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 作者:白昼之梦 本文文案: 日天日地专治各种不服大能修士x我不需要金手指因为我就是金手指嚣张美人 别人眼里的白大少爷虽然是玄门内百年难得一遇的旷世奇才,然而性格暴躁,目中无人,死洁癖,还框了个天道代行者养在家里,金屋藏娇。 铃仙:偏见,都是偏见!我家卿卿哪里都好,就是……就是你特喵的轮回了二十多年了都不知道回来?是不是在外头有别的金手指了?! 逆天狂行,是为苍生;再入轮回,是为你。 铃仙:修道?本姑娘就是天道!谁敢拦着我跟相公HE,我就跟谁没完 白卿:敢说我家姑娘是妖孽?三界六道通缉套餐了解一下 ps:本文是放飞自我之作,回忆杀多到被人说混乱,但也是我挺初心的一个故事,小天使们多担待叭~~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异世大陆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铃仙,白卿 ┃ 配角:太多啦 ┃ 其它: 第1章 穿越这件小事 简岚死了,身为游魂飘荡了一个多月之后,突然穿越。 突如其来的柔软质感和扑入鼻腔的新鲜空气令她幸福的几乎要落下泪来,睁开眼只见两个梳着丫鬟髻,身着素色褙子的小姑娘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面带忧色。 简岚略带迷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雕着精致纹路的床架子上挂着碧绿轻薄的纱幔,不远处的窗外,柳叶飘摇,阳光正好。 原主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一类身份。 她用被子蒙住半张脸,极力压制住上扬的嘴角。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作为一个衰了小半辈子的宅女,一朝穿越,终于否极泰来,可以走上大开金手指,泡上高富帅的幸福人生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进入角色,那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便小声对另一个道:“小姐刚才确实是没气了吧?” 被问到的那个点头如捣蒜,“对,没气了。” “那现在是诈尸还是……?” “先问问看吧。”那小姑娘硬着头皮看向简岚,怯生生地道:“小姐,您还记得您的闺名……不,您还记得我们俩叫什么吗?” 简岚回忆了一下,她似乎并未得到原主的记忆,便强做平静道:“我现在头疼得很,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两个小姑娘互相对视一眼,飞也似地跑出了房间,一边跑一边喊:“老爷夫人不好啦!小姐被人夺舍啦!” 简岚根本连个发挥演技的机会都没有,滴水未进被关在房里大半日,还想着若是原身的家人请来的江湖骗子不靠谱,尚能有转机。直到一个身着月白长袍,仙气飘飘的男子走进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她似乎多了一项能力,只要凝神观察,便能看到一些常人感知不到的东西。就好比角落里那个阴恻恻地盯着自己看的家伙,肯定不是人。而这位正在居高临下面色和煦地打量着她的男子,是真·仙气飘飘。 仿佛刚从蒸笼里出来那种。 她硬着头皮开口道:“这位仙师……我真不是夺舍的邪祟,求求您放过我吧。” 那男子笑道:“别慌,你的情况不算特殊,例行公事而已。” 额……这说法怎么这么现代? 还未等到简岚反应过来,便见那男子自腰间的乾坤囊内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纸,用细针扎破了简岚的手指,挤出一地血滴在符纸上。 片刻之后,符纸上出现了两道水红色横杠。 “……”虽然知道这肯定不代表怀孕了,但感觉真的很微妙。 “二类?有点麻烦啊……”男子微微皱眉,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很快恢复了和蔼的笑容,“抱歉,你需要跟我回督查寮一趟。” 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简岚紧跟在男子身后穿过雕梁画栋的庭园出了大门,期间还感受到了不少鄙夷的视线。 她不禁缩了缩身子,心道果然刚一穿越便能口若悬河收服身边之人不是她这样的战五渣能办到的,既然这位仙师看起来不像要为难她的样子,便还是努力抱好大腿吧。 兴许会开启修仙逆袭的套路呢! 感受到了简岚在不断往自己身边靠,男子不留痕迹地拉开了半步距离,同时笑道:“你魂穿过来占了别人的身子,原身的家人们肯定一时难以接受,但是他们不会做出过激行为的。” 他态度很疏离,但是安慰起人来十分驾轻就熟。 “……穿越是很常见的事吗?”简岚不解地问道。 “算是吧,待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出了院门,简岚还未来得及打量一眼周遭的街道,就被带上了马车。 一路上,那男子似乎不习惯简岚一口一个“仙师”的称呼自己,便告诉她自己俗家姓陆,名唤陆潮生,让她随意称呼,又向她大致描述了一下眼下的状况。 如今简岚所在的地方,乃是地处太清大陆东南方的齐国,而现在二人所要去的地方,乃是毗邻帝都安阳的一座名为九水的小镇。 近百年来,人界周围的壁垒不甚稳固,所以穿越到此之人甚多。国师白卿本为大能修士,入红尘历练后,亲自设立了穿越督查寮,来负责相关事宜。 按照规定,所有不符合此界世情的一应能力和工具均不允许使用,对大部分穿越者来说,跟面临一穷二白的下岗再就业没什么区别。 听完这话,简岚只觉眼前一黑,原本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结果仍是一颗生长在非洲大草原上的小白菜,前世短命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穿越了一把,还是个不值钱的。 下了马车之后,简岚眼前的是一座类似于衙门一样的院落,只是门上未挂牌匾,门口也没有守卫,看上去平平无奇。 而在踏进院落的瞬间,里头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简岚只觉脚下的砖石都跟着颤了颤,求生本能让她不想再继续前进了。 然而陆潮生却是神色如常,脚下步伐分毫未停,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绕过巨大的黑玉屏风,院落内不少穿着相仿之人往来忙碌。简岚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巨响传来的方向,只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的背影,并没有穿着统一的月白色袍子,而是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广袖宽摆上都绣着艳丽的红云,夺目至极。 这姑娘一只脚踏在獠牙长的过分的黑皮野猪身上,那野猪身下的青石地面似有龟裂,然而她却丝毫不顾脚下那东西正在挣扎哀嚎,而是抬首同旁边的人说笑着什么。 凝神观之,这姑娘周身气息乃是耀眼的红色,如霞光般绚丽夺目,简岚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不想惹麻烦就别东张西望。”陆潮生提醒道。 简岚立刻收回了目光,几步跟上。 被领到了一个小隔间之后,简岚拿到了一份调查问卷,上边的问题都很简单,不过一些履历职业一类。飞速答完了之后,她眼巴巴地看着一脸不置可否的陆潮生,生怕自己答得有什么问题,被拉去祭天。 陆潮生神色一直很平静,只是在翻到最后一页时皱起了眉:“你最好换一个写,无业游民也行。” “啊?”简岚不明所以,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实作答的。 速记员……这不是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了吗? 还未等她答话,门外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随之而来是女子娇俏的嗓音,“潮生,我的书记官物色好了吗?” “没有。”陆潮生不为所动,同时给简岚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大门霍然被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翩然而至。 简岚抬眼看向来人,这姑娘分明就是方才在外头踩着野猪那位,当时看到背影便已经叫人挪不开视线,如今见到正面,更是惊为天人。 少女正当十五六岁的年纪,仙姿玉色,眉眼灵动,娇小的红唇鲜嫩欲滴,不施脂粉,却是自带一段风流,笑容十分张扬肆意。 清纯共妖艳在同一个人身上都呈现出了极致,如妖似仙,总之不似凡人。 简岚一个女子都不由得看的呆了。 那姑娘直接抬手将陆潮生手中那份还未归档的问卷抽了出来,扫了一眼,随即看向简岚道:“速记员?嗯……字也挺好看,手写速记熟练吗?” “熟练。”简岚面上有些发烧。 “那你来当我书记官吧,愿意吗?”姑娘挑眉,笑容玩味地瞥了陆潮生一眼,随后又看向简岚。 “愿……愿意。”且不说上司是这般养眼的盛世美颜,光是可以不用重头学别的技能延续老本行,简岚就很高兴了。 “很好。”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眼瞥了一眼陆潮生,“给你七天时间把她调/教好,月末的玄门大会我要带着去。” 女子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简岚望着那背影愣了好一会儿,转头就见陆潮生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不再是之前的一派淡然,而是带着些悲悯。 “刚才那位就是咱们的总督察铃仙大人。”他缓缓开口。 “迄今为止,已经玩坏了二十多个书记官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架的很空,任何国家地名都和历史上出现过的无关,非正统修仙文,男女主都是开局满级~ 有狗血,没有虐,开心就好~ ———— 新文《摄政王不想当皇后》《穿成boss专用牧师》求戳专栏求收 第2章 穿越这件小事(2) 陆潮生被强行安排了负责简岚入职培训这一项事务,倒是并无怨怼,叹了口气将还未真正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何种危险的简岚领到了档案室。 档案室自外头看面积不大,内间却是望不见尽头的两排架子,上边堆满了卷轴与书籍。 外间是相对摆放的两张书桌,靠窗的桌前正坐着一个不施脂粉,只将头发高高束起的女子,她打扮的很是英气,片就生了一双很妩媚的桃花眼,只是那双眼,在看到陆潮生时带了几分寒光。 陆潮生却仿佛没看到一般,转身与简岚道:“总督察身边的书记官与旁的职位不同,必须是开了灵视又不曾修练过的人,所以你也不用修习什么道法,只要将此处的典籍都读了,将此界各种常识记熟也就可以了。” 简岚瞥了一眼屋内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架子,不可置信地问道:“全部?” “全部。” “……”简岚认为,她似乎是真的胜任不了。 陆潮生离开后,简岚无助地回身,却见方才神色冷冽的姑娘眼中已经带了三分戏谑,笑着道:“你别听那姓陆的胡扯,通常有灵根的人多半都会走上修仙一途,所以这书记官的位置常年空缺,你也别太过惶恐,背不下来也不会怎样,总督察……她其实挺好相处的。” 这姑娘虽然是笑着,然而说到后半句还是移开了视线,简岚的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海底。 然而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请问您是?” “许离,负责资料整理的掌事。” “许掌事……能让我死个明白吗,总督察到底是什么人?”简岚小心翼翼地问道。 灵视是个什么能力,简岚如今已经有了个大体的概念,面前的姑娘若是凝神去看,便能看到身后有一条火红色的长尾虚影在不住摇晃着,大约是传说中的狐仙了。 而她方才在看到总督察时,虽然被那娇艳夺目的笑颜所震慑,但如今回想起来,也不全是因为她容颜过于夺人心魄,而是因为自己凝神去看时,她周身都弥散着艳彩四射的流云。 难道她是个……云彩精? “咳……你既然看得出来,我也不瞒你,咱们总督察却是不是人类,但也不是一般精怪。”那女子就是道观寺庙里头,投了香火钱便可对着许愿的鸣钟,你知道吧,就是一个意思。” “是个钟精?”简岚还是不明所以。 许离听了这句后直接拍桌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上方,“是天道,专门负责许愿还愿——也就是等价交换的那一环,如今在肉身容器内,这么说你可明白?” 这回简岚恍然大悟,“是个万能许愿机?!” 许离点了点头,不愧是自千年之后的时代穿越来的,理解能力果然不错,看她这样子,兴许能坚持的久一些。 “和总督察相处,有三项保命的原则一定要记住了,一不可心有所图向她许愿;二不可劝她出任国师;三不可问她的道侣,也就是咱们的国师白卿大人如今在哪儿。” ———— 解决了书记官的人选,铃仙原本心情是很不错的——陆潮生推三阻四地不愿意给自己找书记官,分明就是想自己上!想得美!她才不希望一个忧国忧民的人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呢,再说她本就是为了省麻烦才特意要找没有灵力的人来干这个活儿。 毕竟每日要交接出去的文书太多了,只有这样才能在中途遇到被人用法术篡改后能第一时间发现。 不过她每日这么殚精竭虑,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啊……她看着桌角上几乎堆成了山的公文和迷信重重叹了口气。 大齐国师手底下一共两个部门,一是司天台,二是督查寮。 司天台这个部门历史悠久,掌管天文历法卜卦国运凶吉的地方,空降了上司之后,职责也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偶尔来汇报下工作,也是走个过场。 督查寮却是前无古人的这么一个东西,从建立到管理,都是铃仙在负责。 当时公文堆的多了,白卿就会帮她处理,她整个人窝在白卿带着冷冽香气的怀中,就算动作不老实,也不影响他笔走龙蛇。 若是她百无聊赖之际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所有的公文肯定已经处理的妥妥当当。 可如今……就扔着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屋内侍候的灵鬼早就已经把各类文书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其中最厚的一摞信件外封是明黄色,上头还带着四爪金龙的火漆。 啧,东宫送来的。 她是懒得看那些文绉绉的书信,堆的越多越懒得看,而且太子如今在急什么,她心内十分有数。 太子荀畑,人如其名,是个傻白甜,铃仙看着长大的。 信是懒得看,直接走一趟还是可以的,来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比读信回信可是省事多了。 铃仙将书房内正对着窗子的卷轴撩开,露出了一块平整的墙面。那墙面以指腹一触便立刻如同水面被搅乱一般波动起来——这是一条特意留下没有封死的空间裂痕,通向的是如今的大齐的皇宫。 一脚踏入,细密的液体仿若渗入了她衣衫的每一个缝隙,浸润了所有发丝,然而平静之下布满了汹涌的暗流,金丹期以下的修士若是不小心陷进去,估计会被其中的乱流撕的渣都不剩。 裂痕另一边也是书房,只是雪洞一般几乎没有装饰,虽然一尘不染,但却没有主人的气息。 在大殿门外巡逻的侍卫百无聊赖,他自从被安排了守漪澜殿的职位,整个人就仿若是被打入了冷宫一般——这还是当今圣上刚刚登基时下令划给当今国师于宫内办公理事的御所。然而国师大人在位数年便转世轮回去了,而代理国师几乎是不在宫中办公的。 如今春光正好,迎着满园的芬芳,一个娇小的身影自殿内走出,那侍卫唬了一跳,急忙低头行礼。 那脚下带风的姑娘身着一身黑色大氅,也不知是因为身材过于娇小的缘故还是故意为之,衣摆曳地尺余,却如有微风自下而上轻巧地托着,并不会当真沾染了地上的污秽。 齐国以玄色为尊,民间布衣没有忌讳,但在宫中却是只有帝王朝服用正黑色。 在宫中敢这样肆意张扬的,如今也只有这位代理国师之位的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这就一是个人人都爱女(许)主(愿)角(机)的故事 ———— 基友的文有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去康康~ 《第一财女》by深山柠檬 颜香香人美心善,恪守女德。嫁入黎家后上侍公婆,下顾弟妹,将黎家里里外外都打理得清清楚楚。 直到颜父无故横死,颜母病亡,颜家产业进了黎硕口袋,她才认清黎家一家子的嘴脸。 重活一世,香香觉得人不能太善良,男人靠不住,还是握在手中的钱最要紧。 可耐不住爹娘的请求,索性就招了个女婿。 嘿,那个男人面皮甚是白嫩,而且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真是正合她意呀! 后来…… 无父无母,是因先皇先后早就过世了。 孤苦无依,是因为皇帝嫌这个弟弟太游手好闲了。 她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啦。 第3章 穿越这件小事(3) 漪澜殿位置偏僻,铃仙穿过了不少小路这才到了东宫。她还未来得及叫宫人去通传,便听得身后有人朗声道:“铃仙?孤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铃仙回头,见一身着白色锦袍的青年甩下身后随侍之人快步走来,笑的可甜,只是这种邻家大哥哥的气场,出现在一国太子身上,总觉着不那么合适。 “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是啊,可算是有点喜事了。”身着白色锦袍的青年眼下有些乌青,但此刻笑意爽朗,“随孤进去再说。” 铃仙随着进了内殿后,太子直接遣退了侍者,邀铃仙坐下后,端起茶水猛灌几口解了三分暑气,这才笑道:“今儿父皇终于清醒过来了,并且下了圣旨封三皇子为安王,同时命他不日随武安侯赴泰州督战。” 铃仙偏头笑道:“既是这样,殿下终于可以安心了?” 大齐国君宣武帝已经缠绵病榻一年有余,其间太子荀畑代理朝政,又要在皇帝近前侍疾,单是劳累也就罢了,还要时刻提防明枪暗箭。 宣武帝子嗣不盛,除太子荀畑外,只有二子三女,二皇子母妃早逝并不得宠,早早便受封出宫开府,唯有三皇子仗着母妃受宠,始终肖想那玉座,殊不知宣武帝虽然同中宫皇后感情不睦,却也容不得为数不多的皇子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前突发急病神志不清也就罢了,如今清醒了立时便要给太子扫平障碍。 依着大齐传统,太子不掌兵,况且那武安侯本就是站太子的,恐怕不会让三皇子沾到什么便宜。三皇子被派去南疆,基本就是在昭示朝臣,莫要想着投机结党扶持他了,没戏。 只不过太子那密信一封接着一封,总不会是特意要同铃仙分享喜悦之情的。 太子见铃仙笑意盈盈,咳了一声道:“孤之前送到督查寮的信,可看过了?” 不好意思,要是看过可能就不来了。 铃仙但笑不语,太子也不恼,笑道:“那也无妨,只是孤一直忧心于父皇的身体,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只好想别的法子。” 哦?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放光,语调却是深沉严肃,“孤希望可以开启通往千年后的界门,为父皇寻找去疾延寿的医药。” 眼见着上首的青年还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铃仙长叹一声,颇为无奈地道:“这个愿望呢,殿下已经对着我许过几十次了,付不起的代价还是付不起,重复再多次都没用。” 听了这话,太子面色立刻就带了几分幽怨,“难道一国储君的位子来做代价还是不够吗?” 铃仙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全然没听见太子的抱怨。 这孩子从小心地就不错,人也不傻,但兴许是接触了太多后世穿越而来的东西,相比于皇位,他对去现代社会吹空调玩手机更感兴趣。 讲道理,铃仙也认为在这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娱乐活动十分贫乏的年代,太子的想法实在太睿智了。可惜他没有灵根,不是个修仙的料子,否则大可自己来实现这宏愿,不用求到她身上来。 就算是万能许愿机,也是要收取代价的,她所守的乃是等价交换之理,向她许愿的时候,若心内甘愿付出的代价抵不上愿望本身的价值,是不会得到回应的。 太子他就算位高权重,终究是一介凡人,付不起开启界门时稍有不慎便会引来灾祸,牵扯无数人性命这种后果的代价。 “殿下既有九五之尊的命格,安心享受便是,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所以……开界门去穿越到后世什么的,想都别想。” 相比于安慰,更像是在补刀。 辞别了太子之后,铃仙刚要自原路返回,却见殿外早就有两个內侍在候着,见了铃仙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不知大人可否有时间往太和殿去一趟,高公公想请您去商议些事。” “高奂?他找我有什么事?”铃仙挑眉,太和殿那地方,她不乐意去。不过这位总管太监历来是个靠谱的人,还帮过自己几个小忙。 “来都来了,大不了就是提前去搞个临终关怀。”她这样想着,便没拒绝,随着两个小內侍往太和殿方向去。 说起来,铃仙对于皇帝这种特殊职业没有偏见,只是单纯不想见到武帝荀珏罢了。 当今圣上心头有一白月光,在安阳勋贵中,可说无人不知不人不晓,正是铃仙本人。 奈何名花有主,纵使是一国之君,也不能贸然唐突了已登仙道的大能修士,于是心内一腔热忱,说不得只好压下。 白月光心头放,然而三宫六院的美娇娘没少往身边纳就算了,还偏偏是容貌与铃仙有相似之处的妃嫔最为得宠,这就让人很膈应了。 于是自国师白卿离了身边之后,铃仙虽暂领国师事务,却甚少入宫来。 “都是这具皮囊太惹眼啊。”她不无感慨地想。 天道本无形,铃仙如今这具肉身,本是自一个还愿的信女处得来的。那女孩正是十五六岁最好的时光,却已经心若枯槁,只求和仇家同归于尽。于是愿望成真,机缘巧合下修习了一门需要以自身魂魄为引的功法。 少女本就生的极美,只是魂魄散尽后,宛如人偶一般没有生气,铃仙按照自己的意愿稍加改造后寄宿其中,灵动鲜活,越发明艳不可方物。 不过再美再优雅,都抵不过夜班飞机和北京早高峰堵车。特别是在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附近后,出租司机表示里头是个死胡同,直接在巷子口将她扔下便跑了的情况下。 铃仙七荤八素地独自拖着硕大的拉杆箱,在窄巷子里一家家门牌找过去,最终在斑驳的红漆木门前,被两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拦下了。 嗯,这二人专业素养真是可圈可点,就差在胸前挂个牌牌,上书保镖二字了。 “我来拜访白少爷。”铃仙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笑的露出两颗虎牙,一脸的天真娇俏——有求于人时,她从不吝惜自己的好态度。 对方显然不为美色所诱惑,只是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冷地道:“有预约吗,少爷今日不见客。” “……”预约当然是没有的,但最终人却还是进去了,在打晕了保镖之后。 如今这时代道法微末,想找个靠谱的卦师太难了,无奈之下,铃仙只能来求助这位如今在玄门中名头正盛的白少爷。 绕过一扇屏风后,清风袭来,满眼翠绿,隔着竹林小径便可看到书房一角。有人正站在窗边,在斑驳的光影下笔走龙蛇。 那人身形颀长,自侧面看去眉目如画,每一个棱角都仿若被上天一再精雕细琢。肤色白的几近病态,却不给人虚弱之感,反而显得气质愈发的纯粹,低垂着视线时,如子夜一般沉静。 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作者有话要说:嗯……没有宫斗,没有官斗,太子是真傻白甜,老皇帝是真炮灰 恭喜我自己终于在前三章把男主拽出来了!虽然是回忆杀里…… ———— 最后一句出自诗经,断句好像不太对,但就是莫名觉着适合,作者大约是个文盲了,顶锅盖逃。 第4章 穿越这件小事(4) 铃仙当时半边身子还被竹林挡着,她突然不想再往前走了,仿若自己会扰了面前的景致一般。 原本听得这白家少爷如今三十有五,强行逆天修练无所不用其极,玄门中大事小情来者不拒,却又眼高于顶,谁在他这都讨不到一句好话,一言不合动手打人也是常事,没收徒,没结婚,孑然一身同谁都没有亲密的往来,偏他父辈传下来的世俗生意还一直亲自打理着。 市侩、偏激、孤傲,所有的样子铃仙都预想过,却和眼前的景象无法联系到一起。 眼前这人,分明是入世的谪仙。 就在铃仙脚步犹豫的片刻,书房内的人感受到了视线,抬眼朝这边方向望过来。他气质骤变,目光凌厉的如同出鞘的剑光,锋芒毕露,冷声道:“天道的爪牙来找我做什么?” 不愧是开了天眼的人,自然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出现了。铃仙笑的眉眼弯弯,既然都是明白人,话就好说了。 “这次来,是想来请白少爷开天眼帮我寻物。” “进来说罢。”白卿冷冷掷下一语,拂袖离了窗边。 待铃仙进了门,只见这书房陈设颇为古朴,白卿已经在主位坐了,随手一挥叫她自便。 铃仙却不坐,只负手而立,笑着道:“白少爷既然知道我会来,那想来也该知道我要寻的东西是什么了?” 白卿却是挑眉冷笑道:“不知道,你若是不愿解释,大可以出去。” 当真是不客气,不过有本事的人脾气大些好像也可以理解。铃仙自知有求于人,也收敛了些态度。 至少比那些一旦洞悉了她的身份,便会立刻变脸要巴结她的人顺眼多了。 铃仙要找的东西,乃是玄门内最出名的铸剑师家族——襄阳柳氏所铸的无主名剑。 据传这柳氏每代家主在自觉大限将至时,都会用心头血浇灌而成一把利刃,乃是名器中的名器,通常会出现在当世名望最盛的剑修大能手中。 而其中有九把,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总不肯认柳氏之外的人为主,谁都驱使不动,便只有名望而无战绩。 这样的剑,在传说中/共有九把。 白卿听了之后,眉头一挑,“那你直接找柳家后人不就得了,你等找到我,却找不到他吗,天道的爪牙就这点本事?” 铃仙听了这奚落,忍不住笑出了声。 来了来了,白大少爷面对来求助之人的金句:你就这点本事? 她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神色来,可怜兮兮地道:“就算是天,也有能为有不能为,而我也不过是代行者罢了,况且这一遭是被人给坑了。” 铃仙之早就见过那柳家的末代子嗣了,落魄的中年人,已然没了铸剑师的本事,被人陷害几乎灭门,然而仇人势大,他凭自己的力量怕是一生都无法报仇,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祈愿于天。 自古以来,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拿来许愿的,九成九都是为了复仇。 每每这时,铃仙总不免感慨,若是在最初便愿意舍弃些代价来换取力量,那也不至于被人欺上门来,落得除了依靠上天垂帘便走投无路的境地。 总是后知后觉本末倒置。 后来大仇得报,那人果然在临终之前将胸中灵根亲手挖出给了铃仙,“那九把名剑,非柳氏后人不得驱使,只有这一个方法可以让外人也能结下血契,发挥名器真正的力量。” 你特喵的给我驱使的权限有什么用,你倒是把剑给我啊!我一个天道代行者,要剑有什么用,我是为了回收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力量,回收懂吗! 那人当然是不懂的,他说完那句话便咽了气,铃仙打着伞,面前是柳氏亡妻的墓碑,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柳氏故居早就没了,那九把名器流落在外,根本寻不到痕迹。 若有人使用,留下的气息定然能叫铃仙发现,然而唯一的血契在她手里,别人就根本用不了。 这是个解不开的悖论。 “他也是有心机的,竟然能瞒过了天道去。”白卿听了这话,薄唇微微勾起,看着铃仙一脸的意难平,莫名的心情极好。 “心机是耍不来的。”铃仙叹了口气怅然道,“他是内心当真认为这血契比那名器的实体更要紧,不然这交易是完成不了的。”她话锋一转,偏头看向白卿,目光盈盈,“所以白少爷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白卿默然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手把玩着原本带着手腕上的珠串,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扣着。 手指颀长纤细,手背上青色的线条在白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交叠着同分明的骨节的勾画出如同山峦河川一般的轮廓。 半晌之后,他手上的动作停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铃仙,随后开了口,“找我帮你寻物,报酬是什么?” “……”这就让铃仙犯难了,从来都是别人到她面前,把自己的欲求和筹码都摆在台面上,她要做的,只是来权衡这桩交易是不是合适,但是从来没主动开过价码。 白卿他,所求为何呢? “付钱行吗?”既然他还在经营着祖产没撒手,总该是喜欢钱的吧。 “看不上。” “那你要什么?” “你。” “成交。” 按照铃仙本人的意识,绝对是要思索片刻再问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才会答应的,可是体内的天道本源却不允许她犹豫。 不论是这具美的过于招摇的皮囊,还是要她铃仙作为仆役驱使一辈子,换取九把名器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她眼中闪过一丝琉璃色,神色一瞬间变得空灵而幽深,然而下一秒,便眨了眨眼,红了脸跳开一步。 “你这人……怎么突然许愿了?”她皱起眉,脸色很不争气地红了,实在拿不准白卿的意思。 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拿这个许愿? “交易已经成立了,没错吧?”白卿语气很平淡,方才这姑娘的异样他察觉到了,原本凌厉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几分,竟然还带着些笑意。 走近之后,居高临下地看向一脸为难的姑娘,她眉头微蹙,眼光闪烁,如波光一般灵动。虽然妆容精致,但是身上的脂粉味并不重,看起来就很柔顺的发丝间夹杂着极淡的檀香。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姑娘也是习惯了俯视众生,这般被人压制着就浑身不自在,“天道就是天道,哪来的名字?” 她但凡在人间现世,知晓内情的都尊称她一声代行者,这人方才也是很不客气地喊她“天道的爪牙”。 见对方坚持要问,她不情愿地回答道:“叫铃仙,俗气吧?” 这具身体的原主单名一个铃字,而她与天之间的交易,是由一颗许愿铃开始。而她铃仙也是由一桩交易入世,一切有如命中注定。 白卿将铃仙二字在心内默念两遍,只觉非常顺口,便笑道:“挺好,就不用我给你改名字了。” 铃仙长叹一声,他还真当自己是签了卖身契成了他的丫鬟了? 本来就是因为被人坑了这才入世,没想到却似乎要被坑上一辈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人间不值得.jpg —————— 中/共被屏蔽了……修一下 第5章 穿越这件小事(5) 铃仙住在白家的这些天内,白卿既不使唤她,也没对她做什么,硬生生让她有了金屋藏娇的错觉。 作为天道循环中的一条规则,所有与她有交集的人,都是有所图,可白卿他所图为何呢? 自生出了这样的疑问,铃仙便开始主动往白卿身边凑,只不过这人平日里除了修练和外出之外,生活乏味的几乎如同一张白纸,她也不好在一旁当个人肉背景板,于是只有在他会客的时候会跟在身边,像个助理。 白卿有几分洁癖,别说直接同人有肢体接触了,便是寻常在家私用的物件,等闲都不许外人碰一下,平日里从不在书房待客。 而他每日留出来见客的时间,都不到两个小时。不论是公司的下属,还是有求于他的玄门中人,一律踩着预约的时间去会客厅,过时不候。于是铃仙便每每都在这两个时辰便凑到会客厅去。 时间久了,铃仙着实看了不少热闹,进而也摸清了这人的脾气来:外界传言他刚愎自用,性格暴躁,目中无人——全是真的。 凡是他公司的下属来汇报工作,但凡一件事没能总结在一分钟之内说完,便被归类成废物;要是被他提出疑问的时候,没再三秒之内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那就可以直接卷铺盖走人了。 人性化管理?不存在的。 可就是这么个人,对于交到手上的材料都是过目不忘,且总是可以第一时间便做出正确的决策来,所以别说他手下的员工了,连那些本都是他长辈的股东们,都得忍着他的臭脾气——反正这公司也是他爹强行塞给他继承的,他的本职可是个修士。 然而面对有求于人的玄门中人,他的脾气就更差了。 一开始看到上好的骨瓷茶杯被丢出去之后,铃仙还会觉着有点儿肉疼,不出三天就习惯了,回身默默自匣子中拿个新的来补上——手头有杯子摔还出不了什么大事,要是直接把砚台砸到人脑袋上可怎么办哟? 就这么当了一周生活助理,这一日,铃仙眼见着白卿突然一个电话打给公司,说要把近两日的安排都推了。挂了电话之后对铃仙一招手,“收拾一下跟我出门。” 见铃仙一脸不明所以,便道:“你都是我的了,不该替我办事吗?” 铃仙点了点头,心内莫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 随即她笑道:“用我可以,但是报酬也别忘了。至少在这具□□坏掉之前,九把名器得先找回来呀。” “当个助理要不了你的命,快去准备。” “……” 二人的目的地,乃是祁山鬼市。 所谓鬼市,每年中元节前后会出现七日,地点随机。今年祁山这一处,已经存在了第三个七日,越来越多的鬼怪开始聚集在此处。原本自城郊通往山地的路上是一片荒凉的草场,便有不止一个司机说在开车经过时,总是突然会看到影影绰绰的一片集市,诡谲而热闹。可再定睛仔细去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最近几日这热闹升级,路边开始有人拦车。 高速上没有司机敢停,都当是遇到了疯子。可是一再遇到,就令人脊背发凉,后怕不已。 更有甚者,会突然见一人冲到车前,急忙踩了刹车之后,下来看却发现根本没人。这样一来二去,这段路上几乎每日都会发生事故。 白卿正是在得到了这一消息后,直接推掉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当晚便带着铃仙去了祁山。 鬼市大开,是阴阳两界之人可以互通有无的日子,虽然其中多半是些厉鬼和妖族。人类也有,或是鬼修,或者抱着特殊目的而来,但是身处群鬼环绕之中,难免都会有些拘束,神情紧张而防备。 唯有这么两个人,当真如同在逛集市一般:前头的男人穿着白色唐装,大步流星,脚下如有风一般径直往鬼市尽头去。他身后跟着一个容色明艳的姑娘,东张西望,似乎觉着周围的一切都新鲜有趣。 越靠里走往来之人便越多,铃仙本就个子矮,刚一走神,便被一些又高又壮的妖族遮住了视线,之后就再也找不到白卿的身影,她刚想挤过人群,却被一只森冷的手抓住了。 她一回头,只见身后是个通身黑衣,面色惨白的女子,细眉细眼,自胳膊上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颗绛紫色的果子递给铃仙,“姑娘是要找人?吃了这果子,我就帮你。” “不用了,人我自己可以找。”铃仙不想现在就同人起冲突,和声细气地回答。同时直接抓住那女子举到自己面前的手,将那果子在她手里捏爆。 橙黄的果肉内,橘子瓣形状的虫蛹碎裂,奶白色的汁液流了了那女子一手,在她惊愕的目光下,将她箍在手腕上的指头一个个掰开。那女人脸色越发难看,但也注意到了面前这小姑娘她着实招惹不起。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用这么老套的方法给孩子找寄身呢?”铃仙望向那女子狼狈的背影,嗤笑道。 她一转身,差点儿撞进一个人怀里,擦过鼻尖的白色衣料和凌冽的清香十分熟悉。 白卿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别再跟丢了。” 铃仙点了点头,但是被人这么抓着手,就仿佛是跑丢了熊孩子被家长牵着一般,索性直接挎住了白卿的手臂,与他并肩而行。 二人穿过人鬼混杂的集市,来到了鬼市尽头,进入烟云缭绕中的九重高塔内。 大堂里座无虚席,竟是一处拍卖场,乃是往年鬼市的压轴好戏。今年这鬼市如今已经到得二十一日,拍卖场也是第三次开了。 “连开三次,早该没什么好货了吧?”铃仙抬眼小声问道。 白卿却只笑道:“等着看便是。” 一脸苦相的伥奴引二人往雅座去,铃仙本以为自己只有和保镖一样在身后站着侍候的待遇,未成想竟也有她的座位,抬眼想道谢,却见白卿的目光已然落在了台子上。 二人来时拍卖已经过半,先头卖出的都是些丹药鬼奴之类,如今的是个异种灵鬼,最终以我是五十五万灵石的价格成交。 百无聊赖地坐了半晌后,终于等到了压轴的拍品亮相,铃仙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最后一件商品,是一柄漆黑的阔剑,剑刃被粗暴地包裹在皮毛当中,露出来的部分没有光泽,观之并无甚特别。 正是柳氏所铸的九把名器之一:斩阡陌。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你都不让别人进你书房的,所以说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不是外人了? 白卿: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人啊【强行冷漠脸】 ———— 这几天的更文时间改成每晚6点么么哒~ 千山万水总是情,给个收藏行不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随手收藏就能拯救秃头作者 第6章 穿越这件小事(6) 名剑没认主之前,看上去平平无奇,掌柜的也不知是故意隐瞒还是本身也不知,只称其为无名之刃。 凡拿到这鬼市上来拍卖的东西,早就没有原主了,至于是买来的,还是巧取豪夺来的,根本无人关心。 名器蒙尘,如今就萧然地躺在台面上。 在场还是有不少识货之人,铃仙也能听到有人在私下议论,只说那剑同传说中的柳氏名器很相似,又有人不屑地猜测这东西乃是赝品,否则为何要等到第三轮才拿出来。 “呵呵。”那掌柜的一担肩膀上长了两颗头,一张哭脸一张笑脸,如今那笑脸迎客,只道,“这可是老朽压箱底的东西,本是不打算卖的,然而如今鬼市开了二十一日,老朽只好将私藏的珍品拿出来凑个数,否则岂不叫在座的诸位看低了去?” 这话一说,宛若一颗定心丸,没人再私下议论,而这无名之刃的价格已经自底价的三十万灵石瞬间抬到了一百万。 “二百万!”叫价的是个竖瞳的妖族,身形魁梧。 “五百万。”这次出声的是个将身形都隐藏在黑袍之下,身材佝偻的人。 “一千万!”那竖瞳妖族直接喊出了他能接受的底线。 场中哗然,如今道法微末,除了极为偏僻的峡谷深渊之外,几乎再没有灵石矿藏,今年鬼市前两次的商品,成交价格都不高于三百万。 铃仙许久不曾入世,不知如今灵石若换成人民币有多少钱,但也知道白卿不可能预备了这么多筹码,更是没提前同她说过。 她二人的交易,从一开始便是用九把名器的下落来换的,并不包括帮忙出手夺物。只不过……铃仙神色复杂地瞥了白卿一眼,他若早知此剑在这里,那在这拍卖开场之前来抢,岂不是比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要容易许多? 眼见没人再同自己相争,那妖物洋洋得意,然而下一秒却有一道凛冽的劲风自身后袭来,紧贴着他的脖子划过,留下一道一寸来长的血痕,鲜血汩汩流下。 那妖物一惊之下,回首只见旁边的小桌被洞穿,回首追寻这袭击的方向,立刻锁定了白卿的位置,只见白卿手中空无一物,方才那让他避无可避的,是凛冽无形的剑气。 “你!”那妖族眸光大盛,怒吼一声既要扑上来,然而还没等跃起,两道劲风又至,角度极为刁钻,那妖物躲闪不及,只觉脸颊两侧热辣辣的,似被人重重扇了两巴掌一样。 “喂,在你们常笑阁捣乱砸场子,就没人管管吗?”那妖族虽然看着凶,但修为并没有多高,眼见自己不是对手,回身便看向台上。 双面人如今换了哭脸向前,看向白卿道:“这位先生可否给老朽几分薄面?” “不可。”白卿终于开口了,却是惜字如金。他站起身,扬手唤出一柄银白长剑,剑身并无特别的装饰,然而其上盘桓的剑气却令谁都不会小觑。 白卿反手将那剑掷向地面,剑身入地一半,霎时间地动山摇,四围墙垣开始剥落碎裂。宾客们不知所以,胆小的已经坐不住了。 很快自碎裂的砖石缝隙中,夹杂着腥臭之气的黑雾喷薄而出,遍地的鬼气之中,自持修为深厚的还强装镇定的妖物也开始抽身遁走,那之前受了伤的妖族虽然还舍不得台面上那把名剑,却也不敢折返去取,犹豫再三,还是直接逃命去了。 白卿负手而立,目光仍是落在那双面人身上。 铃仙笑眯眯地瞥了那一身红袍似血的掌柜,转头对白卿道:“这鬼市绵延了二十多天不散,全因着有扇通往黄泉的界门半开着,才有源源不断的鬼气来维持。只不过你是如何知道这界门的位置便在这常笑阁脚下的?” 最终,那双面人主动提出要用这次流拍的名剑来作为赔礼,求白卿可以高抬贵手饶他一次,他本就是没有肉身的厉鬼,只能寄宿在这高塔之内,若是白卿不收手,待这塔塌了,他也只能跟着魂飞魄散。 铃仙身怀柳家后人所渡让的灵根,她接过斩阡陌,几乎和她身高一般高的阔剑在她手中轻若鸿毛,挥动两下后,眸子中闪过一丝血光,感受到剑身中蓬勃的杀意,极为满意地笑了笑,便利落地将其收入了神识之中。 铃仙跟着走了一趟,当真就是干了个助理的活儿——甚至还不如,机票都是人家公司的秘书给定的。 “喜欢吗?”回程的时候,一望无尽的荒草地上已经没了鬼市的影子,白卿脚步很慢,看向在身边面带笑意的姑娘。 “嗯?” “礼物,还喜欢吗?” “当然了。” “那就再同我走一趟。” 铃仙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其实白少爷要我做什么直接吩咐便是,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不用这么客气。” “……” 见白卿不语,她抬眼,却见一向冷清缺乏表情的白卿似乎有些脸红了。 嗯,一定是朝阳下的错觉。 这回的目的地,是s市,去帮人收拾烂摊子。 一个年轻的天师在接了开发商的生意后,发现那地基的位置有一双重鬼境,易进难出,工人走丢了不少。他先前同雇主打下包票,不需要停工,由他直接进去降服那作乱的厉鬼便可。结果就碰了一鼻子灰,虽然勉强全身而退,却是捞不出人来,而且根本没见着那厉鬼的正脸。 铃仙随着白卿一路赶到了s市,那小年轻仿若抓到了救命稻草,过来恨不得跪下叫爸爸,白卿却是不动声色地错开一步,同时冷声问道:“你师父呢?” 那年轻天师僵了僵,神色尴尬地道:“师尊近日闭关修炼了……” 白卿向来不苟言笑,此时目光又冷了几分。 “直接去现场,不用找别人,你带路。” “可是……” 这两个字一出口,铃仙便知要糟,果然白卿直接将腕子上的小叶檀木手串扬了那天师一脸,“不愿意去就滚,之后我来接手。” 小天师先前被唬了一跳,还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这位爷要甩手不干,听了他后半句这才把已经要蹦出嗓子眼儿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那鬼境中已经困了十几个人了,如今三天过去一筹莫展,要是拖出了人命,岂不都是他的罪过。 到了地方之后,白卿远远看了那零星还有灯光亮着的地基,扬手扔给那天师一颗白玉骰子,“你进去,凡是有了岔路,就按着骰子指的方向走。” 那小天师点了点头,偷偷打量了手中那颗半寸大的骰子,上头没有点颜色,纯白似古,然而指尖却有粗粝的质感,竟是木质的,轻飘飘,感受不到其中寄存着什么术法。若非白家少爷从无败绩的声名远播,他都要以为这是个江湖骗子在糊弄他了。 那小天使吭哧吭哧地下了几米深的地基后,绕过一堆塑胶管道,就消失了踪影。 “你去坎位,待会儿若是那邪祟要逃,直接处理了。” 这么多日以来,铃仙终于领了个聊胜于无的工作,一跃而起,在空中虚踏几步,直接便到了安排下的位置。 她回身,只见远处的白卿背对着月光,周身都沐浴着温润的光芒,闭上双眼后,指捻法诀,片刻后,原本晦暗不明的地基中,有一处突然精光大作,直将周围目所能及之处照耀的犹如白昼一般。 随着耀眼的光芒,一声尖啸直奔着铃仙的方向而来,七窍流血的恶鬼张开血盆巨口,张牙舞爪地想要撕裂面前正挡着唯一生门的小姑娘。 “哎呀,是觉着本姑娘好欺负?”铃仙只微微侧目,反手自虚空中摸出黑色阔剑,向那来势汹汹的恶鬼劈砍过去。 那厉鬼躲闪不及,生生被劈成了两半,灰白共鲜红的色泽如同落雨,扬了那刚刚从鬼境中回归现世的小天师一脸。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束这段回忆杀~ 第7章 穿越这件小事(7) 这次的事看着是一桩简单的灵异事件,结果追查到底后,还是找到了一处半开的界门。鬼气积郁不散,正是个滋养鬼神的好地方,这才吸引了许多过路鬼魂盘桓不散,鬼境相互重叠交错,若非开了天眼,当真是极难破解。 上古神代神佛遍地,妖魔横行,不管是九重瑶光还是碧落黄泉,都非遥不可及,后来大地灵脉渐渐枯竭,道法微末,以人力再难抗衡外族,而各界之间的壁垒也越来越厚,轻易不会往来。 在铃仙的印象里,已然多年未有人类擅自开启界门了——尤其是这种开了就跑还刻意遮掩的,接二连三,令人生疑。 回程之后,白卿直接去了书房,铃仙在身后跟着,穿过大堂时,早就在外边等着的秘书小哥抱着一沓文件,见白卿仿佛根本没看到自己一般,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却在跟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直接被一本丢过来的书糊了一脸。 “谁让你随便进来的,滚。” 听到白卿不带感情的声音,那秘书这才发现自己没注意,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已经跟进了书房的铃仙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却见白卿向她一招手道:“过来,怕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白大少你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好吗! 白卿没在回头,而是走到书桌前,上头平铺着一张地图,还保持着上次离开前的状态,他自桌角的瓷罐里取出两颗棋子一样的标记,按在地图上。 这地图并非如今华国的行政图,其上高山层叠,水路密布,乃是千年来这片土地上的灵脉分布图。 白卿刚刚放下了标记的位置是在s市和祁山,而上头早已有二十几处标记,错乱的排布在图上,形成一个散乱无序的形状。 很快,铃仙发现了问题所在,每一个被开过了界门的地方,都是在一条隐藏于底下的灵脉之上,若按灵脉分布来排序,将这些开过界门的点一次相连,便组成了一个尚且残缺不全的太阳纹。 “截断了这么多地脉,将灵气导入这个范围内,是要做什么?”铃仙伸手,染了暖橘色甲油的指尖轻轻在中部平原上画了个圈。 圆心所在的位置,是曾经在上古时期被界外魔族强行撕裂入侵过的古战场遗迹,这附近乃是空间壁垒最为薄弱之处。 “有人要再次将魔界和人界合二为一。”白卿道。 铃仙点了点头,她也早就猜到了,只是想不通如今谁还会这样做。 “这……召集玄门中人来商议对策吧?”铃仙思考良久,都不觉着此事可以凭借一人之力来解决,纵然是大罗神仙在世,若投了□□凡胎,一样没这本事。 “你又怎知做下这事的,不是玄门中人?” 铃仙一时语塞,竟然找不出说辞来反驳。上古时期魔族三番四次进犯人间,所求乃是这山川河流之间充沛的灵脉和肥沃富饶的土地,然而如今人间灵气枯竭,没准都不及魔界的环境了,根本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开界门也好,打生桩也罢,阻挡底下灵脉的流通,将灵气在这些范围内按着导向构建成为天然法阵,等能量积蓄足够多,纵使没有人催化,这里的屏障也早晚会扛不住。” “要不然……你向我许愿试试?”铃仙试探着问道,她本人也不知道若是阻止这场劫难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中原大地上隐藏的灵脉交错纵横,如今根本确定不了这近乎铺满了整片大陆的阵法,中间点究竟在哪里,更是无从预防。 她方才指甲划下的一小片,实际上,可是潜力平原,其中光算城市,便不止千百。 本就是强行划分出的界限,若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打破,自是防不胜防。已经被阶段了了地脉,再要疏通回去是不可能的,如今距离这法阵生效,还差六条灵脉,每一条都绵延百里,其中不乏要穿过一些人口上千万的大城市,根本无法设防。 她是人世与天道循环的一个连接点,寄存在这肉身内,力量着实有限,若要发挥出能超过人类躯体该有的实力,必须要有人许愿并且达成交易才行。 “不。”白卿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是不会再向你许愿的。” 他轻轻揉了揉铃仙的头顶,柔顺而带着体温的发丝如同刚晒过太阳的猫,和他想象中的触感一样好。 “你既然还用着这个身体,就是个活生生的人,既然跟了我,我就不会把你当个物件来用。” 铃仙只觉心跳的厉害,点头答应着,随后找了个机会偷偷遛出书房。 白卿至始至终只对着铃仙许过一个愿望,而且还把还愿用的九把名器都当礼物直接送给铃仙了,论其本质,可以算得上是压根没许过愿。而那些原本应该归还回收不应存留于世的名剑,也因着二人穿越到了正处于神代末期的太清大陆,而变得可以直接使用了。 平日里铃仙都把它们寄存在神识空间中,所以如今轻袍缓带,纵然是不识得她的人,也不会因为她随身带了兵刃而盘问,一路走到太和殿,都只有內侍们恭恭敬敬地让开道路垂手行礼。 说起来,皇宫里的破规矩还真是多,也难怪上位者不把这些宫人当人看,平日里永远只能见到规格制式完全相同的衣服和一个脑瓜顶,等闲分不出区别来,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区别。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也就比前朝好那么一星半点儿吧。” 什么事儿都不抗念叨,铃仙刚感慨完,就发现自己被打脸了。 她走到大殿正门时,刚好看到了一脸愁苦相的大太监高奂,他抬眼看到铃仙后,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喜色来:“哎哟督查大人您可来了,正好现在陛下还没歇下,方才还惦念着您呢!” 铃仙挑眉,面露不悦,难道叫她来,还真就只为了临终关怀啊? 见她不耐,高奂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您可不知道,陛下的龙体……据说最多还有这些日子了。”他抬手竖了一根食指,只在眼前一晃,便立刻缩回了宽大的袖子里,“那太医开的药是能缓解头疼,但是只要喝了就昏昏沉沉不理事,陛下是不论如何不肯再喝了。” 他舔了舔嘴唇,引着铃仙往内殿走,离着殿外的侍卫几步远之后,悄声道:“陛下如今虽然好转了些,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件事还要劳烦大人您一定要劝劝陛下——陛下说要命静妃娘娘在他百年后……殉葬。” 作者有话要说:被工作日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作者君就在这儿给大家表演一个咸鱼瘫吧 第8章 穿越这件小事(8) 太清大陆的修士们,多半清高,在红尘百姓心目中,约等于神仙,离得太远就虚无缥缈,一点都不接地气。 相对而言,人间的帝王将相虽然也是高高在上,但因着穿越者多如狗,虽然技术上的东西是严防死守住了,然而观念上还是潜移默化的有了许多超前的变革,比如女子通过考核也能入朝为官,一人犯罪也不再株连亲族等等。人殉这种奴隶社会遗留的毒瘤,早在前朝就已经废止,没理由在如今又突然提出来。 偏偏这出大戏的女主角还是静妃,那个在年轻时容貌同铃仙有三分相似的女子。 铃仙哪怕是只算这具肉身的岁数,也比如今已经行将就木的皇帝年长些,可体貌看去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而静妃早就不年轻了。 静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妖娆又有心机,盛宠了十余年,虽然也怂恿着儿子去挣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可是却没做出太出格的事——也兴许不是不想,但脑子不太够用,就算太子是个傻白甜,如今也还在他储君的位子上坐的好好的。 师出无名,没法直接降罪,非要逼有子嗣的后妃殉葬,皇帝的身后名怕是要完。 铃仙步入内殿,药气共熏香的味道迎面扑来。龙榻上那人虽然瘦骨嶙峋,然而目光灼灼,犹自带着几分年轻时的锐气,见到铃仙进来,强打精神笑道:“朕还纳闷为何今日精神格外好些,原是因为铃仙姑娘要来——可是有什么事?” 铃仙不待见他,连每年秋季的祭祀典礼也常常缺席,他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铃仙是特意来看望自己的。 铃仙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随后已有乖觉的宫人给搬了椅子过来,铃仙一撩下摆坐下,再望向那已现老态的帝王:“陛下万安,今日这一趟是因前些时日夜观天象,有所启示,所以来与陛下商讨一二。” “哦,什么事?你且细细说来给朕听。”武帝如今自知已经是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自制力全都用在对抗病痛上,少了些壮年时的深沉,一双招子几乎黏在了铃仙身上,毕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但也就只敢看看。 若说情不知所起,太是矫情,大抵还是因着初见过于惊艳。 当年为了给白卿逆天改命,铃仙不顾众人阻拦,强行做下了逆转轮大道场,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开启了能够链接不同时空的界门,拉着那被玄门中人“请”来阻止她的白卿一跃而下。 总之就是一句话,I jump,You也必须jump! 至于她当时什么都不解释,让那些刚刚元气大伤的正道人士以为自己是想不开要灭世这种小事,就不太重要了。 这本就是个大工程,时间紧迫,落脚地的坐标便无法太精细,二人来到太清大陆时并不在一起,而铃仙正好落在皇家猎场的密林中。 然而也是凑巧,当时的番邦特使中,有一人勾结了企图谋朝篡位的藩王,在围猎时动了手脚。 彼时还是太子的武帝正带着一队人追着一头麋鹿,深入林地之后却见那鹿掉过头来便冲向人群,口中利齿刺出嘴唇一寸来长,尖利交错,冲上来一口便咬断了前方躲闪不及的侍卫的一只胳膊。 阴暗的密林内,无数双血红的眸子闪烁起来,众人且战且退,然而还没等冲出林子,就被包围了退路。 身边侍卫一个个倒下,就在太子已经打算横剑自刎时,陡然见到天边精光乍现,一个身着大红道袍的女子从天而降,落地后灵巧地就地翻滚一圈卸了力道,随即起身长舒了口气,似乎全然没意识到周遭的危险,看向唯一一个还有些人样的太子荀珏,漾出一抹明艳的笑容,一双桃花眼清澈灵动,媚而不俗,自带一段风流。 “这儿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方才落地后,衣衫上本应该是沾了不少地上的血迹才是,可起身后,细细看去,竟是一尘不按,黑色长发半点装饰都没做,只披散在身后,一丝不乱,随风微微起伏。 “是我大齐的猎场……仙子小心!”就在这一瞬之间,方才也被这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攻势的群兽又尖啸着扑了上来。 而那言笑晏晏的女子头也不回,扬手自虚空中抽出一柄闪耀着紫色电光的细剑,反手一个剑花,斜刺向已然当空跃起的巨狼。 剑尖带风,直接刺透巨狼的脖颈,狂化了的巨兽还未来得及呜咽一声,就被重重甩了出去,那剑身似乎光滑异常,半点血迹都挂不住,随着她的动作自剑尖甩出一串串血珠,如同抛上了空中的玛瑙珠,与姑娘身上的翩然红衣一样耀眼。 红袖翻飞若云,剑光闪烁如电,顷刻之间,方才还在包围戏耍猎物的狂兽们已经悉数倒地,那姑娘长舒了一口气,转身笑道:“走罢,今日我救你一次,回头还劳烦你帮我寻个人。” 荀珏连连点头,方才受了惊的马不能再骑,只能步行回程,那姑娘显然不认识路,也不问他姓甚名谁,安然自得地让当朝太子给她做了一回向导。 而等回归了大营,之前她救人的报酬便已经不需要兑现了——白卿落脚的地方,正是大营驻扎之所在。方才的动乱也惊扰了御驾,却被从天而降的白衣仙人瞬间料理了,还直接将罪魁祸首给揪了出来,一个都没放跑。 如今,他自然已经成了皇帝的座上宾。 那男子亦是容貌不凡,只是面色冷漠,纵然和一朝天子同席而坐,也未见得表露出什么情绪来,唯有在转头看向自己这边时,那冷漠如冰的眸子中浮现复杂的神色。 “铃仙?过来。” 一朵红云自身侧飘过,直接便冲到了那男子身侧,在他身后半个身位跪坐下来,二人再说了些什么,荀珏已经听不真切了。 铃仙本以为在穿越界门时失散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找人需要很费些精力,然而没想到白卿跟她是落在了同一个山头上,省了一番功夫自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在白卿叫她过去时,她还是有点心虚的。 虽然她是为了帮白卿逃离必死的局面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但毕竟是自作主张,她真的很怕白卿跟她发火。 虽然相处几年,白卿从没跟她吵过架,但铃仙见识过白卿对别人发火,那场面真的是很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55555小天使们是不是不喜欢太多回忆杀…… 第9章 穿越这件小事(9) 说起来,白卿之所以要面临英年早逝的境地,原因都出在他过人的天赋上了。他凭一己之力将被撕裂的,通往魔界的空间缝隙再次封印,这拯救苍生的功德加身,几乎要晃得人睁不开眼。 然而最麻烦的就是——按他如今的这份机缘,该成仙了。 问题就在于,白卿之前一再过量耗费自己的功体,如今内丹已经半碎,经脉严重受损,那得道飞升的雷劫,他是万万挺不过去的。 晴空万里中陡然积蓄起劫云,旱雷却是迟迟不落下——笑话一样,如今这世道,飞升的雷劫落在哪儿都是一场灾祸,白卿自己算是死得其所,周围的凡人跟着遭难,可是多冤枉。 七零八落的玄门中人汇聚一堂,夜以继日商量对策,最后无法可想,只能派人去劝说白卿舍生取义:趁着那天道的雷还没落下来,赶紧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等死,来生定然平安富贵前途不可限量。 原话肯定不会这么直白,但就是这个意思。 那被众人推选出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佛修,原因无他,皮糙肉厚很耐打,长相也是一脸无辜。 “说完了就赶紧滚,白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用你在这唠叨?” 白卿这时还躺在特护病房里,全程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反而是铃仙不想看他继续在这儿碍眼,主动发话了。 白卿当时一人一剑守在空间裂缝前,可以说就是已经选择舍生取义了。那佛修自然是不会认为他到了这时候还会临场退缩——陪着笑脸再三道歉,然后便飞也似地逃离了医院。 灼眼的阳光透过白纱窗帘透进来,白卿整个人似乎沐浴在圣光之中,他闭目良久,随后俯身在床头柜上,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铃仙。 “这是最后两把名剑的所在地,你就自己去找吧。” 铃仙乖顺地接过纸条,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白家的产业,都留给谁继承了?” 白卿父母双亡,没有妻儿,认识的人很多,但交情深的几乎没有,仿若始终游离在世情之外。 名望虽盛,但若是不在了,哪怕是会为此唏嘘几句的人,估计都很少。 “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有祖父的本家应该还有人活着——这些都会有律师来处理。” “那你的法器,能给我一样留个念想吗?”铃仙问道。 “你想要什么?”白卿似乎对于这项要求深感意外,他如今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变成了钢针,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下心跳,都带来难以忍耐的剧痛。方才找寻最后的两把柳氏名剑已然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没法再开天眼来忖度着天道的心意了。 铃仙靠过去,轻巧地将娇小的身子缩在白卿怀中,“就你白家祖传的罗盘好了。” ———— 作为天道的一环,铃仙自然也曾经收到过不少供奉下来的法术和典籍,许多如今已经不再流传于世的功法,她都了然于心。 白卿名义上的的祖父是民国时期有名的卦师,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生前常用之物还是留下了几样。 这罗盘还有一样如今已经失传的用处,便是作为转轮大道场的阵眼。 铃仙返回了a市去做道场并未背着人,玄门中人知道后,几乎都疯了——铃仙可是天道的代行者,谁能阻止得了她?她做这转轮大道场,说是要请九重天上神梵天,来清洗世间邪祟欲念。 好嘛,先前那伙疯子还只是想要将魔界人界合二为一,好叫修道之人再次被平民当救世主一样供奉,充其量算是利欲熏心。 是问谁人心中没有过私欲?铃仙这举动,可以说是彻彻底底要灭世了。 打是打不过的,劝又劝不听,于是玄门中人只好硬着头皮将已经定好了去机票差一点儿就飞去了西藏的白卿又接了回来,只求他能劝劝着天道的爪牙。 若是实在劝不动,能直接引了雷劫把铃仙一起劈了也成。 白卿推着轮椅来到阵中时,没看到降世的神灵,只看到了不知通向何处的界门。 四周狂风呼啸,模糊了视线,只有身着红衣的女孩儿笑容格外明艳。 功德就和货币一样,各个时空是不通用的,所以到了小世界中,白卿就没法成仙了,也就没有雷劫来劈他了。 道理很简单,但是敢这么逆天而为的,大约也只有天道代行者自己。 而白卿破空而出,最多使出了一成力量已然惊艳四方,他既然肯入世,先帝自然是求之不得,恨不得将其奉若上宾,以求国祚千秋万代。 而铃仙知道白卿愿意接受大齐皇帝国师提出的国师一位,乃是为了更方便收拾逆转轮道场遗留下来的问题,自然是不会多言的。 之后铃仙也就少不得要随着白卿时常出现在宫中。 她既是白卿的左右手,同时也是他的道侣,寻常人等见了她,都当做神明临世,不敢直视。 唯有荀珏,每每遇到,都忍不住细细打量这美艳如同神仙妃子一般的姑娘。 他无数次心中暗自嘲笑自己从前的无知——年少时听那纣王因见到女娲雕像便不能自已时,他还嗤之以鼻,还想着以帝王富有四海之资,平日里见过多少美貌佳人,怎会被初见一面的容颜所迷了心神。 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才知这滋味苦涩难当。 初见之时,他心内还存着些旖旎的心思,按说他乃一国储君,地位人品都几乎已经无人可出其右。直到见到了白卿,才知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铃仙见他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轻咳一声,随后很直接地讲明了此行的来意,只是略过了那些情报来源,只说是夜观天象所得。 “若要国祚恒久,便不可倒行逆施,前朝都已经废止了的残暴习俗,如今可不能再重演,否则恐会引来动摇根本的劫难。” 总而言之,开历史的倒车是不行滴。 荀珏眯起眼睛,思量半晌,如今这娇俏鲜活的面容还在眼前,他都几乎想不起静妃如今的样貌了。 “朕也不是非要她殉葬不可,只是她同她的好儿子,都不怎么安分。” 啧,不安分还不是你宠出来的? 铃仙眸光一沉,虽然这古代帝王三宫六院是必然之势,然而她对此从来是很看不上的。特别那女人在这皇帝眼中,分明就是自己的替身! “我来此不过是因着暂理国师之职,该说的既然已经说完了,剩下的陛下三思而行便是。”铃仙起身,转头便往大殿外走去。 “性子还是这么急。”武帝揉了揉眉心叹道,“也是,毕竟是仙人。” “也罢,静妃到底服侍朕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帝自从病重后,便不再见后宫妃嫔,遥在疏翠宫的静妃得知素来同太子交好的铃仙去面圣后,咬碎了一口银牙,殊不知自己的生死,在只言片语之间,已经翻转了数次。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好了,前情提要基本完事儿啦,接下来就基本都是主线剧情啦~ 第10章 不归林 铃仙走出了太和殿没多久,大太监高奂便追了过来,他年纪一大把,在烈日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铃仙问他还有何事,他喘了几口粗气才道:“陛下准备了一件礼物,说绝对不能让大人您空手而归。” 这礼物乃是前几日地方郡守进献上的贺礼,前一刻还被珍而重之收在库中的,如今被作为皇帝送出来的礼物,被放在了一方镶金嵌玉的匣子里头,重的很。 白羽微也没客气,直接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只见里头四围塞满了软垫,当中是一颗蛋,半尺来长,通体雪白,看上去就很好吃。 “……”太清大陆应该没有滚蛋这个说法吧?嗯老皇帝应该没什么别的意思。 据那郡守的奏章上说,乃是山间有村民见到异象,有神鸟落于谷间所留。 这世间能被神鸟的物种没多少,在常识里,多半没有随地下蛋的坏习惯。 若是以正常现代人的眼光,这八成就是枚鸵鸟蛋了。啧,颜色还不太像,不然拿回去做个煎蛋还是不错的。 太清大陆的人界四围,壁垒本就同筛子一样不牢靠,指不定就是什么路过的仙妖一时兴起留下的。 那蛋上确确实实也萦绕着些许灵气,但是并不强烈,想来不会是凤凰青鸾一类的神鸟,也不知会孵出个什么来。若是就这样留在皇宫中,若哪天真蹦出个凶兽来,反而不好处理。 说是礼物,其实就是甩给自己一个烫手山芋吧?铃仙腹诽着,还是接了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铃仙便没法自那空间裂缝回程了。 修道之人有功体护身,穿行自是无碍,这蛋若是随身带过去,只怕还未等到另外一边的门,就要被其中的乱流击碎。好歹是个有灵性已经成了形的生命,铃仙有些不忍心,索性叫人安排了马车回去。 等回了督查寮,已经是第二天,天色擦黑,寮内除了值夜的人员之外,都已经回了家。 听到有脚步声,在暖阁里值夜的许离翻身下床,也不避讳,只在薄薄的寝衣外头罩了外衣便出了院门,抬手抹了抹还带着泪珠儿的眼角,见到是铃仙,赶忙低首行礼。 而在看到铃仙手中的蛋时,那姑娘很是眼神一亮,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大人,这是捡回来给大伙儿改善伙食的?” 这可是蕴含着灵力的好东西!大补! 铃仙瞥了一眼眼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许离,将那装着蛋的盒子递了过去,同时幽幽地道:“交给你了,估计这个月内就能孵出来,好好照看着,没准它能认你当妈。” “……”能看不能吃,还兴许要喜当妈的许离,觉着自己很憋屈了。 揭过这一茬,铃仙瞥了一眼档案室,随口问道,“谁在档案室里?” 大齐并无宵禁一说,所以这马车于深夜一路狂奔不稀奇。但是在进了院子中还看到档案室有灯亮着,就很稀奇了。 听到这话,方才一脸委屈的许离立刻来了精神,似笑非笑地凑过去道:“那是您昨日刚定下的书记官,陆潮生这两日忙得很,根本就顾不上她,也亏着她自己是个懂事的,正在背书呢。” 这就是在明晃晃地告状了。 若说起这督查寮中人员不多,多半是各门派或者洞府中下山来红尘历练的小辈,偶尔有几个自其他未免穿越来的,都各司其职,平日里很有些同事爱。偏这许离同陆潮生不对付,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似乎非要把对方排挤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铃仙心知她的意思,却也不点破,只笑道:“你先歇息吧,我去瞧瞧。” 许离应了,抱着蛋回了内室,而铃仙则是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档案室大门。 档案室共分为内外两间,内间的资料中包含机密,没有铃仙的允许谁也进不去,外间都是些编年史和各种传说记载,倒正好适合初来乍到之人了解世情。 这档案室中古籍很多,兴许是为了防止走水,所以不用明火,只在墙壁四周贴了明光符,光线清幽透彻。而在外侧的书桌前,还挂着两幅画像:一是铃仙自己,二是白卿,那画像之人功底深厚,笔下之人神形具备,栩栩如生。 简岚在这小屋子里闷坐了两天,书是读不下去了,但因还有着从前死宅的习惯,虽然已是深夜却仍睡不着,便看着那对画像发呆,心内生出了许多疑问,只等着明日再去问问许离。 那狐仙生就一双桃花眼,给人的感觉很是亲切,虽然二人说话时,她十句里头八句都是在说陆潮生的坏话,但这就更让简岚有了一种对方把自己当朋友的错觉。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景况里,这种亲切感让她觉得十分温暖。 “怎么,很好奇?”见简岚望着白卿的画像出神,铃仙开口问道。 一个带着笑意的娇俏声音自身后响起,足把简岚吓了一大跳。她回首见到铃仙面上并没有愠怒的神色,松了口气,慌慌张张地行过了礼才回答道:“没……没有,属下对于不是分内之事的,都不感兴趣。” 铃仙皱眉,她跟这小丫头一共就见了一面,怎么就被吓唬成这样了? “怕什么?之前任职过书记官一职的人多半都还活着呢,不是因公殉职的。” 这话一出口,面前低着头的姑娘身子明显抖了抖,活像个受了惊的鹌鹑。 啧,所以不是因为工作太危险?她偏头笑道:“我脾气很好的,从来不会动手打身边的下属。” “……所以别人是有打下属这个习惯吗?” “噗……你还挺会抓重点的嘛,不愧是搞速记的。”铃仙失笑,随后一抬下巴,示意让简岚回身去看那画像,因为开着门,有风吹进来,画像也随之微微起伏着,画中人愈发显得仙风道骨。 “咱们国师大人就总管不住脾气,一般手头有什么就丢出去什么,准头还很好,一般砸不到要害。” 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怅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简岚心内一惊,硬生生把差一点儿就要顺口说出的附和给憋了回去,这可是之前许离耳提面命要她千万别在铃仙面前提起的话题。 可是她却没说过,若是铃仙主动提了自己该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进入主线剧情,男主【的壳子】出场倒计时~ 第11章 不归林(2) 简岚从前就有轻微社恐,如今单独面对顶头上司,心内七上八下——以前的老板要是伺候不好,大不了另谋高就便是,可如今这位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一个不小心没准命都要没了。 如果重新给她个选择的机会,她绝不会留下当什么书记官!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简岚还是知道如何在浩如烟海的典籍内找到最优先的那些,后知后觉地了解了自身的处境。 所有自其他位面穿越到此的人,一共被划分为三个档位。 一类便是从前她上学时抱着手机玩通宵时最长看的小说里的的主人公:穿越而来,除了原身的记忆之外身无长物,最多有个鸡肋的系统来帮助度过新手期。这样的人基本不会造成大范围的恶劣影响,基本是属于登记在册之后可以直接放任不管的类型。 三类则是原本为邪仙厉鬼之流,都是在原本的世界被天道所不容,只能通过逃到别的位面来避祸的危险分子,这一种一旦被督查寮逮着,基本就是要广发通缉令,抓到就格杀勿论的下场。 而二类这个夹在中间的,就十分微妙了,多半是些在从前的世界里无功无过,却偏偏在穿越过程中获得了特殊能力的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旦生出了报复社会的心思就很难搞,然而直接弄死好像又很不人道,这一类通常要经历数年的监察期,确保不是反社会份子之后才能放其自由生活。 简岚很不幸的就是个二类,而且还是二类中最菜鸡的那一挂:单单是开了灵视,却又没什么战斗能力。 按理说她这种战五渣,只要生活在固定范围内,定期提交报告就行了。然而就在前几年里,也有她这样的穿越者,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是仗着一双可以分辨各类精怪和鬼魂的眼睛,以及三寸不烂之舌,纵横三界,掀起了不小的动乱。到现在还没抓到,还在上半年刚刚因为私仇挑唆妖族之间的本就脆弱的平衡,驱使着狼族把隔壁雪狐的洞府给掀了。 简岚自认没这本事,她先前在原主家里不小心看到了阴影下扯拉着眼皮的保家仙都吓得不敢动弹,让她去左右逢源,还不如直接送她投胎去。 然而自己辩白是没用的,她这条小命能不能留得住,纯粹取决于督查寮的诸位官爷们的……主观评价。 眼见着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姑娘局促不安,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铃仙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刚要开口,却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随后便是陆潮生的声音波澜不惊地道:“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说。”铃仙很随性地靠在书架旁,而简岚则识趣的退在一旁。 陆潮生推门进来,倒看不出风尘仆仆,只是眉宇间带着思虑,带着不近人情的严肃。 “属下昨日接到了消息,洠县郊外突发多起厉鬼伤人之事,属下便去了一趟,那林中似乎是被设下了五行通神大阵。” “嗯?”铃仙眯起眼睛思索片刻,“有点意思。” 洠县是个毗邻运河的小城,是几条水路商道的中转交汇地,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设下这种阵法,还不是分分钟就会被人发现? “看你还这么冷静,那阵法想来是还没完成了?” 陆潮生道:“大人所料不错,这阵法不仅没有完成,而且已经被人破坏了关键之处。只不过那些随着阵法被破而重获自由的厉鬼躲入了阵法所在的不归林中,属下一人恐难以同时抵御住数个强大厉鬼的围攻,所以没有贸然行事,还请大人决断。” 所谓五行通神阵,乃是以蕴含了五行之力的灵物作为五方阵眼,用以沟通上天,请神降灵的阵法,寻常的阵修都会用,算不得稀奇。但若是另辟蹊径,以死于五行,怨念深重的厉鬼埋在阵眼中,让其于被封印的无形之牢内捕食路过的孤魂野鬼,甚至是吞食活人,那这阵中蕴含的力量便会与日俱增,待到发动之时,定然会清除极为厉害的邪神或魔物来。 洠县郊外这一方未完成的阵法,本已经有些年头,但凡有行人夜晚误入便再没有能出来的。只不过这怪事由来已久,当地人只是将其取名为不归林,一代代传下来叫人不要靠近,大体上倒还相安无事。 而前几日,那阵法被破,充做阵眼的厉鬼重获自由,之前还安全的道路上频频有人失踪,更有些死法诡异的尸首被抛在荒地上,惹得人心惶惶,这才报了上来。 同这数百年前不知是谁设下的阵法相比,破阵之人才是更加让人看不透。 若他不是怀着济世救人的心思,自然没必要特意去破阵;可若是个好人,为何又将其中的厉鬼放归山林? “最近正好无聊,我便亲自走一趟吧。”铃仙思索半晌之后下了决定。 陆潮生抬眼,面上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来。原本他是希望可以请调些人手来协助自己,没想到总监察竟然会这般感兴趣? 不是他大惊小怪,铃仙作为天道化身,素来处变不惊,能让她青睐的事,多半都十分棘手……或者是同如今仍然下落不明的国师有关。 陆潮生只觉着一阵头疼……回忆起了被派出去进行地毯式搜索的恐惧。 铃仙这边正在自言自语地道:“去往清净峰的方向也正好路过洠县,两天内解决就很来得及,不过还是别再迟到……明日赶最早的一班船,等别人来有些晚了。” 她抬眼,对着陆潮生道:“你去说一声,这一趟带着许离一道。”接着转头对简岚道,“你也一起。” 简岚如今还远远没看到阵法相关的书籍,然而方才二人口中的“厉鬼”二字可是听懂了,她小声抗议道:“可是……属下的书才只看了一点点。” “不要紧,本来我的书记官就是我自己考核,我说不用考了,直接去。” “……是。” 所谓九水,顾名思义,乃是有九条水路,实际上其中五条乃是暗河,明着的四条里还有一条早已干涸,好在先帝兴修水利,大运河也通过此处,才没被改名字叫做“八水”。 沿着运河逆流而上,下一个港口便是洠县,需要一整个白天的航程。 御剑飞行倒是省时间,然而元婴期以下的修士飞不起来,铃仙也没法一带三,便只好如寻常百姓一般乘船出行。 待到了洠县附近,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车辆尚且不少,自港口出来不远便行至一处岔路,行脚的商人多半都直接往远处隐约的灯火方向去,想来是要在洠县过夜的。 另一边的路上空旷荒凉,不知通往何处。唯在路边有一间茶寮,还亮着灯火。 昏黄的光线中,似有人影攒动。 作者有话要说:简岚:怕鬼的人开了灵视,我觉着我要死 铃仙:开什么玩笑小老弟,死是肯定不会死的,就是会经常见鬼 ———— 作者君又忘记设定存稿箱时间了_(:з」∠)_ 第12章 不归林(3) 茶寮内的灯火,在四下的黑暗寂静中,如同海面之上的孤岛,诡异又诱人。 “过去看看。”铃仙发话了。 茶寮虽然外墙有些破烂,但生意竟然还不错,如今已经入了夜,仍有不少歇脚的客人,占了大半的位置。 四人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了,点了茶水和糕点,跑堂的小二忙不过来,还是老板娘亲自端上来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身材略显丰腴,看面相就很亲切健谈,在路过旁边其他桌正在讨论路线时,便笑着插了一句道:“这条路走到头便是不归林,几位难道想去不成?” “不归林?”铃仙抬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可是之前只能进不能出的那处死地?” “可不是?”那妇人眼睛雪亮,那地方可是去不得。” “哦?”铃仙失笑,摇了摇头道,“既然是去不得,那掌柜的你在这里开店,岂不是要赔钱?” 铃仙这一问轻描淡写,简岚却只觉周遭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无比庆幸自己是坐在最靠窗的位置,当真出了意外,翻出去就能跑路。 而坐在她对面的许离和陆潮生却是一脸淡定,该喝茶喝茶,该擦剑擦剑,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美妇人仍是笑,只是笑容显得僵硬而扭曲:“仙子这是不打算给我们一条生路了?” 铃仙挑了挑眉,语调上扬,“本就不是活人,何来的生路?” 一阵阴风吹过,四围火烛同时熄灭,原本在各处桌边坐着吃茶的客人们如今都已经站在了老板娘身后,面容模糊。 那老板娘也是知道分寸的,眼看着铃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压便已让她不敢近身。她心知束手待毙恐没有活路,上来便使出了全力,双眼弥漫上了阴沉的黑色,空洞的眸子中漆黑一片,全然没了之前的灵动妩媚,方才端着差点的白玉素手已经变成了泛着紫色的骨爪,嘶吼一声便扑了上来—— 直奔着简岚的脖颈抓过去。 她倒是乖觉,知道挑软柿子捏,这一行人中剩下三个看着就不好惹,只有抓个人质还有转机。 简岚哪里见过这阵仗,当时便吓懵了,早先打算好的什么跳窗逃生统统忘在了脑后,只能闭目待死,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听一声惨叫过后,突然一样冰凉沉重的事物掉在了她膝盖上。 她垂眸一看,正是方才那妇人袭向自己的鬼爪,尖利的指甲还在互相剐蹭着,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她尖叫一声跳起来,鬼爪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铃仙衣摆旁边,被一脚踩住。 铃仙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把银光闪耀的细剑,紫黑色的血迹顺着倾斜的角度滴落,半点也没有留在剑身上。 那鬼妇疼痛难忍,捂着断臂在地上打滚嚎叫着,她身后的鬼影们本是在缓慢靠近逐渐包围上来,见了这一幕,竟都停了动作,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齐齐看向铃仙。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那鬼妇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咬牙切齿地喊叫,“当年我们陷在阵中日夜受煎熬,不知有几百年!也没见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来救,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那地方,能过几天逍遥日子,偏偏就要过来赶尽杀绝,凭什么我们就这么苦!” 哀嚎逐渐变为哽咽,她身后那些朦胧的鬼影中,竟也此起彼伏地发出了哀哭之声,尖细又凄厉。 “你们在这里熬着,除了吓唬吓唬过路的人还有什么益处?送你们投胎不好吗?”铃仙一手挽着剑花,光洁无暇的剑刃上,反射着月光,清冷的光线不时投到桌上的茶碗中,水面荡漾,未冷透的茶水还散发着香气。 开店的买茶的都不时活人,茶却是真茶。许是这鬼妇当年真是开茶寮的,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 只是物是人非,厉鬼的店,不能开在活人的路上。 “仙子真的能送我们去投胎?我们……多半连自己的姓名生辰都不记得了。”那鬼妇趴在地上,却是扬起脸来,无神的瞳孔怔怔地看向铃仙。 “那是自然。”铃仙点了点头,“此剑名为断水流,可截黄泉一瞬,死在这剑下的魂魄都会直接引渡到黄泉彼岸。” 简岚原本以为,若要超度亡魂,定然是要开坛诵经,做很多仪式化的东西,这般仿若在开无双割草一样的场面,她还真是闻所未闻。 特别是那些被砍了的鬼魂一个个神情向往感激涕零,画面就更诡异了。 她不动声色地凑到许离身边,低声问道:“咱们寮平日都是这么简单粗暴的画风吗?” “当然不是了,总督察手里那剑,据说是自大世界带来的神器,旁人哪有这等造化。”许离回答道。 这样啊,还真是松了口气……才怪呢!旁人没这个造化,可是自己只跟在铃仙身边儿啊! 待铃仙收了剑之后,回望一眼那阴森可怖,无风自动的林子,打了个哈欠道:“今儿累了,去县城里找客栈住一晚,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县城面积不算大,但因着毗邻港口颇为富庶,夜间也有不少人往来,街上颇为热闹,但第二天要趁早赶路的行脚商人却都早早找了地方歇息,还有空房的客栈不多。 几人走遍了一条长街,唯有一间牌匾半新不旧的悦来客栈仍未关门,见了一行人进来,小二一脸笑容过来招呼。 “客观,要几间房?” “四间。”铃仙很自然地回答。 店小二眼珠子转的滴溜溜地,面上露出浮夸的为难之色道:“那真是不巧了,如今咱们这儿就只剩下二间上房还空着,不然几位将就一下?” 除了铃仙仍是她惯常的打扮之外,许离和简岚都换了男装,但是店小二走南闯北的人见的多了,一眼便将她的伪装分辨了出来,而许离本就生的英气,如今不施脂粉,看上去雌雄莫辩,他心内也不做定论,端看这几位怎么说。 听了这话,除了许离和陆潮生的神色齐齐一变,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假做无事发生。 简岚先前还有些奇怪,只猜测许是因为他俩平日便互相看不顺眼,如今又要强行睡同一间房,自然很别扭。 哪知铃仙却笑道:“那就二间,带路吧。”随后回身指着陆潮生道:“你来同我住一间。” 这话一出口,且不说店小二瞠目结舌,陆潮生也是不自觉地抖了抖,硬着头皮跟了上去。身后的许离乐不可支,抬手揽过一脸懵逼的简岚紧跟着上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断水流: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第13章 不归林(4) 夜深之后,街上也冷清下来,悦来客栈二楼上房窗子,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扇。 娇小的身影直接翻身而下,御剑破空而行,径直往不归林的方向去。 原本该是个风清月朗的好夜晚,不归林中却是寂静的如同死地一般,连月色都黯淡了几分,一些粗壮的树枝上,还挂着残破不全的尸骸,腹部被掏开,肠子如同被晾晒的绳索一样被挂在枝杈上。 铃仙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眉心微蹙,“这是被木属性的厉鬼所杀?先去被破坏的祭台看看能否找到那破坏之人的踪迹,再回头来收拾这些杂碎。” 无意于心上沿途那实在不好看的风景,铃仙选择直接降落在了树林正中。 已经分不出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的空地当中,一方石砌的简陋祭坛已经碎裂,只剩下底下光秃秃的底座仍旧完好。 五行通神阵,顾名思义,便是要极其五行之力,来召唤神明现世,以残忍手法杀害人命,将厉鬼镇压在祭台附近的五方阵眼上,毫无疑问,这设阵之人求的就是比黄泉更深的邪灵。 粗糙的祭坛已然十分陈旧,带着岁月的痕迹,这一方阵法恐怕当日并未完成便中途被弃置,而那些厉鬼也被封印在各自的位置上,只有误入了其鬼境的范围内,才会因此而丧命,直到有人破坏阵眼为止。 镇压的力量消失以后,五方厉鬼才逃出了各自的范围,开始肆意地骚扰杀戮,原本走在安全道路上的旅人也频频糟袭,下落不明,这才是居民们担惊受怕,去向督查寮求助的原因。 铃仙手握长剑,气定神闲地就地直接坐在了祭台上,闭上眼感知四周。 强烈的鬼气分别盘踞在各处,似乎察觉到了共同的地盘被人侵入,纷纷苏醒,骚动起来,散发出蓬勃的杀意。 “行动自如的是两只吗?”铃仙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将手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这次来得正好,兴许还能给那些老家伙带点儿伴手礼。” 片刻之间,夹杂着烟熏火燎的气息,铃仙身后的影子中,陡然显出一片焦黑的痕迹,两只幽黑的利爪陡然出现在铃仙双耳两侧,不由分说便要拍碎这不速之客的脑袋。 然而在双掌交握后,其中却没有想象中骨骼碎裂的清脆,身高接近一丈的焦尸动作一滞,无神的眼睛环视四周,却忘了危险还可能来自上方。 下一秒,高高跃起的铃仙已然轻若鸿毛地落在那焦尸身后,足尖点地,轻盈无声,反身刺出凌厉的一剑。 那焦尸躲闪不及,以手臂抵挡,剑身入肉两寸有余,到底没能彻底砍断那已经如同岩石一般的焦黑外壳。饶是如此,那焦尸仍是怪叫一声,翻身后跳几步,转身就就往密林深处逃窜。 “这么狼狈啊?”铃仙冷笑一声收了剑,刚要追过去,却发现衣摆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只见祭台附近不知何时已经漫上了一汪水迹,那水腥臭难当,侧面看去很浅,但若是自上而下,便深不见底,其中许多黑影上下翻动,也不知是水草还是头发。 衣角被打湿的瞬间,铃仙只觉后脑轻轻刺痛,不属于她的记忆一晃而过。 那是一个可怜女子的一生,本是万人追捧的花魁甘愿散尽资财自赎己身,终于嫁得如意郎君,奈何婆母看她不顺眼,当初以为她有千金嫁妆勉强同意,后来才知都被赎身用掉,于是诬陷女子通奸,将她浸猪笼活活淹死。 这种强烈的恨意,让原本的活水变为毒泉,若换了普通人,只要沾到一星半点,就会被煞气浸染,成为水鬼的傀儡。 当然了,这招对铃仙并不管用。 就在一瞬之间,水面暴涨,一只青白肿胀的手无声地浮出水面,直抓向铃仙的脚腕。铃仙脚下不动,却是直接反手刺下,动作快若闪电,将那只手直接钉死在了祭台上。 那水鬼似乎慌了神,撕扯着宁可将自己的手抛为两半也要脱身。铃仙哪能给它这个机会,暗运内力于剑身,只见脚下本就粗糙破旧的祭台以剑身为中心碎裂开来,轰隆隆地塌陷下去。 铃仙一跃而起,在空中虚踏几步,在远处的老树枝丫上落了脚。只见方才的祭台塌陷后,地下似乎还有广阔的空间,已经齐腰深的水形成了旋涡,卷着那水鬼便涌进了地表之下。 在地面重新回归干爽后,她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表面上的祭台虽然破旧,然而被轰塌的地下却是烨烨生辉,散发着诡秘的光芒。 铃仙跃到地表,再次靠近,只见那地下的石室内,已经拦腰被泡在腥臭水中的,竟是一方棺椁。 石室四围墙上镶嵌了夜明珠,将水面映照的很是波光璀璨,那伤了一只手的水鬼上半身扒在棺盖上,冲着铃仙龇牙咧嘴,眼中就有凶狠又有畏惧。 “这石室很有问题啊,这种凶恶的厉鬼竟然都没法穿墙而过,显然是被人施过术的。” 铃仙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脚下这一方石室,终于明白了为何有人费尽心思设下这五行通神阵,却在万事俱备之后并不发动——原来又是一个痴心妄想试图走邪路子飞升的。 既是要请神,定然便会打开一条通往神界的通道。这人自知大限将至,将阵法布好后,把尸身封存在真正的祭台上,又在头顶伪造了一个假祭台。五方厉鬼被囚禁在很小的范围内,如同毒虫一般蚕食着路过的旅人来不断积累煞气,日积月累之下,方能攒够足以开启界门的力量。而那触发阵法的机关,正是藏在那明面上的假祭台中。 随着厉鬼的肆虐,早晚会有正道人士前来斩妖除魔,到时便会触发阵法运转,自身前往神界,到时邪神临世,正好将那些多管闲事的修士当做贡品吃掉,而他自身则可以跨越界门,直接脱胎换骨。 “想的很好,就是运气差了点儿。”铃仙这样想着,“他当年可能也并未想到这洠县会因为运河的缘故成为”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爬不上来的水鬼怒气冲冲地拍打着已经碎裂的棺盖,面上的笑容逐渐变为了沉思。 “这手法……难道真的是他!” 她方才一剑轰塌上头简陋的祭台,其实并未动用多少真气,只是非常眼尖地发现了上边本就存在的裂缝,只是并未感受到脚下另有玄机。 以剑入地,凭剑气在地下构建法阵,或杀或破,都不会在地表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这是白卿素日最惯用的手法。 “这布阵之人掩饰的极好,就连我方才也未察觉到下边别有洞天,一般人也绝对猜不到,可是他不一样,他有天眼,再多障眼法都瞒不过他。” 铃仙在那祭台旁来回踱步,兴奋和不安接踵而至,面色又沉寂下去,秀眉微蹙。 “若真是他回来了,为何不来寻我呢?他虽然不带前世记忆,但一定会被自己缺失的魂魄所吸引才对。” 正自心烦意乱之际,杀意又至,铃仙神色一冷,回首肃然道:“这时候打扰本姑娘,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她再无方才的悠闲心思,自虚空中唤出通体漆黑的阔剑,眼中闪过一抹血色,当空劈砍向身后的密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流量冷的让人害怕,是不是大家都考试去了QAQ 第14章 不归林(5) 是夜,简岚原本是打算问问许离,上司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别有深意,可待洗漱完回来,却发现对方只脱了外衣,已经滚到了床榻最里侧,睡得那叫一个香甜,只好在外侧歇下。 她素来不习惯和别人同床共枕,夜间睡不踏实,又不愿翻来覆去地扰人清梦,正盯着床帐神游物外,陡然感受身下一阵震动,她立刻回忆起了从前寝室楼在小地震中都塌了半面墙险些砸死人的场景,伸手用力摇晃起睡得正香的许离道:“不好了,地震了!” “什么?”许离迷迷糊糊地皱眉道,“这附近从来不地震的。” 她揉了揉眼睛,刚要继续躺回去,只听远处轰隆一声,身下的木床又颤了颤,桌上的茶杯都滑动了半寸。 见她还愣着,简岚伸手便要拽着她往外跑,只见许离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方才那声响是从不归林传来的吧?” “所以呢,震源离咱们很近,跑都来不及的意思?”简岚不明所以。 许离打了个哈欠,“是这都是总督察大人搞出来的动静,不用跑的意思。” 听了这话,简岚讪讪地将刚才已经被自己扬到了地上的被子捡了回来,再一转念,自己之前的疑问似乎已经的到了解答,便半是感慨地道:“大人是因为早就计划晚间要出去才会和陆掌事住在同一间屋子呀。” “也不尽然。”许离笑眯眯地道:“她这是体恤你刚入职呢。咱们总督察的真身你也知道,谁跟她在一起都是不敢睡觉的,万一在梦里稀里糊涂地许了愿,小命都可能搭进去。” “她这么安排,就只有陆潮生一个人睡不好,若是随便换一下,就是三个人都没法睡。” 简岚不得不承认,许离说的很有道理,只不过她名义上乃是国师的道侣,虽然那位从未有幸得见的国师大人也不知轮回道哪里去了,可铃仙如此不拘小节,果然是从骨子里都不像是个古代人。 事实上,铃仙不仅不拘小节,而且十分追求效率。 干净利落地将这不归林中盘踞的厉鬼收拾掉之后,她跳下墓室,那已经看不出当年好颜色的水鬼可没奢望着自己能就此逃过一劫,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被泡的肿胀发白的脸上露出极度惶恐的神色。 虽然几乎已经看不出生前的样貌,但是胸前扯拉着的两块软肉证明它生前是个女人,手臂上五彩斑斓的一块也不是在水中粘上的污渍,而是刺青。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真有几分惹人怜惜……兴许她之前借由栖息的死水灌入别人脑中的记忆,都是真的。 铃仙这样想着,轻巧地踏在这石室中唯一还算干爽的石椁之上,“放过你是不可能的——不过究竟是让你魂飞魄散还是直接送你去投胎,就看你的态度了。” 她斜倚着通体漆黑的阔剑,眼中有红色雾气流转。 “仙子您要问什么?”那水鬼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开口说过话,语调含混不清。 “你身上有伤,是前几日来破坏阵眼的人留下的?” “是……”那水鬼点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详细说,半点都不要落下。” “他是个……很……”做了太久的厉鬼,而且一直被禁锢着,脑子明显不太灵光,之前的攻击也好,吞噬也罢,都不过时在怨气驱使下的本能反应而已。 “很什么?”铃仙秀眉微蹙,很是不耐烦。 “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一身白衣,如同……谪仙降世。” “……”这特喵的说了等于白说。 修道之人以气养形,而且除了些奇葩之外,多半十分注重仪表,所以但凡有这般大能的修士,观感肯定都不会太差,而且似乎为了衬托自己超尘脱俗的气质,十个里有八个都喜欢穿白的。 “还有呢?他用什么兵器?” “剑……左手剑。” 铃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内的雀跃之意已然溢于言表,一念之间将斩阡陌收于神识之中,翻手唤出断水流,干净利落地削掉了水鬼的脑袋。 那肿胀的头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在杀了让自己含冤而死的那一家人之后,她原本是不打算再伤人的,可是却被抓到这林中封印起来,每日都不断经历自己被活活淹死的场景,她拼命伸手想要求岸上路过的人可以救救自己,然而每次缓过神来,都发现那些路人已经死在了自己身边,成为苍白的浮尸。 这就很好了,她想。 铃仙收了剑,轻巧地跃出地下祭台。方才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也没有引来好奇之人,这不归林中没了鬼怪,然而传说仍在,想来短时间内并不会有人敢踏足其中。 “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当年的计划不应该出纰漏才对……” ———— 几十年前,大世界中果然如同她二人预计的一般出现了空间裂缝,只是出现的位置和时间都和预计不同,打了玄门中人一个措手不及。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时白卿本人,距离空间裂缝的位置很近。 而更大的不幸,则是当时铃仙正好被派去截杀设下阵法的始作俑者。 “人魔战火重新点燃,无人庇护的凡人就会将你们再一次奉上神坛吗?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我一个天道代行者,我才用了五成功力你们就招架不住了,若人魔二届合一,你们打得过谁啊?一把老骨头怎么就这么不知羞呢?” 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的底□□育馆内,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都是各门派多年未在台面上露过脸的“老前辈”。其中一人显然还有些气力,恶狠狠地擦了一下嘴角,看向铃仙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打不过又怎样,人界地脉枯竭,不都是你们这些贪生畏死的人造成的!等到界门开启之后,大地灵气复苏,小辈们便能重拾造化之理,到时候便是魔族又有何惧?” “……”铃仙一时词穷,感情她跟白卿以前一直都想错了?这些老东西其实很无私?是为了引入灵气让小辈们修练不再有局限,可以有望登顶仙途? “若是一生都要局限在□□凡胎之中,不能问鼎大道,有何意义?” “既然没意义,那就去死吧。”铃仙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执迷于所谓大道,本就是一种魔障。 铃仙原本以为,这些老家伙既然敢打将人魔二界合一的算盘,兴许手里会有什么对抗魔族的杀手锏,结果磨了半天嘴皮子,毛都没有,就特么是一群老中二。她恨的牙痒痒,以最快地速度奔赴古战场,却发现自己已然来晚了。 古战场上残留的魔气还未散尽,不成人形的尸骸散落了一地,唯有一人在阵中伫立。 群山悠远,微风拂过地表,将残留的魔氛吹散,一场浩劫了无痕迹,不知是用何等逆天之术换来的。 她根本不用开口询问,就知道白卿体内的筋脉和内丹都已经无药可救。 穿越到太清大陆来,挡住了雷劫,却挡不住必将到来的天人五衰。 不得不轮回,不得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白卿【的壳子】终于可以正式上线啦 第15章 不归林(6) 白卿这个人惯会逞强,原本是被自己硬拉着刚自充斥着无数乱流的空间裂缝内穿过,旧伤不立刻复发已经很令人意外,竟然还在大齐的皇帝兼文武百官面前露了一手,收获了无数迷弟的崇拜。 总之逼格甚高,也没人怀疑他身上竟然带着伤。 后来铃仙也偷偷去找过疗伤的法子,然而都没大用。 白卿名义上的祖父是民国时出了名的卦师,然而同他根本没什么血缘关系,他父亲是个商人,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没拜过师,入道都是因为无意中看了祖父遗物之中的典籍。 凡是知道白卿年轻时期经历的人,都知道这是个狠人。他为了开天眼而自毁双目的时候,差点把他直接扫地出门。后来终究没忍心,把人扔到了郊外的大宅里藏着。 直到许多年后,白先生无意间听得生意伙伴提起有位姓白的世外高人,算无遗策,他好不容易才有缘见上一面,没想到竟是个年轻人。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一意孤行,成效很大,随之而来的后果也十分严重,反正他的功法,同谁的都不相合,纵然能找到可以缓解伤势的灵草丹药,也找不到可以人可以运功替他疗伤。 “与其各处奔波做些无用功,我更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 白卿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揽着铃仙的腰肢,一手仍然在批阅公文,声音清澈平淡,丝毫未有大限将至的惶恐不安。 “哦,那等你死了,咱们的交易就结束了,我还真是赚大了呢。”铃仙的声音闷闷地。 白卿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怀中的姑娘蓬松的发顶,低声笑道:“虽然这具身体是没救了,不过轮回之后再来寻你也是一样的。” 可是若下了忘川,喝了孟婆汤,还会是你吗?” “正常来讲自然是不会,所以需要耍点手段。” 嗯,说到出人意料的手段,白卿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安静地听完具体方法后,铃仙嘴角抽了抽。 他果然对自己下手比谁都狠啊! 白卿给出的方法其实也容易,便是要在自己弥留之际,让铃仙将自己寄存着一魂一魄的灵根挖出,待到他转世后,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一定会下意识地追寻自己缺失的魂魄。 这话若是别人提出来,只会被当做痴人说梦,但白卿却胸有成竹。据说他当年那位注定命中无子的祖父也是缺了一魂一魄,照样风风光光活了一辈子。 “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要魂魄归位,不就一切都能恢复原样了?”见铃仙还在犹豫,他不动声色地劝着。 分割魂魄,挖出灵根,还都必须在当事人完全清醒的时候来进行,常人终其一生恐怕都不会有机会体验一下这种痛苦。 而白卿却打定主意这样做了,若是铃仙不愿意动手,他自己也会去做。 铃仙最终还是动手了,双手染满恋人的心头血时,她紧紧咬着嘴唇,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 她当然有别的办法留住白卿了,比如炼制尸仙……她是天道,这种世间早就失传的邪术也仍旧是会的。 但是,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堕入欲望的沟壑而迷失本心,成为行尸走肉,她还是不愿意的。 算了,等就等吧,反正对于天道的代行者,从前没有形体的岁月也经过了千万年,二十几年的世间不过弹指一瞬罢了。 这件事办的隐秘,外人都不知白卿本身已是强弩之末,便是问起,铃仙也只说其是需要转世历练,否则从前的躯体与这太清大陆中的灵气不相容,修练便无法更进一步。 外人听了只当白卿果然是一心向道之人,倒是可惜了铃仙的痴心一片,天长日久,也就不再提起。 第一个十年,铃仙还很淡定,甚至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刻意不去寻人。反正这时候就算找回来,也不可能将蕴含着庞大灵力的灵根强行植入身体,至少也要等身量长成,并且筑基之后方可。到时候她只能看着等着,把相公当儿子一样带,太糟心了。 第二个十年她便有些急了,踏遍四海,然而白卿的转世仍然毫无踪迹。 如今第三个十年已经开始,督查寮的在职人员都已经看破不说破:总督察大人如今相当焦躁,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她面前提起白卿,甚至是“国师”“相公”“道侣”之类的关键词,那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要难过几天了。 如今原本并未抱着希望的一次出行,竟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线索,铃仙有些信息,同时又忍不住不断斟酌其中的疑点。 回到客栈之后,陆潮生并不在。 他不知道铃仙自己也计划好了要出去,于是主动给自己拦了差事,说要去通知那些枉死在林中之人的家人来认领尸骨和遗物。 铃仙毫无睡意,倚在窗便思索着方才在林中所见。 正在这时,窗外不远处突然闪过一丝杀气。 “是陆潮生和人动手了?”铃仙一边散开神识探查四周,一边再次飞身冲出去。待到了方才那杀意一闪而过的地点,只见陆潮生正在收剑,而旁边的巷子中,一坨行迹可疑的东西堆在墙角——是一张人皮。 “什么状况?”铃仙蹙眉问道。 “是个伪装成迷路百姓的厉鬼,趁着路上已经有人赶早出来摆摊,意图伤人。不过有别人出手,在我赶到的时候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时,莫名的心悸和神识空间中的躁动同时出现,齐齐指向了小镇的西边。 陆潮生只觉面前拂过一阵劲风,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不见铃仙的身影。 似乎也在赶路,直到已经到了西郊,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赶,这才停下了脚步,带着戒备之意。 铃仙追出来之后,只见一个身着浅青色长袍的男子正回眸看向身后,带着些许疑惑地问道:“这位道友,为何要追赶在下?” 他声音清朗,语气淡薄,不似印象中那般倨傲,却十足熟悉。铃仙恍然间仿佛置身于三十年前的竹林中,惊鸿一顾,再不能忘。 她曾经认为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然而如今却觉得二十多年委实太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假男主系列狗血桥段即将上线 第16章 不归林(7) 朦胧月色下,那人神色缓和下来,眉梢眼角都在晨雾中被笼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泽。 铃仙眼眶有些酸涩,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来,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认错,还差最后一步,她可不希望在这个场景下贸然喊出一个名字让眼前的人生出防备和疏离。 “之前不归林中的阵眼,是你破坏的吗?”她问道。 “对,后来听说发生了许多厉鬼伤人的事,才打算回来看看。” “那些厉鬼,我都收拾了,不用去看了。”铃仙笑意嫣然,“所以说我替公子解决了这样大的麻烦,公子是不是该给我些报酬?” “那姑娘想要什么呢?”男子神色间有些迷惑,只觉眼前这个美艳近妖的姑娘十分熟悉,甚至是……亲切。 “没想好,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铃仙的脚步轻快,在男子迟疑的目光中轻巧地靠近,“你有东西掉了,我捡来想要还你的。” “姑娘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并没有丢过东西。”话是这样说,他却没有躲开。 本来以他的性子,若是有人胡乱搭讪,他定然会拂袖便走。可是在见到铃仙时,直觉就认为她一定没有恶意。 只是面前这姑娘的眼神中,似乎是在透过自己去看另一个人,这让他有些尴尬,万一这位姑娘是认错人…… 他正这样想着,便见娇小的姑娘摊开手,掌心中被温润的光泽所包围着的东西,似乎蕴含着极大的灵力。 “这是谁的灵根?”男子谨慎地后退了半步。 “自然是你的呀。”话音未落,他便见那离自己还有一丈距离的姑娘,竟然在他的凝神戒备之下突然闪现到了眼前,飘扬的发丝还未落下,就突然抬手扒开了他的衣领,同时拍出一掌,以他根本无法防备的速度,将那灵根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道友这是做什么?那灵根决不会是在下的,在下乃是……”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后退了半步,低首却骇然发现,铃仙方才还贴在自己胸口的手上,如今已经空无一物。 “这,这怎么可能……” 没有灵根之人,终生无法踏入仙门,所以灵根之重要,修仙之人无不知晓。从前虽也听说过有将人的灵根活生生刨出来移植给其他人的例子,然而过程极为复杂,绝不是这样简简单单便可做到的。 除非这灵根真的是他的,天然带着感应,可以自然融合。 体内真气涌动,同时汹涌如破涛一般的记忆涌入了他的神识之中,然而在下一秒,强烈的刺痛不期而至,仿若被贯穿了太阳穴一般,他痛苦地大口喘息着踉跄几步,弯下腰抱着头,痛苦的呻/吟自唇畔流出。 铃仙之前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靠近的时候,她分明已经感受到了残魂的躁动,所以面前这位定然是货真价实的白卿。 而那灵根与残魂,也确实在接触到他的皮肤时便被瞬间接纳。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切步骤都没有问题,他一定是白卿,只不过如今这具身体可能修为不高,所以接受那么多的功力会带来一定的痛苦,一定是这样…… 而就在她心思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当口,面前的人似乎终于不再被疼痛所折磨,站直身子慢条斯理地将方才被自己粗暴扒开的衣领整理好,同时垂眸道:“铃仙姑娘?” “……?”铃仙就铃仙,后边加上姑娘是几个意思,还不如天道的爪牙听着亲切呢。 那人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撕扯的有些凌乱的衣襟,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在下玄天峰第九代弟子练雪松,姑娘方才将旁人的灵根和一段带着记忆神识的魂魄强行送入在下的体内,是要做什么?” “你……没有想起来?”这一回,铃仙是真的慌了。 难道真特么认错人了??!! “那段记忆确实已经进入了我的神识。”他抬手点了点被自己方才的粗暴动作按得微微泛红的额角,先前一步道:“然而那不是我的,方才在下就说过了,姑娘你认错人了。” 眼见着铃仙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似乎心情很好,薄唇微微上扬,“所以,现在要将这灵根再取出来吗?”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但是这样一来,在下的性命恐怕会保不住吧?” 铃仙先是有些震惊,如今却是缓和下来,咬了咬嘴唇笑道:“别闹了,我知道是你,不会错的。” 说罢,她凑过去,踮起脚尖抬手揽过那人的脖颈,“既然你的记忆已经取回来了,自然该知道我是谁,我认人又不是看脸的,难道还会弄错?” 练雪松挑了挑眉,似乎很是受用佳人的投怀送抱,甚至还直接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女子的发香中夹杂着檀香味。 他原本最不喜的就是这种沽名钓誉的味道了,可若是在这姑娘身上,却意外的令人心动。 “既然如此,让在下直接代替铃仙姑娘的情人,可好?” 他偏过头,用一只手抬起铃仙小巧的下颚,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指尖上传来滑腻柔软的触感,犹带着泪痕被遮掩在纤长的卷睫之下,无比惹人怜爱。 他不假思索地便低首吻了下去,却在已经可以触及对方呼吸的时候被推开,他顺势退后几步,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色,凌空跃起,直接御剑往东南方破空而去,只留下一句:“但愿姑娘早日回心转意,别再耽于旧人。” 他动作行云流水,转眼便不见了踪迹,就算是逃,也逃得不狼狈。 如今东方已现日光,铃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眯起眼睛笑道,“什么新人旧人,不都是一个人吗,看来突然接受前世的记忆,没想象中那么顺利啊。”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玄天峰?”铃仙心念一动,这一届的玄门大会正是在清净峰召开,而玄天峰就在隔壁山头,正好可以顺路拜访。 这厢铃仙已经做好了打算,而练雪松却远不似他表现出的那样从容,几乎是如同逃命一般回了玄天峰后,直接避开同门,冲进内室将房门紧闭。 那被蛮横地塞进了体内的功体,毫无意外地同他的魂魄无比契合,如今已然汇入丹田,充盈在四肢百骸,这一切都在无声的佐证,铃仙所说没有半句虚言。 然而此刻,他脑中却始终如同针扎一般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好似有无数虫蚁在头皮内侧爬行,窸窸窣窣,吵闹不休。 半晌之后,他猛地睁开双目,眸子中一片血红,于黑暗中如同蛰伏已久的困兽。 冲到镜子前,便发现眼角竟然流下了血泪,脑中纷乱难懂的呓语突然消失,随后化为一声冷笑:“别挣扎了。”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总之,先扒个衣服…… 十分钟后 特么的,不会认错人了吧 第17章 玄门大会 窗门紧闭,隔绝了阳光和一切生气,练雪松在屋内缓缓踱步,于铜镜前停了下来。 “别白费力气了,你没办法把我赶出去的,除非你引颈自戮。” 镜中人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带着嘲讽的笑意,又低声道:“别以为你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再轮回一遭,若你当真敢这么做,我便让你魂飞魄散。” “你是什么人?”镜中人的神色骤然变化,浸染在鲜血中的眸光冷冽,盯着镜子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冷声问道。 下一秒,声调陡转,凉薄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呵,我就是你利用完了就想彻底抹去的练雪松啊。” “荒谬,练雪松就是白卿。” “不不不,当然不是了。”那人显然对身体的主导权更胜一筹,扯出一方丝帕将面上的血泪悉心拭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了二十多年的练雪松,玄天峰里众星捧月的大公子,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别人呢?” 他的语调变的低哑,带着奇怪的韵律,仿若口中所述的并不是此间语言,而是魅惑人心的吟唱。 片刻之后,他缓缓阖上双目,半晌之后再度睁开,双瞳变为了晶莹的紫色,眼白上的血丝却都淡去了。 他将那染满了血的帕子随手一丢,将指尖沾染的血迹抹去,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肤色越发白的透明。 在他的审美中,这样的身体似乎过于脆弱了些,然而此刻却也没办法嫌弃什么了。 “啧,没想到这残缺不全的魂魄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来头,不过也好,若是能借此控制那小丫头,那今后的事便会方便许多。” 他再度抬手,于镜前模仿起方才白卿的神态,直到眼神冷冽淡薄地如同出窍的寒冰剑一般,这才志得意满地冷笑一声。 “女人么,都好骗的很。” ———— 简岚一夜没睡好,顶着黑眼圈接到了即日就要前往玄门大会的噩耗。 “那个……之前不是说要悠闲些,迟到都没关系吗,怎么突然这样急?”她悄声问道。 许离瞥了一眼陆潮生,见他神色忧虑,就知道昨夜定然发生了些事情,可她偏偏不想问这个人,便揽着简岚道:“总督察大人改主意了呗,再说每日憋在船舱里多难受啊,她带你御剑飞行,小半天就到了。” “御剑飞行?”简岚眼神一亮,终于能体验一把在现代绝对体验不到的事儿了! 然而真的体验过了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于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来说,在高空中直接飞上几个时辰,真是太特喵的冷了! 前半程还勉强支撑得住,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简岚只觉裸露在外的脸和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全身几乎冻僵,每次呼吸进入体内的不是空气,而是冰晶雪华。 清净峰本就是凌霄五峰中最高的那座,山顶全年积雪皑皑,简岚见铃仙没有特意换衣衫,自己自然也还穿着昨日那身春衫,虽然全程是拉着衣襟站在铃仙身后吧,可是铃仙本就身材娇小,挡不住多少……简岚一边发抖一边想,原本还打算熬过观察期之后,趁着近水楼台的便利,来找些入门典籍看看自己这一把年纪再修行还来不来得及…… 现在的简岚则只有一个念头: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果然是太天真,修仙世界竟然恐怖如斯! 好不容易挺到了落地,周围却还是一样冷,清净峰除了在夏天最热的那个月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大雪封山,若没有点道行轻易不敢上下,是名副其实的清静之地。 负责接引的清净峰弟子统一穿着素白的袍子,只有鹅黄色的抹额和腰带让人不至于在茫茫雪色中彻底被掩埋了行迹,而从大殿到客房,俱都是以白色系为主。一路走来,简岚感觉自己几乎都要得雪盲症了。 好在屋子虽然看着清冷,地龙烧的却很热,简岚很是打了几个喷嚏,在热气将侵入骨髓的冷意都驱散殆尽后,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二人的房间紧挨着,但因着简岚之前功课没做完,对于这清净峰以及玄门大会相关一概不知,便想找铃仙请教一二,怕自己什么都不懂,自己丢人不说,也给上峰的面子抹黑。 铃仙倒是未想到她这般积极,失笑道:“你这冻得脸都青着还有心思想这些?我跟你讲,清净峰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冷,特别冷,有功体护身倒不碍事,你这样未修炼过的,还是该多穿点儿衣服。” “……”简岚极力控制着自己抽动的嘴角,心道您怎么不早说呢! 这时敲门声想起,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儒雅的男声道:“铃仙姑娘可在?” “凤宗主?请进。” 只见推门进来的是位看起来三四十岁年纪的男子,丰神俊朗,穿着同其余清净峰弟子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衣摆上多了许多银线的纹绣。 简岚退到一边,作为书记官,她此时自然是该留下的。 清净峰主凤开霁,同时也是如今这凌霄综当今的宗主,正在任职期内的三教仲裁。 这样的身份,原该是个风头无两的人物,偏这位凤宗主,平日为人处世低调而圆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都不肯得罪,每每总让人怀疑他是个中途转了门派的儒修。 二人寒暄了两句后,凤开霁便道:“我方才听弟子禀报说铃姑娘已经到了,还有些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所谓玄门大会,在修真界三年一次,多由三教仲裁来举办,最初乃是玄门各派为了商议对待魔族的方针而设立,不过近几十年来,魔界那边太平的很,于是这玄门大会除了例行公事的聊聊天沟通些讯息之外,重头戏便落在了小辈们的比试上。 铃仙从来对此都没什么兴趣,请柬送到手里倒是也会来走个过场,但每每总要迟到,甚至在试剑会已经开始后才露面,且看过一眼之后留下些彩头就走都是常事。 凤开霁自是想不出为何自己在任的这一届玄门大会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被天道化身垂青,他受宠若惊之余,更想知道原因。 毕竟铃仙从前,也有过在议会上同别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事迹,他可不希望自家大殿也经历这么一遭。 真要是寻仇,趁着议会正式开始之前,赶紧找个空旷地方解决去!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本姑娘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却总被误认为是出来挑事约架的……不仅不委屈而且还很开心! ———— 好不容易赶完年底的工作……假期每天都被迫出门,只能靠存稿箱苟活_(:з」∠)_ 第18章 玄门大会(2) 凤开霁么明着问,但铃仙知道对方这话里的意思,也不相同他装傻,便着道:“这一回的试剑会,听说将有不少青年才俊到场,可是真的?” 凤开霁心念一动,哪一年下场的小辈都不少啊,难不成……是有谁家的年轻人不长眼睛得罪了她?想到此处,他福至心灵地道:“那是自然,如今虽然还有些人还未到,但与会名单却是早就定下来的,铃仙姑娘可想先睹为快?” “好啊,有劳凤宗主了。”铃仙也不与他客气,笑眯眯的应了。 片刻之后,一卷名单便送到了铃仙手上,她一目十行看得飞快,却很快便抬起头道:“这玄天峰今次倒是只有两个?” “嗯?难道得罪了她的是玄天峰的人?”凤开霁微一沉吟,心道这事儿可就有些不好办了。 凌霄宗五峰原本乃是不同门派,然而位置相近,在数百年前合力应战魔界后才归为了一宗,但也算同气连枝。他正斟酌着该如何应对时,便听铃仙继续道:“玄天峰主的几位公子竟然都不来凑个热闹么?” “额……”凤开霁手指在茶杯边缘抿了抿,只觉额角有些痛,强笑道:“练峰主是育有三子不错,但是其中年龄稍大些的两个,已经在之前两次的试剑会上都露过面了,而其幼子如今刚满八岁,还不够资格。” 修道之人往往很少牵扯□□,结了道侣的都少,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少之又少,所以这位练峰主可说在玄门内十分有名。六年前,玄天峰的大少爷练雪松在试剑会上并未夺得头筹,还引得练峰主当众发了一通脾气。 而当时铃仙也是在场的。 铃仙听了这话,面上神色未变,只随便聊了几句,又说这清净峰哪里都好,就是上下太费时了些。 凤开霁心道你又不是走上来的,御剑飞的高还是低哪有什么区别,但还是接口道既然旅途劳顿,便不打扰她休息了,只等议会正式开始,再差人来请。 铃仙点了点头,很是客气地将凤开霁送出了房门,再回身时面上却是阴云笼罩。 “早就见过面了?不能够啊?” 铃仙细细回忆,她每次试剑会总要去走个过场,就是要看看白卿转世在不在这些世家子弟中,但是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神识空间内的魂魄从未和在场之人产生共鸣。 难不成,昨夜那男子报给自己的名号是假的? 眼见顶头上司面色越发阴沉,简岚觉着若不赶紧脚底抹油,恐怕要受波及,便硬着头皮道:“大人,方才的谈话,可需要我记下来?” “记什么,我又不健忘?”铃仙没好气地道,“有正事再记。” “……”简岚张了张嘴,到底不敢问什么才叫做正事,好在铃仙很贴心地主动解释了这个问题。 “有人死的时候,就差不多是正事了。” ———— 铃仙如今满腹狐疑,恨不得分分钟就去隔壁的玄天峰一探究竟。不过如今这清净峰上已经挤满了各派修士,她只要出门,就会有人看在眼里,还是等到这玄门大会过后才好方便行事。 毕竟所谓修道,修的就是天道,而铃仙本人就是活生生的天道摆在眼前。 一转眼就到了议会的正日子,座次是早就定下来的,主位自然是如今的三教仲裁,同时也是此次玄门大会的东道主凤开霁,而他下首的两侧位置分别是铃仙和沧浪城主肖子辰,接下来才是凌霄宗余下的四位峰主。 这就是凤开霁故意为之了。 铃仙和肖子辰,正好有旧怨,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二人一对上,兴许铃仙就想不起来隔壁玄天峰小辈得罪她的那点事儿了,他自己故意晚去片刻,正好再拉个架,岂不美哉! 事实上,凤宗主这番安排实在多余,同坐在一方大殿中,就算座次离着再远,该打还是要打的…… 铃仙原本都快不记得这肖子辰是谁,然而一踏入内殿,便听到一个讨人厌的声音在高谈阔论道:“哼,什么天道代行者,不过就能骗骗那些愚民,根本就是不入流之辈!” 铃仙听了这话,只挑眉冷笑道:“哟,这清净峰是放了什么东西上来,怎么这般臭不可闻?” 她声音不大,却也叫在场之人都能听的清楚。 若说起来,这肖子辰对自大世界而来的两人,那可是实打实的怨恨。 沧浪城坐落在无尽海边,而无尽海又是在当年经历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后,终于将魔族彻底隔绝在人界之外时的最后一道封印。 自从铃仙当日强行撕裂空间来到这太清大陆,那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封印越发四面透风,隔三差五就会有魔族探子在沧浪城附近出没,惹得全城上下烦扰不已。 毕竟是个苦主,所以再出言不逊,铃仙也不好直接下死手来让耳根清净。 偏偏那人还以为铃仙手下留情是因为理亏,真是气死个人。 果然,在看到铃仙之后,肖子辰仿佛用鼻孔看人一般哼了一声:“难道我说的有错?大道无情,可谁人不知你是为了个男人才来太清大陆捣乱的!” 别说,大部分人还真就不知道,也就只有这沧浪城之人对于空间壁垒是否稳固极为敏感,所以很是费过一番功夫去追查这才知道缘由。 铃仙眨了眨眼:“肖城主,你好像把在场但凡结了道侣的人都骂进去了?” 肖子辰脸色一变,忙道:“那不一样,修道之人结伴同行,与你耽于美色怎么能混为一谈,那白卿也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不去追求长生大道,沉迷功名利禄,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也就只有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会看脸将他当个宝。” 铃仙唇角仍是上扬,眼中却是没了笑意:“白卿为何入轮回,我从前也有解释过,若肖城主不信,那就把碌碌无为的白卿转世给我找出来可好?” 肖子辰皱眉道:“那怎么找得到?” 铃仙嫣然一笑,将斩阡陌自虚空中唤出,贴着肖子辰的侧脸劈下,砸碎了他手边的小桌,同时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劳烦肖城主下黄泉一趟来替我找人了?” 杀人不好,教训一下还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吃瓜众人纷纷自主掉线ing 第19章 玄门大会(3) 高谈阔论到了一半的肖子辰,不得不悻悻地闭了嘴,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仿若是不想在这盛会上同人大打出手失了身份一般。 其实肖子辰心内最清楚,方才那一击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若是铃仙认真想要他的性命,那恐怕此刻自己才会是身死道消的那个。 众人见他竟然学乖了,纷纷松了口气,还好没真打起来,否则真要把墙壁给砸穿了,大家一起吹冷风吗? 而这时姗姗来迟的凤开霁这才开始主持议会。 三年来风调雨顺,魔族也没搞出什么大动作。于是很快便开始推举下一任的三教仲裁。 这三教仲裁之位,每三年为一任期,最长连任不超过三届。凤开霁如今已是在第三任的尾巴上,在这次大会上推选出的继任者,会留在清净峰进行事务的交接,过得半年后便会正式上任。 三教仲裁有战事的时候可以凭着诏令来调派人手抵御魔族,安稳年岁中就很像是个和事佬。尤其到了凤开霁手上,更是和居委会主任没区别。 和平时期,多半人都还是更喜欢性子和软不搞事的仲裁在位,但是凤开霁惯会推诿,留下的烂摊子颇多,若不上来个快刀斩乱麻的主儿,只怕这已经一团乱的毛线球便会越滚越大,于是性子直嘴又毒,还不怕得罪人的肖子辰竟然莫名有了些支持者。 这其中自然还有更深一层的缘由——魔界虽然台面上安静如鸡,可最近时有妖族魔化之事发生,不得不叫人疑心,若真全面开战,这诏令交给战线最前沿的沧浪城是再好不过。 不过,自然也有些人平日对肖子辰很是看不惯,两厢吵得火热,铃仙却是兴致缺缺。 反正如今白卿已经寻着了,试剑会也没必要次次都来露面,虽然看肖子辰不顺眼,但若是这仲裁之位落到他手里,他肯定不会给自己发请柬。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斜对面的位置——那玄天峰峰主练和璧竟然迟迟未到。 “方才还有人推选他来出任三教仲裁呢,竟然没来,真是可惜了。不过这样一来,稍后我是不是可以打着去探望的名义去玄天峰了?” 她自顾自地想着,目光落在了紧闭的大门上。下一刻,门突然被人推开,狂风夹杂着飞雪席卷了整个内殿,一道浅青色的身影,入凛冽的剑光随着风雪冲了进来。 那人眉眼如画,身材颀长,正是玄天峰的大公子练雪松。 凤开霁虽然对于继任人选并不在意,但隐隐有些担心那些自己没处理好的事交在肖子辰手中,不知会被他嘲讽个几百次,见了练雪松,眼神一亮,面色却只显关切:“贤侄,练峰主怎么没来?” 练雪松薄唇微微上扬,一边拱手同在场的众位前辈们行礼,一边笑道:“家父突然有所感悟,临时闭关修练去了,这次的大会恐怕没法再参加,特来吩咐晚辈来代理其事务。” 凤开霁只点了点头,随后捋须而笑,“贤侄来的正好,方才正谈到若是魔族再次挑起战事该如何布防。我记得上回大荒原的动乱,正是程长老去平定的,而贤侄你也是全程在场,你来看看如今这布防是不是更加合理些?” 儒门的三元老之一,那位程长老正是练雪松的外祖,只是老人家如今也在闭关修炼之中——若说起来,越到了高境界,闭关时间越长,这玄门大会,每每都要缺席个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数,都是这个原因。 若非如此,程长老倒是个继任的好人选,至少比肖子辰强。 练雪松应下后,抬眼看向虚空之中幻化出的大荒原地势图,其上的布防与当时程长老留下的颇有些不同,兵力更多集中在一些空间裂缝频发之处。 “晚辈以为,这样安排并不妥帖。”他根本不问这是谁的手笔,继续道,“空间裂缝多出现在灵气流动多变之处,在大荒原中,多半为溪谷,难以长久驻扎而且视野范围极小……” 他的态度十分恭敬有礼,但说出的内容却是毫不遮掩其锋芒,偶然转身,眼神时不时落在铃仙身上。 铃仙被这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面前之人,既是白卿,却又不是白卿,仿佛是将两个人的魂魄硬生生揉在了一起那般诡异而不协调,令她困惑不已。 如今练雪松这野心勃勃的样子,实在难以和甘为天下舍命,却连一句话都懒得同玄门中人多说的白卿联系到一起。 白卿自然不是生来就性子孤傲,若是自小有亲人的陪伴和疼爱,想来就会成为清风明月般的人物。 那日不归林外的匆匆一顾,反倒比眼前之人,更下符合铃仙之前的预想。 片刻之间,练雪松已然将布防图重新安排的明明白白,众人频频含笑点头,就连肖子辰都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本来肖子辰就是个眼高于顶的暴躁型格,人又偏激,由他来号令修真界,同他不睦之人难免不会被针对,最大的优势就是常年和魔族探子周旋。 如今在排兵布阵上,竟然不如一个小辈,不仅失去了最大的筹码,面上也无光。 眼见着因为一个小辈的乱入而让情势逆转,肖子辰冷哼一声,鼓了鼓掌道:“实乃后生可畏,果然是程长老教授有方。” 自然儒修最喜见的便是桃李满天下,肖子辰这一句称赞十分到位,可好话说不出第二句,他停顿片刻后,接着道:“只可惜这仲裁之位不能单看排布阵法这一项,否则就凭贤侄这滴水不漏的布防,三教仲裁之位,哪还有别人敢置喙?” 他分明是在指责练雪松不懂收敛,可练雪松却是颔首一笑,拱手对肖子辰道:“能得到肖城主的支持,晚辈不胜荣幸。” 肖子辰一脸不可置信,万没料到这小辈会这般无耻,偏偏他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就好像自己乃是真心实意地支持他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肖子辰:我特么脸都被打肿了,不跟你们玩儿了! 其实就是那种虽然啥坏事都没干就是说话讨人嫌的家伙……作者君身边好像也有不少来着_(:з」∠)_ PS:本文的进阶体系是这样子滴:筑基、开光、融合、心动、灵寂、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 PS又PS:作者君得知明天需要加班,大概率没得时间码字,所以断更一天,提前请个假,小天使们不要因此抛弃我呀QAQ 第20章 玄门大会(4)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后生狂妄,也该有狂妄的资本,铃仙不记得之前的试剑会上出现过练雪松这个人,可肖子辰却是记得的。 他面色变了变,随即笑道:“贤侄莫要说笑,可是从没有过哪个仲裁是连元婴期都未到的。” 铃仙原本仿若对殿内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察觉,却在听了肖子辰这句话之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练雪松。 白卿入轮回不过二十几年,就算出身世家,几岁便开始筑基修行,二十几岁若能结丹便已是资质罕见。 可前几日他自铃仙身边逃开时,分明就是直接御剑飞行的,也就是说他当时便至少已是元婴期的修为,可见在片刻之间,已然将被白卿灵根与功体完全融合了。 可若是这样,他当时为何还是一副记忆混乱,仿若自己找错了人一般的反应? 她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别过了头去,同身后的简岚低声说了几句话。 练雪松这时面对着肖子辰,自然看不到铃仙的动作,他面上仍是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道:“这倒是不牢肖城主担心了,晚辈不才,近几日已经突破化境,如今正是出窍期的修为。”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除了铃仙和简岚之外,无不瞠目结舌。 二十几岁的年纪,若是已经达到了出窍期,若非是用什么手段直接抢了其他大能修士的修为,那就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了。 这时,一直没有参与过诸人争论的佛修玄嵌突然开了口,“小友,贫僧记得在六年前的试剑会上,你才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如今短短六年,突破两个境界,当真是可喜可贺。” 他站起身,身上金红相见的袈裟随风而动,如炬的目光直视着练雪松,“贫僧与令尊还是有几分交情的,这样的大喜事,为何从不曾听他提起过?” 肖子辰神色一冷,仿若洞悉了什么一般,也跟着道:“就是,若是我的弟子中有这样的天纵奇才,定然是要广而告之让友人们都沾沾喜气的!小子,你是不是之前走差了路,对你父亲做了什么?” “非也,晚辈有此机缘,多亏有人以异宝相赠,这才进阶神速。”他回身,拱手向铃仙施了一礼道,“仙子的提携,练雪松铭记于心。” 随后,他又同玄嵌道:“大师若有疑问,待玄门大会结束后,不若同晚辈一同回玄天峰,家父如今在云轨峡中闭关,虽令弟子们不可近前打扰,但是玄嵌方丈乃是故交,家父定然不会介意的。” 看他如此光明磊落,玄嵌心内疑惑尽消,捋须笑道:“是老衲多心了,练峰主有子如此,自然是可以不问外物,一心修炼了。”片刻后又道:“肖城主方才推举了练贤侄?贫僧觉着这个建议不错。” “……?”肖子辰目光阴沉的仿若要杀人,他什么时候有推举这狂妄小儿的意思了!只是已经骑虎难下,现在这情景,难道当真要下场和这小辈打上一架? 若真是如此,不论输赢,他的面子可都再也别想要了。 玄嵌说完这句便回了原位坐定,垂首不再参与。他方才有此一问,乃是关心老友,可肖子辰就明显是落井下石了,如今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坐在上首的凤开霁面色不变,心内却飞快地算计着,练和璧同他虽然算不上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毕竟是同宗,若非由他来亲自举荐同宗之人,会显得怀了私心在里头,那他兴许就直接开口了。 如今练雪松初露锋芒,虽然资历差了些,可实力不若,还得到了天道代行者的垂青,也算是个补足。 之前从来对谁都不感兴趣的铃仙这一番特意早早到场,还打听了玄天峰的情况,显然便是来支持他的! 他心思动的极快,笑着打圆场道:“看来咱们也是该给小辈们让贤了。” ———— 后续的会议内容铃仙都没怎么注意,只知道最后练雪松已经确定了继任下一届的三教仲裁后,还谦虚说自己年轻资历不足,接下来的半年愿意留在清净峰上随着凤宗主学习,倘若无法胜任,便自行请辞,仍旧还位于严峰主。 实力过人,谦和有礼,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年轻后生。 议会在意想不到的结果中落幕,练雪松被凤开霁直接带去了书房商议事务,铃仙叫简岚先回房去把今日会议的过程记录下来,甚至包括今日会议中,她自己的瞳色可有过变化。 简岚这个书记官,说白了就是个行车记录仪,她不修行法术,所以写出的东西若是被人动了手脚,很容易便会查出端疑。但是这并不代表只要是简岚自己写下的,别人就会信,因为人都是可以说谎造假的。 于是,铃仙曾经给她下了一道咒印——说谎当然还是可以的,但是写下的文字,只能是真实。 当然了,简岚如今自己尚且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见所闻写下后呈给了铃仙。 铃仙见没人向自己许过愿,也就放了心,打发走了简岚后,独自一人往后山的梅林去散步。 莫名其妙和那个练雪松绑在了一块儿,保不齐会有有心人传出些谣言去。 兴许练雪松就是为了狐假虎威,故意将这事给抖出来的。 虽然常年冰寒,但是如今正是昼长夜短的时节,斜阳在皑皑白雪上映成一片金黄。满山的梅树并未开花,枝干上也都堆满了雪,晶莹剔透。 在这样一片放眼望去尽是白色的天地中,铃仙身上黑红相间的衣服便极为惹眼。 铃仙素来最常穿的便是红色与黑色的衣衫,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偏爱这浓墨重彩,而是为了遮掩血色,这一点白卿虽然心里清楚,二人从来没直接说起过。 有很多细节,只是看过了如同走马灯一样的记忆,是体会不到的,唯有当局者才知道。 她回身瞥了一眼在雪地上的衣摆,心内有了主意。 练雪松不是白卿她已经很确定了,但是白卿的魂魄是否在那具身体中,还是要想法子试一试的。 作者有话要说:北方今年怎么肥四,就是不下雪,干冷空气质量又差,作者君基本已经阵亡了_(:з」∠)_ 第21章 玄门大会(5) 白卿有很严重的洁癖,但是从来没人敢这么说他,连他自己有没有这个意识都很难说。 铃仙看出这一点,也是因为在一起时间久了,见他与人动手时自来不爱近身,常常一场恶战下来,身上的白衣仍是如同新的一般。 铃仙自己就不一样了,她素来享受手中利刃撕裂血肉的触感,所以总是欲盖弥彰地穿黑,省着吓到旁人。 白卿在就任国师的那段时间内,从不参与朝政,唯有一次碰巧遇上以为藩王给皇帝引荐了一位不入流的方士时,随口问了几句。 同练雪松在众人面前虽然不掩锋芒,但是仍旧谦虚有礼的姿态全然不同,白卿不仅直接把那招摇撞骗的方士骂的体无完肤,而且也没给那藩王留半分情面,就差直接把他的狼子野心当众点破。 后来那藩王便记恨上了白卿,知道这人惹不起,将心思打到了铃仙身上——当时铃仙并未当众同人动过手,众人只知她是国师的道侣兼副手,并不知道其原身为何。 那藩王在见她第一眼,便有些意乱情迷,只当她是以色侍人,没什么真本事,便暗自派了一队死士想要将人暗中掳走,□□羞辱过后再丢到繁华路段,借此来羞辱白卿。 是夜,铃仙在自己房里穿着白色寝衣坐在窗边,已然感受到了外头有人靠近,突然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反应过来之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不惜性命也要将我抓回去交差?这么多死士的命来换我走这一趟,这桩买卖当真划算的很啊。” 第二日一早,洒扫的丫头首先发现了不对劲。 铃仙的房门大开,虽然没有动武的痕迹,但是她明显并没有穿外衣,只有前一天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纸伞也随之不见。 白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尚在宫中,他面上未见有多焦急,却是神色一冷,直接遣退了众人,将自己关在屋内,半晌之后,说要去城西接人。 彼时还是太子的荀珏也已经听人禀报了铃仙失踪的事,正欲下令叫人在城门处排查,正好见到了白卿,便执意要带兵同去。 白卿不置可否地扫视了一眼已经严阵以待的禁卫军,瞥了一眼太子道:“不需带这么多人,再准备一辆马车。” 他只吩咐下去,并未解释原因,太子满腹狐疑,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自古君权神授,国师虽然不管事,但只要坐上了那个位子,几乎等于是同国君共享天下了,他一个还未上位的太子,自是不敢询问太多。 白卿没有御剑而行,骑着马领队来到了城西的一栋宅子门前,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主屋的门窗却是关的严严实实,四周寂静无声。 并不似有活人的痕迹,只是在通往主屋的石板路上,有新鲜的脚印,显然有过不少人经过,且只出不进。 跟来的亲兵们都偷眼看向太子和国师,心下都隐约有了些联想,却见白卿独自上前几步,敲了敲主屋的大门道:“起了吗?” 片刻安静之后,里头传来慵懒娇俏的女声,“来了来了,等我一下。” 靠近门边的脚步声似乎是踩在水洼里,大门洞开后,呛人的血腥气也跟着涌了出来。 铃仙撑着红色纸伞,雪白的寝衣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如雪中红梅,眼角微红,似乎还带着泪痕。 “……”亲兵们的脸色越发难看,这位……国师夫人是被人欺辱了?咱们不会被灭口吧? 谁知下一刻,只见铃仙将手中的红伞向后一抛,随即抬手遮在唇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好困,昨儿没睡好。” 白卿眼中带了些笑意,“我叫人预备了马车,可以接着睡。” “就知道你最好了——啧,鞋都湿透了,真难受。” “脱了吧,我抱你去车上。” “好呀。”铃仙答应着,笑眯眯地脱了脚上的一双红绣鞋,果然白皙小巧的脚上也染了一点红痕。 大齐虽然男女大防并不严格,然而足部仍然是极其私密的部位。在白卿身后的,包括太子和一行亲兵,都假做没看见一般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出现在此地。 白卿捕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眸光一冷,将外袍直接脱下裹在铃仙身上,将人打横抱起,大踏步地往外走。在路过太子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与他道:“不用查是何人所为了,把此地收拾干净便可。” 待白卿抱着人进了马车,众人这才抬起头来。只见那被留在原地的绣鞋里外俱是鲜红,其后还有几个鲜红的脚印。 那鞋原该是白色,却被鲜血生生染红,而她之前打着的伞,本也应该是白色的,如今却仿若打着在血雨中走了一遭。 大着胆子凑近之后,亲兵们齐齐变了脸色。 主屋内的地面上已是鲜红一片,血海上飘荡着些断指和碎布片,屋内除了最里头的那张床榻之外,其余东西全都已经看不出本色。氤氲的光线下,还有液体自头顶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如同未竟的雨水。 有人好奇地抬头,只见房梁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尸体,都是头发彼此纠结,挂在梁上的,干瘪而残缺,如同一排等待被风干的腊肉。 风一吹,尸体摇摇晃晃,又飘落一阵血雨。 饶是这些亲兵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见了这场面,无不面露土色,几个年轻的直接踉跄着后退几步不敢再看,弯着腰呕吐起来。 而上了车之后扬长而去的两人,自然做了些别的事…… 二十几年前的旧事,如今想来仍是历历在目。 “铃仙姑娘独自在此赏景,可是在思念什么人?”一个声音突然炸裂在耳畔,铃仙回过身,见练雪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二人只隔了一步的距离。 她唇畔扬起一抹笑容:“自然是在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撒狗粮的心,所以……所以又插了一段儿回忆杀_(:з」∠)_ 第22章 玄门大会(6) “我在想你啊。” 铃仙口中是这样说,心下却是十二分戒备,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而练雪松则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娇俏的姑娘。 他还是穿着浅青色袍子,黑色嵌银丝的腰带将劲瘦的腰身衬的越发挺拔,细看起来除了神情之外,其实真的和前世的白卿有九成相似了。 好像还高了点。 前世的白卿是私生子,被他父亲接回去之前,几乎无人照顾,没被饿死在家中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所以个头比如今自小养尊处优的练雪松矮上一点点也很正常。 练雪松被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不仅不恼,还觉着胸口一阵燥热,眼见着四下无人,他便又凑近了一步,笑道:“在想我的什么呢?” 铃仙偏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随后道:“在想当年我杀了那些刺客之后,你究竟有没有害怕我。” ———— 那日铃仙在上了马车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到底是时代不同,只穿着寝衣招摇过市实在不妥,便不肯将白卿的袍子还回去,整个人如同蛹一般,只把头露出来,还从袍子的缝隙中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扯了扯白卿的衣袖,讨好地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昨晚那些死士的意愿太强烈,还未等进我屋子,交易就自动达成了。” “那你杀了他们便是,这样衣衫不整地露面,是嫌觊觎你的人不够多吗?”白卿挑眉,抬手抚上铃仙滑嫩的脸颊。 铃仙咬着嘴唇,笑的花枝乱颤,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却也不戳穿。 从前在大世界的时候,平日里出门穿的不比今日暴露多了? “我这样不好吗?省着那些人都当我是柔弱可欺的女子。” 白卿听了失笑,摇了摇头道:“这天下,有谁敢说你柔弱,又有谁敢欺负你,嗯?” 不过这一日,在马车上,白卿终究没有和铃仙多亲近,二人只是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着话。 练雪松当然有全部的记忆,垂眸看着铃仙闪烁着狡黠的眸子,低声浅笑道:“若是怕你,那当初怎么会将你留在身边呢?” “那你那日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呢?”铃仙撇了撇嘴,对这答案并不满意。 “非要我说出来吗?”练雪松似乎有些无奈,轻叹一声道:“你就那么衣衫不整的暴露在觊觎你美貌的人面前,还想叫我不生气,当我脾气很好吗?” 铃仙吃吃地笑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扭身往林子深处又走了几步,眸中却闪过了一丝雾色。 白卿可不是这种性子,当时的情境她可记得清楚,在鲜血淋漓的屋子内闷了一晚上,连发丝中都浸润着血腥气,白卿当时肯定是只想将她扔到水缸里从头到脚洗干净的……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就放慢了脚步,刚一回头,却被一直紧跟在身后的人抵在了树上。 这时候,他那双状若深情的眼睛就很令人讨厌了。 铃仙许久没和人动过手,这一回连那个姓肖的都因为有意于仲裁之位而爱惜羽毛,没和自己强行打一架,她还真是手痒了……然而她心念刚动,练雪松就好似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道:“动作要快,我肯定不会还手的。” 铃仙内心诧异,却见练雪松神色变了变,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后清明起来,周身气质突变,方才的完美表象犹如被撕裂的面具。 他退开一步道:“这个练雪松有问题,你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练雪松,那不就是没恢复记忆的你吗?”铃仙皱眉。 白卿眸光微闪,“你莫忘了,我当时抽走了一魂一魄,可是你第一次见我时,可感受到我魂魄有残缺?” “确实没有……” “算不上一体双魂,但是他的意识,如今仍然存在于这里。”白卿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平时我根本没法控制身体,只隐约知道他有所图谋。方才是因为他的心绪激动,才让我寻到了破绽。” 能凭一魂一魄就压制住白卿而得到身体的控制权,这个“练雪松”必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铃仙心头一阵酸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咬了咬唇,只道:“分离魂魄的方法我会去找,总之你别做傻事。” 当年二人在做下了充分的准备后,才将白卿的魂魄和功体分离出来,如今虽然还能如法炮制,可那练雪松哪里会这样束手待毙?那术法复杂精密,半点错漏都会让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除非他也自愿离开,否则铃仙不敢冒险。 “练雪松左不过就是争名逐利,捅不破天都有我兜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定别乱来。”她生怕白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直接同练雪松玉石俱焚,然而眼下玄门大会还在进行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总不能直接将人掳走,只好一再叮嘱。 白卿冷哼一声,似乎刚要答应,突然神色一变,片刻迷茫之后,立刻掩饰住慌乱,似笑非笑地道:“方才你对我做了什么?” 铃仙眸光微动,心内思量着练雪松究竟能否共享白卿的所见所为,于是偏头笑道:“我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 她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一下下轻轻戳着练雪松的胸口,带着挑衅的神色扬眉浅笑,同时看向练雪松身后。 练雪松不用回头,就能听到不远处有踏过雪地的脚步声。 “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份,肯定不想被别人看到同我在一处,所以用了移形换影之术来躲开,我这么体贴,你该怎么奖励我?” “被看去又如何,我不在乎。”练雪松低声道,黑曜石一般幽深的眸子中满是温柔的神色。 铃仙虽然知道如今这个是彻头彻尾的假货,却还是深深吸了一口冷的呛人的空气,好教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是顶着白卿的脸,这么演戏也太犯规了吧? 而这时,练雪松仍然在缓缓靠近,似乎要将自己的珍宝揽在怀中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练雪松:请叫我影帝谢谢 铃仙:想杀人 第23章 玄门大会(7) 铃仙最终还是没有躲,低垂着头被练雪松揽在怀中。 在风雪中涤荡已久的衣衫寒凉,带着似有若无的冷冽清香。练雪松面色凉薄,眼中透出戏谑的神色,听着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低声道:“不如我们去你的厢房?” “啊!”铃仙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退开一步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我那小书记官可还在我屋里等我呢。” 她抬眼笑道:“等我把她打发了你再来。” 说罢,铃仙转身便走,脚步轻快,时不时地回头,留给练雪松娇艳如春花般的笑颜。 眼见着少女飞身离去,黑色大氅在风雪中犹如渡鸦一般,很快便隐去了行迹,练雪松的眸色幽深晦暗,抬起手轻捻指尖,方才滑腻柔软的的触感还残留着,带着让他即使身在清净峰上,仍然五内燥动的热度。 “还真是个机灵的丫头。”练雪松冷笑着回身,随后突然感觉胸口一紧,体内真气瞬间纷乱不受控制。 他强行压制着想要往山林深处无人的地方打坐调息,没走出几步,就听得背后有人走近。 他强作镇定地回身,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青年,都是玄天峰此次来参加试剑会的小辈,名唤徐长生和穆绯裳。 “恭喜大师兄继任三教仲裁之位!”先一步开口的是徐长生。 这二人自是没有资格参加议会的,但是一天下来,练雪松在议会中锋芒毕露,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座清净峰,自然也到了他们耳朵里。 “也是前辈们的抬爱罢了。”练雪松负在身后的手已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在掌心,几乎刺透了皮肉,而另一手却是拍了拍师弟的肩膀道:“这试剑会我是没法参加,看你们的表现了。” 陈长生连连点头,身旁稚气未脱的少女却是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大师兄,本是想说些恭喜的话,却不知何为,感觉师兄面色有些苍白,好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心念一动,想起方才过来时隐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虽分辨不出是谁,然而此刻周围并无旁人,地上脚印却很杂乱,兴许是……师兄方才同人动了手? 徐长生犹在询问试剑会该注意些什么,穆绯裳只觉他好生没眼色,便拉着徐长生的衣袖道:“临场抱佛脚可是来不及了,就别白费功夫了,还打搅师兄休息。” 练雪松倒是第一次感受到小师妹的“善解人意”,此时他的状态,也由不得再装出一副关爱同门的样子来,简单又交代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徐长生有些讪讪地,“平日里就很难同大师兄搭得上话,难得有机会随行来参加玄门大会,结果还是这样。” 他望向练雪松的背影,又感慨道:“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大师兄如今一半的成就。” 穆绯裳如今不过十来岁,人生的机灵可爱,天资又算得上不错,颇有些恃宠而骄的势头。平日里对徐长生这种论调很是看不上,定是要反驳几句的。可如今却是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是自然,咱们怎么比得起大师兄呢。” 陈长生瞥了她一眼,稀奇道:“哎?你这回怎地不说,若是等你到了大师兄的岁数,定然不比人差了?” 穆绯裳一时语塞,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脸却莫名有些发烫。 ———— 清净峰上白雪皑皑,就算是到了夜里,晶莹的雪地上映照着星月之光,即使不点灯,也比寻常地方点着灯火还要亮堂,练雪松踏着夜色回房后,对着铜镜打量自己良久,随后笑道:“挣扎又如何,你就亲眼看着你念念不忘的小情人在我身下婉转承欢吧。” 方才在树林中,所谓的“白卿”突然冲破桎梏的苦情戏码,全然是他的自导自演。这样一来,不论他做了什么匪夷所思之事,在铃仙面前,都可以假做不知情推给另一个魂魄,而“白卿”自然永远都是有苦衷的。 原本该是天衣无缝,只是他没想到,白卿竟然真的如他编出的谎话里一样,在靠近铃仙之后,便能短暂地控制住这具身体,甚至还试图自断经脉。 镜中人既没有在众人面前的亲切舒朗,亦非在铃仙面前假做白卿时的清冽淡然,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森然,眼中满是戾气。 “你再折腾,也伤不了我分毫,这身体要是扛不住了大不了再换一具便是,心疼的可只有你的那位小情人。” ———— 待回了厢房之后,铃仙独自坐在窗前,以食指点在梳妆镜上,顺时针轻轻描绘,很快镜面似乎变成了液体一般荡漾开来,涟漪之间,显出了过去举行过的试剑会,练雪松参加过的那一届。 画面上的青年站在比武场上,眉宇间仍残留着依稀可见的青涩,一旦同人对上,明显可以看出临敌经验的不足。 许是因为运气不好,抽签抽到的对战之刃身法颇为刁钻,手中的蛇骨剑快的令人看不清动作,招式老辣,很快就占了上风。练雪松明明有好几次被人诱敌深入的虚招骗到,错过了反败为胜的机会,虽然修为过人,却始终被压制。 最后倒是很有气度的爽快认输了。 很显然,这样的表现,加上并没有和一直存放在神识空间中的灵根产生共鸣,铃仙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接下来,比武场上不再有练雪松的踪迹,镜面闪过涟漪后归于平静,又映出了铃仙若有所思的脸孔。 她的手指轻轻扣在深红棕色的桌面上,一下一下,仿若穿越了时代的钟表,发出规律的响声。 这是白卿从前在思索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动作,但是因着他的指甲总是修的很短,并不会似铃仙这般发出声音来。 这场比试也不过就是在六年前,短短数年,足够一个涉世未深,缺乏临敌经验的大少爷变得心细如发,可以看破那五行通神阵的隐藏阵眼吗? “在得到白卿的灵根和功力之前,练雪松就在刻意伪装身份了,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互飙演技这种事……真的很令人头秃,小老弟你到底要精分出几个人格 ———— 总结一下,目前在铃仙面前出现过的,都是一人精分戏精出来的。 白卿后来闪现了一下但是还没和铃仙搭上线 第24章 玄门大会(8) 清净峰除了白,鲜少有其他颜色,四围的树林也是终年一派琼枝玉叶,粉妆玉砌,唯有演武场的地面是用黑色砂石铺就,似乎其中还混入了特殊的材质,上边不会积蓄冰雪,用不着人时时清扫也能保持洁净。 只不过这一次集结在演武场上的玄门新秀们,纷纷摩拳擦掌,都在期盼着进入秘境。 试剑会本就是为了在没有战事的年代,让年轻人磨练技艺而举行的。有些门派的范围内并无秘境,自然就用传统些的方式来比武,如清净峰这般天时地利齐备的,便要方便很多。 清净峰上,每四年开放一次的菱湖秘境,正好会在这几日显露出入口来。 这方秘境中,生长着许多只有在极北之地才能寻觅得到的灵花异草,若是有机缘寻到,自然能有所进益,而若是能击败与灵草共生的妖兽,也能很好的证明实力。 与此同时,所有在秘境中的所得,除了在三日后出秘境时拿来用作名次的计算之后,都可以自行留下。 秘境内范围广大,不知边境在何处,而自清净峰的入口进入,正好是其中相对安全的地方。 广阔无垠的雪原围绕着一方终年被冰冻着的湖泊,四周密林层叠,可以提供给修士们的讯息只有一点:越靠近菱湖就越安全,若是深入密林深处,则会越来越危险。 待各门派弟子进入秘境后,于演武场上方,出现了幻境内部的景象,各派长辈们,都可以随时观察里头的一举一动,来防止出现意外状况。 这场试炼要足足举办三天,与会的各派前辈们,倒也不会三日都守在此处,而破天荒的,铃仙却是早早就到了,不顾别人探究的神色,直接在练雪松旁边落了座。 她仍是穿着玄色大氅,只是纤细的脖颈上,多了一条艳丽的红色披肩,一张小脸被包裹在毛茸茸的披肩中,衬的越发明艳动人。 练雪松早在与她有所牵扯之前,就自别处得到了“机缘”,修为和见识都成长的如同脱胎换骨,却轻描淡写地把铃仙抬出来当了挡箭牌。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什么避嫌的必要了。 “那是你的师弟师妹,配合的不错嘛,这就已经击杀一只荒原狼了。”铃仙很自然地虚指向画面的左上角,用闲谈的语气同练雪松道。 “也就是些小打小闹,应付这些低级妖兽还行。”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但他们这般深入冒进,若真是遇着了寒天雪蚕,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没叫正在上首同别人谈笑的凤开霁听到。 铃仙见他这样故作神秘,偏头笑道:“这寒天雪蚕哪有那么容易见得到,难不成练公子曾在这秘境中见过?” 练雪松的唇角微不可见的上翘,“虽然我未进入过这秘境,但是……我曾经在清净峰弟子身上穿的软甲中,看到了疑似雪蚕丝的东西。” 这寒天雪蚕据说是由普通的冰蚕变异而来,本身可解百毒,若取其蚕丝用来制成防身软甲,若是被人用掌力直接击中,不仅会遭受自身功力的反噬,还会沾染寒毒,难以根治。 可这雪蚕丝本该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极北永夜之地的无尽洞窟中,下探到百丈或者更低,便有堕魂藤生长,而以堕魂藤的茎叶为食的,便是冰蚕,不知要多少冰蚕群居之地,才会生出一只寒天雪蚕来。 堕魂藤要吸取带着怨气的枉死肉身才能生长,若练雪松所言是真,那该是有多少人葬身秘境,简直难以想象。 “他故意把这件事告诉我,难道是希望我可以替他揭发检举凤开霁的阴私?”铃仙这样想着,又抬眼看向那画面中,低声笑道:“这秘境这般大,纵然那密林深处真藏着寒天雪蚕,也未必就会被遇上。” “而且凤宗主若真在其中豢养了这样的阴毒之物,那叫这些小辈们去里头乱走,怕不是疯了。” “且看着就知道了。”练雪松笑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铃仙笑而不语,白卿从前也历来都是雷厉风行,要做什么都不爱同别人解释,若自己耐着性子去软磨硬泡,倒是可以得到答案,但她素来没什么好奇心,也从不刨根问底。 只可惜,这练雪松演的并不像。 目光落在正全神看着秘境内画面的铃仙身上,练雪松面上不动声色,心内默念过一个句子。 而铃仙却好似没有反应一样,只是眸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琉璃色,而这时,虽然已经裹了好几次衣服的简岚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铃仙回身笑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对了,之前你是不是说过也想要入门修行来着,如今各大门派的弟子都在秘境里,你也好生看看。想要入哪一派,等你回头卸职了,我倒是可以帮你引荐。” 一旁的练雪松失笑摇头:“你怎地这样欺负你的侍从?她这个岁数才开始筑基,是要吃苦头的。” “哦,是吗?”铃仙扭头看他,“有天赋之人,就算晚几年入道也不碍事的。” 练雪松心内冷笑,人说大道无情,果然不假。 估计在天道代行者的眼中,只有天资过人,能登仙途的才叫“人”,其余的,恐怕都不过是蝼蚁罢了。 但是这样的认知,更方便助他完成大计。 简岚很快低下了头,她全程都没有吭声,只是捧着手炉的两只手攥的更紧了。 方才也在铃仙眼中,她也注意到了一闪而过的琉璃色,有人向总督察大人许愿了,而且这交易还差一点就成立了! 铃仙的意识既然寄身于人身上,自然也与从前有所不同,别人许下的愿望能否成立,并不是她凭着人类的思维来决定,只有这愿望成立,且需要她的肉身来行动时,她才会有所感应。若非如此,那她的脑子一定会被附近之人有意无意的心愿祝祷烦到脑子爆炸不可。 简岚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等四下无人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大人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戏精反派每天都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 第25章 初露端疑(1) 菱湖秘境内—— 徐长生和穆绯裳二人沿着小径一路往密林深处走去,身后剔透晶莹的大湖已然望不见。穆绯裳腰间挂着的紫色布囊鼓鼓的,随着走路,发出沙沙的声响,显然里头已然装了不少妖兽的灵核。 秘境中的妖物同外界自然生长的不同,本就是吸取灵气所化,死后自要害处将灵核挖出,肉身便会很快碎裂消散。否则就凭着那些前仆后继今日秘境之中来历练的修士,里头早就变成尸山血海了。 “师兄,咱们这一路遇到的都是些杂碎,什么时候才能有厉害一些的妖兽呀?”穆绯裳一脸漫不经心地问道。 虽然低级妖物诛杀起来更容易,但是他们已经解决掉了二十几只,灵核加起来才这么一点点,兴许都比不上别人杀一只高阶妖兽得到的报酬多。而且高阶妖兽若是在还未彻底断气的时候,将灵气聚集的部位切割下来,不会随着肉身一同消散,是难得的好素材。 徐长生则没有她这样乐观,高阶妖兽在他之前同师兄们下山巡游的时候也见识过一次,那不是只会用蛮力的野兽,还有许多诡异的能力,可不是功力够深就可以完全防得住的。 更何况他二人的修为有限得很,若这次试剑会还和前几届一般是一对一的比试,恐怕他二人都别想摸到前二十的排名。 “这次的风头已经全是大师兄的了,咱们只要别落到倒数不就行了?”徐长生这样想着,却怕引来小师妹的奚落,只能腹诽几句。 他全神戒备着周围,而穆绯裳跟在身后,左顾右盼,如同出来闲逛赏景一般——实际上这菱湖秘境内确实瑰丽夺目,寻常冰雪均为白色,在此秘境中则不然,越往林子深处,积雪便带着莹莹浅粉,如同春天野地里漫山遍野的花海,冰晶折射着万年斜照的日光,不断变换着色彩。 她这如同赏景一般的左顾右盼,其实是在找寻一样东西。 “也不知道寒天雪蚕究竟长什么样子,若是就同寻常的蚕一样,不过白白小小的一点,那这冰天雪地里可若要寻到岂不是全凭运气?”她咬着嘴唇,面色不快地想。 穆绯裳昨夜去敲大师兄的门时,见对方已然不似在后山梅林中那般面色苍白,本想直接告辞回去,却被叫进了屋内,说有些话要交代给她。 昏黄的灯光下,练雪松的笑容格外亲切,“这一次的试剑会,并非以比武的形式,而是要进入菱湖秘境历练,你没有下山实战过的经验,进去之后一定要跟好你徐师兄,不要独自深入险地。” 穆绯裳连忙点头,却见练雪松轻叹一声道:“若是提前知晓,定然差人替你准备软甲护身。” 穆绯裳杏眼圆瞪,面带羞涩地嗔怪道:“师兄说什么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到那种东西。” 练雪松听了笑着摇头,“你这么说才是孩子气呢,防身的法宝哪有嫌少的?只不过咱们玄天峰虽然精于铸剑,于织造软甲上确实平平无奇,没有这方面的见识也不是你的过错。” 他话锋一转,仿若只是在随口闲谈一般道:“那菱湖秘境中,据说和极北之地很相似,其中的诸般灵兽特点也是一样,你若是之前有好好做过功课,自然知道该怎么应对吧?” 穆绯裳心头一跳,生怕大师兄下一句便是要考教她的功课,急忙说功课当然是背熟了的,又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 等回房之后,她却是上了心,特意翻出了本是为了打发无聊而带着的各种杂记翻了出来——其中有一本,乃是一位居于极北之地的修士所写,其中当然描绘了不少关于妖兽的段落…… ———— 二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头顶的树上积雪少了,地上的却越发厚,松软的雪地没过小腿一半,已然分辨不出哪里有路,哪里又不过是树木生长的稀疏些罢了。 而在眼前不远处,树木的枝干上突兀地出现了许多晶莹碧绿的叶子,仔细看去,那叶子并非是从树上生长出来的,而是来源于依附着树干而生的藤蔓,那藤蔓本身非常纤细,又是半透的白色,离远了就很难辨别出来。 穆绯裳心头一喜,昨夜看的那本书上记载说在极北之地生长的堕魂藤便是如冰雪雕琢,用来淬炼毒物的冰蚕就是以此物为食。冰蚕聚集之所,便可能生出寒天雪蚕来。 而寒天雪蚕的蚕丝,正是可以织造最顶级软甲的至宝! 徐长生只觉二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连妖兽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不免有些疑虑,甚至怀疑是走错了路,可是几次想要折返,穆绯裳都执意想要再往前去探查一下,他拗不过,又不能将小师妹独个丢下,也只好随之前行。 再往前走,脚下被积雪遮盖的地面显然已经不是人走过的地方了,深一脚浅一脚,全是绊脚的枯枝。徐长生认定没法再前进了,不论小师妹再说什么也要折返回去,哪知刚回身就见穆绯裳已经偏离了正路,往旁边缠满了细丝状藤蔓的枯树旁边走去。 “师妹,怎么了?” 二人相距才不过几步的距离,可穆绯裳却恍若未闻,走到那树前,抬手就要去摘藤叶。 堕魂藤的叶片足有巴掌大,观之鲜脆可爱,微微颤动着。 徐长生见师妹情况不对,冲过去恐来不及,俯身自地上捞起一捧积雪在掌心攥紧后掷了过去。 雪柱打在穆绯裳的手腕上,碎裂崩开,她已经伸出的手指一顿,随即整个人惊惶地后跃了一步,脚下不稳,绊在了被掩埋在雪地中的枯枝上,差一点扑倒在地,堪堪维持平衡,站直了身子后,眼中全是惊惶,回身对正要过来一探究竟的徐长生道:“别靠近,这藤蔓有古怪!我刚才就是想凑近去看看,但是走近后,就仿佛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一般,一定要摘一片那叶子不可。” 就在说话之间,方才被崩裂开的碎雪块砸到的一片叶子脱离了本体,翻转了几圈掉落在地上,那叶子的背面,赫然爬着两只细小的白蚕。 “堕魂藤……不愧是堕魂藤,竟然能让人迷失心智。”穆绯裳一阵后怕,先前的雄心壮志早抛到了脑后。 “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菱湖附近吧。” 二人达成一致,正要原路折返,却见方才还寂静一片的林子中突然传来野兽的嘶吼和沉重的脚步声,随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身高接近一丈,通体雪白的巨猿。那猿猴双臂过膝,手掌巨大,两只细小的眼睛闪着贪婪的红光,嘴角不断滴下涎液,尖啸一声后一跃而起,伸出利爪拍向二人。 徐长生一把将穆绯裳推开,自己来不及闪避,挥剑抵挡,被巨猿的怪力直接掀翻了出去。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勉稳住身形,随后又急忙跳开,避过巨猿的第二掌攻击。 他刚想绕过巨猿逃跑,却见方才已经被自己推开的小师妹已经挺剑刺出,巨猿反应极快,全没有看上去那般笨重,只是被削掉了一片头皮和半只耳朵。 疼痛和血腥味明显激怒了这只凶兽,它张开腥臭的大口怪叫一声,只听得林中沉重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成群结队的巨猿自四面八方奔过来。 它们虽然也似乎畏惧着冰蚕的剧毒而不会攀爬上树,但是却不受堕魂藤的影响,人不敢靠近的地方,它们都可以直接通过,很快就将二人层层包围起来。 “徐师兄!想想办法啊!”穆绯裳左支右绌,肩膀被巨猿的爪子刮出了好大一条口子,鲜血滴落在地上,却迅速就被溶解在了雪地中,只是脚下那一片血,比之前粉的更加娇艳了些,如同苍白面色上被一层层涂抹上了胭脂。 这幻境中的雪地竟然都与别处不同,她之前还当这粉色的雪地是难得的奇景,没想到竟然是被血染成的! 眨眼之间,二人身上都多出了不少伤口,眼见着已经难以支撑,只听破空之声突至,凌厉的剑气穿透了已经捏起徐长生要将他的头送进嘴里的一只巨猿。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段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脑补出rpg游戏下副本的场景 另外这两个看起来仿佛是主角命,本质是炮灰的全身插旗二人组,其实命还挺长的……我才不承认我是懒得想新名字所以打算重复利用呢 第26章 初露端疑(2) 电光火石只见,那巨猿的喉咙被刺穿,根本不等回头看一眼就轰然倒地。 随着剑光出现在穆绯裳面前的是一袭浅青色的身影,只是背影,就足够她认出这是谁。 她又惊又喜,喊了一句:“大师兄!” 练雪松并未回头看她,长剑横扫而出,将半圈包围在穆绯裳身前的巨猿逼退。 他双足踏在雪地上,却并未下陷,脚下是将近一尺深的松软雪地,但仍旧好似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一般,步伐稳健,剑招凌厉,快的让人看不清,那些还要扑上来的巨猿不是被刺瞎了双眼就是挑破了喉咙,一时之间惨叫震天,两侧枯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 起落之间,巨猿已经死伤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见势不妙,都纷纷转身,四足着地要奔入林中逃跑,却被一柄凌空而来的黑色阔剑拦截了去路。 巨猿们似乎对这阔剑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极为恐惧,纷纷改变了方向,但粗大的身躯哪里快得过练雪松的剑气,片刻之间便已纷纷在他剑下殒命。 巨大的尸身站立而亡,消散后,位于脑中的灵核星星点点地爆开,缓缓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淡蓝色的雪,最终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穆绯裳方才勉力支撑,如今陡然获救,劫后余生,陡然放松下来,脚下一软,踩在雪地之下的枯枝上,差一点跌倒在地。 练雪松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又道:“小心些,外头还有许多前辈高人看着秘境内的一举一动呢。” 穆绯裳听了这话,方才强稳住心神,小声道了谢。 练雪松安抚了她几句,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罩在她肩头——穆绯裳仗着不惧寒冷,衣衫仍是轻薄的很,方才被巨猿的利爪刮破了好多处,大片肌肤裸露在外。 见师兄给自己披了衣衫,她小脸一红,低着头迅速将衣服裹紧。 徐长生的肩膀几乎被捏碎,之前被倒地的巨猿压在身下,挣脱不得。如今那巨猿身体消散,他陡然间获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手底下碰到的东西并非是什么枯枝,冰冷而光滑。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了一根出来。 那是一只被啃食的白骨半露的手掌。 这时,身后还带着一个优秀拖油瓶的铃仙才姗姗来迟,环顾了一圈四周,笑着看向练雪松道:“看来我是来得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方才掷出的斩阡陌收了回来,却没收回神识空间之中,一把插入地面半截,懒散地倚在上边。 “哪里的话,你能出手相助,在下已经很感激了,我门中弟子不才,倒是叫你见笑了。”他口中这样说着,却在看到徐长生手中那根包裹在冰中的断肢时,眼神一冷,挥剑扫出半圈,凛冽的剑风将地面的积雪吹开,露出底下被掩藏着的尸山。 堆叠的尸骸多半已经残缺不全,有的上头还挂着些皮肉,有的则已经只剩零散的白骨,而那些残留着的皮肉,都是千疮百孔,如同海绵一般。 明显不是那些巨猿啃咬出来的,更像是被虫蛀蚀。 “这是……被冰蚕啃咬过的……”穆绯裳喃喃地道。 她昨日在书中虽也看到了类似的描述,然而终究和直接看到不同。 铃仙见了这一幕,抬眼看了下灰蒙蒙的天际,在秘境外头,当世玄门中有名望之士多半都还在看着。 清净峰的秘境中出现这样的惨状,此间的主人凤开霁难辞其咎。 就算非他所为,可他若说此事毫不知情,又有谁能相信? 凌霄五峰乃是同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练雪松这一番举动,也不知道是在图谋什么。 练雪松微一沉吟,环顾四周仿佛想要找到造成这惨状的线索,随后目标停留在了四围的枯树与藤蔓上。 “堕魂藤?”他眼中闪过一抹雾色,转头看向铃仙道,“此间实在太过诡异,虽然我还想继续探查一番,但他两人不适合随我一同深入了,不知可否请你帮我个忙,带他们先行离开秘境。” 铃仙挑了挑眉,她倒是有心去看看练雪松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可这要求确实不好拒绝。 她正思索着是否要更加“贴心”一点,自告奋勇去调查,把练雪松赶回去,却陡然感受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 自远而近,震动程度越来越强,仿若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冲过来。 “来了。”铃仙眼神一凛,拽起简岚便后跃了几丈,只见地面下突然窜出一个庞然大物,将上方的积雪和尸骸都掀翻了出去,竟是一条一丈来粗,不住扭动着的白色巨蚕,不断蠕动着的口器相互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在那巨蚕冲出地表的一瞬间,练雪松已经冲上前去,以攻为守刺出一剑,然而就在剑尖刚刺穿那巨蚕的一瞬间,立刻收了手。 那巨蚕拧了拧身体,又一头钻进地面以下,寻觅不得。 “师兄,方才为何要留手?”徐长生问道。 “寒天雪蚕的毒性比冰蚕还要强,方才他方才那一剑刺中,汁液溅到身上,神仙也难救。”铃仙小声对身后的简岚道。 “……”简岚看了看四周,凡是能藏身的树上,都缠满了堕魂藤。 这告诉我……我也没处躲啊!简岚欲哭无泪,只好尽可能低压低身子,缩在铃仙身后。 这时,地面上的震动又明显起来,寒天雪蚕又一次自雪地下冲出,却是绕到了简岚身后。 铃仙眼神一凛,回首拉住简岚的衣领一跃而起,于虚空之中唤出长剑踏在其上。 刚转了个弯,突然感觉不对,直接在半空绕了一圈,只见那寒天雪蚕朝天射出一缕晶莹的丝线,若是她不转方向,就会连人带剑一同被缠住。 “照看好你家的小孩!”铃仙行动之前,还不忘提醒练雪松一声,同时甩出一条绳索去。 寒天雪蚕见势不妙,又试图钻回地底,然而灵索如同游蛇一般灵动,已然将那蚕身缠了个严实,越收越紧,在白花花的身体上不断下陷。 那蚕吃痛,剧烈扭动着身体,扭了几下,方才被练雪松的剑尖划破的伤口在挤压之下裂开,乳白色的粘稠液体涌了出来,随着雪蚕的扭动洋洋洒洒。 乳白色的□□如同喷泉一样溅射在四周,早有准备的两个玄天峰弟子虽然躲得狼狈,但总算是逃到了溅射范围之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寒天雪蚕慢慢停下了挣扎,僵直地横在路上。 铃仙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上扬。 “不管你为什么要来找寒天雪蚕,如今它都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型队友互坑现场~ 第27章 初露端疑(3) 铃仙抓着简岚跃到地上,瞥了一眼仍旧在汩汩地往外流淌着奶白色□□的巨大虫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练雪松看起来也并不似刚解决掉了一个麻烦那样轻松,虽然很好的掩饰住了,但在铃仙方才直接就下了死手的时候,他眼中一瞬间的错愕转瞬即逝。 这一点当然被一直留心观察着的简岚敏锐地捕捉到了。 铃仙方才拉着她进来时候的叮嘱,她是不会忘的,这可是她入职以来的第一个工作! 就在练雪松看向铃仙,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一直站在他斜后方的徐长生突然惨叫一身,满脸不可置信地将左手举到了面前,霎时面色煞白,惊恐万分。 “怎……怎么办!”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只见颤抖的右手上,中指竟然开始肿胀溃烂,皮肤不自然的发白。 完全不顾徐长生的惊恐,这种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漫延。 一声惨叫还未出口,徐长生只见面前寒光一闪,手上传来一阵剧痛。是练雪松眼疾手快地挺剑削掉了那根中指。 掉落在地的肉块扭动了几下,宛若腐烂的蚕。 徐长生咬着牙同练雪松道了谢,同时扯下袖口包住伤口。虽然是大师兄自作主张砍下了自己的手指,但若非他速度够快,兴许自己整只手掌都保不住了。 只是他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明明已经躲了足够远,那寒天雪蚕的毒汁是怎么溅到自己手上的! “练公子,既然这寒天雪蚕已经死了,那咱们还是一同带人出去罢,想必外头的诸位,也都很担心。”铃仙此时已经不再掩饰对假白卿的厌恶了。 这么“ooc”的表演,她要是还假做不知,对方也不能信啊! 回去的路上已经没了危险,练雪松和铃仙并肩而行,还没走出几步,铃仙突然听到旁边之人低声道:“待出去之后,你来揭发这菱湖秘境中的蹊跷。” 语气很淡漠,一点都不客气。 “练雪松的目的是什么?”铃仙也压低了声音。 若是换了从前,铃仙是不会问的,白卿叫她做什么就去做,反正他提成的方案,从来都是最效率的。 可此一时彼一时,白卿如今能控制身体的时间太短了,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束手束脚。 “眼下应该还是为了争权夺势,有没有更深一层的目的还不能确定。”白卿垂眸道,“所以今日的风头,不能再让他出。” 简岚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再往后才是玄天峰的两个弟子,二人说话时并不用很担心被别人听去,但也无法在外头诸多大能修士的围观下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来。 也罢,毕竟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铃仙呼出一口白气,这样安慰自己道。 其他进入秘境修练的小辈们已经撤出了不少,显然看到了玄天峰的两个小辈在里头遭遇了什么样的险境后,各门派的掌门都坐不住了。 若真是为了除魔卫道也就罢了,仅仅是一场试炼,不值得让后辈们冒险。 一行人出来后,早有来接应的清净峰弟子带徐长生去疗伤。凤开霁见这两个小辈虽然神情委顿,但身上并无重伤,略略放了心。拱手向练雪松道:“这次是本宗主思虑不周,竟然不知这秘境北方深处,竟然潜藏着如此凶残的妖物,害两位师侄受惊了。” 凤开霁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左右身为长辈,大不了就是因着监察不周道个歉,似然有损面子,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玄门之中等级森严,虽然凌霄五峰其实原本为不同门派,只是因为位置相近才联合成了同一宗门,然而凤开霁毕竟是凌霄宗主,他能放下面子直接行礼赔罪,已然是给足了对方脸面,口中所言又很诚恳,实在是挑不出错处来。 铃仙心中暗自和凤开霁说了声对不住,随后仿若要当个和事佬一样过来拍了拍兀自面色不虞的练雪松道:“既然人已经救出来了,就别在小事上纠结了,不若咱们赶紧商量一下如何善后?” “善后?”凤开霁起先还当铃仙是要来为自己说话,可这越听越不对,寒天雪蚕都死了,进入秘境的小辈也都纷纷被召唤出来,还要怎么善后? 铃仙也不看他,回身指着那已经安静如画的秘境图景道:“菱湖秘境中的妖兽死后身体消散,未被收集的灵气会回归天地,一段时间后再次凝结。可这寒天雪蚕的尸体,眼下还好端端地在那。这是不是因为,它本不是这秘境中天然生出的。” 听了铃仙的话,周围的修士们神色都严肃了几分,纷纷看向那图景的角落。 偌大的雪蚕尸体在浅粉色的雪地上十分明显,果然还直挺挺地躺在原地,没有消散的迹象。 铃仙说完之后,挑了挑眉道:“我就是发现了些疑点便说了,原本玄门中事不该我来插手,况且我这书记官方才被吓得不行,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铃仙一向不爱操心琐碎之事,今日已算是反常之举,但她直接带着简岚脱离了气氛压抑的会场,也无人敢拦。 待回了房间后,简岚将方才自己注意到的事说了,随后咬了咬嘴唇道:“大人……您不是早就察觉到那练雪松的异常才叫我盯着他么,那为什么……还要帮着他陷害凤宗主啊?” 方才在秘境中,虽然四处都是飞雪,叫人很难看清地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徐长生站的位置理应是安全的,手指莫名沾了毒液,以至于留下无法弥补的残缺,实在匪夷所思。 若是这件事的责任都推给了凤开霁,而因此吃了亏的又正好是玄天峰的人,那最终会因此得益的,只可能是练雪松。 自己都能想得明白的事,总督察大人又怎会不懂,不会是色令智昏,犯了恋爱脑吧! 看着简岚虽然害怕的睫毛都在颤抖着,却还是说了出口,铃仙失笑道:“你终于有点现代人的样子了,先前我都差点当你是太清大陆的土著。” 她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二人回来后并未有下人进来更换过热水,那茶带着刺骨的凉意。抬眼看着窗外小径上,清净峰的弟子匆匆经过。随后接着道:“若就事论事,这诡异之处我不提他自己也会讲出来,而且兴许会因为体察入微而越发被青眼相看,况且——凤开霁并不无辜。” 简岚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寒天雪蚕,是凤宗主故意养在里边的,那它要吃人,也是凤宗主喂的?” “嗯……”铃仙偏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索该如何解释,随后笑道,“那我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演下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多精分几个人格勉强生活的样子 第28章 初露端疑(4) 眼见着简岚脸色发白,铃仙笑道:“其实这件事中间疑点很多,按我的估计,练雪松应该是想要一箭双雕,既要去菱湖秘境中捞些好处,又要给凤开霁下绊子,其中任何一个目的达到了,便是稳赚不亏。” “他如今根基未稳,做事很小心,白日的时候许愿未成,否则恐怕那两个玄天峰弟子会直接死在当场。” 铃仙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简岚听了只觉喉头发紧,又问道:“所以您认为,他当时未达成的愿望,是要以自己师弟师妹的性命,来换取帮助?” “我不知道……”铃仙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说,“即使是天道,被困在这七情六欲俱全的身体内,也会有许多办不到的事。” 是夜,简岚终于开始她于桌上铺就纸张,将白日发生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写了下来,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送去给了铃仙。 铃仙扫了一眼,点了点头,抬眼道:“看来你身上的咒印没有被人动过手脚,那我就放心了。” “……”简岚思索片刻,才想起来那个咒印是什么玩意。 原来那个和简易入职合同一样的东西,这么有效的吗,简岚如今只隐约记得上边有条款说不可以擅离职守,不可以将任务内容告知第三方,以及……不可以伪造记录内容? 所以这些都是强制生效?! 她正想着等一会儿回房之后,试试看能不能闭眼瞎写,就听到身后有人在轻轻叩门,还没问过铃仙,就下意识回身打开了。 只见到一个身着浅青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目光清冷,越过自己直接就落在了铃仙身上。 “进来坐吧。”铃仙原本是斜倚在榻上翻看着简岚给出的记录,见到了练雪松,往边上挪了挪,让出勉强够一个人坐下的位置。 练雪松仿佛已经是经历过千百次一样熟络,进来后抬手拍落了肩头的积雪,随后便坐在铃仙身边,瞥了一眼铃仙手中的东西,随后笑道:“昨日我本来是想来寻你的,可是同凤宗主一起带人去清理了秘境深处,待忙完之后,都已经是深夜,怕打扰你休息,只好今日再过来。” 铃仙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在秘境中,可又找到自己想要的了?” 练雪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神色一变,“没有证据能确认寒天雪蚕是凤宗主豢养的,他监管不力之责倒是认下了。待这次玄门大会落幕后,三教仲裁的权柄,会直接交给练雪松来代理。” “那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他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站在门口的简岚听不真切,只觉得自己似乎是个越来越亮眼的电灯泡。 偏偏他们就好似没意识到还有个旁观者一般。 白卿垂眸看向铃仙,“练雪松要留在清净峰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还要再隔多久能见到你。” 他看向铃仙,仿若在用逐渐变得灼热的目光描绘许久不见的情人的轮廓,眼神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和魅惑。 简岚刚要开口说自己要先退下,但是一抬眼便看到“练雪松”已经抬起手要抚上铃仙的侧脸,而铃仙不仅不恼,还眼带笑意。她急忙收声,恨不得把头埋进胸里去。 眼前这气氛真的很不对劲,难道……练雪松就是国师大人转世?! 铃仙咬了咬嘴唇,眼中闪着水润的光泽,突然直接抬手勾住了白卿的脖子,整个人翻身骑在了他身上。 由于二人身高差距不小,所以铃仙此时膝盖支在榻上,也只比练雪松高出一点点,她慢慢收拢手臂,似乎想要将男子揽在自己胸前。 然而下一秒,她感到怀中的人有些僵硬,而且还掐住了自己的胳膊,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小心……这个人……”一个声音钻入了脑海。 白卿此刻双目紧闭,嘴唇一动不动,这句话若不是错觉,便是用了密室传音的方式来说的。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却感觉抓着自己手臂的掌心松了松,“白卿”再次抬起头来,仿若刚才那片刻的沉默根本不存在一般,低声笑道:“不让你的小书记官先回去吗?” “她不重要,重要的人,在窗外呢。”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直接抬手推开了窗户。 原本面上还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根本用不到回头,只要放出神识,便知很快就要自窗外不远的小径上经过的,是昨日在秘境中吃了亏的师弟师妹。 他面上神情不变,眼神一瞬间如同粹了毒一般阴冷,再抬眼却是恢复了清冷的神态,不着痕迹地揽着铃仙的腰,将她抱到旁边放好,同时俯身凑近,低声道:“现在叫别人知道咱们的关系,等回了玄天峰,会有不少麻烦。” 他想要利用铃仙,但是不能坐实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否则若是光明正大的每日在一起,那很多事情便瞒不过去了! 见铃仙虽然兴致索然,却也没发作脾气,练雪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方才已经有些散乱的衣物,告辞离去。 简岚正暗自庆幸不用直面一场活色生香的画面,抬眼却见铃仙整个人已经完全不似方才那般娇俏灵动,整个人气质骤变,如同玉雕一般清冷又纯粹。 “演技真是不错,差点连我都骗过了。”她冷冷地道。 ———— 练雪松走出铃仙的房门后,察觉到体内真气运转不畅,专找鲜少有人经过的小路走。 回房后,一只眼睛的瞳孔俨然已经变成了晶莹的紫色,另一只仍旧幽黑深沉的眸子中,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你再折腾下去,休怪本座没耐性玩下去了。”他咬牙切齿地道,然而这一遭,脑海中再无白卿的反驳,似乎这一次想要冲破桎梏失败,又沉沉睡去了。 方才白卿一瞬之间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练雪松并不知情,他最恼怒的还是铃仙的不配合。 果然是自大世界中来的,不知廉耻的女子,难道还想在外人面前亲热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练·两层马甲都掉了·丝毫不知危险靠近·雪松: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第29章 初露端疑(5) 练雪松为了可以假做白卿,也特意看过白卿记忆中二人相处的那些片段,但是因着在清净峰上人多眼杂,大约不会有时间亲热,所以着重看的都是些日常对话一类,怕在说话时露出马脚。 白卿平日里多半喜静,旁人多说一句就要嫌啰嗦,却总是可以容忍铃仙……不对,铃仙虽然在练雪松的印象里很是个肆意张狂的人,其实同白卿相处的时候话很少。 单单把二人之间的言语对话拎出来看,简直就是公事公办的上下级——前提是忽略掉当时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无间,似乎都有过很多次。 练雪松细细检索,终于找到这样一段记忆: 那是二人因故在大齐皇宫中留宿,结果夜里走水,正好波及到了铃仙的房间,侍卫们进去搜索并未见到人,也不知其安危。 彼时刚经历过铃仙被不知谁派来的刺客给绑走……虽然最后的结局是铃仙毫发无伤,刺客死无全尸,但毕竟是护卫不力,接二连三的出事,谁都怕国师震怒降罪,几乎把漪澜殿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见半点线索,才去往白卿住的寝殿禀报。 当时白卿的屋内亮着灯,能看到窗子上隐约有倒影,还有极轻微的调笑声。 在侍卫回禀后,代替白卿做回答的是个娇俏的女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屋子被烧了,那便留宿在国师大人这儿好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随后,窗子被一只如同新藕般白皙的手臂推开,正是还倚在白卿肩头的铃仙笑道:“还不退下,在这儿是等着看什么呢?” 夜色正浓,铃仙本就娇俏的面上如今泛着红晕,什么样的胭脂也没有这般好颜色——叫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外人是只敢想一想,练雪松却是自白卿的回忆中,将这前后之事看的清清楚楚。 当时二人本在窗前的案子上下棋,一局完毕,铃仙本想回房去,白卿却道:“你那屋子今夜要走水。” “那我留下?”铃仙眨了眨眼,她当时本就是赤着脚倚在矮榻上的一堆软垫里,听了这话,直接起身轻巧地越过棋盘,跨坐在白卿身上,似笑非笑地道:“你今儿没开过天眼卜卦,怎么知道要走水,要留我不用扯谎,直接说不好么?” 白卿挑眉,抬手轻点了一下铃仙的眉心,“根本也用不着卜卦,这漪澜殿周围有人在鬼鬼祟祟动手脚,难道你不知情?” “这样啊……”铃仙口里答应着,眼神却不知飘到了何处,“要不要你的小侍从退下?” 那负责漪澜殿日常事务的內侍,本不是做贴身侍候活计的,哪知今日国师突然留宿之后,同他的道侣下棋谈天,随手就指了他留下奉茶伺候着。 而白卿唇角微微上扬,已经抬手将铃仙后颈的衣带解开,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他不重要,重要的人,在窗外呢。” 侍卫统领是当时太子荀珏的人,太子对铃仙那点小心思,白卿当然知道。 而白卿的小心思,铃仙当然也知道。 于是,她附在白卿怀中笑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倒觉着他们不重要,但你既然有兴致,便那就……” 她话还未说完,便伸手推开了窗子,有了方才众人看到的那一幕。 ———— 练雪松回想到此刻,面色愈加阴郁,方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重复了当年的情形,他又一时间没能想起该如何应对! 不……就算想起来,他也不好在同门面前和铃仙那般亲密。 那女人不傻,如此一来定然会知道自己假扮出来的白卿也是冒牌货! 练雪松心中烦闷,反手就将桌案上插着几只红梅的瓷瓶扫落地面。 如炸裂一般的声音在房间内想起,碎瓷片散落一地,零落的花瓣被水冲刷过,又被人无情地踩了过去,花汁染红了地面。 发泄完之后,练雪松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两只眼睛都变成了紫色瞳孔,他冷着脸一扬手,碎瓷片凌空飘起归回了原位,就连已经浸润到了地面缝隙中的水,被碾碎出汁液的花,都瞬间恢复了原状。 练雪松缓缓吐纳片刻,眸色逐渐变深,很快恢复了常态。他回身瞥了一眼门外,那里方才还能感受到一些气息,现在却是空无一人。 他眉头微蹙,随后玩味地笑了笑,“这小老鼠的胆子也真是大,不过倒是正好……” 方才在门外伫立而未进来之人,正是玄天峰的小师妹穆绯裳。 她昨日在秘境中虽然被吓得神不守舍,实际上只受了点皮外伤,服药调息之后,今日已经没有大碍,在接受各门派长老们的问询时,也是对答如流。 反而是徐长生始终有些魂不守舍,问三句答一句,叫她看的心内焦急。 不过她虽然恨徐师兄这般丢面子,却也不好如从前一般出言讥讽。毕竟身为一名剑修,使剑的右手中指齐根被削掉,几乎是断了前程,其心情可想而知。 穆绯裳看他着实可怜,想起大师兄从前也是惯用右手剑的,可前些日子功力突飞猛进之后,左手剑一样用的出神入化。 “若是能得指点大师兄指点一番,他应该也会重新振作了罢?不过大师兄最近忙着接任三教仲裁之时,也不知能否抽出这个时间来。” 穆绯裳这样想着,便打算姑且先去看看。 就在她走到练雪松门口时,突然听到里头一声巨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修道之人对身体掌握早就异于常人,除非受伤或醉酒,绝不会发生不小心剐蹭到东西的情况,而那两种情况都不应发生于大师兄身上。 想到这一点,穆绯裳抬起的手硬生生定住了,想起之前自别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大师兄的功力提升是因为得到了别人所赠的宝物……可是这样的异宝,怎会无缘无故轻易相送,难不成其中有古怪?” 她这样想着,生怕撞破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场景,悄无声息地快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白卿:我特么到底啥时候能真·上线,撒狗粮都只能靠回忆杀,男主的尊严呢! 铃仙:我也想知道 作者:我也想知道【被打死】 第30章 初露端疑(6) 接下来的几日内,练雪松几次进入菱湖秘境后,宣称找到了另一处入口,所以这豢养玄天雪蚕并以活人饲喂之人未必便是凤开霁。 虽然也无绝对证据,但堂堂一峰之主,单为了豢养一只稀有神兽,就不断以活人投喂,着实太匪夷所思了些,众人也就接受了凤宗主只是监管不力这个说辞。 里头的尸首看穿着多为平民百姓,查不出身份来源,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寻仇,待到玄门大会结束时,已经无人再提起此事。 而与此同时,众人之间不知源头的流传出一则流言:练雪松是因为神似铃仙已故的道侣,才被青睐,强塞了提升功力的丹药。 玄门中人多半都只听过白卿的名号而未见其人,本不会将这二人联系到一起,但一旦捕风捉影起来,又会觉着这流言似乎也很合情合理——毕竟这太清大陆人才辈出,资质上佳的年轻人多入过江之鲫,也未见铃仙对谁特别青睐。 至于这事儿究竟是否有违纲常伦理,那是谁都不会多说一句的。铃仙向来任性妄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而天道自己做出的事儿,那肯定不会有违天道嘛。 凤开霁为此焦头烂额,也去找借口和铃仙旁敲侧击地表示这留言绝对不是自他而起,铃仙听罢,只笑笑不以为意。 众人各含心事地度过了玄门大会的后几日,开始各自打道回府。原本该留下来学习和交接三教仲裁各项事务的练雪松,直言因为父亲闭关,他还要去执掌自家门派,所以无法留下。凤开霁乐得送走这位灾星,满口答应。 ———— 既无大事发生,又不似其他修道之人会借此机会相约故友谈天说地,简岚便成了清净峰上的第一闲人。 许她先前每日都闭门不出,后来实在无聊,也开始自己出门走动。 一个习惯了网络的现代人,到了太清大陆,闲的心发慌。 清净峰上虽然冷的穿多厚的衣衫都不顶用,但景色确实极好,简岚在梅园中越走越深,只觉连衣衫都浸透了梅花的香气,直到身体耐不住寒冷,指尖都开始僵硬了,才打算折返回去。 结果一回头,便迎上了练雪松。 她对此人并无好感,离着老远匆匆行了一礼便要绕开,却被直接拦住。 “别怕,我只是想找你了解些事情,关于铃仙的。”练雪松见她一脸戒备,先表明了来意。 简岚这是第一次直视他,只觉这人的一双眸子深邃如平静无波的海面,深不见底,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情不自禁的沉溺进去。 她心头一跳,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低声道:“我也才来到此处不足一月,没什么可以说的。” “我只是想问问,铃仙她……过了这么多年,仍然那样不择手段,没有一颗人心吗?”练雪松叹了口气。 铃仙最近没有特意去找过练雪松一次,很显然已经看破了他的伪装,既然如此,那他也没必要客气了。 简岚先是皱起了眉,心内隐隐觉着练雪松说的不对,可又隐约感觉自己好似能理解一样。 铃仙确实同寻常人不同,因为她本质就不是人类——是万能许愿机,是等价交换之理,是天道的代行者。 “总督察大人并非寻常人,这一点,公子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简岚声音越发平缓。 “是,但是当年在大世界中,她有天道代行者的义务在身,尚且不会过于肆意妄为。可自从到了太清大陆,呵,再没什么可以束缚的了她了。” 练雪松的眼光阴沉下来,“你知道吗,她甚至想过为了将白卿永远圈在身边,而试图将他炼制成尸仙,后来是白卿极力拒绝并安抚她说自己不过轮回十几二十年就能回来,否则恐怕此刻已经……” 他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意:“你当白卿不能控制这具身体吗,是他不愿意,他不想去面对铃仙。” “这……”简岚倒吸一口冷气,练雪松的话说得通,而且似乎很有道理,毕竟她的顶头上司是个恋爱脑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恕我直言。”简岚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胆怯,抬眼道,“总督察大人虽然性格……比较特立独行,但绝不会强迫别人,国师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让他自己出来说明白,好过在中间隔了一层,引人误会。” 反正白卿也是大世界穿过来的,简岚也就不用故意文绉绉地讲话了,说完之后只觉心内畅快不少,却见练雪松神情阴沉不定,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兴许我是该认命才对。” 简岚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回了住处之后,想着该去将此事告诉铃仙,可刚一走到房门口,却感到心内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同时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国师白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且不是她自己,就算是督查寮中现在的同僚们,也并没有谁见过,一切印象全都是自铃仙口中得来。 白卿和她之间,究竟有多深的感情,谁也做不了证。 铃仙生性放纵肆意,她爱上的,兴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臆想也说不定。 然后,为了这臆想,她便将整个太清大陆都当做了以她为女主角的,一出充斥着阴差阳错生离死别的苦情剧,而其他人都只要按着她的心愿去行动就好了。 残忍的令人心惊。 简岚只觉已经点起了地龙的房间内仍旧冷彻透骨,终究提不起勇气去找铃仙汇报,早早钻进了床帐里。 她一夜翻来覆去,梦魇不断,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一道似有若无的黑色雾气,那雾气中闪烁着紫色的灵气,如细小的蛇紧贴着皮肤,一夜之后融入了皮肉,再也看不见。 感受到了法术奏效的练雪松心情极好。 所谓灯下黑,铃仙肯定不会想到,身上背负着咒印的书记官会中了他的蛊术。 他敲了敲模糊地映出自己面孔的铜镜,低声道:“看来只要不直接对上那天道代行者,你就不会醒过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回合敌方释放技能:散谣X1,蛊术X1 第31章 初露端疑(7) 已经摸清了体内那不安分的魂魄能影响他到何种程度,练雪松的心情不错。 不过这种悠然自得并没有持续太久。 房间不起眼的角落中突然凭空闪过一丛青紫色火苗,那火仿佛有意识一般变换着形状,不多时就扩散成了形成了人形。 那模糊了边界的人影向着练雪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恭喜练公子夺得三教仲裁之位,吾皇很想送上贺礼,只是如今两界之间来往不便,只好事从权宜,命在下来听凭公子的派遣,聊表心意。待将来成就大事之后,自当与公子平分天下。” 练雪松头也没回:“哼,到现在才想起本座来?” 那稀薄的火焰形成的人形一时语塞,随后道:“这二十几年来,吾皇也曾多次派了探子来打探尊者您的落脚之处,但是行动处处受限,并未能想到,您竟然……竟然是直接寄身在了名门正派之中。” 练雪松的身份特殊,魔皇对他忌惮多过拉拢,这所谓的帮手,更像是来监视他动向的。 既然都存着利用对方的心思,也不用急着捅破那层窗户纸,但碍眼的人还是要打发掉。练雪松回过身,玩味的笑了笑:“本座暂且不需要人手帮忙,而且这三个月内会加强戒备,但凡有魔族的斥候落在本座手上,只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那人形颤动了一下,也不知是法术的时效要到了还是被这话震慑到。 “刚刚走马上任,做些功绩来堵那些人的嘴自是应当的,在下定会回去传达尊者的意思。” 魔族之人态度向来张狂肆意,魔界的几位长老和宗主,就算是面对魔皇,都未必会有这番恭敬有礼的态度。练雪松对此似乎极为受用,紫色的眸子中带了一丝笑意,“明白就好,三个月后我会将适宜开启界门的位置知会你们,在此之前,且等着便是。” 那人形听了之后,面容模糊的脸上也看不出表情来,又行了一礼,身形逐渐淡去,只在房间内留下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硫磺味。 “三月之后,本座再决定,到底是留下你们这些不肖后辈,还是留下那堕落的天道。” ———— 铃仙心内装着事,一夜没睡——但是她原本也是不用睡觉的人,所以第二日一早便预备了要启程离开。一开门,就见到眼下淤青浓重的简岚。 简岚这一宿睡得十分不踏实,噩梦连连,前一秒梦到铃仙和练雪松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其他人的死活,随手挥出一剑便会劈碎墙壁,周围的百姓都仿若遭遇了天灾一般抱头鼠窜,只有她因为职责所在想跑又不敢跑,只好站一旁瑟瑟发抖。 下一秒场景就变成铃仙绑了许多人困在不知道什么阵法当中,说是要以此为祭,重返上天。那些大能修士在铃仙面前都没有反抗之力,这个被扭了手脚,那个又被戳瞎了眼睛,血流一地,刺鼻的腥气让她不住干呕。 做了一夜这样的梦,早晨再见到铃仙之后,怎么都觉着对方的神情中透着冷漠与偏执,让她没来由地恐惧。 好在铃仙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还带着她去同凤宗主辞行。 下山的路上,铃仙沉默寡语,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大人,您是在担心国师的情形?”简岚虽然心内惶恐,但是这种沉默压抑的气氛更让她喘不上气。 “嗯,能压制住白卿的意志,这魂魄来历定然不一般。”铃仙望着远山,脚步放缓了些,“不是我夸口,在大世界中,恐怕一个能做到这样的人都没有。” “那……会不会是国师自己,不愿意出来?” 这话一出口,铃仙的脚步顿时停下,回首看向简岚,一双晶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无机物一般的光泽。 随后,她笑了。 “这话你第一次说,我就当没听过,倘若以后……在国师面前敢这么说,他揍你我可不拦着。” “……” 下山之后,铃仙突然说要去顺路拜访一位故人,随手抛给简岚一个钱袋,叫她自行回督查寮。 这清净峰山脚下风景虽好,却是要走上一两个时辰才能见到一个小村寨,里头别说马车了,就连马都未必有一匹。简岚自现代到这地界后,虽然担惊受怕,吃穿用度却都是好的,如今叫她去租买臭气熏天的驴车来将就,她宁可自己多走一段路。 这一走就走了足足半日,好不容易到了镇子,日头都偏西了。简岚便找了个客栈住下,打算第二日再去雇车,反正铃仙当时打发走了自己,也没规定下时间,她就算磨蹭些,别人也说不了她什么。 小镇子的客栈比不上繁华之处,虽然已是上房,被褥和没上漆的床柱摸起来都带着些潮气,桌上的灯油气味不好,熄灭了之后躺在床上还能闻到些。四下漆黑一片又寂静,躺在不那么温暖的床铺中,简岚又接二连三的做起怪梦来。 ——— 这凌霄五宗的地界上,若真有什么故人,自然是在清净峰上就见过了。铃仙是打算往玄天峰去确认一件事。 虽然练雪松之前于众人面前坦荡的姿态赢得了大多数人的信任,但是铃仙如今可不信这种鬼话。毕竟有的是方法可以让人或者……尸体,看起来同活着没区别。 她准备打个时间差在练雪松返程之前,往玄天峰后,峰主练和璧闭关的所在探查一番。 峡谷之上,云雾缭绕,铃仙自最险要而无人经过之处靠近。 她本就不是人,平日里若是没了表情,都如同个精致的人偶一般叫人难以察觉到气息,此番故意隐藏,更是令人难以察觉。 悄无声息于陡峭的峡谷间落了地,四周水声不断,脚下已经被冲刷的光滑莹白的石头极难下脚,一个不注意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瀑布之后有一条只容一人出入的窄小溶洞,向内走便是云轨峡。 顾名思义,这最宽不超过一丈的峡谷中终日弥漫着云雾。铃仙一路缓步而行,等前头能隐约看到人影时,外层的衣衫已经半湿。 那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人影一动不动。 但对于练和璧这种级别的修士来说,再靠近,就会被发现。 铃仙正打算跃上岩壁,自高处靠近时,那人影晃了一下,突然靠近,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冲破雾气在她眼前放大,目光涣散,眸子中空无一物。 第32章 初露端疑(8)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凑到眼前,铃仙立刻飞身跃起,踏在旁边凸起的岩壁上,居高临下地看向练和璧。 那人并未追上来,甚至都未抬头,转身来回踱步,然后拔出腰间佩剑,在云雾中舞起剑招来。 玄天峰素来以剑法闻名,练和璧虽然只是运用招式而并未用气劲,但是身形轻盈,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分毫不见方才的呆滞。 半晌之后,舞完了一整套剑法,练和璧又缓缓坐下开始运功吐纳。 这云轨峡乃是在高崖之上的一处云上峡谷,自正面只有御剑飞行才能上的来。若是方才铃仙不是冒失地自谁都不知道的小径偷偷接近,绝不会发现端疑,只会以为是练和璧是在潜心冥想,随后突有感悟。 “连亲爹都下手,可以啊?” 铃仙攀在石壁上观察了一阵,看出了练和璧的行动规律,这是被设定了一套固定行动规律的活尸,在打坐,来回踱步,舞剑之间随机重复,若非方才她已经看到了这人呆滞的神情,单远远看着动作,也一定不会多想。 控尸技巧极为纯熟,显然不是个生手。 练和璧被炼成活尸,已经彻底没救了,铃仙暂且不想声张此事,悄无声息地自原路返回。 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偷创别人家的禁地也就算了。如今没有书记官跟在身边,要是被练雪松倒打一耙说练和璧是被她弄成这样的,她也撇不清。 毕竟练和璧打不过她铃仙,可理论上对付自己这刚到出窍期前期的便宜儿子还是绰绰有余。 然而让铃仙想不通的,也正是这一点。 练雪松额外融合了白卿的灵根和功体,在同龄人中已经无人能出其右,但是相比于成名多年的练和璧还相差甚远。 不论怎么算,他若想直接兵不血刃地杀掉练和璧,都很困难,除非有帮手,那人还必须实力极高,又早早就潜伏进玄天峰待命。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那和白卿同时托生到了练雪松体内的残魂,也带着前世的记忆,从前根本就是在伪装,且修为深不可测。 “仅凭一魂一魄就能压制住卿卿,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练和璧搞成这副鬼样子,不会是神代被封印的什么上古神魔吧?” 就在铃仙离开之后,原本机械地重复着打坐、舞剑、来回踱步的练和璧静静地转头,看向那逐渐消失在云雾之后的娇小身影,伸出手指在石壁上比划着,似乎在书写着什么。 晚间,练雪松虽然在简岚身上动了手脚,但在离开清净峰之前,便感受到她二人恐怕已经分头行动。 失去了铃仙的动向,他自然有理由怀疑那女人会来探自己老底,看到了活尸忠于职守留下的记录后,练雪松当然可以确定,这个在今日上午来过的人,只可能是铃仙。 穆绯裳本来就有心事,这一路都偷偷关注着大师兄,回来之后只换了个衣服的功夫,便看到练雪松若有所思地自后山回来。 “大师兄,怎么了?” “没事,在外这么多天,虽然是同宗,终究不如自己门内来的舒坦,你且好好休息去罢。”练雪松再抬眼的时候,面色和煦如春风拂面,仿若刚才眸子中的阴霾都是穆绯裳的错觉一般。 穆绯裳乖巧地点了点头,心内却是越发怀疑。 “大师兄方才似乎是将什么东西掩在袖中了,似乎……是个女子用的梳妆镜。” ———— 铃仙走了一趟玄天峰之后,一路径直往南。 风声呼啸,直到脚下自城镇田园变为原野,又被漫无边际的荒漠所取代,才落了地缓缓而行。 面前视线极为开阔,大地尽头,只余无尽的波涛海浪。 同东北方向,沧浪城边大片阴沉的栖息了无数巨大海兽的水域不同,无尽海上多半时日都是风平浪静,空中连飞鸟都不见一只。极目远眺,似乎有水幕挂在天际。 “小姑娘,你来无尽海做什么?”说话的是一个苍老沙哑的女声。 铃仙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块一人多高的黑色礁石后边,缓缓走出一个妇人。 那妇人衣着破旧,上头一层层打着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色彩,下摆几乎已经碎了,随着海风飘荡,同海面下的水草一样。她手中拿着钓竿和鱼篓,一手抬着斗笠边缘,眯眼打量着铃仙。 阳光照在妇人的下半张脸上,露出苍白的肤色。 四围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唯有铃仙脚下这一小片,勉强是个能坐下的地方,铃仙轻巧地跳开,落在更高的一堆礁石上。 “无尽海中,没有鱼吧?”她问道。 妇人没回答,只是就地坐下,又将鱼钩掏出来,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道,沾了鲜血的铁钩被抛入海中后,很快便有白色的东西自水下浮了上来,在鱼钩旁边打着转。 像鱼,却又看不真切。 最终其中的一个,似乎是抵御不住诱惑了,明知是陷阱,仍旧一口咬在了勾上。 妇人一扬钓竿,一尺来长的白鱼就扑腾着到了手中,她利落地将鱼甩在篓子里,又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 铃仙垂眸,见那鱼通体一色,并无鳞片与眼睛口鼻,仿若玉雕一般。篓子里自然没有水,但鱼却好似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仍旧鲜活地甩着尾巴。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捕捞残魂为生?”铃仙的语调中少见的带了几分歉意。 那妇人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侧过身又细细地看了铃仙半晌,“原来是天道的代行者,我眼神不好,方才竟然没认出来。” 她这话里,便是讽刺之意更多了。说完之后,自觉失态,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铃仙的衣摆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她蹲下来,直视着妇人的面庞,这才发现她的眸子上蒙着一层不通透的白,大约是白内障一类的病症。若是在大世界,想要医好都不容易,放在太清大陆就更难了。 “当初是我思虑不周,现在若是你愿意,可以向我许愿了。”她道。 “不想了,当年我付得出的代价,如今已经付不出了。”妇人看都不看铃仙一眼,似乎嫌今日这海边太喧嚣,第二竿下去还没有结果,就直接收了回来,拎起鱼篓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今天的风儿有点喧嚣呢.jpg 第33章 狭路再相逢(1) 妇人虽然面容憔悴,但若是忽略眼角的皱纹,仍旧是一个美人。 铃仙不死心,跟上来同她一起往住处走去,同时道:“你若是帮我个忙,我就替你付许愿的代价。” “不用了,我当年要许愿的时候,我丈夫还活着,现在他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妇人无神的双目低垂,随后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天道代行者开口求人,这倒是少见,你且说来听听,我倒是很好奇有什么事是能难住你的。” 被人硬生生踩出来的小径上遍地都是些贝壳碎石一类,妇人眼神不好,未免走的磕磕绊绊,铃仙看不过去,抬手扶住她。那妇人动作顿了顿,最终没拒绝。 铃仙心内有些酸涩,眼前的这位,乃是二十几年前自异界穿越而来的渡魂师,名唤莲华。 虽不知在从前的未免有多风光,但至少以她的本事,绝不该落魄成这副模样。 当时督查寮还不似现在这般监管严格,若来者有心隐藏,往往是可以隐去行踪不被察觉的,然而莲华却主动找上门来要见铃仙。 也不知她是从什么途径得知了天道代行者的名号,想要来许愿。 铃仙当时正忙于找寻给白卿续命的法子,便将人直接打发了回去,只说待有缘时再去寻她——当时对于铃仙来说,几十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用来让一介凡人来深思究竟要不要堵上一切来许一个愿望,再适合不过。 如今,铃仙终于意识到几十年的光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漫长……但有些事似乎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这一次来,本已经做好了被人责骂抱怨,并且尽一切努力来做弥补的准备,结果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揭过,这让她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莲华穿着破烂,住的地方更是简陋。小木屋内并没有任何隔断,除了床、小桌和简陋的灶台之外,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具和摆设。 莲华将那怪鱼直接扔进了瓦罐里,将下边还带着余温的火堆拨弄开,那鱼在瓦罐里并没过多挣扎,渐渐融化成了一滩白汤。 “要来点吗?”她好似不嫌烫一般,将瓦罐内的白汤倒满了一碗,里头还剩着一小半,散发出诡异的甜香。 “……不了。”铃仙摇摇头,她并不需要靠吸收残魂来续命。 无尽海之下是黄泉入口,黄泉流入地下直到尽头,便是虚无之海——万千残破灵魂的归处。 莲华方才钓上来的“鱼”,便是由残魂凝结而成。 莲华慢条斯理地喝完了“鱼汤”,转头面向铃仙道:“说说看吧,天道的代行者无所不能,究竟要找我做什么呢?” “用什么办法可以分离两个寄居在同一个身体内的魂魄……在双方都不会自愿离开的前提下。” 莲华听了这话,迟疑了片刻道:“用你的力量做不到吗?” “若有人向我许愿自然可以,但是两个当事人恐怕都支付不起这样的代价。”铃仙道。她若是有办法,也就不用这般烦恼了。 白卿没有身体的控制权,根本就没有许愿的机会。而练雪松恐怕还要留着白卿来当做制约她的一道屏障,别说将那魂魄赶出去了,留都来不及。 不过铃仙认为,没必要同外人解释,知道的太多反而容易招来危险。 “那就没办法了。”莲华道,“又不是鬼上身,强行驱逐是行不通的。”说罢,还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铃仙不再多言,叹了口气拂袖离开。 木门关上后,屋内瞬间变得阴暗下来,莲华浑浊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当年莲华来到太清大陆时,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着她的丈夫一道。 只是她丈夫早就意外身死,被她炼成了活尸,因着魂魄不稳固,所以在穿过时空乱流之后,浑浑噩噩失了神志,只能终日用锁链困紧,才不至于暴起伤人。 她当时想要许的愿望,是找到可以让她的丈夫重新复活的方法。倘若不能的话,送他直接入轮回也行。 莲华从前所在的时空,生死之间没有明显界限,尸行遍地,并没什么奇怪的,可太清大陆之中,所有的御尸之术,都被归为邪魔外道。她躲藏不及,最后只能隐居在这人迹罕至的无尽海边。 她身无长物,只有自己一身胎里带来的本事还算金贵,当年孤注一掷地想着兴许用自己做抵偿,能换她丈夫的来世安稳。 结果连那天道的代行者一面都没见到。 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等待过后,她最终选择了另一条路。 将她丈夫的魂魄吃下去,融进体内,用她自己的魂魄来压制。只要她不是横死,能够度过应有的寿数,那么便可以带着她的丈夫一同去投胎。 “果然……是我不够虔诚,我应该……再多等等的。”细不可闻的呓语自唇畔流出。 她的魂魄本就因为背负了太多的因缘而十分不稳定,如今要压制另一个躁动的死灵,凡间饮食根本不敢入口,只能捕捉残魂碎片化作的游鱼来食用,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恨吗?当然是恨的。所以她方才对铃仙说了谎。 若想强行将已经互相融合的魂魄分离开,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是要借助一样法宝。 “那件东西……太清大陆中大概是没有的,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哪怕是生灵涂炭都在所不惜也会去寻来吧?”莲华挑眉笑了笑,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湿润了起来。 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愿意看着得天独厚的别人做到,那和当初逼的她们夫妻二人走投无路不得不涉险开界门逃亡其他时空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已经不年轻的渡魂师抬起手按在眼睛上,嚎啕大哭。 “明天……就去督查寮,将这消息告诉天道的代行者,具体该怎么办,就让她自己烦恼去吧。” 日落十分,屋内本就不敞亮,如今更是晦暗阴沉。莲华眼睛红肿,越发看不清东西,只是在背对着门收拾包裹时,隐约间感到周围突然一亮。 她还当是铃仙去而复返,可还未等转过身来,一道凛冽的剑气就袭了过来,冰冷的剑刃抵在她颈项上,被剑气划破的伤口中流出了鲜血。 “什么人?” “在下的姓名不足道也,你只需要安静的去死就行了。” “为什么?”妇人皱眉,她没法回头回头,只觉着身后之人的声音似曾相识。 她已经苦熬了二十几年,如今……距离她应该过去的寿数只差三个月。在这个时候横死,她不甘心。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啊。”那男子轻笑一声,“啊……抱歉,我忘了你是渡魂师,所以光是死了恐怕还不够,还是直接沉入无尽海中,魂飞魄散吧!” “你就是天道代行者想要对付之人?”莲华不顾颈项上的疼痛,回过身来。背对着夕阳的男子面目并不清晰,但还是让莲华回想起来。 是铃仙的道侣啊…… 再来不及有别的行动,莲华的头颅已然随着剑光落地。 练雪松抖落剑尖的鲜血,出门之后,随手向后甩出一枚符咒,茅屋呼呼啦啦的着起火来,很快便化为一滩灰烬。 直到燃烧殆尽后的灰烬和焦木被海风渐渐吹散,底下这才露出一句焦黑的人骨,头颅和身子相距甚远,已然辨不出本来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作死作大了是要遭报应的,boss也不例外,很快就要吃瘪了嘿嘿 第34章 狭路再相逢(2) 铃仙并不知自己这一趟给别人带来了什么灾祸,又四处探访了几位在修灵方面造诣颇高的故人,都无甚收获。 回了督查寮,在衙门口正遇到了刚下马车的简岚。 简岚一路拖泥带水,下车一见到铃仙,就有些头皮发麻,耗子见了猫一样低着头跟进去。好在她先前旅途无聊,记录早就已经写完,便直接呈了上去。 铃仙一目十行,唯有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抬眼道:“这一天的记录空缺?” 简岚一惊,那一天她除了在屋内闷着之外,便是偶然遇见了练雪松,并且和他说了几句话。 简岚身上还带着不能说谎的buff……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道:“那天没什么大事发生。” 这也不算说谎,毕竟铃仙曾经说过,只要不涉及人命,就算不得大事。他二人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 而且……简岚突然发现,自己好似回忆不起那日练雪松都同她说了什么,就算铃仙刨根问底,她也无话可说。 铃仙挑眉,简岚虽然从前就有些畏畏缩缩,可今日这表现也太可疑了,况且她用了这许多天才回来,旅途劳累定然算不上,但是眼下青黑的痕迹很是骇人,定然有问题。 还没等她发问,突然后院传来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一般。 旁边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唯有铃仙面露惊疑。 平日里若有人搞出这么大阵仗,定然是铃仙本人干的,可是如今她还在门口呢! 铃仙哪里能容得下旁人来自己地盘撒野,飞一样的冲了出去,差点撞上了慌慌张张的许离,她连行礼都忘了,一脸惊恐地道:“蛋!蛋孵出来了!” “蛋?”铃仙反应了一秒,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是从大齐皇宫中带回来了一颗蛋。 她之前就没能甄别出那究竟是个什么物种,只不过其中隐隐蕴含的灵气证明其定然不是俗物,没想到这一孵出来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许离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地震一般的晃动和砖石碎裂的巨响始终不停。铃仙一马当然冲到了后院,只见一大坨黑压压的触手相互纠缠成一大坨,遮空蔽日,足足占了半个院子。在不停蠕动的触手底下,露出了一对橙黄色的,带蹼的脚爪。 那些触手虽然粗壮,虽然并没有刻意去伤人的意思,但因着体态过于巨大,挪动时便将周围的墙垣统统扫倒。 好在能于督查寮中当差的人,除了简岚身份特殊之外,都身负修为,能在察觉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躲开,所以姑且没有伤亡。 “孽畜!别动!”铃仙怒喝一声,当初那蛋也就一尺来长,怎么孵出这么个庞然大物来! 大也就算了,看起来还没有灵性,全凭本能而动。 听到铃仙的声音,那些四处游荡的触手动作骤停,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般,两只船一样的蹼爪原地转了个弯,然后—— 风一样往后门方向狂奔而去,直接撞塌了后墙扬长而去。 这时简岚和许离也赶了过来,看着满院狼藉目瞪口呆。 “这到底怎么回事?”铃仙对这场面不以为意,只是皱着眉头看向许离,“你是不是对它做什么奇怪的事了?” “没有……就是,就是我念叨过几次,说感觉它很好吃……” 铃仙叹了口气,好歹也是有灵性的东西,天天被这么说,心灵不扭曲次啊是怪了。 督查寮后门出去正对着一条小街,路并不算宽,只能勉强容纳两辆马车并行,如今那不知正体为何的大家伙一骑绝尘往郊外去,将沿街的房屋都破坏的一片狼藉。 也就亏着如今隔壁的街上正有集市,这边则几乎没有行人,否则不知会有多少死伤。 “你跟我去看看情况,这东西如果在近城的地方扎根,百姓就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了。”铃仙拉着许离的手便走,同时朗声对简岚道:“你去找陆潮生,让他赶快善后,在我回来的时候,务必要看到完好无缺的九水。” 简岚得知自己不用跟去直面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大家伙,立时松了口气,转头就见到了一脸习以为常的陆潮生。 “陆掌事,方才总督察大人吩咐的话你听到了吧?” “嗯,不过账上其实已经没钱了。”陆潮生道。 “啊?”自从一脚掺和进了修道人士的世界里,简岚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还需要考虑柴米油盐之类的问题。不过她很快想起来,这督查寮姑且也算是政府机关,便问道,“去找朝廷支取不行吗?” “行。”陆潮生瞥了一眼简岚,“如果由我来监工修复的话,实在走不开……不如你去走一趟安阳吧?其实不麻烦,直接带着通行令牌,去东宫领银钱便可。” 随后,陆潮生慢条斯理的解释说,督查寮并不是没钱,只不过对于平日里多半会辟谷修行的修士来说,世俗金银没有多少意义,灵石储备虽然很多,然而国师曾下令说不可将灵石同寻常凡人做交易使其流散出去。 凡人的一生短暂又脆弱,没有正确引导的修行,不切实际的妄想,多半会来带意想不到的灾祸。 所以虽然固有上万极品灵石,然而……想要修个房子还要去找朝廷伸手。 被顶头上司丢下的闲人简岚,自然就被分派到了这个任务。 直到被送上了马车,简岚才有些理解许离为何如此厌烦陆潮生了……这个人真的是!非常坏心眼!偏偏还一副人畜无害,公事公办的态度,叫人恨得牙痒痒。 此时许离丝毫不知自己竟然多了一个知己,她是个狐仙,灵感极强,于是便被铃仙当做了猎犬来用。 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撞坏了整整一条街之后,突然失去了行迹,既然没有当着紧追不舍的二人凌空飞起,那就是用了遮掩自身行迹的法术,亦或者干脆是缩小了身形才溜出城去的。 “肯定就是这!气味断绝,应该是下了水。”二人出城之后,绕过了几片田地,最终在一条小河前停了下来,许离指着面前清可见底的河水道。 铃仙看了一眼那并无被人暴力破坏过的水边石滩,若有所思地道:“触手类的魔物更加亲水,果然是各界通用的特征。”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了作者君掰着手指头数男主还有几章出场的日子了…… 第35章 狭路再相逢(3) 这河不过两丈来宽,水不算深,清可见底,正是流经九水的三道明河之一的象山河。这河是自象山上的一处寒潭中流出。而象山又是大齐有名的灵山福地,频频听说有人在象山河中看到一些被冲出来的灵兽幼体,诸如一些四角小龙,或者通体泛着琉璃彩的锦鲤之类。 “对岸没有脚印,那东西是要逆流而上往象山去?”许离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兽类本能趋利避害,它若是要往象山区,兴许出身就是那那里。”铃仙遥望远处新绿色的山峦道,“跟上去看看。” 若是那东西可以老老实实上了象山便罢,若是它在路上暴起伤人……就算不是故意的,只要它现出原形,就够两岸的百姓遭殃了。 果不其然,在二人上行至一处水潭时,就看到了一地狼藉。 这水潭下行的河道上拦了网子,是此处的渔民为了可以将体型够大的河鱼拦下捕捞之用,如今那网子直接被掀翻到了一边,潭边的小船被掀翻,碎裂的木板散落在石滩上,几个渔民打扮的人正往这边赶,看到一地狼藉,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渔民眼尖地瞄到了铃仙二人,冲上来吼道:“是不是你们干的好事!” 和他同行的急忙将人拦到身后,一脸谄笑地不住低头哈腰道:“二位姑娘别见怪,我这个朋友脑子不太好,千万别同他一般见识。” 许离秀眉一挑,心道这人好没道理,刚想上前同他理论,却被铃仙抬手拦下。她二人身上都未直接带着法宝佩剑,这渔民直接上来就指责两个姑娘家砸烂渔船撤坏渔网,就算是信口雌黄,也该有些缘故。 那被拦住的渔民怒目圆瞪:“呸!你们这些修道的公子小姐不都肆意妄为?管过谁的死活了!老二你别拦我,吃饭的东西都被砸了咱接下来也未必还能活,何必再受这份闲气!” 铃仙噗嗤一声笑了,这天下纵有万万人修道,其中也绝不会有她。她自己就是天道啊,还修什么道? 见她面露不屑,那渔民怒从心中起,冲过来就要拉她衣袖,铃仙不闪不避,打算若那人真敢动手,便将他扔到水里清醒一下。 正在这时,一道青灰色的身影突然挡在二人之间,想着那渔民道:“稍安勿躁,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铃仙挑眉,那穿着浅灰色袍子的背影真是分外眼熟。 “练公子?” 练雪松转身一拱手道:“原来是铃仙姑娘,竟然这般有缘,你们二位来此也是为了追查那象山书院?” “象山书院?”铃仙从没听说过这么个名头。 见她露出疑惑的神色,练雪松便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随我去客栈小坐,我来给二位说明一下。” 铃仙散开神识体察四周,并未察觉到那便身触手的异兽踪迹。 如今虽然渔民的东西都被毁坏殆尽,但是水面波光粼粼,有几只体态圆润的白鹅在水面嬉戏,一派平和,显然那家伙早就已经逃远了,只留下微弱的灵气残留。 “那就有劳练公子带路了。”反正留在此处也无用,不如去看看他要搞什么名堂,兴许……还能有机会再见到白卿露面。 一行人很快到了镇上,小镇还算繁荣,只是往来百姓都小心翼翼,见着了他们几个人都纷纷低头躲避。 练雪松已经在此住了一日,他自己不辟谷,也不问铃仙她们需不需要,就直接点了一桌子的酒菜。 小店的菜色平平,自酿的酒却很香。练雪松举起杯来一饮而尽,这才开了口道:“我本是要拜访一位故友才来到此处,当年他也曾想要拜入玄天峰门下,只是天资不足,只能含恨离开。我曾答应要寻一柄常人也可驾驭的灵剑送与他。”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未料到他家的产业都已经易了主,说是我那主人变卖了全部家产,拜入了象山书院门下。” 练雪松打探之下,便知这两年来,象山上修建了一间书院,那院判自称有独特的教化之法,没有灵根的凡人只要拜入他门下修行,也可踏入仙途。他收弟子不问资质,唯有一个要求,便是需要变卖全部家产供奉给书院,另要斩断尘渊,从前的亲眷有人,相见亦不可相认。 先前还有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又是骗钱的把戏,哪知后来果真有拜入他门下的弟子下山来,当真可以使用法术。只是那些书院笛子们,性子极为暴戾,一言不合便动手伤人,以至于如今山下的百姓们都人心惶惶。 虽然邪门,还是有人抵御不住长生大道的诱惑,前仆后继带着千金家财上山去。 听完了前请后果,铃仙叹了口气,太清大陆灵气充沛,修仙之人甚多,然而有天赋的终究在少数。 想往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 若这不过是江湖骗子赚钱的伎俩,兴许铃仙根本就不会当回事,可明显那象山书院的院判并非欺世盗名之辈,这般大费周章,也不知究竟在图谋什么。 铃仙抬眼看向对面已经讲述完前情后果,开始自斟自饮的练雪松道:“既然已经调查的这般明白,练公子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呢?” 这本就是三教仲裁的分内事,而且同铃仙她们此行的目的似乎并没有关系,如今既然没有其他人在场,不需要逢场作戏,那么铃仙十分乐意作壁上观。 “这象山素来是灵兽聚居之地,如今闹成这样竟也未见山神的身影,恐怕背后牵扯甚多……”练雪松眸语带试探地道,“甚至还有幽冥娘子的行迹。” “哦?”铃仙挑眉,“练公子是如何做出这个判断的?” 她很是好奇,这练雪松明明一身是秘密,却非要拉她下水,难不成当真心悦这身好皮囊? 所谓幽冥娘子,便是穿越督查寮自成立以来,所遭遇过的最令人头疼的问题人物。她本名徐幽,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却只是个开启了灵视但并未修练之人——同简岚一个等级。 作者有话要说:兜兜转转的主线终于上线了…… 第36章 狭路再相逢(4) 人对于没能解决的工作总是耿耿于怀,关于徐幽这人,练雪松自然可以从白卿的记忆中得知,他若是特意为了引铃仙出手助力而撒谎也不无可能——虽然没什么必要,还不如假装放白卿出来有效。 “这当然不是我凭空猜测,事实上我昨日到达后,已经去象山附近探查过了,诸般灵兽都没有见到,反而发现了蛇族的行迹。” 铃仙心内叹了口气,那幽冥娘子之前就是随着蛇族不知道逃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座死城。 “许离,你要是方便的话,先行一趟去看看?” 出身名门望族的妖修,出入象山深处自然是要容易且隐秘许多,至少让她先去走一趟,便能辨别这练雪松的话里有几分是真。 当天晚上许离便进了山,第二日回来时,脸色十分难看。 “后山妖族的领地,我根本就进不去,所有的兽道上都有蛇族在把守,我自小妖口中打探到,去年夏末暴雨不止,前后山之间的峡谷被泥石滑坡堵死,虽然也有别的山道,但凡有好奇想进去一探究竟的,都没再出来过。之后又有蛇族开始把守,弱小的妖族都不敢靠近。” “那大妖呢?”铃仙问道。 象山虽不若传说中的不周山一般神兽遍地,但隐居的大妖也有几个,如此半点水花都没有就全军覆没,太诡异了些。 “不知道,据那些小妖们讲,自从去往后山的路被阻后,几位长老和山神的踪迹就再没见过了。至于那象山书院,是在蛇族出现后不久,凭空出现的。” 铃仙叹了口气,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练雪松,他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无奈地笑道:“这些情况,我昨日不是就说过了?” 铃仙挑眉,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浑水她是躲不过了? ———— 安阳的繁华富庶,放眼整个太清大陆都是数一数二的。简岚自进了城之后,全程就没将马车帘子放下过。到了宫墙外,按着陆潮生的吩咐,直接凭着督查寮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接下来事情就有些为难了。 简岚从前在大世界的时候,故宫也是去过的,本以为自己不至于迷路,所以先前虽也和守在宫门的侍卫搭了话,却根本就不记得要问路,闷头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 四周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可说得上是一步一景,正赶上这春末夏初的时节,繁花似锦,令人眼花缭乱。 好看是好看的,但是这东宫在哪儿呢? 门口没地图,岔路上更没有指示牌。简岚心内暗暗叫苦,可这时再回头,已经根本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自那条路来的。绕来绕去,看到一队举着托盘的內侍自前头不远处的岔路经过,进入了一间外围看上去就有些破旧的院落。 深受各种宫斗剧洗脑的简岚大气都不敢喘,脑中分分钟上演了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什么宫闱秘事被杀人灭口的戏码。 督查寮和国师的地位,在大齐是何等尊崇她也是被科普过的。但知道归知道,不敢还是不敢。简岚站在有些破旧的院墙外头,打算等那些宫人出来,便去问路,随即听到那院子内传来凄厉的尖叫与啼哭。她吓了一跳,刚想直接离开,转头就看到一位穿着玄色长袍的青年,他远远看到了简岚,眼神一亮,招手叫她过去。 简岚看他通身的气度就知其地位不低。走过去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简岚……” “是督查寮派来的人?”男子声音很是轻快。 “哎?”简岚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分辨得出来,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抬眼看他,只见那人天生一副上扬的唇角,看上去就十分亲切。 “随孤去东宫罢,父皇今日情况不大好,你纵然是去了也是见不到的。” “好!”简岚松了口气,她本就是来找金主要钱的,误打误撞见到了正主,真是运气好。 她跟在太子身后,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哀嚎又起,惊了一跳,却见太子侧头笑道:“别怕,你这是走到冷宫来了,父皇身子不大好,为了防止有人动不该有的心思,冷宫里的女人,要提前处理了。” 简岚心头一紧,心道果然这宫闱之深,隐秘之事甚多,不敢多问,低着头一路行至东宫。 待进了内殿,太子扬手遣退了內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神采奕奕,问她进宫的目的。 简岚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是督查寮的陆掌事命在下来找东宫支取些银两。” “原来如此。”太子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意外,“那定然是又发生了什么罢,快来给孤讲讲——哦对了,你们方外之人,不用顾忌那些虚礼,随意坐便是。” 简岚这才松了口气,又想着那异兽闹事破坏了许多民宅,本就不是什么辛秘,便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虽然讲述的并不算精彩,荀畑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是父皇送的东西,幸好幸好,若是那异兽在宫中被孵出来,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荀畑听完后这样感叹着,然而简岚却觉着,他的话里似乎有几分惋惜? 就好像难得的一场惊险刺激的好戏,却失之交臂那样的惋惜。 “……太子殿下还真是单纯好懂……不对,到底他也是这宫廷斗争中的胜利者,兴许是个白切黑呢。”简岚这样想着,报出了陆潮生让她来支取的数目。 荀畑听了,点头道:“银钱是小事,待会儿你回去之前找李富领就行了,话说回来,你既然是从大世界来的,那你穿过界门之前,可是见到了什么异象没有?” 简岚张了张嘴,她身负禁咒不能说谎,只能实话实说:死过来的。 荀畑听了之后,叹了口气道:“孤是真的很想去感受一下你们那边的风土人情,可惜没有机会……你方才说铃仙姑娘去追查那异兽的下落,此刻并不在督查寮?” “对。”简岚不明所以地答应着。 “那就好!”太子霍然起身,似乎很是开心,“待会儿朕让人去把银两送去,你就且安心在东宫住上几日,与孤好好说说大世界的事。” 眼见简岚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立刻补充道:“你别担心,反正现在铃仙既然不在寮内,那你回去不是也没有事情做,倒不如在这儿住些时日。” “……”简岚感觉自己根本没办法开口拒绝。 白切黑就白切黑,就算……就算他要睡我,我都不吃亏啊! 作者有话要说:被害妄想症是病,得治。 恋爱脑也是病,得治。 中二病也是病,得治。 都治好了就可以提前全文完了hhhhhhhhh【妄想症作者已经弃疗】 第37章 狭路再相逢(5) 且说在象山脚下,原本只有给猎人樵夫上下的石板路,最多只能容得下二人并肩而行的。如今却被修的宽广气派,在山下抬头往上看,便能瞧见半山腰处的书院。 这年头且不论究竟读的是何方圣贤书,只要是开书院的,都标榜自己和儒门几大宗派有些联系,象山书院虽然明显不隶属于儒门,但也不能免俗。 儒门向来讲求入世而非苦修,象山书院虽不算是雕梁画栋,看起来也颇为气派。 书院门前自有人随时候着迎客,离着老远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女子上来,只当她是想要来拜入门下,正转身要回去叫能管事的人来,就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 他吓了一跳,回头就见方才还离着很远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那姑娘生的明艳动人,虽然个子很矮,却莫名的气势逼人,不似书院中那些弟子的可怕,让他无端想起自己曾经参拜过的神佛。 “请问这位小姐来此,所为何事?” “来拜访一下你们院判。”铃仙四下打量周围,她一直铺开神识警戒四周,如今只差两步的距离就能踏入这书院内,但始终感受不到什么特异之处。后院有不少修为不高刚刚筑基的修士,想来都是此间弟子。 那门房心知这位不是来拜师的,领铃仙进了茶室,请她少坐休息片刻,随后便急匆匆地往后院去通报。 院判平日早间授课过后,便会在住处修炼到午时之后,期间是谁都不见的。 果然他将院门拍的山响,里头都无人应答。 可院判也吩咐过,若有修士来此,一定要第一时间通报。门房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院中寂静一片,连山间从来都络绎不绝的虫鸣鸟啼声都全然被隔绝在了身后。 到了主屋门前到底不敢再莽撞了,他轻轻扣了扣门道:“方院判,外头有位女仙师,说是来拜访院判的,却没报上姓名,您看……” 他话说到一半,便见门被推开了一个缝隙,里头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似曾相识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他急忙退开一步,头低的几乎要埋到胸膛里,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被院判割了舌头。 “好,我知道了。”话音刚落,一个身着杏黄色长衫的男子便自屋里走出来,他头上没带发冠,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声音冷漠平淡,一丝抑扬顿挫都没有。 他走出来后,很自然地将屋门关上,正要往外走,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犹如雕像一般没有生气,眼珠突然一斜,以余光看着那门房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没有没有。”门房大气也不敢喘,连连摇头。 院判的眼珠子又挪回了正中,目视前方继续往前走。 门房松了口气,刚要跟上去,却见前方的院判衣衫下摆不自然地一荡,自里头伸出两只布满黑色刚毛的勾爪,飞快地刺了过来。 一只刺穿了门房的胸膛,另一只同时刺透了喉咙。门房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勾爪用力一甩,门房的尸体就如同一团破布般撞开主屋正门被丢了进去,晦暗的屋子内布满了蛛网,很快房门被关上,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一介食物,撒谎又有何用。” ———— 铃仙在客厅中喝了整整半壶茶水,都未在窗外见过一个人路过,整座书院安静的出奇。 “这地方除了没什么人气之外,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那些学生都去了哪里?”她正想着,只见有人自内堂出来,身着杏黄色长衫,带着书生头巾,看上去虽也算仪表堂堂,但总有种只要一转头,就会彻底忘记他相貌如何的感觉。 一言以蔽之:没有任何特点。 “在下就是此间的院判方天化,应该同姑娘没有旧时,不知找在下有何贵干?” 铃仙挑眉,腹诽道:“这人倒是直接,连点多余的客套话都没半句,果然不是儒门中人。” 兴许连人都不是,却偏偏没有丝毫的妖气和鬼气,这就很与众不同了。 那人见铃仙没说话,也不催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明明各处都不对劲,偏偏叫你半点破绽也寻不出。铃仙的唇角微微扬起,这太清大陆上,果然充满了有趣的东西。 她看向方天化平静如死水一样的眼睛,仿若什么异常之处都没有察觉,只是笑道:“方院判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我有个一位红尘之中的友人,虽然一心向道,但是苦于天资有限,无法得偿所愿。我听说你这里有让凡人也能筑基结丹的方法,特来讨教。” 方天化用一成不变的频率点了三下头,然后道:“这乃是我祖上的不传之秘,除非拜入我门下,否则请恕我并不能直接将方法说与外人知晓。” “可以理解。”铃仙笑道,“那不知我可有幸看下此间弟子修行的进展?我真是无法设想,没有灵根之人能达到怎样的境界。” “姑娘这样刨根问底,不好吧?”方天化道。 铃仙偏头笑道,“许你招摇撞骗,却不许我刨根问底吗?” 话音刚落,虚空之中一道凛冽的剑气令方天化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饶是他反应极快,迅速撞开窗子翻身逃到了院中,肩膀仍然被削掉了好大一块皮肉。 那伤口中淅淅沥沥的流下血来,只是血液滴落在地后,犹如有生命一般不住扭动着,似乎还想够到衣衫下摆,好爬回去。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长出了黑色的细密绒毛。 那自虚空中劈下的一剑直接斩断了茶室的房梁,整间屋子霎时间已经化为断壁残垣,腾起的灰尘缓缓落下,铃仙当然没被压在坍塌的屋顶下。她站在已经塌了半边的窄墙上,衣衫仍旧纤尘不染,笑意盈盈地道:“我方才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你究竟是个什么物种,思来想去,果然还是直接砍一下最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小时候曾经被蜘蛛网糊过一手,超呕心……但是主观上还特别喜欢蜘蛛娘,真是矛盾的心情_(:з」∠)_ 第38章 狭路再相逢(6) 就算受了重伤,方天化也并没有现出原型,仍旧与人类无异。 方天化仍旧如塑像一般,动也不动,只是肩膀伤口上的刚毛都缩了回去,就这片刻的功夫,他的肩膀已经止住了血,在阳光下晶莹发亮,竟是上头被蒙上了一层细丝织成的薄膜,暂且封住了伤口。 这已经足够让铃仙明白他是如何掩盖自身妖气的了。 “据我所知,蜘蛛也没有叫人无端生出灵根来的法门,那些拜入你门下之人,想来都已经成了你子孙的宿体而不自知吧?” 方天化平静地道:“你说的,不对。” 他的声音含混而奇怪,是两个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个听起来倒还是人的嗓音,只是沙哑的如同喉咙在沙地上摩擦过一般,另一个则是毫无抑扬顿挫的音调,像金属或者骨骼互相敲击碰撞发出的声音。 “怎么不对?”解了心中的疑惑之后,铃仙找回了方才被暂且抛到脑后的耐心。 她方才第一眼就看出这方天化肯定不再是个正常人了,若是妖物幻化,这么生硬违和,若这个年代妖族有化形课,那他肯定不及格,但奇怪就奇怪在,半点妖气都没有,就算开了灵视,都没法看到原型。 她还当这人身负特殊的法宝,却没想到,是他直接寄宿在了活生生的人身体内,那人还活着,所以他的控制也不若直接化形来的到位。但也有额外的好处,就是可以全然遮掩住自己的气息。 如今看来,不仅这宿主仍旧活着,甚至连意识都保留着。 “我们,并非不自知,而是自愿的。”随着难听的嗓音,方天化的额头和两颊上分别裂开几道缝隙,随后自仿若伤口一般的缝隙中挤出几颗黑黝黝的眼珠。 连同原来的,一共八只眼睛,直直地看向铃仙。 铃仙突然有种自己是在棒打鸳鸯的错觉。 “……”人妖殊途,我是不会祝你们百年好合的。 她抬手将背在身后的斩阡陌挥过来,直指着方天化道:“你是还想反抗一下?” “你能杀了我,但是,拦不住我的孩子们。” “那一把火都烧了如何?”铃仙挑眉,反手一挥,阔剑被一把通体燃烧,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弯刀所代替。 流刃若火,带着灼人的热气袭向方天化。 自古以来虫类最畏惧的便是火焰,更何况他原本就不是铃仙的对手,只能狼狈逃窜。 院中布满了细不可见的蛛丝,若是铃仙方才直接追上来,就算不会被缠住不能挣脱,也一定会束手束脚。如今刀刃所到之处,都会燃起凌空的火焰,滋滋之声不绝,被烧断的蛛丝飘落,如同在院内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方天化的衣襟也数次着起火来,他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却就是在这方院子内腾挪闪躲,直到已经被逼入死角,才突然自下摆刺出两根黑色的勾爪,硬生生挡下一刀。 两只勾爪的前半截被一刀斩断,焦臭味弥散开来,身下又立刻伸出四只勾爪,上半身猛地压低,用一个人类身体根本无法做到的扭曲动作自铃仙身侧滑了出去,随后伸长了勾爪,直接迈过了院墙,就往书院大门外冲过去。 铃仙一个箭步冲出院门追上,红刃翻飞,刀刀逼向要害,方天化整个上半身都扭了过来抵挡,下半身的脚步却丝毫不慢,明明是根本无暇看路的且战且退,却如履平地一般。 他手中没有武器,更是没法抵挡得住铃仙越来越快的招式,在刚刚冲出书院正门时,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刀。伤口立刻就化为了焦炭,并没有流出鲜血,断口整齐的肋骨中,某个部位无力的跳动几下后,永远的沉寂了下去。 铃仙刚要回身去这书院内寻其他被寄生的人,却见方天化的尸体诡异地颤动了两下,那方才已然不动了的几根勾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转眼间便在密林深处隐去了踪迹。 再看方天化的尸体,瞬间干瘪了许多,自腰部往下,血肉模糊,连本应有的内脏都如同浆糊一般分不出个形状来。 与此同时,铃仙身后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转身只见无数大大小小的蜘蛛自书院内涌出来,四散奔逃藏入了山林,只剩下带着浓重腥臭的死亡气息弥散开来。 刚才那些蜘蛛的数量,明显比被骗上来的人多了许多, “这么多……还真是拦不住。”铃仙叹了口气,顶着烟熏火燎的气息,缓步往后院走去。 那些蜘蛛跑的够快,肯定没有杀人灭口的时间,至少方才替她去通报的门房就是个活人,兴许还有别的幸存者可以来询问些消息。 外院中没有书院的弟子,等走进内院,穿过挂着学海无涯四字的匾额,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残缺不全的尸体在墙角和树下散落着,身上都带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多在腹部,血肉模糊,有的喷溅出了一地鲜血,随着死前的挣扎被摸了一身,雪白的墙壁上布满了血手印。 铃仙皱了皱眉,什么样的人间炼狱她都见过,但立场不同,当年并不能感同身受的东西,如今却是令她的身体先于意念感受到了不适。 这时,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传入了铃仙的耳朵。她顺着声音找过去,只见在一棵柳树下,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衫的姑娘背靠着树干,面色惨白,嘴唇一张一合,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她见到铃仙的身影,眼神亮了亮,颤抖着伸出了手。 铃仙快步过来,握住她的手,却没有将她拉起来,而是俯下身问她道:“已经没事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面上露出一丝茫然,“方才……方才突然体内的灵蛹爆开,破体跑了……” “灵蛹?”铃仙皱眉,她从没听说过这么个东西。 “不错……师父说,凡人没有灵根,但是可以用灵蛹来代替,灵蛹本身有灵识,随时可能侵占宿主的意识,但是……只要控制得当,至少可以驱使百年之久。” 铃仙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原先还当那方天化是怎生巧舌如簧才骗了这许多人来当活着供体,没想到他还当真是诚实,没一句是骗人的。 可就是这种夹杂着风险的诱惑,真实的令人难以拒绝。方天化看似什么技巧都没用,但严苛的条件,就是甄选。 “仙子……我还有救吗?”那姑娘眼光中闪过一丝希冀。 虽分辨不出是什么品种,但蜘蛛獠牙上的毒素,多半都可以麻痹五感。这姑娘月是还没被寄宿不久,方才蜘蛛又是自背后破体而出。她看不到自己的伤口,又没感受到多少疼痛,不知自己伤势如何。 事实上,她衣衫后摆已经鲜红一片,身下的泥土濡湿,指尖苍白冰冷,身上的血液只怕都快要流尽了。 铃仙牵了牵嘴角,低声道:“有救,我给你一颗丹药,先封住你的经脉。” 姑娘笑着点了点头,张口吞下了铃仙递过来的一枚药丸,随后缓缓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至少让她走的安详一点,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脑补的基本就是冷蛛的样子~ 进度感觉比我预计的快,下一个大章节男主就能正式上线啦 第39章 狭路再相逢(7) 血腥味浓重扑鼻,已经气绝的黄杉姑娘背后,赫然有拳头大小的伤口,其中还能看到残碎不堪的内脏。 但凡是要寄宿在其他躯体内的虫妖,就算本身占不了多大的体积,也需要将宿主的身体改造的适宜生存,若是刚刚吞下那所谓灵蛹的半月之内,兴许还有救。若时间更久,就算强行取出也是死路一条。 可就算是这样,只要那寄宿在体内的虫子没有异动,宿主经过修练,便可筑基成功,就算不能再有所进益,运用一些简单的术法,留驻青春,活上一二百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种程度在玄门正统的修士之中,是被羞于提起的勉强入门的水准。但对于寻常凡人来讲,几乎已经是活神仙。 铃仙在象山书院内走了一圈,直到寻后院,在一排低矮破旧的砖房内,才见到了几个活人。 被反锁在屋内的杂役们原本不知自己犯了何事,为何突然被关起来,只能听得外头哀嚎不绝,一个个提心吊胆,眼见大门被粗暴的踢开,先是吓得互相推攘,随后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 “仙子,仙子救命啊!” 铃仙被吵得头疼,直接一掌将旁边挂着蛛网的矮墙给拍碎了,这才对着呆若木鸡的仆役们道:“究竟怎么回事,说说看。” 仆役们这才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原来那些拜入象山书院的弟子们,性子会变得残暴古怪,哪怕只是挡了路,也可能直接就被飞起的一脚踢断好几根肋骨,不是奴籍的长工们,一早就跑光了,只剩他们这些签了死契的。生死都捏在主子手里,就算有反抗之心,也清楚自己这种凡人躯体根本不是修士的对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书院里的弟子一茬接着一茬,最早的几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剩下的,只有近半年来新拜入门下的,已经没有了活口。 唯有一点让铃仙特别在意的就是,有人提到说之前曾经有过两次,院判曾亲自点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下人,叫他们扛着箱子沿着兽道往山里送。 “这象山中有妖怪,平常哪有百姓敢去打猎砍柴呢,都怕触怒了山神!就连这书院,不都只修在前山山腰上嘛。被派去的人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兴许是连同箱子里的东西,都被院判给供奉给山神了呢。” 象山书院看起来气派,细看许多地方都是粗制滥造赶工出来的,没有库房暗格一类,却又找不到从前那些弟子的资财。那些送上山的东西想来是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钱财这东西,对于修士来说就是身外物,没有不大行,多了却是没用。太清大陆上妖修不似大世界中可以光明正大的入世,铃仙来此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哪个大妖会这般煞费苦心的就为了骗钱搞这么大阵仗。 但是会驱使妖族做这件事的人,铃仙倒是认识一个。 她感觉一阵头疼,蹙眉思忖道:“所以说,果然是那个徐幽?” ———— 徐幽刚穿到太清大陆的时段,白卿身体已经不大好,频繁闭关休养,不常在督查寮露面,铃仙也没心思一一去排查。 徐幽在开头的一年里,表现还算尚可,她重生在一个客栈老板的女儿身上,后妈待她不好,把她当个丫鬟来使唤。 那女人拿着恶毒反派的剧本,把个损人利己的毒妇演了个淋漓尽致。她为了可以让自己生的儿子继承家业,而硬生生在徐幽的亲弟弟高烧不退时不去请大夫,后来虽然也去打发人去抓药了,但那男孩却成了痴傻。 对于徐幽呢,压榨不说,还要打着给她换亲的名义,要把徐幽塞给隔壁镇子的一个老员外当填房,换他的干女儿来嫁给傻弟弟。 这年头丫鬟仆役都喊主子做爷娘,其中稍微得脸的混个干女儿不要太容易,明眼人都知道那也不过是个被玩腻了的通房丫头之流,年纪比之徐幽还要大上好几岁。 而把徐幽一个好端端的女儿送去给一只脚迈进棺材的老淫棍当填房,彩礼定然是不少的,恶毒后妈却连花点银子给傻继子买个清白的姑娘都不肯。偏偏原身性子软弱,抗争不过只想到寻死一条路,正好成了徐幽穿越附体的契机。 徐幽在穿过空间乱流后获得了灵视,很容易就借用鬼神之说将后妈给拿捏住——当时督查寮在民间的知名度还不似如今这般高,听说此事赶来时,那继母已经被吓得人不人鬼不鬼。 借由鬼神之势对凡人下手不可取,但不知者不罪,况且穿越之后拿到这样的身份,就算是稍微开点外挂,替原主报仇合情合理。所以徐幽在接受了“批评教育”之后,很是卖了一把可怜,并未被直接戳穿身份。 而这一次疏忽的后果就是,过了半年之后,徐幽生活的小镇附近,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妖族混战,蛇妖同狼族的一派分支打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镇中凡是敢出城的,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后来蛇族战败后逃入镇子里,一夜之间,十室九空。 彼时已经分家单过的徐幽自此失踪,和她的弟弟一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中所有细软也随之不见了。 之后,幽冥娘子的名头渐渐响亮起来,据说她一手调停了蛇族和狼族,化干戈为玉帛,然而其中诸多可疑之处,足以叫督查寮众人悔不当初。 铃仙虽然有心再去后山探查一番,但心内又怕练雪松早和妖族有勾结,她来象山书院是师出有名,但若去后山大闹一场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象山由形得名,山体南侧有一条石桥一直延伸到地面,形似象鼻,是天长日久山桥下方的土石塌陷形成的奇景。石桥下方的崖壁上下笔直,其上有几方洞窟,洞口上零星生着些藤蔓,十分不起眼。 其中一个洞口窄小而偏僻,处于一个很完美的死角,里边别有洞天。 被夜明珠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的石窟内,四围都挂满了珠帘纱帐,一个女子只穿了一件薄衫,斜倚在玉石矮榻上上头,指尖摆弄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蜘蛛。 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幽冥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徐幽:我觉着我才是拿的女主剧本啊! 简岚:别说了,我也…… 铃仙拍桌:这太清大陆都被穿成筛子了,你们要都是主角,这书得写到8012年! 第40章 狭路再相逢(8) 女子擎着蜘蛛的手纤细白皙,声音却十分沧桑,虽然听不出具体年纪,但总归不是个妙龄少女该有的音调。 “没关系,反正本身又不是真的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挑选出够傻嘴又严的工具嘛。算日子也确实该被人发现了,否则不是显得那些名门正派太没用?” 蜘蛛的每只眼睛中都能倒影出女子的侧颜,它呆立了片刻后,顺着胳膊爬下了石榻,钻入石壁后的裂缝。 女子叹了口气,兴味索然地抬眼看向自狭窄洞口处透进来的微光,喃喃地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用东躲西藏了呢,那些属狗的怎么就爱咬在我身后?” 她起身往洞窟深处走去,路过梳妆台时镜子上映照出俏丽的身影。 不算前世,她自穿越到太清大陆之后用的身子,如今也已经年近五十了,却仍然容颜无暇,仿若时光停驻一般。 修道需要天赋,若先祖不是玄门中人,儿女极少会有机缘生出灵根来,徐幽这具身子不行,也不会与虎谋皮让妖物来寄生。她谋图的是,更加稳妥的法子。 若说从前她只是异界中无知愚昧的普通人,那么在穿越空间裂缝,头脑中被灌入大量知识后,就再也不可能安于凡人庸碌的一生了。 ———— 铃仙去了象山书院后,练雪松直到午后才出了房门,离开客栈往后山去。途径一间孤零零的小草房,想来是耕作的农人所建,供临时休息用的。 他借口要讨碗水喝敲门进去,出来时身后跟了个神情呆滞的农人。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山脚下,练雪松倚在树下不再前行,农人却是沿着兽道往山中走去,很快便淹没了身形。 练雪松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的画面上,密林遮天蔽日,松软的泥土上布满野兽足印。 妖气很浓重,陡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嚎叫。农人猛地回头,就见一匹体型硕大的黑狼正盯着自己,绿幽幽的眼睛中凶光毕露。 “告诉你们首领,就说界门暂时不能开在这里。” 那黑狼眯起眼睛,口吐人言:“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族首领。” 那农人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却是挽起衣袖低身在湿润的泥土上划出一个类似山脉的图形,只是河在上,山在下,有一道闪电形的划痕同穿上下,突兀而诡异。 “魔族使者?那你这般藏头露尾的做什么。”黑狼虽然仍语带讥讽,态度到底缓和了些。 “扰人之物太多,谨慎些罢了。” 在被腥臭的獠牙贯穿喉咙之前,练雪松已经将神识收了回来,心道果然野兽就是野兽,就算开了灵智一样笨的可以,还真当自己能够彻底占了这象山,也不想想此处伫立在许多人口密集的城邦之间却从无人敢上山来狩猎伐木,究竟为的是什么。 他抬手想要拂落肩上的落叶回去,刚一迈步,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体内似有真气运转过的痕迹,手脚也不太听使唤。 “你又跑出来做什么?”他眸中闪过一抹紫色雾气,咬着牙低声道。 冷冽而熟悉的声音自他神识之中响起,“做我当做之事。” 短暂的一句话,之后白卿好似又沉睡了一般消失不见。 这时,练雪松陡然发觉体内真气如同冰冻一样凝滞,竟是连半步都动不得。 这冰蚕毒还是他自菱湖秘境内收集到,又经特殊工艺,炼制成了只会让人暂时功体全失又不伤及根本的丹液,无色无味。 “该死,难道不论我做什么,又见了谁,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白卿的神识先前每一次冲破他的桎梏,都是在刚刚接触过铃仙之后,这一番他来象山,无意中遇上铃仙,就是害怕出纰漏,特意将人支开,自己又是隔了十几个时辰,认为已经万无一失才敢暂时让神识离体,没想到却是正中对方下怀。 练雪松如同雕塑一般从正午站到日暮西山,身后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铃仙姑娘?”他的声音中带着惊喜。 铃仙对自己尚有几分耐心,完全是看在“白卿”的面子上,别管她了解多少真相,至少会珍惜这具身体。 “练公子,你在这儿是有什么发现吗?”铃仙绕道练雪松正面,看了看面前蜿蜒曲折的,还带着人类足印的兽道。 这被踩过的痕迹还很新鲜,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要命。 “我也是在寻找线索的时候,发现有人自这条路上进山了,但是刚要跟上去一探究竟,突然真气凝滞,动弹不得,叫姑娘见笑了。”练雪松敷衍着。 反正他身上中的冰蚕毒早就经过炼化,就算神农在世也验不出,虽然真气凝滞这种情况十分罕见,但他体内毕竟融合了外来的灵根和修为,偶尔发生这种意外状况,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反正铃仙本身也不信任他,再多添上一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啊。”铃仙思索了片刻后,破天荒地表露出了几分了然的歉意,“许是你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书院大火,有蜘蛛流窜到此处暗算了你。” “书院大火?” “对啊,里头的人都没救了,尸身也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没法跟他们的亲人交代。还不若一把火烧了,给他们些念想,就当自家的丈夫儿女是真的得道飞升了罢。”铃仙若无其事地道。 “……”练雪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有时候这位天道的代行者,行事比他还像个魔族中人。她这么说就好似自己的行为也并非是任性妄为,反倒成了慈悲。 不过此刻,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书院之事以后慢慢再说不急,可否请姑娘先带我回客栈……”练雪松的神识自从觉醒后夺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一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在美貌的女子面前示弱求取同情,勉强也是一种情趣。 “连路都走不了了?”铃仙环顾四周,“那我扶你回去罢。” 说罢,她还真是过来直接揽住练雪松的腰,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就要扶着他往回走。 练雪松欲言又止,他感觉这个展开似乎不太对…… 难道就不能直接御剑吗! 二人个头差了不少,练雪松只能弓着身子,被铃仙半拖在乡间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很快鞋子和浅青色的衣衫下摆都沾满了灰泥,狼狈不堪。 “想不这么狼狈,那就实话实说。”铃仙也不侧目看他,之是语带笑意地道:“你方才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男主当然不是就出现这么一句话就又消失了,下一个大章节还会出来哒 第41章 狭路再相逢(9) “你方才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铃仙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回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练雪松呼吸一滞,他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间摊牌。 也对,这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就算铃仙选择找一处可以彻底与世隔绝的监牢将他收押,他也无力反抗。 不过他为了预防这一点早就准备了后手。 太多人知道他二人之间有点藕断丝连的关系,且自家师妹还一直怀疑是铃仙对自己下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法术,他练雪松才是受害人。他若是失踪或者遭遇不测,铃仙是首当其冲要被人兴师问罪的。 天道代行者平日嚣张跋扈了些也没人放在心上,若真倒行逆施草菅人命,玄门中人定然不可能放任不理。 “当然是给人通风报信。”练雪松撕去了伪装,露出一副无赖相,“那么你要怎么处置我呢。” “杀了你很容易,可白卿也会因此受牵连。”铃仙停下脚步,直接将人如同破布一样丢在地上,“但是我又没打算杀你。” 练雪松的后背撞在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上,背后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也不知被刮破了几处。 “泄愤?你大可以试试,我若是当真受不住了随时可以走,之后这身体会如何就都要让白卿来受着了。”这丝丝缕缕的疼痛练雪松根本不放在心上,挑衅地笑道。 “你想让我投鼠忌器?”铃仙偏头笑道,“那我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在练雪松身边蹲下来,托腮打量着叹了口气道:“可你若是舍得走,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同我周旋呢?” 练雪松收起了戏谑的神色,看向铃仙的眸子,他素来善于窥探人心,此刻虽然居于劣势,但也远远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我只有一魂一魄,若不是同人共用一具身体,根本无法维持太久就会溃散,若是你愿意为了白卿牺牲无辜之人,我也乐得成人之美。” 铃仙听了这话陷入了沉默,若是知道他的去向还保证不去报仇,她自己都不信,难道练雪松信得过? 她眯起眼睛,微微翘起的唇圆润饱满,娇艳欲滴。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女子身上幽幽的檀香素来是练雪松最厌恶的气味,让练雪松突然有种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一股热度自丹田涌向四肢百脉,练雪松也不知是美色当前难以自处还是这具本该属于白卿的身体动了情,好似想通了什么,低声道,“我这并不是同你虚与委蛇,我确实有万全之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铃仙皱眉,下意识地凑近去听,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以练雪松为中心的三丈范围内,都被笼罩在猩红色的光芒之中。 变故陡生,铃仙刚想一掌拍出,却发觉自己气海空虚,正自诧异之际,方才还面带虚弱之色的的练雪松陡然出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举过头顶按在地上。 练雪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眸呈现出晶莹的紫色,如同无机物一般璀璨耀眼,摄人心魄。 在铃仙与生俱来的知识中,只有一个种族可以拥有这样的眼睛——魔族,而且只能是纯血统。 方才练雪松在四肢刚刚有了知觉后,立刻发动了隐藏在戒指中的阵法,如今红光所覆盖的范围内,任何法术符咒都会失效,任你有天大的本事,都只能暂且当个凡人。 反正他练雪松此刻功体也未恢复,把双方都拉到普通人水准反倒能因着男子天生的筋力占据优势。 铃仙身体纤细,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发现两只手的力气加起来似乎都挣脱不出练雪松单手的桎梏。 啧,从前白卿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她是很喜欢的,如今觉着真是碍事。 练雪松俯下身,嗓音低哑,“凡人终有一死,白卿上辈子成不了仙,这辈子一样没那份机缘,与其聚少离多的苦等,何不换一个?” “我看白卿从前待你也不过尔尔,不如跟了我,至少我不会把所谓的苍生大义看的比你重。” 他这话里,是带了五分真心的,铃仙不论从相貌还是权能,于他而言都是难寻的良配。魔族向来讲求肆意随心,别管究竟为什么看上了,反正既然想要,便去抢夺便是。 如今正好是个机会,若是铃仙识时务,他自然也会尽量温柔体贴,若不愿意呢他也不介意用强。反正这具身体她又舍不得杀。 女人么,同谁有了肌肤之亲,自然也会生出感情来, 哪知铃仙听了这话,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噗嗤一声笑了,“你是认为白卿觉着所谓苍生大义更重要?还真是……愚不可及!” 话音未落,铃仙突然发难,猛地抬腿,膝盖顶到练雪松胯/下。 练雪松眼疾手快发现了不对,一翻身躲开,而铃仙已经趁此机会挣脱开了一只手,对着练雪松的脸就是一拳。这次他没无处可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霎时满嘴都是血腥味。 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没了风花雪月的念想,可偏偏对于魔族来说,鲜血的气息就和春/药一样甘美,练雪松抓着铃仙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往她身后拧,想要从背后将人压在身下。 铃仙却是逆着他的方向一转,随着嘎巴一声骨节错位的声响,根本没让练雪松的计划得逞,直接一记头椎,撞在练雪松的下颚。 练雪松如今没有功体护身,被撞得眼冒金星,铃仙挣脱了他的桎梏,起身就跳出了法阵范围。她长舒一口气,将方才被自己生生扭脱臼的手腕接了回去,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 练雪松倒是没有瞧不起谁的意思,只是一般女修就算道法精湛,但都是靠修练出的真气撑起来的,一旦没了修为,凭那一把子力气,怎么都不该是个男人的对手。特别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身体。 结果铃仙不仅拳脚功夫狠辣,对自己更是毫不留情。 他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幽黑,染了血的嘴唇鲜艳如樱,神色却是全然不见狼狈。 “还真的为白卿守身如玉?”练雪松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铃仙。 “言重了,我只是单纯看你恶心罢了。”铃仙活动着有些红肿的手腕啐道。 “那你守罢,我要运功疗伤了,这时候如果你偷袭,保不齐会经脉尽断而亡。”练雪松这样说着,收了戒指中的阵法,原地打坐,竟是真的开始运功了。 “……”铃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嚣张不了多久了嘿嘿嘿~ 第42章 你来我往(1) 象山之所以与众不同,据说是因为有山神护佑,才能在人口众多的平原地带上,仍旧与世隔绝,鲜少有砍柴牧猎之人敢上山去。如今山神不知所踪,故而妖族肆虐,但并不影响周围的景致。 此时夕阳西下,橘色艳光映照着被风吹过的大片野草,起起伏伏如波涛般壮阔。 铃仙犹自记得,在撕裂空间的一刹那,错位纷乱的信息也如同海浪一样侵入脑海,若非他们本就有修为护体,神志也足够清明,未尝不会被这博大无序的光影片段而搅乱了心神。 而之所以要监察后来的穿越人士,也是因为白卿担心他们之中有人在这种影响下,脑子彻底不正常了。 光影一瞬之中,有一处绝美而辽阔的平原,那种连放牧之人都见不到的,浑然天成的景象。二十几年来,她在太清大陆每个角落都来去匆匆,竟然没注意到,那片让她念念不忘的景色,竟然就在大齐国土之上。 她叹了口气,回身看向已经在闭目调息的练雪松。 他这般肆无忌惮,大约脑子也不大好。 ———— 练雪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身处夜幕星辰之下,目光所及之处银河璀璨,却不见铃仙去了何处。 “她还真一走了之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练雪松就察觉到一股劲风突至,他错愕地侧身躲开,却见被扔在地上的,是一只断了气的野兔。 “这荒郊野外的,只好将就吃些野味了。”铃仙自林中钻出来,笑着道。 “……”练雪松皱了皱眉,不知铃仙是何意。一个已经可以辟谷的修士,平日就算为了口腹之欲吃喝,但那又不是必须的,何苦在这荒郊野外生火充饥。 “哦,你不是说会把我看得比天下苍生重吗,给我烤只兔子怎么了?”铃仙偏头道,“你方才究竟搞了什么把戏我不清楚,你就算现在说我也不信。今夜我要在这儿看看那书院被烧了之后,后山的妖族有何动静——当然了,我不走,你也不许走。” 练雪松失笑道:“其实没什么好看着的,既然你想要把一切都讲明了说,那我也很明白的告诉你,我是给了里头的妖族传了信,让他们别在此处乱开界门——你去捡点柴火过来。” 铃仙在旁边树下随手搂了一把枯枝过来,“我都说了不信,你也省点口舌罢。” “你不信便等着看结果便是,在下自然可以一直陪着你。”练雪松似乎全然忘记了白日二人之间的不快,低头开始处理二人的宵夜。 铃仙也在火堆旁坐下,好似之前的剑拔弩张根本不存在。 练雪松的余光瞥到她纤长上翘的浓密睫毛,在火光中一眨一眨,心尖也跟着跳动,喉咙有些发干,却终究不敢再做出什么不轨之举。 “山上并不只有蜘蛛和蛇族,狼族也有一些。”也不知是为了打破沉默,亦或是为了取信于人,练雪松突然开口说道。 “哦?看来是在徐幽的促成下,蛇族和狼族和解了。”铃仙表现的并不太意外。 “徐幽?幽冥娘子的真名?”练雪松挑眉。 “嗯,你们果然认识,也不知道她费尽心力搞出这么多事端,究竟是图什么。”铃仙叹了口气道。 练雪松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是凡人都想要的长生罢了。” 此刻似有若无的肉香已经飘散开,练雪松直接用那已经不能穿了的外袍擦了手,坐直了身子。 “她想开启通往魔界的界门,所以一直在妖族中奔走,终于凑齐了可以和魔皇谈条件的筹码。” 兽类先天灵性不及人类,拜月修练困难重重,想要借助魔气来走捷径,很是可以理解,正好与徐幽一拍即合。 徐幽呢,凭借她从前的经历来看,这人很是惜命,接纳他人的灵根之后修炼的风险很大,一步踏错走火入魔便会万劫不复。 “归根到底不过怕死二字。” 练雪松似笑非笑地用树枝拨弄着篝火,“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不公平罢了,上古各界之间没有壁垒,也未见哪一族被灭,适者生存优胜略汰不好吗?” 他将已经烤的喷香的兔子从篝火上拿下来,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均匀的将草绿色的粉末洒在兔子上,将兔腿掰下来抛给铃仙。 铃仙也不犹豫,直接咬了一口,随后眼前一亮,“真没想到练公子也是懂得享受之人,你随身带的这是什么香料,味道当真不错。” “这是堕魂藤的叶子烘焙制成的。”练雪松已经将肉递到唇边,却没送入口中,看向铃仙,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哦。”铃仙看都没看他,又咬了一大口,含混地说,“这调料当真金贵,我倒是想到堕魂藤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待将这一口肉咽下去,她接着道:“你方才功体全失,是中了冰蚕毒罢,而这堕魂藤正好可解。之前不肯告诉我,是怕我落井下石,从你身上将那毒药搜出来,一直用它来控制你对不对?” “哈,我每每和你相处,都觉着比起人类,你更像个魔族。”练雪松见已经被识破,便不再说笑,将手里的肉送入口中。 “你若是当真要在这儿看着,那在下便去寻些干草来铺个床?不过我想提醒你一点,白卿每次脱离我的控制,至少要间隔七天,而上一次刚过去没几日,你若是想通过和我待在一起将他引出来,就别白费心思了。” 这话一出口,就见铃仙变了脸色。她站起身将吃了一半的肉直接抛到身后,冷冷地道:“你既然早知道我要做什么,现在才说这话,是戏弄我?” “哪里哪里,我蠢笨得很,才刚刚想明白而已。” 铃仙神色变了变,眼神如同要杀人一般,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冷着脸转身便走,不知往哪里去了。 练雪松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食物吃完,笑玩味看向铃仙消失的方向。 “她如此心疼这幅皮囊,等将来成就大业之后,也继续给我用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节的情节会比较长,因为第一卷就快要结束啦~ 第43章 你来我往(2) 铃仙回到客栈之后,见到了翘首等待已久的许离。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个小小的象山书院,竟然能让总督察花了将近一日夜的功夫,这可让许离担心坏了。 “书院那边没什么,倒是遇到了一个故人,耽搁了些时间。”铃仙笑了笑,“明日我回寮里一趟,你且在这儿继续监视着,若有异动,第一时间禀告给我。” 不等许离再问,铃仙便如同一阵风一样回了房间,并未开灯,而是在黑暗中,自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片叶子,那树叶初时看着平平无奇,却在铃仙的手上,渐渐显出幽幽荧光来。 漆黑寂静的屋子内,铃仙在杯子中倒了水,将叶片放了进去。 原本如同浸润在叶子里的蓝色光芒一点点融化开,同萤火虫一般飘了出来,在水面上凝成了细密的图案。 旁人若是看了兴许不明所以,但铃仙却认识,这是大世界中玄门内比较通用的密码符文。 那密码翻译过来,大体的意思是:此身所寄为异界魔神一魂一魄,打通人魔两界只是第一步棋,真实目的仍旧未知。 直到那些光芒越来越暗,最终消失不见,铃仙叹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已经被水跑的软绵绵的叶子捡出来,用一道咒术将其恢复如初,放入了乾坤袋。 练雪松若是自界外而来,那他的行为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在初到太清大陆时,铃仙便了解过,此处的魔族素来中规中矩,最终目标就是可以入侵人界,占据大好河山,没练雪松这么多骚操作。 若说起来也不过是竭泽而渔,毕竟魔界污浊,乃是因为长年累月被魔气浸染所导致的,真是没了壁垒界限,最多三代之后,人界也会如同现在的魔界一般。 这样的见识短浅,在他们从异界而来的魔神口中得知三千世界的广大后,大约被修正成了更加远大的志向。 这样一来,恐怕妖族明面上是同魔族合作,但其实也不过是被利用了。 练雪松以魔皇的印记为信物,去拖住象山上的妖族,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让对方抓住把柄,这才冒险将神识附着在与他全无干系的农人身上去传话,这样一来不论是谁,都查不到他练雪松头上来。 就算怀疑,没证没据的,也不足以威胁到他。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只是分出去一缕神识,便给了白卿可趁之机。 白卿知道自己能自由控制这身体的时间很少,便在极其隐蔽之处留了只有铃仙能看懂的讯息,那叶片上附着的灵气微弱,练雪松纵然察觉出来,也不知究竟指向何处,纵然想把四围的树木都毁个干净,在中了冰蚕毒之后也没这个本事。 练雪松无法离开,铃仙自然就会寻过来,若她能察觉到白卿特有的手法,自然会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铃仙赶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白卿的动作,却不想让练雪松今后加强防范,于是兜兜转转演了这么一场大戏,就是希望能够骗过练雪松,让他不至于怀疑到白卿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虽然如今他的身份,令天道代行者都投鼠忌器,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用的身体了,可若真是处处都被别人制约着,也难保他不会下狠手玉石俱焚。 铃仙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惨剧发生。 凡人修仙可飞升,魔族修魔亦可,只是仙人虽多,魔神却屈指可数,三千世界之中,但凡有魔神登顶,这一界最后多半都要化作地狱焦土。在白卿的身体上的这一魂一魄,不知是在哪一界被封印后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 “也就亏着只有一魂一魄,若是个全须全尾的魔神,那我恐怕只能以身祭天才对付的了。”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第二日出去找了小二询问,练雪松果然没再回客栈来。 许离在此盯了几日,始终未见什么异动,再去山上找小妖打探,都说虽然往后山去的道路依然防守严密,但是之前狼族下山离开后便再未回来,之前突然散入林中的蜘蛛虽然很是让它们都心惊胆战了一阵,可后来数量也渐渐少了。 总之,风平浪静。 当然了,这一切铃仙都是从书信中得知,她那日一早起来便回了督查寮,交代了陆潮生一些事项便离开了。 山雨欲来,万一那练雪松突然凶性大发,仗着自己是三教仲裁强行偷家,她总得给自己手下这些修为不怎么样的遣官们先谋个后路不是。 又隔了一日,铃仙出现在了大齐皇宫内。 说起来这一趟她本不必走的,但那个好不容易搞来的书记官,在从清净峰回程时整个人就透着不对劲。铃仙先前还未多想,只当她是三观受到了冲击,可如今细细回忆,便很有些理由怀疑,是不是练雪松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偏偏简岚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她竟然去了皇宫就乐不思蜀,要知道虽然她是乘马车去的,但是一来一回若不耽搁的话,两天也足够了。 她可倒好,去了整整四天。这要是搁在从前的大世界,别说全勤奖没了,还得扣工资! 与此同时,在东宫终于过上了想象中穿越人士该有生活的简岚,俨然不知道危险的来临,整个人都飘飘忽忽。 锦衣玉食,佳人作陪,大约是她的人生巅峰了。 顺便一提,这个所谓的佳人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荀畑其实是很忙的,古人原本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他每日上早朝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待下了朝回来,简岚刚好起床。 结果正好凑到一起,一个吃午饭,一个吃早饭。 他二人算是相见恨晚,遣退了宫人,也不去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谈天说地很是开心。简岚自认为不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但每每说到大世界中的事,太子都十分捧场追问个不停,是个绝佳的听众。 若不是简岚乃是督查寮一人之下的正式挂牌公务员,那狐媚惑主,独占太子宠爱这种流言,估计就要飞满整个安阳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简岚:我本来,本来应该是开启宫廷路线的女主角的,怎么就被抓苦力成了公务员呜呜呜…… 铃仙:你就知足吧,你要不是公务员,你特喵的有机会进宫? 第44章 你来我往(3) 大齐民间习俗里早婚嫁,皇室往往会稍晚些,但也不至于晚到荀畑这个地步。 太子其实早已经已经定下了亲事,然而皇帝缠绵病榻,病情时好时坏,也不知是他老人家压根忘了儿女婚事,还是太子自己推却,总之是一拖再拖。 准太子妃是丞相家的嫡女,如今已经二八年华,这就让如今虽然年纪还不老但是已经开始急着抱外孙的丞相急的每日跳脚。 圣上的病大家嘴上不提,心里都知道已经是在熬日子了,真等到那时候还未成婚的话,国丧至少也要把婚事拖上一年。等太子继承大统,然天家子嗣为重,一年时间什么变故生不得!不知得有多少狐媚子爬上龙床,到时他女儿失了先机,怎么好笼络圣心呢! 只可惜他这催婚的话,又不能挑明了说,每每在议事之后,聊起东家成了婚,西家又办了满月酒,旁敲侧击的忒也明显,偏偏别的事上耳聪目明的太子,每到这事上,都好似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不知是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好在太子身边一向干净……所以这个每日吃睡都在东宫的来历不明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一日午膳还未用毕,东宫侧殿内,便有宫人自门口通传,说丞相连和太傅一前一后来了东宫,找太子有要事商议。 饭倒是吃了八分饱,只是简岚这边的某个故事还没讲完,太子虽然恋恋不舍,但到底还是国事为重,便叫简岚随意,自己直接去了前厅。 东宫的侍者们虽然知道自家主子素来同督查寮的仙师们有交情,但是简岚这几日吃吃睡睡,既不辟谷,也不修练,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晚间则是看话本子,一宿能看三本,实在没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于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没人敢说什么,可背地里却都少不了背地里议论。 太子如今年岁不小,身边有之前宫里赏下来的两个教习宫女,她二人仗着太子仁厚,又是从前服侍过皇后的人,想着待太子妃过门之后,自己定然也会有位份,风言风语听多了,都看简岚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记恨起来。 今儿可算是逮着了机会,往日互相看不顺眼的二人,暂且统一了战线,不约而同地打扮的花枝招展,娉娉婷婷往太侧殿方向来。 求见的通报只是走个过场,里头没人她二人自然知道。在被內侍告知太子去了前厅议事后并不离开,只是倚在窗外的画廊之中。 “哎,听说丞相这次来,就是要商议将大婚的事宜提前办了呢。”其中一个圆脸儿的故意掐尖了嗓子道。 “可不是嘛,听说丞相家的千金性子最是刁蛮,待嫁过来之后,咱们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另一个立刻接了话。 “你……”那圆脸儿刚想接着说你担心什么,那来历不明的才该害怕,却突然被人打断。 只见窗子“咣”的一声被突然被推开,一个手里捧着小碗,不施脂粉的女子探头看向她们道:“既然这般担忧前程,那待会儿我同太子殿下讨个赏赐,放了你们自由。” 东宫前殿—— 左丞相正拉着太子的手,从开国讲到先帝,从社稷安稳讲到不孝有三。如今皇上万事不管,皇后之位空缺已久,太后吃斋念佛,外臣轻易见不到面。这太子的婚事,多半是得他自己点头了。 左丞相年轻时也算得上美男子,如今心宽体胖,说好说歹也要不到一句准话,急的额头都冒了汗,而坐在一旁的太傅许凉衣则是优哉游哉,一面看戏一面吃茶。 他在路上遇到了左丞相,被他硬拽着一道进来撑场面。毕竟太傅是太子恩师,当着他的面,就算太子当真有什么旁的念头,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太子不胜其烦,正好自空间裂缝直接到皇宫来找人的铃仙,成了一道及时雨。铃仙如今正急着,方才虽然也是先叫內侍去通传了,其实根本没在外头等,进来就看着太子神色尴尬,被个老臣死死拽住。 这督查寮是个额外的部门,除了国师乃是超品的职位,和圣上的地位都可比肩之外,别人身上并没有具体的品级。但铃仙的身份,在朝官员没有不知道的。 左丞相仗着自己年岁不小,又是一品大员,只拱手行了个礼,但就这一松手,太子便直接两步冲到了铃仙身边道:“总督察定然是来寻那位简姑娘了,孤直接带你去。” 这时,本在一旁喝茶看戏的许凉衣也站起身来,不似丞相那般托大,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铃仙原本风风火火,见了许凉衣,却不免多看了几眼,很是细致地打量了一番。 这一位太子太傅她从前也见过几面,印象中比他该有的岁数显得年轻许多,样貌也十分出众,但也没当回事。可今次见到,却觉他这张脸有点眼熟。 同玄天峰那位二公子有几分相似。 毕竟在知晓白卿这一世托生之体是练家长子后,关于他的亲眷们,也粗略地了解了一下。白卿形貌同他前世相仿,与练和璧夫妇不甚相像,而他二弟练霜叶则形似其母程莲心。 要不是从许凉衣身上探查不出半点真气运转的迹象,铃仙都要假设这一位乃是程家的哪一位少主人出来红尘历练了。 铃仙对旁人家事不太关心,一瞬的好奇之后便丢下了,转头同荀畑道:“我这次来正是为了那不省心的书记官,就劳烦太子殿下带路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侧殿,看到眼前的情景便都傻了眼。 简岚一改平日唯唯诺诺的模样,手里捧着小瓷碗,倚在窗框上正把酒酿圆子往口中送,时不时开口说上两句,而窗外的两个宫装丽人,不知为什么,都哭花了脸。 “这是我那个小书记官吗?不是你找了个影卫来冒充的吧?”铃仙先反应了过来,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道。 “别问孤,在孤面前她也不是这样的……”荀畑也是同样傻眼。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不会开启宫斗剧情……下一章就回归铃仙的主场了~ 第45章 你来我往(4) 简岚自穿越之后,基本每天都战战兢兢,毕竟那些修道之人,随便扯出一个来,一根手指就能捻死她。 从前刚穿越过来时做的种种白日梦,想起来自己都觉着可笑。 如今可算遇着两个没有战斗力的,还好死不死来触她的霉头,可就别怪她挑着软柿子狠狠地捏了! 简岚正说的兴起,一抬头见到院门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台阶上并排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她一口气没喘匀,被甜汤呛了一口,狼狈地咳嗽起来。 她身后的宫女被吓了一跳,生怕被安一个服侍不周的罪名,忙抢了碗放到一边,又给她拍后背顺气,等太子和铃仙进了屋,简岚已经勉强止住了咳,只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看上去很是狼狈。 而窗外那两个宫女,早就趁着这功夫溜了。 太子倒是看到了那二人,也没说什么,他在这么多年的宫廷斗争中,什么污水都被人泼过,不怕别人胡思乱想,反正就算有人敢背后编排他,也没人敢编排铃仙啊。 简岚自怀中掏出帕子抹了把脸之后,眼睛还红红的。她抽噎着看向铃仙道:“大人,我……不是故意延误时间的,只要您送个信过来,我立时就会回去了,怎么能劳动您亲自来寻呢?” 铃仙却不理她,只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直看的简岚浑身不自在,这几日来本以为已经缓解了的心悸的毛病又抬了头。 太子以为铃仙是气简岚玩忽职守,正要上前打圆场,却被铃仙一扬手给拦住了。她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简岚的胳膊,粗暴地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随后在指尖凝结真气,点在她肌肤上透着青色的经脉之上,将气劲灌注其中。 “啊!!”简岚只觉一阵剧痛,似乎全身的血管都随着这一点而抽搐痉挛起来,手臂已经不受控制地想要甩开铃仙的桎梏。 然而挣扎只是徒劳,她只觉眼前一片恍惚,黑色的雾气渐渐遮挡住视线,如同成群结队细小的飞虫直接将她埋了个严严实实。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简岚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我……怎么?”她看向四周,已经不见了铃仙的身影,只有太子守在床边。 太子咳了一声道:“听总督察说,你身上不知被谁下了咒术,虽然她方才已经给你解开了,但是督查寮如今还在修缮,你这么虚弱的情况回去也不方便,就索性留你在东宫休养了。” “那我……是被开除了?”简岚原本还想强撑着坐起来,但是一用力就仿若全身都在被小刀子割一样痛,放弃了挣扎,面色惨白地问道。 “不会不会,待督查寮修完了,你再回去。”荀畑笑着安慰她。 简岚这才放了心,她本身观察期就没过,也没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若失了这层倚仗,她怕……在东宫这几日有意无意知道的事儿,就足够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给灭口了。 虽然这几日来详谈甚欢,但她可不曾忘了,当初第一回见面的时候,这位可还是在冷宫外头,监督着里边不知道干嘛呢! 待简岚又沉沉睡去之后,荀畑才揉了揉眉心,放轻脚步出去。 简岚身上的咒缚虽然轻微,但却是两道魔气凝结而成,在融入了身体后贴服在经脉内,除非施术之人主动解除,亦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待其效力减弱后再行拔除,不然根本无法强行剥离,一个不慎便会令她经脉尽断。 而这两条咒缚中的一条会令她容易受惊,同时被梦魇缠身;另一条则是将周身通感传给设下咒缚之人。 这两条咒缚结合在一起,只要简岚跟在铃仙身边,练雪松就会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 哪怕是把人丢在督查寮也是一样的道理,至少也会知道铃仙何时回去,又何时出门。铃仙左思右想,索性就将她暂且安置在东宫。 而骗她说身上的咒缚已经解了,则是太子自己的主意。 ———— 是夜,疏翠宫中。 一个身材娇小,眉眼艳丽,一打眼看上去与铃仙有那么三分相似的女子倚在软塌上,面无表情地听了宫人的回禀,打发人下去之后,抬手往旁边勾了勾,贴身侍候的总管太监便凑了上来,低声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你说太子这一回,又勾搭上了督查寮中的人,是不是想要暗地里给其他皇子做手脚?” 那太监眼睛转了一圈儿,斟酌着道:“那督查寮虽然行事多不尊礼数,但好歹也是修正道之人,您也别太担心。再说太子若是鬼迷心窍要娶那女子做正妃,就是得罪了左丞相,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 “修正道之人?呸!”静妃突然杏眼圆瞪,蹙着眉坐直了身子,“正道之人就那般风流放荡,勾搭的皇上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了?太子若是有那边的助力,烨儿哪还有半点机会?” 那太监心道若是皇上不是恋慕着那位总督察,又怎会对您盛宠不衰?可这话他是万万不敢当真说出来的,只深深低着头不再言语。 静妃用手绞紧了帕子,半晌之后,咬着牙道:“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去给烨儿写信,叫他去再联系那狐狸精,哪怕许以正妃的位置,也不能在这事上落在太子后头!” ———— 所谓天道,就算寄体在肉身之中,能为许多常人不可为之事,然而也要被许多规则束缚,其中之一:便是不可妄语。她那不离身的书记官,便是短时间内替她承担这条咒印之人,所以铃仙自己是可以随便说谎的。 她没能解了简岚身上的咒缚,心情十分不美妙,于是便又想给这事的始作俑者找些麻烦去。 正巧如今妖族在象山书院的举动,已经由督查寮广发信件告知了各大门派,那么玄天峰既然处在风口浪尖,理应被格外被青睐一些,铃仙就打算亲自上门了。 你监视我要偷偷摸摸,我监视你却能光明正大。 作者有话要说:连载文《摄政王不想当皇后》,预收文《穿成boss专用牧师》求戳求收 第46章 你来我往(5) 且说铃仙素来不爱理玄门中各项事务,平日若非举行盛会三请四请的, 否则多半是不会露面, 同谁都懒得交际。如今驾临玄天峰,门中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如今正代替老峰主掌管一切事务的练雪松身上。 谁人不知这二人自从上次玄门大会之后,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今练雪松声称下山会友, 走了几日, 今天早上才回来便闭门不出, 结果这才过了一日, 铃仙便又追来了。 当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风尘仆仆的练雪松早晨刚刚感觉那留在小书记官身上的咒印被人触动,紧接着却又没了铃仙的气息,还当她是去找什么根除咒印的方法,哪里想到铃仙会大驾光临。 而他原本特意找了隐秘之所,待冰蚕毒就消化完了才回来,本没有躲着谁的打算。可事有凑巧,二公子练霜叶前些日子下山游历,如今正巧也回来了。 练雪松对于一个上来就想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的兄弟, 还是拒绝的。 魔族自成年之后, 都自立门户,对于其他的成年同性有着天然的防备, 练霜叶亲密的姿态让他十分不适,便找了个借口说要沐浴休息,便一直没再露面。 许是他疲累的姿态演的太像了,再加上最近各种流言蜚语的加成,当铃仙出现在玄天峰正殿时, 竟然没一个人打算去通报练雪松。 练家这位二公子虽然比不得练雪松才名大盛,但年纪轻轻便到了金丹期修为,已是小辈中凤毛麟角的人物,他十分有礼地寒暄了几句,便委婉地问铃仙这次突然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铃仙举着茶杯环顾四周,随后笑道:“最近妖族异动频繁,我此次来,是要找三教仲裁商议对应之策。” 这话公事公办,挑不出毛病来,可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 练霜叶沉吟了片刻后,疑惑地道:“妖族异动我们也都听说了,只是这对策素来是由仲裁自己决定,不需要同别人商议。” 见铃仙不为所动,他接着道:“况且兄长近日身体不适,前辈若在此干等不知要空耗多少时日,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事,不若留下书信,我们会第一时间为前辈转达的。” 铃仙先前还捧着茶杯笑意盈盈,此刻秀眉一挑,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练雪松不想见我?” “不,兄长当真是身体不适……”练霜叶神情有些尴尬。快人快语的女剑修他当然也打过交道,不过这样摸不准心思的前辈高人,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可是中的毒又加重了?若是这般,岂不是更需要我去帮忙运功疗伤。”铃仙说谎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日晚上练雪松体内的冰蚕毒虽然还没有解,但是解药都吃了,又能严重到哪里去?怕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扯谎。 结果练霜叶听了这话,脸色骤然一变:“什么?兄长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自己说他身体不适吗?都一个出窍期的修士了,不是中毒受伤走火入魔,难道还能是风寒熬夜吃坏肚子? “咳,是他前几日探查象山书院时不小心中了点毒,毕竟蛇族狡诈,防不胜防嘛。”铃仙眨眨眼,开始随口瞎编。既然练雪松什么都没说,那便由她来随便发挥就是了。 “他当时只调息了片刻,对我说已经没有大碍,我还当真是不要紧了,今儿得了新的消息,才来直接找他商议,哪成想他是不想让别人担心才这般逞强,如今看来跟你们也是没提及。”铃仙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他性子就是这般,不愿让别人跟着担心。” 铃仙这话说的半点也不真诚,但是太过合情合理,不由得练霜叶不信——他的兄长,就是个大苦大难一肩挑的性子,自己有什么难处,从来不肯同别人讲。 铃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心道果然当初把那一条不得妄语的咒印给分离出去是正确的决定,否则跟谁都得靠动手来解决,忒累了点儿。 练霜叶面上显露出担忧的神色来,拱手道:“方才言行无状,还望前辈不要见怪,晚辈也是下山云游了许多时日才回来,许多事情都不了解,一时情急,都是因为担心兄长。” “……”铃仙这才回过味来,练霜叶这是在一口一个前辈的称呼她? 虽然从前在大世界中,这么称呼她的人也不少,只不过她总感觉练霜叶这样叫,是有些别的意思在里头。方才她还没留意,如今意识到了,只觉十分别扭。 哦对,按着太清大陆的习俗,要是跨辈分的话大约是不方便在一起的。 啧,你们这些人心也太脏了吧? 练霜叶此时也着急兄长的伤势,便没再执意阻拦,引着铃仙一同往后殿走,途中和一个女弟子擦肩而过,那女子只是低头虚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那女子身材窈窕,看着有几分眼熟,只是一直低着头。 二人走到练雪松的院落外边,练霜叶敲了敲门,无人应答。铃仙忙道:“糟了,会不会是运功疗伤时出了什么凶险!” 她口里这样说着,人已经直接踢开门冲了进去。 练霜叶也有这样怀疑,顾不得旁的,跟着铃仙冲进了练雪松的庭园。 院中寂静一片,主屋里也未见灯火。铃仙是打算一鼓作气冲进他房里看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却见房门突然被推开,练雪松披散着长发从屋内走出来,他神情淡漠,身着白色寝衣,光滑的发丝反射着月华。 他见到铃仙后,唇角微微上扬,一把将人拖进了屋内,反手将门推上。 跟在后边的练霜叶根本没来得及问个究竟,只在关门之前隐约听到了两个字:“出去。” 他站在小院子当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根本就没进去啊……” ———— 屋内没点灯,只有面对着后山的小窗子开着,一小片星月之光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目所能及之处,都被笼罩在清冷的氤氲之中。 没有任何铺陈,男子低沉着声音说道:“他在最初一次见到魔族信使时,便说要在三个月之内,寻到适合的地点来开界门。” 阴暗且弥散着点点水汽的屋子内,铃仙仰头看他,叹了口气试探着道:“是你吗?” “是我。” 铃仙眼中闪过片刻的不可置信,随后面上漾出一抹笑颜,直接扑进了男子怀中,随后自身后被紧紧搂住。 白卿的力气很大,似乎想要将人直接揉进自己怀中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一手揽着铃仙纤细的腰肢,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随后俯身印下一吻。 微凉的薄唇带着似有若无的的清冽气息,温柔席卷过二十几年荒凉的等待,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凌乱,他点到为止的撤开,眼角带着几分笑意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可变了不少,我先前都没认出来。”铃仙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抬手拍了拍白卿的胸膛。他本来穿着的寝衣本就只用一根腰带松松的系着,如今衣领已经被扯的松散,锁骨下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待会儿怎么跟你那弟弟交代?我觉着方才这一下子,可就坐实了咱们俩的关系,那孩子怕是要疯。”铃仙唇角上扬,微微眯起的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他就是爱大惊小怪,习惯就好,不用管。”白卿语气淡淡地。 铃仙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果然没错,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白卿。 从前练雪松伪装出来的,纵然乍看上去有八分相似,但总是觉着处处都不对劲,那种似是而非的刻意让铃仙总是觉着别扭。 最初她还以为是因着白卿重新投胎,毕竟二十几年的成长环境不同了,性子自然也会受影响——白卿的身世不可谓不坎坷,他的别扭和暴躁多半也是从童年经历而来,虽然铃仙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但旁人提起他来,其实是毁誉参半。 白卿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道:“这具身体从出生开始,魂魄上的空缺就被那魔神占据了,想来也是预谋已久——不过最多再过两个月,一切也就该有个了结了。” 铃仙笑吟吟地,白卿的意思她听懂了,也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只是…… 她正要问白卿具体要如何打算,突然脑中被灌入一个念头。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卿,只见在他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映出了一闪而过的琉璃色。 铃仙立刻反应过来,白卿他……打破了最初的承诺,向自己许下了愿望。 在铃仙将一句为什么问出口之前,手上已经先有了动作。 她的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微弱的光华,面无表情地扯开白卿的衣襟,在胸前的肌肤上勾画。 光芒没入皮肤之中,铃仙退后一步,长舒了口气,随后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惊疑地看向白卿,低斥道:“你……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白卿闷哼一声,显然不太好过,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道:“哪有时间浪费在解释这种事上,总之这样一来,练雪松的位置你随时可以知晓,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要不离开这具身体,就会被你辖制一辈子。” “可是……”铃仙眉头紧蹙,方才白卿用了一些代价向自己许愿,让她可以使用一道本体无法察觉的追踪法术。 这样的法术在太清大陆中是不存在的,受天道因果的制约,就算知道在大世界中曾学过,也是用不出来的。否则那异界而来的魔皇灌入简岚体内的魔气,就不会那么轻易便被铃仙察觉到了。 但若是天道本身来做这件事,自然就可以。 这样的法术,承受之人负荷不小,若是白卿方才先同她商量,她定然会犹豫不决。 白卿还是那个白卿,总是会不顾自己的安危,选择最效率的那条路。 “别这副样子,我又死不了。”白卿抬手揉了揉铃仙的发顶,掌心松软的发丝还是和记忆中的感觉一样好。 铃仙咬着下唇,心道:“两个月,一定要沉住气,他之前和魔族探子的交流很隐秘,还是在防着我,具体的计划估计要你去查。虽然这壁垒已经是千疮百孔,可魔族之人要来,还是得经过沧浪城的地界。” 铃仙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窗外新月当空,空谷之中一派清幽,若不是他们剩下的时间已。 “现在你出去,他不会记得咱们说过什么。”白卿唇角微微上扬,当然你来过的这件事,他姑且是会知道的。 “那我先走啦,你保重。”铃仙看着白卿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知道自己若是拖泥带水,只会增加他的负担,故作轻松地扔下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 在迈出大门的时候她飞速关了门,不忍回头再看。 想要永绝后患,就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这比留在大世界中等待天劫的审判已经容易千百倍,没什么过不去的。 铃仙走出院门的时候,正看到了面色不善的练霜叶。 “你还没回去?”她问道。 练霜叶方才虽然心内惊疑,但那毕竟是他素来仰慕的兄长发话了,所以还是乖乖地出了院子,却不肯走远,见到铃仙面色阴郁地自里头出来,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铃仙当然是不会实话实说的,只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走火入魔,想要杀我。” 眼见练霜叶瞪大了双眼,她恹恹地道:“放心,他现在没事了,不过醒来之后大约不会记得今夜之事,要不要告诉他实情,你看着办就是。” 练霜叶点了点头,虽然想要再进去看看,可又怕影响兄长调息,又觉着铃仙好歹是天道代行者,没有扯谎的必要,便差下人给她安排了住处。 玄天峰上怪石嶙峋,在修建房舍时并没有特意绕开,所以院落中往往有上头生着杂草的山石,形状各异,很是有些野趣。 铃仙作为贵客,居所离着新入门的弟子们所住的排屋很远,但是在马上要进自己的院子时,却听得身后的假山后有人的呼吸声。那人明显是在屏息凝神的遮掩自身的气息,可是境界不够,再小心也无用。 铃仙不由失笑,轻声向着道:“出来罢。” 声音不大,语气也是淡淡的,周遭的空气却突然凝滞一般,连虫鸣鸟啼都停了片刻。 那人呼吸一滞,随后认命地自山石之后走了出来,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穿着玄天峰中随处可见的灰衣白裙,正是方才和铃仙擦肩而过的那位。 这样初入门的弟子,若非特意前往,大约是不会自练雪松所住的院落那边经过的,明显是特意为止。 “自己交代了,别等我问。” 铃仙今日心情并不好,方才当着练霜叶还能控制一二,如今见了穆绯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她已经明了,在觉醒记忆之前的“练雪松”就是白卿本人的神识,只是后来那异界魔神的力量复苏后才强行夺取了身体。在那之前,他和他的兄弟家人之间,那些相处的岁月都不是作假的。 白卿上辈子身边没有什么像样的亲人,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她总要帮着维系。但是这女人就不一样了,铃仙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她没有多少印象的女子,大约也是心悦白卿……或者说是练雪松。 穆绯裳被这样一问,有些窘迫。她之前在前殿附近路过时偶然见到铃仙同练霜叶经过时,有说有笑,态度很是和善,结果这去找了一趟大师兄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这让她心惊之余,不由得担心究竟发生了何事。 “晚辈穆绯裳……前些日子拾到了一样东西,想来问问是不是您的。”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小镜子,那镜子径长不过三寸,背面鎏金的镂空图案十分径直,显然是女子的物事。 玄天峰虽然不似清净峰那般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白,但各样器物却也都是极其淡雅的颜色,这小镜子在穆绯裳手上,都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但是同不施粉妆便艳丽过人,又专爱穿红衣的铃仙,似乎十分搭调。 “哦,这个不是我的。”铃仙瞥了一眼。 穆绯裳听了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低下了头。 这小镜子是师兄自从玄门大会之后,便时时拿在手中把玩的,今日师兄回来之后面色不虞,说要沐浴后休息两日谁都不见,下人将换下来的衣物收拾出来时,她正在门外,眼见地看到了被衣襟上被扯开的丝线勾住的镜子,便直接扣下了。 本是想等再有机会和大师兄搭话的时候问问的,没想到大师兄还闭门不出,铃仙就来了。 铃仙回答的很自然,穆绯裳心内喜忧参半,喜的是师兄果然并没有心悦这容貌近妖的女子,忧的是他竟然有个自己毫不知情的心上人。 铃仙根本不用想,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心思,她走近两步,一把将那镜子抢到手中,触碰到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丝魔气。 “女子的事物?难道你不知道,魔族之人不论男女都喜爱色彩艳丽的装饰吗?” 铃仙不顾穆绯裳诧异的目光,将手中的镜子翻到正面,以指尖轻敲。 这大约是通信用的小法器,但对面无人应答。 穆绯裳神色惊疑,正欲再问,突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来,随后就看到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同门过来道:“请问……这位前辈,方才大师兄的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铃仙蹙眉道:“走火入魔,我方才不是同你们二公子说过了。” “可是大师兄他失踪了!”那弟子不敢不恭敬,但是眼中满是怀疑,显然并不相信铃仙所说。 铃仙也吃了一惊,按理来说她回来也不过片刻之间,那练雪松应该是刚刚醒过来,难道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去过的气息,所以……狗急跳墙,直接跑了? 几人又回了练雪松的院子,他的房门和两扇窗子都是面向院落,练霜叶一直没离开,若是练雪松离开了房间,只能是通过那方面向后山的小窗。 那窗下虽有小小一片山石可勉强容人站立,但其周围便是万丈悬崖,想要离开只能御剑飞行。 练霜叶亲自进屋探查了一圈之后,整个人如同点燃了的炮仗,也不管什么身份辈分,直接怒视着铃仙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知道?”铃仙杏眼圆瞪,她如今也是担心的,所以已经驱动了追踪术法。 练雪松人在后山,虽然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兴许是在得知她终于和白卿碰了头之后,害怕是自己害了练和璧的事留下什么把柄被铃仙拿捏,所以去后山确认了? “会不会是你害了兄长之后,将尸体抛下了悬崖,然后骗我们说他还需要休养来拖延时间?”练霜叶追文道。 铃仙也不客气,“当时是他把我拉进屋内的,虽然走火入魔了可意识总还清醒,若是我要杀他,他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让我杀连喊一句都不会。” 练霜叶听了这话,皱着眉没言语,当时他一直站在院门口,也是展开了神识留心着的,虽然中途也曾感受到里间有灵气的波动,但是并没有激烈的杀意,更是没听到呼救。 “别听她妖言惑众!”跟着过来的穆绯裳道,“她方才还说大师兄身上带着魔族的东西,我看她是目的没有达成,便栽赃陷害!” 铃仙挑眉,将方才接到手中还未来得及细看的镜子直接丢在桌子上,“你都说这是你家大师兄平日把玩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叫二公子看看罢。” 练霜叶走近桌子,看到镜中乃是一片黑云缭绕,也不知是哪里的景象。 小的一间屋子里门窗大开,玄天峰上说得上话的人都为的里三层外三层。铃仙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练霜叶谨慎地将那小镜子举起来端详。 那镜中黑云密布,随后由黑转白,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 练霜叶面色变得惨白,惊疑地望向铃仙,又看向境内道:“这是……父亲?” “峰主?” “峰主不是在闭关吗?” 屋外的玄天峰弟子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就连铃仙都跟着皱起了眉,这不对啊,练雪松这镜子难道是用来监视和控制那练和璧的活尸用的?可是自己上次去云轨峡的时候,并没有探查到魔气。 练霜叶双目通红,强忍着怒气对铃仙道:“前辈,你能否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铃仙如今终于摸出了一点头绪,心不在焉地道:“你问我?这东西可是这位姑娘交给我说是练雪松平日的随身之物,难不成是我伙同她一起栽赃陷害吗?” 她瞥了一眼穆绯裳,黑曜石一般的眼中不带半点情绪,如同无机物似的冷冽让穆绯裳惊恐地低下了头,额角渗出冷汗。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院门突然被人推开,练雪松神色凝重,衣衫上还带着水汽,他一眼就看到了正一副局外人姿态的铃仙,冲过人群一掌袭了过去。 铃仙见到他的瞬间便早就想明了其中关窍,她闪身避开,下一秒却是直接揪过了穆绯裳的衣领,将她挡在身前,玩味地道:“这样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吗?” 练雪松怒视着她,冷冷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有什么事都冲我一个人来好了,算我求求你,别再牵连无辜之人!” 他眼球上全是血丝,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铃仙。 铃仙叹了口气,随后笑了笑,将穆绯裳放开,随后反手自虚空中抽出一把泛着紫色电光的银白色细剑,侧头对练雪松道:“所以,你是想说话还是动手?” 练雪松叹了口气,转头向练霜叶道:“你先带人出去,我有话要同她单独说。” 铃仙冷哼一声,“不必了,有话就直接说罢,又何必费两次口舌?” 练雪松神情阴郁,看向铃仙的眼神如同粹了毒一般,阴冷的笑意一闪而过,仿若错觉一般,随后立刻恢复了方才那隐忍痛苦的神情。 “前辈,当初你不顾我的反对和解释,执意认定我是你已经故去的道侣转世,强行将他的灵根埋入我体内,致使我功力大增。可是之后,我实在不能冒充别人和前辈你……有亲密之举,但是又怕惹恼你会被挖出灵根而亡,一时贪生逃走,这件事是我的过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放过我玄天峰无辜弟子的性命!” “接着说。”铃仙抿唇浅笑,似乎对方口中那强横无理之人同自己半点干系都没有。 练雪松瞥了一眼已经面色铁青的练霜叶,咬着牙道:“本来我以为我逃走之后,前辈会冷静下来,可没想到玄门大会一见,你旧事重提,还用正在闭关的父亲做要挟,说如果我不肯就范,父亲就无法恢复原状,然后给了我这枚镜子。” “我初时看了还不相信,所谓天道如何能做出这等倒行逆施的行径!可是等大会结束,我去了云轨峡,果然……父亲已然失了神志,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如果我说这些不是我做的,你们肯定都不肯信了?”铃仙扫视四周,玄天峰弟子们全都怒目而视,敢怒不敢言。 而练雪松显然还没有说完,他抬手指着铃仙,声嘶力竭地控诉着:“我不敢将这事同别人说,便打算去寻访隐居世外的渡魂师,希望她可以给我答疑解惑,倘若我当真……是前辈你道侣的转世,那么牺牲我一人换取玄天峰的平安,我也认了!但是在我找到那位前辈的住所时,那里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听了这话,铃仙方才还云淡风轻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你去杀了莲华?” 练雪松当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却充耳不闻,继续控诉道:“我之前还希望能找你身边的人帮我求求情,可没想到我前脚刚同你的书记官透漏了几句,后脚那姑娘就不知被你怎么样了。她明明是背负了你天道咒印之人,可去追查妖族的时候她竟然都不在场,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说完这些之后,似乎是因着怒火攻心,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方才一直愣在一旁的练霜叶机旁冲过来扶住他,看向铃仙的眼睛如同要滴出血来。 “好了好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我走了。”铃仙很有耐性地陪着他将这出戏演完之后,自认为已经问不出什么来,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飞身冲出了那扇下方就是万丈悬崖的窗户,御剑而行,不知去往了何方。 练霜叶还要追上去,却被练雪松一把拽住,脚下一个踉跄,回身惊诧地望向练雪松道:“我要跟她拼了!为父亲报仇!” 练雪松声音颤抖着,“你要干什么,去送死吗!咱们玄天峰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她一人的对手。如今父亲不行了,将来这峰主的担子还得交到你肩上,我怎么可以让你冒险。” 门外的弟子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被已经缓过神来的穆绯裳都打发了回去,她自己却是又进了屋子将门窗都紧闭,半跪在练雪松身前,低声道:“大师兄,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的。” 上一次迎击魔族的小规模入侵时,玄天峰死伤惨重,几位辈分高的大能修士都殒命于战场之上,以至于如今虽然年轻弟子众多,但出窍期以上的高手寥寥无几。 若非这般,又如何会被人欺辱到门上来。 练霜叶此刻也稍微冷静下来,哑着声音道:“大哥,且先别放弃,咱们虽然无力抗衡,但是其他门派未必不会施以援手啊,至少外公那边,一定不会作壁上观。” “好。”练雪松抬手抹去唇畔的血迹,“明日我要送信给各派掌门,细数天道代行者的种种罪状!” 铃仙立刻玄天峰之后,随便找了个无人的荒山落了脚,等了许久,身后无人追过来,便径自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歇息。 “这练雪松真是警觉的可以,怕是醒了之后察觉到我的气息,根本就不去花时间探查我究竟做了什么,就直接掀了底牌,泼我一身脏水。” “反正他的那些同门肯定不会选择信我,到时候就算我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也洗脱不了。给简岚下咒,灭口莲华,都是为了给我增加罪状,若是我傻呵呵的信了他是白卿被他利用,就按兵不动,只要我怀疑了,立刻便翻脸让我百口莫辩?这行事作风当真歹毒。想来等到再过两日,我就会成为所有玄门正道围追堵截的通缉对象了。” “不过也好,他现在把底牌掀了,也就不用怕决战之时,他都突然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相比于虚与委蛇对着演,铃仙还是更喜欢真刀真枪明着干。 只不过他潜伏在人界这么多年,想必目的不简单,开界门将魔界人间融合,应该不是最终目的才是。 没过几日,凤开霁带着凌霄宗的数位高手,并徽山书院的几位长老,杀气腾腾地堵在了穿越督查寮门前兴师问罪。 这衙门刚刚修建一新,陆潮生出门迎客,见来者都是功力深厚的前辈,且不管认得不认得,都一一见礼请进了内堂。 凤开霁自上次玄门大会后,本对练雪松颇有微词,但是听了前请后果之后,也深觉铃仙的行径过于令人发指,且不说逼奸一个年轻后生,光是对他凌霄宗的峰主练和璧痛下毒手,将之练成活尸,就决不可原谅。 练雪松本人接连受辱,激怒攻心,兼之身上余毒未消,如今仍旧卧病不起。替他讨回公道这种事,自然交给了同宗的长辈,和一向对他寄予厚望的外公——徽山书院的程长老身上。 儒修本多入世,不推崇清心寡欲那一套,许多修士成家很早,所娶的妻子也未必是玄门中人,这程修竹便是其中之一,他妻子早亡,只有一女嫁到了玄天峰。他对于孙辈极为疼爱,听说练雪松受辱,早就恨不得过来兴师问罪,还是被凤开霁劝了又劝,才勉强忍耐着打算先听听对方要如何辩解。 毕竟这些罪行实在骇人听闻,就算是魔修鬼修,在不是为了修行进益的方面,都未必会这般残暴,更何况堂堂的天道代行者。 结果一行人在内堂茶水都喝了两茬,也不见铃仙出来。程修竹怒目圆瞪,对负责接待的陆潮生道:“那铃仙还在磨蹭什么!躲得一时片刻又有什么用?还是说她自知理亏偷偷跑了?” 陆潮生颔首道:“实不相瞒,我们总督察大人自五日之前匆匆离开,就没再回来过。” 程修竹冷哼一声,一掌拍碎了手边的小桌,怒喝道:“那你叫我们在这儿干等是什么意思!” 陆潮生又拱了拱手:“几位前辈方才说要找总督察大人,但是大人平日里多半都在外出公干,有客人要等,都会暂且在此留宿,晚辈以为各位既然都同总督察大人相熟,自然知道规矩。” 虽然这规矩是铃仙前几日刚刚定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结倒计时嘿嘿嘿~ 第47章 你来我往(6) 督查寮内堂里,一时鸦雀无声。 陆潮生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 一开口就抬出他们督查寮的规矩来, 几位不管走到哪儿都备受礼遇的大能修士自然是不认的。但偏偏作为自持身份的前辈高人,又不好因为几句言语同其他门派的小辈动手,程修竹脸色阴沉, 拂袖便走。倒是凤开霁眼疾手快, 将人给拉了回来。 “凤宗主, 你拦我做什么?”程修竹不悦地道, “那妖女既然不敢回来,咱们难道要在这守株待兔?当然是要下通缉令将其抓回来!” 凤开霁心想这程长老真是气糊涂了,耐着性子低声劝道:“那通缉令岂是好下的?练家公子受的屈辱若是公之于众,他将来还有何颜面立于人前?若是能将知晓这事的人控制在咱们两派之间,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程修竹神色稍缓,他才继续道:“更何况练峰主虽然被练成活尸,但身体并未受损伤,若能得那始作俑者的解放, 纵然是无法恢复成人, 至少还能找回理智,小公子如今才十二岁, 难不成让他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吗?” 提到小外孙,程修竹叹了口气,恨恨地道:“早知如此,我又怎会将女儿嫁到玄门中,倒不如让她同凡人过一辈子, 好歹不至于遭受这种屈辱。” 他转身指着陆潮生道:“小子,将你们同铃仙联络的方式交出来,我们就不牵连到你们身上。” 陆潮生有些为难地道:“实在抱歉,晚辈们平日都是各司其职,甚少有必须向总督察大人汇报才能决定的事务,而且大人她其实于公务上十分不上心,就连那象山被三族妖兽强占,企图开启通往魔界的界门这样的事,她都是只交给遣官去处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晚辈是当真联络不上总督察大人的。” 程修竹听他啰里啰嗦说了一堆,最后却是根本找不到铃仙,气的倒仰。而凤开霁却是倒吸一口冷气,追问道:“象山?妖族?这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讲!” 毕竟他此刻虽然名义上已经将三教仲裁之位提早禅让给了练雪松,可那正主如今卧病在床,少不得仍旧由他来代理各项事务。而他份内的头一等大事,便是抵御魔族进犯。 陆潮生这时才露出了些惊诧的神色来:“难道各位都不知道此事?日前总督察追踪一在闹市大肆毁坏民宅的灵兽去了象山,正遇到去调查妖族异动的练雪松练公子,难不成练公子并未将这事告知各位,而是一直在自己暗中探查?” “哼,那妖女保不齐就是在夸大其词。况且就算是真,想来也是松儿极怒攻心之下忘了提起了!”程修竹仍是气,但此刻比起兴师问罪,还是向着自家小辈说话更要紧些。 程长老的说辞也是合情合理,众人没往别的地方想,但是心思却再也没法都用在这了。加之不论如何逼问陆潮生都撬不开他的嘴,只能暂且离开,再去别处追捕铃仙。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怒气冲冲地走,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甚至还有趴在门口想要跟上去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去哪儿找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督察大人,却听身后有人幽幽地道:“再不回去做事,待大人回来都自己去领罚。” ———— 且说除了几名来讨公道的前辈高人之外,另有弟子去了象山附近蹲守,妖族异动如今在他们眼中,也八成和铃仙脱不了干系,诸如此类的许多地方,也都知会了当地的门派,请他们一旦有了天道代行者的动向,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络玄天峰。 然而他们却都扑了个空,明明平日招摇的离着老远,便能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这几日里却宛若凭空消失一般,任谁都没能寻到铃仙的踪迹。 这样一来,本还对此有些半信半疑之人,也都开始在心内落实了铃仙的罪名,否则倘若行的正坐得端,拿出证据来对峙便是,她还有背负着咒印的书记官,只要那人能替她证明清白,不就洗脱嫌疑了吗? 一时之间,又有流言传出,说铃仙的灵性其实早就在穿越界门时被污染,其实暗中早已经是倾向于帮助魔族之人,所以如今事态败露,就索性躲去了魔界或者人迹罕至的大荒原之类只有妖族勉强能生存的边境之地。 事实上,这众说纷纭,铃仙根本就不知道。她也根本没刻意躲着谁,反而设下了天罗地网在守株待兔。 试图开界门这种事,在太清大陆这各处壁垒都摇摇欲坠的地方,实在比大世界中容易太多。那练雪松手段百出,其目的肯定不仅仅是这样。 但是妖族的目的却很单纯,所以就算她直接莽进了象山,抓住几个小头目,纵然问出来了,也都是练雪松编排的假话。归根到底,还是得直接抓个魔族来问问,不然的话,总是有一些事情,不能最终确定下来。 铃仙兜兜转转,自其他地方寻不到线索,灵光一闪便去了沧浪城。 之前白卿不是说过嘛,魔族探子若是来人界,还是走的东海上的老路,既然如此,守株待兔不就成了? 如今正是封海的季节,一个月里至少要下二十天的雨,偶然间雨停,也是狂风呼啸,渔民都闭门不出,船坞根本找不到管事的人,最后还是在赌场寻到的。 一脸横肉的大胡子皱着眉上下打量了铃仙半晌,只觉这男孩子漂亮的不像话,第一反应他一定是个姑娘假扮的,却又实在看不出破绽。他恶声恶气地道:“不租!这天气没人会出海,你死了不要紧,还得搭上船工的性命,以后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铃仙冷哼一声,直接将一个小包裹丢到赌桌上,那包裹散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金锭。 那男人脸上的肌肉颤了颤,不自主地吞了下口水,又听铃仙道:“谁说要租了,卖给我一艘,不论大小,结实就成。” “不用船工?”男人的眼睛盯在黄金上,这个数目别说是买船了,直接买下他的船坞都行。 “对,别废话!” 很快铃仙就得到了一艘小船,在看热闹的人惊疑的眼神中,驾船出海。 风浪很大,如同落入水中的枯叶一样摇摇摆摆的小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翻,绕过一块如同刀子一样的礁石后,离开了渔民们的视线。 别人不敢出海,铃仙却不怕。她手中有一颗定海珠,所以那小船任由风浪拍打,都始终没有沉没。 很快,眼前一座黑色的小岛出现在她面前,岛上清一色只有黑色的岩石,寸草不生,观之无比荒凉。 铃仙抬头看了看当空不断劈下的闪电,那电光若是离得远,都会落在海面上,但若是一旦到了这岛屿的范围内,便会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引似的,都落在岛屿另一侧的山壁上。 “果然就是这儿,但愿魔族的探子快些吓现身,别枉费我隐藏气息连法术都不用,给你预备下的惊喜。”她唇角微微上扬,开始着手布下天罗地网。 彼时肖子辰自然也接到了以三教仲裁的名义送来的信件,与派往其他门派的不同,给他的信乃是练雪松亲自写的,内容隐去了许多不方便对外人提起的内容,态度倒是很恭敬谦和,仿若那日玄门大会上的种种不快根本没发生过。 肖子辰看完之后,将那信揉做一团,“这不痛不痒的,怕是不想让我出手罢?” 将信送进来的左护法听说过他们之间的不快,便笑道:“那城主别理他就是了,何必替人劳心劳力。” “不!”肖子辰冷哼一声道:“练家小子同那妖女之间,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我知晓才故意这样言辞敷衍,就是怕我挖出他们的丑事,我却偏偏不能叫他如愿。” “如今海上不能行船,魔族之人没法伪装成渔民混上岸。便将巡逻的人手拆出两队来去四处打探那妖女的行迹!” “是!”左护法虽然心内觉着城主这回怕是被人利用了一遭,但反正往年这时候魔族也最为沉寂,叫手下弟兄们可以不用每日在海边吹风淋雨,去内陆轮番歇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谁又能想到,铃仙早早就已经出了海呢。 数日之后,难得的晴天出现在海面上,虽然深不见底的海下仍旧不时有一些辨不清形状的庞然大物游过,但至少表面上,算是风平浪静。 铃仙换回了黑衣,百无聊赖地躺在石滩上晒太阳,除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几乎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被连日来的雨水洗练过的空气极为清透,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岸边依着半岛而建,一半凌空于水面之上的沧浪城。 正自神游物外之时,她小指突然不自然的动了动,好似有看不见的丝线牵引。 铃仙瞬间睡意全无,她轻巧地跃起,背朝大海打了个响指,随着清脆的一声,平静的海面上涌出无数气泡,随之浮上水面的是一些半人半鱼的怪物,并非是传说中的鲛人,而是令人不敢直视的丑恶之物。 你魔族自己造的孽,便先由你们的探子尝尝鲜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和明天都是中午更新,后天会晚一点更…… ε=(′ο`*)))唉感觉这一篇好像没什么人看的样子,不过不会坑的,就为爱发电叭 第48章 你来我往(7) 那些半鱼半人的怪物摇摇晃晃地,似乎并不是铃仙召唤出来的, 而是凭借本能向岛屿的另一边走去。 铃仙自己跃上了一块岩石, 居高临下地看着,腹诽道:若是是鱼怪,似乎连鱼也要生气, 就连铃仙都觉着, 这些玩意实在是太丑了!虽然深海之下没有光亮, 但是这副尊荣, 实在辣眼睛。 脸上竖开的巨口张开时几乎将头裂成两半,紫黑色的舌头自利齿之间漏出,扯拉到胸膛上;生有四只粗壮的手臂,如同没有皮肤一般,肌肉纹理都直接暴露在外,其中还有水生蠕虫附着其上,六指蹼爪上都生着两寸来长的黑色尖爪。没有眼睑的无神怪目中,眼珠不时痉挛颤动。 “常年被魔气浸染的海水中, 会生出怎样的造物, 就让你们魔族自己先尝尝滋味罢。” ———— 海岛另一侧,通体漆黑的山壁之上, 原本平滑如镜的岩石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丛火光从其中飘荡而出,似蓝若紫,凭空燃烧跳跃着。这火光若在夜间,定然会被人当做鬼火一般畏惧, 然而如今时近正午,那火光一出了山壁缝隙就融入了热烈的阳光中,几乎成了透明。 火光变换着形状,片刻之后凝结成了人形,生的普通,只是两只眸子隐隐泛着紫红色。他正欲按着早已轻车熟路的路线去找隐藏在岛屿暗道中的小船,却发现自山坡下,一群从没见过的妖物包围了上来,挤挤攘攘不计其数。 那些妖物似人非人,似鱼又非鱼,无神的浑浊眼珠不时乱转,但那魔族探子却无端感觉那些眼睛其实都在盯着自己。 魔界土地贫瘠,就算是植物都要生出勾爪和口器来捕食才能存活。他自认为什么样的恶毒丑陋之物都见过,可眼前的这些怪物,却同他认知中的都不同。 这种令他脊背发凉的,是更加混乱无序的恶意,仿若只是碰一下便会被污染一般。 “人界不是人杰地灵……怎么会有这等怪物。”他心内惊疑,又强自镇定道:“它们未必是冲着我来的。” 就在他刚刚后退了一步时,浑身散发着死亡腥气的怪物都齐齐迈近,将所有可能的逃生之路都挡住,为首的那个更是将整个头颅都裂开,腥臭的大口直对着这魔族探子,怪叫着扑了上来。 这魔族见躲藏不成,只好抽出腰间长剑抵挡,而那怪物却好似不知疼痛一样,纵然被砍断手臂刺穿胸膛,仍然向他的方向涌过来。 被腥臭的血液和涎水糊了一身,他几乎用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大腿已经被挖掉了一块血肉,只能一瘸一拐地勉力往密道方向去。 每年随着连日不断的闪电所形成的空间裂缝往往转瞬即逝,他根本没有退路,若是不能去往密道躲藏,一定会被这些怪物给撕碎! 只是……他心头还有一个隐约的预感,这岛屿四面环水,那些怪物定然是从海中来,他如今在岛上尚且能有躲藏的余地,一旦乘上小舟…… 这绝望的念头在他心头萦绕,原本就在不远处的标记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些溅上血液的皮肤奇痒无比,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只见被扯烂的袖子下,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并不是皮肤,而是密密麻麻的肉芽,那些肉芽如同有生命一般,撕裂表皮往外生长。 这骇人的一幕让他彻底失去了力气,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怪物的腥气逐渐接近,那探子呼出一口气,闭目待死,只等它们接近后,打算引爆自己的内丹与之同归于尽。 然而纷乱的脚步声却在身后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睁开眼,见那些怪物都停了脚步。 这时,被猎猎海风吹起的黑色衣摆,从身后拂过他惨白的脸颊。 他惊惶地转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神色空灵,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异界的族类,为何踏入我的领土。” 魔族探子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曾面见过魔皇,虽然威压可怖,但是却没有这女子给他的感觉那样尊崇不可亵渎。他一瞬之间联想到每次自这东海边出入时,岸边渔民们口中一直念叨着的海神娘娘。 据说每到这个季节,那些渔民不出海,并不仅仅是因为风大浪急,还是因着有栖息在深海的水怪会浮上来觅食。 他先前还十分不屑,但是因着封海时期若是乘船上岸过于招摇,容易被四处巡逻的玄门中人盯上,所以还是会绕过这两个月。但是这一遭因为计划紧迫才不得不来…… “既然是不该出现在此地之物,就成为孩子们的食粮罢。”铃仙没给他思索的时间,淡漠地开口,随后转身便要离开,才迈出一步,只觉衣摆被人抓住。 “求求您救我一命,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那魔族只觉身上的皮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惊恐之下只能死死抓住这救命稻草,用嘶哑颤抖的声音哀求着。 这话一出口,只见女子幽黑深邃的眸子变成了琉璃色。 魔族探子突然感觉一阵恍惚,神识空间如同被人强行打开了一样,自己的生平私密,桩桩件件在眼前闪过。他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临死前的走马灯,然而半晌之后,耳畔却又传来了海浪的轰鸣声。 他疑惑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只见不管是可怖的怪物还是那神秘女子,都已经消失不见。身上的疼痛消失,他低首看向裸露的肌肤,所有的伤口,和被腐化生出肉芽的地方,都光滑完好。 “继续你的任务。”一个淡漠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是。”他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站起身来无视面前的石滩上还残留的可疑血肉,径直往藏了小船的密道方向去。 直到一叶小舟在空无一物的大海上渐行渐远,铃仙才从藏身的礁石后走出来,若有所思。 与其严刑逼供,得到不知真假的情报,不如叫人主动献上一切。也亏着这个探子知道的事不少,才让她彻底摸清了练雪松的计划。 “胃口真是不小,而且只差最后一步了。”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再次被阴云笼罩着的海面,叹了口气。 玄门众人所以为的,魔族近百年来并无大动作其实全都是假象。 在人迹罕至的大荒原和灵寂之地,那些就连魔族都难以长久生存的贫瘠之处,其实早就已经被打开了界门。只是那些通道一经打开,都立刻用结界层层遮蔽住,叫人根本察觉不到。直等到在一切部署完毕后,练雪松要直接在大齐人口最密集的所在强行开界门,引发人间动乱。与此同时,被境外游离的妖族则会伙同一些蛮荒部族大肆入侵进攻大齐边疆。 修道之人若无端沾了杀业,今后修行再难有进益,所有入侵的魔族都和人类军兵混在一起,别管是什么样的大能修士,一样要束手束脚。 但这还不是结束。在魔族军队已经尽数入侵人族之后,练雪松仍旧会“尽心尽力”地假各处巡视督战,以此为由行便大地,在所有的灵脉上都强行开启逆转轮道场大开界门。 那界门的另一处通向何处并不需操心,甚至是否当真能维持住都是次要的。太清大陆的壁垒本就千疮百孔,在这种冲击之下只会强行溃散,到时人间、鬼境、魔界都会强行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当然了,这样混乱的世界,就算是魔族中人也不会好过。但是练雪松的最终目的乃是整合三界之力,将原本这方小世界内的循环之理强行拆散铺开,同其他小世界相连接,再如法炮制不断扩散攻占其他位面。 直到他能寻回他不知在哪里被封印着的其他魂魄碎片为止,这种毁灭性的破坏与侵入都不会停止。 被他蛊惑的魔族,都死心塌地的认为,被魔气尽染过的人界会成为适合魔族生存的乐土。待魔神成就大业之后,万千境界都会变成魔族的疆域。 当今的魔皇虽然对练雪松并不完全信任,但至少对前半部分的计划没有异议,同练雪松联络的探子仍旧从东海出入,即使被抓,玄门中人也只会当他是普通的斥候。 “不管是谁都这么天真,明明每日都在抱怨天道不公,却确认为魔神会当真爱护子民?真是愚不可及。” 天黑之后,风浪越发狂躁起来,几丈高的海浪中隐约还有人形的东西。铃仙把玩着泛着浅色荧光的定海珠,御剑往云雾深处前行,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且说第二日那魔族混上了岸之后便察觉到了不对。他先前早就已经做好了伪装,甚至吃下毒草来使功体散尽,方便伪装成偷偷出海的渔民。上岸后却发现根本无人阻拦,沧浪城的布防比往常还松懈了不少。在混入了内陆之后,又听说了一件怪事:就在东海附近,一条灵气充裕的地脉被人不知用何种手段硬生生截断,那地脉附近的山间走兽都乱做了一团,四散奔逃。很有一些不问世事的灵兽也不得不随之迁徙。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前!第一卷完结妥妥的!(叉会儿腰) 第49章 你来我往(8) 地脉乃是万物轮回之理的实体,一旦被毁去了, 轻则是附近的修士无法再吸取天地灵气而修炼, 重则四时混乱,灾祸漫延。 做下这事的人半点线索也未留下,于是玄门中人都纷纷猜测这是魔族的新动作, 虽不知是在图谋什么, 但一定要加强警戒。 玄门中人乱作一团, 这魔族探子也是满腹狐疑,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奉命来到人界,是要去找魔神寄体的练雪松接洽,那练雪松如今还以养伤为名在玄天峰闭门不出。到底是谁做下这好事,嫁祸到魔族身上的? 正自诧异之际,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自他意识深处响起,就好比那是他自己心底的声音一般: “有人刻意浑水摸鱼,于我族大计定然有碍,往东二十里便是又一处地脉, 去那里蹲守, 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这声音来的突兀,但他只当这是自己的心声, 半点都没怀疑就径直改道往东去,将原本的任务抛诸脑后。 “这种自愿奉献一切之人真是好用,也不枉费我演这么一出戏。”铃仙本人匆匆去了一趟内陆后到底放心不下,复又折返,如今仍旧在那座海岛上。一整座岛屿那么大的法阵, 她至少需要五天时间来完成。 深海中苏醒过来的邪祟不能就那么扔着危害百姓,将其净化很是需要费一番功夫。 那是上古神代遗留的巨兽残骸,和葬身海底的人类混杂融合,经年累月被海上常年泄露出的魔气浸染,又被鱼类吞食后生成的污秽亵渎之物,不死不生,只被无尽的食欲和杀戮欲望支配,唯有神代之兽留下的一些意义不明的图案可以短暂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但仍旧没法控制。 “为什么魔族搞出来的烂摊子,最后得我来收拾啊?”铃仙腹诽了一句之后,又埋头干起活来。 ———— 这几日以来,练雪松名义上闭门养伤不理事,却从来没停了对外界信息的打探,在听说一道自己计划好要用来借取力量来开界门的灵脉被不明人士破坏时,还能当成是意外,但在收到沧浪城的来信,说于另一处灵脉附近捕捉到了魔族的探子,他就再也无法强装淡定了。 肖子辰听说过他在养伤,心中绝口不提将那探子押送到玄天峰来,只说连这几年都未抓到过一个魔族的活口,他天牢中的诸般刑具几乎都要生了锈,这番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练雪松心内惊疑不定,终于坐不住了。难保在严刑逼供之下那探子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况且他也很想问问,为何会节外生枝。 当时不是说好,这三个月之内,一定要低调行事吗? 听闻练雪松急匆匆地出了门,方才回了清净峰的凤开霁冷哼一声,连差人去慰问都免了,面上一改平日里和煦的神色,“这练家小子从前看还当是个好的,结果可真是心胸狭隘,里子面子全都要,需要出头和棘手的人物硬抗便闭门不出,这有功劳的时候,比谁冲的都快!” 旁边侍立的弟子纷纷垂首不言,凤宗主平日里同谁面上都一派和气,便是之前玄门大会上吃了亏也不曾说过什么,这一回可是当真看不过去了。 练雪松又何尝不知此举有许多不妥之处,但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他如今的身份虽然是为了成就大业特意出尽风头挣来的,可这也就让他和魔界的交流变得十分不便。上次那回变故之后,他不得不和天道代行者彻底撕破脸,本是想着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而要在定时联络时,通知魔皇将计划提前的。 结果这信使就被人给抓了。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之前白卿出来阴了他一次之后,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加上最近他和铃仙根本没有接触,那人老老实实,就和根本不存在一般。 待赶到沧浪城,肖子辰虽然瞧不上他,姑且还是迎了出来,假模假样地寒暄了几句。练雪松面色苍白,只道事态紧急,想要直接去审问那魔族探子。 肖子辰满口答应,亲自带人前去,路上话锋一转叹道:“也是时也命也,原本这个季节封海,因着难以假扮成渔民混上岸来,所以魔族那边都安静的很,没想到在去调查被毁的地脉之时,竟然活捉了一个。” 眼见练雪松对此没什么反应,他呵呵一笑继续道:“只是我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那魔族探子虽然骨头硬得很,但修为着实一般,能不声不响就毁了一处地脉,恐怕还有帮手吧?” 沧浪城一面临山三面环海,本身就有一半是打了石柱凌空在海面上的。今日狂风呼啸,这雨却是始终没下,漫天的乌云压的很低,厚重的让人喘不上气。肖子辰的声音在墙外呼啸的风浪声中支离破碎,而话中隐藏的意味,练雪松却听得明明白白。 他似笑非笑地道:“肖城主的怀疑,我也同样有,思来想去这太清大陆上,有可能做下这事的,恐怕只有……那位铃仙了。” “哦?”肖子辰追问道,“仲裁之前同那妖女也有些因缘,可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吗?” “因缘?”练雪松冷笑道,“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认错人罢了。恐怕她在当初自外界穿越来此处时,便已经疯了。” 他自己兴许都没有察觉到,后半句话已经说的咬牙切齿,在对上肖子辰不解的目光时,强笑着解释道:“这种事很是常见,那利用妖族兴风作浪的幽冥娘子不也是这般?” 肖子辰冷哼一声道:“仲裁既然说是,那便是了。” 沧浪城的地牢修建在院落的最边上,共分为二层,上层关押的都是一些罪责不重之人,下层的牢房则是水牢,被活捉的魔族探子此刻被绑在水牢之中的石柱上,琵琶骨被穿透了锁链,伤口被水泡的发白,垂着头毫无生气,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这是死了?”练雪松皱眉道。 “怎么可能。”肖子辰推开牢门,随手取下挂在边上的长鞭,一鞭下去,那探子身体猛地痉挛,像出水的鱼一般挣扎了两下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扫过站在牢门口的二人。 “你这样就算打死了他,他也吐不出一句有用的,交给我好了。”练雪松神情淡漠,一边挽袖口一边道,“麻烦肖城主将他弄出来,顺便若是肖城主你不愿意回避的话,待会儿别嫌碍眼才好。” 片刻之后,练雪松轻车熟路地在那魔族探子的头顶心摸索片刻,随后将一根长针刺入,那魔族目光变得呆滞,就连练雪松直接用手按在了他的眼球上,他都毫无反应。 练雪松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魔族潜入人界的?” “十日之前。” “可有人接应你。” “有……” “谁?”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相貌如何?” “美艳……近妖……身材娇小。” 练雪松面不改色,继续问道:“那你们来人界的目的……或者说破坏人界灵脉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这种死士……没资格知道。” 练雪松又问了几句,见那探子已经说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便将那长针从他头顶拔下来。那探子全身抽动了几下,下身失了控制,瞬间地牢内弥散开一阵臭气。 练雪松本人似乎早有准备,已经用一方帕子捂住了口鼻。肖子辰只能用衣袖掩着,这才明白练雪松方才所说的“碍眼”是什么意思。 二人离了地牢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大雨倾盆,如鬼哭一般将沧浪城包围起来。这雨夜中赶路着实不妥,练雪松少不得只能在沧浪城留宿一夜。 当晚,奄奄一息的魔族探子已经失去了严刑逼供的价值,被丢在牢房一角。 夜深人静,他身下的干草上窸窸窣窣传来细碎的声响,随后一只硕大的灰鼠爬到了魔族探子身边,抬头扬起猩红的眸子。 那魔族探子身体不自然地抖了抖,随后眼神变得澄明起来。他双臂几乎已经废了,没法将那灰鼠蓬起来,便俯下身子,低声道:“练公子……?” 练雪松原本是打算谨慎行事,在彻底完成他的大业之前,再也不冒险分离出神识,否则万一白卿又蹦出来给他添乱,他真是防范不及。 但是方才肖子辰一直在旁边,他也只好暂时用法术来控制这人说出自己想要让别人知道的话。而他真正需要确认的,只好分出神识冒险来问。 “说说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出现在地脉附近,还被沧浪城的那些酒囊饭袋给捉了?” “在下……是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感觉很蹊跷,还以为是您做的,便想去一探究竟。”那魔族皱着眉头,回忆的十分艰难。 “那你到人界之后,可还遇到过什么蹊跷之事?”练雪松追问。 “我……在刚穿过时空裂缝的当口,看到过一些水怪……”话才说到一半,这人的神情突然一变,眼睛微眯,唇角上扬,语带嘲讽地道:“不用逼问他了,一切都是我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本姑娘忍你很久了!快下线了就别嘚瑟了知道不? 练雪松:……? 第50章 战与非战 地牢之中潮湿腐臭的气味铃仙是闻不到的,但视线透过那魔族的眼睛, 正可以看到练雪松错愕恼怒的神情,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有恃无恐地偏头笑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给我泼了那么多污水, 我也要对得起这名声才是。你若是不想谋划了几十年的计划毁于一旦的话, 就来试试阻止我?” 铃仙说完之后, 干脆利落地解除了对那魔族的所有控制, 回身走出藏身的破庙。 虽然是深夜,但不远处的荒山上火光一片——那是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伫立在一处灵气充沛的地脉之上,如今其脉络被截断,灵气自火山口喷涌而出,连大地都为止震颤。 融化的岩石不住流淌下来,被吞噬的树木还未等燃烧起来就化为焦炭。 因着灵气的外泄已经持续了一整个白天,山上的飞鸟走兽早就预知到了危险, 逃的一干二净。而山另一侧的村子, 虽然也有人心惶惶准备居家逃离的,但是到了傍晚却发现岩浆的走势会被一条河流拦住, 完全不会波及到村庄和农田,便都安下心来,甚至还有出门看热闹的。 就算是因着地脉被毁,使得附近的土地再也不适宜耕作,那也是许多年后才会显现的问题。 铃仙眼见着此处的地脉也已经被彻底破坏, 一个响指将身后四面漏风的破庙付之一炬,自虚空中唤出长剑,径直往西去。 若是一定要循着什么规律的话,那实在难以躲过玄门中人的追查,但随机肆意破坏就方便的多了。毕竟这大陆之上数得上名号的地脉有几百条之多,每一条都绵延千里,互相之间纵横交错。想要在上头开界门兴许要固定地方,可只单纯破坏,便几乎是随心所欲。 当年她与白卿在大世界中没办法阻止那些猪油蒙了心的老东西,如今也别想有人可以阻止她。 接下来的二十多日,铃仙几乎是风驰电掣地跑遍了大江南北,玄门中人焦头烂额,追在她后边疲于奔命,却根本无法预先知道她的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 练雪松如今已然不肯再假装休养,坐镇于玄天峰上,听完传信之人说铃仙又一次躲开追捕之人将地脉破坏掉之后,神情阴郁地思考良久,叹了口气道:“她这是要逼咱们放弃追捕,否则就要玉石俱焚。可是若真咽下了这口气,玄门正道的颜面何在?” 这话他敢说出来,下首却无人敢接。这段时日以来对他有意见的玄门中人不少,都被他不知怎么翻出些隐蔽的错处发配到了边远之地。众人心中都有气,也偏偏人家师出有名,如今外敌当前,还得有人统筹调配,只能一忍再忍。 至于玄天峰本门的弟子,有被派出去督战的,修为低些的根本已经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了。 要说对策也不是没想过,他起先发现直接抓捕铃仙太困难,便打算转头去控制住督查寮,就算他们当真不知怎样联络也可以当做要挟。结果督查寮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就差在大门上贴封条了。 无法可想,这颜面不颜面的也就不重要了。练雪松以三教仲裁的名义广发告示,上书请铃仙见面一谈,若有什么条件或者苦衷大可直说,这般不计后果的破坏地脉对谁都没有好处。 “条件?”铃仙几乎要笑出声,当年若是他不这般厚颜无耻,一边霸占着白卿的躯体,一边还队自己打着龌龊心思,又怎会有如今这结果。 如今吃亏了又想起来求和,晚了! 铃仙毫不理睬这告示,依旧我行我素。直到又过了三天,那久久没有被触发过的咒印有了动静,练雪松坐不住了,他要去象山。 “如今距离那三月之期,已经不足一月,他也是该放弃原有的一步登天的妄想,退而求其次去借住妖族之前所埋下的阵法来,将两界之门开在象山,引入魔族大军和玄门中人慢慢耗。” 可铃仙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行动,又不似他必须一路带着同门掩人耳目,自然可以后发先至,哪里还会再给他喘息的机会。 铃仙到达象山时,天将黑未黑,四围有一些修士在埋伏,见到铃仙的身形出现,心知不敌,意图去即刻寻帮手过来,都被铃仙一道阵法给困住了。 反正成与不成今夜便会有个定论,便劳烦他们睡上半日好了,铃仙心中这般想着,头也不回便往象山断崖方向去。这一次她不再止步于前山,直接御剑越过峡谷往后山去。行至一半,突然一股冲天妖气席卷而来。铃仙翻身避开,同时翻手将长剑握在手中,也不顾来者究竟是谁,一剑劈了过去。 随着一声凄厉尖啸,妖气凭空消失。 铃仙落地之后环顾四周,她早就已经展开神识,却并未察觉到大妖的气息。 “能让妖族这般听话,也算他有三分真本事。” 林子中安安静静,虽然已经没有活物的气息残留,但是四围充斥着令人不快的腥气,蛛网和蹭在草木上的粘液几乎阻挡了所有想要深入的道路。 铃仙很是嫌弃地皱了皱眉,象山底下流经的那一条地脉,恐怕已经被妖气污染,原本硬是清澈明秀,如今却如死水一般积蓄在这断崖之间。 总而言之,毁了再说。 铃仙想到练雪松赶到的却已经为时已晚时候的表情就十分愉悦,感觉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她自虚空之中唤出斩阡陌,灌注真气径直插入地下,剑尖触碰到了坚硬的石块,但丝毫不能阻挡剑气的漫延。铃仙不断将剑气沿着剑身的方向输送出去,顺着岩石之间错位的脆弱缝隙延伸成了一张网。 整座山都成了她神识的一部分,随着她的意图被拆分解构,妖气如同被惊起的虫群一般形成旋涡冲天而上,飓风夹杂着落叶在象山周围形成了一堵无形的气墙。 随着地下溶洞的坍塌,整座象山都震颤了起来,阻拦了山下正在靠近的一队人马。 即使不靠那加诸在白卿身上的咒印,铃仙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几个穿着浅青色长袍之人在山腰停留片刻之后,其中一人继续前行,而其他人则留在了原地。 不甚漫长的等待之后,铃仙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来,见到了意料之中的那张脸。 铃仙原本以为,她心悦白卿,其中至少有三分是因为他那令人观之忘俗的好皮相。如今看来,乃是在十分之上再额外加出来的三分,若是换了个芯子便一文不值。 就好比现在,她就真的很想一拳打上去。 “你究竟想做什么?”练雪松神情淡漠,双眸呈现出不属于人类的瑰丽紫色。 铃仙突然有点走神,倘若这个世界线上注定的气运之子是徐幽的话,兴许这位一肚子坏水的魔神才是男主命。 可惜在她这儿,什么都不算。 练雪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道:“如果你现在收手的话,之前的种种本座还可既往不咎。” 他如今已经没了掩藏自己身份的兴致,手中的长剑散发着魔气,直指着铃仙的后心,在距离铃仙三丈距离的时候,见到前头的铃仙突然身形一晃,跃到了数丈之外。 此刻铃仙的神识已经有大半融入在象山之中,她不再需要将斩阡陌插入山石作为媒介了,才不是个没法移动的活靶子。 “不来谈谈条件吗?”铃仙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拢了拢头发,笑着道:“乖乖离开白卿的身体,否则一切免谈。” 练雪松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你侥幸自那废物脑子里挖出了我与魔皇今次的计划又如何?你身败名裂之后又能坚持多久?待这太清大陆没有你容身之地,我还可以徐徐图之,你又何必螳臂当车?” 他挑了挑眉,眸中带着玩味的笑意,“还是说,你因着我对你有几分喜爱,便想借此图谋什么?” 铃仙听了这话,轻蔑的笑了笑,看向练雪松的眼神中带了些怜悯,“堂堂一介魔神,竟然天真如斯?” 夹杂着妖气的狂风让二人的声音都不太真切,但她的鄙夷还是很好的传达给了练雪松。 “我原本就不是人,更不惜命,身败名裂?没在怕的。” 她抱着手臂倚在阔剑之上,长发在风中狂舞。 “若是白卿不在,我活着也没什么大意思,所以……”她笑了笑,“据说人间最重快意情仇四字,既然情没得讲,仇是一定要报的。若是这太清大陆上的灵脉全毁……不,只要毁去七成,四时停转,日月同天,轮回无序。到那时不论魔族还是人类,都别想再妄想修成正果,也绝不可能积蓄得起足够撕裂空间壁垒的力量。” “既然我找不回我的白卿,那你也永生永世没办法再离开这一方小天地,寻回你其余的魂魄,就和我在这人间炼狱之中,相杀到终末混沌吧!” 铃仙眼中闪过一抹琉璃色,笑意盈盈。 随着铃仙带着笑意的话语,脚下的山石龟裂开来,裂开的深谷其下隐约可见橙黄色的光芒,仿若天地逆转一般,那光芒自地底深处直射入天际,将半边夜空照的雪亮。 铃仙望着脚下的断崖,直接坐了下来,口中哼起不知来源的歌谣。 她根本不急于得到回答。 练雪松默然不语,半晌后面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所谓天道代行者,就为了一个男人,甚至不惜毁掉一方世界,让千万生灵共沉沦?” 铃仙偏头,十分不解地道:“我不这样做,你也早晚会毁了这儿,既然留不住,何必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铃仙:我不做人了!(虽然本来也不是) 魔神:……??!! 第51章 烟火绚烂 天塌地陷,仿若末日, 被妖气浸染过的地脉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自岩石裂缝之中涌出, 夹杂着磷光消散在天际。 此刻若是自远处眺望象山,大约会以为是天地逆转,银河自地面流淌向暗夜。 被这股气劲所挟持, 练雪松想要往前一步都需要消耗极大的力气, 莫说想要先去杀了铃仙, 恐怕要带着这具身体全身而退都很难。 最终, 他低下头,手中魔气凝结的长剑寸寸碎裂,下一秒身子突然一晃,整个人的气质骤然改变。 四围已经再也感受不到魔气。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无法控制力量的气流席卷在象山之上,铃仙目光久久落在白卿的身上。 “终于,可以结束了啊……”她想要笑一笑,做出个轻松的表情, 却突然神色一变, 呕出一口鲜血。 象山地脉被妖气所污染,她在摧毁地脉的同时, 又要控制着让妖气不要四散奔流到山下,否则四下百里之内,恐怕今后都别想再住人了。 这种精细的控制几乎消耗了她全部的心神,如今陡然放松下来,再也无法支撑得住。“我也只能做到这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意识消失之前, 铃仙隐约感觉自己并没有跌落到峡谷之下,而是被人抱在怀中,透过衣料的体温令人无比安心。 随后又有凛冽的剑气破开冰火相交的屏障。 这地方已经被自己搞成这样了,白卿有办法将一切平息下来吗…… ———— 冗长而混乱的梦境之后,铃仙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更没有一处是听话的。深沉的疲倦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却有潺潺水声吵闹不休,让她睡也睡不安稳。 积攒了许久的力气之中,她艰难地睁开双目,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块凹陷的巨石下边,身下垫着一件浅青色外袍。阴影之外的地方都在正午的骄阳下被晒得发白。不远处的溪水中,隐约能看到一些泛着奇异色彩的残枝落叶。 还没等她在积蓄起足够坐起来的力气时,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之后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醒了?可需要给你运功疗伤?”白卿附身将空着的那只手覆在铃仙额头上,掌心温度微凉,让铃仙感觉十分舒服。 “不用不用,这是个好地方,我就这么吸取天地灵气,估计到晚上也就恢复如常了……”她眨了眨眼,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哪儿?” “象山。” “变成这样了?” “嗯。” 接下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你这段时间受的委屈,我都知道。”白卿伸出手,将铃仙在噩梦中辗转时弄乱的发丝轻轻整理好,“接下来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接下来啊……”铃仙不由得又头疼起来,她之前的一番肆意而为,可是完全不计后果的。 太清大陆上明面上的地脉,被她毁了几十处,为了方便行事,其中又大部分都是坐落在大齐领土上的。地脉被毁之后,山间所居的灵兽甚至土地神都会背井离乡再寻居所,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铃仙肯定会被无数苦主找上门来,这还没考虑住在附近的百姓有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而那魔神势必还会卷土重来。果然是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一想起来就头疼欲裂。 “真的可以都交给你?”她可怜巴巴地看向白卿。 “嗯,都交给我。”白卿似乎并不觉着这有什么麻烦的,“反正如今敢当面得罪咱们的人,估计一个都不会有了。” 不等铃仙发表什么看法,白卿将方才就擎在手中的东西放在一边,将铃仙扶起来,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 植物的香气将这简陋的遮阳之地都浸染的温柔了起来。 铃仙瞥了一眼白卿方才拿过来的东西,那是用海碗大的绿叶盛着的果实,个个浑圆,有小指头大小,雪白晶莹,一打眼看上去,就同一捧珍珠一般。 这是生于地脉之中,浸染了山野灵气的果子,寻常人是吃不得的,只要吃了便会被洗去红尘烦扰,只想寄情于山水之间再不问世事,不过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倒是极好的安神之物。 不必问,自然是方才她睡着的时候,白卿下到那峭壁之下采摘的。 “这地脉都被妖气浸染了,竟然还有逃过一劫的?”铃仙见那果实色泽白皙,全然没被污染,也生出了几分兴趣。 白卿“嗯”了一声,伸手捻起一枚果子送到铃仙唇边,看着她将那果子吞了,才接着道:“因为是生在了山神之女旁边,是地下的寒潭中心,昨夜我也是带你下到那地方暂且躲避的。” “我已经用阵法暂且封住了未被污染的寒潭,这样一来,山神之女短时间内不会苏醒,待百年后潭中的灵气渐渐沿着枯竭的地脉流转开来,纵然不能恢复从前的光景,也不至于荒芜下去。” “山神之女?”铃仙连着被喂了好几颗果子,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道,“妖族如此肆虐,连山神都不知所踪了,它的女儿竟然这般厉害?” “那山神是自神代便盘踞在此,想必是预知了这番劫数,才绕了个圈子假死重生,让它的女儿将其吞吃入腹再重新生出,幼体大约是遗失在了别处。不然这象山也没那么容易便被妖族的宵小给占了。” “神代之兽的幼体……”铃仙瞬间就想到了那颗破壳而出后搞出了好大动静的蛋。 那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物种的东西生出来之后就拼了命往象山跑,难不成是重新出生后,还什么都记得? 纵然是天道之理,铃仙也没法理解比她的存在年代还要更久远的东西,索性也不去想了,只是闲聊一般道:“神代之兽?这太清大陆当真是卧虎藏龙。” 白卿手中投喂的动作不停,转眼间那一捧晶莹的果子已经下去了一半。铃仙原本有些干裂的嘴唇被酸甜的汁液浸润的鲜嫩柔软,她舔了舔嘴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扫过白卿的指尖。 “所以九烨想要以太清大陆为跳板拿回他的权能,真是打错了算盘。”白卿轻哼一声,似乎回忆起了些不愉快的事。 “九烨就是那个魔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许是因为那有安神效用的果子吃的太多了,铃仙这才清醒了没多一会儿,眼皮又开始打架,只是隐约听到白卿的声音在上首道:“若是没记错的话,他乃是大世界上古神代之中,唯一一个成魔之人……” 咬字的韵律让她无比安心。 白卿说到一半,感受到靠在肩头的姑娘呼吸逐渐平稳,沉沉睡去,自己也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待到天色将黑未黑,才将人轻轻打横抱起往山下走去。 ———— 铃仙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灾后的山岩之中,四围是熟悉的摆设,漆面已经微微开裂,泛着潮气的深色床架随着她翻身便吱吱呀呀地乱响,很是扰人。 确认过眼神,正是象山下那间曾经光顾过的客栈。 一觉醒来未见白卿在身边,铃仙的心情就莫名不爽利,她推开门,只见一个很脸熟的女子正坐在走廊里。 她也不知是从哪里搬来了一个小凳子,正靠着墙打瞌睡,看起来就仿若是被撵出房间的丫鬟,颇为可怜。 铃仙微微蹙眉,“咦,这不是玄天峰的那个……那个谁来着?” 听到说话的声音,穆绯裳悠悠转醒,看到铃仙正一边摆弄着衣领,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急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道:“铃仙姑娘,大师兄说让我……在您醒了之后,去楼下寻他便可。” 这客栈统共也没有多大,铃仙醒了找不见人,自然会下楼或者直接喊店小二来问。穆绯裳认为这吩咐全无必要,但是大师兄支使起人来驾轻就熟的,丝毫容不得人质疑,她也只好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等着了。 铃仙倒是没觉着她有多委屈,不是心悦白卿么,那人的本性就这样,你且慢慢受着去罢。 “知道了。”她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便往楼下走去。 原本就不大的客栈被包下,一楼厅堂里被清出一块空地来,太师椅围了半圈。白卿坐在上首,左右的都是些玄门大会见过的人。 既然都在此汇聚一堂,自然已经是明白了前情后果。随便拎出一个都比白卿两辈子加起来活的时间还长的一群人,被个九烨耍的团团转,铃仙都替他们害臊。 这一群前辈高人们见到铃仙下来,神色各异。铃仙冷哼一声,一个正眼都没给他们,直接走到了白卿身后,俯身笑着问道:“我是又睡了多久?” “十来个时辰罢。”白卿回身,“可要先吃点东西?” “不用了,这地方厨子手艺不好,还是等你忙完再说——对了,许离……就是在督查寮任职的一个小狐仙,她本来是在象山附近监视的,是被他们中的谁给捉去了吗?” 这话一出口,白卿旁边的程修竹程长老神色立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递给白卿个眼神。 好歹如今在场的这些也都算得上是前辈,就不能叫他道侣给点面子吗! “自然不是。”白卿淡淡地道,“若是的话,那他早就该来负荆请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结束,之前年末忙的精神恍惚,每章字数都很少,回头一看竟然50章才写完第一个故事,自己都被吓到了…… 之后要调整状态加快节奏~~ 总之,明天开始更第二卷! 第52章 归来 这次魔族计划了数十年的阴谋,玄门中人根本都还没嗅到味道, 就被铃仙快刀斩乱麻的全解决了, 虽然留下的烂摊子不小,可谁都不敢提半句。 关于九烨和幽冥娘子的通缉,倒是有人提起来, 得到的回应是:徐幽之前被通缉了二十年都没效果, 如今再加一个九烨, 难道二人是被捆在一起的, 目标大了一倍,更容易找着了吗? 言下之意,你们这些饭桶忒没用了。 于是乎玄门众人整装待发严阵以待,本来都以为这是要打一场硬仗,结果全都被安排下去治理地脉被破坏后造成的诸如水土流失之类的问题。 程长老倒是有心留白卿多谈谈,却又不好开口,毕竟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若算起来,前世的记忆一共三十多年, 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今生二十来年说好听点就是顺风顺水, 不好听就是乏善可陈。 所以归根到底,这个人还是白卿, 那个自大世界破空而来,差一点就成仙了的人。 这份血缘之情白卿还认,他就已经很欣慰了,至于旁的……就等入后再说罢。 白卿和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各大掌门商量了小半天的水土治理问题,晚间就带着铃仙回了督查寮。 衙门口仍是冷冷清清。 督查寮中确实有隐秘的联络之术, 只是这术法只能由白卿或者铃仙单方面联络别人,二人回的早,又没提前挨个去知会,是以大多数遣官们都还没赶回来。 倒是陆潮生听得声响,照旧迎了出来,据他说当时别人都认为这一次避难没个三五月风头过不去,兴许督查寮就此直接关门黄摊子了都有可能,只他感觉这出乱子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压根没躲远,就在附近的客栈住了几天。 督查寮成立了二十几年,其中任职的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多半是些散修,来由本就难以追溯,出了事儿的时候大门一关,没地方找人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铃仙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挑衅九烨,那些崽儿们,脚底抹油都是一把好手。 唯一值得她担心的,便是可能没收到消息的许离了。 许离自称是凤华台的狐族祭祀之女,铃仙听闻她没有被正道人士“请”去,还当她跑回本家避难。结果一问之下,才得知她竟是躲到了大齐皇宫去。 许离在安阳有旧识铃仙是知道的,不过如今才知那位旧识竟然是三皇子荀烨。 先前刚被封了亲王便领兵去了南疆的那位三皇子,领兵回京复命经过象山附近时盛情邀请,许离正好顺水推舟进皇城暂避。 其实这仗根本就没打起来,本来南疆各部本身就没有同大齐一战的实力,有妖族在中间挑唆,承诺了许多助力,这才引得几位头脑不清醒的藩王联合境外几个小国,妄想侵吞大齐南部三郡的土地。 如今九烨的计划败露,妖族怎肯凭自己的实力同玄门中人硬碰硬,自然偃旗息鼓,从前答应下来的东西统统不作数。于是三皇子往南疆走了一遭,兵不血刃收了几封降书,简直是填上掉下来的功劳。 “这个所谓的故人,估计就是三皇子罢?”听说许离竟然是躲去了皇宫,他面无表情的评论道。 铃仙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虽然她本身在如今大齐的几位皇子之中确实同太子荀畑走的更近些,但这也不过是因为她认为这孩子单纯顺眼罢了。 虽然静妃同她长得有三分相似,这一点让她十分膈应,但归根到底这事儿还是皇帝造的孽,又不是那个女人的错,自然更不必牵连到一个皇子头上。 她和陆潮生聊了几句,很是把那几位来寻过麻烦的掌门高人们记了个清楚。 作为天道的一环,她时刻都记着自己的设定可是等价交换,再具体一些就是睚眦必报。虽然是被九烨蒙蔽,可若非本就对她铃仙有偏见,断断不会那般偏听偏信。总而言之,一群老糊涂。 如今白卿还是三教仲裁,就给他们留几分面子,待将来再一一清算也不迟。 至于陆潮生,他见缝插针打小报告的习惯,怕是下下辈子都改不了。 遣官们一时没有全都回来,铃仙也不着急,若是人齐了,没准白卿看着他们一帮没人优哉游哉闲的可以,便会直接支使他们也去搞建设,保不齐还会亲自监工,不如姑且清净几天。 二人在督查寮内都有各自的院子,只不过当年铃仙就总是明晃晃地在白卿屋里住着。白卿不在的那段日子也是如此。 她二人叙话的功夫,白卿听了几句之后,转头去了档案室,想要了解下这几年来督查寮的情况及红尘事。铃仙本想先去收拾下卧房,可一推开门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阵水汽。 浴室的门自里头被推开,白卿披散着长发,轻薄的丝绸寝衣只用一条腰带松松的系着,轮廓分明的锁骨和其下起伏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铃仙毫不掩饰地将目光停留在白卿的颈部以下,笑的眉眼弯弯,“你方才不是说要去资料室看书么,这么快就看完了?” 九水地下的六条暗河之中,有一条乃是温泉,中间引流修建了浴池。白卿是个极为热爱沐浴的洁癖,那一方池子就和他的卧房相连,故而也不需要下人提前预备,随时都可以去。 二十多年过去,这习惯倒是没有改。 “那地方太脏,我就捡了几本要紧的拿了回来。”白卿回手将门关上,潺潺水声被隔绝在门后,屋内陡然寂静下来。 桌上照明用的萤石发出幽幽冷光,铃仙瞥了一眼那桌上的几本记事簿,其中多半记载着的都是关于她的事。甚至还有一本如今才填了前几页的,是最新上任的那位命运多舛的简岚写的。 基本上都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记录着她有多肆意妄为。不过她什么性子,白卿最清楚,这些看也就看了,她可还有些要紧事得做,于是便想直接绕过白卿往卧房去,同时道:“那你先看着,我去收拾下东西。” “收拾什么?”白卿挑眉问道。 “一些……杂物。”铃仙故意不看白卿。 “那有什么好收拾的,放着便是。”白卿随意地道。他往前靠近铃仙,却是同她擦肩而过,直接在桌前坐下,拿起看起来最旧的一本记事簿开始翻看。 铃仙实在心虚,“那不太好罢……。” 她自己素来不拘小节,平日里从来都没在桌前正正经经坐上过一天,文件书信什么的素来随手就扔,指不定现在床缝里也塞着几封。 可白卿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强迫症+洁癖,到时候让他看见了……虽然也没什么事,但就是莫名有些羞耻。 铃仙转身刚要往卧房去,突然手腕被握住,一股不大的力道稳稳地将她拉到了一个怀抱里。 “今晚上又用不着,没必要去收拾。你若是无事就来给我讲讲这些是怎么回事罢。” “这些啊……”铃仙看着面前泛黄的书页上,写着某年某日她去了何方见了何人,突然思绪万千。 这些年遇到的人和事,是该好好说一说。 一夜未眠,就这么从二十几年前一直说到了前几日。 简岚被扔在东宫之后,就没人记录了,铃仙提起她来,很是感慨地道:“那小姑娘你应该还有印象罢,在咱们面前畏畏缩缩,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但是在东宫里,把荀畑身边的两个宫内挤兑的大庭广众就哭了,等考察期过了不如直接保举她去做个女官,我看一准合适。” 白卿的指腹摩挲在还未书写的白纸上,他对于铃仙身边的书记官是个什么人没兴趣,但有些事还是要问上一句。 “她身上的咒印可解了?” “啊……还没有!”仍旧是那个九烨留下的麻烦。 “不过管她呢,我看太子也挺乐意招待的,反正现下你回来了,我也就用不着书记官了,就让她一直在东宫住着罢。”铃仙倒是心宽。 “本来也用不着,你且说说这二十来年,记了这么多,你可真的和谁自证过清白了?”白卿的声音中依旧听不出多少感情,但若是铃仙回头,便能看到他上扬的唇角。 铃仙虽然没回头,看到了白卿那翻过了无数书页仍然白皙的纤尘不染的手指,已经搭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清冷的梅花香气。 转世了一遭,别的没变化,自带的熏香可终于是换了。 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不知最后会延伸到何处,突然触碰到脖颈的吻就扰乱了所有的思绪。 外头太阳还未升起来,朝露寒凉,室内却是伴随着旖旎的喘息融成了一室好春光。 白卿除了在教训人的时候都惜字如金,即使是在情动之时,也只有身下之人才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而铃仙就不一样了…… 于是,隔了一个院落的陆潮生本打算处理积压下的公文,起了个大早,随后又默默地退了回去关紧了门窗,默念清心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第53章 朝堂 直到正午时候,日上三竿, 铃仙这才懒懒散散地自小院子里出来, 走到衙门前头的正院去。 分门别类被整理好的文书已经由陆潮生送去了白卿的书房,铃仙无事一身轻,不过就是来看看都到了今天, 还有哪些人没回来复职。 结果这一看不得了, 同样是在大齐皇宫避难的人, 许离不知去向, 简岚倒是回来了。 要说那东宫的水土果然是养人,简岚身上的魔族咒印虽然仍旧没解开,可整个人精气神好了不少,似乎还胖了一圈。 她见到铃仙后,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道:“总督察大人,之前还劳您费心关照我,我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着了那魔神的道都不清楚,实在惭愧的很, 还望大人能轻点责罚……” 嗯前几句还当她是出息了, 没说几句话还是原形毕露。 她同样也收到了召集令,而且自许离那儿知晓了前因后果。她如今心内毫无迷惑, 虽然见到铃仙还是下意识地有些打怵,但尚且能控制在普通职员见到上司的恐慌程度。 为了防止九烨通过她来察知铃仙的动向,她依旧无法复职,但是如今这种任谁都知道铃仙肯定在督查寮内时候,来见个面当然还是无碍的。 铃仙失笑道:“谁要罚你了, 又不是你的过错。” 而且她现在心情好着呢! “说起来,许离竟然没同你一道回来?” 听到铃仙问起,简岚忙笑着道:“我正要说呢,许掌事和那三皇子有旧识,便一直住在安王府里。据她说那三皇子整个人都魂不守舍,说是有人要行巫蛊之术害他,若是没有高人在身边护着,怕是立时就要没命。许掌事是欠过他恩情的,推拖不过只好请我帮她跟您告假。” 铃仙失笑,摇着头道:“这三皇子我也见过几次,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喜欢兴风作浪的妙人,太子什么脾性他还不知道吗?若是真要害人早就动手了,还用等到……不对,你说皇帝驾崩了?” 老皇帝归西了竟然都没人来通知一声的吗,难道上次之后,他们还真当督查寮扬沙子不干了? “不是……”眼见着铃仙秀眉一挑,面色有些不虞,简岚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便是跟着皇家的马车一道回来的,只不过大门关着,传信的公公在门外没人接待,也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皇帝驾崩之后,太子去前朝理事,忙得不可开交,简岚所知道的事儿都是自宫人口里听来的传闻,做不得数。待那老太金进来,才算有了个明白人,铃仙问了几句之后,便知果然这皇位易主,不是那么顺利的事。 “只有三个儿子都这么不太平,多亏先帝子嗣单薄啊。”铃仙感慨道。 那传旨太监是临时升了职务的,头一回接触到这位总督察。他之前何曾听过有人这么品评皇家之事,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白卿的出场便很完美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那一叠文书在他手里,本就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完了。刚走到后堂就听到说先帝驾崩的消息,进来后也不理旁人,直接对铃仙道:“走,随我进宫一趟。” 铃仙心下一凛,立刻想起白卿当年曾为大齐占卜过国运。 难道那卦象这么快就该应验了?这……真是让人一刻也不得闲啊! 那传信的太监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回去,就算是马不停蹄,等回皇宫也要第二日,根本就来不及给谁通报什么。毕竟铃仙他们直接自空间裂缝到皇宫中,连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到。 毕竟也是故人离世,虽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故人,但铃仙还是换了件没有艳色纹绣的衣衫,素白飘逸,同白卿万年不变的白衣相得益彰。 顺便一提,衣服是素净了,可人还是喜气洋洋的。 大齐皇宫内,四处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自漪澜殿中出来,便有哭声传入了耳朵。 漪澜殿在宫中算是个很偏远清净的地界,这阴恻恻的哭声也不知是哪个不得宠的嫔妃在哭自己的前路。 先帝最终没下诏命人殉葬,但是却要求所有侍寝过还没有子嗣的妃嫔统统去出家悼亡祈福,人数着实不少。 先帝子嗣是不丰,可后宫人数着实不少,连年选秀没停过一次,许多少女豆蔻年华便入了宫,从前处心积虑要在皇帝面前挣荣宠,如今看来反倒是从头至尾都没被宠幸过的运气更好些。至少不管是留在新君身边,还是同宫女一样返家,都不用一辈子青灯古佛。 之前简岚在无意中走到冷宫的时候,听到里头的哀哭之声,就是內侍们奉了太子的命令,先去将冷宫里头的人送出去。 往来的宫人都穿着白衣,不施粉黛,低垂着眼眸,同行尸走肉一般,见到白卿也不知行礼——毕竟这国师之位空悬二十多年,如今正主回来了的事还没几个知道。 白卿也不介意,莫不如说这样还更舒坦些。 正在这时,远处正在一边匆匆而行一边偷偷抹眼泪的老太监无意中往这边看了一眼,立刻冲了过来。 高奂岁数不小了,自然也是见过白卿的,大老远一错眼见到,红肿的眼睛里迸发出喜色,急忙迎上来深深地行礼,随后强笑着道:“哎哟国师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主持大局了,要不然这宫里可是要乱了套了!” 铃仙抢着问道:“可是另外两位皇子搞了什么幺蛾子?” 她的论调高奂早就习惯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皱的如同核桃一般,声音里竟然又带了哽咽:“哎呀,若是他们真的明着来,可能也没这么麻烦了——那静妃娘娘不知从哪儿弄出了一份圣旨,说是先帝临终之前,曾派身边服侍的宫人秘密给她的,说是要将皇位传给安王殿下。” “那圣旨是真的罢。”铃仙道,若是直接能辨出是造假的,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高奂连连点头,“这事儿怪就怪在此处了,太子代理朝政,用的是他东宫的玺印,传国玉玺始终都好端端地摆在太和殿的书房里头呢。先帝早就封了储君,临终之前根本就没再额外留下旨意,也不知道静妃怎么就弄出这么一道圣旨来,偏偏上头的字迹和玺印,当朝几位学士都辨不出真伪,这事儿也就僵持不下,直到今日太子都还没正式登基呢。” 铃仙看向这老太监的眼神颇为复杂,心道若非你当时请我去劝,以至于留了静妃一命,她如何能这样兴风作浪,早就一杯毒酒去和先帝并排躺着去了。 只不过那女人铃仙也见过几面,小聪明有些,但本事不算大,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假传圣旨。更何况太子虽然仁善,但毕竟不是傻子,太和殿守卫重重,可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既是如此,那圣旨便很有些来头了。 白卿微一沉吟便道:“圣旨就算是真的,也未必便能作数,带我去看看。” 金銮殿上,一群老臣们正自争论不休。照理来说这太子身为嫡长,平日品行也无可指摘,该是可以顺利继承大统,偏偏这么一道圣旨,不论是谁来鉴别,都是货真价实。 太子始终默然不语,身边的武安侯早已压不住暴脾气,指着安王道:“殿下,臣还是请您去劝劝您母妃罢,这假传圣旨可是死罪!她本可以跟着你去封地颐养天年,何苦这般给自己找不痛快。” 安王荀烨原本也是和太子一样,气定神闲任由底下的人去争辩,待听到提及母妃,眉心一皱,似乎极为痛心,“侯爷这话说的可真是诛心,就连翰林院的大学士们都说那圣旨是真的,难道还要母妃撒谎,昧着良心说是假的?咱们虽然私下没什么交情,可这一趟南疆之行也算风雨同舟了罢,如今就翻脸不认人,可是兄长这棵大树好乘凉,本王就是只能任人欺辱?” 大齐皇室多半天生一副好相貌,荀烨这一番话说的很是委屈,武安侯气的脸通红,一跺脚走回太子身后去。 许离今天也女扮男装混上了金銮殿。她本就是督查寮掌事,也算大齐官吏,只是这皇储之争她看的云里雾里,按理来讲太子继位才是最安稳便利的,可偏偏安王一求着她,她就心软,如今也站在这儿干着急。 眼见着争论得不出结果,很快升级成了吵架,估摸着若再没人压着就要发展到互殴的阶段,突然身后大殿正门被人推开,大太监高奂收敛神色,腰背挺的笔直,高声唱喝:“国师到————” 见过白卿之人,如今多半已经老态龙钟,谁都没承想他还当真有归来的一日。再看眼前之人丰神俊朗,衣不染尘,都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他当年撕裂虚空从天而降,须臾之间便将肆虐的妖兽当场斩杀的光景。 大殿之上瞬间鸦雀无声。 “把那圣旨拿来给我瞧瞧。”白卿声音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大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圣旨在静妃娘娘身边,她说怕别人故意毁坏,谁都不肯给,就算是大学士们去甄别的时候,她也一定要亲自看着。”有人解释道。 “那就让她也来。”白卿瞥了那站在安王一侧的文官一眼,那年轻人呼吸一滞,低垂了头,后半句后妃抛头露面不妥云云,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权谋是不可能写的,主角组很快还是要出去浪~ 第54章 造假 静妃被传上金銮殿的时候,一只手搭在身边大宫女的胳膊上, 一只手举在胸前, 紧紧握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 国丧期间,她不施脂粉,头上只用一条素色发带和木簪子固定了个极为朴素的妇人发髻。似乎对于这种要面见无数外男的场景极为不适应, 脸色惨白的低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难。 直等来到白卿面前, 她也不行礼, 仍是低垂着头,声音平静如死水一般,低声道:“不知国师大人找本宫何事。” 若说之前铃仙只是个代理国师,且为人不拘小节也就罢了。按说后宫嫔妃见了正牌的国师白卿本人,是应该行礼的。静妃也不知是感觉自己这皇太后当定了,还是因为心中有鬼忘了礼数,却是连意思一下都不肯。 白卿也不跟一个新丧的寡妇一般见识,只伸手道:“请将圣旨给我一观。” 静妃听了之后动都不动, 反而将那圣旨握的越发紧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正随着静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的东西上。 安王自己也是如此, 他这一次回京,带着天上掉下来的功劳毫发未伤, 又自以为笼络住了许离,本是春风得意,想着储君的位子兴许还有机会争竞一番。结果听闻父皇驾崩,先前的盘算都落了空,期间匆匆进宫一趟, 只知道母妃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他哪里能安下心在宫里空耗着,急忙匆匆又成功召集了幕僚来商议对策,第二日便听说母妃拿出了传位给自己的圣旨。 依着他对母亲的了解,若是这诏书早就在她手中,她肯定会直接告诉自己,又怎会晕倒? 思来想去,安王自己心里也没底,只不过因为前一日大学士们的鉴定结果都是对自己有利,便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母妃,还是请国师大人来做个见证罢,若是他都认可了,旁人定然不会再生事端。” 静妃听了这话,身子晃了晃,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将圣旨递给白卿。 白卿凌厉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没做半分停留,而附近的官员目光都集中在这儿,全都看到了这位传闻中多年盛宠不衰的静妃娘娘,是何等姿容。 她此刻不施粉黛,眼下的青黑痕迹都暴露无疑,眼中布满血丝,脸色也苍白的过分。作为一个岁数已经可以抱孙子的女人,实在说不上美艳,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她和如今正笑意盈盈地站在白卿斜后方的那位总督察,有些许相似之处。 只不过铃仙的貌美灵动一如当年,而那位进宫时不过才盈盈十五的静妃娘娘,早就风华不再。本就是以色侍人,如今再寻不到伊人的影子,若说还能通过吹枕边风颠倒圣心,任谁都不相信。 白卿将那卷轴打开,其中的字迹他很是熟悉——确实来自当年和他有过书信往来的太子,也就是如今已经作古的荀珏。 圣旨上同样没有被人用法术动过手脚的痕迹,白卿将那圣旨合拢,又递回给静妃,同时道:“这圣旨是真的。” 而在哗然还未来得及爆发起来的时候,他又接着道:“但是并不能做数。” “什么?”安王蹙眉问道,“这是何故?” “这东西乃是先皇驾崩之后,有人送给你的罢?”白卿根本不理安王,仍旧是看向静妃。 静妃身子一颤,却不作答。 白卿这次的耐性倒是出乎人意料的好,他将圣旨合拢,然后用一方雪白的帕子在上边擦过。将帕子反过来后,若是眼神足够好,便能看到上边附着着一些极其细小的绯色粉末。 在本身有着明黄色底色,并且纹绣艳丽的圣旨背面,这样细小的粉末任谁都察觉不到,就算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灰尘。 只有用织的极为细密的,有吸附粉尘效用的竹棉织成的帕子擦过之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灰尘哪里是这种均匀细密,又色泽光鲜? 这酒红色的粉尘,若是旁人看了,兴许还会推说是什么老旧的东西掉色,亦或花粉之类。可这种情况若是发生在太和殿,那所有负责打扫伺候的宫人,估计都可以追随先帝而去了。 在场的官员们若是有博闻强识的,大约也会记得,在督查寮成立之初,白卿亲自写下各种条款之时,其中有一条乃是说,不仅人可以从其他位面穿越而来,物件一样也可以,但极不常见,除非有人刻意对其施展过法术。 而这种保障物品不会在虚空缝隙之内被撕碎的法术,需要通过这绯色的鸾火之尘作为辅助方能生效。被这样特意保护过的物品,上边自然会残留一些,又特别是圣旨这样无法沾水清洗的,就算着意清理过,也定然有所残留。 当初白卿写下这条文,是为了防止有危险的法器遗落到此界来,叫百姓若发现有这样的物品,可上缴至督查寮,二十几年来也未起到什么作用,却没想到在这事上成了作证。 若他不是在二十几年前便将这特征广而告之,如今突然说起,安王共静妃定然还会抵赖,指摘他是信口雌黄,可如今…… 安王年轻,同时本不太关注仙门的动向,但此刻也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回身向着许离的方向勾了勾手,许离凑上来在他旁边低声耳语了两句。随后安王神色大变,看向静妃的眼神也复杂了起来。 “这圣旨应是有人以特殊的法器为媒介,回到先皇还在世的年景弄来的——至于是用了其他的术法还是妖物不得而知,但总归不是先帝最后的意思,做不得数。” 一锤定音之后,白卿将那圣旨抛回了已经面色惨白的女人怀中道,“静妃,你自己应该没本事做成这件事——所以究竟这东西是谁交给你的?” 一直如同惊弓之鸟的静妃嘴角微微抽动,哑着嗓子道:“是……是个內侍送来给我,说是陛下的密旨,我跟在先帝身边这么多年,字迹我当然识得。” “嗯,这么说来,你也是受了蒙蔽,那名內侍可还在疏翠宫内?”白卿追问道。 “不在了,他送来之后,说还需要回去复命。” 大殿上一片哗然,这先皇驾崩,太和殿又未被封锁起来不许进出,真有旨意的话找高奂光明正大传旨便是。况且他能去哪里复命,九泉之下吗? 急忙有人将所有太和殿的宫人传上来叫静妃指认,结果不出所料,那內侍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有白卿发话,静妃本人也是被人欺瞒,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罪责,太子荀畑也终于顺利继位,接下来的一应朝中之事,白卿便没有再干涉。 一来二去,反倒是静太妃和安王欠了白卿好大一个人情。 新帝虽然忙的不可开交,还是想要请督查寮的二人在宫中留宿些日子,白卿却说自己接下来会在安阳的国师府住上一阵,若是有事要商议,直接派人寻他便是。 国师府当年从建成以来就几乎是闲置的,好在宫人们也多迷信,纵然主子不在,也不敢怠慢了洒扫,所以并不破败,只是看上去冷清了些。 许离下了朝之后,也跟着他们去了国师府,提起安王来就一肚子的委屈。 “总督察大人,您就别笑话我了,狐族最终报恩,安王当时整个人都跟活不下去了似的,就仿佛若没有我护着,就要被人谋害了去一般,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嘛。”话是这样说,可许离的语气似乎也并不是当真在责怪安王。 铃仙挑眉笑道:“是是是,没人比你更委屈了,可你不是凤华台祭祀之女,下山游历之后便来了咱们督查寮,那又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这一问不要紧,素来明快的许离,面颊上浮现一抹红晕。 “安王前些年不是也曾去过一次南疆督军嘛,那时候我自多罗国边境的森林穿过,也不知那森林中有什么古怪,一时法力全失现了原形,被当地猎户围追堵截,要不是安王当时下令军队驻扎范围之内不许围猎,我就死定了。” 铃仙点了点头,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安王当时想来也是为了防止有敌军探子混到附近才遣退了当地住民,救下了许离算是意外之喜。 狐族报恩的心理几乎是种族自带buff,之后许离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被安王识破了身份,便结下了交情。 安王这个人,在铃仙眼中,便是一个教科书一般的皇室子弟,骄矜而自持,对于一个貌美爽朗的狐仙,他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所以最终也没有更进一步。 直到许离之前在象山听闻异动,还想着自己该去哪里暂避,便听说安王领兵返程的途中为了寻自己特意多驻扎了一天。她正无处可去,多少也有些感动。 “哎,说起来我若真是舍了几十年的修行同他过上一辈子,倒也没什么……反正他如今已然当不了皇帝,也就不是一定要一位出身名门的妻子了。”许离声音越来越小。 铃仙听了,只是叹了口气。 就让她再做几天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许离:我感觉自己就像戏台上的穆桂英,身上插满了旗 铃仙:不不不,这旗都插在别人身上了 安王:……??!! 第55章 日常 铃仙一看许离这态度,就感觉要完, 难得的体贴了一把没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随口安排了几句这几日的工作,便让她自行休息去了。 而铃仙自己则是去书房寻白卿,毕竟有修士插手了红尘事, 这般不守规矩的, 十有八九是魔族那起不省心的货。 结果这一趟还是扑了个空, 书房内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她叹了口气, 推开窗子通风,窗外大片大片的竹林郁郁葱葱,多年无人打理,却是生的茂密非常。空隙中容不得人经过,如同天然的屏障遮断了视线。 铃仙神识一转,在西南方向体察到了熟悉的气息,见白卿也是在往这边来,便索性靠在窗前等了已汇入。片刻之后, 白卿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方黑色的事物。 “算无遗策的白大少又要重出江湖了?”铃仙手肘支在窗棂上同他笑道。 “二十多年不碰了, 有些手生。”白卿道,“有没有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我来算一算。” 铃仙失笑,这扶乩问卦的本事可是天生的,哪用得着练什么手,白大少这是终于不用操心天下苍生,有点儿闲得慌了。 “那就算算咱府里这只小狐狸的姻缘?” 白卿剑眉上挑, 将那罗盘放到一边,“这大约是不用算的,不过着落在二人身上,其中一人已经身在局里,那也就只剩另一个了。” 铃仙撇了撇嘴,心道果然是不剩几天的悠闲日子了。 许离年纪还是小,虽然看着爽朗洒脱,可少年时的缘分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要念着几分,只是那安王可不是她该招惹的。 白卿前一世入轮回之前,曾经算过大齐的国运,结果不好不坏,百年中会经历几次劫难,若是处置得当便可社稷稳固。 至于这劫难,最近的一次当时已经出露端疑,便是应在了安王身上。这并不是说他一定会犯上作乱,而是他这个人,必定会成为某个旋涡的中心。 现在,这卦象就快要应验了。所以白卿便打算索性留在安阳,以不变应万变。 国师府范围虽大,但修建的仿若其主人懒得多走半步路一样,二人的卧房同在一间院子中。白卿的房间内从来不放熏香,只是不论风霜雨雪总喜爱开一扇窗子,于是沾染的都是天然花草的气息。 铃仙的屋内却燃着万年不变的檀香,让人恍惚之间仿若到了清静之地。 只是其中的人却并不太清净。 晚间两人原本是想要聊一聊朝中局势,看谁更像是九烨手下的暗桩,只是铃仙聊着聊着便喊累,想要去榻上躺着慢慢说。 只是撩开芙蓉暖帐,就让人没法把心思放在聊天上头了。 白卿的手指颀长,指腹上还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坚硬,肤色一如既往的白,只是比起前一世来少了些病态。 他手下的动作很温柔,眼神宁静而专注,深邃的让人看一眼就能忘记呼吸,只想沉溺其中。 和明艳而张狂的铃仙相比,他才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俯瞰着众生七情六欲。 微凉的指腹在肌肤划过时,铃仙潜藏在心底的渴望被瞬间点燃,但是她坏心眼地不希望只有自己显得激动而肤浅,在最后一丝衣衫滑落之前,突然抓住男人的右手,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随后抬眼仰视着白卿道:“只有神明才会从来不动情,哪怕是和服侍的巫女有了肌肤之亲,也好似是施舍。” 白卿的动作停了停,不知道铃仙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她从前作为天道的一环,神识出现于任何有人祈愿的地方,其中最多的,莫过于神殿寺庙,从古到今,见识过太多发生在清净地的隐秘之事。 “如果你真的是神明,那么我的身体……就是侍奉你的宫殿。” 已经染上了一抹艳色的眼角波光流转,足以击碎任何和理智相关的情绪。 白卿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温柔的表象被横征暴敛所取代。 直到铃仙感觉有热度在小腹炸开,眼神有片刻失焦,才恍惚地在心里说: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夜色深沉,檀香味和腥甜的情|欲气味纠结交融,不分彼此,亵渎又圣洁,诡异而绮丽。 白卿已经给铃仙换上了一身洁白轻软的寝衣,她安静沉睡着,仿佛一个婴孩,浓密的发丝垂在鬓边,蜿蜒在枕上,仿若荒漠之中流进人心底的河流,滋养过所有的贫瘠。 白卿做完了这些,又一挥衣袖吹灭了灯火,翻身上来将铃仙揽在怀中。 肉体凡胎,他原本就是逆天之人,和神祗没有丝毫共通之处,只是情绪没有外露的非常明显罢了。 铃仙虽然喜爱艳色,但白卿一直都认为,她在着一身素衣时,莫名带着灵欲参半的魅惑,若是再看恐怕把持不住。 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又要明日中午才能出得去门了。 ———— 一夜无梦,第二日上午,哀切的哭声便又开始扰人清净——太和殿里守灵之人的声响,他们这国师府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是今日该上路的嫔妃们却总有住的和此处不太远的。 所以说,耳聪目明也不总是件好事。 静妃原本是被特别关照过,按理这一遭是不论如何都逃脱不掉,然而她这几日宛若惊弓之鸟,昨天下了大殿便只觉晕倒,至今高烧不起,若是强行送她往皇陵去,和直接要了她的命没区别。 安王求了新帝,希望可以接静妃去他府上养病,并且说可以在府中修建庵堂,让母妃在其中为先帝祈福,所谓心诚则灵,在何处诵经念佛效果都该是一样的。 新帝听他这样说,立刻便答应了。 这消息传到国师府里的时候,铃仙正倚在榻上吃葡萄,指尖浸满了晶莹香甜的汁水,笑的眉眼弯弯。 “这荀珏也当真是薄情,同床共枕二十年,就算是想要帮儿子谋图个皇位,也该可以理解罢,怎么在他眼里,就这么容不下了?说丢就丢,连个下半辈子的富贵都不给她留,啧啧啧。” 同情算不上,唏嘘还是有几分的。 “这里想要发展到把人当人看的境界,至少还得五百年。”白卿坐在小桌对面,手中捧着一卷古籍,平静地搭话。 这时有人来传信,说是总管太监高奂求见。 高奂的精气神比昨天那仿若要随先帝而去的架势看起来好了不少,见了礼之后,神神秘秘地道:“国师大人,您是不是……事先占得了先机,这才留在安阳的?” 白卿不置可否地一挑眉,高奂立刻会意,接着道:“之前南疆边境,一直在骚扰我大齐属国,企图扩张领土的两大部族,突然送来了加急降书,说是西方原本一直处于内乱状态的多摩国突然开始对外用兵,且手段极为残暴,如今这二部族的领土已经被侵吞大半,若是大齐不出兵相助的话,怕是回头多摩国长驱直入,会直接同大齐开战。” “那皇上怎么说,就这么允了?”白卿对此没做出任何论断。 毕竟这到底是红尘事,虽说国师与帝王平分天下,可他向来就不耐烦处理插手这些琐事。 高奂倒是并未多想,直接回禀道:“皇上并未打算直接出兵,而是说若那两部愿意直接归顺,那么他愿意以大齐的名义去同那多摩国和谈。” 大齐南疆素来不太平,开国之初太/祖曾几次御驾亲征,都有许多部族难以收服。那些部族首领根本不知信义为何物,眼见着打不过了便投降,大齐军队一旦撤离便立时又反,除非将其军民尽数屠尽,不然根本毫无办法。 虽然这许多年来,通过和大齐人的通婚和贸易,已经有一些部族是诚心归属,但仍旧有两大部族存着将南疆国土尽数据为己有自立为王的野心,便是这次被妖族游说再次陈兵意图进犯边境的白象部和腾蛇部。 原本妖族那边突然销声匿迹,这两族也不过就是偃旗息鼓,退至境外假惺惺地送了议和书来,结果这才不过几日,竟然说愿意归顺,任谁都会觉着是他们突遭外敌,想要保存自身兵力,却诓骗大齐出兵替他们抵挡兵祸。 皇帝又不傻,自然不会被人这样简单就利用了去。 对于多摩国,大齐素来知之甚少,因着领土本就不接壤,连商队往来都很少。只是按常理推断,远道而来的军队缺少补给,强攻定然是吃亏的。 不管怎么说,议和总是要尝试一下的,就算是开启商道,于大齐总没坏处。 “若是对方同意议和的话,使臣应该很快便到,到时候若有需要,找督查寮来接待便可。” 高奂是听得云里雾里,心内十分纳闷,他之所以来问白卿的意思,乃是听说白象腾蛇二部中,有人目睹过非人之物,所以想要来找国师问问其中是否有诈,没想到国师没把那两个部族当回事,反倒更在意这多摩国? 然而白卿这么说完,转头便去和铃仙说话,提起的“山神”“神代之兽”云云,他是半点也听不懂,也不敢再问,便直接告辞回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辆纸扎车飘过…… 第56章 使臣 大齐坐拥着太清大陆最富庶的土地,又正值郭富力强, 白象部和腾蛇部若无妖族撑腰, 断然不敢在大齐国祚稳定之时贸然作乱。 然而他们本身还是有些底子的,尤其在山林之中,有熟悉地形的便利, 却被别国直接打的溃不成军, 其中不知藏着多少诡异之事。 荀畑刚刚登基, 万事求稳, 得了白卿的支持,便派使臣八百里加急,将议和建交的书信送去了南疆。 原本这一来一回没个十来日是不会有消息的,结果在九天之后,那多摩国的使臣便到了安阳,一路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多摩信使本人似乎没什么特别,然而他胯下坐骑乃是包裹在黑雾之中的异兽,任谁都看不清那东西究竟什么模样, 只能大约估计其是高逾一丈, 双足踏地,且生有两翼的巨兽, 显然无法和百姓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兽类吻合。 而且这异兽的速度之快,就算是最好的马匹都不及其一半,作为信使还只能令人惊叹,若是在战时承载了骑兵该是何等光景,简直让人想也不敢想。 而被“邀请”同乘了这坐骑一同归来的大齐信使, 则是神志不清,也不知是被做了什么手脚,高烧不退,根本无法说明内情。 于是那深夜到访的多摩使臣被大齐官员如临大敌地安排住在距离皇宫颇有一段距离的别院里,第二日一大清早,便巴巴地来请白卿去主持大局。 高奂活了五十来年,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天没亮就来到国师府,这回白卿倒是很给面子,没叫他等到日上三竿,但是却一口回绝了他先去救治那昏迷不醒的使臣的建议。 “哪有什么邪术,就是被吓的。”白卿如是说。 高奂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是得看着了什么能吓成这样儿啊!这可比被人下了咒术还让人心里没底。 铃仙见他这般窘迫,笑着安慰道:“没事,估计就是被那坐骑吓的。所以待会儿我们过去,你就别跟来了,不然万一也被吓坏,皇帝身边可不是又少了个得用的人?” 然而老太监不仅没被安慰道,反而更害怕了。 暂时哪来接待多摩使臣的地方,乃是几年前一个罪臣家中充公了的别院,本就是金屋藏娇给一个外室住着,所以位置偏僻,也不甚华丽,说起来实在不够体面。但为了乌衣巷那些权贵们不至于被吓得夜不能寐,也少不得暂且不顾这面子了。 白卿自来没有穿朝服出门的习惯,铃仙也还是一如往常,二人出了国师府正门,外头早有马车候着。这几日官道上不许百姓往来,很快便到了那别院门口。 随着马蹄放缓了速度,车帘子都未掀开,铃仙就皱起了眉道:“离着大老远,这尸臭味都遮不住了。” “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一旦破过杀戒,这种气息就消不掉了。”白卿素日最爱洁净,此刻却没什么反应。 铃仙口中的尸臭味,并不当真是腐败的气息,而是一种死气,若无灵力的话根本感受不到,只是长年累月浸润其中,不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会随之衰败。 白卿之前占卜大齐的国运,恐怕其中这一场劫难,便是指向了会携带这种气息的兽类——神代遗留下来,如今不常现于人前,但仍旧栖息在各种隐秘角落的神兽。 上古时天地混沌,连大地都在不断变换着形状,人类尚且无法生存,那个年代的神兽,其形其态,自然不是如今的人类所能理解。 白卿于象山开裂的峡谷之中看到那山神之女,便是一只神代之兽,但与如今这别院中的不同,并未沾染过血腥,所以纯粹洁净。杀过生的神代之兽会变得暴戾嗜血,但若是一直纯洁无垢,反倒可以滋养一方生灵。 总而言之,神代之兽的思维模式和形态,人类是别想着能理解了,就连铃仙都是一知半解。 她是天道,道即是有序,是规则。而那些诞生于混沌的兽类,偏偏是最混乱无序的,是让铃仙最为头疼的东西。 顺便一提,之所以安王会应在这劫难上,是因为……在白卿的卦象中,会给大齐带来霍乱的那一只神代之兽,会是自他所出。 通俗点说,就是他生的孩子。 今日白卿仍旧是一身白衣,从前九烨控制身体的时候,中指上带着一枚暗藏阵法的戒指,在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扔了,如今倒是在拇指上带着一枚暗红色的扳指,一打眼看上去像是木刻的,却不带木纹,颜色仿若是在血液中浸泡了多年一般。 别院中根本就没有多少下人,冷冷清清,二人根本不需要通报,循着那气息便来到了内院的花园里。 只见花园正中一只通体棕黑的巨兽,用形似蝠翼的两只前爪盖着自己的头,蜷曲着酣睡。而在他身边不远,一个穿着灰色麻衣斗篷的人感受到了访客的到来,正转身看过来。 宽大的兜帽下,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是捧着一本羊皮卷的手上带满了各色戒指,手背上布满形状规则的伤疤,看上去十足诡异,仿若是在自己身上铭刻了咒文。 “呵呵,我还当大齐皇帝会找怎样的人来招待我,原来是两位异界旅客吗?”那人的表情在斗篷的阴影中仍旧晦暗不明,声音有些沙哑,但总算是能听出来,是个年轻女子的嗓音,大约是说汉化并不习惯,所以咬字的韵律十分奇异。 “算不上,搬了个家而已。”铃仙笑道。 听到动静,那巨兽仿佛被吵醒,呜咽了一声换了个姿势侧躺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张看起来仿若生了容貌的蚂蚁脸上口器尖锐,腹部生着一排只有翅膀一半长的勾爪,不自觉地颤动,活像一只虾子。 只是那仿若腐败多时的颜色和体味,让它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吃。 “不好意思,让二位见笑了,咱们还是去客厅慢慢谈罢。”虽然才来了不足一日,但她似乎已经驾轻就熟地以主人身份自居了。 不卑不亢,自带一身气度,明显是个上位者。 即使到了厅堂里,死气仍旧浓郁,但周边的盆景反而生长的越发茂盛了,只是枝条尖端新生出来的嫩芽不是纯然的绿色,而是夹杂着黑色的油光。 那女子仍是不摘帽子,抬手请来访的二人落了坐。白卿一边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一边道:“既然阁下在接到议和的书信后便快马加鞭来了安阳,想必是赞同的罢,只不过……还有些条件要提?” 那女子失笑道:“国师大人快人快语,但在下不过一介信使,究竟能不能和谈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的目光在白卿手中那十分明显的暗红色戒指上划过,接着道:“多摩自来没有侵占他国领土的野心,只要大齐不强行出兵阻拦我们对于那两个部族的制裁,我们就绝对不会踏过边境半步。” “制裁?”铃仙很给面子的追问道。 “不错,那两个部族之人,不论男女老幼,身上都背负着罪孽,只有鲜血能够洗清。” 铃仙眯起眼睛,不再追问。国与国之间没有通用的律法,就连杀人偿命都不是普世的公理,其中尤其这多摩国,格格不入,与世隔绝,偏偏又让谁都难以忽视。 多摩国的原名冗长难记,摩原本该是魔字,后来为了防止文书交涉时太过难看才改了。 因着他们总是在战场上驱使异兽,或者使用诡谲的法术,所以其他人都对其敬而远之,就连玄门中人都几次三番误以为他们是和魔族勾结。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多摩国其实和大齐的南疆十二部一样,都是由分散的氏族构成,而这些氏族的生活习惯各异,信仰的图腾也千差万别,虽然名义上各氏族会每年派出一名长老去参加议会来决定整个多摩国未来一年的策略,但多年来内战不断。铃仙自来到这太清大陆二十余年,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多摩国对外用兵。 宽大的兜帽转向铃仙的方向,似乎对她十分感兴趣,半晌之后似乎并不能通过观察得到想要的结论,便接着道:“白象部和腾蛇部,常年游移在大齐边境,他们的习俗二位该有所耳闻罢。” “暴戾狡诈,野心勃勃。”白卿这样评价道。 “呵,若他们只是这般,倒和我们多摩无关了。可是那两个部族会在女婴降生时将其溺毙,久而久之男多女少,又从其他地方掳掠女子做奴隶来生育子嗣。我国边境的几个氏族,便深受其扰。” 铃仙静待着她的后文,这太清大陆民风同大世界的隋唐时期相仿,玄门内因着资质差异同男女无关,倒是极少有重男子而看轻女儿的世家,但民间便不是这般。特别是以务农渔猎为生的贫瘠之地,连着剩下女婴的,抛弃或者卖掉都屡见不鲜,亲手杀死的也不在少数。 那南疆的两个部族,常年来在边境游荡,以其生存环境之恶劣,这种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若说是原罪,却也不是夸大其词。 第57章 恐吓 接下来的话,其实那信使就算不说, 铃仙也猜得到。无外乎就是那两部中会有一些利欲熏心的人贩子, 去多摩国边境劫掠拐骗一些女孩子回去奴役摧残。 在大世界中,法治社会里,行为严重的人贩子一样是要判死刑的, 所以多摩国为此直接用兵, 似乎也并不算太过分。 “可就算如此, 也不至于屠尽白象腾蛇二部的所有人罢, 毕竟女子和孩童都还是无辜的。”铃仙道。 战争这种事,可从来不是谁有理,谁师出有名,便可以为所欲为。 “都是帮凶,若是哪家买了或者分到女奴,恨不得左邻右舍都帮忙看守,一旦落入那等境地,别说逃跑, 连自尽都困难。” “既然跑不掉, 这些事你们又是如何得知?”铃仙仿若是在闲话家常一般追问道。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在这事上能说服对方,但是总能套出些消息来。 “你是想问, 既然那样插翅难飞,那被掳去的姑娘是怎么逃回去的吧?”那女子的笑意有些悲凉,“因为总有些姑娘和我一样——得到了神祗的注视,用自己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力量,将同伴们的哀切和仇恨一道带回故土, 现在我们的诉求只是复仇而已。” 铃仙挑眉不语,被他们作为图腾所信仰的神代之兽,不会无条件的给予帮助,却也绝不会坐视自己的信徒被欺凌。白象腾蛇二部,可以说完全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如果你们大齐不给罪孽深重之人以庇护,这种制裁绝不会跨越边境,毕竟……我们还是尊重其他民族的信仰的。” 铃仙似笑非笑地低头抿了一口半冷的茶,随后给了白卿一个眼神。 “虽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如果是目的不纯的探子,可就不一样了。”白卿冷冷地撂下这样一句话,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抬手凝结气劲,一道剑风直指着那信使的方向。 这变故来的太快,那信使似乎要展开手中的羊皮卷做些什么,却根本来不及,偌大的兜帽被剑风直接划破了,披散在脑后,露出里边犹自带着惊疑的面容来。 “你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信使,而是多摩国中某一部族的长老,或者至少也是个祭司罢。” 白卿言之凿凿,那女子面上的惊疑逐渐平静下来,笑道:“不愧是国师大人,您说的不错,但是这次出行,由在下来充当这个信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碰巧在下有一位故人身在安阳,顺势想要来探望一下罢了。” 她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刻意隐瞒的必要,仅凭那装束,便知身份有异。只见她虽然面容姣好,但是一头青丝被剃掉了半边,另一侧的直接覆盖了过去,隐约可见头皮上有深棕色的刺青,都是一些不明意义的复杂图案。额头和眼周都用青色的颜料勾勒出藤蔓一般的纹章。两只耳朵上都带着硕大的耳坠,一颗是蔚蓝色的宝石,另一边则仿若是同细碎的骨头拼成的笼子,其中隐隐有一个被黑雾包围着的活物在不停的扭动。 她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么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供奉大母神的祭祀,称呼我为花镜即可。我此次来访大齐,带来了一个身份很特别的人,这也是我们议和的诚意。”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可是…… 什么都没发生。 白卿和铃仙对视一眼,这种场景,看着都只觉尴尬。 花嫣面色凝重起来,惊疑不定地又重复了两次,这才猛地站起身来。“不好,狸奴这是自己醒了过来,直接去寻她的父亲去了!” ———— 先皇还停灵在太和殿内,安王这几日倒是没有别的动作,除了给先帝守灵之外,便是在王府内闭门不出,甚至连夜间来寻他想要谋划后路的幕僚都一概不见。 悲痛也是真的悲痛,可若说因此便真的生无可恋却远远不至于。 自从在南疆时,虽然始终没有真的爆发战役,但安王一次夜间巡视的时候,突然被一只看不清身形的野兽袭击了,那野兽通体漆黑,凭空出现,一爪没能打中就腾挪跳跃着窜进了密林深处,纵是派了大量人手去寻,可半点踪迹也没找到,连泥土上的爪印都看不到一个。 当天回营帐之后,安王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连只野兽能都随便袭击主将,若是敌军来犯,那还了得? 后来自然是加强了戒备,又派斥候去探查那两部的蛮人是不是开始驯养野兽派到战场上来,然而也没什么结果,那来去无影的野兽,也没有再出现过。 战事当前,安王也不好拿捏着此事没完没了,也就撂下了。只是在拔营回来之前,有当地部族供奉的两个舞姬要来献舞,正当她们娉娉婷婷地掀了帘子要进来时,安王一眼就看到那漆黑的营帐外头,有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充满恶意地盯着自己。 再定睛一看,那双眼睛却凭空消失了。 安王被惊的兴致全失,当即将来人都遣退了,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杯弓蛇影的状态,即使回了安阳,仍旧不时能感受到有恶毒的视线在看向自己。 只有许离在他身边的时候,这种没来由的惊恐才会稍微消减。 安王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成是太子行了巫蛊之术来害他,所以如今既然他已经登基为帝,自己对他的威胁也几乎不存在了,他大约就能放自己一马,这才没有强留许离,让她跟着上峰住到了国师府去。 然而这两天,被人日夜紧盯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越发严重,甚至前一天晚上在睡梦中,还看到一只皮肉腐烂,一张口就仿佛脸颊都被撕裂一般的黑豹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还口吐人言,只是说出的词句他根本听不懂。 那种不知是生啖多少血肉才积累出的腐臭,即使到他清醒过来,仍然在他鼻间萦绕不散。 而这第三日停灵,在太和殿中,他竟然又嗅到了这味道——就在先皇的棺木后。 安王惊恐万分,只能假装晕倒,后来推脱身体不适便回了府。 “还是写封书信……不行,得亲自去!去把许离接回来,或者请国师来看看我究竟是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他口中絮絮叨叨,低头便冲进了屋内,打算换下孝衣就去往国师府一趟。 但是那困扰他多时的腐臭越发浓烈,比起方才在太和殿中的,离他更加近了。 “父……亲……”一个声音自上房传来,同时,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到了安王的后颈。 他只觉全身肌肉都僵硬了,双腿发抖,连夺路而逃都做不到,却还是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在房梁上蹲坐着一个枯瘦的女孩,正咧着嘴,诡异的笑着。 说是女孩并不贴切,她衣衫破烂,头发如同枯草一般凌乱,一张脸与其说是怪异,不如说就是没有生着绒毛覆盖的猫,两只大的突兀的绿色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安王。 “父……亲……?”女孩偏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说出的词句。 安王后头上下滑动,呼吸急促,既想直接逃走,又说什么都不敢讲后背暴露给这怪物。他有种直觉,只要自己此刻转过身去,就会被直接掏开胸腹,被她把心肝都吃尽。 “嗯……?”怪物见自己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双目微微眯起,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之前一直被挡在身后的尾巴开始甩动。 若细细看去,那根本不是尾巴,而是生着细密鳞片的触肢,随着主人的情绪,在房梁上被甩的啪啪作响。 “你……不认……我吗?”它又一次开口,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夹杂着冰冷。 安王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他素来爱惜羽毛,就算是平日风流,也不会让那些身份低贱的姬妾怀上身孕。虽然他也很想理解成是哪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化为怨灵来索命……可是这明显同他所知的任何一个传说都对不上。 而且,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隐隐提醒他:若是认下了,那接下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而他的犹豫,显然触怒了那怪物,它呼出一口浊气,突然拱起腰一跃而下。 安王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脸,却在闭上双眼前感受到了刺眼的光线。 一道银光破窗射进来,那怪物身在半空躲闪不及,伸到安王胸前的勾爪被削掉了半截。怪物嚎叫一声,尾巴勾住房梁向后一荡,稳稳地落在角落中的黑暗里。 啪嗒一声轻响,紫黑色的尖锐指甲掉落在地,上头并没有血迹。 安王死里逃生,回身就见大门被人一脚踢开,白卿一马当先迈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正是光彩照人的总督察铃仙,而另一个衣着诡异,披散着头发,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让安王莫名感到几分熟悉。 “好久不见了,三皇子殿下。”女子声音沙哑,细听其中却带着几分妩媚。 安王思绪纷乱,也无暇细想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她,转头以求助的目光看向白卿。 白卿只是冷冷地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向在角落中弓着背,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的怪物。 那怪物面对白卿,似乎有所顾忌,口中“呜呜”个不停,但却不敢上前,直到花镜摘下那只形似笼子的耳坠,空中念念有词,它才放松了下来,片刻之后,竟然直接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就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任小boss上线了~ 第58章 缘由 见到此种情景,方才不明所以跟着追过来的王府下人都僵在原地不知该怎样办才好, 甚至都不敢越过前头几人去将倒在地上的安王搀起来。 花镜口中哼着奇异的旋律, 将那半人半猫的怪物安抚住了。之后回身瞥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安王,叹了口气抬眼对白卿道:“这各种内情,想来也不需要我多说了。议和是公事, 而这孩子是私事, 我是不想……混为一谈的。” 尚书房内, 年轻的帝王眉头微蹙, 听铃仙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都讲完了,长叹一声看向白卿道:“国师,虽然那位使臣是这样说,可朕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那人形的怪物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和安王扯上关系的?” 白卿道:“那就要等安王醒过来之后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和那位使臣做过些不可告人之事了罢。” “……”荀畑听了这话,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铃仙, 他这是真的一头雾水。况且如今那安王可还晕着, 他就算想要问,也没法子啊! 铃仙却只是笑叹着附和白卿道:“毕竟花镜也没细说, 人家的私事,咱们也不好妄下论断。” 待离了上书房,天将黑未黑,目光所及之处云霞似火,宫中先帝的女人已经被清减的差不多了, 三个被封了太妃的,其中一个还在安王府养病,另外两个也早搬离了靠近御花园的宫殿,如今园子里当真是冷冷清清。但正是因着少了身着丧服的宫人,反倒显得十分清幽闲适。 要回国师府,横穿过御花园是条近路。白卿闲庭信步一般,仿若在逛自家院子。 铃仙和他并肩而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今日可真是折腾,奔走了一整日,身边都跟着那么个死气浓郁之人,现在不在身边了,还是觉着衣衫上都是那股味道,烦死人了。” 白卿却是抬手撩起了铃仙的一缕鬓发嗅了嗅,随后道:“别想太多,你是不会沾染那种死气的人。” 铃仙失笑,停下脚步抬眼看向白卿道:“我怎么就不会,一般来讲和神代之兽纠缠越深,就越会吸引更多的兽,自从我还下海唤醒了一帮深海主宰的残渣,这可不就接二连三的来了?哦不对,象山的山神还是在咱们寮里孵出来的,那个更早。” 白卿听她提起这些陈年公案,似笑非笑地道:“这是来跟我吐苦水了,嗯?” 铃仙抿着嘴笑,却不言语。 若说辛苦,白卿只会比她更苦,但白卿从不爱提起,她却总是习惯性的念叨几句。 神代之兽如今在太清大陆上遗留的并不多,且一多半都在各处沉眠。象山的山神偶然现世,都已经是极为罕见。也就亏着当时它自九水闹事间穿过的时候才刚刚“出生”,否则还不知道这一路会死多少人。 而铃仙之前用来吓唬那魔族探子的鱼怪,原身是神代是栖息在深海的异兽,死后身体分散,化为游鱼,本来不过吃些水藻度日,后来因着频繁撕裂壁垒来到人界的魔族,被魔气浸染,才变得嗜血好杀,最终反而被铃仙用来对付了魔族。 但这些,都只不过是眷属亦或残渣,和狸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之前铃仙接触过的那些,是“神的后代”,那么那个花镜带到大齐来的女儿狸奴,就是还未完全出生的神,是花镜所信仰的图腾,活的。 当时白卿强行拦下她,没让她伤了安王的性命,既是为了威慑花镜,也是害怕因缘深刻之人死在眼前,会刺激到狸奴。 那具身体只是一个载体,其中包裹着的内核,是充满恶意,混沌无法沟通,却又威能过人的神代之兽。 那种定时炸弹一样的东西,就算不能开个界门直接丢到界外去,最好也踢出大齐的国土。 恐怕花镜此行,原本是想要将这烫手山芋直接丢下的,不过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又有些不舍,才闹得进退两难了。 待回了国师府,正巧就看着了四外装饰着流云纹的马车停在门口。陆潮生自车上跳了下来,见到白卿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二位大人,下官来将一些要紧的书信送过来。” “嗯。”白卿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一起进去,同时道:“以后不必如此麻烦,我暂时会住在安阳,让玄门中人如果有要紧事,便直接汇报到国师府便可。” “是。”陆潮生从善如流地答应着,随后又道:“不过这样下官就没法先分门别类整理精简好了,从前总督察大人都是这样吩咐的。” “……”铃仙瞥了他一眼,十分不爽。 这打小报告的毛病怎么就不能改改!从前他当着别人的面跟自己说小话,铃仙还不觉怎样,现在转过头来开始跟白卿说自己的不是了? 真是想打人! 白卿倒是不吃这一套,只是道:“直接送来就是,若是些不要紧的消息,也是小题大做之人的不是,不该牵连旁人受累。” 不错,是熟悉的味道,白卿向来是习惯亲自骂的。 许离早就听说白卿他们原本是去接见多摩国使臣,后来却急匆匆敢去了安王府,此刻十分忧心,见人回来急忙迎上去想问个究竟。结果眼尖的立刻就看到了陆潮生,她不想被看笑话,一肚子疑问硬生生被憋了回去。直等到陆潮生将公文都分门别类地呈给了白卿之后,才咬牙切齿地同他道:“差事办完了,怎么还不回去?” “督查寮中近来没什么要紧事,不急。”陆潮生云淡风轻地道。 “你说不急就不急?现在国师和总督察大人都在安阳,那边没人管事怎么行?”许离瞪他。 铃仙看着这一幕,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蹭到白卿身边道:“你说今天这事儿,回头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呢?” 白卿看着玄天峰送来的家信,头也不抬,“还能怎么办,那烫手山芋反正不能留在大齐,如果安王顶不住了要认下那个孩子,就只能让他倒插门嫁到多摩去了。” 这话一出口,原本牟足了劲要和陆潮生吵一架的许离立刻回身,瞪大了眼睛,不敢直接问白卿,只好看向了铃仙。 铃仙倒是知道白卿这臭脾气,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许离啊,你也知道他们皇室子在外时,免不了会有些当地官员供上美人服侍嘛,我猜这安王就是在这儿招惹上事端了。” 她原本是想委婉些,可问题是各种内情她也不知,也就只好就事论事了。 许离点了点头,眼眶明显红了,点了点头闷闷地道:“属下知道了。”随后匆匆行了一礼,低着头便冲了出去。 铃仙瞥了一眼陆潮生,他面上仍然一派平静,可眼神早就飘到了窗外,余光一直盯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 “想追就去,在这儿也是多余。”白卿发话道。 陆潮生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便追了出去。 待陆潮生跑走,铃仙狡黠地笑了,随后直接矮身钻进了白卿怀中,同时道:“你也忒坏了,现在他去找许离,可不是触霉头,怕是要被骂的狗血淋头。” “那也是他自己愿意。”白卿将手中的文书合上,丢到桌角。 铃仙方才就扫了一眼,那上头写的是关于追查九烨下落的进度。 虽然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但归根到底只要一句话:没有进度。 她不禁感叹,着白卿轮回了一遭,自幼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个不讲道理护短的外公,脾气真是比上一世好了不少。 也兴许是因为这些送信的人不在眼前,所以骂了他们也听不见的缘故。 “写的这么啰嗦也好意思拿出来让别人看,真亏你有耐性看了这么多年。”就这片刻的功夫,白卿手中的文书已经换过了好几本,每一本都是扫了一眼便丢到了桌子另一边。 “唔……也还好,还好啦。”铃仙当然不会说,往常的书信她多半也不会看的,就算是已经被整理甄选好了,她也是随机的,随缘的看。 “不过……”白卿话锋一转,“这九烨若是当真销声匿迹,也确实难找。” 铃仙叹道:“可不是,这天下魂魄残缺之人何止千万,更何况他就算强行附体到健全人身上,也不是不行,那时候让他走脱,之后想找是真的难了。” 说来说去,还是将他直接封印在这具肉身中,然后用阵法炼化至形神俱灭,这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过这方法铃仙不愿意,白卿自然也不好强求。 “不过他早晚会再出现的,而且……兴许已经在暗中做手脚了。”白卿道,“之前给静妃送圣旨的人,可是至今都还销声匿迹。” 铃仙挑眉,这一桩公案还因为当事人都病着,所以空悬着没个结论呢。 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自过去弄到一份圣旨回来,寻常修士都做不到——除非有什么连铃仙都不认识的法宝。 这样的东西,大约还是有的。她抿了抿唇,想起之前死在了九烨手上的那位渡魂师,兴许她便知道些什么,否则九烨也没有一定要去杀人灭口的必要。 三千世界,总有些大世界中从未出现过的奇珍异宝,是铃仙不识得的。 “倘若当真是他,那么目的也只有一个。” “乱天下?”铃仙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就不能让她和白卿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第59章 对策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白卿将桌上的文书尽数看完, 外头正是月落日出之时, 一派清朗景象。 “哎呀哎呀,若是不看这些劳什子,还能有些时间赏个月。”铃仙伸了个懒腰, 起身推开窗子, 语气慵懒, 一双杏眼眯起, 和猫儿一样。 晨风微凉,白卿抬首,只觉虽然心头压着万般事,眼前却是满目的好风景。 只不过风景背后的陪衬,着实差了点儿。 他心下突然一动,回想起自己这辈子前二十年的一场大梦,脱口道:“若是赏月,还是玄天峰的景色更好些。” 铃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虽然关于那地方她真是半点好印象都没有, 但毕竟也是白卿这一世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而且现在那儿还是属于她的。 当时白卿突然对她许愿, 要她在自己身上留下追踪法术,付出的代价便是那玄天峰。若算起来,这笔买卖她真是赚大了。现在铃仙只要神识一动,便能看到那山中的一举一动。虽然她本身也不是很想看就是了。 不过这一瞬之间,她神识中看到了几个正御剑飞行之人。 “你那个外公是又去玄天峰住着了?而且这一大早的还不知道要去哪。”她很热心地给白卿直播着, 但是下一句听起来就不是很开心了。 “他这方向,好像是要往安阳来啊……” ———— 事实上,不仅是玄门中人扰人清净,朝廷这边也没有放他们清闲的意思。 天刚大亮,便听到有人小跑着进了院子,片刻之后便听得人在门外说太傅许凉衣求见。 许凉衣自然是奉了皇命来找白卿讨计策的,毕竟荀畑如今已经登基,虽然他不是很看重面子,但好歹一国之君,每日低声下气地找国师求救实在太难看,于是他这位看起来也不比自己年长多少岁的老师父,说不得只好临危受命。 朝中文官见到白卿多半打怵,许凉衣倒是不卑不亢,直抒来意。白卿也就将昨日已经想好了的打算说了出来:“毕竟安王之前也并不会想到,和女子一夜风流会造成这种结果。因为巧合就让他以身殉国不合适。” “……”许凉衣抿了抿唇,心道若是个不入流的皇子也就罢了,但毕竟也是军功赫赫,有正经封号的。 “可是堂堂一国亲王入赘别国,也不太合适罢?” “哦?那太傅是觉着,他还是应该殉国?”白卿道。 铃仙站在白卿身后,忍笑忍的颇为辛苦,只见那许凉衣一脸的无奈,耐着性子道:“我的意思是,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吗?” 其实当真让安王殉国,其实许凉衣也不觉着多可惜,但至少不能是光明正大的来。 偷偷的还行。 “没有。”白卿拒绝的斩钉截铁,“安王若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也不至于在见着自己女儿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敢说就昏过去了。” “……”许凉衣再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花镜带着那个“女儿”回别院的时候,也被不少旁人看见了,听那形容就不是个人样子,换了是谁恐怕都难以接受。 不过这个烫手山芋不接受就对了,怕的就是他日夜被侵扰扛不住应下了,然后这烫手山芋就会被留在大齐。 至于这东西究竟怎么个烫手法许凉衣也不大清楚,但看白卿都认为这比人命还重,便也能知道个轻重。 “哎……”铃仙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飘,突然觉着他们似乎,有点儿像。 只有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时又有下人来通传,说是徽山书院的程长老求见。 铃仙挑眉,心道果然早晨看的没错,那老头子去探望完了女婿便又来找外孙了,正好如今这二位已经把天都聊死了,就借此机会揭过去算了,于是开口打圆场道:“太傅大人,这办法呢我们再想想,国师也要处理些玄门中事,你看你是不是就先请回?” 这送客之意颇为明显了,许凉衣却动都不动一下。 “不必,虽然我并非玄门中人,但是应该也不用避讳。”许凉衣笑道,“程长老正是家父,我们多年未见,如今倒也是缘分。” ———— 别说铃仙没反应过来,便是程修竹进来之后,也是面露惊疑之色,打量了许凉衣半晌之后才试探着问道:“是你?” “父亲近日可安好?”许凉衣方才就已经站起身来迎接,此刻面上笑的云淡风轻,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你!嗨呀!”程修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似乎十分气恼,一拂袖转头看向白卿,问道:“你是早就知道你这舅舅躲到这儿做官来了?” 白卿轻抿薄唇,淡淡地道:“今日才知道的。” 铃仙在一旁不用看就知道白卿也是在忍着笑,心内乐不可支。 虽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究竟有些什么公案,可这家庭伦理剧一上演可是难以善了,正好省着他们都分别来找白卿的麻烦。 果然,白卿咳了一声,仿若是要给双方个台阶一般道:“如今时候不早,不如我差人先给二位安排住处,然后再从长计议。” 程修竹点了点头,直到被下人引着去了客房,才反应过来: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关于程家的这段公案,以及程长老唯一的儿子为什么名叫许凉衣,又为什么悄咪咪地来当了十几年官,铃仙实在没什么兴趣,所以连八卦都懒得去打探半句,转头就随着白卿出了门。 前一夜,安阳并不太平。 先是安王府失了火,据说是安王昏迷了一天之后醒了过来,但是整个人都疯疯癫癫,无意中打翻了桌上的烛火,好在并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第二天一早,安阳中以某个商铺密集的巷子突然家家关门闭户,一问之下竟然是住在这儿的百姓都莫名患了病。虽然府尹也怀疑是爆发了瘟疫或是这街里的水井被人投了毒,然而细查之下发现这些人的病症都不尽相同,甚至有几个都是犯了老寒腿下不了地之类……毫无迹象可寻。 “那个小姑娘才来了两日便影响了这么多人,若是荀烨那边再继续拖下去,安阳怕是要有大灾变。” “哎,看看大齐这三瓜俩枣的,跟人家真是比不了。”铃仙叹道。 如今这国师府中还是气息清明,但是那小姑娘身上的死气,已经蔓延到了别院之外。二大齐土地上她所见过的,加起来都及不上这狸奴的破坏力大。 真是件幸运的事儿。 “越是蛮荒之地,越容易被神代的兽类青睐。”白卿道。 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二人兵分两路,白卿仍旧要去确认花嫣和猫的情况,至少得保证他们没有再搞什么小动作,而铃仙则要去负责把安王弄清醒。 而铃仙这一次,带了许离同行。 昨天傍晚的时候她心情不爽,正好陆潮生凑上来,两人唇枪舌剑地吵了不知多久,最终的结果是,陆潮生拂袖而去,简岚气呼呼地回房之后,酝酿好的伤春悲秋都断了档,一觉睡得特别安稳——如果梦到和陆潮生继续吵架不算噩梦的话。 “真是想不通国师大人为何如此安排。”她道。 虽说修道之人不拘小节,但男女大防在大齐还是颇被看重的。 “他当然是怕那个女人突然对我许愿啊,想来恨不得她一辈子都见不到我才是。”铃仙笑道。 这固然是一则原因,另外一则便是她不想去。 天道是秩序,神代之兽则为混沌,水火不容,铃仙一想到要按捺自己的情绪就觉着头疼。 什么事不能通过打一架来解决呢,为什么一定要谈判! 且说二人在车里闲聊几句后,便来到了安王府。两位主子状况都不乐观,王府中也是一派愁云惨雾。 安王这个人十分爱惜名声,虽然也好美色,但是身边没什么姬妾,除了在地方上收用过的没名没分的,便是在外宅里养着些。前几日为了哄着许离,他自然是没去接触过那些女人,可是这一遭病得厉害,便有起了心思,贿赂了王府总管,混进来侍疾的。 铃仙被迎进来之后,轻车熟路便往昨日去过的,安王的卧房走——本来这王府中也没有人管事了,那管家说是去先通报,可是不知道通报给谁。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安王素日所住的那间院子,迎面撞上了一个穿着妖娆轻薄的女子,那女子手中还端着药碗,见到两个大刀阔斧就往里闯的人,唬了一跳,慌忙要躲。再定睛一看两个都是女子,这才放了心,也不知二人是何来路,只记得方才管家来让她先回避,那定然就是贵客,便定了定心神上来行了礼。 铃仙根本看都不看,直接从她身边大步走过。许离心里明白这人是个什么路数,本是想要冷着脸不搭理,可还是忍不住,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两眼。 尖下巴,柳叶眉,双目含情,水蛇腰,看着就怯生生又带着一段妩媚——乃是最普遍至极的,富贵出身的男子们,最喜爱的那一种小家碧玉。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许离心中只闪过一句“不过如此”便加快脚步跟上了铃仙。 如今天气炎热,虽然四下角落里都摆着冰盆,但还是十分闷热。荀烨平躺在床上,面如白纸。 铃仙过去抬手就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后道:“就是吓的,没被下什么咒术。” 说罢,她挽起袖子,结结实实地给了安王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让人听了莫名快意。 安王的半边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人却没醒。铃仙咋舌,刚要再来一下,却见他眉头皱了皱,咳了两声睁开了眼睛,随后倒吸一口冷气,疼的后知后觉。 许离在后头只感觉安王现在在自己神识中的印象,真是崩的没眼看了。 第60章 条件 这人既然醒了,铃仙就让许离把门窗都大开。 裹挟着阳光的微风将屋内的药味和阴郁一扫而光。安王虽然一边脸肿的老高, 气色却好了不少, 至少一看神智就很清明。 “说说罢,你同那花镜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安王刚强打起来的精神又委顿了下去, 视线刻意避开了许离, 同时道:“还能是怎么回事, 本王哪里知道花镜竟然有这么一重身份在, 在本王印象里,她不过是个蛮族女奴啊……” 这事说来也简单,便要追溯到他还未封王时,第一次去南疆督战,正巧赶上白象部的一支商队被俘。 说是商队,其实做的是无本买卖,走到哪里抢到哪里,以至于南疆的齐人一见到包着头巾的山民都要绕的远远的。 彼时开战在即, 蛮族之人在军营附近鬼鬼祟祟, 别管是不是愿意投降,一律都被杀了祭旗, 财物和奴隶便分给了几位将军。 三皇子人刚到南疆,但也得了一份。正好他来的时候轻装简行没带服侍的人,见送来的两个侍女容色不俗,表面推却两句便收下了。 这二人之中,便有一个是花镜。 “当时也是我未多想, 那花镜虽然谈吐不俗,举止有礼,本王只当她是被调教过……” 铃仙挑眉,不置可否地喝着茶,不得不说虽然安王平日里看着十分朴素,但是王府中的用度真都是顶尖儿的。 他哪里是没有多想,分明就是趁火打劫。明知道花镜的身份可能不俗,但是如今流落至此,在蛮人手中走了一遭,不论她是哪一处的贵族小姐,可都没有身价了。 况且他堂堂大齐皇子,若是能许个贵妾的名分都是抬举了她——这自然也是因着他并不了解多摩之国情。 铃仙知他其实早就连肠子都悔青了,也不戳破,示意他继续。 安王便定了定神又道:“后来……那花镜贴身服侍了本王一阵,前线爆发了战事,本王前去督战,不能带着女眷,便将她安排在当地郡守的别院里,结果等本王凯旋,却得知那人已经跑了。” “跑了?战时城门紧闭,没有将领手谕连当地军兵都不能随意出入,她一个落在商队手中的弱女子,是怎么长了翅膀逃走的?”铃仙追问道。 安王蹙眉,叹了口气道:“当时本王也有这等疑惑,那和她一起的另一个女奴也失踪了,不过那一个后来找到了尸首……那个女子死相可怖,四分五裂的丢在城墙边上……”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安王陡然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对啊,当时明明就发生这样诡异难解之事,为何就谁都没当回事,全做是私逃后意外身死料理了呢?” 铃仙也叹了口气道:“那花镜现在可是多摩国的祭司,当年虽然还年轻,恐怕也不差。你们中了她的咒术而不自知,兴许她就是当着你们的面光明正大出城去的呢。” 安王点了点头,“对……一定就是这样,本王当时也不知道她怀了身孕,不!她兴许根本没有,只是找了个怪物来栽赃陷害。” “陷害倒不是。”铃仙无情地戳穿了安王的自我安慰,“那孩子定然是你的骨血,只是还在母胎里,便被污染成了非人之物。” ———— 白卿再一次看到花镜的时候仍然是在那所别院的花园里,她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将羊皮卷在膝上摊开,而猫在她身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姿态就同真正的猫一般。 很显然,花镜并不是真的在研读什么。 “我以为会是另一位过来呢。”她偏头笑道,“听说你们大齐很重男女大防,竟然不避嫌么?” “化外之人,谈何避嫌与否。我今日来,便是来问你要一句准话,若是要即刻带那个孩子离开大齐的土地,还想要提什么条件。”白卿站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冷冷地道。 “条件?”花镜笑了,诡异的妆容下带着一丝仿若幻觉一般的天真。 “彻底放弃白象和腾蛇两部,那么作为多摩使臣,我确实可以试着将狸奴带回多摩,但是能不能成功,未必是我能说了算。” 她抬手轻轻抚摸过女孩儿杂乱的鬓发,仿佛那些几乎要结块了的,既干枯又脏乱的,是无暇柔顺的秀发一般,半晌之后才继续道:“您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并不能控制这个孩子,她是凭着本能在追寻自己的血脉。” ———— 多摩国内部想来争斗繁杂,不是每个祭司的后人都心甘情愿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无止境的侵略与反侵略上,花镜就是其中之一。 但花镜选择的路显然不那么顺遂——在为了方便而伪装成平民游走于边境时,被盗匪给抓了。 还没有进行过最初的供奉,她除了一些拿不上台面的拳脚功夫之外,根本不会半点咒术。为了活命只好束手就擒。 花镜容色过人,大约是因着奇货可居,竟然始终没有被侮辱。而其他人就没有她这般幸运了,而且他们在肆意凌虐其他姑娘时,也不会刻意背着花镜她们几个。 无休止的痛哭哀嚎,充斥着这趟注定不会返程的旅途中的每一个夜晚。 花镜一开始以为自己是要被他们献给部族首领的,直到踏上了异国领土,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是被卖掉了。虽然战乱不断,但是商人重利,根本不会在乎交易对象是谁。而早就预定要买下她的正是大齐的官吏。 就在花镜还没有被交到最终的买主手上时,这支商队便被大齐军队截杀在了边境上,侥幸逃得一劫之后,如同货物一样被易了主。 花镜就是这样被送上了安王的床。 安王一表人才,也没什么特殊的怪癖,花镜倒是没觉着自己亏了,但总归是要逃的,她不可能一辈子当个以色侍人的女奴。 问题在于,怎么逃。 在安王去前线督战后,她听闻若是此役胜利,便会直接拔营回往国都,心知没法再等下去,便只好动用了她最不想去用的办法。 “我知道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就是万劫不复,可一生在异乡为奴,还不如赌一把,最坏也不过就是死,于是我谎骗了同样被掳来的一个姑娘,说找到了可以出城的暗道,要叫她和我一起逃。” “但是那哪里是密道呢,只有我为她设下的陷阱。她的身体被肢解成六份为祭品,一旦降灵成功,我一定能得到从戒严的城池中逃出去的力量。” 故事说到这儿,狸奴突然甩了甩尾巴,似乎陷入了噩梦中。花镜将抚摸她鬓发的手收了回来。 白卿直到此刻才冷冷地道:“你成功的从你们部族的图腾身上得到了力量,但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成了祭品的一部分,它属于你的那半骨血成了你供奉的‘神’的容器,另一半却还是人罢?” 听了这话之后,花镜的表情有一瞬的落寞,随后幽幽地道:“没错,之后我便常常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数。明明我最初是想彻底摆脱这种为神奴仆的,身不由己的命运,结果反而陷得更深了。” 白卿默然不语,随后道:“既然知道是命数,就别妄想将后果转嫁给别人了。” 他话说的冷冰冰的,一扬手抛给花镜一样东西。花镜下意识地接过,发现竟然是一枚戒指。 “这是……?” “可以用来抑制神代之兽侵蚀的法器。” 花镜眼中突然有了神采,“多谢国师大人,若有此借力,我想我还可以再控制狸奴至少三年。” 白卿挑了挑眉,也懒得熟络她妇人之仁。 此刻安阳城中被死气浸染而身体衰败的百姓并等不起。不论如何,都要把这尊还没完全出生的神祗先送走再从长计议。 既然得到了对方的承诺,白卿也不多留,拂袖离去。 花镜摆弄着那戒指,同时道:“其实还是那位大人过来更好些,若是我向她许愿,兴许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白卿脚步不停,根本没理她。 奔波了一整日,晚间却谁都没能回府里安生歇着,反而是在皇宫里碰了头。 铃仙原本是想着,这小皇帝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怕他受不了白卿的吓唬,想来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没承想白卿也来了。 到底是嘴硬心软。 一见到他,铃仙便知道这事八成是有解决的眉目了,离着老远就扑了过来,如同一只蝴蝶一样直接扎进了白卿怀里。 白卿拍了拍她的后背,和她并肩往御书房去,顺便将今日之事简略说了。 铃仙听罢失笑道:“那花镜还真看得起我,神代混沌无序,我能有什么法子对付狸奴?若是她当真付得起代价,结局恐怕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铃仙抛却这具肉体,化身为兵器,将自己和狸奴同时封印在地极深处,用武力来强行阻止它在有人类居住的地方现世。 白卿当然不会让花镜有这个机会,她昨日如果在见到铃仙的瞬间便许愿,那在契约成立之前,他就会出手杀了花镜。 铃仙自然知道他的担心,所以今日白卿独自去见一个姑娘,她一点都没吃醋。只是……只是白卿如今身上沾染的死气让她心内格外不痛快罢了。 第61章 劫数 皇帝听说了前请后果后,心情五味陈杂, 他从前是太子的时候, 就恨不得自己父皇可以长命百岁,一点上位的心思都没有。结果如今被架上了皇位,刚一登基安阳就有疫病的迹象, 兼之之前各地都有异象, 民间已经有流言, 虽然还没直指他是帝王无道, 但指桑骂槐之意已经显露出来。 这些异象玄门中人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没人敢指摘铃仙,也没人往外宣扬,结果这后果竟是让荀畑给担了。 白卿来快刀斩乱麻的将局势稳定住,其中未尝没有替铃仙善后的心思。 好在荀畑心态始终算是平和的,听闻那多摩使臣到最后也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便松了口气。同时又暗自抱怨着:当这个皇帝究竟有什么好,他宁可去现代当个公务员, 做五休二, 简直神仙日子,哪用得着这样殚精竭虑。 抱怨归抱怨, 既然已经有了眉目,手下动作还是很快的,到了晚间便有宴请的消息送到了各处,说要今夜在宫中设宴接待使臣。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这接风洗尘的饮宴估计和送行宴一共就这一场, 好赶紧送走这尊真瘟神。 那狸奴就是个烫手山芋,杀都杀不得,当真棘手的很。 花镜在安阳的几日,在群臣之中已经是鼎鼎大名——她和安王之间的那段公案,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具体是谁泄露出去的,查不出来。总之她一出场,就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似乎是为了显得庄重,花镜换了一身多摩的礼服,裙摆拖曳在地上,金线的刺绣花纹繁复,看久了令人有目眩神迷之感,眼周涂着厚重金粉,头上戴着花冠。 虽然怪异,好歹比她日常时将纹在身上的咒文赤裸裸带到人前好些。 在面对白卿的时候她态度不卑不亢,如今既然已经暗地里达成了协议,反倒是可以不必再提,各怀心思的宾主尽欢。 这次饮宴,白象部和腾蛇部的使臣并未收到邀约,仿若约好了一般,连夜离了安阳不知所踪。 安王和平王都称病缺席。安王估计是不敢再见花镜,而平王这位,日常便没有存在感,只听说确实是个药篓子,也就没人在意。 酒过三巡,因着先帝驾崩而一直笼罩在皇宫之上的愁云才终于消散了些,铃仙喝了一杯又一杯,自己倒空了好几壶,末了还去抢白卿手里的,整个人都仿若挂在了他身上。 这阵仗年轻些的官员哪里见过,都看的目瞪口呆,反倒是老臣们当年就看惯了,见怪不怪。 二人在大庭广众这般亲密,叫本想上前攀谈的官员都没个机会,只好转而去向花镜劝酒。 越是害怕,心内越是不能露怯,就表现的越热情。 这样一来,花镜始终连近他二人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而白卿则是不动声色,宴席过半就直接同皇帝一拱手说自己不胜酒力,想要提前离席。 如今已是深夜,犯不着还折腾回国师府去,漪澜殿早就有宫人等着伺候。只是他们来的还是多余,空等了半宿,才见了正头主子的面,就被直接遣退出去了。 铃仙脸色潮红,吃吃笑道:“我没醉。” 白卿此刻面色早已不是方才冷冰冰又不胜其烦的模样,轻声道:“我当然知道。” 话是这样说,却还是俯身将她的外衣脱了下来,将人抱到榻上,又回身打开了窗子。 铃仙在榻上翻滚了两圈,直到又触及熟悉的温度,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她是真的想喝酒,也是想离那个花镜远一点。万一她一个想不开又向自己许愿呢? 且说第二日正式过了文书,花镜便直接启程了。她本就是不速之客,来的突兀,走的干脆,只叫看院子的管事去该通报就通报,自己则是又在那形态诡异的坐骑上施了遮掩的术法,扬长而去。 眼见着安阳中似乎安稳下来,皇帝下定决心,给两个皇弟都安排了丰饶的好地方做封地,将人都远远打发出去了。 安王知道自己是个灾星,若是敢多说什么,怕是要被逼着殉国,所以半个不字也没说,接了旨之后倒是又差人去给许离送信,说希望可以临行前一见,被许离直接回绝了。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二皇子平王这番可是遭了无妄之灾,原本无功无过的一个闲散王爷,身子骨又不太好,二十多年没出过安阳,也跟着被打发出去了。 毕竟这种事,是得一视同仁。 白卿和铃仙在宫中住了两日才回国师府——程长老又见了一面自己的外孙,商量了些玄天峰之后的事项便走了,而他前脚刚离开,许凉衣又来拜访。 白卿对他这个便宜舅舅可没什么情谊,按着他上辈子的际遇,血缘再亲近,若是没有在一处培养出来的感情,那和路人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许凉衣也没想着跟他攀关系,开门见山地道:“你们这些日子调查关于九烨的线索,可去查二皇子了没有?” 白卿一听这话,刚要拿起茶杯的手悬在空中,冷哼一声道:“没有,若是他可疑,怎地之前不说?” 而是偏偏这人都已经收拾完行李上路了,才来放这马后炮? 铃仙看着他的动作,很是松了口气。 这好歹是他舅舅不是,虽然没啥感情,也不能动手打,摔东西也不行! 许凉衣笑了笑,“不过是有些奇怪罢了,他同当今陛下算来都是我的学生,前日去封地之前来同我辞行,我总觉着他和往日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说不上来,似乎是过于豁达了,就连我说要去找皇上替他求情,宽限些日子他都没同意……不过若当真论起来,他也不是最近几日才如此,而是自三年前,便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 三年前,那大约就不是被九烨夺舍了。不过能叫许凉衣特意来告知,显然那平王定然是有些不对劲的。 前些年玄门中不管闹得再天翻地覆,终究和红尘中人无关。如今经过了九烨这么一闹腾,先前没当回事的也不敢直接忽略,再翻出来查验虽然麻烦些,总是有备无患。 白卿将已经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铃仙没忍住,凑上去捏了捏,被白卿一把握住。 二人的动作幅度不算大,但是宽大的衣袖还是随之飘动。许凉衣也不觉尴尬,就和没看到一般,仍等着白卿的答复。 “既然舅舅感觉他可疑,自然要严查,不过……”他话锋一转,“倒要劳烦舅舅你传信与徽山书院,那里距离平王的封地最近,监视平王的异动,就交给他们罢。” “……”许凉衣一直完美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终于有点挂不住了。 让他去联系徽山书院,真是要了命了。 白卿说完之后,便抬手送客。 就算不动手,一样可以给这些没有眼力见的人找不痛快。 铃仙也心内叹了口气,这白卿自从轮回了一遭,脾气是好了那么一丢丢,但是却添了几分……孩子气? 不过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在安阳啊就是麻烦,鸡毛大的事儿也要来说。”望着许凉衣的背影,她道。 “确实麻烦,所以收拾一下回家罢。”白卿将方才已经举起来的茶杯复又放下。 “嗯?回家?”铃仙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白卿说的家,大约是指督查寮了。 事实证明,白卿就是个劳碌命。二人前脚才自空间裂缝抄近路回了督查寮,后脚就收到急报,多摩使臣花镜在边疆遇刺身亡,坐骑,随身携带的议和书,以及同行的“女儿”都不知所踪。 尸身已经寻觅不得了,只有染血的衣衫碎片散落一地。据说是有人用法宝重现了那片浸满了鲜血的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得以确定那花镜确实是死透了。 二人接到的传信是玄门中人送来的,所以这信来的很快,人如今死了还不足一日,就算狸奴的速度再快,现下也一定还在边境附近。 送信之人原以为,白卿会立刻出发,或者直接派铃仙过去,哪知他面色一沉,拂袖就折返回了书房,将大门关死,之后再无半点声响。 那信使哪见过这套路,偷眼看向铃仙。铃仙瞥了他一眼,脸色也不好看,冷冷地道:“若是能来得及阻止,那做下这事的人岂不是白费力气了?在事发现场可还能寻到狸奴的踪迹?” 那信使自己其实也未亲眼看到,但这样重要之事,若是有线索定然会提起,便摇了摇头。 “就算动用了寻踪的法器也仍旧找不到……若是在场之人都没法子,你认为如今安王会如何?” 恐怕如今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反倒不若以不变应万变。 虽然之前同别人说起的时候,总是云淡风轻的说一句大不了叫安王殉国。但若事情当真这般简单,哪怕是再多背负这么一段因缘,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就在于,作为如今唯一和神代之兽相融合的狸奴有血亲,是她残存的理智唯一纽带的三皇子若是真的死了,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王在前往封地的路途上,推算下来他现今所在的地方人口并不密集,纵然出现了最严重的后果,在想到对策之前,牵连的人也不会太多。 白卿不出来,铃仙就在书房门口等着。那信使其实已经完成了差事,可如今心里也担忧,既然没人撵,便也跟着一起等结果。 这一等,便从天色擦黑等到了漫天星月。白卿再次推开门出来时,面色苍白的骇人,铃仙刚要迎上去,便见他摆了摆手,神色有些阴沉,“建州里头如今的景况,哪怕开天眼都已经探查不到了。” 建州正是安王要回自己封地的必经之路。 铃仙抿了抿唇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了,既然这是大齐的劫数,咱们能做到什么份上,尽力便是。” 第62章 分割 气话是那样说,可若是白卿当真能放着无辜受难之人不理, 可也就不是他了。 如今安阳城里, 不论是高官显贵还是下里巴人,都人心惶惶。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认为如今这世道, 怕是安稳不了几天了。 穷人自是因着先前莫名流传开的疫病——虽然没人能给个准话, 但那许多人同时病倒, 不是疫病又是什么? 至于权贵们……刚被分封的亲王在前往自己封地的路上莫名失踪, 可是急坏了朝中大臣。 新帝至今后宫空虚,以守孝为由非要待第二年再大婚选秀,而那二位王爷……不说也罢!总之,一旦皇上也遇到什么不测,大约连个能继承皇位的人都没有。 当然了,这话他们也不敢明说,顺便旁敲侧击地请皇帝早日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皇上心内打的是什么算盘没人知道,只是如今朝上风头无两的两位, 一个国师, 一个太傅,都连日没有露面, 不知去往哪里。 每个人心头都有事压着,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且说白卿和铃仙二人,原本自知晓这变故后,修整了半日之后便去了建州,一路上没出什么状况, 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这事比预想中棘手很多。 原本铃仙认为,这建州已然是连天眼都看不透的地方,那定然是一片妖氛魔障,尸行鬼哭。然后他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到寻着那安王和狸奴,能丢到境外蛮荒之地封印就封印,实在不行就找个风水宝地做道场开界门丢出去。反正三千世界,有的是原本就寸草不生的地方,太精细的定位不好说,粗略上扔到个没人烟的地界,大约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等真到了建州,才发现远不是可以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事儿。 郑州境外,白雾弥漫,那雾中夹杂着死气,却不浓郁,便是寻常的肉体凡胎,也能抵受一阵。算算日子若是自花镜身死到现在为止都浸在这雾气中,也最多是患个风寒,还得是本来身子就不好的。 若是如此,那建州百姓,应该能很轻易便逃出来才是。 然而一个都没有,甚至在这浓雾乍现之时,有人胆大好奇想要进去瞧瞧,也都一去不回。四围百姓都说那雾中定然栖息了什么吃人的妖物,只是那雾气倒也没有扩散,凭空出现后,便一直维持着原样。所以虽然往来的百姓都会绕开,但周围也还是能看到些路过的。 铃仙拽了几个路过的行人打听之后,说法都是一样的,她对着那白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回身看向白卿。 “我先进去看看?” “不妥。”白卿抬首,这白雾一直延伸到了视线尽头,仿若直通九霄天际,“进去探完情况又传不出信来,还不若一起去有个照应。” 铃仙点了点头,大不了就是两个人一同一去不回。 那雾气看似望不到边的浓厚,可踏入之后,只走了两步面前便豁然开朗。 平原,农庄,田地,往来挑着担的农人,一切平静的挑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来。 铃仙猛地回头,却见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仿若那雾气压根就不存在一般。只是方才打听过事的农家已经消失不见,目所能及之处尽是荒原。 再回头,面前仍是建州边缘的村落,一派祥和。 铃仙警惕起来,目光扫过每一个路过之人。 “先找个地方落脚罢。”白卿倒似乎早有准备,带着铃仙继续前行,往前头不远处的镇子方向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低声解释道:“进来之后我才明白为何之前极尽所能,也根本看不透建州内的情势,原来是所有被白雾隔绝的地方,已然被分割成了一方新世界。” 铃仙倒吸一口冷气,她在大世界中司掌天理运行中的一环,也曾完成过许多人的愿望,见识过许多人力不可及之事,但是却从来没人可以这般任性妄为。 “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神了。”她也想说的轻松一点,不过这情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是,但也不过如此。”白卿倒是未见与平日有什么区别,继续道:“这方小世界如今实在过于狭小,就连土地都只是强行将荒原延伸出去罢了,根本没有建立起循环之理,根本无法久长。” 天有昼夜交替,地有四时流转,若无循环之理,只会任由灵力无休无止的耗散,最终沦为荒芜的死地。若无人干涉,建州最后的结局便会是如此。 “也不知道那狸奴做出这样的事,是为了什么。”铃仙感慨了一句,不再多言,而是展开神识,开始戒备四周。 自进入了这方以建州为中心构建出的世界之后,四围都弥散着死气,似有若无,甚至还不及那白雾中。但是进入镇子之后,明显便浓厚了起来。 “难道狸奴就在附近?”铃仙有些不解,这里明显还在建州边境,若是当真如此,那也太容易了。 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和白卿会有这般好运气。 “别急,慢慢找便是。”白卿反倒比她看得开,找了个看上去没那么破旧的客栈定了两间上房。 然而晚上二人就光明正大的挤在其中一间里,而另一间,则始终空着。 虽然这客栈外边看上去还算像样,里头的陈设却很破旧,被褥都带着霉味儿。 夜间,两人和衣而眠。 天黑之后,外头立刻沉寂下来,明明窗下就是集市,却连半点人声都没有,仿若随着日头落下,便成为了一座死城。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旧的木地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很快这脚步声都集中到了隔壁的空房间,随时而来的便是令人牙酸的啃咬和咀嚼声。 “生气被吸取了半数用来维持这方小世界,白日是人,晚间便化为走尸,所以人口越多的地方死气便越浓厚。”白卿低声道。 铃仙往他怀中蹭了蹭,仍是闭着眼睛:“所以后来者一到了夜晚便会被围攻分食?若是建州能重回太清大陆,他们大约也能复原罢。” 虽然能复原,但也一定会经历过大病一般,留下终身的病症。 不过也总比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要好。 两间房中都设下了阵法,在行尸们眼中,那空屋里的两个替身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这屋子里毫无生人气息。 虽然将走尸都砍尽了也容易,可那些却不是真的死人,这就难办了。若为救这一块土地而将其上生灵屠尽,岂不是本末倒置? 隔壁的咀嚼声很快便停了,沉重的脚步又自走廊四散去了各处。铃仙跳下床推开窗子,外头一轮红月似血,面容呆滞的行尸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踱步。 “别看了,夜间没什么法子解决,还是要到白日找到狸奴再说。” 铃仙听罢,关上窗子躺回来,只觉没有挨着白卿的地方都冷的刺骨,身上的被子一点作用都起不到。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两人若无其事地下楼,掌柜的殷切地迎上来问需不需要早饭,白卿摆了摆手。 现如今建州里头的任何东西,他都不打算入口,更何况这店中的食材,凡是沾了荤腥的,多半都有人肉在里头,只是连烹饪之人自己都不晓得。 一楼大堂内有不少住店的客人,整个屋子里都弥散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昨夜他们在空屋里设完了阵法之后,铃仙点了根香,和如今的味道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在场的这些人都在夜间去过他们隔壁了。 如今时候还早,集市没开,只有些早餐铺子开始吆喝生意。杂菜汤香味浓郁,铃仙属意看了一眼,里头大部分菜蔬看起来还正常,只是或黄或黑,看起来不太新鲜。 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铃仙本身就不是个正经修士,所以也不辟谷,虽然少吃几天饭也没关系,但闻到了香味还是食指大动,原本想着若是全素的兴许还可以入口,但看了那不敢恭维的卖相,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老板娘似乎看出了铃仙的不悦,笑着道:“小姑娘,你是嫌阿婆汤里的菜不新鲜?今年收成不好,能长成这样已经是难得喽,别人家的” 铃仙笑眯眯地摆手道:“不用了,是我们已经吃过了才出来的。” 收成不好?建州可素来是鱼米之乡,近年来也没什么天灾人祸,不然也不会被划到了安王的封地中。 看来不仅是夜晚会变为走尸,就算是白日里,记忆和认知也统统被篡改过了,以至于一切不寻常之处,都会有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白卿带着铃仙一路走走停停,将这镇子绕了个遍,直到中午日头开始毒辣起来,正好走到了镇子边上。 四下无人,只有一座半旧的屋子大门半掩着,正是此地的义庄。 活人夜间会变为走尸,那死人呢? 二人正要进去一探究竟,突然那门被推开,一个老的整张脸已经皱的如同核桃一般,弓着腰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身上衣衫破破烂烂,似乎很努力的抬起松弛的眼皮才能勉强看到面前的人。 “你们跑到这地方来做什么?”声音干枯的如同被暴晒过的枯草。 “查些事情,老人家请让开些。”白卿道。 那老人嘴唇微微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都含在了嗓子里,不过倒是很听话的让开了路。 也不知是因何而起的风俗,这义庄中四围都挂满了白色的帐子,别说从窗外看不见里头,便是进了门,若不撩开走近都不行,只有血腥味分外明显。 往里走便看到其中摆了不少棺材,敞着盖子,里边的尸首与其说是残破不堪,不如说根本已经不剩什么了。 残破的衣片,连着黑发的头皮,半截半截的指骨,分明就是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铃仙联想起方才那老者嗡动的嘴唇,他似乎说的是:不该来的……真是作孽。 第63章 虚假 二人从义庄出来后,那老人家已经不知所踪, 只是被阳光晒的白花花的地面上, 有一些脏兮兮的碎布片,被风一吹,露出底下一捧灰褐色的尘埃。 “是回光返照?不……兴许是因为人之将死, 所以看透了这方世界的真实。”铃仙感叹道。 这样年老之人就算是没遇到这样变故, 也是时日无多, 自然支付不出维持这方世界所需要的灵力。早早枯竭而死, 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二人轻装简行而来,那客栈中本就没留下什么东西,索性没有回去,直接往建州中心地带一路前行。这一回白卿没有沿着行人往来的大道,而是直接穿过人迹罕至的密林。 林间的草木离远了看上去十分普通,只是色泽略微黯淡了几分,若放在寻常地方,只会以为是这一夏太过炎热又少雨造成的干枯。 然而深入之后便能发现, 这地方的扭曲和衰败, 已经到了足以致死的程度。草木的嫩叶都蹿的很高,粗细不均又形状扭曲, 缠结在一起,轻轻一碰便碎了,就如同先前暴露在艳阳下的灰烬。 这建州被分割出来也不过才两日,就连草木的生命力都已经近乎枯竭。 树林中过分的安静,只有二人行路时碰碎草木枝叶发出的沙沙声。 “连小妖都没有, 是在将建州分割开的时候就被排除在外了,还是已经化为了维持这方境界的养分呢?”铃仙问道。 “想来都不是,若是普通没开灵智的生灵,恐怕都撑不了多久,但已经入道的妖修,怎么都得比那些百姓支撑的时间长些。”白卿道。 铃仙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我们有多少时间?” “大约七日罢……不,也就五日之后,此界就会陷入虚无混沌之中,就算是你恐怕都没法自如行动了。”白卿道,“不过五日也足够了。” 在外侧即使开了天眼也无法探知里边的情况,可是进入建州之后便不同了。最初白卿还在担心,这一方小世界中万物自有一套新的运行之理,术法未必可以奏效。但狸奴显然没有设定的这么精细,虽然大部分的“理”已经枯死,形同虚设,但姑且还是测算出一些东西的。 不过只能在朝阳初升之时,行尸恢复人形之刻。 白卿之前曾经测算过一些小事,方才在镇子里都一一得到了验证,那么此刻他们只需要直接去往狸奴所在的地方便可。 其实在他占卜出的结果来看,支撑着建州这一方小世界的核心共有三个,其中之一定然是狸奴无疑,另外两个……他实在猜不出究竟是什么。 “总之按顺序一个个找过去便可以了。”一早二人还在客栈中的时候,白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出建州大体的形状,又点下三个标记。 明明情势不容乐观,但是铃仙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的喜悦立刻便被白卿捕捉到了,他剑眉一挑,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啊。”铃仙偏头,想要蒙混过关。 “嗯?”白卿可不信,他转过身,刚刚好挡在门前,这让方才明明没被看着却心虚的移开了视线的铃仙差一点就撞进怀里。 “就是……就是高兴你没直接把我派出去分头行动嘛。”铃仙一扁嘴,小声道。 万一白卿本来是没想起来,自己说了不是正好提醒他? 白卿失笑,“哪里就有那么多非得把你支开的事,别总胡思乱想。” “所以说,果然之前在大世界,你是准备好了自己去送死,故意把我支开的?”铃仙瞪大了一双杏眼,声音都拔高了。 白卿咳了一声,转身拂袖道:“走罢,时候也不早了。” 真是越发的胡搅蛮缠了! ———— 这三处核心,其中最近的一处就在隔壁的柳镇中,步行半天便可抵达。 柳镇,顾名思义,以柳树闻名。从前铃仙就听说过是个风景极好的所在,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来的。 镇外有一条蜿蜒的溪水,潺潺流动,声音清脆悦耳,在过于寂静的树林中穿行之后,听到这悦耳的轻响,让人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头顶垂下的繁茂枝条随风舞动,倒是柔软婀娜,不似方才那些草木的衰败。 这柳镇,果然是与众不同。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不少人往镇子里头去。一问之下,原来这镇子里有一出了名的乐坊,今日一舞动人艳名远播的那位花魁娘子将会卖出自己的初夜。 “……”虽然这种节目,若放在秦淮河畔,没准当真可以万人空巷一回,但是在这民风淳朴的小镇里头,总觉着哪里都不对劲。 白卿对于花魁自然是没兴趣,但很显然那里有问题。 迎春阁忙着准备晚间的盛世,白日便并不待客,二人便在对面的酒楼挑了个视野好的雅间——其实早就被人定下了,不过让他们在桌子底下睡上半日并不是难事。 “难不成这全建州的达官贵人都集中到了此处?”铃仙笑意盈盈。 这柳镇中没有弥散着的死气,她感觉舒服了不少,心情也不似之前沉重。 “若说达官贵人,这建州怕是没有比安王身份更贵重的人。”白卿道。 不过之前他们沿路也问过些百姓,并无人听说过安王这个人,更加不必提这封地归于谁。 “这地方哪里来的王爷呢?知州老爷倒是有的,但是咱这小老百姓的又哪里见过?” 说辞都大同小异,而这位任谁都不知道姓名的知州老爷,兴许就是狸奴自己了。 二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迎春阁敞开大门迎客,台子上仙云缭绕,花团锦簇,一个身段曼妙的女子轻纱遮面,一舞飞天,水袖翻飞,身段柔软仿若无骨,媚到了骨子里,却又莫名显得不轻佻。 那舞并非是寻常花街柳巷常见的调子。 祭天祭神之舞,虽然大齐境内没有这样的风俗,但是南疆移民中膜拜图腾时,多半由神官神婆来跳。 这地方其实看不太真切,饶是目力过人,铃仙还是几乎把身子都探到了窗户外头。 “这位花魁娘子……看着有几分面熟啊。”她转头看向仍然坐在桌边,对那传来悠悠丝竹之音的地方半点兴趣都没有的白卿。 “哎,难得占了这位置,你怎么不来看看?”她偏头笑道,这镇子中的场景和谐热闹的让她一时间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了。 “有什么好看的,又及不上你。”白卿垂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柳镇中,有是被建州境内所强行征讨上来的生气供养着的的三个核心之一,现下已经入夜,百姓们也没有化为行尸的迹象,仍旧其乐融融。 这里的东西也没有被污染过,酒是好酒,没必要暴殄天物。 迎春阁中,那些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已经开始竞相出价,饶是安阳中名头最盛的花国状元,也要不上这般身价。 几乎是在用身家性命来赌这一夜风流了。 最后一位安姓的公子夺得头筹,砸下的金钱足够买下是个迎春阁。 “走罢,该是时候看看这一出戏究竟为何要这样安排了。”白卿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 在这种紧急之时,还能给他们些时间,这在铃仙眼中,简直是仁慈的过了头。 到底是心软之人,她想。 ———— 饮宴过后,沿着楼梯走上迎春阁顶楼的香闺之内,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的安公子一脸喜气洋洋,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若细看去,这位公子也是生的极好,天生一副风流的眉眼。 那花魁娘子之前先行离席,说是要换一身衣衫。待人一走,那安公子身边的狐朋狗友立刻都笑的意有所指,“定然是去好生做准备了,兄台今日当真是艳福不浅。” 安公子的一颗心早就已经跟着飘走了,果然很快便也离了席。待被下人迎进了屋内,他先是眼前一暗,随后有人将窗子支起,外头的灯火与星月之辉照射进来,这才渐渐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是个极美的姑娘,五官深邃,莫名带着些异域风情,同在台上肆意而魅惑的舞姿不同,如今整个人换了一身寻常衣衫后,显得十分温婉娴静,令人观之忘俗。 安公子只觉着心跳都漏了一拍,走上前去沉声道:“姑娘……” 满腔的柔情蜜意还没开始抒发,便听得窗外一个十分娇俏的女子轻声道:“果然是安王和花镜?” “嗯。”回答的是个男子,“兴许狸奴心内的愿望,就是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出生罢。” “哎……可惜她大约还是没法骗过自己罢。放浪公子和花魁舞姬,这哪里普通,又怎么得来好结局?” 外头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安公子云里雾里,他回身将门推开,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和一个娇小妩媚,红色衣衫外披着黑色大氅的姑娘,正迎着月光华彩,倚在廊下聊天。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铃仙突然感觉这一切解释起来过于麻烦了,便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安王,将视线转投向躲在安王身后,神情迷茫的花镜身上。 在她方才支开窗子的时候,屋内浓郁的死气便弥散开,仿佛是将整个镇子的分量都集中在这小小的闺房中一般。 而如今这死气的本源,似乎无知无觉,只是用两只满溢着惊恐的眼睛看向两位不速之客。 “花镜,你对自己的身世还有印象吗?”白卿问道。 花镜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安王将人一把揽在身后,怒视着白卿道:“这些与你何干,若是你再不滚,就别怪本……本公子刀剑无眼了!” 他上前一步,刚要将腰间佩剑拔出,就见原本站在面前的白衣男子身形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感到后颈一痛,整个人立刻失去知觉软倒在地。 铃仙仍然没有进来,只是倚在窗口轻叹一声:“在狸奴的设想中,安王应该是如此仗义有担当之人吗?” 太天真了,皇室子弟哪里会这般不惜命。 花镜后退了一步,但是此刻不论门窗都被人看守着,她就算想逃也做不到。 这时白卿又一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她认命一般回答道:“奴家原本是域外一个游牧部族的长老之女,数年前被假扮做商人的人贩子……” 她虽然惊惧,可仍旧条理清晰,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在这个身份上,她的遭遇同真实情况相差无几,只不过她的部族只是普通的牧民,并没有什么隐秘而强大的图腾。她在被送到大齐境内的时候亦没有遇到两军交战,而是直接被卖进了内陆做了几年舞姬。 直到今日,让她再一次遇到安王,身不由己的献出自己的初夜。 她在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情绪很是安然,并不因自己跌宕的命运而自怨自艾,甚至还在说完之后,邀请他们二人进来坐。 “相逢即是有缘,虽然不知道你们缘何而来,但大约……是来救人的罢。” “你知道?”铃仙虽然不肯踏入这屋子,但是此刻也对花镜有了几分好感。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花镜低垂了眸子,随后下定决心一般解开衣带,颤抖着将下摆撩起。那纤细曼妙的腰身,并不是如同她轻薄衣衫的缝隙中露出的洁白肌肤,而是青绿坚硬的腹甲。 第64章 夙愿 花镜已经死了,玄门中人赶到时虽然只看到了一地狼藉, 但在回溯到的画面中, 她陷入恭候多时的天罗地网之中,腹部被长剑刺穿剖开,脏器散落了一地。 即使是在这方由狸奴随意构建规则的小世界中, 她也无法将这一已经发生在眼前的事实抹去。 曾经被刺穿的腹部被替换成了虫身, 甲胄坚不可摧, 却纤细的不足一握。 花镜之前的舞衣轻薄, 现如今换的衣衫却是连身的一整件,此刻将下摆撩起来的时候,能看到下边的虫腹,同时也能看到那腹甲之上,圆润的、明显并没有哺育过孩子的双峰挺翘的下半边。 白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语气却是放缓了些,“你竟然还能意识到自己与旁人不同?” 花镜垂首,将衣衫重新系好, 哑着嗓音道:“我自己是知道的, 因为旁人……都同我不一样,但是他们就算看了我的身体也不害怕, 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疯了才会认为自己这身子有问题,不过既然两位也可以看出端疑,那就是说……这都是真的罢。” 白卿默然不语,铃仙则是点了点头,回首又望向白卿, 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是将她杀了便可破掉第一个核吗? 白卿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走到窗边,将铃仙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仿若面前正茫然地颤抖,双手绞紧了衣衫下摆的舞娘,是洪水猛兽一般。 铃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靠在他背后不言语。 在这方境界中,死了根本就不能一了百了,否则花镜也不会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这话是白卿问出来的。 他不能让花镜有机会对铃仙许愿,但是问一问姑且还是可以的,兴许能从中找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我……我想,做一个普通……”花镜说的犹犹豫豫,似乎自己也不曾确定。 她想回家,想重获自由身,想要行遍这个世间,亲眼看看书中的画柳江南,塞外飞雪,可是细细思量这些愿望却全都仿若隔着一层纱,并不真切。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一边令她无比畏惧,一边又控制不住心生向往。 然而这一句话还未讲完,方才已经软倒在地的安王突然跳了起来,“别听他们妖言惑众!” 话音未落,他便直接将花镜打横抱起,直接闪身从白卿刚刚让开的房门窜了出去,径直从三层高一跃而下,飞檐走壁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迹。 “他从前的轻功有这么好吗……不对,这已经不是轻功能达到的程度了,他在这方小世界中,成了有修为的人?”铃仙望着安王远去的方向,品评道。 “昙花一现罢了。”白卿自屋内转了一圈,出来后并未忙着追上去,而是对铃仙道,“下楼去看看。” 不管是安王还是花镜,气息都与此间的其他人不同,若要确定位置追上去不过瞬息之间,并不是难事,更何况他们也并未走得太远。 但是这迎春阁内浓郁的死气并未因着花镜的离开而减少半分,反而还随着夜色渐深而越发浓郁了起来。花镜还在时,让人有种这关键的一点就在她身上的错觉,如今才反应过来。 顶楼的厢房今日没有旁人,二楼内一片死寂,仿若那些相拥调笑着进了各个厢房内的男女真的都只是去睡觉了。 铃仙不用推门,也能大概猜想道到里边是个什么景况,跟着白卿一路下到一楼,先前花镜献舞的舞台后头,有个嵌在地上的铁门,十分厚重,但是光亮如新。 白卿也不等铃仙动手,直接俯身拉住把手,同时暗运真气。 那铁门的内侧似乎还有极大的力道阻拦,直到把手都已经微微变形,那门才被拉开一道缝隙,再也动弹不得。 随着门被打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喷涌而出,同时还有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白卿给了铃仙一个眼神,铃仙会意,反手自虚空之中唤出一柄刀刃上燃着灼人烈焰的弯刀,一跃而起精准地自那道缝隙中丢了进去。 皮肉被烧焦的气味随着一道白烟涌出了门缝,与白卿抗衡的力道瞬间小了许多,大门被打开后,铃仙借着月色向内看了一眼,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不管是向下延伸的走廊还是四围的墙壁上,都覆盖着血肉,不断跳动的血管和被拉扯变形的脏器镶嵌其中。 还活着,而且若是他们不来,大约会活到这方小世界分崩离析为止。 呻/吟声连绵不断,但是若不下去实在看不到底下的人,若是所料不错,那先前占卜出的核便有一个在这下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白卿只是皱了皱眉道:“没必要下去。” “啊?不然还是我下去看看吧。”她瞥了一眼白卿,让这个死洁癖踩着滑腻的血肉下去,估计他的怒气槽就要爆了。 但是她无所谓啊,反正也不过是血肉罢了,尸山血海她都不知道蹚过多少次了,没在怕的。 “我是说,你也没必要下去。”白卿显然不愿意让铃仙当这个急先锋,已经抽出佩剑,灌注真气向下一掷,剑尖深入底下两寸有余。 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铃仙挑眉,她差点忘了白卿最惯常的方式便是如此。 片刻之后,地面土崩瓦解,二人齐齐跳开。只见地窖上方覆盖的砖石已经全部爆裂,下边的景象一览无余。 比起门口的一层,底下显然更加壮观,血管和胃肠如同蜘蛛网一样在墙垣之间交错勾结,方才就算执意下去,若不将其全部劈碎,也根本无法进入最中心。 一想到那些东西断掉之后会有什么浇下来,铃仙就暗自庆幸方才自己没有执意下去。 哀嚎之声仍旧不绝于耳,却更看不到还能显出些人形的东西了,只有一些镶嵌在墙壁上的五官仍旧哭个不停。 其中有一张还未完全被融进墙壁的半张脸,看起来有几分面熟,铃仙抬眼,还没问,便得到了白卿的答案,“是白象部的使臣。” “看来他们虽然先走一步,但是也没能逃过一劫呢。”铃仙站起身,一扬手将那深陷在血肉中的弯刀唤回,又换了一柄长鞭在手中。 那鞭子上铺满了细密的银鳞,就如同有生命的蛇一般。 “执迷不悟罢了,花镜被暗杀,其中未必没有他们的动作。”白卿冷冷掷下一语,没有给他们个痛快的打算。 铃仙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这些人,她一甩手,银鞭同有生命一般,精准地绕过那脏器织成的网子,从地窖正中卷出一颗闪着微光的东西。 那是一颗黑色的石头,上边细密的刻满了意义不明的花纹,在落入铃仙掌心的瞬间便碎裂开来,随风飘散。 切不管在太清大陆上,战局究竟会是怎样的走势,至少在这儿,狸奴已经将同胞们的哀切,和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十倍百倍地报应在那些加害者身上了。 那石头碎裂之后,原本只盘踞在迎春阁中的死气立刻散逸,弥散在柳镇上空,这地方的“与众不同”在此终止,拖拉过地面的沉重脚步从四面八方响起。 若是不走的话,他二人很快便要被行尸包围。 “接下来去哪儿?” “西边。” 两人御剑而行,在成百上千漫无目的的行尸上房略过,直到出了柳镇,在一方树林中停了下来。 “你且在这等一会儿,我过去看看。”白卿收剑便要往林中去。 铃仙点了点头,她直到白卿为何不许她跟着。 之前在迎春阁中,花镜的愿望没能说完,但可不是每一次都能这般幸运的。 越往林中去血腥气便越重,直到在一棵粗壮的树根下,白卿看到了方才从自己面前逃脱的二人。 确切来说,是一个正在哭泣的半人妖物和一具残破的身体。 安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双目圆瞪,好似理解不了自己的遭遇,一条手臂被硬生生从身上撕扯下来,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花镜身上衣衫不整,近乎赤裸的上半身还带着欢爱过后留下的痕迹,双手和前胸满是鲜血,一边哽咽着一边捧着手臂啃食。 许多虫类在交配过后,母体为了得到足够的营养,会将配偶活生生吃掉,这是本能,根本无法依靠理智来抗衡。 “花镜,你的愿望是什么?”白卿又一次开口。 这个女人注定在劫难逃,经过了漫长的抗争,只让自己越发落魄不堪。 花镜抬起已经哭红了双眼,一边咀嚼一边道:“我想……作为凡人……” 话音未落,便被凛冽的剑光遮蔽了视线。白卿手起剑落,回形两斩之后,扑通两声,花镜的上半身已经扑到在地,腹部的断口上沾染的一些绿色液体很快被鲜红的血液冲刷殆尽。 没法作为人类活下去,至少还能以人类的姿态迎接死亡。 感受到了生命的散去,铃仙也靠了过来,她将那一截干瘪变形的虫身踢到一旁,将花镜仍旧是人形的上下半体拼到一处。蹲下来双手合十,默念几句,那尸身便凭空着起火来。 这一回,花镜是死的不能再死,就算别人想用她的尸体再做文章也不能够了。 安王倒是又侥幸逃得一命,铃仙给他的伤口胡乱涂了止血伤药,又给他灌了安神药。 “但愿咱们解决完另外两处,把建州重新塞回太清大陆的时候,他还没被那些走尸给吃了罢。”她擦净了手上的血污,回身对白卿道。 人事不知就又要被动殉国的安王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都被白卿看在眼里。 “这么强的求生欲,还是给他个机会罢。” 第65章 妖市 上天有好生之德,铃仙虽然说的不在乎, 但临走之前, 还是把安王安置在了树上。不然真等他们料理完剩下两处,他恐怕已经被啃成白骨了。 白卿显然是很嫌弃这些“脏东西”的,全程都没动手, 不过在铃仙处理完之后, 刚想寻个水源洗手的时候, 把她一把拽了过来, 直接御剑而行往下一处核心所在的位置而去。 铃仙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教科书般的洁癖,嫌弃天嫌弃地,就偏偏不嫌弃她呢。 之前卜出的三个位置,白卿已经了然于心,并不需要再次确认。 之前二人低调行事,是害怕打草惊蛇之后会受到阻拦,但在柳镇这番动静, 就连迎春阁被毁都不见狸奴出手, 显然也就没必要隐藏行迹了。 虽然从一开始也就没隐藏过。 若要救下建州内的生灵,他们只剩下四日时间。 启程时天边已现微光, 待到了目的地,已经是旭日东升。 山野间自然有百年老树,生命力蓬勃,还不至于这短短时间内就被压榨殆尽,空气中终于有了些许草木青香。 好一个朗朗晴天。 不过显然铃仙也未料到这第二处所在竟是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 落地后面对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问了一句:“就是这儿?” 然后她反应过来,抬手捂着嘴把下半句话给吞了回去:该不会弄错了什么吧? 白卿回身瞥了她一眼,抬手牵过了她一只手腕:“处理完尸体都没洗过手,不嫌脏么。” “……”本来是不嫌的,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恶心。 白卿之前占卜出了三处核心的所在,之后便没再细细验证过,只凭着印象到了此处。也不怪铃仙疑心,毕竟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明显人迹罕至的山谷。 别说人了,连鸟兽的踪迹都很少见。 之前看过了花镜和安王的那段狗血戏码之后,虽然猜不出这幕戏的主角该是谁,但总归不该是个荒山野岭才对。 白卿倒是没有丝毫迟疑,环顾四周后掐指一算,便牵着铃仙就往山坳里走。 二人绕过了几乎只能勉强一人侧身通行的石缝之后,面前霍然开朗。 被山石和干枯的藤蔓所遮掩着的,是一条瘦长的溶洞,四壁角落中生着莹白发光的不知名植物,那植物的茎叶花都是半透的莹白,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虽然本身散发出的光线极其微弱,但数量众多,便将溶洞内照耀的如同白昼。穹顶上水色云母石和萤石交错重叠的天然纹路反射着光辉,幻彩琉璃,仿若天际星河。 岩洞深处,人声鼎沸,隐约看到人影攒动,可若是细细看去,那些晃动的身影又仿若不那么似人形。 “八成是妖族了,只是已经离得这样近,却连半点妖气也感受不到,也是奇了。”铃仙这样说着,已经悄无声息地自神识中唤出了一把短剑。 这短剑的剑身上镂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剑柄上镶嵌着无数珠宝,一打眼看去就如同异族女子喜欢把玩收藏,实战上却并不太顶用的花俏装饰品。 柳氏名器之一,可以斩断一切因缘, 待走近了细看,铃仙不禁大吃一惊,这偌大的洞穴几乎是将山腹掏空了才能有的大小,四围岩壁上满是两丈来宽的楼梯,连同地面上一起,都挤满了各种叫卖的摊位,人声鼎沸,分明是个极大又热闹的集市。 而其中往来交易的,多半不似人形。若说是鬼市,却又比大世界中的鬼市规模还要大。 随后,铃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方天化。 他和铃仙上次见到时没什么区别,仍是一身杏黄色书生长衫,面目僵硬,下半截不再是人身,而是明晃晃的八条触足,往来之间,偶然回身和铃仙四目相接,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转而又去了别的方向。 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回在这儿见到死人,更何况那家伙当时也没死,兴许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又把新皮囊捏的和原来那个一样呢? “这些妖物多半都寄生在了人的躯体内,所以没有妖气。” “如果说之前柳镇的核,是狸奴臆想出自己平安出生的情景,眼前的又是为了什么呢?”白卿轻轻磨搓着手指,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低声道。 这建州内已经没什么需要用常理来推断之事了,不过毕竟这里乃是在山腹中,若是蛮干闹出大动静,他们二人指不定就要被活埋在底下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武。 干在门口站着也不是办法,两人并肩而行,往集市中走去。这一回可不若在大世界中的鬼市,走丢便走丢了,铃仙紧紧挽着白卿的手臂,一步都不肯离开。 只是,旁的事情还能忍耐,可是曾经死在自己手下的方天化,总是在眼前晃悠,就让人十分不爽了。 “你说他是不是发现咱们了?”铃仙拽了拽白卿的衣角,让他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 “无妨,他现下就和安王一样,记忆是虚构出来的,而且他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 白卿的视线在这个面目呆滞的书生身上掠过,随后牵着铃仙去了别处。 沿着楼梯盘旋而上,越往上越冷清,但是居高临下,能看到的东西也变多了。 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只是这集市上的妖怪种类繁杂,许多见面就打的死敌也相处和谐。铃仙左顾右盼,而白卿却是一直看着那方天化,并不担心对方注意到自己。只见方天化兜兜转转在一处卖胭脂的摊位前经过了好几次,终于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复又离去。 “他买了那姑娘的胭脂,又要送给她。”白卿道。 铃仙挑了挑眉,这连人都学不像的大蜘蛛还挺会撩?而在看到了那卖胭脂的姑娘的容貌时微微变了脸色。 “那个摆摊的,竟然是徐幽?” 徐幽最后还是没收方天化的礼,她的生意不错,似乎是累着了,脸色有些苍白,时不时地回头往一处石缝中看去。 而这一回神的功夫,她便感受到了一阵寒意,再回过头来,便看到了一对风度绰约的璧人不知何时到了自己摊子前。 身着黑衣的姑娘朱唇皓齿,美愈天人,正垂眸看着那用贝壳承装的小盒胭脂,一边挑一边道:“官人,奴家每一个都喜欢,可怎么办好呢?” 白卿垂眸瞥了她一眼,不知这人为何独独到了这功夫起了玩心,似笑非笑地道:“那便都买了罢,正好叫这位小娘子可以早些收摊回家。” 铃仙抬眼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徐幽,笑眯眯地道:“那么小娘子,请开个价?” 徐幽慌张地瞥了一眼四周,随后凑过来,哑着嗓子道:“姑娘,你们是外头来的罢?” 哟?她竟然是清醒的? 铃仙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这个明明没有修为傍身的女子,四十几岁的年纪却仍然保持着少女的体貌,还不知是靠多少邪门歪道堆起来的壳子。 “跟我来。”她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被别人听见一般,明明四围的小贩都在热热闹闹的做着生意,根本没人注意这边。 二人对视一眼,都绕过摊子跟了上去。到了后边才发现,山崖上遍布石缝,那分不清是人是妖的东西会时不时挤进去取东西,就好像后头便是他们的家一样。 这种诡异的行径他们自己竟然都没察觉到不对劲,仿若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徐幽摊子后头的石缝挤进去之后,是一方窄小的屋子,除了床榻和一套桌椅之外,别无他物。 徐幽抬手请二人坐了,又将石缝前的布帘放下,回身低声道:“建州境内已然没有一处地方是正常的了罢?你们可找到了破解的方法没有?” 徐幽其实是未见过铃仙和白卿的,但是通过穿着和气度也猜到了一二,此刻开门见山,倒也未见多少惧怕,仿若这通缉了她十余年的人,倒比外头看起来亲切和蔼的妖族更好说话似的。 “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罢。”铃仙没回答她的话,反而不慌不忙地打量起四周来。 据她所知,徐幽这个人很爱钱,很爱享受,就算是刚穿越过来的最落魄的时候,大约都没有现在这般寒酸。 “我知道你们大约是信不过我,但是现下谁的状况都不乐观,我要是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们就放我一马,在建州恢复正常之后,给我三日时间逃命如何?” 徐幽态度很恳切,说的话也实在,不得不说这样的快人快语在铃仙这儿是很加分的。 怪不得她在群妖中能混的风生水起,果然是惯会看人下菜碟儿的主。 铃仙看向白卿,这种时候她就还是不贸然做主了。 白卿是背对着进来的石缝坐的,眼神一直落在屋内仅有的那张挂着幔帐的床上,此刻微微颔首道:“可以,你先说说九烨到底在这件事中起了什么作用罢。” 听到白卿提起那位魔神的名讳,徐幽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扣紧,咬牙切齿地道:“一切都是他搞的鬼,而且他自始至终都清楚这建州会出事,却还要我来送死!” “说重点。”白卿眉头微蹙,他可没有听恶人先告状的兴趣。 虽然他们二人表现的一派从容,但实际上时间很是紧迫,不过是不能给徐幽坐地起价的机会罢了。 “好好我说。”徐幽到底只是个开了灵视的普通人,在白卿凌厉的威压之下,再多的小心思也只能暂且收起来,老老实实地道:“从一开始他就全都计划好了,想要让三皇子继承大统,再被狸奴缠上,从而让大齐陷入混沌无主的境地,这样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在朝堂上又被你们给阻拦了一次,便改变了主意,在那多摩使臣遇刺身亡后,将狸奴送到安王身边引发她体内的兽性,可是没想到……” “为什么是你?”白卿打断她,冷冷地问道。 妖族和魔族的合作从来都是各取所需,徐幽也从来不是对九烨言听计从的。 “因为……因为八相因果镜,在我手里……” 第66章 迷障 徐幽这十几年来一直潜藏在妖族之中,殚精竭虑的筹谋, 总不会都是给别人做嫁衣。虽然铃仙也不知她究竟攒下来多少好东西, 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她的好处从来都没少捞。 如今一问果然不错,这八相因果镜, 便是她压箱底的法器。 就算没有修为, 只要用灵核作为引子, 也可以开启一次, 这样的东西十分难得,徐幽当然不会放心交给别人来使用。 “所以那时候他来寻我,说之前的计划败露,若要再度成事必须徐徐图之。还说之前的计划本是没问题的,错就错在选错了合作对象上。” 铃仙十分不解,之前魔族也只有一个合作对象,那就是徐幽你啊? 她抬眼看了白卿的面色,见他并不着急, 便将自己心内的疑问说了出来:“这合作对象是指谁?原本的计划又是什么?” 徐幽先捡了第二个问题回答道:“就是要先造乱世, 才能让玄门正统之人应对不暇,若是能将普通凡人做个遮掩, 令他们投鼠忌器就更好了。” 听到这儿,白卿和铃仙默默对视了一眼。 听见没,他们。 咱俩都已经被排除在玄门正统之外了。 “那合作对象呢?”白卿问道。 徐幽的面色有一瞬的尴尬,随后目光落在铃仙身上。 “……”所以说九烨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会同他合作啊! 书归正传,说是九烨前些日子找上徐幽的时候, 徐幽原本是不想继续与他合作的,那象山一夜的异象方圆百里都看得见,徐幽又何尝不知九烨对她所言多有隐瞒……只是思前想后,如今她的时间紧迫,之前象山失利,狼族又一次内乱,她的势力也有所折损。若真等魔族换了掌权之人,恐怕她这辈子是看不到指望了,于是最终还是答应同九烨合作,只是要每一步计划都先行告知,至于要不要伸手相助,决定权都在徐幽手里。 这九烨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安王身上已经牵扯了神代之兽的因缘,便打算制造乱局,将他扶上皇位,到时候一国之君都成了异族图腾的傀儡,这太清大陆中心最为富庶之地沦陷,便离天下大乱不远了。 “那八相因果镜没开启一次,都可以指向此地过去的任意一个时间,只是那镜子,原本只能看不能通过的,但是九烨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穿过那镜子到了三年前,并且弄了一份圣旨传回来叫我找法子交给静妃。” “那他自己呢?找了谁做新的容器?”白卿问道。 “不知道,他带着我进宫时,自己是夺舍了一个內侍,但穿过镜子的时候便抛下了,而且之后……他并未再从那镜中回来。” “继续说。”白卿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不知在想什么。 铃仙的眼神始终盯着徐幽,见她虽然在一些关键点上会有意略过,但大体上应该说的都是实话。 九烨这人当年可以花二十几年来让自己成为一个身家清白的名门公子,也就不会在乎用三年的时间换天下一乱。莫不如说让他回了三年前却没有再搞出其他事端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这八相因果镜对其还有制约,只是徐幽既然不愿说,她也不用特意去追问这样的细枝末节。 “将那圣旨给了静妃之后,我便出宫去了,再之后收到九烨的消息时,他已经成了二皇子,他说自己已经联络了南疆的几位蛊师,和腾蛇白象二部的使臣里应外合,在边境截杀那位多摩使臣,然后让我带着狸奴来建州——当时安王的车队应该已经过去了,但是若用八相因果镜将狸奴送到一天之前,便刚好可以遇上。” “那九烨可是早就知道狸奴会把建州分割成一方独立的世界?他自己呢,是在此境之内还是外边?”白卿继续追问。 狸奴虽然可以口吐人言,然而神识混沌,就连花镜都只能勉强安抚,而不能真正左右它的想法,若是九烨可以让它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那可真是一件奇闻。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计划……”徐幽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地道:“当时他只交代了我这些,然而……就在八相因果镜上显示出安王的容貌时,狸奴突然便凶性大发,一把将我也拖入了镜中,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后来醒了过来,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听到此处,白卿和铃仙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认为,九烨倒是未必特意算计徐幽,只不过是根本没考虑她的死活罢了。 “你在这儿的几天,弄明白这集市有哪些特异之处了吗?”铃仙问道。 其实徐幽方才所说的,都和破解这第二个核没什么关系,但作为代价,自然是说的越详细越好,而现在才终于讲到于眼前的事态有帮助的地方了。 没想到徐幽却皱起了眉,迟疑着道:“这不是哪里都有特异之处吗?外头不论是逛街的还是摆摊的,一多半都不是人,基本是人与妖共生的怪胎奇葩,许多族类是多少代的世仇了,能和谐相处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她努力思索了片刻,又道:“对了,若说还有哪里奇怪的话,便是那些逛街买东西的人,其实并不会真的买走什么,似乎这整个集市里,都没有他们真正想要的。就好比方天化,他虽然买了我的胭脂,但是一定不会带走。” “哦?”铃仙听了这话,心下一动,仿若就差一点,便可摸到关键之处。 这时,白卿已经站起身来,“我们会给你三天时间,但之后若是再让我们遇上,不会手下容情。” 扔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他带着铃仙撩开帘子出去,再也没给徐幽说半句话的机会。 徐幽冷冷地看了那已经在石缝前重归径静止的布帘,长舒了一口气,只觉着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她站起来,回身将方才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一个缝隙,刺鼻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 其实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在这床幔后头,但是当着两个“正道人士”,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实话的。 那床帐是暗红色,十分厚实,上头就算被多少次溅上鲜血也看不太真切。底下的与其说是石榻,不若说是一方石棺,凹槽中满是零落成泥的血肉。 其中脏器和一颗头颅漂浮在表面,那人头虽然满脸血污,却不狰狞,仿若睡着了一般,正是她那个便宜弟弟的脸,血肉之中不时冒出一些泡泡,仿若什么东西在隐秘的生长。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被自己安排在隐秘处的弟弟是怎么一起被带入了建州这方走不出去的山腹中。但是却靠着他让自己显得并不奇怪。 她在外头摆摊卖了三天胭脂,那些胭脂正是石槽中的东西。 她是在穿越到太清大陆的时候,突然便无师自通掌握了怎样让容颜不老的方法,各种手段有多残忍无法一一详述。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没人买呢。”她痴痴地道,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眼角,已经产生了细小的皱纹。 ———— 外边熙熙攘攘的集市上,铃仙挽着白卿的胳膊,和他贴的很近。 这样亲密的举措,即使是在无视礼法的妖族中,都少见得很。不过却根本没有引起往来行人的注意。 徐幽说的不错,他们确实在寻找特殊的商品。 “那徐幽还真当自己藏得住?那么重的血腥味儿,就算是用再多香料遮掩也没用,她的胭脂不就是用藏在幔帐后头的东西灌的么?”铃仙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道。 白卿轻笑着道:“无关紧要,也就没必要拆穿。” 铃仙叹了口气,“这女人也当真是疯魔了,为了青春永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当年大世界中,那个传说中的血腥玛丽都没她下手狠,其实我都很纳闷,她为什么不向我许愿呢,明明她为此付出的东西,可比直接许愿的等价交换多多了。” “她要是能意识到这一点,那我们不也就不用通缉她了?毕竟是个疯子。”白卿笑道,“况且,她现在可不就已经‘想通’了么。” 铃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她作为天道之理俯瞰时间数千年,若数算起来,不把人当人看的封建时期,占得比例远远大于大世界中的现代短短百十来年,所以到了这太清大陆之后,也没觉着有哪里不便利。 反倒是白卿,他本来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现代人啊,之所以会到这儿来,全都是因着自己任性。 也许他本来其实并不想呢? “别胡思乱想,这世上,没人不想活,就算再艰辛,也比归流入虚无之海要好。”白卿的声音淡淡的,却是如当头棒喝一般,让铃仙愣在当场。 “这么了?”白卿回身,看向正在凝神思索的铃仙来。 不对,迷茫? 铃仙眼神一亮,拽了债白卿的衣角,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卿听完,唇角微微上扬。 “真不愧是天道的爪牙,若换了旁人,一定想不到。” 铃仙被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她哪里是比较敏锐,根本就是思路过于直接了。 这集市中看起来其乐融融一派和谐,事实上并非如此,凡是身处其中,便会渐渐忘记自己心中最想要的的是什么,只会不断地重复无意义的寻找。 就好比徐幽,她本来追求的乃是青春永驻,在找到一劳永逸的法子之前,用的就是那由她一母同胞的血肉炼化出的营养。但是方才见她却是素颜,那些可以维持容颜不老的“胭脂”她只拿来卖,自己却半点不用,显然早就已经把她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东西给忘了。 就连铃仙,方才都有一瞬间的迷惘。如今跳出其中,重新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审视,一切便重新澄明起来。 二人这一次自上而下,细细走过每一个摊位,直到在一个算命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摆摊的是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一直闭着眼睛,桌子旁边支着幡,上书铁口直断四字。 “……”这倒是江湖骗子的常用配置了,只可惜在此处,生意实在差的可以。 往来过客匆匆,都将他给忽略了——或者说若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将心中所求尽数忘却,根本就不会来光顾算命先生的摊子。 白卿在摊位前坐定,那如同蜡像一般的男子缓缓开口:“这位公子,您想算点什么?” “我想算一算,你所求所图,究竟为何。” 那男子沉默半晌,缓缓睁开双眼,本应是瞳孔的一方,乃是一片灰暗的虚空。 第67章 归一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身后的叫卖声, 吵嚷声, 一瞬之间悄然“我想要的?大约是万象归一。”那男子悠悠开口,音调平缓,叫人听了便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白卿垂眸, 把玩着指间的一枚戒指, 垂首不语。 那男子也不在说话, 重新缓缓闭合双目, 仿若方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 铃仙站在白卿后边,自然是目睹那男子非人的形貌,但是此刻一派轻松悠闲,似乎并没被吓到——也确实是真的不害怕。 若是换了常人方才看到那一眼,现下恐怕已经疯了。 在视线相对的时候,他所倾注过来的,不是灵力亦或是什么法术之类的直接伤害。 是知识,万物之理, 这本该令人欣喜的恩赐却是用混沌无序的, 令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来传达的。 白卿当时已经预知了这项危险,错开了视线并没有受到影响。而铃仙则是根本不惧这个……谁让她本来就不是人呢!虽然在托体人类的血肉之躯后, 封印了一部分知识,但此刻大不了就是被唤醒罢了,不至于因此便陷入疯狂。 她伸手在那男子面前晃了晃,见对方毫无反应,退回来对白卿道:“万象归一?难不成这位竟然是个修佛的?” 摆算命摊子的若是个佛修, 倒也算一件奇闻了——可以编在书里博人一笑的那种。 “不过是个误导罢了。”白卿道,“若是顺着他的思路辩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同守理之人兴许还能讲讲道理,同混沌的神代之兽,根本就没这条路子。 “那怎么办?”铃仙见白卿一派气定神闲,显然并没有在为此犯愁。她自然也不用跟着着急,也是笑吟吟地问道。 在她的印象里,白卿也从来不是乐于在言语上说服人的性子,都是直接动手的。果然—— “直接抢。” 话音未落,白卿掌中长剑已然出鞘,袭向那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男子。 与此同时,四围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一方小摊子。仿若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齐齐往铃仙这边凑过来。 铃仙秀眉一挑,心道这地方要动武还当真是麻烦事,真不管不顾地劈下一剑,没准这山就要塌了,可若是轻飘飘地一个个来,不知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完事也就算了,光是尸体,压都能压死人。 算了,能拖一阵是一阵,反正卿卿向来性子急,大约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她直接自神识之中唤出银鳞长鞭,将靠的最近的一个半妖直接拦腰卷起甩到旁边,她手腕只是轻轻一甩,但力道却大的惊人,直接将几个要扑上来小妖一同撞飞了出去。 在她身后,刀兵碰撞之声不绝,白卿的第一招将那算命摊子的桌游都对半劈碎,青石地面都被破开一道两寸宽的裂缝,但那男子却毫发无伤,反手不知自哪里抽出一柄长剑,直接迎上了白卿。 两人出招的角度和速度都几乎分毫不差,就仿若那男子本身能够读心,全然是在复制白卿的动作一般。 白卿的几次突然变招都快的叫人根本看不清动作,但是那男子就是可以勉强跟上。 速度是略微慢了一点点的,但这并不足以致命。 片刻之间,铃仙身边已经堆起了由各种形态的身体堆叠起来的小山,其中多半都是活着的,但被拧断了手脚,还在无意义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很完美地阻碍了身后想要继续围上来的。 这时,铃仙突然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抹琉璃色。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回身便看到白卿手中长剑在距离那男子颈项只有寸余的距离被挡住,两柄长剑的角力不分伯仲,金属剐蹭的几乎要迸出火花。 下一瞬,变故陡生,白卿突然撤回长剑,一个旋身,剑刃竟然贴着自己的脖颈划了过去。 那男子毫不犹豫,也用了同样的动作。 片刻之后,鲜血四溅,男子睁开眼睛,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 教科书一般的死不瞑目。 很快他双眼中的虚空渐渐凝聚出了实体。空荡荡的眼眶中凭空出现了黑色的半球体。 而白卿这边,虽然他当时那一剑是货真价实的抹了自己的脖子,但是铃仙手中的鞭子,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卷在他的手臂上,硬是让他的动作偏离了寸余。结果就是,剑刃只是在他胸前划过,割破了两层衣衫。 倒是被鞭子卷着的手肘处,因着力道太大,立起的银鳞如同无数锋利的小刀,刺入了皮肉,鲜血已经渗了出来,半只袖子霎时间被染成了血色。 铃仙立刻收了鞭子,飞身往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旁边去,一招双龙抢珠将那两片半球收到了掌心,回身只见那些妖物似乎被血腥味刺激到,狂性大发正欲一拥而上,白卿剑尖一转直接将旁边支了幔帐的茶水铺子直接掀了,不知用什么皮毛拼成的苫布扬了打头的几个妖族一头一脸。 他回身拉起铃仙的手,运起真气直接踏空而行,越过那些挤在一处的妖物一跃而下到了最底层,落地之处稳稳的就在他们进来的入口便,直接抬剑拦腰斩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妖物,夺路而出。 一路明暗相间,石道似乎比来时长了数倍,身后追赶之声始终没法甩开,二人就如同不知疲倦一般,兜兜转转,直到挤过了一条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石缝之后,面前豁然开朗。 铃仙长舒一口气,只见白卿已经回身一剑劈下,剑气在她头顶上方绽开,身后的群妖吼叫立刻便被山石滚落的轰隆声所代替。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那石缝早就寻觅不得,只剩下飘散着的漫天烟尘。 这一招后路断的十分狠绝,反正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用怕这被掏空的山腹塌了。 莫不如说,塌了更好。 “哎,这徐幽到时候恐怕会比较希望咱们可以来抓她了,否则没准等不到挖开出路,她就要饿死在里头了。” 毕竟里边肉体凡胎可不多,妖族可是比人类耐操多了。 如今天色擦黑,显然是刚刚入夜,二人站在半山腰伤,目所能及之处层林叠嶂,青翠欲滴。 “所以说,你已经把玄天峰和你家道观都抵给我了……”铃仙拢了拢头发,将方才捡来的两个半球合二为一,递给了白卿,然后继续道,“之后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可要拿什么来许愿?” 归于天道之物,其实乃是归于天,就算铃仙现在说做主把那些东西再还给白卿,也无法实现重复利用。 不过她其实更好奇的是,“对了,你是怎么精准的知道你要付出的代价能够抵得上愿望的,方才有多凶险你不知道吗?” 虽然当时看上去配合的天衣无缝,可铃仙心内却知道这有多凶险。 当时白卿当时许下的愿望是,让铃仙救自己一命。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远,正常人出招的速度是绝对赶不及的,如果这个愿望没成功许下,那么结果恐怕就是同归于尽,一起死在当场。 “这有什么精准的,玄天峰可比我这个人值钱多了?”白卿将已经破破烂烂的两件外衫索性都脱了,在呼啸的山风之中,只穿着短打的里衣,整个人显得越发消瘦。 他撕了一块衣料将手臂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那鞭子上带着毒,寻常伤药无效还会起反作用,只能等其自己渐渐愈合,但是仍旧会留下很重的痕迹。 大约就是几圈如同蛇行留下的痕迹,如同刺青一样,倒也没什么可值得介意的。 眼见着铃仙背着手,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三分好奇和三分抱怨,他本待直接赶往下一处所在,此刻却突然觉着,耽搁片刻也无所谓了。 “哪里是精准,根本就是一桩赔的血本无归的买卖,玄天峰多少弟子,如今可都是听从你驱使的了,这可不比一条人命价值高的多?” 铃仙撇了撇嘴道:“我才不稀罕呢。” 话是这样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虽然现如今玄天峰名义上的峰主仍旧是练和璧,而白卿只是代理,但是毕竟老峰主已经被炼成了活尸,如今虽然找回了神识,但毕竟无法再去各处出面,毕竟让一个活尸来主持大局,且不说别人别扭,恐怕练和璧自己心里都迈不过去这个坎。 所以就算嘴上不说,玄天峰上下所有人,都已经将白卿当做了主心骨,当做了唯一的权威。 如今权限转移,他们在看到铃仙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心悦诚服,愿意听命于她。 铃仙不缺给自己跑腿办事的小弟,但是一想到这样一来,他们就再无人会就着自己和白卿之间的关系说三道四,开心的很。 白卿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也不点破,垂眸看了一眼手中那已经严丝合缝拼到了一处的黑玉。 那两个半球仿若原该就是一体,如今上头连缝隙都没有,其中隐隐有光闪耀,并不似之前在柳镇地窖中取到的那颗,一到手就碎裂了。 这一颗其中蕴含的执念和死气,至少需要这一整晚才能耗散殆尽。 那么下一颗,是不是需要更长时间来消化才行? 还有最多三日,建州这一方小世界便会化为乌有,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白卿:看我夜战八方藏刀式! 第68章 狸奴 两人在山坳中少坐停留,便启程往之前卜出的最后一处所在去了。 两处核心已经碎裂之后, 这方小世界中的死气无处可聚拢, 越积越厚盘桓不散。 天际一片昏沉,不辨日月。 兜兜转转到了建州成内,本该是行宫的地方, 富丽堂皇之余, 还带着一丝诡谲和阴郁。 后花园中已经没有活着的东西了, 扭曲黝黑的枯枝草叶如同挣扎着的枯骨, 无力的沦陷在浓稠灰雾的死气沼泽之中。 园中一片死寂,就连行尸都看不到了,墙角路边有一些半旧的衣物突兀地堆叠着,就好似原本穿着它们的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铃仙松松地挽着白卿的胳膊,打量四周。 如今再多的防备和小心都没有意义,这方小世界虽然岌岌可危,连最基本的循环之理都没有建立起来,但毕竟仍有其主。 狸奴的决定, 就是一切。只要她愿意, 就可以让这二人眨眼间便身处这小世界的南北两侧,也可以将脚下的土地化为无底深渊。 莫不如说, 她之前没有阻止白卿对于前两处核的破坏,才令她非常不理解,仿若是在大开城门迎客一般。 另外,倘若狸奴只是将这建州隔绝出来,虽然会有许多人因此丧命, 可这事儿没有发生在皇都安阳的话,对已经夺舍了二皇子的九烨又能提供什么好处? 这一切的疑问,在二人进走进殿内的时候,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些行宫中的內侍,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个人类的形态。手脚和腰身都仿若被硬生生拉长了一倍,细长细长,身上生着绒毛,不均匀,如同长了癞有斑秃一样,后背大腿之类原本毛发就不浓密的地方,甚至还露着些原本皮肤的白净。 可以说若不是还顶着一张张人脸,五指也仍旧是人的模样,就根本看不出原身是什么了,只会当是狸奴随便捏出来的怪物。 其中两个头发特别长,看面容依稀之前是女子的,皱着一张生满了细密绒毛的脸,悄无声息地让开了门口,举起胳膊指向内堂。 看着吓人,待客的礼节竟然还周全,许是从前为人时的记忆并未被泯灭。 内堂之中。 四围的雾气越发浓厚起来,白卿和铃仙身上的衣物都施着咒文倒是可以不被沾染,但是屋内的雕梁画柱却都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模样,木雕的镂空图案都如同燃了一半的蜡烛一样流淌下来,黑漆漆的仿若上头长满了苔藓,又似本身便是活的,只要一眼没看着,便会改换个模样。 会客厅却是空的,只是桌上摆了些已经很难辨别出原本形态的酒菜。 狸奴这还真是……在待客了。 二人再往里走,在卧房中终于找到了狸奴。 铃仙倒吸了一口冷气,给了白卿一个眼神,只见白卿虽然面色如常,眼神却是凌厉非常。 他虽然平日里脾气也不好,但多半都是带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动真怒的情况非常少见。很显然,九烨的做法,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铃仙在震惊之后,反而淡漠了下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祸害遗千年,饶是被拆分魂魄封印之后,那阴魂不散的魔神还是没少了半分毒辣。 只是……狸奴当真可怜的很。 狸奴已经不是从前见到时的体态了,显得成熟不少,看上去甚至颇为艳丽,仿若一夕之间长大了十岁,那些看上去明显不属于人类的部分都看不到了。 只是她的下半身已经和床榻融在了一起,若仔细看去,那黑色油亮的东西并非是床榻,而是一方玉制的容器,狸奴自腰部以下,都是连在那里头,偶尔还能看到有东西在动。 铃仙随手扯过一块旁边的帘子撕下一块,蹲下身子抹了一把,将雾气凝结覆盖在上边的污物抹去,便能隐约看到容器内,狸奴自腰部以下,并不是成形的下半身,而是无数形状诡异的脏器和血管,杂乱的堆叠在黄色半透明的液体中。 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铃仙没有遮掩自己的气息,动作时候声音也不小,但是狸奴仍旧没有醒,只是紧闭着的眼皮内,似乎眼珠儿动了动。 床头有两个蜷曲着身子跪着的“侍者”,都低垂着头,将细长的下肢和身子卷成了回字形,双臂高过头顶,手中端着托盘,其中一盘里的食物看上去还勉强能下咽,大约是被吃了一半的样子。 狸奴明显是在等着他们二人来的这么一回儿功夫就睡着了——准确来说,是晕了过去。 “如果把第三个核取出来破坏掉,狸奴会死罢?”铃仙回首道。 “不错。”白卿冷冷吐出两个字,捻起手指掐算起来,有些犹豫。 这也就是白卿气愤的原因,九烨层层盘算,就是猜到了狸奴在接二连三遭逢变故之后,定然会产生想要成为人的念头。 徐幽身上一定有足够的贡品,这是她先前对二人所隐瞒了的,想必九烨的最初打算是,要用母亲身亡,父亲恐惧而不相认的连环刺激,让狸奴强行将神代之兽从身体中分离出去。 之后狸奴的死活,九烨大约是根本没考虑过的,他想要的,就是失控的神代之兽肆虐于人间。 已经杀过生的神代之兽嗜血成性,只要还在大齐的国土之内,定然会掀起骚动。到时候再散布流言,说当今皇帝乃是谋害兄弟篡位之人,所以上天都要降下灾祸来惩罚他。 而这时,安王恐怕早就死在这一场动乱之中,而二皇子就算没法直接上位,也一定会获得许多拥护者。 到时候,这一出天下大乱的戏码,可就不是玄门修士可以压得住的了。 毕竟谁又能甘愿设了自己去,将所有被蒙蔽之人杀尽呢? 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能料到,白卿从前在大世界中,于失传的典籍残篇中,寻得过用来抑制神代之兽的咒印,还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寄存了这咒印的戒指送给了花镜。而花镜竟然也全然信任,直接将那戒指戴在了狸奴身上。 只是这微小的差距,让那神代之兽并没能完全离开狸奴的身体,反而被狸奴自己重新禁锢住了。 就算凶性难以抑制,狸奴却从来没当真凭借自己的喜好杀过人,所以即使是在毫无理智的状况下,她仍旧没有恶念。 分割出了这一方小世界,她的愿望也很简单:一是希望自己的父母乃是普通之人,自己的身世也普通平常;二是想要天下万物一视同仁,人与妖可以随意混居,根本无法通过气息来分辨出种族;三则是,她想活着。 这也就是让白卿最为难之事了。 狸奴虽然可说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有杀意,甚至在这一方小世界中,这些人或者非人之物,若非被死气浸染,恐怕都会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 哪怕短暂到只有几天,但也是一桩好梦。 可若是想要救这方土地,就非得亲手了结狸奴不可。 铃仙纵然是面临多大的难关,都还可以勉力谈笑风生,可如今知道白卿在为难些什么,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每个人都有因果命数,鲜少有真正无辜之人,若当真是飞来横祸,今生没享用完的福祉,下辈子还是你的,跑不了。 所以铃仙对人命看的没那么重,之前送白卿去轮回,名义上好听,其实和亲手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可狸奴不一样,她身上的所有因果都是别人强加上去的,可就算如此,在她的梦中,还是想要尽力给人一个完满。 “我来动手罢。”见白卿沉默良久仍然没有发话,她低声道。 如果一定要有人背负这果业,还是她更适合一些。 反正从前也已经有过许多次了。 然而就在她反手打算自虚空中将断水流唤出时,却被人自身后抓住了手腕。 “这本就不是你的分内之事。” 铃仙有些急,都这功夫了,还分是谁的事?若是不赶紧解决,这太清大陆若是因此被搅得生灵涂炭,在此界内谁都别想安生。 “出去等我。”白卿的动作不算重,还是毋庸置疑地将铃仙的手腕压了下去,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遮住了二人的手。 铃仙回过身来低声道:“你是不是又要……” 她话还没说完,一根修长的手指就抵在了唇上,没让她的下半句抱怨落地。 “我说过不会再用自己冒险就不会食言,还是说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铃仙抿了抿唇,白卿只要这样说,多半就是他已经生气了。 啧,刚还想着脾气变好了,这就啪啪打脸。 不过到底也是从不屑于骗人的白大少,铃仙叹了口气,转身就出了内堂,往院子里去等着了。 白卿既然不想让她看,那她便不看罢,总之等着便是。 没了日月轮转,铃仙在院中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只见院子中不时便有那种长手长脚的“人”来回走动,被拉长的骨头显然没法支撑这样摇摇欲坠的身子,腰几乎都弯成了拱形。 铃仙还记得,二人方才进来时,可没见到他们,想来都躲在了暗处不愿见人。 “你们想死吗?”铃仙叹了口气。 这愿望已经写在脸上了,虽然不能口吐人言,但是在看向她和白卿时,浑浊的眼珠中透露出的渴望铃仙也没法假装看不见。 他们在许愿,只可惜就连命都握在别人手中了,就连最微小的代价也付不起。 “虽然你们没什么贡品,但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送你们一程罢。” 第69章 国都 血如飞花,洋洋洒洒地落下, 似乎将雾气都冲淡了一二分。 四围清净下来, 铃仙心头盘桓的阴霾也暂且可以放置一边,直到身后有了响动。 她回身,看到白卿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眼下多了些许疲惫的神色, 他没解释什么, 只是沉声道:“走罢。” “走?”铃仙有些不解, 四围的死气还没消散,又能走到哪里去? 她狐疑地看了看白卿,目光落在那只仿若不经意背在身后的手臂上,眼神中带着疑问。 若是不说清楚的话,就别想走了! 反正……反正时间大约是很来得及的。 白卿一甩袖子,将本就没想着能藏住的左手自背后抬起。白的几近透明的手背上,被蜷曲蜿蜒着的青色脉络所包围着的,是一颗黑色的石头。那已经不知汲取了多少人的生气凝结成的核晶亮剔透, 能自其中看到无限暗影变换着形状。 没等铃仙开口询问, 白卿便给她解释道:“若是等它自然耗散掉,咱们至少还得在这建州耗上两日, 与其这样,不如让某些人自食恶果。” 他动了动手指,握了两下拳,核与血肉相接之处有鲜血渗出,接触到四围的雾气之后,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的紫黑色,并且很快蒸腾于无形。 虽然这核已经从狸奴身上剥离开了,但是仍旧在继续着饕餮一般没有节制的汲取。 铃仙有些心疼,认命地叹了口气,将那柄看上去华而不实的短剑别在腰带上,同时道:“好罢,但若是让我发现那东西伤了你,我可是……会将它直接自血肉中挖出来的!” “求之不得。”白卿似笑非笑地道。 白卿果然还是那个善于作死的白卿,虽然带着这东西还不至于伤及根本,但零星受罪总是少不了的。 不过白卿的用意她也懂得,想要彻底把九烨这个祸害给料理了,不下猛药是不行的。 虽然浓雾仍旧未散,但二人再次来到建州边界之处,还离着老远便能察觉出同之前的区别来。 原本看上去孤寂诡异的,一望无际的荒野已经被遍体生着硬刺的黑色藤蔓所代替,藤蔓织成了一张巨网,叫人无法看出出后头究竟是什么。 铃仙不愿让白卿在如今这个景况下再动真气,离着老远就自神识之中将斩阡陌唤出,一跃而起,凌空劈下一剑。 被凛冽的剑风所撕裂的藤蔓足有两丈厚,如同一堵墙壁上被硬生生辟出了一道窄缝,却仍旧没能彻底破开这屏障,只是变薄了之后,能自缝隙最深处,看到这壁垒对面似乎是星月无光的深夜一般黝黑。 接二连三的剑气快刀斩乱麻地将已经开始蠕动着生长,意图将那缝隙填补回去的藤蔓斩碎,直到那破洞已经足以容纳数人通过,她才缓了口气,眼见着外头不仅被包围在黑暗之中,并且还隐隐有呼啸之声。 她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难道就这几日的功夫,太清大陆已经不复存在了?还是说……建州根本就没有回到原本的地方?如今那里只有一片虚无的话,反倒不如暂且留在建州…… 她咬了咬牙,既然白卿没拦着她,那就算对面的世界兴许已经化为一片虚无,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起面对便是。 “别担心,纵然被分割成了一方小世界,但是脚下的土地也并没有被挪动,外边一定还是太清大陆。”白卿说着,上前一步,毫不迟疑地踩上了滑腻的藤蔓。 铃仙急忙跟上,待出来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太清大陆还在,也并没有什么诡异乱祸的征兆,只是这倾盆的大雨遮天蔽日,叫人连眼前究竟是白日还是黑夜都难以分辨。 白卿在接触到这雨水的时候,神色一凛,抓着铃仙的手腕道:“这天上的乃是劫云。” 铃仙原本殚精竭虑,最是听不得这两个字,如今过了许多年,倒是不过敏了,仍旧脱口而出道:“总不会是又要劈你罢?” 也怪不得她担心,毕竟白卿这次依旧是力挽狂澜,将建州这块被分割了出去的土地又拼了回来。 虽说他二人能够兵不血刃……不,架还是没少打,不过之所以能这般轻易解决,全亏了狸奴本身就没有杀意,但到底这功德多半还是要落在白卿身上。 白卿从前在大世界中,头顶上的劫云曾经盘旋了小半个月,他对这东西实在太熟悉了。 尤其这样看上去憋的脸都黑了却就是不落雷的,不仅熟悉,甚至还让人有些小害怕。 到底是回了正常的境界,白卿不似铃仙那般疑神疑鬼,他掐指一算,随后沉声道:“恐怕是附近哪条水路里在走蛟,而且应该是要路过九水,一路往安阳去。” 蟒蛇修练成蛟容易,蛟若是想要化龙,就非得在洪水之时一路借水奔向东海不可,期间不能绕道,不能停留。这过程中两岸百姓多会跟着遭殃,且不说来不及上岸避让的船只会被颠覆,若是叫它直接冲撞了水坝,下游房屋田舍都保不住,更是不知要因此而死多少人。 而路过了九水直通安阳的,乃是一条暗河…… 铃仙望向四周,大雨滂沱之下,地面的雨水虽然已经积蓄起来,但远没有到可以没过桥面的程度。 本来嘛,他们二人进入建州到现在也不过数日,若是真有洪水,早就该有迹象了。况且白卿最近也没少卜算在多处地脉被毁之后,这大齐的气运会如何。若是有这样的动荡是顺应天意而生的,那他定然会算到。 别看他在人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都是因为早就筹算好了,心中已然给所有情况都做了预演。 这世上哪来的算无遗策,同来都只能殚精竭虑未雨绸缪。这一点,铃仙比谁都清楚。 “不用说,又是那九烨搞出来的?”铃仙眯起眼睛,对于这位魔神接二连三的作死行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本来是想直接去安阳找他算总账,看来还是要缓一缓。”白卿不动声色地挽起了袖口,拔出佩剑。 不用说,便是又要用老法子将地底下那不安分的东西截住处理掉了。 用力握剑的手背上,仍是不断有鲜血渗出,沾在皮肤上的,很快就被雨水冲淡,而附着在那黑色石头上的,却凝成了红色的结晶。 直到剑气直达地下,翻滚的气劲和呼啸随着剧烈的震颤接近地表,厚重的几乎要压到地面的云中,终于有雷落下。 这一仗白卿仍旧没有硬拼。 不得不说,果然劫雷这玩意,是每个修道之生灵的噩梦,那蛟在地底下好端端地,连天道都奈何不了它,结果一个冲动被几道刺穿了鳞甲的剑气引到了地面上,分分钟便被劈的不得不调头躲避。 这种开了灵智的牲畜,虽然也知道这走蛟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以后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才能有下一次化龙的机会,但到底还是小命重要。那地下水脉的必经之处有两个高手守着,天上的劫雷也碍事,最终几次挣扎后,灰溜溜地掉头往附近山上去了。 二人没有追上去,只见那蛟的踪迹远去之后,天上的云立时便散了,丝丝缕缕的阳光照射下来,带着夏意的温度。 方才铃仙都看不出,如今竟然是个白天。 二人不仅衣服全都湿透,而且铃仙只觉着身上的死气重的令她自己都觉着有些恶心,而且白卿的外袍早就丢了,如今短打的里衣沾湿了水,紧贴在身上,实在是显得有那么点……狼狈。 但若是视线再往上移,只见他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神依旧冷冽清澈。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注定是与狼狈二字无缘的。 雨过天晴之后,寻了附近的农家,一问之下,二人才发现在建州里虽然只过去了几日,外边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铃仙突然一拍手,抬眼看向白卿,“兴许那孽畜还有别的用处!” ———— 千里之外连下了数日的一场暴雨并没有惊动安阳,因为同它相比,令人焦头烂额的事可太多了。 最先是安王前往封地的人马连同整个建州一同陷入了漫天大雾之中,进入雾中探查的人没一个出来的,而大齐两大支柱一同前往后,足足半月了无音信。 紧接着平王在前往封地的路上也遇刺受伤,性命难保,这消息也传了回来。 平王本身身子就略微羸弱些,启程的时候病了一场耽搁了些日子,所以出事的地点离着安阳并不远。皇上只剩了这么一个弟弟,只好将人接回来养伤。 而就这么一件事儿,又带出了无数谣言来。 有的说他这皇位本就不是正经来路,乃是夺了兄弟的位子,之后又要斩草除根,结果倒行逆施,不仅天灾连连,甚至连助纣为虐的前任国师也搭上了。 又有的说那国师自转世之后,分明是被人夺舍了,还和非人的族类有牵扯,当今皇帝不过是他扶植上位的傀儡。 这悠悠众口堵不上,荀畑就算是心性再好,也难免会怀疑到自己那位向来低调的二弟身上。只是每每去派太医慰问,带回来的消息都是:平王如今伤重难愈,不知道哪天就会断气,若是当真运气好能醒过来,后半生也是个废人了。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这种玩笑,若是下半辈子连坐起来都难,那坐拥江山也不见得有什么乐趣。 偏偏这时,安阳城外涌来了无数流民,都是各地糟了灾害后流离失所的百姓。 荀畑心知大齐境内不少地脉被毁,可是……这灾民来的也太快了些罢? 他这厢方起了疑心,城门口便出现了动乱,原来那些自四方蜂拥而至的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灾民,而是南疆流民…… 白象部和腾蛇部的山民,想来是因着再境外根本抵御不住多摩国的攻势,已然成了丧家之犬。避无可避都乔装成齐人躲到了大齐境内。 虽然是蛮族,可只要换了衣衫,从样貌上其实不大分辨得出。如今各处民心不稳,他们分流之后遇人只说是在逃难,也没引起怀疑,最终在安阳城外集结,打算偷偷攻入皇城。 知晓了前因后果,坐在龙椅上的荀畑很是后怕。 多亏他将督查寮的几位掌事都笼络在了安阳内,否则现如今就不是安阳被围等待救援,而是国都皇城被蛮族屠戮强占。 他不仅叹息,自己这个皇帝,恐怕是大齐有史以来最憋屈的一个了! 第70章 潜入 最早发现不对劲的是许离,国师和总督察多日不归, 她便警觉起来, 往宫里去寻了简岚,想要回九水一趟。 身为前任太子的荀畑既然已经登基,住处自然是改了, 不会再继续住在东宫。从前他身边服侍过的太监宫女都鸡犬升天, 安排去了别的地方。 东宫内一下就宽敞了许多。 简岚表面上是找回了从前快乐逍遥的死宅生活, 但却越发心神不宁起来, 虽然皇上把她保护的滴水不漏,但是从他忙的几乎没在自己面前露过面开始,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然而她每每见到荀畑,却又不好开口问——到底是客居,而从自己上辈子看过的宫斗文库来讲,很能理解一个登基之前经历了波澜,而尚有兄弟在世的皇帝,日子过的会多艰难。 那些本该和简岚没什么关系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感怀什么。 待许离一来寻她,她当即应下了。毕竟自己也是靠着督查寮的俸禄活命, 力所能及之事不容推却。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做的事儿,毕竟许离来找她同行,刻意丢下了陆潮生,乃是因为厌恶他故意给他找麻烦罢了。 就和小学生闹别扭没甚区别,幼稚的可以。 不过在无意中听说许离的实际年龄还不如她幻化出的人型那般年长后, 也就很可以理解了。 一朝出了皇宫,简岚只觉自己疑神疑鬼的劲头更加足了,看谁都不像好人。 “安阳怎地进来了这么多的流民?”她撩开马车帘子,目光在街上来回游移。 “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些天灾,至于来路……”许离没再说话,给了她一个颇为无奈的眼色。 哦,自然是从总督察大人之前的一系列骚操作来的。 说是天灾其实严重了,先帝在位时,虽然大的灾害没有发生,但其实连着许多年,收成都不算好,各州府都没多少存粮,百姓自家积攒也挺不过一个荒年。这才导致了地脉被毁后,哪怕没伤及根本,却也不得不颠沛流离。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直接往附近的富裕城市去不好吗,而且如今天都热起来了,都往安阳来?”简岚仍旧是疑心重重,感觉街上的繁华都变了味道,放下帘子不愿再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离先前还没觉着,待马车行至城门口,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耳中充斥着城门处士兵指挥着流民们速度快些别挡贵人的路。 她眉心微蹙,低声道:“对啊……就算今年流民是格外多,为什么会都往安阳来呢?” 安阳的地理位置偏南,到了夏日若是没有屋檐遮阴,白天的日子非常难过,蚊虫又多…… 同简岚虽然忧心忡忡但是却不敢做什么相比,许离就是个不管不顾的急性子,一旦感觉不对劲,就要第一时间去验证。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督查寮的主心骨都不在,她若是不能做事果决,难免要被某人嘲笑。 一群流民本身被驱赶着正要拐进侧街小巷子里头,却见纹饰华丽的马车上突然跳下一个女子来,上手便将一个揪了过去。 许离回身站在车辕上,将那人凌空抖了抖,没察觉到他身上带了什么兵刃。再看他满脸惊恐,虽然肤色略黑些,但若是常年在日头下晒着劳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刚想将人放下再道个歉,就见简岚也钻了出来,打量了那人半晌之后,突然在许离身后低声提醒道:“如果是南疆异族之人,身上大约会有些记号罢?” 简岚这话说的不太理直气壮,因为她就是猜的…… 然而那一脸苦相的流民却一瞬间露出了越发惊恐的神色,被许离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也不含糊,直接撕开了那人的衣衫,只见在他背后,有一块还泛着粉红的新伤疤。 那伤疤扎眼看上去不稀奇,但是若仔细思量,倒正好是盘旋在某物上的蛇形外加一双翅膀的模样。 腾蛇? “这伤是哪儿来的?”她眯起眼睛问道。 “是……是小的前日逃难路上遇了事故,被山上的落石给伤了。” 这倒还算是个借口,毕竟若是寻常意外或者跌倒,断然是没法伤在后背的。 可许离却歪了歪头,眯起眼睛笑道:“看来你还真是很富裕嘛,身子受了伤,却还能换一身新衣服……” 她此刻倒是刻意学着铃仙的神态,只可惜观众只有一个,还缩在了她身后。 那流民一见自己暴露,一个翻身踢向许离的膝盖,可许离根本没想要一直抓着他,一扬手直接丢出了两丈开外,同时望向城门口正在看热闹的官兵,朗声道:“愣着干嘛,封锁城门啊!” 南疆部族又不会是只身一人到此而来,有一个,就有千千万万个。 那些流民眼见着藏不住,立时凶相毕露。虽然到底及不上训练有素的官军,也造成了不小的动静。 一时之间,原本繁华喧闹的城门口鲜血四溅。后知后觉的百姓都纷纷逃开。那些已经进了安阳的蛮族们见势不妙立刻逃入曲折的小巷子,卡在城门的那些则如同不怕死一般,明明手中没有兵刃,也拼命往里冲。 荀畑留了武安侯在安阳加强了防守,本是因着最近怪事频频,害怕出现动乱而预备的。虽然他也心知若这些事端都是修道之人搞出来的,那再多军兵恐怕也无用,但还是有人层层护卫着更安心些。 这些留守的官兵这时候正派上了用场。沿着城头飞奔的传令兵报信飞快,四方城门都在第一时间紧闭。 许离叫车夫掉了头,又往皇宫方向去。 人间事,她这样的修士还是尽量不动手参与为好。 而简岚此刻忧心的地方,定然还是在皇城中。 许离并没跟着她一同去,而是下车直接抄近路,转头回了国师府。 毕竟再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独断专行,那陆潮生再可恶,好歹也是个可以一起商量对策的人。万一国师和总督察大人一去不回,她也没想直接急流勇退。 宫门口戒备森严,显然前些日子已经放进城的流民引发了恐慌,一路上高门大户的人家也都关紧了门户,生怕做了那失火城门下的池鱼。 宫门处至少是往常的三倍兵力在护卫着,见到督查寮纹饰的马车,只例行公事地拦了一下,挑开车帘见里头是个女子便立刻放行了。 城门口的发生的事,早就传到了宫中。 荀畑在御书房内议事,简岚就在外头等着,她以为自己恐怕是要一直坐到第二日一早。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并不想先回去。 自从穿到太清大陆之后,只有在和荀畑谈天说地的时候,她才会暂时忘了自己是个无处可回的孤魂野鬼。哪怕现在二人身份相差的越来越远,她也还是想要让自己安心一些。 等待没有想象中的漫长,荀畑进来的时候,她甚至都还没有睡着。 说起来,这还是自他登基以来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简岚知道如今也没怎么正经学过礼节,慌慌张张地刚要跪下,就被荀畑给扶住了。 “化外之人,行什么礼?而且这才几日,就和朕生分了不成?” 不知怎么的,简岚只觉着眼睛酸涩,她胡乱抹了把脸,抬眼道:“可想到什么对策了?” 她是真情流露,而荀畑则是愣了愣。 侵入了安阳的不是妖魔鬼怪,不过是人而已,说到底这大齐就算亡了,同他们这些修士也没有根本上的干系。 自从生母亡故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样没有利益牵绊的关怀了。 他也满可以编些安慰之语来叫简岚安心的,就如同之前说她身上的咒印已经解了一样,很容易。 但荀畑临时改了主意,他苦笑着摆了摆手,“办法是有,城内的一一排查,有个几天姑且还能处理,但是外头的……”他眸色一暗,“城外已经被包围了,今夜朕派了一队精兵突围,若是能成功,救援大约五日之内便能到达。” 若是等到驻扎在外的军旅自己察觉到异样,也不过就是再拖几日。 两个山民的部族就算倾巢而出,没了地形优势,未见得能在对上大齐的精兵良将时讨得什么好处。问题在于如今安阳仿若铁板一块,蛮族就算在城外只盘桓几日,城外务农的,和仓惶之间关闭城门被拦在外头的,怕是都难以逃脱。 荀畑现在别说想要做个青史留名的明君了,恐怕连无功无过都难。毕竟刚刚登基,就差点儿失了帝都,将无辜兵患引到了百姓头上。这种事莫说是大齐,就连前朝数代,都是没发生过的。 眼见着简岚也跟着伤怀,荀畑叹了口气,随后笑道:“罢了罢了,估计也是朕对当皇帝这码事不够诚心,待过了这一劫,再慢慢弥补回来就是。” 简岚也笑了,她低声道:“若是过了这一劫,我可是要去找总督察大人帮我引荐个师门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了。 这时,殿外传来了高奂的声音,他低声道:“陛下,安阳城内出了新的异状!” 在流民聚集的一些地段,无处可躲的流民被一次排查,身上有留下过刺青痕迹的,都被押入大牢严加看守。 但是那些山民中的一部分竟然暴毙在牢中,更有一些直接就在街头巷尾死的不明不白。 虽然混进来的探子死了是没所谓,但是他们的死状却不能不让人胆寒——胸腹上定然有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头覆盖着明显不属于人类血肉的粘液,隐约可见的脏腑俱都是碎片。 他们死了不要紧,但是藏在他们身体中的东西却潜藏在安阳之中了。 荀畑听完之后,半晌不语,心内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却只是招手叫人来道:“立刻送简姑娘出宫,去国师府。” 第71章 黎明 是夜,就在众人都忧心着传信的先锋军能否成功突围的时候, 悄无声息的入侵和杀戮开始了。 左丞相接了消息说是有南疆流民潜入进来之后, 立刻通知了亲眷和下人一律不准出入,再紧要之事都要等事态平息了再去做。 嘱咐完了之后,却见女儿坐在下首不言语, 他长叹一声道:“为父之前总是在心里埋怨陛下为何要拖延婚期, 如今看来这反倒成了好事, 只是凭白耽误了你几年。” 虽然明面上说是些流民, 不足为惧,可皇宫都加倍戒严,四方城门也关了,军兵排查也没半点好消息传出来。 这可不就是说明情势不能更危机了么! 都说天子守国门,他如今真是有些庆幸自家唯一的女儿不用去陪着皇帝一起死守在宫中了。 别的不说,至少他有所别院下头,是有密道能通往城外的……虽然外头也未必安全,至少也总有个退路。 左丞相叹息良久, 而那嫡小姐本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了这话,眼圈儿却红了。 她在荀畑还是太子时便定下了婚约, 面是没见过几次,可是对那俊朗和善的未来夫君还是很满意,也一直都认为自己将来必定是要做皇后的。如今可倒好,别说是皇后了,指不定都要亡国。 她自己心绪不佳, 但做儿女的,少不得要先顾着给父亲宽心,她和几位兄长在书房中陪了许久才出来,只觉气闷的很,便去了院子里散步。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往日里雕梁画栋的花园此刻也显得冷清非常,她才走了几步,只觉即使是在夏日里,这个时间也有些凉风了,便叫丫头去给自己取衣服。 没承想,那丫头一走,她便赶紧更冷了。 这冷仿若不是因着夜风,乃是从自己心底里泛起来的。 假山后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自来不是个胆大的,即刻转身便走。哪知没走出几步,脚腕突然一痛。低头却见是被一条滑腻粗壮的蛇尾给卷住了。 片刻之后,取了披风来的丫头,只听到一声惨叫,赶过来时,便只看到草丛晃动的影子,再寻不得自家小姐的踪迹。 ———— 第二日一早,再也不见大门紧闭的高门大户了——看守再严都没用,家家户户都有人口失踪。 失踪都还是好的,横尸当场的也不在少数。 就连皇宫中,也莫名出现了些尸体,只不过都是宫禁外围,死的也是些身份卑微之人,这事隐秘不发,还能勉强让人镇定些许。 至少皇宫内还是安全的。 于是老丞相急的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自己这乌鸦嘴,昨夜就不该抱着侥幸,哪成想自家宝贝闺女竟是第一夜便被掳走了!若是她早早嫁了太子,如今被保护在宫里头,反倒是平安了。 只是接下来,他就没时间可以抱怨了。 一些不知从哪儿聚集起来的流民已经围堵了丞相府,为首的不住叫骂,说他助纣为虐,帮失了先帝信任的废太子抢夺皇位,这才会惹怒了上天,降下这许多灾祸来。 管家本想出去赶人,哪知道门才开了个小缝,便有一桶秽物泼了过来…… 而这安阳城中,被围堵的达官显贵可并不只有这一家,当初支持太子的人,几乎都没能幸免。 荀畑此时在宫中也知道了此事,然而禁军数量原本就不多,若是要分派出去给大臣们解围,宫内疏于防守,可就是中了对方这调虎离山之计。 然而若是不救,就算将来这危机解除,他一个不仅失了民心,还让支持自己的臣子都寒了心的皇帝,这位子恐怕再也坐不安稳了。 他苦笑着叫了高奂来拟传位圣旨,高奂老泪纵横,却见荀畑摆了摆手道:“朕这二弟心机深沉至此,朕确实是望尘莫及。至少现在朕还可以急流勇退,而不是带着群臣和安阳百姓一起,被耗死在这儿。” 高奂听了这话,低着头道:“陛下仁善,是百姓之福,可是若平王这阴险毒辣之人继位,难道百姓就会好过了吗?” “那我可管不了喽。”荀畑道,“若是到了手的东西不知道珍惜,上天自然不会饶过他。” 他相信国师和总督察早晚能回来,只是……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整个安阳城里,唯有平王府还是一派祥和。 或者说,是寂静。 一脸病容的平王斜倚在榻上,静待那龙椅上的人挨不住各方压力来向他低头。 强行攻入皇宫也不是不行,但那宫中还有白卿设下的几道阵法,他如今功体不比从前,若想破解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迟则生变,还是捡着敌人的弱点做威胁,把握更大些。 其余的官员他大可不必赶尽杀绝,反正待坐上了皇位之后,想要瞒过玄门中人继续他的计划也就容易许多,那些人不论从与不从,皮囊总是要留下来用的。 他一开始选定好的阵眼位置便是大齐皇宫。龙脉交汇之所在,没有比这儿更适合的地方了。 寻常的官员不用管,但一些格外讨人厌的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 太傅许凉衣昨夜也是进宫议事到了深夜,回府之后倒是没和旁人一样患得患失,反而比平时还要淡然些,只是交代了下去,让厨娘预备了三日的伙食之后,便遣退了众人还家去。而他自己吃好睡好,仗着第二日不用早朝,竟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然后就去后院的竹林内抚琴了。 都说君子六艺,就算不精通,也该是要会些皮毛的。偏偏许凉衣架势摆的足,旁边焚的也是上好的香,偏偏那琴音……不堪入耳到了极点,弹棉花都要比他拨弄出来的动静好些。 一曲终了,上好的熏香已经遮不住四周的腥气了。 “在下劝各位一句,活着就当惜命。”他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拂去肩上的落叶。 “我当时被父亲从徽山书院赶出来,是因为实在练不好琴……”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竹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下一刻,便有几只硕大的蜘蛛被几枚棋子直接射穿了身体,深绿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许凉衣挑了挑眉,将方才的话说完:“可不是因为修为不济。” ———— 另一个潜入了妖族并且已经开始短兵相接的地方是国师府。 正主儿都不在,但凡是督查寮的官员,它们一个都不想放过。 许离的眸色泛红,身上淡色的衣衫已经被血液和一些恶心的东西染得五颜六色。她上下腾挪,双剑在手,将面前这一条小径守得滴水不漏。 这时,她不得不暗自庆幸只有蛇族和蜘蛛这样卵生且体态小的妖族可以寄生在人身体内,人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若是换了体型大又力量孔武的,还有这么多只,那她早就玩完了。 她心内盘算着还能支撑多久,一边抬手削掉了一条青蛇的脑袋,一边用千里传音给身在内堂的陆潮生传话:“你的阵法还没好吗!要是再来下一批增员,我可就顶不住了!” “快了。” “快了是多久!” “半个时辰罢。” “……”本姑娘就该直接走了不管你! ———— “如果你当真不做这个皇帝了,那就跟我一起出宫罢!” 荀畑万万没料到,他拟下传位诏书的事,竟然被简岚知道了。 “你不是……什么道法都没学过么?”荀畑微微蹙眉,难道他宫内的戒备已经松散到了这个程度? 简岚咳了一声,没接这个话茬,只是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去大世界,到现代看看吗,等这一劫过了,咱们找个门派修道去,早晚有一天,可以有本事自己开界门!” 荀畑看着她闪亮的眼神,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 简岚其实心虚得很,但是她总觉着,自己在人家这儿白吃白住了这么久,总不能遇到麻烦怕怕屁股就走了。 她害怕荀畑当真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要让位给平王来消弭灾祸,或者更加刚烈一些……直接自尽殉国也不是没可能。 其实方才她说的话,是诈荀畑的,她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偷听,也没有人脉来打探消息,况且这圣旨本身就是个秘密。 之前偶然间听总督察大人提起过,说太子……也就是如今这位皇上,是个傻白甜,她原是不敢相信。 这么一看倒是真的。 “好,传位诏书我留在宫里了,就算是朕当真把皇位拱手让人,也不能叫他名正言顺。朕就随你出宫,他回头若不直接造反冲进宫里来,也断然拿不到那圣旨!”在一瞬的错愕之后,荀畑朗声大笑。 这话说的颇为无赖,他当着别人的面都是没法出口的,但是面对着简岚,不知怎地,他认为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在心内嘲笑他。 果然,简岚连连点头道:“那咱们即刻就走……宫里有没有什么密道之类的?” “……”荀畑想了想,还真没有。 不过这皇宫面积之大,若非是大军压境,还真没法围堵的滴水不漏,平日里出去采买的宫人走的角门,没准能冲得出去。 毕竟谁都想不到,这动乱的第一日,当皇帝的就要脚底抹油,跑了吧? 简岚早就将东宫里她所能拿到的细软收拾了个包裹,二人雷厉风行便往宫墙方向疾行。 眼看着角门就在眼前,四围把守的侍卫们看上去也并无异状,然而就在要走过一个转角之时,她突然感觉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拉住荀畑,将他硬是往后拽了几步。 荀畑不明所以,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前方树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 说是凭空也不尽然,那是自草叶中飘起来的黑雾,若仔细分辨,大约都是些芝麻大小的虫子。 那人形指了指荀畑的脚下,面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荀畑这才发现,自己的鞋上已经爬了几只同样的飞虫,原本同是黑色没那么容易看到,只是那些虫子竟然自己燃烧了起来,以至于他的鞋面上,已经飘起了缕缕青烟。 “……”若是方才自己再多往前走几步,估计就无力回天了。 简岚集中精力看向四周,发现不管是草丛还是树上,每个有阴影的地方,都爬满了这虫子,数量何止以千万记。 而它们又都仿若被无形的屏障拦在了外头。 它们进不来,同样的,他们也出不去。 那人形面上除了一张嘴,没有别的五官,它默默地面相二人站立,既不进攻,也不离开。 “它们如果愿意的话,宫门口的侍卫恐怕一个都活不了罢。”荀畑低声道。 简岚没回答,她大概知道荀畑在想什么了。 无力感再一次让她感到有些绝望,如今她本来转的就不快的脑子已经想不出什么劝他别做傻事的说辞,只能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荀畑的隔壁被箍的生疼,他叹了口气道:“别这样,若是咱们真挺到这法阵坚持不住了,岂不是也连累了你。” 简岚连连摇头,虽然不确定这事的幕后黑手就是九烨,可妖族行事有多残暴她却是知道的。 “别受他们威胁,一旦他们事成,为了灭口也会杀进安阳中的活人,哪怕是为了他们,你也要多挺几天。” 挺到国师他们回来吗,这一点简岚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毕竟自她来到太清大陆之后,虽然督查寮威望甚高,但她却是接二连三遇到生死存亡的波折。虽然她自己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早就已经认为,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就算他们会杀别人,你也一定会平安。”荀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从手上褪下来一枚戒指,塞给了简岚。 那戒指上带着体温,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简岚感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功用。 “这……” “宫里应该有密道通往你们督查寮,这戒指可充作一次防护来用,即使没有修为可能保你在穿过之时不至于魂飞魄散。” 简岚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原本荀畑是可以自己从那空间缝隙直接逃往督查寮的,全怪自己当时留在了宫里,没和许离一同回督查寮…… 而荀畑已经甩开她的手往法阵外走。 这时,宫墙之外突然射进一道带着剑光的气劲,风驰电掣,直接穿过那无数飞虫聚集成的人影,落在了荀畑一步开外的地方。 “……”方才他要是走的再快些,恐怕就要横尸当场了罢。 随着那些飞虫纷纷僵死落地,两道身影直接跃进了宫墙,一黑一白,一明艳娇俏,一仙风道骨。 “果然他就是个成不了气候的,若是破釜沉舟强攻进来,兴许咱们就赶不上了。”铃仙挑眉,不屑地道。 “若他有这等魄力,兴许也就不会被人嫌弃。”以至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铃仙心内叹息,白卿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第72章 执手 随着二人的落地,空中竟然开始飘落了雨滴, 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冲掉了城墙上的血迹,街头巷尾的污秽,冲淡了血腥气与杀伐之声。 早在来皇宫解围之前, 二人先是直接去了平王的府邸。 王府中根本就不剩凡人侍从, 二人不用手下留情, 切菜砍瓜一般很快便冲了进去, 却只看到了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平王。 他面若白纸,身子僵硬地掉了半边在床下,本就常年缠绵病榻的青年如今看上去已经是气若游丝。 “跑了?”铃仙皱眉。 这九烨筹谋了这么多,甚至不惜将和妖族多年经营得来的关系都赌上了,她可不信这难缠的魔神能这样善罢甘休。 兴许又躲在那个角落里暗搓搓地等着突然蹦出来阴人呢。 “真要是跑了,倒是他的造化。”白卿冷冷掷下一语,提剑便往王府的角门方向冲过去。 ———— 早听到了刀兵之声,体内被寄生了妖物的下人们有的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有的则活络了心思想要逃走。 “外头的围困都还没解, 这国师和总督察大人就先杀到咱们王府里来,要是不趁现在赶紧逃, 怕是咱们都要死在这儿!”一个小管事偷偷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使着眼色鼓动其他人道。 一行人一合计,便偷偷自角门溜了出去,平王府外没有官兵,亦没有流民, 一群人眼见着有了生路,立刻四散而逃。其中一个紧跟那管事,钻进了一条小巷子后,在后边道:“哎,我记得你本就是安阳生人,如今能不能带我也去你家躲躲?” “好啊。”前头那人脚步不停,只回了两个字。 “果然还是你讲义气!”见对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那身材健硕的汉子正喜上眉梢,却看前头的人突然就拐了个弯,他刚要追上去,眼前寒光一闪,随后下腹剧烈的疼痛起来。 “你……”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被刨开的腹部,瞪大了眼睛。 “替我挡一挡,我自然会在我‘家’中好生招待你。” 白卿追出来的时候,那股令他无比熟悉又厌恶至极的,似有若无的魔气已经绕进了小巷子里,先是在一路狂奔,随后速度却慢了下来。 “是寻不得对策便要背水一战了吗?” 不,九烨若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也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来了。 铃仙已经在他的吩咐下去国师府助战了,照他的话说,九烨虽然诡计多端,但本身能力强弱还是要依靠他所寄生的躯体来作为基底。若非如此,他也没必要这样龟缩不出,只靠那些本事不济的妖族来虚张声势了。 铃仙听他说的有理有据,立刻便应了——那几个死脑筋的手下,这回没得她的命令,肯定还死守着没去避难呢! 她有多想将九烨那阴魂不散的东西碎尸万段,白卿就有多想让他魂飞魄散。既然自己已经在上一回交锋时略微过了此瘾,那么这次便交给白卿好了。 而且她猜,白卿大约不是很想让自己看到他使用那个东西。 对于混沌无序的神代之物本能的恶感,这是铃仙没法用理智控制的。 白卿难得的体贴,她还是好好收下为妙。 ———— 白卿在追上那魔气的根源时,只见到了一只被开膛破肚的行尸,它的腹部爆裂,生出许多仿若一碰就会爆开的瘤子。 他不用尝试便知道那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便离着老远掷出一道符咒,看似轻若无物,却叫人躲避不开。 那符咒粘身的瞬间,行尸立刻燃烧起来,挥舞着手臂怪叫着,随后无力的倒地,被身子压碎的肉瘤爆开,其中无数蛆虫一般的肉芽也跟着着了火,根本没能逃开,都死在了原地。 而白卿早就往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他方才展开神识,已经察觉到了另一人的行踪。 令他意外的是,这一回那人竟然直接越过了城墙出了城……他眉心微蹙,心道这九烨难不成还留了后招不成? 他抬头看了看,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际不知何时被蒙上了一层阴霾,薄唇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就这样一追一逃,在安阳城中始终没有追上九烨。待到了城墙根,入目的是一地狼藉,还有些士兵正围着一处一丈长宽的破洞不知所措。 “这东西方才巡逻时还没有,怎么出现的?” “也没听到动静啊!” 就在他们惊惧迟疑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那洞中冲了过去。 “咱们……是不是见了鬼了?” 待到了城外,九烨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城外有数以万计的妖族,若是可以全凭他的调遣尚有一战之力。 而且……谁又说过这多条地脉交汇之处,唯有那皇宫可以开启界门了? 想到此处,九烨心内冷笑。白卿能活着从狸奴手中活着回来又如何,这安阳附近人口稠密,他还能再效法一回当年在大世界中对抗魔族的壮举吗? 正在这时,凛冽的杀意突至。 他向旁边腾挪,勉强避开一道带着火光的符咒。反身只见一人身着白衣御剑而行,趁着自己方才躲闪的瞬间,已然从他头顶掠过,自剑上一跃而下,挡在自己逃生的必经之路上。 “藏头露尾的鼠辈,竟然连与我一战都不敢吗?”白卿的声音冷,剑意更冷。 狭路相逢,这一战不可避免。 九烨冷哼一声,自手肘处凭空抽出一柄骨刺长剑,欺身上前,同白卿战在一处。 白卿之前同铃仙说的,当然是骗人的……只不过他的态度十分笃定,所以铃仙完全没怀疑罢了。 他如今的这具肉身,到底是只有出窍期的修为,对上域外魔神,哪怕是只有一魂一魄,又刚刚因为强行换了两次身体而内里空虚,也只不过堪堪平手。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九烨总是试图假借他人之手总要自己躲在暗处,所以挑了平王那么个病秧子的身体寄居了三年,期间根本无法修行,那现下二人谁占上风还真说不好。 自作孽,不可活。 九烨招式狠辣,角度刁钻,每一招都带着压迫感。白卿原本是轻灵的路子,如今且战且退,看似居于下风,却是防的滴水不漏。九烨久攻不下,却见本是晴空万里的天际突然开始聚集了乌云。 本来便是个干旱之夏,半点风都没有,这云又是哪里来的? 九烨惊疑之际,突然神色一凛,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白卿二人从建州出来的时候,安阳已经是戒严状态,所以九烨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既然安阳地下的灵脉没有收到冲击,那显然之前安排下会在这时随着暗潮的巨蛟已经被白卿给解决掉了。 没想到……竟然没有吗? 察觉到了不对,九烨不愿恋战,虚晃一招便要离战。白卿哪里容得他走脱,身如游龙飞纵,又一次绕到了九烨面前。却见九烨面上突然闪过一丝阴险的笑容,掌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红光。 这具早就预备好的备用身体中,刻下了一道法阵,同自己脚下这片已经被妖魔之血浸润的土地两厢重合,正可在瞬息之间便。 “既然你一定要与我不死不休,那么咱们便去魔界一决高下罢!” 红光霎时将二人笼罩,白卿抬首,只见仿若隔了红色雾气一般的天空上,日头变为了黑色,倒悬于天际的河流奔腾不息,其中漂浮着骸骨与形貌狰狞的兽类。而九烨身后,遥望似有电闪雷鸣,自地面冲向天际。 是魔界的景象。 “这样的空间裂缝支撑不了多久,你就为了将我拉进去,便打算放弃在人界多年的筹谋了?”白卿手上动作不停,为了防止九烨自己脱身远离,劲气如藤蔓一般缠上,他身法灵动,却带着无穷威压。 九烨本来也是存了将白卿引入魔界自己却脱身的想法,现如今是不能够了他咬牙切齿地道:“就算是功亏一篑又如何,本座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将你慢慢炮制了,再接着用你的身体,来人界继续大业,也未尝不可啊?” 他不提这话还好,却见白卿在和他距离不过一臂的当口竟然直接将手中长剑掷出,正阻了自己的去势,不过须臾之间,他身法有一瞬的凝滞,便见白卿已然双掌击出,带着排山倒海之势。 九烨眼看躲不过,只能出掌迎着白卿的掌风,打算硬抗下这一掌,同时心内还有些窃喜。 他自认为修为并不在白卿之下,只要再拖片刻,二人彻底身处魔界之中,那白卿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扛不住万千魔族的攻势了。 然而在双掌对上的瞬间,九烨才知道自己着了道。 白卿方才一直用左手剑,右掌直到此刻才自袖子中完全探出,他也是刚刚才察觉到,白卿的右手手背上,竟然嵌着一颗龙眼大的玉珠。 随着二人相撞的气劲,那珠子外包裹着的艳红色结晶碎裂掉落,露出里头漆黑如墨的本体来。 与此同时,九烨只觉死气萦绕,沿着双掌盘桓缠绕到了他身上,仿若无数冤魂,呼啸着要将他吞噬殆尽。 “自己做的孽,也该尝尝滋味!”白卿说着,突然撤销了五成力道,同时身形腾挪,飞出一脚,借力飞起向后跃开。 有闪电追着往他的方向落下来,都被他闪开,几步之后便离开了那空间裂缝的范围,只留下面前已经焦黑的土地。 九烨被死气缠绕,已然无暇再催动阵法扩大范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卿,目光如同粹了毒一般阴冷。 白卿却笑了,他很轻松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九烨所用的身体被死气腐蚀的皮肉溃烂。 阵眼被破坏殆尽,这尚未完全开启的空间裂缝也随之消弭。白卿抬手,只见手背上嵌入血肉的那颗石核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其中死气已经荡然无存,很快便化为了飞灰飘落,只剩如同在流着血泪的眼眶般狰狞的伤口尚未愈合。 “这只手臂怕是要将养个几年才能恢复。”他自言自语道,随后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润笑意。 “不过也无妨,接下来大约也不需要我出手了。” 铃仙帮着解决完了国师府中那些妖族后,急急忙忙赶去了皇宫,却在朱红的城墙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她心道。 ———— 白卿和铃仙也并不是空手回来的,还带来了一场雨水。 这雨非比寻常,若是直接淋在身上,片刻之后便会皮肤红肿,若不及时洗去,就要干裂蜕皮,十分可怖。 因着之前戒严,如今外头情势又不好,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都没有出门的,纵然有受了些微波及,总算没有大碍。 而那些本就只能在街头巷尾躲藏的南疆遗民与妖族就不好过了,细小的飞虫不用说,避无可避直接都死在了铺天盖地的雨水之中,其余也是损失惨重。围守在城外的流民哪里可以如城内官兵一般找地方避雨,先前还能硬挺着,后来便四散逃开,溃不成军。 若说起来,这倒是白卿当了数十载国师之后,第一次为大齐求雨。 “你这一招也是真的够狠,死气渗入地下之后,带来的影响估计要几个月才会完全消弭。” 外头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漪澜殿的书房内点着灯,通亮温暖。铃仙倚在窗边,回身瞥了白卿一眼。 她铃仙历来肆意妄为是出了名的,偏偏比她更加任性之人却是以仙风道骨为国为民闻名于世的。 现在这人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桌前喝着茶,一只手背上抱着绑带,还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被死气浸染过的伤口,就算再好的灵药,再高的功体,都无法让其快速愈合。白卿这只手,若要行动自如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他这回没逞强,直接告了假。 所以如今虽然百官都聚在宫内探讨接下来该如何赈灾如何平乱,督查寮的遣官们每一个闲着,就连简岚都临危受命,去给自妖族手中就回来的一些官宦女眷们做心理疏导——这些夫人小姐们,好不容易被救了回来,还是一个个寻死觅活的,实在让人头疼。 但他白卿却可以优哉游哉地和铃仙一同喝茶闲谈。 听了铃仙的话,他笑道“毕竟是六朝帝都,地下灵脉尚且充盈,虽然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但只要雨停了,便不至于再伤人,总比落在别处,要数代才能化解来的好些。” “好好好,你做事总是有分寸的。”铃仙偏头,“可是这雨总是不停,咱们在这儿闷了好几日了,当真无聊得很。” “若是无聊,直接回督查寮去,借道九水,然后……”白卿本是一边看着书,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说到这儿却停了下来,仿若并没有想过下一步的打算。 这可是奇了。 铃仙凑过来,追问道:“然后怎样?” “然后你想要去哪里,咱们就去那里,忙了这么久,也该休个假了。” “好啊,我正有此意。”铃仙笑的眉眼弯弯,抬手揽在了白卿的脖颈上。 窗外大雨不知何时停歇,要去哪儿,铃仙也根本没个概念。 “不若就先回我的玄天峰小住两日,品酒赏月罢。”她道。 她特意加重了“我的”二字,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你那些同门大约还不知道,整个玄天峰连地带人,都成了我的了。” 白卿失笑,“本来也是你的。” 万里河山,总有晴雨相隔,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已经可以执手一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能看到这儿,厚着脸皮求一下预收,咱们下一本再见啦~(づ ̄ 3 ̄)づ 连载文《摄政王不想当皇后》求戳求收 安国公府的女公子沈初暗度陈仓,一招狸猫换太子,扶了个傀儡皇帝上位 这傀儡皇帝是个狼崽子,捡回来时衣衫褴褛,命不由己,滔天富贵皆是沈初给的,按说不该有二心 然而这狼崽子一双幽深的眸子早就视她为猎物,只想将她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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