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 作者:舒雀乘 文案: 1 齐津作为柳城众人皆知的纨绔,桀骜难驯,玩世不恭,身边的女人如过往云烟。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黄金窝里享受完这一生,却不想因为作得太过火,惹怒自家老头,连夜被绑到明村那个不毛之地。 饿了三天以后,他选了村里看起来最有钱的一户,打算点个餐。 里面的女人开门,红裙雪肤乌发,明艳动人,睥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滚。” 2 钟晴为了躲避家族纷争,隐居乡下,原本以为可以清静一段时间,却不想隔壁搬来个作天作地的公子哥。 “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做的难吃。” “想要什么,卡给你刷!” “你卡冻结了。” “同居吗,体力活我来!” “???” 直到齐津出手替她解决家族麻烦,钟晴隔岸观火,别说,找个男朋友,还挺香。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晴,齐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所有的一切都会雨后天晴 立意:致那些与社会偏见,与原生家庭,与无尽恶意战斗的女性。 第1章 ◎纨绔楷模◎ 镇上唯一的超市开业,传单发遍方圆几十公里的各大小村庄还不够,财大气粗的老板请了省城的舞龙队,锣鼓队,架势丝毫不亚于当前镇上高中出了个都城大学的高材生。 周边村里不管老的,小的,都赶了个大早赶往镇上,生怕错过这热闹。 钟晴紧锁着眉头穿梭在人群中,手里牵着个满脸雀跃的小屁孩,路过超市,门口炸开鞭炮,她下意识伸手护住身旁男孩的耳朵。 爆竹碎屑炸裂,飞至她头顶头顶,又弹落至地,带来细微的疼痛,钟晴低头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加快了步伐。 她想迅速逃离围城圈看热闹的人群,手里牵着的男孩定在原地不动,眼睛瞪得浑圆,目不转睛地望着超市门口的舞龙队,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 “晴姐姐,我想去超市看看?”鞭炮声即使停下,周围也依旧人声鼎沸,跟屁虫扯着钟晴的衣摆,声音拔高,眼巴巴地望着她,生怕她拒绝。 那眼神,那表情,但凡是个稍有母爱的女人都能被他软化。 很可惜,钟晴不吃这套,她对着不到她腰际的小男孩笑了笑,一只手无情地扯开拽住她衣角的那只手,嘴角上翘,面色轻松:“不可以,今天来接你已经是破例了。” 小男孩当即瘪嘴,眼看就要往地上赖,钟晴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借力他站直,脸上笑容分毫不减,一大一小僵持着。 忽然,男孩眼珠滴溜一转,眼泪跟不要钱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滚落,整个人扑到她怀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妈妈,我知道家里没有钱,我不吃糖了,我听话,我不吃了。” 边哭边抱住钟晴大腿,眼泪鼻涕一把蹭在钟晴的裤腿上。 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周围瞬间围上几个母爱爆棚的妇人。 “哎哟,孩子哭得这么惨,孩子他妈,买个糖也没几个钱,今天镇上这么热闹,讨个彩头也是好的呀。” “这再穷,给孩子买糖的钱能花几个吧?” 更有甚者,上来一步,半蹲着探头哄道:“别哭了,要不阿姨给你买。” 场面眼见就要控制不住,钟晴脸色速变,换上哀怨的神情,顺势将小男孩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致远,妈妈知道你想吃糖,可这不是没办法吗?医生说了,你这个牙不能沾糖,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牙都坏成这样了,上次带你去省城补牙花的是你爹在外面辛苦俩个月攒下来的,”钟晴越说越哽咽,完美营造出一个丈夫在外打工,家里小孩不懂事的少妇形象,“家里是没什么钱,可冰箱哪天没断过肉和蛋,只要你想的,妈妈哪样没答应过你,这实在是你不能吃糖啊!” 钟晴演技相对于男孩的不在一个层次,周围凑热闹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帮谁。 “唉,这当妈也不容易,小朋友你也要体谅体谅你妈妈。”大概是引起了他人的共鸣,人群中有人接话。 但凡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站出来,那么第二个,第三个就会层出不穷。 “是啊,家里没个男人,你妈妈肯定很辛苦。” “小朋友不哭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 一大一小,在这左一言右一语中,牵着手,红着眼,其乐融融地走出了人群。 没走远几步,两人都换上冷漠的表情,脸上再也不见那人群之间显露的“母子情”。 “以大欺小,不要脸。” “宁致远,今天要不是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我就把你丢在大街上信不信,你这么会演,长大不当演员可惜了。” 宁致远撅着嘴:“今天要不是你,我就能去柳城找我爸了。” 钟晴目光闪烁,其中缘由不便她开口,宁致远的父亲宁金材进城务工,留下梁翠带着宁致远在家,走之前说好稳定下来便接她娘俩进城,梁翠在家枯等三年,一个人忙前忙后,等来的却是看也看不懂的离婚协议。 成人世界即使龌龊,他们也会找块遮羞布掩饰那腐朽不堪的画面 因此在宁致远眼里,父亲依旧是那个逢年过节见面给他买玩具的好爸爸,是挣钱养家,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可在梁翠眼中,那个男人却只是那抛家弃子的负心汉。 宁致远前些日子同梁翠吵了一架,他是个人精,挑了梁翠不在的日子,砸了存钱罐,留了张字条“我要去找爸爸了。” 自己一个人便去了镇上车站,梁翠看到字条当即哭了,央了钟晴将人带回来。 钟晴在心底叹了口气,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哪有世俗而言,她蹲下身,理了理男孩的衣服,平视他:“妈妈今天都快给你吓死了,你想见爸爸为什么不跟妈妈商量?” “妈妈不会愿意的,”宁致远声音沮丧,“她总是一个人偷偷哭,” “妈妈对你不好吗?为什么想见爸爸?” “好,”宁致远扬起笑容,眼里有光,却又转瞬黯淡,“可是爸爸也很好,我也很想他”,他挤出一个笑容,话里却带着小心谨慎,“晴姐姐,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爸爸不要我和妈妈了嘛?是因为我不乖吗?” 钟晴起身,搓了搓他的头发:“不是。”她想要开口解释,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孩的脾性来的快,去得也快,又或许是过于成熟,已经懂得掩藏内心,宁致远双手握住她的手,抱怨道:“别弄坏我发型,” “你难过了,所以我开心了,我请你吃米糕。”钟晴收回手,故作开心地岔开了话题,心底却是一片怅然。 大人世界里的不堪,即使再过小心地遮掩,可孩子终归是敏感的。 一大一小往前行,谁也没留意身后超市门口坐着个男人。 一直在观察他们的男人。 超市外有两个摇摇车,摇摇车旁放置了几个蓝色塑料凳供人休息。 此刻,凳子上坐着个男人,一双长腿随意搭在面前的水泥地上,好看的桃花眼上挑,黑色的眸子微眯,唇角上翘,带着几分慵懒的欲。 “真是对戏精。”齐津撇了撇嘴自言道。 他精力一直放在周遭的事物上,自然没错过那对母子是如何川剧变脸的。 收回看戏的眼神,看了眼他面前守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不多不少,恰好三个。 好心情瞬间变差。 镇上有个高中,街道上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结群往超市走来。 看到超市门口坐着的齐津,突然停住步子,与身旁的好友耳语。 齐津注意饭女孩们的视线,挑眉,换了个坐姿,拧开身旁的矿泉水喝了口水,递给身旁离得最近的人:“没必要守得这么死吧。” 离他最近的保镖陈朝湛,同他一起长大,他目视前方,不为所动:“不,你肯定会跑。” 齐津放弃讨好他的可能性。 陈朝湛说的是个陈述句。 说的倒也没错。 不跑是傻子,谁要到去老头嘴里的那个什么乡下。 她是打算跑的,小姑给他透了口风,说老头这次真怒了后,他火速买了飞巴黎的机票,准备迎接美好的“逃亡”生活。 人还未上飞机,在贵宾室被老头派来的保镖用优雅的方式“请”上了另一架飞机的头等舱。 说得好听些是请,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明请暗绑。 毕竟一个人对抗四个专业的打手,总是落下风的。 原本下机后,有商务车直接派送进村,好巧不巧,刚到下高速没多久,车刮了辆载着西瓜得三轮车。 朴素人民的战斗力不是盖的,声音堪比大喇叭,也不讲道理,一行人被缠上,留了个脾气好的在原地解决。 四个打手变三个,齐津觉得自己逃跑的几率又大了些。 “我都到这了,还能怎么跑?”齐津长腿一迈,起身,对不远处的两个小女生眨了眨眼。 女孩们互相看着对方,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如何行动。 齐津走到小女生前,弯腰,轻声问:“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刻意的声音,低音炮,他很是满意。 小女生没料到他会主动搭话,回答起来磕磕绊绊:“前头有家刨冰还不错。” “谢谢你们。”齐津双手插兜,直起腰,看向身后紧随他两步开外的打手,摊手,“我能去吃吗?” 身后的人低头不语,齐津迈步向前。 “真帅,不会是在拍电视吧?” “没看到摄影机啊。” “普通话也很标准。” “我觉得比校草还帅。” 成功俘获芳心的齐津心情大好,不由自主地开始哼起歌来。 有胆大的女孩向前一步,询问道:“需要我带你们去吗?” 齐津轻眨桃花眼,一双眼似是在放电:“当然需要。” 女孩脸红了红,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黑衣人,又开始犹豫。 齐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语气轻松地解释道:“别用那种眼神看他们,要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一噎,胆子又变小几分。 陈朝湛往前跟上,对女孩说:“你告诉我们地方就可以了,不需要跟着去。” 语气生硬,刻板,毫无感情可言,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女孩磕磕巴巴地指了路,拖着身后的好友就往超市走,仔细看,脚步带着些惊慌。 齐津没了乐子,双手一摊:“也不用这样吧,人真把我们当坏人了。” 陈朝湛同他肩并肩,冷着脸,道:“还没长记性吗?别惹这些小姑娘了。” “这只能说明我魅力无限。”齐津向来对自己自信。 “这就是你来这的原因。” “如果你帮我,我就能跑掉!”齐津与他肩并肩,转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老爷说了,不把你送到目的地,他就把我女朋友送去国外留学,你要知道,我国庆打算结婚的。” “陈朝湛,你不要脸。”齐津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我要老婆。”陈朝湛目不斜视。 陈朝湛是他本次逃跑计划最大的难题。 自家老头明显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然也不会派最了解他的人来押送。 一路上他能绕开另外三个,却始终绕不开陈朝湛。 两人好的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下一步的动作。 重点,也是必须承认的一点,他打不过陈朝湛。 他看着周围矮小的门面,透过屋角一眼望去没有任何高层建筑,听说这已经是周围最繁华的地段,他觉得呆在这里呆上几天一定会疯。 他需要找准机会,甩开陈朝湛逃跑。 -完- 第2章 ◎这可是个炸弹◎ 折腾一上午,几个人也确实是饿了,小女生推荐的刨冰,齐津自然是不会去吃,他需要的是一个逃跑的契机。 眼瞧周边越走人流越少,齐津觉得人多才好跑,越多越好,越混乱越好。 街边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贩,他余光扫视四周,最后指着不远处卖米糕,站定,趾高气扬地开口:“我饿了,我要吃那个。” 陈朝湛停下脚步,小声开口:“你到底想干嘛?” “我就是饿了啊,就算是犯人也有人权吧!”齐津一副油盐不进的痞子样,修长的手指朝身后点兵点将,“你去给我买200g,就要200g,多一克我也不要,少一克我也不吃。” 身后被点中的人,暗地里看向陈朝湛,陈朝湛轻轻点头,那人才向前。 齐津不屑撇嘴:“瞧那听话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给他们发工资。” 陈朝湛没有理会齐津的故意找茬,然后正色道:“齐津,这次齐爷爷是真的生气了。” 齐津脸上的表情瞬无,抿了抿唇,张嘴想解释什么,还是没出声,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就这一次行不行!” 话说得没头没尾,但他坚信陈朝湛能听懂,他想要陈朝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朝湛似是没听见,嘴角抿成一条细线,眉头紧锁,齐津了解他,知道他在做挣扎,只要他没有一口回绝,逃跑就有机会。 等他跑到国外去,私下再找姑姑要点零花钱,老头子怎么也拿他没办法。 他咬住嘴角,强忍着喜色,继续扮演可怜的角色,“你是知道我的,你也看到这里是什么样子的,我是呆不住的。” 见陈朝湛依旧不开口,他又添了一把火,“阿湛,就这一次,只这一次,是我自己跑掉的,如果这次不成,一定没有下次。” 陈朝湛叹了口气,重述了一遍重点:“记住,你是自己跑掉的。” 齐津知道这事成了,满口答应:“当然。” 喜悦地齐津面色轻松,洋溢着笑容,指着剩下的一个保镖:“你给我去前面,买份刨冰。” 陈朝湛首肯后,最后一个障碍也已经扫出,齐津突然觉得这鬼地方的天都变蓝不少。 或许是上天可怜他,又或许是他齐津本就不属于这破落的村庄。 前去买米糕的保镖似是遇到些麻烦,也不知是聊了些什么,摊位上原本准备找钱的老板突然情绪激动,手里拿着的钱往摊位旁边悬着的同里一砸,嗓门扯得老大:“你这要200g,给你多了30g,你还不满足,让我重切,你这不是找麻烦吗?” 保镖领了齐津的任务,也是个认死理的人,有理有据地说:“先生,我只要200g,您多给了,我也不占你便宜,重切一块吧。” 老板拿起装好的米糕,不甘心地倒出来,拿着刀,忿忿地又切了块,往称上一甩:“这样行了吧!” 语气不耐,保镖看过去,摇头:“少了2克,我就要200g,不多不少。” 摊主的火被点燃,双手揪住保镖的衣领:“你是不是有毛病,来寻我乐子。” “并没有,我只是要200g的米糕一样。”保镖没还手,坚持自我。 “看着人模人样,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怎么瞧不起乡下人是不是?”摊主明显气昏了头,愤怒的人,是没有理智也没有逻辑可言的,米糕老板开始进入自我想象,幻想着被人看不起,愈发上火。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陈朝湛朝米糕摊位走去,齐津往走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一步,企图混入人群中。 原本想多看会自己制造的热闹,透过熙攘的人群,瞥到本该在处理三轮车事件的落单保镖。 齐津转身,低头往反方向走,脚步越来越快,没人注意到人群中逆行的他。 抑制不住喜悦,嘴角疯狂上扬,他已经开始开始幻想,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出现在波尔多的某个度假酒庄,吹一吹惬意的晚风,品一杯上好的干红,慰劳今天受到的惊吓。 人是不可能得意太久的,上天总会暗地里给你使个绊子,让你所有愿望都落空。 齐津被绊倒在地时,仿佛听见了红酒杯碎裂的声音,不对,是他美梦破裂的声音。 他摔了一跤,摔得还很难看,他双腿跪在地上,手掌撑在水泥地上,膝盖传来阵阵剧痛,看热闹的人群明显被更巨大的响声所吸引,四周的眼神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手掌用力,却发现使不上力气。 他是被人绊的,他明显的感觉到了,逆行虽然是人挤人,可他不爱与人接触,期间都避开与人间碰肩,太过专注于避开身边的人,没留神脚下,原本是可以稳住的,可是他走神了,因为他的大意。 周围的人迅速围成一个圈,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钻进他耳朵里。 “小伙子,你这没关系吧?” “这怎么没关系,这么大动静,看着都痛。” “去镇上三医院看看吧!” “骨折了吧?” “小伙子,能站起来吗?” 齐津缓缓抬头,入眼的先是一条腿,穿着束口工装裤,露出纤细的脚踝,上面有个纹身,齐津没来得及细看。 再抬眼,看到的是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他,眼里看不出幸灾乐祸,也看不出其他感情。 齐津跪在了一个女人面前,一个漂亮女人面前,还是个有点脸熟的漂亮女人。 在哪里见过? 不过这种情形不是什么适合回忆的档口。 说丢人吧,确实也是丢人,但更多的是说不上的情绪。 女人看了地上的齐津两眼,伸手,齐津以为她是要扶他,抬起手,没料女人的手握住一双小手,紧接着侧头,过程中没看齐津一眼,对着身边的小男孩开口:“人这么多,乱跑什么?” 语气里带着责怪,被责怪的小男孩,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齐津,脆生生地开口:“叔叔,还没过年,你为什么要行大礼?” 齐津的手还悬在空气中,尴尬地放下, 心底的微妙散去,只剩下两个大字:丢人。 是真的很丢人。 “钟晴姐姐很穷的,你跪下也没有红包的。” 女人这才像是看到他,道:“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吧,我没钱给你的。” 人群中传来毫不掩饰的笑声。 齐津改跪为坐,盘腿坐在地板上,他尝试转动手腕,刺痛传来,他忍住表情不变,调侃道:“你都不看电视的吗?我这是求婚。” 小男孩眯着眼睛,纠正道:“电视里求婚时单膝的。” “我觉得双膝比较帅。”齐津死鸭子嘴硬。 小男孩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他口中的钟晴姐姐捂住嘴:“回去了,出来够久了。”她看着地上的人,点了点脑子,询问:“需要去医院吗?” 齐津依旧不动,钟晴也不多嘴,陈朝湛拨开人群,人群中的焦点,坐在地上不动,大步走过去,蹲下:“刚是你摔了?” 疑问句,带着幸灾乐祸,还带着讥讽,脸上明摆着写着一句话: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还能这么浪费? 只要不承认,就不是他摔了,齐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没有,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他身上沾着薄薄的灰尘,颇为狼狈,与他脸上的风轻云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津忍着痛,双手插兜,对着周围还没离开的人道:“没什么好看的了,在看我就要收费了,毕竟我这么俊的脸是吧!” 周围的人散去,有几个妇女结群离去,有个穿红衣衫微胖的女人走几步,回头看他一眼,嘴里嘀咕着:“这么俊的小伙子,怎么就脑子不正常呢!” “喂,我听见了,我脑子没问题!”齐津冲那人喊道,也不知道这么大声到底是解释给谁听。 大概是背后说人被听见,又或许是怕傻子还有攻击力,微胖女人扯着好友,往前紧了几步。 已经走远的小男孩,不知为何突然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齐津只觉得莫名其妙。 裤兜里的手腕被人抓出,吸引了齐津的全部注意力,他想把手抽回来,却使不上力气。 “没骨折,应该就是摔了而已,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陈朝湛松开他的手腕,问道。 齐津不语,沉默的拒绝。 陈朝湛不死心,继续问:“真不去?” “不去,让我死在这破地方吧!”他咬牙切齿。 “阿津,你这次闯的祸太大了,你大伯现在处于升职敏感期,齐爷爷只是想让你避避风头而已。” 齐津脸色微变,骤然低头,然后轻声问:“你也不信我吗?” 陈朝湛哑然,顿了会,道:“我信。” 齐津抬头,露出少有的正色,他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无力地开口:“我再怎么混,也不会做那样的事。” 陈朝湛抬手,拍拍他的肩:“会过去的。” 齐津眼里的微弱的光散去。 会过去的,所有的人都会把这件事抹平,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人真正关心,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没有人想要知道真相。 他们只想快速把这件事翻篇。 想通之后,齐津挑了挑眉:“那就叫老爷子快点解决,我最多呆一个月,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逃跑计划彻底落空,接受,也不可能接受的。 腿长在他身上,倒不如先安了家里老头子的心,过几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跑路。 想通之后,齐津也就坦然接受了,他手掌朝上,伸出受伤的手:“生活费。” 陈朝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神情变化莫测,最后低声骂了句:“草,一分钱都不给?” 这他能呆?老头子是疯了吗? 他转身就想跑,不远处的几个人比他动作更快,大步向前,压住他的肩膀,原本就受伤的手传来钝痛:“痛啊!” 齐津叫痛的声音很大,但随风传了几米就消散,被镇上的热闹淹没。 已经走远的宁致远手里拿着个汉堡,啃了一口的缺口露出看起来并不新鲜的生菜。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嘴角还有沙拉酱:“这就是你叫我绊倒那人的谢礼?” 钟晴从兜里掏出纸巾,对折,擦掉宁致远嘴边的沙拉酱,沉默不语,步子比之前迈得更大。 宁致远小跑追上去,嘴里喋喋不休:“你认识他?” “有仇吗?” “还是看人家长得帅,想故意搭讪?” 宁致远心底好奇,追着钟晴问个不停,钟晴走到电动车旁,突然停下,弯腰,低头道:“不认识。” 一本正经的神情,倒也看不出撒谎。 -完- 第3章 ◎见死不救,犯法吗?◎ 齐津最后还是被半胁迫过来的,原本还想着或许能跑,却发现这个村里,稀稀拉拉就那么几户人家。 出门除了田就是山,这是比那天他嫌弃的镇上,更偏荒的地方。 换在平时,他或许还能赞叹一句空气不错。 换做现在,他心里只想大喊:这是什么破地方。 齐津不识路,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又一肚子火气。 第一天,他躺在楼下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醒了睡,睡了醒,醒来踹踹凳子,踢踢沙发,倒也能发泄心底的怒火,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天。 他心底存着一丝希望,万一这只是在做梦呢? 第三天,他是饿醒的,他已经48小时没有进食,甚至连水也没喝,身子逐渐泛软,喉咙的干涸向他大脑发出抗议。 他闭眼,如果这是个梦,那一定是个噩梦,为了避嫌在这个噩梦里死亡,他起身进了厨房。 冰箱没东西,空空的,料理台上有个开水壶,上头落了层薄灰。 他抬手,摸了摸因为干渴起皮的嘴唇,拿起开水壶少了半壶水,打开碗柜,意外地看到包挂面。 打开包装,瞥了眼燃气灶上的锅,选择了放弃,最终往开水壶里倒了半包挂面。 背靠着料理台,双手插着腰,他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装修,差劲。 看得出是这几年新装的房子,里头的家具没一件是上得了台面的,到处都透露着俗气。 光线,尚可。 他走到窗户边,拉开一楼大厅的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眯眼看到外面水泥路上的泥土,重新拉上窗帘,整个一楼重新陷入暗色。 遮阳布倒是不错。 确认过眼神,是他这辈子也不会来的鬼地方。 他看到简单的布艺沙发旁有个红色的座机,歪着头,挠了挠锁骨,低头瞥了眼,锁骨边红了一大片,大概是过敏。 烦躁地放下手,走到沙发旁,拿起座机,话筒里没声。 坏的。 老头把他的手机收了,他依旧与外界失联。 厨房的热水壶“咔”地跳响,他的胃开始不满,抽动着宣泄不满。 掀开开水壶的盖,齐津皱着眉看着里头糊成一坨的面,半生不熟的在里面,心底涌上股莫名的怒火。 吃?吃个屁!就算他饿死,他也不会吃的。 愤怒地盖上开水壶,顺着楼梯走上未踏足过的二楼。 二楼有个浴室,还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只有木地板,显然无法睡人。 另一间铺着俗气的床上四件套,倒是听陈朝湛说过,他来之前请村里的人仔细打扫过,不出意外,这俗气的四件套就出自那人之手。 眉头再次皱起,齐津走过去,手扫过床单。 劣质,劣质至极。 这怎么能睡! 掀开窗帘,是山,山上有不少树,视线的最末端,有个小阳台,不是这里的,隔壁的阳台。 隔壁住了人,这是他的第一念头。 昨天下车他不曾留意过,隔壁有人就不怕走不出去。 他将手中的窗帘甩回去,嘴里骂了句:“他妈的。”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枝桠上站着的鸟儿,“叽叽喳喳”闹得欢腾。 他踱步到房间的椅子上坐着,坐着坐着,头开始犯晕,手撑着额头,竟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依旧还是这个鬼地方,外头已经黑了,房间更是漆黑一片,伸手看不见五指,整座村子连狗叫声都没有:“什么鬼地方。”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擦过,干涸得可怕。 齐津觉得自己应该下楼喝水,可想到开水壶的那团面,又歇了心思。 或许是饿的时候,困意来得格外快。 齐津第三天起来的比想象得更早,天只是蒙蒙亮。 身体传来的讯号在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喝口水,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拖着步子下楼,路过镜子时,他抬头扫了眼自己:“shit.” 脏话不自觉地从嘴里蹦出。 他走进厨房,就着壶口,灌了口水,刚触及味蕾,又全部吐出来。 浑浊的水,或者可以说是面汤顺着他敞开的领口,流至锁骨。 他将开水壶盖用力摔下,放弃打开盖看一眼的念头,目光触及到水龙头,犹豫片刻,打开,弯腰,低头,洗了个冷水脸后,嘴送到向下流的水柱旁。 水顺着喉管通往胃里,没有想象中的水腥,甚至带着点清甜。 齐津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竟然有喝自来水的一天。 他双手撑着水盆,抬头,将水龙头关上,水管轻轻晃动,彰显他心里的愤怒。 重新坐回沙发上,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老头赢了,他第一次想认输了。 可是,这次老头根本没给他认输的机会。 手机是被故意拿走的,送来的地方就跟深山野林的鬼宅一样。 胃里传来抽搐,比头两天更甚,他没饿过,原本就因为喝酒不太好的胃,这一次的抗议比头两天来得更猛。 求生的本能,让他出了门。 开门的瞬间,他意外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上头放这个纸包的东西,他随意踹开挡路的行李箱,手插着裤兜走出去,又绕了回来。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有股怪味,是三天没洗漱的味道。 行李箱被他踹进门内,倒在地板上,发生巨响,在房间里回荡。 上头纸包住的东西随之洒在地板上。 红色的纸张,齐津用眼扫了两眼,十张,不多不少,大概是陈朝湛顾及着旧情偷偷塞给他的。 不到他去酒吧一瓶洋酒的价格。 心底那股火,再次冒出,他已经开始幻想等他回了柳城要怎么兴风作浪,才能咽下这口气。 而当务之急,是先活下去。 行李箱里没塞多少东西,但齐津常用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他翻遍整个箱子,也没看到手机的踪迹,只得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再次出门,天已经亮了。 他头发没吹干,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他不耐烦的往后扫了扫,扫了眼隔壁的屋子,又收回视线,沿着屋外的路往下走了走。 走了一会,他站在一棵樟树下,抬头,看到自己呆的褐色屋子的屋顶,在斜坡的中央,身后是个红色的顶,另一户人家。 樟树旁有两户人家,门没开,贴着褪色的对联,他长吐了口郁气,重新登上斜坡。 叩响了褐色小屋旁的两层小楼。 看起来最新,是他精挑细选的,看起来最有钱的一户人家。 至少,只有这一户用的是他见过的防盗门。 这样的人家里,应当做的东西能入口吧。 屋内没动静,他有些气短,开口问:“有人吗?”敲门的动作也没听,“有人在吗?” 依旧没什么动静,他舌尖在抵着腮,手重新揣进兜里,开始上脚,这声响比用手可舒坦多了。 屋内传来脚步声,齐津满意地停下动作,只等人开门。 门被人“咿呀”打开,里面出来的是个女人,红裙雪肤乌发,面无表情地睥了他一眼。 眼熟,怎么这么眼熟,哪里见过来着? 因为饥饿,他的思考力变得缓慢,一时半会记不清是谁。 眼见着女人要关门,他反手扣住女人要关的门,半个人倚在门框上,手扶在太阳穴旁,摆出个人畜无害笑容:“美女,能让我点个餐吗?” 里头的女人迟疑两秒,齐津脸上的笑更加迷人与慵懒,心底闪过鄙夷。 这皮囊,不管对谁,在哪里,果真都管用。 他嘴角含笑,脑子里开始扫过美食。 女人松开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齐津以为她要放他进去,整个人松弛不少,踏步打算进去的时候,女人搭住他的肩膀。 齐津伸手,想要握住女人的手,美人投怀送抱,谁不爱呢。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很快,齐津甚至忘记了这一切如何发生的。 他的胳膊被人反手钳住,整个人被扭至身后,男女之间是有力量悬殊的,他觉得平时里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或许是他饿过头了,浑身都是软的,压根使不上力气。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门后的女人丢了出来。 往前踉跄两步,站定之后,回过头,看到女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滚。” 这熟悉的角度,熟悉的表情,齐津的记忆被激活,没来得及再次开口,门被关上,关门的声响带起细微的尘土在空气里飞扬。 齐津快步向前,只赶上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扬了一鼻子灰。 “操。”他用力踢了一脚面前的台阶,胸口闷闷的,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泛起白花,步子虚晃了两步,一头栽了下去。 晕倒之前,齐津坚信自己是被气晕的,不是被饿晕的。 饿晕的,那得多丢人。 他齐津,怎么能被饿晕呢? 门内的钟晴,今天难得的休息,自是睡了个懒觉。 睡梦中听到敲门声,原本打算不理,声音愈来愈大,她下床,黑着脸开门,看到了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一身潮牌,满身傲气,脸上尽是虚伪的笑容。 钟晴起床气很大,而且她讨厌这样的人。 她讨厌富家子弟,尤其是纨绔少爷,也就是门外的这类人。 收拾完门外的人后,她阖上门,往内走了两步,听到门外一声巨响,再也没有了动静,步子顿住。 外头熄了声,钟晴右脚踩上楼梯,左脚却没跟上去,门外的人虽然神情令人厌恶,可是脸色并不好。 她无奈地往外吐了口郁气,再次开门。 前几秒还在砸门的男人,躺在她家门外,一动不动。 碰瓷? 钟晴抬脚,踹了两脚地上的人。 依旧没动静,她双手抱臂,蹲下,伸手用力拍了地上男人的脸两下。 麻烦,钟晴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乡下的坏处在这个时候展露出来,120会来得很慢,甚至还不如村支书来得快。 见死不救,犯法吗?钟晴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网上的答案五花八门,看得钟晴脑仁直疼。 她弯腰把地上蜷着的人摆正,将胸前的扣子解开,原本闭着眼的人却突然睁眼,一把抓住她的手,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干嘛?” 地上的人架势倒是挺足,可惜力气没多大,钟晴甩开他的手,起身:“没死啊?” 那就不是见死不救了,挺好的。 齐津意识再次模糊之前终于知道了,他是饿的。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 -完- 第4章 ◎惯得她?◎ 齐津梦到自己抱着个肘子在啃,啃的满嘴流油,晶莹的油脂顺着嘴角流下来,突然手里紧握的肘子被人抽走,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他伸手去抢,手背却传来针扎般的痛觉。 “别抢我肘子!”他睁眼,拽住眼神的人,眼里遍布红血丝,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 钟晴被床上的人拽住手,手里还拿着针,她眼睛都没眨地拨开他的手,另一只手里的面前摁住面前手背上的针眼。 床上的人,额角的碎发翘起,眼里还不清明,带着些许迷茫,半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过了片刻,才松开她,问:“这是哪?” 四周萦绕着饭菜香,床上的人肚子适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替他描述他饥饿。 钟晴收拾床头的一次性医用器具,齐津突然撑手坐起来,问:“你从业资格证吗?” 钟晴眼皮都懒得掀,收拾好床头柜,轻飘飘地甩下句:“没有。” 齐津猛地站起来,头一阵眩晕,他强撑着,想看清注入体内的是些什么。 谋财害命? 他脑子里蹦出几个大字。 “葡萄糖,你有些低血糖,我给你打的针,要看我的证吗?。”门口传来沉闷的男声,伴随了两声咳嗽声。 齐津吓得手一抖,腿一软,重新坐回床上,顺着声音看过去。 倒也不用看什么证,他就是想找个茬,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乍一下在同一个女人面前倒下两次,他齐津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他抿嘴,闷声开口:“那倒也不用。” 钟晴停下步子,唤了句:“昌叔。” 昌叔走到床边,伸手想要摸齐津的额头,被他避开,也觉得不尴尬,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出水银体温计:“你还有些低烧,测测。” 齐津扫了眼温度计,站起来:“不用。” 昌叔也不勉强,只道:“你就是阿明说的那孩子?” “谁?”齐津下意识地问。 “万明。”昌叔言简意赅。 齐津反应过来了,万明,老头子的得力助手,真是难为他找了这么个地方。 “这是他老家?”他问。 “吃饭了。”钟晴倚靠在门口,敲了敲门,打断这不像叙旧的叙旧。 昌叔手背在身后,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在,只道:“小伙子,出来吃饭吧!” 桌上摆着几个菜,品相不好看,泛着油光,像是隔夜菜,齐津眉头紧蹙,再饿他也吃不下。 见他站在桌边不动,昌叔冲他示意:“小伙子,坐啊,别客气。” 他不是客气,他是真咽不下眼前的菜。 膝盖骨窝被人从身后一顶,力气不小,他脚上没力气,他往前踉跄两步,跌坐在凳子上稳定重心。 回头看着身后的女人,明显就是故意的,绝对是。 钟晴长手一挥,一碗白粥摆在他面前,紧接着是份翠绿的蔬菜。 转身她又添了碗饭,跟着坐在桌边。 齐津看着面前的粥喝蔬菜,拿起筷子拨动了两下。 钟晴见他脸上毫不掩饰嫌弃的神情,只冷声道:“不要以为你打了葡萄糖就饿不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半碗白粥下肚后,齐津好像活泛过来了,感觉不到饿,也不勉强自己动筷子,眼神在桌上另外俩人之中打转。 钟晴对他的眼神熟视无睹,面不改色的吃完一碗饭。 齐津身边的女人都是严格控制食量的,就连他自己,也是控制淀粉摄入的,乍然看到个女生吃完一碗米饭,有些难以置信,关键是这小身板,也不像是能吃的。 桌上没人理他,备感无趣间,他清了清嗓子,搭讪道:“这是你家啊。” 钟晴收拾着碗筷,不搭话,倒是昌叔解释道:“这里是我家,你在小晴门口晕倒了,她打电话叫我上去的。” “你们不是父女?”齐津瞧着也不像,但是没什么话题,也就随意问了句。 “不是。”这次回答他的是钟晴,她将他面前吃剩下的半碗粥,垒入空碗中,力气不小,剩下的半碗粥有些许溅出,齐津下意识地躲开,却瞧见钟晴嘴角的笑容。 不是带有善意的笑,像是轻蔑的笑,不对,是那种看不起的讥讽。 齐津有些许被激怒,向来都是他看不起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用这种表情对着他了。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他起身拦住她的去路,钟晴拿着碗,头也不抬地开口:“让让。” “不让。”小孩脾性上来,齐津开始斤斤计较。 钟晴觉得要不是手上的碗是昌叔家的,下一秒应该就会砸碎在面前人的脚边,炸开成花。 她转身,把手好的碗放在桌上:“昌叔,今天不收碗了,先走了。” 昌叔咂巴两下嘴巴,也不在意小年轻之间发生了什么,挥挥手:“走吧,”等钟晴走了两步又道,看着面前还伫着的齐津,开口,“你认识路吗?还不跟着小晴回去?我可不送你啊!药水钱都没收你的,还搭一顿饭钱。” 很不客气的逐客令。 齐津向来只被人捧着,奉承着,哪里听过这般话。 “多少钱,我等会就来给你。” “葡萄糖八块,一共收你二十块吧。” 齐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句,“多少。” “二十?” “不就二十块,我等会给你五百,别找了。”齐津想来财大气粗,二十块钱,他从记忆里搜刮出模糊的印象,他都多少年没见过二十块了,都快忘记样子了。 真是穷酸。 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甩袖离开,却分叉路口犯了难。 走左边?走右边? 烦恼之际,身边传来个女声:“左边。” 齐津吓得浑身一激灵,侧目望去却见钟晴手里拎着个油桶,写着花生油,看不清品牌。 他愣在原地,钟晴掠过他,往前走去。 他跟在她身边,受不了这只有脚步身后的寂静:“这是哪里啊?” 回答的他的是细微的喘气声,被无视的他,不甘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知道吗?”语气带着不耐烦。 她不喜欢他? 是第一次见面吧! 哪里来的敌意? 得罪过? 桃花债中某一个的朋友? 也不该呀,不该出现在这种鬼地方吧! 脑子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又看到她手上拎着的油桶,骑士精神爆发,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她手里的油桶:“要不要我帮你。” 话音刚落,油桶换到他手上,他留意到她的手,细长,白皙,骨节分明,像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出神之际他没做好准备,手臂下沉,油桶随着惯性砸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不可思议抬头:吗的,这是个女的该有的力气吗? 不过话已经说了出去,他也是去健身房的人,就当这是几十斤的哑铃。 齐津这么安慰自己,跟在钟晴身后。 路上很安静,脑海里浮现那双手,百无聊赖地找话题:“你是这里人吗?我怎么觉得不像?” 本以为不会她不会回话,没料钟晴反问道:“怎么不像了。” “就是不像了。”齐津随便敷衍道。 钟晴却似乎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哪里不像。” “你一看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就很,”齐津斟酌着找了个词,“不搭,”又指着钟晴垂在身侧的手,“你不是还会弹钢琴吗?” 艺术费钱,一看就不是这种地方梦培养出来的兴趣爱好。 “你不也和这里不搭配,不也来了,”钟晴说话很快,像是吃了炮子,声音骤然提高“还有,我不会弹钢琴!” 齐津愕然,没料到钟晴反应这么大,她愣在原地看着她脸上明显有了怒气。 聊天方式不对? 可平时也不需要他主动搭话。 钟晴自知失态,从他手里夺过油壶,低声道:“不好意思,”然后指着前面的路,“从这里上去,半山腰是你家,你应该认识。” 她转身就走,齐津好不容易跟一个人有些熟悉,骤然被丢下,不禁问道:“你去哪里?” 回答她的只是一个匆匆不语的背影。 什么毛病? 惯得她? 他想跟她说话? 多少女的想跟他搭上一句话都没这个机会! 齐津越想越上火,踹了脚路边的泥土,尘土瞬间飞扬,白色的休闲鞋染上干燥的黄尘。 气散了不少后,他站在原地,走哪来着? 上坡,还是下坡? 大概是刚刚气得越呀升高,只记得钟晴嘴皮一磕一碰,说了什么倒是完全没入脑。 -完- 第5章 ◎对牛弹琴◎ 稻田边吹来习习凉风,钟晴清醒不少,她停下步子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 和齐津的重逢是她没料到过的。 显而可见的是他对她毫无印象,这让她也放心不少。 指示宁致远绊他的那脚,确实也只是因为玩心起来,想要报个私仇,出口压在心头郁气。 她来明村已经两年了,那个圈子里的人和事仿若隔世。 刚来的时候,她是不习惯的,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 她是个适应性极强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习惯了这样寂静的日子,习惯了这样的慢节奏,习惯了村子里没有坏心的那些人。 修复了这么久,她觉得自己一点点好起来。 至少,她偶尔也会彻夜无梦。 至少,她不会再想起那些人,也不会再想起那些纷纷扰扰。 她像是给自己开辟了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她可以躲避所有烦恼。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可是她甘之如饴,她愿意这样欺骗自己。 平静的生活突然闯进个不速之客。 钟晴所有不好的回忆,随着他的到来一点点地想起。 她固执的将所有的不满全部宣泄在闯入者身上,她知道自己有偏颇,也明白改变不了什么。 因此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宽容些,比如学会眼不见为净,而不是像个刺猬般捍卫自己的领地。 又或许,那句对不起应该真诚一点。 回去的路,并不远,走路不到4分钟,如果步子快的话,只需要花费3分45秒可以到家,她刚来明村的时候,为了放空大脑,走路的时候会默念时间,所以她很清楚每一段路需要走多久。 钟晴心情好转,重新走上归家的路。 没走几步路,她看到了不久前刚分别的人的。 仓皇身影映入眼球。 上蹿下跳的身影引人注目。 那个被鸡追着向她冲来的人,嗯,她很确定,是齐津。 钟晴转头想走,双臂被奔向她的齐津紧紧地钳住,紧接着耳边炸开的声音:“鸡,鸡,鸡啊,妈呀,活着的鸡!” 齐津一个一米八好几的大男人,丝毫不觉得怕鸡是件多么羞耻的事,理所当然地躲在了钟晴这个一米六八的柔弱女子身后。 他虎口掐住钟晴的胳膊,时不时带着钟晴转换方向,毅然将她当成一个挡鸡牌,试图遮挡跟随他飞奔而来的那两只母鸡火热的视线。 两只母鸡围着他们俩扑棱着翅膀,直往钟晴腿上飞。 “咯咯哒,咯咯哒。” 伴随着齐津跳脚的呐喊声:“啊,啊,走开,走开啊!” 钟晴觉得这一幕有些魔幻,身后的男人和身边跟着的两只白色的老母鸡,组成成滑稽的闹剧。 她耳边似是响起一阵乡村交响乐,热闹非凡。 她告诉要沉稳,要沉稳,耳边炸开的尖叫声,让她再也忍耐不住,她捏住拳头,又缓缓放开,将心中的无奈演化成一股力量,她挥动着手里的油壶,围着她裤脚啄的母鸡,瞬间受了惊,仓皇往路旁的灌木丛钻去。 他身后的人明显舒了口气,胳膊上的力气也小了不少,然后逐渐放手。 钟晴就算不回头,也能猜到,身后的人必定在整理衣物,试图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没错,她选择了回头。 果然身后的人,看了两眼自己的胳膊,扯了扯衣摆,丝毫不知道自己头顶还沾了泥灰,钟晴也并不打算提醒。 察觉到她的目光后,齐津直了直背,轻咳了一声,指着掩盖在树木中的屋顶,开始掩耳盗铃:“我没迷路,这不是快到家了。” 钟晴不知道应该给他一个什么表情算合适,只好木着一张脸往前走。 就这么几百米的直线距离还走不明白。 身后的人大概是又了心理阴影,加快步子跟在她的身边,开始喋喋不休:“为什么会有活的鸡?” 怎么能有人话这么多呢? 圈子里不是都说齐家大少最是高冷吗? 她步子倏地停住:“农村有鸡不是很正常吗?不少人家里年初养几只鸡,全年都有蛋吃,过年就养得胖胖的,炖汤喝再好不过了。” “可是,”齐津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划,像是很难找到词汇。 钟晴提前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怕,我们没有人怕鸡,必要的时候,我都是自己杀鸡,在咽喉那里来上一刀,喉管的血就拿个小碗接着,鸡血鸡杂汤喝过没有,非常好喝。” 齐津彻底闭嘴,脑海里浮现面前的人拿刀杀鸡的画面,一个寒战,从头顶凉到脚底,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还是完好无损。 齐津捂着喉结,探头过去,问:“这里没有餐馆吗?” “没有。” “超市也没有吗?” “没有。” 齐津面如死灰,又垂死挣扎:“或许,这里会有...” “都没有,这个村里一共8户人家,其中两户进城打工了,隔壁村人多一点,餐馆和超市,甚至学校都在8公里外的镇上。” 钟晴骤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齐津低头沉默,就在钟晴以为他死心了之后,听到身旁的人开口:“8千米,我走1千米大概10分钟,就等于说我如果想吃个饭,需要走80分钟?” 钟晴停下步子,歪头看他,发现他没有开玩笑,而是在认真考量这个问题时,也就不忍心再落井下石,点头:“是的。” “老头子不是流放我,是想饿死我啊!”齐津醒悟道。 钟晴知道他口中的老头子是谁,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在钟家经常听到齐林庸的大名。 或许是有了准备,再想起过去的人,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般恨了。 钟晴出神间,没留意身旁的齐津偷瞟她的神情。 等她回过神,齐津长腿一迈,从她身边往前走了步,挡住她的去路。 两人对立着,都停下了脚步。 钟晴立刻进入警戒模式,浑身细胞都准备好战斗。 面前的人,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表情。 不安好心。 “你觉得我怎么样?” 钟晴警觉地看着他,齐津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睛是浅琥珀色的,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白皙脸上细小的绒毛? 两旁的大树轻摇枝桠,日光透过树的缝隙,斑驳地印在他们脸上,阳光是有温度的,脸上被风温柔的抚过。 静谧无声间,齐津深情地看着她,继续道:“你看我...” 钟晴往后退了一步,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看你不怎么样!” 说完拎着油壶与他擦肩而过。 齐津愣在原地半晌,转身看着钟晴纤细的背影,同手里的油桶完全不成正比。 他齐津,这是□□失败了? 为了一日三餐,他不惜牺牲色相? 还失败了? 谁他妈说的,必要的时候脸能当饭吃的? 钟晴回到家中,倒了杯水,擦拭掉额角的细汗。 把拎回来的茶籽油倒进油壶后,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思考齐津反常的举动,然后伸了个懒腰。 骗饭吃? 想什么呢? 不要脸。 -完- 第6章 ◎新仇旧恨◎ 钟晴一周内第三次被隔壁吵醒时,仅仅只是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过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她理亏,她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得忍。 忍着忍着,隔壁的音乐声逐渐变小,睡意再次袭来,然而那零星的睡意再次被隔壁陡然加大音量打破时,她坚信齐津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以为自己能睡着,再亲手打破这一点点希望。 钝刀子杀人最痛。 这档子事谁爱忍谁忍吧。 就算是她理亏,她也不能忍了。 扰人清梦等于断人财路,于她而言,二者并无区别。 她甚至没踩拖鞋,一个蹿步冲到二楼阳台,阳台正对着的是隔壁二楼卧室的露台。 村里的夜有些寒,脚掌传来凉意,钟晴完全感觉不到,她视线里扫过坐在露台上喝茶的男人,火气从丹田直冒头顶。 七窍生烟也不过如此。 她捏紧拳头,大喊:“齐津,你神经病吧!半夜三更的!” 对面的人放下手上不知道从哪弄到的搪瓷杯,笑靥如花地看过来,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起身,双手撑在栏杆上,一只手把栏杆上绑着的老式音响音量调小,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着钟晴:“你醒了呀?”语气放缓,伸手捂住嘴做作地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含糊着拖长调子,“那我就安心的睡了。” 钟晴望着进屋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幸好村里的人家隔得远,除了她和齐津家。 如果她知道她和齐津还会再见面,如果她知道这件事还被他知道,她死也不会招使宁致远去绊他那一脚。 你要问当事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除了后悔,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齐津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快的适应了村里的生活,村里八户人家,除却钟晴,减去外出打工的那户,还剩六户人家,他舔着脸,硬是混了个脸熟。 他生的俊,总是能更快的人让人放下戒心,只要他愿意,讨别人欢心也不是什么难事,剩下六户人家,他每天轮着解决了伙食问题,剩下一天没地方去,就在家喝水,权当辟谷,他也不介意。 轻断食吗?多时髦的生活方式。 也是在另外六户人家这里,他真的体验到了,脸真的能当饭吃。 不仅能当饭吃,有的时候还能吃不完兜着走。 比如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在家无趣,甚至连个手机也没有之后,其中某一户人家的小女儿不知从哪弄了个老式音响给他,随之附赠的还有不少过时的磁带。 齐津不好意思拒绝,只得拎回家,回家插上电,才发现音响还能用,不仅能出声还会伴随着音乐飘出“沙沙”的噪音。 当时的他,也没想过,这破玩意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而钟晴也没想到,这个老式音响,再过几天就将成为她优质睡眠上的绊脚石。 钟晴拒绝了齐津的“色诱”,原本以为之后的日子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打心底认为齐津呆不了太久。 偶尔看到他出门,又回来,她并不在意,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她在村里其他人口中经常能听到齐津的名字。 对此她也只感慨:他比想象的更能适应环境。 一周前,钟晴从镇上回来,看到齐津正站在她家门外砸门。 是的,砸门,隔着好几米,她都能感觉到他的不爽。 她走近,齐津似乎感应到她的出现,猛地回头,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齐津迈步向前,盯着他,似是没休息好。 “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兴师问罪的语气,钟晴有些疑惑,片刻后又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态度那么差。”她将这一切归结为她不让他蹭饭且对他态度不好。 嘴上说着抱歉,心底却没有多少愧疚。 就当是附和小少爷的公子病吧。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叫人绊我那一脚,我现在应该喝着红酒,欣赏美景,而不是在这里闻着牛粪味,每天都在想第二天应该怎么度过,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是不是心理变态?而且如果不是你那一脚...”齐津说着说着,声音渐小。 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暗淡。 如果他能跑,至少能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家里那个固执的老头子解释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不是像这样,像极了心虚的样子,躲在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今天中午,去镇上做零工的那户人家回来了,昌叔叫他去混个脸熟,齐津本不愿意,念及每周辟谷一天确实不好受,倒不如把这最后一家拿下,少饿一天是一天。 思及此,他照着昌叔指的路,前往目的地。 一个半旧的平房,静悄悄的,齐津站在门口犹豫着,探头往里,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人。 正对大门的厅里放着台电视,屏幕不大,电视前方有个小男孩,端着个小板凳坐着,仰头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物世界》。 不是动画片,倒也是神奇。 屋里的男孩听到门口的动静,回头,齐津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屋里的小男孩似是认出了他,“咦”了一声。 齐津挠了挠额角,这才来了几天,他已经如此出名了吗? 不管去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他还还没开口说话,小男孩倒是先蹿得起身,往房间里走,边走边说:“不是吧,你这么记仇,都追到这里来了。” 与此同时,齐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鬼脸:“是你!”再结合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瞬间反应过来,“那天你绊的我?” 小男孩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转瞬又使劲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他往大门跑,边跑边喊,“妈妈,家里来贼啊,妈妈,妈妈...” 齐津力气比他大,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就是你,我说你怎么最后朝我做鬼脸,原本是炫耀,你知道你那天都做了什么吗?” 结合小男孩今日的举动,脑子里的问号变成问号。 小男孩用力挣扎,边挣扎边否认:“不是我,不是我,我跟你无冤无仇,我没事绊你干嘛?” 手里拽住的人愈是否定,齐津就愈是确认,两人僵持之间,一个女人挎着菜篮走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致远你又闯什么祸了?” 宁致远不挣扎了,垂着头:“没有,我没有闯祸。”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沮丧。 女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拍了他两下,嘴里呵斥道:“叫你不听话。” 宁致远不躲,任由她打,表情满是委屈,撅着嘴不说话。 女人将散落至腮边的发丝挽至脑后,菜篮放在地上,忙道:“致远这孩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你要相信他是没坏心,若是他哪里得罪了您,您别介意,他就是调皮了点,平时很乖的。” 齐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清楚,女人忍不住,又重重地拍了两巴掌身后的人,回过头满脸赔笑:“实在是不好意思,真的是对不起。” 见眼前这一幕,齐津心底的火气再大,也无处撒。 气泄了之际,看着小男孩眼里含着泪,忍住又不愿掉下来,心底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不是我,不是我,反正你就觉得什么都是我干的,从来不相信我!”宁致远带着哭腔喊出这句话,就冲进房里,房门关的声音震耳欲聋。 女人脸上神情讪讪:“这,”她抿了抿因为干涸有些起皮的唇,右手往后指向关上的门,“明日我带他去你家赔罪,今天实在是抱歉了。” 齐津第一次见这样的事,闯祸他倒是闯过不少,一般都是道歉的那一方,再加上也没人敢招惹他们家,大部分时候都是“没事,没事,我们家孩子也有错”了事,小部分他甚至没有登过门,都是用钱解决。 突然换成受害者,面对这种场面,他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只无助地说:“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刚走几步,身后的女人边追边喊:“小伙子,等等,等等,”她追上来,往他怀里塞了几个茄子,又塞了把豆角,“实在是对不起,我家孩子不懂事,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刚刚从菜园里摘的,你拿回去吃,实在是对不起,我家孩子不懂事,但是他说过没做的事,我相信他是真的没做过,我呆会去问清楚,明天给您答复,不过不管事情经过如何,总之还是很对不起。” 女人脸上的神情带着讨好,又夹杂着小心谨慎。 齐津神情有些恍惚,如果她还在,也会和面前的女人一样吗? 大概是不会吧,她只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女人见他没反应,有些不好意思:“确实也是家里没什么了,别介意。”说完也不待齐津反应,转身就走。 齐津回过神,看着手里多出来的蔬菜,有些不知所措。 熟的茄子他见过,生的倒是第一次。 关键是这玩意,它不能生吃啊。 丢掉? 齐津松手,茄子和豆角掉在地上,发生闷声。 犹豫了片刻,他弯腰捡起来,还是还给人家吧。 人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小声的交谈。 男孩边哭边说:“晴姐姐说绊倒他,就给我买汉堡。” 像是一记闷拳? 揍得他叫疼却看不见伤。 素昧谋面,他得罪她了? 再想想想她对他的态度? 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完- 第7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面对齐津来势汹汹的质问,钟晴哑口无言。 齐津或是被她轻飘飘的抱歉激怒,紧接着说:“你这人怎么着坏呢?还指使人家小孩子,人家小孩子知道什么,哦,不对,你这可不是指使,叫做以物相诱,不就是个破汉堡吗?改天我买上一卡车,叫他绊你个鼻青脸肿,半身不遂。” 齐津越说越气,“还害得别人背锅,你说你一个大人有什么不能承担的,被人冤枉的感觉你知道吗?” 钟晴张嘴,想解释什么,想说被人冤枉的感觉她知道,想说她没有。 却又好像一句话都没法反驳,他是对的。 她咬住唇角,嘴角的血色散去,又恢复,她一言不发的听着齐津的每一句话,并没有打断。 齐津大概是说累了,停下来喘了两口气,钟晴才捡得个空隙:“对不起。” 这一句抱歉显得诚挚不少,齐津没料到诚心的道歉来得这样快,也没料到对面的人认输得这么快。 换做是他,他好像从未觉得自己错过。 他身边的人也为了讨好他,总是附和着他。 第一次成为受害者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他使人无数次成为过受害者。 他不擅于做一个受害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原谅。 更何况,他心底那股恶气还没出。 打面前的女人一顿? 显然不是他的作风。 改天也绊她一脚,让她出个糗? 好像也不是男人所为。 他看着面前的人,怎么偏偏就是个女的! “你给我等着!”他放下狠话,气冲冲地离开。 钟晴瞧着那背影,怎么都感觉有种败北而归的感觉。 但这件事,终究是她的不对。 知道自己错了,就要想办法弥补,她不是死不认错的人。 这天过后,她见到齐津会主动打招呼,而他却熟视无睹。 头一两次,钟晴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他视力不好,次数多了,她可以笃定他就是装瞎。 即便如此,钟晴还是想着应该如何挽救这破碎的邻里关系。 想着齐津这个公子哥是无法照顾好自己的,钟晴主动带着饭菜登门,以表歉意。 里头的人开将门开了条缝,看清门外的人后,将门拉开,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 钟晴将手里的饭盒举起,晃了晃:“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 她话音未落,被拉开的门再次阖上,伴随着一句:“滚!” 这熟悉的情形,这熟悉的台词,变得只是身份。 钟晴被关在门外,摸了摸鼻尖。 她告诉自己,自己做的孽,自己做的孽,要忍。 不吃就不吃,反正饿的不是她。 她拎着饭盒走了两步,又停下,倒回来。 既然是道歉,还是得有点诚意,她将饭盒放在门口,再次敲了敲门。 门没开,她也不觉得奇怪,只对里面的人说:“我放门口了。” 门里没人回应,她也不管,径直离开。 门口的饭盒放到了晚上,齐津出门,看到饭盒,抬脚,想一脚踹翻,想了想饿肚子的感受,还是放弃了。 他觉得自己变了,放在过去,他非得把饭泼她脸上。 看到饭盒就想起隔壁女人的脸,再好看也没用,蛇蝎美人最可怕。 没了散步的心思,他打算回屋躺着。 刚在沙发上躺了没几秒,心生烦闷,起身将门口的饭盒拎回屋里,摆在茶几上。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保温盒。 下毒了? 真这么好心来道歉? 他伸手又收回,又伸手。 就看看里面有些什么菜,他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倒掉。 打开保温盒,饭菜的香味随之而出,因着保温的原因,菜色不太好看,但丝毫不影响香气。 他今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恰到好处的叫了两声。 他伸腿,将沙发边的垃圾桶勾过来,端起桌上的保温盒,就在菜即将离开碗掉下的那一刻。 齐津的手好像不听他使唤,停下了动作,另一只手从碗里捻了根菜放进嘴里。 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等大脑重新夺回主权时,他的口腔中弥漫着余香。 他一定是太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才会觉得这样的东西好吃! 不过既然吃了第一口,也就不在乎第二口了,吃了第二口,也就不介意全部吃光了。 将保温盒里的饭菜一扫而光,齐津有种满足感。 心安理得的将仅剩汤汁的保温盒丢进垃圾桶。 他吃了吗? 不,他什么都没吃。 次日,钟晴出门,往隔壁门口憋了眼,保温桶不见了,她心底松了口气,等晚上回家时,她再次敲开了齐津家的门, 门内的人气色不算太差,似乎是刚洗过澡,一只手里拿着毛巾擦拭头发,家居服只扣了两粒,透过衣服的间隙,若隐若现地看到腹肌。 看到她,故意大力,将发丝上的水甩到她脸上。 钟晴眯眼,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水珠。 齐津站随手将毛巾掷往沙发,半湿的头发往下滴水,他抬手抓了抓头发,慵懒地瞥了她一眼:“干嘛?” 钟晴伸手:“饭盒?” “什么饭盒?” 明知故问。 钟晴指着门口左边的空地:“这里的饭盒。” 齐津俯身,头从钟晴的肩膀上掠过,向后看了看,他身上的水汽沾染至她的颈边。 她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不疾不徐。 “啊,那个饭盒啊,”他似乎想起来了,偏头,唇瓣扫过她的耳垂,钟晴颈部染上一抹绯红,克制自己不动,却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丢了!连着饭,一起丢了!” 他最后几个字,咬着中重音,一字一顿地说,生怕她听不见。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这个男人在找茬,钟晴是这么理解的。 想到家里仅剩的那么个饭盒,周身的旖旎竭尽散去。 她挤出一个笑,挥挥手,扬声道:“丢了呀,没关系!没关系!” 她尽力让自己说得洒脱,余光丝毫没错过面前男人嘴角那抹得意的笑。 原本以为,这件事以她的让步就这么结束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才仅仅只是开端。 这天晚上,她睡得好好的,梦里突然传来“好日子,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的意识也逐渐清醒,等她彻底醒来,才发现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隔壁住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她踩着拖鞋走到阳台,看到隔壁露台的男人冲她招招手:“这么早就醒了了?” 钟晴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 她意识还不是很清明,晃了晃手机,嘟囔着说:“被你吵醒了,才三点,你不睡吗?” 语气里带着抱怨。 “我白天睡太多了,”齐津解释道,紧接着说,“是被我吵醒的呀?”对面的男人恍然大悟,钟晴乖巧点头。 看到她的样子,齐津突然乐开了花,“那就对了,吵醒的就是你!” 钟晴瞌睡瞬间醒了三分,她理解了,对面的男人就是打击报复,妥妥的打击报复。 第一次,她不计较,回屋用枕头捂住耳朵继续睡。 第二次,她不计较,看着天花板到了天明,结果第二天在镇上学校的办公室打瞌睡。 第三次,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决定要跟齐津正式宣战。 -完- 第8章 ◎杀鸡儆猴◎ 次日中午,齐津清醒,睁眼,顿感神清气爽,入目间庸俗的床上四件套都跟着顺眼起来。 掀开被子,抬眼瞥了挂在墙上的时钟,11:20,又省一顿早饭。 下楼洗漱,心情舒畅的他,甚至打理了一下放养许久的发型。 镜子里的人轮廓收敛,下颚角清晰可见,原本是副清冷寡欲的长相,偏又生了双微挑的桃花眼,平添几分轻浮。 收拾妥当后,齐津准点出门,这个点出发,走到昌叔家,刚好中饭时间,用不着寒暄,即可上桌吃饭。 这是他这几天卡好的时间,每一户他都摸查得很透彻,如果要去昌叔对面那户人家,就得早五分钟出门,因为那家人开饭得早。 开门的那瞬间,他谨慎地察觉空气中的气流不对,现实也证明了他的想法是不对的。 大门刚拉开,门口扑棱飞进来两只老母鸡,从上而下,飞快地扑闪着翅膀。 一人两鸡,同样都是惶恐的表情。 老母鸡的反应明显比齐津更快,拼命忽闪翅膀,眼里似乎找到一个落脚点,尖锐的爪子落在齐津的肩上。 “咯咯哒,咯咯哒。”好像在说得救了。 齐津余光看到尖尖的鸡嘴,心态彻底崩塌,他飞速地往沙发上蹿,弯腰抖落身上的鸡。 老母鸡没来得及反应,张开翅膀从他身上降落,摔了个全。 另一只鸡早就降落,视线瞄准了桌上的茄子,豆角,鸡翅一张,占领茶几,低头夺食。 细细的鸡腕子一脚蹬翻齐津的搪瓷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另一只鸡似乎跟齐津彻底杠上,翅膀一张,一跃,站上沙发,伸嘴想要啄齐津的脚,齐津双手环肩,从沙发上跳下来,站上餐桌旁的凳子。 母鸡不甘示弱,从他眼前掠过,跟着飞上餐桌。 齐津吓得一惊,重心不稳,连带着脚下的凳子晃晃悠悠。 他惊慌失措地从凳子上跳下来,母鸡跟着往他身上撞。 钟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齐津仿佛看到了救兵,他的裤脚被母鸡叼住,原本只需要轻轻用力就可以挣脱,但他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怖。 看到来人,只觉得她是驾着七彩祥云来救他,他伸手:“钟晴,快...” 钟晴双手交叉抱臂,倚在门口:“哟,家里还挺热闹!” “把它们弄走!”齐津指着屋里的两只鸡。 钟晴站直,走了两步又停下,道:“求我呀!” 齐津双眼紧闭,好汗不吃眼前亏,好男不斗眼前鸡:“求你。” “大声点!”钟晴举起右手,手掌扶耳,做出喇叭状。 “求求你了,快把这两只鸡弄走吧!” “啊,”钟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求我,求我也没用,你跟这两只鸡好好过吧!” 这个时候,如果齐津还不知道这两只鸡是钟晴弄过来的,那他也就太不醒目了。 看着钟晴离去的背影,他垂死挣扎:“钟晴,你站住啊!” 远去的人站定,回头,齐津仿佛看到了希望,却只见她噗嗤笑出声,朝他挥挥手:“再见。” 不怪钟晴笑,是回头那一幕实在是太喜感了。 明明是比身旁的母鸡强大几倍的生物,偏偏又露出那般蹙悚的表情,实在是与他不搭。 而且一人两鸡,明显是有过简短的交锋的,齐津肩处的衣服有被鸡爪抓过的痕迹,头发也因为母鸡从头顶掠过带起的风变得凌乱不堪。 回到自己家门口,钟晴没进去,鼓着腮站在门口,听见隔壁发出比刚刚更大的噪音。 “砰”,凳子倒地的声音。 “咚咚咚,”上楼的声音。 “哒哒哒,”又下楼的声音。 “哗啦,”拉门的声音。 正午的阳台,刺得她眯着眼儿,从兜里摸出手机,拨出个号码:“昌叔,你上来一下,齐津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不是我不去,我去镇上要迟到了。” “不说了,我来不及了,你赶紧上来一趟。” 钟晴挂断电话,进屋,关好门,上楼,拉上窗帘,一气呵成。 完美营造了家里没人的假象之后,躺在酥软的床上,伴随着隔壁轻微的声响,迎来了睡意。 终于,能安心补个觉了。 昌叔上来的时候,看到是紧紧拉住厨房门的齐津,门外是两只蹦蹦哒哒啄门的老母鸡。 从屋里翻出两根细绳,麻溜地提起正在疯狂跳跃母鸡的翅膀,捆好脚,往厅里一扔。 齐津等到战局落幕,才从厨房里出来,轻咳两声:“我不是怕鸡,只是你们这的鸡,实在是太凶了!” 昌叔收拾好鸡,又开始拾掇凌乱的客厅,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 齐津坐在沙发上,盯着地上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老母鸡,母鸡仰着头,毫不示弱,“咯咯哒,咯咯哒。” 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然从鸡的眼神里看到了鄙视。 昌叔收拾好房间,跟着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递给齐津一根。 齐津挥散昌叔吐出来的烟雾,瞧了眼他手上的烟,看不出牌子,不过猜都能猜到是廉价的:“室内不能抽烟的。” 昌叔收回递烟的手,起身:“这乡里没你们那么讲究。” 昌叔打算离开,并没有想要把鸡带走的兆头。 齐津不敢跟着两只鸡独处一室,即使它们已经没了自由。 他跟在昌叔身后,出了门,瞧了眼静悄悄地隔壁,站定,喊了句:“唉...” 昌叔没回头,齐津咬咬牙:“叔,”昌叔这才回头,他手指着屋内,“那两只鸡?” 昌叔疑惑:“不是你养的吗?” “我怎么会养!”齐津惊呼,“这辈子也不可能的!” 他向前,指着钟晴家紧闭的大门:“叔,你给我挂在她家门上成不。” 昌叔看看钟晴家,又看看齐津咬牙的表情,笑道:“得罪阿晴了?” 齐津不说话,昌叔往回走,拎着鸡,“阿晴性子那般好,你这是做了什么?” “她性子好,”齐津当即跳脚,表示不服,“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不看看她...” 话起了头,他又觉得背后道人坏话不是君子所为,余下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只低声道,“我什么都没做。” 顶多扰了她几次清梦。 蛇蝎女人,最毒妇人心。 钟晴一觉睡至傍晚,霞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去,温柔地洒在她脸上,睫毛轻颤两下,钟晴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双手抬起,舒展全身。 真是近期来难得的美梦呢。 果然,人还是要反击,才能偷来片刻清宁。 肚子不饿,钟晴也懒得准备晚饭,在冰箱随便翻出个西红柿往嘴里塞。 趁天色还未全黑,她打算出门散个步。 开门的那刹那,门口掉下重物,砸在地板上,地上的活物往屋里钻。 屋里没开灯,半黑着,她只觉得是带毛的温热的物体,借着屋外的光,她看到地上两只被捆住脚的老母鸡,撇了撇嘴。 还真是给他叫了个好帮手。 真是一点都不服输,还给她送回来。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地上两只肥硕的鸡,地上的母鸡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拼命往屋里蹿。 养了近一年,她挨饿的时候,也没忘给他们找吃的。 确实好久没喝母鸡汤了。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鸡,这个步,就别去散了吧。 钟晴杀鸡是跟昌叔学的,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 换做两年前,她永远也不会想到,她的这双手,除了弹钢琴还会有一天用在杀鸡身上。 现实总是这样,让你猝不及防。 搞定了鸡,她回厨房拿了个碗,又叼了个西红柿出来,坐在门前打算放血。 不远处有脚步声,她下意识抬头,嘴里的西红柿被咬碎,汁水顺着嘴角留下。 好像不该塞这么大一个西红柿的,有点噎住了,她嚼了两口,手里还拿着只毛没去全的鸡。 来人愣在原地,钟晴与齐津在黑暗中对视,隐约从他眼里看到了震惊。 她咽下西红柿,想抬手抹掉顺着嘴角流到下巴的汁水,却发现手里还拿着鸡,只得举起鸡,用手背蹭了蹭下巴。 她起身,想打声招呼,齐津却往后连退两步,双手在空气中接连摇摆:“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说完跑步归家,钟晴歪头,看着他仓皇的背影。 不是吧,怕活鸡,死鸡也怕? 她看着手里的鸡,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或许,偶尔也该表达一下自己的友善? 蹭过晚饭回家的齐津,现在坐在沙发上,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隔壁在干嘛? 生喝鸡血? 杀鸡给猴看? 谁是那只猴? 难道是他他? 不是,那是个女人吗? 直接咬破鸡的喉管? 他过往身边的女人,哪个不是柔柔弱弱,别说杀鸡了,就算是吃鸡肉的时候,也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做个祷告。 齐津脑海里浮现出钟晴生嚼鸡肉的情形,他没看到钟晴杀鸡,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想象力。 钟晴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因此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她就是在生喝鸡血,不然怎么解释他在夜色中看到的她嘴角残留的血渍。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试图让自己暖起来。 -完- 第9章 ◎怎么就是叔叔呢?◎ 为了散发自己的善意,钟晴用砂锅煲好的鸡汤,自己还没来上一碗,就装进了保温桶里。 又将昨晚清理好的鸡杂洗净,炒了个酸辣鸡杂,装进饭盒。 走到隔壁,大门紧闭,村里的人只要在家,都是不关门的,但齐津不一样,钟晴腾出只手,叩响门。 没人开,她放下手。 难道不在家?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饭盒,准备离家时,屋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拉开。 开门的人睡眼惺忪,衣服上下没扣齐,一长一短的挂在身上,领口微敞,半截锁骨漏在外面,齐津伸手挠了挠锁骨,慵懒地看了眼钟晴,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看到是她后,又踱步到沙发上瘫着:“你怎么阴魂不散?” 钟晴顿在门口,没有主人的邀请,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齐津翻了个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下巴搁在手臂上,仰视着钟晴:“我梦到我昨晚变成一只鸡,你举着高,追着我跑了一夜!” 言语里竟有些抱怨,再细看,齐津眼下有了明显的乌青。 钟晴没忍住,笑出声,跨步走进来:“你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齐津长臂一挥,整个人背靠着沙发,阖着眼,“我申请今天休战!” 话语间,钟晴觉得此刻的他像个小孩,没什么坏心眼的小孩。 她扫视四周,这是她第一次来她家。 周围很干净,屋子内部明显翻修过,不像村里人家的风格,多了几分设计感,屋里的电视和冰箱明显是新添置的。 屋内每个摆件都呆在该呆的地方,不像他的作风,她以为离开保姆,不说一片狼藉,至少也该是凌乱不堪的。 整整齐齐的,甚至比她家还要干净几分。 或许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齐津说:“我怎么觉得你像我爷爷来盯梢的,别看了,我有洁癖,乱不到哪里去的。” 钟晴挑眉,眼尾微动。 有洁癖呀,又找到个弱点。 她将手上的饭盒放在茶几上:“比我想象的干净很多!” “上次昌叔来帮我整理了一下,我就再也没动过屋子里的东西。”他伸手碰了饭盒上,随口答道。 钟晴一噎,果然不能对他的自理能力抱有太大的期望。 齐津收回手,谨慎地看着她,“这什么?” 钟晴坐在沙发的另一角,弓起身子将饭盒打开,“鸡汤,”饭盒里热气从里萦绕,“还有个酸辣鸡杂。” 齐津喉结微动,胃里一阵反胃。 他是真的这辈子都不想看到鸡了,不管是活鸡,生鸡,还是做好的鸡,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了。 他现在连梦里都是老母鸡追着他咯咯哒咯咯哒,被追了大半夜,不知道怎么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鸡,被面前的女人追着跑了后半夜。 他抗拒地向后躲,连忙起身:“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用了,谢谢。” 钟晴眨眨眼:“别客气啊,不是说休战吗?这也算一顿求和饭吧!” “别别别,我请你吃就好了!”齐津忙道,他耳边仿佛又响起老母鸡扑棱翅膀的声音。 真是噩梦。 钟晴单手托腮,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你请我吃,你有钱吗?” 齐津语塞,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朝湛给他留下的一千块,拿了五百给昌叔,昌叔坚持只收了二十,剩下九百八,每户蹭饭的人家偷偷塞了三百,他现在全身家当还剩八十。 八十,虽然是他素日里看不上的小钱,但好歹也是钱呀! 他挺直背,仰起头:“我当然有!” 钟晴从沙发上起身,将饭盒盖好:“那就请我到镇上去吃一顿吧。” “哦。”齐津应了声准备上楼,钟晴叫住他,问:“你去哪?” 齐津回头,面带疑惑,“换衣服,不是说去镇上吗?” “明天吧,”钟晴晃了晃沉甸甸的饭盒,“不能浪费。” 齐津双手交叉,做出防御性的动作,“我不吃。” “没叫你吃,”钟晴朝他挥了挥手,“明天再去吧!” 钟晴满意的离开,齐津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好像他才是受害的那一方吧? 为什么是他请客? 用他仅剩的80块请客? 屋漏偏逢连夜雨? 80块能吃些什么,纨绔少爷再次陷入了知识盲区。 从齐津屋内出来的钟晴,面上带笑。 回眸瞧了眼敞开的门,看不清里头的人,却也能猜到里面人迷惘的神情,真是好忽悠。 注意力再次回到没送出去的饭菜上,好不容易献次殷勤,还被拒绝了。 钟晴红唇偏头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去投喂一下小屁孩吧。 小屁孩已经躲她躲了好几天了,钟晴也猜到他是觉得自己出卖了她,故意不跟她见面的。 现在不解开这个结,等过段日子,小屁孩开学了,就更没时间解决了。 更何况,本就不是宁致远的错,甚至于她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害得他白无故背了黑锅,还被梁翠误解。 宁致远家大门虚掩着,钟晴熟门熟路地往屋后绕。 屋后是一片竹林,不出所料,她在这里看到了熟悉的小身影,坐在秋千上,头垂着,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悄悄地走过去,用空闲的那只手,手肘轻轻锁住宁致远的脖子:“小屁孩,躲我躲了好几天了。” 困住的人抬头,先是欣喜,片刻后又散去,低头,唤了句:“晴姐姐。” 钟晴松开手,蹲在他面前,抬眼与他对视:“妈妈呢?” 宁致远有些不好意思,嘟着嘴,回答:“去菜园了。” 钟晴轻推了他一把:“瞧你着焉了吧唧的样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宁致远轻声嘟囔,显然是懊恼那天的沉不住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够义气。” 钟晴用手探了探地板,便席地而坐,手里的饭盒顺手搁下,开口:“宁致远,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自己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不该跟妈妈说是你叫我去绊那个叔叔的。”宁致远积极反省。 钟晴摇头:“可事实就是我叫你去绊的,你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 “可是我应该不够义气,出卖你。”宁致远陷入了死胡同。 钟晴略微思考了下,从另一个点切入:“你觉得我过分吗?” 宁致远不解地抬头,看着他,钟晴继续说,“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去绊别人,是不是很过分。” 宁致远点头,钟晴又道,“所以你只是揭露了不好的事情,只是说出了真相,坏的事情,是应该被其他人知道的。” “可是,”宁致远想反驳,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如果你帮我隐瞒,那就不叫义气,那你跟我就是同谋,”钟晴摇头,“这样是不对的,以后你再遇到这件的事,可以拒绝我的,甚至可以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你也有表达的权利。” 她又说:“这件事我做错的地方在于不应该叫你去做这件事,你做错的地方在于你没有反驳我,而是觉得我说的都是对的。”她顿了顿,“如果一定要说,你对不起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天,”她犹豫了片刻,想到宁致远嘴里的称呼,接着说,“而是那天那个叔叔。” 宁致远似懂非懂。 小孩的世界是简单的,他们对善恶是非并没有强烈的界限,也正是如此,他们才需要一个好的环境。 他们像是藤蔓,需要依附着笔直的框架,才BaN 能挺拔的长大。 钟晴起身:“所以你去道歉了吗?” 宁致远抿唇,摇头:“没有,妈妈去了,我不肯去。” 钟晴瞧了瞧他的太阳穴:“所以你也应该去。” 宁致远反问:“那你呢?” “呃,”钟晴沉思了一会,道,“好像道歉了吧!” 至于对方是不是真的接受了,她也摸不清齐津的心。 别人是否能原谅是一回事,她自己是否认识到自己真的错了,又是另一回事,二者并不关。 “我还是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叫我绊他一脚。”宁致远这几天始终想不通这件事,又问了一遍。 钟晴鼓着腮,认真思考了会,才回答:“或许是有仇吧。” “什么仇,”小孩子的好奇心丝毫不比成人差。 钟晴伸手把宁致远从秋千上薅下来,自己坐了上去,歪着头,又想了想,伸出右手,大拇指比着小拇指尖尖,说:“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小小的嫉妒。” “啊。”宁致远还想再问,钟晴迅速转移了话题:“保温盒里有个鸡腿,特意给你留的。” 宁致远的注意力迅速转移,果然吃货还得吃的来治。 钟晴轻轻晃动秋千,头靠在秋千绳上,微风从耳边拂过,带起竹叶沙沙作响,空气里有青草的清香。 竹林的入口,站着个男人,匿在竹林阴影中,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原来她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不明事理。 还以为她只是敷衍着假意的道歉,想不到她会特意来找宁致远说那番话。 对她那点怒气,随着竹林里悠闲的风,被吹得没剩多少。 可是嫉妒? 初次见面,为什么会嫉妒? 齐津不懂不远处的女人为何出此言。 再看着啃鸡腿正香的宁致远,以及秋千上清闲自在的女人? 特意给小屁孩留的? 那个保温桶里的鸡汤和鸡杂难道不是他的? 还能一鸡两送? 他不想吃,并不代表他想给别人吃? 以及,最后,叔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怎么就是叔叔了? 心底的怒火,死灰复燃。 凭什么她是晴姐姐,他就是叔叔了? -完- 第10章 ◎ok!我闭嘴。◎ 齐津字典里断然没有欠别人的字眼,难得起了个大早,在家正襟危坐等待钟晴的到来,从二楼到一楼,又从露台的凳子挪动在沙发上,哈欠连天,也不见钟晴的影子。 百无聊赖间,听见门口清脆的喇叭“滴滴声”,齐津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瞥了眼窗外,看不清来人,浑身骨头犯软,丝毫不想动。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闭目养神 “齐津。”门外再次传来喇叭声伴随着熟悉的女声,齐津听出来了。 从沙发上起身,大步流星走向门口,又在离门口几步远的距离停下,换上冷漠的表情,慢吞吞地走出去。 钟晴跨坐在一辆小巧的,粉色的电动车上,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件白衬衫,袖口挽至小碗处,一只脚踩在地上,看到他出门,冲他挥挥手。 隔着空气,他能感觉到她心情很好。 于是他的心情也莫名的跟着变得不错,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笑。 钟晴半侧身,拍拍后座:“走吧!” 齐津唇角的笑还挂着,嫌弃的神情先一步爬上眉梢:“你用这玩意载我?” 钟晴眨眨眼:“就这一辆呀,不然你还想走过去!” “你确定这车能载我们俩!”齐津明显不对这辆车充满了怀疑。 钟晴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新的!” 齐津不动,钟晴下车拽他,“真的是新的。” 新从梁翠那里收的二手的。 齐津还是不动,充满抗拒。 “你是真想走过去?”钟晴不解地问。 齐津满脸不情愿:“没有商务车吗?” 钟晴想翻个白眼,但她克制住了,低声哄道:“去哪给你找四个轮子的,三个轮子的倒是有,怕你更不会坐,去镇上也不算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您就屈尊一下,很快就到了。” 齐津吃软不吃硬,这套说辞对他倒也受用,下巴微抬,冲她电动车的后座示意,钟晴顺便懂了他的意图。 满脸怀疑的表情:“你确定?” 齐津向来,绕着电动车走了一圈:“这么破?”又晃回来,“你确定是新的吗?” 钟晴脸色一滞,只说:“你会骑吗?” 齐津被这话激怒,立刻反驳:“怎么就不会骑了,我十六岁就骑重型机车了,你十六岁在干嘛?”他边说,长腿边迈上电动车,挑衅地看着钟晴。 钟晴看着她小巧的电动车承载着齐津的重量,轮胎在原地弹了弹,她开始担忧,这辆小破车,是否真的能承载两个人。 毕竟是从梁翠手里收的二手的,速度不能均匀控制,起步太猛,而且刹车也不灵敏,减速全靠腿着地。 齐津明显上了头,“你看着,”手旋转手柄,明显是一旋到了底。 钟晴心一紧,忙道:“你...” 刚说了第一个字,齐津载着粉色的电动,哦不是,是粉色的电动和坐垫上的人惯性往前冲,速度不算快,但方向明显不对。 齐津大概是没料到这么辆小破车火力还挺猛,他想保持重心平衡,但他手长脚长,坐上这辆车就觉得跟辆玩具车一样,没法控制好重心,左摆右摆。 所以在钟晴的眼中,只看到电动车上的人,把着车,左拐右拐,最后直接冲进了昌叔家的菜园。 菜园围了一圈篱笆,上面严严实实地扎着绿色的纱网,很大程度的起了刹车的作用。 车停下来了,人也载进了菜园。 钟晴吞了吞口水,心虚地补完那句话,“小心点。” 齐津挣扎着站起来,昌叔刚浇过菜不久,泥土还是湿润的,他一只脚踩进种小白菜的坑里,另一只脚保持着重心。 头上粘了不少杂草,原本干净的衣衫沾满黑色的土和化肥。 肇事车辆的轮胎还惯性地转着圈圈,仿佛在嘲笑齐津放的大话。 齐津仿佛已经石化,人是站了起来,却一动不动。 钟晴急忙跑过去,倒不是扶齐津,而是把被推倒的篱笆扶起来,试图恢复原位。 她边收拾,边看齐津,问:“你还好吧,”腾出只手,指着他右脚踩着的菜地,继续说,“你踩到昌叔刚中的小白菜了!” 齐津脸上带着怒气,以及委屈,他低头用力,拔出脚,白色的鞋子已经完全不能看,他气冲冲地想要往外走,却发现菜园被围得严严实实,找不到出路。 钟晴觉得现在的齐津像一个无头苍蝇,在菜园里乱撞。 只悄悄地绕过菜地,走到另一门,推开竹子编织好的门:“这里出去!” 齐津身形一顿,眼睛冲火地望着钟晴,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几步小跑,借力,从里头跳了出去。 钟晴眯眼挠了挠眉心。 弹跳力还挺好。 跳出菜园的人,路过那辆静静躺在地上电动车,抬脚,钟晴忙道:“别踹我车!” 齐津回头,大喊着反驳:“我没想踹!”语毕,长腿一迈,跨过地上那辆车。 钟晴哑言,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跟着出了菜园,扶起地上的电动车,车的正前方“哐”地掉下一块塑料板。 “...”钟晴咬着唇,这车竟然也有了脾气。 带着火气回家的齐津,进了浴室,再出来,赤着脚,光着上身,对着立在墙角的行李箱就犯了难。 本就没带什么行李,甚至连行李箱都是陈朝湛收拾的。 没什么衣服,更别说鞋子了。 衣服已经废了两套,鞋子也没了。 难道要裹着床单出门? 他齐津也会有为了俩衣服惆怅的时候? 他咬牙,觉得自家老头子这次是真的狠,一点退路也不给。 抬腿踹了脚行李箱,行李箱“嗖”的一下滑了好远,撞到墙上,又反弹挪动了好几步。 “你也犯不着拿行李箱出气呀!” 齐津回头,见钟晴斜斜地倚在玄关的鞋柜上,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看。 此刻他觉得她如果再来上那么段口哨声,就像极了个女流氓。 不是,难道她不懂害羞的吗? 真的是个女的吗? 见她视线完全没有收回,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 他赤着脚,走到钟晴面前,眼神里倾注深情:“不然拿你出气?” 钟晴不憷,摊了摊手,意思是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齐津抬手,双手撑在鞋柜上,将面前的女人圈在怀里,“嗯?怎么样?” 他低头,入眼的是小巧挺翘的鼻子,怀里的人睫毛都未颤一下,面上更是没什么表情。 两人相持,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钟晴突然抬眼,视线交织间,只见她唇线上翘,绽开笑,捎带着眼神都温柔:“齐津,这招对我没用。” 或许是她笑得太艳丽,齐津有片刻失神,他脑海里晃过零星的记忆,想要捕捉,却从缝隙里溜走。 正面交锋,齐津再次败北。 失神间,被锁在怀里的人寻了个间隙,顺着他的手臂挣脱出来,将他反扣在玄关处。 局势反转,钟晴脸上的笑容未变:“都说我不吃这套了,还在想什么呢?” 面前的人比他矮上不少,他垂眸,她抬眼,她的眼却像个黑洞,将万物席卷进去。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连跳两拍。 钟晴松手,活动了一下手腕,歪着头,脸上的笑变得冰冷不少,眼神里时少有的认真:“齐津,我知道你在这里或许很无聊,但是我不是你闲时无聊的消遣。” 腕表间的指针无声滑过。 聪明人是懂得审时度势的,齐津脸上恢复吊儿郎当的神情,走到被他撒气的行李箱前,打开,从里面翻出仅剩的T恤,随意套上:“开个玩笑,这么上纲上线。” 他视线转移到那双全废的鞋上,继续说,“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消遣了?” 钟晴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反问道,“还去镇上吗?” 齐津原本软在沙发上,听到她的话,立刻挺直背脊,说:“去,为什么不去!” 他话锋一转,“但你得给我弄双鞋过来,”他抬脚晃晃,“你的车得负全责,”又指着屋内角落里被丢下的衣服,“还得赔我衣服!” 话语间已然是赖上了她的架势。 钟晴当即想要反驳,看到他脚踝处被篱笆割伤的细小伤口,涔出血,乍然望过去,有些突兀。 察觉到她的视线,齐津顺杆儿爬,指着腿上的伤口,“你看看我,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受这种伤。” 话语间全是指责,脸上却又有些雀跃。 钟晴拒绝的话到了喉间,又咽了回去。 面前的男人大概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个在家里憋坏了,想要出去玩,因此拿着一点小事胁迫家长的小孩。 钟晴动了恻隐之心。 他说的也没错,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在大街上出糗,也不会被鸡追着赶,也一头栽进土里。 换言之,如果不是那一脚,他现在根本不会在这里为了件衣服扮可怜。 源头还是在她那天无故冒头的小心思。 “行。”钟晴没有再多思考,爽快答应。 齐津或许是没料到钟晴答应得如此快,面上闪过懊悔,被钟晴精准地捕捉到了,抢在他开口之前,果断把他接下来的话堵死,“再多也没有了,想都别想,你最好不要想着再讨价还价,反正钱在我兜里,如果你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话,最好赶紧闭嘴。” 齐津嘴还张着,半晌没发出声,最后只能真的闭嘴。 话都让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完- 第11章 ◎实在是觉得他太想要◎ 两人到达镇上,已经过了饭点。 齐津手长脚长,坐在电动车后座好不自在,钟晴忍了一路,眼看着离镇上已经不远,后座的人,不知哪不得劲,在后座晃来晃去,连带着她难以掌握平衡。 “齐津,你再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我就把你丢下车你信不信。” 后座的人没了动静,半晌才憋声憋气地开口:“你这车,我自己都能跳,你还想怎么丢。” 钟晴一个急刹,腰上缠上一双手,随之而来的是耍无赖的声音:“丢我下车,不存在的,做梦都别想。” 钟晴腾出一只手,欲将齐津死死扣住的手掰开,后座的人更用力。 她只觉得像条蟒蛇缠住,越困越紧,只憋住一口气,大喊:“下车,到了,吃饭。” 身后箍住他的手立刻松开,后座重量一轻,齐津走到他面前,对着后视镜坐看看,右看看,故作轻松说:“早说啊。” 钟晴一言不发将车放在店门口,齐津大步跟上:“车不锁吗?不用放到专门停车的地方吗?吃什么?这地方的东西能吃吗?你不会想下毒害我吧?” 身旁的人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钟晴脑海里浮现出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 店面看起来有些年代感,刚过饭点,三三两两坐了些人,齐津还在门口磨磨蹭蹭,钟晴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板娘似乎认识她,看了她一眼,道:“阿晴来了。” “唔,”钟晴应了声,从桌上扯了个张纸擦拭看起来黏糊糊的桌子。 齐津犹豫着走过去,没坐下,钟晴眼也没抬:“吃什么?” “确定要在这吃?”齐津视线环顾店面, “镇上本就没几家店,过了饭点该关门的也关门了,你还想去哪吃?” 齐津看着领桌还未收拾的餐具,别过视线,说:“换一家吧。” 钟晴擦桌子的手停下,抬眼:“没必要换呀,这家很好。” 齐津坐下,盯着墙上红色的菜单看了半天,才说:“排骨饭。” 里间有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女人的低哄,过了会,钟晴嘴里的春姨才从里间探了个头,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没饭了。” 齐津视线继续回到墙上贴着的菜单。 钟晴朝春姨笑笑,说:“春姨,两碗米豆腐。”然后别过头,“过了饭点,春姨这里只有些小吃。” 齐津抬腕看了眼时间,手腕别过,示意钟晴看:“也就一点多,怎么会有饭馆就没饭了。” 钟晴从筷筒里抽了双一次性筷子,掰开,细小的木碎掉在桌上。 齐津皱着眉,抽了张纸巾,劣质的纸巾带着粗糙,他眉头皱得更深,压低声音道:“没饭就换一家呗,非得这家,环境也不好。” 米豆腐上来得很快,钟晴将先上的那碗挪到齐津面前:“尝尝的,很好吃,”她边说,边回头,“春姨,还要一份拌血巴。” 齐津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倒是钟晴,一口一口,吃得细致。 齐津闲着无聊,继续打量半大的门面。 里间与外厅连着的门口挡着半块帘子,帘子下的门框站着个小女孩,眼儿都不眨地盯着齐津看。 对视得久了,小女孩也没认生,倒是齐津先不好意思得挪开了眼睛。 钟晴察觉到她的异常,往后看去,目光触及到小女孩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软化,她转过身,张开双臂。 小女孩脸上绽开笑,扑进钟晴怀里。 钟晴被小女孩撞得惯性后仰,将怀里的孩子扶正,比划了一下,道:“小琴长高了。” 小女孩不说话,咧嘴笑笑,然后用手点了点缺了的门牙,钟晴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是长大啊,换牙了,几颗了?” 小女孩低头,伸手,掰手数数,然后比划出个6的手势。 钟晴将女孩的手包裹住:“都六颗啦!等再换四颗,小琴就可以去学校了,开心吗?” 小琴点点头。 齐津歪头看两人的互动,突然知道他为什么会先别开视线。 纯粹,小女孩的眼神太过纯粹,他有些不好意思再对视,所以才会先挪开。 而现在钟晴的脸上的笑容,也是那样纯粹。 不像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般剑弩拔张。 他起了心思,道:“不介绍一些我吗?” 钟晴笑意未止:“这是小琴,春姨的女儿。” 齐津:“叫叔叔,给你买糖吃。” 钟晴脸上的笑一滞,小琴赖在钟晴怀里,歪着头看着他,不出声。 齐津意识到什么不对,春姨从里面抱着个孩子出来,朝小琴招招手,小琴抬头看了眼,走过去牵住春姨的手,春姨摸摸她的头,朝齐津再次歉意地笑:“小琴不会说话。” 齐津:“啊,”他尴尬地挠了挠眼角,春姨瞧了眼他面前的碗,“是不是不太好吃?” 齐津低头看着面前还满满当当的吃食,抿抿唇,正打算开口, 钟晴从她面前端过碗:“没有,他在家里吃过了的,今天主要是请我吃。” “那还好,今天里面特意搁少了点辣子,你吃不得辣。” 钟晴将嘴里的米豆腐咽下去,掩住嘴,说:“嗯,还是春姨吃到我口味。” “你慢点吃,”春姨从冰柜里拿了瓶豆浆,“请你喝的。” “春姨,小琴,”钟晴看着她刚起了个花头,春姨怀里的孩子又开始哭起来,她连拍带哄。 小琴倒是麻利地跑到其他桌收拾饭碗。 钟晴叹了口气,垂着头看着碗里的米豆腐,齐津在对面看着她,第一次在她身上感觉到了泄气。 “怎么了?”齐津问。 钟晴抬头:“没事,”紧接着伸手到他眼前,齐津纳闷,钟晴晃了晃手掌,“不是说请我吃饭。” 齐津觉得她先前的泄气简直就是他眼里的错觉,从兜里掏出50块拍在她手上:“给你。” 钟晴:“这么大方?” “这算什么钱?”齐津没好气的开口,伸手就要往兜里掏仅剩的30,“剩下30也给你!” 钟晴起身,制止他:“别,50都有剩了,”她在包里翻了翻,走到前台,将包里翻出来的东西连通钱一起:“春姨,钱放桌上了,我们走了。” 说完做贼一般朝齐津招手,见齐津动作慢,直接起身拉住他的胳膊,逃一般的出了店面。 “快,快,快,”钟晴坐在小绵羊上不停地催促。 齐津跨坐在后座:“怎么跟做贼样的。” “阿晴,阿晴,”齐津诧异的回头,身后的女人手里拿着把零钱,夹带着几张红色的。 钟晴动力加满,骑车从店面前冲了过去。 齐津没有准备,只觉得自己的脖子扭到了,用手扶着脖子晃了晃。 “你至于吗?”齐津没好气地开口。 钟晴不接话,将电动车开到齐津之前来过的超市门口。 齐津下车,轻轻呼了口气。 目光沉沉地看着钟晴停下的电动车。 真是想踹一脚。 “你别想踹我车。”钟晴突然探头,在他耳边开口。 被猜中心思的齐津一哆嗦,盯着面前的摊子出神。 有这么明显吗? 超市已经开了有段时间了,虽不及开业热闹,但也算镇上人流密集的地方。 门口有不少小摊贩,围了不少人,还算热闹。 钟晴多瞧了两眼枪击摊后的玩偶,脸上呆滞的表情和现在身后的人正是匹配。 回过头的齐津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自以为了解情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巴示意玩偶:“想要?” “啊?”钟晴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见齐津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给你弄个最大的。” 背影潇洒,钟晴起了兴趣,跟上前,齐津正在问价格:“多少钱一枪。” 老板看了眼齐津,搓了搓手:“五块钱一...”又看了眼钟晴,“十枪。” 钟晴拍了拍摊位前的白纸:“你就不能看看,不是写了五块钱十枪吗?” 齐津掏了十块钱递给老板。 老板收好钱问:“二十枪吗?” “最大的娃娃怎么换?” 老板指着前面的纸靶,说:“十枪都在最里面就成了。” “那就十枪!”齐津信心满满。 钟晴饶有趣味地看着齐津。 看着齐津十枪全落空,心情大好,甚至想吹个口哨。 倒是老板手上还拿着五块找零,小心翼翼地问:“这...” 齐津丝毫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大气地说:“再十枪。” 于是钟晴继续看到了齐津的十枪全落空。 “再来十枪。” “再来十枪。” “再来十枪。” ... 身旁的人像是跟打枪杠上了,钟晴大拇指托腮,周围因着齐津,围了不少钱。 收了钱的老板喜笑颜开。 齐津掏出最后的十块钱:“再来二十枪!” 老板将钱收好:“小伙子,没关系,就算你没打中,我也送你个小娃娃。” 齐津咬着牙,似是颇受侮辱:“我不要小的。” 老板:“那这大的,我也没法送啊。” “谁叫你送了,我要自己打出来。” 齐津的话说的很慢,现实却很骨感。 最后十枪时,钟晴觉得呆滞玩偶旁边那个无语表情的玩偶好像更可爱。 跨步向前,拿过齐津手上的枪。 被掠夺的齐津不满:“喂,你....” 钟晴闭上右眼,手握枪,调整好姿势。 “啪” “啪” “啪” “啪” ... 十声过后,她将枪放下,指着最后一排那个嘴角垮下的炮兵玩偶:“老板,我要那个娃娃!” 老板眨眨眼,一阵小跑去检查了靶心,又数了数洞眼,手搓了搓手背,心不甘情不愿地取下娃娃递给钟晴,嘴里抱怨道:“小姑娘想要娃娃,你自己打不就成了。” 害得人空欢喜一场,还以为大赚。 钟晴唇角勾起,抱过娃娃,往身后的目瞪口呆的人手里一塞:“我不想要啊,”得空了的手指着身后的人,“实在是觉得他太想要了。” -完- 第12章 ◎进屋吧◎ 齐津手里被塞过个娃娃,连连后退。 钟晴见他不接,用力往他怀里推了推:“接着呀?不是拼了命都想要吗?” 齐津脸上写满了不乐意,或许是觉得丢人,不吭声,也不接过娃娃,两人僵持间,身后传来疑惑中夹杂喜悦的声音:“老师?” 钟晴回头看过去,齐津见她回头,跟着看过去。 钟晴见到来人,果断往后退了步,飞快抬起齐津的手,刚还在僵持得主的娃娃径直被塞入齐津怀中。 钟晴调整好面部表情,朝他们官方式地挥挥手:“来逛超市吗?” “嗯。”几男几女看看钟晴,又看看钟晴身后的齐津,视线来回穿梭,最后相互对视,似乎有话要说。 钟晴偏身,让了个位置:“去吧。” 有个女生咬了咬牙,似乎是替其他几个人一起问的:“老师,你男朋友呀?” 原本打算离开的钟晴停下脚步,身后看着好戏的齐津压根没动,也不打算解释。 钟晴抬手,托腮思考了会,道:“今天还没放月假吧?” 几个人交替眼神,逃避她的眼神,她往前又压了一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你们三班是数学课吧。” 几个人朝钟晴挥挥手:“老师,我们先去买东西了,再见。” 原本聚集的人一窝而散。 钟晴双臂交叉抱胸,轻笑一声:“真是,小屁孩们。” 齐津这才抱着娃娃上千,探头问:“为什么叫你老师?” 钟晴回头瞥了眼齐津,心情不错。 怀里的娃娃果然跟他很搭。 难得拥有好心情地解释了齐津问的镇上有个高中,我是临聘老师。” 齐津狐疑地看了看他:“什么意思?” “唔,”钟晴思考了一下,“可以理解为正式员工的廉价替代品,算得上是代课老师的一种吧。” “代什么课程?” “英语。”钟晴透过反光的玻璃大门,钟晴余光瞥到大门折射的齐津影子,没忍住,指着钟晴手里的娃娃:“跟你真配。” 齐津低头看了眼娃娃,将娃娃往腋下一夹,急冲冲跟着进了超市大门。 超市是新开的,应当是刚采购过不久,货品相对齐全,满满当当地摆满货价。 钟晴喜欢这种充实感。 手指滑过货架上的物品,指尖有触感。 这种触感让她觉得有真实感,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要买什么?”齐津出声。 钟晴笑笑:“没什么想买的,就像逛逛。“”她耸耸肩,“不觉得这里有烟火味吗?” “烟火味?”齐津四处看看,又吸了吸鼻子,然后眉头皱起,“腥味,腐烂味,汗味。” 他抬手在鼻尖扇风,“这是超市吗?怪味这么重,店长不应该好好整理一下吗?” 钟晴思绪打散,面前的人也是很真正的不喜欢这里,即使来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己。 她深吸一口气,浑身放松:“可能吧。” 齐津四处看看:“这镇上就是还缺一家更大型的超市,有了竞争老板才会有危机感,才会开始思考客户需求。” 钟晴愣神,透过面前的人,似乎看到了个某个人,说的好像也是这些话,只是语气更温和一些。 两个人影重叠,最后重合成面前的齐津。 钟晴摸了摸脖颈,从货架上拿过两打厅装啤酒。 她知道她需要买些什么。 买后悔药。 齐津还在分析这家超市的模式思维不对,钟晴单手捂住耳朵。 齐津紧随其后,看到她手上的啤酒:“买酒干嘛?”他脸上露出知道了什么表情,“哦,借酒消愁啊!” 钟晴皮笑肉不笑:“做啤酒鸭。” 齐津:“...” 钟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超市,路过百货区时,袖子被齐津扯住。 这触感,明显还被轻轻晃了两下。 回头,看到齐津眼神里充斥着委屈地望着他,不禁全身汗毛竖起。 “你要干嘛?”警戒模式彻底开启。 齐津怀抱娃娃,指了指剃胡刀,又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你没觉得我最近颜值飞速下降吗?昌叔的剃胡刀我实在是不会用,昨天把脸挂彩了,”他边说边往钟晴眼前凑,“你看,你看,一道口子。” 钟晴惯性往后退了步,假笑两声,又细细打量着他。 下巴有细微的口子,已经结痂。 钟晴一言难尽地看着齐津,隔壁货柜传来哭声,哭腔里伴随着撒泼的声音。 “我就要买这个,我就要买这个...” 钟晴搓了搓手臂,总觉得不给面前的人买,下一秒坐在地上的人就是他。 眼一闭:“你选一个吧。”达到目的齐津手往货价上伸,钟晴眼风都未往他这扫,冷不丁地补上句,“拿便宜的。” 齐津一激灵,视线瞥过价格标签,手的轨迹往下排滑过,停顿,不死心,又往回走。 “说了拿便宜的。” 齐津皱眉,闭眼拿了个便宜的握在手上,抬眼见到了钟晴的背影,捏着电动剃胡刀,低声咒骂了句:“该死。” “不要偷偷换贵的。”钟晴回过头,恰好抓包齐津换剃须刀的那一幕。 齐津顿在那里,手里拿着两个剃须刀,回头假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就看看,贵的到底贵在哪里。” 钟晴见他一副小孩心性的样子,心情大好,嘴角翘起:“行,那你慢慢看。” 齐津看着手里的两个剃须刀,竟然有一丝委屈。 他也有买东西需要看价格的一天? 买东西不是喜欢就好了吗? 为什么还要看价格。 转念想到今天最后的三十元已经交给了门口的摊贩老板后,彻底泄了气。 再看看手里一直抱着的娃娃,忍不住揍了它一拳。 罪魁祸首。 两人从镇上在镇上晃晃悠悠,再到家时已经是晚饭点。 钟晴下午累着了,没什么胃口。 回来在沙发上瘫了会,竟睡着了。 大概是睡得不太舒服。 梦到了过去,她坐在聚光灯下弹钢琴的样子。 也梦到了那场争吵。 最后梦到了钟小荟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身上插满管子。 钟晴醒来时,屋内一片黑暗,睁眼什么也看不清。 她脸上有湿润的感觉。 哭了,真是没用。 钟晴摸黑坐在沙发上,窗口斜下一抹月光,村子里静悄悄的,房间里也是如此,偌大的屋子只有电器运转的声音。 像极了病房里那些续命机器运转的声音。 明明是一心求死,偏又拖着见了她最后一面。 明明是那样抛弃她,却又好像舍不得的样子。 偌大的屋里出了电器运转的声音,多了啜泣声,被压抑着。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亮。 「您有两条新的短信。」 钟晴拿过手机,点开短信。 一条来自白瑶。 一条来自年纪主任。 钟晴呆了好一会,点开年纪主任的短信。 「钟老师,高二的王老师下周就要休产假了,您下周直接来找我,代课费还是按之前的算。」 钟晴回复了一个「好。」 犹豫再三,没点开白瑶的短信。 长按,删除。 赤着脚,打开冰箱,拿出原本说要啤酒鸭的啤酒。 还真是被齐津说准了。 借酒消愁。 冰凉的易拉罐,接触冰箱外的空气后,凝结不少水珠。 钟晴没开灯,整个人缩在凳子上。 手里捏着罐啤酒,右脸抵在膝盖上。 空间里,是她均匀的呼吸。 好像一切如常,没什么事发生过。 门铃响起,伴随着的是敲门声。 钟晴不想动,门外的人契而不舍地拍着门,多了点喊声:“钟晴,钟晴...” 钟晴一动不动,等到门口的声音小了点才踱步去将门打开。 门口的人还没走,伸头往屋里看过来,问:“你这也停电了?” “没,”钟晴声音有些哑。 齐津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门口,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他脸上,就好像是被上帝眷顾的人。 钟晴盯着他的脸,不知为何,有些羡慕。 她羡慕那些被眷顾的人,羡慕那些肆意的人。 齐津像是没察觉到他的视线,只问:“没停电怎么不开灯?” 钟晴手往门口的开关上一摁,客厅的灯连通玄关的灯亮起。 她有些不适应,眯着眼,随口答:“省电。” 齐津这才看清钟晴的全貌,听到省电的回答,他一点也不诧异,原本想调侃几句,看到钟晴的样子,咽了回去。 面前的人指尖捏着白天说要做啤酒鸭的啤酒,身上有淡淡的麦香,喝了应该不止一瓶。 整个人淡淡地,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门口的人没有放他进去的样子,他站着门口,指了指屋内:“你们家没停电?”又指着指隔壁漆黑的一栋,“那我那怎么停电了?” 钟晴侧身往回走:“保险丝断了吧?” 齐津还站在门口,钟晴喝了口啤酒,回头见他还站在门口,说:“给昌叔打电话吧,我这没工具,修不了。” 齐津两手一摊:“我没手机。” “唔,”钟晴侧身放他进屋,道:“进来吧,我拿手机借你,你给昌叔打个电话。” -完- 第13章 ◎我嫉妒你呀◎ 钟晴指着沙发:“坐。” 齐津坐过去,视线从钟晴身上挪往其他地方。 屋内装修明不像这个世纪的,也不像钟晴的风格,没什么家具,却很干净。 餐厅中间摆着个木质餐桌,桌上放着齐津白天见过的啤酒,已经成了空罐,罐子中间被挤压捏扁,随意丢在桌上。 他收回打量的视线。 钟晴察觉到齐津的目光,从餐桌上拿起手机,想到前不久直接删除的短信,有些自嘲地开口:“不是我家。” “嗯?”齐津疑惑地望过去。 钟晴走过去,将手里的手机递给他,补充道:“我说这里不是我的家。” 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又或许是那个梦的缘故。 钟晴难得有了倾诉欲,却见齐津低头摆弄着手机。 堆积得那股劲儿,又烟消云散。 “你手机没电呀?”齐津举着手机摆了摆,掌心里握着的手机屏漆黑一片。 “唔,”钟晴想着手机之前低电量的提醒,随口答道,“手机没电了吧,有一周没电了,你等等我,我去拿充电器。” “你都不用手机的吗?”齐津话语里满是不可思议。 钟晴蹲在电视柜前,打开抽屉,翻寻充电器:“用,但是用得少。” “这年头还有离了手机能活的人吗?现在谁手里不是时时刻刻拿着手机的,我这段时间就没手机,跟坐牢一样,完全跟外界失联了。” “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而且,”钟晴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充电去,走过去递给齐津,“智能手机里都是别人的人生,总是用手机难道不是对别人的人生中毒了吗?” “嗯?”齐津没理解钟晴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什么意思。” 钟晴见齐津不接充电线,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接好借口,弯腰充电:“不都在看别人的人生吗?” 黑色的屏幕出现红色的充电标识,“就是没电了,再等一会吧。” 钟晴盯着手机屏幕出神,齐津试探性地询问:“你没事吧?” 钟晴醉酒后的自己好像有些反应迟钝,齐津的话慢了好几秒才抵达大脑皮层,她回复道:“没事,就是有点累。” 等到手机可以开机,钟晴拔掉充电器,拨通昌叔的电话,递给齐津。 齐津嗯嗯了两句之后,又道:“那您要什么时候回家。” “啊,那好吧。” 简短几句话之后,齐津挂断电话,将手机递给钟晴:“我先回去了。” “昌叔不在家吗?” “好想出去了,”齐津摸摸后脑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钟晴拿着手机,歪头看着他,他的头发比刚来的时候长了许多,原本额前的碎发被拨至一旁,应当是觉得长发有些碍事,不知从哪弄来个小小的黑色橡皮筋扎着。 齐津察觉到钟晴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后脑勺的小辫子解释道:“这样比较方便。” 钟晴收回视线:“挺帅的,”她将手机放在桌上,问,“昌叔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我先回去了。”齐津起身告辞。 钟晴叫住他:“等等。”她往厨房走,“我给你拿两支蜡烛吧。” 齐津的身子一顿:“不用了,我...” 他语气有些异常,钟晴从厨房的壁橱翻出两支蜡烛递给他,想了想,又翻出个打火机:“应该也没有打火机吧,给你。” 齐津不接,钟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齐津唇角抿成一条细线,她在他晃神期间,捕捉到了恐惧从他眼底滑过。 她的手悬在空中,齐津的手垂在身侧,低声道:“不用了,我不用蜡烛。” 钟晴察觉到异常,借着台阶下:“啊,这样吗?” 寂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齐津率先打破这沉寂:“我走了。” 钟晴没挽留:“嗯。” 她倚靠在沙发侧旁的扶手,又踱步走到餐桌旁,“咔”,重新开了一瓶啤酒。 与此同时,齐津回头,脸上是钟晴过往熟悉的笑容:“或许,你需要一个酒友吗?” 钟晴刚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齐津回头得太快,一大口酒从喉咙吞下,卡得生疼。 “嗝,”她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伸手擦拭嘴旁的酒渍,她看着桌上仅剩的两厅啤酒,婉拒道,“没多少酒了。” “啊,”齐津面上了然,“那我走了。” 他的背影,有点像个人。 像她。 更准确的说,像那个还未和自己和解的她。 过去的那个她。 “齐津,”她叫住他。 齐津回头,面上有笑,那笑容更像是面具,紧连着皮肉,一旦撕下,便会血肉模糊。 她趿拉着拖鞋,进了厨房,搬出一坛子酒:“能喝白酒吗?” 齐津指着那一坛酒:“这...” 钟晴笑笑:“昌叔留下的,说要戒酒,这坛藏在我这了。” 见齐津没有立刻搭话,钟晴将酒放在桌上,“嗯?酒量不好吗?不喝吗?” 被激起斗志的齐津头发轻甩:“怎么可能,你知道我别名什么吗?千杯不倒,我那群朋友里,就我酒量最好了。” 钟晴边笑边从桌上拿过碗,倒了碗白酒搁在桌上,又给自己倒了碗。 齐津走过去,看看酒,又看看钟晴,忍不住问:“这多少度?” “四十来度吧,不高。” “啊,那跟威士忌差不多。”齐津放下心,尝试性地喝了口。 大概是喝得急,呛住,他咳了两声。 钟晴将桌上未开封未喝完的啤酒一口干完,笑道:“第一次喝自制蒸馏酒吧。” “差不多吧。”齐津又喝了一口酒,这次有了准备,面色倒是无常。 钟晴端起碗,齐津与她碰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我还打算做个自我介绍呢,你倒是自己喝得痛快。”钟晴看着齐津开口。 齐津没当一回事,只言:“不是认识吗?” “但是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不是没有过吗?” 两个人都几口酒下肚,话都多了起来,齐津细细想了想,回答:“也是,每次见面都跟见了面的仇人一样,确实没有好好介绍过。” “你好,我是齐津。” “你好,我是钟晴。” 两人碰了杯,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几碗酒下肚,齐津脸上爬上红晕,钟晴看着已经空了一半的酒,问:“还能喝吗?这酒后劲很足的。” 齐津手托着腮,摆摆手:“这才哪和哪,不是刚开始吗?” 酒喝多了,齐津的问题也变多了,平日里不会说的话,也接连而出:“今天白天,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孩子不会说话。” 钟晴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停,她没想过他这件事他会记到现在,还特意拎出来说。 还没等到她开口,他又说,“我也不是嫌弃那家店不干净,虽然一开始确实是有点 ,但是你都坐下了,所以我就没那个心了,我不吃醋和猪血的。” 钟晴愣神,米豆腐里面确实搁了不少醋。 “那孩子是从小就不会说话吗?”齐津带着酒意问。 “嗯,去医院检查过了,各方面都没问题,只是自己不愿意说话而已。” “其实啊,我小时候有段时间也不说话,那孩子是受了什么打击吗?” 钟晴敏锐地他的话里捕捉到重点,她将他话里的前半段记在了心里,却只回答了后半段:“嗯,受了些打击。” 见她话说的含糊,他一副了然的样子,抬手摆摆:“不用告诉我太详细的,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尊重他们的隐私,我也只是问问,问问而已,不用告诉我的。” “你还好吧?”钟晴见他像是喝多了,担忧地询问。 齐津又往嘴里灌了口酒:“我很好啊,我一直都很好,我怎么可能会不好呢。” 钟晴不说话,齐津却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呢,你还好吗?”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也找寻到了同样悲伤的情绪。 她笑:“好啊,我也挺好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心好像空了一块。 两个虚伪的人。 齐津勾起唇角笑笑,喝了口酒,突然发问:“你是不是嫉妒我?” “嗯?”钟晴愣神,“什么?” “没什么,就是下意识觉得你嫉妒我。” 齐津眼里满是单纯,就好像只是想要问这个问题,没有别的任何念头。 钟晴本想下意识地拒绝,却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刻,改了口:“嗯,好像是嫉妒。” 她是见过他的。 在很早之前。 钟晴五岁学琴,期间揽获过不少大奖,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里只有钢琴。 不少人因着她外公钟鼎崇的面子,总是会夸赞一句:这孩子前途似锦。 十五岁那年,钟鼎崇给她寻了个名师。 名师脾性古怪,不看过往履历,需得一个个面试,不满意便不瘦。 钟鼎崇耳提面命,定要讨老师欢心。 钟晴踌躇着到了琴房,却只见到开老师助理,得到了助理得那句:抱歉,老师已经收了最后一个学生。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齐津,在琴房。 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窗,她眼中看到他坐在琴前,耳中听见他指下曼妙的音乐。 她轻易地从他的琴声里听到了她妄想的自由,不羁与灵魂。 与此同时,她知道了他们不是同类人。 他靠的是天赋。 而她是勤奋,是日以继夜的练习。 没天赋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有天赋的人挥动指尖的一瞬间。 回去的路上,年少的钟晴忧心忡忡,她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钟鼎崇。 回家后将消息告知钟鼎崇,钟鼎崇面上看不出什么,只长吁一句:那便是没有缘分吧。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的她有多惧怕,惧怕被赶出那个家。 最终她还是获得了那个机会。 倒也不是因为她有多优秀打败了那个少年。 而是齐津主动放弃了,听说他又迷上了画画。 她提着心,又去了趟琴房,老师听完她一曲后,半晌没说话,面色不太好看。 最后叹息道:算了,就你吧。 这个机会是个让她舍弃尊严诱饵,而她是条饥饿的鱼,别无选择。 自那之后,老师总是时不时地感叹失去齐津这个学生的可惜。 惋惜齐津浪费自己天赋。 丝毫不避讳她。 钟晴确实嫉妒,嫉妒他的天赋,嫉妒他的肆意,嫉妒他被那么多人爱着。 这份嫉妒,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完- 第14章 ◎我讨厌你◎ “很嫉妒,很嫉妒的那种。”钟晴呢喃着回答,透过时空,她眼前浮现出年少时的自己。 人的记忆常常在细小入微处乍现。 面前的人是无意掀起风波的人,更是观赏者。 即使过了很多年,她依旧对某句话,某个表情记忆犹新。 某种感情也像一瓮被遗置床底的黄酒静静地发酵变质。 她不是圣人,自己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唾手可得,当然会嫉妒。 齐津手里握着碗,望着她,突然发笑:“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嫉妒的。” 语气里带着戏谑。 是对自己人生有众多不满才会有的语气。 钟晴因着那些突现的回忆,有些生气。 负面情绪变成一件失真的围裙,她本想开口嘲弄,看着他脸上嘲讽的笑容,那股气又消了。 他诱发了她的愤怒,又启蒙了她朦胧的怜惜。 枯想往事的人最容易心情烦闷忧郁。 “所以说,我才会讨厌你啊。”借着酒意,她说了真心话,“太不知足了。” 老师常挂嘴边的齐津,钟晴可以装作不在意,可流言像是一簇火苗,扑了几次还是扑不住,最终熊熊燃烧。 她急着证明自己,不顾一切地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名次中规中矩,却也像别人证明了她真的不如齐津。 因为她看到了老师眼底的失望,听到了老师背后同他人说的那句:如果是之前那孩子,只要他认真练习,一定能打响名声。 比赛过后,她偷偷去找过齐津,在隔壁学校画室里,她见到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少年瘫软在座位上,白色的T恤上沾满水彩,手上染着颜料,指尖夹着的笔。 不管对待钢琴还是画画,他似乎总是漫不经心。 钟晴低估了自己的自尊心。她不知道自己如此脆弱。除了气愤,除了痛苦,她还捕捉到了自怜,又或许心底的最深处还夹杂着羡慕。 画室里面的同学搂住齐津的肩膀,调侃道:“真是羡慕齐少爷,上次那幅画又得奖了。” 齐津还是慵懒着靠着椅背,同学见他不说话,又道,“放着数一数二钢琴老师都不要了,跑来学画画。” 里面的人将画笔往工具箱里一甩:“难道我画画的老师就不是最顶尖的了吗?” 同学先是一愣,继而讨好道:“也是,只要你想要什么,你家里总会给你最好的,不愧是受宠的齐少爷。” 透过门上透明的窗户,她在他脸上看不到热爱,有的只是打发百无聊赖时间的烦闷。 那一刻她好像懂了,他不爱钢琴,也不爱画画,因为他有上天赐予的天赋,还有亲人不需要回报的爱。 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别人珍视的东西。 钟晴从回忆中逆行,对面身旁喝得半醉的齐津莞尔一笑,那笑容有些突兀。 屋外刮着风,透过一口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外的树桠在挥舞着手臂,地上的落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齐津往唇边送酒的动作停住,侧目看着钟晴,漆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钟晴扑灭记忆之火,抬手搭在他肩上,轻拍两下,笑着说:“逗你玩的,瞧你的表情,还真信了。” 齐津不含情绪的眸子望着她,钟晴脸上含着笑,他们的目光相遇,齐津好看的眼睛里折射出凄凉,裂成碎片,沉入眼底。 钟晴惰于思考那眼神的含义,别开视线,看着碗里的酒。 月光穿梭过树木,透进窗子,在窗台上映下浅浅的光晕。 她想,秋天要来了,起风了。 齐津喝了口酒,眼底染上醉意叠着不屑,轻快地说:“讨厌我的人那么多,就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谁会喜欢我这种只会惹祸,什么都干不好的人,是吧?” 齐津举杯,示意钟晴与她碰杯。 钟晴抬手:“明明可以做得很好不是吗?” 为什么一定要让人讨厌呢? 剩下半句她没说出口,只在心底默默地淌过。 “如果做得更好,会更让人讨厌呢?”齐津眼里有争锋相对的锋芒。 钟晴端着酒杯的手一滞,连带着手指也莫名地颤栗起来。 脑海里闪过那句:你明明可以做到更好不是吗?只有越来越好,你外公才不会抛弃我们,晴晴,你不止是一个人活。 模糊而尖锐的声音是属于她的母亲钟子衿的,那道声音来自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脑海里留下繁杂的噪音。 好像是这样的。 她越好,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是安心的。 她越是向上爬,她们看她的眼神越是冰凉。 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奢望着。 “原来是这样的啊。”钟晴与他碰杯,一饮而尽碗里的酒。 “别讨厌我,或者,试着相信我一次。”在夜色和日光灯下,那个影子显得单薄而柔软, 钟晴眼里的光线由白至渐渐转至虚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言语不清的味道。 齐津似乎是喝多了,手臂搁在桌上,头枕在手臂上,缓缓闭上眼。 钟晴起身,推了推倒在桌旁的人,没反应。 她走到沙发上,拿过薄毯,却在往回走的时候,失去全身力气,她慢慢蹲下。 紧紧抱住薄毯,漠然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她一动不动,泪珠无声地从面颊滑落,窗外大树的枝丫在风中抖动。 她敌不过心里的哀伤,头埋进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大声抽泣。 她好像根本没有走出去。 只不过偷来了两年的宁静。 往事像杯杯腐茶,盛在茶杯里,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杯盖不背开启。 杯盖像是承受不住,自己裂开,腐茶的秘密随之暴露。 钟晴的母亲钟子衿,不像钟鼎崇和陈蕴的女儿。 钟崇鼎聪明、果断,白手起家后,娶了柳城显贵家族陈家的小女儿陈蕴。 陈蕴虽然性子骄蛮,但遇到大事绝不含糊。 而他们的独生女钟子衿耳根子软,懦弱,胆小,遇事含糊不清,除开钟家女儿这个身份,没有任何添彩。 钟子衿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便是陈蕴的抱怨: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还好你是我钟家的女儿,以后不愁吃穿,不然不知道以后到底能做些什么; 你要不是我女儿,你以为我会愿意管你吗? 钟子衿二十余年,都是唯唯诺诺,父母指南边,绝不敢往北边走一步。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唯一一次反抗是为了钟晴的父亲林泽中。 钟鼎崇和陈蕴看不上这个女婿,自是百般不乐意,自家女儿不行,定是要寻得一个得力的女婿。 怎知这次他们愈是反对,钟子衿愈是反抗,最后竟先斩后奏怀了钟晴。 钟子衿挺着肚子,跪着求钟鼎崇和陈蕴答应。 陈蕴那晚气急败坏地喊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或许是上天听腻了陈蕴这些年的抱怨,钟晴十二岁那年,陈蕴病了,白血病,钟子衿像傻子一样跑去配型,想要捐献骨髓,却不料牵连出一串陈年旧事。 钟子衿不是钟鼎崇和陈蕴的女儿,她在钟家鸠占鹊巢了三十余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消息是最后一个透到她耳中的。 她自小便和钟子衿关系不好,钟鼎崇和陈蕴怕钟子衿教不好钟晴,自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 也是因着这层面的原因,她是看不起的钟子衿的。 看不起钟子衿的懦弱;看不起钟子衿的平庸;看不起钟子衿看男人的眼光。 而钟子衿则将钟晴当成浮木,但凡单独相处,便会耳提面命: 晴晴,你一定要听你外公、外婆的话,不要惹他们不开心。 晴晴,你一定不能让你外公,外婆失望; 晴晴,我和你爸爸就只能靠你了。 一句句,一桩桩。 她至亲的人,给她造一座城堡,她是这座城堡里的木偶公主,她只有卖力演出才能获得掌声。 六年级下学期开学的第二周末,钢琴课后她回家,家里多了两个人,落落大方地坐在餐桌旁。 陈蕴虽是红着眼,却掩不住面上喜悦地指着坐在餐桌旁的母女介绍:晴晴,你也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亲女儿,梁亦元,不对,现在应该叫钟亦元了,你以后叫阿姨,另一个比你大两岁,是姐姐,叫梁雪婧。 钟晴虽然有过心理准备,可是当人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然有种羞耻感。 桌上旁的母女俩,冲她笑了笑,笑得腼腆又心安。 钟晴竭力回忆那天的所有细节,记忆却非常模糊,记忆只剩下餐桌上那个绚丽的吊灯发出刺眼的光芒,惨白的光打在钟子衿脸上低头,衬得钟子衿的脸越发苍白, 钟晴不停地抬头,低头,抬头,放在桌下的双手,交叉,扯开,来回好多次。 局促,卑微,惶恐,担忧,钟晴从自己母亲面上读到了这些情绪。 可她莫名的松了口气,她仿佛看到牵至住她的细线在崩断断了,那时的她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却以为自己自由了。 不过,只是她以为而已。 晚上钟鼎崇叫她进了书房。 他高高在上,像是一个施舍者。 “晴晴,养你妈妈已经30多年,养你也10多年,我们是有感情的,而且你妈妈亲生父母那边也不太期望你们回去,他们经济条件方面也不是太好,我们和他们也谈妥了,给他们一笔钱,算是他们养你阿姨的抚养费,你们一家还是继续住在这里吧。” “和姐姐,阿姨好好相处。” “她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你是我带大的,不能丢了份,我希望你能懂我的话。” “钢琴你学的很不错,女孩子会点才艺对以后也好些,你妈妈以后就没这耐性,不然也不至于什么都拿不出手,钢琴就继续学下去吧!” 那一刻,钟感觉束缚住她的线更紧了些,那些看不见的线勒得她生疼。 她好像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了。 自那之后,钟子衿固执地认为她们一家三口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钟家的施舍, ,孤注一掷地把所有希望压在她身上。 钟晴越是想要逃,就越是被禁锢。 她的身上有镣铐。 沉着着过往的腐茶重见天日,腐茶里映出了钟晴模糊的身影。 枕在桌边,闭着眼的齐津,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雾蒙蒙地。 整个村子因为深夜变得空旷而宁静,月光恰到好处照亮屋前的路,发出惨白的光。 有多久没有处于这样宁静的夜了? 齐津记不清了。 视线掠过蹲在不远处的钟晴,借着越窗而入的一缕月光,他眼中浮现漫天火光,以及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的面容狰狞,怀里紧锢着一个男孩,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 是什么呢? 齐津指尖微动,耳边响起一道女声:一起死吧,很快的。 是这句话啊。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呼吸,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被撒开的渔网捕捉,丢掷岸边。 他的目光挪到地上蹲着人身上,她的身影反射在落地窗上。 她在黑暗中悲伤的哭泣。 他的眼皮渐渐发沉,整个人被倦意席卷。 他好像困了。 可是,为什么会感觉到冷呢。 还没到冬天不是吗? 快要入睡时,他感觉身上有什么盖过,寒意渐渐散去,他的意识彻底模糊。 -完- 第15章 ◎死猪不怕开水烫◎ 那天过后,钟晴和齐津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钟晴忙着去镇上学校代课前的准备,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主动出现过在彼此面前,偶然见的一面,也只是简单的打个照面罢了。 代课老师的活是村上村支书给找的,不知哪里得知她毕业于都城数一数二的学府之后,在某个清晨风急火急的出现在她家门口,二话不说就拉着她往镇上的学校一送。 简单的跟校长打过招呼,经历了一场不像面试的面试,她莫名其妙站上讲台,她整个人像是沉在迷雾中,看不清周遭的环境。 讲台下十多岁的少年对着她吹口哨,十多岁的少女则斜着眼又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硬着头皮上完一节课后,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周遭的村就这一所高中,学生多,老师少,原本学校的代课老师家中有事,辞职离开,加之原本高一的英语老师又开始休产假,加之英语老师本来难寻,其他英语老师叫苦不迭。 村支书是个热心的,听到校长的抱怨后,脑子一热就想到了钟晴,他曾经意外得知钟晴毕业于都城的学校,在他们这代人眼里能去都城读书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 钟晴原本是想拒绝的,后来想到她现在住的房子也是村支书帮他打点妥当的,一分钱房租也没收,她觉得自己应当还这个人情。 再加上她当时身上的钱确实不多,为数不多的代课费与她而言算得上是救命稻草。 要说她真的对育人子弟有多大的热忱,答案是否定的,甚至于从内心深处她是排斥的。 她害怕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他们对这个未知的社会充满着向往与热情,但他们却又只相信自己的所知道的,总爱自大地排斥他们认为不对的思想。 他们对爱情与性的渴望让钟晴害怕。 被叫进办公室的男男女女们,脸上写满了无畏,他们就好像是天生的勇士,用尽全力想要闯出学校为他们建好的壁垒。 他们高喊着自由,他们或许不知,这段时光或许会是他们最快乐也是最无虑的。 钟晴距离上次代课有段日子了,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主要是兜里的钱日益见薄。 她需要维系自己的生活,即使待在明村并不需要花什么钱。 但人活在这个世界,若你不想成为一座孤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个社会运转过程中的螺丝帽。 少了你世界不会停止旋转,但是你若想不崩坏,你就需要不停地工作。 周一,钟晴赶在第 二节课下课之前,到了高二年级主任那里报道。 她原本代的是高一的课,原本以为同僚的会是新面孔。 不巧的是,度过一个暑假,原本的高一新生,已经变成了在清闲时光里观察高一新生的学姐和学长。 连带着她原本认识的老师,也换了办公室。 现在的办公室里,坐着大声训斥的是熟悉的面孔,站着挨骂的倒是换了个新面容。 见到她进来,选本训人的于章华愣了秒,原本低着头挨□□的人或是见到面前的人突然短路,抬头跟着看了眼钟晴。 钟晴手上拿着个刚领的备课本,抬手示意:你继续,我没关系。 于章华捡起了话头:“你说说你,理科这么优异的成绩,为了6班的那个谁,一定要选文科,你这是放弃了你的未来,你知道吗?” 挨□□的男生低头看着鞋尖,钟晴只需一眼,就看出男生心不在焉,于章华完全是在对牛弹琴。 扫了一眼男生倒有些许诧异,学校有校服,规定一、三、五,大部分同学都是中规中矩的穿着。 这个男生裤腿挽起,上衣拉链拉得倒是齐整,里面却搭了个件白衬衫。 没见过,不认识,也不关心。 钟晴收回心思,打开备课本,心如死灰地看着横线格子。 “你先回去吧,你自己再好好想想,要不要为了自己的未来负责,也不是说文科不好,而是你学了理科以后的路会更宽一些。” 男生一声不吭地离开办公室。 于章华掀开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茶水。 原本寂静的办公室开始有了声响。 “于老师,你这是看不起文科啊。”中文系毕业的曾巧柔掐着嗓子开启炮火。 “我不是看不起文科,只是那孩子明明是理科更优秀,我这是为他好。”于章华立刻反驳。 “可是你换个角度想,他理科好,来了文科,数学和地理肯定来拉分,这样看的话,其实是有优势的。”另一个文科出身教育系毕业的柳盼反驳道。 于章华大概是吵不过,试图拉救兵,钟晴低头佯装备课,未参与讨论。 但是从一言一语中能得知,这个叫宋成豪的学生应该成绩很好,至少是年级前十,因此不管文科班还是理科班都想要这个学生。 拉高平均分的学生谁不爱? 办公室的讨论接近白热化阶段,文科和理科各成一派,四比四打平。 “钟晴,你文科出身还是理科出身?”曾巧柔急需分出个胜负,拉了钟晴下场厮杀。 钟晴合上空白的备课本,盖上在指尖旋转过好几圈的签字笔,微笑着回答:“我艺术生,特招。” 办公室陷入沉默,她拿着备课本:“我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人出了门,曾巧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艺术生也有文理科啊!钟晴,你有毒吧。” 钟晴一副得逞的笑容走出办公室,恰巧下课铃声响起,不少学生从小小的教室一涌而出。 走廊旁的栏杆处,钟晴看见了刚在办公室挨训的宋成豪,身边站着个娇小的女生,笑容很灿烂,时不时轻拍宋成豪的胳膊,宋成豪则低着头,不知与她说着什么。 她冷着脸从他们身旁经过,原本就要借势顺进宋成豪怀里的女生或许是余光瞥到她,慌乱站直:“钟老师。” 钟晴没停下步子,颔首点头,紧接着大步掠过。 身后的女生长舒一口气,宋成豪看着眼女生:“怎么你好像很怕她的样子?看着年纪也不大,难道比年级主任那个老魔头更恐怖。” 女生摇摇头:“不是害怕,就是怎么说这种感觉呢,你站在她面前,就感觉什么都被她看透的感觉,每次做了坏事总有种无敌自处的感觉。” “这么夸张?”宋成豪语气里没什么讶异,“真的假的?” 疑问的句子却用了两句。 “真的,我们高一的英语就是她上的,本来没什么人听她的课的,她一个人站在上面,就跟下面一个人都没有似的,也能讲完整节课,到点就下课,一分钟也不拖。” “那这不正好啊,也不管你们上课干嘛,还不拖堂。”宋成豪漠不关心地开口。 “也不算上课什么都不管吧,之前有个男生很烦,很喜欢对女生动手动脚,应该是上课的时候,故意动女孩子的那个,那个内衣的肩带,其他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也没人去告状,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而且那个男生成绩很好啊,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人,应该是由此被她看见了,她叫那个男的站起来,那男的不站起来,她叫了三次,那男的都没动。”女生说着喘了口气。 宋成豪斜了她一眼,问:“然后呢?” “然后她就从讲台上下来,单手把人和桌子掀道走廊上去了,我见过不少高年级的打架,第一次见到老师明目张胆的动手。”女生还陷入在回忆中。 宋成豪的脸有了些许动容:“这...”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后来那男的家长过来了,说要她道歉,听楼上班的人说,她一点也不憷,说她反正不是正式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而且你儿子这样的人现在不教训,以后到了社会上多的是人教训,不要以为成绩好就是他人生的全部,那只不过是他换取一个好一点的工作的门票而已。” 宋成豪问:“校长没说啥?” “呃,他们说钟老师是校长的亲戚。” 宋成豪:“...” 上课铃声响起,钟晴踏入了校长办公室。 见她的到来,校长原本平静的脸有片刻破裂,眼皮微跳了一下,问:“怎么了?高二还是之前的老师,应该都认识吧?” 钟晴毕恭毕敬地站在桌上,用平静的口吻叙述来意:“代课工资我觉得可以涨到80一节了。” 校长被茶烫到,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茶杯与杯盖碰撞出声响:“怎么就要80了?给你50已经算很多了,你是大队上介绍过来的人,当时都没有对你进行严苛的面试。” 钟晴从备课里翻出她的代课表:“今年除了高二的英语,多了原本我不知道的高一英语课。” 校长笑笑:“这不是节数多了,你的工资自然而然也涨了吗?” 钟晴:“校长,你不能偷换概念,这意味着我做了两个人的活,我可以要50,但高一的英语我不代。” “那高一的英语老师不是有个又要生孩子了吗?所以说你们这些女老师就是麻烦,动不动就要休产假。”校长语气里突然夹杂着火气。 “既然是国家规定女性享受的法定生育假期,那您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您上面那些话,说得严重一些,可以说得上是职场歧视。” “怎么就是歧视了,你们这些女老师就是麻烦,一个个这么娇弱。” “每个人都是对社会有用的人,女性在承担了生育风险的同时,赋予了享受福利的权利,这不能成为你剥削另一个女性的借口。不能一方面享受着女性带来的便利,另一方面又对女性大放厥词。” “行行行,你是见过世面的,你是大地方来的,你跟我们的老思想不同。”校长显然不愿意跟她讨论这个话题,连连挥手。 钟晴也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如竹般立在办公桌前。 校长见她不动,气不打一处来:“行行行,80就80,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太看重钱了,这是机会,机会知道吗?真是不知道你倔什么,之前也是惹麻烦,这学期你再惹麻烦,我就要扣你工资,你知道吗?” “那劳务合同我不签,你修改好,再叫我来签。” 校长一噎:“怎么有你这么厉害的人,我还能骗你不成,钟晴,我跟你说,女孩子过于刚强,不行的,你知道吗,刚极必折。” “嗯。”钟晴应了声。 校长见她态度好,开始了长篇大论。 钟晴思维开始涣散,觉得她像极了不久前站在于章华桌前的那个男生。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油盐不进。 死猪不怕开水烫。 -完- 第16章 ◎想知道吗?◎ 钟晴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只觉得自己蜕了半层皮。 回到办公室,第 三节课已经开始,办公室只剩下没课的老师。 曾巧柔见她落座,凑了过来,一只手肘搁在格子间办公桌挡板上:“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搞艺术的?” 钟晴重新打开依旧空白的备课本,回答道:“你会看面相吗?” 曾巧柔狐疑地看着她,闹不懂她这句话的含义,钟晴又道,“我以为你会看面相,看出我一定不是搞艺术的。” 曾巧柔气极:“那你教什么英语?没看你教师资格证吗?” “没看,当时招人招的急,找关系进来的。”钟晴直言不讳。 “真好,有关系就是不一样,”曾巧柔阴阳怪气的声音,“今年这么个乡下的学校,都要求是一本毕业了,有关系的连教师资格证都不用哦,”曾巧柔酸滴滴地感叹着,忽又穷追不舍地问,“那你一个艺术生,教什么英语?” 钟晴起身,她比曾巧柔高出不少,曾巧柔被这压迫感吓退半步,钟晴瞥了她眼,绕后找隔壁老师借了本英语书:“因为当时只缺英语老师。” 她解释得斩钉截铁又理所当然。 曾巧柔吃噎,又道:“你不是没有教师资格证吗?有关系就能进了嘛!这也太不挑剔了吧,虽然急招,但也不能这么不挑吧,我们谁不是辛辛苦苦进来的。”曾巧柔语气里带着不公平的抱怨,试图挑起办公室他人的不满。 钟晴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也想快些结束这个学校关于她的某些传闻。 她深知只要告诉了曾巧柔,不出一天,至少这间办公室和楼上的办公室都会知道这件事。 她抬眸,目光沉着,直言道:“因为高中就读的国际部,全英文教学,大学就读于都城艺大,大四那年正在准备出国留学,需要我把这段话总英语翻译一遍证明一下嘛?还是需要我现在去琴房来上一段?。” 一份简单的自我介绍而已,她解释得话中带刺,源于不愿多想的未来。 曾巧柔没料到她会回答,表情有些错愕,不止她,还有办公室的其他人,交换几番眼神后,选择埋头。 钟晴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里是有些不合群的,关于她的来历总是有着不同版本的说法: 比如她是县里教育局哪个领导包养的二奶,不受宠爱被流放,又比如她原本是省城重点高中的老师,因为得罪了别人被发配到这个乡下,又或许她其实是校长的亲戚,等等... 她也知道今天这番话无疑让她在这里更像个异类,但她太阳穴胀痛,她不在乎有没有朋友,只希望曾巧柔能闭嘴。 得到本人的回应,曾巧柔愣了半晌才开口:“那你怎么...” 见曾巧柔不依不饶,她抢答道:“为国家教育事业做贡献,为培续祖国的未来的希望添砖加瓦,”她边说边仰头看着曾巧柔,手里圆珠笔的笔头摁得“咔咔”作响,“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吧?”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曾巧柔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傲得你,了不起啊” 曾巧柔也不在乎钟晴有没有听见,转身带着三分恼怒离开。 办公室重新恢复平静。 钟晴效率很高,原本空白的备课本,填满好几页,拿出从年级主任那里要到的课表,低头输入到手机备忘录里。 她提前来了两天,这个月的课,因为多了高一的英语,相对于过去有些多,每天往返明村的房子也有些麻烦,她打算申请住校。 多出来的两天时间,她打算调整一下作息,顺便去趟镇上超市买点东西。 敛神一鼓作气将英语备好课,午间稍作休息后,她步行去了镇中心。 学校离镇中心不算远,步行约20分钟。 她顺道去了趟春姨店里。 掀开帘子进去,倒是看见个熟人在陪小琴玩,不知道从哪弄了台玩具小汽车,在桌上玩得正开心。 小琴是个孩子,有人陪着玩,玩得开心,这是钟晴意料之中的, 但小琴身旁的齐津也玩得起兴,就让钟晴心生疑惑。 黄鼠狼献殷勤,非奸即盗。 齐津拿着红色的玩具小车,往后一推,紧接着玩具车从手掌中驶出,眼看就要掉出餐桌,他长臂一挥,玩具车冲出桌子的那一刻掉入他掌中。 修长的手指捏着反过来玩具小车,四只轮子在空气里滚动着,发出“滋滋”的响声。 他倒是玩得开心,钟晴努嘴,嘲讽意味全显。 小琴先察觉动静,看到环臂站在门口的钟晴,顾不上玩具,从凳子上站起来,结结实实扑进钟晴怀里。 钟晴将人抱了个结实,小琴在她怀里拱了拱,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望着她,喊了句:“晴姐姐。” 齐津拿着玩具小车,顺着动静抬眸,眼儿笑成一条线,眼尾轻微上挑,看得钟晴心多跳动了几拍。 太好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与她几步之遥的人笑成这样,让她觉得害怕。 还是那句话:黄鼠狼献殷勤…… 齐津起身,长板凳刚过他的膝盖,原本不大的店面多了个他,显得更为狭窄。 “昌叔来镇上取钱,我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就叫他载我过来了。”齐津自顾自地解释,紧接着问,“你这两天都不在家?” 钟晴牵住小琴的手,往里间看了看,没回答他,只问:“春姨呢?” 齐津将小汽车滑动,红色的玩具车又冲出一段距离,“出去了,叫我帮她带会小琴。” 钟晴挑眉,倒是没想过他能跟孩子相处得这么愉快,齐津捕捉到她神情,质问道:“你这种怀疑的表情是什么?” 钟晴笑了笑:“没什么,没想过你还能跟小孩相处得这么愉快。” 齐津是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脸上立刻透出得意的神情,刷的一下坐在板凳上,长腿一翘,眼风一扫,眉毛轻挑:“开玩笑,我是什么人,万人迷好吗?” 钟晴见他疯狂给自己脸上贴金,噗嗤笑出声:“那你可真棒棒,要我给你颁朵小红花嘛。” 小琴拍拍手,朝她伸手,示意她也要。 钟晴勾了勾小琴的鼻子:“等会给你买糖吃。” 齐津立刻接话:“我也要。” “你幼不幼稚。” 齐津控诉 “谁叫你来镇上都不叫我。” 钟晴牵着小琴坐过去,见小琴的辫子有些散,拆下橡皮筋,用手作梳,将小琴原本松散的辫子重新绑好,嘴里回答齐津的话题:“我来工作的。” “你也要上班?我以为你喝露水呢?” 钟晴不解: “什么意思?” “仙女不都喝露水嘛?” 突如其来的土味情话,钟晴一时半会接不上。 小琴手上玩着橡皮筋,听到这话冲钟晴笑笑。 钟晴怕她太用力,橡皮筋会挣脱弹到人,从小琴手上取走橡皮筋:“难道我不好看吗,仙女都是好看的。” 近朱者赤,自恋鬼坐在一旁,钟晴有样学样。 “真自恋,还嫌弃我?是在镇上学校当老师?”齐津入乡随俗的速度比想象得更快,哪里有什么,他都摸得门清,很快猜到了钟晴口中的工作是什么。 “嗯。”钟晴摆弄着小琴的麻花辫,心不在焉地回复。 “这镇上还能教钢琴?”齐津表示不理解。 摆动小琴辫子的手一顿,她转头问:“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会钢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刚见没多久,他就提起过。 齐津指着她的手:“不留指甲,指甲圆圆肉肉的,指尖细长,手上没有多余的肉,骨筋突出,一看打人就很能,说明足够有力量,”说完瞥了眼钟晴,赶在她发脾气之前,突然抓住她的手翻过来,又说“看,一只手,五个指腹都有茧,小指第二指节开始外弯...” 钟晴抽回自己的手,打断他的话,转移话题:“我教英语的。” “啊,”齐津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思维突然被打断,下意识地只发出一个单音节。 “这种地方,就算有音乐课,也会变成语数外,钢琴只是摆着看的。” 镇上学校是有台钢琴,从学校出来某个混得还不错的企业家捐的,到现在学校也不乏有人抱怨:也不捐点实用的,还得腾个第儿放这么个物件。 小琴睁大眼睛看看钟晴,又看看齐津,钟晴摸了摸她的头,小琴转过头来对她笑笑。 “哦。”齐津也不再追问,齐津一时半会找不到话题,想着解释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毕竟钟晴刚进店惊讶的神情他可是牢记于心:“刚有个男人来闹事了。” “什么时候?”钟晴身子突然绷紧,声音紧绝。 齐津拿过桌上的玩具汽车,瞥了眼浑身异样的钟晴,道:“就半小时前吧,”他边说边打量钟晴的神情,“砸了不少东西了,昌叔叫了店里的食客拉出去的,紧接着春姨疯了样地追出去,昌叔跟着呢。” 剩下不明由里的他在店里看着小琴,原本以为只需要一小会,这一去也大半个钟了,见钟晴眉头蹙起。 他用手比划道,“长得不高不矮,”他回忆半个小时前来势汹汹冲进来的男人,“浑身带着酒气,你知道是谁?” 钟晴这幅神情,明显就是知道些什么。 只有他,当了半小时幼儿园老师。 “店里当时吃饭的食客,嘴里直呼造孽,甩下筷子就走,面钱还是他喊住付的,这逃单也太明显了吧。。” 他当时站在收银台把钱放进去,小琴抱着个娃娃,抽泣着,他只觉得自己和你造孽。 他抱怨道,“我就吃个排骨翻而已,冲进来,一口骨头卡住,差点没把我送走。” 人是走了,这摊子好像得他还收拾。 在家处处有阿姨,在这处处当援手。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好笑,钟晴原本凝重的脸有片刻松动。 齐津见钟晴没说话,以为她不愿意说。 毕竟别人家事,确实有点冒昧,意识到这店,他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别告诉我。” 他齐津才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这些家长里短,有什么好听的。 钟晴忽地朝他招招手,他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真的不想知道?” 齐津耳根有些发虚,心底难耐。 感觉自己像咬住鱼饵的鱼。 一口气憋住,他抱臂不语。 他在心里默念:我不想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好奇害死猫。 他不应该是这种不懂礼数的人。 只是这件事他参与其中,不知道事情原委,实在是难受至极。 钟晴端坐在那里,确实没有想要说的兆头。 心底痒痒的,钟晴脸崩得太过刻意,他很快意识到了钟晴这是在跟他较劲。 他齐津是会输的人嘛? 当然不是。 但他的嘴好像不听使唤,轻轻的,低声的,憋出一个字:“想。” 齐津此刻终于知道村里的妇人为什么一把瓜子,一张板凳,嘴巴一翕一动就能度过一天了。 因为太闲了真的太他妈闲了,简直就是索然无味。 “很想知道?”她开口,凑到他耳边开口。 齐津喉结动了动,脸上满是期盼,大拇指掐住小拇指间:“就一点点好奇。” 钟晴张了张嘴…… -完- 第17章 ◎苦命人◎ 钟晴吸了口气, 然后他听到她说“无可奉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钟晴的目的达到,转身抱住小琴, 笑道:“小琴, 快看,那有个傻子。” “是,我是傻子行了吧, 搁这收拾了半天, 还要哄小孩,得亏我是傻子才干这事。” 齐津气极, 企图无差别攻击。 钟晴突然认真解释:“我不是当事人,这种事春姨妈直接告诉你会更好, 不管流言如何, 本人亲口说出来的,不管是否带着偏颇自己的色彩,但终究会比别人口中轻描淡写的故事来得更有震撼力。” 乍然正儿八经地解释,齐津又觉得自己以小人度君子之腹。 到她钟晴算个啥君子。 虽然内心诽谤钟晴是个实打实的小人, 但她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只得尴尬地说:“我跟春姨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吧。” “所以你就多来店里转转。”钟晴一锤定音。 齐津却老感觉钟晴这是想骗他来店里打白工。 果然是个小人,阴险狡诈。 钟晴在店里坐了好一会,春姨也不见回来, 齐津不知从哪里翻了本故事书, 小琴坐在餐桌前一页一页翻看。 齐津也开始没了耐心, 有些坐立难安, 他在这守着小琴已经超过一小时了。 这在他的人生履历中, 简直就是头一回。 钟晴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坐立难安, 调侃道:“你要走了嘛?不带小琴了?” 激将法? 呵, 简直太小看他了。 齐津坐直身子,自夸道:“怎么会,你没来之前,我跟小琴玩得挺好的!” 钟晴突然起身,他下意识跟着站起来。 钟晴垫脚摁住他的肩膀,往下压,他重新坐回板凳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狡黠:“你起来干嘛,我有事先走,你带带小琴,毕竟我没来之前,你也挺好的。”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极重。 果然是激将法,他明知有陷阱还往里跳。 齐津安慰自己,他就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是激将法。 小琴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看齐津,拿起丢弃在桌角的玩具小汽车塞进齐津的手里,冲他笑了笑。 齐津手里捏着玩具车,平视钻进他膝盖间的小琴,孩子的善意来得如此迅速,他猝不及防。 钟晴摸了摸小琴的头,说:“小琴乖,姐姐还有些事,先走了,”她指着齐津,“跟这个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小琴点头,齐津见钟晴离开,很想迈步想追随着离开,但小琴抱住他的腿,仰头咧开嘴朝他笑,笑容很是清澈。 他低头看看小琴,小琴望着他。 真是一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带孩子这种事情,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放在过去,他就能有这耐心? 原本以为钟晴来,他能脱身,甩开这个小不点自己去逛会,哪里想到钟晴脱身速度比他快、准、狠。 他觉得自己今天不该贪那口排骨饭。 一切的起因还是他吃了那碗排骨饭。 好在小琴乖,只要给她个玩具,就能不吵不闹,这也算是慰藉了。 小琴拽住他的手,晃了晃,另一只手指着书里的卡通人物,用手指点了点。 齐津认命地坐下,小琴跟着乖巧地坐在他身旁。 原本还有三分躁动的心,出乎意料地被安抚。 小琴眼里的光过于明澈,他舍不得那纯真的光熄灭。 孩子总是单纯的,表达情感也是最直接的,相信他,才会黏着他。 而相信这个词,在他的世界里,太过匮乏。 一大一小乖巧地坐在桌边,小琴不会说话,空气里只剩下她翻书的声音。 空间过于安静,齐津的思维漫无目的地游走。 这段日子,没有手机,与外界的联系少之又少,发呆是他无师自通用打发时间的法宝。 村里人对他挺好的,好到他捉摸不透,原来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施以善意不是件难事。 他过去生活的世界里,但凡对他好的,必定是有所图的。 他难以用过往的思维套用在这里生活的人身上。 偶尔会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所谓的那些朋友,谄媚,贪婪,小心谨慎,以及不停地索取。 这才是他熟悉的相处模式。 也正因为此,遭遇背叛时,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平静些。 获取灯红酒绿的日子,和现在的拖鞋大裤衩转变得过于离谱。 他有种与之脱节的感觉。 又或许在这里,他可以放下所有,活得更轻松些。 齐津思考间,有人掀开帘子进来。 原本乖巧坐着的小琴飞快起身,冲进来人怀里。 春姨一把接住小琴,声音低沉:“别跑,小心些。” 小琴一只手拽着春姨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冰柜里的汽水,任谁都看得出渴望。 春姨哑着嗓子,劝道:“小琴乖,今天不吃好不好。” 在别人面前都听话懂事的小琴,在最爱她的人面前展现出任性的那面,固执地摇摇头,拽着春姨往冰柜走,执意要拿冰箱的汽水。 一件小事,也可能成为暴跳如雷的导火线。 春姨甩开小琴,一巴掌拍上小琴的后背,整个人歇斯底里喊单:“吃,吃,吃,只知道吃,我叫你今天不吃,你就一定要吃是不是,你能不能懂事些。” 起身打算道别的齐津愣在原地,这局面,他也不敢出声,更别说离开。 春姨整个人像是从苦水里爬上来,双手钳住小琴的胳膊,赤红着眼,看着她,嘴里振振有词:“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我养你很辛苦啊,你为什么不会说话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垂着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啊。” 小琴站在原地,浑身颤栗,她哭不出声音,眼泪簌簌往下掉。 齐津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他只觉得这样的情形他好似经历过一遍。 他似乎站在虚无中,他不敢出声惊动,他害怕惊动现在哭泣的母女俩,也害怕打扰过往啜泣的母子俩。 时光列车呼啸而来,那些过往被完整地裁剪成碎片,细碎却又清晰地放映着。 随后而来的昌叔刚进屋,见到瘫软在地上的春姨,春姨面前哭泣的小琴,还有站在屋角的齐津,急忙迈步,想要扶起地上的春姨。 春姨看着瘦弱,人像是溺水的人,往下沉,坠得千斤重。 她身前还有个哭不出声音,却更让人心疼的小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先顾谁,连忙叫齐津来帮忙。 齐津往前走,脚踩在虚无中,耳边只剩下风声,还有大火燃烧房梁“啪嗒,啪嗒”的声响。 昌叔的嘴一张一合,齐津一句也没听清,他机械地将地上的春姨扶起,扶到桌旁坐好。 他站在角落里,过了好一会,才恢复清明。 昌叔则帮小琴抹掉眼泪,嘴里连声叨念:“造孽哦。” 齐津闭着眼,沉沉地吸了两口气,摸了摸口袋后走到昌叔耳边,小声开口:“昌叔,借我十块钱。” 昌叔疑惑,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给他,齐津把钱放到收银台,从边柜里摸出一瓶汽水,一瓶牛奶。 一瓶放在掩面哭泣的春姨身旁,另一瓶递给另一头哭泣的小琴,小琴泪眼婆娑地望着齐津,摇摇头。 孩子是单纯的,她单纯的以为只是这一瓶汽水的原因。 她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哭,她想上前抹掉春姨脸上的泪水,又怕自己再度惹恼春姨。 齐津蹲下来,摸了摸小琴的头,起身从桌上扯了张抽纸,摸了摸餐巾纸的质地后放弃,掀起自己衣服的下摆,掀起对着,轻轻擦拭小琴脸上的泪痕,他尝试性的安慰:“小琴,不是你的错,妈妈只是太难受了,不是因为你,真的相信我。” 这句话是对小琴说,也是安抚过去的自己。 小琴慢慢止住哭泣,昌叔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只应和道:“小琴乖,不哭了。” 一旁的春姨情绪也渐渐稳定,从地方爬起来,去收拾桌面,她心里还有怨气,弄得声响颇大。 小琴哭累了,只抱着齐津的腿,过了好一会,扯了扯他的裤腿,看了眼春姨,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皮鞋,往齐津身后藏了藏,不敢靠近。 齐津再次蹲下,小声说:“妈妈太难受了,小琴去抱抱她好吗?” 小琴先是点点头,又摇头,整张脸埋进齐津的怀里,半晌没动静,齐津发现异常,将人从怀里拉出,却发现小琴闭着眼,均匀的呼吸。 春姨一直留意着他们之间的动静,看到小琴这样,拿着抹布过来,拘谨地开口:“她睡着了,每次哭累了,都是这样的。” 她把抹布放在桌上:“让你看笑话了,”她伸手想从齐津怀里接过人,“我抱她到房间里睡觉。” 齐津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有伤,不止一处渗血的伤口,还有淤青。 他的目光不加掩饰,春姨手突然收回,扒拉两边的头发试图遮住脸上的伤。 齐津察觉出不妥,抱起小琴:“房在哪,我抱过去,您坐着休息会。” 春姨显然身体也不是很舒服,不再勉强,坐回凳子上,喘着气。 等齐津再次出来,春姨对面坐着昌叔,春姨又哭了,嘴里控诉着:“小琴他爸不是人,他怎么能这样,我的命怎么就是这样呢?他是禽兽,是个禽兽啊,回来就是拿钱,看到我跟男人多说几句话就要动手打人,我也只是做个生意,还能不接触男人吗?” 昌叔听到声响,抬头看到齐津,朝他眼神示意,齐津顺着他的视线,理解他的意思#从隔壁桌拿过纸巾,递给春姨。 春姨抽了几张,抹掉眼泪,抬头看着他:“小伙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让你看笑话了,我也不想的,都是命,都怪我命不好,带着小琴吃苦……” 女人难过的时候,总是喜欢倾诉的,不管对面坐着的是谁,仿佛这样就能把心底的苦水倾泻而出。 每个人的叙述风格不同,春姨的怨诉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无论愤怒与悲伤,都有着缓慢而又严谨的方向。 她断定自己一生的悲剧是从遇人不淑,嫁入了这个家开始。 悲剧的加速是从生了一个女儿不被婆家喜爱,她认定了自己的错。 春姨二十岁嫁来明村,在村里已经算是晚嫁了,那个时候的她的丈夫曾功还不像这样酗酒又滥赌,曾功在外头做零工,她便操持整个家,日子谈不上大富大贵,过得也算平静。 虽然婆婆偶尔刁难,但她始终认为婆媳生来就是仇人,倒也不是很放在心上,他想着生了男孩以后婆婆就会觉得她是自家人了。 故事到这里,还朝着她期盼的方向发展,婚后第二年,她怀孕,曾功见村里在外打工的人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动了去省城做活的念头。 春姨大着肚子,自是不愿曾功离开,但他承诺等他稳定下来就接他们娘俩也进城,日子总要有个盼头才能活下去,她没有阻拦他的理由。 曾功进了城,刚开始寄过几个月的钱,里面附着信,说外面的钱比村里好挣,春姨对未来的越来越期盼。 好景不长,春姨还没生,寄来的钱越来越钱,刚开始梁翠只觉得外头开销大,家里不该让曾功操心,自己缩减了开支。 寄回家里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少,到最后干脆没有,再到后来从家里拿钱出去,春姨意识到了不对。 同村人告诉她,曾功在外头赌博,一场输赢是他们一家人的开销。 她大着肚子去了省钱,期盼能唤醒曾功。 曾功总是瞪着眼,鼓着腮帮子,叫她放心,下一次一定能赢回来,一定能赢大钱。 那个时候的她还对他期盼,幻想着他能戒赌。 她生的时候,曾功在牌桌上挥洒汗水,她拖着身子用公用电话给他打了个电话,听完她生了个女儿,电话那头嘈杂的环境里,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在电话那头骂着:“一个丫头片子看什么看。” 在医院守着的婆婆听见是个女孩后,调头就走,走时也没忘带走她手边保温盒里装的红糖鸡汤羹。 那是她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选择。 小琴满月酒时,她是第一次挨打,曾巩当天输红了眼,:打起了满月酒人情钱的主意,她不给,挨了狠狠一巴掌。 他身上有着熏天的酒气,那巴掌打得她脸迅速红肿,婴儿床上的小琴哭得撕心裂肺。 春姨不敢置信,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家里多了一个小人儿,公婆也没有支持,日子越过越差,她在村干部的支持下开了这个么小店,好在做姑娘家时的技艺没忘,这么家小店也让她经营起来了,村里到处是人情,赚不到什么大钱,倒也能勉强糊口。 小琴不能说话,于她而言时晴天霹雳,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开口晚而已,到了四岁的时候,小琴一切都正常,独独不会说话。 周边的人都说小琴是个哑巴,她婆婆更是看她眼不识眼,鼻子不是鼻子,张口闭口就是她是个丧门心。 曾功则认为是她克夫,坏了他的气韵,所以才一直输钱。 小琴四岁生日前夕,她揣着存了许久钱去省城检测。 花钱的地方太多,每一项检查都在掏空她的钱包,好在医生说小琴一切正常,只是不愿意开口说话而已,孩子有些自闭,需要父母好好的陪伴。 医生这一句话,又给了她希望。 人是不容易死心的,只要给了她希望,她就能撑下去。 她满心雀跃带着这个好消息讲给曾功听,那天曾功赢了钱,在大拇指上舔了口水,一边数钱一边说:“这么个败家玩意带去看什么看,不会说话就不会说话,大了随便找个哑巴瞎子配了都行。” 她的丈夫,她曾经以为的半边天,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热忱的心寒了半截,那也是他的骨肉。 这之后,她多了个心眼,店里钱她偷偷地藏起来一部分。 她得照顾好小琴,她想听到小琴说话的那天。 曾功成日里想着一夜暴富,彻底沦为赌徒,从这个牌桌换到另一个牌桌,一开始还会做的零工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人一旦没了经济收入,就会开始打歪主意。 他认为春姨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属于他的,从店里拿钱变得理所当然,稍有不从,就拳打脚踢。 男女之间是有力量悬殊的,在这一方面,女性天生便是劣势。 一次,两次,这种事便成了常态,曾功也从中享受到了力量带来的快/感。 渐渐地,春姨对挨打这件事习以为常,开始认命。 一旦这种事情与命运闩在一起,就比较容易接受。 这次也如过往一样,曾功冲进店里要钱,往常她总是会给一些的,但这次她没有,她过几天要带小琴去省城复查。 钱一旦给了曾功,下次再带小琴再去医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店里当时很忙,她没时间顾得上曾功,冷冷地拒绝过曾功后,便去招呼食客。 曾功就像一只暴烈的狮子,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掐住她的脖颈往后拖,治住她,从她兜里拿过钥匙,去开收银台的抽屉,将抽屉里她准备好的钱洗劫一空。 她疯了一般地追了出去,却挨了一身伤回来。 她偶尔也会苦中作乐,寻找曾功的优点,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比如每次他赢了钱,又会大把的塞钱给她,给她买新衣服,给她带她最爱的小吃; 比如他每次酒醒后,输钱后,跪在她面前向她保证一定没有下一次; 比如新婚的时候,他塞进她手里的热地瓜; 她偶尔觉得他还爱她。 她检讨自己的一生,从开始就是错的,错一步错一声,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个苦命人。 -完- 第18章 ◎喜欢和讨厌◎ “为什么, 不离婚呢?”一直安静听着的齐津,打断春姨地哭诉,问道。 语气很平静, 脸上看不出情绪, 身子崩得笔直,像是在控制着什么。 春姨惊住,瞳孔放大看下上, 紧紧地抿住唇, 突然别开视线,不敢直视齐津, 垂着头,指甲掐着虎口, 磕磕巴巴地解释:“也不是天天都打我。” “偶尔对我还是很好的。” “更何况他肯定不会离婚的, 我提了会被打死的,而且,我的家就在这里,我离婚了去哪里?” “毕竟是小琴的爸爸, 我不能让她成为一个野孩子。” “我也有错,我要是不惹孩子他爸就行了。” “我再赚多一点就好了,我再努力一点就好了,他会改的, 我相信他。” ... 她眼睛含憧憬, 嘴里的话毫无逻辑,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像是解释给齐津听, 又像是安抚自己。 “你在骗自己什么?”齐津直视春姨, “是你的错吗?”他情绪逐渐激动, 无法控制,“错的难道不应该施暴者吗?你不需要反思,不是你的错,是他在犯罪。” “犯罪这种话,”春姨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犹豫着替她故事里的男人开解,“太严重了吧,”她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处理,额角有血迹,眼角有淤青,唇部因为干涸起了不少死皮,她的眼里没有光,像是一个黑洞,只喋喋不休,“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这次主要是他太过分了,那可是小琴的医药费。” 齐津拼命掩藏的怒气,陡然消散,他平静望了眼春姨,扭头朝低头沉默不语的昌叔道:“也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昌叔抬头:“去哪?不回去吗?” 齐津:“随便逛逛,昌叔,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过去齐津救不了,现在也一样,本就是这样。 她们是自愿的,她们会编造无数理由:爱、孩子、未来的不确定性等等。 而人都是自救的。 齐津没管小餐馆里的两个人,径直离开,刚走没多远,见钟晴拎了两个袋子走过来,见到她,将左手的购物袋换到右手,腾出来的右手冲他挥了挥。 等人走近,钟晴问:“春姨回来了吗?” “嗯,”齐津头有些胀痛,他觉得是闷得太久,抬手摁了摁太阳穴,轻吁心底的郁气,补上句,“小琴睡了。” 汇报了一下情况,以此证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钟晴拎着两个重重的购物袋,身子微微前倾,手掌勒出红痕,他弯腰从她手上拿过购物。 钟晴手上一轻,连带着身子也轻快不少,她手掌,道,舒展开,笑道:“还挺绅士。” 齐津扫了她眼,沉声道:“该有的绅士风度我还是会有的。” 钟晴凑近调侃道:“那刚见的时候怎么装的跟个地痞样?” 她心情看起来挺好,眼儿弯弯,齐津心底因愤闷而起波澜,被笑熨平。 他起了调戏的心,缓缓低头,脸贴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装的,”他看清她脸上的绒毛,红艳艳的唇,她生得很好看,他突然的逼近吓退她半步,齐津心情大好,面前的人像只猫,一吓一惊,“谁说纨绔就不能绅士,二者并不冲突,不是吗?” 钟晴不接话,往春姨店里的方向走,走着走着,突然问:“你刚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齐津从鼻腔哼出,“没有。” 钟晴满脸不信,他承认,“本来心情不好,看到你你变好了。” 他看着她的神情:“不信?” 钟晴边走边说:“信,怎么不信,毕竟我貌美如花,人见人爱。” 她快走到春姨店里,想要从齐津手上的袋里拿东西,齐津不动,她说:“给小琴买了点吃的,我拿进去。” 她想强抢,齐津拽住她的手腕:“别去了。” 他不想进去,会难受。 钟晴被拽得惯性往后一步,回过头,细细打量齐津的神情后,问:“你都知道了?” 齐津松开抓住她的手:“未知全貌。” “那不去了。” “不去看春姨了?”齐津本以为她不会同意。 “不去了,”她站得直挺。 齐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不劝嘛?” 钟晴抬头望着有些灰的天,某种情绪藏身空气中,在街道巡弋:“想劝,但是没办法劝,她把自己裹在称之为命运的团里,不肯走出来,”她的语气有些悲,不似过往那般热忱,她扭过头看向齐津,眼里的情绪难以捉摸,“她是感情上的菟丝花,靠着大树才能活下去,即使那棵树已经腐朽不堪,可是她没办法舍弃,我没办法替她清楚腐伤。” “要试试吗?”齐津望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和我一起。” 他知道钟晴说的没错,他也是因此觉得难受,觉得烦闷。 但是他还是想试试,就这一次,和身边的人一起。 也许少的只是多一个人给予的勇气,就可以走出那一步。 钟晴细细打量他的神情,他脸上有种倔强,是由稚气堆砌出来的,他的自信因为来历不明,显得有些脱俗,也异常尖锐。 她本想说些泄气话,说她也试过,不止一次。 可是她看到他眼中弥漫着执拗与希望,他眼底清澈,静静地注视着她,冲至喉间的话顷刻烟消云散。 “好。” 她羡慕他如此莽撞,又如此纯稚热忱。 羡慕他拥有很多爱,才敢把自己的力量分享给别人。 羡慕他不用从别人身上汲取勇气,也能如此自信。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 齐津听到她的回答,突然轻快地笑了,由自内心的,很好看,眩得她眼眶有些湿润。 她私藏情绪,伸手想从他手上抢过购物袋,齐津仿佛先一步知道她的动作,突然转身,翻了翻:“这么两大袋,也不轻,你都买了些啥?这是打算常住吗?” 钟晴没抢到购物袋,随及放弃,有人愿意代劳,她何乐而不为:“没有,暂定是一个月。” 齐津晃了晃袋子:“买的还真是齐全,看来挺认真对待这事。” “虽然是个代课老师,但是也不能误人子弟吧。”钟晴不服气。 “误人子弟?”齐津用的疑问句。 钟晴感觉被嘲讽,颔首道,“对,如果像你这样的人去当老师,就是误人子弟,教坏祖国未来的花朵。” 齐津挑眉:“啧,我要是想做,肯定比你做的更好,信不信?” “不信。”钟晴斩钉截铁。 齐津张嘴,阖上,思考了会,才道:“好男不跟女斗,赢了也没意思。” “可我觉得赢你很有意思。”钟晴晃了晃头,就差没做个鬼脸了。 和齐津在一起很轻松,她总是会不自觉显露最真实的自己。 她自己也不曾发觉。 同样一条路,因为有齐津,回去时,好像变得快了很多。 钟晴在校门口接过购物袋,也不寒暄,直接下了逐客令:“走吧,回去别迷路了。” “怎么可能会迷路,”他往校园里看了看,指着门口的小超市,“学校里不是有个小卖部吗?你还跑那么远去买。” “第一,贵;第二,想出去散散心,第三,”她往齐津身边挪了一步,垫脚,在他耳边悄悄说,“不想给这这里创造营业额。” 齐津还想再问些什么,有几个人从小超市走出来,看到钟晴,喊道:“唉,钟老师...” 钟晴回了看了眼,从兜里掏出盒糖,往齐津手里一塞:“走吧,迷路给我打电话,我会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回去的路的。” 说完拎着袋子闷着头,假意没听见小卖部里人的声音。 齐津双手插在裤兜,看了会钟晴的背影后被拦在一群人面前。 啧了声,小野猫遇到麻烦咯。 他收回视线,沿着原来的路往回走。 学校周围有一条溪,除开学校里的建筑没有任何高楼,溪水轻轻流淌着,不远处是田,似乎是刚收过稻谷,只剩下打成桩的稻草。 假意什么也没看见的钟晴被拦住,抬眸看到教导主任王顺清,他左边的老师钟晴不认识,右边的则是于章华,冲他打招呼的是曾巧柔站在王顺清身后,手里挽着历史老师丁玲。 都是同年级的,钟晴之前见过的,没有逃的理由,她立在原地,等待令人讨厌的寒暄。 曾巧柔盯着她手里的袋子,笑吟吟地开口:“一下午不见人,就去买了些这个?” 语气疑惑,似乎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话外的含义无非就是她在工作时间去了镇上超市,软讽她工作不认真。 钟晴避重就轻,只回答:“我后天才正式有课,提前过来熟悉熟悉。” 将曾巧柔话中的软钉子悄无声息地拔了。 “又不是第一天了,怎么还需要熟悉呢。”曾巧柔咄咄逼人追问。 王顺清整个人收着,背有点驼,身形瘦小,手背在身后眯着眼,轻咳一声,眼带深意,接过曾巧柔的话:“小姑娘家的,跑那么远买这些东西,也不难得拎,学校不有个超市吗?就是为了给你们便利才开的。” 曾巧柔吟吟迎合道:“对啊,这家超市让我们便利很多。” 钟晴笑笑不语,丁玲不动声色地避开曾巧柔挽她的手,疯狂地给钟晴递眼色,示意她审时度势。 钟晴全当没看见,轻飘飘一句,:“用惯了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学校这个小超市没有。” 她把“小”字的音咬得格外重,一副不谙世事,娇气的模样。 王顺清眸光一闪,语气变得严肃:“还是你们城里姑娘娇气,我们那个时候哪有什么沐浴露,洗发水的,能用洗衣粉洗个头就很不错了。”他似乎是启了话头,陷入回忆之中,开始忆往昔,“我们那个时候条件艰苦啊...” 正在他准备长篇大论之际,钟晴开口打断:“我还得回宿舍收拾东西,先走了。” 王顺清蹙紧眉头,他自诩身居高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说话,话里带着薄怒:“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小姑娘呀,”他边说边打量钟晴,“这位老师是?”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钟晴,似是不认识钟晴,要记住她的名字般。 明眼的人都能看出这已经是警告了。 王顺清对钟晴无视他的警告。 “钟老师,我们办公室的老师。” “姓钟,高二的代课老师。” 于章华的声音和钟晴的声音同时响起。 于章华大概是察觉气氛不好,为了解围。 钟晴则是简短的自我介绍。 王顺清笑着“哦”了声,意味深长。 打量的眼神像条毒蛇,滑过间钟晴身子发亮。 她不喜欢王顺青,他看人的眼神有些恶心,让人犯呕。 一个人的面相由心而生,王顺青的眼里只有在见到大人物才会有谄媚,其余时候都是端着的。 他眼里现有的轻视,源于他对女性的不尊重,也源于他处于上位者的轻蔑,更源于他的自大。 而真正的学者,是谦卑的,懂得自身渺小的人,才知道如何追寻伟大。 钟晴骨子里的清高,正在铮铮作响。 丁玲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悄悄挽住她的手臂,暗自用力,与此同时眼神示意她在忍忍。 王顺青也看出来了点什么:“还只是个代课老师啊,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一点也看不明白,不分尊卑,正式的编制哪里是这么好来的,”王顺清看着钟晴,语气轻飘飘地,却在听到她是代课老师后,愈发蔑视,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刚刚在门外的是男朋友?小姑娘要懂得分清事情的轻重啊,什么事应该先做,什么事应该排在后面,谈恋爱可不幸在校门口,这是什么地方,是培育祖国花朵的地方,老师也要做好表率……” 钟晴耐着性子听着所谓“教导”,于章华挑了个间隙,适时提醒道:“王主任,校长还在等着我们。” 王顺清这才止住话头,看了眼腕上的表:“瞧,这一会就到饭点了,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他瞥了眼钟晴,“小钟也去,听说校长对你很是满意,今天还有几个市里的领导要来,你见过世面,领导喜欢。” “不了,王老师,”钟晴忍住心底的恶心,轻晃购物袋,“宿舍还一团糟呢。” 王顺清将钟晴从头扫到尾,脸崩得紧紧的,最终点点头:“行吧,那这次没缘分,下次吧。” 他看向丁玲,丁玲立刻陪笑:“王主任,这不我明天第 一节课,我还得备课呢。” 王顺清不耐地看着丁玲:“你们这些个小年轻,看看这工作态度,明天的课现在还没备好, ”皱眉,“赶紧走。” 他视线挪到曾巧柔身上,曾巧柔是个聪明人,忙恭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于老师开车?” “行。”王顺清满意地点点头。 几个人离开后,钟晴觉得跟人一阵腻烦,埋头就往前冲。 丁玲从她的身边拿货一袋,跟在她身旁,劝着:“你倔什么,一步都不肯让步,你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随便赔了笑脸过了也就过了,有句话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有的时候该低头就得低头…” 丁玲絮絮叨叨,钟晴听着听着,突然不动,站在原地,丁玲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见她不动,回过头,疑惑道:“不是回去整理宿舍吗?傻站着干嘛?” 钟晴心底纵有千般不满,也知道丁玲是好意,只不过她把话说开了,说透了,道理就是那么些道理。 捏碎了来谈,无非变得世俗起来 “换一袋,我这袋比较轻。”钟晴闷声闷气道。 她不懂嘛? 她懂。 端别人的碗,就要受别人的管。 既然她想这份钱,就必然得忍受一些东西。 但她希望自己至少还能坚持些什么,做到知世故而不世故。 “你就是是非观太重,”丁玲拎着东西,苦口婆心,“忍忍不就过去了,我知道你这姑娘背脊直挺,看不惯那种人,不会在他面前弯腰,可是这个社会多的是这种人,你能每一个都跟他们去刚吗?过刚易折知道吗?” 这句话是在说她刚刚对待王顺清的态度,钟晴没顶嘴。 因为丁玲说得是对的,她不得不承认。 “我知道你跟我们大部分的人都不太一样,不爱那些勾心斗角,这些人比你缺德多了,他们不会明着来,暗地里整你的花招多了去了,”丁玲想了想,直接挑明了话题,“曾老师,”她叹了口气,“人不坏,就是太想往上爬了,她是嫉妒你。” “有什么好嫉妒的。”她反驳道 曾巧柔总喜欢话里带刺,做些挑拨的事情,但是要说真正的坏事,她又干不出来,这些她都知道。 但是嫉妒就一定做伤害别人的事,说伤害别人的话嘛? 不是这样的。 她孩子气般的反驳,逗笑丁玲:“嘿,你说她有什么好嫉妒的,嫉妒你比她漂亮,更受学生的喜欢,学历又高呗,”丁玲戳了下钟晴的腰,“你就是想听我夸你呗,想听你就直说,”当老师的人,天生有把话题绕回去的本事,即使生硬, “不过事物哪里只有两面性,没准我就是被这样的你吸引,你要真听了我的话,全改了,没准我还觉得不习惯,就这样也挺好的。” “谢谢你,丁老师。”钟晴这话说得诚恳,也是由衷的“不过我也希望我能过得更纯粹一点。” 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劝慰的话,她身边又多了个关爱她的姐姐,钟晴很开心。 “你啊...”丁老师有些怅然,“喜欢和讨厌分得太清楚了,不过你这样也很好,真的。” -完- 第19章 ◎灼热的谜团◎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钟晴到学校过了半个月,初秋来临,原本秋老虎盘踞的上空, 被几场秋雨打破, 带来丝丝凉意, 在学校的日子,不算忙碌但也充实, 办公室、教室、食堂、宿舍, 几点一线,钟晴很适应, 她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是八个人的办公室, 偶尔也会有糟心事。 比如人不坏, 却总有小心思的曾巧柔总是喜欢在她认真做自己事情的时候冒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探她的隐私。 正如丁玲所说,钟晴知道曾巧柔没什么坏心思,可是并不代表她会纵容这种人。 这种人说的话, 做的事,像是钝刀子割肉,每次带来的伤害和痛苦都很小,但随着次数的增多让人越来越难以承受, 然而疼痛承受不住, 爆发后, 这类人又会迅速进入受害者的角色, 指责那些受伤害的人不够大度。 比如现在, 曾巧柔借着分零食的名义, 在钟晴办公桌前探头探脑, 欲言又止,来来回。 钟晴的思绪被打乱,将课本“啪”的一声合上,看着曾巧柔。 曾巧柔无辜地眨着眼:“怎么不打算备课了? 钟晴睨了她一眼,闭目养神头枕在椅背上,头向下压,借此缓解颈部的酸痛。 曾巧柔随手翻开钟晴的备课本,酸滴滴地夸赞道:“字写得还挺不错。” 钟晴陡然睁眼,忽地抬手,盖上备课本,与曾巧柔对视。 曾巧柔缩回手,掂量着钟晴的神情,嘴里嘟囔道:“不看,不看,我不看,这么小气干嘛,借鉴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少块肉,”她顿了顿,见钟晴神色并于异样,胆子大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给自己随意翻看钟晴备课本找了个冠冕堂堂的……借口,“下周要摸底考试了,你说你代课的那几个班万一成绩下滑了怎么办,我这不是帮你看看有什么改进的地方吗,真是不识好人心,也是真的对这份工作不上心。” 钟晴起身,拿过放在办公室的薄毯,跨在臂间,办公室应该事呆不下去了,她等会没课,打算会宿舍小憩一会。 却见曾巧柔振振有词,替自己无理的举动找借口,略带冷意的:“成绩下不下降,对工作上不上心,我都不劳你费心。” 说完她迈步向前,打算离开,曾巧柔急急拦住,控诉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呀?” 钟晴懒于争吵,从办公桌上拿起备课本,翻开:“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劳您帮我备下节课了,从34页开始啊,谢谢你。” 钟晴把备课本塞进她怀里,绕开她拦住她的手,径直离开。 走到门口,听到书本摔在桌面的声音。 钟晴定了定神,不坏但蠢的人,同样令人烦闷。 教学楼离宿舍不远,几分钟就能走到,进门处,抬眼看到搁在鞋柜上原本打算送给小琴的半袋零食,最后因为种种缘故没送出去。 睡衣不浓,时间恰好,加之前段时间齐紧说的那番话,等了好几日也没见有下文。 钟晴眼尾轻挑,难道是说着玩的? 可齐津那天的神情不像。 没有找到突破口? 这个可能性大一些。 还是说齐津打算单打独斗,不带她? 思及此,钟晴决定去一趟春姨店里,更何况她还有另一个理由:就当去看看小琴。 介于这几天的运动量,以及钟晴自认为腰上多出的薄薄一层肉,她是步行去的春姨店的。 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她的大脑是处于放空的状态的,这算得上是她的释放负面情绪的习惯。 想的事太多了,会很辛苦的,偶尔需要放空情绪才能更稳定。 初秋,就算是南方的鸟,也会排着队去到更暖和的地方,这些鸟相互扶持,去到远方,他是羡慕的。 离店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她站住不动了,对着街道店面反光的透明窗,伸手抬起嘴角,挤出个笑。 透明窗倒影里的人皱着眉,勾着笑,模模糊糊看得清整体五官。 以前她经常这样笑,得体的微笑、虚假的微笑、标准的微笑,各式各样的她都练过,什么场合该有几分笑她都很清楚。 突然她想起丁玲对她说的话那些话。 过去她精谙这一点,现在又为什么不肯弯腰,因为不再有逼迫她的人了吗? 还是她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又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 她隐约找到什么原因,又不肯承认。 透明窗里的自己垮下笑脸,模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窗。 走到春姨店门口,准备掀开帘子时,听到了店内熟悉的声音。 “春姨,全国妇联有过数据统计,我们国家有24.7%的家庭存在或轻或重的家庭暴力,平均每7.4秒就有一名女性在遭受丈夫的殴打,我国每年有15.7万的女性自杀,其中又有60%是源于家暴。” 是齐津的声音,钟晴停下脚步,紧接着是春姨刻意压低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妇联,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我为了小琴是不会自杀的,小琴需要我。” “是的,我知道你很坚强,可是家暴致死占据着妇女他杀原因的40%以上,你能确保你不是那40%吗?”齐津停顿了一下,“就算是为了小琴,难道你不是更应该离婚,带着小琴离开吗,你并非养不起小琴。” “小琴不能没有爸爸,她不能是野孩子。”这一次春姨回答地很快,这些借口在春姨的心底演练过千百回。 “现在是你,如果以后是小琴呢?你能保证你和他在一起,小琴不受到伤害吗?”齐津又问。 “不会的,”春姨似是笃定,“小琴是他女儿,同他有血缘关系,不会的,而且他昨天给我跪下了,他跟我保证了没有下一次。” 门外的钟晴,竟能从这句话里,听到一丝幸福的滋味。 多么可笑又可悲。 指缝里漏出一点点改过自新地念头,也能叫幸福, 钟晴掀开帘子,偷偷往里瞧了眼,看到齐津的背影,他比初次见面更清瘦了,他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每一个家暴的男人,都拥有两只不知何时像你挥舞过来的拳头,也有两条随时向你下跪的腿,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换来的也许不止是你永无止尽的伤害,还有小琴的,当他的拳头像你挥舞过来的时候,他心底的那根道德底线就断了,家暴的次数只有0和无数次可选,当他发现用力量可以让女人臣服于他的时候,一旦他发现他的自尊心被挑战,紧接着挥舞过来的便是拳头,因为那是他享受力量带来快.感的武器,生命只有一次,机会摆在你身边有很多次,但是你都放弃了,你能保证以后还有机会吗。” 那背影如松竹白雪。 她是第一次听齐津说这么长的话,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认真地与别人交谈,不带一点调笑。 她不是傻子,能听出话语里的句句真心。 可是她也知道春姨一定会有借口。 “他以前对我很好的,恋爱的时候我说我想吃炒栗子,他一个人跑到县里去给我买栗子,刚结婚的时候,钱也都是交给我,他其实很勤劳的,就是迷上的赌博,他只要能戒掉,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此刻的春姨像是出法庭庭作证的证人,执迷不悟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为囚徒做最终辩护,“我相信他能戒掉的。” 最后那一句,像是说给齐津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没有人能真正戒赌的。”齐津开口。 春姨匆匆打断:“我累了,你下次再来吧,我要去哄小琴睡觉了。” 拙劣地借口,也是可以赶走人的。BaN 齐津的声音半晌没有响起,也没有出来,钟晴将手上拎着的零食放在门口,她不打算进去了,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和出来的齐津迎面撞上,齐津张口想说话,钟晴连忙上前,垫脚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她抓住齐津的手腕,牵着往前走了一段才松开他。 齐津这才问:“怎么不进去。” “就好像,”钟晴有些泄气,“觉得没必要。” “我发现...”他话说了一半又垂头,“算了。” 钟晴盯着他:“怎么?不想背后说春姨坏话?” 齐津嗯了声。 “是不是打算放弃了?”钟晴试探地问。 “没有,”他声调突然拔高,“没有,这才刚开始。” 他说这话时,钟晴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他像刀子一样瘦削的背影,眼底印着他现在地坚韧。 她感受到了一种孤寂,明知是劝不动的人,他却执意如此。 他像在茫茫大海上孤独行驶的舟,而她愿做风中起航的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她看着他的眼。 她语气过于温柔,齐津愣了会:“相信我,给我力量,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推我一把。” 钟晴细细打量齐津,他的每一寸都收入眼底:“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对春姨这件事,如此固执又上心。” 齐津停下步子,钟晴跟着顿住,风从原野上吹过来,湿润而沉重 ,街道上老榆树的枝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折断,半枯半青地垂在那里。 这是个灼热的谜团,钟晴苦恼了几天也未解出答案。 齐津凝视着她,缓缓开口:“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 -完- 第20章 ◎ ◎ 午后的天空掠过几片乌云, 青灰色街道的阳光急遽退去,风扬起地面的落叶。 齐津面带倦容,唇角牵起, 近乎无奈地开口, “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肯离开?” 身后老榆树上折断的榆树枝随风摆动,终于支撑不住“啪嗒”掉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 “你听过春姨嫁人之前的故事吗?”钟晴低头, 盯着自己的鞋尖, 面上沾了些灰,缓缓讲述, “ 春姨家五个孩子,她不是最大的, 也不是最小的, 家里孩子多,老大因为是头胎,借着为人父母最初的喜悦,即使不是男孩, 至少也是被疼爱过几年的,第二胎来了,又是个女孩,春姨的父母开始失望, 春姨从懂事起, 得到的便是父母的冷落, 她拼劲全力付出, 得不到父母半个笑颜, 入了学堂即使成绩颇优秀, 父母并不喜, 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女孩子不用读这么多书,以后反正都是要嫁人的。 她咬着牙帮家里减轻负担,希望这样父母能多给她一些选择,初三那年弟弟的出生,她的希望破灭了,所有的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男孩身上,而她是可以舍弃的最佳选择。 好在那个年代,那个年代仅只是读初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春姨是个有奔劲的人,没有书读,便去县里学了手艺,家里少个人的开销,自然松散不少。 她聪明勤快,没多久就领上了工资,她在外头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分用,等攒着钱过年回去,发现母亲的肚子又大了。 她母亲接到她给出去的钱后,少有地握住了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夸赞她是个好女儿,这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被称赞的时候,她感受到自己被需要,她很开心。 她母亲长了脸,又是个儿子,一连两胎大胖小子,家里任谁都挂着笑颜,那种喜悦迸发的轩昂,远比她递过钱的些许欣慰来得更猛烈。 她感觉自己好像再如何努力,也比不上性别带来的天然优势。 她是付出型人格,这是生长环境里一点一滴养成的。 再后来春姨遇到了这个男人,之后你大概都了解了。” 钟晴深深呼吸了口气,重重地吐出来,“春姨的奉献精神,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深,她渴望被爱,为了爱和温暖,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了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人的自尊和需求,她或许是太害怕了,害怕未来的不确定性,害怕失去,也害怕没有人需要她。” 齐津听完,好半晌没说话,过了会,才问:“渴望被爱吗?那就要带着孩子一起去死吗?” 他在质问些什么。 钟晴突然意识到他从春姨身上找到的别的影子,这就是他对这件事特殊关注的原因。 钟晴抬眸,看到他落寞的面容,疲倦与失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心底突然涌起酸涩,塞在口袋里的手不知觉地动了动,滑过口袋里装着的东西,掏出递给他,是一颗奶糖。 原本是买给小琴的,她偷拿了一包,每天都会往口袋里塞上几颗。 齐津看着她,脸上的凝重散去些,从她掌心拿过那颗糖,指尖的摩挲带动酥麻的触觉。 他剥开糖,糯米糖衣在口腔中散开:“爱与被爱都应该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不需要额外携带其他重量,归属管可以从很多方面去寻不是吗?不单单是亲情还有爱情,还可以是友情或者其他,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就不停地付出吗?” 齐津齿间磕破奶糖,香味在唇边溢开,牙齿陷进软糖中,“而且这些为什么要用孩子当借口,明明是自己太懦弱了不是吗?” “可以这么说,”她无力反驳,“只要想离开,什么都不是理由。” 她突然意识到,她也是懦弱的。 在春姨第一次拒绝后,选择了视而不见,退回观察者的视角。 她对春姨和小琴所谓的帮助,无非是最简单,也最轻松的,她安抚的一直不是受伤害的人,而是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某种程度上,她也是春姨生活里的推波助澜者。 “不说这个了,”齐津或许是自己累了,或许是看到钟晴转阴的心情,“不是一时半会,随便做点什么就能解决的时候,慢慢来吧。” “对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上次说如果我不知道回去的路就给你打电话,我觉得你是故意的。”他从兜里摸出手机递给她,“你难道不知道我没有手机,也没有你的号码?” 钟晴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手机,手机背面是logo,一个没有被咬过的苹果,山寨得很彻底的山寨机。 她手指抚过背后的logo ,偷瞥了眼齐津风轻云淡的神情,心底浮现出一丝心虚 打开通讯录存进自己的号码后,试图垂死挣扎:“现在不是有手机也有号码了吗?” 齐津接过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钟晴的手机响起,她摸出手机,摁了接听键,同他面对面通话:“这是还怕我给假号码吗?” “怕,”齐津把手机收好,“对我你什么是做不出?” 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一开始不太喜欢他是真的,为了自己满足的私心,心存了捉弄。 到后来与他抬杠成了另一种乐趣。 到现在,她渐渐地觉得他没有她想的那样肤浅,她需要要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他。 “你不是没钱了?手机哪来的?”她随口问道。 齐津一愣,反问道:“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钟晴噎住,偷、抢、骗、哄? 应当都不是。 齐津给人的第一印是不知天高地厚,唯我独尊,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会发现他其实很有礼貌,同时他也很懂得自我保护,他会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 总的来说,只要他愿意,他并不是一个会给别人留下坏印象的人。 过往传闻中的他,并不是她见到的这个人。 见她没说话,齐津主动回答:“昌叔送的。”他解释得很快,像是怕她误会一般,“刚过来的时候,我朋友最后给我留了1000块,我给了村里的人一些当伙食费,他们当时收下了,不知道怎么最后应该是又都还给了昌叔,昌叔拿这个钱给我添了个手机,然后补办了手机卡,又给我充了电话费。” “哦,”钟晴了然,她回忆了一下他刚来的样子,笑道“他们就是那样,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都很善良的。” 她刚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状态并不好,整个人大脑是空白的,跟着人上车下车,不知多久到了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昌叔。 他们的善意来得纯粹又真挚,如涓涓细流,润入内心,抚平哀伤,伤口一点一点结痂。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他逃跑那天,被她暗地里搅黄,她清了清嗓子,揶揄道:“我记得你之前想走的,现在呢?” 齐津愣住,认真地想了想。 一开始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无法掌控的地方和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着钟晴唇边的笑,像猫儿一样,想起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 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不走了,没有要走的理由了。” 俩人聊天间,学校的楼房伫在不远处,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共同走了一段很长的路。 钟晴想起那天在校门口的不快,眉头微蹙,防患于未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齐津眼里带笑,脚下的步子没停,问:“学校呆得怎么样?” “啊?”钟晴思考了下,“还行吧。” 勉勉强强,平平淡淡。 这样的日子同她过去没有太多区别。 如果能井水不犯河水就更好了。 “钱多吗?” “嗯?” “就是工资高吗?” “一个月两千来块吧。” “那还挺高。” “从你嘴里听到两千来块挺多简直不可思议。” “我现在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身上二十块都掏不出来。” 钟晴齐津是个固执的人,他没答应的事,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坚持到底。 比如她说好不用送,现在两个人走到了学校门口。 “好了,我到了,你等会直接回家吗?”钟晴停在学校门口。 “你们学校不能进去看看?”齐津像被好奇心驱使,探头往里看看,“感觉还不错,建筑物至少是镇上上数一数二的了。”他难得感叹,“竟然有超过6层的建筑,真是感动,天知道我多久没看过超过3层的房子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由来地替他介绍:“那是学生宿舍。” 说要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随意编了个借口,“学校不让外人进去的,全封闭管理。” “你带进去也不行吗。”齐津突然凑近她的脸,与她耳语,呼吸扑到她颈部,温的。 “不行。”钟晴态度强硬,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 “那行吧,”齐津没强求,拉开与她之间的拒绝,凉意覆盖温热,钟晴有些恍惚。 突然一只手掌摆在她面前。 “那就借我一百块吧。” 齐津笑吟吟,理所当然道,“你已经你拒绝了我第一个请求,所以你第二个还要拒绝到?” 钟晴突然理解了丁玲说的那句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着齐津这张笑脸,不行两个字咽回了喉咙里。 就当美色误人吧。 钟晴安慰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两张二十,一张十块给他。 齐津笑意更浓,一把拽过钱:“谢了。” 钟晴拽住他,故意找茬:“打借条。” 她倒要看看齐津去哪里变出纸笔。 “不用这么夸装吧,我像是不还你这一百块的人吗?”齐津企图蒙混过关。 “像,”钟晴郑重地点头,“至少现在像。” “这也没笔呀?”齐津找尽借口。 钟晴一副你就是想借钱不还,就是想占便宜的样子。 齐津觉得自己的清白被人冤枉,环顾一眼四周:“你等等我。”他长腿一迈,大补走到门卫,再出来时,手机拿了张薄纸塞进钟晴怀里,“给你。” 钟晴手捏着,细细瞧了瞧,补了句:“其实还应该摁个手印的,”又赶在齐津脸更黑之前又补充道,“但我还是相信你的。” 没等齐津反应过来,她一溜烟从校门跑进去,隔着校门冲他挥挥手。 心情大好,这次同上回不一样。 校外的齐津,伸手想抓住什么,眼里只剩钟晴逐渐模糊的背影,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总是放松又欣喜的。 他缓缓垂下眼眸,低声笑了。 真是一分钱难倒好汉英雄。 -完- 第21章 ◎ ◎ 钟晴又上了几天课, 想到临聘合同一直拖着还没签。 原本想着再跑一趟校长室,站来起来,想到丁玲之前对她说的话, 又坐下。 办公室里很安静, 只剩下她和另一个老师,大概是动静有些大,没去上课的柳盼抬头看了几眼, 问道:“钟老师, 你这是怎么了?” 钟晴盯着桌上的书,心里莫名的发慌, 她抓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不适感依旧没有消除:“我合同还没签, 想去一趟校长室。” “那个合同, 前几天看到教务处在准备了啊,”柳盼随口答道,翻过一页书,“钟老师你也太在意这些细节了吧, 这学校还能坑你不成,再说签不签合同都一样啊,钱每个月按时发下来不就行了。” 钟晴摇头:“不一样的。” 柳盼声音提高:“哎哟,你们这些城里来了就是喜欢计较这些合同, 那这学校还能坑我们不成, 之前也是省城来了个小伙子, 成天看这不顺眼, 看那不顺眼, 合同也是挑了好几处错误, 还揪着一个一个改, 这又怎么样,自己最后还不是呆了不要一年就挨不住,跑回省城了。” 柳盼像是说到什么生气的地方,话头根本止不住,“你们这些城市里来的不要老是看不起我们乡下,真是不知道城里又什么好的,一个两个都想着往城里跑,自己往城里跑了,又留着小孩在家给爷爷奶奶带,你说那些爷爷奶奶能管得住吗?” 钟晴觉得柳盼应该是在其他地方受了什么气,在撒火,她解释道:“没有看不起,我觉得这里很好,你们对孩子都很负责,只是合同这块我个人会比较看中。” 她语气诚恳,柳盼停下批改卷子的手,抬头瞧了眼她,语气好了不少:“钟老师,我也不是针对你,这段时间我看你也负责,也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种人,这合同吧,早晚都会签的,你也别急,听教务处陈老师的意思是周四跟合同到期的,还有新来的老师一起签,要是周四还没给你合同,周五你再去也行。” “嗯,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柳盼多瞧了她几眼,“你这比我想象的好相处多了呀。” 说话期间,丁玲恰好进来,问道:“怎么了?” “没聊什么,钟老师说合同的事情呢。”柳盼低头继续批改试卷,话也没停下来。 “巧了,估计等会就能找你说合同的事,”丁玲冲钟晴示意了一下。 钟晴手指着自己,疑惑地问:“我?” “嗯,刚从校长室过来,听他们说好像是你合同的问题,估计等会就会给你打电话了。”丁玲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上,从桌上拿出历史书。 钟晴原本有些慌的心,莫名的更难受了。 丁玲翻开书,又道,“好像还来了个新老师,打了个照面,挺年轻的,今年也是奇怪了,往年年轻老师都不乐意进乡下这些学校的,今年倒是齐整的来了好几个。” 提到这个话茬,柳盼也来了兴致:“今年加上钟老师,再加上你刚说的那个,得有四个了吧,高一那个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是毕业没多久的,还有那个物理老师,也就二十来岁,今年也是难得,不知道能呆几年。” 钟晴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就是个临聘老师,不用算我了吧。” 丁玲:“现在跟我们一起共事,就算得上同事了,怎么就不用算你了,学校有不少临聘老师进来的,最后也转正了,你就好好努力。” 柳盼接话,笑道,“丁老师,你还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啊,她的意思是不用算上她了,反正她也呆不了多久。” 钟晴想反驳,但又得承认柳盼说的不算全无道理。 她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终有一天,她还是得回去,面对那些纷纷扰扰。 “过好当下就行了,别想那么远,”丁玲找了个台阶,又转移话题,“虽然说我们学校是乡下,好歹也是个省重点高中,周围现在就这所高中了,其他学校都往县里搬了,听说那边划了块地给我们,不知道有没有计划搬走。” “搬走了,这片读书就更麻烦了,现在还有些走读的,等搬走大概就要全寄宿了。”柳盼对钟晴没什么恶意,顺着台阶就下来,顺着丁玲的新话题开口 “话不能这么说,等搬到县里去了,县里不也有不少学生吗,也不至于都寄宿。”丁玲解释道。 柳盼有些怅然:“村里的学生往镇里跑,镇里的往县里跑,县里的早就往市里跑咯,现在哪里来留得住人。” “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去,没办法的。” 柳盼是教地理的,有时班主任,喜欢用惯性思维思考,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班开家长会,来的是父母的能有几个,大部分还是爷爷奶奶,能留在乡下的,要不就是在地里刨食,要不就是在家门口随便做几个零工,城市化进程太快了,遗留下来的问题不少哟。” “这也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对那群孩子负责就是我们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丁玲也跟着叹了口气。 简短地聊了这个话题,似乎谁也高兴不起来,都不再开口,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办公室的座机铃声打破不久前刚安静的空间,柳盼起身接了电话,应了几声后,冲钟晴喊了去:“去趟校长室,应该是丁老师刚进办公室说的,快去吧,你等会还有一节课吧。” 钟晴起身离开,柳盼看着钟晴离开的背影,道:“倒也没他们说的那么高傲啊。” 丁玲放下笔,看着没有人的门口,说:“人还是要自己相处才知道,钟老师有她自己原则,不能说是高傲,就是边界感太强了,” “其实就是不知道怎么去迎合吧,”柳盼感慨道,“也挺好的,坚持自己。” 办公室关于她简短的讨论,钟晴并不知道。 她走在教学楼间,读书的声音偶尔会穿透教室传来。 心情有些莫名的难受,因为办公室丁玲和柳盼的那番话。 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正在慢慢淘汰那些跟不上时代的人,不努力的人,以及拼命想跟上时代却无从下手的那些年老的人。 刚到明村她就发现了,村里几乎没有年轻人,就算有,也是女性带着孩子,以及两个老人在家。 城市化发展得太快了,太多人不跟不上了。 她是接触过两个世界的人,这两个世界各有优点,不是单纯的能分出好坏的。 透过透明的窗户,窗边的课桌上的女孩,时而低头记笔记,时而抬头望向黑板,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往窗边看了眼,看到她愣了两秒。冲她绽开个笑,又扭过头,继续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她往走疾步,觉得自己不该站在窗边打扰他们。 都是选择罢了,她脑海里闪过这句话。 她没法强求别人的想法,只能给予意见,都是他们的选择,选择跟上这个时代,还是被这个时代遗弃。 比如那些老人,想要跟上这个时代的,会主动询问她外面的事情。 选择安于现状的,会对她摆摆手,道,我跟不上时代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就按照之前的样子过好了,没什么不方便的,现在的日子比过去好过太多了。 他们只是选择了于他们而言更舒服的样子,不分对错。 思考间,钟晴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上前扣了扣门,里面的人提高声音叫了句,请进。 钟晴迈步进去,校长室里不止校长一人,办公桌前还站着个人,熟悉的背影,听到脚步声后,回头,与钟晴对视,弯着眼儿,冲她笑了笑。 至此,钟晴明白了她的心慌源于哪里。 “钟老师来了啊,高一的英语课是不是还没开始上,”校长朝她摆了摆手。 钟晴走上来,高一的英语老师暂时还在岗位上,因此她这段时间一直忙的是高二的课。 “嗯,下周一开始。” “那正好,那个英语老师还是高一六班的班主任,这边想到你又要上高二的课,又要高一的课,还得兼任一个班主任,这个工作量有点大,正好村上又介绍了个老师,挺不错的,刚带去试讲,同僚间反应都挺不错。” 钟晴扭头看上齐津,齐津面露得意的神情。 “叫你过来就是跟你说一下,你那个合同没法照你之前谈的那个价格了,周四签合约,怕你又过来找我,提前给你说一声。”校长看起来心情不错,有种大仇已报的开心夹杂在里面。 钟晴心平气和地接受,道:“好的,还有什么事吗?” 校长抬头看看钟晴,见她面色并不不妥,有些失望地开口:“没事了,你先走吧,顺便带齐老师走一走,”校长喝了口茶水,又道,“齐老师的履历是真的挺不错的,你们有空可以多交流,齐老师有不懂的也可以问问钟老师。” “好的。” “校长,我是上高二的课,课本,进度什么都不一致。” 异口同声两句话响起。 显然钟晴的话更有说服力,但校长的反应很快:“也不是说你们一定要交流学习问题,生活上的问题也可以,这宿舍安排,食堂什么的,齐老师,你都可以多问问钟老师。” 钟晴觉得自己上次来找校长太过草率了,这才会在这个时候被校长偷偷地摆一道。 这个闷亏,她只能自己吃。 谁叫自己太冲动了呢。 而身边这个笑得明朗的男人,很明显毫不知情自己被当枪使了。 -完- 第22章 ◎ ◎ 钟晴不顶嘴, 齐津一脸笑,校长也话说,朝两人挥了挥手:“回去吧!” 两人退出办公室, 齐津先开口:“你看起来不惊讶, ”他朝钟晴脸上看了两眼,“也不开心。” 钟晴往前走着,不回答, 齐津接着说, “不听听我的理由吗?” 钟晴这回接话来:“你是不是想说,在这里工作离春姨那近一些, 更好劝说她。” 齐津一副心思被猜中的样子,嘿嘿笑了两声, 又道, “也不是全部,一个人在家太无趣了,而且在这里不还能有点工资吗?主要还是因为你也在这。” 他话里的真心听不出有几分,钟晴下意识地排斥:“随便你, 高一在我们楼下,你们是一楼二楼,我们在三楼、四楼,食堂那些地方, 你问办公室的同事也可以。” “你走这么快干嘛, ”齐津见钟晴步子有些急, “不带我参观一下学校吗?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走得快是因为等会还有课, 没时间带你参观学校, 剩下的一点也不好奇。”钟晴穿过树荫, 走上教学楼。 教学楼是两栋, 走廊边上是班级,连接两栋的地方做了办公室,钟晴停在一楼,往指着镂空的连接处的门说:“那是办公室。” 与此同时,下课铃声响起,钟晴加快语速,“剩下不懂的,你自己去办公室问问,我还有课,先走了。” 她说完,也不管齐津,两个阶梯做一步往上迈。 结束一段毫无营养,又无聊的对话。 齐津想说的话没说出口,钟晴也没什么想问的,这和他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他双手插在兜里,看着钟晴的背影,等人拐上楼梯,才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还是不信呀,怎么就不听听其他的原因呢?” 三个年级的学生,听到下课铃声,陆陆续续从教室涌出来,三三两两打闹着。 不少男女,倚着教室外的窗户里低声说着什么。 齐津穿过人群,收获不少视线,对于这种视线,他过于熟悉,完全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有两个女生一直盯着他看,甚至跟在他身后追了一小段距离。 他猛地站定,回头打算调侃几句,身后的两个女生也跟着站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抓着手往回跑,进了教室,留下齐津站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走进钟晴说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忙碌,不少学生拿着课本向老师请教问题,也有老师收拾着桌面打算去上课。 他的关注度,相比较教学楼外学生的视线,在办公室可以称得上被冷落。 原本坐在门口低着头的老师,抬头看见他杵在门口,推了推眼镜,问:“你是学生家长吗?来找哪个老师的?” 齐津笑着开口:“我是新来的代课老师,怎么报道呢?” 门口的老师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想要鉴别他话里的真伪,或许是见他一脸真诚,才开口:“你去二楼找年级主任报个到,姓姚,我们高一的年纪主任。” 他将齐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不是钟老师吗?之前就是她。” “不是钟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最后反正就是我了。”齐津软绵绵地将话顶了回去,朝门口老师道了谢,就往楼上走去。 二楼的办公室没有一楼那般喧哗,面积差不多,但每个人的办公室明显要大一些,里面全是男性。 他敲了敲门,问:“姚主任在吗?我是高一的代课老师,姓齐,过来报到。” 坐在里边的人抬头:“这里,这么快就来了吗?” 其他人跟着看过来,靠前的老师开口:“就是上次你们说那个不错的老师吗?” 姚主任起身,在柜子里翻找资料:“对,就是他,南府大学毕业的。” 坐在左边的那个老师:“是男的就好,我还以为又是个女的,怕死了那些女老师,动不动就怀孕休产假,去年带毕业班,有个老师偏赶上那个时候怀孕,又不能开除,现在真是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不能干活还要给他们发工资,不是说按劳分配吗!” 这种带着莫名歧视的言语让齐津眉头微皱。 “就是,每次几个同事聚餐,推脱不会喝酒的也是那些女老师,不会喝酒,混什么职场,我们刚来那会陪领导喝酒哪怕不会喝也硬着头皮灌。”右边坐着的老师,声音里像夹着痰,听着有些难受。 齐津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秃顶,小眼睛,带着眼镜,他收回视线,保持沉默。 “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都说女性能顶半边天,你看每个学期绩点提升得高的女生也占大部分。”姚老师身旁的老师,将手里的笔搁下,阖上笔帽。 “那怎么升职的还是我们男性,校长不也是男性呢?”秃顶的老师明显不服,“这说明女性天生不适合。” 齐津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印象大致划分后,开口:“截止2019年,中国女性劳动参与率超过70%,已位于世界第一,且在22岁至55岁的女性间,参与率高达90%,现在参政也逐步提高女性官员比例。” “你这话什么意思?”秃顶老师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面带严肃的开口。 齐津耸了耸肩:“就是参与你一下你们的讨论,播报一下实事数据。” “确实,我们上次去开会,不少校长、主任都是很优秀的女性担任的!”姚老师身旁的老师点点头,“所以女性的力量不容忽视啊。” “一派胡言,”秃顶老师情绪激动,“现在这些代课老师都怎么回事,招的都是些什么人!高一的是这样,陈老师你们年级那个听说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真是不知道怎么招进来的!”他看向姚老师身旁的老师,大声质问。 陈老师捡起桌上的笔,“咔嗒”一声打开,有些严肃地开口:“王主任,您这话不能这么说,最后是大家都看了她的课堂,都拍板决定的,您这当时也没有持反对态度,而且之前不是代了高一的课,期末考试不是平均分提高了吗?” “那谁知道她有没有泄题!”王主任气急败坏地开口,看到门口站着的齐津,又将矛头转移方法,“你这个代课老师不会也没有教师资格证吧!我们学校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我有啊,您要不要查一查?”被点名的齐津摸了摸脖颈。 他是没有想过,当初打赌去考的教师资格证能在几年后派上这么个用处,他以为那个教师资格换一俩车已经是极限了。 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 王主任吃噎,姚老师忙劝:“当着新老师的面说这些干嘛。” 他朝齐津挥了挥手:“你过来,”他将手里的课本和资料递给他,“备课什么的都会把。” 齐津有些茫然,想说不会,看到教务处并不好的气氛,只点头。 问他们不如问钟晴,这是他当下的想法,至少不能再给王主任话头了。 “饭卡还有宿舍钥匙那些,你行政室找赖主任,我这边会打电话沟通好,叫他们给你安排,是下周一正式上课,还有几天,你好好准备一下。” 齐津接过姚老师手里的资料和书籍告辞,走出办公室,太阳有些刺眼睛。 他心底有些怀疑了,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面试个行政工作比较好。 骤然当上老师,要是被他之前的那些胡鹏狗听到,应该又要开香槟了吧。 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齐津站在二楼,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真是奇怪,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还要做奇怪的事情。 拿着东西回到一楼的办公室,里面的人,似乎在讨论他。 “洪翰,你说你看到新来的代课老师了?不是说高二的钟晴一起代了吗?” “他是这么跟我说的,谁知道领导们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是说钟晴因为多代高一的课,找了校长,要涨课时费吗?” “你又从哪听到的?” “我自有消息来源,”开口的人没明说消息来源,只继续说道,“那你说这个老师抢了钟晴的位置,钟晴不得烦死他了,她那个脾气?” “应该不会吧,她现在去高二了,又没什么交集,”这个声音齐津记住了,是开始那个叫洪翰的名字,“不过新来的老师长的挺好的。” “女的?” “男的。” “代文科班吧?” “听说还挺年轻的,文科班全是女生,千万别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才好。” “什么伤风败俗!快闭嘴。”这个声音话里话外都是警告。 齐津踩着最后两个字走进去,礼貌地问:“我坐哪里?” 洪翰指着后面的空位:“那边有个空位,之前钟老师代课也是坐那里的。” 齐津抱着书走过去,办公室几个老师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情。 齐津权当没听见那番话,又觉得倒数第二句话实在刺耳。 什么事才叫伤风败俗呢? 他要不要挑战一下呢? 莫名背了黑锅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把黑锅变成事实。 -完- 第23章 钟晴连着上了两节课之后, 收拾好课本就往食堂急匆匆地走去。 她早上没吃什么,胃饿得有些难受,若是仔细辨别, 还有些低血糖的征兆。 学校里种了不少树, 已经立秋,树上的不叶子泛黄,时不时有叶子往下落, 教学楼对面的整面墙是表彰板, 两个月一换,里面贴着每个年纪前十名以及优秀教师的照片。 如果是往前, 这个地方并不起眼,即使是第 四节课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路过的学生也不会朝那多看一眼, 最多有老师会驻留,看看自己这个月的照片是否被张贴上。 一旦张贴上,意味着这个月可以多上一笔奖金,这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今天这个往前不被关注的地方, 但凡路过的学生,都会多看两眼。 牌子下站着个人,男人,高挺的男人, 帅气的男人。 路过的女生会窃窃私语, 路过的男生则是不满, 挺直身板, 故意高声从男人面前路过, 试图挑衅什么。 被打量的男人毫不在意这些目光, 目光在汹涌而至的人群中找寻, 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路过的钟晴没时间留意这些枝末细节,她的胃正在疯狂抗议。 因此她的手腕被抓住的时候,她表情不善地扭过头,看到齐津后,语气也毫不收敛:“干嘛?” 这是伴随饥饿产生的怒气。 “等你好久了,你拖堂了?”齐津原本倚在墙上的背离开,迈步往前走。 “没拖堂,回办公室放教案去了,干嘛站在这?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钟晴步子迈得很大,学校没有员工食堂,她打算去吃个小炒,排队的人少些。 “站这等你,我研究了一下,这里好像是从教学楼出来的人都要经过的地方。”齐津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站在那里演偶像剧的原因。 “万一我不在教学楼呢?”钟晴斜眼看了他一眼。 “不会啊,你三四节都有课,”或许是为了避免钟晴的追问,他继续解释道,“我看了你的课表,”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顺便还背下来了。” 钟晴觉得自己被监视了,太阳穴抽跳了一下:“你也是有够闲的,有这功夫,为什么不去做点别的事?” “我觉得这是比较重要的事,”齐津的语气认真,钟晴却不相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又道,“而且校长不是叫你带我熟悉学校吗?” “后半句才是本意吧。”钟晴迅速找出重点。 齐津唇角挑起,没说话,钟晴步履急,走到了他前面,他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嘟囔道,“明明前半句才是重点吧。” 见齐津落后,钟晴按耐着性子,停下脚步,回头道:“快点呀,等会吃饭要排很长的队伍。” 齐津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放在过往,钟晴是绝对不会等他一秒钟的,这也算得上是改变吧,他紧随上去。 两个人走到食堂三楼,前面已经排了长队。 钟晴看到长长的队伍,抓了抓头发,抱怨道:“都怪你,这么长的队伍!” 齐津看了看食堂,指着角落里空荡荡的窗口:“那里不是没人吗?去那里吃吧?” 钟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是吃小炒的,太贵了,这个窗口也是用小锅炒的,要比那边便宜很多,平时人没这么多的,”她表情有些抓狂,想起了恰好是月初,学生兜里多的是生活费,叉着腰,“忘了是月初。” 齐津双手捏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换了个方向:“去吃小炒吧,我请你吃。” 齐津用力推着她,钟晴身子后仰,将重心一半倚靠在他身上:“不吃,太贵了,你不是没钱吗?你还欠我一百呢,请我吃饭不如早点把我的钱还给我。” 钟晴虽说死活不动,抵不过身后的力气,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耳边响起齐津的声音:“你的钱午休,饭我也请你吃。” “你哪来的钱?” “用你借我的一百当了路费,去省城把手表卖了,真是血亏,我最爱得一块表啊。”齐津嘴上说着可惜,人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钟晴扭头看了眼,原本腕上戴的那块表现在真的没了。 她开口向说着什么,被齐津架着坐好,他转伸去窗口打饭,她手肘撑在蓝色的餐桌上,手掌托着腮,看着齐津的背影。 人群里的齐津有种特殊的魔力,他站在人群中,周围人声鼎沸,他却能第一时间吸引人的视线,周围的人因为他的存在,开始变得虚化,他身上有种难得的气质。 钟晴看得出神,站在窗口等待的齐津突然回头,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周围走动的人影突然消失不见,她的眼中只剩下他,他朝她笑了。 她视线慌张一跳,别开与他对视的眼神,过后又觉得可笑。 为什么她会躲开他的视线呢。 齐津端着饭放在她面前,开口:“还有一份,等下。” 他又去将自己的饭端过来,又去打了两碗汤放在饭盆旁边:“看了下隔壁窗口的菜,一个大盆装着,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白萝卜炒胡萝卜。”钟晴平静地回答。 “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齐津心情出奇的好,笑声很是爽朗。 “猜的。”钟晴戳了戳饭盆里的饭,胃停止了抗议,应该是饿过头了。 她用筷子往嘴里小口送饭,两个人都是食不言的人,一顿饭也没开口说话。 周边倒是吵闹得狠,与它们之间形成了明显的差异。 齐津大概是吃饱了,放下筷子,钟晴喝了口汤,结束了中饭的进食,齐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听说我抢了你的工作。” 钟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这种消息的,只觉得没必要让他平白愧疚:“没有。” “可我听说好像高一的英语课本来也是你上的。” 钟晴解释道:“那只是多出来的活而已,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他们多添个人可能有他们自己的意图吧。” “那你不能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齐津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像是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吗?”钟晴实在是不知道她在齐津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在齐津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你是个脾气捉摸不透的人,上次因为春姨的事情就莫名其妙的生我的气,还有刚见面的时候也是,明明是你对不起我,先生气的也是你。” “不是,”钟晴否认着,她难得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春姨的事不是生你的气,是在气我自己。” 她端起桌上的饭盆,起身往回收处走,在自身的那一刻,小声道,“因为我在某种意义上和春姨是同类人。” 齐津跟着站起来:“你说什么,什么人?没听清。” 钟晴将饭盆里的残羹倒进剩饭桶里,饭盆放在回收台上:“我说!” 齐津凑过来,想听清她的话,她看到他的样子,发笑,“你是猪!” 被骂成是猪的齐津,学着他的样子收拾好饭盆:“你看吧,我就说你生气了,说我是猪!你才是猪。” “你幼不幼稚,”钟晴笑弯眼睛。 齐津不满地抗议:“是你先骂我是猪的,要说幼稚也是你比较幼稚。” 钟晴不想跟他讨论谁更幼稚这个问题,两人走出了食堂。 已是秋日,白日里也说不上凉爽,盘踞在上空的秋老虎带来的热浪比夏天更甚,食堂外的太阳高高挂着,日光灼住钟晴的眼,她抬头挡在太阳穴前,看向食堂对面的教职工宿舍楼,问:“宿舍钥匙去拿了嘛?” 齐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圈在食指尖转动,钟晴瞥了眼:“看来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学校有个小超市,要买的东西可以去那里买。” “我打算去镇上买,”旋转的钥匙被齐津握进手掌中,“顺便去找春姨,一起吗?” 钟晴放下挡住阳光的手,任阳光撒在她脸上,阳光的温度刺在皮肤上,有些发烫:“不去。” 她步子加快,走到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倒影映在地上,形成了斑驳陆离的另一个世界,“你在几楼?” “一单元,三楼。” 钟晴指着第一栋宿舍:“那里,上三楼,剩下的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她继续往前走,齐津拉住她的胳膊,他掌心的温度比太阳更灼热:“你去哪?” 钟晴指着前面那一栋:“回宿舍午睡,我住二单元。” 齐津松开拉住她的手,有些遗憾的开口:“我还以为我们住一栋。” 她的皮肤还残留着他之间的温度,午后的风夹杂着热浪,吹得人昏昏欲睡,钟晴眯着眼,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她只开口:“我去午睡了,困了,下午还有课。” 她没回头看那个站在树荫下的人。 她猜想他一定很想她去,一起去劝说春姨。 她走到二单元,上了楼,宿舍里的温度比室外要低上几度,她将钥匙放在玄关处。 换好拖鞋,走到厕所冲了一下脚,踩着湿漉漉的拖鞋进了房间,整个人扑进床上。 她很清楚,她和春姨算得上一类人。 区别在于春姨遭遇的是言语和身体上的暴行,而她是言语和精神上的璀璨。 她们都没有被人真正爱过,为了寻找自己存在的理由,拼了命的付出,想到得到一个拥抱,即使那拥抱敷衍至极。 在她年少时,每天都在被否定和贬低,那段日子里她已经失去了自尊,底线也一步步后退,她内心的恐惧让她无条件的接受一切。 这样的自己,怎么去劝春姨。 或者说,她要怎样才能和自己真正的和解。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意识到自己快要入睡,索性不再想那些事,大脑逐渐放空。 -完- 第24章 ◎ ◎ 钟晴很清楚自己在梦里, 梦里的自己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聚光灯下。 台下是钟鼎崇严肃的脸,还有钟子衿期盼的眼神。 她无法左右自己的梦, 手不自觉地在钢琴上雀跃, 可是她知道自己弹得并不好,她甚至知道瑕疵在哪里。 她拼了命的想要掩盖那些瑕疵,双手却不停大脑的使唤, 她索性放弃, 乱弹一番,一曲下来, 她听到了掌声。 下意识地往台下看去,台下的人突然消失, 变成空无一人的黑洞。 场景一变, 到了颁奖仪式,她前面站着两个人,她得了第三名。 她窘迫地站在那里,额头渗出汗, 又黏又热。 紧接着灌进她耳朵里的是钟子衿的声音:晴晴,是不是你还不够努力,这还远远不够,你要知道, 你外公想要你得的是第一名。 声音变换, 变成厚重的男声:你自己知道错误出在哪里了吗? 去, 再练几遍? 第三名有什么用, 人们只会记得第一名的名字, 即使你付出再多的努力, 即使你是第三名, 也不会有人记住你的。 那些声音拧成一股细绳,勒得钟晴喘不过气,她大口呼吸,却只觉得难受。 下一秒,她独自一人被关在琴房,面前摆着琴谱,她觉得有些闷,堆积着委屈坐在钢琴前,琴房外传来梁雪婧爽朗的笑,还有钟亦元温柔的声音:等再暖和一点,我们就叫上你外婆外公去爬山。 钟晴手臂一挥,将摆在钢琴上的琴谱扫落在地上。 她高喊着:这么热了,还要怎么暖和。 随着琴谱落地的声音,她的手从床边挥至悬空处,她醒了。 入眼的是洁白的天花板,上面悬着一盏吸顶灯,她找到了让她觉得窒息的原因,也找到了让她觉得又黏又热的元凶,从腰身缠绕至颈部的薄背。 她抬手松了松卡在颈部的被子,偷得两口空气缓了缓,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均匀地呼吸着,等到整个人缓过来,手撑着床板从床上坐起来。 午间时分的太阳被几朵乌云遮住,寂静的空气里有种特殊的气息。 她只觉得头重重的,整个像是往下沉。 梦里的内容依旧很清晰,她却不愿意去想。 她明明是想要往前走的,但是不放过自己的好像也是她自己。 她低头看着地板,眼皮越来越重,昭示着她这个午休并不轻松。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睡太久了,她斜了眼墙上挂着的钟,或许是因为这个梦的缘故,她比平时多睡了半个小时。 下午没课,组里也没说要开会,要备的课完全可以在宿舍完成,钟晴不想去教学楼了。 她摁着太阳穴,手扶着床边,趿拉着拖鞋站起来,踱步到窗口望了眼外面的天。 要下暴雨了,初秋的天气尤为反常,狡诈的雨神藏身于热浪中,屋外一丝风也没有,树叶都静静地垂在那里。 重新坐回床上,出了会神,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两年间都不曾登陆的微信。 输入那个刻在脑海里的密码,界面显示加载中。 加载到100%后,原本白色的界面开始弹出窗口,一个又一个红点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等所有的一切都加载完之后,她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动,扫过那些名字,忽略那些没点开依旧能看到“关心”。 钟晴退出了微信,手里手机或许是不满于突然的内存,后壳微微发烫。 钟晴掌心的温度更烫,她紧紧地握着手机,想起丁玲说的办公室建了个微信群,有什么通知都会发在年级群里。 重新登陆新手机号注册的微信,好友屈指可数,丁玲说的那个年级群即使没有置顶,也占据榜首,消息多到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圈里面有三个白点。 钟晴强迫症地点掉那些红点,随意往上翻了下,大部分都是一些工作上的通知,在办公室喊过一声之后,又照搬到了工作群。 她退出聊天出口,开始一个一个解决红点,解决完好友的红点,又点开通讯录新的好友通知。 一条近三天请求好友的消息,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头像,钟晴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齐津。 她往下翻了翻已经过期的信息,确保没有遗漏的信息后,她点了通过。 几条随着添加好友信息发过来的讯息:你来不来春姨这? 算了,别来了,要下雨了。 钟晴唇边掠过自己都没有察觉地笑,窗外的乌云被天空的风吹着走,盖住了半边天。 她踌躇了会:你还在春姨那? 没人回复,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钟晴半个身子躺回床上,手机甩在枕头边,外头的雨还是堆积在云层里,没有落下来的兆头。 她翻了个身,半跪在床边,伸手拿过手里,脚踩在地上,转身往后走了几步 ,走到鞋柜旁,打开柜子拿了两把伞,想了想,又塞了一把回去。 塞回去的那把是坏的,她弄坏的。 她拿着伞,又拿过零钱包,踏着热浪出门。 从门卫室经过时,门卫大叔摇着蒲扇,睨了她一眼,视线重归电视上,嘴里却念叨道:“要下雨了哟,女娃娃,还要出去吗?” “嗯,等会就回来。” 门口恰好有人搭了小摩的进来,看到钟晴站在门卫室,招呼道:“妹儿,出去不,算你便宜点。” 坐小摩的回来的是个学生,手上拎着个购物袋,看到钟晴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 钟晴没来得及留意,冲校门外的摩的司机应声:“要出去的。” 她斜坐在后座,司机往前开了段:“妹儿,去那里?超市吗?” “超市往前走一点,那个小吃店知道吗?”她去镇中很少坐车,手抓在后座的扶手上,死死的卡住,用来固定自己的重心。 “那个春琴小吃店啊,晓得,你坐好哦。” 一顿步行需要二十分钟的路,换上便利的交通工具,可以省下三分之一的时间。 司机将摩托车停在店门口,看到门口围了一圈人,一双趿着拖鞋的脚踩在地上,前半段脚掌用力踮在地上,伸长脖子:“怎么这么吵啊,曾功又回去找他婆娘要钱了吧。” 镇上也没多少人,一点事就可以传得人尽皆知,钟晴从零钱包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摩的司机。 司机倒是个好心肠的,接过钱还叮嘱道:“大妹子,也别去凑热闹,要吃东西先去别家就行,他们家那个男人是个疯的哟,打婆娘,上次打牌遇到过一次,跟失心疯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钟晴没空听司机扯,看到门口有凑热闹的人,还有店里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的声音,她也能猜出是曾功来了。 小琴肯定在店里,春姨八成是应付不过来的,就是不知道齐津在不在。 她在心里掂量着,步子跟着加快,拨开人群往店里走。 店里的碗已经被砸了不少,凳子被踹翻,直愣愣地躺在店中央,连带着桌子也脱离了原本的位置,春姨捂住小琴的耳朵,缩在角落里。 齐津端坐在店内唯一没有偏位的桌子前。 曾功站在收银台前,将抽屉抽得啪啪作响,嘴里骂骂咧咧,赤红的双眼看向的不是角落里的春姨,而是坐着的齐津:“我说钱怎么没了,原来是养了这么个小白脸,你能干啊,我不能满足你是吧,当着我的面偷人,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偷人,刘翠春,你厉害啊。” 原本缩着的春姨突然抬头,双手捂住小琴的耳朵,声音有些哽咽,带着浓浓的哭腔:“曾功,话要好好说,说了钱是给小琴看病的,小琴只是不会说话,不是听不懂你说话,你说这话,是要把我往死里冤枉,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小伙子,就是来吃碗面而已。” “吃碗面?吃碗面你跟他说那么久的话,我站在门外可看了好一阵了。” 曾功边说,边往春姨那里去,站在门口的钟晴大喊了一句:“曾功,你又想干嘛?” 曾功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看到钟晴,神情先是疑惑,继而转为清明:“就是你这么个什么老师,上次劝我婆娘离婚是吧,上次的帐还没算的,还说我什么犯法是吧。” 他边说,边去抓角落里的春姨,春姨眼里有恐惧,往店面后的房间躲。 曾功速度更快,追到春姨面前,眼神却看向钟晴,“我就打她怎了,我还要当着你们的面打,我看你们能把我怎样,老子教训他们天经地义。” 他边说,一巴掌就往下呼。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上前阻止,女人则低声叨念:真是造孽哦;这是遇到了个什么男人。 钟晴把手里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伞朝曾功丢去,她的伞还没到,曾功举起的手被齐津钳住。 于此同时,曾功的背被钟晴丢出去的雨伞砸重,闷热的空气里响起“咚”的一身,紧接着雨伞掉落在地上发生清脆的响声。 曾功“嘶”了一声,回头大骂:“你这个死娘们。” 他想朝钟晴奔去,却发现人生自由被齐津禁锢住,他恶狠狠地盯着齐津:“有你这个小白脸什么事,你给老子松开。” 齐津挑眉:“我松开,你能保证你不动粗?” “我能保证,”曾功胳膊用力,齐津接机卸力,曾功因为惯性扑到桌子上,吃瘪的他回头,“保证你奶奶个腿。” 他一拳挥向齐津,“干你娘个屁事,管什么闲事?” 齐津接住他挥过来的拳头,反手将人摁在桌上:“我以为你知道你打不过我,你看,你果然打不过我吧?” 齐津是用了巧劲,一个不算矮的成年男性被齐津反手摁着,拼命挣扎。 齐津低头,眯着眼看着被制服的人,悄悄放了水,曾功掐准时期,反手挥拳,齐津面不改色的挨了一拳,嘴角破开,曾功是用了全力的,齐津中指划过伤口,看到指尖的血,凑到曾功面前,小声道:“这样就算正当防卫了吧。” 他抬手拖拽住曾功的衣领,一个一米七几的男人被齐津从店里拖了出来,甩在门口的树上,曾功的好胜心完全被激了起来,发了疯地扑向齐津。 警察来的很快,钟晴报的警,镇上有个派出所,她留意过,只是镇上的人一直当派出所是个摆设,没什么大事一般不惊动。 随着警察身后来的是镇上的村干部,应该是围观的人叫的,相对于警察,他们觉得这种家庭的纷争,更适用于村上干部的调节。 -完- 第25章 ◎ ◎ “闹什么呢?”中气十足一声。 不少围观的人都看向来人, 等看清来人后,人去中有人小声喊道,“唉哟, 谁还把警察叫来了。”镇上不大, 派出所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平日里也打过照面,不过村里的人也好, 镇上的人也好, 总认为没什么大事不需要惊动警察,毕竟那可是吃国家粮的 , 人群里的人跟着解释道,“没啥大事, 就是夫妻之间打闹而已。” 有男人从口袋摸出一包烟, 磕出一根递给派出所的民警,警察瞧了递烟的人一眼,顺手接过挂在耳旁:“接到的可不是说夫妻争吵,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视线扫过围着的人群,“谁报的警?” 话音刚落,原本没动静了的曾功再次扑向齐津:“还给老子报警,是不是男人。” 齐津闪身避了一下, 溜到警察身后:“我报的, 看看, 这警察还在这呢, 都敢动手, 要是不报警我不得被打死。” 明明在争吵中占据上风的齐津摇身一变成为受害者, 民警呵斥曾功:“你干什么呢?” 民警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曾功, 似是激活了什么记忆:“你不是上次那个什么谁吗?镇上抓赌博时候刚抓进去一次,现在又在又想进去了是吧!” 原本在屋内的春姨带着小琴站在门口,一双眼不知道应该看向何处,倒是小琴好奇心颇大,拽了拽春姨的衣角,抬手指着齐津。 春姨没留意她的小动作,齐津发现了,偷偷地朝小琴做了个鬼脸,原本在屋内还带着惶恐表情的小琴被逗笑。 钟晴站在屋角,将这一幕看清,瞪了眼齐津,齐津似乎收到她的视线,唇角上翘,冲她笑了。 曾功听到警察的话手,周身的气焰收敛,拘谨了不少:“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就是平时玩玩牌而已,哪能叫赌博,今天这也没什么大事,”他突然指向齐津,“这玩意吃东西不付钱,我气不过说了他两句,他就动手。” 原本隐在民警身后的齐津突然跳出来:“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周围这么多人可以作证,你还能睁着眼说瞎话不成,我怎么就吃东西没付钱了?”他指着嘴角的伤口,“我东西吃得好好的,他要跟我吵架,还诬陷我污七八糟的话,你瞧瞧我这被他打的,没叫他赔偿就好错了。” 听到赔偿两个字的曾功顿时被激怒:“我赔你奶奶个腿。” 民警用手掌敲了两下门:“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跟我回去一趟。” 两个人都被带走,周围的人群也未散去,窃窃私语。 春姨回店里收拾,刚扶正凳子,人半弓着,看着钟晴,又看看坐在凳子上的小琴,犹豫着,嘴唇嗫嚅。 帮忙收拾的钟晴瞥到她的表情,站直身子:“你想跟着去看看,就去吧,我帮你看着小琴。” 春姨松了口气,双手在身上挎着的围裙上搓了搓:“那就麻烦你了。” 她奔向门口,脚步骤然停下,又往房里奔去,不知道找了些什么,急匆匆地往外后。 钟晴瞧着她的身影,有些心酸,她也劝过春姨离开,可春姨总有千般理由替那个男人开脱,久而久之,一颗心也就冷了。 她能理解她,所以就任由她了。 这一次,她鬼使神差地对着她将要离开的背影开口:“还是不打算离开吗?一点点动心也没有吗?” 春姨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的,手背揩过眼角,声音沙哑:“我只有这个命了,是我命苦。” 春姨像是只垂暮的燕子,被折断翅膀,关在名为暴力的笼子里,久而久之,便忘了该怎么飞。 春意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小店,钟晴猜到她要去干嘛? 她要去替曾功求情; 她要去向派出所里那些人道歉,因为她的缘故平白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要去向齐津道歉,让他平白无故遭受这一切。 可原本,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她却要去替始作俑者求情以及道歉。 春姨对这些事太过熟练,熟练到几乎已经是本能,她懦弱刻入的骨髓,唯有她的眼神散发着悲凄。 钟晴有些气恼,气春姨的木然不知反抗,恼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用力将手里拽住的木凳拖过,木凳摩擦过地面,噪音入耳。 年纪尚小的小琴,因为家庭的缘故,对待大人情绪的变化,变得细致而敏感。 她像是第一时间察觉到钟晴的心情,原本坐在木登上,立刻站好,双手捏住,叠在身上,垂着头,看着脚尖。 见钟晴半天没有动静,才尝试抬头,看到钟晴在发呆后,试探性地走过去,戳了戳钟晴的手背。 钟晴回过神,气一点点散去,看到小琴谨慎而又惶恐地目光,她蹲下身子,温柔地跟小琴道歉:“对不起小琴,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这个凳子太重了。” 她给自己找了借口,替自己莫名的脾气开脱。 小琴眼里重新浮现笑意,一只手拽住凳脚,奋力往桌边拖。 钟晴有些鼻酸,她喃喃自语道:“为了那一点点自己幻想的爱,值得吗?” 这句话是问春姨,也是问她自己。 就好像刚刚莫名的愤怒,更深处其实是在气自己,气自己还没有真正的放下。 只有放不下来的人,才会不停地回忆。 小琴听到了钟晴的声音,疑惑地抬头,拍了拍钟晴的手背,似是安抚,钟晴摸了摸她的头。 收拾好店面,距离人离开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人还不见回来,小琴有些坐不住,门口但凡有人经过,就抬头看过去。 钟晴也察觉到,小琴见钟晴动了,从凳子上跳下来,拽住钟晴的手往外拖。 钟晴跟着站起来,握住小琴的手:“要去找妈妈吗?” 小琴点头。 钟晴拿过桌上的伞,牵着小琴出门,屋外阴得厉害,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她蹲下身子:“小琴知道家里的伞在哪里嘛?我们去给妈妈送伞好不好。” 小琴牵着她的手回到屋内,顺着小琴的指示,她翻了翻,找到一把伞,捏在手上。 街上的行人步履很快,深怕自己赶上这场大雨,钟晴牵着小琴走到镇上的派出所,里面有个几个人坐着,镇上有不少人爱来蹭空调,因此所里没有人主动搭理他们。 钟晴四处看了眼,也没瞧见她想要见的人,她带着小琴在在屋内的长凳上坐了好一会,也不见齐津的影子。 小琴倒是好奇得紧,一双眼睛四处看看,钟晴抱着她走出派出所,站了没多久,豆点大的雨点落下,打在地上,空气里的灰尘与雨水混杂,夹杂着一股青草香。 屋顶的瓦片被砸得噼啪噼啪作响,不远处有个碎瓦罐,被雨水砸落得重力移偏了位置。 她看得出神,一动不动,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才一惊地回过头,看到齐津对她说:“你怎么来了?” 钟晴用小琴做借口:“小琴在家呆不住。” 齐津用半信半疑地神情看着他,弯腰抱起小琴,他身后跟着春姨,春姨明显是哭过,双眼还红肿着,钟晴别过眼,当作没看到。 齐津逗了会小琴,把抱着的人递给春姨,春姨顺手抱过小琴,小琴伸手抹了抹春姨的眼角,春姨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她腾出一只手去擦泪。 小琴看到她手上破皮的伤口,鼓着腮,小嘴呼气吹了吹伤口。 齐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抿了抿唇,继续说:“今天跟你说的那些话,会一直有效,如果你想要离开,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可以解决你口中所有的后顾之忧,”他指了指派出所里面,空无一人的地方,“让那个男人永远找不到你,也可以帮你联系治好小琴的医院,你也说过小琴声带各方面都没有问题,只是自己不愿意说话而已,在我看来,应该是有一切轻微的自闭,至于原因,其实你自己可以去想一想,家暴往往都是循序渐进的,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双方往往都意识不到,他可能是一句辱骂,也可能只是一次你不以为然的摩擦,但那才是开始。” 春姨紧紧抱着小琴,张口想要说什么,齐津又道,“不需要你现在回答我,等你想通再联系我也可以,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或许为了小琴,”他顿了顿,“不要再用小琴当借口了,真正的去想一想,你只有先自救,别人才能伸出援手,如果你自己深陷其中,不管我再怎么做也只是徒劳。” 春姨不吭声了,她抱着小琴站在那里。 雨越下越大,急促地打在窗玻璃上,溅起的水滴扑到钟晴胳膊上,泛起丝丝寒意。 “我,我先走了。”春姨找不到什么话回复,又或许还心存一丝侥幸,抱着小琴就要往雨里冲。 钟晴连忙叫住她:“春姨,”她将伞递过去,春姨木然地接过伞,倒了句谢,撑开伞,搂紧小琴冲进雨里。 大雨让母女俩的身影变得模糊,钟晴还是能看清,那把伞的大半都给到了小琴身上,春姨半边肩膀被淋湿,她毫不在意,疾步走在雨里。 作者有话说: 要改书名啦,改成《相拥》。 小可爱们不要觉得是自己的收藏夹多了一本书,哈哈。 -完- 第26章 ◎ ◎ 雨幕笼罩长街, 路灯立在树旁,树叶被雨滴打落。 春姨自欺欺人的态度,成为点燃钟晴晦暗情绪的导/火索。 “真的是为母则刚吗?”钟晴望着雨天, 低空电线交错, 喃喃自语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齐津解释道,“但我希望她是, 这也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如果她到最后都不肯离开呢?”钟晴扭过头, 看向齐津,“不觉得可惜吗?”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 眼里掩着一团浓雾。 “那只能说明她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他松软身子, 斜斜地站着, 整个看起来有点痞“于我而言永远不会可惜,可惜的是他罢了。” 暴雨中,万物都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彼此呼吸交织着, 等了一会儿,急促落下的雨变缓,世界又活络过来。 齐津眼里的雾散去,泛起笑意, 伸了个懒腰, 从钟晴手上拿过伞, 撑开, 举至头顶:“我猜, 你是特意来给我送伞的。” 钟晴抬手抓伞, 齐津利用身高优势, 举高。 钟晴垫脚。 齐津抓住她的胳膊往身旁扯了下,钟晴趔趄,撞上他的肩膀,齐津顺手揽住:“都投怀送抱了,还不承认。” “神经病。”周身萦绕着他的气息,钟晴小声骂道,小幅度挣扎。 齐津侧头歪了她一眼:“逗你玩的,别乱动了,会淋湿。” 雨虽是小了,这把伞也容不下两人争执,钟晴选择妥协,与他肩并肩踏入雨中。 因着这场预谋已久的大雨,回学校的车搭不到,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跨过雨水堆积的水洼,路程刚过半,雨停了。 齐津揽住她肩膀的手松开,钟晴与他拉开距离,那把伞没有收,举在头顶。 伞下另一方小天地,气氛莫名融洽。 走着走着,钟晴眼帘低垂,突然开口:“会有答案吗?” 齐津应当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在质问他,也在质问自己。 “会有的,”齐津笃定,“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欣然接受,至少我伸出了援手,我就不会后悔。” 这个答案,他们没有等太久。 一周过后的周三,上午十点,第 二节课下课铃声响起h足足憋过四十五分钟的学生倾巢而出,涌向操场,这半个小时,是属于他们的课间操时间。 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齐津决定下楼去逗逗钟晴。 他喜欢看她抓狂,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她是鲜活的,不似平时身上有层厚重的盔甲,若非她愿意,他无法探得盔甲下的秘密。 路不长,楼梯刚走一半,有个陌生来电,他向来不接陌生号码,果断摁掉后,手机没再响起。 他断定那是个骚扰电话。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走到一楼教室办公室,眼熟的那人坐在办公桌前,只露出半个头,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想要钟晴个惊吓。 没料钟晴陡然起身,倒是吓了他一番,他往后缩了缩,发现钟晴没发现他。 钟晴面色凝重,目不斜视,疾步向外,经过他时,他看到她手里还举着手机。 她在讲电话。 她在说:“小琴,你等我过来,我很快就到,挂断电话后,你像动画片里的羊咩咩那样,给120的医生叔叔打个电话,把妈妈现在的情况告诉医生,然后去隔壁店里请阿姨来店里看看怎么回事,让她帮帮你,好不好?” 她话语里带着哄,语气里用力绷住焦急,齐津听出来了,心没由来地发慌,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通电话。 他赶在她掠过他时,伸手拽住人。 钟晴惯性回头,面色冰冷,神情不耐,看到他后,情绪稍缓,道:“春姨应该是出事了,我过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齐津跟上步伐,“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钟晴步子很快,“小琴用春姨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先是哭,含含糊糊地喊着妈妈,说得有些不清楚,大致能懂,春姨应该是昏迷了,小琴怎么推都没反应,还提到了雪血,我具体也不太清楚。” 等两人一身薄汗赶到春姨店里,门口停着辆救护车,护士正在做简单的处理。 小店里的血并不是一点点,春姨上衣的下摆被血染红。 隔壁店里的阿姨正同小琴说话,小琴头埋进膝盖里,只身缩在角落里,不开口。 听到门口有声音,隔壁店阿姨的视线挪到门口,看到钟晴,一拍膝盖:“哎哟,这家跟你比较熟吧,快来劝劝小琴,可是吓坏了,”她站直身子,捶了捶腰,嗓子扯得老大,“这曾功平时闹归闹,这次怎么都动上刀了,真是作惜了,以前看着也是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就是喝了酒脾气差了点,也不知道闹的个什么。” 听到钟晴的名字,原本低头的小琴抬头,钟晴才看清,小琴的半边脸红肿着,眼里噙着泪,钟晴连忙走过去。 路过的人,敏锐地嗅到八卦的味道,自觉上前,围住店门口,你一言我一语。 “哎哟,这是怎么了?” “怎么有血啊,怎么回事,还见红了呢?” “刚就听见他店里男人声音吼得老高,这只一会儿是怎么回事?” “打老婆吧,早就听说他们家男人有这毛病了。” “这打老婆归打老婆,动刀也不至于吧?” “这人要是没了,他还去哪讨媳妇。” “说是曾功这小子动了刀?” … 周围的人看似关心,却都只是漠然的围观者,口中的言语冰冷,没人真正伤心受到伤害的人应该如何生活下去。 他们围观许多年,不约而同地选择蒙上眼睛,捂住耳朵,无视在这个家发生的一切。 钟晴抱住小琴,小琴的泪水蹭在她衣裳上打湿一遍,她小小的身子轻微颤抖。 第一次开口说话小琴声音磕绊,主次颠倒:“哥哥说,出事了给他打电话,嘟嘟响,哥哥不说话,我认...晴姐姐名,我怕,叫不醒妈妈。” 钟晴鼻一酸,大概了解小琴的意思,拍拍小琴的背:“哥哥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姐姐接了是一样的,你看,哥哥也来了对不对?不怕不怕,没事的,妈妈只是有点困了,睡一会回而已。” “她流好多血,打她,那个人打她,”小琴陷入了恐惧,声音越变越小,“隔壁阿姨说,妈妈...死。” 隔壁店主听到自己的名字,忙躲开钟晴看过来的视线,讪笑着,大概又觉得这个时机不该,忙抿住唇,表情变太快,有点滑稽,她板着脸,连连摆手:“我可没说啊,”过了会,声音渐低,补充道,“我这不是刚进来也被吓了一跳吗?这孩子也不听我的,一直哭,一直哭,我哄不住,就只能吓了吓她。” 护士做完简单地处理,一行人抬着担架,看到门口围着的一群人,手一挥,高喊着:“让一让啊,看什么热闹呢?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齐津在抵达店面后,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拍了现场的照片留底,紧接着报警。 等护士紧急处理后,同钟晴打过招呼,跟着上了救护车。 齐津随车,钟晴留下做善后工作。 小琴太小,她不想给孩子的记忆增添过多消毒水的味道,私心将人留下,没做让小琴跟过去。 小琴在她怀里抽泣个不停,警察来很快,对这一家仍留有印象,做好笔录后,跟钟晴寒暄着:“这拘留一周,刚放出来没多久吧?” “拘留了?”钟晴不知道,她没有关注,春姨上次是去局里求情的。 是没开这个口,还是没用? 民警见她不知,多说了两句:“对啊,上次不是挑衅滋事了吗?另一个小伙子又不肯和解,那个谁认错态度也不好,拘留了几天,这一点也不涨教训。” 她怀里的小琴,时刻注视着外界的每一寸信息,钟晴见状,捂住她的耳朵,缄默不语。 民警将钟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嘱咐了几句,起身离开。 春姨当天夜里醒过来了,刀没伤到要害,晕倒只是撞到了头,人是醒了,大脑里还有着淤血没散,医生建议人留院观察。 钟晴抽空让小琴与春姨对了个视频,打算等小琴情绪稳定些再带人去医院。 店面关门,学校的课没法落下,小琴被她带到学校。 齐津的课改成了自习,她帮忙守着,就这样过了三天,没再出什么大乱子。 春姨稳定些,钟晴带着小琴去了趟医院。 小琴不算高,人堪堪高过病床,看到病床上的人,没有激动地扑上去,反倒是躲在钟晴身后,怯生生地叫了句:“妈妈。” 病床上的春姨原本还沉浸在哀愁中,被小琴这句妈妈震得合不上嘴。 她张嘴,喉咙没声,过了会,才找回声音,挤出一句:“小琴,你能说话了?” 钟晴回答:“你出事那天,她开口了。” 春姨挣扎着下床,腿磕在床杆上,整个人往下栽,病床旁的齐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琴绕过去,捂住春姨的膝盖:“妈妈,痛,呼呼。” 春姨一把将人拥进怀里,先是呜咽,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是喜悦,也是伤心。 苦难过去了,苦难也还在。 -完- 第27章 ◎ ◎ 春姨住院的那些天, 娘家人在医院昙花一现。 小镇上的流言蜚语传播比想象中更快。 钟晴也没有刻意去了解,也拼凑出来龙去脉。 春姨出事后,她的兄弟姐妹最先担心的不是病床上的春姨, 先是算计那个小店, 她妹夫想要盘下,紧而是大姐撺掇着去曾家讨回公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曾家叫嚣。 春姨的婆婆也不是善茬,隔日就到了病房, 寻死觅活, 只质问床上的春姨,怎么忍心他儿子坐牢。 钟晴在乡下呆了两年, 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齐津是没见过这阵仗的。 原本站在窗户旁削苹果的他, 前一秒还在向钟晴炫耀他的苹果皮削得工整, 下一秒就被滔天的哭声吓得手一抖,完美的艺术品变成残次品。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春姨婆婆直接瘫在地上,高呼春姨是个扫把星, 生不出儿子,还让她唯一的儿子坐牢。 齐津嗔目结舌,钟晴眼疾手快夺过他手里的刀,往柜子里一藏, 抬起他握住苹果的手, 将手里的苹果塞进他张着的嘴里。 小琴跟奶奶不亲, 缩在床头柜旁边, 半晌不说话。 春姨惨白着一张脸, 不还口, 她婆婆得不到回应, 许是没意思,又或许是哭累了,停了会,看到角落里的小琴手里举着趟,起身去抓小琴,小琴往齐津怀里扑。 春意婆婆是个欺软怕硬的,只觉得齐津周身气质非凡,不敢上前,嘴里咒骂道:“你个小扫把星,还吃糖,你爸都要被你妈害死了,你还吃糖,”转头抹掉眼上的假泪,叉腰,指着床上的春姨骂道,“害得我儿子这样,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还住院享什么福,你个懒妇,我要叫你儿子跟你离婚。” “好,离婚吧。”春姨平静地开口,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齐津停下啃苹果的动作,钟晴轻拍小琴后背的手顿住,吵闹的妇人睁大眼睛,病房看热闹的人精神一振。 春姨的婆婆迈步走过去,将病床旁的铁制床头柜拍得啪啪作响,愤慨地开口:“离婚是吧,小琴这样的哑巴我们是不会要的,反正这个赔钱货,我看你一个女人怎么过活,以后不要回来求我,没用的。” 春姨婆婆居高临下地看着春姨,期待她的认错,春姨微微仰头,直视自己婆婆的眼睛:“好。” “我一分钱就不给你的,你死了这颗心吧。” “除了小琴,我什么都不会要的。”春姨眼里有光,似是涅槃的浴火。 “我看你现在话说得这么满,以后别来求我,你这种不会下蛋的母鸡,早就该让我儿子跟你离婚。” 春姨垂目不语,她婆婆自知没趣,铩羽而归。 待人走远后,她望向齐津:“我现在,还不算太晚吧。” 齐津将自己啃了一半的苹果,塞到钟晴手里,他抽了张湿巾,擦拭手:“你首先需要确定,你不是一时起兴,其次你要做好准备,我可以给你一定的帮助,但是你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如果你还是这样,下一次我不会再予以帮助。” “你能帮我这一次,我已经很知足了,以后的日子,谁能保证过得很好呢,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离婚的事,我会帮你找好律师起诉,我可以送你去省城或者柳城,这个你自己决定。”齐津像个刻板的生意人,即使这在钟晴眼里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善事,“财产分割的话,曾功是过错方,可以让他净身出户。” 在她心中,他本该是冷眼旁观之人,可他不是,他甚至比她更坚持。 春姨摇头:“除了小琴,我什么也不要,断就断得干净。” “行,”齐津尊重她的选择,不做其他坚持,只沉默一会,又开口,“你要做好准备。” 他话说得含蓄。 春姨苦涩一笑:“还需要准备什么呢?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可以冒昧地问问你为什么想通吗?之前你那么坚持。” 春姨微笑着看向小琴:“他不该打小琴,从前想着,他再混也不会打女儿,我告诉自己啊,其实我也有错,打我也事出有因,可是小琴做错了什么呢?她被打了,连哭都不会,就好像这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情,我突然明白了,她好像觉得挨打跟吃饭,穿衣一样,只是件寻常事。我可以遭遇这些,我可以怨恨命运不公,可是为什么我的女儿,我的小琴也要遭受这些,她托生在我肚子里,已经这么苦了,我怎么忍心她跟我一样,”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你说的对,我一直用小琴做借口,自欺欺人...” 她双手掩面,双肩起伏,声音沙哑,“我只是想要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温暖,可我不能太自私,是我太自私了,我对不起小琴,我对不起我自己。” 春姨的声音,茫然失措,“我也很害怕,害怕离开究竟会是怎样,所以一直告诉自己,会好的,日子总会变好的,可现在,日子怎么都不会好了,也不会再坏了,既然如此,那就重新开始吧,为了小琴,也为了我自己。” 春姨的决定,激起千层浪,第一浪是她娘家人。 她们第一次在医院坐了一下午,苦口婆心地劝说春姨打消这个念头。 春姨如老僧入定,任她们说什么,只抿嘴沉默。 最后春姨娘家人放狠话,要断绝和她的关系,企图断绝她的后路。 春姨不为所动,她娘家人将气撒在为春姨跑前跑后的齐津身上,认为是这样外乡人给春洗了脑,让她不清不楚的离婚。 齐津对她们的辱骂全盘接收,离婚的进度只增不减,甚至拟好了《放弃赡养协议书》。 用他的话来说,虽然法律上不成立,至少能吓它们两周不敢找上门。 齐津先用协议书向她们施压,过后又答应给足她们一笔钱,软硬皆施,娘家人解决的颇为顺利。 钟晴问过他,为什么要给这笔钱。 齐津财大气粗地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最怕的是春姨本人不愿意。 至于齐津这个落难的凤凰哪来的钱,钟晴没追问,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壮。 离婚在这样的小地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离异的妇人也好,丧偶的寡妇也罢,总有男男女女在她们身后指指点点,男性骂她们不知羞耻,女性骂她们愚蠢至极。 这个时代,电视里的光鲜靓丽的女星总是高举“独立”、“自我”的旗帜,在无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女性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拒绝的权利,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权利也没有。 她们身上被人肆意贴上标签,她们的背脊被人狠戳,她们想要的独立与自我,不是一根口红,不是一条裙子,也不是一台洗碗机,而是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春姨的故事,开始在小镇人们口中传播,传过几轮开始变味。 一个简单的因为无法忍受家暴而选择离婚的故事,添加不少其他元素,更因齐津带来外部力量的介入,开始变得神秘而不可说。 好在,这一切都不妨碍事情的进展,也幸好,春姨足够坚定。 原本唯唯诺诺的女人,在这次事情上出乎意料的坚持了下来,不管外界的纷纷扰扰。 送春姨离开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雾,雾散了应当是个艳阳天。 春姨选择了离小镇更远的柳城,齐津帮人帮到底,直接把小琴的医院也安排好了,小琴虽然已经开口说话,但后续治疗也得跟上。 春姨郑重地对齐津和钟晴道了谢。 钟晴觉得受之有愧,齐津只言,是得好好谢谢我们。 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手里牵着刚过腰际的小女孩,春姨迈向了自己的新生活。 没有过去的牵绊,她整个人看着年轻不少。 谁也不知道她往后的生活会遇到些什么,是好还是坏,但至少这个时刻的她,是轻松的,是充满希望的。 她亲手将过去不堪的生活击碎,将过往奄奄一息的自己救活,这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钟晴开口:“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齐津答非所问:“她比她坚强。” “谁?” “林露,”他说出一个名字,又自己解释道,“我父亲的妻子,我的母亲。” 他用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很官方的词。 钟晴猜想,他们之间感情应该不是很亲近。 她心底像有只惊鹿,朝她心房用力撞去,钟晴有些莫名地发慌。 她觉得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很快,齐津认证了她的想法。 “在我没有发现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感情很好,他们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恩爱夫妻的模样,我也活在这假象里,”齐津的声音低沉,“第一次发现,是四年级的时候,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提前跟老师请好假,想回去给她准备惊喜,可是我回去后,家里很奇怪,静悄悄的,又不像是没有,”齐津陷入回忆中,整个人被雾笼罩,“我跑到他们门口,门没锁,透过门缝,我看到了破碎的花瓶,看到她躺在地上闭着眼,头上在流血,然后我看到那个男人,”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齐谦扬,她的丈夫,朝她挥舞着皮带,她一声不吭,她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死了一样,可是我看到她睁眼了,和我对视...” 齐津的拼图,一点点归位,拼成个钟晴未曾想知道的故事。 -完- 第28章 ◎ ◎ 齐家在柳城扎根立足, 历史渊源可追溯至几十年前,经过这几十年间的联姻与发展,积累的财富与权利非一般新贵可比, 齐津的父亲齐谦扬是幼子, 备受宠爱,二十出头那年爱上平凡人家女儿林露,如同所有浪漫言情小说般, 虽经历磨难, 却也算的上是个圆满结局。 男才女貌,倒也相配, 那场婚礼声势浩大,成为柳城人津津乐道的茶话, 人人都道林露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一个修鞋匠家的女儿嫁了好人家,连带着全家都翻了身。 婚后第一年,齐津出生,林露一举得男, 在齐家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齐家二老不是迂腐之人,不然林露也无法踏入齐家的门槛。 林露和齐谦扬人前恩爱万分,林露周边所有人均羡她命好,嫁得豪门, 也觅得良人。 林露性子温婉, 讲话慢条斯理, 轻声轻语, 便是嫁入豪门, 也从未看不起周围的朋友, 众人称赞齐谦扬体贴时, 只微笑不语。 齐津在宠爱中,一点点长大,虽给足他自由,但该教导的礼仪一点不少。 儿时,听同学抱怨父母总吵架,他耐不住自豪炫耀她的父母连高声说话也不曾有过。 话说太满,是容易被反噬的。 亲眼见到家暴时,林露麻木的神情,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无数个夜里,他无数次梦到林露那双陡然睁开的眼,惊醒时总是一身冷汗。 齐津比同龄人聪明,林露身上莫名的淤青,家中常换的保姆,隔三差五出门旅游的林露,人前体贴的齐谦扬,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他明白了,这是他在书上看到过的家暴。 想明白这一切时,他第一时间竟是怨恨那些奥数老师,为什么要锻炼他的逻辑性,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又觉得荒唐。 他直觉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齐津又一次噩梦中惊醒,外头的月光惨白射在窗台。 这一次,梦里的林露那双眼里噙满苦水,他在梦里听到林露对他说,救我。 清醒后的他,做了个决定,他踏着朝阳,一个人悄悄回到老宅,敲开书房的门,他记得他的爷爷齐林文总是在里面的,而齐林文是他印象里最具权威的人。 他站在棕色的地毯上,坦述自己看到的,将自己猜想的,托盘而出。 那个时候的齐林文远没有这样苍老,他也不像现在这样,有事叫他老爷子,没事叫他老头子。 那个清晨,书房摔碎了个茶杯,听说那个茶杯是齐林文最受喜爱的,就这样在震怒之下,落得个粉粹的下场。 齐林文向仅八岁的齐津保证,这件事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那一天,原本婚后只每周固定只来一次的齐谦扬夫妻,首次在另一时间出现,大宅里没人敢多问一句,这便是这座宅子里的规律。 进了房门,齐林文大斥齐谦扬跪下。 齐林文多年不曾动怒,齐谦扬少时吃过不少家法,婚后还是首次,不惑地寻求一个解释。 齐林文难以启齿,却坚信子不教,父之过,碍于大家长的颜面,将事全盘托出,并向承诺林露若要离婚,将获得一笔不菲的补偿,他们将尽可能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让齐津没料到的是,没待齐林文开口,林露先一步否认。 她脸上带着娇羞,道,爸,没有的事,阿津看错了,那天只是和林文的个人情趣罢了。 她话说的含蓄,在场除了年幼的齐津,都懂了。 齐林文用咳嗽掩饰尴尬,又同夫妻俩道歉,此事便已遮盖过去。 片刻后,齐津被保姆带走,带到餐厅,桌前已经坐了不少人,没出嫁的姑姑,还未娶的大伯,他们低头不语。 小姑姑见到齐津,抬头笑着称赞齐津胆子真大,却被大伯一个眼神呵斥住, 大伯是个军人,不善言辞,只拍了拍齐津的肩膀,你是对的,是我齐家人。 一顿早餐吃得没滋没味,撤餐后,齐津坐在凳子上晃着腿,等待齐谦扬和林露的出现。 不知道里面谈了些什么,林露挽着齐谦扬的手臂出现,其乐融融,似乎他当初看到的一切如林露所说,都是假象而已。 齐津甚至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现实。 当天,林露和齐谦扬谁也没同齐津解释。 到了夜里,林露久违的和齐津独处。 那晚,她摸着齐津的头,叫他忘了那件事。 告诉他,他们很恩爱。 齐津聪明也敏感,他确信那不是梦,他没法忘,也忘不了。 他开始更为细致的开始观察,观察那些他曾经忽视的枝末细微。 他发现林露非常擅于扮演,于家而言她是齐津温柔体贴的母亲,于外而言她是齐谦扬善解人意的妻子。 而真相很残忍,她是齐谦扬用来发泄的廉价工具。 他亲耳听到齐谦扬说的,就喜欢你能忍,又能全盘接受,也能替我遮掩,你说你这样是不是贱,你这个贱/货。 齐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无法相信那是从他父亲口中说出来的。 而现实便是如此。 他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从眼中滚落,从手背滑过,滚烫的,灼手。 林露演得太好了,以至于他的话没人信,齐津开始搜集证据。 越是大家族,越是要脸面,他知道怎样可以救自己的母亲林露。 他一个人斗志满满,可他却忘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情所愿。 林露从未向他求救。 他拿着搜集好的证据,想去老宅,想去找齐林文的那天,被林露拦住了。 林露什么都知道,默许他的小动作,只选择在最后给他致命的一击。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林露发火,别人口中没有一点脾性的林露,砸了手机还不够,用高尔夫球棒将手机屏幕捣得稀烂。 她赤目对他吼道,你想要干什么,都说了没什么事,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那时的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发现这个叫了八年妈妈的女人,他其实根本不认识,她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原来不过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撞破这秘密后,维持的平静再次被打破,林露似乎有了分享可以分享秘密的人,她像个魔鬼,与他分享那些肮脏的秘密。 她不再借着旅游的名义养伤,而是在每次被施暴后,摸进齐津的房间,用力抱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齐津,她之所以坚持,都是为了他;又或者边哭边掐他,抱怨道,如果不是你,我就会离开,就不用挨这些打;又会自怜地落泪,对齐津自怨自艾,我爱他啊,我那么爱他,我怎么舍得。 林露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她用万人称赞的母爱,给自己造了一座孤城,胁迫齐津看她在孤城里狂舞。 那样疯狂而又可怜。 齐津是不解的,他是可怜她的,一开始他会伸手拍她的背,告诉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跟她走。 可慢慢的,他麻木了,林露从来不觉得这段感情是畸形的,她甚至甘之如饴,她认为她对齐谦扬还有用,她就不会离开,她感受到了自己被需要。 渐渐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心,再看到林露满身伤痕,他完全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林露从来没有开口求救,她的身边有很多人愿意站在她那边,对她伸出援手,可她统统视而不见。 她愿意一个人沉沦至此,这还不够,她还企图拖着齐津一起与他坠入黑暗中。 很多年后,齐津一个人独处时,也会想起淋雨,他想起刚发现这件事时,林露睁开双眼里的情绪,甚至喜悦的,她还渴望在这段所谓婚姻里获得一些什么,才会苦苦忍受。 可惜,直至死,齐津也不知道,林露到底想要什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又不得到,才会发疯。 疯得那样彻底,又那样离谱。 他感受不到林露对他的爱,他很累,不想陪林露浸泡在晦暗的情绪里,所以他再几次失败后,选择捂住耳朵,管住嘴巴,放任事情的发展,做一个围观者。 他恨林露,却又可怜她。 这种矛盾的心理,从林露或者到林露死去,一直未抹去。 一开始,他企图在钟晴身上找到答案,因为钟晴的身上有着和林露一样的孤独,可是她们好像完全不一样。 到后来他又想在刘翠春身上寻找这份答案,因为她们太过相似,所以他向深渊里的刘翠春抛下绳索,正如多年前,齐文林向沼泽的林露伸出援手一般。 刘翠春给出的答案是完全不一样的答案,也幸好是截然相反的答案,另一份他内心曾渴望的结果。 一个以爱他之名,拖他踏入地狱,而刘翠春却因为小琴,拼了半条命从地狱爬了出来,也是源于爱。 他好像轻松了些,因为他不再是无情的围观者。 并不是施暴者才是凶手,那些冷漠的围观者也是帮凶。 而他已经做了很久很久的围观者,不光是林露这件事上,在很多事情上都一样。 -完- 第29章 ◎敲窗◎ 钟晴这段时间因着春姨妈的事, 隔三差五的请假,办公室的风言风语又开始冒出苗头。 好在春姨的事处理的速度又妥当,刚冒出的苗头, 又被掐灭。 可闲话, 像朵恶之花,被恶意滋养,盛开在人心中。 回去上班一周后, 她以为流言已经泯灭在时间之中, 直到她亲耳听到。 高二年级组除了于章华,还有三个数学老师, 语数外向来都是主科,老师只会多, 不会少, 九科下来,老师的队伍人数也不少。 钟晴向来是游走于主力队伍边缘的,她相处得好也就丁玲同于章华,这么算起来, 曾巧柔竟也算得上跟她熟悉的人。 她这样的,不爱说话的,表面看起来高傲、孤冷的外来者,向来都是话题者。 她原本有两节连着上的课, 但语文老师与她换课了, 办公室里的课表事互通的。 留在办公室里的人, 或许是知道她不在, 很是肆意地讨论着她。 她手上拿着课本, 走到办公室外,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第一次好奇,别人口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她立在了门口。 “那个临聘老师,”钟晴思索了一会,辨认着声音,应当另一个数学老师王勇庆,他声音丝毫不避讳,“听说上周请了好几假。” “怎么?羡慕?羡慕你也请啊。”曾巧柔的话总是接得很快,声音也格外特殊。 只是这略带炮火的语气,让钟晴有些错愕,她并不觉得曾巧柔是会帮她说话的人。 “我这哪里走得开啊,我这进度都是卡得死死的,哪能这么不负责。” “那你有什么好说的。”BaN “不是我说你们女的,有一点小事就请假,今天这个孩子病了,叫我带一节课,明天婆婆又不舒服了,请一天假,你们女的就是好啊,有无数借口可以请假,不像我,上次孩子高烧四十度,我还站在讲台上讲课,这才叫敬业知道吗?你们这些女老师。” 钟晴在门外听到曾巧柔“切”一声,即使没看到她人,她也能猜到曾巧柔一定翻了个白眼。 “王老师,你话不能这么说吧。”办公室的女老师反驳道。 “怎么不能这么说了,你看看学校有职称的,还有主任那些,有几个女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女的不够努力。”他话里带着自满,办公室里传来茶杯碰撞的声音,应该是王永青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你们说,那个钟晴是有什么后台,那么个女的都给招进来,得跟校长是多亲密的关系,才能招个又不是本专业,又没有资格证的人进来。” 他越说越起劲,陷入自我臆想中,喋喋不休,“那么个年轻的老师,长得又漂亮,啧啧,你们谁知道她结婚没有。” “王老师,我们是做老师的,不要这样随意评判别人,还有,请你尊重女性。”这一次是丁玲的声音。 “唉呀,王老师不就是开开玩笑吗,你们还真的较真了,丁老师,你不是跟钟晴关系挺好的吗,她是不是那个校长的那个...”这道声音是历史老师肖蓉的,她话没说满,却留下无数空间,让人浮想联翩。 丁玲没接话,肖蓉又开口,“巧柔,你不是消息最灵通的吗,你知道些什么吗?” 曾巧柔半晌没回话,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怎么知道。” 肖蓉:“唉,你这平时不总是跟我们说她怎么怎么的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瞒着我们,是不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王勇青:“不是收了钟晴的好处,是怕校长吧,你这不承认就是默认了是吧?” 钟晴见里面的人越说越离谱,拿着课本走进去,英语书砸在王勇青的桌面上,“咚”的好大一声,她嘴角上勾,露出略带轻蔑的笑,走到王勇青桌前,手肘撑着格子间:“她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是当事人,你不如直接问我是不是跟校长有一腿。” 肖蓉忙低头批改作业,身子却微微倾斜,注意力显然不在她眼下的作业本上,王勇青先是一惊,后又挺直腰背,梗着脖子:“问你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钟晴见他这副掩耳盗铃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我还以为你对我很好奇呢?” 他从他桌面上拿起课本,转身,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舒了口气,又回过头,王勇青一口气没喘上来,吊在那里,钟晴看着他,开口:“以后如果对我有什么好奇,可以直接问我,我很大度的,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诉你,还有刚刚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跟你没什么关系,就算事走后门进来的,你只要知道我是认真对待这份工作就可以了,我对得起讲台下那些学生,因为我至少是正直的,”钟晴走近一步,逼视他的眼睛,“不要再办公室随意用女性开玩笑,她们比你那些用龌龊思想去思考的更伟大,更坚定,如果不能敬佩他们,至少要尊重她们。” “还有,”钟晴继续开口,“你觉得你的孩子四十度高烧,你还站在讲台上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那说明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你仔细回忆一下那天,是不是你的妻子哭着带着孩子去的医院,她也是你口中因为孩子请假的其中一员,既然自己做不到,就更没资格看不起他们家,希望你认识这一点。” 这或许是钟晴在办公室话最多也是最长的一天,好几个老师抬头望着她,又低下头,这一次,办公室里是真的鸦雀无声,只剩下笔尖勾画纸张的声音。 王勇青先是一愣,等到回过神,断过茶杯,掩饰自己的尴尬,道:“你这说什么了,乱说什么,你们这些女的就是爱计较,我不就开开玩笑吗?真是开不起玩笑,你看我任你怎么说都没关系,你们女的就是爱计较。” 一句话连着说了好几遍,钟晴笑了笑:“或许你可以严谨一点,是我钟晴爱计较,不是我们这些女的爱计较,你就记住,我钟晴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就行了,还有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钟晴的余光之中,看到丁玲疯狂的冲她使眼色,该撒的气也撒得差不多了,回到座位上,人还没坐下,本应该在楼上的齐津踏步进来,径直走进来,走到王勇青面前,没头没尾地开口:“听说你和教导主任有一腿呀。” 王勇青不认识齐津,贸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懵住,然后挑高声音:“你谁啊,瞎说什么,我和教导主任两个男的怎么能用这种词。” “可是都说你们有关系啊。” “那是我...”他下意识地开口,想到了什么,又转移话题,“你是谁啊,造什么谣?你见过两个男的有一腿吗?” “可是你们都有腿啊,难道不是有一腿吗?”齐津一本正经地开口,从他腰部视线往下看。 王勇青意识到他视线停留的地方,将桌上的书用力一拍:“你这人能不能端正一点。” 齐津突然搭住王勇青的肩膀:“您这是生气干嘛,我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么计较干嘛呢?我们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能这么小心眼,还生气呢。” 钟晴没忍住,不给面的,直接笑出了声,目光看过去,齐津朝她眨了眨眼睛,她抿住蠢,敛住笑容,低头看书,书本上的字母组成王勇青涨红又吃瘪的脸,久久无法散去。 除了钟晴,办公室还有不少憋笑的人,刻意压制着。 王勇青大概是觉得没面子,气冲冲地离开了办公室,齐津在办公室晃了晃,然后从钟晴办公桌前路过,抛了张纸条在她桌上。 一团小纸丢在她桌上,钟晴心莫名慌张一下,打开小纸团,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出来。” 她撇了撇嘴,将纸条重新揉成一个团,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叫她出去就出去,她又不是小狗。 她在办公室里继续坐着,她的位置靠窗,过了一会,听到小石子轻敲窗户的声音,咚了一声,她没留意,第二声的时候,办公室有人留意到,开口:“钟老师,你那的窗户是不是没关紧,有声音,你看看怎么回事。” “是吗?”她边说边起身,走到窗户边,看到不远处弯腰猫在绿植后的齐津,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出去。 她无视他的动作,将窗户关好,扭头道,“好像是有扇窗户螺丝松了,在响。” “那这得赶快叫人来修呀,玩意窗户掉了怎么办?” “我去叫吧,找保卫科吗?” “嗯,你去综合楼,二楼,保卫科叫阿叔过来就行。” 钟晴离开办公室,刚出教学楼,看到齐津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看到她,笑着冲她挥手。 她朝他走过去:“你无不无聊?” “难道不浪漫吗?”齐津自说自话,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你幼不幼稚。” “难道你读书的时候,没有男生去你家敲窗户吗?”齐津站在她身旁,也不问她要去哪里,只是跟着她一起走。 “没有,”钟晴否认,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除了钢琴,就是想着怎么讨好那个家里的人,自是没有男生会到她用石子敲窗,她斜斜敲了齐津一眼,“看来你敲过不少窗?” -完- 第30章 ◎钢琴◎ “你总是能给人致命一击, ”齐津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已是秋天,梧桐的叶子黄了,风吹过, 叶晃晃悠悠荡下来 , 地上有不少落叶。 “你看,你没办法否认。”钟晴话里有揶揄,谈话间有树叶落在她头顶, 她抬手想拨开。 齐津比她更快一步, 伸手从她发丝上捻起:“不止敲过窗,还做过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要不要听听。” 钟晴抿着唇,他的少时比她精彩, 是那时的她向往却又不敢踏足的世界, 她曾在边缘徘徊,又被那根线牵制得紧紧的:“不想听。” 她固执着说出三个字,下意识地反驳他,齐津迈多一步, 逆行,与她对视,步子却不停,他细细打量她脸上的每一寸神情, 轻笑:“明明就想听,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 “敲的是老师的窗, 那群小子半夜突发奇想想去偷老师的试卷, 几个男生半夜去老师家, 想着声东击西, 最后试卷没偷到,还写了份检讨,升旗台上一个接着一个念。” 钟晴依旧不语,继续听着,齐津身子旋回来,与她肩并肩,她比他矮上不少,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同一个频率,就连呼吸也如出一辙。 见齐津没说话,她扭过头望着齐津,齐津似乎正等着她的动作,两个人对视间,他笑了,如果要形容这个笑,她竟然觉得这个笑有些温柔。 他眼里闪着星星,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道,“钟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特别像毛茸茸的松鼠,拖着松子往洞里走,储备过冬的粮食。” 钟晴张嘴,过了会才发出声音:“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他看向前方:“反正就是这样的想法。” 钟晴重新低下头,看着地上零散的落叶,她知道了齐津为什么是这样的想法。 她确实是那只松鼠,储备的不是粮食,而是她缺失的少时时光。 她是羡慕齐津的,不管是过去,现在,又或者是未来。 “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齐津问。 “在想,你应该挺自由的。” “自由,”齐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又道,“或许吧。” 不远处,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往教学楼走,钟晴多瞧了两眼,如果没记错,是她教的班上的女生,叫陈雨虹。 钟晴虽然是代课老师,但始终认为把带的班上的人认全是对讲台下同学的尊重,也是对这份工作的尊重。 更何况陈雨虹不是个容易让人忘记的女生,在这样的学校里漂亮的过分,成绩也差的离谱。 几乎每一科老师都对她记忆犹新。 陈雨虹显然也看到了她,顿了半步,似是想要逃,又迎面走来,主动喊了句:“钟老师。” 视线挪到齐津脸上,又移开,把手上拎着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对着齐津:“老师。” 钟晴没纠结于她在本该上课的时间为什么在校园里游荡,只微微点头:“嗯,雨虹。” 陈雨虹倒是有些惊讶:“老师你知道我的名字呀。” “知道的,”她回答完陈雨虹的话,见她还想再说什么,趁她没开口,“如果不想被我盘问为什么逃课的话,你最好现在赶紧回去上课,不散我还会告你小状。” 陈雨虹紧紧抿住嘴,眼睛睁得老大,见钟晴没有真的生气,才松了口气:“我没干坏事,我就是出来买点东西。” 说完她朝钟晴挥了挥手,“老师我走了,我现在就去上课。” 逃离一般的背影,让钟晴有些想笑,齐津倒是若有所思:“确实不是出来干坏事的。” “你又知道了。” “你没留意她手里拿的什么。” “你都在看些什么?”钟晴摇了摇头,上下扫视齐津,她自是留意到陈雨虹在看到齐津后刻意藏起来的袋子里,装着卫生棉。 “你这是用什么眼神看着我,我只是习惯于观察而已。”齐津衣服被她侮辱了的表情。 钟晴咬着唇,不想理他,钟晴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我总觉得你对我印象特别不好。” 钟晴摸了摸胳膊:“你看你这样,难道我要对你印象好吗?” “不止这样,我总觉得你戴着有色眼镜看我。”齐津今天出乎意料的有些较真,纠结于这个话题。 钟晴这才稍微松口,难得地说了真心话:“也不能算是你说的这样,确实对你第一印象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公子哥。”钟晴实话实说,“说的有文化一点就是,你是个纨绔。” 齐津不接话了,钟晴用余光瞥他,他却突然开口:“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或者认识我。” 钟晴想了想,见过是没错,但要说认识又算不上,她摇摇头:“不认识,只是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的。” 齐津挑眉,低声道:“已经这么深入骨髓了吗?” “嗯?”钟晴不懂他的意思。 齐津又道,“那现在对我印象有没有变好一些。” 他又恢复那种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样子。 钟晴与他拉开与他的距离,“你看,你就是这样,每次以为你很认真的时候,你总是自己打破。” 齐津:“我现在也很认真啊,”他大拇指掐住小拇指,“难道没有变好一点点吗?我觉得我最近在参加变形记,已经改变了不少的。” 钟晴叹了口气,“没有,”见他还要开口,补充道,“你一点点也没有。” “那我这个改造也太失败了吧。” “你就是莫名其妙。” “你不也经常阴晴不定。” 钟晴发现自己和齐津在一块,总是智商下降,总是有着斗不完的嘴。 老实说,这种感觉,不算太坏。 她的过往大部分时间事顺从,极少这样没有任何杂念的与别人斗嘴,齐津算是头一份。 两人去保卫室登记后,齐津以自己还不了解学校为由,要求钟晴带她参观参观。 钟晴虽是不信,但这个任务确实当初老老实实当着校长的面接下来过,也就顺其接受。 两个人在操场走了一圈,操场是连接着体育馆和宿舍口的,体育馆外还有一圈教室,齐津路过时,似是很感兴趣,拉住她问:“这里面是什么?” 钟晴看过去:“有一些放着体育课用的器材,还有几间是音乐教室。” 这所学校虽然建在明镇上,因升学率一直不算,在县里排得上第二,所以师资一直算跟得上,加上教育局的拨款,学校虽然不大,但是什么都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学校也有初中直升的艺术生,只待高二过完,再去学校外集训,因此学校一直都备有音乐室,美术室,体育馆,即使使用率不高,体育馆已经基本沦为开誓师大会等大型活动才会用的室内场所,但毕竟还是存在。 齐津对此兴趣颇深:“我一直觉得这地方挺穷的,没想到学校也是什么都不少,那些新闻里贫困的乡村,还走山路去上学的学生是哪里来的?” 钟晴见齐津脸上并不恶意,他是真的不了解,才会有这番话,她思索了一会,开口:“不一样的,明村,明镇并不能算得上真正的穷,这里离省城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虽是乡下,但已算得上发展的不错了,你在村里也看到了,村里基本都是老人,其实年轻人都进城务工了,再城里挣了钱都会给家里添置不少东西,但是很多孩子都被迫留下来,城里学区房,学位房是一重又一重的大山,他们只能把孩子放在家里带,这样也能减轻一下压力。 这附近就这一所高中,所以设施都算得上不错的,你像明村其实是没有小学的,初中也没有,村里的孩子都是要骑单车或者走路去隔壁村读书的,周边村的也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好几个村用一个学校,这些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可以算得上留守儿童。 他们总有一天也会离开这里,去向更宽广的世界,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们愿不愿意再回过头看一看,这个学校很早就有了,昌叔当时就是在这里读的,他们那一辈有不少人出去之后,会捐款,这跑道好像就是第二十届的一些学生集资铺的。” 钟晴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堵的发慌,“真正穷的地方,其实你的家人,是舍不得你去的。” 齐津:“你好像很清楚?” “嗯,因为有去了解过。”她垂眸,不做过多解释。 了解过,却又没办法改变什么,社会不停的发展,任何个人力量都不亚于螳臂挡车。 “不能进去看看吗?”齐津推门。 钟晴看了眼音乐室的门,心抽跳两下,别过脸:“没钥匙怎么进去,钥匙都是艺术班老师那里统一保管的。” 她想都没想地拒绝,她从未踏入过学校音乐室的门,甚至会下意识地绕着走。 教室里传来两声钢琴声,似是试弹的声音,戛然而止,钟晴身子僵在那里,齐津倒是面露喜色,回头道:“里面有人。” 他敲了敲门,拧开门把手,推门进去,房间里的面貌展现在两人面前。 一间不大的房间,摆着台成色不新的钢琴。 钢琴前坐着个人,听到动静,倏地抬头。 -完- 第31章 ◎阳光◎ 钢琴前坐着个女生, 穿着校服,齐肩短发,看到齐津和钟晴后, 原本绷直的身子缓下来, 飞快地低下头,原本搭在琴键上的手猛地收回,咻地站起来, 因为动作过于仓促, 膝盖撞在凳子上,发出声闷响。 她的动作静止, 双手叠放在身上,依旧垂着头, 低声喊了句:“钟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女生也是钟晴教的班级的学生, 和陈雨虹同班,叫丁蓉静,一连碰着两个同班,却逃课的学生, 钟晴也得做出个样子,“现在不是数学课吗? ” 如果钟晴没记错,现在应该是于章华的课。 女孩垂着头,依旧不说话, 右手食指掐着左手虎口, 抬头看了眼钟晴, 掠过她身后往门后看了眼, 嗫嚅道:“没...”她说完一个字之后悄悄抬头瞧了眼钟晴的脸色, “我, ”她原本是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咳嗽声,钟晴眉头微皱。 她讨厌这个声音,她熟悉的,却又希望是陌生的,教导主任王顺清的。 丁蓉静的脸色在齐津和钟晴回头的那瞬间变得惨白,整个手捏成拳头,身子微微颤栗,她低头咬着唇,剩下要说的话,悉数咽下。 “你们怎么在这里?” 王顺清视线送钟晴身上扫过,又瞥了眼齐津,“孤男寡女的,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也要注意这是学校,不要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要给这些学生做出榜样。” 齐津像个滑头,话语中带刺:“我们这可是两男两女,怎么就是孤男寡女了,莫非王老师...” 王顺清没等齐津的话说话,用故作刻板的语气对钟晴身后的丁蓉静大声呵斥道:“对,这位同学,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在这里?” 丁蓉静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唇的贝齿松开:“对不起,老师。” 钟晴觉得丁蓉静的状态有些不对,朝齐津使了个颜色,齐津意会,忙上前一步,站在王顺清面前,挡住王顺清的视线,嘴里奉承道:“对了,王老师,听闻你在教学方面有一套,我这个新来的老师,多的是不知道的,想跟您请教一下。” 齐津姿态放得低,丝毫没有上一句顶嘴的那副刺头样,这一套对王顺清很受用。 他用打量的眼神敲了眼齐津,下巴微抬,扶了扶眼镜:“不是我自夸,这方面,我确实算得上你的前辈。” 钟晴太阳下突的跳了一下,她看到齐津的脸色,觉得他一定忍得很辛苦,齐津嘴抽搐了一下,嘴里恭维的话却没停:“那王老师现在有空指点我一下吗?” “这,”王顺清打起官腔,似是很难办的样子,钟晴趁机打断:“既然齐老师还有要请假的,我和蓉静就回去了,我带蓉静和班主任去聊一聊,这上课逃课的问题也比较大。” 王顺清的话再次被打断,看了眼钟晴,又看看丁蓉静,丁蓉静往钟晴身后藏了藏,避开王顺清的目光,王顺清面色不耐:“所以说你们这些女老师,就是这样的,没见我和小钟还在讲话吗?就贸然打算,”他照惯性训斥完钟晴,又道,“这位同学逃课是得和班主任好好说道说道了。” 钟晴闷声不语,拍了拍丁蓉静的肩膀,示意她一起离开,瞥了眼齐津。 齐津对她做着口型:我帮你,你就这样直接走了。 钟晴面无表情,只道:“我这不是怕打扰您授课的发挥吗?我这还得去备课呢。” 王顺清朝她挥挥手:“去吧,这些女老师就是不上心,备课也不知道提前做好,上次你就是说备课吧,这次也是备课,看来真应该跟上面反映你们这些毛病!” 钟晴对王顺清的话,已经免疫,左耳进右耳出,带着丁蓉静离开了琴房,留下齐津站在王顺清身边陪笑。 走了几步后,她回头看了眼齐津的背影,眨眨眼。 也不算坑他坑得特别惨吧。 她总觉得齐津有种形影单只的感觉。 惨,真是惨。 丁蓉静跟在她身边,连呼吸都尽量放得很低。 钟晴正在回忆她身边的这个人。 很文静,不爱说话,成绩也一般,很普通的一个女生,不是像陈雨虹那种一眼就让人记住的女生。 而是那种很普通,看一眼不会忘记,却需要花时间去想起的女生。 “老师,我不是故意逃课的,”丁蓉静率先打破寂静,“能不能,”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能不能不要送我去班主任那里。” “为什么逃课?”钟晴问。 一般副科老师,不是班主任的话很少去过问这些事情的,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代课老师,但是撞见了,她再怎么样,也得担起育人子弟这个责任。 丁蓉静抿唇,钟晴明显感觉到她神经开始紧绷,过了会才磕磕绊绊地开口:“喜欢钢琴,所以想去琴房看看。” 她给出的答案,牛马不相及,钟晴侧目看了她会,发现她很紧张,不似陈雨虹见到她那样落落大方。 钟晴下意识地觉得她还有事瞒着她,但是她没有追问,只道:“喜欢钢琴的话,可以去跟艺术班的老师提,现在是数学课,主科也很重要,现在数学课,对你很重要的。” “嗯,”丁蓉静只点头,不再接话。 钟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仅仅只是闪过,却没有抓住,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好了,别紧张了,”她说话的语气轻松了些,“这次先不送你去班主任那里,但是你最好主动去跟班主任解释一下。” “我有些害怕,”丁蓉静解释道,“会不会要请家长。” “你主动跟班主任解释一下就好了,一般是不会请家长的,”钟晴仔细思考了一下,“没有犯很大的过错,没到请家长的地步,你们现在孩子,所以可以犯错。” 丁蓉静的步子顿了半步,又跟上钟晴,声音放得很轻:“那大人呢?” 钟晴步子放缓,想要看清丁蓉静神情,丁蓉静却低头看着地板,齐肩的发挡住半边脸,钟晴犹豫了一下:“大人也是有可能犯错的。” “那可以被原谅吗?” “有些可以被原谅,有些不可以。”钟晴回答的很中庸,“人这一生,不可能永远不犯错的。” “那老师,你犯错过吗?”丁蓉静依旧低着头开口,又突然改口,“或者事对自己犯错。” 钟晴愣住,她犯过错吗? 对别人? 对自己? 她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 只要是钟鼎崇说是对的,她都会去做,其中是否有错误,她不知道,她自己能做主的事很少很少,她想起和钟子衿的最后一次争吵,又想起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张嘴,声音有些沙哑:“犯过错的,对自己。” “你会原谅自己吗?” “我,”钟晴本想说可以,可是却无法欺骗丁蓉静,“不知道。” 丁蓉静不再开口,钟晴心底有些不安:“蓉静,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或者找其他老师都可以的,你们还是孩子,可以寻求别人帮忙的。” 丁蓉静突然抬头,原本挡住脸的头发从脸颊滑过,钟晴看到她眼里含着泪,她唇角翘起,笑了笑,应了声:“嗯。” 钟晴有些心惊,她在丁蓉静的眼里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悲切,她抓住她的肩膀:“蓉静,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如果你不说,别人不知道该如何帮你,知道吗?” “我没事,老师,”丁蓉静不挣扎,只带着哭腔,“我只是有点怕班主任叫我爸妈来学校,他们身体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担心。” 钟晴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为他人着想的亲情,是她的情感盲区,正是她匮乏的。 “你保证以后不要逃课了,这件事我不跟你班主任说了。”她选择了隐瞒,“但是你一定要保重,不然没有下一次了。” “老师,我都知道的,我这样不聪明的孩子,家境又不好的孩子,只有自己努力,才能改变命运。”她说这话的时候,样子很奇怪,像是在肆意评判另一个人,言语间还带有些贬低 钟晴皱眉:“蓉静,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家境不好的孩子、不聪明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你不应该这样看不起自己的,你会在最适合自己的地方盛开的。” “我可以相信你吗?老师。”丁蓉静望着钟晴,像是在质问她。 没错,是质问。 钟晴正想回答,路过综合楼,三楼的保卫处的人员看到她,喊了句:“钟老师,你得上来,有个字得签。” 钟晴停下步子,对丁蓉静道:“快下课了,你回去上课,于老师会让你进去的,我下课后回去跟于老师解释,我现在先去签个字。” 钟晴是故意不回答丁蓉静的,因为她也不确定。 或者说,她害怕成为别人的支柱。 她往综合楼走,丁蓉静还站在原地,秋日的太阳晒在她的身上,她却暖不起来。 “如果可以相信你的话,以后我会告诉你的,老师。” 丁蓉静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她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让她好难受。 -完- 第32章 ◎秘密◎ 丁蓉静回班级的时候, 课程接近尾声。 她背对着阳光,站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原本正在板书的于章华顿了下, 手里的粉笔与黑板摩擦, 发出呲啦的声音,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门口, 许是不记得丁蓉静的名字, 愣了半晌,才道:“进来吧。” 丁蓉静垂着头, 迎着班级的目光走回位置上,坐下, 没多久, 桌上抛来一团随意捏过的纸条。 她拆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你去干嘛了? 她还没来得及书写回复,又一团纸丢到她的桌上:你大姨妈是不是就是这几天,我去买的时候, 顺便把你的也买好了,塞你桌子最里头了。 班上她只和一个人玩的好,也唯有一个人,会关心她, 所以纸团丢掷到她桌上, 她就知道写这个的人是谁。 她将第二团纸条搓揉, 塞进桌子里, 在第一张纸上写道:没干嘛, 好好听课吧。 紧接着揉成一团, 丢到斜后方的陈雨虹桌上, 顺带瞧了她一眼。 陈雨虹头枕在胳膊上,强迫自己抬头看着黑板。 陈雨虹很聪明,听课即使只听一半,成绩也比她好些,她是不愿意去学,而她是用尽力气,成绩也只能抵达中游。 纸条明显比于章华的课程更让陈雨虹感兴趣,她直起身子,拆开纸团,丁蓉静坐正,从书桌里翻出数学书,拿出中性笔,目视黑板。 她和陈雨虹是截然不同的性格,陈雨虹是和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的人,她性格活泼,样貌又好,一般这样的女生,在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傲气,但是陈雨虹除开偶尔的小脾气,出乎意料的不记仇以及爽朗。 而她不一样,明明是相似的成长环境,她始终无法落落大方,她像是一个影子,活着。 她尝试过去嫉妒陈雨虹,刚开始说要做朋友的时候,她始终心存戒心,她想当然的认为陈雨虹是为了找一片绿色,来衬托她的娇艳。 可她又渴望一个朋友,她害怕孤独,即使装得毫不在意,但陈雨虹伸出手,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相处久了之后,她发现陈雨虹让她嫉妒不起来,她们更像是双生在同一个环境,却长成不同样子的花。 她的落落大方,让她觉得有些羞愧,慢慢的她身上的刺也就收了起来,开始变得无话不谈。 不过,即使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会有秘密,比如她,就藏着一个秘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旷课的时间太长,一节课没听多久,下课铃声就响起,于章华稍稍拖了几分钟,布置好作业,离开了。 陈雨虹还没等于章华离开教室,就起身到她身边,嘴里小声抱怨道:“本来就只有十分钟课间,每次都要拖堂,烦死了。” 丁蓉静在整理这节课落下的知识点,她随口答道:“进度没讲完呗。” “还是钟老师好,卡点就走,极少拖堂,进度刚刚好,就喜欢这样的老师,”陈雨虹斜靠在桌子上,突然压低声音,“你不觉得钟老师跟其他老师一点也不像吗?” 丁蓉静的笔停住,想到今天见到钟晴的那一幕,问:“哪些地方不同?”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挺好的。” 丁蓉静岔开话题:“只要不拖堂的老师你都觉得挺好。” 陈雨虹从她桌上捡起一本书,随意翻看:“你这个笔记,做得也是够全面的,”从头快速到结尾,她把书放回去,“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总感觉你闷闷不乐的。” 丁蓉静放下笔,扯了扯衣袖,遮住手背,右手大拇指掐着食指,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到时候再说吧。” 见她没否认,陈雨虹原本斜着的身子突然站起,惊讶地问:“我就说吧,你最近还经常逃自习,”她突然凑到丁蓉静耳边,神神秘秘地开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丁蓉静心理一阵恶心,既然是烦闷,她突然大声说:“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能不能想写别的,你这样,我有事都会不想跟你说。” 陈雨虹呆住,步子微动,拉开与丁蓉静桌子的距离,喃喃道:“我没有,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好的样子,只是随便问问,你别生气啊。” “到时候再说吧吧,现在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丁蓉静从前面排列好的书堆里面抽出一本,因为力气太大,啪地摔在桌上,前桌的人不解地回头看了看她们俩,又一脸狐疑地回过身。 陈雨虹嘟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气鼓鼓地回了自己位子上。 丁蓉静翻开书,书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她知道陈雨虹生气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遭遇的这些事,该如何对别人开口,或许她应该求救。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原本变得喧闹一点的校园,恢复寂静,过了会,此起彼伏的“老师好”,一浪接着一浪。 于章华踏着声浪,回到办公室,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对办公室的老师开口道:“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管了,王婧班上那两个学生,今天一个迟到十多分钟进来,另一个干脆快下课才到教室,你说我罚站吧,又是小女生的,现在这些青春期的女孩子,真的是不知道怎么管。” 丁玲边看试卷边接话:“管还是得管,但是看要怎么管。” 原本一直沉默的钟晴,作为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只道:“次数多吗?” “我课上倒是第一次,你们呢?”于章华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我们这只有上课睡觉的,发呆的,偷偷摸摸看小说的。”丁玲丢下笔,转了转脖子。 “我这边目前还没有。”钟晴如实回答。 “那些不听课的也挺多,也不能敲开他们的脑子,把知识灌进去,还是得他们自己学习,管不了,不管了,只要不闹出什么离谱的事情,这种小错,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于章华选择了认命。 对于老师来说,最怕的莫过于出大事,只要不出大事,孩子没有偏离正轨,其他的叛逆,都属于这个年纪正常的现象。 于章华取下眼镜,做了套眼保健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听年纪主任说,好像过几天有公开课。” 钟晴没讲过公开课,多问了一句:“所有老师都要有吗?” 丁玲解释道:“校内公开课吧,就是自己学校的老师,校长过来听听上课质量,每年都有。” “这次好像不一样哦,”从办公室外回来的年纪主任应当是听到他们的聊天,“我刚开完会,这次是省城那边有比赛,要选个老师去参赛,先在学校试讲,等会下午开个会,具体的再详细说,你们都做好准备,这次也挺重要的,尤其是丁玲,你可以争取一下,到时候我们私下聊一下。” 被点名的丁玲先是茫然,突然好像想到什么,应和下来:“好的。” 钟晴跟丁玲关系好,想了下,也就理解了年纪主任是什么意思。 丁玲的能力不差,当初选读的大学算得上国内排名前几,毕业的时候也是以优异的成绩拿到学士学位证。 她放弃了留在城市的机会,钟晴也从来没问过,她只是道这所学校也是丁玲当初的母校。 选择回来教书的时候,当初学校还是挺欢迎的,加上丁玲自己也足够努力,升学和成绩点一直挺高。 但是职场歧视这种事,不管在哪里都是存在的,有些地方摆在明处,有些地方则在暗处彰显着。 每次升职,丁玲总是差那么一点,说不上是差了哪个地方,但是最后机会都给了别人,钟晴虽没听丁玲抱怨过,但猜想她心理也不会太舒服。 高二年级主任算得上是这群领导里面最公正的人,现在这般点醒丁玲,应当也是因为机会难得,可以给她的履历上添光。 下午临时召开了个大会,除了考试,这样三个年级老师都在的场合是极少的,一般都是以年级为单位。 校长大概讲述了一下公开课的具体事宜。 是个挺大型的比赛,每个学校派一名老师,这名老师则代表着公司的荣誉,往年都是直接选的资历深的老师,今年因为是去省城参赛,听说城里的学校,派了不少年轻的老师,有新的教学方法,校长也不知是打哪知道这件事,这次一咬牙,放弃了往年内定的想法,只说公平竞争,先举行校内公开课,然后挨个评分,最后选出一名代表学校参赛。 末了,又千叮万嘱这是展现学校的综合素质,其他学校也会有老师来听课,一定要认真准备,虽不一定比市里那些学校好,但至少不能太差。 会议没有进行太久,课题这块交给了每个年级组自行讨论。 散会后,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也是各有不同,有的人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有人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 钟晴属于前者,她顺着人群从会议室出来,隔着人潮,看到了同样淡漠表情的齐津。 -完- 第33章 ◎拉黑◎ 两人对视一眼, 齐津漠然的脸先露出笑,逆着人潮朝钟晴走来。 钟晴手指跃动,她想起一段话, 遇见晴天, 便借春光。 遇见乌云,便借冬雨。 她心上有一朵因为干涸始终没有盛开的花,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到季节, 没有感受那甘甜的雨露。 齐津很快到了她面前, 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周围原本用急着的人流慢慢散去, 人们各自忙碌,没几个人留意停在原地的他们。 即便有, 也只是扫过一眼, 便收回目光离开。 “发什么呆呢?”齐津不解地问。 钟晴回过神,错开他的目光,有些掩耳盗铃地自我欺骗:“没什么。” 齐津倒也不追问,只道:“这个公开课, 我怎么看着我们办公室的人没什么斗志,开会的时候,一个个面上听得认真,实际都在云游。” 他将话题转移在刚刚会议上的内容。 钟晴凝了凝心神, 解释道:“公开课比较麻烦, 要备课, 试课, 有的时候还会帮其他老师把课上了, 其实挺累的, 而且, ”钟晴抿唇,继续道,“或许他们觉得有些费神,又没啥用吧,尤其是这种到时候要代表学校去市里比赛的,大多时候还是内定了。” “不是说公平竞争吗?”齐津疑惑,钟晴看着他的神情,发现他不是反讽,他是诚心地发问。 她收回视线,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是个代课老师吗?怎么都知道?” “跟有个资历老的老师比较熟,听她提起过。”她听丁玲说起过,丁玲对她很好,有的时候怕她得罪人,经常会劝她软一些,刚来的时候她始终没办法融入群体,丁玲是第一个对她伸手的人。 “你打算参加吗?”齐津问。 “不了,”她解释道,“很麻烦,把这几个月的课上好就可以了。” 钟晴不是喜欢节外伸枝的人,她不难看出,丁玲对这次机会很是看重,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参加这次校内公开课选拔,她想的是好好帮一把丁玲,不能让别人对她的好,得不到回报。 “你呢?”钟晴反问道。 齐津双手插兜,目视前方:“看有没有意思。” 他没把话挑明,激起了钟晴的兴趣,她问:“有兴趣怎样,没兴趣又怎么样?” 她话音刚落,齐津微弯腰,看着她,唇角上挑:“好奇呀?”他凑到她耳朵旁,“求我呀!” 钟晴片刻失神,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待她反应过来,齐津已经自知的远离她,在她几步路外,笑得很是揶揄。 她想起,这话她对他说过,还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我才不想知道呢?”钟晴拔高声音。 “我看你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呀。”齐津往回走了两步,“来,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钟晴像个小孩子一样,捂住耳朵,嘴里念叨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才不想知道。” 她捂住耳朵从他身旁掠过,等她到了办公室,才发现她好像被齐津耍了。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不太像自己,可那样的自己,她好像并不讨厌。 她坐在桌前发呆之际,丁玲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她回过神来,打开书。 丁玲失笑:“你这样有点像我们班那上课看课外书的孩子。” 钟晴敛神:“又拿我开涮。” 丁玲抿嘴笑了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钟晴瞧见,只说:“怎么了,直说吧,我会帮你的。” “暂时不用你的帮忙,”丁玲没有拒绝死她开口说的帮助,“只是有一点没把握而已。” 钟晴是不擅长安慰人的,她思索了一下,开口:“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就当作平时一样吧。” 丁玲叹了口气:“要是年级主任没跟我说那些话,我倒还舒坦些,现在,唉...” 丁玲话没说完,外界给她的压力并不算太大,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 钟晴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开始,只直言:“有帮忙的地方,就叫我,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给你办成。” 丁玲许是被她这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笑道,原本憋着口郁气,倏地消失了:“瞧你这话说得,偶尔说说漂亮话也好,你这话说的这么实在,真是。” 钟晴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说漂亮话。” “认识你愈久,越觉得你像一汪清泉。” 钟晴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有些不知所措,只回答:“为什么?” “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冷漠又不好相处,但真正相处久了才发现你很善良,也很单纯,像是被人保护得很好,不谙世事,不会说漂亮话,不会迎合别人。” 钟晴愣住,她被保护得很好吗? 她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遍体鳞伤来到远方来养伤。 而这里的人却说她被保护得很好,她有些不解。 她确实不会说漂亮话,说得难听些,她其实是个有些木讷的人,就好比在那个家里,她说的最多的一个字便是好,所有的一切,都有钟鼎崇和陈露替她安排好,她只需要照做即可。 其他大多时候,为了不犯错,她干脆选择不说话,不出错的同时也符合了陈露心目中大家闺秀的模样,陈露认为的闺秀,只需要面带微笑,亭亭玉立地站在大家长身旁即可,就好像是个物件。 原本她也不排斥这种相处模式,她周边没有同龄人,她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与长辈相处,直到梁雪婧的出现,她虽从小地方出来,但是为人处事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或许刚到钟家的时候,讶异过,也彷徨过,但仅呆了几个月,她飞快地适应了钟家的环境。 她比钟晴会说话,经常逗得陈露笑出声音,她来之后,就连钟鼎崇常年难露笑容的脸上也偶见几分笑。 这些在她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说不羡慕,当然是假的。 可她已经习惯了伪装自己,她尝试过像梁雪婧那样主动去跟人交流,去对别人好,人的本性不是骤然改变的,她突然的转变,他人怀疑的眼光让她很不舒服,再加上钟子衿发现她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后,极力阻止,钟子衿认为她的实力,不该是在那样的地方浪费。 久而久之,她选择了放弃,她接受了自己会一直是一个人,她给自己造了个盔甲,盔甲外的她,冷漠,傲慢又难以接触,盔甲下的她因为隐藏得太好,有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本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有的时候竟然要靠别人对她的评价去拼凑她这个人。 丁玲或许是见她出神得厉害,伸手在她面前扫了扫:“又在发呆,总是这样,有的时候觉得你这个人坐在这,完全没有魂魄,”钟晴回过神,眼珠轻微转动,丁玲收回手,“你只有在那个高一新来的代课老师面前还算好一点,整个人还鲜活一些,明明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多发愁的事。” “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钟晴突然问。 丁玲没料到她突然发问,愣了会,才道:“应该是在跟我先生拍拖,如果不是他,我应该会留在读大学的那座城市吧。” 这是丁玲第一次提及她的过去,很快她又道,“跟你说这些干嘛?当务之急是要准备好公开课的事情,我有需要你帮忙的就叫你啊。” 心里念及公开课的人,这段日子忙得有些上火,心里没有这件事的人,每天吃好睡好。 丁玲是前者,最近忙的嘴边起了个水泡,应当是上火严重得狠,后者便是齐津了,没事便溜出学校,钟晴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一些进口小零食,她也不吝啬,转头就分给了办公室的人,也因着这层关系,办公室的女性对她更和颜悦色一点。 齐津发现钟晴这一举动后,倒也没生气,只是投喂的零食分量明显增多。 这天,她再一次分零食的时候,曾巧柔忍不住朝她抱怨道:“晴啊,别再跟零食了,我这个月胖了三斤了。” 钟晴没留意曾巧柔的称呼已经从钟老师变成了一个黏腻的单字,只在她说完后,抽掉她手中的零食:“那你别吃了。” 曾巧柔也没想道她这般不近人情,有些尴尬地拨了拨头发,小声嘟囔了句:“我才不稀罕呢。” 钟晴这次零食没有全部分完,余下的往桌子旁的抽屉一塞,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从列表里翻出某人。 晴:「我很好奇?」 津:「好奇什么?」 晴:「你那点工资,到底是怎么能这么能嚯嚯的。」 齐津回的不是文字,他撩起腕口的袖子,拍了张照片。 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纤细的手腕,白得有些过分。 晴:「?」 津:「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津:「你没发现我手表没了吗?????」 钟晴还在聊天框编辑文字:你把手表卖 还没编辑完,那边又一条信息:「我把手机当了呀,不然哪里养得起你!!!!」 钟晴拉开抽屉,低头看着剩下半袋零食,眼角抽跳两下。 好像,还真猜中了。 津:「简直就是贱卖!!!!!」 津:「那人就是趁火打劫!!!!!」 这一瞬间,钟晴觉得是不是应该拉黑齐津。 -完- 第34章 ◎拒绝◎ 丁玲这段日子忙公开课忙得上火, 钟晴班上的语文课也都交给了她包揽,一整天下来,嗓子哑得过分, 没课的时候恨不得一句话都不说。 钟晴没了饭友, 自己落单吃了两顿饭,被齐津逮了个正着,这之后吃饭也没落得安宁。 这天午饭时间, 齐津拎了袋罗汉果往钟晴手里一塞:“罗汉果, 对嗓子好了,这几天讲了几节课, 发现我老师还真是不容易,怪不得我以前的老师总说自己有咽炎, 我还不信, 觉得他矫情,你自己留一点,分些给你那个关系好的同事,叫什么丁玲对吧。” 钟晴哑言半晌, 才道:“你哪弄的?” “县里去买的。”齐津在面前的饭盘里挑挑拣拣,随口答道。 “你没事老往县里跑干嘛?”她原本想说,你那块表能卖多少钱,够你活多久, 转念又想到齐津是不可能在这里呆很久的, 最迟到过年, 他也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了。 那样的家庭, 是不会放任他流浪太久, 即便是惩罚, 但让他真正吃苦, 也是会心疼的。 念及此,她的话只道了半句。 齐津或许是没胃口,放下筷子,手搁在膝盖上:“我是心疼我那块表,总想着去县里看看它,看到它还在,我才能安心。” “那么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当。” “身无分文的日子那能过?”齐津反问。 钟晴没话辩解,只沉默,过了会才说,“不要给我买那些吃的了。” 齐津眉尾一挑,“我乐意,你管我。” “你总这样,其他人会误会的。”钟晴深吸了口气,解释道。 “误会什么。”齐津像个刺头,追问。 钟晴右手拿着筷子,小幅度戳着米饭:“会误会我和你的关系,或者会觉得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她没抬头,只闷声开口,齐津也没回答,等了很久都没声音,钟晴这才仰头,与他对视,齐津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淡去,是一种淡漠。 钟晴竟有些安心,这才应该是属于他的神情。 初见他的时候,傲慢,无理,幼稚,自大,又冷漠,那个时候的他让她心生厌恶,随着相处时间愈来愈长,她感受到了他的另一面,稚气、温柔、善良,她好像一点点的被俘获,这让她有些害怕。 她害怕自己走向未知的未来,所以在她想要踏出那一步时,她竭力阻止。 若是未知的黑洞,那就干脆不要启航。 “误会什么?”齐津声音低沉,面无表情,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以为我已经足够明显了。” 钟晴不回话,齐津脾气突然上来,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端起桌上的盘子,往装盘区走去。 他能听懂钟晴那是拒绝,他只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又或许是在这鬼地方憋坏了,放在过往,哪有他主动像女人示好的时候。 只要他勾勾手,大把女人扑上来,他将翻盘放在装盘区,砸出很大的声音,他身边的人看了他几眼,又收回视线。 他冷着脸出了食堂,最开始或许是因为好玩,也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有这么个同龄人,总是下意识的想要靠近。 慢慢的,发现钟晴这个人好玩,又很有趣,逗她成了习惯之后,他喜欢看她用无可奈何又不认输的语气反驳他。 再了解她多一点,发现她这个人满身弱点和伤痕,让他忍不住去拥抱她,可她总是明里暗里拒绝他的好意,似乎更习惯一个人疗伤。 当善意和好心被多次拒绝,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挑战了。 他忘了自己其实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人的感情事有限的,一次又一次之后,总是会被耗尽的。 路过教学楼大厅正衣冠的大镜子,他随意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他是在别人的赞美声中长大的,实在想不通自己被拒绝的原因,高大的个子,宽肩窄腰,身上即使是一件普通的T恤也掩饰不住气质,眼眸明亮,唇红齿白,一定要挑毛病的话,头发长了些,似乎得抽个时间去剪。 有同高一办公室的男老师经过,看到他,主动打了声招呼:“自恋呢?” 齐津回头,看到脸,脸熟,但是记不太清名字,只笑笑,答道:“也不算自恋吧,毕竟是真的长得挺帅的。” 同行的女老师扑哧笑出了声,道:“许老师,你就别酸了,人齐老师帅这都是年级组人尽皆知的了,那群学生都在传,不少男同学还在学他的穿衣打扮。” 许老师往镜子前走了两步,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我觉得自己也不差呀。” 女老师站在不远处,笑得更开心了:“您就别逗了,你不知道自己的外号啊,人学生都说你的金鱼眼。”扭头,她招呼齐津,“齐老师,一起上去吗?” 齐津婉拒:“你们先上去吧,我还有点事。” 女老师一副了然的样子,冲楼上瞥了瞥,仰头用下巴指着楼上:“又去高二年级组呢。” 齐津不语,男同事站在女同事身边:“你说你叫人家干嘛,这高一高二睡不知道...” 他话没说完,女老师瞧了眼齐津的脸色,不说话,只拉着许老师的衣袖往前走。 徐老师或许是心中受了气,经过齐津身旁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像极了刻意说给齐津听的:“也不知道那高二钟老师是有什么魔力,把你们一个个迷得晕头转向,要我说,不就是以色侍人吗?” 齐津眼尾一跳,心中有团火往外冒,原本被钟晴激起的小火苗,现在变成了滔天怒火。 他就说吧,他跟这鬼地方八字不合,跟这里奇奇怪怪的人也处不来。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得闲言碎语,以及他看不惯,或者看不惯他的人,只是聪明人从不把这些摆在明面,而有些人总是喜欢明里暗里话里带刺。 他伸手拽住许老师的胳膊:“话说清楚点。” 许老师也是个八卦的人,无视旁边女老师拼命使的眼色,颔首道:“你不知道啊,早不久前,学校里到处在传钟晴和校长有一腿,或许还不止...” 他话没有齐津拳头快,等他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给了齐津一拳,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正是午饭时间,教学楼没什么人,女老师劝不住,忙叫了体育老师来劝架,把两个人拉开。 齐津聪明,挑的地方都是暗处,痛处,明面上看起来倒是他挂了彩,女老师看到他的脸,回头惊呼道:“许老师,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许老师应当是内伤受得狠,吸着凉气,半晌没出声,只看到齐津的唇语,又被激怒,往前扑。 这一扑,倒是被两个体育老师给制住了,许老师被压到了校长办公室,齐津倒是自己走去的,跟散步似的。 冲动完之后,气也消了大半。 果然,运动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这打拳,哦不,打架,也算运动的一种。 校长是紧急回来了,他本来在宿舍已经打算午休了。 这老师打架可和学生打架的性质不一样,毕竟老师是要做典范的,这老师之间都发生了斗殴事件,以后可得如何在学生中建立威信。 也幸好,这中午没几个学生在,制止得也快,不然事态就更严重了。 校长看到办公室杵的几个人,声音中也带了些怒气:“你说说你们,自己是个老师,还育人子弟,瞧你们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大中午的,在教学楼打架,像什么样子。” 齐津低着头,这种挨训的场面他经历过太多次了。 他晨校长换气再训斥下一句的间隙,用最委屈的声音控诉道:“校长,我这也是为了您的声誉。” 校长手连拍好几下桌子,敲得震耳欲聋:“怎么,那你倒是说说,怎么还是为了我的声誉了。” 齐津抬头,用恰到好处的情绪看了眼许老师,又瞧了眼在场的女老师:“这光听我一个人的您可能不信,您让这位老师说给您听,许老师都说了些什么吧。”他眼神看向女老师。 女老师万万没想到,这能波及到她,惊了一跳,看看齐津,又看看许老师,有些惶恐地开口:“难道要我说吗?” 校长见她不肯直言,瞧了瞧一直沉默不语的许老师:“到底怎么回事?齐津你说?” 齐津原封不送的把许老师的话再校长面前转达,甚至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校长原本就怒气值满分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只追问女老师齐津说的是否是事实。 女老师没法否认,也不敢承认,只不说话,她谁也不敢得罪。 看到这,校长也明白了,拿起桌上的书,用力拍了几下:“你们作为老师,不好好为人师表,在背地里说领导的闲话,肆意传播,这种行为可耻,可恨,可恶,”校长似乎一口气提不上来,齐津眼疾手快将桌上的水杯移到校长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然后继续埋头当鹌鹑。 校长喝了杯水,“我与人家钟老师清清白白,竟有如此谣言,谣言应当止于智者,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人钟老师村里的干部是我大学同学,刚好当时学校缺代课老师,就像我推荐,我看了她试上了两节课,觉得很不错,这才招进来,没想到你们竟然想得这么过分。” 许老师应当是被齐津揍的地方疼痛的厉害,龇牙咧嘴地想解释,却只“嘶”了声。 “这件事,我一定要严肃处理!” -完- 第35章 ◎挫折◎ 世界最不缺雷声大雨点小的事, 校长原本放下狠话,要严肃处理。 最后不了了之。 反倒是许老师私下在办公室其他女老师面前炫耀道:“就这点小事,能把我怎么样。” 闲言碎语的传播速度总是飞快, 传到齐津的耳朵里的时候, 还夹杂着关于辱骂。 这些他都不太关心,他有些后悔,不该故意让人打脸, 挂彩的脸, 免不了被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他讨厌这种感觉,宁可大大方方正面出击。 这一点, 他带的班上的学生倒是做得不错,那天临近下课, 他提前结束了课程, 留了几分钟给讲台下的人。 不拖堂的老师永远是受欢迎的,他不介意做个受欢迎的人。 坐在后排的几个男生小幅度的有了动作,齐津眼风都没扫过一个,他猜想他们只是想要闹着下课, 毕竟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人,可以充分理解。 没料几个人推推搡搡,或许是选出个胆子大的,突然站起来个大高个, 乍的一声喊道:“齐老师, 好样子的。” 齐津这才抬头, 疑惑地看过去, 大高个眼一闭, 继续说道, “许国强那个老色胚, 早就该打了。” 这话一出,有人回头看过去,有一小撮人开始起哄,齐津不太会处理这种情况,好在下课铃声解了围,他收拾好桌上的课本:“下课了,下节课再见吧。” 走出教室,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情。 接下来没课,他回了办公室放书,办公室里坐着几个老师,许国强见到他进来,阴阳怪气地开口讲了几句话,齐津没搭理,反正已经快到饭点时间,他直接回了宿舍。 宿舍洗漱池上的镜子溅了不少水渍印记,他捏住纸巾用力擦了几下,凑近看了看自己的脸。 嘴角已经结痂,他张嘴,扯得有些疼,用手戳了戳,结痂的伤口撕裂,开始渗血,他拿着手上的纸巾摁住伤口,门口响起敲门声。 他抬手捂着嘴角,趿拉这拖鞋开门,钟晴站在门外,应当是没想到他开门的速度如此快,手举着,似乎有些尴尬,又放下去。 齐津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看还是拉不下面子,只放下捂住嘴角的纸巾,冷声开口:“有事吗?” 钟晴看到他的脸,眉头皱了皱,小声抱怨道:“这么大的还打架,服了你了。” 齐津侧身,往回走,不说话。 心里反驳道:也不知是为了那只白眼狼。 钟晴跟在他身后,继续碎碎念叨:“虽然是个代课老师,好歹也是老师,也不想想自己要做个表率,这次没处罚你也是沾了许国强的福。” 齐津原本消了大半的火气,开始死灰复燃,他抿着唇,坐到炸开皮的破旧沙发上,憋不住心里的火,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那我还得谢谢他咯。” 明明学生都说打得好,想必平时也不是讨喜的,“我们班还有学生说打得好呢?” 钟晴见他说话,多看了他两眼:“怎么,打架还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咯。” 她喋喋不休的样子,像极了他每次闯祸后,老头子的样子,齐津整个人后仰,陷进沙发里,仰头望着她“你就是特意来说这些话的吗?” 语气不耐,带着点逐客的意味在。 钟晴愣住,往前走了两步,捏住他的下巴,左右摆了两下:“打架就算了,还被人打成这样?” 齐津不服,抗拒道:“我这是故意的,装惨知道吗?越明面,越是受害者,你是没看到他的伤,全是暗处,叫苦都没地方叫。” “你还挺得意是吧?”钟晴不知从哪掏出个透明创口贴,站在他面前,弯腰给他嘴角贴上,温热的气息萦绕着他,齐津突然觉得耳根发烫,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别开脸,故作嫌弃地说,“丑死了,不要弄这个。” 钟晴抬手,将他的手掰回来,强行贴好:“渗血了,”她将手上的碎纸片随手丢进垃圾桶,拉开桌旁的凳子,坐下,手托着腮看着齐津,“还好,没破相,淤青应该一周就能好。” 齐津别过脸不看他,抬手戳了戳创口贴,触感怪怪的,他又放下手。 他以为他们之间似乎是吵架了,钟晴第一次主动示好,他无法得知她是不是求和的意味。 骄傲又让他不想主动开口问。 钟晴自言自语道:“许国强是关系户,校长确实很生气,但是有人去打了招呼,这件事息事宁人了。” “我又不怕他,得罪他又怎么了。”齐津嘟囔道,他又不可能在这呆一辈子。 心理是这么想,最后一句却没说出口,钟晴却好像猜中他的心思,只言:“你确实有不怕他的资本,可是那天被你们波及的那个老师却不一定,她可能很需要这份工作。” 齐津转头,本来想说:那与他又有何关系,看到钟晴的表情,话又咽了回去。 她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 他不是。 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而且他一直有这样的资本,所以甚少去思考他人的感受。 或许,这也是那件事的起源。 让他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他的自大与傲慢,会在不经意间成为刺痛别人的利箭。 他避开钟晴的视线,钟晴却好像看出他的心思:“齐津,你在心虚,因为你根本没有关心过其他人。” 突如其来的指责,而且是来自钟晴的指责,齐津反驳,“如果不是因为关心你,我也不会去惹这件事,钟晴,你不觉得你这样来指责我很过分吗?” 归根结底,他是因为受不了她被诋毁。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钟晴许是没料到这样的回答,半晌没说话,过了会才沉声开口:“其实我不在乎,所以没必要。” 齐津仔细辨认她的神情,她刻意躲开他的视线,有些欲盖弥彰:“你明明就在乎。” 钟晴被猜中心思,她不知道齐津为什么会对她好。 从小到大,钟子衿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她已经习惯了。 从小她就被灌输着除了陈露和钟鼎崇,任何人对她的生活都是无所裨益的。 而偏偏这两人,对她严厉至极。 被人维护的感觉,极少有。 齐津的种种举动,她害怕,又想要独占。 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一点一点被改变。 别人口中的他,并不是他。 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可她害怕这种突如其来,又随时可能消失的示好。 如果生活中,一直没有光,她便可以习惯黑暗,若是见过光亮,再回到黑暗,那才是真正痛苦。 她一方面享受着他对她的好,又期待着他下一秒的惊喜,另一方面又拼命地想要推开他。 人是矛盾的,她讨厌这样不果断的自己。 齐津朝她走近,手环绕过她,撑着她身后的桌子,将她圈在怀里,俯视着她。 淡漠慵倦的眼里夹带着灼热,似是爱欲,又或许是别的。 “你在撒谎。” 钟晴不语,与他对视,四周一片阒寂。 齐津却突然收回手,站直,钟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药,放在桌上:“我走了,记得涂药。” 步子不慌不慢,不像是逃跑,也不想多呆。 齐津有些挫败。 他之所以松开手,是因为他在她眼里看到了迷惘,看到了惶恐,看到了谨慎,种种情绪。 唯独看不到爱意。 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眼睛里可以盛满各种情绪。 他好像输了,至于原因,他也没找到。 钟晴于他,无疑是特别的。 一开始,只觉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挑起了他的胜负欲。 再后来,他偷窥到了她的孤独与失落,他诧异于她的过去。 渐渐的,他发现她的世界简单至极,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对她的生活做了简法。 她像是被豢养的某种动物,单纯,却又对这个世界保持警惕。 别人对她的好,她只会冷眼看着,等他背过身走远,她才敢靠近,轻轻触碰那温暖。 发现对她没有恶意后,她会往对她释放善意的人身边靠近,示好,若那人再多一步动作,又如惊弓之鸟散去。 他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了,原本有了手机又有了钱他应该立刻离开了,不应该多那一点好奇之心留下。 因为她的存在,他从夏末迎来了立冬。 想到这,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拿着手机摆了半天,构图一张窗外的景色,然后发了个朋友圈,随意配文了个表情包。 然后打开陈朝湛的聊天框:老爷子气消了没? 那头没回复。 倒是朋友圈下的评论一条接着一条,聊天框不停的刷新着私聊。 齐津没点开私聊,随意刷了下朋友圈的评论,外头的寒意透过窗户的缝隙一点一点钻进来。 他感觉到丝丝凉意。 他没有过冬的衣服,趁早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才是正道。 随意丢掷在一旁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停了两秒,或许是手机死机了,一个几百块的手机,不能对它抱有太大的期望。 很快他就知道,不是死机,是有电话进来。 他补办的这个私人号码,没几个人知道,顺手接听,那头是幸灾乐祸的熟悉的声音:“看来混得还挺好,手机都弄到了。” 他捏着手机,踱步到窗口:“别废话,告诉我老爷子气消了没。” “消是消了。”陈朝湛话说一半。 齐津心情不太好,不语,陈朝湛或许意识到了什么,“快了,最近你大伯升职关键期,等真坐上那个位置了,就会派人接你回来了。” “哦,挂了。” 得到这个消息,心情好像更不好了。 他把这一切归根于:凭什么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回去,还要等大伯位置坐稳才行。 -完- 第36章 ◎讹钱◎ 不管怎么样, 回去都是早晚的事,齐津抽空回了趟明村,把本就没多少的行李收拾好, 一股脑地拎着出门。 出村子时, 遇到散学回家的宁致远背着个大大的书包,埋着头像只蜗牛挪动着。 他拖着箱子,万向轮碾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 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见宁致远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刻意绕过去拦住路。 宁致远头都没抬, 迈着步子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齐津眉一挑, 抬手揪住宁致远的后衣领:“想什么呢?” 被拦住去路的宁致远这才回头, 看到齐津,又垂下头,老老实实地打招呼:“齐叔,齐哥哥。” 许是怕齐津生气, 原本想叫叔叔,话都说了大半,硬是咽了回去,改口叫哥哥。 齐津对宁致远这话锋转口的哥哥甚是满意, 满意地笑了笑, 又或许是这段时间当老师上瘾, 多问了一句:“这么垂头丧气的, 这是怎么了?” 宁致远无精打采:“没有, 就是太累了。” 听着他这小大人故作老成的样子, 齐津有些好笑:“累什么, ”他掂量了一下宁致远身后的书包,发现不算轻,“书包倒还挺重,被这书包累着了吗?” 他顺势将宁致远的书包卸下,随手搁在行李箱上:“走吧,今天哥哥心情好,我送你回去。” 宁致远伸手,想要拿过书包,嘴里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齐津眼疾手快地将书包举过头顶,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欺压宁致远,宁致远蹦跶两下,只瘪嘴:“你幼稚不幼稚。” 书包再次放回行李箱上,齐津大步一迈:“跟你比起来,还是你更幼稚。” 回家的路上,宁致远心事重重,傍晚的明村,映在余晖里,一轮弯月早早的悬在天上,远处的天慢慢变成深蓝色,夜幕一点点的袭来。 橘黄过渡着浅蓝渐变成深蓝和掉落大半叶子的树桠交织成一幅水墨画。 齐津很少这样慢下来,去欣赏静态的景色。 在没有来这之前,他的生活混乱,日夜颠倒,像是踏入虚无之中。 那是他特意选择的道路,现在在回头看看,有些可惜那段岁月。 他问自己现在如果再回到那个年纪,还会有另一条路走吗? 倘若用他现在的思维去思考,无疑是可以选择很多不同的路,或许每一条都比那条路更好。 可那个时候的自己,别无选择。 这便是命运,无法逆转,也绝无后悔的可能。 纨绔当久了,所有人都会忘记他的本性,谈及他,只会满脸遗憾,道一句可惜了。 不被人相信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他这次却结结实实的承认了。 原本至少老爷子还会站在他身后,始终相信他。 这一次,或许是太过火了。 他不会后悔选这条路,他后悔是伤了老爷子的心。 这些年,玩归玩,总归是守着自己的底线,但这次不一样,那天晚上他看到了老爷子眼里的失望。 选择留下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钟晴,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压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对他失望的老爷子。 一大一小各自心事重重,快到家门口,宁致远突然不动了,齐津拎着箱子扭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宁致远站在门口,脚在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齐津也不问,就同他一起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宁致远先憋不住,扯了扯齐津的衣角,齐津低头,看着宁致远的神情,一看就是有求于人。 他低头看着宁致远:“说吧,什么事。” 宁致远难得有些扭捏,半晌不肯开口,齐津打算激一激他:“不说我就送你到这了?” 这招多少还是管用的,宁致远再次拽紧他的衣角,支支吾吾地开口:“能不能帮我去开开家长会?” “考得不好?”齐津下意识地认为。 宁致远摇头:“妈妈忙。” “再忙也能给你抽出时间去开家长会吧。” 宁致远再次低下头,闷声闷气地开口:“我前几天打架了,本来要请家长的,后来老师说家长会一起解决。” “这么小个人,还知道打架了。”齐津轻轻拍了拍他头,“这次我给你去了,但是你还是得告诉她,不然她会担心的。”齐津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 “不能让妈妈去,”宁致远声音突然拔高,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齐津不解,“那你总得有个解释吧。” “有原因的。”宁致远解释,却半天不道明原因。 齐津不答应,也不拒绝,两个人僵持着,过了会,宁致远才开口:“他们说妈妈没人要,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我气不过才打架的,那个老师很偏爱王刚,王刚的妈妈总是给老师送礼,所以老师更喜欢他一些,不能让妈妈去,不想让她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半大点的孩子,有的时候也要成熟成年人带来的伤痛。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比承认来得更为猛烈,也不加掩饰。 齐津没料到还有这般隐情,宁致远见他不答应,心情低落了一些,只问:“晴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我怎么知道?”乍听到钟晴的名字,齐津下意识眉头一皱,带着些小脾气地开口,硬邦邦地说,“你找他干嘛?” “你不去的话,我看晴姐姐有没有时间去。”宁致远陷入了思考,“她肯定会去的。” 见宁致远这般相信钟晴,齐津有些酸,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情绪,只道:“那你去镇上找她去呗,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行,我答应晴姐姐,不能在一个人不打招呼就跑去镇上了。”上次去省城找爸爸,被钟晴拎回来之后,宁致远和她约定过的。 宁致远抬头瞧了瞧齐津的神情,感觉他在生气,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再看看他手里拖着的行李箱,他试探性地问了问:“你是不是要离开啊?” “你管我?”齐津口气不耐。 “你和晴姐姐吵架了吗?”宁致远再次问。 “谁要跟她吵架。”齐津回答。 他也确实没有跟钟晴吵架,只是他单方面生闷气,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甚至不知道这一切。 “好吧,”宁致远从行李箱上拿过书包,“那我回去了。” 他也没在期待齐津,想着要怎么跟妈妈解释,埋着头埋着步子往家里走去。 “喂,小鬼,是哪一天?”身后传来齐津的声音。 宁致远雀跃的回头,然后超齐津奔过去,从书包里翻出通知单,塞进齐津的怀里:“下周五,下午两点半。” 齐津随意瞥了两眼,上面登陆又成绩,一眼看过去,面前这小鬼成绩还挺好,一排过去全是9开头的数字。 “知道了,”他不耐的挥挥手,宁致远这下步子没之前那般沉重,拔腿往家里跑去,他朝奔跑的背影喊了句,“喂,我没有要离开,就是回来收拾一下行李,住在镇上不方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的解释一番,或许是解释给他的听,又或许是解释给自己心底的人听,又或许,想解释的那个人并不在身旁。 但他还是解释了,没有原因的。 听到声音的宁致远回头,冲他招招手,笑容很灿烂,眼神很清澈。 宁致远的快乐,好像很简单一样,明明是物质生活如此匮乏的小人儿,幸福和快乐却又是如此简单。 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人,才会过得沉重又简单。BaN 他突然很羡慕宁致远,精神上的富足,是稀罕的,也是别人夺不走的。 因着宁致远这件事的打岔,齐津的回家大计,又往后放了放。 他掏出兜里的手机,陈朝湛头像的信息提示高达27条,点开对话框,最开始几条是问他确定要回来。 见他没回复,已经自动在帮他订票,核对时间,发现依旧没回复,自顾自地把时间定好,截图通知他,然后嘱咐他回来最好安分守己一段时间。 长长几屏的信息,足以见得他的担心。 齐津也不心疼,只发了个语音:我还没确定时间,你怎么就把票定了。 这话说的,颇有倒打一耙的味道在。 陈朝湛明显不愿意与他进行文字沟通,直接一个电话打开。 陈朝湛:“齐津,不是你火急火燎地半夜给我发信息说给你订票,还拿我老婆威胁我,你不知道扰人清梦是很缺德的,你要是嫉妒我有老婆你就直说!” 齐津被这话挑衅得有些好笑:“谁嫉妒你有老婆了,就你有老婆了,就我勾勾手,大把人排队等着做我老婆。” 陈朝湛:“也是,都是些想从你身上捞好处的,你忘了,上次又个接近你的,结果从你手机里翻你大伯的手机号。” “陈朝湛。”齐津突然喊他名字,陈朝湛停止了后面的话,有些事并不适合放上台面说。 陈朝湛:“所以祖宗,你现在到底是要不要回来?” 齐津凝神道:“再等等吧。” “我直接把机票钱转给你,求求你别折腾我了好吧。” “可以,但是要十万。” “你怎么不去抢,你还要不要点脸。” “你要不要给,不然我天天半夜打电话,你信不信。” “五万,不能再多了。” “成交。” 齐津答应得爽快,实在是他贱卖手表的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 或许是受够了他的骚扰,陈朝湛的钱转得很快,因为太过迅速,让齐津有些没有成就感,念及还在典当铺的手表,他决定再去讹陈朝湛一笔。 -完- 第37章 ◎家长会◎ 得了笔“不义之财”的齐津, 挑了个没课的下午打算去县里把手表赎回来。 有别于家中衣帽间那些名表,这块表只能算能上是块入门级的,也不是什么限量版, 再买也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这块表是老头子送他的礼物,于情于理,齐津都没理由也不能让它流落之外。 山间的路七拐八歪, 中巴上味道不好受, 齐津一路也没个好脸色,待到典当铺, 老板带着歉意地向他表达表已售出这句话,他连带着看街道旁的建筑都不顺眼起来。 阳光将没有树荫遮挡的街道照的白花花的, 初冬, 因这阳光,齐津没感觉到寒,逆着阳光,背部被太阳烘得暖洋洋的。 他没为难老板, 转身离开,三俩个小孩从他身边嬉闹而过,一头扎进前头卖零食的铺子。 本就是工作日,没什么人的街道恢复阒寂, 隔着马路对面的步行街的广场上隐约传来些许音乐声。 齐津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零食铺前朝里看了看, 刚经过的小孩正满带笑容的将零食丢进篮子里。 他往门口靠近, 机械而尖细的“欢迎光临”在他的头顶响起, 他往里看了看, 好在没人留意他, 打了个急转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叹了口气,又往回走,进了店里。 拎着满满一袋零食出来时,他摸了摸耳后,安慰自己道:毕竟要跟宁致远开家长会,零食还是要买的。 当然,家长会和零食是否有半毛钱关系也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了。 周五来了比他想得更快,他原本下午有课,同其他老师换了下,卡着点到了宁致远学校。 宁致远读的小学在镇下的林村,周围几个村的小孩基本都得在这读书。 学校不大,除了两栋教学楼,操场,篮球场,食堂,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建筑。 因此不管住的远近与否,都得走读,半大点的孩子少部分是由家长骑摩托车送的,而大部分则是自己踏着黎明,踩着自行车一人前行,这点倒是和镇上高中截然相反,镇上的高中一个年纪也难找出几个走读了。 全都满满当当地锁在学校里,学校同他之前就读的私立自然是比不上,可在这周边已经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高中了。 齐津会在恍惚间觉得自己或许处于一场梦里。 让他惊讶的,他最浅层的念想是逃离这场噩梦,但真正心底的想法或许有多一层想法。 他人刚进学校,视线扫到教学楼,一眼就看到了宁致远。 明明教学楼前又不少小屁孩,但他就是一眼捕捉到了宁致远,不是因为他的身高有多突出,也不是他的举动有多突兀。 那样小的孩子,小小一个,刚好到他腰间,脸上却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焦虑和沉重,夹杂着,双手叠放在腹前。 齐津的视力其实算不上好,但他隔着远远的,似乎看到了他搅成团的手指。 他特意从边上绕过去,走近时,腾出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偷懒挂在手腕的塑料袋摩擦出声。 宁致远脸上的表情肉眼清晰可见,轻松,雀跃,欢喜,他扭过身来,两只手环住齐津的胳膊:“你终于来了。” 齐津有些好笑,搓了搓他的头,将手里的购物袋递给他。 宁致远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用力拽住他衣角,摆出副生怕他离开的样子。 齐津有些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宁致远并不关注塑料袋里是些什么,只仰头笑着说。 齐津看着这幅笑脸,心底有些难以捉摸的动容,只扭过头去:“不是答应过你吗?” 宁致远一副满不在乎又习以为常,却又交织着执拗的样子:“答应过也可以反悔的呀。”齐津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也是这样期盼着家长会上,林露或齐谦扬的出现,可是他们总是嘴上说着“好好好”,却一次次让他的希望落空。 后来他似乎习惯了,也再也没有过多余的期盼。 原来,只要能等到自己想见的人,就可以这样开心。 是玩具、钱、或者其他都代替不了的快乐。 “我是那样的人吗?”齐津随口一说。 宁致远嘟嘴:“现在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了。” 上楼时,楼道里不少家长,家长会总是这样,学校里的大人一旦变多,就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定要说异常,也不是没有,大部分来的都是一些老人,看得出是学生的爷爷奶奶。 偶有年轻的家长,也都是行色色匆匆,或偶有怒骂。 宁致远心情出乎意料的好,遇着认识的人就笑嘻嘻地打招呼。 有人停下来指着他身后的齐津,主动寒暄:“这是你爸爸啊?” 宁致远扭捏间,齐津礼貌开口:“我是他舅舅,他母亲没空,我替她过来一下。” “怪不得呢,第一次见,”来人上下打量着他,又道,“这第一次听说他们家还有男人呀,我一直以为他们孤儿寡母呢。”他的声音有些揶揄,“这家里头啊,还是有个男人才行。” 宁致远或许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却听懂了话里不含好意的语气,脸上的笑意淡去,拽着齐津就想往上走。 齐津站在楼梯,歪着头看着这个人,问道:“您是哪位呢?” “我啊,”那人笑了笑,指着宁致远说,“他们班同学的爸爸。” 齐津又问:“您这是认识致远的母亲?” “也谈不上认识,这隔壁村的,村里村外的,多少有个脸熟。” “这样啊,”齐津一副了然的样子,“您这也不熟,不知道致远家人口组成也正常,”齐津语气平淡,男人也听不出这话中有什么含义,正想继续开口,齐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那既然不熟,就麻烦您少多管闲事,多操心操心您自己家。” 齐津最后一句话说得难听,男人脸色一变:“你这怎么说话的,大家伙都是一个地方的,多关心关心还不行了吗?” “您多费心自己家就行了,别人家就不劳烦您惦记了。”齐津说完扯着宁致远就走。 脸上的嫌弃之情表露无遗,宁致远再次垂下头,齐津见不到他这幅样子。 “把头抬起来。”声音有些严肃。 宁致远抬头时,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得,眼里噙了点泪花。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嘴里是这么说,手却在兜里找纸巾,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正纠结着要不要衣袖给宁致远摸脸,眼前的人倒是自己用衣袖扫过。 “我没哭。” “你这还没哭?”齐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到他这样,问,“他们经常这样?” 宁致远点头:“嗯,以前妈妈来开家长会,他们也会当着她的面说,妈妈明明很生气,却也不说话,有的时候我顶嘴,那些人就说我没礼貌,所以我不喜欢妈妈来开家长会,后来妈妈就会叫晴姐姐来给我开家长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落。 “你是觉得妈妈丢人吗?” “怎么会。”宁致远仰头,立刻反驳,音调跟着上扬,“我只是不想她来学校听这些。” 孩子是脆弱而又敏感的,周围人的一言一行会深深的刻进他的骨子里,这些言语,会随着他的成长,改变他幼时的模样,最后随便他一生。 齐津目光直视前方,迈步走向阶梯,嘴里的话是对着身旁的宁致远说的:“你没有错,你妈妈也没有错,错的是周围的人,他们不该妄自对你们的生活指手画脚,只要你自己觉得现在很幸福就够了,礼貌和修养确实是需要的,但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丢掉,但粗鄙是万万不可的,你要学会的是去漠视这些言语,成长为一个内心更强大的男人,当你有一天可以不为这些言语所动,你就战胜了他们,现在的你可以因为这些话难过,但是一定不能妄自菲薄,因为致远,你是个很不错的小孩,你的妈妈也是一个很坚韧的女人。” 宁致远似懂非懂的看着齐津,过了好半会,才说:“你好像不一样了。” 齐津别过头:“哪里不一样了,我不是一直这样帅气吗?” 宁致远往前栽了下,撇了撇嘴:“对嘛,这才是你。” 齐津不与他争论,宁致远带着他走到教室前,推开门,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只一眼,齐津就看到了熟人。 钟晴背脊直挺地贴着椅子,手里捧着的大概是宁致远的练习册,坐在位置上,低头翻阅着,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抬头看过来。 她穿了件卡其色的大衣,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描了个淡妆,看到他时,她眼睫闪了两下,似是想确认一番。 两个人有小段日子没见,一个没有主动寻,而另一个处心积虑地避。 学校就那么点大,二人皆有心,自是有不打照面的办法。 骤然在另一个空间对视,两人都颇为意外。 钟晴率先别过眼,错开齐津的视线。 宁致远快步向前,齐津懒洋洋地跟随其后。 -完- 第38章 ◎开长会(2)◎ 钟晴和齐津自上次不欢而散至今日这段时间里, 倒是见过一面。 那天齐津跟个大爷样的拖着行李箱晃晃悠悠进了学校,照例同门卫大爷打了个招呼,大爷人好, 加上齐津时不时塞些自认为无用的东西给他, 大爷承了他的恩,对他就愈发客气起来,越校门门槛时, 主动给齐津搭了把手, 问道:“回家收拾东西了?” 齐津道了谢,道:“嗯, 这不是冬天快来了。” 大爷缩了缩脖子:“害,还真是。” 换做过去, 齐津是做梦他也会有和大爷寒暄的一天。 果然环境改变人。 没走几步, 迎面撞上走来的钟晴,她低头看着手机,似是没看见他。 他拎着行李箱,下意识地想躲, 犹豫过后,拎着行李箱往左走,钟晴恰好抬头,两人视线相撞。 当场抓获。 齐津脑子里迸出这四个大字。 只尴尬地抬头, 打了个招呼:“没课啊?” 说完, 又觉得自己画蛇添足, 他可是把钟晴的课表背得比自己的还熟。 钟晴看到他手边的行李箱, 手里的手机揣进衣兜里, 问:“你要走了吗?” “呃, ”齐津试图从她脸上找到挽留或者不舍, 不过她面色平静,至少他想要的两种情绪他都没从她脸上看到。 那句话,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就像不知道开场白要说什么,任意掰扯的一句话而已。 齐津掩盖内心涌动的情绪,只言:“嗯,老爷子没生气了,本就是因他生气才被强迫来这鬼地方的。” 他刻意把“强迫”两个字咬了重音,为了彰显他的不满。 钟晴收回视线,对他对视:“哦。” 哦,她竟然只是哦一句? 齐津于她僵持着,两个人谁也没动。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保持骄傲大步离开,但脚好像在地里扎了根,就是固执地站在那里。 就好像,他或许再站一会,就会等来一句新的问候。 话,他确实等到了。 钟晴抿了抿唇,道:“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顺风? 我还破烂前行呢? 齐津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吹满的气球,被轻轻刺一下,骤然炸裂。 他觉得自己好可笑,也说不出可笑在哪里。 反正就是好笑。 身后有人高喊:“钟晴。” 钟晴回头,看到丁玲,开口:“齐津,那我先走了。” 齐津不开口,钟晴看着面前的他和行李箱,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原本就知道他会离开,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她以为他会在年前离开,没料到才刚入冬,他就要走。 也不是没原因的,村里的冬天总是寒冷的,她刚来的时候便很不适应,他应当是熬不住的吧。 她贝齿轻咬下唇,“再见。” 然后转身朝丁玲走去,这个月底,就能确定最终“为校争光”的老师了。 她觉得丁玲赢面很大,毕竟,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这一句再见过后,他们有近10天没见。 她拼命错开记忆里的时间,她以为他很快便会离开,没料到的是,他竟然还在。 他跟在宁致远身后朝她走来,她原本那颗平静的心,不露痕迹地掉落两拍。 这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她起身,将试卷搁在桌上,正打算说些什么,宁致远抱住她的胳膊:“晴姐姐,你怎么来了?” 钟晴看了看齐津,又瞧了瞧宁致远,戳了一下他的太阳穴:“是不是又闯祸了。” 宁致远瘪嘴,有些惺惺地开口:“什么叫又闯祸了?” “那你开家长会都没告诉妈妈?”钟晴总能一针见血,齐津手插在兜里,靠在隔壁空着的座位上,看着俩人聊天,不搭话,钟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看她,她摸了摸耳坠,视线看向宁致远,解释自己前来的原因,“翠姨上次说出做活,听到你同学说起要开家长会,今天没时间,托了我过来。” 梁翠其实也不爱来宁致远学校,这里的家长,总是像看笑话般,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她是坚强的,也不是懦弱的。 钟晴猜得到她的心情,她爱宁致远,不想错过他成长的一点一滴,可流言最是伤人,躲避有的时候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 常言道,为母则刚,但谁说母亲就一定要坚强了,在成为谁谁谁的妈妈之前,她们首先是自己。 她们有权利拒绝自己不想干的事情。 钟晴没有犹豫地接下梁翠的请求,也不去问她原因。 别人对她好一分,她自是要回报三分。 宁致远回头看了看靠在桌子前的齐津,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场面,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确实有些超纲。 即使有些不知所措,但掩饰不住的是开心。 两个人关心自己,总好过一个人的关心。 钟晴倒是主动:“那我先走了。” 陈述句。 这句话说完,她迈步往外走。 经过齐津时,没说话,没给一个眼神。 齐津塞在兜里的手微动,想拽住她的手臂,问她些什么,她走得太快,齐津的手拿出来时,抓了个空。 齐津看着悬在空中的手,自嘲地笑笑。 心情肉眼可见变差,他坐在宁致远的位置上,拿过钟晴刚看得出神的那张试卷,上面有明显不属于宁致远的字迹。 钟晴的字很好看,应当是联系过书法的,在宁致远为数不多的错题上做了批注。 看到那些字,就仿佛看到了钟晴这个人,心底的烦闷更甚。 无视他? 不理他? 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就这样当了个陌生人。 没滋没味地坐在这里,倒是本该坐在课桌前的孩子们,现在是自由活动,不大的篮球场上偶尔传来几声欢呼,这是独属孩子的快乐。 讲台上的老师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些话,齐津在神游,讲台上的老师明显也看出来了。 嘴巴一张一合,有话原本想开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当做没看到齐津的出神。 时间比想象过得快,发呆过后的齐津,有些坐不住了。 心底有团无名的火气,正冲撞着他的胸膛。 好不容易等到家长会结束,把讲台上老师说的改签的字签完后,笔一甩,发出“咔哒”的碰撞声。 他起身,凳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低沉的声音。 讲台上的老师看到他起身,开口:“宁致远的家长留一下,麻烦您等会到办公室一趟。” 被点名的齐津冷漠地往讲台上看过去,老师往后躲了半步,但该说的还是说了,“有些事情要私下跟您说一下。” 等到围在讲台边上的家长散去,教室里剩的人不多,老师把讲台上的东西整理好,拿在手里,示意道:“麻烦跟我来一下。” 跟齐津一起进办公室的,还有一男一女,微胖,面色红润,女人手上戴着个不合尺寸的金戒指,挤得关节那里大圈肉堆积,男人裤子皮带扣那里挂着串钥匙,一眼望过去,最打眼的就是车钥匙,走路间,钥匙一晃一晃的,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到了办公室后,齐津觉得这一切有些荒唐。 答应帮宁致远开家长会,可没说过还有小会要开。 他在做什么? 给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小屁孩当家长? 而且他今天就算不来,小屁孩也不会太难过,毕竟还有那个二话不说就离开的晴姐姐! 他一张脸黑着,立在办公桌前。 老师斟酌着开口:“前段时间这小刚和致远之间起了摩擦,这边双方家长都知道了吧。” 齐津不语,王刚的父母倒是激动起来:“说到这事,我觉得学校必须给我们个交代,我们家刚刚那个眼角的淤青哟,到现在都还没好。” 齐津摁了摁晴明穴,只觉得面前这父母太过激动,吵得他更烦闷。 王刚的父母看到齐津,只觉得明显不是宁致远的父亲,将矛头对准老师,王刚妈妈开始滔滔不绝:“姚老师,也是您说要解决这件事的,您看我们这父母都来了,肯定是想合理解决这件事的,你看着对方,打了人,也不是父母来,这明显就是不重视,俗话说得好,三岁看老,这样我们是不能接受的,明显就是对方不够重视这件事。” 姚老师满脸赔笑,道:“这致远家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嘛?” 王刚妈妈生气地吐了口气:“所以说,这孩子就是不能没有爸,看看给教成啥样?” “那你想怎么处理,怎么才算重视?”进了办公室就没开过口的齐津出声,声音低沉,带着不耐。 对方的父母也明显听出了齐津话里的语气,王刚爸爸开口便是怒气:“你什么意思?” 齐津:“就字面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现在只想早点离开。 “你什么态度?”王刚爸爸往前迈了步,明显是被激怒的样子。 齐津倒不知道是这两句话有何不妥,激怒了来人。 王刚妈妈忙拦着,姚老师一副鹌鹑样。 齐津站在那,他比旁人高,王刚爸爸只觉得他在用鼻孔看人。 不过这也实在是属于冤枉了齐津,他向来是打人的那个,骤然被推到打人方家长这个位置,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在他看来,该赔钱赔钱,该干啥干啥。 至于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宁致远本就没揍错。 双方僵持间,门口传来敲门声:“姚老师。” 几个人视线往门口看去,齐津没有,他听出了声音,但就是不想扭头。 门口站着的是钟晴,身边跟着缩着脖子的宁致远,还有牛高马大的另一个男生,脸上还带着青肿,想必就是这件事情的另一个始作俑者王刚了。 -完- 第39章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他在生气◎ 姚老师明显是见过钟晴的, 熟络地开口:“今天你来了啊,”她视线挪到一旁齐津的身上,又道, “我还以为, 这...”她悄悄指了指伫在一旁的齐津,似是想要个解释。 齐津内心一阵烦闷,只想夺门而出, 脑子说着想走, 身子却很诚实地立在那里。 放弃和自己作对的他,开始盯着桌上的课本神游。 钟晴看到了姚老师的小动作, 视而不见,视线瞥过齐津身上, 再次收回, 只言:“事情的原委究竟有没有弄清,这只叫家长,也没法很好的解决这件事吧。” 王刚妈妈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人,身子斜着, 两只手还挡着王刚爸爸,嘴里却喋喋不休:“这你们孩子没跟你们说,我们家孩子可是解释得一清二楚了,你们小孩不跟你们交流, 你跟老师讲有个什么用哦。” 王刚爸爸的火气还没消退, 倒也没有之前那般相冲, 只斜眼, 高声道:“我们小刚说了, 是你们家小孩平白无故就打我们家小刚的, ”他一把扯过王刚, 王刚因为惯性朝一侧踉跄两步,与齐津擦身而过时,齐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下意识朝钟晴那瞟了眼,发现人并未关注他,干脆往后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双臂环抱,重心后仰,长腿屈着。 他动静不小,王刚父母看向他,开口:“你们这到底要不要诚心解决这件事?也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怎么教孩子的,怪不得教成这样,随便就动手。” 齐津耸肩指向钟晴,意指她解决,钟晴看着齐津,齐津避开她的视线,不与他对视。 钟晴推了宁致远一把:“今天既然我们已经到这了,就是想解决这件事,但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只听片面之言,你们的孩子讲述的是一方面,并不是以偏概全,致远,你讲一下到底是因为什么起的冲突。” 宁致远往前走了步,原本低着头抬起来,扫了眼办公室的人,又垂头,钟晴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致远,说吧。” 宁致远深吸了口,说:“我不是故意打他的,他说我妈妈是个克星,所以我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还说我妈妈活该,每天只会在村里...” 他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的话,说不出口,只改口道,“我气不过,他平时就会撕我的作业本,要不就是往我书里吐嚼过的口香糖,这些我都觉得没什么,可是他不能这样说我妈妈。” 宁致远一番话下来,空气里沉默了几秒,倒是齐津身子往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看向王刚:“那要这么说,小胖子你是活该挨打啊,这么大一块,还不打不过别人,丢不丢人。” 齐津声音没有收敛,办公室原本在忙其他的老师,听到他的话纷纷看过来。 王刚妈妈率先捂住王刚的头,往怀里一带:“什么叫活该挨打,打人就是不对的,姚老师,这件事你一定要严肃处理。” “打人是不对,说错话的一方就有理了吗?到底谁挑事?怎么,感情这些话你们平时在家里也说过不少次,所以这胖子才会鹦鹉学舌吧,我说你们一天在家背后说人闲话,无不无聊,能不能干点正事。”齐津话里嘲讽意味渐浓,他突然起身,“还老师严肃处理呢?”他走到姚老师面前,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喂,听说你收了这小胖子家里不少礼啊,收了礼偶尔意思一下不就完了,心眼偏到太平洋就不对了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怎么之后以后你没有求这孩子一家的时候,怎么,瞧他们家不富裕,所以随便糊弄一下就过了是吧。” 他伸手,把宁致远扯到面前:“你打人错了没。” 宁致远还有些懵,下意识地回答:“错了。” “那你道歉没?” “没有。” 齐津眉轻挑,看向探了半个头的王刚,视线恰好相逢,王刚扭头继续藏在王刚妈妈怀里,齐津觉得好笑,当然他也没好意思,直接嘲讽地笑了:“你躲什么,说闲话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挨打是吧。” “你这什么意思?”王刚爸爸往前一顶,质问道。 齐津摊手:“叫我们家孩子道歉的意思咯,做错事了就道歉了。” “道歉就完事了吗?你看看把我孩子揍的,”他从王刚妈妈怀里把王刚一把扯出,王刚脸上的淤青在此刻应景般的显眼。 齐津努嘴:“道歉。” 宁致远看了看钟晴,见钟晴不接话,只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动手。” 王刚不说话,王刚妈妈从包里往外掏着什么:“这医药费,你必须要赔偿!” 齐津看了眼王刚,打算开口,钟晴抢了齐津的话头,开口:“这医药费我们该赔的不会少赔给您。” 闹了这么大一出,他们其实也就是想要钱,听到这话,王刚父母脸上止不住露出笑容,包里的医药单拍在桌上:“那你对好这些单子。” 钟晴从桌上拿过单子,随意捻了几页看,又放回原处:“先不论这些单子的问题,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先道歉。” “道歉,我们道什么歉?是你们孩子打的人。” 钟晴不与他们商谈,只问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姚老师:“姚老师,你觉得呢?” 姚老师讪笑,她确实收了王刚家不少礼,乍然被齐津戳穿,还是当着其他老师的面,她再拉偏价,脸上也挂不住了,隔壁班的老师现在别看都在忙自己的事,指不定竖着耳朵听这边的进度。 乡下大部分的家长都很好糊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家长跟学生一样,只会低着头挨训,然后跟着道,老师,你说的都对。 偏今天来了两个硬茬,看着气度也不像是村里的,得罪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只好对王刚父母赔笑:“这不小刚也说了致远家不好的话嘛,这,您看...” 王刚父母的本意就是讹点钱,倒也不在意其他了,王刚爸爸往王刚膝盖踹了一脚:“一天天的,不知道那里学了这些话,还带到学校里来,道歉去。” 齐津唇边上翘,嘲弄一笑:“这还能从哪学?” 王刚梗着头不开口,钟晴含笑看着他,齐津歪着头无所事事,宁致远不说话,王刚妈妈拍了他手臂一下,啪的好大一声:“死孩子,道歉啊。” 一屋子人,等着他开口,父母也不站在他身边,王刚满不情愿地开口:“对不起。” “声音能不能大点,对不起谁,为什么对不起,能不能有点诚意,宁致远道歉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扭捏吧。”齐津向来爱找事,又是个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的人,一句对不起刚落音,就开始大声嚷嚷。 王刚拔高声音:“对不起宁致远,我不应该瞎传你妈妈坏话。” 宁致远眼圈突然红了,他听到钟晴承诺赔钱,趁没人注意扯了扯正在看医药单的钟晴,钟晴轻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她慢条斯理地把单子看完:“让小朋友都出去吧,我们再细谈,”她扫过对面的几个人,“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王刚妈妈质问。 钟晴扬了扬手中的单子,其中有多少不合理的地方,彼此心知肚明。 小朋友打算离开时,齐津也跟着离开了,他心底像是有口盐井,往外冒着气泡,有些不来劲。 即使他跟钟晴呆在同一空间,她好像也没有给他一个正眼,意识到这一点他,决定离她远一点,至少不要同处一个空间。 王刚爸妈见齐津跟着一同离开,倒也放了一半的心,毕竟他看着就像个事茬,而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就柔柔弱弱,随便威胁一下也就能把钱拿到手。 显然,没过多久,他们就为自己前几分钟的想法后悔。 钟晴把单子中的几张挑出来,压在桌上:“我只认这几张。” 王刚爸爸正要开口反驳,钟晴又道,“孩子的力气能造成多少伤害,大家都知道,脸上的淤青看着吓人,但是是不是那天打的,你们比我更清楚,但是这个淤青我认了,这些什么检查,真的有必要做吗?还是你们只是单纯的想借此机会给孩子做个体验,还有这些维生素,钙片,你们真的不觉得过分吗?” 她说完停顿了两秒,“姚老师,我知道那天宁致远打的是王刚鼻子,所以你们很快的送到了学校的医务室,事情是什么样的,你比我们更清楚,这些单子你也看下,哪些该赔,哪些不该赔,你也可以来理论一下。” 钟晴把手上的单子,分成两份,分别递给姚老师,然后看向王刚的父母:“你们也是为人父母的,请你们扪心自问一下,如果一天,你们被自己孩子的同学在学校里说你们不检点,又或者是说你们克夫,克妻,希望你们也想一想自己的心情,父母是孩子最好的镜子,这件事的发生,孩子确实是挑起事端的人,但是他们还小,他们还有改正的一天,真正错的,其实是父母,你们的错,我就不一一指出,而我们这最大的错就是太过懦弱,一味的退让,以及没有教会我们的孩子要如何去对待不怀好意的同学,以至于他只能挥舞拳头,使用暴力。” “钱,我只会赔我该赔的,一分也不会多给,你们要报警也好,要把官司也好,致远的母亲可能没有这个能力,但是不代表我没有,”她站在办公室中间,话语铿锵有力,态度不卑不亢,“姚老师,这件事我希望的是您秉公处理,为人师表,有些事不要做得太多了,虽然是乡下的学校,但并不是山高皇帝远,别人什么都管不着。”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含蓄,半带着威胁。 几段话下来,办公室里半晌没有人出声,姚老师捏着医药单。 钟晴从姚老师手上拿过几张薄薄的纸,递给王刚妈妈,王刚妈妈下意识接过:“这是我认的医药单,如果你们都觉得没问题,”她弯腰从桌上拿过纸币,“写下账号,还有姓名,电话,我等会会转账。” 王刚爸爸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王刚妈妈拦住,她在纸上写下钟晴要的信息,递给她。 钟晴叠好,揣进兜里,出了办公室,校园里的树叶子掉的差不多了,偶尔有几片焉了吧唧的叶子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她一眼看到一大两小,分成两团站在不远处。 径直走过去,走到单独站在一旁的王刚身旁,弯腰,耳语:“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最好不要再欺负宁致远,否则就不会是这样和谐解决,我就算是个女的,揍你一顿还是绰绰有余。” 王刚被她冷漠的语气吓了一跳,看了眼她身后靠在树干上的齐津,突然跑开。 钟晴直起腰,摸了摸鬓角。 这小屁孩到底听没听懂她的威胁呢? 周围骤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钟晴鞋跟在地上轻轻摩擦了两下,踩的还没来得及扫去的落叶咯吱响。 她转过身,看向齐津。 她故意躲着他有段时日了,她不是傻子,齐站在他面前高挺的那个人,在生气。 他突然离开办公室,就是在向她散发警告:他很生气。 有些尴尬,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沉默了好一会,她看着他身上穿着件衬衫,外面罩了件黑色的针织背心。 原来已经从夏天到了初冬,他们也认识了好几个月。 他身上的衣服,是她第一次见他穿,他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没有他撑不起的衣服。 “你冷吗?”她脑袋一热,找了个很冷的开场白。 他没回答她,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有些傻。 -完- 第40章 ◎齐津,你放我下来,求求你了◎ 她多看了他几眼, 初见他时,他是帅气却又锐利的,整个人对新的环境很排斥, 桀骜又叛逆, 几个月下来,他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虽常散漫又傲慢, 可她从相处中能感受到他的善良与柔软, 本质上来说,他还秉着初心, 换句话而言,他可以用少年这个词形容。 齐津一直没说话, 尴尬气氛渐浓, 她假意理了理头发,寒暄道:“今天挺冷的,我都穿大衣了,你才穿两件, 过段时间会更冷的。” 她没话找话,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言语些什么。 宁致远人小鬼大,视线在他们俩之间不停越过。 齐津原本倚靠着树干,倏地站直, 或许是看不过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回了句:“不冷。” 他迈步, 往教学楼走去, 钟晴领着宁致远跟在身上, 钟晴几次想要搭话, 却碍于齐津冷峻的脸色,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宁致远下午还有课,两人把他从道教学楼后离开,学校里的落叶铺了薄薄一层,齐津不愿意搭理她,她无聊踩着树叶,一片儿接着一片儿,声音还挺解压。 “不冷。”身旁的人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钟晴抬头,眼里含着迷惘,思考了几秒,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她打量齐津的神情,她是擅于察言观色的人,毕竟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傍身本领,齐津在她眼里算得上是透明的,像清水,又或者说像水晶,很好猜,一眼望过去,他像个在闹别扭的小孩,浑身上下布满了“快来哄我”这四个字。 她说不上八面玲珑,但也不是没开过情窍的人,他的心思,她都知道,只看她愿不愿意懂。 她不愿意,所以一直装傻充愣。 他对她的好,她全盘接收,甚至更渴望再多一些。 这样的自己,她有些唾弃,但又真的是没办法,她不知道如何回馈他的感情。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停下脚步,齐津诧异地看过去。 钟晴开口:“你生气了?” 骤然被戳穿心思的齐津看上去有些窘迫,却又逞能,嘴硬道:“没有,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钟晴顺杆儿爬:“你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生气了,没生气就好。” 齐津唇角抿成一条细线,面色凝重,钟晴感觉他有话要说,歪着头等着他开口,他迈步往前走,钟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跟在身后,他步子迈得很大,像是在发泄什么,钟晴跟不上他的步伐,被顺带着往走倾,步履有些急促,她微喘气,嘴里嘟囔道:“慢点...” 语气里带着蛮狠,像是在撒娇,齐津步子慢下来,过了会,才说:“我是有些生气。” 钟晴不语,齐津侧目与她对视,“你在学校是故意躲我的吧,为什么?” 她被看得有些心虚,扭过头,小声开口:“哪有躲你。” “没躲我?那屁大点的学校这些天硬是一面都没见?” “也不是一面都没见吧,”钟晴当下立刻反驳,“上次不是跟你打招呼了吗?” “哪次?”齐津眉头微皱,似是回想。 齐津好意提醒:“上次我看到你拿行李箱,”不过那次见面也仅限于打了个照面,她当时落荒而逃,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为了错开这个话题,她仰头,问道,“你要走了吗?” 齐津低头与她对视,想从她面容上捕捉到某些情绪,过了会,他原本蹙着的眉头散开,语气也轻快了不少:“你想我走吗?” 他把选择权交给她,钟晴觉得他在耍赖,明明是他的提问时间,他却轻而易举地将诱饵抛回给她。 见她不回答,齐津含笑地追问:“嗯?” 钟晴败北,错开他的视线,轻咬唇,原本拽着他衣袖的手松开,嘴里含糊道:“你问我干嘛?你本就是该走的。” 齐津抓住她松开的手,速度很快,没有丝毫迟疑,他的手很凉,目光却澄澈,嘴角噙着笑:“如果你留我,我就不会走。” 他目光炯炯,凝视着她,淡漠慵倦的眼睛里迸发灼热,那光芒太刺眼,他的一颦一笑间都在期盼着什么。 钟晴没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她看着他的眼睛,大脑迟钝,不由自主地开口:“留下吧。” 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挽救,齐津却像害怕她反悔般说:“好,是你叫我留下的,所以不要再躲我了。” 她不再说话,心情却似雨后天明,很轻松,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开口想要留下什么,又是第一次得到了肯定了回答。 “嗯,好。”她笑着答应他。 这世间所有的缘分原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那不如遵循自己的本心。 她难得的,少有的本意,说出口,并不难。 话说开之后,齐津周身弥漫着的冷峻渐渐散去,肉眼能见的轻快起来。 齐津咧嘴一笑,他笑起来很好看,宛若日月星河都在他眼中:“你刚刚跟那个小胖子说了什么?” 钟晴被他的笑晃了眼,木楞地回答:“没什么,”她停顿了半秒,又说,“就是威胁了一下他,我说我揍别人也许揍不过,但是揍他绰绰有余。” 齐津噗哧笑出声,捏了捏她胳膊上的肉:“就你这二俩肉,还想揍谁。” 钟晴不服:“怎么,不要看不起我。” 她有样学样,抬手握住他的上臂,齐津故意用力,她隔着衣服,指尖传来硬实的触感,她好奇般捏了捏,收起四指,只留下食指戳了戳,撇嘴:“就你有肌肉了不起。” “嗯,”他握住她在他胳膊上作乱的指尖,“就是了不起。” 他钳住她的手,钟晴想抽回,齐津不放,她用力回抽,齐津突然松开她的指尖,却又握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重心蓦然离地,整个人腾空,被身旁的人扛在肩上。 钟晴觉得自己脑部充血,等到自己完全反应过来,才高喊:“齐津,你放我下来,你有毒吧。” “嗯,有毒,但是不放。” 她不是娇小玲珑那种女生,此刻却像个娃娃,挂在他肩上,嘴里只求饶:“我错了,你了不起,你最厉害,放我下来。” 路上还有从学校散去的家长,他们俩这一举动,在这样封闭落后的村庄,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不少人齐齐看过来,小声议论着。 不过这一切,钟晴都没法看到,入目的是有齐津宽厚的背,以及包围她的他身上的清冷松香。 齐津心情愈发开心,语气轻松:“那你求我,求我,我就放你下来。” “你不要这么记仇!” “那你求不求我。” “求求你了,放我下来吧。”钟晴语调急促,齐津扛着她似乎丝毫不费力,慢条斯理地走着。 齐津这次没使坏,将钟晴放下,钟晴蓦地感受重心引力的召唤,只觉得踏实,她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狠狠剜了眼身旁的人,却也没再开口。 齐津脾气好的等她整理,待她刚拔腿打算走时,长臂一伸,搓了搓她的头发,刚理顺的头发,再次凌乱。 这次,齐津跑得很快,只留下钟晴一个人站在原地呐喊:“齐津!!我要杀了你。” 她追着他的步子奔跑,耳边灌着风声。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不掩饰自己的孩子脾气了。 两人一番闹腾,到了学校已是吃晚饭的时候。 离晚自习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校园里三三俩俩的学生结伴而行,小卖部门口堆满了人。 钟晴额头有薄汗,脸颊微红,齐津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问:“去吃饭吗?” 钟晴没什么反对的理由,应了声:“嗯。” 下课已有一段时间,职工食堂空了一半,钟晴打好菜,随意扫了眼,有不少熟人。 不过她除开跟丁玲一起,大部分时间是独来独往,她端着饭,打算找个角落,没料办公室的杨妙岘朝她招手,明摆着是叫她过去。 杨妙岘同丁玲走得近,但是跟她的关系也仅限于点头之交,同桌还有其他几个年级组的同事,钟晴犹豫片刻,同齐津擦身而过时简单说了几句,她要坐哪里,便朝杨妙岘走过去。 落座后,她扫了眼其他几个人的餐盘,吃得已经差不多了,她不懂她们叫她过来的含义。 杨妙岘主动搭话:“钟老师,你晚上就吃这么点吗?” 钟晴看了眼自己的餐盘,打了两个素菜,特意叫大姐没打米饭,她拨了下餐盘里的莴笋,送进嘴里:“嗯,没什么食欲。” 她说话间,身旁落座一个人,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紧接着,餐盘里多了个鸡腿。 钟晴扭过脖子瞪了眼齐津,齐津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吃自己的。 一桌人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扫视着,企图窥伺些什么端倪,但也没多嘴。 杨妙岘将面前的餐盘往旁边一推,头前倾,压低声音,说:“钟老师,公开课的人选下午出来了。” 钟晴手顿住,心莫名的慌得厉害,手跟着轻微抖了两下,她用力握紧筷子,不接话,果不其然,杨妙岘原本不大声音再次压低,“你知道这名额落在谁头上了吗?” 钟晴抬眼,看着杨妙岘嘴一张一合,血液猛地往头部冲,她听到自己故作心平气和地回答:“我不知道。” -完- 第41章 ◎去吧,去她身边◎ 人的情绪是可以伪装的, 就像此刻的钟晴,明知自己内心焦虑,面上却出奇平静。 杨妙岘或是见她面色无异, 多看了她两眼, 嘴巴张开合上,没发出声音。 钟晴悬起半颗心,没了食欲, 放下筷子, 看着杨妙岘::“是不是丁玲姐被刷下来了。” 杨妙岘这般故作玄虚,又吞吞吐吐, 只可能是丁玲落选。 杨妙岘哎呀一声:“你猜的还挺准,落到许竞凯身上了。” “许竞凯?”名字有印象, 按道理不是同一个年级的, 她不该有印象,偏生这个名字似是埋在记忆深处。 一直关注钟晴,认真倾听没开口的齐津适时的在她耳边轻语:“上次跟我打架那傻逼。” 他声音轻,一桌上只她听见, 这过于亲密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几个人交换视线,选择沉默。 钟晴记忆被唤醒哦了声,说不失落是假的。 丁玲是在她学校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人, 加上为了这次公开课丁玲的努力, 钟晴都是看在眼里的。 几次没课时, 丁玲都是待在她的宿舍, 同她一起改教案, 她也被迫当了她好几次学生。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许竞凯他不熟, 经齐津点醒, 她从脑子里翻出了这号人物,风评不太好,至于讲课,她没听过,不好断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妙岘给她解惑,“校领导的亲戚,皇亲国戚的那种,那种机会本来就是内定走个过场的,丁老师傻,自己凑上去,要我说那个许竞凯的课上的没有丁老师一半好,但你架不住人家后台硬啊。”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王主任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惯会踩低捧高,混迹过来的人哪里不明白这些弯弯弄弄,再加上,”她欲言又止,一副鄙夷的样子,“他那人你也是知道,一贯觉得男性能撑起全部的天的人,天天就是女老师这不行那不行的,这又能遂自己的意愿,又能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你下午开会不在,我的天呀,你是没看他把人许竞凯就差没捧到天上了,你说许竞凯那人,课没好好上几次,机会是给了他,毕竟是比赛,也不怕他丢人,这要丢人就要丢到其他学校去了,真的是,”陈妙岘越说越激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们陈主任倒是帮丁玲说了几句,结果他到好,一句女性就该以家庭为主,这都21世纪,他这思想怎么不去开个女德班真的是可惜了。” 想来陈妙岘在王顺清那受过不少委屈,话说得也不客气,末了手扶餐盘,打算起身,又叮嘱道,“你跟丁老师关系好,这段时间尽量别提这件事,真是可惜丁老师了。” 陈妙岘起身离开,餐桌上其余几个人也同钟晴告别,钟晴脑子混了好些事,一时理不清,唇边有触感,她惯性张嘴,齐津塞了一筷子蘑菇给她。 她不爱吃蘑菇,一直觉得有怪味,嚼了一口就吐掉了。 “你不爱吃蘑菇吗?” “嗯,有泥巴味吗,”她没了食欲,端起餐盘打算去看看丁玲,又犹豫地坐下,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这个时间点,她害怕丁玲觉得她是去看热闹的,就算丁玲不这么觉得,她认为自己过去也许是在伤口撒盐。 她踌躇间,面前的餐盘被齐津单手端走,身边的人站起来,她扭过脖子望过去,正对上他的眸子。 齐津说:“去吧,去看看吧。” 钟晴跟着站起来,跨过蓝色的塑料长凳,不知道该不该听齐津的话。 齐津许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接着说,“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就算不说,也会是能量,比如你很难过的时候,也是会希望有个人陪在你身边的。” 钟晴想到自己一个苦撑那些时间,认同地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 她快速离开地步伐,彰显她真正的心思。 他是能看懂她的,而此刻的钟晴却没有时间去参悟这点。 丁玲的宿舍在靠近操场的那栋,七楼。 钟晴一口气爬上去,有些气喘吁吁,扶着墙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叩响丁玲的门。 里面的人应得很快,也没问是谁,只隔着门应了声:“来了。” 房间隔音一般,算不上好,屋内拖鞋趿拉地板的声音清晰可见,“咔”,门从里打开,透过门缝,钟晴嗅到了酒精味。 她推开门,丁玲和她一样,住的一个大单间,配了个小阳台晾衣服,房间很干净,除了简单的电器,就只剩下一张床,一个衣柜,床旁边铺着地毯上面放着张矮桌,桌上摆着不少空的啤酒罐,地毯上也倒着几个,里面未干的酒液浸湿地毯,今天的丁玲没心思搭理这些细节,赤着脚踩过,寻了个空的地方,席地而过,从床下有拉出一箱啤酒,没抬头,只说:“坐吧。” 钟晴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她也这样失落过,但是总是会一个人躲着,再一个人等待时间慢慢流逝,她没有在这样时刻与人相处的经验。 丁玲拍了拍她身边的空地:“过来坐。” 钟晴听话地走过去,坐下,丁玲用力掰开捆着啤酒的塑料薄膜纸,食指穿过易拉罐拉环,关节微屈,用力拉起,“兹啦”一声后,她将开好的啤酒递给钟晴,自己则伸手,晃了晃桌上的啤酒罐,找出一罐没喝完的,对着嘴灌了一口。 在钟晴的印象中,丁玲一直是克己律人了,她鲜少看到她的失态,更别说这番模样。 什么样子呢? 钟晴细细地寻找形容词:失落,彷徨,无助,自责。 许多情绪揉杂着,笼罩着现在的丁玲,钟晴抬手,想拍拍丁玲的肩,给她一些依靠。 她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丁玲缓缓开口,倾诉着自己的故事。 丁玲今年三十五岁,家庭人口也挺简单的,不同于那个年代农村家庭的众多人口,他父母只有两个小孩,她和她弟弟,农村的人大部分都是看中男孩的,丁玲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随着她吸收课本上的知识越来越多的时候,她隐约的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她身边没有的,但是她所处的环境束缚着她。 高考的时候,她考得很好,原本她想选择外面的城市,她向往外面的生活,她憧憬更大的天空,她想要去南方,那个改革前沿,可是这一切葬送在父母的坚决反对。 他们认为女孩子不能离家太远,去了外面心就会野掉,加上她老师同家里通了口气,告诉她父母,她这个优秀的成绩,只要她去读师范会免除她的学费,还会有一大笔奖学金。 人为财死,她父母心动了,丁玲也反抗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以泪洗面。 可这种事,偏偏是谁更心狠,谁就会赢,丁玲心疼父母佝偻地背影,心疼他们已经苍白的头发,他们对她并不算太差,其他家的女孩子都是早早的出门打工,嫁人,只有她,是这些年村里唯一一个供出来的大学生。 她妥协了,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被她一丝一缕地整理好,存在心里深处的角落里。 老老实实四年师范下来,家中的父母陪笑着听寻那些衣锦还乡的同乡人意见,认为女孩子是件体面又安稳的伙计。 要是老丁家出了方圆几十里的唯一一个老师,那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 丁玲也遵从了,原本她父母叫她去邻村的小学,她先斩后奏签了镇上的高中,原本她父母是满般不情愿的,如果她去了邻村小学,那村里送礼的人肯定会络绎不绝,那些什么鸡蛋,猪肉,牛肉至少是不用自己买的。 后来村里的劝说镇上高中的待遇更好,也就随丁玲去了,这算得上是丁玲为数不多的一次反叛,没有溅起任何水花的沉默的叛逆。 说来也实在好笑,她的父母没有什么见识,明明她才应该是带领家里走出去的那个人,而她却好像被原生家庭落后的观念深深的束缚住,最后跟着沉沦。 再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学校里资历深的老师搭线,介绍了同一个学校的男老师,她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结婚。 男方是县城的,家境比她家要好上太多,婚后没多久,他们又在县城买了房。 她成了村里人人夸赞,又人人羡慕的人,谁遇到她父母都要由衷地夸赞一句“你们家丁玲那孩子,发展得真不错。” 婆家人是看不去她的父母的,即便这样,她父母看着她婆家人,也是满脸笑容,数不清土鸡蛋,蔬菜往县城捎带。 她有时候不解自己父母的心态,觉得可笑又难堪,但太多时候更是难过,难过于她明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为何自己的家人要如此放低姿态,相较于其他人的弟弟整出来的鸡飞狗跳,她的弟弟丁俊没学坏,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地里刨食,再做点零工,丁俊结婚结得比她早,她当时还没嫁,理所当然地搭了把手,悉数给出大半积蓄。 她父母无数次耳提面命丁俊向她学习,又无数次哀叹,为什么丁俊不能是她,如果是她这样就好了。 她觉得悲凉,明明她和丁俊一样,一样平庸。 而她自己到底又少了什么。 -完- 第42章 ◎上帝也不曾与她相伴◎ 镇上大部分老师都想往县里的学校或者市里的学校, 心更大一点是奔着省城的学校去的,丁玲是有过几次晋升机会的。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她仔细回想, 似乎是婚后刚半年, 入职第三年,她迎来了第一次机会。 年轻时候的她奔劲很足,对待所有事物都有充足的热情, 大部分领导都是喜欢这样干劲满满的新人的。 省城有授课比赛, 而且难得的分了资历深教师组,新人教师组, 两者各选前三名,不仅有荣誉, 还有颇为丰厚的奖金, 同这次一样每个学校选1个人参赛,她当即申请了报名表。 当时的她奔劲十足,踌躇满志,每天都在畅想参赛时激情饱满的状态。 她远没想到的是, 那张放在包里的报名表不知为何被她婆婆看见,某个周末的午后,公公婆婆坐在她对立面的沙发上,名为劝, 实为命令地叫她放弃这次机会。 原因有三:其一, 他们婚后半年还未有身孕, 是时候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这个时候她的热情不该是放在这样一眼看不到结果的比赛上;其二, 这样的机会难得, 她的丈夫的报名表已经交到了教务处, 如果她知趣,就不应该搞这样的内部竞争;其三,女人在事业上不需要走得太远,也不需要强过自己的另一半,否则婚姻不会太过稳定。 这三点,有些说的含蓄,有些则说得露骨头,至于哪一点排在第一位,哪一点排在末位一些并不重要了。 婆婆家只是打头阵,真正可怕的是她父母。 这件事不知怎就传到他们耳朵里,特意挑了个清晨,他们赶了个大早,丁俊用三轮车驮着他们俩到学校。 当天她有早课,为了多挣一些钱,她兼了班主任,要跟早操,早自习,操心的事数不胜数,父母的突然出现,她先是惊讶,按耐住内心的情绪,把他们带到宿舍安顿下来,那个时候的宿舍不像现在的是单人间,她和另外两个老师住在一起。 她赶着上课,叮嘱了几句他们不要乱走,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便匆匆离开。 等她回到宿舍,其他的老师已经去了办公室,她的父母席地半躺,赤着脚,上半身倚在床沿,眼睛阖上,轻微的鼾声一声接着一声。 丁玲自大了以后,不曾仔细打量过她的父母,因为长期做农活,他们皮肤很黑,指甲缝里长期不干净,总是夹着黑泥,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们是在地里刨食的人,他们身上有种懦弱的气质。 丁玲有些心酸,她费劲心思想要摆脱原生家庭,压根没有用,或者说她根本不曾挣扎。 除了血缘,还有他们并没有对不起过她,他们只是太无知,而她又毫无道理的妥协。 不够心狠,没法一走了之,这是一开始就开错了头,便会一直这样下午,周而复始。 只因为是父母而已。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风吹动门口悬着的风铃,撞击得叮当作响,丁母被惊醒,乍的一下睁眼,还有些迷茫,看了眼四周,赶紧扭头用力拍了一下身旁的丁父,丁父“唉哟”一声,嘴里念叨着:“你干什么?” 丁母先看到她,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低头见丁父又合上眼,鼾声传来,微弓着身子,膝盖半弯,常年做农活的人力气总是比常人大的,即使是女人,也能轻松拽起个已经不强壮的男人,丁父迷迷糊糊起身,睁眼,看到丁玲,堆出个笑,咧开嘴喊了句:“玲子,”他指了指地板,“比家里舒服,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的牙不白,沾染着黑渍,常年吸烟加持对牙齿卫生的不注意,嘴里后槽缺了几颗牙,很久之前丁母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还抱怨了几句,丁父的门牙又松了,现在看过去,门牙好像缺了个豁。 丁玲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些琐碎的总是记得很清楚,她开口问:“吃过早饭没?” 丁母笑:“吃了吃了,哪能没吃。” 丁父肚子不合时宜地唱起空城计,丁玲算是懂了,丁母口中的吃了,也不过是一点稀粥,顶不了多久。 丁玲扭头转身,说:“我去小卖部再买点吃的。” 丁母喊住她,“别麻烦了,我们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丁玲步子只顿住了两秒,就离大步离开,她是想借此喘口气,她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这一秒,她想逃避,因为她知道此刻,他们不管说什么,她都会答应,因为心疼。 婚后,他们没求过她什么,也不像其他家庭,不停的像女儿索取,填补家用。 他们甚少开口,结婚一年有余,丁母只在丁父年初摔了腿,磕磕绊绊的找她借了一次钱,还怕女婿会不开心,再三询问又心惊胆战。 她拎着几盒糕点,几罐八宝粥上楼,丁母瞧见,直拍腿,觉得她浪费。 她不语,僵在那里。 她不说话,丁父丁母也不知道改如何挑起话头,最后丁母一咬牙,开口:“玲子啊,你们这结婚大半年了,还没要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丁玲手里拿着八宝粥,原本冰冷的外壳,渐渐被她捂热,丁母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又接着说,“你这也没个孩子,婆婆家会有意见的,听说你还要参加什么比赛,别参加了,女孩子家家的,不用那么要强,华民不是也要参加吗,你说你参加干嘛,自家人打自家人,再说你又没他厉害,别去丢份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他厉害。”丁玲听完这一连串话语,只问了一句。 丁母一噎,道,“这女人到底是不如男人的,我当然是知道的。” 她起身,将八宝粥放在桌上,不说话,丁父丁母对视一眼,丁父开口,语气有些硬邦邦的:“你妈叫你别参加,你就别参加那个什么劳什子比赛了,没得什么卵用的,浪费时间,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趁早怀个娃娃。” “是啊,玲子,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正事,你看你妈我,养大你和俊啊,又听话,现在俊也讨了媳妇,生了两个孙子,你不晓得村里多少人羡慕我们哩。” 丁玲不反驳,只沉默,丁母到底是懂她的,沉默便是她的拒绝。 三个人僵持不下,丁玲坐累了,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侧着身子躺着,丁母站在床边,苦口婆心一句一句劝着。 丁父在房间转了几圈,哆哆嗦嗦从兜里拿出旱烟,想抽,被丁母回头瞪了眼,趿拉着那双早绿色的解放军鞋去了楼道,不知多久又回来。 丁母劝累了,也不说回去,就瘫坐在地上,三个人僵持了,等待,这是他们擅用的,也是最不花力气的。 校园里响起下课铃声,又响起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下课铃声,又一次响起上课铃声,直到上午的最后一次下课铃声响起,丁玲从床边坐起来,脚搭在床沿,只说:“你叫陈华民自己来跟我说。” 她悲切又难受,陈华民懂得人性的弱点,懂得利用她的父母做武器。 她的父母,自卑、胆怯、没见过世面,种种原因,让他们在陈华民这个女婿面前唯唯诺诺。 其实她知道,她的父母并不比谁差,他们只是穷和愚昧,而这,会折断一个人的傲骨,斩断一个人的翅膀,断了一个人的希望以及对外面世界的所有向往,当别人对他们伸手,给予一点施舍,他们便会感恩戴德,便如他们的父母。 穷不可怕,但愚昧,是会逼死人。 丁母听了她的话,用力拍了她的后背一掌:“这种事还叫华民跟你开口,你就该有自觉啊,你应该事事以他为先,知道吗?华民能看上你,看上我们家,是我们上辈子积了德,别叫他说,他怎么能跟你开口说这种事情,没孩子又不是他的原因...” “叫他来跟我说。”丁玲撕心裂肺,大声嘶喊,“我说了,让他亲自对着我开口,要什么!” 她声音在房间里炸开,最后半句话因为破音到哑声。 丁母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情绪,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再劝,也没答应她的要求,只赶紧拉着丁父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声音有些哀求:“玲子,等会记得吃饭啊。” 丁玲坚持着坚持着,委屈却从心底涌上来,她捂着脸,嚎啕大哭,肩膀抽动。 如果他们对她漠不关心,如果他们一直虐待她,如果他们当时不累弯了腰供她读书,她都可以心如磐石,或者再狠一点。 他们坏,他们也不坏,他们只是无知,还要将这一切套在她身上,而她挣脱不出来。 “啊..啊...”她哭喊着,像个孩子一样,把床上的被子踹到地上,手握成拳头捶着床板,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比的不过是谁更心狠罢了。 陈华民龟缩了一周,到底还是开了口,他是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也懂得利益最大化,丁玲猜到了他想用这次机会调回县城的学校。 她想通他吵架,却看到他面容坚定,抬目间又带着哀求。 他爱她吗?她不知道,她爱他吗?她也不知道,他们只是适合而已。 恰到好处,恰逢年纪,就这样结婚了。 婚后他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对她不算差,对她母家礼待,甚至在婆婆阴阳怪气时会站在她的身边,可这些能让她放弃这次机会吗? 她找不到答案。 上天总是有安排的,她月事两个月不曾来,有种预感从心底萌芽,验孕纸上的两条杠给这件事画上句号。 她向来是忍让的,上帝也不曾与她作伴。 -完- 第43章 ◎我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罢了◎ 她找领导提出退出比赛的想法, 领导觉得可惜,婉言相劝,她执意, 领导终是放弃。 没几天, 她怀孕的消息走漏,她去校务处教资料,里面几个人在讨厌, 话题的主角是她。 “你说这丁玲也是, 想参加就参加,想退出就退出,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把这些当成儿戏了。” “不是说怀孕了?” “所以说这些女同事不行, 当时我就说应该多聘请男老师, 是你们说什么现在号召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男女是不可能平等的,你看看那个些老师休的产假, 一个个都是拿了编制的,国家养着的,真的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但女老师确实是不能再工作上尽心, 一旦结了婚生了孩子, 压根没办法把心全放在工作上, 唉,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 丁玲听不下去, 抬手打算叩门, 里面传来句:“确实是丁玲太任性了, 华民,你这媳妇,当初老周是不是给你拉错配对了。” 丁玲敲门的手悬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去,里面沉默了半晌。 陈华民在里面,她像是个等待法官宣判的囚犯,她低头看着自己裸露的肌肤,白皙的,不属于村里人的肤色,她是甚少做农活的,就算家里抢农忙的时候,丁父丁母也是咬着牙自己上的,那段时间,真真是头沾枕头便睡,她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出她父母的脸。 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放下,垂至身侧,她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离。 “玲子很好,这次退出不是她本意,她很优秀,比一般的女老师都要优秀,”陈华民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思索,过了几秒低声说,“她只是太心软了。”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呢喃。 “这跟心软怎么又有关系了,”里头的人不服,“就是不负责,太不负责了。” 丁玲没有进去跟他们理论,每个人的思想、理论是从小一点一滴塑造起来的,不是她只言片语就可以打破的,有些思想只能自救,正如她一般,若想更轻松些,只能不破不立。 她挑了个时间,把自己为这次比赛整理好的课件,技巧,细细分类整理好,悉数给了陈华民。 后续的一切,按着轨道发展,陈华民虽没有得第一,但也在前三,回校后几个相熟的老师还特意给他开了个小型的庆功宴,祝福语从不同老师嘴里传来。 丁玲隔着人声鼎沸,看到陈华民脸上的笑脸,不算冷的天,手脚却冰凉,全身的血液往心脏处聚拢。 羡慕吗?是羡慕的,可有什么好羡慕的了,是她亲手放弃的。 她可以找寻无数借口,让自己好过一些,可是她自己知道,是她主动放弃这次机会的,纵使有千般理由,她放弃了,就没办法再去争了。 陈华民第二年如愿调回县城,稳定后询问过她是否想要去县城学校,她拒绝了,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她拒绝了。 她的心,在这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流逝中,变得更麻木了些。 少了些想要争取的东西,除了工作第五年,又一次大型比赛,她意动了,刚毕业第二年她放弃的那次比赛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想赢一次,想要坦坦荡荡地赢过自己一次。 她不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一张报名表递到主任手里。 主任是那年在校务处直言女老师不行的那位,拿到报名表,先扣在手中,抬头质问她为什么参加这次比赛。 丁玲口中说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主任眯着眼看了会,挥挥手叫她离开。 快到截止时间,她那张报名表依旧压在主任颇为杂乱的办公桌上,办公室有同她关系好的同事应当是不小心瞥见,与她同了个气,她找了个没人的时候,从书堆里抽出那张报名表,原本洁净的纸张,有了不少折很,水渍、油渍,斑驳不堪。 她绕过主任,这张表直接放在了负责人手里,主任听到后,又好一顿大骂,说丁玲不相信他,说丁玲以下犯上,说丁玲心比天高,说丁玲上次比赛就放弃了,这次还想着参赛,是去丢年纪的脸。 她一一承受着,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叫职场暴力,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背后落的几次泪,也有她自己知晓。 这次她准备得很充分,理所当然的在学校一众老师中脱颖而出,却在要去省城比赛的前一天,被人替了下来。 那天下午,他被叫进校长室,里面好几个校领导都在。 他们你一眼我一语,丁玲都听不见了,眼前几个人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她都没听,她只沉默,她想为自己争取,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争取就有用的。 回去的路上,主任颇为幸灾乐祸地说:“人不要贪自己没有得东西,这个学校多的是校领导的亲戚,你也不想一想自己的资本在哪里。” “而且,你们女孩子家家的,非得这么要强干什么,过得去就算了。” “之前那次你自己放弃了,这次怎么还想在争取一下?认命吧,人各有命。” “你看看做到领导位置的,有几个女人,不要妄想去争了。” 一句句,像利剑,扎进她的心中。 明明她在大学,接收的不是这样的教育,她也可以站在台上大放光彩,她突然有些怀念大学里那个自己,没什么钱,空有一腔热血与勇气,便闯过那四年。 她回到宿舍,翻出大学四年她得过的那些奖,一一摆在面前。 她盘腿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丁玲觉得自己有些搞笑,抬手抹泪,却捱不过心底的委屈,眼泪落得更凶。 人生的路太长,她刚走一小段,就已经筋疲力尽。 再然后,她一点点地忘记了最初的自己,变得和旁人一样。 学校,家庭勉强兼顾,因镇上的学校离县城比较远,一周她只回去两天,孩子自然是放在县城带的,婆婆对她的不满和抱怨愈发强烈,说她不顾家,赚的钱也不够多,也没什么小心思搞课外班,窝在那个小小的镇上学校,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固执地留在镇上学校近10年,十年里,她自己也渐渐地忘记了她在执拗些什么。 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去争过些什么,每天都像昨天一般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这次她犹豫了很久,领导的支持,同事的鼓励,她内心有一颗已经干涸的种子,奇迹般萌芽,又被迅速掐灭。 没什么不一样的,都一样,不管时间过了多久,都是一样。 她好像也没有第一次,第二次那样难过,更多的是一种心酸。 丁玲再说这些的时候,就像一个局外人,平静又冷血,她像点评课文一般,对自己这十年做阅读理解。 钟晴刚进门,丁玲拆出来的酒已经见底,她从床底又拖出一箱,没有开瓶器,钟晴还在思考怎么打开瓶盖时,丁玲已经用大牙咬开瓶盖,瓶盖丢在矮桌上,金属与桌子碰撞,“哒”的一声。 丁玲笑了笑:“大学的时候,第一次喝啤酒,还在想着么难喝的东西,为什么那么贵,又苦又涩,”她晃了晃酒瓶,“现在才知道,原来酒有的时候喝起来是甜的,因为生活太苦了,所以酒就变甜了。” 钟晴看着她,不知安慰的话如何说出口,丁玲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她整个人十分平静,但这样的平静,让钟晴不安。 钟晴不接话,丁玲自顾自地又说起来:“我输了,这次不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这社会的潜在规章制度,输给了这两性并不对等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其他的华丽的借口,输了就是输了。” 丁玲喝了不少,目光已经开始涣散,钟晴握住她的手,道:“你没有输,不公平不是你造成的,他人的偏见不是你赋予的,你其实是赢了,至少在我心中,你是赢的,准备这次比赛的过程中,你是疲惫的,但更多的时候,你的眼里有光芒,你整个人是向外,不同于平时的你,情绪还有野心都藏起来,这段时间的你,真的很棒,我是诚心的,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在看眼里,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输了也是赢了,至少你赢了自己。” 丁玲愣了会,突然目光炯炯地看着钟晴,咧开嘴笑了:“钟晴,谢谢你,我突然都忘了,我最初的本意只是赢过自己罢了,这些年,我惧怕回家,我惧怕做我父母的女儿,惧怕做陈华民的妻子,惧怕做陈均允的妈妈,我很受够了成为其他人的附属,我只是想做我自己,所以我躲得远远的,学生叫我一声丁老师的时候,我才感觉我自己好像是活着的,我才感觉我自己好像是价值的。” 钟晴思索了会,开口:“丁玲姐,所有的付出一定会有结果的,不一定是现在,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也可能是更远的以后,但不可能是付出得不到结果的,你想要的东西,也都会拥有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第一次开口叫丁玲姐姐,丁玲噗嗤笑了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还要小我十岁的你来开导我。” 钟晴摇头:“其实这些你都知道,你只是...” 她还在斟酌措辞,丁玲起身,拿着酒瓶,接过她的话:“我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罢了。” -完- 第44章 ◎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会◎ 丁玲手里捏着啤酒瓶, 手腕没怎么用力,伸了个懒腰后,双手未放下, 反倒是向上拉升了会, 然后回头,展露今晚第一个轻松的笑颜:“其实心情好多了。” 她放下双臂,踱步走到阳台, 钟晴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 跟着到了阳台。 丁玲将酒瓶放在阳台的护栏上,双手做喇叭状, 朝着操场大喊了声:“这操蛋的人生,去死吧。” 钟晴笑着抬手, 掩住唇边, 跟着喊了句:“都灭亡吧。” 晚自习时间校园里门卫大叔正在巡逻,从操场那头寻觅着声音,使着手电筒晃过来,远远瞧去, 一个小小的人,一颠一颠地朝这边跑过来。 她们隔壁栋就是学生宿舍,门卫大叔没想过素日里为人师表的老师也能做出这种事情,只跑到操场尽头, 站在围墙那头, 手电筒的光往上照来照去, 嘴里呵斥着:“哪个班的, 不去上晚自习, 在这鬼喊鬼叫, 一天天没个正形。” 丁玲和钟晴不约而同地蹲下, 人缩在阳台上,身子被遮住,楼下的门卫大叔细碎的声音随着风扬上来。 她俩对视一眼,捂嘴噗嗤笑出声。 见丁玲情绪渐渐转好,钟晴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丁玲晚上喝得不少,澡都没洗,往床上一到,闷声闷气地说:“我不行了,我看人都是重影,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房间我明天起来再收拾...” 她声音渐轻,酒醉的人睡意总是来得格外快,钟晴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将房间的窗户开了条缝以便通风,拎着两袋垃圾下楼。 楼道口的墙边上,倚靠着一个人,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捏着手机,大拇指漫不经心地滑动,听见声响,墙边的人扭头,手机揣回兜里,腾出来的手冲她挥舞:“下来了?” 钟晴一愣,齐津大步走到她面前,拎过她受伤的垃圾袋,拉开瞥了眼:“还喝挺多。” 他凑近钟晴颈部,嗅了嗅,钟晴没喝多少,但出来被风一吹,有些意识模糊,她伸手推开齐津,嘴里傲娇道:“我没喝多少,她喝的比较多。”她指了指楼上。 “她好些没?”齐津破天荒的关心别人。 钟晴眯着眼,啧了声,“难得见你关心别人,你也不是这种人呀。” “难道不是爱屋及乌?” “要你爱屋及乌了吗?” “我乐意。” 两人把垃圾丢到垃圾站,离下晚自习还有小段时间,齐津提议去操场走走,散散酒气,钟晴怀着些心事,同意了。 操场还没铺塑胶跑道,用的是煤渣,风大的时候扬起一层灰,更别说学生早上跑操了。 钟晴踩在操场上:“很多人提议说要修塑胶操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多老师都在说现在生源越来越少了,好些的苗子都被县里的、市里的学校挖走了,愿意来镇上读书的学生少之又少,这样升学率就一年不如一年,就是恶性循环,不说市里了,就县里这些学校,只有这里还是煤渣跑道,不少学生家长提议装空调,也一直拖着。” 她今晚喝了酒,话也变多了,一句接着一句,“就是这样一个学校,却也有不少老师,不少生源,城市化进程化太快了,人们好像选择性的忘记了那些僻静的地方,也是有没法出去读书的孩子,这个学校的老师,大部分都是这周围村里走出去,又回来的,其实我觉得他们这些人很厉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最近看到了很多东西,有了些感概,憋在心里有些难受,她也知道齐津不会懂,因为他呆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可是她真的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她觉得自己负荷得太多,她同这里的某些思想格格不入,却又因为时间漫漫能理解许多人。 齐津骤然出现,她从他身上看到了刚来这里的自己,因此懂得了,原来自己最初也是如此傲慢与无理,只是她的这些态度用冷漠掩饰得很好。 她想到丁玲,有些赌气地仰头,指着自己说:“丁玲姐说自己在钻牛角尖,其实我也是,我一直在跟自己赌气,来了这里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年,我怨的那些人其实把我保护得很好。” 因为保护得太好,让她在成长的那些年,几乎有些不谙世事。 她是怨恨那些所谓家人的,可是不得不承认,钟鼎崇古板,陈蕴苛刻,但是这些年他们是没有亏待过她的,即便是他们寻回了自己真正的女儿、外孙女,也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 钟子矜懦弱无能,把想法强加给她,她是可以反抗的,是她自己没有走出来而已。 是她自己一直在较真。 齐津想了想,道:“嗯,你是温室娇养的供人观赏的玫瑰花。” 钟晴瞪眼反驳,“才不是,你才是真正受宠爱长大的。” 她是听过齐家待他这个幼孙的事迹的,只要他想要的,定会满足,没毕业之前闯的祸在圈子里就传得沸沸扬扬,出国留学回来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津倒也没反驳,只双手插兜,凝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良久才用不正经的语气回复:“那没办法啊,家大业大,又是最小的,也爸妈疼,不得多宠着点。” 他这话说得轻松,钟晴敏锐地听出了落寞,她嘴巴微张,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她道歉。 “你说的也对,我们家确实很由着我性子来,只有老头子喜欢管着我点,但是他越管着我,我就越喜欢跟他对着干,这不,最后把他惹火了,一脚把我踹到这地方来了,”他语气轻快,钟晴心情更糟糕,他又说,“不过这里真的挺让我涨见识的,长这么大,我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多两面的人,很多人做的事,说不上坏,但是他们就是会莫名的侵犯你的利益,就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其实是环境造成的,”钟晴思索了一会,又说,“也不能说是环境吧,大部分年纪大的人,受的教育太少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只是做的更坦荡而已。” “坏得坦荡也是种好事,至少不是当面笑脸相迎,背地里捅你一刀。”齐津语气唏嘘,钟晴从这句话里敏锐的感觉出什么,指尖动了一下,想要多问一句,犹豫再三,还是作罢。 她低着头,看鞋踩过黑色的煤渣,突然用力地蹬了一脚,一下没踩稳,人往前一趔趄,齐津一把抓住她,往怀里一带:“你跟它较什么气,真是的喝了酒,还有小脾气了是吧。” 钟晴思量再三,还是开口:“你...” 话刚只说了个开头,一道光扫过钟晴的眼睛,伴随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哪个班的!” 钟晴被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往齐津怀里缩了缩,齐津护住她的头,迎着光看过去, 钟晴在齐津怀里动了动,她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应当是哪个老师把他们当成了谈恋爱的学生,她缓解了眼部强光刺射的不适,扭过头半个头要解释。 齐津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她仰头与他对视,他们俩的脸在光亮中,彼此的脸印在对方眼中。 她看到他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他眼里浸满笑意:“跑呀!” 他拽住她的胳膊,开始奔跑,风鼓起他的衣服,吹散她的头发,他与她十指紧扣,奔跑着,风发疯般灌进,校园里昏黄的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一高一矮,不知道要往哪奔。 操场的人没料到他们会跑,回过神才开始追,一边追一边喊:“还有没有点纪律了,哪个班的,你们哪个班的。” 齐津回头,大笑:“告诉你才见鬼了。” 钟晴噗嗤笑出声,心被名为喜悦的情绪扎染,回头朝身后的人挥挥手,笑得很是肆意,“才不告诉你。” 齐津牵着钟晴七拐八拐,最后停在教师宿舍楼与学校宿舍楼背后的小小夹道里,追来人的脚步声细碎的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屏声静气地站在黑暗中,等那人的脚步声跑远,才敢大口呼吸。 钟晴卸了力气,“呼呼”喘气,她出了一层薄汗,她整个人松弛下来,用手当扇扇着凉风给自己降温。 面前的人呼吸很轻,站的笔直,直到有些刻意的紧绷,她仰头想说话,却发现他们贴面而站,她抬头,嘴唇从齐津的下巴擦过。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脸骤红,脑子里的情绪像烟花般散开,她挪动的自己的身子,肩膀却被面前的人扣住:“钟晴,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是压制着某种情绪。 钟晴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不知轻重,她放缓呼吸,窄巷里的风不再泛着凉意。 她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钟晴,”齐津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情/欲,他将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双手环住她的腰,“就一会。” 钟晴先是僵硬,接着慢慢放松,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 -完- 第45章 ◎如果有什么事,是可以向别人求助的◎ 次日, 课间操时,钟晴在办公室修改作业,同办公室几个班主任去操场上守着, 其他任课老师是不需要去的。 操场的音乐顺着传过来, 同办公室的林老师突然伸了个懒腰,感叹了句:“还是他们这些当班主任的厉害,每天早操, 课间操一个不落, 眼保健操都要抽几分钟过去,换做我可做不到, 早上多睡几分钟,比什么护肤品都管用。” “就是, 尤其是冬天守着那个早操, 真是不容易。”另一个老师搁下笔,跟着搭腔。 课间操的音乐还响彻在操场上,几个老师坐在办公桌上,隔得远远的, 也能聊上几句,钟晴惯来是不参与这种聊天的,因此其他老师都习以为常。 “哪有这么娇气,都是苦出来的人, 叫你们起个早床就那么难吗?”有个年级稍长的老师, 眉头蹙得紧紧的, 满脸不认可, “都是农村出来的, 就你们事多。” 几个老师对视一眼, 嘴角一抿, 埋头不开口说话,那老师似乎打开了话头,也道今天是奇了怪了,钟晴透明人向来当得到位,今天偏偏被单独点名:“钟老师,你是城里来的,你说说,起早床有那么难吗?” 办公室原本忙自己活的老师注意力纷纷被吸引,有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投来目光,光明正大的看热闹,有人握在手里批改作业的笔顿了下,又划动起来,只是批注的速度明显变慢,分了大部分神到钟晴这。 突然被点名的钟晴,没立刻接话,仔细改完手中的那份作业,放下笔,抬头,眉毛微挑,嘴角上仰,语气听不出喜怒:“这有什么好问我的?” “这办公室就你一个人从城里来的,问问你的看法呗。” “大家不都是人吗?怎么还分城里人,农村人吗?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不成,这世间最难做到的本就是公平,如果偏偏自己还拼命地去追求那份不公平,未免太累了吗?是人就会有惰性,能起早床的人,说明他们自律,我们值得学习,起不来早床的人又有什么问题呢?她是自己的工作失职了还是因为偶尔睡一次懒觉耽误过正事吗?所以没什么可比性。” 钟晴第一次在办公室说这么多话,话音刚落,操场上的音乐声也跟着停下,整个学校,陷入几秒钟的寂静。 紧接着就是教导主任的训话,声音透过喇叭,传到钟晴耳朵里,原本还风轻云淡的钟晴,脸突然有些泛红,烧至耳后。 同办公室的人立刻解围:“小事,就是小事,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那人看了看钟晴的深情,犹豫着,最后还是关心地问了句,“钟老师,你是有些热吗,怎么脸通红的。” 钟晴自然不是热的,喇叭里教导主任,正持着大嗓子,高声训斥着:“我不知道你们哪个年级的,现在满脑子就是谈恋爱,晚自习不上,现在晚上温度也不高吧,硬是要在这铺满煤渣的操场上闲逛,平时叫你们来出个操,这个说有灰,那个说对肺不好,大晚上的就有清新空气了是吧!老师抓到了,还跑!跑什么跑!哪个班的,最好赶紧到教务处,不然被我们查到,严查!严查!” 疾言厉色的一番话,倒把钟晴说得不知所措,不管时间还是地点,她都能对号入座,脸不自觉的就染上了红。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明显也听到了,有人摇头打趣道:“现在的学生哟,一个个的,不把心放在学习上。” “就是,你管吧,还要唱反调,谁让你们管了,这我们难道不是为了他们好。” “也就是学生时代觉得我们烦,等他们毕业了,哪里还有人像我们一样为他们操碎了心,都是各过各的咯。” 钟晴抿着唇,跟着附和了两句,有人倒是觉得惊奇,多看了她两眼。 课间操结束,学生像鱼一般,归流入海,出去的老师也回来了,丁玲回到办公室,舒展开身子,站在钟晴办公桌旁,动了动脖子,道:“一天比一天冷了,还是办公室舒服。” 钟晴回想起昨天齐津,下意识地接话:“人多,又没开门窗,二氧化碳多,自然暖和,而且都快立冬了,又不是南边,自然冷。”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丁玲噗嗤笑出声,钟晴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将脑子里昨天的画面一点一点排出。 丁玲还想开口再调侃她几句,被站在门口的年纪主任叫住了:“丁玲,你过来一下。” 丁玲回头,看到年级主任冲她招手,有些疑惑,只问:“怎么了?” 教导主任笑了笑,只言:“你跟我来就成了。” 丁玲瞥了眼钟晴,钟晴自是不知教导主任叫她有何事,耸了耸肩,微微朝教导主任处偏了偏头,丁玲咬了咬唇,走到门口,教导主任转身,双手背在身后。 钟晴这才发现,其实教导主任也老了,应该不出几年也就退休了。 他在这个学校操劳了大半辈子,和他一起的人,要不比他职称大一截,要不就是跳到了更好的学校,只他一个人,坚守着,也不钻营,从这一点上,钟晴是敬佩他的,他是个好人,平庸却又伟大。 钟晴觉得这个课间休息得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心惊胆战,她起身,决定去呼吸两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整理好桌面,上课铃声如约而至地响起,原本还在走廊嬉闹的学生蜂拥至教室,剩下几个本就不爱学习的,拖拖拉拉,教导主任站在顶楼大呵:“二楼,那几个,上课铃响了,还在磨磨叽叽什么呢?赶紧进去。” 几个学生满不情愿地被关进教室,钟晴将这一幕恰好敛入眼帘,有些好笑,眼底漫着笑意,不过这笑也没持续多久,她在楼梯转角处看到半个熟悉的身影,兔子般的往后退,拔腿跑进楼道尽头的厕所。 没动脑子的决定,以及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她站在门口,缓缓吐气,过了两秒,缓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好笑,又没做错事,又没欠他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心虚是怎么回事,这副举动又是为何。 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咚,渐缓,她整个人平和下来,打算走出去时,厕所里传来谈话声,她步子慢了两秒。 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命中注定,谁遇见谁,能帮她什么,又有什么事无能为力的,一切早就注定了。 也就是这两秒,改变了原本的很多事情。 “蓉静,这已经我们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声音,钟晴认得,是陈雨虹,她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不太符合,没有少女的清脆,反倒是有些低沉,沙哑,和她的外貌一般,她的声音也是让人难以忘记的。 她往里暗处藏了两步,隐住自己投在墙壁上的影子。 一句话,她轻而易举地猜到了厕所里的两个人,陈雨虹和丁蓉静。 丁蓉静没吭声,陈雨虹声音提高,又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这不是沉默就可以过去的事情。” 或许这句话里,有丁蓉静害怕的事在,她声音有些急:“雨虹,什么都不要做,求你了。” 丁蓉静的声音很好听,非常好听,悦耳,有着自己独特的声线以及辨识度,钟晴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她那天出现在琴房,心底有一个莫名的念头,她是个好苗子,至少是学音乐的苗子。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可是我现在都知道了。” “就是因为怕你这样,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我宁愿所有人都不知道。” “你难道认为是你的错?” 丁蓉静又不说话,陈雨虹跟着沉默,钟晴只觉得这段话里信息含量颇大,她不愿深想,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左手的虎口,虎口处传来痛感,她将心底的情绪驱赶,恢复冷漠地敲了敲厕所的门:“里面是谁,还不去上课,在这里干嘛。” 里面两个人如惊弓之鸟,一下哑声,陈雨虹率先探出个头,看到时钟晴松了口气,挤出个笑:“钟老师,就进去了,蓉静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医务室。” “这不是你懂的那种不舒服吗。”陈雨虹心理素质较好,这个关头也能随口胡诌。 她身后的丁蓉静身着校服,难掩姣好面容,与陈雨虹外放艳丽的美不同,她是内敛的,但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场又是衰败的,像是盛开过顶点快要衰败的花,明明这个年纪,不该是这样的。 钟晴告诫过自己不要管闲事,她希望自己做到,可看到这两个女孩,其实没比自己小几岁,又有说不出的难受。 陈雨虹拉着丁蓉静,道:“那钟老师,我们先进去了,”路过的时候,陈雨虹松开丁蓉静双手合十,搓了搓手掌,向她祈祷,“求求你,别告诉班主任。” “嗯。”钟晴答应了,丁蓉静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脸,她的眼神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钟晴心微动,道,“有什么事的话,是可以向别人求助的。” 陈雨虹回头,看了看丁蓉静,又看了看钟晴,张嘴,没发出声音,丁蓉静反拽住陈雨虹的手,手腕用力,她很瘦,腕出的青筋和血管清晰可见。 陈雨虹这次笑不出来,只低头,嘟囔了一句:“我们能有什么事,我们上课去了,钟老师。”…… -完- 第46章 ◎老冰棍解渴◎ 钟晴看着丁蓉静和陈雨虹离开的背影, 两个人在门口转了个弯,很快就只剩下脚步声,脚步声很轻, 没一会就消了。 她抬步走到洗手池, 打开水龙头,天气转凉,水砸在腕上, 凉沁凉沁的, 钟晴嗳声,终化作无奈。 就算知道了, 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是不知道。 她关上水, 将这个可以算得上生活中插曲的偶遇刻意抛之脑后。 回到办公室, 约莫待了一节半课,丁玲回来了,脸上表情有些奇怪,钟晴心生疑惑, 却也没追问,倒是丁玲走过来,对她使了个颜色,然后离开, 钟晴等她出了办公室, 跟着出去了。 她快步追上丁玲的步子, 与她肩并肩, 问:“怎么了, 刚进办公室的那个表情, 是怎么了。” 丁玲目视前方, 咬了咬唇,似乎在思量什么,过了片刻才开口:“省里的比赛,我会去。” 钟晴没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弯弄,嘴里的话比大脑的思考更快:“真的吗?” 话语里是欣喜的,因着这份喜悦,她的语调也变得轻快。 丁玲有些哭笑不得:“看你这开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上,你也不问问为什么吗?” 钟晴摆摆手:“不,我是诚心替你开心,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能接受,且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本该是属于你的机会,你只是为了很多东西,放弃了又或者错过了那一次机会,但是这都不能代表你真正的能力如此。”钟晴语气变得认真,“我一直很钦佩你,真的,你的努力和合时宜,让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努力或许撒谎骗过别人,甚至骗过了你,但是努力绝对不会白费,即使你知道结果不一定是好的,但是你一直全力以赴,就包括,你知道了结果之后,也只是人之常情的低落了一会,转头又全力以赴。” 丁玲有些错愕地看着钟晴,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钟晴却有些激动,她握住丁玲的手:“你同那些人是一样的,不是出身,是所求,你所求的一直都是初心。” 丁玲脸上错愕的表情渐渐淡去,她抿了抿唇,开口,声音有些哽咽,眼眶眼见着红了起来:“这个世界,其实给我们女人的机会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越是落后的地方,女人越难出头,有的人拼了命的出去,最后还是会被拽出来,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人,而我是心甘情愿地被拉扯,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你钦佩,又还有什么初心可言。” “不,”钟晴摇头,“如果你心甘情愿,那你早就会认命,可你明知自己没有,这世间所有的成见,终有一天会消失,总会越来越好的。” 丁玲深呼吸一口气:“总会消失的,以前女先生不受待见,现在女老师或许会受到某些人的偏见,但至少越来越多,学校里的女生一年比一年多,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阳光总有一天,会照进现实,会照亮这所有土地,所以我们都需要坚持自我。” 丁玲突然伸手抱住钟晴,钟晴有些诧异,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不善于与人近距离接触的,从小到大她算得上是独来独往,鲜少有朋友的人,这不是她的接受的第一个拥抱,却是为数不多纯洁的,善意的,毫不避讳表达自己感情的拥抱,她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挣脱。 丁玲比她大,他们俩之间或许是有一种莫名的磁场,偏偏又成为了像朋友一样的人。 丁玲抱住她,开口:“很谢谢你,钟晴,一开始觉得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所以下意识的想要对你好,因为看到你,就好像看到过去彷徨的自己,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是很感谢上天,让我拥有你这样的一个朋友,现在的我才知道,你不是什么都不懂,你只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钟晴被说的脸有些泛红,这样的评价,让她觉得丁玲再说别人。 丁玲松开她,心情变得好了以前,原本埋在心底的喜悦,现在悉数展露在脸上,整个人洋溢着笑容,她拍了拍钟晴的肩:“走,今天姐姐心情好,请你去小超市吃冰激凌。” 钟晴看着走廊外的大树,树叶悬在枝桠上,一阵风吹来,颤巍巍地抖落,她跟着打了个寒颤,诚心发问:“不冷吗?” “越冷越要吃。”丁玲大步往前迈,钟晴只得跟在身后。 走到小超市,上课时间,没什么人,几个营业员凑在一起小声聊天,时不时传来笑容,踏进门口,头顶机械的女生传来“欢迎光临。”柜台后的女人掀起眼皮瞧了眼,没人招呼她们,又挪开视线,讲着方言。 钟晴来了有一年多,多多少少能听懂一些,无外乎是一些女人爱的八卦。 丁玲也不需要人招呼,直奔冰柜,很难得的,冰箱里竟然没有断冰激凌,丁玲挑了个巧乐兹,拿了个三色糕,扭头问:“你要吃什么?” 钟晴看着冰箱,只觉得腮帮子一阵冰凉,顺带着牙疼,这么冷的天,她还没来得及摇头,门口机械的女声又响起:“欢迎光临。” 钟晴下意识回头,与门口的齐津四目相对,丁玲倒是热情开口:“巧了,今天我心情还挺好,齐津,你要吃冰激凌吗?” 齐津也不客气:“吃。” “吃什么。” “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这个要求倒也好满足,”丁玲在冰箱里翻了翻,不知道挑出个什么,又问钟晴,“你真不知。” 钟晴摇头,想开口拒绝,齐津接话:“给你泡个热的要不要?” “优乐美?”丁玲接话。 钟晴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已经帮她决定好了,也就懒得再拒绝了,一杯咖色的热乎乎的奶茶被泡好塞进手里,钟晴双手握着,齐津嘴里叼着个老冰棍,咬了一口,歪头问:“你确定这个是最贵的?” 丁玲在刷卡,原本在聊八卦的营业员,这个时候偏生搭话:“老冰棍一块钱一根,优乐美三块五,巧乐兹三块五,一共八块啊。” “吃什么贵的,老冰棍解渴。”丁玲一本正经地解释。 三个人走回教学楼前,丁玲没说最后名额落在她头上的原因,钟晴也没问。 她不关心,因为她觉得不管原因是什么,丁玲都是实至名归。 丁玲还有其他事要去一趟教务处,在教学楼门口道了别,临了,突然仰头对齐津没头没尾说了句:“谢谢。”转头就走。 钟晴一头雾水,看相齐津:“什么意思?” 齐津耸耸肩:“可能是明明答应请我吃最贵的冰激凌,最后随便买了一支打发我,我还没发脾气,所以感谢我。” 钟晴嘴角暗自抽搐两下:“我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 齐津弯腰,猛地凑到钟晴脸上,忽地一张脸,钟晴有些心惊,心脏猛跳两下,他们俩挨得很近,彼此呼吸交织,钟晴似乎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齐津眨了眨眼,钟晴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理了理头发,齐津直起身子,回答:“像。” 语气严肃,一个字,精准地回答了钟晴的问题。 钟晴忍住想要打他的冲动,只低声骂了句:“你是不是傻。” “我不傻,你比较傻。”齐津跟个小孩一样,颇为认真地说。 钟晴拒绝这种无谓的小学鸡斗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齐津长腿一迈,大步跟在她身旁,问:“你今天是不是在躲我?” 钟晴面不改色的撒谎:“躲你干嘛?你有什么好躲的。” 齐津背过身子,走到钟晴前方,面对着钟晴,逆着行走:“难道不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在躲什么?” “都说了没躲你,你瞎猜…”她话说一半,拉了一把齐津,扯住,“小心点。” 明明是提醒面前的人,自己却没注意,左脚踢到右脚,重心不稳,往前一趔趄。 齐津顺手握住钟晴的手,将人带进怀里,钟晴脸埋在齐津胸口,听到头顶传来调笑声:“小心点?小心你要投怀送抱吗?” 钟晴挣脱出来,有些气恼地喊了句:“齐津,”她莫名有些生气,没由来的,“你瞎说什么,”她指着后面摆放的扫帚,应当是哪个班清扫工区又赶着回去上课,忘记收起,几个竹子大扫帚对方在齐津身后的不远处,“还不如摔你个四脚朝天好。” 钟晴咬着牙,恶狠狠地开口,当她自己到自己在发小脾气时,人又愣住了,手还悬在空中,按道理这样的小脾气,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发过了,更何况是对面前的人,这样的小脾气冒出来,有些无厘头。也有种无理取闹的滋味在里面。 面前的人大抵是没察觉她情绪的变化,只轻笑道:“是我错了,谢谢你。” 因为这件小事的打岔,钟晴忘了追问那句谢谢意味着什么。 好在很快,学校老师间,便遍布流言,钟晴也估摸出了事情的原委。 -完- 第47章 ◎另一则留言◎ 闲话是人类的本能, 无关年龄与职业。 许国强嫖娼被抓这个劲爆新闻不仅在办公室传开,在学生之间也掀起不小的波澜。 课间时间,钟晴刚回办公室, 办公室就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 几个人圈围在办公桌旁, 低头,说私语也算不上,因为钟晴走近些后, 她们间的对话可以轻而易举的听到。 “所以说是许国强被抓了, 丁玲才顶上这次机会的?” “那她运气还挺好的。” “也不能说是运气吧,明显人都知道那几次公开课确实是丁老师上的更好…” “上得好也抵不过许国强后台硬啊, 哪个不是心知肚明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啊,吃相也真是挺难看的, 就这么明摆着把你撂下去。” “能明着撂你, 知道你不会反抗,何必玩阴的呢,而且教导处那位,看不起女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姑妈的儿子在镇上的派出所, 听说是有人举报。” “啊,举报吗?你们说会不会是…”这句话没说话,声音越压越低,刻意引人深想。 一时间, 没人接话, 似乎都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度。 钟晴几乎在一瞬间, 猜到举报人是谁, 也琢磨出了丁玲对齐津道出那句谢谢的由头。 她觉得有些荒诞, 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情理之外, 确确实实是齐津会做出来的事。 说他做事随心,偏心这件事却也挑不出啥大毛病。 她回到工位上,些许是动静有些大,原本围着的那圈人,有人寻声望了过来,看到她后,冲她小幅度地招手,示意她过去。 钟晴眯了眯眼,犹豫着是否应该加入,那老师或许是觉得她反应太慢,探头,压低声音道:“你听说了吗?” 钟晴抿唇,应了声:“嗯。” 听说了,却也是刚听她们说的。 “你跟丁老师熟,知不知道些什么内幕?” 钟晴摇头,哪有什么内幕,在她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丁玲应得的。 总有人认为捷径理所当然,那条路上弥漫着名与利的浓雾,遍布诱惑的陷阱,一朝踏入万劫不复,但这并不妨碍人们拼命削尖脑袋,往那条路上赶。 这便是人性的本能。 因着人人都这般想,那条原本狭窄的泥泞小路变得拥挤不堪,稍不留神,雾迷了眼,一脚踏空,尸骨成河。 钟晴手撑在办公桌上,不合时宜地念及往事,她又何尝不是普通人,想要更快去往更宽阔的路,理所当然地踏上那条路。 她撑桌的手用力,手臂上的青筋肉眼可见,视线有些迷离,脑子里被往事占据,如蛛网,密密麻麻,网住末梢。 “你别摇头啊,”,原本离她两步远的老师,挪到她身旁,用手肘碰碰她的胳膊,继续道,“你直说也没关系的,我们也就问问,也不会跟其他年级的老师多嘴。” “难道丁老师的能力不匹配这次机会吗?”钟晴松开撑住桌子的手,反问道。 老师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着说着,也找不到借口。 只是将肆意揣摩,将流言蜚语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这样的理由,钟晴猜想她是没法说出口的。 “不如直接问我吧,”门口传来丁玲的声音,正主的出现,倒把这群人吓了一跳,“不是我,可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我也会去举报,举报这件事跟我拿到这次机会,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 她的出现让原本围着的人,有些悻悻然,没过多久散开,各自忙碌。 丁玲没有丁点处于漩涡中心的焦虑,坦然坐回办公桌。 剩余的人心理素质再如何强大,也没法子当着丁玲的面议论是非,几番眼神交汇过后,各自散开。 流言像午后打翻的腐茶,顺着缝隙,四处散布,速度远比想象的更快。 课间的闲暇时光,几个学生围凑在一块,小声笑谈,钟晴遇到过几次,不知道如何开口制止,只在不远处敲敲桌子,轻咳两声,以示机警。 好在不少孩子对老师还是天然带着种惧的心态,不出片刻散开。 但,流言愈传愈凶,同老师圈子里“丁玲为了公开课机会举报许国强”不同的是,学生中,似乎更为开心,最后变成了:丁老师好样子,自己争取机会,揭发许国强简直就是替学校除害。 许国强因着明里暗里喜欢占女同学便宜,在学生间风评很不好,也有胆大的女生上报过,但上面也就是口头警告两句,轻飘飘地将事情揭过,成年人之间,总有遮羞布的,谁也不愿撕破这块烂布。 起初钟晴还担心,这流言会对丁玲有什么影响,又或者因这蜚语,她原本就来之不易再度失去,丁玲比她更看得开,只说:“如果这次失去这次机会了,也会有下一次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也看开了,只要我不停地往前走,总会有机会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钟晴虽松了口气,但也一直悬着颗心,莫名由地总觉得心慌, 冬天悄无声息的来了,候鸟排着队往更南的地方赶去过冬,留下的人换上更厚实的衣服。 天气越来越冷,下课后学生都爱缩在教室,课间走廊上的学生肉眼可见的变少,花坛里的高大的梧桐树矗立在那,原本翠绿的叶子一点点变黄转灰,干枯得一点水分都没有后掉落,树梢余下几片叶子孤零零地挂在树梢,只消一阵轻风,掉落尘土,原本惬意的午后时光,人们的步伐也变得急促,踩的干枯的落叶沙沙作响。 晴天越来越少,天空像是被人盖上了灰纱,走在路上,呼吸成了一种负担,像是有冰刃划过鼻腔,让人更压抑的是另一则消息,真正让这原本平静的校园,变成一锅沸水的丑闻。 学校为了升学率,每年总会劝说一部分家里有经济实力的学生参加艺考,除却音乐、美术、体育之外,还有播音主持和编导,因此学校有个广播站,每一届都会选几个人组成播音组,负责一周的午间播放,学校里的老师或者学生可以花上几十块钱,给自己的朋友送上祝福和歌曲。 公开课机会落在丁玲头上的第三天午后,齐津逮住了钟晴,两人边聊边往食堂走,广播里放着孙燕姿的老歌,齐津步子慢下来,怂恿着:“你要不要给丁玲点首歌庆祝一下?” 钟晴斜了他一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要不要给你点首歌,夸夸你?” 齐津若有所思地考虑后,点点头,认同道,“也不是不行,我觉得我这件事干得挺漂亮的。” “那现在还不是丁老师扛着这些压力,你没看学校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她是这种人吗?” “她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如果这点压力都扛不住,她怎么顶住之后去比赛的压力。” “怎么,你这还是帮着考验她不成?”钟晴扭头反问。 或许是发现她有点动气,齐津解释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这个机会许国强不配,于公他能力确实没有丁玲强,于私我跟他也有仇,而且他这人私德不行,让我逮住这次机会,我为什么要放过他,”齐津脸上带有鄙夷,“管不住下半身,自己送上来的,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不过其实挺感谢你的。”钟晴也不知道自己在感谢他什么,只觉得她没法替丁玲做的事情,他却做到了。 齐津摇头,正视前方,“其实不用谢我,你也好,丁玲也好,我都受之有愧,举报上去了,我也并不知道这次机会就会落到她头上,她只是自己很优秀而已。” 难得见齐津正色的样子,钟晴起了调侃之心,道,“我是谢谢你替那些女学生为民除害,没听到这次学生群里都在说举报人是为民除害。” 齐津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那个确实是个人渣,你叫丁玲也没担心这些流言,要不就是被时间冲淡,要不就是更大的流言盖过,不都是这样的吗,不管是什么地方,这句话总是真理…” 他的话还没说完,原本正放着的歌曲,突然暂停,广播里传来一阵杂音,紧接着是什么钝物掉落至地上的闷声,钟晴不解地望向齐津,齐津回视她,眼神里同样是疑惑。 “我是高二356班的陈雨虹,”声音断了一下,似是有人抢夺话筒,广播里传来刺耳的声音。 钟晴没由来的心往下坠了两拍,回头望向身后的教学楼,四层中的某一间,那里是广播间,但隔得太远了,即便是有窗户,什么也看不清。 某种指引,引导着她,她转身,突然疾步往教学楼奔,悬挂在长廊里的喇叭接着响起沉重且低沉的女声,“我知道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我一定要告诉全世界,教务处的王顺清,表面道貌盎然,却在背地里利用自己的权利与职务,性侵了…” 钟晴的头被撞击了两下,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她眼前浮现那天在厕所里,争吵的两个人,整个人开始泛冷,头皮的麻意开始蔓延,她不自觉的开始奔跑。 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不可以,不可以。 “性侵了我,性侵了高二356班的陈雨虹…” 钟晴停下步子,身子弓下,想起琴室的那个女生,回忆起那些眼神,一幕幕交织在她眼前,每一个眼神,都在像她求救。 她们好像求救过,是她刻意忽视。 她不知道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陈雨虹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掀开那原本想要掩盖的腐朽。 那两个女生,还未满十八岁,她们还只是孩子,钟晴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双手开始颤抖,竭尽全力撑住膝盖,她强迫自己站直,抬脚想要往广播室走,却发现身子千斤重。 齐津追了上来,扶住她的胳膊,撑住她的身子,强迫她与他对视,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了,但我知道你对这件事表达出了前所未有的担忧,你先冷静一下,我去找她,你回你的宿舍,我带她去你的宿舍。” 钟晴嘴唇发麻,她握住齐津的手,看着他,郑重地点点头。 -完- 第48章 ◎伤疤好了应该遮掩过去吗◎ 钟晴在宿舍坐立不安, 犹豫片刻后起身想去广播室,想到齐津的承诺后又坐下,食指抵着大拇指放在唇边轻啃, 痛感换取她空白的大脑缓慢积攒思绪。 脑子里浮现千种念头, 万种念头,他们激烈相撞,却碰不出什么结果, 陈雨虹今天说的那些话会掀起怎么的风浪, 谁也预料不到,钟晴知道她们求救过, 或许那是无声的求救,但是她可以的忽视了, 名为负罪感的藤蔓将她紧紧缠绕。 门口有细微的声音, 钟晴的耳朵很灵敏,手比大脑下达的指令更快,她大步迈过去,打开门, 齐津想要叩门的手悬在空中,他挤出一个笑,似乎想要说什么,察觉到钟晴的神情后, 只将身旁低着头的人轻推了一把, 推进屋里, 然后手向下, 道:“人我带好了, 先下去了?” 钟晴后知后觉, 迟钝地点头, 齐津苦笑,又说,“楼下还有一个?” 钟晴对这句话反应倒是快,下意识地反问:“丁蓉静?” 齐津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眼睛微眯,钟晴意识到他大概是不知道女生的名字,只形容:“非常白,看起来很文静的女生?” “是她,”齐津没开口,倒是一直沉默的陈雨虹开口了,声音低沉,像是在咸菜坛里被过量的盐渍过般。 钟晴挪动步子,倒了杯水放在屋里的桌子上,陈雨虹倒是自觉地走过去,钟晴的住的大开间,床旁边摆了个桌子,铺了个地毯,后方放了个沙发,她平时下课就喜欢窝在地毯里放空,显然陈雨虹很清楚如何最舒服,找到了钟晴平时长待的位置坐下。 钟晴看她坐在地上神情平静,甚至有些无所畏惧的味道写在脸上,情绪忽的有些上头,她不知道陈雨虹是否能清楚的意识到在广播站做的那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然怎么可以做到看起来若无其事。 她揉了揉太阳穴,送走齐津,她坐在陈雨虹对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要说些什么才好,对面心智还未全部成熟的女孩儿才会知道她做了一件愚蠢却又伟大的事情。 要说些什么才好,对面的女孩儿才不会如此排斥她,认为她是多管闲事。 该说些什么才好,她自己也不知道。 钟晴腿屈着,手扶着被子,低头转了几圈杯子后,叹了口气,抬眸,陈雨虹与她对视,眼里满是倔强,准备好的那些话,又悉数咽了回去。 这个眼神她太过熟悉,她见过太多次,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 她曾经在书房门口偷听过钟崇鼎对着钟子衿严厉的训斥道:“钟晴性格过刚,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的妈,你但凡上点心….” 后面的话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训斥,钟晴还记得当初的自己赤着脚站在门口,替门里名为母亲的人感到羞愧。 钟子衿却埋头不语,最后只唯唯诺诺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对于那些训斥的话,她已经记不清了,却记住了钟崇鼎对她的评价,钟崇鼎是个情绪从不轻易外露的人,这是他对她为数不多的评价。 那时的自己常想,性格多刚又如何,如果她也像钟子衿般,那她在他们眼中也不过一摊难泥。 她低下头,捏住水杯的手松开,放在腿上,原本要对陈雨虹说的那些话,最后变成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早就可以伸出手,拉住她们,却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很早之间,她在丁蓉静眼里就看到了求救的讯号,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仔细回想,也许在琴室匆匆那一面,又或许更早? 那种眼神,她这辈子也忘不了,过去她或许不懂,还能找到借口被原谅,那现在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这句对不起,是对面前的人说的,还是对更早的别人说的,她自己也分不清。 对面的人久久没有接话,钟晴抬头,却发现泪水从对面的人脸颊滑过,她忙起身,去床头柜上拿纸巾,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啜泣声,钟晴拿着抽纸的手用力,拽得塑料外包装变了形。 再回头,小小人整个蜷起来,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耸动着,她很高,蜷缩成一团之后并不娇小,但她又很瘦,整个人像是被衣服挟持。 钟晴走过去,蹲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陈雨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问:“钟老师,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钟晴的手一顿,只说:“会有办法的,”小小的人儿还是在哭,不知所措地哭着,身上那股无畏的劲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害怕,或许还有后悔。 “真的是你吗?”钟晴只问了这句话。 “是我,”陈雨虹咬着牙,倔强地开口。 “真的是你吗?”钟晴又问了一遍。 陈雨虹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她要问的是,被性侵的那个人究竟是陈雨虹还是丁蓉静。 “是我。”陈雨虹回答得果断而坚决,她握住钟晴的手,看着她,“只能是我。” “为什么?” 她咬住唇,不肯再开口,她头埋进搭在上膝盖上的手臂里,用力滑过,带过脸上的泪渍,钟晴拿过来的纸巾还摆在地上,风掠过,带的纸张轻微晃动。 “不能说吗?”钟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不能说吗?” 陈雨虹不抬头,拒绝沟通。 “你不说,打算怎么办。”钟晴继续问。 “钟老师,”陈雨虹抬头,她没有再哭了,眼眶红着,带着浓浓的鼻音,问,“我说了,能怎么办吗?” 钟晴想要保证些什么,却发现那些承诺的话,她根本无法开口,很多年前是这样,现在她还是这样,她没办法改变什么,更没办法承诺什么。 过去的自己承诺了却没能做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冷,像是坠入了冰窖,而这一切的源头,源自记忆深处一个冰冷却又绝望的眼神,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丝毫怒火,有的只是心如死灰而已。 “至少,”她听到自己开口,是心底的声音,“能多一个人分担。” 多么无力苍白的一句话,她身子开始轻微颤抖,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没料到听到这句话的陈雨虹却将头抬起来,下巴搁在手臂上,她打量了钟晴片刻,突然笑了,说:“谢谢你,钟老师。” 她偏过头,脸枕在手臂上,眼神看向窗外,道:“她不是没有跟老师说过,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个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而言像是一个牢笼,有人说过,学校是一层壁垒,帮我们挡住了社会大潮的侵蚀,可是我好像没有感觉到,这里无处不在滋生着恶,我们因为无知,而去轻易的排挤别人,而你们因为太懂得,所以漠视这些。” “又或许,”她转过头,看着钟晴,一字一顿地说,“那层壁垒,保护的从来不是我们。” “那之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了吗?”钟晴声音颤抖着问。 “伤疤揭开过一次,在被人用匕首深深的刺进去的感觉,老师你有感受过吗?”陈雨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着,“她们说,要检讨自己为什么不能自爱一点,发生这么丢脸的事情,不仅不低调还要大肆宣扬…” “她们说,这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吗?她们说我们很可怜你,可是没办法的呀。” “老师,为什么低人一等的人,才是错的人。” 钟晴心一紧,陈雨虹用的是她们,不是她,仅仅这句话,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并没有,”她嘴里喃喃到,“你们并没有低人一等。” 她脑子里太过混乱,只小声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陈雨虹挤出个苦笑:“老师,是不是这件事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嗯?”钟晴不解。 “是我在撒谎,”陈雨虹嘴角上扬的笑着,很美,却又破碎,她似乎预示到了事情的结果,有些泄气,过了会,语气又轻快了一点,“可是至少,不能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遮掩过去了不是吗?” “至少也要给他留下一个罪名,即使人人都说是假的。” “为什么是你?”钟晴想要弄清整件事情的弯弯弄弄,“如果你没有遭遇到,你这样强出头,他们完全可以倒打一耙。” 陈雨虹笑了笑:“钟老师,猥亵算性侵中的一种吗?如果算的话,或许不止我。只不过,我想至少让我们俩的一个人能清清白白。” 她的笑很纯粹,眼里清澈没有一点杂念。 “你让我想想,”钟晴起身,咬着唇,她要理清这件事,才能知道要如何伸出援手。 陈雨虹跟着站起来,吐了一口气:“钟老师,谢谢你。”她眼里满是真诚,“真的,即使你什么也不做,只今天这些,已经足够了。” 她的眼神太过诚挚,钟晴有些心虚,她有私心,她想赎罪,但却收获了一份真挚的感谢,这样沉重。 “我不能在呆在这里了,他们肯定都在找我。”她轻笑,走到门口,她拉开门,回过头,问,“老师,我会被退学吗?” 那笑容,钟晴只觉得悲凉。 -完- 第49章 ◎她什么也做不了◎ 钟晴错估了自己的力量, 她的力量比自己想象的更渺小,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沟通这件事的人。 也许在不经意间,她想过拉拢丁玲一起来商量这件事, 但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闪过一个瞬间就打消了, 丁玲已经很辛苦了,贸然被她拉入这件事,只会更难过。 更何况, 她有种预感, 即使说了这件事,丁玲也会选择劝她不要插手, 明哲保身。 寄宿学校的传播速度比其他地方更快,更何况陈雨虹那天是用的广播站的广播, 听到消息的人覆盖了大半校区, 仅仅只是一个中午,看似平静的学校下,暗潮汹涌。 钟晴下午上课的时候强忍着自己收敛心神,但讲台下的学生, 眉梢间带着雀跃,学校不让带手机,因此学生大部分把手机收在宿舍,少部分带到教室的学生, 上课时间也很少拿出, 但今天钟晴明显捉到几个。 放在往日, 这些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今日不知为何心神不定, 她从讲台下走下来, 连收几个手机, 摆上讲台上,几个被收手机的人一脸苦相。 钟晴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被没收手机的学生眼里满是懊悔以及对手机渴望,钟晴叹了口气,只说:“下课来拿,至少上课不要玩。” 原本脸像打了霜似得几个人,瞬间喜笑颜开,手机没收了,但传纸条的人没少,钟晴强撑起精神上完课,没拖堂,人还在讲台收拾教案,重获自由的学生们,立刻聚拢在一起,几句碎言碎语飘进钟晴耳朵里。 “听说了没,高三六班那个陈雨虹今天中午的事。”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牛啊。” “你说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谁知道呢,那个死变态平时就很烦,动不动就说我们头发长什么的。” “我姑不是在食堂做工吗,我怎么听说是陈雨虹主动的。” “啊,主动的啊,那个死变态都能当爷爷了吧。” “陈雨虹家境又不好,你不知道吧,她跟他爷爷奶奶住,她奶奶平时还在镇上捡点废品,那不得图点什么。” 钟晴见这话越说越不靠谱,拿起教案在讲台上拍了几下,声音不算大,惊得不远处的几个同学扭头看过来,其中一个使了使眼色,几个人从后门出去了。 钟晴拿着教案,下课时间人声鼎沸,几乎都是关于陈雨虹的事情,一句接着一句灌进耳朵里。 先要找到证据,不然陈雨虹这种行为,无疑是飞蛾扑火。 证据,可又要去哪里找证据。 视频?录音? 她不知道有没有,就算有,就算有。 这些东西无疑是另一种伤害。 人言是会杀死人的,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小镇。 钟晴有一种无力感,她看起来是个大人了,可是她好像根本无力改变。 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依旧还是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 学校在处理这件事情的速度上很快,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当她晚自习期间,校长通过喇叭,宣布了对陈雨虹的开除处理。 通篇的事情通报,最后可以总结成一句话:陈雨虹对王顺清严厉的管制行为不服,刻意诽谤王顺清,勾结广播站成员散播谣言,情形恶劣,做开除处理。 钟晴整个下午没找到陈雨虹人,听说是被家长接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她有想过找丁蓉静,但是再搭上一个人,实属没必要。 听到这个消息,钟晴大脑瞬间空白,两张脸在她眼前浮现,最后交织在一起。 或许过去她还可以找借口,是钟鼎崇拦住她,都是钟鼎崇的错,那现在她才真真正正的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几年前她做不了,现在她也做不到。 大脑中的那根弦,轻轻晃动,“啪”的一声断了,原本应该守着晚自习的她,去了教学楼的广播间。 校长还没走,王顺清也在,两人在交谈着什么。 钟晴冲过去,眼睛扫过播音台,看着校长:“事情真的已经清楚了吗?” “钟老师,你这是?”校长不解地问。 王顺清倒是有些激动,整个人被炸毛,声音又尖又细:“你什么意思,怎么就不清楚了,这学生造谣犯糊涂,你一个代课老师,都不是编制的,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对,正因为我不是编制,我无所谓,我才来凑这个热闹,”钟晴看相王顺清,“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怎么就不清楚了,”王顺清先是被钟晴吓得一凛,突然有挺起腰杆,推了推眼镜,“我从业三十余年,行得正,坐得端,我能对这么个毛娃娃做些什么,像这种人,就是给教训给少了,平时笑一笑,就觉得我在骚扰她了,这贱…”或许是碍于还有其他人在,他改了口,“我没做这样的事情,还要平白接下这冤屈不成。” 校长摆摆手,示意王顺清不要过于激动:“小钟啊,这王主任了,平时可能是喜欢拍拍同学的肩膀啊,头啊什么的,但是你要说他性侵,这个词也太过于严肃了,你看他作为长辈,这也可能是一种爱护,是这个学生太敏感了,做出这样的事,情节实在是太恶劣了,这我们学校可还在评省重点,你说是吧,这个节骨眼怎么能出这样的事。” 校长前半句或许还是解释,后半句语气明显变得严肃,钟晴明显听出了威胁。 “敏感?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用得着用自己的名声豁出去做这样的事,校长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只是小事,不如评选省重点更重要?” “小钟啊,我知道你是大城市来的,对这些的看法可能同我们不一样,可是这家里的长辈偶尔胡子贴贴小辈的脸,在我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们这周围的镇上就这一所高中,评上了省重点,我们才有机会招更优质的生源。”校长双手交叠在身后,目光看像教学楼中间的花坛。 王顺清嗤笑一声:“你说那个什么陈雨虹的名声,她在学校又什么好名声,成天哼着小哥,上课逃课不知道被抓过多少回了,她还要什么名声。” “顺清,够了。”校长喝止住王顺清。 王顺清洋洋得意地看着钟晴。 钟晴明白了,校长不是不知道,只是他选择了最轻松,也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的路:“所以你其实是知道对吧?你不觉得有愧吗?” “有愧?”校长突然笑了,“我没有愧对这个学校。” 钟晴咬着唇,校长又说,“而且我答应那个什么,叫什么,”校长回忆了一会,“哦,那个叫陈雨虹的同学,还没做开除学籍处理,这是家长接回去了,6月还是可以正常参加高考的。” “高考,这样的事,她还能有心思参加高考?” “那就得看那位同学的心性了。” 不欢而散的一段对话,更让钟晴觉得恶心的是王顺清的态度,他像一个受害者,满腹诉说自己的冤屈。 她不信,王顺清什么也没做过,她不信,可她不信,却又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她连夜写了一份请愿书,第二天带到办公室。 不出所料,没有人愿意签,没有人。 大家出乎意料的选择了缄默,有平日里跟她关系好了,扯住她,小声道:“你这是何必呢?你也知道那王主任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没必要得罪他。” “他有些事,大伙不是不知道,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都成年人了。” “是啊,钟老师,你现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昨天那一闹,可不少人都知道,学校这刚处理完陈雨虹,估计下一个就是你了。” 钟晴抿着唇,盯着办公室里的“为人师表”四个大字,突然觉着有些讽刺。 “你们这担心钟老师干嘛,人家又不靠这份工作糊口,她有自己心底的正义,人才瞧不上我们这些,这些什么,用个什么形容词,烂泥。” “陈毅,够了。”丁玲站在门口,“别说了。” 她走过来,把钟晴拉出办公室,走到个僻静的地方才停下,开口想要说什么。 钟晴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劝阻的话,只道:“我知道我没什么办法,可是,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她低下头,慢慢蹲在地上,看着泥地,眼泪砸下来,掉进地里,什么波澜也没有,“可是至少要让那个人说一句对不起吧,她需要多大的勇气,又该有多绝望才能这样做,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漠视呢?那甚至还没有走进社会,为什么要这样。” 她手里死死的拽着那张只有她自己签名的请愿书,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她也想做些什么。 手里的请愿书被人拿走,她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到齐津皱着眉头看了看请愿书,上课铃响起,丁玲嘱咐道:“你看着点,我还有课。” 齐津应了声,丁玲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教学楼。 -完- 第50章 ◎就不能求求我嘛◎ 钟晴自暴自弃地蹲在地上, 埋着头,不说话,像只鸵鸟, 她不知道齐津听到了多少她说的话, 觉得自己有窘迫,她不想在齐津面前哭,更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让她觉得有些丢人, 用衣袖悄悄蹭掉眼泪,不起来, 也不出声。 齐津伫在她面前,像座山, 她感觉到有道视线在她头顶, 两个人僵持着,钟晴腿蹲得有些麻,原本憋着的委屈与氛围随着时间的流逝跟着消散了不少,她把腰微抬, 重心集中到另一只脚上,血液骤然冲上来,她的腿麻得有些难受了。 她还在寻找如何蹲着的姿势比较省力且舒服,头顶的齐津开口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请愿书, 冷声开口:“你不会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吧!” 听到这句话, 钟晴觉得身体的血液往脑门直冲, 她立刻反驳道:“关你什么事!” 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 她的动作更快, 她倏地站起来, 抬手想要抢齐津捏在手里的请愿书,完全忘了她腿还麻着这件事,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栽,齐津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的腰,钟晴半个人砸进齐津的怀里。 “你要觉得有用,就是让那些人签字啊,在这蹲着数什么蚂蚁。”齐津将人扶稳,嘴里的话一点也不动人。 钟晴觉得委屈,她是经常跟齐津拌嘴,可是她以为他至少会支持自己,骤然落差太大,她竟然无法接受,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齐津站在她身后,她声音愈发大:“还给我,我只是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吗?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在哭。”齐津嘴上不饶人,“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 听到这话,钟晴更难过了,她知道齐津说的是实话,可是就是这样的事实让她更难以接受,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而齐津却在看她出丑,她逞强道:“我怎么哭了,我没有哭,”她扬起来,伸手去夺齐津手里的请愿表,“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又怎么样,”她越说越觉得委屈,从发生这件事开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想把陈雨虹藏起来,她做不出来,看着她出了那张门,就没再见一面。 明明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指鹿为马,让受害者承担这件事,而她能做的,也不过愤怒,冲到校长室去对峙,她什么也没改变,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 她想过无数种方法,空口无凭,没证据的事能借助什么呢?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奚落我,”她的愤怒,本就没有撒完,不过情绪被粉饰太平了而已,说着说着她声音开始带着哭腔,“试都不试你怎么就会知道没用。”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同于丁玲在时的默无声息,她将悉数怒火撒在面前的人声音,她抓住齐津手上的请愿书,仰着脸透过眼泪看着他,面前的人有些模糊。 她只觉得腰被人拉了一把,整张脸埋进了了面前人的怀里,温热的,不知道是他的怀抱还是自己的眼泪。 “就不能求求我吗?”面前的人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不少,“在我面前就死倔着不肯哭呗,明明还伤心不是吗?” 钟晴不说话,哭得更厉害了,她故意把眼泪的鼻涕全蹭在面前人的衣服上,哭了好一会才停下,手抵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舒了口气,声音低沉不少:“你又是什么好人,就只是激我。” “不激一下你,你要憋到什么时候。”齐津笑声道。 “你神经吧。”钟晴小声骂道,眼睛哭得有些难受,胀得生疼,她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手掌朝上,没好气地开口:“还给我。” 齐津把请愿表往身后一藏,嘴角上扬:“都说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了,你就不能诚挚的求求我吗?” “不能。”钟晴语气硬邦邦的。 齐津伸出另外一只闲着的手,打了她手板一下:“那就算我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帮你吧。” 钟晴原本心里还有气,听到齐津的话,被捉弄后的尴尬消散不少,只说:“那行吧。” 齐津笑眼弯弯地看着她,末了道了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钟晴有些恍惚,这句评价,她倒不是第一次听。 她收回手,哭过了,该发的脾气也发泄出来了倒也没有之前那般低沉与失落,她开始思考,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陈雨虹回来,还是让加害者受到应该有的惩罚,又或者,她只是想要揭露真相。 之前的她,方寸大乱,什么都想要,又都放在首位,才会找不到出路。 陈雨虹现在回来并不算最优选择,事情闹的这么大,学校里流言四起,她回到家里也不全算坏事,她更怕的是她一个人呆着,会做出什么傻事, 加害者是否能受到惩罚,前提是真相被揭露,她需要证据和证人,真相是面蒙灰的镜子,擦干净过后,终究会照出来,而现在她要当最先伸手擦拭镜子的那个人。 校长之所倚愿意息事宁人,是迫于评优的压力,如果施加另一份压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她和齐津道别后,边思考边回到了宿舍,她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起身开始翻找床头柜,从第三层的缝缝里找出一台手机,长摁开机键,显示红色的符号,她皱了皱眉头,好像没有匹配的数据线,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翻箱倒柜了一会,她将没电的手机顺手揣进兜里,出门顺着楼梯上了两层楼,又走了几户,敲了敲曾巧柔的门,她隐约中记得曾巧柔用的是iphone,如果她没记错,曾巧柔今天没课。 里面半天没反应,钟晴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开门,她打算下楼,又听见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步子停下,又叩了两下门,声音更大了,音乐能听到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只漏出门内人的一只眼睛。 曾巧柔看到钟晴,愣了两秒,门却没有拉开,只低声问:“有事吗?” 有丝丝烟味顺着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摁了摁开机键:“借个充电器。” 门内的曾巧柔似乎是松了口气,门缝被稍微拉开了一点点,她往后走了两部,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门口,将门关上,钟晴原本没太留意,在曾巧柔关门前,瞥到门口右边摆放一双皮鞋,男士的。 原本曾巧柔奇怪的举动,好像有了解释,不过她向来不关注这些,也就没管那双皮鞋是否眼熟,只在门外等着里面的人再度出来。 很快,门再次被拉开,数据线从门缝里递了出来,钟晴接过,一句谢谢在嘴边,只迟疑了一秒,门被带上。 钟晴也不在意,不需要寒暄并不是什么坏事,她回到房间,给这台已经很久没接触的手机充上电,她低头看着充电的标识。 开机后,先是运营商欢迎的短信,紧接来自不同号码的讯息涌进,手机右下角短信界面的提示从1瞬间变成了省略号。 钟晴低头看着这些短信提示,没有点开,她拇指在主屏幕上滑动,找到微博,点进去,依旧是数不清的私信和艾特,钟晴抿了抿唇,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拽着手机的手下意识的用力,充电头被扯松,手机发出低电量的报警。 钟晴深呼了一口气,避开了私信和艾特,点开了自己的微博。 这个手机是她逃离那个家之前用的,骤然打开这台手机,像是掀开一杯名叫过去的腐茶,她需要小心翼翼地揭开杯盖,揭开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起的那些事,也纷沓而至,茶杯里是她过去的世界,过往的生活,同现在确实是天壤地别,可如果一定要问她更喜欢哪一种生活,她好像分不出区别。 她以为逃离了那个家,她就自由了,但是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并不是这样的,她的心依然被困在某个地方,禁锢着,无法挣脱,很多时候,她同过去一样,始终在逃避。 她之间微微颤抖,点开微博,她的微博之前是钟子衿打理的,大多是她的弹琴的一些他拍,还有一些得奖比赛的转发已经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偶尔也会有一些生活照,都是钟子衿拿她的手机去弄的。 钟子衿总是说,要好好利用这些,都是她人气的象征,确实她在圈子里有了些粉丝,也有了所谓人设。 “天才钢琴少女”,“明明可以靠美貌出道却偏偏要靠才华”一系列的这些,让她偶尔会觉得失真,过去她偶尔会刷刷评论,评论里的甚多夸赞,让她觉得有些虚无,网络上的那些人,根本不了解她,却追随着她,她觉得惶恐,每一句夸赞,都成为了她的压力。 但这些称赞,却让钟子衿很开心,钟晴被拖着前行,一步又一步,没有人在意她背负了太多在这条簇满鲜花的路走了太久。 微博最后一条信息,是简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也是她转发,评论最高的一条微博,而她不需要点开,也知道里面却大多是辱骂与嘲讽。 -完- 第51章 ◎他会比现在痛苦吗◎ 钟晴无数次想过借助舆论的力量发酵这件事, 只要有了关注度,言论将会变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更高层面调查这件事的念头, 她深知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 言论自由这件事,本身没有对错,但它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被人关注, 意味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活在焦点之下, 不同的人想尽不同的办法利用这件事博人眼球,被关注的同时无异于是另一种伤害, 钟晴是见过的,也经历过的。 陈雨虹现在像是浮在半空中, 拉她一把, 她没办法站定在陆地,如果钟晴的好心变成另一种伤害,无疑会将她推下悬崖。 钟晴的微博私信因为数量过多,红色的框框里只有三个点, 她咬着唇唇,想要点开,手指轻颤,她上滑屏幕, 将手机放下, 整个人半松弛下来, 被压咬过的唇, 轻微泛着白。 于她而言,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她根本没有勇气, 这是她来这里的原因,也是她没办法离开的原因。 她想她需要去见陈雨虹一面,因为她没办法替陈雨虹决定需不需要向外界求助。 钟晴收拾好东西,挎着包打开门,门外站着齐津,手抬起来,像是准备叩门。 门口骤然出现个人,钟晴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吓得一哆嗦,她抬头,齐津与她对视,看到她,嘴角浮起个笑:“怎么吓成这样。” 他们俩的距离过近,她甚至能清晰得看清他的瞳孔颜色与常人不一样,浅浅的琥珀色,眼底倒映出她的影子,钟晴在这瞬间,心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紧紧拽着包,脑子无意识地回答:“突然出现个人,就是被吓到了。” 齐津将手上拿着的东西递过来:“过来给你送这个的,你打算出门吗?” 钟晴伸手接过,原本只有一面请愿内容的请愿书下面多了各种不同笔迹的签名,有些名字钟晴知道,有些她不知道。 “都是些学生的名字,老师大部分还是有顾忌的,我觉得可以弄一版学生的,一版老师的,年轻的孩子总是无畏的,而那些所谓大人却各有顾忌,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钟晴留意到他递给她的资料里多了几张,翻看着,明显一版的签名更多,另一版却寥寥无几,在签名稀疏的那张纸上,她看到个熟悉的名字,瞳孔微缩。 齐津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又,解释道:“丁玲可是第一个签的,她签完之后,有几个也跟着签了。” 钟晴猜不透丁玲的想法,但她认识的丁玲向来喜爱明哲保身,即使她知道有些东西是错的,也会选择当一个旁观者,她不像是会掺和到这种事里面来的人。 见她不说话,齐津又问了便,“你出门去哪里?” 钟晴将请愿书叠好,收在包里:“打算去找一趟陈雨虹,有些事还是想要征询她的意见。” 之后或许还要去找一趟丁玲,她在心底打算到。 “我跟你一起吧。”齐津主动道。 钟晴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更可况,他在她身边,她好像会更安心些。 下了楼,齐津叫她等一会,一头扎进了小卖部,过了会出来,手上多了箱牛奶,多了箱八宝粥。 俊俏高大的人,手里拎着两箱东西,从小卖部出来,身上穿着件灰色的大衣,他头发比刚来时长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与这样的小镇依旧不搭,却又偏偏有种莫名的融合感。 他变了好多,说不上变了哪里,可是钟晴感觉得到,他在变化。 他朝她走来,钟晴知道了,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没了,整个人没有攻击性了,他变得更柔和了。 他变了,可她没有,她依旧浑身是刺,想到这里,钟晴有些泄气,挪开目光,看向花坛里的矮树,因为冬天的到来,叶子掉得七零八落。 她刻意转身,小步子往前走,被齐津喊着,狐疑着回头,看到他绽开一个笑,五官都是舒展开的,原本两只手拎的东西换到了一个手里,另一只手扬了扬手上的钥匙:“太冷了,我找老杨借了台车。” 他整个人是放松的,是开心的,在她没有留意的时间,他对这个小镇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钟晴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八宝粥,声音有些沉:“走吧。” 齐津带着她走向停在小卖部前的面包,拉后座的门把东西放上去,替钟晴打开副驾驶的门,自己绕到主驾驶去坐好,絮絮叨叨道:“啧,我齐津也有开面包车的一天,真是世事无常啊,我这双只开豪车的手啊。”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调侃的意味,但配上他脸上的表情,好像那个纨绔少爷又回来了,他朝后扫了圈,“老杨这个进货的车,怎么搬的干干净净,一点便宜也不给占。” 边说,边拉动手刹,一脚油门,钟晴没坐好准备,整个人往前一趔趄,手撑住车窗才稳住重心,转过头去,没由得拔高声音:“齐津,你好好开。” “知道了,一路上也没几句话,”齐津目视前方,“都会变好的,相信我。” 他眼神坚定,侧脸过于好看,钟晴点头:“嗯,知道了。” 陈雨虹的地址是找丁蓉静要的,驱车并不远,听说只要二十来分钟,进了村里,齐津边问边开,兜兜转转竟也花了四十分钟。 村里房前都爱打一块水泥地,便于停车,陈雨虹家倒也不例外,不过水泥地裂开的,凹进去的,显得丑陋不堪,整个地面灰扑扑的,平房看上去有些年纪了 ,外边贴的瓷砖并不牢固,掉了不少,漏出斑驳的内里,看得出是许久不曾修缮过的。 也许是出于房子的主人的懒惰,或者是有心无力。 很快,钟晴就知道了,是后者。 屋内的人或许是听到外边的声响,从里屋走出来个女人,看得出有点年纪,穿着深绿色的夹衣,衣服上蹭了不少灰,看得出有段时间没有换洗,半白的头发随意扎着,鬓角的头发朝旁边支棱着,皱纹爬满了整张脸,整个人佝偻着,夹杂着对来人的拘谨,两只手紧握着攥在身前,探头望向他们。 齐津手里拎着东西,走过去,钟晴跟在身边,走近后开口:“雨虹在家吗?” “在家。”女人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交叉握着的双手依旧没有松开,她应当是不会说普通话,听得出她用力想要同他们交流,但说出的话大段的方言:“找虹虹有么子事嘛?” 钟晴还在犹豫如何自我介绍,齐津将手里拎着的东西递过去:“我们是雨虹的老师,过来看看她。” 听到这话,女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原本放在前头的手背过去,整个人情绪跟着紧张起来:“找她做嘛子,娃子到底犯了嘛事,到学堂里头去,只说她做了坏事,她爷回来一顿好打,娃儿那天就跑出去了。” 钟晴和齐津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两方人僵持着,齐津又道:“我们也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雨虹怎么样,这是给您买的牛奶,没别的意思,您收下就好。” 齐津边说,边把牛奶往屋门槛外放,房子的斜方有个小小的声音出现,两只手用力拎着一桶东西,低着头,肩膀耸着,身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瘦弱不堪。 “雨虹。”钟晴喊道,齐津快步过去,接过陈雨虹手里拎着的水。 看清来人,陈雨虹先是一愣,手上的力气散开,笑容绽开,片刻又散开,好像从没出现过那么笑:“钟老师,齐老师。” 钟晴问:“还好吗?” 陈雨虹下意识地摇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点点头,回答道:“挺好的吧。” 钟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觉得陈雨虹整个人没有了生机,她还太小了,不懂得孤注一掷的代价,也没想过后果。 陈雨虹将他们带进屋,泡了杯茶,跑到女人旁边去,用方言讲了几句话,女人看了钟晴和齐津几眼,叹了口气,出了门。 “我奶去菜园里摘点菜晚上吃。”陈雨虹解释道。 片刻没人出声,陈雨虹又开口,“我跟爷爷奶奶住,”她抿了抿,尝试挤出个笑,却只红了眼眶,“老师有什么事吗?” 钟晴从包里拿出请愿书:“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一定会信我,但是我还是要争取一下的,至少要高考不是吗?” 陈雨虹接过,原本只是红了的眼眶,开始砸下大颗的眼泪:“其实我很委屈,明明我是受害者不是吗?可是为什么?” “因为没办法证明。”齐津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所以他们才能颠倒黑白。” 陈雨虹双手捂着脸,呜咽着,没说一句话。 钟晴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些,将自己打算借助外部舆论,胁迫更高的力量调查这件事的想法告诉她。 陈雨虹抬头,因为刚哭过,整张脸泛着红,似乎有些不懂钟晴所说,钟晴又细细地同她解释一番。 陈雨虹沉默了片刻道:“如果一定要我承受这份委屈,不如玉石俱焚。” 钟晴愣住:“舆论之下,她们要求的是一个完美受害者,你也会受到伤害,那些你真的可以承受吗?” “会比我现在所承受的还要痛苦吗?” “会。” “他会和我一样痛苦吗?” “或许吧。” “他会比现在更痛苦吗?” “会” “那就去做吧,即使痛苦,我也不想一个人承受。” -完- 第52章 ◎开心吗◎ 从陈雨虹家出来, 他们没有立刻回学校,而是漫无目的的走着,钟晴想了很多, 她猜想是不知者无畏, 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没有才会破釜沉舟,选择这条路。 可她换个角度去想, 她需要痛苦成什么样, 她该有多无助,才会选择这条路。 “想什么呢?”齐津或许是见她一直不说话, 气氛有些低沉,主动开口问。 “我在想, 我真的很无用, 只能给她这样一点点慰藉。”钟晴低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她盯着自己的指甲出神,“或者这件事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 该怎么办?” 齐津手揣在兜里,没有看齐津,只是轻声说:“人要学会接受事与愿违,我们太有限了, 只能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然后坦然接受它的事与愿违。” 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 很坦然, 就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一般。 “只要顺着心走便好, 最重要的是, 多年以后的你, 不会后悔,今天像她伸手。”他顿了顿,问,“你会后悔吗?” 钟晴思索了一会,回答:“不会。” “那就够了。” “你很奇怪。”钟晴说。 “为什么?” “我以为的你,好像不是你。” “那你以为的我是什么样的?”齐津轻笑,“桀骜,纨绔,游戏人间,自大?”他语气轻佻,像是在自嘲,“倒也没错,我确实是这样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钟晴感觉不到什么情绪,他好像在陈述事实一般。 她想替他解释些什么,最后只停下脚步,说:“要吃蛋糕嘛?” “你请我?” “嗯。”钟晴郑重地点头,“等会到镇上买给你。” 两个人倒着往停车的方向走,到了镇上,钟晴特意选了一个娃娃脸的蛋糕,看起来丑乖丑乖的,她是故意的,因为他觉得跟齐津有些像,齐津死活不承认,非要她说出哪里像。 钟晴指着圆圆的脸上用巧克力点的两个所谓眼睛,道:“看,你们都有两个眼睛。” 齐津一手拿着蛋糕,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反驳道:“我这是桃花眼,它这是什么?它这顶多叫两个巧克力点。” 钟晴从他手里拿过蛋糕,一把塞进他嘴里。 是拒绝反驳的意思。 当事情想通一半后,钟晴轻松了不少,她打算回学校先找一趟丁玲。 人刚到宿舍楼下打算上楼,钟晴被丁蓉静拦住了,倒也不是拦住了,她明显是在等钟晴,看到钟晴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亮了,倏地又消失不见,恢复钟晴常见的暗淡。 钟晴走向她,大抵猜到她前来的目的,主动开口:“我去见了雨虹。” “她,”丁蓉静开口,声音哑得可怕,“还好吗?” 钟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丁蓉静眼中有期盼,身子也跟着紧绷起来,她在期盼钟晴开口说一句好。 钟晴的沉默,让她明白了答案,她原本绷直的背,骤然垮下,仿佛要靠住墙壁,才能支撑她站起来。 丁蓉静低声喃喃道:“怎么可能会好,”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听,“其实她是为了我才会出这个头。”丁蓉静顿了顿,又说,“她还能回来嘛,就要高考了,她不该放弃。” “这个我只能尽量帮忙争取,”钟晴犹豫了会,将陈雨虹做的决定全盘托出,她想丁蓉静是有知情权的。 丁蓉静听完后,眼睛睁大,有些不可思议,钟晴只当她觉得陈雨虹胆子太大,安抚道,她尝试分析利弊,最后只说:“至少,要让众人知道,做错了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丁蓉静猛地抓住钟晴的手,眼神满是惶恐:“如果,王老师什么都没对雨虹做呢?” 钟晴不解:“什么意思?” “只是我而已,只是我而已,雨虹性子烈,王老师只是私下有过一些小动作,并没有真正做什么,如果她被反咬一口诬告怎么办?”丁蓉静说得有些急促,声音大了不少。 “私下的小动作是怎样的小动作?”钟晴问。 “挨挨肩膀这些吧,”丁蓉静别开脸,声音跟着小了不少,“只一次,她嚷嚷道要去举报,王老师就不敢做什么了。” 钟晴脑子绕过几道弯,看着面前的人的脸,脑子像被撞过一般:“那对你呢?” 丁蓉静原本张开的嘴,突然闭上,不再出生,原本还有些血色的唇色瞬间苍白,钟晴声音有些颤抖:“对你,不止小动作而已嘛?” 钟晴恍然明白,这个年纪的女生,对男女关系有认知,也知道某些男性老师对他们的小动作让他们不舒服,但却不敢承认那是性骚/扰,或许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那样更可怕。 “到了哪一步?”钟晴伸手拽住她的胳膊,问道。 “老师,”丁蓉静声音开始变的不稳定,“不要问了。”被她拽住胳膊的人,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整个人开始颤抖。 “他说喜欢我,才会对我做这些的,我开始不承认,可是后来我发现,承认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好像会让我更轻松,可雨虹说这是错的,我没拦住她,才把事闹这么大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面前的人重心往下坠,背弓得像只虾。 钟晴突然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了,她凭着直觉搂住面前的人,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没有错。” 钟晴脸上凉凉的,她跟着流泪了,事情比她想象的复杂,比她想象的更离谱,她开始以为只是浅层次的罢了,而现在的牵扯好像太深。 她整理好情绪,想将丁蓉静带回宿舍,丁蓉静抗拒,她尝试挤出个笑,声音却破碎:“我讨厌老师宿舍,很讨厌。” 钟晴懂了,她伸手,擦掉丁蓉静脸上的眼泪:“那我送你回自己宿舍。” 大哭过的人,都是嗜睡的,钟晴跟宿管阿姨打过招呼,把人送进宿舍,捻好被子,准备离开,被子里传说模糊的声音:“其实我录过音,”依旧带着浓浓的哭腔,“给了班主任,可是他说曝光出去,我整个人就毁了…不止一次,我还找过英语老师,我以为至少她会心疼我,我英语成绩很好的,她平时对我很好的,总是说我是她带过最优秀的学生,可是她说我不自爱,说我不知廉耻,勾引老师,说我不要脸…” “后来,”丁蓉静声音变得清晰,“她升了职称,真是轻松啊,”她看着上铺的床板,眼睛无神,“开始我会问,为什么是我,然后我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再然后,我希望有人能帮帮我,接着,我希望有人告诉我,不是我的错,最后我想,也许我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吧,我已经毁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可是雨虹不应该的,她不该替我承担。” 钟晴站在门口,手握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有一种莫名的怒火,在胸腔跃动。 她去了高三年纪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个年纪较大的老师,看到钟晴,问:“有什么事吗?” 钟晴指着靠内的位置,问:“杨燕呢?”她来之前问清楚了丁蓉静的英语老师。 “去镇上了吧,”年纪较大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好像说生日,然后这学期不是也升职了嘛?在镇上请客,有什么事吗?” “没事。”钟晴扭头就走,大脑嗡嗡的,没看到身旁尝试跟她打招呼的齐津。 她回办公室找丁玲借了车,上课铃响了,丁玲应当是有课,急匆匆的从抽屉里拿出钥匙给了她,也没问原因。 钟晴生气的时候,他人轻易是看不出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股怒得忍得有多难受。 因为心底那股气,她车速很快,比平时更快的到了镇上,镇上只有那么几家像样的饭店,说不上是钟晴运气好还是不好,隔着车窗,钟晴看到了要找的人。 她下车,店内的人,笑得很开心,明明那么多人知道这件事,可他们笑得这么开心,他们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 怎么能? 高三年级组有人认识她,见她进来,笑道:“钟老师也是来吃饭的嘛?” 钟晴走到杨燕身边,回答:“不是,我找人。” 杨燕或许是感觉到身旁有人,抬头,脸上的笑还没散去,指着自己的脸:“找我嘛?” 钟晴看到桌上有个蛋糕,他们应该是刚许过愿,上面有蜡烛插过的痕迹,桌上吗倒着几根沾着奶油的蜡烛。 她或许刚双手合十的许过愿,许的什么愿望呢? 可她不知道,有人的希望是亲手被她撕碎的,有人是她亲自推向地狱的。 “是的,”钟晴承认,一只手拖过桌上的蛋糕,猛地朝杨燕脸上砸去,“找你。” 有些时间是静止,就好像这几秒,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几秒,是寂静的,仿佛时间停滞。 “啊,”尖叫声打破这份寂静,“你他妈神经病啊。” 杨燕猛地站起来,试图睁开眼睛,眼睛背奶油糊住,她伸手想要拽钟晴的头发,钟晴占有优势,一把拽住杨燕的头发:“神经病?是又怎么样” 杨燕吃疼,想抓钟晴,却看不清,钟晴抓着她的头发,拖拽她走到墙边,松手,杨燕偷得片刻自由,想要反击,却被钟晴用手肘抵住喉咙:“开心吗?是不是很开心,你还吃得下饭嘛?” -完- 第53章 ◎旁观者和加害者◎ “听说你升职了, 祝贺你啊。”杨燕被钟晴扣住脖子,整张脸胀得通红。 反应过来的同事连忙上前,尝试将两个人分开, 钟晴的腰被人抱住, 有人去拉开她的手,她手腕上的青筋暴起。 耳边都声音:“都是同事,好好说, 好好多。” “这都是些什么事, 这有啥不能商量的。” “就是,先松手, 松手。” 钟晴耳边嗡嗡的,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 她眼前浮现出丁蓉静躺在床上无力的样子, 陈雨虹耸着肩拎水看到她微笑的样子。 是她们的错吗? 是眼前这一个人的错吗?不是。 她松开手,手垂在身侧,突然很想哭。 获得片刻自由的杨燕迅速上前,抡起胳膊扑向钟晴, 巴掌就要落下,被人截在半空。 “都休战了,还偷袭,没意思了吧。”齐津抓住杨燕的手腕, 阻止她的进攻。 杨燕满身狼狈站在不远处, 有人给她递纸, 被一把打开, 她站在那里, 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钟晴转过身, 细细打量杨燕, 面前的人即使浑身狼狈,也能看得出她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一对珍珠耳环在耳坠下晃动,驼色的大衣上零散沾着奶油。 “那你凭什么这么对她,”钟晴一字一顿地开口,“人家捧着那些证据给你,你可以没有勇气,至少你能给她一个拥抱吧?” 杨燕愣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很快她重新站直,大声辩解道:“我这是为她好,这种事闹大了对她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后来她自己都承认了,”杨燕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她自己都承认了她是因为喜欢才故意自己找上去的。”这句话说完,杨燕好像找回了什么底气,“你不要一副我们很失职的样子,我们是调查过的,还有那个什么,叫陈什么的,广播里这样诽谤他人,败坏老师的名声,都是实打实调查过的,只是开除都已经人家王主任念在她还未成年以后的宽宏之举了。” 听到这样的话,钟晴突然笑了,甚至笑出了声,笑出眼泪,她看着眼前的杨燕:“我已经加害者至少会有一点反思,可是作恶者不思悔过吗,受害者自省无数,你们怎么能荒唐成这样?” 钟晴扫视了餐馆里所有的人:“我可以理解你们袖手旁观的理由,因为不愿意为不相干的人失去现在的生活,我可以理解,”钟晴仰头,让快到掉下来的眼泪倒流,但是没用,她用衣袖擦过眼泪,整个人站定,“可旁观者也是有罪的,你们知道吗?因为你们的冷眼旁观,也会践踏一个人的全部,你们也是老师,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所以才能站在讲台上育人子弟,有这样一句话,旁观者,如立于东岸,观西岸之火灾,而望其江光以为乐,你们便是这样,都是有选择的啊,可以沉默,明明也可以绝不罢休。” 她扭头看着杨燕,“我以为只要是人,就会有一点人性和良心,可是我现在知道了,不会的,从一开始,你就迅速选择了最轻松的一条路,你踩着别人往上走,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孩子有多痛。” 钟晴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她觉得胸口很难受,或许是餐馆里空气流通不够,她扭头离开,步伐最走越快,走到店外,胸腔泛起恶心,她手扶着树,低头开始呕吐。 胃里空空的,没有东西,她整个人往下屈,干呕着,眼睛酸楚得难受,她松开扶住树的手,背靠着树,抬头看,天是阴的,树上光秃秃的,只剩下树桠。 电线杆上的线,将灰蒙蒙的天,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所有人都囿在这天地间。 眼前出现一瓶水,拿水的主人手很好看,白皙的,细长的,正如拦住杨燕那一巴掌的手。 齐津见钟晴没动作,像是想到了什么,拧开瓶盖,递到她嘴边。 钟晴嘴里酸苦搅在一团,她连抬手接过他手里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张嘴,小口抿着送到她嘴边的水。 “别咽下去,漱漱口。” 她听话的鼓起腮,收回,鼓腮,来回几次后,歪头,弯腰吐掉嘴里的水。 水沿着翘起的砖头渗透到地里,转瞬只留下一小片水渍。 她没有站直,整个人驼着,紧接着胳膊被人拽住,搭在背上,膝盖后窝有股力量,整个人从腾空到齐津的背上,只用了五秒钟。 钟晴没有挣扎,头歪放枕在齐津的背上。 背着她的人步伐很稳,一步又一步,离那家餐馆越来越远。 “丁玲的车还在店门口。”钟晴闷声开口。 “嗯,晚点我去开回来。” “好。”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钟晴问。 “你只会做你认为对的事。”齐津回答。 “真是是对的吗?”钟晴又问。 “只要你觉得,那就是对的,至少你不会后悔。” “我曾经后悔过,”钟晴声音低沉,“很后悔。” 钟晴心底有一段往事,是她逃避而来的原因。 她因为成长的环境,身边的同龄人一直很少,更何况钟子衿对她耳提面命,不要花费太多时间在和同龄人玩,她要做的只有不停的学习与钢琴,只有钟崇鼎和陈蕴才会看重她。 她和夏今第一次见面是在琴房,钟子衿每天会在司机的陪同下在学校外等候她,这天她有些厌烦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在琴房磨蹭了一会,钟子衿的电话打了进来,那天的心情钟晴记得很清楚,是厌烦的,是排斥的,她故意没接电话,手里在校服口袋里疯狂震动,一直响,没有停过。 她收拾琴谱的时候动作跟着变得急躁,厚厚的琴谱掉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单肩背在身后的背包没拉紧,包里细碎的物件框出来,砸在地上,钟晴的心情更加烦闷,兜里的手机还在震动,她先掏出手机,摁了接听键,声音冰冷,没什么情绪:“就出来,练琴久了一点,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 不待钟子衿开口,她抢先回答了钟子衿的问题,直接挂断电话,将身后的书包挪到身前,蹲下捡掉落的东西,有人拿着琴谱,上面叠着一个手镯递给她:“是你的吗?这个手镯我也有一个。” 钟晴接过,没抬头道了句谢谢。 女孩蹲下人跟她一起捡:“你每天都在练琴吗?我看你琴谱都翻卷页了。” 钟晴不语,她以为女孩会觉得无趣,不再打扰,毕竟她用这冷漠的态度拒绝了不少想要靠近的人。 可女孩是天生的话痨,一句接着一句,钟晴也知道了她是转学生,上周才转过来的。 临走时,她说:“我叫夏今,你呢?” “钟晴。”钟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答。 再之后,遇到的次数越来越多,夏今钢琴弹得非常好,钟晴第一次听她弹琴就知道了,她是老师口中的天赋型选手,她的琴声里会流露不同的感情。 而且夏今很努力,周末琴房里比钟晴到得还早的人,在夏今没转来之前,她一直是最早到的。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善良且优秀的女生,时间久了,夏今成为了钟晴第一个朋友。 钟晴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她们俩在老师的示意下,完美的呈现了四手联弹。 也是那天,琴房的空气里轻浮着尘埃,夏今趁老师出去的间隙,扭头对她笑道:“钟晴,等会要一起去吃煎饼果子吗?” 人的境遇是奇妙的,总是会在某个时段,做出自己想象不到的决定,她点了点头。 女生和女生之间的友谊来得迅速又莫名其妙,她们惺惺相惜,她们无话不说,钟晴知道夏今所有的小秘密:情窦初开的悸动,拮据不完美的家庭。 她始终是一个倾听者,陪伴着,她从未选择过诉说关于自己的所有,夏今也不会去询问。 两个人一起参加比赛,互相角逐,互相鼓励。 钟子衿经常对她灌输那些所谓竞争,钟晴嗤之以鼻。 次数多了,钟子衿只对他气急败坏地喊,钟晴,你以为你们是朋友吗,您们是竞争者,你们俩做不成朋友的,只是时间问题,你等着那一天。 这句话如果是诅咒,那么神真是个坏人,他让诅咒灵验了。 两个人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艺术学院,大学期间,夏今恋爱了。 钟晴非常不喜欢夏今的男朋友,那个男人的眼神令她难受,而夏今是纯粹的,钟晴不懂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她时常想要开口劝夏今,到处爱一个人是挡不住的。 逛街的时候,夏今会突然捧着某样东西对钟晴说,看这个好适合陈浩伟,看过价格后默默放下,挽住钟晴的胳膊自言自语,等这个月打工的钱发了就可以给他买了。 钟晴开不了口,只会旁敲侧击,恋爱中的人总是盲目的,她们听不懂那些言外之意。 刚开始,夏今会叫她出来玩,去了几次,钟晴发现陈浩伟每一次都会同行,她是个避害的人,再之后她拒绝夏今的次数变多了。 夏今偶尔会抱怨,她们越走越远,钟晴无力辩解。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要回到那个时候,可年轮不会逆行,也不会管人们如何哀求,只会无情地碾过,不见血。 -完- 第54章 ◎逃离这里◎ 与夏今关系的疏远不止陈浩伟, 钟晴需要参加的比赛更多了,一开始钟子衿罗列出国内国外大大小小的比赛,挨个安排钟晴参加。 那段时间是什么感受呢, 麻木, 没有知觉,她只是个提线木偶,她想找夏今倾诉, 打电话过去有时是陈浩伟接, 有时是嘈杂的音乐声,还有夏今在电话那头模糊的声音。 夏今那样的人, 身旁有新朋友不是难事,钟晴很明白。 频繁的出省、出国, 钟晴在去机场的路上晕倒, 再醒来躺在医院急诊室,钟子衿在她身旁打电话,神色有些焦虑,钟晴扶着床沿, 撑着半坐,钟子衿察觉到动静,目光触及到她,挂断电话, 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这么不注意, 我问了医生明天能出院, 搭凌晨的那个航班还能赶上。” 钟晴嘴里的那句“别担心, 我没事”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也是这次让钟崇鼎察觉到了异常, 钟晴的行程被重新安排, 她不仅在医院多住了两天, 出院后,当着钟晴的面,钟子衿被叫进了书房,再出来时,满脸惶恐,眼眶泛着红。 紧接着钟晴也被叫到了书房,桌上有张纸,她隐约看到了纸上的网格以及网格里的字。 “给你安排的行程表我看了,无用的比赛太多了,这里重新筛选了对你有帮助的比赛,你好好休息一周,下周去参加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钟崇鼎手指轻敲最上一行,“这个比赛拿奖对你受益颇多,所以你只需要全力以赴,不要有其他杂念,”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看子衿给你乱七八糟的弄了很多东西,其余都停了,社交平台我给你找了个人打理,这对扩充名望还是有帮助的,你起点很高,不要让我们失望。” 窒息感铺天盖地,她像是网格里的蚂蚁,无力又可悲。 在家里休养的滋味不好受,甚至远不如在琴房的日子,夏今不知从哪听到了她病了的消息,说要来看她。 钟晴犹豫片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家的样子,抵不过夏今的坚持,将住址告诉她。 半小时后,钟晴下楼,夏今手里拎了一大袋吃的,看到她从院子里走出来,拼命朝她招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之后,夏今打量了一下四周,搓了搓手臂:“第一次知道你家住在这里,真大,”钟晴有些泄气,只觉得夏今和别人一样,第一关心的只是房子大不大而已。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觉得自己应该多穿一些,有点冷。 夏今上前一步抱住她,“一定很辛苦吧,这么大的房子,多冰冷啊,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钟晴愣住,温暖传来,夏今轻拍她的背,钟晴一点一点的变暖。 “下周的比赛还是要参加吗?”夏今问。 钟晴点头:“家里人安排的。”她声音有些无奈。 夏今安抚:“我也参加,我会照顾好你的。” 这是实话,往常她们一起参加比赛,夏今总是会更细心,甚至会帮她打理很多生活上的细节。 回去后,夏今会把学校里大大小小的趣事分享给她。 比赛前一天晚上,夏今问钟晴要不要出来,这段时间钟晴被看得很严,小到何时睡觉也有安排,她婉拒后。 夏今有些遗憾,发来信息:【今天是浩伟的生日,他那些朋友帮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有些怕,你来陪陪我好不好。】 钟晴犹豫片刻,还是回绝了:【你少喝一点酒,有事给我打电话,也不要太晚了,后天要比赛了。】 夏今:【好,我十点前就回去,要是十点前我没给你发信息,你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找个借口走。】 钟晴把手机放下,心里估算着时间,决定去练一会琴。 九点五十的时候,她回房间拿手机,钟子衿在她房间里,背对着她。 “你在干嘛?”听到她的声音,慌乱转身,手里的东西砸到地上,“咚”的好大一声。 她走过去,捡起手里,看着钟子衿,钟子衿别开眼:“没干嘛,来叫你睡觉。” 钟晴解锁手机看了看夏今的信息,之后有好几条,传过来几张照片,几条消息。 【有点想回去了,早知道不来了,他的朋友…】 【还好你没来,你那个性格肯定如坐针毡了。】 【我今天没喝酒,我决定找借口走了。】 【手机快没电了,8%,溜了溜了。】 钟晴回拨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她看了看夏今最后一条信息的时候,猜想她应当是回去的路上手机没电了。 “都在这里干嘛,还不睡?晴晴,你该准备睡了。”钟崇鼎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钟晴放在手机:“知道了,外公。” 临睡前,她又拨了夏今的电话,依旧是关机,想了想,发了条讯息给夏今:【到家了,给我回个电话。】 这一晚,钟晴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做了很多梦,梦到夏今给了回了电话,说她到家了,又梦到了夏今给她发信息,你为什么不给打电话。 再醒来时头痛得厉害,回拨了个电话给夏今,这次不是关机了,只是电话没人接通。 她站在床边恍惚,被陈蕴叫去吃早餐,钟子衿见到她,立刻起身离开,钟鼎崇抬头看了钟子衿一眼,收回视线。 “晴晴,你现在需要养精蓄锐,把手机给子衿保管吧。” 钟晴没什么怀疑,这是惯例,比赛当天她都不会接触任何电子设备。 比赛她完成的不错,但她没看到夏今,她找到钟子衿要手机时,钟子衿像被踩脚问:“干嘛?” “没看到小今。” “我看到了,她刚过去。” 得到这句话,钟晴安心了不少,钟子衿又道:“找她干嘛,都说了,叫你们别走那么近,你是听不懂吗?” 钟晴不想影响心情,不耐同钟子衿争执。 她发挥得不错,换言之可以称作是超常发挥。 等她再回去,知道的是让她生活翻天覆地变化的消息。 回家时,家里有警察,一男一女,女生嘴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夏今报警被强/奸,我们过来取证,她说给你发了信息可以证明9月24日晚上她前往了帝陀会所,对吗?” 钟晴有些懵,耳边嗡嗡的,“当日晚上,她说给你打了电话求救,但你听完之后没有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她机械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嘴里的话干巴巴的:“对,她那天晚上是给我发了信息,但是我没有接到电话。” 她掏出手机,翻开和夏今的聊天记录,却怎么翻不到那天的聊天,她不断的往上滑,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钟子衿。 钟子衿回避视线,钟鼎崇开口:“她那天很早就睡了,她出院不久,那天还吃了些药物,可能有些记混了也说不准。” 很明显的逐客令,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男警察开口:“感谢配合,您这边手机随时保持畅通,后续有需要取证的,我们会联系你。” 钟晴握着手机,手开始颤抖,她看向钟子衿:“是你删的?是的对吧?” 钟子衿沉默,钟晴突然意识到什么,咬着牙,挤出一句:“电话也是你接的?” “说啊。”钟晴情绪彻底崩坏,她冲过去抓住钟子衿,钟子衿害怕的往后挪了几步,她红着眼,大喊道,“你告诉我啊,你说啊。” “是我,”钟子衿整个人像是崩溃,高喊道,“你第二天还有比赛,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找上你,她想连着你一起毁了,所以我挂了电话,她不知道向别人求救吗,为什么偏偏是你。” 钟子衿从来没有这样高声说过话,她向来是细声细语,不管对谁,尽管对钟晴偶尔强势,但更多时候是讨好。 “你没有想过会出事吗?”她难以置信钟子衿的回答。 钟子衿沉默,不再开口,咬着唇,别过头,开始逃避,这是她惯用的。 钟晴抓住钟子衿,哀求道:“警察还没走远,你去跟他们,你去解释,你去说清楚啊。” 钟子衿犹犹豫豫,惶恐,恻隐,纠结,哀求各种表情交杂在一起。 “求你了,妈,求你了。”钟晴眼泪淌下来,声音嘶哑,双膝跪地,眼泪砸在地板上,“求你了。” 她看到钟子衿动容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晴晴,你累了,上去休息吧。”钟鼎崇发话,钟子衿别过脸。 她扭头看向钟鼎崇,泪模糊了眼睛,钟鼎崇的脸变得扭曲,一点点的崩烂。 有人架住她,将她拖起,她挥手打掉,拼命挣扎,钟鼎崇声音严厉不少:“这是在闹什么?” 她看到钟亦元带着梁雪婧从外边回来,看到屋内的情形有些尴尬,不知进退。 钟鼎崇挥了挥手,钟晴被钳制住,几个人把她带上楼。 她被软禁了,好几个人守着她,剥夺了所有外界联系的手段。 陈蕴来送过几次饭,她不理不顾,陈蕴难得对她好,被拂了心意后,也有了小脾气,不再管她。 她逃了几次,从二楼的窗户跳下来,崴了脚踝,她瘸着腿从大门逃了出去,人还没走到别墅区门口被钟鼎崇带着人抓了回去。 这一次二楼的窗户外边直接钉死了木架。 再次被关进来时,她是愤怒的,房间桌上的物件被她扫落,一片狼藉,没有人理会,或许是钟鼎崇下了死命令。 钟晴没得法子,只能躺在床上哭,眼泪顺着眼角泅湿枕头也没人多看她半眼。 人哭久了,眼泪是可以被哭干的,怕她再有逃跑的力气,钟鼎崇叫人断了她的三餐,她躺在床上,天花板开始天旋地转,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她不记得自己在屋里呆了多少天。 再醒来时,她又一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钟鼎崇进来,告诉了她这件事的结果:夏今承认自己诬告,男方体谅她是初犯,和解了。 其中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夏今那个平凡的家庭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冲撞。 是夏今主动还是被迫,她不愿再想。 她的手机重新归于她手上。 原本应该歇息的事件,几度翻转,没有执法者公开的说明,只有添油加醋的据知情人已知。 网络上新闻铺天盖地,这件事占据热搜榜好几天,年轻貌美的女生原本坚定地站出来寻求帮助,不过须臾,利用家庭条件的优势,施暴者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声明明里暗里讽刺着夏今只是为了钱。 舆论是无知的,被少数人操控着,夏今的呐喊声一点一点被吞食,最后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到二次伤害的沉默,在别人眼中变成了心虚的默认。 她只是没那么勇敢而已,没法坚持到最后。 情色新闻向来博人眼球,匿名之下人性的恶皆显。 网络上这样的话层出不穷: 【听说了吗,那个艺大的夏今是做鸡的,价格没谈妥才故意反咬一口】 【就是,平时在学校就觉得她骚里骚气的。】 【所以说学艺术的就是私生活不干净。】 …… 人所定义的正义与仇恨只是一线之隔。 媒体,营销号因为这件事有了流量,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剩下的只需要将流量套现。 没有人关注一个女生的死活,没有人关注一个女生受到的伤害。 渐渐地,网络上开始流传所谓夏今的视频,2块钱,5块钱…. 疯狂的网民蜂拥而至,狂潮之下,没有人关注真相,他们只觉得被利用,急需一个出气口。 钟晴被那些污言秽语灼伤了眼,人怎么能对一个陌生人有着如此大的恶意,明明他们又不认识,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好像亲眼所见。 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 她含着泪发了微博:“我相信夏今。” 需要审判的人,又多了一个,有人给她p遗照,有人会特意找血腥的照片,发到她的私信,也有人会问她一晚多少钱,问她和夏今是不是一起接客。 钟晴成夜成夜睡不好觉。 梦里是夏今对她的指责,是钟鼎崇对她的失望,网络上的流言,种种交织在一起,她成夜成夜的睡不着,即使浅眠,也很快惊醒。 她做不到坦然面对一切,也心存愧疚,这种负面情绪对准自己,在她心口开了一枪。 她的胆怯驱使着她,又一次逃跑。 这一次,她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从医院出来更顺利一些,她趁钟子衿不注意,拔了手背上的针,避人眼目,下楼钻进出租车里逃走了。 她满身狼狈找到夏今住着的医院,其实很简单,夏今的所有信息都被公布在哭网上,用心者一查便知。 她隔着玻璃看着夏今的样子,懦弱占据全部,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没敢对夏今说一句对不起。 她孤身一人逃亡,她给自己判了死刑。 -完- 第55章 ◎再见,钟晴◎ “我是在赎罪, 算不上纯粹的去帮助她们,我有私心,这让我很难受。”钟晴陷在回忆里, 声音压低。 往事像根细线, 在心上绞着,一圈又一圈,细密的疼叫嚣着, 她这才感觉自己原来还活着。 齐津许久没有开口, 背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气息不均, 呼吸声渐喘。 从他的背上望过去,他额前的碎发和睫毛投下剪影, 唇轻抿。 钟晴嘴唇翕动, 只觉喉咙一紧,再开口开始哽咽:“我小时候吵架每次都哭,不管我占不占理。” 她刻意将话题绕开,她害怕, 怕齐津的谴责。 齐津鼻腔间轻笑出声:“那是因为你太委屈,委屈才会哭,就像今天一样,你只是太委屈。” 钟晴愣住, 满心错愕, 原来是因为委屈, 她一直是委屈的。 小一点的时候, 她至少是敢哭的, 梁雪婧来了之后, 她连哭都不敢。 自负与自卑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呼了口气, 仰头看天,鸟儿都去更南方的地方度过寒冷了,人类的迁徙却没这么容易。 齐津的脸偏过来,望了她一眼,站定,把她放下。 钟晴以为他累了,稳住重心站好,狼狈散去不少,她低头理了理衣服。 听到齐津对她说:“如果现在太委屈,也可以哭,没关系的,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她抬头,凝视他,想向他证明自己的坚强,目光触及他的那刻,眼泪不受控制。 她伸手,想要擦,手被齐津紧紧抓住,囚在他的身侧,另一只手从她的下颚抚上她的脸颊,她看到他眼里她的倒影,越来越清晰,她没有逃,没有??动,唇上一热,钟晴回应着。 他的心跳贴着她的,分辨不出谁是谁的,钟晴闭眼,任由眼泪淌着。 世界一片寂静,有落单的候鸟从他们上空掠过,带起声响。 钟晴闭着眼,却无法控制睫毛轻颤,齐津的进攻更加猛烈,钟晴一一回应着。 她耳边有风声,路边是田野,风从很远的地方而来,带动他们的衣角。 钟晴是齐津背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开口。 临了,钟晴准备上楼,齐津叫住她。 “都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他对她说。 她郑重点头 。 回来后,钟晴在床上躺了好半天,好像什么也没想,好像又什么都想了,思绪一缕一缕,织成张细网,她看着那张网,犹豫着是否应当被束缚住。 她在等待时间流逝的这段时间里,丁玲来了,拎着酒。 丁玲坐下的第一句话:“我要辞职了。”她仰头看着钟晴,眼睛是亮的,“也没有思考很久,在你那张请愿表上签字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 这次她带的不是跟往常一样的啤酒,而是瓶白酒,丁玲晃了晃手里的酒,问:“有杯子吗?” 钟晴找了两个杯子,放在桌上,丁玲倒了小半杯,豪迈地喝了口,被辣得五官挤在一起又舒展开,“我小时候,喝的第一次酒就是村里家家户户都会酿的米酒,好多年不喝,现在味道好像也没变。” 钟晴跟着坐下,拿过酒瓶,倒了个杯底,看着,没喝,丁玲瞥了她一眼,手摊在膝盖上,长呼口气,注视着前方:“我要继续去读书,现在年纪说大不大,趁着还有机会,谢谢你,钟晴。” 她提着杯子同钟晴碰了个杯。 “谢我干嘛?”钟晴有些不理解。 “其实你是有鼓励我的,你存在的本身,就已经鼓励我了,一腔孤勇去做别人不认同的事情,包括支持我也是一样,”她喝了一口酒,又道,“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也很不喜欢你,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漂亮又孤傲,一看就是没有吃过太多苦的人。” 钟晴苦笑:“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她知道自己不讨喜,却不知道是这样的原因,漂亮、孤傲、没吃过苦。 “是也不是吧,都是会嫉妒的,嫉妒你拥有别人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你被人保护得很好,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是被豢养的玫瑰花,一看就是用最优质的水浇灌的,慢慢地,又会同情你,你被自己圈在了一个舒适区,你想要走出来,又害怕走出来,也是这样的你,才能这样孤勇的往前闯。” 钟晴喝了口酒,味道不太好,辣感从口腔顺着喉咙吞不下去,她咳了两下,满脸通红。 丁玲看着她的样子,笑着说:“度数高,是不太好下口。” “为什么会觉得我被保护得很好?”钟晴不理解,她想挣脱的地方,是别人眼中的城堡,甚至在保护她。 “因为认定的东西,你都会努力,这样的赤诚是很多人没法拥有的,我们需要瞻前顾后,权衡利弊,最后选择一个受伤最少的办法去成就心中所谓的正义,正好像我敢在请愿书上签字,是因为我做好了辞职的决定,我不需要赌,也不需要站队。”丁玲一句话就一口酒,好像肺腑箴言才是下酒菜般,“可是你不同,你好像不需要思考这些东西,你肆无忌惮,或许是你身后总会有一个人。” 钟晴握住杯子,酒不好喝,所以她不愿意喝第二口,丁玲的话她很不想承认,可细细想来,却没法不承认,过去她被逼的很紧,可她的世界是干净的,她最大的困扰是如何逃离让人喘不过气的家。 逃离出来之后,会发现哪里都一样,到处都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家把她困在了象牙塔里,在那座塔中,她最大的伤害来源于家人,又或者说,她最大的伤害来源于她自己,她用错误的方法选择逃离,而不是主动的,正大光明的走出来。 夏今的事,是象牙塔破碎的开始,她在崩塌出钱,逃走了,躲进了自己打造的另一所乌托邦。 她眼神变得暗淡,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是自私的。 她喃喃道:“你说的好像没错,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可细细想来,我怨恨的人,又是我身旁所谓的保护者。” 丁玲:“我经常有种感觉,一件事到来,如果我没有勇气去解决掉,它一会会再来,生活就是这样的,它会一次次地让你重复这段功课,知道你真正学会,真正懂得为止,上天没有给我们逃避这个选项,所有的一切只是延迟了到来的速度,那些不曾面对的,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所以钟晴,我不打算逃避了,我想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可能在别人眼中看来,这不在及格线,可是在我心中是满分就好了。” 丁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两个人一句一句聊着,钟晴一开始觉得难喝的酒也慢慢喝出了滋味。 一瓶酒见底,丁玲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听说你今天跟做了件壮举,跟杨燕干了一架,”她起身,“有良知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他们要想的太多太多了,这是陈雨虹班主任给的,他傍晚找到我,听说我要离职,又好像听说我和你比较要好,叫我拿给你,百般哀求说这份证据应该是我给的你,所以我接下了,所以我也给你了。” 丁玲转身,身子摇摇晃晃的,回头看着钟晴,突然哭了:“我要走了,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那些我曾经逃避,惧怕的东西,最后我也只是抄了条近路去见它,走了。” 钟晴想要送丁玲,被拒绝,她说从今往后,她要走一条别人不能理解的路,只有她一个人走,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有第二个人陪她走向路的开端。 陈雨虹班主任给u里,除了丁蓉静的那份证据,还有关于陈雨虹与王顺清的一段录音,内容龌龊不堪,除了这些,竟然还有几个钟晴叫不出名字女生的一些陈述。 这份证据,钟晴拷贝了好几份,一份寄往了省教育局,一份寄到了齐津找的相识的记者手里,一份拿回村里家里放着。 她带着陈雨虹和丁蓉静报案了,陈雨虹一开始是拒绝丁蓉静也去的,她不希望丁蓉静再受到二次伤害。 而丁蓉静摇头,执意要去,她说这是她救赎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她想要从那片泥泞中站起来,只有靠自己,她才能走出来,她要向他人证明,受害者也许并不完美,但是加害者一定有罪,她也要向那些袖手旁观的人说,沉默也是一种伤害,他们应该感到羞愧。 令她们没想到的事,这件事陷入调查瓶颈时,曾巧柔拿出了更多的,更让人震撼的一系列录音、视频等证据,最终牵扯 这件事逐渐曝光、发酵,有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从最开始的小范围报道,最后演变了全国性质的自查,一开始有人会往受害者身上泼脏水,说她们不懂得自爱,说她们不懂得保护自己,甚至开始寻找那些受害者,企图对他们造成再次的伤害。 好在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述说自己受到的伤害,这件事的风向终于还是往众人所期盼的那条路吹去。 有大v公开发言:加害者纵使千般理由,这都不该成为他们施暴的理由,更何况这只是他们为自己开罪找的拙劣理由,如果他们不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永远不会反省,除非他们遭遇到一模一样的境遇,可那些受害者呢?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好起来,可更多的,这些是的阴影会跟随他们一辈子,他们在公交地铁上会害怕异性的突然的靠近,在下班的路上会害怕突然加快的脚步声,甚至有些人无法融入正常的生活,是她/他主动走进这份阴影吗?不是,是别人推她/他进去的,她/他拼命的祈祷有双手能拉住她,可多少人能遇到一双手拉住她/他。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受害者无罪,即使她们并不完美,也越来越多的人可以理解,任何原因都不是加害者实暴的理由。 精神世界的黑暗、法律意识的匮乏是造成一个人乃至一个社会崩塌的前兆。 有法律从业者在听说这件事后很痛心地说:教师从业者,对任何国家和社会来说都是重要职业。作为教师,如果他们的灵魂,真有难的可贵的地方,那必须包含他对自己身份、能力、职责有清醒认识,他们需时刻自省。然而有的时候,有些人遇到的一些老师,他们普遍年长有着丰富的阅历,他们有的儒雅,有的一脸精明,有的脸带愤青气质,他们利用天然的优势,轻易取得年轻人的信任。虽然各自面目不同,但他们其中的一些人,都有一种未经反省,或者拒绝反省的自恋。那是入戏很深,真真假假的一帮人,他们借着名校的光环,充当精神资本家,给年轻人和社会公众放债,拿着实际的好处,但剥削欺凌他人的时候面不改色。 每个人都在修建内心的圣殿,但无论你是谁,你的生命中都会有一场内心的斗争,每当你想行善,就有一种力量牵扯着你,让你做恶,人性中充满矛盾,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更勇敢一点,即使勇敢很匮乏,那也需要向往光明。 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已经是期末考试结束,这场声势浩大的案件,在这个落后的乡村掀起巨大的波澜,牵扯其中的人太多,有人埋怨钟晴多事,有人或多或少的觉醒了些意识,有人鼓励她。 钟晴无暇顾及这些,学校的课还要继续,生活不会因为这件事停摆,我扛住了所有言论,只要有人认为她是对的,这就够了,她靠着那些鼓励,坚定的站在讲台上直到寒假来临。 放寒假那天,钟晴坐在学校凉亭的石凳拨通了夏今的电话,好几年过去了,她的号码还没换。 夏今很快接了电话,钟晴没说话,今天有阳光,冬日的阳光难得可贵。 又到了冬天,又过了一年。 阳光铺在一侧脸上,即使是冬天的阳光,晒久了,脸些发疼,她低头,长发遮住半张脸。 她的身旁是个纸箱,里面零零碎碎装着摆在办公室的不少物件,至少有一大半是丁玲留下给她的,她也要离开了,这件事过完,她也没办法继续待下去。 指甲掐着纸箱,留下印记,深深浅浅,一道一道的月牙痕。 那头耐性很好,没挂电话,呼吸声顺着话筒传到钟晴耳朵里。 钟晴挪动了一下,头发向后倾,她脸正对着太阳,阳光太刺眼,她闭着眼:“对不起。”泪水汩汩地从她两眼中淌出来,洇湿脸。 那头依旧沉默,过了半晌,声音低沉:“你还好吗?” 钟晴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你肯定哭了,自私鬼,”夏今语气唏嘘,道,“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崩溃,说不恨你是假的。即使后来知道所有的事情真相,我还是恨你,时间比我想象过得更快,我看到你微博说的相信我了,你在评论拼命和那些人解释,那个时候我想你应该是和我一样无能为力,心里的恨少了一些。但是我又开始怪你,怪你你都不来见我,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不是等你跟我说对不起,是等你过来抱抱我,告诉我,没关系。可是钟晴,你是个胆小鬼,”那边的声音跟着哽咽,“这两天我看了新闻,从一篇小小的文章看到你的照片,马赛克打得那么厚,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钟晴,你开始留长发了呀,不是说我留长头发才最好看吗?” 夏今还像过往一样,喜欢絮絮叨叨一些小事,钟晴也跟过去一样,认真倾听着。 挂电话之前,夏今说:“钟晴你是个胆小鬼你知道吗?为什么不能来看看我,抱抱我,我好讨厌你,你的对不起我接受了,但是我好像不能跟你做朋友了,我想要和过去告别,只差你了。再见,钟晴。” -完- 第56章 ◎做吗?做什么?◎ 钟晴在凉亭掩面哭了许久, 是难过,也是释怀。 她踏出了第一步,太久了, 也太难了, 她跋山涉水,拖着疲惫的自己,踏出自己造的牢。 有路过的老师多瞧了几眼, 没上前。 她哭得难受, 半点心思没留意他处,心无旁骛地哭, 自是没注意身旁站了个人,留了许久。 哭完, 她恍惚站起来, 起身看到身旁的人,吓了一跳,齐津斜斜地半倚在柱子上,大半身子在阳光里, 身姿挺拔,站在那像棵树。 她视线挪到他的脸上,鼻梁挺拔,浓密似鸦羽的眼睫下, 狭长的, 眼半眯半睁定定看着她, 见她起身, 一只手摸了摸鼻梁:“哭完了?” 钟晴眼肿着, 点头, 大脑因为哭过还有些缺氧, 懵懵的。 “哭得真是方圆几里,人都不敢靠近。”齐津凑近打量了一番她的脸,嫌弃道,“丑死了。” 钟晴对他的挑衅格外敏感,当即回嘴:“你不是人吗?” 齐津笑,站到她身边,微屈膝与她平视,轻捏她脸颊:“真是一句话都不服输,凑近了看还是漂亮的。” 他伸手圈住她,揽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摩挲了下,“你瘦了好多。” “你来干嘛?”钟晴语气软下不少,这段时间她是瘦了不少,脸上的肉愈发少了。 “担心你。” “为什么担心我。”她的声音透过他的衣服,闷闷的。 “因为太喜欢你,所以担心你。” “我不信。” 齐津拉住钟晴的手,当到胸口,“能感受到吗?”齐津声音温柔,钟晴一拍一拍数着心脏的跳动。她的心脏跟着他的节奏跳动。 “现在信了吗?”齐津追问。 “嗯,信了。”钟晴直面自己的感情,只因今天阳光很好,他在她身旁,于是她决定不再隐瞒自己的心。 齐津看到她身侧的纸箱,问:“是不是要离开了?” 钟晴回抱住他,轻轻点头:“嗯,要走了。” 她决定与自己和解,她想变得更肆意些,像他一样,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 她选择直面她曾经逃避的问题,回到那个家,从来开始。 “我可能还要等一会,老爷子的气还没消。”齐津语气里夹杂着失落,“不知道他这次怎么气这么久。” “是你太过分,让他太难过了,所以还需要在改造一会。” “改造这个词,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齐津不满,抗议道,他抱紧钟晴,接着问,“是不是要还要回明村?” “嗯,要去整理东西,过段时间再走。”钟晴需要道别的人有些多,她是只身一人而来,收获的太多人的善意,不辞而别这种事,她做不到。 “要住一起吗?”齐津把怀里的钟晴拉出,低眸问道,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光。 “不要。”钟晴抬眸与他对视,一口回绝。 “要吃什么我给你做?”齐津诱惑着。 “你做的难吃。”钟晴不为所动。 “卡给你刷,想要什么随便买?” “你卡冻结了,你还欠我三百六十块五毛,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找我借的。”钟晴掰着手指,算着,邀功般,“我记忆力很好的。” 她仰头,眼里亮晶晶的,不知道自己此刻像个等待夸奖的小孩。 齐津蓦地低头,一点一点凑过去,吻住钟晴喋喋不休的嘴,钟晴愣了半秒,勾住他的脖子回应。 细碎的吻在双唇间辗转,有点磨人。 应是觉得场合不当,齐津浅尝辄止,很快松开她,扫开她额前的头发:“真的不考虑一下?体力活我来。” 钟晴脸发烫,从他怀里挣脱,骂道:“神经病,也不看这里是哪里,随便动手动脚的。” “意思是别的地方就可以动手动脚了?”齐津语气轻佻,面色却真挚。 钟晴心慌得厉害,只道:“我要回宿舍收拾东西了。” 齐津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跟你一起。” 钟晴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足以装下,一个是她来时带的东西,另一个行李箱里,大半装了班里学生给她写的信还有期末前同学陆陆续续拿给她的礼物。 她没拆那些信,她怕看到那些她会哭,这段时间她哭太多了。 她也没有道别,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他们或许不会再见了。 但她用她拼尽全力,给他们上了不属于任何教学课本里的一课。 回到明村,钟晴比计划的多呆了段时日。 她在去了趟县里,给村里每家每户都买了礼物,又一一道别。 宁致远抱着她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去,他平日喜欢的玩具提不起任何兴趣,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钟晴不要走。 钟晴没来得及开口,齐津一把将宁致远薅走:“哭什么哭?” “哭都不能哭了吗?”宁致远质问道。 齐津看着他,突然泄了气:“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我求了她几天,她都不肯多呆几天。” 他边说,变用怨念的眼神看向钟晴,钟晴有些好笑。 她过去,蹲下身,从兜里掏出纸巾给宁致远擦掉眼泪,宁致远瘪着嘴:“你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在他的意识里,离开了的人,都会像他爸爸一样,再也不回来。 钟晴将纸巾叠整齐:“会回来看你的,还有其他人都在这里,我会经常回来的。” 钟晴做成承诺后,宁致远明显宽心不少,乖巧地点头。 “那我呢?会回来看我吗?”齐津跟着蹲在一旁,要求她许诺。 钟晴看着齐津委屈的样子,太阳穴抽跳两下,只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宁致远听到区别对待,嘲讽道:“就是,你又不是小孩,还指望晴姐姐回来也带玩具吗?” 齐津起身,恶狠狠道:“我可以去看她,你行吗你?” “长大以后我就可以去看晴姐姐了。” “在那之前,我早就把你晴姐姐藏起来了。” 两人一言一语逗嘴,宁致远也终于忘记离别的悲伤。 道别之后,钟晴定了离开的日子,齐津每天往她家跑得勤,幼稚把她收拾好的行李偷偷重回原味。 次数多了钟晴忍不住了,对着窝在沙发啃红薯的始作俑者大吼:“齐津,你再给我弄出来一次试试。” 齐津吓得手一抖,红薯从鼻尖划过,沾在鼻头,从沙发上跳下来,在茶几上抽了张纸擦拭:“吓死了,”他颇为不满,“不能晚几天走吗?要不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一个人多无聊啊,我会发霉的,我会长蘑菇的。”他卖完惨,又开始愤愤不平地怨道,”老爷子够狠,竟然不准我回去过年,你要这么狠心,看我一个人在这过年吗?” 钟晴没回答,只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齐津耸耸肩,无所谓地坐回沙发,半个人陷进去,无奈道:“认了点不是自己干的事。” 听起来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钟晴手上拿着毛巾,走过来,追问:“你不自己干的为什么要承认?” 齐津盘腿坐在沙发上,朝她勾勾手,眼带笑意,唇角弯弯,目光幽幽,一看就不怀好意。 钟晴存疑,站在原地,身子向后倾斜,警惕地问:“干嘛?” “你过来点,我告诉你。”齐津持续诱.惑 钟晴拒绝,这是她用过的招数,把她骗过去,然后凑到她耳边说‘不告诉你’这么幼稚的招数,钟晴都用腻了,坚决不上当。 齐津见钟晴想要走,飞快起身,两只脚站在茶几前铺的地毯上,伸手,拦腰抱住她,往沙发上拖,钟晴重心不稳,尖叫一声,被齐津捂住嘴,圈进怀里。 他的手泛着凉,钟晴背脊骨一阵酥麻。 齐津动作利索,把她摁倒在沙发上,手撑在她脸两侧,把人困在怀里。 他眼神懒散,喉结滚动,摸了摸她绯色的唇,问:“真的不能带我走?” 钟晴无奈,思索了片刻,认真解释道:“我身上没钱,也没朋友,带你出去了,也没地方把你藏起来,你身份证是不是也被拿走了,没办法用公共交通离开。” 齐津听着听着,眼里泛着笑意,嘴角蓦地牵扯出个好看的弧度。 钟晴双手抵在他胸前:“笑什么?” “笑你回答得这么认真。”他眼里铺满揶揄。 钟晴拍了他一掌:“松开我,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齐津倏地低头啄了她一口,自眼底渐渐酝出一抹情/色。 她愣住,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眼里跟着泛起涟漪。 空气突然寂静,听觉变得尤为灵敏,周遭一切流动的声音渐渐清晰。 他的呼吸声,电器运转的声音,厕所的水龙头应当是没关紧,水滴落在洗手盆的“滴答”声,以及她的心跳声。 时间久了,她撇开头,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到天上洋洋洒洒地飘落雪花,玻璃上有一层浅浅的霜茬。 下雪的声音,她好像也能听到。 齐津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突然开口:“做吗?” 钟晴呆住,她长睫微颤,心跳声愈发清晰,她问:“做什么?” “爱。”齐津说了一个字。 钟晴忽的有种失衡的眩晕感,但这并不影响她抬手勾住齐津的脖子。 齐津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缓缓俯下身。 是冬天,下着雪的冬天。 窗外的风凉飕飕的整个庭院笼着朦胧。 南方的冬天是没有暖气的,他们彼此相拥,互相取暖。 情到深处,钟晴知道了自己喜欢他的原因。 他一直是她向往的样子,从一开始她以为的炙热、自由自在、无畏又大胆。 现在的她,又见到的真挚,善良,孩子气。 他是外人眼中的桀骜难驯的纨绔,也是她眼中纯粹的齐津。 只是齐津而已。 “你会一直相信我吗?”恍惚间,她好像在云层里听到他问她。 她睁眼,他看到他身旁的窗外漫天大雪,他含着笑,温柔又孤执,这句话缠绕她的心,绞着,她呼吸不上来,心细密的疼着。 “会。”她攀住他的后背,唇角溢出声音,“我会。” 所以,也请你等等我,等我成为更好的我。 -完- 第57章 ◎钟家两位小姐◎ 钟晴回了柳城, 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过齐津。 如果说她是刻意,齐津大抵是因为赌气。 她回钟家那天,下很大的雪, 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交通没有遂齐津的愿, 虽然晚点但未停运,延后几小时将钟晴送回了柳城。 抵达钟家别墅时,已是深夜, 路灯将她拖着行李箱的影子拖得老长。 摁响门铃, 屋内的佣人是张新面孔,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人进来, 唤了在钟家呆了二十年的林姨。 林姨看到她,先是一愣, 忙接过行李箱把人迎进来。 屋内只留了门厅一盏暗黄的灯。 第二天, 对于她的乍然出现,钟鼎崇没说什么重话,只道了句:“回来啦?” 两年多未见,钟鼎崇没变多少, 只是身上古板的气息消淡不少。 梁雪婧跟在钟鼎崇身后,本想搭话,瞧见一家子间的氛围有些怪异,警觉的没出声。 吃过早食后, 跟着钟鼎崇进了书房。 她坐在书桌前, 一五一十说了这两年呆在哪里, 遇到了些什么人, 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甚少同钟鼎崇聊过天, 以往都是钟鼎崇说一句, 她照着做便是了, 提线木偶也不需要太多感情。 她说得慢,钟鼎崇手抚着茶杯,也不打断她。 末了,眸子里满是深意看着她,只问:“琴还有练过吗?” 钟晴顿了顿,坚定地摇头:“没有,这两年没有摸过琴,我其实很不喜欢比赛,那种竞争的压迫感,一直让我很难受。” 她坦然的说完这句话,心境跟着清明不少? 他掀开茶杯,热意袅袅萦绕在空气里,“那琴呢?喜欢弹钢琴吗?” 钟晴以为迎来的会是钟鼎崇失望的眼神,却不想是这样一句话。 她细细想来,绽开个笑,给出肯定的回答:“喜欢的。” 钟鼎崇叹了口气:“你两岁那年,蕴儿带你去商场,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架琴不肯走,蕴儿宠孩子的方式很直接,第二天就给抬回来了,那家琴现在还在仓库,说这些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蕴儿是个小女儿家性格,子衿把自己的压力全部转移到了你身上,你越来越怕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阿婧和亦元回来之后更甚。” 钟晴看着钟鼎崇,意外地发现他也有了白头发,他停顿了半晌,接着说道,“没有人说过不要你们,你自己跟自己较真,也怪我,越来越固执,把自己认为是对的那一套强加到对你身上,爱之深责之切,两年前的事,我们确是不愿你淌那趟浑水的,放在今日,我还是会这样做,家族有家族的名声,这是我一个老人需要去维护的。” 钟鼎崇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钟晴偶尔会接上两句,这竟是爷孙俩聊过最长话的一天。 从书房出来,迎面碰上了梁雪婧,梁雪婧应该是想打招呼,但是手刚举起来,又放下,不难想是她想起过去钟晴一直当她是空气。 钟晴主动打了个招呼:“吃了吗?”说完,又觉得百般可笑,明明她们早上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她先尴尬地笑了笑,梁雪婧笑得更大声,调侃道:“你这什么记性。” 两人在二楼的露台也聊了一会,梁雪婧手搁在大理石雕刻的护栏上:“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对我有敌意。” 钟晴背靠着护栏,头向后仰,眼睛看向蔚蓝的天:“或许是因为害怕吧,也许还有嫉妒。” 因为她拥有的一切,原本不该属于她。 以及她骨子里是自由的,无须努力。 只需一瞬,她也想通了钟鼎崇为何对她这般严厉,许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学来的知识,琴艺这些永远属于她自己。 无关于钟家的财富等等。 梁雪婧哂笑:“你真是杞人忧天,”她身子转了个方向,跟着钟晴望向天,“巧的是,刚来的时候,我也嫉妒你,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好像比你自由一些,每个人拥有的东西不同,不必全都拥有,护好自己的东西就好了。” 钟晴闭上眼,风从她脸上拂过,很舒服,她嘴角蓦地勾起:“嗯,所以我现在不嫉妒你了。” 梁雪婧:“那以后见面,就自然些地打声招呼吧。” 原来走出来,远不像她想象的这么难。 她把自己囚禁得太久了。 给齐津发的消息没人回,拨的电话没人接,钟晴猜测自己应该的是被拉黑了。 齐津回柳城的消息她竟然是从网上看到的,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赶在年前回来了。 娱乐板块上大幅度的报道,钟晴没忍住点开进去瞧了眼,回来第一天就被拍到夜店喝酒,大醉酩酊。 钟晴气不打一出来,原本还觉得自己有错,现在不止不觉得自己没错,还跟着生气了。 顺着娱乐板块上齐津隔三差五的消息,齐津顺带翻出了他过去的新闻。 各种花边,越看越生气。 她索性关了在明村用的手机,一了百了。 梁雪婧生日将近,钟崇鼎决定大办一场,本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但他想借着油头正式公开两个外孙女。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不是没听见,只是当时觉得没必要,也不乏抱着家里能再添几个男丁的男丁,更深层次的则是她的私心,放任那些留言,让两个孙辈去争,有点狼性。 现如今才发现他的沉默,对小辈的人都是种伤害,他的作法也不可取。 第一次正式让两个外孙女出席,陈蕴早早地请了服造师来打理。 陈蕴给钟晴选了件黑色掐腰小礼服,这段日子里,她本就瘦了不少,在衣服的衬托下,腰肢盈盈一握。 末了在去宴会厅车上,陈蕴把手上的一对手镯,一人一只套上了钟晴和梁雪婧的腕上,拍了拍两人的手:“一人一只没,谁也不少。” 她拍了拍钟晴:“我是不喜欢你,一张嘴蹦不出两句讨喜的话,每天绷着脸,我又不欠你。”陈蕴撅着嘴,又握了握钟晴的手腕,“瘦成这样,肯定在外头也没好好吃过一顿。” 钟晴一板一眼地回复:“其实是吃了的。” 陈蕴气结,梁雪婧见陈蕴板脸,连忙挽住她的胳膊:“那外婆把小晴养胖一点就行了吗?” 尾音拖得老长。 钟晴泄气,果然跟长辈撒娇这种事,还是梁雪婧做得来。 陈蕴瞪了她一眼,还在气:“才不给她做。” 入场时,梁雪婧扯着她,耳语:“你说两句软话是会掉块肉吗?” 钟晴裙摆有点长,她手抓着小半,侧着头,两人的耳坠碰得叮当响,钟晴的声音平整:“说不出口。” “所以说嫉妒你,只有我们这种不是他们养大的,才需要看脸色随时讨好。”梁雪婧面上堆着笑,话说得心酸。 钟晴沉默,从另一个角度看,梁雪婧说得没错。 门口传来阵喧哗,梁雪婧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谁啊,阵仗这么大?” 钟晴跟着回头看了眼,移开视线,拿了杯香槟:“纨绔子弟呗。” 玩垮子弟臂弯里挽着个女伴,看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简直是如鱼得水。 钟晴抿了口香槟,旁边来了个讨人厌的,声音尖细:“这谁啊,两年不见的钟小姐吗?” 她捏着高脚杯,不搭话,见她不语,金源霖把目标挪到她身旁的梁雪婧身上,“哟,这不是真凤凰梁小姐吗?咋还不改名钟小姐,都进家门这么久了,是还没认还是咋的。” 梁雪婧朝他礼貌笑笑,也不开口。 金源霖见状,嘲讽道:“今天这是真假姐妹花都到了?怎么今天倒是装起姐妹情深了,往日里绝对凑不到一块的。” 他话说得难听,钟晴鲜少公开露面这种场合,往日里也没听过这种讥讽,看梁雪婧的面色,应当是已经见惯不惯。 她不太和圈子里的人来往,也知道这群人趋炎附势,梁雪婧认为得突然,钟鼎崇和陈蕴因一份愧疚,也不太逼迫她学习太多,加以束缚。 梁雪婧过往生活在市井之中的种种,自是这些人口中的谈资。 如果说他们看不起钟晴是个假的,也没多大看得起梁雪婧这个真的,因为有些东西是需要耳濡目染,而不是光靠老师就能突袭恶补的。 钟晴知道梁雪婧嫉妒她的另一层理由,至少她能在某些环境里游刃有余。 例如当下王家的女儿,王璐尹察觉到这里的动静,碎步上前,道:“这不是阿晴吗?两年未见了,听说你出国深造了?” 钟晴举杯示意,纠正她话里的错误:“并没有出国。” 王璐尹掩嘴,故作惊讶:“那这?” 几人正说话间,齐津带着女伴过来。 齐津向来不会自降格调,参加这种商会,他的圈子里都是盘踞柳城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公、商、兵皆有涉及,不似商会里都是新贵,说得难听点就是趁着这几年风头起飞的暴发户。 齐津走近,一伙人的目光自然不在钟家俩姐妹身上,身边的人围得越来越多。 “齐少难得参加商会。”金源霖往日里混得开,最爱往更高阶层的圈子里扎,不知是在哪个公子哥的聚会上见过齐津,忙着凑上去套近乎,“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齐津瞥了眼钟晴,钟晴与他对视半秒,挪开视线,拉住梁雪婧,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地离开。 齐津心猿意马,视线随着钟晴离开,盯着她裸/露的后背看了许久,捏着杯子的手用力,压根没听面前的人说话。 金源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神浮现了然的神情,凑近道:“那钟家的,身材是挺不错,齐少有兴趣?” 金源霖看着钟晴的背影,手扶着下巴,咂巴两下,谄媚道,“您要喜欢,我帮您!” 简短的一句话,以及盯着钟晴背影的那双眼,令齐津极度不爽,他收回视线,俯视面前的人,不熟悉的面孔:“你谁啊你?” 声音颇大,语气里满是嫌恶,令金源霖丢了个不小的脸。 他从商,起家的钱虽不光彩,但这几年因着他攀附上不少公子哥,在这个同辈这个圈子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平日里低声下气的时候也没被熟知的人见过,在这样的场合被当众下面子也是独一遭。 他只得讪笑,指着自己的脸:“我啊,源霖,之前杨少生日会上见过一次。” 杨少? 杨起斌? 害他去乡下改造了龟儿? “哦,”他轻蔑地瞥了眼,“不记得了。” 转身离开。 金源霖愣在原地,假笑还没来得及散去,圈子里不少等着看他笑话,这一出都冒了出来。 “哟,还能这么套近乎的呢?人都不认识你。” “平日里没少见你吹认识柳城那些个爷,感情都是这么认识的呀。” “圈子不同,也别强融呀。” 一句接一句嘲讽,金源霖大手一挥,拨开周围看热闹的人,小声低吼:“滚。” -完- 第58章 ◎应当是死了◎ 齐津当众落了金源霖的脸, 周身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 往日里他虽然不耐,大多时候也懒于辩解,默认便是, 只让趋炎附势之人占尽便宜, 这也是他一众狐朋狗友的由来。 齐津目光沉沉,冷着张脸,但凡有眼之人皆可看出他当下心情不佳, 纵千般想要讨好, 也不愿再此刻触霉头,原来热闹的一小块地方恢复安静。 他身旁娇俏的女伴像是看到出什么好戏, 食指抵着下颚看了好一会,手肘撞了下齐津:“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齐津当她话作耳旁风, 连饮两杯香槟, 视线在人群里穿梭,最后落在主位的钟鼎崇身旁,看得女伴眯着眼,咂巴嘴, 品味出些什么,嘴里没得闲:“巴巴求了爷爷回来,”她脸上带笑,似是回忆, “那天老爷子可是特意摁得免提, 低声下气好生相求的不知是谁, 听得我们一席人目瞪口呆, 我还录了音, 要不要给你回忆一下。” 齐津眼底寒意更浓, 整个人跟冻起霜的冰碴子般, 若是一般人也就识趣闭嘴了,但齐妙妙是谁,齐家孙辈唯一的闺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一个齐家幺孙,一个齐家掌上明珠,两人从小一起在钟宅长大,一个羡慕对方承欢膝下,一个羡慕对方受尽偏爱,彼此不对头二十余年。 逮着奚落对方的机会,绝不手软:“还以为你回来会老实呢?啧啧啧,跟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天两头闹点新闻出来,你等着过完这个年再被丢回去,这次是大伯也同你求了情,爷爷才首肯你回来的。” 她越说越兴奋,“你说你,闯祸的本事咋就这么厉害。” “闭嘴。”齐津扭头看向她,沉着脸,声音压得很低,齐妙妙剩下的话憋回了肚子里,能说这些说,是掐准了齐津不会生气。 她身旁的齐津向来是家里的闯祸精,小的时候闯小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除了长个,涨的还有还有闯祸的能力。 好在他认错能力一流,每次都笑眯眯地跟个玩垮样,替自己开解道,没办法啊,谁叫闯祸了自有人收拾烂摊子。 齐妙妙说不嫉妒是假的,她但凡出干一点出格的事,小则挨骂,大则家法,落在齐津身上轻飘飘几句骂,这事便过了。 就连前段时间大伯升职的关键时刻,齐津闹出那么大的事,老爷子也只是把他丢到乡下去避风头。 他是回来抱怨乡下这不行,那不好了,家里一家人忙着给他善后,也鸡飞狗跳了好一阵。 她大了,不跟齐津硬来了,应该栽赃他,大的小的,反正能甩出去的锅,全甩给他,他也不挣扎,大大的错全都认。 周围的人看着一天天对他失望,他也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齐妙妙恼家里人偏心,更恨他这副什么事也不在乎的样子。 有恃无恐,被偏爱的人才能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齐津难得动怒,齐妙妙愣住了。 小一些的时候,他见过齐津的七情六欲,再大点齐津就跟个假人似的,针扎都笑眯眯的。 身边的人怒了,齐妙妙不敢吭声了。 她没见过,但听过有多疯。 宴会厅倏地响起阵阵掌声,她看到齐津一直盯着的身着黑裙的女生,走上舞台,台上有辆钢琴,齐妙妙跟着齐津走过场的时候瞥了眼,是架斯坦威。 钟家在圈子里最为有名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家子女丁,麻雀变凤凰,枝头凤凰变野鸡的故事,她听身旁的人笑谈过几句,没放心上。 这种事,她向来不需要关注,齐家最重门风,即使这样的事发生,家里老爷子也会把这件事处理得妥当,让外人说不出一句闲话。 这钟家倒是让流言传了不短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就搭对了,这个时候知道给两个外孙女挣面了。 齐妙妙面露嘲色,身旁的齐津放在酒杯,起身,齐妙妙跟着站起来,问:“走吗?” 她早就呆不住了,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原本这种场合,他们大可不必出席,钟家有求于齐家,巴巴递来帖子,老爷子懒于这种人际往来,本想拒了,齐津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拿过帖子看了两眼,说愿之代劳。 他刚回来连上几个娱乐头条,身旁不是网红美女,就是夜店喝酒,要不就是集体飙车,看得老爷子太阳穴一突一突。 临近年关,心疼孙子才把人接回来,回来依旧油盐不进,老爷子干脆禁了他足。 接帖子八成也是为了出来透风,老爷子一时心软,应了后,又叫了齐妙妙跟着,告诫她看着齐津,让他别闯祸。 齐妙妙无奈接了差事,本是跟小姐妹玩耍的夜晚,却只能跟这个瘟神,眼都不敢眨巴两下。 齐津居高临下俯视她一眼,眼里寒霜未化,扯着唇角,吐出两个字:“放水。” 齐妙妙抱着胳膊,抿着唇,坐下,台上传来曼妙的钢琴声,她下颚冲着台上,唇一掀,问:“不听钟家小姐一曲?” 齐津转变便走,齐妙妙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吹了个口哨。扭头看向台上的钟晴,眯着眼。 有点意思哦。 这两个人要是不认识,她齐妙妙的名字倒过来写。 齐妙妙在大厅坐得无聊,等了半天也没等回齐津,台上的人一曲毕,当众介绍了两个外孙女。 这些齐妙妙都不关心,她开始怀疑齐津是不是掉进茅坑了。 等着时间长了,她突然怀疑,齐津不会是跑了吧。 意识到这点的齐妙妙突然意识到了不妙。 宴会厅找了圈,托人去厕所寻了半圈,她更确信了这点。 齐津那个没人性的王八羔子把她一个人丢这里了。 外头天寒地冻,她穿的可是漏肩的礼服,包里除了个玩没电的手机,什么也没有。 她起身走到门口,又给冻回来了,至少宴会厅还有暖气。 一来一回,落单的女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金源霖开罪不起齐津,欺负他带来的女伴还是底气十足的。 他观察了许久,确信齐津走了不会再回来,因为他也看到齐津铁青着脸离开,齐妙妙一个人在那坐了很久,脸色变幻莫测好几轮,他猜想是齐津把身旁的女伴抛下了。 他凑近,揽上齐妙妙的肩:“美女,怎么齐少丢你一个人啊?” 他指腹搓了搓齐妙妙的肩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齐妙妙还在气头上,骤然一个人过来对她动手动脚,有点没反应过来,双目还有点失神。 在金源霖心底,拒绝都是欲拒还迎,这种沉默就相当于勾引了,他另一只手刚想放上齐妙妙的大腿。 齐妙妙反应过来了,“唰”的一耳光砸他脸上:“我日你大爷。” 金源霖在同一天,被不同的人得罪,前一个他忍了,面前这种不知哪里冒出来,想要攀高枝的女人他还不敢动手了。 他起身,扬起手,嘴里骂骂咧咧:“吗的,给你脸是了吧,还觉得有几分姿色就能勾得男人腿软了是吧,干你们这种勾栏的,老子见得多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够觉得男人拜倒你石榴裙下了是吧,我跟你讲,娘们在我们眼里就是个玩物。” 齐妙妙受宠,钟家有权有势又有,她在自己圈子里常年受着众星捧月,素日里重话都没听过几句,更别说这种话。 她脸胀得老红,憋了半天,找不出一个字骂人。 她平视跟齐津斗嘴,伶牙俐齿,遇到这样的话,搜刮着脑子里所有骂人的词汇,最后只变成一句:“你再说一遍。” 金源霖更断定面前的人是个没什么身份的人,不然哪里不敢回击,钟鼎崇几个长辈宴席开场后也离开了,厅里几乎全是同辈,这让他更肆无忌惮,今天受得窝囊气全部发在她身上:“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怎么了,以为自己很高贵是吧,站在齐津身边是不是特别得瑟,人齐津不学无术,身边的女生走马灯般换,”他靠近,轻拍齐妙妙的脸,“说你们这些女的,就是给人玩的。” 动静越来越大,围上不少人,金源霖要故意彰显自己的身份,他话更难听了:“齐津怎么样,外头传他不行吗,要不考虑跟我,保准你满意。” “哐”一杯香槟,一碗汤,金源霖从头淋了个遍。 齐妙妙眼眶红了,她自诩身份,憋住眼泪,身子颤抖,握在身侧的拳头捏得老紧。 香饼是梁雪婧泼的,乌鸡汤是钟晴泼的,金源霖头上还挂了两粒枸杞。 梁雪婧率先开口:“金源霖,你是不是脑子又什么问题,这是什么场合,你在这闹?” 金源霖连中三发,不对,是四发,理智不负存在。 他拉巴一下头发,手上黏糊糊的,开始口不择言:“你们钟家算什么,你一个半道进门的,做什么宴,平白惹笑话,”他看着钟晴突然恶狠狠地笑,“你以为存什么好心思吗?你们家没儿子,两个女儿总比一个女儿好啊,多一个多换一桩生意,多美满啊,一个当真小姐养大发现是假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是真的,真是叫人笑掉牙…” 话说一半,脸上多了道青菜,钟晴砸的,盘子砸到脸,撞到地上“哐次”好大声。 钟晴站在不远处,身姿笔直,明眉皓目,黑色的晚礼裙服,掐的人身段纤细,半缕秀发垂至香肩,她红唇轻启,一字一顿:“金浩霖,我们家家事如何,不容你一外人说道,你身为男儿,受了辱气,只敢找比自己更弱的女子发泄,这本就是你的自卑,用欺凌弱小来彰显自己的伟大,不觉很可笑吗?至于你对身旁的女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今天宴席厅有专人录像,”钟晴看向不远处的摄像机,“我相信金伯伯,金伯母看到一定很开心,教导出这样一个胆小、怯弱、龌龊的儿子。” 灯华流转,钟晴像竹般立在那里,眉目间满是坚韧,身姿纤细却仿佛有千般力量,“如果靠侮辱别人,你才能找回自信,那你真是可悲。” 她面含鄙意,“也恶心。” 梁雪婧叫了保安,同钟晴对视一眼,钟晴挥了挥手,叫人把愣在原地的金源霖拖了出去。 钟晴一一同现场的宾客道了歉,结束了这场闹剧般的生日宴。 人送得七七八八之后,梁雪婧和钟晴软在宴席厅的软椅上,梁雪婧手垫在椅背上,看了钟晴好一会。 钟晴许久不曾穿过高跟鞋,弯腰捶腿,察觉到梁雪婧的目光,疑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梁雪婧喃喃道:“只觉得你变了个人,你以前也很漂亮,像个橱窗里的洋娃娃。” 钟晴笑,梁雪婧又说,“你别不信,我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洋娃娃,还是上了发条的那种,叫你往东就往东,叫你往西就往西,美则美矣,毫无灵魂也,今天好像看到你活过来了,有血有肉。” “你是看我动手了吧。”钟晴道。 “早知道我也泼菜了,香槟好洗多了。” 两个人交谈之中,听到啜泣声,钟晴脚疼的厉害,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寻找哭声。 齐津带过来的女伴,正伏在椅子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钟晴犹豫片刻,拍本想拍她肩膀,心底一阵烦闷,敲了敲桌子:“你还好吧。” 语气谈不上好,甚至算得上冰冷。 哭泣的人抬头,原本精致的妆容哭花,睫毛蹭到眼圈周边,她发丝凌乱,拼命摇头:“不好。” 钟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梁雪婧走过来,柔声询问道:“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要,”原本哭泣的人,开始打嗝,“能借我点钱打车吗,顺便给我找件衣服。” 钟晴眨了两下眼,要求还挺多。 她没忍住问:“同你一起来的人呢?” “那能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她询问,梁雪婧掏出手机,钟晴快她一步,递过去,用我的吧。 电话没有接通,手机重归钟晴手里,面前的人咬着牙道了句:“同我一起来的人,应当是死了。” 钟晴一时间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哽在心头。 -完- 第59章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好事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 钟晴去找了件羽绒服,长款,白色, 递给她。 齐妙妙第一时间看了眼logo, 瘪着嘴,打算说些什么,看到钟晴的表情, 止住了, 她本想说,平时这样的衣服她是不穿的, 但现在不是她娇气的时候,也不能对伸出援手的人有不合理的要求, 她虽娇气, 但齐家的家教还是在的。 好在衣服很干净,她擦了擦眼泪,道:“谢谢,下次还你, 你叫我妙妙就好了,你呢?” 钟晴不回她话,只说:“给你叫了一辆的士,钱我会先付给司机, 你早些回去休息。”顿了顿, 她想到今天的事吗, 到底没忍心一直寒着脸, 语气软了不少, “金浩霖的话, 你别放在心上, 他本就是个恶心龌龊的人,股子的自卑让他看不起女性,这是他的可悲,如果实在是真的太难过,”钟晴歪头想了想,“那就大吃一顿吧,吃饱了就好了,什么都会好的。” 这是在明村,她难过的时候,选的法子。 齐妙妙含泪看着她,眼里满是感动的神情,她突然向前,伸手抱住钟晴:“你真好。” 梁雪婧嘴角噙着笑,钟晴愣住,眼里带着惊愕,有些手足无措,很少有人对她这样夸奖,只安抚道:“都会这样做的,是别人也会这样做。” 齐妙妙不说话,抱了她一会,车到了,钟晴接过电话,对齐妙妙说:“车到了,路上注意安全,车上问司机借一下充电器,一般都是有的。” 齐妙妙听话地点头,梁雪婧送她上车,钟晴去租借的仓库收拾今天带来的服装,等人把舞台上的钢琴拖回去。 梁雪婧回来,盯了她好一会,欲言又止 。 钟晴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望过去:“有话你就直说。” 或许是察觉到钟晴的变化,梁雪婧道:“你变了很多。” “嗯?” “或许你感觉不到,以前的你,其实和今天那个女生很像,”梁雪婧思索了一会,“那个妙妙。” 钟晴啊了一声,心底不承认:“不像把。” “某种程度上,就是被人保护得太好了,你比她话少,也更不爱跟人沟通,如果你今天遇到这样的事,以前的你,不会反击,更不会出手,你只会沉默,然后告诉自己,这种人的话不值得你在乎,你以前,”梁雪婧像是陷入了回忆,“有自己的世界,你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任何对你有伤害的东西,你都会避开,但是你现在,会直面,然后告诉那些人,你无惧那些伤害,你看,我又羡慕你了,你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梁雪婧说得很认真,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敷衍。 “谢谢你,”钟晴突然开口,“还有对不起。” 她一直把梁雪婧当成一个侵入者,即使她没承认过,即使她也知道她拥有的一切本就属于自己的,但她依旧把梁雪婧当成了假想敌。 其实梁雪婧也是受害者,谁也不想自己的生活贸然改变,只是无力挣扎,梁雪婧吃的苦更多,很快就选择了接受,也学会了适应。 但她没有,她一直没有接受过。 梁雪婧是个聪明人,她笑笑:“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命运而已,过去的日子已是既定的事情,那未来该由自己决定。” “嗯。”钟晴认同。 她是属于自己的,她的人生也应该由自己决定。 过去那些束缚自己的丝,牵住自己的线,她自己剪断了,她放了自己自由。 她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她只需要把自己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够了。 她是破茧成蝶,自由无畏的灵魂。 这晚,钟晴睡得很好,或许是钟鼎崇体谅她们昨天忙到半夜归家,难得的没有人叫她起床。 梦醒初时,她梦到了齐津。 她有点想他了。 醒来后,天已经大亮,翻出手机,找到昨天妙妙拨过的电话,看了好一会,手摩挲着屏幕,最后存进通讯录:齐津。 熄灭屏幕,坐在床上出神。 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她的不辞而别,他在赌气。 昨天她看出来了,他一直在生气,等她先低头。 可是看到他身旁的妙妙,她很难受,她的小脾气也被激了出来。 她是个较真又喜欢争输赢的人,一直都是。 犹豫间,手机弹出条同城新闻“法拉利laferrari亚洲首撞,背后车主竟是他!” 车很熟悉,她在其他新闻里看到过。 手不自觉地点开新闻,默默浏览完全文,她把手机砸到一边,手机在被子里打了几个滚。 要不,她还是先气着吧。 与此同时的齐家,书房里,齐津正在挨骂。 今天同城的热搜新闻是他,准确一点来说,是他的车,完成了亚洲首撞,新闻报道了车的价值,修车预估价格,以及车主。 再之后,洋洋洒洒写陈述超速飙车,撞车后离开现场,只留下副驾驶的女伴处理事宜等所谓事实。 控诉着当事人不敢担责,匆匆逃离现场,揣测着驾驶人是否酒驾、毒驾。 齐津早早地浏览完新闻,等待着新一轮的风暴。 果不其然,新闻爆出后五分钟,他进了书房。 齐林文端着拐杖,戳得地板老响:“上次的事才摆平多久,昨天放你出去一天,又惹事生非,”他另一只手甩出报纸,报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要给你收拾这样的残局到什么时候,我还能替你收拾多久?” 齐津瞥了眼报纸上的新闻,扯出个讽刺的笑:“你就这么断定是我?” “不是你还是谁,”齐林文的声音陡然拔高,“除了你还有谁,我以为从明村回来你会长点记性,回来你这都上了几次娱乐版新闻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不从这里看到你!” “那就是我吧。”齐津无所谓地开口。 “你这是什么态度!齐津,我叫你回来不是让你气我的。”齐林文喘着粗气,似乎有点难受。 齐津眼疾手快从抽屉里拿了药,送到齐林文嘴里,笑道:“你少生点气,别气坏了。” “我这么生气,是因为谁!是因为谁!”齐林文抬手想打齐津,又忍了下来。 他带大的孙子,他亲手带大的孙子,他下不了手。 身旁的齐津察觉到他的动作,把自己的头送了过去:“要不,您打我出出气?” “滚出去。”齐林文喊道。 “好咧,立刻滚。” 齐津滚到门口,齐林文又喊住他:“去跟妙妙道个歉。” “哦。”齐津背双手插兜,背对齐林文嘴上语气轻松,眼底尽是落寞。 齐林文溺爱他,纵容他,他都知道。 老爷子从来没有信过他,从来都是抹掉这些事情,没有一次伸手去调查过真相,一次都没有。 他也一次都没有反驳过,小的时候,他用一些事引起关注。 现在,他成了放羊的小孩。 又或者,一开始就没有人相信过他。 从来没有人问过一句:是你吗?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相信不是你。 从来没有人。 他们只敷衍着,事情过去就好了,所有人都觉得掩盖事情对他更好。 因为这样更省事,只需要几句话,还有冰冷的数额就可以轻易解决。 可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从来不是。 他有点想钟晴了,他想要抱抱她。 他不生气了,可是他突然又怕她看到这些。 她是不是也信了,她会信吗? 他不敢问。 这是他的懦弱,他深藏的懦弱。 门外齐津的大伯齐谦序在不远处,看到齐津,走过来,面带失望:“齐津,你不能总是利用老爷子对你的偏宠,过去你只是肆意妄为,现在已经开始不像遵纪守法了吗?你再这样下去,没有人愿意收拾你这些烂摊子。” “不愿意?”齐津笑,他脸上尽是嘲弄,“不愿意也这么多次了。” “你这样,你父母在天上会失望的。” “失望?”齐津笑出声,“怎么会,他们会很开心吧,毕竟我早就该死了。” “齐津,”齐谦序语气里满是警告,“那是你父母,他们怎么会不盼着你好。” “盼着我好,”齐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瞪着齐谦序,“盼着我好。”他笑出眼泪,“原来是盼着我好。” 他眼里有一场大火,大火之中,浓烟滚滚里,他看到一个孩子赤着足,哭着,无助着,喊着妈妈两个字。 后来他没有了妈妈,只剩下林露这个名字。 过去种种,所有放纵,所有偏爱,源于对他的愧疚。 可他偏偏从来没有奢盼过这份愧疚。 他扭曲的内心,未曾给人窥伺。 齐家处理事情的速度向来快、准、狠。 不过一个白天,新闻连带着词条不见。 齐谦序对他的容忍度,显示在这些新闻上,他处理了,雷厉风行的手段草草处理,留下话柄的是齐津罢了。 无故消失的新闻词条更像是在掩耳盗铃,瞬间引发小面积讨论。 特权之下,没有人不厌恶。 陌生人对齐津这个人,鄙弃、唾弃。 不学无术,仗着家中财富、地位占据公共资源,让人恶心。 而这些,齐津不在乎,这样的事,他经历太多次了。 一开始,他会道歉,后来他发现,即使他知道自己错了,也没有人会原谅他。 偏见之于他,太深了。 明村的日子好似一场梦。 他好像明白了,钟晴就是因为网上这一桩桩一件件,才会迟迟没有联系他。 但所有的事,又都是他默认的。 是他对自己报复性的惩罚,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没有人相信他,所以他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过真正的爱人。 他活该。 想要抱住的人,他无法伸手。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 他无法预料钟晴站在他身边会听到些什么,也无法确定她会不会相信他。 -完- 第60章 ◎我想来抱抱你,仅此而已◎ 本以为只是小面积发酵的话题, 过不上就会被层出不穷的娱乐圈花边掩盖。 过往总是这样,谁也没有再去关注。 事情逐渐偏离方向时没有人关注。 原本只是仇富的一部分网友带动话题,随着风向的变动, 不少营销号开始带节奏。 有营销号称收到匿名投稿, 说齐津私生活混乱,身边的女人如过往云烟,脚踏几条船是他的感情常态。 这条匿名投稿, 以星星之火的势头, 逐渐扩大,越来越多齐津的“前女友”冒了出来, 贴出合照以证真实性。 齐妙妙是最先发现事情不对劲的,但她存着看齐津笑话的念头, 顺手给营销号点了个赞。 事情真正的发酵, 是一个女生在社交平台写下一篇长达1500字的长文,全文逻辑缜密,从如何认识齐津,再到齐津不顾她的反对, 强行侵犯了她,接着她在朋友的鼓舞下报案,齐津却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字里行间, 无一不再暗示齐津利用家族特权逃脱法律制裁。 这篇长文成为点燃炸弹的导火索, 无数营销号、大v灵敏地嗅到了流量的味道。 他们不在乎真假, 只在乎阅读量, 转发数这些冰冷的数字。 更多所谓背后的故事如雨后春笋般露出。 社交平台、新闻“爆”的字样层出不穷。 事态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齐津与生俱来的阶层优越, 成为突破口, 道德感与正义成为放纵、堕落与伤害的遮羞布。 齐妙妙随手点的那个赞, 成为了齐津家人也同意这些事的凭证。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只需要轻轻松松的将话头带往性别对立的层面,男男女女们便会揭竿而起,剑拔弩张。 万事互为效力, 任何人都可以是他人的手段, 又是自身的目的。 这是一场人为缔造的盛宴,目的是毁掉齐津。 齐林文在知道这件事后,直接倒下,这是他们无法未知的领域。 齐谦序处理完齐林文住院事宜后,第一时间找到齐津,叫他公开道歉,并向社会承诺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齐津当时只觉得好笑,没有人问过他真假,直接盖棺定论。 道歉、承担。 为网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信息。 齐津不愿,沉默几天后,齐谦序自己站了出来,对公共有一个交代,承认自己家中教导有失,给社会带来负面影响。 他承诺会督促齐津积极参与调查。 他替齐津做了决定。 齐津在发布会后一小时,注册账号,首次在社交平台上做出回应,简短的三个字:“不是我。” 一时间激起千层浪,人们蜂拥而至。 辱骂、质疑、诋毁、指责交织而来,像一张蛛网将他裹挟。 他与齐谦序爆发激烈的争吵。 他说他没有做过,他拼命反驳。 齐谦序只觉得他不愿意承担,告诉他,这件事已经超出他们能承受的范围。 他们需要舍弃齐津,齐谦序说齐家已经纵容他太多,无力在承担,家族为上。 齐津觉得好笑,但这种孤立无援,与所有人对抗的无力感,让人心生难过。 他自诩肆意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他极力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砸了客厅的东西,驱车从老宅离开。 手机不断震动,涌进不同的信息,电话,没有空隙的时刻。 他拿过手机,挂断播进的电话,切到拨号键盘,熟悉的11位数字跃然屏幕,手却颤抖着。 他想抱抱她。 她一定也看到了吧,他该怎么解释。 她又会信吗? 他嘴角溢出苦笑,长按关机键后,屏幕一片漆黑,世界重归寂静。 他不想给她看到,他这样的一面,他希望至少在她心中,他不是这样狼狈的样子。 与此同时,柳城西边,钟家别墅祥和而安静,楼下梁雪婧陪着陈蕴、钟亦元打牌。 楼上的钟晴,在目光触及到电脑上自动弹出来的新闻后,心漏了一拍,开始发慌。 她摸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挑出不久前储存的号码,拨过去。 冰冷的语气,在话筒里重复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捏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整个人陷入慌张,钟晴掐住虎口,强迫自己冷静。 心底那些小女生脾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 陪在他身边。 她哆嗦着手,搜索这件事,不堪入目的字眼印入她眼中。 她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要冷静,要冷静下来。 眼泪倏地流下,大颗大颗地往唇缝掉,她惊慌地捂住眼,眼泪掉得更凶,灼热感从眼角传来。 她无意渲染那些尖酸刻薄和不可思议,也无法用语言描绘她看到的无可奈何和束手无策。 人性的恶,愚昧透过屏幕袭来。 她的齐津,调笑的齐津、鲜活的齐津、肆意的齐津,明明不是这些人说的这样。 她想抓住他的手,共同对抗这场风暴的复杂和沉重。 她想告诉他,她相信他,她心底的齐津是善良纯粹的,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是强的人。 她眼底蕴着眼泪,视线模式地看着手机屏幕,拨打他在明村的那个号码,另一只手拼命的搜索关于他的信息,企图找到他家的线索。 她要去找他。 她浮现过无数想法,最后汇成这句话。 齐津在明村用的那个号码通了,他在等她的号码,她知道,齐津在等她。 电话“嘟嘟”响了很久,没人接,她没有放弃,她知道齐津需要她。 刚回柳城没几天,钟晴也拨过这个号码,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在没有在生日宴遇到他之前,她每天会惯性地拨打这个关机的号码。 跟电话那头的关机声对话。 有的时候是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离开的原因。 有的时候是她一天做了什么。 有的时候是她这一天的心情。 她就靠这些自言自语支撑着自己,缓解新生的压力。 她这次也如同往常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播,挂断又重播。 她蜷缩在椅子里,不断重复。 不知多少次以后,电话在嘟嘟两声后,陷入了寂静,时间仿佛被凝固住。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齐津,”她先开口,喉间溢出清晰地哽咽,“你在哪?” 那边呼吸声急促了两声,过了半晌,才透过话筒传来模糊的声音:“你哭了。” “嗯,”钟晴仰着头,泪珠沿着眼尾滑进鬓角,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你在哪?。” 齐津沉默了许久,才报出个地址。 钟晴从桌子上的笔筒拿过笔,在桌上抽过一张纸,一笔一画地写下他的地址。 她挂断电话,耳畔嗡成一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地址,没理会陈蕴地询问,冲出了门。 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别墅区不好打车,她一路狂奔,胸腔喘不过气,她张大嘴,鼻翼撑得难受,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传进耳朵里。 快跑出别墅区时,看到一辆刚下完客的的士,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喘着气,报出脑海里的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眼:“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钟晴惯性后仰,手在座位边缘摸索着,哆哆嗦嗦扣好安全带,这才发现,不止手,她几乎全身都在颤抖。 时间流逝得很慢,窗外的画面疯狂倒退,钟晴松开扣完安全带后就拽紧的掌心,里面湿漉漉的全是薄汗。 薄汗浸湿额前的头发,一缕发丝贴在眼角,钟晴轻轻拨开。 的士车停在一个很老的小区,旧时的楼栋,楼层很低,楼口堆砌着住客不要的杂物,积满灰尘。 到了这里,她冷静了不少,缓缓爬上六楼,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没有动静。 心又开始慌了,她抬手叩门。 拖鞋趿拉的声音越来越近,随着这声音,她的心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他在那就好了。 门被拉开,齐津站在门口,他太高了,衬的门框局促小气。 他神色恹恹,遍是颓色,不似之前总是挂着笑。 衣服穿的松松散散,袖口随意卷着。 开门的瞬间,屋内的酒味飘进钟晴的鼻子里,掠过他的身子,她看到了倒地的酒瓶。 他站在门口,垂眸歪头,扯出半个笑,嘲弄道:“你也是质问我的吗?” 钟晴心底涌上一股酸涩,面前的人鲜血淋漓踩在荆棘之中,倔强地等待一个人带他离开。 她垫脚,抬手,抱住面前的人,“我只是抱抱你。”她带着哭意,语气温柔,“因为我觉得你会难过,所以我来抱抱你。” 好在她赶在黑暗吞噬他之前,抱住了她。 还来得及。 钟晴很开心。 齐津怀里的人,安静又温柔的圈住他的背,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眼底眼底倏地蕴出一层泪意,喉咙发干。 “别哭了。”齐津轻拉开怀里的人,抬手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钟晴摇摇头:“我难过,明明是那么好的你,为什么要被人误解,我难过。” 齐津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的。” “你明明有事。”钟晴像个小孩,控诉着。 屋内的灯笼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在两个人身上,齐津“唔”了声,喉间挤出声音:“嗯,我有事,我很不好。” 他承认了自己的不完美,承认了自己的脆弱,在他爱的人面前,剥开了自己包裹的心,捧在她面前。 好在她的到来,一点一点抚平,他心上所有的苦痛。 齐津:“他们都不信我。” 钟晴:“是因为你没有解释。” “我说了,没有人信。” “我信,我陪着你,让所有人相信。” -完- 第61章 ◎相拥◎ 钟晴进了屋, 屋子里凌乱不堪,借机表露居住人的心情。 齐津踱到沙发上坐着,看着钟晴弯腰手机, 等她走到沙发上, 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背上:“陪我躺一下好不好。” 他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合眼,她的到来, 他原本躁动烦闷的心, 一点一点安抚下来。 困意随之而来。 钟晴停下手上的动作,沿着沙发上侧边坐好, 拍拍空着的地方,齐津跟着躺下去, 枕在她的腿上。 他眼里充着血丝, 头发乱糟糟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钟晴摸了摸他的头顶:“睡吧,我不走。” 他闭眼, 钟晴的手指在他的眉间划过,顺着鼻梁滑倒唇边,他嘴唇微张,轻抿她的食指。 钟晴的食指逃脱, 溜到下颚, 顺着腮边往上逃入他的发间, 她轻卷着他的头发。 “你走的时候, 没有跟我说。”他控诉着, “所以我生气了, 回来了也没有找你。” 钟晴手一顿:“嗯, 是我错了。” 她从明村离开的那天,外头的雪停了,银装素裹的村庄一片寂静,有树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咿呀”断掉,带起雪花纷飞。 她舍不得叫醒齐津,也害怕他醒了后的挽留。 她知道齐津会生气,但也不会气太久,他对她,总是宽容的。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齐津翻过身子,把脸埋进她的腹部,嘟喃道:“我很想你。” 钟晴垂眸浅笑:“我也是。” “我很怕,怕你看到那些后再也不跟我联系,但我又没有勇气找你,我害怕让你看到这样的我。”齐津声音压抑着。 他害怕自己像个痴情的小丑,倾尽所有后,只得到的只是无情的嘘声。 钟晴轻轻拍着他的背,视线看向前方,当初她应该说清楚的,因为害怕离别的一己私心选择了不辞而别,于齐津而言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她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地说:“我离开会选择不辞而别,更大的私心是因为我想变成更好的自己,重新出现在你身边,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太在乎了,我渴望的东西开始变多,所以我想离开你一段时间,学会一个人很好的生活,学会如何向阳而生,学会拥抱世界自生能量,这样我才会有能力去辐射出温暖,我不能总是从你身上汲取力量与勇气。” 这就是最真实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爱情不是一个人付出,是两个人的陪伴,成长,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得知真实答案的齐津,整个人松弛下来,他轻翻身,头枕在她腿上,凝视着她,突然心生对抗一切的勇气。 “这里是陈露以前的住处,”他心底有个结,自己解不开的死结,“婚后因为攀上齐谦扬这样的高枝,都搬走了…” 齐津第一次愿意直面过去,往事藏在心房里,推开门,“咿呀”一声。 陈露是自杀的,爱情的新鲜感在他们之间没有维持多久,家境悬殊加上陈露无条件的忍让,并没有改变什么。 齐谦扬出轨了,齐津是最先告状的。 他告诉齐林文,爸爸总是带别的阿姨回家,陈露在一旁,面色平静地解释:“爸,你别听他的,他最近和他爸闹脾气了,在家出门前还跟他爸斗嘴,说会让爷爷教训他一顿,我也没太当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陈露解释完,扭头转向齐津,呵斥道,“跟爷爷道歉,我们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齐津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想要纠正陈露的话,大腿传来疼痛,他低头看去,陈露用力的掐住他的腿。 因为用力,原本挡住手腕的衣袖向后滑,漏出淤青,腕处清晰可见突出的青筋。 他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不肯认错,也不敢再说什么。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见他眼里含着眼泪,齐林文以为他是害怕,教训了两句:“这孩子,什么话都敢乱说。” 回到家里,陈露把他关了起来,说是他的惩罚。 他什么也没错,却要受到惩罚。 陈露的爱是卑微的,她用尽全力遮掩住齐谦扬的所有不堪,企图粉饰太平。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 她沉浸在这份爱情里最初的模样,伏低做小,依旧没有挽留住齐谦扬的心。 齐谦扬和情妇驱车前往他们购置在别处的别墅时,发生车祸,没能救回来。 齐谦序第一时间封锁了所有消息,对外只宣称和秘书在出差时??不幸遭遇意外,那时正值他晋升时期,身边不允许有任何污点溅到他身上。 齐津以为陈露解脱了,他以为陈露会变。 但是陈露疯了,完全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她开始酗酒,开始责怪。 责怪齐津不懂事,在齐林文面前乱说,导致齐谦扬被骂,所以才会出这样的事。 责怪自己没能留住齐谦扬的心。 于是她疯了,齐谦扬离开后第七天,她把齐津反锁在了房间里,在卧室放了一把火,她要带着齐津一起去见齐谦扬。 齐谦扬死了,所以陈露也要死。 好在她如愿了,她也死了。 留在齐津活了下来,齐津想了很多年,也没有明白,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齐林文心存愧疚,对齐津百依百顺,齐谦扬幼时没有得到过的偏爱,只多不少的转嫁到了齐津身上。 陈露的家人偶然间发现这一点,利用齐林文的愧疚从齐家谋得金钱、好处。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他们期盼着齐津长大成人,甚至成为继承人,再从他身上榨取他们所图之需。 齐津意识到了这一些,他厌恶陈露,也厌恶陈露的家人。 他们叫他听话懂事,他偏不,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带上了一副面具,成为了另外一番模样。 别人没有期盼过的模样。 齐林文对他没有过多要求,他只期盼着齐津长大,平安长大就好。 齐家养得起闲人,齐津要做的事,他全都替他安排好。 他想学钢琴,那就请最好的老师, 不想学了,那就不学了, 闯祸了,那就替他摆平一切。 不开心了,那就哄他开心, 其余的人嫉妒了,齐林文会吹胡子瞪眼,竭力反驳:齐津没有父母,是个可怜孩子,宠他一点有什么关系。 齐林文付出了他认为对的所有,独独忘了齐津需要什么。 齐津无法拒绝齐林文倾注所有的爱。 年少时,他的逆反心促使他做了很多伤人心的事,齐林文照单全收,再大一些,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时,这些对别人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人问过他,哪些事是你做的,哪些事不是你做的。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你不能去做。 他懵懵懂懂时不知对错,等到懂得时,才发现其实根本没人在乎他是对或错。 他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模样,在所有人的逼迫下,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这是他的魇,也是他无法解开的结。 浑浑噩噩这么些年,回头看去,他最清晰的日子属于明村,最真挚的情感给了钟晴,给了那片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 他闭着眼,两鬓生凉,意识开始涣散,他听见自己低声呢喃:“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朦胧间,他感受到轻柔的吻,听见她的回答:“在我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齐津,你是我暗中的一道光,最仰慕的情郎模样。” 再醒来时,齐津眼睛上蒙着块黑色的棉布,他抬手掀开,屋外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光影打在他脸上。 他盘坐在沙发上,没有睁眼,“唰”的一声,窗帘拉开,冬日明媚的阳光涌进来,整个客厅透亮。 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朝他伸手,钟晴逆着光,看不清模样,齐津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一下,两下。 心跳证明他还活着。 “走吧。”他听见钟晴说。 他伸手,抓住她,十指交缠:“好。” 她愿和他一起站在风暴中,不论结果如何。 他们要一起去做觉得对的事,然后接受所有后果,即使事与愿违。 去辖区派出所报完案,齐津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做笔录,出来时,他看到钟晴在大厅的凳子上,头靠着墙壁,睡着了。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抬手替她遮住刺眼的灯光。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享受这片刻安宁,从这里踏出去,他和她注定被卷入漩涡之中。 而他只需要往前走,且牢牢地抓住她的手。 晚上,报案回执传到微博,齐津没有配任何文字,之后,他关掉了手机。 他在派出所留的是钟晴的电话,即使关机也不会错过重要的传唤。 钟晴把手机放在房间的床头柜里,除了两天一次的充电,他们都没有关注外界的轩然大波。 这套房子是齐津不久前偷偷买下的,没有人知道。 谁也不知道,漩涡的中心,是平静的。 齐津践行自己当初的承诺,尝试给钟晴做饭。 从一开始的烧糊锅,到后面的有模有样,花费的时间并不长。 两个人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间除了民警传唤去了几次,他们一直在这个房子里。 取证、对峙、走访、审问,等到真相大白,刚好是除夕。 那天漫天烟火在天际炸开,他和她依偎在一起,接到办案民警的电话。 耳边除了“砰、砰,”声,还有事情的真相。 金浩霖在梁雪婧生日宴上受了辱,他是锱铢必较的人,自己不敢出面,便在杨起斌眼前添油加醋。 扬起斌讨厌齐津,讨厌齐津凡事不在乎的态度,讨厌齐津在家里受到的偏爱,讨厌齐津轻易就能拥有他没有得样子,讨厌一起出去别人的目光都在齐津身上。 他讨厌齐津,又爱依附齐津,因为齐津的不在乎,他做过的很多事都可以直接栽在齐津身上。 这让他屡试不爽。 齐津在圈子混,虽然名声不太好,但也只限于表面而已,杨起斌知道齐津骨子里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将齐津也拖进泥潭,这样才能一起沉沦。 他尝试劝解齐津吸食笑起,被断然拒绝后,偷偷把毒品/藏匿在齐津车上,自己再匿名举报,这件事没有引发骚动,被齐家摁了下去,齐津消失了许久,等到再回来时,发现齐津变了。 所有人都觉得齐津和过去差不多,依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他知道齐津变了。 他想起自己过去遭遇的某件事,依葫芦画瓢,将历史重演在齐津身上。 他找了个胆子大又贪婪的女的,找了写手编造出一个受尽欺凌弱小女性的故事,和营销号合作带动事情的风向。 营销号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经历,用金钱操纵舆论可以颠倒黑白这种事情他过去经历过,尝到过甜头。 操盘者告诉他,这种事非常简单,只需要塑造出齐津的形象,再构造出一个受害者,最后只需要挑动男女对立,仇恨带来恐惧,恐惧又带来更多仇恨,盲目的群众是可以杀人的利箭。 人和事物一旦成为工具,就会为缔造者服务。 就算事情败露,真相揭露,受到伤害除了声名狼藉的齐津,就只有愚蠢又贪婪的所谓“受害者。”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即使真相如此,有一部分人也只会紧追不舍,他们坚信自己心中的“正义”。 往往这样的“善良”,把人推向万劫不复。 官方发完警情通报后那天,钟晴发了一段文字: “每当一个热点事件发生,就会有许多文字趁虚而入,有人把这称之为‘热点写作’,有的人是真心实意想要追寻事情的真相,这样的人往往会站在客观的角度,而有的人只是秃鹫食腐肉,这样的人无比卑劣。狂潮之下,万事互为效力,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人的手段,又满足自身的目的,而良心是唯一不能从众的事物,替人发生本是好意,当善意被人利用,成为牟取利益的道具,人们将立于大雪弥漫,浓雾障眼的山口,无法瞥见正确的路,如若命运之手将你推向那条看不清前方的路,愿我们能有我们期待中那般勇敢,也能迷途知返。” 齐津随即转发,附带一张起诉的律师函,被告人是参与这次事件的营销号,他们有的是个人,有的是公司。 一份澄清,一份真相。 或许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钟晴和齐津不再关注,他们只能尽力而为,然后坦然面对。 一个词条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人发声,直到警情通报后才被人挖掘出来,跟上“爆”的字样, #我认识的齐津#,词条是这件事最开始建立的,最开始几条是这样的: 【你们说的齐津,曾经是我的老师,我认识的他绝非你们口中这样,他会在体育课上和我们一起挥洒汗水,课后给我们买上一支冰棍,我相信他。】 【他和另一个人,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认识的他善良、孤勇,虽然比我们大上不少,有的时候像个小孩一样,明明隔三差五跟我们哭穷,却会偷偷给班上交不起书本费的人垫付。】 【我被他抓到过一次欺负女生,迎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这种事,不可能,他甚至替遭受过这样事的人跑前跑后,只为了一份请愿书,】 【这个人,给我们学校捐了书,捐了体育器材,安了空调、热水、甚至捐了一栋楼,明明看起来不着调,又那么靠谱,我相信他,始终如一】 【有幸和他做过一段时间同事,很温暖绅士的一个人,我相信他不是这样。】 一开始,是明村一中的那些学生自发性的组建词条,慢慢地一些老师跟着加入,再到后来齐津过去身边的人也跟着站出来。 【我大学同学,虽然看着是个花花公子,其实人挺好的,我还看过他喂野猫】 【得了吧,齐津手指一勾,多少女的扑上来,求你别造谣了】 ….. 这些,是陈雨虹截图给她看的,她找不到齐津,只能试图通过钟晴给他一点能量。 钟晴拿给齐津看,齐津看了许久,看完后,他把手机递回来,他避开钟晴的目光,侧着脸,傲娇地说道:“这些人,当时也没见有多喜欢我啊,现在来煽情什么?” 钟晴悄悄地望了一眼他,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他们曾经温暖过,帮助过的人,并没有离开,他们一直都在。 钟晴的手机收到了春姨、丁玲、梁翠的电话和讯息,他们都是因为联系不上齐津,退而求其次找到钟晴,希望给予齐津勇气与坚持的力量。 齐津在一个午后,打开了关机许久的手机。 陈朝湛、齐妙妙、甚至齐谦序都有联系过他,手机里有他们的讯息。 陈朝湛的担心,齐妙妙的道歉,齐谦序的示好。 原来,这些人一直都在。 法院开庭前,齐津去见了齐林文,齐林文老了,他躺在病床上对齐津说:“明明你在我眼皮底下,却长成了我不知道的模样,”他摸了摸齐津的头,像小时候一样,“原来一眨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已经是不需要我保护的孩子了。” 齐林文是爱他的,齐津一直都知道。 一审的结果是顺利的,对方也没有申请上诉,赔偿款齐津不在乎,但是他收下了,他打算捐给有需要的人。 庭后的的道歉,挂在了他们置顶的微博。 任何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从法院出来,钟晴被陈起斌牵扯出了一桩旧案绊住,他缓缓走下台阶,找了个平地站着。 昨天夜里下过一阵雨,太阳到现在才偷放出点光亮,他抬头瞧着白云在空中飘过,树叶在风中摇曳。 “齐津。”他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回过头,目及尽头是她,含笑奔赴而来,他的世界如同清洗过般明亮。 他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原来这世间,最好的事莫过于你我相拥。 作者有话说: 完结,以及没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