他抱着一满兜的橙子站起来,转身差点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低着头往右边躲了一步。 韩岩跟着移动一步,低声问:“生气了?” 他把头摇了摇,然后给怀里的破塑料袋打了两个结,“坏了一个。” 声音闷在葫芦里一样。 “我赔给你。” “算了,不值什么钱。” 他要走,韩岩却将袋子强行接过来,抓住他手腕不让他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是我来错了。” 旁边遛完狗回来的小夫妻二人经过,男的一直打量他俩的手,女的则扯扯丈夫,“走了,看什么看。” “借过。” 韩岩身体一侧,让他们过去,手仍紧紧攥着。安宁心脏猛跳,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红着脸依他。 夫妻俩直到按下电梯,还在透过玻璃门观察他们。 安宁别开眼,脸上热辣辣的,“你放开我。” “跟我上去。”韩岩手收紧。 “我上去做什么?你的朋友我又不认识。” 韩岩却不由分说,拉着他往电梯间走。 刚刚那对小夫妻停在了七层,电梯匀速下降,屏幕上的数字一格格跳动。梯门上安宁绯红的脸、两人交握的手清晰无比,周围分明静得滴水可闻,心跳声却像是大到震耳欲聋。 梯门一开,里面竟然有人。 安宁骤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韩岩却似乎淡定坦然,丝毫不惧他人的目光,全程没松开他的手。 还好,上楼就他们两个人。 眼见韩岩抬手按下数字8,离“朋友家”越来越近,安宁懊恼地连按好几下1。 “说了我不想去。” 韩岩身体挡在门前,深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坐坐再走。” “有什么好坐的?我还要回医院陪妈妈,没有时间乱晃。” 话音刚落,八楼就到了。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出电梯,很快来到左手边一间公寓门口。见韩岩娴熟无比地输密码,安宁一肚子酸水,醋溜溜地问:“你连门都不敲?” 韩岩回头,淡定地看了他一眼。等门开了,安宁才明白这一眼的意思。 屋里一片漆黑,根本没有其他人。进去以后韩岩连灯都没开,熟门熟路地打开鞋柜拿出两双拖鞋,“进来吧。” 刚才还肝火颇旺的安宁倒先怂了,杵在门口一步不迈:“你朋友不在?我们这样进别人的家不好吧,要不等他回来再、再……下次再来打扰?” “进来。”韩岩的声音多了一点不耐烦,“这是我家。” 啪嗒一下,灯光亮起,属于阿文的世界乍然呈现在安宁眼前。 — 五分钟后。 “凉的还是温的。” “温的……” 从客厅的窗户眺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隔壁医院的红色大牌子。要是下楼步行,大概也只是五六分钟距离。 安宁略略观察了一番后,局促地坐在沙发上,两腿并拢,双手接过韩岩递来的温水,“……谢谢。” 韩岩在他身旁落座,找出空调摇控器,“冷不冷。” 看到安宁摇头,依然将空调打到28度。 “刚才在楼下你怎么不说这是你家……” “怕你不信。” 安宁唔了一声,默默地想,确有可能。先说是来找朋友,后说是自己家,怎么听都像是骗人的。 “那,你怎么会在临江有个家?” “刚买的。”韩岩淡淡道。 安宁猛地睁大双眼,唰一下扭过头,见韩岩不像是在开玩笑,期期艾艾半晌,才以极轻地声音问:“是……是因为……” “嗯,”没等他说完,韩岩已经答下去,“是因为你。” “这里离医院直径不到一千米,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安宁全身血液轰一下涌至头顶。头顶的灯是暖黄色,小小的影子在地毯上着陆。 短时间内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他大脑有点宕机。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再度默默环顾了一圈客厅。 刚才还觉得普通的房子瞬间变样了。明明装修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开发商定制的那种,但因为是韩岩的住所,是韩岩特意为了他才买的房子,一切莫名变得可爱可靠起来。 米棕色的窗帘,香蕉黄的抱枕,几何图案的地毯,纯铜抛光的落地灯,暂时还没有鱼的小鱼缸,暂时还没有糖的糖果罐子,已经有烟头的烟灰缸。 他喜欢得心肝发颤,指腹热热的,脚板心也发麻。想跳起来抱住韩岩又不是太敢,坐在那儿犯多动症,哪儿都看遍了就是不敢看韩岩的眼睛。 “不喜欢?”韩岩问。 “你是不是傻。”他回。 那就是喜欢。 沉默坐了一会儿后,韩岩借由给他加水的契机,起身将顶灯改为落地灯,光线立马暗了好几成。 其心可诛。 不过安宁装作不明白,装作没发现。 再坐下韩岩离安宁近了些,两人胳膊挨着胳膊,有点挤,干脆就将人搂住。 黑暗里,安宁紧张得快炸了。 慢慢的韩岩靠近,近到咫尺,很绅士地低声询问:“我能亲你么。” 然后抬手碰了碰安宁的耳垂。 安宁耳垂麻痒,目不敢斜视,极小声质问,“我是你什么人你就亲我。” “嗯?”韩岩没太明白。 安宁急死了,鼓足勇气扭头跟他对视,“你说呀。” “说什么。” “说我是你什么人。” 总要确定关系吧。 韩岩终于听懂了。瞳底映着安宁涨红的脸颊,沉默三秒后,他像头捕猎的野兽,猝不及防扑上去,压住唇用力亲起来。 “唔、唔——”安宁懵得彻底,双手条件反射往外推拒,结果却毫无还手之力。 开胃菜一样的半分钟后,韩岩拉开一隙距离,大拇指蹭下他唇边唾液,“盖好章了。”说完直接将人压倒在沙发上,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给他,径直又俯身贴唇深吻。 早该想到的,韩岩总是埋头做事,极少在言语上耍花枪。 他两只手撑在安宁身旁,身体将本就不多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害得安宁除了他的脸什么也看不见。 “唔……唔……” 安宁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溺水般揪着他两边袖子,先还支吾两声,后来就被亲得缺了氧,边喘边迎合这个有些粗暴的吻。 暧昧了这么长时间,韩岩就像是沙漠里的人看见绿洲,一贴上唇就不肯松开,渐渐地更进一步,想要撬开紧合的齿关。 所以他右手轻轻捏住了安宁的下巴。 感觉有舌头在顶自己的牙齿,安宁睫毛打颤,不知如何自处。 “乖,张嘴。” 韩岩含着他的上唇跟他说话,每个音节都钻进骨头缝里。安宁身体一个激灵,乖乖张开嘴让他攻城掠地。 搅动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关掉顶灯是对的,他太紧张了,暗一点更容易放松。一直亲到他浑身发烫,韩岩才停下,头埋在他颈间,声音低哑,“今晚留下来。” 安宁剧烈喘息,胸口涨得生疼,字句不再连贯,“不行……得回去……” 他怕不好跟爸爸妈妈讲。 可有样不属于他的东西却存在感极强,强硬地抵在下面。韩岩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不容他拒绝。 他两只手被韩岩展开,平压在耳畔,十指紧紧相扣,手掌贴着手掌。 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湿的,尤其是韩岩的。 “真的不行?” “我……”差了那么点冲动和勇气,安宁轻微点了点头,“我还是回去吧,再说我发烧了,今晚……今晚也不合适。” 韩岩罩在他身上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忍耐什么,但最终没再逼他,平复片刻后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都是男人,安宁也没有什么不懂的,等人离开才晕晕乎乎起身,软手软脚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裤子。 独自坐在沙发上,周围仿佛仍残留韩岩身上的气息。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他脸上潮红许久不褪,看见茶几下有书,急匆匆拿出来想翻两页,借以掩饰慌乱的内心。 谁知刚一抽出来,里头却掉出一样轻飘飘的东西。 他低头捡起,凝眸一看,顿时怔在原地。 掉出来的不是别的,是张紫蓝色的糖纸。 — 一进卫生间,韩岩就把水龙头打开了。 用水声来掩示不算高明,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两个人刚在一起,还没有坦诚到那种私密的地步。尤其是安宁,脸皮太薄,不含蓄些不行。 他靠墙而立,咬了根烟在嘴里,双手解开皮带。 慢慢进入状态,安宁白净的脸出现在眼前,高兴的,难过的,委屈的,依恋的。 从来没试过这么喜欢一个人,这么迁就一个人。明知一头栽进感情是愚蠢行为,他还是没能阻止自己犯蠢。 渐渐的呼吸粗重起来,烟雾缭绕间,右手动作也更快。韩岩感觉自己这次特别急,大概是真的忍得太久。 靠墙的背也开始发热。他听着水声,吸着烟,想着安宁。 忽然,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 叩叩—— 他动作一顿。 “阿文……”安宁的声音听起来像头自投罗网的羚羊。 他嗯了一声,克制住自己,“什么事。” “你开门。” 他彻底停下动作。 “做什么?” “我要进去。” “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好。” “……说了,我要进去。”安宁像闹脾气。 “听话。”韩岩声音沙哑,“马上送你回去。” 门外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听安宁低声道:“谁说我要回去,我不回去。” 门即刻打开。 安宁敛眸。还好,这个人还算衣衫整齐。 两人面对面站着,韩岩拿不准他的意思,一时没有轻举妄动。安宁就自己抱上去,手穿过他劲瘦的腰,一点点环紧,上身也贴过去。 靠在韩岩胸膛上,安宁听到韩岩明显变快的心跳,自己也快不能呼吸。 “不用回去看妈妈了?” “跟他们说过了,”他不松手,“他们批准了。” “不发烧了?” 好半天安宁没说话。半晌后他慢慢抬头,下巴戳在韩岩锁骨上,一张脸烧得通红。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呐呐道:“我听说发烧了更舒服。” 第22章 勾引我 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安宁全部勇气一次性花光了,火烫的面颊重新贴到韩岩胸前,整个人的重量都由韩岩托着,感觉头重脚轻。短暂的沉默间,韩岩哪儿都是硬的,连胸肌都是。他手臂忽一用力,面对面将安宁抱了起来。 “你干嘛。”安宁害怕掉下来,双腿紧紧缠在他腰上,脑袋仍旧侧趴着,看都不敢看他。 韩岩手托着弹性十足的臀,架着人转身,抬眼看见了镜中安宁的背影。 忽然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在自己家里跪着擦地板,也是穿的这样一条牛仔裤,屁股绷得浑圆,清纯的同时又很勾人。好像就是那一次开始,对他有了别样的感觉。 “在想什么?”安宁声音闷在他衬衫里。 “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 “你没说话。” 一根手指沿缝隙伸到衬衫下面,没有多余动作,只是触碰他胸前皮肤,“你不说话就是有心事,我都知道。” 知道得很多的样子。 韩岩停下来,亲了他额角一下,“抬头。” 安宁缓慢地抬起头,脸颊一路红到锁骨,眸底的水汽里藏着稍显冷峻的轮廓。 虽然托着他,但韩岩站得很稳,贴得极近,淡淡一点烟草味萦绕其间。韩岩一对深眸会说话,盯了他半晌,然后才躬身亲他。 这个吻不同于沙发上的初吻。它更温柔,也更深入。本已微凉的唇贴上安宁的唇瓣以后,没有急于去探索里面的湿润,而是停在外面,轻轻地碾,重重地吮,慢慢地磨。 “刚才在想你,想你之前跪在地上勾引我,让我陷进去。” “你胡说,我没有。”安宁两只手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后腰,整个人被他亲得往后仰,柔软的唇肉又是疼又是麻,唇珠被牙齿衔住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轻吟出声,“嗯……没有勾引你。” “怎么没有。”韩岩右手揉他的臀,隔着裤子捏得用力,五指凹进去,“擦地板,扮可怜,勾引我。” 说完,腰部向上颠了他一下。 安宁咬着下唇搂紧他,双腿酸得直打颤,嗓音黏滞地问:“那你上钩了吗?” “你说呢。” 韩岩的前胯顶在安宁两腿中央,硬邦邦的手枪,子弹已经全部上膛。 两人唇舌搅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下面顶着还不够,舌头也顶他,进进出出带出许多口涎。没多久安宁的嘴巴就亲酸了,含着韩岩的舌头偷懒,间或轻轻抿一下舌尖。 “累了?” “有一点,你亲得太久了。” 嘴巴酸,腿也酸。明明是韩岩托着他,怎么似乎他更累,体力方面根本不是对手。 韩岩往前走了几步,将人放在大理石洗手台上,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声音粗砺得像砂石碾过,“因为喜欢你。” 喜欢你,想亲你,想操你,操到你昏过去。后面的话韩岩没说,只是胸膛微微起伏,西裤的裤裆顶出帐篷。 听到前半句就够了,安宁早不知今昔何昔。他把那句话反复在心口摩挲,然后涨红着脸主动凑上去,双手环住韩岩的脖子,“低一点,你太高了。” 亲吧,想亲多久都可以。 舌头搅弄的动静越发明显,听着叫人面红耳赤。镜中是两个交缠的人影,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 喘息声渐渐粗重,韩岩左手扶着他,右手伸进毛衣里摸他的腰和背,慢慢就摸出一层薄汗。摸到前面的肋骨,他说:“你好瘦。” 安宁隔着毛衣摁住乱动的手,眼神已经有些朦胧,“嗯……什么?” 韩岩换了个问题:“去床上还是在这。” “随你……” “这么听话,”摸到乳尖,韩岩用大拇指轻轻揉了一下,手下的身体立刻抖了抖,“那就一会儿再去床上。” 卫生间的灯一关,只靠客厅的光照明。能看清就行,不会进错门的。很快安宁的毛衣跟牛仔裤就被脱掉,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一双白袜子,赤条条地坐在面盆边。 韩岩没有要在这里真刀真枪上阵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从这儿开始很有情趣。 况且安宁的确有很多东西要学。 “腿分开。” “已经很开了……” “不够,再分开点。” 尽管羞耻到极点,双腿却仍听话地打开。 “往前来,靠着我。” 韩岩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闭上眼睛,这样就看不见下面的动作了。 可是没了视觉,触碰的细节变得更清晰。安宁很快感觉到,有只手从下面拨开自己的内裤,并不脱,只是手指钻进去,按摩穴周的褶皱。 很耐心的前戏。安宁快疯了,又很羞耻,又很喜欢。 “他碰过你这儿没有。”韩岩低声问。 他摇了摇头,头发摩蹭韩岩的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曹恒启……” 韩岩的掌根在内裤里搓他的茎身,“我说的是乔屿。” “那也没有。”安宁微微气恼,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脖子。 有也没什么,只是某人会受内伤吐吐血而已。韩岩是后悔没早点摊牌,不是在意安宁有没有跟别人发生过关系,所以他不问曹恒启。 本就敏感的阴茎被他来回搓弄,憋在布料下的铃口吐出几滴晶莹的腺液,沾湿了白色底裤。安宁倒在他怀里,感觉自己像被扔进油锅里煎的鱼,虽然还没翘辫子,但也就这一两分钟的事了。 感觉穴口已经变软,韩岩随手一捞,捞过洗手台上一瓶乳液,挤出几泵到掌心搓热,“我进去了。” 只是手指进去而已,说得这么正式。安宁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红得滴血,“喔。” 很快,微热的乳液被涂进穴口,两指进去抽戳。 万事开头难。从来没有被弄过的后穴很认生,紧咬着指节不松,连腿根都绷硬了。 “宁宁,松一松。”韩岩第一次这样叫他。 安宁一激动,反而紧咬不放,窘得不得了,用很慌乱的腔调问,“怎么、怎么松啊……” “吸气,吐气。” 韩岩难得的有耐性,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还好安宁不是个笨学生,又很听话,很快开始适应。 学会了,他在颈边小声问:“帮我把内裤脱掉好不好,不舒服。” 求之不得。内裤就此被剥下,大手一扯,垂垂地挂到脚踝。 粗粝的手指热热地磨着里面,慢慢开拓。两指从并拢到分开,然后又加到三指,全部没入再缓缓抽出,重复几次之后加足马力,直进直出地抽送起来,掌根拍得臀肉直颤。 安宁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以为手指只是摸摸就算了,哪想到还要这么激烈,马上夹住他的手,“你干嘛呀。” 指奸不仅没停下,反而愈演愈烈。 “先让你射一次,”韩岩用手指插得他摇摇欲坠,啪啪的声音听来犹如真干,“否则一会儿受不了。” “轻点轻点……”他挣扎。 “乖一点。” 没来几下子,带点薄茧的指腹擦过某处凸起时,他的身体就猛地一哆嗦,差一点滑下台去,“嗯……” “是这儿?”韩岩停顿两秒,重重往那处揉按。 “别……别……”安宁双腿不自觉往他大腿根夹,身体往后倒去,“受不了。” 韩岩将人捞起来,扶着背倚在自己身上,感觉手心的乳液全都热化了,干脆尽数涂在阴茎上,随后便开始集中攻击那一个地方。 一会儿的工夫安宁就在他怀里喘息不止,呻吟也千回百转:“不……嗯……啊……不要……轻一点……” 韩岩脸上表情不多,眼底却染上淡淡的红色:“这么舒服?” 安宁一声一声地叫他:“阿文……阿文……” 双腿越夹越紧,茎口不由自主往他皮带上蹭。 “我在,”韩岩手有闲余,一手弄他下面,另一手还能绕他的发,“继续叫。” “阿文……” “嗯。” “阿文……” “嗯。” 叫声黏稠动听,湿答答的拧得出水。 “阿文……我……”安宁两只手离开他的腰,慢慢移动到自己腿间,“我……” “嗯?”韩岩右耳靠近,“怎么。” 撸动的动作没敢太放肆,安宁悄悄的,咬着唇红着眼望他,“我想射。” 话音刚落,右手就被包裹住。 韩岩手把手带着他撸,满是热汗的手掌紧握着他的手,徒然加快一倍的动作刺激得他脊背弓成虾米,前额靠在肩上喘息不止,鲜粉的肉冠涨成硬头,嫩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嗯……嗯……” 他的手一点劲儿都没使上,全靠韩岩带着,搓动性器的声音热辣辣地拍在耳膜上,熟悉又陌生的快感一秒比一秒强烈,人像个猛打气的气球,到吃不住的那一刻终于砰一声爆开,抖着阴茎射在了韩岩手里。 这算什么…… “我——”他手忙脚乱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精液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白嫩干净,黏乎乎的。韩岩说没关系,打开水冲了一下,感觉怀里的身体微微发抖,久久不能平静,问:“还好吗。” 抵在肩上的额出了许多汗,把衬衫都打湿了一大片。 “好累啊。”安宁跟他咬耳朵,“不过好舒服。” “这么诚实。”韩岩把他软塌塌的身体正起来,俯身奖励一个吻,“继续还是再等等。” 手一松,安宁就没骨头似的靠回去,全身重量倚着他,不表态。韩岩干脆将人再度抱起来,回到卧室关上门,拧开台灯。 “不开灯好不好。”安宁小声恳求。 “不开灯看不见你。”韩岩掀开被子,把人平稳地放在床中央。 “看不见就看不见,有什么好看的?” 袜子终于脱掉,他成了一条完全光滑的鱼。韩岩胯分开骑在他身上,边解皮带边浏览他的身体,眼神很有攻击性。扔开皮带以后俯身揉了揉他的耳垂,“好看。” 安宁噤了声。 看吧,看吧,想看多久都可以。 除掉皮带,韩岩开始脱衬衫,扣子从上到下一颗颗解开,有型的肌理显露无遗。脱下的衬衫安宁不让他扔,宝贝一样的抱在怀里,轻轻闻了闻,“你的味道。” 韩岩压在他身上,下身直直顶着他半软的性器,哑声道:“那是汗味。” “不是的,”安宁眸光极亮,“不是的,就是你的味道,跟领带上的一样。” “嗯?” 安宁让他耳边悄声坦白:“不许骂我。那天晚上你喝多了,我拿走你一条领带。” 难怪。韩岩的表情有一丝玩味。 “拿它做什么。” “没做什么。” 昏暗的灯光里韩岩直勾勾地看着他,满脸写着:我不信。 “真的。”安宁两条胳膊挂到他脖子上,“真的真的,我那个时候就是想,万一以后见不到面了,我要留个纪念品。” “领带现在在哪儿。” “当然在我家啊,”他撇撇嘴,“还能在哪儿,我又用不上。” 受了这个小刺激,韩岩有些忍不住了。拉下西裤拉链,关在笼子里的粗茎顷刻间跳出来,已经涨得紫红,青筋凸得厉害。 安宁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抵在自己穴口的东西尺寸有多赅人,不由得有些紧张。 “会很疼吗?” 韩岩身体往下,腹部紧贴,腰塌下去,两只手制住他腿根,“不会。” “真的?” “嗯。” 话音刚落,粗壮的肉冠就往里一顶,卡进去半个头。安宁五官倏一下皱到一起,“你骗我,好疼。” 韩岩让他回忆在卫生间学到的知识,试着放松后穴。 “那你先别动。”安宁怕疼。 “嗯。” “啊——说了不动你还动!” “嗯。” 韩岩不老实。 已经兴奋得吐水的马眼微微开着孔,腺液糊在穴口晶莹黏稠。他一手扶着阴茎,另一手摁住安宁往后退的身体,一点点往里凿。 他停不下来。 “不行太大了……进不去的……” “是宁宁太紧了。”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这个时候又很会讲话。 穴口又麻又痛,像要裂开似的,安宁都害怕了,又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人人都这样,只能齿关打着颤问,“要、要不要再涂点东西呀。” 但一时之间也够不着什么东西。 韩岩摸了摸被自己撑得一点褶皱都没有的穴口,觉得应该不要紧,才说:“屁股抬起来。” 安宁乖乖照办,配合他调整进入的角度。 下面的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往里吃,好半天才终于把整个冠头吃进去。憋了半天的一口气慢慢释放,他有点委屈地扶着韩岩的手肘,“那里好胀。” “哪里,”韩岩面无表情,“胸吗?” 安宁猛锤他小臂,“你有毛病。” 属于韩岩的,无处安放的冷幽默。看来安宁不欣赏。 “是后面,后面胀。” 从来没有被开垦过的后穴温暖湿润,羞怯却富有弹性,嘬着饥渴的肉冠不松。韩岩忍出一头的汗,胸肌到腹肌硬如顽石,克制着抽插的冲动摸他的额,“听话,一会儿就好。” 紧接着调整了一下胯的位置,开始尝试由浅到深地耸动。胯下动作如波浪,一轮又一轮,慢慢找到两个人契合的频率。安宁的穴口就跟着他的节奏,张一下合一下,咬住龟头的感觉跟上面的嘴并无二致。 好久以前他就幻想跟爱的人做这件事,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自己试一试,内心充满憧憬。这一天终于来了,身体被阿文一点点填满,距离变成负数,高兴之余都有点想哭了。 动了一会儿后,发觉身下的人眼眶微湿,韩岩停下来,皱眉问:“怎么,还是疼?” 安宁搂他搂得死死的,用力摇头,瓮声瓮气地问:“不疼,你舒服吗?” 韩岩低低地嗯了一声:“宁宁里面发烧了。” 热得像口腔,紧致吸吮着,才进去三分之一,他就觉得胯下前所未有的舒服。 “那你继续吧,”安宁用手背替他蹭掉鬓角的汗,“一点儿都不疼。” “不舒服要说。” “知道,我又不像你那么笨。” 律动重新开始前,韩岩拿来一条领带。安宁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半软的性器就被他绑住了。 “你干嘛……” 韩岩将领带一端系在他茎口,另一端递到他嘴边,“射多了你会受不了的,乖,咬住。” 安宁眼睛微微瞪大,绯红的脸没处躲,“你变态。” “不算,”韩岩半强制地令他咬紧,“只有操你的时候是。” 安宁唔唔两声,眸子里水汽氤氲。其实他也喜欢的。 接下来的攻势变得凶猛许多。 韩岩抬起他两条腿,硬成铁棍的性器捅进去一半,卡住了,就先只用前一半操穴。安宁双腿发麻,肺间憋气,只觉得身体里有条鞭子在抽打,一会儿感觉疼,一会儿又感觉爽。 但那根阴茎实在是太粗长,半晌只插入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异常艰难。 “都……都进去了吗?”安宁没概念,三分之二已经把他插得气喘吁吁,“我快不行了。” “嗯。”韩岩停了一下,面不改色,“都进去了。” 安宁大大松一口气,以为剩下的事会简单许多,谁知就在放松警惕之时,韩岩直接一个挺身,用力撬开最后一段穴肉,捅得他眼前骤然发黑。 “嗯——”他绷着脚背尖吟一声,灵魂都差点出窍。韩岩乘胜追击,大开大合地操干了几十下,操得他完全失声,只知道张着嘴巴喘气。 领带滑出唇外,韩岩又塞回去,“咬紧。” 安宁由他摆弄,牙齿用力地咬着领带,五官通通移位,呻吟也开始随操弄的节奏加快,“嗯嗯嗯,嗯嗯嗯……” 密闭的卧室中,啪啪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腥膻的气味越来越浓。肉壁一经冲开就忘了合上,韩岩狠狠送胯,火热的阴茎用力展平内壁的每一处褶皱,一直插到最深处,囊袋噼啪地拍打在安宁腿根,连带着铁架大床吱吱作响。 “嗯……嗯……嗯……”安宁脖颈后仰,齿间领带拉紧,恰好也将自己的茎口束紧。下面胀得发疼,后面被插干得完全敞开,肚子里多了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韩岩一用力就高高顶起,像是要把肚皮顶穿。 “唔……唔——!”他用脚后跟捶打韩岩,“慢、慢点儿……” 韩岩边耸胯边俯身吮他的颈,从下颌一路亲到胸口,然后一口咬住乳尖,成功换来一声惊喘。 两具汗涔涔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牙齿磨着胀圆的乳头,吸奶一样嘬吸着。安宁被快感击得快要晕厥,想要推开他的头,手却软绵绵使不上劲,只能尽可能地挺起自己的胸,“不要、不要扯了……快坏了……” “坏了我赔你。” “变态、流氓……阿文……我想、我想尿尿……”安宁开始语无伦次。 炙热的性器在体内肆意驰骋鞭挞,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相连处快要起火,下体几乎爆开。他急得想哭,又怕自己真尿出来,手忙脚乱去解领带。韩岩摁住他的手,“不听话。” “真的想尿尿……”安宁哭腔已现,“你插到我肚子里了。” 胡言乱语。 可是手放在小腹上,仿佛真能感觉到粗壮的阴茎用力顶进来。 韩岩把他两条腿架到肩上,整个人折成九十度,不知疲倦地干他。他把手扬起来又掐又打,嗓子都喊哑了仍旧无济于事,挣扎间领带早脱出去。 前列腺的摩擦刺激到天灵盖,没了领带的束缚,他很快射了出来,高潮中全身泛红。韩岩把他射的精涂在自己阴茎上当润滑剂,油亮的茎头再操进去就起了白沫,插抽都顺滑多了。 一个体力惊人,一个缺乏运动,安宁连半分钟休息时间都没有,刚射过的性器一时硬不起来,韩岩就用手把它摸硬,用指腹揉马眼逼着他射。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磨,到第三次时安宁什么都射不出了,几滴淡黄色的尿液抖擞着吐出来。 “宁宁,怎么办。”闻到淡淡的那点味道,韩岩毫无愧疚地逗他,“把你插坏了。” 安宁陷在他身下哆嗦,羞愧地别开头,“你变态……” “你喜欢。” “我不喜欢……” 韩岩抓起他的手,啃噬他手腕内侧的血管,“你喜欢。” 还埋在他身体里的性器也弹动了一下。 “好吧,”安宁成功被他威胁,支吾道,“我喜欢……” 又是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插送,他被韩岩翻过去,从后面掰开臀,以最深的体位操干。来来回回总有上百下,操到安宁受不了了,摸过领带咬在嘴里,几次差点昏过去。 到韩岩射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神智不清,只觉得有股浓热的液体冲进身体最深处,好长时间没有射完,肚子都胀鼓鼓的。 他一点力气也不剩了,趴倒在床上动也不动。迷迷糊糊间有人将他翻过来,扯出还留在他齿间的领带,低声道:“宁宁,你把我领带弄脏了,我明天面试怎么办。” 他半阖着眼:“那……那对不起了。” “怎么补偿我。” “不知道……” “肉偿。” 说完就有人握住他双腿,用力将他往下面一拖,张弛有度地抽插起来。 作者有话说:@笼中月moon,粉丝可见。 要是喜欢,送我海星好不好,我叫笼中月,所以星星是我的玩伴。(胡扯) 第23章 你已经是满分了 后半夜,安宁感觉有人压在自己身上律动,挥汗如雨。过一会儿又似乎被人抱起,浸到温热的水中,好半晌才恢复干爽。 这一觉睡得极沉。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边低唤:“安宁,安宁。” 他的眼睛却像是被强力胶给粘上了,不管怎样用力都睁不开,声音也稠得像粥,咕嘟嘟冒起小泡,“唔……嗯……?” “你发烧了,我让我妈来照顾你。一会儿我还有面试,九点半必须出门。” 这句话太长,安宁可听不清。他迷迷糊糊地应了应,翻身裹紧羽绒被,留给说话的人一只耳朵。 “我妈你见过,不用太拘谨。” “嗯……” “中午等我吃饭。” 接着床凹陷一瞬,有人俯身亲了下他的额,然后抽身离去。 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这小小房间就像是安宁的桃花源,睡着睡着不知身在何处。又过了许久,他才在外面传来的动静中醒来。 睁开眼,厚厚的米棕色窗帘透进光,胶片一样斜斜地拉到被子上,长绒地毯晒得像丛野蓬草,空气里跳跃着细碎的微尘。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昨晚的一切,第一反应是拉开被子。神奇的是他穿衣服了……只不过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宽大的白T、雾松棉质半截裤,一看就是韩岩的。 动作稍微大一点后面还是不舒服。不过很显然,昨晚有人帮他清理过,连头发也洗得清清爽爽,所以除了那点酸痛外再没有别的不适。 对了,韩岩呢? 他这才惊觉,身边少了个人。 在房间里逡巡了一个来回,一无所获,旁边的枕头有褶皱,应该是有人睡过。想下床去找,低头一看,两边都没有拖鞋。 昨晚韩岩全程抱着他,根本没用上鞋。 刚一出去,耳朵就捕捉到厨房传来的脚步声和水声,莫名感觉到烟火气。 难道韩岩还会做饭? 他嘴角漾起浅浅笑意,扯扯T恤下摆,耙了耙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轻手轻脚地往厨房走去。 “阿——” 文字还没出口,安宁的眼睛就微微瞪大。厨房里的确有人在做饭,不过不是韩岩,而是…… 本该在医院拿手术刀的胡教授,不知道为什么正拿着主厨刀,在韩岩家的厨房切青柠。她听见声音扭过头,见是安宁,脸上一点异色也没有,只是淡笑着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睡好了?” “胡、胡教授,你怎么……” 胡玉雯一脸了然,“我就知道韩岩这小子办事不牢靠,说是跟你交待过了,结果呢,你哪里像是知道的样子。” 她将安宁从头打量到脚,莞尔一笑:“先去把鞋穿上。” 安宁低头,两个脚丫子明晃晃地站在地上,不禁窘得脸热,连忙带着满腹狐疑跑出去找鞋。 这时电水壶里的水也开了,嘀嘀响起提示音。胡玉雯关了电源,有条不紊地取来一只玻璃杯、一柄细勺,挤了点蜂蜜跟青柠汁,又丢了半颗青柠进去,拿水细细冲开。 客厅玄关,安宁穿好鞋,杵在原地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韩岩说交待过了,到底交待了什么呀。他敲敲头,半晌才忆起只言片语。 “我要面试。” “让我妈来照顾你。” “你见过她。” 他猛然找回逻辑。 韩岩离异多年的狠心妈妈,难道就是胡教授?胡教授多年未见的叛逆儿子,难道就是韩岩? 难怪……难怪第一次见胡教授他就觉得面熟!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跟那头熊拍照,还有他晚上偷偷溜出去跟韩岩“私会”的事,胡教授岂不早就看在眼里? 疯了。 完全疯了。 正在头昏脑胀无地自容之际,远远地听见胡教授喊他:“安宁,过来。” “……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拍拍通红的脸颊,头重脚轻地飘过去。 “来,喝点这个,去火消炎的。”杯壁极贴心地包了小毛巾。 扑鼻一阵甘香微酸。安宁接过,头都快埋到杯口,热气熏脸也不敢抬。 “韩岩面试去了,中午回来,咱们等他吃饭。” “喔喔,好的。”他条件反射点头,点完才想起难处,“可是我爸妈——” “你父母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午饭以后我们再去拜访。” 拜访……好的拜访。 等等,拜访?!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韩岩电话里说你低烧,我带了退烧药跟消炎药,你看看要不要吃一点。” 医生就是医生,所有人在她眼里无非是块肉。不过眼前站着的是儿子的心上人,论理还是儿子将人家弄病的,那总归又不一样了。胡玉雯看向他的目光专业之余添了几分疼爱。 可站在她身边的安宁,此刻几乎是快融了。半晌喃喃:“我感觉还好,不用吃药了吧。” 少顷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他的额,“还是有点烧,要多休息,等韩岩回来我批评他。” “不不不,”他大力撇清,“我感冒好几天了,不是、不是他的问题。” “你还帮着他。” “真的不是……”他都快哭了,急于跳过这个话题,忙左右张望,“对、对了,您中午做什么菜?” 灶台上空空如也。 胡玉雯抿嘴一笑:“我哪会做什么菜,韩岩买回来。” 她活了这几十年始终与学术、与事业为伴,极少洗手做羹汤,书念到三十岁,吃食堂吃到三十岁。韩岩刚出生那几年,每天也是由他爸爸照料。 “说了这么多,你就不问问我跟韩岩是什么关系?” “唔,”安宁喝了口蜂蜜水润喉,小声解释,“我想起来了,韩岩是跟我说过的。他说他妈妈会过来一趟。” “他真这么说?”胡玉雯先是惊喜,继而思忖了一会儿什么,自嘲般开起玩笑,“我还以为他会说:‘一会儿有个老妈子来照顾你。’” 紧张得不行的安宁,此刻也被她逗笑了,“没有没有,他怎么可能那么说,他对人一向很客气的。” “你说他人好我还信几分,要说他对人客气,那就是完全不客观。我生的儿子,难道我还不了解?茅坑里的石头就是专用来形容他的脾气。” 安宁立马回头。 胡玉雯问:“你看什么?” “看他回来了没有,让他听到不得了。” 两人凑头笑过,胡玉雯拉开一点距离,倚着洗碗池,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安宁,我要多谢你。” “谢我?” “因为你,这两个月我见我儿子的次数比过去五年都多。” “不不,也不全是因为我。”安宁不敢居功。 “当然是因为你。”她笑笑,“在你刚回临江的时候,他就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一个朋友的母亲要住院,希望我可以帮忙。” 安宁心头一暖:“所以我妈妈住院才会那么顺利。” “那倒不完全是因为我。”胡玉雯摆了摆手,“多少年他也没对我开过口,我当然愿意出力。但你妈妈病情紧急,确实也耽误不起,住院的事都是按流程来的。非要说的话,只有住进来以后,我算是有过特别关照。” 她停下来,把安宁手里的玻璃杯拿回去,倒掉了剩余的小半杯凉水,“万圣节那颗糖,就是他临时让我买的,别的病人家属都没有。” 那颗改变安宁糟糕心情的糖,原来就是韩岩给他的关心。到这里胡玉雯没再往深处多讲,其余的甜头留给安宁自己细细品味。 半晌无言。 安宁腼腆地帮忙洗杯子砧板,一声不吭地忙进忙出,好一会儿后才决定回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快出厨房时他回头:“胡教授,谢谢你对我们家的帮忙。” 胡玉雯拧干抹布,低头擦拭料理台,“还叫我胡教授?” 他愣了一下,换了个称呼,“伯母……” — 一小时后,韩岩开车回家。 进门换鞋,客厅没人,书房倒是有动静。松开领带走过去,房门虚掩,里头飘出两个人的谈笑声。 “你看这张,他这个帽子是我博士同学给他织的,一开始他还不肯戴,后来在外地旅游的时候被他爸落在了大巴车上,他当场就急哭了。”是他妈的声音。 安宁笑声悦耳,“他小时候好胖啊,好可爱。” 韩岩五官僵硬。 “还有这张,带他去游泳,呛了几口水他立马不干了,穿着泳裤就往外跑,真是——” 下一刻门被推开。 房内两人齐齐回头,看到门口出现一位黑面神,立马默契地收住声音。 “儿子回来了,”胡玉雯笑着起身,向前一步挡住了坐着的安宁,“面试怎么样,顺利么。” 韩岩掠过她,视线微偏。只见后面的人迅速合拢膝上的相册,嗖一下藏到身后,然后才抬眸对他灿烂一笑。 目光暖暖。 他无从招架,生硬地背过身去,丢下两个字:“开饭。” 身后二人相视一笑,连忙把相册收进了抽屉。 席间韩岩依旧话少,胡玉雯作为长辈也并不多言,好在有安宁这个小太阳,无论说什么都格外动听,买来的饭菜也被他夸出花来。 “什么时候入职?”当妈的到底关心正事,“公司离这里远不远。” “下周三,不远。”韩岩言简意赅。 安宁看他一眼,咬着筷子默默微笑。不远就好。 “这房子还缺不少东西,过日子肯定不行。要么下周我带过来,要么周末咱们一起开车去趟超市。” 锅碗瓢盆都缺呢。 安宁刚要说好,韩岩抬眸撇了他妈一眼,“你什么时候懂过日子了。” 语气相当冷淡。 胡玉雯尴尬半晌,低头给两人夹菜,“多吃点这个。” 当下安宁没多嘴,等这顿饭吃完,三个人一起出发去医院的时候,才拉住走在后面的韩岩,措词小心地劝:“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她毕竟是你妈妈,而且我看得出来,她在很努力地对你好。往后你要不要也试着对她好一点?” 平时总是意气风发的教授胡玉雯,此刻脱去白大褂,一身便服,远远走在前面,留给他们足够空间。 韩岩目光自她的背影移开,面无表情地回避沟通。 安宁缠着他:“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后悔以前没对妈妈好一点,也怕以后没机会再对她好了。你要吸取我的经验教训。” 韩岩继续往前走,他继续充当跟屁虫,左一句答应吧右一句求求你,半晌才换来硬邦邦的三个字:“我尽量。” 这就够了,安宁心满意足,他知道韩岩一定说到做到。 刚走到小区门口,在医院的父母大概坐不住了,发来短信:“怎么还不回来?” 他马上回:“已经在路上了。” “我跟你妈妈在花园散步,正好去大门口接你。” 看来是真的等不及了。他就把手机拿给韩岩看,“我们快点走。” 韩岩扫了一眼,“我去把车开过来。” 眨眼就能到的距离,取车时间比步行时间还久。安宁不解,胡玉雯听完却会心一笑,体谅地表示支持。 不管怎么说,十分钟后韩岩开着宝马,载着母亲跟安宁抵达医院大门。 远远的就看见父母二人翘首以待,安宁莫名紧张,扭头看了眼身边的长辈。胡玉雯拍拍他的手,含笑应对。 后视镜里,韩岩仍面无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等到了跟前,后面两人先下去,韩岩要去停车,但他还是降下车窗跟安父安母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 胡玉雯拉住安母的手,笑着往后努嘴,“喏,我儿子。外面风大,咱们先进去,他随后就到。” 安宁父母的目光在韩岩脸上转了好几圈,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车开走时当然顺便看了眼车,不过并没有过分留意。 路上安宁被爸爸问了许多话,等韩岩出现才脱身挪到队尾。 “我爸爸刚才夸你了。” 韩岩眉尾微抬,“夸我什么?” “夸你一表人才。” 韩岩移开目光。 “真的,”安宁悄声,“不过他也批评你了,他说——” 韩岩凝神。 “他说年纪轻轻开这么好的车太浮躁。” 话音一落,韩岩两道冷峻的眉头紧紧蹙到一起,面色变得有些黑沉。 跟在三个有说有笑的长辈身后,安宁侧眸观察他,快进住院楼的时候终于笑出来,“我逗你的,我爸爸没那么说,他根本没注意你开什么车。” 韩岩脚步停顿。 安宁轻咳:“租这么贵的车,就是为了给自己加分吗?” 韩岩沉默以对。 “你这么做没用。” 韩岩听罢僵住片刻,缓步继续。 等他快到楼梯口时安宁才追上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因为你已经是满分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为止,希望是个甜而不腻的故事。 对于本文的bug、错字请不吝指正,如果喜爱也请多多安利,读者的反馈是我爬格的动力。 新文写破镜重圆,点专栏可见。 最后,提前说声晚安,love u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