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与你烬成灰》作者:海棠未雨 简介:她如愿嫁给了沈云昭,却没能住进他的心。 “沈云昭,你的心上人不是我,何必苦苦相逼?”苏乔玉心中一阵酸涩。 她用一生情深,换了一朝刀剑相向。 “你放过我吧!你娶你的意中人,我只求安安稳稳带着昀儿生活。我们两不相欠了……” “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愿认识你!” 第一章 和离,永无关系 府门外是乱雪纷飞,白茫茫一片掩盖了零落的枝叶,凛冽冷风吹乱了苏乔玉的碎发。 “云昭你别走,别走!求你先救救昀儿……救救他……” 苏乔玉抬手拉住沈云昭的手臂,清秀的脸上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声音打着颤儿,双手死死地攥着沈云昭的衣袖。口中喃喃的哀求着,目光锁在沈云昭脸上,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丝心软。 沈云昭半侧着,嫌恶地避开苏乔玉的双手,雪飘飘洒洒,衬得月白的衣衫更加清冷。 “我先进一趟皇宫,安清公主还在等我!” 语气颇为不耐,夹着腊月的寒风,扎进苏乔玉的心上,划出长长的伤痕。 苏乔玉愣住了,纤细的手生硬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脸上没有一点温度,反而凉得可怕。 “可,可现在昀儿也在等你去救!”苏乔玉的胸口起伏着,声音有些哑,哀求中带了一丝愤怒。 鬓角的发丝因泪水凌乱地粘在面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雪落了满头,寒风中的苏乔玉冷的发抖,依旧站的笔直,昭示着她最后的倔强。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却在这样的时节,心中装的是别的女人的病况,不留一丝关怀在亲生儿子身上。 “昀儿的下落,我已经派护卫四处寻找。那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应该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你在家中等候消息就行。”沈云昭不顾苏乔玉的阻拦,径自走到轿子前,抬手掀起轿帘一角。 “你最好不要阻拦我,你知道你的阻拦并无用处,只会徒增我对你厌恶罢了。” 轿帘落,最后一节隔着一层帘子并未十分清晰,苏乔玉却透过风雪和轿帘听的格外清晰。 苏乔玉无言地立在一旁,紧紧地捏着衣袖。 两人成婚已有两年,沈云昭自始至终没有将她放于心间。两年的共同生活,两年的细心照料,换来的不过是如今的无情与冷漠。多么傻气幼稚啊! 苏乔玉曾是肆意飞扬的将门之女,父亲征战四方被先帝封王,一时风光无限。 嫁与沈云昭之后,原本的光彩尊严荡然无存。苏乔玉缓缓提起裙摆,跪在雪地里,闭上眼睛,睫毛都在颤抖着。 “云昭,这一次就当我求你了!昀儿年纪尚小,他才那么大点,劫持他的人功夫不错,一有什么闪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苏乔玉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着。 “两年前我嫁与你的时候,与我父亲就再无联系,关系也就断了。如今我再无退路。我知你并不爱我,可昀儿是你的孩子,难道你连他也不放在心上吗?” “要怎样,你才肯救他?……若是你能将昀儿平安带回来,我们就和离吧。”苏乔玉低声说道,“自此,永无关系!” 雪很凉,苏乔玉额头贴在地上也不见雪化一点,凉意从额头泛到心间。散乱的发丝,随意地搭在背上,少许落在雪上。 轿子并未移动,沈云昭静静地坐在轿子内,透过帘缝,将跪在地上的苏乔玉以及她说的一字一句收入眼底。 自此,永无关系。 永无。 沈云昭眉头一锁,沉默片刻,嘴角又勾起一抹冷笑,冲她说到,“苏乔玉,你大概是高估了昀儿在我这里的位子。我可没你所想的那么喜爱他,相反,此次他平安还是死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苏乔玉猛地起身,冷冷地看着眼前朱红轿子,眼中含着万分失落与痛苦。 她想看看沈云昭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石头吗?还是他直接没有心! 又或许,他有,只是对她没有。 苏乔玉倏地笑了,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声音轻柔,“那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救昀儿……” “是!要不你试试,你死了我就马上去找昀儿。”沈云昭眼中带着怒意对苏乔玉吼道,不留余地。 苏乔玉抬眼望着雪地。 不远处有一处池塘,四四方方,养了不少颜色鲜艳的鱼。 信步走着,快到了都时候猛地加快速度,一跃而起,无助而决绝。 池水冰冷入骨。 恍然看见有侍卫和婢女上前,又被双手扑腾的水花遮挡,事物朦胧混浊一片。 一切,大概结束了吧。 第二章 美事误相扰 雪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内,映在苏乔玉苍白的脸上。 她醒来是在第二日清晨,屋外偶尔能听到鸟雀叫声,吵的人头疼。 浑身没有多少力气,单手撑着床铺起身,虽身处室内,却如同立在冰天雪地一般全身发冷,冷地打颤。 一旁收拾物件的婢女听见身后的动静,连忙转身服侍。 “夫人您可算醒过来了!” 婢女绿执是当初嫁与沈云昭时从家里跟过来的,纵使在府中不受宠,可依旧待她用心。 缓了一阵,万千记忆涌上心间,昨日的一切历历在目。苏乔玉拉住绿执的手,仓皇问道,“昀儿找到了吗!” 绿执敛了眼眸,低着头,低声回答道,“依旧没有消息……” “云昭去哪儿了?我要去找他!”苏乔玉推开绿执阻拦的手,取出淡紫色毛绒披风,打结的手还在微抖着。 绿执见阻拦不住,只好眉头紧缩地跟在后面。 推门的一瞬,风扑了满怀。就算苏乔玉系了披风,也难以抵挡。昨日的池水虽没能收了她的性命,却让她的身子更加虚弱无力。步伐更加凌乱,所过之处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印。 寻过书房,厅堂,皆不见沈云昭的身影。 “夫人,要不先回吧,您身子还很弱呢!”绿执有些急。 可苏乔玉恍惚没有听见一般,呆呆地走着,踉踉跄跄。花园的梅花开了满枝,香气幽远,层层枝叶之间,能看到朱红的亭柱。 “云昭你看雪压过的梅枝,真好看!”女子的声音清冽,带着欣喜之情。 苏乔玉一下子定住了,盯着眼前的假山,缓缓绕到一侧,将观雪亭的景象收入眼底。 “那也不及此时你这般好看。”沈云昭拨了拨眼前女子的碎发,眼波温柔似水,听到这句的苏乔玉眼睛一酸。 身穿绫罗锦缎的蓝衣女子噙着笑,别过头去。 那便是安清公主秦月歌,当今圣上宠爱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沈云昭伸手揽过秦月歌纤细腰身,倾身上前轻吻着她的脸颊,转至眉眼。 苏乔玉捏着手,指甲嵌入手心泛红。呵,自己为什么要来寻沈云昭,今日就不应该出来的,长呼一口气,一团雾汽四散开来。 转身准备离开,袖口因用力甩了一下,打落了所立之处叶子上的雪,发出呼的一声。 “谁?”沈云昭厉声问道。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离开的必要了。苏乔玉从假山后踏雪而出,披着披风也显得单薄无比。 见到苏乔玉,沈云昭并未收回扶在秦月歌腰间的手。“不在房里呆着,到外面来做什么!” “那可真是抱歉打扰了你的美事了。”苏乔玉目不转睛看着他,不留一丝眼神给秦月歌。 “有些话我必须马上问你,昀儿下落不明,身为娘亲怎能淡然在家中养伤。你说若是我寻死,你便救昀儿,他现在在何处?” 又撇了一眼秦月歌,依旧对着沈云昭,“光天化日,你怎能将公主一人带入府中,将公主的清白至于何地!”音调哑哑的,眼中的怒意再也控制不住。 沈云昭甩甩袖口,面色阴沉,“可你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不是吗?” 秦月歌面色不动站在原地,笑意依旧不减,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优雅,说出口的话却咄咄逼人。 “沈夫人,你怎么得到这个称呼的,你忘记了?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好手段,不过舍弃自己的名节,为了嫁给云昭不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不等苏乔玉有开口的机会,又有条不紊地说道,“看上去冰清玉洁,却不想内在是这么个人。此事京城闹的风沸沸扬扬,父皇怎能不下旨让你嫁与云昭。你那个孩子都不是云昭的亲生儿子,凭什么让他去救人!” 两年前,苏乔玉名节有污。在醒来时就已在沈云昭的床上,没有解释的机会,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她,就连父亲也与她断绝关系。 可她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前一夜贪着喝了点酒,酒有问题,但翌日所有能查的线索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斩断,让她百口莫辩。 秦月歌的手扬起又落下,打在苏乔玉的面容上,清脆的一声分外清晰。 苏乔玉微怔,脸上火辣辣的疼,咬咬牙,两年来的风言风语早已把她伤的遍体鳞伤,秦月歌的这些话她早已习惯,可昀儿是沈云昭的孩子,这个不容任何人的诋毁。 在秦月歌又想给她一巴掌的时候,她抬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对方的手腕。 第三章 终是选择别人 秦月歌见苏乔玉竟然抬手阻拦,心中意外,露出慌乱,随即又定了心神,心思一动。 “想还手?可是你不能还手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管被苏乔玉抓住的一只手,上前在她的耳畔,压低声音。 “想知道你儿子在哪吗?嗯?想知道的话,最好按本公主说的去做。否则,他是否还能苟活,我可不能保证!” 语气轻快,像是说一件喝茶吃饭的小事。 苏乔玉的心一下子被抓住,无法呼吸,昀儿在她手里!而眼前的女人蛇蝎歹毒,假使自己不按她说的做,会不会…… 苏乔玉心思飞快地转动,思考着如何应对眼前困境。 在她心思流转之间,秦月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待她有所反应,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拉起她直奔亭子的护栏。 观雪亭一面是枝叶假山,一面朝向寒冷的湖水,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云昭救我!”秦月歌惊慌呼叫道。 苏乔玉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女人要做什么。呵,为了陷害别人,不惜自己用苦肉计,好恶毒的心肠! 可苏乔玉转念又想起昀儿还在对方手中,只能不情愿地转动手腕拉住了秦月歌。 秦月歌清冷美艳的脸上丝浮现惊慌无助,在沈云昭伸手之时急忙抓住骨节分明的手,摇摇晃晃站定。 “刚刚,是她要推我下水!”秦月歌脸上表情展示着自己吓得不轻,连退几步远离临近湖水的一面,拉着沈云昭的手不放连连指控。 “我没有!沈云昭,我不信你相信我如此蠢笨,会在你的眼前动手!” 苏乔玉有些急,无视沈云昭凛冽的目光,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昀儿在她手里,是她派人劫走了昀儿!” 也不管沈云昭信还是不信,事情发展如此,苏乔玉只好一通讲出。她怕,怕昀儿会有什么闪失,那是她的所有! 沈云昭将秦月歌护在身后,细长眼眸不耐地看着苏乔玉,不带感情,面若冰霜,一字一句道,“她一介公主,整日闲居在宫殿内,哪里会派人劫走昀儿。你不要胡言乱语!” 苏乔玉心急如焚,愤怒从眼中溢出,“你这次就信我一次,我不会拿昀儿的性命做儿戏的!她若是安分闲居宫廷,如今怎会出现在这里?” 沈云昭置若罔闻,眼中满是不屑,却又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你推公主入水未遂,还将性命大事泼到公主身上,简直胡闹!现在向公主道歉并且还是收回原先的话,说不定公主还会从轻处罚你。” 字字如冰。 秦月歌此时正缓缓整理着衣襟,早已由惊慌无助变为气定神闲,“说我绑人,也要有个证据啊。我堂堂公主岂能是你能随意诋毁的!” 末尾一句语气突然上扬,带了十足的压迫感。 一柄薄剑突然抵上喉间三寸处,执剑的是沈云昭的贴身护卫。 “你,要我死?我们可是结发夫妻!”苏乔玉有些不敢相信,闭上眼睛,睫毛微颤。 “不会的!不会的!”低声开口,一遍又一遍,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沈云昭审视着眼前坚毅又脆弱的女子,须臾,踏步上前,接过护卫手中的三尺薄剑,漠然开口道,“两年,我们认识了两年,你应当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剑尖上前,贴着苏乔玉的脖子一瞬间划过,划出一条细长血痕,血珠渗出。 闭着眼睛,薄剑划过的触感分外清晰,传来阵阵痛感,疼入心扉。 到底,是选择了别人。 倾心所爱,终究改变不了半分。 “哐当……” 薄剑落地声清脆,苏乔玉睁眼,石板上的剑身,带着淡淡血色。 “今日公主在场,权且小做处罚,引以为戒。来人!”沈云昭神色晦暗,“带夫人回屋里修养。” 苏乔玉冷冷地看着他,眼眸中是沈云昭孤傲疏远的模样,一如数年之前。 他依旧傲然,依旧清冷,她却不似往昔,今已遍体鳞伤,作茧自缚。 第四章 自取其辱 看了一阵,苏乔玉便由着婢女将自己护送回房,转身,不带一丝犹豫。 沈云昭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瘦小而倔强,大概,这次她伤心透了吧。 弯腰捡起地上薄剑,掩饰眼中流转的情绪,从袖口套出手帕擦拭干净,扔回侍卫手中。 “公主也回宫吧。抱歉今天让公主受惊了,臣让人一路护送。”说话间抬手为秦月歌拢了拢披风,拂去鬓上雪花,小雪又起,掩了世间万千污秽。 秦月歌不甚在意,“你与她……?”开口说了一半,自动省去了后面一截,聪慧如沈云昭自然知道她想要问的是什么。 “我和她,准备和离的。”沈云昭看着秦月歌眼里多了温柔缱绻,“只是目前不太合适罢了。” 对于两人的和离,秦月歌自是意料之中,只是这区区和离,未免也太不痛不痒了!不过这层心思,自然不能显露在外。 “那我先回去了。”秦月歌倒是对沈云昭会拔刀相向有点意外。 沈云昭颔首,顺着长廊送她至府门。 苏乔玉一路无言,双手无力地垂着,心死,大抵就是如此罢。 接下来几日,房门始终禁闭,门外是两位带刀的黑衣护卫,寸步不离。 看着眼前木桌上的请帖,苏乔玉攥皱了又用手抚平,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越是这样越陷入慌乱。 帖子是安清公主派人送来的,请柬内容却是今日的太傅寿宴。按往常惯例,一府只会送一张请帖,被邀请者带家眷即可。而这一份,确实特意另写。 既然是安清公主特意所为,那是不是就是和那天她在观雪亭中说的话有关?关系到昀儿的生死? 对此,苏乔玉不敢有半分耽搁。 坐在镜前,绿执按她的要求整理发髻和衣冠,口中满是担忧和不安,“夫人,要不就不去了吧,大人去了便是,您身子还虚弱的很。” 苏乔玉拍拍她的手,以示无碍。 门口的护卫见房门打开,抬手阻拦。 “今日是太傅寿宴,云昭要我同去参加。” 护卫不为所动。“时间晚了你们担待的起吗?”凛冽语气自带威严。 犹豫片刻终是退到一旁。 苏乔玉知这一去,定会是一片荆棘,自取其辱,却别无他法。 轿帘起落之间,不出一刻,便已行至太傅府邸。苏乔玉看着眼前撩起帘子的手,长呼一口气,咬咬呀,抬步走出。 一时目光聚集,引起议论纷纷。 “这不是苏家大小姐嘛!样子果然美丽动人!” “是她,怎么这么不要脸还招摇走动,要是我,不自己了结也呆在府中永不露面!” “还真是……下贱!” “那可不!” 议论声并不算大,众人压低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嘈杂无比。 当年的情景又重新浮现在眼前,纵使她以为自己早已可以做到熟视无睹,如今又一次听到却还是眼含愤怒,无法平复。 迎面是带着笑意的安清公主,款款走来,眉眼弯弯,用袖子掩着,在苏乔玉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苏乔玉神色骤变,抬眼看见席间静坐的沈云昭,而沈云昭也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四目相对,苏乔玉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讶……以及怒意。 愣了一下,不带犹豫,扑通一声跪下,面朝安清公主,艰难开口道,“公主,是我的不对,不知廉耻夺人所爱。”苏乔玉胸口起伏,咬咬嘴唇,顿了顿又接着开口。 “如今已得报应,还请公主宽恕!回府之后我便自请休书一封!”低着头,缓缓出声,跪的笔直,风中显得分外傲然。 秦月歌冷笑一声,打量着眼前青袍女子,嘴角上扬,生硬地挑起苏乔玉的下巴,“可是,本公主可没打算原谅你。” 另一只手,将盛满美酒的酒樽,手腕转动,倾泄而下。 酒顺着苏乔玉的额头,发丝,一路流下。 第五章 我自己动手便是 秦月歌看着愣愣的苏乔玉,面带笑意,随手丢弃精美的酒樽,酒樽落在石板地上,翻了几个转儿。 转身行至席间,同四周的人调笑,留下跪着的苏乔玉。 圣上御旨,沈云昭留休书不便,那么如果是苏乔玉自己提出,那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再合理不过。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无不避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言语之间嫌恶无比。 苏乔玉缓过神,也不管别人的言语与指责。如若,这样能换回昀儿性命,那也没有什么不值当的。 起身,接过绿执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着脸上的酒渍,漠然地坐到沈云昭身旁。 沈云昭没有转头看她,面上不动声色,袖口下双手紧握成拳。 是谁让她来这里的! 明知前来只会倍受羞辱,为什么还执意前来! 府中护卫是养着做什么的,一帮毫无用处的废物! 厅堂上方坐着的太傅沈罗邯眯着眼,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又瞟了一眼沈云昭,“既然公主说不肯原谅乔玉,那总得想个法子给公主消消气才是,不能委屈了圣上宠爱的公主罢!” 沈罗邯是沈云昭的义父,从沈云昭记事起便是他照料他的一切,外人看来,若不是沈罗邯,沈云昭早已饿死街头。 他算是沈云昭的长辈,苏乔玉嫁给沈云昭,他自然也就成了苏乔玉的长辈。 此时他的一番话,令苏乔玉眉头皱起。虽名义上,此人是她长辈,可沈罗邯眉眼之间的阴冷气息,着实让她心间发悸。 “乔玉如今是云昭的夫人,做错了事自然一起承担。不如……” 停顿之间,悠悠然取下厅堂前的一柄剑,扔到沈云昭怀里。 “云昭,由你亲自动手,挑下她的手筋,以为惩戒。”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安清公主,笑容不改,“公主认为,此法如何?” “当众挑人手筋,虽有些血腥,……可却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呢!” 秦月歌随意说着,虽然对方所提之事自己乐意见得,由沈罗邯阴森森的口气讲出来却显得有些可怖。 沈云昭握紧剑柄,坐在食桌前,眼中某种情绪翻涌。 苏乔玉心中一阵慌乱,挑了手筋,那以后就如同废人! 不! 仓皇张望,苏乔玉抖得厉害,冲着沈云昭连连摇摇头。 须臾,沈云昭拿着剑柄,从位子上立起来,威压四散开,眼神冰冷,冷冷地盯着瘫坐在地上的苏乔玉。 苏乔玉多么希望他能开口拒绝,可他不置一言,剑鞘被他往后一扔,露出剑身,闪露锋芒,一时间杀气四起。 剑尖逼近,这是第二次沈云昭拿剑指着苏乔玉,苏乔玉心口泛凉,好看的眼睛里盛满无措与慌张,手撑着地,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沈云昭眉头紧缩,利落地举剑朝苏乔玉的手臂刺去。 “啊!” 苏乔玉一躲,手腕避开一剑,却伤到了臂膀。青色棉袍被薄剑割裂,血红侵染而出,厅堂中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包围,不少女眷在拔剑的一瞬便拿袖子遮住了眼睛,或是后退到人后。 手臂受伤,反而让苏乔玉被迫稳了下来,身子不再发抖。也不管流血不止的伤口,单手握住剑尖,纤细手指被划伤,血一滴滴流下,溅在棕色的地毯上。 或许是近日泪水已然流尽,此时的苏乔玉眼中再也不带半点泪光,纵使痛入心底,纵使现在汗如瀑布,面色苍白。 “不劳沈大人费心……”苏乔玉咬牙开口,目不转睛盯着沈云昭。 “我自己动手便是!” 第六章 偏要插手 话语刚落,抓剑的手一用力,将剑拉向自己。沈云昭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执剑的手微微松开,任剑脱离落下。 他看到了苏乔玉抓剑的右手满是鲜血,艳丽妖娆。 就在苏乔玉就要自己将剑身割向手腕的一瞬,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捉住她的右手。 “等等!” 清冽的男音从右后方传来,抬眸入眼的是绛紫衣袍,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 苏乔玉没料到此人会在如此危机之时出声相助,咬了咬嘴唇,压下心头的千言万语。 身侧之人便是五皇子秦远墨,不怒而威,自带上者威严。 众人见此情景,心中不免升起疑惑之情。五皇子素来明哲保身,不触朝政不参夺嫡,就爱些花鸟虫兽,琴棋书画,给世人留下一个闲散皇子的映像。 今日这一声制止,着实不像他平日作风。难道他不知其中危害? 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又哪里会看不出掺和此事会惹一身腥? 其中缘由,恐怕只有秦远墨自己心中清楚。 “沈太傅,今日乃是寿宴之上,又有众多女眷在场,见血不是什么好事!”一句落,一句又起,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沈罗邯。 “且苏乔玉好歹也是堂堂王爷之女,如此私设公堂,滥用私刑,岂不是对我朝王法的蔑视!太傅将我大梁王法至于何地!” 秦远墨说话巧妙,不说为苏乔玉求情,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没有用处,将王法抛出来,让沈罗邯的提议成为不和规矩,让他的刀无法落下。 沈罗邯审视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秦远墨,平时温文尔雅谦逊不争,今日一上来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看来以往还真是小瞧了他。 不出片刻,沈罗邯便将目光从秦远墨身上撤回,转而看向沈云昭。 沈云昭面色阴郁,与秦远墨四目相对,弯腰捡起地上薄剑,用手帕细细擦拭剑柄处斑斑血迹。 “五皇子殿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家事一桩。殿下插手是否管的过于宽泛了。” 秦远墨扶起地上血迹斑斑的苏乔玉,心口微微泛疼,“那若是偏要插手呢?” 话语刚毕,三尺青锋袭来,剑上还带着未擦拭干净的血迹,所过之处劲风又起。 秦远墨未随身携带任何可以抵挡的东西,只能选择侧身躲过。众人皆以为秦远墨难敌沈云昭锋芒,只能选择躲开。 沈云昭似乎也是这么以为,攻势愈来愈急,就在一瞬,手腕之处被秦远墨一击,薄剑落地,掌风直逼心口。 众人还未看清招式如何,只听沈云昭闷哼一声,嘴角渗出几缕鲜血,便急急后退。 “住手!”秦月歌急忙厉声开口。 “五哥,也不算什么大事一桩……你们别打了,我……我不追究就是了!”恨恨地看着苏乔玉,扬声道,“再也不要出现在本公主面前!有下次就没这么容易脱罪了!” 说完就小跑到沈云昭跟前,拿出袖里的手帕想要帮沈云昭擦拭嘴角的血迹,却被沈云昭半路截住,只拿走手帕,和声开口,“多谢公主关怀。” 苏乔玉看见眼前二人暧昧不清就觉得难受,再也不想在太傅府多停留一刻,由秦远墨搀扶着向外走。 途径秦月歌时,用微不可闻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愿公主说到做到!” 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秦月歌的脖颈,让秦月歌心里充满不安,意识到沈云昭就在身侧,不敢做出什么回应,有些慌张地转过头去。 接着苏乔玉便被秦远墨小心翼翼地扶出厅堂。 外面是月色暗淡,乌云掩了光彩。 下人陆陆续续上前收拾了堂内血迹,秦月歌也随着沈云昭出了正厅,辗转回廊停在了府中药房处。 “云昭,你……伤怎么样?”秦月歌见他面无血色,有点儿着急地问道。 “没事,药房杂乱,公主还是先回正厅吧。”对秦月歌勾勾嘴角,语毕便进了药房里间。 就在转身的一瞬,满目柔情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厌恶与不耐。刚才剑锋所指,真应该是这个女人,血溅当场! 秦月歌伫立在门口,看着沈云昭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目光涣散,皱眉思索着什么,似乎,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却想不出哪儿。 “公主似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告诉臣,或许臣可以帮着排忧解难。”身后沈罗邯的声音阴沉的很,惹的秦月歌一身鸡皮疙瘩。 “太傅大人有良策?”秦月歌也不说自己到底所忧何事,倚着柱子同沈罗邯打着哑迷。 “上中下策略,不知公主想听哪一策?”沈罗邯似笑非笑,继续盯着故作轻松的秦月歌。 第七章 抱歉你的入骨相思 秦月歌微微皱眉,“不知太傅大人的上策,有何高明之处?” 沈罗邯笑着上前,倾身在秦月歌耳畔,嘴唇开合之间,勾勒狠毒的阴谋。 “沈大人的法子总是那么独具匠心而血腥。难不成在你让我绑走她的孩子的时候就预谋着这一切?”秦月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一些,好掩饰内心的惧怕。 “公主还应当机立断啊。”沈罗邯用诡异的语气说完,转身抬步离开。 回廊处风过枯枝,传来渗人的沙沙声。 苏乔玉平躺在木床上,目光涣散,直到女医包扎伤口打结时才因为伤口疼痛吸了一口气。 被刺的时候因为心中愤恨以及麻木甚至觉得没有太疼,现在缓过神来,涌上来的疼痛难以抑制。 “她怎么样?”秦远墨一见女医从房门出来,便急急上前询问,眉间尽显关怀。 “姑娘的底子倒是不错,只是先前受寒,加上如今刀剑刺伤,郁结于心,恐怕要落下病根,往后还要细细调养。” 女医说罢又将药方递给随行的小姑娘,吩咐她前去抓药。 “多谢!”秦远墨迅速道谢后推开房门,大步走向木床。 苏乔玉听见开门声,依旧没什么反应,双眼盯着房梁,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想什么。 “乔玉?”秦远墨开口声音轻柔,带着点儿犹豫和小心翼翼。 苏乔玉偏头,看着秦远墨,目不转睛,想要说很多,张张嘴唇,却又只说了两个字,“谢谢。”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两个字中。 秦远墨上一次叫她乔玉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两年多以前吧。那时她还未嫁,两人关系甚好,两小无猜。 在苏乔玉嫁人的时候,秦远墨就在心中暗暗下定心思,不再与苏乔玉联系。他盼她好,要是两人继续保持交情,他怕自己难以遏制对她的那一份喜爱,那一份入骨相思。 如今她深陷生死困境,他终是不能再袖手旁观,即使插手此事可能会对自己不利,即使面前是深渊。 苏乔玉知他心思,今日是她欠了他的,掺和这么一桩事只会给他带来麻烦。或不如说她是一直欠了他的。对于他的援手,苏乔玉由心感激。 “若是,你当初嫁的人是我,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秦远墨眸中怒意不退。 苏乔玉苦笑一声,并未出声。 “真应该两年前就请旨娶了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五皇子,也因心爱的女人,染了情绪。 可苏乔玉知道,万事没有假设,没有重来的选择。如今她已堕入深渊,秦远墨却立在云端,身份,经历,种种都昭示这没有可能。 而且,就算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被沈云昭惊艳了岁月,那一抹身姿,银枪白袍,清冷肆意。 “抱歉……” 苏乔玉眼睛有些酸,抱歉无法回应的爱意,抱歉如今搭救带来的祸患,除此二字,她也不知道还能说其他什么。 “沈云昭这么对你,你放下吧,跟我走,我定护你一世周全!”秦远墨心疼地握住苏乔玉的手。 话音刚落,有人猛地推门而入,寒风灌了一屋,“五皇子殿下,苏乔玉到现在还是沈府的夫人,说这些是否不太合适?” 沈云昭眯着眼,细长眼眸暗流涌动,嘴角微微上扬,却显得格外危险。 秦远墨没想到他会到这儿来,一听沈云昭的话有些气结,“你既然下的了狠心将剑指向她,还说什么尚且是你的夫人!” 氛围冷到冰点,沈云昭也不管秦远墨的说辞,径自走到床前,绕开挡在前方阻拦的手,抓起苏乔玉是手腕,将她从床上拉下来。 “噢?”沈云昭看着一脸痛苦挣扎的苏乔玉,“休书一日未写,你就是一日是我的夫人,就应该呆在沈府。” 苏乔玉用劲想要挣脱他的桎梏,那座府邸对她而言,现在只会是地狱。 她只想带着昀儿离开,与沈云昭从此陌路。 昀儿! 苏乔玉突然意识到,昀儿还在秦月歌那个恶毒女人手里,按照秦月歌是说法,现在应该将昀儿带回来,她应该回沈府去接他。 想到这个,苏乔玉停止了反抗,任由沈云昭拉着自己走向门外的马车。 秦远墨想拦,手停在空中,指尖还在颤抖,可是又用什么立场来拦呢?终是满怀无奈。 只能眼看沈云昭将苏乔玉推入车帘。 第八章 放过我吧 沈云昭放下帘子,将苏乔玉扔在马车左侧,倾身向前,轻车熟路的解开她的腰带,撕扯衣裳的手带了劲,显得蛮横无比。 “你干什么!”苏乔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有些慌乱,碍于在马车在医铺门前,只能低低的呵了一声。 “呵,干什么?”沈云昭冷笑一声,嘴上不停,亲吻着苏乔玉的脖颈,用手拦下她能躲开的方向,“你别忘了,现在你还是我的妻,难道不应该尽一番做妻的责任?” 顿了顿又道,“还是说,怕五皇子殿下听见,损了你在他心中干净大方的形象?”沈云昭凑近的呼吸喷薄在苏乔玉的脸上,说出侮辱她尊严的话。 苏乔玉抬手准备推开,却拉动了手臂的伤口,疼的冷汗连连。 扬起的巴掌还没落下,半道就被沈云昭截住,手腕被大力攥紧。 “沈云昭,你的心上人不是我,何必这么苦苦相逼?”苏乔玉心中一阵酸涩,压在马车上的手臂生疼,闭上眼睛。 “你放过我吧!你娶你的意中人,我只求安安稳稳带着昀儿生活。就算你恨我,两年来的倾心相对,我也落得这个样子,两不相欠了。” “况且两年前的笑话,我也是受害者啊!” 苏乔玉终是拿真心换了凉薄。 沈云昭看着苏乔玉的眼眸愈来愈冷,像眼中藏了风雪,“然后你就可以跟他双宿双飞了?”虽未指名道姓,他口中的他不言而喻是指的秦远墨。 “想的倒好!” 嘴唇重新印在苏乔玉的嘴角,细细咬着,几近疯狂,像是要把她食用入腹。 苏乔玉挣扎一番,终是用尽了力气,任沈云昭褪下衣衫。 曾经,她也会想,沈云昭是不是对她有一点感情的,一份由时间衍生出的喜欢。 每每两人在床帷之间,沈云昭的动作总是轻柔的,就算看起来粗暴至极,往往也不会伤了她。 偶尔,她还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柔情似水,温柔缱绻。 可能,是他习惯如此吧,她怎么会认为他是对她动了感情,简直可笑! 那些幼稚的想法,都被刀剑和冷语割的支离破碎。 苏乔玉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你知道吗,沈罗邯说让你拿剑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说一声你不愿意……” “就算是别的什么人动手……我都不会心口发疼,偏偏是你……偏偏是你……” 苏乔玉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就好像是自言自语,淡淡的。沈云昭耳朵离她极近,将所有字句尽收入心间。 双手环住苏乔玉单薄的身躯,缓缓收紧,似是想融为一体,将怀里的人藏起来。 两不相欠? 自始至终,他都负了她。 却不能告诉她,他心中所想,处处受限。 他身在黑暗,四处荒凉,心里的牵挂,都是束缚他前行的软肋。被他牵挂的人,亦会伤痕累累,被敌人的刀刃了断生命。 他已万劫不复,不想她被卷入深渊。她本该欢声笑语,像初见时的那样。 他现在唯一能给予的,恐怕也只是推开她,给她自由的天地,肆意飞翔。 马车摇晃,缝隙间流露微不可闻的喘息与香艳。 秦远墨看着马车摇摇晃晃缓缓离去,袖口掩盖着握成拳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受伤,被他人羞辱,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到,感觉着实压抑难受。 风雪过后的冬日清晨,阳光明媚,照在苏乔玉的脸上,更显惨淡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苏乔玉在书房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信笺,不用打开,也知道是该来的休书一封。沈云昭应是不愿意见到她,才命人在此等候。 “大人将这个命我交给夫人,并吩咐送夫人出城。”管家随意说道,虽口中还是唤的夫人,但却已不把对方当此对待。 苏乔玉早已不在意这些,经过花园,走过走廊,麻木地将一切略过,带着期盼进来,如今带着绝望出府。 门口备着马车一辆,婢女绿执在车旁站着。 苏乔玉愣了愣,平日与绿执关系不错,沈云昭特意允许她带走绿执? 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绿执是她带来的人,所以眼不见为净吧。她,果然令他如此厌恶。 长呼一口气,她如今只要昀儿,已别无所求了。 抬眼看见不远处驶来一辆装饰繁复的马车,缓缓驶入苏乔玉的视野。 近了,苏乔玉认得车前的婢女是秦月歌的,总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出现。 帘子被婢女撩起,露出秦月歌满脸笑容,在阳光明媚时也让苏乔玉觉得有些渗人,意味深长。 “将这个抱给她吧!”婢女愣了一下,听命抱着襁褓上前。 第九章 我要她给昀儿陪葬 苏乔玉盯着秦月歌妆容精致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看出些什么。可秦月歌除了笑的和往常一样讨厌一样诡异之外,并没有额外表现出什么。 抱着孩子的婢女走的不慢,在苏乔玉眼里,仿佛是行走万里。 她终于可以见到昀儿了,这几日他定受了不少苦,应是瘦了吧。苏乔玉竟然有点儿紧张,不知为何,手捏紧袖口,定定地看着小碎步上前的婢女。 待抱回昀儿,定要回去做些味道不错的粥水或者补膳,将他养回白白胖胖的模样。 苏乔玉接过襁褓的时候激动得手有些抖,见布将里面围的严严实实,有些愣。 一手抱着,一手去掀开一角,手触碰到时,顿了一下。 昀儿怎么不出声?怎么没有吵闹?怎么没有任何动作如此安静? 猛的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幕,早已不成人形。 “啊!” 苏乔玉痛苦地叫了一声,襁褓直直地掉落在地上。 一块一块的肢体从橘色襁褓中滚落,勉强能分辨哪一块是手,哪一块是头部。 藕节般白嫩的手,胖乎乎的,已不复存在。只有现在沾满血迹的手节,血已经结痂,变为骇人的暗红色。 秦月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苏乔玉,声音冷冷的,像从地狱传来,“这个也一并还给你吧!” 一块墨绿的玉被扔到苏乔玉的脚下,阳光下刺眼的很。 那是苏乔玉在昀儿满月的时候,特意买来的。听老一辈说,从小戴大的玉石,可以替人当下病痛与祸患,保佑平安康健。 不! 这不是昀儿! 一定不是!他不会死的! “这假的对不对?你为了报复我嫁给沈云昭是对不对?” 苏乔玉声音哑哑地,仿佛一下就能哭出来,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敢相信,身子僵硬,一步一顿走向秦月歌。 “我都与沈云昭分开了,我们不是夫妻关系了,你把昀儿还给我好不好?他在哪里?”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目光死死锁定秦月歌,好似下一刻就能扑上去。 秦月歌心里有些发怵,脸上努力维持着笑意,无比僵硬,“相信自己的眼睛吧,虽然看起来难以接受。” “这几天我没空留意他,扔给身边的婢女了,真是抱歉让他受伤了。宫里的犬见着孩子有些激动,不小心就让那畜牲咬了他。” “我好心让人捡回了他的肢体,才让你有见他的机会,虽然是尸体,不过算起来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秦月歌说的风轻云淡,扶了扶鬓间金钗,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苏乔玉听着,脑中浮现恶狗撕咬的画面,疯狂血腥而残忍。 难受地蹲下捂住耳朵,“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昀儿死了! 是眼前这个蛇蝎女人做的! 一秒之后,猛地冲向秦月歌。婢女慌忙抬手想要拦下,奈何苏乔玉幼时也是跟随父亲学过功夫的,三两招就将拥上来的人拍到一旁。 手掌直取秦月歌的脖颈。 握紧,施力! 秦月歌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她的手掌,可她越是挣扎,苏乔玉越是用力,窒息的感觉如潮水涌了上来,带着绝望。 苏乔玉看着手掌捏住的人的痛苦面容,杀了她都不足以泄愤,杀了她昀儿也不能回来了! 她当初怎么那么傻竟然相信,按照对方说的去做就会换回昀儿的平安? 就应该直接派人绑了她,严刑逼问,即使会难以保全自己性命,至少能让昀儿活下来! 杀子仇人近在咫尺,怎能抑制心中满怀杀意! 苏乔玉欲继续用力,身后传来巨大的拉开的力道,阻挡着她。 沈府的护卫上前架住她,将她的身体往后拖。 “你疯了?”身后的声音如此熟悉,苏乔玉如置身冬日池水,凉意顺着脊梁往上冒。 “是她!……她是害死昀儿的凶手!……她怎么不去死!”苏乔玉泪如雨下,她的昀儿死了,她要秦月歌下去陪葬! 沈云昭快速上前握住苏乔玉的手腕,一用力,苏乔玉的手一下子被拽离秦月歌的脖颈。 “咳……咳咳……云昭你终于来了!”秦月歌大幅度地喘着,用手抚着胸口,身后的婢女连忙上前帮着顺气。 秦月歌自知刚刚是得意忘形了,她低估了苏乔玉,两年来表现的温柔贤惠,竟然让她忘记了对方也曾能单挑三四个男子,也曾舞剑骑马。 苏乔玉看着秦月歌艰难地喘气,眼中愤怒不减,不管手腕处的阻拦,奋力想要抓回秦月歌。 越是用力,手腕处的力道越大,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月歌躲的越来越远。 苏乔玉终于忍不住了,两行泪水从眼角溢出,“沈云昭你放手!” 眸中痛苦万分,扎的沈云昭心里一疼。 “你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吗?”沈云昭厉声问道,眼中满是冷冽,眉头紧缩,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大。 “后果?”苏乔玉听后倏地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果?我现在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会怕什么后果?” “父亲早已同我断绝关系,你如今给我休书一封,昀儿也已被杀离我而去。” “我倒是想我问你,我还惧怕什么后果?”苏乔玉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问道,脸上笑着,泪水却在下巴尖凝结,成珠,落下。 “我也曾有快意的生活,我也曾付出真心待过一个人,可是谁真心来待我?现在我这副样子就是我咎由自取!” “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愿认识你!” …… 沈云昭立在原地不动,苏乔玉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着,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她一定恨他入骨。 抬眼间沈云昭余光瞥见一抹明黄的身影,秦月歌还立在不远处看着,身前由一个婢女挡着。 沈云昭心下一凉,用力甩开苏乔玉的手腕。 手被用劲地甩开,苏乔玉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两年来她的身手已大不如从前。 “谋害公主,押入大牢,等候发落!”沈云昭压下心头情绪,凛声吩咐道。 苏乔玉静静躺在石板上,不动,听着沈云昭的言语,冬日更加冰凉彻骨。指尖微微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寒。 府外的几树梅花倒是开的正盛,衬的世间一片美好,倒与苏乔玉的心境格格不入。 大牢?呵! 上一次去,是求着父亲随其审讯犯人时。 这一次,是被自己的夫君……,是被休掉自己的夫君亲手送入,为了一个杀死自己儿子的仇人。 多么荒诞滑稽! 宛如闹剧一场。 看着苏乔玉被护卫拖走,冷笑爬上秦月歌的脸颊,双眼细长,滚动无数恶毒伎俩。 第十章 逃离 苏乔玉再一次见到秦月歌是在两日之后,大理寺脏乱血腥的大牢之内。 两日以来,苏乔玉被绑在木柱上,早已忘记自己挨了多少鞭子,被浇了多少冷水。每当双眼朦胧,快要昏过去的时候,皮鞭就会打下,直到皮开肉绽。 视线朦胧不清,牢门外似乎有个粉色的身影立住。 “沈夫人……哦不,是苏郡主……也不对,你已被休,和王爷也早断了关系,如今就只是苏乔玉了。” 秦月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由远及近。 苏乔玉也不抬眼,看一眼这样的女人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 “这大牢我也是不愿意来的,环境呢……啊!”秦月歌环视了一下四周脏乱的墙壁,草堆里有一只灰溜溜的耗子飞速跑过,吓了一跳,平复一下又继续说道,“环境也不太好。” “可是,我本着分享的心思,想要来看望你一下,顺便说说,我和云昭成亲也被父皇提上了日程。”话语间流露着甜蜜。 “你也犯不着心里不舒服,当年你们的婚事就是一场错误,这两年碍于各种原因不能对你有所动作,现在今非昔比,杀了你易如反掌。” 苏乔玉恨自己的耳朵没有被堵上,被反绑在木柱后面的手恨狠狠地抓着,手心的肉被抓得有些破皮,想要报仇却不能的无奈。 耷拉下来的碎发遮住了她的双眼,也遮住了她眼中燃烧的恨。 是的,恨意。 她恨秦月歌害死昀儿! 她恨沈云昭伤她负她! 她更恨沈云昭在刚写了休书,亲生儿子刚死于非命就赶着迎娶公主,迎娶杀害昀儿的凶手! 秦月歌隔着牢门,说完这些后也看不清苏乔玉的表情,忍着恶心的味道,想要欣赏一番苏乔玉的样子,便挥手让身旁点头哈腰的狱卒打开牢门。 牢房光线不太好,有些昏黑,秦月歌拿了根鞭子进门,看见浑身是血的苏乔玉,嫌恶地用一只手捂住鼻子。 另一只手拿着鞭子,去挑苏乔玉的下巴,想要尽情欣赏一番自己的成果。 苏乔玉被迫抬起头,耳鬓发丝贴在脸颊,眼里带着不甘和压抑,直视着秦月歌。 秦月歌没想到她还敢用这种眼神看她,心里翻滚起来一阵烦躁。 猛地推开苏乔玉的脸,扬起手中粗糙的鞭子,直冲苏乔玉的双眼。 鞭子挥起,落下,眼看就要打到苏乔玉的脸上。。 预期中的鞭子并没有到来,苏乔玉抬眼看见欣长的身影。秦月歌头也不回,眉眼充满戾气,“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 “你一介公主,怎么到这儿来了?”身后的气息不稳,似是快步走后的样子。 “五哥,我……”秦月歌一下子有些慌,不知道怎么继续解释,虽然他们两是一母所生,秦远墨又一身儒雅气息,却总是能让秦月歌产生畏惧之心。 “还不赶紧走?父皇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秦远墨撇了她一眼,秦月歌有些气,虽然父皇宠爱它,可这事儿解释起来很容易漏嘴说出些对自己不利的事。 不甘心地转身扔了鞭子,愤愤地甩袖离开。 秦远墨眼看着秦月歌出去,趁狱卒不注意,一个刀手将他敲晕了。 “乔玉,你没事吧……”苏乔玉被小心翼翼地解开束缚手的绳子,两日间不间歇的刑罚和滴水未进,使她溃不成军,在抬脚的一瞬,眼前陷入黑暗,。 秦远墨的声音越来越远,听不清说了什么,遥不可及。 …… 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印入眼帘的是秦远墨关切的脸。 “你终于醒了!”见她醒来,秦远墨眼中渐渐浮现出笑意,掩过了担忧。 “这是……哪儿?”眼前的环境陌生的很,简洁大方的布置,纵然简单,却不显空荡。 “这是我在宫外的一处私宅,极少有人知道。你先安心地在这里养养身子,风头稍微小一些,我便护送你出城。” 秦远墨把一切都考虑好了,要护她周全。 苏乔玉开口时竟然有些不忍,“其实,殿下大可不必为我大费周章……” “我不过是将死之人。” “不许这么说!”秦远墨盯着她,想要把她搂入怀,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心里的冲动。“什么将死之人,你离开了大牢,我送你去一个远离纷争的地方,过平稳的生活!” 平稳的生活? 在看到昀儿的尸体之前,苏乔玉也是这么想的,什么也不求,只要昀儿。 可连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沦为泡影,不能实现。 一无所有,心里一点点的希望都被消磨殆尽,就是现在就死了,也没有什么所谓了。苏乔玉沉默着,或许死了是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了,不再痛苦,不再伤心。 良久无言,秦远墨看着愣愣的苏乔玉,以为她是默许了。起身离开,为出城做准备。 屋外的寒风凛冽,雪压枝头。 沈云昭刚从朝中回来,府中管家便急急迎了上来,接近沈云昭耳边。 “什么!” 苏乔玉逃狱了? 沈云昭知道此事不宜在外面讲,大步走入府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莫约一个时辰以前。”管家紧紧跟着沈云昭后面回到书房。 沈云昭捏紧了腰间玉佩,“狱卒可知道是谁劫走的?”纵然心里有了答案,可还是想要确认一番。 “说是,……五皇子殿下。” 果然是他! 他以为能把她从大牢救出去就能一劳永逸,从此不受牵连?妄想! 这其中牵扯着各方势力,出了牢门,城门可不是那么好过!重新被抓回来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还是说他为了能和苏乔玉双宿双飞,甘愿铤而走险? 双宿双飞? 他心里的女人,怎么能和别人双宿双飞! “马上派人四处搜查!”管家听着吩咐后退一步,沈云昭四周的威压让人不禁畏惧。 “大理寺已经派出去人了,安清公主刚刚派人来说,……可能往渭河方向去了。” 沈云昭一听闻秦月歌的名字,便心生厌恶,她怎么会知道地这么清楚? 可是来不及想那么多,沈云昭立马起身,到府里马圈牵上一匹汗血宝马,引着几个身手不凡的暗卫,朝着渭河飞奔而去。 第十一章 杀了我! 苏乔玉就那样半蹲在渭水河畔,风吹皱了水里的倒影,波光潋滟。 她是趁着秦远墨出去办事的时候偷偷出来的,连婢女绿执也没有告诉。 冬日的风冷的彻骨,苏乔玉穿着平日的薄棉袄,呆呆地望着水面,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手脚一片冰凉,面无血色,指尖还在微抖着。 远处传来马蹄声,哒哒作响,越来越近,最后在不远处停下。 苏乔玉缓缓起身,长久保持半蹲的姿势使双腿有些麻木,起身有些困难。 沈云昭骑在马上身姿笔直,俯视众生,睥睨天下。 苏乔玉扬扬嘴唇笑了笑,诡异无比,心疼又绝望。 她曾满眼星光璀璨,却如何逐渐光彩暗淡。 “你,终究是来了。”苏乔玉的言语再也没有一丝感情,声音随风散在山水之间。 “就那么希望把我抓回去亲手杀死吗?”苏乔玉喃喃地问道,其实她早已不在意答案,但是看到沈云昭策马奔腾只为前来捉回逃离的她,她还是会感觉心里一痛,像是最柔软的什么地方被捅了一刀似的。 沈云昭翻身下马,双眸直直盯着苏乔玉,“你知不知道,逃离是罪上加罪!” “加罪?我就算是待在大牢,同样逃不过一个死字,不是吗?”苏乔玉心中清楚的很,自己这根秦月歌的眼中钉,迟早会被她拔掉。 “加罪又有什么后果?当场处决?”说完这话的苏乔玉冷笑一声,“沈云昭,你也不是第一次拿剑指向我了。” “既然我回去也是一个死,不如现在就在这里了结罢。留我最后一丝颜面。”苏乔玉抬眼,粲然一笑, “拿起你的剑吧,杀了我!” 声音恍惚在沈云昭耳边炸开,回荡在他的脑中,他们终是把对方逼到绝境,不留生机。 沈云昭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拿剑的手垂着。 这柄剑,沾染了许多人的血。 有阻挡自己前进的人,有不愿杀却不能不杀的人。 沈云昭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抬手间,剑被扔出去,直飞苏乔玉的心口。 苏乔玉后退一步,直直的看着剑尖,向自己逼近,意料之中,又心痛难耐。 剑尖插入很难受,殷红的血从伤口流出,染了一身。苏乔玉手抓着剑插入心口的地方,指缝一片鲜艳。 “听说,大人是要成亲了是吗?”苏乔玉痴痴地笑着,气若游丝,说话也断断续续,强撑着自己不要倒在地上。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苏乔玉捏紧了剑,努力保持自己清新。 沈云昭听着她艰难地说着每一个字,心里还没有做出反应,下意识就抬步走向她。她一向坚强,不肯暴露一点软弱给别人,只有他的面前,能出现这样柔软脆弱的样子。 苏乔玉已有些看不清沈云昭的面容了,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重影。 她知道沈云昭就在她的面前,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手上还带着鲜血,滴落入土。 随后一把抓住沈云昭的手腕,转身跳下,下面是翻涌汹涌的渭水。 “云昭,我们一起吧!”语调轻柔,随风消逝。 不等沈云昭有所反应,苏乔玉已拉着沈云昭的手腕,投身激流。 她本可以只身赴死,可是她不愿,不愿留下沈云昭一个人活着,同秦月歌成亲。她不想成全,她自始至终都算不得一个大度的人吧。 她心悦他,在两年前就甘愿为他舍弃一切。 如今那一份喜欢已经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满腔悔恨。 眼前河水混浊,水流流动发出的声响占满了大脑。 沈云昭在被握住手腕的一瞬,眼里闪过惊愕,待反应过来,早已无法阻止。 “阿玉!” 他无奈地大叫了她一声,伤痛而温柔。 苏乔玉嘴唇微张,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感情与爱恨,都包容在一声叹息之中。 “沈云昭,若有来生……” “我不愿再与你相识,就让我守着一生平淡安稳……” “与你陌路……” 声音越来越小,却如同重锤砸在沈云昭心口,由心散发的疼痛,蔓延到全身每一处肌肤。 水流冲荡着两人的全身,卷走两人的温度。 他想上前抓住苏乔玉的衣襟,让他们的距离不会越来越远,奈何河流湍急,越是挣扎,越是离散。 他知道他始终都对不起她,弄的她伤痕累累。 他不知道她的那一份喜欢,多久会被消磨。他害怕她不再喜欢,又希冀她能放手。 因为只有放手才能保住性命。 最后的最后,他不仅没能待她如至宝,也没能护的了她一生平安。 她对他的恨,应是,理所应当的。 沈云昭在水下强行睁开眼睛,苏乔玉的的头发湿透,水冲击着她的衣裳,袖口翻动,像秋日入水的落叶。 苏乔玉想着自己的这一场姻缘,宛如梦境一般。 梦境的开始,是她见了人海茫茫中的沈云昭。 夜幕降临,乞巧节的街道依旧繁华热闹,巷子两旁的店铺,依次挂着昏黄的灯笼,散发微弱的光芒。 苏乔玉一向爱热闹,热闹的乞巧节街巷当然少不了她的身影。 走着走着,便到了人比较稀少的河畔。 苏乔玉后来想,如果乞巧节她没有翻墙出去赶热闹,或者没有走到河畔,没有循着那些若隐若现的打斗声,她的人生会不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万事没有如果…… 当听到打斗声时,苏乔玉的选择是上前看看发生了什么。 声音传来的地方,衣袂翻飞,光线昏黑,依稀能看见刀剑闪动的光芒。 直到其中一人倒地。 苏乔玉还在自己所见中没有回过神,胜利的一方转身发现到她的存在。 苏乔玉一下子傻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跑还是应该呼救,还是应该英勇地同对方打一架。 可是他刚刚剑耍的不错,莫约自己是打不过的。 那人径自走着,缓缓经过苏乔玉身边,没有对苏乔玉采取任何动作,令她更加不解。 他自顾自继续走,眼神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又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第十二章 人言可畏 看着眼前的人直直的栽在地上,苏乔玉略作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将人扶起送到了附近医馆。 既然没有对自己动手,大概……不是坏人? 苏乔玉如此解释给自己听。 昏迷中的沈云昭紧紧皱着眉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夫小心翼翼处理着伤口,苏乔玉立在一边看着,既是看大夫包扎,也是看沈云昭俊美的眉眼。 眉毛浓密细长,双眸紧闭,嘴唇抿着。 正看得出神,床铺上的人双眼一下子睁开,眼神发生碰撞后,苏乔玉有点不好意思,脸颊生霞,转过头去。 他说话时总是淡淡的,带着疏离,“谢谢姑娘相救。” 苏乔玉慌忙摆手表示不用。 “那个,你家在哪儿?你一个人不太方便,我还可以送送你……”苏乔玉顺口问道。 此时大夫收手表示自己的工作已完成,沈云昭因为伤口疼痛,整理衣服的动作显得生硬,听到苏乔玉的话,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很是嘲弄,“家?不必了……” 没等苏乔玉有什么说辞,扔下一块银两漠然地走了出去。 细细揣摩着他的口气,苏乔玉有些不解。 “姑娘唉!……这,容我多嘴两句,在京城之内,能染上血腥刀伤的,没有什么好人。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大夫收拾好带血的布条,看苏乔玉思考着什么,好心提醒着。 苏乔玉虽然觉得大夫说的有理,可她分明从他身上,神情中,看到了对血腥的厌恶。 既然厌恶,为什么还要做? 还是说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不过这些,苏乔玉无从所知。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身份,或许他们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二八年华的苏乔玉不知道什么算是喜欢,不确定什么是好感,只知道,偶尔梦里的繁华街市,会有他是身影,想要拨开人群叫他,却总是兜兜转转就不见了人影。 真正的再一次见面,就是那场意外了,难堪而屈辱。 猛地睁开眼,入眼的是色彩艳丽的帐子。苏乔玉从来喜欢素净端庄,那不是她的家。 快速坐起,身上一丝不挂,脖颈锁骨出,是淡粉的吻痕。 身侧是梦中出现多次的男子,细长眼眸不变,多了的是眼中的嘲笑与蔑视。 苏乔玉捏紧被单,强忍着眼中的泪光,朱唇微动,想要询问什么,却无从开口,不知从哪里问起。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昨夜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一片浆糊,没等苏乔玉缓过神来,木门被谁强行推开,人群蜂蛹而入,指指点点,说的什么她不愿听清,想要用被子把自己捂住,隔绝外面人的声音,他们说的太难听了! “我没有!……你们都滚出去!”苏乔玉冲他们吼着,他们却纹丝不动,脸上挂着笑,像是在看一出绝妙的戏。 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京城的百姓间流传着,王爷的闺女苏乔玉,如何如何下贱不守规则,费尽心计爬上男人的床。 纵然那不是事实,奈何人言可畏! 当朝皇帝只好给了旨意赐婚,当天王爷同苏乔玉一刀两断,断绝关系。 她在纷纷扬扬的流言中成了他的妻子,名正言顺地嫁给了他。她也知道,他看向她都眼神中没有爱意,她不是他的意中人。 他们都是被命运拖着前行的人,别无他法。 为了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她舍弃了薄剑快马,练起了女工书画。夏日在他需要时送上茶水,冬日在凌风中为他系上披风。 她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毫无保留送上,傻气而单纯,沈云昭还她的是满身疤痕。 渭水边的一剑,刺穿了她最后的留恋,跳下水的时候,心如死灰,无畏而决绝。 “啊!……” 苏乔玉大叫一声,惊慌地睁开眼。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翻滚的河水,流荡,下沉。 眼前是干净整洁的房间,苏乔玉四处打量着,无比警惕,自从两年前是事情后,她对醒来时看到陌生房间总是有些怕的。 攥紧的手心和背脊冒着冷汗,或许是因为陌生的环境,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梦境。 正在飞速转动心思间,门被缓缓推开,她目光紧紧盯着门口,进来的是月白衣衫的秦远墨。 苏乔玉紧绷的神经在看到他的一瞬放松下来,捏着被角的手也松开,“是你?” 也只会是他,每次都会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救她出困境,助她脱苦海。 秦远墨无声地走到床边,直视她,“为什么要走?”用含着万千委屈的语气质问道。 她没法回答,只能无言地坐在床上。她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的,走的时候就是为了死,可是,如果就这样回答秦远墨,未免也太残忍了。 倾心所护的女子,在自己眼前溜走,只为一死。 秦远墨的眼眶泛红,轻轻地坐在床沿,温柔地替苏乔玉盖好被子,他不想逼问她什么,他只是想给她快乐无忧而安稳的生活,可是他或许能给她安稳的生活,她的快乐却不是因为他而起。 “我……睡了多久?” 良久,苏乔玉开口问道。脑袋很昏沉,浑身也乏力的很,她感知到了秦远墨的伤怀,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补救,索性先放在一边,感情这种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法混淆。 “五日,……五日零三个时辰。”秦远墨补充到,看向苏乔玉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爱意。 苏乔玉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疼,她不能做出回应,她不应当给他希望的。 “你走的那天,我派人四处寻找。有人来告诉我……”秦远墨微微蹙眉,顿了一下继续到,“回来的人告诉我你在渭水。” “河流湍急,一路沿着河流往下找,终于在浅滩边发现了你。” 秦远墨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怕永远见不到她。 苏乔玉有些奇怪,疑惑从心底蔓延。沈云昭剑法一向不错,即使自己被河水冲到岸边,心口的剑伤也足以致命! 越想越觉得奇怪的很。 “沈云昭呢?他怎么样?……”苏乔玉突然开口问道。 第十三章 最后见一次 “他也在河边找到的,被人送沈府了。” 苏乔玉听完后没有再出声,脱力地倚在床柱上,眼神缥缈,望着窗口出神。 时间飞逝,数日已过。 秦月歌趴在圆木桌上,睡意朦胧,她在沈云昭的床边呆了许久,在等他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瞥见床上的人已半眯着眼,目光直射自己,瞬间清醒不少。 “云昭,你终于醒了!”说着从木桌边起身,走向床侧。 沈云昭是在渭河下游被发现的,湿发凌乱,身上带着石头撞击过的伤,透过衣服,渗出淡淡血迹,早已神志不清。 秦月歌觉得是河水湍急,河底沙石涌动,所以受伤严重,这几天时刻守在床边,见没有醒来的迹象,很是担心。 所幸他从小习武,身体强健,才能保住性命。 沈云昭听见秦月歌询问,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取过外衣,准备下床。 秦月歌有些急,抬手按住他放在外衣上的手,阻止他起身,“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呢!什么事也等伤好了之后再说啊!” 顺势拨开阻拦的手,沈云昭撇了一眼面带忧色的秦月歌,语气毫无感情,“我躺床上这么久,下面应该有许多事情忙着处理。而且义父那里交代的,还有事情我没做完。” “云昭……公务不用那么急啊,父皇要知道你受伤了肯定会准许你修养的。”秦月歌眼里泛着失落,扯着沈云昭的袖口,低低开口道,“现在最要紧的……” “是我们俩的事情啊……” “我好不容易说服父皇答应我嫁给你的,现在就等你去请旨赐婚了。苏乔玉那个女人已经不是我们的阻拦了,云昭,让我做你的夫人吧。” 秦月歌看望向沈云昭的眼中,溢出期盼。 她不管外人的闲言碎语,多次借机前来沈府,做了那么多,她已无退路,她必须前进! 沈云昭闻言,垂下眼帘,有条不紊整理外衣,半垂眼眸中藏了别人不易发觉的情绪。 见他不语,秦月歌心跳的厉害,转身折回圆木桌,“那就先放一放吧,你先好好养伤,这些事情日后再提。” 宽大的袖口,遮住秦月歌抖动的指尖,指尖落下的细粉,直落漆黑的药中,融为一体,回归平静。 沈云昭抬手接过,几口喝下,递回药碗。 没等走出房门,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不清,像遮了一层雾汽。 “啪……”沈云昭猛地单手拍在木桌上以防自己倒下。步子很飘忽,像踩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身体的热度不正常地升起来。 药有问题! 转头看见秦月歌立在身后,腰带已被解下,外袍落在地上,眼中带情,伸手从后面抱住沈云昭。 “云昭,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愿意用这个法子,可是……我不能再等了!” 话语未落,嘴唇便凑向沈云昭的脖颈。 沈云昭尚存最后一点清明,躲开凑上了的吻,扒拉开抱在自己腰上的手。 “我,……不想弄伤你。” 秦月歌不顾,双手又重新缠上来,唇齿间溢出的话香艳露骨,“迟早我们都会的……不是吗?” 语气绵软,撩拨心弦。沈云昭转身,一把横抱起秦月歌,大步走向床帷。 秦月歌笑着,勾着沈云昭的脖子,贴在他胸口吻上去,从嘴唇,至耳垂。 床帷掀起又落下,遮住纤细雪白手臂。 …… 历时一月的调养,让苏乔玉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心口处的剑伤并未很深,虽给她带来伤害,却也没到致命的程度。 她既然答应了秦远墨会跟他走,现在就不会再食言了。 从前的十几年,她都是在这城墙中生活,这里的事物样样熟悉。突然要离开,想在最后一次走一次大街小巷。 街上还是老样子,小二招呼着客人,路旁有些小商贩摆弄着各种小玩意。 路过一个小铺子,摆放着各种手镯或玉佩。虽不算精致,倒也好看。 沈云昭向来对她冷言冷语的,某个月圆的夜晚,却突然送给她一个镯子。没什么多余的话,直接就往她手上套,身上带着点酒气…… 缓缓经过路边各式小摊,太阳的光照的人有些头晕,准备原路返回,路过酒肆,听见众人在议论着什么。 “什么?沈少卿被押进大牢了?” “你这消息哪来的,不会你随便瞎诌的吧……” 那人一拍大腿,“呸,我姐夫可是皇宫侍卫,他说的,还能有假?” “那原因呢?按他之前的样子看,他仕途坦荡啊,还得当今安清公主喜欢……”其他几人好奇地打听道。 “嘿,问题就还出在安清公主身上。”那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两人还未定亲,沈云昭就在安清公主去他府上呆的时候,将公主睡了……皇帝气了,就打发他进牢了。” “哎呦喂,两人不都快成亲了吗,急什么啊。多不划算!” “人沈少卿耐不住心里喜欢呗,还真是痴情一片,为了公主抛妻弃子的,啧啧。” 闻言,苏乔玉手里捏着的镯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仿佛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一片寂静。他可以不要她,他怎么能抛弃昀儿! 难怪他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昀儿,他根本就不想找到他,他只想她们死,跟秦月歌在一起! 她以为渭水河畔的一剑是他手下留情,如今看来,怎么可能!这终究是她的错觉。 苏乔玉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推开门的一瞬,看见仍旧一身月白衣衫的秦远墨坐在庭院太阳底下看书,淡然安静。 “乔玉,你,脸色不太好。”秦远墨看她面无血色,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苏乔玉拿下他的手,“我想再见一次他……”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秦远墨担忧地问。 苏乔玉点点头,苦笑着坚定开口道,“但是我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仅仅是有些话要问,不问我心里难安。” “你一次次接近,难道不怕他伤你更深吗!”秦远墨不解为什么沈云昭那么残忍对她,她还是愿意见他。 苏乔玉倏地笑了,“生死我都经历了,还怕什么深不深。”秦远墨却听出了疲惫与心死。 最终耐不住她的请求,无奈回答,“好吧,明日清早,去见过他之后,你就跟我走。” “好!” 翌日清晨,凉风如往日,扑在面颊上刮的生疼。 狱卒打开牢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在寂静的大牢里无比突兀。 “大人,有人来探望……” 第十四章 都是你给我的 苏乔玉缓步进入,地上的污渍染了浅紫的裙边。 沈云昭抬眸看向她,他的衣衫不再干净雪白一尘不染,发丝有些乱,几根贴在脸颊上。 “你怎么来了……?”语间带了惊讶,纵然白色面纱掩盖,他还是一眼认出。 苏乔玉取了面纱,目光直扑沈云昭,冷笑道,“怎么,大人是觉得我落水后去见了阎王?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是不是觉得很失落?” 他没有说话,静静听着。他知道他那一剑看着凶狠,却不会带来致命伤害,如今一月已过,他猜想过,或许她早已到达某个安宁惬意的地方生活了吧,没了他的日子,她应是原来那般快意的。 却没想,她会出现在这里。 沈云昭心中心情复杂,他很欣喜,他还能再见她一面。 他也很伤感,如今他们早已不似当初,没有爱意,唯有苏乔玉唇齿间的恨! 恨也不完全准确吧,她已经恨他到连恨这种情绪都不愿意给他了。 苏乔玉踏步上前,调侃道,“安清公主不是对大人爱意浓厚吗,大人成为当今圣上的乘龙快婿不过迟早,何必那么急不可耐,自废前途。” “不过,这毕竟也不算是什么立场错误或者绝大的错误,相信安清公主会在陛下面前求情,不久之依然能回归本职,定时成亲吧。” 言语间流动着明显的讽刺。 沈云昭眼眸低垂,他猜到她定是听闻了别人的风言风语,才会来这里说这么一通。。 不过却没有一丝表示,哑着嗓子问她,“现在是你逃走的绝好时机,别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不会再有追查,你还来这大牢干什么?” 苏乔玉捏了捏手间乘放食品的盒子,凝视他的眼睛,她最厌烦的就是他现在这样的无所谓。又放下手中物品,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有些事情,纵然已经知晓,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他并未解释反驳,还是心中一痛,久久不能平复。 一时无言,沉默蔓延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个角落。 食盒的八角木盖被打开,苏乔玉勾勾唇角笑了笑,“两年的夫妻情谊,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前来道别一番的。” 盒子里的酒食一一被取出,最后取出一个精致白色酒壶,为他倒满一杯酒。 桌上摆满乘菜的小盘。 苏乔玉原本不会做菜,相比于这些细致玩意儿,她更愿意骑马耍剑的,一招结束,挽个剑花,利落又好看。 可是就这样不喜欢进厨房的一个人,在嫁给他之后,学起了女工食膳,而且学的还很不错。 “从前一切的一切,都就此作别吧。一场错误,如今我也不愿再有任何纠葛。”苏乔玉淡然的说着。 “就用这杯酒,来作为结束,前面所有,有关我们两人的,都抵消。” 木桌上的菜沈云昭看在眼里,全部是他喜欢的,欢喜中还带着一点苦涩。 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不是当年他非要执念于那些东西,怎么会舍得用伤她放弃她,远离她的方式来保护她。 她遍体鳞伤,他也心如刀绞。 纵然现在她是嘴角上扬,他终是知道,她眼中星光不再。 失神的瞬间,让他接过苏乔玉酒杯看起来带了犹豫。 “怎么,大人是怕这里面有什么东西……?”探寻的眼光投来。 “那么我就先敬一杯吧。”说着不顾沈云昭已经递过来接酒杯的手,拿回酒杯,准备自己饮下。 杯子还没到她口边的时候,沈云昭骨节分明的手抬起迅速接过。 “美酒相赠,哪里有辜负的道理。多谢。” 他是谢她的酒,也是谢她来见她。 酒被他一饮而尽,眼里带着笑,弯弯的,看向苏乔玉。 苏乔玉却转过头去,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沈云昭,她希望此时他还是一副冷漠疏远的样子,她怕自己会心软。 曾经,她无数次被眼带笑意的沈云昭打动,仿佛在告诉她,他还是在乎她喜欢她,却被一次又一次证明不过是自己多想了。 他怎么会是喜欢她的。 她现在必须要足够坚定,不能一辈子都栽在他这里,她不为自己,也要为昀儿复仇! 沈云昭喝完放下杯子,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还未说出一字,腹内便传来绞痛。 口腔内酒的味道还没消散。 他猜到,却不敢相信。 他觉得她不会这么做的。 苏乔玉立在一旁眼看他脸上浮现难以忍受的痛苦,额头冷汗密集,笑意没有褪下半分。 沈云昭袖口下的手微抖,仰过头,不想让她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时候,喃喃道。 “你恨我到这个地步了吗……临走之前,还特意来送我一杯毒酒。” 由于痛苦,他已气若游丝。 苏乔玉闻言脸色一沉,说出的话句句像冰锥扎在他的皮肉里,心尖上。 “当然,我恨你,恨不得亲手杀了你。都是你,昀儿不会死,不会死的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她将她的恨暴露在狭小的空间当中,毫无保留。 恨意包围着沈云昭,几乎让他窒息。 “寿宴上的拔剑相向,渭水河边的一剑。以及两年的痛苦生活,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五日的昏迷不醒,才让我在生死边缘才挣扎过来。” 她抬手拉下脖颈的衣领,长鞭打下的伤痕尤在,衣服下面应该还隐藏了更多,疤痕狰狞。 那是她被关进大牢里留下的,是他亲口下的命令。 “这些印记,强烈提示着我过往发生过什么,我想要忘记,却失败了。每次梦里的重复让我刻骨铭心,醒来都是一身冷汗。我就经历过一次,却好像经历了无数次!我日夜都在煎熬!” 苏乔玉说着说着音调上升,情绪激动起来,想起那些事情,都让她心里打颤,觉得可怕。 沈云昭一直看着她,听她讲述,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是心里的伤痛。 在她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他却只能袖手而观,不能给她遮挡风雨。 心口压抑,随之吐出一口血,喷在暗青色的地上,几点血溅到了月白衣服上。 沈云昭闭上眼睛,眉头紧缩,展示着药酒的折磨,低声喃喃道,“抱歉……” 第十五章 他死了,我很高兴 “你抱歉做什么?能弥补我所受的伤痛吗!”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沈云昭知道,不能的。 即使说一千次一万次,也弥补不了。 此时沈云昭面露后悔的神情,反而让苏乔玉心里更加难受。 “一场阴差阳错的闹剧,把我推上风口浪尖,父王与我断绝关系,永不往来,在别人眼里我也成了个不顾名节为嫁你的下贱东西。我忍了,可换回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只有你的冷漠!”苏乔玉声嘶力竭,自己回答道,“你给了我夫人的名分,其他什么都没有给,甚至待我不如外人!” “我知道你也不爱我,既然陛下赐婚,你也不能抗旨不遵,我们都是被迫。所以有了昀儿之后,我也没想着你多喜欢我一点,我和昀儿就足够了。”苏乔玉还是忍不住流泪了,两行情泪顺着脸颊留下,地上留下水渍。 “最后,昀儿也没了……我求你去找他的时候,你不顾他,而是先看望在宫里有无数人呵护的秦月歌!” “而能救昀儿的,只有你啊……他只有你……” 最后,她泣不成声。 “都是因为你,我现在……一无所有!你一次又一次地逼我!” 外面是大雨滂沱,隐隐有打雷的声音传来,昀儿怕打雷,每次打雷都大哭不止,只有苏乔玉抱着四处走走才稍微消停一些。 沈云昭知道她的痛苦和绝望,因为他也感同身受。 他一遍又一遍喃喃着抱歉,自知于事无补,可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的解释。 药酒的毒性在慢慢显现,更加汹涌,喉间有血要咳出,被他强行压下。 抬首,语调轻柔,“阿玉,……我有样东西给你……” 苏乔玉摸了摸脸上泪水,没有上前,立在原地,望着他,凛冽如刀。 沈云昭没有强求,艰难地解开腰间的玉佩,地给她,“带着这块玉佩,从南门出去。……咳咳”他咳出一口暗红的血,又开口道,“若是守门城卫问起,就给他看这个,你们就能安全离开。” “出了京城后,一直往东走,至少要到达华渝城,才能停下,……那里才足够安全。” 苏乔玉听到这些话愣住了,甚至没有接过玉佩。 他继续,“安清公主,你先不忙动。会有人代你动手……” 她仿佛听了一句戏言,怎么可能,沈云昭一向爱秦月歌,痛恨自己扰了他们的事情,他不可能说这些! 只听她开口道,“如今你何必再假装一副一切为了我的样子来换取我的原谅,那是你伤我欠我的!” 又补了一句,“永远!” 话音刚落,她就急急跑了出去,没有拿他给的玉佩,外面是大雨如豆。 他不配得到原谅! 沈云昭看着苏乔玉匆匆离去的身影,今生,大概永远也不会再见了吧,他在脑子里描摹她的样子。 他要把她刻入灵魂,让他来生能找到她,好补偿她今生带来的亏欠。 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了,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出来,难以抑制。 其实,一杯药酒算什么。若能得她原谅,怎样都可以。 大概,是不会了。 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远离权谋,也不会留下伤她的机会了。 雨淋湿了苏乔玉的发丝衣衫,冰冷入骨。 出了大牢,她慢慢前行,任风吹雨淋。她亲手了结了沈云昭,她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如此难过,想要大哭一番。 她不懂。忽然像疯了一般在雨里大笑,骇人又惊悚。 泪水却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 现在她应该去哪呢,她自己也不清楚,杀了她也没想过杀了沈云昭之后要去干什么。 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俊伟的身影,绛紫便服,执伞为她挡雨。 秦远墨拉住她的手腕,温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乔玉抬头冲他了一下,眼中分明不是开心是压抑无助,“我给了他一杯毒酒……” 她傻傻的笑着,“我替昀儿报仇了……我,……很高兴。” “沈云昭?”秦远墨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里满是焦急。 苏乔玉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秦远墨从她的样子里得到了答案。 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秦远墨搂住她的肩膀,语气很是惊讶,“你怎么这么冲动?” 苏乔玉狠狠地推开他,吼道,“为什么不?如果不是他,昀儿就不会死,什么都是好好的,都是他的错!” “可是他为……”说到一半被自己硬生生截住后面的部分。 等她稍微冷静一下,皱眉询问道“解药呢,带在身上吗?” 苏乔玉听到解药情绪又起伏起来,抗拒着。 她历经所有,满身伤痕,怎么能杀了他又给他解药呢! 不! 那样怎么给死去的昀儿一个交代! 秦远墨看她的样子有些不忍,但又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整理整理措辞后,握住她的手,“信我,先把解药给我好不好,我自有我的道理,要是报仇,有很多机会。现在,不行!” 他不想她以后有后悔的机会。 如果沈云昭现在死于她的手,她也一定没有了活的信念。 苏乔玉双手死死护着荷包,想秦远墨暴露了解药的所在地。 秦远墨温声细语地说着,她的手微微松动,他顺手就拿走了装解药的小瓶。 苏乔玉有些慌,想拿回来,但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牵着她的衣袖,神情恍惚,“带我离开吧,我累了……真的,很累。” 秦远墨郑重地点头,“嗯。”望向她的眼神温柔缱绻。正当他递伞给她进大牢送解药的时候,苏乔玉摇摇晃晃闭上眼帘晕了过去。 秦远墨连忙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搂到屋檐下,发现她面颊红的不正常,像是高烧。 只好吩咐一个可靠的侍卫前去送药,自己抱着苏乔玉回到私宅。 奉命前来诊治的老医师一脸凝重,切脉之后回复道,“她不久前就严重受伤,加上今日又寒气入体,心神忧虑,所以导致高烧不退。” “那烦请写下救治的方子,重金有赏。”秦远墨连忙说道,神色焦急。 医师却面露难色,“这方子里却一味是市面上难以购买的药材。而如何没有这味药,姑娘恐怕……唉,我还是先写下方子,至于药材,确实……” 秦远墨面容带了怒气,挥挥手让他推下。 坐在床沿,看着高烧的苏乔玉缩在一团,心里隐隐泛疼。 迷糊的苏乔玉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秦远墨听不清,只捕捉到几个字。心思细腻如他,猜到了内容。 她的心,世间只有那个人能暖回来吧。 第十六章 一曲诀别 一日后,秦远墨又去见了沈云昭。 医师所指的救苏乔玉的药,是千年紫乌藤。世间生长紫乌藤的地方并不多,西域是主要地区,但也极为珍贵,况且要千年紫乌藤,就只有去年西域朝贡时带来的那一株了。 而这株紫乌藤在一次寿宴上,皇帝赏给了极为宠爱的安清公主秦月歌。 听西域使臣讲,去年恰逢千年紫乌藤长成,就上供以表对大梁王朝皇帝的亲和态度。 秦月歌的母亲,是皇上极为宠爱的妃子,当年生下秦月歌之后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儿一女。因秦月歌的眼睛,长的与她母亲很神似,所以一直以来,皇上对她的喜爱总是超过其他公主。 大佬里的环境一如既往的阴森渗人,不少牢房内的地板上都有暗红的血迹。 秦月歌还是那副气势凛然的样子,自小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她,习惯了旁人对她的唯命是从。 “听人说,你想见我?”话里带着轻视与傲然。 沈云昭脸色苍白,没有一色血色,看了秦月歌许久,直截了当开口道,“我想要公主手里的千年紫乌藤。” 秦月歌有些不解,他竟然不是为了让她放他出去,“你要那做什么?” “具体用处公主不用知道,只要知道我需要就可以了。”沈云昭乏力地用手扶了扶墙。 千年紫乌藤虽然珍贵,秦月歌想着自己也用不着,这只是父皇赏给自己的无数东西之一罢了。 “想要东西呀?”秦月歌勾勾嘴角,冲沈云昭笑着,“如果你成为了大梁驸马,成为我的夫君,那我的东西自然就是你的了。” “可是我说要你娶我的时候却似不愿。” “不过也没关系,现在你跪下,求我,说不定我心情不错了就给你了。”笑意不见,目光打量着沈云昭。 她曾以为他是喜欢她的,他愿意和她看梅,眼里也是温柔的,她沉浸在他的温柔里无法自拔。 可那一夜,她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即使自己用了药,不着寸缕地站在他身旁,他却在把她抱上床之后就再无动作。 分明两年前苏乔玉就可以。 为什么他喜欢她却没有任何动作! 再仔细想想从前的点点滴滴,秦月歌越想越觉得他就是逢场作戏。 而自己这么久一直没有看出来,心里的屈辱翻腾上来。 她借了由头把他关进大牢,她要这个欺骗自己的人舍弃尊严,跪在地上求她! 沈云昭听她说完,直直地看着她,须臾,笑着说道,“先前没有请旨将公主娶进门,实在是沈某愚钝,身在福中不知福。” 听他这样说,秦月歌扑哧一声笑了,嘲讽的意味流露,“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苏乔玉呢,原来一切在你眼中,都不如你自己的利益啊哈哈哈哈。” “可怜她最后葬身渭水的时候,都不知道你曾经是喜欢过她的!” “你这个人,还是真是冷血无情的很!” 待她笑够了,抬手顺着沈云昭的脸颊轮廓描摹,“不过,到头来你还是要成为我的夫君了呢。” 沈云昭厌恶秦月歌,却也赞同她的这两句话,冷血无情,他若不冷血无情,怎能几次拔剑相向,怎能不在她受伤时将她拥入怀中…… 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到一点夫君的责任,哪怕一点,都没有。 秦月歌手指下滑,想要与沈云昭十指相扣,她也不知以后会怎样,目前只能这样了,至少她能和他在一起。 …… 千年紫乌藤的功效并无虚言,在鬼门关徘徊的苏乔玉被一株紫乌藤给拉了回来。 也是同一天,沈云昭回到少卿府。由于不久前才喝了毒酒的原因,原本健步如飞的他,走到苏乔玉住的地方感到极艰辛而漫长。 他的手里攥着一只玉笛,颜色通透,质地不凡。他想来为她吹首她曾学过的曲子。 苏乔玉认真学笛子是两年前,之前她也会,只是吹的不甚好听。众多乐器中,她唯一有点基础的就是笛子了,当时她应当是想,学好了吹给他听。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沈云昭想要拉开床前那层浅蓝色的纱,触及后,却又停下将手收回。 窗外夜色浸染,沈云昭站在离床两尺处,将笛子靠近嘴唇。 悦耳的笛声起,在房间里流转。 又飘向夜色茫茫。 乞巧节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到苏乔玉。那时他并未多留意她,只记得莫约是个大胆而聪明姑娘,五官精致的脸上满是不经世事的单纯。 婚后的某日,夜色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从后门进入府中的沈云昭一身杀气,袖口溅的血让他反感,想要快速回房更衣沐浴。 不远处的庭院传来悠扬动听的笛声。 早春还带着料峭的寒意,苏乔玉身着枣红薄披风,站在桃花树下,手执长笛,灵动流畅。 他对于音律不怎么了解,也就只能站在简单观众的角度,从听觉评析。 那首曲子,抚平了他心里的烦躁,带来缕缕宁静。 树下的一抹身影,自此紧紧着抓住了他的目光。 此时沈云昭吹的曲子,正是那天夜里她吹的那首。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烂熟于心。 一曲罢,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苏乔玉迷迷糊糊,似是觉得脑海中浮现的人影熟悉,还是那个巷子,却只能看见背影。 那背影转过头来撇了她一眼,苏乔玉还未看清,背影又消失在雾色里,苏乔玉扒开人群,想要叫住他,却实在想不起他是谁。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像卡在喉咙里。 许久,呓语从口中溢出,“云昭……” 可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画面一转,是沈府置办的新婚酒宴。盖头遮住了一切,留给她一方红色天地。 他挑起她的盖头,苏乔玉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气场。 一时委屈极了。梦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委屈,但就是鼻子发酸。 “云昭,我喜欢你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声音微不可闻,却一字不落地砸到沈云昭的心上,生疼。 沈云昭捏紧了手间笛子,一曲已了,曲终人散,他,应该离开了。 转过身去,小心翼翼推开门,屋外的秦远墨闻声看来,发现他嘴角的一抹血色,“你……?” 沈云昭无所谓的抹掉,“没事。” “她从今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不舍,又无可奈何。 “你,不打算等她醒来?”秦远墨迟疑问道。 “就这样了吧,愿她剩下没有我的一生,无忧无病,欢乐安康……” 风起,沈云昭慢慢消失在尽头,如多年来在苏乔玉的梦里那般。 第十七章 扬州四月 秦远墨按照沈云昭的提示,一路向东,直到来到山清水秀的扬州才停下步伐。 他发现苏乔玉似乎对这座城挺喜欢,于是就用玉器商人的身份在此生活。 刚来的时候苏乔玉不太说话,只是在别人询问的时候会有简单的回答。 秦远墨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逗她开心,恢复如常,却以失败告终。 一次偶然,他陪她在城西铺子里抓药,发现她似乎对大夫的中药匣子起了兴趣。 便趁热提议,“要不乔玉你以后时常来这里学学医术吧。” 苏乔玉对医术有兴趣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被武刀弄剑的吸引了,医术就先放在一边。如今再见药匣子里的中药,产生了一点亲切的感觉。 “好。”她点头答应。 之后的日子里,她就经常来医铺呆着,有时一呆就是一天。医铺的大夫看着和蔼,声望极高,看她天资不错又用心领悟,手把手地教她。 从照着方子捡药,到能给日常小病开方子她不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日子如水,不经意便已流逝。很快,一年多的光阴就不见了。 又是一个四月,枝头白色梨花成团,春天格外热闹。 在梨花开的正盛的一个傍晚,苏乔玉从医铺回来,便看见秦远墨在逗一个肉乎乎的小孩。 “下午我去谈生意回来的时候,在桥边碰见他,也不知是被谁家丢掉的小孩。看着可爱又可怜的,就领回来了。”秦远墨脸上满是笑意。 面前的小孩大概两三岁,是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年纪。身上的衣服材质不错,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石。 见她进来,他怯生生地看着她,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好奇。 只是看了几眼,她便准备上楼,“行吧。你愿意带着就带着。” 秦远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捏了捏小孩的手。 小孩突然开口,糯糯的,“爹,是我哪里不对吗?娘亲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听到小孩对她的称呼,她愣在了楼梯口。 秦远墨心里透亮,知道她对于昀儿的死始终难以放下。捏了捏小孩肉乎乎的脸蛋,“怀臻没有哪里不对,先让娘亲上楼歇息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小孩就一颠一颠地跑到苏乔玉站的地方,努力伸手去够她的手腕。说话还不太能听清,但能勉强猜到他说的什么, “怀臻会乖乖的,可以让怀臻和娘亲晚上一块睡吗?怀臻想和娘亲睡……” 指尖还被怀臻抓在手里,真实温暖的触感,软糯的声音,瞬间融化了她的心。 如果昀儿平安到现在,大概也是这个岁数,能脆生生叫娘亲的年纪。 一想起,眼眶就不由有些发红,用袖口遮了遮,解释道“回来的时候眼里进了风沙。” 又轻柔地对小怀臻点点头,“好!” 怀臻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拉着她的手摇晃,看得出来他很开心,苏乔玉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 大概是天意,将怀臻送到她面前,填进了她的生活。 在怀臻来了的日子后,苏乔玉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她还是会日日去医铺,以往不学医术的时间里,她只剩下了吃饭睡觉看书,如今她也会在黄昏或者清晨,带着小怀臻四处转转。 这时她才注意到,原来京城外的扬州,是一个繁华热闹且生动的城。 她原来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小怀臻总能让她的嘴角扬起,虽然他平时吵吵嚷嚷,但让苏乔玉的日子更加鲜活。 “怀臻你别动盒子里的东西,师父来了打你屁股我可不护你!”苏乔玉吓唬着乱动的某小孩。 怀臻却不怕,冲她粲然一笑,但还是乖乖放回原地。 苏乔玉今天无奈地将缠着她的怀臻带到医铺,安置在内屋的长椅后,便坐到外面的桌子边上给前来瞧病的人把脉。 今天来看病的人不少,等苏乔玉给所有的病人开了方子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忙完收拾好,便准备带内屋的怀臻回家。 掀开帘子,却只看到屋子里空空如也。 苏乔玉心里一阵慌乱,心跳突然加快,冲着屋子喊了一声,“怀臻!”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连忙提起裙摆,小跑冲出,不安地询问着路人有没有见到一个小孩。 她沿着平日里来的路一遍找一边呼喊。 心底的害怕翻涌上来,目光飞快地略过眼前的人和景,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转角时,她看到一抹小小的鹅黄身影。 猛地冲过去抱住,被抱住的身影愣了一下,声音依旧软软的,“娘亲……” 苏乔玉的手还在抖,当初昀儿就是在她转眼间消失的。当她回头发现小怀臻不见了时,害怕占满了她的心。 她怕像一年前一样,转眼就是永别。 幸好…… “娘亲不用担心,怀臻就是出来玩,一会儿就回去的,没事没事……”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哄着苏乔玉。 苏乔玉在他窄窄的肩上蹭了蹭眼角的泪,“下次玩也记得说一声。” 怀臻连忙点头,“嗯嗯,一定!我想去看那边变戏法的!” 苏乔玉知道小孩爱玩,笑笑抱着他过去。 转身走过时路经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的身边。 苏乔玉一愣,转过身去,那人恰好也停住,目光看向她。 她不知,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王爷也是一脸惊讶地望向她。 “这是……?”他问的是苏乔玉手里抱着的小孩。 “我的……孩子。”苏乔玉紧抱怀臻引苏父往家的地方走。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在了渭水,你母亲听闻后哭了整整一宿。”苏王爷见到女儿没有死去,心里也是一阵欢喜。 纵然三年前说关系断绝,但得知死讯时也满是心疼。 苏乔玉推开房门给苏父倒了杯茶,省略掉一部分,大概说了一下经过。 “父王又是怎么会出现在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扬州呢?”对于今天的相遇,苏乔玉很是惊奇。 苏王爷提起此事就连连叹气,“朝中政局动荡,为父不过明哲保身,远离是非之地罢了。” 原来在这一年里,扬州虽安稳太平,京城却翻天覆地。 第十八章 旧人入梦来 就在去年三月左右,皇帝驾崩。至于继承皇位的人选,当朝各臣自有想法。 有人认为应选死去的皇帝嫡子继承皇位,有人觉得应由新认祖的原太子嫡子继承。 一切分歧的原因在于,驾崩的皇帝,并非是原定太子。 原定太子的离奇死亡,才使先帝有了继承的机会。 而现在新认祖的殿下,便是当年太子的儿子,最后争议的结果是这位殿下于去年四月登基。 苏乔玉听父亲说着朝廷变动,有些恍惚,她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如今大量信息涌入,理起来有些费力。 “当朝党派众多,太傅是一派,宦官又是一派,加上外戚,再加上一帮中立的老臣。为父实在是累不动了!不如退一步,隐居市井来的安稳。” “最隐患的是,殿下继承皇位后,身体一直不好,太傅的权力原本有所削减,如今又有了冒起来的趋势。”苏王爷的话里隐隐带着忧虑。 “那这位殿下先前是在什么地方?”苏乔玉将闹腾的怀臻哄到一边玩。 苏王爷听见她如此问,有些惊奇。 她竟然不知道沈云昭的身份……? 正准备向她解释其中来龙去脉,门外传来秦远墨的声音,“苏王爷何时来的?” 苏王爷回头一看,秦远墨正踏步进入正厅。 虽然面色如常,但是秦远墨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这一年以来,他努力不让京城的消息传到她这里,就是想让她远离那些事情,有自己平淡的生活。 终究还是来了吗? 他以为扬州的宁静日子会成为永远。 在他进门看到苏王爷的时候,他就知道,大概,是不可能了。 不远处的怀臻见他回来,脆脆地叫了一声,“爹!” 秦远墨搂过软乎乎的小孩,吧唧亲了一口,敛尽眸间神色。 “也才刚到,五皇子殿下竟然和乔玉住在一处。有殿下照料,臣感激不尽。”苏王爷笑着表达自己的感谢。 对于刚刚孩子叫的那一声爹,苏王爷心里升起疑惑,可又不知道怎样开口问,只好压下不解。 “流落在外的殿下又是怎么找回来的呢?”苏乔玉对进门的秦远墨笑笑,又询问苏父。 秦远墨闻言眉头微蹙,捏着月白绸缎袖口,“我先上楼取东西,失陪……”便转身离开。 苏乔玉觉察到身后的秦远墨不对劲,却又不知道是那儿不对,正要开口问,他就已经踏步上楼。 “被人发现身上的信物确定的。”苏王爷简单回答,看着秦远墨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既然乔玉已经和五皇子在远离京城的扬州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么便没有必要回去再趟那把浑水。 维持现在的安稳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他同她断绝关系,一是认为当时情况确实有辱家风,再者他不想自己的女儿和当时身为少卿的沈云昭有任何瓜葛。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希望女儿幸福。 现在五皇子能给她欢乐,相比沈云昭给她的痛苦,好太多。 虽然父亲的话里有些奇怪,但既然父亲不想说,她便不问。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当夜,晚风吹柳,苏乔玉梦里来了一个人。 梦里桂花还未凋谢,是个适合做桂花糕的季节。满是桂花树的院子中央,茶色衣袍男子长身玉立,携了只翠绿的笛。 苏乔玉趴在木窗前看着,笛声跌跌撞撞顺着夜色溜进她的耳朵。 正入神听着,曲子却戛然而止。 急忙上前去看,吹笛子的人倒在血泊里,腰间插了把黑色短刀,鲜血喷涌,染了一大片地方。 她一下子慌了神,想要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血还是从指缝流出,沾了她满手。 她想要叫人,哭喊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却没有一个人前来…… 孤独绝望,痛彻心扉。 苏乔玉从痛苦中醒来,梦里的一切她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不差。 那是沈云昭的背影,她已经多久没梦见过他了,一年?异或三年。 三年前,是她初遇他的那年。 苏乔玉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个梦,既然已经睡不着,不妨四处走走。正准备开门,有人推门而入。 门口是带着一身酒气的秦远墨。 他眼神迷离,盯着她看了许久。被四月的冷风吹地发冷,逐渐回复一丝清明。 喃喃地叫了她一声,突兀地说道,“乔玉,扬州的梨花,比京城的美多了……” 他想留她,虽然他不能完全确定她会回京城,但他知道她有这个心思。 对于秦远墨,苏乔玉没有选择拐弯抹角,而是直说,“我想去一次皇宫。” “你……都知道了?”秦远墨长呼一口气,终究是知道了。 白天苏乔玉没有从秦远墨和父亲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没追问,而是向扬州百姓打听。 原来沈云昭就是当年太子留下的嫡子,也就是当朝皇帝。 他登基后身体状况日益变差,苏乔玉猜想,当年那杯毒酒,应该是祸根。 她这一年对对于医术越来越精通,也知道了她给他喝的毒药,即使后来服了解药,也会落下病根。 他是一国之君,那她岂不是对不起大梁的黎民百姓! “可是这一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丧命!”秦远墨有些急,他不想与她永别。 “五皇子的恩情,乔玉永生难忘。”他给予她的,恐怕是还不清了。 秦远墨眸色暗淡,“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他想要照顾她,并非是为了她的谢和难忘。 苏乔玉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秦远墨了,他可以为了她舍弃地位舍弃皇宫的生活,舍弃一切,她却给不了他心中所想。 “我去那里不是因为想见他或者怎样,毕竟他的病是因我而起,我不能袖手旁观。” 苏乔玉语气平淡,一年多的时间,将她的恨意和感情也消磨殆尽,对于过去的那个人,她已经可以平淡地提起。 他知道她一向固执,他又何时说服过她呢,仔细一想,一次也没有。 对于她,纵然他心思睿智,从来都是无可奈何。 “你何时回来?” 秦远墨直直地看着她,眼里是千丝万缕的温柔。 苏乔玉没有立即回答,其中不能确定的因素太多。 “待他的病情还转,我立即回来。” “那好,我和怀臻在扬州等你……” 第十九章 天意弄人 一时无言。 苏乔玉仔细审视着手里拿起的笛子,那是她从京城带的除衣物外唯一一样东西,笛子的尾处由不知什么时候沾染的淡淡血迹。 “你这次回去,会和他和好吗?”秦远墨吞吞吐吐地说着,暴露了心里的担忧。 他是没法阻拦她回去的,他从内心深处,不想苏乔玉回到沈云昭身边。 明明那人已经伤了她那么多次。 苏乔玉闻言愣了一下。 她确实没有想过这次回去和他还会不会在一起,或许在她心里,她已经默认,他们是不可能了。 之前的万般伤痛,都不可能化作云烟。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不愿有愧于大梁百姓,不愿圣上抱恙导致朝纲混乱,所以我必须回去。” “至于我和他……回不去了!” 语气坚定,是说给秦远墨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不容自己有再跌回去的可能。 秦远墨听着,眼睛弯了起来,像揉碎了星光撒了进去,他不想再等了,“你回扬州后,我娶你吧!” 他一直想说这句话,他憋了好多年,都快憋成心病了。 苏乔玉回望着他,思虑许久,目不转睛。脑海浮现万千他救她关怀她的场景,历历在目。 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待秦远墨起床洗漱完毕,再去找苏乔玉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家了。 屋子里只留下双眼睡意朦胧的小怀臻。 “爹……”怀臻朝秦远墨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秦远墨将他抱起穿衣。 见屋里没有苏乔玉的身影,怀臻询问道,“娘亲去哪儿了?” 秦远墨正将他的小胳膊塞进袖子里,原来给小孩穿衣服这么麻烦,“娘亲去见你亲爹去了。” 纵然苏乔玉对他说,入京只是为了治病,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会不会还是她在担心他,心疼他。 她对他多么上心,或许她自己都不知。 怀臻听不太懂,只知道娘亲离开了,撇撇嘴巴,以示自己的不开心。 扬州到京城,苏乔玉经历了半月的路程,到了城门,已经疲惫不堪。 虽然京城和一年多以前有些不同,但还是她熟悉的街道和人群,热闹生动。 她不愿以真实的身份入宫,所以得在模样上,还需要做些功夫。 随便找了家客栈后,苏乔玉便张罗着购买易容的东西。 原本的她眉眼清秀,易容最重要的就是眼睛的部分,所以便在眼睛上多下了功夫。 不过一会儿,镜子里的她就是另外一副样子,眉眼细长,鬓角的碎发留出,眼里是岁月打磨留下的沧桑。 眼尾又加了一颗小痣,添了几分温顺。 几下改动,几乎连自己都认不出镜子里的人,确认所有人都不会把这个样子和以前的自己联系到一起,换好衣裳下楼。 客栈的老板倚在柜台上,清点着伙计运送过来的酒坛。 “你要进宫给圣上治病?”面对苏乔玉询问进宫的方法时,老板露出惊奇的神色。 要知道,一年以来,为圣上治病的医师不计其数,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的,反倒有为此丢了性命的人。 “城门进来后能看见一张皇榜,那是圣上寻求治病的人才贴的,如果你觉得自己能治好,就去揭下皇榜,自会有人带你入宫。” “不过要是没把握的话,还是别去了,万一没治好圣上治罪就麻烦了……” 老板蹙眉好心提醒道。 “多谢。” 治罪?莫约也是沈罗邯的手干的吧。 听父亲说,朝中两股实力斗争最为激烈,那就是沈太傅沈罗邯和当今圣上沈云昭。 要是沈罗邯想要把持朝政,自然是不希望沈云昭的病好起来,他会从中作梗好让自己的实力地位更加稳固。 重金之下有勇夫,前面那些不懂朝局的人这是白白搭上自己了。 而苏乔玉知道其中厉害关系,可她还是选择前行,她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大概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大梁王朝,又或许……不,不是!她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就是为了百姓而已,仅此而已! 经过检查,苏乔玉来到皇宫之内。 为了声音不暴露自己,她干脆装作不能说话。 沈云昭安静地躺在床上,苏乔玉隔了层薄纱望向他。 一旁立着的太监规规矩矩上前撩起薄纱,示意她上前号脉。 这是时隔一年她第一次看见他,脸颊本就棱角分明,如今更加冷峻。 她以为渭水边就是诀别,没想到如今会在皇宫里再一次相见。 果然是上天弄人。 立在床前的太监见苏乔玉一脸神色凝重,“姑娘可有救治的方子?” 前面来的那些个医师基本也都是这个样子,把脉,蹙眉,再叹自己医术不精。经历的无数遍,太监早就习以为常。 苏乔玉转身,提起书案上的毛笔,有条不紊写道,“圣上的病是毒物所致,待我写下方子先压制调养……至于根治的方子,还要待我仔细想想。” 小篆字迹秀丽,写完递给太监。 在号脉得到结论后苏乔玉有些吃惊,当年秦远墨分明已经把解药给他了,按理不应该余毒伤害如此大。 他的体内还有一种毒药,和当年留下的余毒一起作用,才会带来强大效果。 他身为帝王如今居住在重重保护之中,下药并非易事。那就只有登基之前了! 苏乔玉仔细思量着,太监带着方子下去煎药,婢女也已经退下,如今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的思绪很乱,只觉得其中应该有一只很大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而这只手,是沈太傅沈罗邯?还是朝中想要权势的其他官员?再或者是江湖中人? 她对这些了解也并不算多,有太多内情是她不知道的,难以得出什么结论。 正要走出大殿,余光瞥见书案上有一只白玉长笛,像是用了许久。 她知道沈云昭对于音律是没有太大兴趣的,而如今他的书案上怎么会出现笛子呢?百思不得其解。 上前拿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感觉不真实。 “你会吹笛?”沈云昭在她号脉的过程中一直无言,直到她竟然失态地拿起他的长笛,心里闪过一丝奇异。 苏乔玉闻言手颤了颤,低头不做回答。 第二十章 陈年深仇 没有听到回答,只有久久的沉默。沈云昭若有所思后又自嘲得笑了笑,“我竟然忘了你是哑巴了……退下吧。” 苏乔玉长呼一口气,将笛子放回原处,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长夜漫漫……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沈云昭醒的格外早,向来他早上是昏昏沉沉的,今天倒是相比往常清明些。 侍候的婢女殷勤地上前为他更衣,太监半跪着递上靴子,“昨天申时以后,是否有笛声?” 正为他整理衣袖的婢女正色回答:“昨天半夜,新进宫的医女在她的住处吹了笛子。” 说完停顿一下,想着要不一会儿去对那医女说一下晚上别再吹了,扰了陛下休息。 原来,不是梦境? 他还以为是他又做梦了。 “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婢女余光看看沈云昭的神色没有异常,暗道自己或许不用特意跑一趟了。 太监后退一步,低着头,问“昨夜那位医女的诊治结果和往常大夫一样,陛下是否……?” 沈云昭,眉头微蹙,他很了解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前面所有的大夫都没有说错。 他确实是中毒,而且中毒已深。自小他便由沈罗邯抚养,从他记事起,每月沈罗邯都会强行喂他一粒药。 太小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大一点知道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躲开或者偷偷吐掉,都很难找到机会。 沈罗邯是要对他的绝对控制权。 从前是他的利器,如今是他的傀儡。 沈罗邯的势力并非短时间或者这两年发展起来的,恐怕他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先帝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只有他自己和沈罗邯最清楚不过。 本来太子是沈云昭的父亲,而太子一向为人刚直,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从那是开始,沈罗邯就在发展自己的势力。而身为皇族中人,太子极力维护当时朝局,成为沈罗邯前进的阻碍。 利益,权利往往蒙蔽人的双眼,可以使人无恶不作,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沈罗邯和原太子的矛盾是不可化解的,所以沈罗邯选择先下手为强,致人于死地。 太子一位空出,他又极力推荐先帝,即秦月歌的父亲继位。双方达成交易,各取所需。一个获得皇位,一个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 沈云昭是沈罗邯没有料到的一个意外。 太子死的时候,沈云昭刚刚出生,太子妃不惜一切代价金蝉脱壳将他送出。可惜还是在他五岁的时候被沈罗邯找到。 儿时他还天真地以为,那是从土匪手里救下自己的人。 一次偶然,从当年太子府旧人口中得知,那是他的杀父仇人,那是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人! 自己还这么多年把他当做恩人,简直可笑! 知道真相的他越发努力地练剑,风雨无阻。他明面上依旧是那副顺从他的样子,做好他身为兵器的职责,不带一丝感情。 而私下却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他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能自保,才能扳倒沈罗邯,换取自己的自由和为父亲报仇! 先帝和沈罗邯的合作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野心时,沈罗邯将自己这么多年用心培养的傀儡送上那个至尊之位。 终究他不能自己做皇帝,沈罗邯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天下,秦姓还未到灭亡的时机。 从知道真相到如今,已经有五年。 五年来沈云昭没有一刻不在思考着如何挣脱束缚,如何铲除奸臣。 一年多以前登基时,沈罗邯的势力已经被他折损了部分。 到现在,明面上看沈太傅沈罗邯依旧风光无限,可他的权力范围被沈云昭缩的越来越小,臂膀也被折断大半。 只需再要一段时间,一个合适的机会,他多年绸缪的一切,就会开花结果。 眼下…… “明日,送她出宫去吧。” 在治病上,已经折损了这么多条人命,没必要再搭上这一条。 太监闻言想着那位医女说不定真的可以医好,“陛下不妨试试?” “不必。”那是要拿性命去填的,他已经不想再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为自己变成枯骨。 太监见他执意,有眼力见地不再提起,端来御药房熬好的黑色药汁,“这是昨日那位开的缓解的方子。” 沈云昭抬手接过白瓷药碗,凝视着药碗里倒映的自己的脸庞,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别人看不出的痛苦与戾气,那是沈罗邯给予的,从前的欢乐早已一丝都不留。 只看了几秒,便扬起药碗,一饮而尽一。嘴角溢出一点黑色药汁,婢女连忙拿过白方绣帕擦拭。 嘴里的苦味还未散去,忽的想起昨夜的笛声,悦耳悠长,带着吹笛之人的淡淡忧伤。 “今晚让那位哑巴医女过来吹笛子吧。”准备前去上朝的沈云昭,对身后的太监说道。 寝殿西南方向的某一处偏殿的苏乔玉,听到晚上前去吹笛的传唤时,心跳陡然加快。 手里正翻动的医书不慎掉在了地上。 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 外貌,声音,都有掩饰,不应该的……苏乔玉柠着眉毛陷入深深的思索。 “姑娘?”婢女见苏乔玉愣住,轻声唤道。 苏乔玉猛地回过神来。 不管怎样,终究是要去的,如今他是帝王,而她一介平民。 遥不可及,没有拒绝的余地。 眼见太阳由上升变成下落,橙红色的余晖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金碧辉煌。 苏乔玉在婢女的带领下,左手攥着笛子,莲步进入大殿。 大殿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温度,带了皇家独有的威严与隆重。 抬眼看见沈云昭坐在木桌旁,手里拿了一卷奏折,奏折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格外清晰。 清晰的,倒不止奏折,还有沈云昭的脸庞,五官俊秀,眼神凛冽,带着探寻地朝入殿的她望来。 沈云昭有些晃神,姿色普通的医女,由远及近,倒让他将她看成了心里那个人的身影。 而心里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苏乔玉心里慌乱的很,她不确定,他到底知道还是还在怀疑。 规规矩矩地请安,比划着询问想听什么曲子。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苏乔玉被晾在一边,手心冒汗,抓着笛子的手紧紧地攥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云昭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折枝曲吧。” 苏乔玉愣住了。 那是她当年日日为他练习过的曲子,只为想吹给他听的…… 第二十一章 心上人 沈云昭记得,那是那一日他夜里归来时见到她,她在桃花树下吹的那一首。 那曲子他也在别处也听过,比她吹的更加娴熟,也更加婉转,却没有她的这一首扣他心弦。 花瓣飘落,落在肩头,衣袂翻飞,美不胜收。 苏乔玉拿起白玉笛子,发出第一个音。随后笛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婉转动听。 原来终有一日,她也可以把折枝曲吹的如此随意潇洒。 她吹着吹着慢慢闭上眼睛,这首曲子,让她太多回忆重新浮现脑海,如同滑动翻飞的陈旧画卷。 唯有闭上眼睛,她才放心,放心自己不多流露情绪,以至于让他看出来。 一曲尽,余音在大殿徘徊。 她慢慢睁开眼睛,却看到蓦然放大的脸庞。 沈云昭在她闭眼的时候,欺身上前,半眯着眼睛,眼中翻滚着情绪,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你是谁?”泠声问道,气势逼人。 苏乔玉连连后退,低着头,额间碎发挡住眼眸的慌张,连忙用手比划着,“民女不过民间普通医女,名讳不值一提……” 沈云昭盯着她的容颜看了很久,看的苏乔玉直冒冷汗。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寝殿显得格外渗人。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这么想她了。 当年那个被自己伤的体无完肤的人走了,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一颗心,从此他的心口便空荡荡的,再无温情。 如今看着一个神似的姑娘,也会神经地以为是她…… 她早已到了一个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啊…… 沈云昭笑得眼角有些润,走过木桌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走到床榻边坐下。 不远处的医女还能看到肩膀微抖。 沈云昭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满眼落寞,“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心上人?” 苏乔玉没有接话,他这话并不需要她接的。 她想,他的心上人是秦月歌。 就像,当年她的心上人,是他。 沈云昭见她投过来的眼神,那不是最近熟悉的眼睛,眼神却那么熟悉。 “就是心里会时刻挂念的人……会想她在天涯何处?会想她是否快乐……” 沈云昭嘴角却是一抹苦笑。 苏乔玉听着心里产生一丝不解。 秦月歌分明在他宫中,什么是想心上人在何处? 不过她想归想,却是一言不发。对于沈云昭这个压抑了许多年的人,这是个最合适的倾听者。 他借着烈酒,发泄心里的压抑与痛苦。 “那你是否对谁心生怨念?” 怨念? 是有的。 当年,她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时隔数年,一剑刺穿的胸口,还在隐隐发痛,难以忘记。 她却在他问起时,轻轻摇头。 “朕喜欢过一个人,也恨过一个人……” 声音哑哑的,轻易捕捉到他的无奈与痛恨。 “曾一无所有,曾流落街头。那是朕一生最卑微是时段。” “原本早已习惯与街巷市井孩子为伴,和他们一同上课胡闹……” 沈云昭低声述说着陈年往事,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不曾想,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将朕带回太傅府,告诉朕,从今以后便在那个宽敞的地方生活,读书,练剑。” “曾以为他是将朕带到阳光下的人,直到他让朕用他教的剑法,杀死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从那时起,他学会杀人了,从此满手鲜血,无再也法洗脱。 “后来从一个旧人那里听闻,原来我是皇室血脉。” “可笑啊哈哈哈哈……”沈云昭眼中染了恨意与愤怒。 “原来……” “朕是在帮着我的杀父仇人清理道路,成为了仇人手里的刀。” 沈云昭停下,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一整壶酒接近见底。 “无论是沈罗邯的兵器,还是要翻身复仇的自己,朕都不能有一丝感情。感情只会使朕陷入被动,让两人都沦为万劫不复。” “当朕发现这份感情的时候,朕应当做的,也只能做的,就是连根拔起!” 苏乔玉听着沈云昭微醺地讲出压在他心里的话,脸上是收不住的惊讶。 世人,包括她,都以为沈罗邯救了沈云昭,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大的恩怨。 她竟然也未发现端倪! 他可以为了复仇,斩断自己的感情。 斩断了吗?他对秦月歌还不是视如珍宝?或许是他爱她爱的深沉不由泄露…… 把残酷都一面留给世间任何人,把最温柔的一面给了秦月歌。 可是按着方才的逻辑,那是不是真的有待商榷。接下来苏乔玉听到的一连串话,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可朕自负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和感情,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沈云昭定定地望着远处,目光放空,像是再回忆什么。 “乞巧节的偶遇,朕记住了她的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环境中也水灵透亮。要有多么纯粹的心,才能养出这样的眼睛……” 沈云昭说着扔掉酒壶,慢步上前,食指划过苏乔玉的眼尾。苏乔玉连忙把眼睛闭上,黑长的睫毛在光下扑闪。 指腹传来的温度灼热地烫着苏乔玉的皮肤,一直深入心间。 她不敢相信。 她亲眼看见他揽着秦月歌入怀,她亲耳听到他对她讲缠绵的情话。他还为了她不惜伤害自己,只为休掉自己早日同秦月歌在一起! 沈云昭接着说道,“我记着她认真学诗词,我记得她夜间吹玉笛,我还记得她单薄而倔强……” “而我却只能将她推远!远离我还有活着的希望,和我在一起就只能堕入深渊!” 不! 怎么会是这样! 苏乔玉震惊地呆住了,她一直以为,是他对不起她,是他负了她。 她满怀恨意地特意去阴湿的大牢里给了他一杯毒酒。 幸好……幸好秦远墨最后将解药送回去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可是,他说,他心里一直有她…… 她应该觉得欣喜吗? 怎么心里还是如此苦涩……他心里有天下有恨意,她却成了她的累赘,阻碍了他的前行。 苏乔玉猛地转过头,借着背光的一面掩饰从心底流露的痛苦与挣扎。 沈云昭盯着她的侧脸,喃喃道, “若你是她,” “会怨朕么……” 第二十二章 荒诞的真相 苏乔玉摇摇头,不是不怨,而是按她现在的身份,不应有任何表态。 现在的她在沈云昭眼里不是苏乔玉,而是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她没有任何立场在沈云昭的假设前提回答。 沈云昭见她摇头,缓缓撤回拂在她脸上停顿的手,罢了,她终究不是她…… 她应该是恨他的吧,不然不会拉他跳水,递他毒酒。如今,他想着,只要她活着,如果他的放手可以换来她平安康健,自己痛苦又有什么所谓。 “明日,朕会安排人送你出城。” 沈云昭揉了揉晕恍恍的太阳穴,只觉得那里在猛烈地跳动。 苏乔玉闻言扯扯沈云昭的衣角,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看自己的手势,“那陛下的病……?” “无碍。” 怎么会无碍!虽然他体能的毒是两种毒性在相互牵扯遏制,短时间不会致命,但是总有一天会毒发。要是等到毒发的一天,那就真的回天乏力束手无策了。 还没等苏乔玉来得及继续劝解,殿门处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太监俯身在沈云昭边耳语,太傅大人求见。还未等通传,沈罗邯就踏步进入, “微臣参见陛下。” 半跪的沈罗邯身穿便服。 “免礼。” 沈云昭同沈罗邯进行着君臣之间普遍的开头对话。 他瞥了一眼立在一边的苏乔玉,挥手示意她退下,而沈罗邯却在此时抢先一步开口了。 “想必,这位就是昨日进宫为陛下医治的医女了。” 苏乔玉眉头一皱,低头表示默认。 沈罗邯上前几步,眯着眼睛,嘴角是他常常挂起的邪气的笑,“不知姑娘可有法子治好陛下的病?” 他问是这么问,心里铁定是不想有什么方法能治好的。如果她说有方法,那么她的命和沈云昭的命都面临危险! 见苏乔玉微微摇头,沈罗邯还想再追问什么,却被沈云昭及时截住, “太傅来找朕,是有什么要事相商,早些决断,朕也好就寝。” 沈罗邯想着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懒的在这事上计较,既然已经确认沈云昭的病无法医治,其他事情便再无关紧要了。 他有一个稳稳的掌控权,其他什么都枸不成危险。 立在沈云昭身旁的太监见此情形,上前引她出去。 殿外是星空浩瀚,衬得世间万物都渺小无比。 苏乔玉跟着前面的太监走着,心里却想的是其他。 原来这一切有着这样一个戏剧而荒诞的真相! 那个无情而残忍的人,一下变成了忍辱负重的人。这一切转变的太快,苏乔玉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她始终是接受不了,心里的疑问与不解也没有人可以解答。 他是何时喜欢上她的? 她有没有阻碍到他的大局? 他的病到底是否因为沈罗邯?如果是沈罗邯下毒,那沈罗邯有没有自留解药做最后的筹码? 疑问与惊讶盘桓在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 太监停下脚步,前面就是她的住处。 苏乔玉一晚上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想想,理一理思绪。 正要抬步进入,只听身旁经过的青衣婢女小声议论什么,有只言片语落入她的耳朵。 似乎,和秦月歌有关? 冷宫,冷宫和秦月歌有什么关系…… 看来这京城皇宫藏了太多不为她所知道的事情。苏乔玉犹豫片刻,捏着袖口,最终还是决定跟着两个小婢女一探究竟。 兜兜转转,她们停在了一座落魄的宫殿门口。相比于富丽堂皇的正殿,这个地方的格局小太多,殿门口跳动的火苗,述说着诡异。 大殿里传来歌声,听不太清,但是依稀觉得熟悉。 最终还是想要一看究竟的心战胜了害怕,苏乔玉一路贴着墙根进入,小心翼翼。 没走多远,就到了尽头,那里有一个舞动的背影,穿着大红深衣,长袖随着舞动的手臂翻飞。 听到脚步声,红衣背影猛地转过身来。纵然烛火不算明亮,但苏乔玉依旧看清了她的面孔…… 那是……秦月歌? 苏乔玉感觉难以置信,她怎么会在冷宫? 秦月歌停了舞蹈,口里的哼唱却不停止。苏乔玉终于听清,那是折枝曲的最后一阙词。 谁人错折枝,空留佳木老…… 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昏暗的殿堂。 秦月歌很是诧异,这冷宫何时会来人了。勾起嘴角看了许久,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万分,最终笃定,“你是苏乔玉?!” 沈云昭都没有看出来的易容,竟然被秦月歌看出来了,这也让苏乔玉的脸上浮现惊讶。 秦月歌一眼看出,是因为苏乔玉的眼神实在太让她憎恶。无论怎么用手段,她总是像棉花一样让她乏力,只有最后劫走了昀儿才让她有过激的行为。苏乔玉眼里的不屑与恨意,她都那么熟悉。 “渭水边你没死?这怎么可能!”秦月歌吼的歇斯底里,“我明明看见云昭给了你一剑!” 苏乔玉慢慢从震惊中缓过来,她记得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沈云昭以及两个死侍。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乔玉愤声问道。 “原来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傻子啊哈哈哈哈……”秦月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一年来她都是呆在这空荡荡的冷宫里,没人同她讲话,声音也变得嘶哑,飘荡在幽远的夜色中。 “大牢里五哥让我离开后,我并没有回宫,而是找了个地方歇息,并且派了个人跟踪你,没想到吧?”秦月歌居然还带了一丝自豪。 “你在渭水的消息……是我派人给云昭送的消息,他别无选择,只能将你就地正法!” 说道这里,秦月歌神色突然变了,变得狰狞可怕,“我在暗处看了,但我没想到他会手下留情!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云昭被我从河畔救回来的时候,背上全是伤,衣服早就残破不堪,血迹染了大片,但是他腹部没有任何被石头划伤的痕迹。” 说着说着秦月歌突然盯着她看了起来,“现在想想,原来是他将你死命护在怀里!” “不过,你们不也分崩离析了吗,爱有什么用!” “我没能得到的东西,” “你也别想得到!” 秦月歌眼里闪现的神情近乎疯狂。 第二十三章 找点乐子 苏乔玉不在乎什么得到不得到,事情已经如此,怎样都于事无补。 他的隐忍和爱她就算是真,可她的伤痛和死去的昀儿也是真的,痛彻心扉。 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就这样了吧。她很累了,身体很累,心也是,再也腾不出空来计较什么。 秦月歌却不甘心,心里早就被恨意占满,没有其他。 “我是众星捧月般受宠的公主,你不过是个父亲都不愿意认的垃圾,凭什么你能得到他的爱!” “自始至终,我都是他和沈罗邯那个老东西的棋子!”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沙哑。 “沈罗邯用我破坏你们,沈云昭用我牵制沈罗邯伪装自己……我是曾经公主啊,我是云昭的妻,凭什么你们这么对我!” 苏乔玉早已没了耐心听她说下去,这个女人每说的一句话,一个字,都是肮脏的。厌恶地撇了她一眼,拂了拂衣袖,准备转身离开。 见苏乔玉要走,秦月歌也不拦着,仰着头大笑,笑声传出很远,与夜色交融。 “你以为你能够活着出去吗?” 苏乔玉不解其意,眉头微微皱着,眼前这个女人最喜欢玩弄什么阴毒的伎俩,这次她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这个鬼样子又害不了你。” 停顿几秒,又冲着苏乔玉背后说道。 “沈太傅,你说是不是啊……” 苏乔玉愣住了,心砰砰直跳,一瞬间额头冷汗如雨。 她竟然不敢转过身去。 殿门口的沈罗邯还是穿着暗青便服,两刻钟之前他还在大殿同沈云昭商讨国事,现在他立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见苏乔玉眼神投过来,他的脸上又挂起他那副招牌笑容,光线不太好的环境下又加几分恐怖,“苏郡主,好久不见……” 看来,是发现了她的身份。 “不久,刚才才见过的。”苏乔玉冷冷地回应着他,心里慌乱面上却一派淡定,飞快地想着怎么才能全身而退,只是,这似乎很难。 刚刚在大殿上时沈罗邯就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细想,直到方才来找秦月歌,才发现自己凑巧看到了一场好戏。 原来,他的义子并没有他看到的那样简单啊。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聪明。 沈罗邯撤回盯在苏乔玉脸上的目光,看向秦月歌。 秦月歌被他盯着毛骨悚然,连连后退,每次沈罗邯露出这样的眼神都是会见血的!他想干什么! “既然这样,那么,公主殿下你的存在,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沈罗邯眼里闪烁着狠毒,低声喃喃道。 她亲口将自己的毫无价值暴露,沈罗邯如今没有必要留她的性命,留着她只会败露他以前所做的事情。 抬手,一瞬间。 刀光闪现,秦月歌的脖子处留下了薄薄的刀痕,鲜血喷涌而出。 她脸上还凝固着害怕与慌张,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口中好像还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乔玉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指缝还是不由溢出惊慌。 …… 太阳还是照旧升起,没有因为世间任何污秽事情而影响它的明媚,反而艳阳高照。 沈云昭早朝回殿时已经是辰时,阳光有些晃眼,他定了定心神,控制住有些发飘的步伐。 他心里知道,身体这些状况跟沈罗邯下的毒有关。 看来,还是要尽快拔掉沈罗邯这颗钉子。 大殿门旁等候的侍卫见他回来,一脸焦急地上前去。 “陛下,今早我受命护送那位医女出城,却没在她的住处找到人……” 沈云昭突然心里一紧。 “只在她的桌子上发现这个,是一个药方。” 侍卫将折好的一页纸双手递上,沈云昭接过的手竟然有些不稳。 阳光透过殿旁大树的枝叶,斜斜地漏在纸上。娟秀小字,末尾添了一个顿笔,那么熟悉。 这…… 是苏乔玉的小习惯!他不会忘记。 原来真的是她,难怪那么熟悉的感觉,难怪…… “四处找过了吗?”沈云昭有些急,怎么在关键时候不见了人影,这皇宫里还有一些他难以掌握的事情,要是她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找过,可是依旧没能找到。”侍卫弯着腰,沉声回答。 “那就多派人去找,就算把皇宫翻一遍也要给朕找出来!” 她会去哪里?她知道今天送她出城,应该不会乱跑的。 就算她是想留下给他治病,那也不会是这种方式。 那么就只留下一种可能,是别人逼迫她去什么地方了。这京城皇宫能让一个人了无音讯消失不见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沈云昭,另一个就是沈罗邯了。 沈云昭推开门口的侍卫,脸上是焦急不安,沈罗邯的手段一向残忍血腥,他怎么能让她在他眼前消失! 沈云昭怒意满满地进入寝宫,殿里弥漫的安神清香也难以压制他的情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取出桌边的地图,想着沈罗邯可能把她关在哪里。 终究是关心则乱,向来思维清晰的沈云昭也有些理不清了。 一连几天,沈云昭都有些不在状态。早朝时还听漏了大臣的进言,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不知道沈罗邯抓了苏乔玉,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就算他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也应该抓了之后立马就来跟他谈条件。 而沈罗邯却稳如泰山。 当夜月圆,正值宫中举行宴会。大殿笙歌不断,紫衣舞女水袖翻飞。 沈云昭侧身低声问着太监是否苏乔玉的消息,得来的只有一番摇头。这几天下来,他的眼睛也因为失眠而变得红肿,添了几分憔悴。 沈云昭又坐正紧紧盯着沈罗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罗邯这时似乎有所察觉,转过头来,带着作伪的不解,“陛下有何吩咐?” 沈云昭半眯着眼,不露声色尽管心里早已焦急万分,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紧酒樽,回应一下举杯的沈罗邯。 沈罗邯却笑了,如同夜间行走在黑暗的幽魂般诡异,“看来歌舞并没有引起陛下的兴趣啊……” “那么,微臣就为这宴会,找点乐子吧。” 说完,拍拍手,啪啪的响声夹杂在笙歌里,传到大殿之外…… 第二十四章 一朝政变 门外一身黑衣的死侍闻声将一身血迹苏乔玉推到大殿,面若冰霜,手上力道很重,惹的苏乔玉一个踉跄。 两人一进殿,宴会上的臣子及家眷便开始了窃窃私语,声音细碎嘈杂。 “这是……苏乔玉?!” “没错,确实是苏王爷的女儿。” “她不是……死了吗?” 苏乔玉此时已经恢复了她原来的样子,在场的为官时间超过两年的官员基本是认识她的。 天下皆以为,苏乔玉葬身在涛涛渭水之中。没想到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众人眼里满是惊愕。 苏乔玉发丝凌乱,脖颈处还有一条鞭痕,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下嘴唇被自己咬出一块乌紫,像是没有感受到痛一样,眼神汇聚在大殿中央的沈云昭身上。 沈云昭被她的眼神一触及,不由的心口隐隐泛疼,他竟让她又受伤了。 “太傅这是做什么!”沈云昭厉声质问。 殿门口的宫廷护卫同时拔刀冲入殿堂。 沈罗邯却还是一派悠悠然的样子,咂了一口酒,缓缓开口道,“臣知一年多前,被休的苏乔玉因为心怀恨意,给陛下下毒,此乃死罪啊……” 沈云昭握着空酒樽用力朝桌上扔去,“荒唐!无中生有。” “而且,根据臣所知,就是因为那杯毒酒,陛下的身体才每况愈下。”沈罗邯撇了一眼地上神色暗淡的苏乔玉一眼,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罪行往她身上栽。 “对于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其罪当诛!”沈罗邯踏步上前,拔起死侍腰间的短刀,压在苏乔玉的脖子上。 “住手!”纵然沈云昭知道沈罗邯是要跟他谈条件,可是看着闪现刀光的利刃靠近苏乔玉血迹斑斑的脖子时,他还是一阵心慌。 苏乔玉处在剑拔弩张的氛围,听见他那一声低呵,湿了眼眶。 被关在密室的这两天,她知道了很多事情。 有些是她想的,有些是沈罗邯说的。 恍惚沈罗邯凑在她耳边说话是刚刚才发生的一幕。 他说,当年苏乔玉和沈云昭的姻缘起因是他一手促成的,事发前一天她喝的酒里有他洒的迷药。 他还说,沈云昭知道那天她是被人陷害…… 话语徘徊在耳边,挥之不去。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背后捣鬼的那只手,改变她一生的那只手,是沈罗邯! 只可惜,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亲手杀了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陛下!”苏乔玉睫毛微颤,垂下眼帘,忽的笑了一声,“民女的确,罪该万死,请陛下成全!” 她不能再让沈罗邯有威胁沈云昭的机会,纵然她不能确定自己现在在沈云昭那里有多重的地位。 以前他顾及了她,想要把她推开,让她置身事外,可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还是卷入其中。 既然已经无法摆脱,那么至少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成为他的桎梏,束缚他的大计。 在来这皇宫的时候,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死亡。 “噢?”沈罗邯听见这话也不急,刀子在她的脖子处打转摩擦,“那陛下以为如何?” “毕竟有两年的夫妻情谊,不知陛下心里疼不疼?”沈罗邯明知故问地刺激沈云昭,他知道沈云昭割舍不下。 沈云昭既然当年愿意不顾一切保她性命,沈罗邯有把握如今也是。 “所以沈太傅到底要做什么!”沈云昭目光如炬,嗓子哑的厉害,无论什么代价,他不能让她再在他眼前受伤。 两年前的沈罗邯寿宴之上,他被逼拿剑指向苏乔玉,那次他没能护她周全,这次他定竭尽所能不计代价。 沈罗邯闻言眼睛亮了,闪现着贪婪的光芒,他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了。 想要什么?自然是这大梁江山! 自然是让这锦绣山河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为了这个时刻他等了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多血腥残忍的事情,借刀杀人,双手沾满鲜血。 如今就是关键时刻。 感情?只是他用来牵制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天下哪有什么爱情!只有这些爱的死去活来的傻子们,乖乖地成为他爬上去的垫脚石。 秦月歌是。 苏乔玉,沈云昭亦是。 “这大梁江山,是不是姓沈姓的太久了呢……”沈罗邯眼里闪现的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两年前沈罗邯在沈云昭登基的时候未做阻拦,只是他当时的实力还不到自己称帝还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候。 这两年来,他的势力范围,自以为已经渗透到各个角落,是时候发动宫变了,只差一个契机。 这时的苏乔玉送上前来,就是那个契机,他也及时抓住了这个契机。 刀子还在苏乔玉的脖子上比划着,苏乔玉听了心中一惊,沈罗邯的野心还真不小。 如果,她的性命阻碍到了大梁王朝的统治,那她不就是千古罪人?而且,她和他,早已扯清,她不想自己的生命是拿他的江山换来的。 心思凛然一动,迅速夺过沈罗邯手里的短刀。 断不能让江山,因为自己受到威胁! 她也怕,最终他选择的是江山,不是自己。毕竟他为了复仇做了那么多,忍辱负重好多年。 既然如此,她便自行了结! 沈罗邯愣住了,没有料到她竟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她不过一介女流!此时不应该眼泪汪汪地求着沈云昭救她吗,她哪里来的勇气夺刀自尽? 苏乔玉的刀速度极快,她一向怕疼的,此时拿刀捅向自己的胸口,心里也会泛起害怕,只是别无选择,不由闭上眼睛。 却没想,刀上传来一到阻力。 睁开眼,入眼便是沈云昭血淋淋的右手握住刀身。 “你……!”苏乔玉惊呼道。 这次,他终于赶上了。 苏乔玉向来不屈,沈罗邯要沈云昭挑她手筋,她情愿自己拿刀。 这次沈罗邯用她来威胁他,她也是选择宁肯自己了结自己。 沈云昭不顾自己的伤势,将苏乔玉搂住腰身向后拉了一把,远离沈罗邯。 “来人!”沈云昭冷声吩咐道,殿门的侍卫在这一刻快速拔刀进入。 “将他给朕拿下!”训练有素的侍卫拥入,数把闪着光芒的刀夹在沈罗邯的脖子上。 沈罗邯慌了,这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大声的叫着自己的护卫,声音都嘶哑了,却没有叫来一个人。 一切,都已成定局。 沈云昭心想,幸好,她没事…… 他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眯着,眼中的人和事,都飘忽的很。 沈云昭紧紧握住苏乔玉的手,眼前的事物逐渐陷入黑暗,耳边是苏乔玉的呼喊。 “云昭!” 第二十五章 早已不是原来的苏乔玉 永映二年,宫廷政变,乱臣贼子沈罗邯发动,由扫除奸臣沈氏收尾,朝纲肃清。 此后几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沈云昭睁眼便看到自己寝宫熟悉的纱帐。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脑子里一片混乱。 最后的记忆是在朝堂之上沈罗邯不甘愤怒的狰狞面孔,和苏乔玉的焦急的呼喊。 她,应该没事吧。 醒了片刻之后,忽然觉得口中的血腥味弥漫,沈云昭嘴唇泛白,刚要自己下床拿杯水喝,大殿进来一人。 来人一身浅碧罗裙,发丝被整洁梳起,可是纵然妆容精致,也掩盖不了眼尾的疲惫,与脸颊的苍白。 这个人正是苏乔玉。 “你醒了?” 苏乔玉递过去桌上的白瓷茶杯,手腕处露出,沈云昭看到白纱缠绕。 “嗯,这是怎么回事?”沈云昭抿了一口茶,皱着眉头问道。 苏乔玉神色突然有些慌张,扯下袖口掩盖住,开口解释道,“无事……” 又怕沈云昭追问什么,于是就顺口编了谎话,“昨天被沈罗邯的刀磨破点皮,包扎了一下。” 伤口确实是刀子伤的,但不是沈罗邯的刀子。 而是苏乔玉自己的刀子。 这几日下来,她翻遍了所有的医书,终于找到救治沈云昭的方法。 其中关键就是千年紫乌藤。 几年前宫里确实有一株紫乌藤,在秦月歌手里。而根据自己询问所得,两年前沈云昭问秦月歌要了这味药材。 但是奇怪,沈云昭的毒却没有解,药也不知所踪。 没有一丝头绪,苏乔玉脑中闪现一个最不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 两年前她恰好一场大病,对于她好起来的原因,秦远墨只是说神医相助,如今想来,疑点重重。 她想,会不会是沈云昭把那株难得的药材给了她! 若是如此,那么他的毒,如今的解药便不是紫乌藤,而是她的血。 苏乔玉不能确定,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尝试。 如果她的血液里,尚存紫乌草的功效,那么这次因为中毒晕倒的沈云昭连续几日用她的血做药引,应该三日后会醒来。 果不其然,三日到,虽然神色不济,至少不再昏迷。 沈云昭看着面色苍白的苏乔玉,神色晦暗不清。她不知道,他能一眼看穿她的话是否是真话,她从来都不擅长撒谎的。 而沈云昭也没有再继续问,既然她不想说,那么他便不问吧。 四目相对,相坐无言。 终是沈云昭按捺不住,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留下来吧……和我一起。” 眼里满是希冀。 苏乔玉捏捏手腕,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痛彻心扉。 目光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是咬咬牙,摇头。她不能心软,为了解沈云昭的毒,她需要连续七天用血做药给他服下。 而七天一到,她的生命就会日益衰弱。 她不想让他觉得对不起她,两年前的那杯毒酒,是她对不起他,最终他还将能解毒的药材甘愿留给她。 现在她把这些都还给他,他们,真正两不相欠了。 见她无动于衷,沈云昭心里有些急,眉眼尽是温柔缱绻,“阿玉……” “我知道这些年我作为夫君,没能给你任何东西和感情,是我负了你。” 苏乔玉知道,他们谁也不欠谁的,或者说,谁都欠了谁的。 但是,总之,扯平了。 “你是不是心里在怨我,怨我没有早点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我也有我的思量,想着你不知道或许更好。都是我自作主张……都怨我……” 他想把苏乔玉留下,留在他身边。若是徒留他一人守着这江山,有什么意思? 他心里看重的从来都不是山河。 从前心里装的是复仇和她。 如今大仇已报,他既然已经留在了皇位,就应当做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如今他心里在意的是苏乔玉,只此一人。 “我不怨你。”苏乔玉再次摇头,狠心压下眼眸中翻涌的万千情绪,面上一派淡然道。 “或许从前是怨过的,可是现在也不怨了。” 沈云昭心里一痛,难道她连一丝怨恨都不愿给他了吗,对他已无任何情绪,这才是最可怕的。 苏乔玉不知沈云昭心里如何想,她现在想做的就是,彻底划开二人界限, “纵然有因,但是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我还是难以忘怀……” 苏乔玉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冷冷说道,“昀儿死了,渭水一别。” “我早已不是原来那个苏乔玉了!” 沈云昭闻言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他们是真的回不去了吗?他不愿失去她,他不想一切结束后独留自己孑然一身,他要她和他一起看万里河山! 猛地用力抱住苏乔玉,手臂紧紧的搂住她,像是要把她和他嵌为一体,永不分离。他该怎样,才能换得她的原谅? 苏乔玉抿着嘴唇,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任他搂住自己,她能隔着衣物听到他的心跳,砰砰作响,那是他活着的象征,她要让这颗心不因为体内的毒而停止。 “你和这皇宫,只留给了我无限痛苦与悲伤,云昭……放手吧,我本就不属于巍峨殿堂。” “我们,回不去了!”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回荡在苦涩的空气之中。 决绝转身,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她要多大的决心,才能在沈云昭的呼唤里不回头。 她的命是她给的,现在她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一生安康。 她不后悔,不后悔认识他,亦不后悔以命换命! 不觉已泪流满面,门口的小太监见了低头行礼,她都没做回应。一路浑浑噩噩,她都忘了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 还有四天,四天之后就是死别。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怀臻了,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可是时间处的久了,就如同亲生的一样了。 她走的时候,都没有跟他作别。 愿小怀臻不要怨她…… “娘亲!” 殿门口传来小孩脆生生的喊叫,苏乔玉觉得自己是病的厉害了,竟然心里想念,耳边就出现幻觉。 可是那声娘亲,又让她觉得那么真实。 突然被什么从后边抱住,苏乔玉这才感受到了一丝确定。转过头去,怀臻水灵灵的大眼睛,正仰头盯着她。 惊讶,欣喜,涌上心头。 原来,不是梦,她竟然还能再见到怀臻一面。抬手朝小孩的揉脸捏去,依旧柔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怀臻不如她离开时的那般肉乎乎的了。 “你怎么来了!”苏乔玉嘴角勾起一抹笑,只是笑里带着悲凉。 小孩子却看不出什么,仍旧笑得一脸灿烂。 “爹爹带我来的!” 秦远墨进宫了?!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带怀臻到宫里来?苏乔玉心里满是不解,从扬州到京城,她用了接近一月,而现在距离扳倒沈罗邯才不过三四天。 难道秦远墨跟随她来的京城,只是没有进宫? 思来想去,没有其他可能。 “那他现在在何处?”苏乔玉柔声询问着抱着她撒娇的小怀臻。 “刚刚我来的时候,是和爹爹在花园分开的。现在我也不知道在哪……” 眼睛又看向别处,稍微想想后又继续道,“不过我听到有说什么前什么殿。” 那就是乾云殿了,沈云昭日常看书的地方。 怀臻对于苏乔玉先询问秦远墨有些醋,这么久不见,娘亲也不知道先关怀一下他,随即嘟起嘴表示自己的不满,想要以此吸引苏乔玉的注意。 见此情景,苏乔玉倾身在小孩的脸上亲了两口聊以安怀。 “你先随门口那位公公出去玩一会儿,娘亲先去送药,回来再陪你。” 方才急急跑出,竟然忘记了将从御药房带出来的药碗给沈云昭。 现在折回,应该会碰到秦远墨吧。 药碗里漆黑的药汁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烫手,只是还在散发着些许热气。 才刚走到乾云殿外面的回廊,便听到有声音从回廊尽头的亭子处传来。 “你是说,你早在五年前就开始筹备扳倒沈罗邯?前几日不过是应着时机将他拿下?” 那是秦远墨的声音,又是原来的淡然语气,对于宫廷阴谋,玩弄手段计谋,他向来看的通透,只是不愿参与。 “嗯,那时也是刚和阿玉成亲前一段时间……说来,我是在追查一个查到我筹备军队的人时认识她的。”苏乔玉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到回忆的感觉,不由停下脚步。 “那人手里拿着的是我刚起步的成果,我不能让事情在开端就夭折,所以我必须杀了他。” 虽然身不由己,但他还是对杀人无比厌恶,不由眉头皱起。 “你知道秦月歌可能给她难看,所以才特意也请我去参加沈罗邯的寿宴的吧。”秦远墨对于沈云昭的周到和细腻从心里佩服,他总是能玲珑剔透考虑周全。 可是沈云昭却不认为自己当时考虑周全了,那次他最大的败笔,就是依然让她受伤流血,还是他亲手赐予她的,撕心裂肺,如同伤在自己身上。 “终究是我自负,低估了秦月歌和沈罗邯的歹毒程度。挑人手筋,如此程度残忍的事情他们竟然也干的出来!” 虽然他将秦远墨也请到寿宴上,但终究风险很大,要是一丝错误,最终都会导致亏损。 要么是他刚起步的势力,要么是她的生命。 “我那个妹妹从小被惯坏了,骄横的很,蛮不讲理,白白被沈罗邯利用当刀使了。”对于自己的妹妹,秦远墨带着一丝叹息,却不伤感。 “你最后受我那一掌,伤的也不浅,你应该稍微避开一下的,装装样子就可以了。”秦远墨有些不解。 “最真实,才不会让他起疑心。那样的情景,若是错一步都后果不堪设想!” 苏乔玉在转折处听着,他从来都这么残忍对自己,为了报杀父之仇,不惜自己受伤。 当时她还想过,功夫极佳的沈云昭,怎么会输给秦远墨? 她自己也是学过几年武功的,不难看出沈云昭的实力远在秦远墨之上。 现在看来,原来如此。 亭子里的对话没有接着继续讲起,苏乔玉准备端着药碗上前,却又听到秦远墨开口道。 “当年昀儿……并没有死。” 什么! 苏乔玉在听到昀儿的名字时,愣住了,端着药碗的手一僵,白玉药碗直直的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黑色药汁溅到她浅碧裙边,四下蔓延。 她大脑乱成一团。 昀儿没有死? 两年前是她亲手将昀儿的肢体埋葬的。虽然肢体血肉模糊,但是他的玉石没错,她以为那就是昀儿。 碗落下的声音清脆,亭子里的两人也立马转过头来,看到了转角处是苏乔玉。 “乔玉!” 秦远墨欣喜地唤了她一声,从石凳上站起。 “你继续!昀儿没有死吗?那他现在在哪!”苏乔玉眼眶一瞬间绯红,她的昀儿,她想见她!想的心都要碎了! 沈云昭压下一把揽住她,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沉声问秦远墨,“对啊,昀儿没有死那现在在哪!” 这两年,昀儿一直是苏乔玉和沈云昭心里的那根刺,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如今听到昀儿还活着,沈云昭不仅作为父亲感到高兴,还为能和苏乔玉缓和而欣喜。 若是,昀儿还活着,她或许应该原谅他一点吧。 哪怕是一丁点也好。 秦远墨勾了勾嘴唇,泛着一丝笑,“乔玉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沈云昭不解其意。 苏乔玉也被他的话惊呆住了。近在眼前? 莫不是……? 怀臻! 苏乔玉细细想着,年龄上昀儿和怀臻是差不多的,现在都应该是三岁带一点的年纪。 秦远墨当初带怀臻回家的时候,说的好像是别人家丢弃的孩子。 怀臻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差等布料,可见养他的人家并不贫穷,所以怎么可能是家里丢弃的! 当时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原来,怀臻就是她的昀儿!难怪第一次见面就那么熟悉亲切,难怪她几次见到怀臻都会想起昀儿,她还以为是她思念过度产生的错觉。 沈云昭看着苏乔玉错愕后又了然的情形,心里的好奇与焦急更上一层楼。 昀儿,到底在哪?他还是不知。 只见秦远墨抬手,叫了一声“怀臻!” 一个肉乎乎的小孩跑进亭子,拉着苏乔玉的裙角,“娘亲,爹!” 秦远墨揉揉他的头,“可别叫我爹了,喏,这位,才是你的亲爹爹……他要听了不高兴要砍了我怎么办!”说着又洋装害怕逗小孩哈哈大笑。 沈云昭看着眼前矮矮的怀臻,眉眼处和自己有些相似,看着他笑,自己好像也被染的开心了。 “秦月歌给乔玉的孩子,只是宫里另外一个被犬咬死的孩子罢了。当时昀儿已经被我调换出宫了。” 秦远墨轻描淡写地述说着往事,往事成烟,他想,幸好,大家都活着。 苏乔玉和秦远墨应该会在一起吧。 他终究还是,会与山水为伴,静静地守护,看着她拥有稳稳的幸福。 第二十六章 相思成灰 秦远墨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独自一人离开,留下了苏乔玉和怀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 等苏乔玉去他的住处找他时,才发现他已经走了,不留一丝痕迹。 原来,所有人都会离开的。 苏乔玉想,不久,她也会离开。 七日的药引,如今还剩下一天,手腕处的伤口每天都会增加一道新的。她从小的怕疼,现在也是,清早割手腕的时候,拿刀的手都是微抖的。 可是,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治好他!她不能让昀儿失去父亲,她不能让苍生失去君主。 夜色入户,月光如流水从木窗缝隙里漏到地板上,像块价值不菲的玉石,晶莹透亮。 怀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意。 “娘亲娘亲,干爹去了哪里?” 自从沈云昭认回怀臻这个孩子,秦远墨就转成了他的干爹。 “他啊……去了一个没有纷争没有伤心的桃花源。”苏乔玉托着腮回答,秦远墨那样喜欢自由喜欢书画的人,没了皇亲国戚朝廷官吏的束缚,应该活的很自在。 “那娘亲为什么不去?爹爹和怀臻为什么不去?”怀臻转过头,面朝苏乔玉的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他们为什么不去呢。 沈云昭有江山,那是他的责任,无法舍弃。 而她,则是无法舍弃他。 知道真相以前,她可以轻易放手,那时在她看来,他无情无义,是非不分,抛妻弃子。 最后她还是知道了,他也有身不由己的一面,冥冥之中仿佛各自的路早已注定,无法逆转。 “怀臻,如果……娘亲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还要记得看好你父皇,让他也像现在一样乖乖的好好生活,好吗?” 苏乔玉趁怀臻不注意,抹去了眼角的水渍。 “娘亲也要去其他什么地方吗?像干爹一样?”小怀臻在被子里用手企图圈住苏乔玉的腰将她抱紧,奈何人小手不够长。 “何时回来呢?” 苏乔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没法回答,一句何时回来狠狠地砸在她心里,生疼。 次日是一个雨天,尽管头一天晚上月色朦胧美丽,清晨还是飘起了细雨,缠绵不绝。 沈云昭在乾云殿里阅览着奏折,提笔写下自己对上奏事件的回复。 平时侍奉的老太监急急忙忙的入殿,“陛下……” “何事?”沈云昭放下批好的奏折,抬眼看向一脸愁容的老太监。太监在宫里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慌张。 “苏姑娘,不在她的住处。” 太监顿了一下,沈云昭放奏折的手也一停,仿佛心跳也漏了一拍。 “而且四处找过,没有苏姑娘的人影。据把守宫门的侍卫讲,是在半个时辰之前,苏姑娘,带着秦远墨带来的婢女绿执,出宫了。” 太监讲完便敛声屏气立在一边,在宫里活成人精的宦官们,能准确感受到君主的情绪。 太监能明显感受到沈云昭压抑的怒气。 他一把推开桌上的奏折,像个孩子一样发泄自己的脾气,只有在苏乔玉这里,他才会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与感情。 就算昀儿无碍,也不能留下她吗? 得了江山,却失去了她。 他真是个失败透顶的人,既然不能护她,当初为什么要娶她! 胸口有什么喷薄而出,“噗!” 鲜血溅了一大片桌子,太监急忙尖着嗓子叫御医,沈云昭却没所谓地用袖口擦擦。 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他突然有点想笑,真是奇怪啊,呵。 太医忙着上前把脉,半晌,眼里带了疑惑不解。 沈云昭捏了捏眉心,看来,他是活不长了吧,沈罗邯的毒已经能让他吐血了。而御医开口的话,却截然相反。 “陛下体内的毒,竟然差不多已经解了,方才的吐血,是心里压抑导致气血攻心,微臣开方子调理一下即可。” “什么!”沈云昭愣住了,他体内的毒解了?什么时候?怎么解的? “解毒必不可少的是千年紫乌藤,而紫乌藤早已被用,怎么解的毒?” 太医略加思考,“紫乌藤是必不可少,但是也不一定是紫乌藤,曾用服用过紫乌藤的人的血,也有同样的效果。” “只是效果不佳,需七日用血做药引,做药引的人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 后面太医说的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七日,从他昏迷到现在正好七日! 难道,他的命是苏乔玉换来的! 他不要她的命,他要她平平安安的活! “来人,带上数千皇宫侍卫,四处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云昭咬牙说到。 袖口下都手因为用力青筋暴起,皇宫统领领命出殿,殿外雨点密集。 …… 而这一找,便是半年。 转眼冬至已到,红火的枫叶都落得干干净净,独留枯枝在空中萧瑟。 看着眼前的枫树枝,沈云昭想起了苏乔玉学的那首折枝曲。 谁人错折木,空留佳木老…… 他登基后常常吹这首曲子,倒让秦月歌捡了几句去,却没捡到其中内涵。 当年他与她在人海茫茫相遇,他留了她的芳心,却因为不得已的苦衷,冷眼待她整整两年,任她芳心变无心。 是他错折枝,负了她大好年华。 沿着枫林走着走着,便到了一户人家,屋子不大,院子里养了些鸡鸭。 沈云昭站在屋子门口看了半晌,院子了忙忙碌碌的绿执喂鸭起身才看到他的身影。 “陛下……” 沈云昭摆摆手,示意她宫外不必拘于礼节。 侍卫找了半年,才找到绿执。她们并没有离开多远,而是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买了个现成的农家小屋。 他已经做好再也见不到苏乔玉的准备了,但是在绿执的带领下见到苏乔玉孤零零的坟墓时,瞬间溃不成军。 此时天上飘起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了苏乔玉的坟头。 沈云昭眼角湿润,盯着坟墓不说话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 他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阿玉……!” 大喊一声,声音回荡在层层山间。 “下雪了。” 他记得,她是喜欢雪天的,可以看雪赏梅,对坐饮茶,可惜他从没给她这个机会,如今他想,却再也来不及了。 半晌,他闭上眼睛,喃喃道, “我想你了……” 坟头没有任何回应,万籁俱寂,雪意不减。 他,还是,错过了她。 如今只剩下,满怀的相思, 无处安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