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你忘心酸》作者:十喜 【本文文案】 1. 校园贴吧有个爆火的帖子叫“拯救程屿”。 程屿是山南体育大学的校草,清冷孤傲,打篮球一绝,却拒绝参加任何正式比赛。 众人惋惜不已,纷纷在贴吧出谋划策,想帮助程屿重返赛场。 程屿本人跟帖:麻烦各位少做些自我感动的事,谢谢。 第二天,帖子被炸。 2. 隔壁山南传媒大学做了一档校园篮球节目,播音系许予成为篮球解说员。她活泼热烈,善于带动气氛,频频惹人捧腹。 某天,篮球场上,有个男生口不择言:“许予就是个垃圾。” 话毕,一颗球砸向他的后脑勺。 男生恼火地回过头,惊诧地发现,扔球的是传闻中性格冷清、不屑与人争执的程屿。 程屿面色暗沉道:“嘴巴放干净点。” 3. 熟悉了以后,程屿和许予闲聊:“你对生活好像有永远消耗不完的热情。” 许予眸光闪烁:“因为我曾经认识一个温暖赤诚的少年,他让我看到更美好的世界,所以我努力成为他那样的人。” 程屿默然,心中闪过一丝酸涩。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许予口中的少年,就是他。 程屿:我好像又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 他望向解说席,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想打比赛。 厌世清傲篮球骄子×元气热血解说学妹 【阅读提示】 1.男女主十岁时相识,女主假小子型,重逢后男主未认出女主。 2.男暗恋女,慢热向。 3.有篮球竞技元素,热血高校。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竞技 励志人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予,程屿 ┃ 配角:秦珂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自己曾经治愈过的人反治愈 立意:奔赴热爱,永不退缩。 第1章 山南传媒大学VS山南体育大学,兄弟院校篮球赛。 前者主场,且被虐得惨不忍睹。 观众区呈现两极分化,开场时山传学子气势如虹,颇有一番“赛场无兄弟”的意味。而当比赛接近尾声之际,山传学子们偃旗息鼓,一个个对着赛场干瞪眼。 另一半观众区,山体学子们喝彩声不断,为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制造氛围。 同为氛围组担当的,还有山传的两名解说员。 “山体七号球员迅速接过队友传来的球,然后毫不迟疑地投出三分!进了!漂亮!”许予的目光紧随赛况,声调中难掩亢奋情绪。 身为篮球迷,她不得不赞叹这个七号球员的出彩表现。 相比之下,许予的解说搭档钟泉则显出兴致缺缺,声线保持着平稳而专业的水准。 “场上的比分距离不断拉大,可以看出,山体今天的表现相当优秀。” 毕竟自己学校被虐惨,钟泉的心情实在谈不上愉悦。纵观在场的山传学子,只有许予还能如此兴致高昂地看比赛。 这姑娘心比海阔。 比赛结束,山传学子们不忍直视得分牌。 两队球员友好握手,表示友谊第一。山体的球员们并没有表现出高傲的胜者姿态,而山传的球员们耷拉着脑袋,俨然无地自容。 许予摘下耳麦,感叹道:“绝了,我之前只是听说山体的男生打篮球很强,到底百闻不如一见。” 她刚才解说中过于兴奋,此刻脸颊呈现出绯红,灵眸闪亮,全然一副饱览精彩赛事后的餍足状态。 钟泉调侃:“瞅你刚才那兴奋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山体的学生呢。” 许予一本正经回应:“周老师说过,我们坐在解说的位置上,是为球赛服务,而不该带有个人主观情绪。” 周老师是他们的指导老师,负责篮球赛的传媒部分。 说完,许予抱着她那2L的水杯吨吨喝水,偌大的水杯衬得她脸盘越发显小。 她是齐肩发,为方便带耳麦,她刚才随手扎了个小揪辫,这会儿落出了许多碎发,许予单指勾下皮筋,散了散轻盈的短发。 “明明是同龄人,怎么每次和你坐在一起,我感觉自己无端老了几岁。”钟泉涌上惆怅感,再次确认,“许予,你真的满十九岁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许予的耳廓上,这姑娘是招风耳,稚气十足。 “我十九周岁!大二播音系在读!钟同学,你不要明知故问!”许予不是第一次被人家怀疑年龄,颇为不乐意地回应。 钟泉忍不住多皮了一下:“没事,你专业能力佳,说不定大家认为你是少年班的。” 许予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刚要张口反驳,被旁边经过的女生的议论声压下。 “喂喂喂,那个是不是山体的校草程屿?”音色中激动难耐。 “好像是他,我见过一次,绝对名副其实的校草!” 两个女孩加快了脚步,匆匆闪过身影,似乎打算追上前看看。 原本想好好和钟泉理论一番的许予,在听到“程屿”的名字时,当即脊背僵硬,敛去了所有情绪。 这个名字像一道指令或一把钥匙,许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幕遥远模糊的画面,心下五味杂陈。 此“程屿”是彼“程屿”吗? 许予想要确定答案。 她的目光陡然扫向出口处,此刻人群攒动,尤其男生们个顶个的高,那些陌生的背影,让许予的眼神变得茫然。 她果断起身,朝钟泉抛下一句“我先走一步”,然后拎上水杯往门口跑去。 钟泉望向那匆忙离开的身影,哑然失笑,心底暗叹:小姑娘是怎么做到时刻对生活怀揣激情的? 许予一路念着“对不起,麻烦让让”挤出篮球馆,边往前去边四顾人群,寻找久远记忆中熟悉的面容。 就算是九年未见,许予觉得,如果遇到程屿,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这些年,她见过叫“程雨”“成宇”“盛羽”等各种同音名字的人,但他们都不是程屿。 可今天不一样,这里刚结束了篮球比赛,她认识的那个程屿,对篮球痴爱如狂。 说起来,程屿算是许予的篮球启蒙老师。 许予左右环顾,发尾轻扫过肩膀,在一众同龄人中,她像极了无措的小女孩。尽管许予并不矮,166cm的身高在平均线之上。 那些面孔无一能与许予记忆中的少年重合,可似乎有某种强烈的预感,当她再一次转回头时,瞥到校园小径上几个骑单车的男生。 他们从许予面前一晃而过,她倏然注意到其中某个男生的侧脸,继而呼吸一窒,心跳紊乱。 那男生侧轮廓线清晰硬朗,骑着辆山地车,座椅调高,他微弓着背,显腿型修长,周身青春意气。 离着有段距离,而且只是匆匆掠过的侧脸,但许予觉得……好像真的是他。 她怔在原地。 周围的议论声落入她耳际,女生们大概在讨论那个男生很帅,而男生们对刚才那辆山地车充满了兴趣。 许予再回过神来时,那些骑单车的男生早已不见。 今天她坐在显眼的解说位置上,程屿应该看到她了吧?不过许予相信,程屿不可能认出现在的她。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明白,当她再次遇到程屿,是哪种心情。 许予怔忡着掏出手机,从微信通讯录中找出发小卫白霖,点开对话框。 【我好像看见程屿了。】 打完这几个字,她的手心里染了层薄汗。 山体和山传同座落于山南市大学城,两校中间夹着师范学院,相隔一站地的距离。 程屿他们今天是特意来山传看篮球赛的,原本只抱有一丢丢期待,最终失望的程度仍超出了预计。 “山传也太菜了,就咱学校今天去打比赛那几个,水平最多中等偏上。”孟哲吐槽道。 “啧啧啧,这些学艺术的男生,中看不中用啊!”邢亦书随声附和,又看向另一边,“程屿,你说是不是?” 程屿未置可否,目不斜视继续骑行。清风迎面,撩拨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晰眉骨,一双眼眸澄澈明朗,却透着不易接近的凉意。 他向来不喜欢议论他人是非,最多在心里承认,今天这场比赛着实无趣。 本来程屿是来做赛场指导的,而他旁观了十分钟比赛后,就知道双方实力悬殊,山传会输惨。 程屿耐着性子,沉默地看完整场比赛。 见他不作声,邢亦书见怪不怪地朝孟哲扬了扬眉,两人岔开话题。 “别说,山传打球不行,整花里胡哨的东西倒是有一套。”孟哲咧开嘴角,语气揶揄,“还整了个啦啦队和解说团,当这是打NBA呢?” “你没看见场上还架了几台专业的摄像机?跟作秀似的。”邢亦书实在感到好笑。 孟哲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嘿,要是等我去打比赛,是不是一不小心就能变成网红?” “就你?”邢亦书斜睨他,显然不赞同,接着话锋一转,“要是程屿去打比赛,那肯定能火!”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气氛陷入短暂的尴尬,周围偶尔的鸣笛声和路人的聊天,突然格外清晰地落入他们耳际。 三人本是并排骑行,这会儿邢亦书不着痕迹地放慢些速度,偷偷观察程屿的表情。 然而程屿无动于衷,保持着一贯说不清是平淡还是冷漠的神情。 孟哲也放慢些速度,与邢亦书平行,朝他使了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鄙夷表情。 山体无人不知,程屿打篮球是一绝,他热爱篮球,但他拒绝参加任何正式比赛。 谁也不知道原因,就算孟哲和邢亦书试图把程屿灌醉过,也愣是没撬出半点有用信息。 提及此事,众人唏嘘不已。 “啊,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山传那个做解说的小姑娘挺可爱的?”孟哲转移话题来缓解尴尬。 邢亦书赶忙接腔:“比赛开始前我就注意到了!这年头懂篮球的女孩不多,而且她的解说方式挺有意思。” “山传后面都输成那样了,她还能继续激情解说,我是服的。”孟哲笑言,“那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不能再多了!” “她算不上美女类型,但这种小清新范,我还挺喜欢的。”邢亦书在刚才那场篮球赛上,频繁把目光投向许予。 “程屿,你觉得呢?”孟哲想让程屿参与进他们的话题中。 “我没注意。”程屿冷清地回答。 他听到两人的对话,但他脑中没有任何关于解说女孩的印象。 “啊,这……”孟哲无言。 “你还不知道程屿?有篮球存在的地方,他眼里再容不下其他。”邢亦书将一只手搭在程屿肩上,单手骑车,边神采奕奕道,“我说得对不?” 程屿扬起一边的嘴角,稍偏头与邢亦书对视一瞬,算作回应。 三人披着天边的霞光,骑车的节奏闲散下来,摇摇晃晃着车轮,回到了山体。 许予给卫白霖发了消息后,没有马上收到回复,她心不在焉地回到宿舍。 宿舍只有杭安安一个人,她正对着镜子刷眼睫毛,见许予回来,她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听说咱学校被山体的碾压了?” “嗯,实力悬殊。”许予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真不知道咱学校的领导咋想的,非要搞这个篮球节目。”杭安安始终表示不看好。 山南传媒大学属于国内知名传媒类学府,为社会输送了大量优秀人才,其中不乏当红明星、省电视台主持人、顶尖动画设计师…… 信息化时代,山传从不缺话题流量,而校领导们一直在想办法将校园文化推陈出新。 外界对传媒大学的刻板印象是文艺工作者的培养基地,学生大多文质彬彬,校领导很想给众人来一个印象颠覆,于是冥思苦想。 还真想到了。 第2章 近年各类体育赛事频频登上热搜,遂校领导大受启发,提议在校内做一档篮球比赛节目。 校领导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几次后,最终一拍大腿,这事成了! 旨在鼓动青年学子发扬体育精神,同时将本专业学以致用。 学校在某视频平台申请了认证账号,起了个土掉渣的名字——山南热血篮球。 账号由学生运营,比赛规格全面参照正规篮球赛,啦啦队由舞蹈社出,编导专业学生负责拍摄,解说的差事自然落到播音系。 比赛每周一次,按年级和系别进行双循环赛,全程录像,然后上传到视频网站。 校领导坚信,这是一个绝佳idea,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一番风雨。 山传学子们则持完全相反的态度,都认为这档节目很快就会夭折,因为毫无亮点。 事实的确如此,节目做了两个月以来,没有在网上掀起丝毫水花,就连仅有的一千多名粉丝,还都是山传的学生。 网友们评论最多的就是“好无聊”。 跟小孩过家家似的,难上台面。 视频的播放量直线下降,大家都觉得,校领导该醒悟此路不通了。哪知校领导脑回路清奇,又或者是不愿轻易服输—— 既然网友说山传的学生篮球打得一般,那行,山体的学生中一堆篮球高手,拉来一起比赛不就完事了? 山传学子的内心:【MMP,说好的弘扬本校文化呢?】今天是山传和山体的第一场篮球比赛,被完虐。 杭安安摇头作感慨状:“许予,你说咱自娱自乐就算了,现在非自不量力地和山体打比赛,这不找虐吗?” “话不能这样说,我们学校也有篮球打得很好的男生!”许予不服气地反驳。 杭安安扭头抛来一个无语的眼神,她喜欢先给一只眼画好眼线和睫毛后,再去涂另一只眼。 此刻她顶着单边眼妆,像极了黑化到一半的反派,许予下意识身体后倾。 “亲,人家学校打篮球好的男生多如牛毛,咱学校打篮球好的男生九牛一毛,能一样吗?”杭安安拉长尾音,冒出东北腔。 这话不假,许予不好反驳,便笑嘻嘻道:“那咱们遇到强劲的对手,也能成长得更快不是?” 她向来喜欢往好的方面想。 杭安安无语凝噎,半晌后才又道:“许予,不是我唱衰咱学校,而是这事真的不靠谱。” “我是觉得挺好的。”许予坚持自己的看法。 杭安安端详着她那张纯澈无害的面庞,尤其是那双明净的眸子,像从未染过世间的烦恼,令旁人和这女孩相处时,总想要多保护她几分。 不过杭安安和许予同寝室一年多,她知道许予生性乐观,但绝非傻白甜。许予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有超一般的执拗。 想当初,学校开始筹备这档篮球节目时,周老师有意在播音系选一男一女当解说员,许予马上自告奋勇。 其实在传媒大学念书,学生有很多兼职的机会,尤其到了大二,播音系不少学生都开始在外面接配音或主持的活儿,加上懂篮球的女生不多,许予基本无任何竞争压力,稳稳拿下篮球解说。 因为这件事,她兴奋了好久,还特意请宿舍人吃饭庆祝。 “我觉得学校做的这档篮球节目很有意义,而且我很喜欢解说篮球。”许予坐在书桌前,抬手理了理本就摆放整齐的书摞。 杭安安原本还有些未尽的吐槽兴致,听完许予这句话后,她突然变得过分沉静。 杭安安对篮球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是因为许予做解说,她才特意去现场看过几次。 解说篮球赛的时候,许予要比平日里更加生动有趣。她会目光炯炯盯紧赛况,解说的语调或慷慨激昂,或幽默诙谐,偶尔惹得众人捧腹。 那是在面对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时,才会显现出的模样。 曾经有网友在视频下评论:【我是冲着那个解说的女生来的。】想起这些,杭安安转变了语气:“自己喜欢就好,别人怎么看不重要。” 像是得到了认可,许予眉眼弯成极好看的弧度:“安安,我也是这么想的!” “安安,我跟你讲,虽然今天我们学校输了比赛,但我仍认为这场比赛很精彩!”许予心情好,打开话匣子,“山体的实力很强,可你知道吗?咱学校的男生直到比赛最后一刻,也没有气馁!” 许予滔滔不绝,只有经她嘴里讲出来,杭安安才会觉得篮球赛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安安,我在想,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的篮球节目真的会火。”许予的目光飘向窗外郁葱繁茂的杨树,怀揣期望。 杭安安不忍打击她,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半晌,许予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回过神来问杭安安:“对了,安安,你听说过山体的校草程屿吗?” “程屿?”杭安安在脑中搜索一番,然后茫然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没事。”许予摇摇头,心思飘忽。 “山体校草有什么了不起?咱山传的男生打篮球确实逊了些,那要是比颜值,绝对不会输给其他学校!”杭安安言之凿凿且满脸骄傲。 “咱学校的帅哥我都没看够,怎么会关注其他学校的男生?”杭安安昂了昂下巴,后知后觉嗅到一丝不对劲,“许予,该不会是今天两校打比赛,你看上山体的校草了吧?” 许予吓得齐摆两手:“不不不,绝对没那回事!” 不管是不是她认识的程屿,都没可能。 “这可是我第一次听你问起男生的事。”杭安安感到稀奇。 “我是……听说他篮球打得不错,所以才想问问。”许予胡乱搪塞。 杭安安信了:“哦,是这样啊……” 许予略感不安,别回头随手摊开一本书。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响起,她接连收到两条消息。 卫白霖:【?!】 卫白霖:【在哪里?他认出你了?】 不等许予回复,他紧接着发来第三条消息。 卫白霖:【我现在还没下课,不能给你打电话。】许予能猜到,卫白霖正处于极度震惊状态。 许予:【我们学校和山体打篮球赛,他应该是山体的学生。】许予:【我只是看到一个侧脸,觉得像他,我们没有正面碰到。】就算碰到,大概率程屿也是认不出她的。 手机安静了几分钟,许予知道,突然提起程屿,卫白霖的心里不会平静。 她也一样。 提示音响起,许予瞥见屏幕上发来的消息,顿时感到嗓子里隐隐发涩。 卫白霖:【他应该不会想再见到我们。】许予的眸光逐渐变涣散,记忆重回九年前的夏天。 那时许予还在老家乐县念小学,四年级结束后的暑假,她认识了程屿。 十岁的许予内向又迟钝,最好的朋友是发小卫白霖,两人住在同一条巷子,每天一起上下学。 暑假来临,许予完成当天的作业后,会拿去给卫白霖抄,然后跟着他到处瞎玩。 记忆里童年的夏天,总是聒噪而漫长。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卫白霖玩腻了摔洋片、溜溜球、打沙包等,但又囊中羞涩,玩不起更高级的东西。 在某个闷沉灼热的下午,卫白霖突然想起家里有一个篮球,便心血来潮决定去打篮球。 他觉得男孩会打篮球,是件挺酷的事。 许予对篮球一窍不通,只是卫白霖想玩什么,她就跟着凑个热闹罢了。 离他们家四五公里的地方,有个对外开放的破旧篮球场,篮板都起了裂痕,篮筐也满是铁锈。 卫白霖对着篮筐练习投篮,十球九不进。 多数时候,许予就找块阴凉处坐着,有时看卫白霖打球,有时看地上的蚂蚁。 那时许予还不能理解,为什么男孩们愿意在窒闷的盛夏,将自己暴露于灼灼烈日下,全神贯注投入到“抢球”的游戏中。 后来她注意到一个少年,基本上每个下午都能在篮球场看到他。少年是一个人,喜欢穿简单的纯色T恤,搭配运动短裤。 最惹眼的是少年脚上的鞋,许予一眼望去,觉得那鞋的款式少见,和球场上其他男生穿的鞋不同。 十岁的许予眼界窄狭,鲜少能接触到流行事物,那时她的概念里完全没有AJ、JORDAN等。 少年身形挺拔,露出的小臂和小腿肌肉紧实,随着他动作的变化,肌肉线条有不同程度的突显。他是健康的小麦肤色,留着平整的寸头,五官清晰立体。 许予印象最深刻的,是少年的眼睛。他浓如墨的眉下,一双眸子黑而亮,眼尾稍扬,夹杂着些许不羁狂放的气息,似乎并不好接近。 后来熟悉以后,许予才知道,事实全然不是这样。 少年的目光永远追随篮球,他打球的动作流畅自然,篮球在他的运作下,像是有生命力一样,蓬勃怒放,相得益彰。 许予每每望向少年时,都觉得他是灰白色调的球场上,唯一炫彩夺目的存在。 他青涩稚气外,流露着恣意张扬。 许予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耀眼的人,所以她投向少年的目光,总是带着新鲜和疑惑。 他是怎样的人呢? 显然对少年感兴趣的,不止许予一个。 球场上的其他男生有时也会围观少年,或者邀请他一起打球,少年会笑容谦和地答应。 卫白霖也注意到了那个少年,他抱着篮球坐在许予旁边,语气吊儿郎当:“那家伙球打得不错。” 许予点头,连她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 “我看他老是一个人,咱们找机会和他认识下。”卫白霖性格大咧,而且从小就有社交NB症。 许予没有发表意见,目光落到自己脚上那双破旧得泛黄的布鞋上,怯懦地往回收了收脚。 她并不想认识那个少年,她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卫白霖敢想敢做,隔天下午就找到了和少年搭讪的机会。 第3章 篮球场总共有六个篮球架,其中有个还没了球框,所以大家都是先到先得,来晚的只能在旁边等着。 许予和卫白霖那天晚到了一会儿,球场上已经没有空余的篮筐。卫白霖瞥到少年正独自练球,他咧嘴傻笑,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许予硬着头皮跟在后面,保持了几米的距离。 “兄弟,介不介意一起玩?”卫白霖故作潇洒随性地搭讪,学着电影里的语调。 为了耍酷,他还特意拍打着篮球,没拍几下,球滚落到一旁。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许予。 少年却毫不在意,转身向卫白霖,笑容爽朗道:“好啊。” 许予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少年,他唇形薄长,笑起来时露出整齐的皓齿,笑容真挚纯净,富有感染力。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卫白霖。”相比之下,卫白霖则笑得憨傻。 “我叫程屿。”他嗓音清润道。 顿了顿,程屿的目光偏向稍远处畏缩的许予,大方打招呼:“嗨。” 许予讷讷地回了句“你好”,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这朋友很内向的。”卫白霖解释。 “看得出来。”程屿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对着许予道,“没关系,慢慢就熟悉了。” 许予配合着点点头,两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 程屿表现出的友好,令卫白霖心花怒放。下一刻,卫白霖将球投向篮筐,没进。 他嬉皮笑脸,自来熟地问程屿:“兄弟,你能不能教教我打球?” “行!”程屿扬起眉梢,痛快应下。 于是在卫白霖厚脸皮的搭讪后,三人逐渐变得熟络。许予发现,程屿一点儿都不高冷,相反,他纯粹热烈,待人真诚友善。 那时,她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 卫白霖对程屿同样有着诸多好奇,和许予不同,他喜欢刨根问底。难得程屿没有表现出反感,爽朗且耐心地回答卫白霖的问题。 许予在一旁充当安静的聆听者。 程屿今年11岁,开学念初一,他来自省会山南市。程屿英语不好,他姑姑在乐县的高中教英语,他趁着暑假过来补补英语。 他喜欢打篮球,特意空出每天下午的时间,来球场练习。程屿在乐县没有认识的同学,所以都是一个人。 知道程屿只比自己大一岁时,许予诧异至极,因为她觉得程屿无论从身高还是谈吐方面,都显得成熟许多。 卫白霖当时的身高还不足150cm,而程屿已经165cm+。 许予和卫白霖他们的聊天话题还停留在动画片和身边人的事上时,程屿已经开始讲他最喜欢的NBA球员叫邓肯,以及各种球鞋的优劣点。 一岁之差,他们的眼界却天差地别。 可那时许予和卫白霖并没有感到和程屿聊天会不自在,程屿从不会表现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就算聊起他不感兴趣的话题,他也会努力参与其中。 有两段对话,许予印象深刻。 一是有天卫白霖聊起了喜欢的动画片,他表示自己最喜欢看《哪吒传奇》。 “我喜欢看《喜羊羊与灰太狼》。”许予接话。 奶奶家用的电视锅,接收信号不稳定,能看的台有限,《喜羊羊》是许予唯一看得比较完整的动画片。 “我最喜欢看《灌篮高手》,是一部热血日漫。”程屿估计他们没看过,简单介绍了一下,“讲的是一群热爱篮球的中学生,努力打比赛追寻梦想的故事。” “如果能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就该绝不动摇地坚持到底。”程屿说着望向篮球,目光滚烫。 多年后,当许予有条件接触到网络时,她马上在搜索栏中打下“灌篮高手”,一口气看完全集。 看到三井寿跪在安西教练面前,泪流满面说“教练,我想打篮球”时,许予红了眼眶。 她更加深刻懂得程屿对篮球的执着。 另一段让许予记忆犹新的对话,则比较尴尬。 十岁的许予和卫白霖都没有手机,见过的手机也多是直板按键和翻盖款。第一次看到程屿掏出黑色全屏手机,上面只有一个圆形按键,许予和卫白霖惊得瞪圆眼。 “这怎么拨号啊?就一个按键,那用起来能得劲儿?”卫白霖的语调一惊一乍。 许予保持惯有的沉默,尤其是在她不懂的方面,她秉持“不说就不会错”的原则。 “是触屏的,很方便。”程屿展示拨号页面,“全触屏会是未来手机的主流。” 卫白霖不屑地瘪嘴:“我不信,等我上初中,我要买个翻盖手机!” 许予和卫白霖差不多的想法。 程屿笑意温和:“嗯,翻盖手机接电话方便。” “你这手机啥牌子啊?”卫白霖好奇问了句。 “苹果。” “啥?”卫白霖像是听到荒诞的笑话,乐得前仰后合,连拍大腿。 程屿的脸上写满茫然。 许予知道卫白霖的笑点在哪里,她也想笑,只是忍住了。 他们耳熟能详的手机品牌,例如诺基亚、摩托罗拉、西门子……名字听起来严肃有科技感。相比之下,把“苹果”作为手机品牌,则显得不太正经,像是山寨杂牌。 “苹果?哈哈哈,那是不是还有‘梨’‘桃子’‘香蕉’啊?”卫白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予抿紧嘴唇,已经快憋不住笑。 程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而后似乎捕捉到他们的笑点,他揉揉头发,也弯唇笑了笑。 程屿觉得,这两人挺有趣的。 许予是封闭又慢热的性子,但她觉得和程屿相处起来轻松愉快,心里的忐忑逐渐消散。 她朋友不多,在接受到程屿的友好后,许予暗自将他归为自己的朋友。 她非常喜欢的朋友。 2011年夏天,许予和卫白霖在县城破旧的篮球场里认识程屿。三人一起打球,互相请客喝汽水,天南海北地胡侃,度过了漫长的暑假。 那一年夏天,有太多难忘的画面定格在许予脑海中:少年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他们挤在屋檐下躲避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有高大茂盛的皂荚树…… 皂荚树种在篮球场边上,许予喜欢坐在树下躲避阳光。程屿说他在山南市很少见到皂荚树,他捡起落在地上像豆角状的荚果,特意用手机拍照留念。 程屿说,这树很特别,以后看到皂荚树,就会想到许予和卫白霖。 他们是他在乐县唯二认识的朋友,程屿希望下一个夏天,他们还能在这里相聚。 可惜这段友情来得单纯美好,却因一场不愉快的意外戛然而止。 确切地说,是许予和卫白霖做了对不住程屿的事。 自那之后的九年,许予再没见过他。 这一年夏天的经历,对许予而言意义非凡,让身处在窄狭环境中的她,隐约感受到外面有一个更大更精彩的世界,有如程屿般闪耀的人。 她想去看看。 后来许予如愿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但没再遇到像程屿那样的人。 九年来,许予无数次逐帧回想2011年的夏天,她用“鲜活且热烈”去作定义。 她刻意不去想最后一次见到程屿时发生的事,除此之外,那个夏天比童话更完美。 许予记忆最深的一幕,是程屿立在骄阳下,自信笃定地说“我会成为最优秀的职业篮球运动员”。 许予信,他一定会。 在山传重逢程屿,她挺意外的,不过她仍不敢十分肯定,自己看到的人就是他。 接下来山传和山体每周都会有比赛,真是程屿的话,许予必然会再见到。 她的心情比较矛盾,既期望是他,又害怕是他。 此次两校篮球比赛,山传输得一败涂地,比赛当天的视频上传到网上后,山传学子们着实不忍点开播放。 耻辱啊! 大家都以为这次也会和之前一样,播放量惨淡,无人问津。但俗话讲“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时事情的发展轨迹出人意料。 这一期比赛的播放量,是上一期的十倍不止!评论区也首次破百! 网友1:【比赛有够激烈!精彩!】 网友2:【山传小伙们的心态不错,看好你们!加油!】网友3:【给解说小姐姐加鸡腿!】 当然,更多的评论来自于山体的学生们。 学生1:【壮哉我大山体!威武!】 学生2:【山传别气馁,兄弟们为你加油,期待你赢!】学生3:【我们山体真正的篮球高手还没登场呢,哼哼,大家拭目以待吧!】学生4:【对不起,歪个楼,我想要站在啦啦队第一排第三个的女生的联系方式。】…… 山体的同学们或许并无恶意,但这些言语在山传的同学看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正值热血狂燃的青年时期,谁愿轻易服输!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已经不是简单打比赛的事情,而是关乎到每一位山传学子的颜面! 下周出征篮球赛的是山传设计系的男生,大家对其予以厚望。在接下来几天,不断有学长学妹给设计系男生送吃送喝,鼓励他们定要一雪前耻! 设计系男生表示:感谢大家带来的善(ya)意(li),我们会努力的! 许予在大一期间,只要得闲就会跑去球场看男生打球,加上做了两个月的解说,她基本清楚每个专业的男生打篮球的情况。 设计系有几个打球可圈可点的男生,但此次对手是什么水平,许予无从知晓。 她身为山传的一份子,当然希望自己学校能赢。 许予期待下一场比赛的来临,她想目睹山传赢,也想再次确定,她那天看到的人,到底是不是程屿。 设计系参赛的男生,自知身肩重任,除了比赛的前一天养精蓄锐外,之前几天都在疯狂进行魔鬼练习。 山传和山体的第二场篮球赛,如期而至。 许予比往常更早到达篮球馆,她坐在解说席的位置上,关注陆续进场的人。 她手里有些小动作,伴随着心里的不安。 “许予,你今天来得挺早。”钟泉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开始调试耳麦。 “嗯,实在太期待今天的比赛了。”许予回答他,目光仍在巡视对面的观众席。 钟泉双手合十,作祈祷状:“苍天保佑,让我们赢吧!” 许予有样学样:“如果今天山传赢,我愿吃三日素斋。” 山传这边的观众席已经满座,为充分展示出势气,他们还特意拉起横幅,自掏腰包买了加油棒。 事关本校名誉,山传学子惊人的团结。 就连杭安安也来看比赛了。 乌泱泱的人群,嘈杂声不断,嚷得许予脑袋嗡嗡响。她戴上具有隔音效果的耳麦,周围的分贝霎时降了好几个度,清净许多。 对面坐着山体的学生,他们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到场的四分之三都是男生。 而且,山体的观众席还没坐满。 也许因为面对远低于他们实力的对手,所以山体的学生甚至懒得过来看比赛。 许予仔细确认了一圈,没有看到程屿。 第4章 球员已经悉数入场,坐在等候区。 背景音乐奏响,啦啦队进到赛场中央,手持花球,跟随节奏舞动身躯,场上气氛渐暖。 校领导极重视这档篮球节目,大到翻新篮球馆,小到每一位啦啦队成员都经过精挑细选。姑娘们的舞姿飒爽灵动,相貌卓尔。 以往许予都会专注看完啦啦队的表演,唯独今天心神不定,她的眸光总有意无意地瞥向对面和入场处。 直到啦啦队退场,许予也没有看到程屿。 是他没有来,还是她那天认错了人? “许予,准备。”钟泉提醒她。 许予点头,随后凝起注意力,全心进入状态。 “今天是山传和山体的第二场比赛,欢迎各位球员上场!”钟泉声线高昂,起了个开场。 掌声雷动,两校球员上场。 按照友谊赛的惯例,双方友好握手,继而开始热身活动。 “上一次比赛中,山体的表现可谓相当出彩,而输了比赛的山传并没有气馁,他们再接再厉,势要赢得今天的比赛。那么,结果究竟会如何呢?我们拭目以待!”许予抑扬顿挫,心中已然振奋。 期待,身为山传学子的期待。 随着她的尾音,山传的同学们异口同声道:“山传必胜!” 气势可震山河。 山体的坐场同学不到山传的一半,接收到对面的呐喊后,山体同学齐齐发出:“—咦—” 有不屑,有揶揄。 可想而知,山传今天上场的球员们,压力有多大。 许予适时鼓励道:“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全力拼搏过,就是好样的!” 山体的同学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比赛正式开始。 裁判发球,山传球员足够争气,率先抢到了球,继而强势进攻。山体球员紧追不舍,将内线守稳。 许予和钟泉实时分析赛场情况,暗自捏着把汗。 山体的实力毋庸置疑,他们除去课余训练外,平时的专业课上也有很多体能训练,所以占有较大优势。 山传设计系的男生们,自知今天的比赛意义非凡,所以毫不敢怠慢,尽全力争夺胜利。 上半场比赛结束,山传仅落后山体四分。 有希望!许予暗自激动。 山体的同学们不以为意。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啦啦队再次上场,缓解观众们紧张的情绪。 许予摘掉耳麦,抱起她的大水杯喝水,随后痛快地抿了抿唇。 她突然发现,这两次有山体参与的比赛,都很精彩。不仅仅是双方实力上的悬念,就连双方观众席都形成一种有趣的磁场,渲染赛场氛围。 难怪视频的播放量突然上涨,身为爱好篮球的旁观者,是能够把一切变化尽收眼底的。 许予在解说的时候,往往足够专注,全然忘记程屿的事。 此时相对放松下来,她再次惦记起这件事。在热闹喧嚣的环境中,她屏息凝神,仔细环视体育馆内,找寻与回忆切合的少年。 其实只要许予去山体打听一下,并不难确定程屿的事。但她心里有个矛盾点,期待与害怕同存,迟迟纠结,便放任顺其自然。 她确定,程屿不在这里。 许予说不来,心里是失望或是庆幸。 下半场比赛开始,她迅速收回凌乱的思绪,专心于现场解说。 “目前仅四分的差距,比赛现场愈加激烈,究竟分差会越拉越大,还是追平反超呢?”许予抛出悬念,她同样期待。 “山体十二号球员抢断!然后将球传给三号后卫,后卫带球进攻!”钟泉慷慨解说。 如果山体这球成功投进,那么分差将会拉大,给山传球员们增添压力。 观众席的加油呐喊不断,山传学子声嘶力竭。 许予要不是坐在解说席的位置上,她也一定会疯狂为山传球员打Call的。 山体后卫投出的那颗球,没有进。 许予按捺着兴奋,口不对心:“有些遗憾的一球,被山传的前锋抢下!前锋在队友的掩护下,一路打进对方的内线!” 棒极了! “山传前锋投进一颗两分球!漂亮!”钟泉好兴致道。 山传和山体的比分缩小,同时振奋了山传的士气,这边观众席再一次欢腾雀跃。 对面山体的观众席,大家开始隐隐觉察不妙。 在第三小节最后两分钟,山传球员不负众望,接连两次抢到篮板,分数反超山体两分。 精彩不断。 “山传的组织后卫再次发起进攻,山体球员严防外线。在短暂的僵持后,山传后卫用一个假动作,将球传出,接到球的六号球员原地投出三分球!进——了——咳咳……” 许予实在太过激动,不仅喊破了音,还被莫名呛得咳嗽起来。 那一声破音像不伦不类的海豚音。 现场观众爆笑,连几个球员都下意识望来,脸上忍俊不禁。 许予脸颊染红,又是激动又是羞赧。 她很少犯这种糗,这是严重的翻车现场! 在座几百号人,还有外校的,她丢人丢大发了。 “看来我的搭档很激动,正说明这场比赛实在太精彩!”钟泉帮许予解围。 许予的小招风耳都被烧红了,睫毛扑闪,明澈的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像极了无措的小鹿。 众人的笑声渐渐平复,注意力重回赛场,这段诙谐的插曲告一段落。 许予的嗓子暂时还没缓过来,所幸第三节比赛即将结束,钟泉默契地揽下剩余解说。 他本来也想笑,看见小姑娘正委屈着,便忍住了。 钟泉用动作示意许予,没关系。 对面的观众席,邢亦书和孟哲坐在第一排位置。 两人从开场前就来了,原本沉浸在激烈的球赛中,结果被许予刚才那个破音逗乐,他们现在还没完全收住脸上的笑。 “她好可爱。”邢亦书提高音量对孟哲道。 “没错!”孟哲赞同,又大声问道,“程屿怎么还没来?比赛都快结束了。” “不知道啊!” 山传邀请山体一起打比赛,是奔着做长期节目去,山体的校领导挺重视这件事,专门钦点程屿当赛事指导。 按理说,程屿不应该缺席每一场比赛。可他今天临时有事,加上参赛的队员信誓旦旦告诉程屿,赢山传妥妥的,所以程屿便先行去办私事。 “那不是他?”邢亦书眼尖,瞅到站在靠角落处的程屿。 孟哲顺着望过去,那不苟言笑,总顶着满脸倦意的人,不是程屿是谁? 两人起身朝他走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邢亦书问。 “刚来一会儿。”程屿答话,目光仍驻留在赛场上。 这场球赛,比他预料中有看头。 孟哲来了兴致,急于和朋友分享趣事:“所以你有没有错过刚才的好戏?” “什么好戏?”程屿语气平淡,并不感兴趣。 “刚才那个解说的小姑娘破音了,全场都在笑,太经典了!”邢亦书边说边笑。 “看到了。”程屿如实道,没有表情。 “你不觉得好笑吗?”他的反应让邢亦书略显茫然。 几秒过后,程屿回答:“还行。” 邢亦书和孟哲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关于程屿几乎没有笑点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 但他俩都觉得,刚刚那一幕,确实挺好笑的。尤其是满场笑声的烘托中,更显得趣味十足。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程屿或许是不想扫大家的兴,即使觉得不好笑,也会说还行。 孟哲和邢亦书着实不明白,想看程屿开心,怎么那样难。 程屿刚来就赶上了许予破音的场面,在他看来只是合理失误而已,并不觉得好笑。 当许予成为全场焦点时,程屿顺势扫了她一眼。 女孩偏瘦,肤色白净,短发在脑后束了个小尾巴。她在身后众多女孩的衬托下,显得像个邻家妹妹。 程屿觉得这女孩挺清爽的,对她第一印象不差,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记忆点。下次在路上碰见,程屿未必还能记得许予。 不重要的人,他忘得很快。 裁判吹哨,第三小节比赛结束。 山传领先几分,这个局面让山体的同学们大跌眼镜,实属意料之外。 毕竟上一次山传输惨,加上山体会打篮球的男生比比皆是,他们想当然觉得,山传这次也会输得很难看。 山体的球员们似乎有些焦躁,他们从开始就把自己摆在必胜的位置,而打开比赛之后,他们发现,山传这批球员的实力不容小觑,并且对方势气猛烈,似乎非赢不可。 山体其中一名球员抬头瞥见了程屿,顿时眼眸一亮,正想上前问询他的意见,却见程屿轻摇了下头,表示没什么好说的。 该球员只得作罢。 “你是不是应该去指导一下?”孟哲不解地问程屿。 “没什么意义。”程屿冷静道,眸色平淡。 “你是说……我们会输?”孟哲不可置信。 分差不大,谈胜负为时过早吧? “往下看就知道了。”程屿不露声色,已然看到结果。 孟哲和邢亦书不再言语,打篮球的事上,程屿确实不大可能说错。 对面,解说席。 “你好点儿没?”钟泉关心许予。 “完了,我社死了。”许予生无可恋。 钟泉笑:“放心,大家很快就会忘记的,谁还不会犯错似的。” 许予叹了口气。 “想想高兴的事,我觉得咱们学校能赢。” 听了这句话,许予登时打起不少精神。 没错,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振奋! “我们山传的学生,那绝对什么都不能输给人家!上次咱们没发挥出实力,这次非得让山体的人好好看……” 许予最后一个“看”字卡在了喉咙里。 目光定格在对面。 第5章 她看见程屿了。 很确定,是他。 正和钟泉聊得眉飞色舞的许予,瞬间冷却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在满场热闹中,她愣怔地坠入一个安静如斯的空间。 时间凝固,一眼万年。 当初许予认识程屿的时候,他刚一米六几的身高,而今身形颀长挺拔,目测在一米八五以上。程屿立在那里,就像一棵笔挺的树。 他不再是寸头,乌黑细密的发留长一些,两边稍短,中间的碎发垂至眉骨。曾经的少年已然褪去青涩,脸上的轮廓和五官线条更加硬朗,浓眉立目,隐隐透着锋利的气息。 许予记忆深刻的,还有程屿浅淡的薄唇,他笑起来时略显痞气,却有温暖的感染力。 九年过去,程屿当然变化了不少,但这样清隽的面容,加上许予对他印象深刻,所以能够认得出他。 程屿是耀眼的存在。 曾经是,现在也是。 不过,许予觉得现在的程屿和以前很不一样。 最开始,她也是这样远远地注意到他,那时她觉得自己和程屿距离遥远,是因为他过分优秀。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除去身份差异和之前的不快回忆,更多来自……程屿本人所散发出的疏离感。 许予早已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后来她接触到广阔的世界,各种各样的人,潜移默化中,她可以凭直觉大致判断第一面见到的人。 程屿站在那里,若有所思注视着赛场,身边人和他聊天,他答话时显得并不上心,也没有表情。 这里的热闹,旁人的嬉笑,似乎全都与他无关,他眼中只剩漠然。 不知为何,许予觉得如今的程屿甚至带有一丝颓气和阴郁。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十一岁的程屿性格开朗,待人温善,喜欢笑,会认真听别人讲话,然后谦和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不可能,许予再一次否认自己的直觉,但并没有缓解心里的凌乱。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那么过去这九年,程屿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短短几秒钟,许予的内心遭遇了一场风起云涌。 程屿应该是没有认出她的,九年时间,许予本人的变化翻天覆地。 她改过名字,而且……程屿一直不知道她其实是女孩。 “—哔—” 两小节中间的休息时间短暂,裁判吹哨,将进入最后一小节决定胜负的比赛。 许予不得不从遥远的思绪中跳回现实,晃过神来,她发现钟泉正在她面前摆手。 “你没事吧?”钟泉费解的神色。 许予摇摇头:“没事,准备吧。” 钟泉怎么看她都不像没事的样,但是比赛已经开始,他得顾全大局,便就此作罢。 “这一场充满悬念的比赛,已经进入倒计时,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钟泉语调轻松,切切实实表现出期待。 上一次目睹山传被完虐,他的情绪状态不佳,今天山传的表现突出,如果能取得最终胜利,钟泉会与有荣焉。 “最后一节比赛,可以看出双方都消耗了大量体力,请大家再一次为他们加油鼓励!”许予克制住见到程屿后的震撼,继续完成解说。 最后一句话应是铿锵有力,但许予的声音略显气力不足,和她之前类似的解说有所差异。 钟泉是许予的搭档,当即感应到不对劲。他想了下,觉得许予可能是受到刚才破音的影响,状态没有调整好。 山传学子们沸腾着喊出:“山传加油!山传必胜!” 这一回,对面的观众席坐不住了,山体的学生们奋力回应:“山体加油!” 场上双方球员进入最后的战斗,暂且抛开战术和球技,山传的球员们精神饱满,目前领先的几分令他们斗志昂扬。 反观山体的球员,他们的心态已经动摇,被逆转的局势,让他们怀疑自己。 士气方面,山传胜。 许予边做解说,边在心中觉得过瘾。她承认山体的实力很强,而山传球员们今天的表现,充分证明“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最后几分钟的赛场上,山传与山体表现出旗鼓相当,有些拉锯战的意味。 分差极小,最终结果仍留悬念。 山传球员再次截下对手的投篮,然后巧妙传球给队友,队友带球进攻。 山体球员联合守住外线,这场比赛令他们承受了意料外的压力,其中有名球员情急意乱下,抢球动作粗鲁,被判了技术犯规。 裁判吹哨。 “这是本场比赛第一次出现犯规情况,根据比赛规则,山传球员可罚两球。”许予适时说明情况。 对面的观众席出现一阵骚动。 “操。”邢亦书忍不住爆粗口。 “山传这两球要是投进了,估计咱们真得输。”孟哲捏了把汗。 程屿双手环臂,不置一词,注意力紧随赛场,眉心蹙起。 山传投进了两球。 一阵欢呼喜庆,山传学子们奋力拍打加油棒。 许予握紧拳头,在桌下偷偷做了一个“耶”的动作。她用余光瞥见,向来端庄的钟泉也在悄悄鼓掌。 山体的球员们露出颓丧的气息,受心态影响,接下来发挥不佳。 最终,山传以五分的差距获得胜利。 “恭喜山传的球员们赢得胜利!这是一场振奋人心的比赛,感谢山传和山体的球员们!”钟泉高昂的声音里带着激动。 现场的山传学子站起来高声喝彩,兴奋得连蹦带跳,沸腾的气焰像即将喷发的岩浆。 许予摘下耳麦,站起来高兴地原地转圈。 这是属于山传学子的时刻! 篮球馆里冰火两重天,山传学子们欢腾似火,山体的同学们则要么惋惜摇头,要么发几句牢骚,一派沮丧。 两队球员友好握手,比赛就此告终。 “太棒了,我们赢了!”钟泉满面喜色,眉毛跟着飞扬。 许予连连点头,没忘记自己说的话:“从今天开始,我吃斋三日!” 钟泉边笑边往啦啦队的方向看去,眼神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女孩身上,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一起搭档了两个多月,许予早就看出来,钟泉喜欢啦啦队里一个叫陶西烟的女孩。 陶西烟是典型的肤白貌美大长腿,符合多数男生的审美。其追求者大把,不过听说陶西烟眼光颇高,一般男生入不了她的眼。 “钟同学,表白试试呗,你也很优秀的。”许予鼓励他。 钟泉收回目光,心虚地睨了许予一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先走了。” 说着,钟泉收拾好私人物品,摆了摆手离开。 平时多数时候,都是他开许予的玩笑,许予一直觉得钟泉性格外向,是有自信的男生,想不到他在面对喜欢的女孩时,也会露怯。 “今天的比赛太有意思了!”杭安安来到许予面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你可把我逗坏了。” 许予知道她在指破音的事,顿时汗颜:“往事不必再提。” 杭安安止不住地笑:“走吧,先回宿舍,商量一下晚上吃什么。” 许予刚才沉浸在山传赢得胜利的喜悦中,此时突然想到程屿,她心一沉,再往那边望去,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人群陆续向外涌出,嘈嘈杂杂,许予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程屿等三人刚走到停放单车处时,有两名女孩追过来。 “同学,可以加个微信吗?”其中一个女孩细声细气地问,面带几分羞涩。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程屿干脆地拒绝,然后迈上单车,率先离去。 两名女孩显出尴尬。 “你们不用在意,就算是校花,也不可能要到他微信的。”孟哲好心安慰她们。 “他有女朋友?”女孩不解。 孟哲摸了摸鼻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么说吧,他不太喜欢和人接触,连朋友都很少。”邢亦书实话实说,“别看他长得帅,人超无趣的。” 孟哲点头附议。 女孩眼珠一转,语调扬起:“哦——你竟然背后说朋友的坏话!” 邢亦书瞳孔地震,对女孩的思路表示震惊。 随即他转过头,朝着没离开多远的程屿的背影喊道:“程屿,你这个人超级无趣!” 程屿置若罔闻,继续默然前行。 “这样算光明正大吧?”邢亦书眉梢一扬,歪脖耸肩,然后跨上单车。 他与孟哲去追赶程屿,留下两名茫然的女孩。 “亦书,你说……咱们算是程屿的朋友吗?”孟哲压低声音问。 刚才说到“朋友”两字,让他产生疑问。 邢亦书默了两秒,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们三个人同系不同班,大一时在篮球队认识。篮球队训练量大,有时到很晚,为了不影响其他舍友,后来三人和学校申请,换到同一间宿舍。 他们关系融洽,既是队友也是舍友。 青年总是热血沸腾,尤其大家都有共同的爱好——篮球,所以有时聚餐喝多,聊得尽兴,难免互相称兄道弟,畅聊友情万岁。 可程屿从来不会。 他对人即和气又疏离,别人挑不出什么问题,也始终没办法和他把关系更拉近一步。 大一大二两年,邢亦书和孟哲差不多把自己的老底都揭完了,唯独程屿对过去只字不提。 通过有限的人际联系网,也就拼凑出一些不得要领的事:程屿是山南市本地人,家境优渥,感情史无。 “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他是怎么做到生无可恋的?”邢亦书就很不理解。 孟哲笑意无奈:“算了,甭管程屿怎么想,反正我认他是我朋友。” 说完,孟哲加快骑行速度,去追上程屿。 邢亦书紧随其后。 第6章 “今天的比赛爆冷门啊!”孟哲当真没想到,“程屿,你怎么看?” “轻敌了。”程屿言简意赅,“当长个教训。” 会打篮球是山体男生的优势,他们以此为傲。其实从刚开始知道要和山传打比赛起,山体的人就没放在心上,觉得是稳操胜券的事。 上周的比赛,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所以这次山体打比赛的男生,没有全力以赴,而是带着一些傲慢的态度有所保留实力。当发现对手不如自己想得那样不堪一击时,山体的球员没有稳住心态,失败便不是意外。 程屿同样反省自己,他也是笃定山传会输,所以放心去办自己的事。等他赶来赛场时,基本大局已定。 不该随便轻敌。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啊。”邢亦书悠哉地摇摆前轮,长叹一句。 “平心而论,今天山传这批球员的实力还不错。”孟哲实事求是。 程屿默认。 “要是有一大群女孩在旁边给我呐喊助威,我觉得我能打赢NBA选手。”邢亦书夸张道,“刚才在球馆里,我的耳朵差点被对面的人震聋。” 回想起刚才对手观众席气吞山河的阵势,邢亦书摇摇头:“我算是开眼了。” “山传的美女是真不少。”孟哲接了一嘴。 “确实,我当初要是考来山传,也不至于现在还是单身。”邢亦书插科打诨。 毕竟,山体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而且女生的类型以女汉纸居多。 适合当哥们儿,不适合谈恋爱。 “省省吧,你看人程屿,隔壁师范的女孩隔三差五来打听他。”孟哲拆台,“还是得看脸。” “肤浅。”邢亦书不服。 程屿安静地骑车,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 “哎,说真的,你是不是看上山传那个解说的小姑娘了?”孟哲问邢亦书,“我看你往那边瞅了好几眼。” “人家有名字的,叫许予。”比赛前两位解说员作自我介绍,邢亦书留心听了下。 “啧啧。” “还谈不上喜欢吧,就是觉得许予挺可爱的。”邢亦书回想起刚才,“你没见山传赢了的时候,她高兴得在那儿原地转圈,给我乐的。” 孟哲没关注那么细致,转而问程屿:“程屿,你注意到那女孩儿没?” 程屿只瞄了许予一眼,之后脑中全是关于比赛的事,这会儿已经想不起许予的样子来。 他摇了摇头。 “别问屿哥,问就是眼中无红尘。”邢亦书接话。 孟哲无奈作罢:“总之,感觉山传做的这节目有点儿看头了。” 程屿有同感。 以后不会轻敌了。 女生宿舍,杭安安捏着嗓子模仿许予。 “进——了——咳咳咳……” 许予拦不住她,便捂起耳朵,闭上眼睛,极力不去回想那尴尬的一幕。 “哈哈哈,这么搞笑的吗?”另一舍友管芝开怀大笑。 杭安安捂着笑痛的肚子,气息不均道:“现场比这搞笑一百倍,你没看到真是可惜。” 管芝下午约了朋友逛街,所以没能去看比赛,这会儿听完杭安安的叙述,她双手捧起许予的脸庞。 “我们家予予真可爱。” 许予稚气白皙的脸被挤在一起,嘟着粉润的唇,腮帮鼓鼓,像只小金鱼。 “设计系的男生有够给力,咱山传今天算是扬眉吐气了。”杭安安怒赞,“我这不爱看篮球赛的人,都觉得热血沸腾。” “山体是不是很多帅哥?”管芝是颜控。 “我确实看见几个挺帅的,而且……”杭安安曲起胳膊,指了指肱三头肌,“很Man。” 体校的男生训练量大,在体型气质方面偏阳刚霸气。 许予回想起程屿,好像也是如此。 管芝突然想起什么:“有个美术系的女生,我高中同学,你们记得吧?她刚谈了个山体的男朋友,还是篮球队的,我碰到过一次,哇,超高超帅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予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管芝,方便托你高中同学,帮我打听一个山体的男生不?” 管芝愣了下,茫然点点头:“可以啊,你想打听谁?” “程屿。” “哦,你上周和我打听的就是这个人吧?山体校草?”杭安安倏然想起。 “校草?什么情况啊?”管芝燃起八卦心。 “我听说他篮球打得很好,所以想问问看。你们知道的,我特别喜欢看人打球。”事态还不明朗,加上许予思绪混乱,她没有准备好和人提起与程屿有关的事。 大一期间,许予没事就跑去篮球场,起初杭安安和管芝以为她去看帅哥,到后来才相信,她是真心喜欢看球赛。 “我明白了!”杭安安恍悟,“你一定是想去打探情报吧?咱山传要长期和山体打比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许予怔了半秒,然后点头如捣蒜。 感谢她的好朋友杭安安,居然想得出这么离谱的理由。 更离谱的是,管芝居然信了。 “行,我让我高中同学问问他男朋友。”她欣然应下,“我这也算为学校荣誉贡献一份力量!” “谢谢!” “来来,咱们该讨论正事了。”杭安安板起严肃的表情,若有所思道,“晚上吃什么?” “我三天不能吃肉!”许予牢记于心,“我和上天祈祷,如果山传今天能赢,我就三天吃素。” 杭安安和管芝对视一瞬,然后默契地点点头。 “好!那我俩也三天不吃肉,希望下周还是咱学校赢!” 她们开始讨论哪家的素菜好吃。 许予的手机响起,她看到是卫白霖打来的电话。 卫白霖知道山传的篮球赛是在每周四下午举行,他这会儿卡着点打电话,许予能猜到原因。 九年来,卫白霖也想找程屿。 许予走出宿舍,接起他的电话。 “今天见到程屿了吗?”卫白霖开门见山。 凭两人是发小的关系,的确无需多寒暄。 “嗯,见到了,他是山体的学生。”许予站在走廊的窗边,淡定地回答。 那边静谧了片刻,接着传来卫白霖略哑的声音:“他现在怎么样?” “看起来变化挺大的,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许予回想起半小时前见到的程屿,脊背无端发寒。 “时间比较仓促,我来不及详细打量。”她补充了一句。 卫白霖没有听到更多想知道的信息,不过单确定是程屿这件事,就够他恍惚一阵子的。 两人默契地陷入沉默,难以描述此刻心里的感受。 半晌后,卫白霖又问:“许予,你还好吗?” “嗯。”许予低声应道。 再一次沉默后,卫白霖率先摊牌:“这些年,我一直感到对程屿充满愧疚,回头想想,当时自己太懦弱了。” 许予跟着如实交代:“我也是,能再见到他,我心里高兴,但也会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糟糕的事情。”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胸口像被堵上了东西,压抑窒闷。 “找个机会吧,咱们郑重地和他道个歉。”卫白霖想解开这个心结。 “好。”许予赞同。 “那先这样,有什么情况,你再告我。”往常两人还能有些闲聊的兴致,可显然今天没有。 “嗯。” 挂断电话后,许予倚在背后的瓷砖上,睫毛低垂,眸色怅然。 这世界真挺神奇的,她搬来山南市七年,时常去逛热闹的街市,可从来没碰到过程屿。许予还在想,程屿是不是出国了? 谁能料到,原来他所读的学校,就在许予学校隔壁的隔壁。过去这一年,他们竟然也没遇到过。 最有趣的是,他们因篮球相识,也因篮球重逢。 许予平时会在网上关注CBA的新人,还有各高校的篮球联赛,她一直相信,程屿会实现他的梦想。 思索了几分钟后,许予才回到宿舍。 “你们商量好吃什么没啊?”许予挂上笑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去吃砂锅米线怎么样?”管芝问她的意见。 “好啊!” 三人去到食堂,每人吃了一碗米线加两个锅盔。饭毕,她们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去操场散步几圈。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话题又转到了学校做的这档篮球节目上。 “许予,我今天才开始相信,也许这个节目真的能火。”杭安安转变态度。 “嗯!一定会的!”许予用力点头。 从两月前开始做这档节目,许予就参与其中,不管别人怎么唱衰,她都坚信这是件有意义,值得坚持的事情。 经历过低谷,现在算瞥见了星点希望。 “等节目火了以后,就能吸引其他的高校来打比赛,到时候会更加精彩!” “许予,等这期比赛传到网上以后,我觉得你会先火。”杭安安笑得不怀好意。 经她提醒,许予才想起她今天破音的糗态会被传到网上,那怎么能行? “不行不行,万一我哪天出名了,这不就成黑历史了?”许予开玩笑道,然后拿出手机,准备联系编导系录节目的学长。 许予:【学长,能不能麻烦你,把我今天破音那段减掉,别上传到网上。】几分钟后,许予收到学长的回复,登时两眼一黑。 编导系学长:【周老师说这段有趣味性,现场的气氛不错,能成为一个话题点,让我保留。】编导系学长:【对了,周老师还夸你可爱。】许予内心崩溃:周老师,我可太谢谢您了。 杭安安和管芝瞧见她一副吃瘪的模样,两人止不住地狂笑。 正在这时,许予的手机响起,范霞打来电话。 她接起道:“妈。” 第7章 “小予,你这周在学校都还好吧?”范霞第一句话照例关心许予的情况。 她的声音有着独特的干练清婉,平时无论是日常的聊天,还是讲道理,都会给人营造出舒适感。 许予喜欢听范霞的声音,这会儿乖巧不失活泼地回应:“妈,我一切都好。你呢,还在云南出差吗?” 范霞就职于医疗器械公司,主负责销售,有时需要全国各地的出差。 “嗯,我估计下周才能回去,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范霞每次去到外地,都会特意问许予有什么想捎的东西。 “妈,我听说云南的鲜花饼不错。”许予坦然表示道。 “行,我买完直接发快递邮回去。” “好!” “小予,妈妈给你卡里转了些钱,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自己看着买,别舍不得。” “哎呀,妈,我的钱还够花,平时在学校也没什么大额花销。”许予嘴上这么说,行为表现却出卖自己。 她撒娇似的左右摆了摆上身,心里乐开花。 杭安安太熟悉这一幕了,悄声对管芝讲:“你看她多做作。” “你们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今天想买个口红,明天想买个包的,我还不知道?”范霞笑道,“咱不是大富之家,那也委屈不了你。” 许予吸了吸鼻子,喉咙发烫,应道:“谢谢妈。” “还有,你在学校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和我讲。”范霞不放心地嘱咐她。 平时偶尔有报导,大学生因为种种原因,承受不住压力,会选择轻生。范霞每次看到这种新闻都胆战心惊,所以格外关注许予的心理健康。 “放心吧,妈,我每天都过得超开心!”许予特意加重了“超”字的音。 她说的是真的。 “行了,那就说这么多吧。”范霞不是喜欢唠叨没完的女人。 “嗯,妈,再见。” “再见。” 许予把手机屏幕按灭,再抬起头时,看到杭安安和管芝一脸嫌弃的表情。 “我—超—开心呢!”杭安安拿捏着夸张的语调模仿她。 “杭安安你够了!”许予气恼地拍她肩膀。 杭安安和管芝又是一阵肆意大笑,她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因为许予平时总表现出满满活力的样子,所以谁都喜欢逗她。 “我们许予同学,你是怎么做到每天都这么开心的呢?”管芝一把搂住许予,打趣地问。 “因为想做个开心的人。”许予答得一本正经。 “‘废话文学’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杭安安探了探脖子,随口问道:“许予,你从小就这么活泼吗?” 许予的面部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好在夜晚的光线暗淡,为她增加了一层保护色。 “记不太清了。”许予搪塞着。 “确实过去太久了。”杭安安没觉得不对劲,转而想起自己,“我爸说我小时候特别调皮……” 杭安安和管芝一人挽住许予一边的胳膊,高高兴兴地往宿舍走,路上听杭安安讲她小时候的趣事。 许予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安静。她的心绪停留在刚刚的问题上,顺着摸索回童年。 她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开心,甚至常常觉得难过。 现在,是被治愈过的人生呢。 因为两次幸运的遇见。 第一次,十岁时遇见程屿。 第二次,十二岁时遇见范霞。 许予出生在乐县,爷爷去世得早,她和父母还有奶奶住在村里带院子的小二楼。 家里没什么文化人,起名比较随意,许予当时叫许明。 像个男孩的名字。 关于七岁前的记忆,许予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知道从小家里都不算富裕。 奶奶身体一直不好,有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在许予大约六七岁的时候,奶奶做了一场大手术,和亲戚们借了不少钱。 许予的大爷早年意外去世,她还有一个姑姑,姑姑的婚姻并不幸福,日子过得艰苦,许予的父亲便独自揽下了所有的债。 许予对七岁那年发生的事记忆犹新,父母开始冷战,或者某件小事都能变成两人间的爆发点,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奶奶年纪大了,劝不动他们。许予害怕听到那种尖锐和不堪的争执声,她就躲进奶奶的怀里,奶奶捂住她的耳朵,然后长长地叹气。 晚春的某一天,许予的母亲扯着嗓门吼了句“这种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然后拉着一个褐色的行李箱往门外走。 七岁的许予隐隐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一种剧烈的恐慌感向她侵袭而来,许予眼泪决堤,跑去抱住母亲。 “妈妈,我求你不要走!”她边哭边恳求,“我以后会乖,我会听话……” 许予的母亲红着眼摸了摸她的头,似已下定决心,口吻生硬:“明明,对不起,你就当妈妈死了吧。” 说完,母亲加重力道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大门。 许予想追上去,被父亲一把抱住。 “明明乖,让妈妈走吧。”父亲的声音里流露出沧桑。 许予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奶奶,却见奶奶正背过身子,抹了下眼睛。 从那以后,许予成了没妈的小孩,她再也没见过亲生母亲。 奶奶很自责,将许予父母会离婚的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许予害怕奶奶难过,所以每次奶奶问她想不想妈妈时,她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亲生母亲离开得狠心又坚决,许予不愿再想她。 许予的父亲为了尽快还上欠债,让家里人过得好点,所以将许予留在奶奶家,只身前往大城市务工。 父亲每月打回家里的钱,确实很大程度缓解了他们的窘境。 奶奶手脚不灵活,不太会帮许予梳辫子,许予干脆就剪成了锅盖式的短发。小时候她营养不良,发育缓慢,个头小小一只,而且皮肤被晒得很黑,活脱脱的假小子。 很多时候她和奶奶去县中心买东西,都会被人家认成男孩,久而久之,许予便是无所谓的态度。 从七岁到十二岁的那五年,许予没穿过裙子,也没穿过颜色粉嫩或者带有蕾丝边装饰的衣服。 后来许予也不爱穿裙子,她喜好偏休闲款的装束。 受家庭影响,许予的性格内向自卑。她害怕过母亲节,那一天别的小朋友谈论着关于妈妈的话题时,她坐立难安,如芒刺背。 当别的小女孩被妈妈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时,许予穿着中性风格的服装,以此掩饰自己和她们的差距。 她最熟悉不过的,是各种各样同情的目光。哪怕对方怀揣善意,也会令她压抑得喘不过气。 邻里邻居在背后说,这孩子命苦啊。 许予实在觉得很难过的时候,就安慰自己“没关系,我还有奶奶,奶奶对我很好”。 奶奶知道许予心里不好受,便给了她一个盼头。 奶奶说:“小明乖,等爸爸给你找一个新妈妈,你会有个温暖的家。” 一道明亮的光打进许予灰暗的生活中,她的瞳仁又黑又亮:“奶奶,你说真的吗?” “真的。” 许予便有了盼头,盼父亲给她找一个新妈妈,盼一个温馨的家庭。她让自己更加乖巧,等新妈妈见到她时,就会很喜欢她。 她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乖,不能惹事”。 十岁那年夏天,卫白霖带许予去篮球场,他们在那里认识了程屿。 程屿和多数人一样,以为许予是男孩。 那个年纪的小男孩还没有到变声期,很多男孩女孩的声音差别不大。加上许予说话语调偏沉,所以一直都没有露馅。 她并非有意隐瞒程屿。 因为老被人当作男孩,许予已经懒得解释。程屿把她认成男孩的时候,许予和他不熟,又觉得这人实在出众,和他说话会露怯,许予选择了沉默。 知情的卫白霖在一旁坏笑,他想看看程屿什么时候会发现“真相”。 哪知程屿一直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卫白霖和许予说:“我们等暑假结束再告诉程屿,到时候他肯定吓一跳,你觉得怎么样?” 许予也觉得挺有趣的,于是同意卫白霖的建议。 他们想不到,最后没有等来那个机会。 在程屿的指导下,卫白霖的球技突飞猛进。原本想用篮球扮酷的他,听程屿科普了大量的篮球知识后,卫白霖开始由衷喜欢这项运动。 十一岁的程屿,就像一本篮球百科全书,他讲控球技巧,讲NBA每名球员的特点,讲正式比赛规则等。 “你好有打篮球的天赋。”卫白霖感叹。 程屿扬起笑容,不认同这话:“真正有天赋的人连百分之一都不到,更多都是靠勤加练习。” “我五岁开始接触篮球,报过很多训练营,光教练就有三个。”程屿讲起他自己。 卫白霖竖起大拇指:“酷。” 许予跟着点点头,她也觉得。 程屿朝她看来,脸上的表情明朗温和:“小明,我看你总是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打球?” 卫白霖叫许予“小明”,程屿自然跟着这样叫。 许予满眼错愕,一时像受了惊,不知如何回应。 “那,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程屿说了一句他常常在港剧里听到的话。 眼前的少年霁月光风,许予的眸光颤了颤,情绪有些起伏。 “不难的,我教你。”程屿单手抓着篮球,递向她。 他亮灿的眼神中,仿佛聚集了无数星辰,带着最诚挚的邀请。 许予鼓起勇气,接过了少年手中的篮球。 第8章 程屿主要教许予控球和投篮,许予没有运动细胞,而且臂力不如男生,投出去的球往往连篮筐都够不到。 她觉得自己笨,害怕程屿失去耐心,便摇摇头说不学了。 “没关系,再试一次。”程屿不厌其烦地鼓励她。 许予讪讪地看他,心里忐忑难安。 骄阳似火,三十几度的高温下,少年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他额头和两颊沁出汗珠,汗珠晶莹透亮,顺着他脸庞的弧度滑落。程屿不以为意,眼神坚毅。 “既然决定开始,就不要轻易放弃。”他说。 许予怔了几秒,之后用力点点头。 她接连投出十几颗球后,终于有一颗球坠入篮筐,许予当下高兴地跳起来,继而惊喜地望向程屿。 程屿扬起嘴角,笑容和煦,似是欣慰和由衷开心。 他笑起来更加好看,许予愣怔地盯了片刻后,移开目光。 是因为程屿,许予开始喜欢篮球。 许予学会简单的运球和投篮之后,程屿和卫白霖便带着她一起打球,两人都有意让着她。许予不再是旁观的局外人,而开始切身体会其中的快乐。 与日俱增的不止是球技,还有三人的友情。 许予逐渐试着参与进大家的话题,起初她说话声音孱弱,极不自信的样子,可每次程屿和卫白霖会安静地听她讲完,后来许予的胆子便大了不少。 更熟悉之后,他们几乎无所不谈。 有一天,话题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各自的家庭。 程屿最先说,他父亲做点小生意,母亲在体制内。据他所说,他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卫白霖接过话头,他父亲在工厂上班,母亲是蛋糕店的店员。 说完,卫白霖乐呵呵对程屿道:“和你一样,我也是普通家庭。” 轮到许予的时候,卫白霖忽然意识到,这对她而言是个尴尬的话题。 “程屿,你爸是做什么生意的啊?”卫白霖试图转移话题。 别看他平时不太着调,每到关键时刻,他都会护着许予。 还没等程屿回答,许予却先开口道:“我爸妈离婚了,我爸去大城市打工,我现在和奶奶一起生活。”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人听得清楚。 许予把程屿当朋友,觉得朋友之间该坦诚相待。尽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慌张的心情。 程屿和卫白霖同时愣住,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许予庆幸的是,她没有从程屿眼中看到同情,抑或异样的情绪,仿佛他觉得这事稀疏平常。 在那刻,许予感受到莫名的善意,她松了口气。 很久之后,她再次回想起这一幕,觉得程屿是良好教养刻进骨子里的人。 卫白霖瞪眼张嘴,惊得回不过神,他从没见许予这般勇敢地讲起她的父母。 “父母离婚不算什么新鲜事,我们班有很多同学都是单亲家庭。”程屿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大人有大人的苦衷,也许等我们长大就会明白。” 他眼中淌着柔和的光,声线平缓,使许予瞬间感受到温暖。 十岁的许予,成长中缺失了父母的关爱,心思变得尤其敏感。身边所有人都让她觉得,她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唯独程屿不同,他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和大家都一样。 许予忍不住倾诉更多,把她心底不敢告诉别人的话,对程屿讲出来。 “我的妈妈特别狠心,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许予耿耿于怀。 程屿没有说话,陷入短暂的思考,他终于明白许予为什么小小年纪却总是不快乐。 挺让人心疼的。 卫白霖少见地收起嬉皮笑脸,专心听许予说话。 “不过我也不想她了。”许予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她聊起自己的盼头,“奶奶说,爸爸会给我找一个新妈妈,我好期盼。” 程屿突然把手掌覆在许予的锅盖发上,用力揉了揉,笑着说:“会的。” 许予笑了。 那一天下午的阳光,和往常并没有不同,许予却感觉那光芒似乎色彩斑斓。 如果人肯把自己最介意的秘密说给另一个人听,代表他潜意识里,极其信任对方。 许予之前还觉得程屿遥不可及,她不想靠近这样的人,没想到不多久后,她能这么信任程屿。 三人的友情,在卫白霖的“犯傻”下,更进了一步。 当时金庸的武侠剧盛行,各电视台轮番播放,卫白霖沉浸在豪情万丈的武侠世界中,幻想自己是个大侠。 有一阵他迷上97版的《天龙八部》,看到乔峰、段誉和虚竹结拜的片段时,他顿时感到满腔豪迈之情。 卫白霖心血来潮,一拍大腿,做了个惊天动地的决定——结拜! 他在篮球场宣布这个决定时,程屿和许予被震惊到。 卫白霖向天扬起一只手,慷慨陈词:“古有桃园三结义,后有‘天龙’三侠客,今有我们球场三兄弟!” 他说完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倍儿帅。 许予默默退后一步,小心地窥视四周,很怕有人注意到这边。 程屿听了卫白霖的中二发言没有笑,反而被许予的行为举止逗笑了。 “同意!”程屿高声表态,坦荡从容。 许予惊掉下巴,甚至觉得程屿在开玩笑。 连她都知道卫白霖在冒傻气,向来稳重的程屿怎么会陪着一起犯傻? “当大哥,我自然是乐意的。”程屿眉毛一扬,显出几分神气。 “小明,你呢?”卫白霖问许予。 许予看了眼程屿,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好耶!”卫白霖鼓掌,为自己明智的提议而骄傲。 他跑去篮球场旁边的小卖铺买汽水,汽水是翠绿色的玻璃瓶装,需要用起子撬开瓶盖。汽水一元一瓶,喝完要把瓶子还回去。 卫白霖挺起胸膛,秀出他早就准备好的结拜词:“我卫白霖,今与程屿、许明结拜为三兄弟,往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等等。”程屿打断他,“最后一句就免了吧。” 说出来的话,是要作数的。 不妥。 “哦哦……”卫白霖反应过来。 按照年龄排序,程屿当之无愧是大哥,而卫白霖比许予的生日早四个月,许予自然成了老幺。 “往后我们就是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程屿言简意赅,俨然是认真的。 许予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懦懦地叫了声:“大哥,二哥。” 程屿和卫白霖齐声应下,笑得恣意张扬。 少年连犯傻都是美好的样子。 玻璃瓶撞在一起,发出闷沉的磕碰音,三人仰头喝汽水,喝出了古人端大碗酒的气势,为拜把子仪式增添豪迈。 许予小口喝汽水,感受到欢腾冰凉的气泡顺进嗓子里,她心情奇妙。 “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二弟、三弟的。”程屿张开双臂,虚虚地搭在两人肩膀上。 “尤其是我们老幺。”他专门补充一句。 肩膀上的手臂重力不大,许予感到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笼罩。 她黯淡的童年,迎来不期而遇的第一束光。 十一岁的程屿,热衷梦想,相信友情。拜了把子之后,他认真担起自己的“大哥”身份。 程屿把姑姑买给他的零食,拿来分给卫白霖和许予。其中有一盒进口巧克力,均下来三元一粒。 程屿觉得一天之内吃太多甜食不好,就分成每天带两颗来给卫白霖和许予。 他俩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吃完会意犹未尽地舔。嘴唇。 往往程屿自己那颗还没来得及吃,他就朝许予摊开手掌心:“小明,我这颗也给你。” 许予看着他掌心中那颗包装有质感的巧克力,摇了摇头。 “你吃。” 程屿笑中带着无奈,干脆抓起许予的手,把巧克力放进她手心,让她握住。 当许予犹豫无措的时候,卫白霖嬉皮笑脸把脑袋探过来:“你不吃,就给我吃啊!” 许予握紧巧克力,把手背在身后。 她舍不得吃,最后把那颗巧克力带回家给奶奶吃。 三人相互之间都会请客汽水和雪糕,但程屿是请客频率最高的人,而且他带来的零食,卫白霖和许予直觉很贵。 两人觉得大哥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应该回报大哥。 卫白霖鬼点子多:“要不咱们给屿哥买个生日礼物吧。” 许予赞同。 两人开始精心挑选礼物,太贵的买不起,最多在小学旁边的文具礼品店逛逛。 他们看中了一个篮球人物摆件,认为特别适合送程屿。 摆件有两个尺寸,大点的标价一百多,小点的标价三十多。 卫白霖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钱数了数,然后豁然扯起僵硬的笑,自我安慰道:“礼物嘛,送的是个心意。” 他们买了那个小尺寸的公仔,叫老板包装好,是许予精挑细选的包装纸和拉花。 第二天去球场时,卫白霖专门背了书包,把礼物装在里面。 快走到球场时,许予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问卫白霖:“你知道屿哥生日是哪天吗?” 卫白霖停下脚步,僵在原地,茫然摇摇头。 几分钟后,他想通了:“礼物都带来了,先送了再说。” 两人你推我搡地来到球场,程屿正在弯身练习控球。他绷紧专注的神情,在见到好朋友来时,一秒化成笑容。 “白霖,你今天怎么背了书包来?” “屿哥,一直忘记问你,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卫白霖摸着后脑勺,憨笑问道。 “十二月十九,怎么了?” 许予一算,还有半年,怎么办? 此时憨憨卫白霖把书包背到前面,拉开拉链,掏出礼物递给程屿:“屿哥,要不……你就当今天是你生日吧。” “生日快乐!” 程屿和许予目瞪口呆。 第9章 随即许予反应过来,亡羊补牢作解释:“我俩是想给你买个生日礼物,结果都忘记问你生日是哪天。” “屿哥,这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就当我俩的一点儿心意。”卫白霖跟着说道。 程屿微怔着接过礼物,目光落在上面,心中翻腾出一股暖流。 里面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好兄弟惦念着他的这份心意,令他平添意外的感动。 淳朴诚挚的友情何其可贵。 “行,就当今天是我生日!”程屿诙谐的口吻,“谢谢你们的生日礼物,晚上我请吃烧烤。” 夏夜晚风习习,一扫白日的闷热。 三人坐在露天烧烤摊前,撸串喝汽水,谈天说地,畅聊未来。 “我的梦想是以后当职业篮球运动员,打正式比赛。”程屿讲起自己的梦想时,神采奕奕,打篮球是他最骄傲的事。 “我要站在耀眼的地方,让全世界看到我追梦成功,我要把我所热爱的事情,发挥到极致。” 平日里温和谦逊的少年,此时语气里夹杂了狂妄的意味。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许可以用“年少轻狂”作评判,但程屿不是。 许予和卫白霖都觉得他能做到,他们亲眼见证了程屿的实力和付出。 “屿哥,你肯定能行!”卫白霖坚信不疑。 许予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你们呢?未来想做什么?”程屿问。 卫白霖抓耳挠腮,没有想出来。他吃了一口肉串,边咂么边说道:“我总觉得离长大还有很远的距离,慢慢想吧。” 许予坐在小马扎上,手肘抵膝盖,手托腮:“我也没想过十年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以为,是他们那个年纪很少有人能坚定自己以后想走的路。事实上,许予一直读到大学才发现,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是极少数。 “无论想做什么,坚持最重要。”程屿分享切身感受。 许予和卫白霖深受鼓舞。 “希望十年之后,我们依旧是好兄弟。” 那顿饭最后,程屿以这句话收尾。 总结这天就是,许予和卫白霖拿着三十多元的礼物,换程屿请了一顿八十多元的烧烤。 程屿待朋友没得说。 许予人生中第一次去电影院,就是程屿带她去的。 那天三人照旧在球场打球,当时许予已经掌握了一定的球技,投篮的命中率过半。 他们正玩得不亦乐乎,卫白霖的父母来球场接他。 原来那天是卫白霖的母亲过生日,一家人准备去姥姥家吃饭。 “屿哥,小明,我先走啦,明天见!”卫白霖乐颠颠地跟着父母离开。 许予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顿时丧失了打球的兴致。她和程屿说自己累了,想去树荫下歇会儿。 她很熟悉这种落寞的感觉,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和父母有说有笑时,许予都在想,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会给她找到新妈妈。 她渴望一个温暖的家庭。 程屿接住从篮板上弹回来的球,他转头朝侧边望去。许予小小一只,靠着高大的皂荚树坐下,她双臂环膝,看上去缺乏安全感。 有时候,程屿觉得许予像是个女孩子。 许予正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发愣,一双崭新的球鞋出现在她眼皮下,她非常熟悉球鞋的主人。 “我也累了,过来歇会儿。”程屿与她并肩而坐。 许予默默点了下头。 之后几分钟里,谁也没有先打破这份沉默。耳膜里充斥着的,是球场上交错的拍球声,不时伴着几声叫好,还有从头顶传来的蝉鸣。 接近傍晚时分,阳光的灼热打了折扣,气温相对舒适。 程屿侧头,细致打量起旁边的人。 许予的肤色偏黑,圆圆的杏眼该是有灵气的,她却总在发呆。程屿的眸光落在许予的耳朵上,她的耳轮和耳垂比一般小孩大,是标准的招风耳。 程屿初次见许予,就记住她的典型特征。 “小明,我听过一种关于招风耳的说法,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许予的目光聚焦,扭头看程屿,等他说下去。 “招风耳是有福之相。” “真的吗?” 程屿扬眉,给她举例:“嗯,你想想,如来佛的耳朵多大。” 人倾向于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十岁的许予更是如此,况且这话是从她极其信任的人口中说出。 许予露出一排整洁的白牙,眼里闪现灵气。 “我今天不想打球了,你陪我去看电影好不好?”程屿想带许予换换心情。 “我没去过电影院……”许予犹豫。 “那正好,我带你去。”程屿握住许予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 程屿将篮球装进包里,再把包斜挎到身上。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喜欢跳着去触碰树上低垂的树枝,动作就像是平时跳起来去够篮筐。 温暖,热烈,蓬勃,这些词可以叠加到一起形容程屿。 许予觉得,这样美好的少年,像虚幻的存在。 “屿哥,我们看什么电影?”她问。 “《蓝精灵》。”程屿爱看电影,知道最近上映什么片。 许予没听说过,凭着“精灵”两字判断:“是鬼片吗?” “是动画片。”程屿笑,边给她哼起了主题曲,“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许予跟着开心地笑,先前的失落感一扫而光。 乐县的电影院只有两家,并且《蓝精灵》的排片不多,他们去的那家影院最近的一场是英语原声。 2011年,付款码还没有广泛使用开,不过网上买电影票已经是方便的事。 程屿直接到自助机上取票,然后去前台买了两桶爆米花和水。 影厅里大约坐了三分之一的人,两人找到位置坐下后,程屿递给许予一张票根。 “当留个纪念吧。” 后来许予把这张影票夹在字典里,一直保留到九年后,她再次遇见程屿。 影厅里充斥着儿童欢乐的笑声,程屿也在笑,笑得肩膀跟着抖动。光影随着剧情发展忽明忽暗,少年的目光始终炯然盯住荧幕。 受条件所限,许予很少看电影,更别提原声外语片。她反应略慢,看字幕时容易错过剧情,最后干脆盯着画面看,偶尔瞥两眼字幕。 看到一半时,许予发现《蓝精灵》的套路和《喜羊羊》差不多,格格巫总也抓不到蓝精灵,像灰太狼一次也没有成功吃掉羊。 老实说,许予觉得蓝精灵很丑,她更喜欢格格巫。每次格格巫出现的时候,许予都会被他搞怪夸张的装扮逗笑。 听到旁边“咯咯”的笑声,程屿偏头看去,嘴角的笑意更甚。 和动画片中的主角相比,许予其实一直更喜欢里面的反派,她觉得那些反派是打着“坏”的名义,在做一些可可爱爱的事。 没有遇到程屿以前,许予对世界的认知,很大程度来源于动画片里的反派。 坏人并没有那么坏,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 从影院出来后,夜色将将拉开帷幕,两人往车站的方向走。 “电影很好看,谢谢。”许予现在心情愉快。 “见外了。”程屿双手插兜,不甚在意地扬起下巴。 许予刚才看到影票上的价格,心里感到忐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毫无压力地回请程屿看一场电影。 路过麦当劳的甜品站时,她问程屿:“屿哥,你要吃冰激凌吗?” 程屿错愕一瞬,随即明白她的意图。 “怎么,你想请我吃?” 许予点头。 奶奶每周都给她五元零花钱,她会剩下一些攒着。 “好啊,我都爱吃,你看着买。” 程屿站在台阶下,看到许予排在一个人后面,她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现金,然后仰头看灯箱上的图片。 五分钟后,许予一手拿着甜筒,一手拿着麦旋风,边留意着脚下的台阶。 当她把麦旋风递过来时,程屿的喉咙里一阵酸涩。 但他没有推辞,爽快地接下。 许予小口抿甜筒,浓郁的奶甜味触动味蕾。平时只是她一个人的话,她绝对舍不得吃这么贵的冰激凌。 站牌的座位边上还能坐下一人,程屿让许予坐,他则靠着站牌,微微弯起一条腿。 两人等不同的公交回家,程屿等的那班车先到,他没上车,坚持要陪许予。 夜晚华灯初上,赶上下班高峰期,来往路人行色匆匆。许予打量行人,发现大多数人都是神色肃穆,甚至有的人蹙着眉头。 “小明。” 许予抬头,正巧迎上程屿的视线。 “嗯?” 程屿垂下头,语气和神色染上少见的严肃,学着大人的口吻道:“人生的路很长,我一直觉得,所有人的终点都不会是苦难。” “开心一点,坚持下去,会等到你想要的结果。” 许予诧然,这些言语掷地有声砸进她心里,激荡起一阵波澜。 四目相对,陷入沉默。 少年的目光坚毅执着,亦如他聊起自己梦想时那般笃定。 “你的车来了。”程屿扬起惯有的笑容,口气轻快地提醒她。 许予连忙起身,从兜里掏出公交卡。 “屿哥,再见。”她边道别边随着人群涌上车。 “明天见。” 在车门关阖的前一刻,程屿将两手做喇叭状置于嘴边,朗声冲许予喊:“这世界很好,值得你期待!” 说完,少年大力挥舞手臂,笑容干净明媚。 周围的人都笑了,跟着一片低声议论。成年人感叹,孩子的世界真美好啊。 瘦小的许予被挤在人群当中,昏暗的光线掩不住她满脸笑容。 她会一直记住少年说的话。 第10章 程屿成为许予心中美好的代名词。 有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慢慢滋长,且愈加茁壮。 仍是一个阳光灼烈的下午,许予和卫白霖受不住暴晒,跑去树荫下乘凉。 球场上,程屿乐此不疲地尝试各种角度投篮,百发百中。 “屿哥是个温暖又美好的人,是我的偶像。”许予说出心底的想法,“我要成为屿哥那样的人。” 赤诚,明朗,温柔,对世界怀揣热爱的人。 她第一次有坚定不移想做的事。 卫白霖盯着球场上的身影,难得认真道:“我也崇拜屿哥。” 往后的岁月,许予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努力向程屿靠近。就算九年未见,少年的面容在她印象中逐渐模糊,但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一件都烙在许予心里。 许予渐渐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她不再总畏畏缩缩的,她在中学时交了不少朋友。她喜欢笑,喜欢和别人分享有趣的事,还有了看电影的爱好。 如今的许予,脸上时时挂着灿烂的笑,甚至偶尔被人说是冒傻气。她不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怎样的心酸中盼来如今的生活。 程屿说得没错,这世界很好。 许予渴望重遇当初的少年,和他郑重地说声抱歉,然后把自己其实是女孩的事实告诉他。许予期待,等程屿知道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她还想告诉程屿,因为他,她变成一个美好的人。 许予希望,他们还能是好朋友。 她相信程屿永远不会改变,他对生活的热忱。 山传和山体的第二场比赛被传到网上后,迎来新一轮热烈讨论,“山南热血篮球”涨了几十个粉丝。 多数人的反馈是:【比赛越来越有看头了!】还有不少假装路人的山传学子。 【大爆冷门,山传就是牛!】 【切,还以为山体多厉害呢,just so so啦~】【哇,山传的小哥哥们又帅又会打球,真的好有魅力噻!】(大家强烈怀疑这条评论来自比赛当天的某山传球员。) 关于许予破音那段,自然少不了有人提。 【笑出鹅叫,感受到小姐姐激动的心情了!】【小姐姐好可爱,摸摸脑袋。】 【她已经很克制了,要是我学校快赢了比赛,我一定对着麦克风尖叫了好不!】许予内心:你以为我不想吗? 职业操守还是要有的。 除此之外,还有山体学生的评论:【恭喜兄弟学校赢得比赛!为你们骄傲!】表面上有大格局,实际上暗戳戳地想:这次我们会输,纯属意外。 来日方长,走着瞧。 一句话总结:评论区的热闹程度不输比赛。 山传篮球节目的反响越来越好,校领导顿悟了其中的奥秘,就是节目一定要有看点,比如冲突、悬念等。 校领导用食指摩挲下巴,仔细思索:不行,山体的实力那么强,以后要是场场虐我们山传,那比赛还有什么看头? 于是校领导们聚集讨论,最后商议出一个满意的对策——用田忌赛马的方式比赛。 目前山传和山体是班级对班级打比赛,采用随机分配的方式。接下来校领导会派人收集信息,了解两校每个班级打篮球的实力,然后人工编排比赛班级。 简单而言,就是让山传实力最弱的班级和山体实力最强的班级打比赛,然后中等实力班级对山体实力较弱的班级,最强实力班级对山体实力中等的班级。 遇到双方比赛实力悬殊的情况,山体也会适当替换参赛球员。 “妙啊!咱学校的领导没去水果台当节目策划真是可惜了。”杭安安听闻此事后,连连感叹。 “咱学校的老师卧虎藏龙啊!”管芝佩服。 许予赞同:“姜还是老的辣。” 节目的播放量上来,山传的领导们更加重视篮球赛,为此,周老师专门找许予和钟泉谈话。 周老师是三十六岁的中年男人,负责赛场传媒部分的统筹。 “许予,钟泉,你们俩的现场解说做得不错。”周老师首先肯定他们的实力,然后进一步表达用意,“如果可以的话,学校希望你们能更活跃一些,不断调动现场气氛。” 许予和钟泉对视一眼。 “我们是校园节目,而且受众都是年轻人,所以不必像正式比赛一样偏严肃。青年人嘛,该展现出你们的活力和热血。”周老师进一步说明,“在比赛中穿插一些名人名言,或者说几句玩笑话,都是可以的。” 这次许予和钟泉明白了,他们点点头。 “原则就是不损伤两校友谊,不能说粗话,其它你们自由发挥。”周老师表态,“这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学校不想过多设限,更期待你们自由发挥。” 听到这里,许予已然激情澎湃。 “我说的意思,你们能明白吗?” “明白!”两人高分贝回答。 周老师满意地点点头。 走出教学楼,许予两眼放光问钟泉:“这是不是代表我能放飞自我了?” 钟泉佯装正经点头,然后模仿周老师的语气:“许同学,请你尽情展现出一个新时代中学生应有的活力。” 许予瞋他,然后把头一甩:“走了!” 她刚回去宿舍,管芝便热情地迎上来:“许予,你让我问的事,我帮你问到了!” 上周四,许予托管芝帮忙打听程屿的事,然后她一直在焦灼等待,又不好意思催管芝。 今天周二,终于盼来了消息。 “快讲!”许予迫不及待。 “程屿是山体大三的学生,专业是运动训练,他篮球确实打得很好,还是校篮球队队长。” “他大三?”许予吃惊地揪住重点。 她记得很清楚,程屿比她大两个年级,正常来讲今年应该大四。 难道他曾经复读过? 许予对这点存疑。 “嗯,错不了的。”管芝肯定,又说道,“我同学去找她男朋友时,见过程屿,说是挺帅的。” 许予心不在焉地点头,还在想程屿为什么读大三的事情。 “我都帮你打听好了,山体篮球队每周一到周四下午课后,都会在篮球馆进行训练。”管芝的神色振奋,“许予,探进敌营收集情报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管芝深信许予是为了山传的荣誉才会打听程屿这个人。 这话提醒了许予,她今天下午可以去山体篮球馆看程屿训练!别人问起来,她还可以美曰其名回答,是为了收集对手的情报! “管芝,谢谢你!”许予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用力晃了晃。 “应该的,为校争光嘛。” 管芝“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下午有一节专业课,许予好不容易盼到四点下课,迅速收拾好书包,赶往山体。 山传和山体中间隔着师范学院,要走一站地的路程。许予没有自行车,便只能努力加快步速。 她想见程屿。 她的好朋友,她的偶像,她期待了很久能再见到的人。 阳光在荡漾,秋风在欢笑,许予心境美妙。 其实要去见程屿,她除了激动之外,也有不少紧张和心虚。因为九年前他们纯真的友情,是在不愉快中结束。 像卫白霖所说,可能程屿并不想再见到他们。 所以许予想过了,她决定先找机会接近程屿,等和他熟悉一些后,再择机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并为她曾经做过的错事,郑重道歉。 走进山体后,许予在平面示意图上找到校篮球馆的位置,又绕了十几分钟才到达。 上大学这一年多,许予从来没有到附近的大学逛过。路上她细致打量山体的校内环境,想这是程屿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 每一处角落,都可能有他曾经过的足迹。 校篮球馆平时对外开放,不过这个时间段,是专供篮球队训练的场地。 许予深呼一口气,然后推开篮球馆厚沉的钢边玻璃大门。 馆内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篮球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男生高声说话时伴有回音。 许予驻足观察,目测山体的校篮球队大约有三十人,他们正在分组进行训练。场馆内两侧是观众席,有不少女孩坐在上面。 她们也许来看球,也许来看帅哥。 许予的目光巡了一圈,最终定在程屿的身上。 他果然在这里。 程屿那一组正在做俯卧撑,这是基础的力量训练。他俯卧动作标准干练,身着黑色半袖,隆起的臂膀肌肉坚实有力。 几分钟后,他完成了一组动作,起身调整呼吸。 程屿的脸颊及露在外的肌肉,全部铺满一层汗,在光线的作用下隐隐发亮,更显出整个人散发的力量感。 上一次许予来不及细看,这次她观察得真切。 九年不见的少年,已褪去全部青涩,有了男人的锋利感。 程屿神色紧绷,和旁人交谈时,同样不苟言笑。 许予又有了那种不好的感觉。 最初她见到程屿,觉得那少年不好接近,但事实相反。 如今她再见程屿,同样觉得他不易亲近,这次……好像是真的。 想念的人近在咫尺,但许予却慌乱了心神。 她笃信程屿不可能认出自己,此时才敢肆无忌惮出现在他面前。 儿时她迟迟没有表明自己是女儿身,没想到现在成了一层保护色。 第11章 邢亦书正和孟哲聊天,视线偏移半分,看到站在门口的许予,他顿时有了兴致。 “你看谁来了。” 孟哲顺着望去,看到许予的时候,明显也感到吃惊。 稀客啊。 邢亦书的性格张扬外向,他对那小姑娘印象深刻,便觉得和对方挺熟。看见许予,他意外惊喜。 这会儿他没多想,朝许予招手道:“许解说,嗨!” 许予怔了两秒,确定那个男生是在和她招手,同时球馆里不少人的目光朝她望来。 可她不认识那个男生啊! 现在的许予虽然活泼,但仍不算是社交达人。尤其身在外校,面对众多陌生的目光,她难免有几分怯意。 许予双手伸展,紧贴牛仔裤两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陌生人回应。 她扯起嘴角,笑容僵硬。 “看你给人小姑娘吓得。”孟哲埋怨邢亦书。 他转而对许予解释:“前两次比赛我们都去看了,对你的解说印象深刻。” “哦。”许予点头,举止仍显刻板。 山传的解说员跑来山体的篮球馆,正常人都能想到原因,邢亦书抬高手臂鼓掌:“欢迎兄弟学校的同学来我校莅临参观!” 有几个看过许予解说的男生也跟着鼓掌,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错,而且正是爱热闹起哄的年纪。 许予不好意思地回应:“谢谢。” 她无措的目光飘忽了几下,最终与程屿对上。 邢亦书这么一吵,打乱了队里的训练节奏,程屿心中有不悦。他看向那名“不速之客”时,神情谈不上友好。 篮球队训练的时候,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虽说也怪不得那小姑娘。 程屿两次去看比赛,都没有对许予留下印象,此时也只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在眼神交织上的瞬间,他收回自己的目光。 “继续下一组练习。”程屿厉声道,然后率先开始深蹲跳。 其余人马上跟着恢复训练,接洽上刚才的节奏。 这段小插曲看似已经过去,没人知道,许予平静的外表下波澜壮阔。 程屿那一眼,冷到让人打哆嗦。 许予不是矫情的人,甚至以前也受过别人的白眼,懂得世间冷暖千奇百态,她看得开。 但刚才那一眼,是来自于曾让她觉得温暖无比的少年。 是在拥挤的街头,大声对她喊“这世界很好”的程屿。 许予缓了一阵子,才让心情堪堪平复。 她去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静静地观看场上。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许予尽量假装真的在关注篮球队的训练,只偶尔不动声色地望向程屿。 山体篮球队这一批球员的确很强,他们的训练强度远高于山传的篮球队。 许予以专业的角度来看,程屿的弹跳力和各种防守、进攻技巧,都已达到不输职业球员的标准。 他练球时绝对的专注,仿佛那个世界只有他和篮球。 九年前就足够优秀的篮球少年,经过漫长时光的磨砺,成长为更加卓越的球员。 许予觉得奇怪,现在的程屿,完全有实力去打职业赛,他怎么会还是籍籍无名的普通学生? 训练中间休息的时候,程屿已汗如雨下,T恤的前襟和后背都湿了大片。他长长呼出口气,揪住衣服领口扇动,显出运动后的酣畅淋漓。 剧烈运动后不能马上坐下,程屿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弓下腰,用手撑住膝盖。他呼吸起伏较大,背部的肩胛骨着实凸显,张力十足。 许予平心而论,如今程屿兼具少年感与沉稳,加上矫健的身躯,对女孩有极强的吸引力。 不知道他谈恋爱了没有。 “喂,我们要不要去给程屿送瓶水啊?我都买好了。”身后传来女孩的议论声。 “算了吧,上次我见一个女孩给他递水被拒绝了,好尴尬。” “唉,果然是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语气无限惆怅。 许予听这意思,猜测程屿八成是没有女朋友的。 他的眼中应该只有篮球,还有……兄弟。 程屿对朋友真诚仗义,否则许予和卫白霖也不会惦念他九年。 “接着。” 程屿抬手接过孟哲投来的水,轻松拧开瓶盖,仰头往嘴里灌水,喉结跟着滚动。 他寻常的一个动作,轻易吸引来女孩们的目光。 “许予看得可够认真的。”孟哲睨了眼观众席。 “看呗,反正咱又损失不了什么。” 邢亦书挺乐呵的,他刚才就有意看了许予好几次。小姑娘今天穿着件深灰色连帽卫衣,下身牛仔裤和高帮帆布鞋,她把两边短发捋到耳后,显得简洁又俏皮。 “看样子许予挺喜欢篮球,要不然也当不了篮球解说。”休息的间歇没事做,孟哲干脆和邢亦书闲聊,“观众席那些女生,没几个是真正来看打球的。” 他说完,两人的目光默契地投在程屿身上。 程屿就在旁边,但他的注意力放在场上练习的队员那里。 邢亦书起了鬼心思,他用胳膊肘碰了碰程屿:“屿哥,我能跟你商量个事不?” “说。” “等会儿咱俩打球,你能故意让着我些不?” 程屿转头看邢亦书,顺着他示意的眼神,程屿又看见坐在观众席的许予。 “不能。”他淡漠地拒绝。 无聊。 邢亦书一脸吃瘪。 孟哲幸灾乐祸:“亏你说得出口。” 觉得休息的差不多了,程屿起身准备继续训练。迎面走来一名队员,程屿有意提前避让,对方却还是狠狠撞了一下他肩膀。 “抱歉,没看到。”对方毫无诚意地道歉,眼神带有敌意。 程屿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当无事发生。 “秦珂,你丫的是不是有病?”邢亦书看不过眼,火冒三丈,“你故意针对程屿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说着冲上去想动手,孟哲比较理智,拦下了邢亦书。 “都是一个队的,别闹太难看。” 孟哲压着恼火问秦珂:“秦珂,你要是有什么不满,直接讲出来。” 叫秦珂的男生一头栗色偏长发,训练时专门扎了个辫子。他面容俊秀,单耳带着黑色耳钉,有日系美少年的味道。 此人桀骜不羁,球技仅次于程屿,但为人傲睨自若。 “我没什么不满,单纯看不惯装×犯。”秦珂咬重最后三个字的音。 孟哲和邢亦书怒火中烧,一致认为秦珂实在过分。 “你们俩要是休息好了,就过来一起打球。”程屿声色平和,依旧毫不在意。 接着,他丢给秦珂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看不惯就看不惯吧。” 无所谓。 程屿走到篮板外线,拿起篮球往进投篮。 孟哲和邢亦书瞪了秦珂一眼,然后过去找程屿。 秦珂不屑地嗤笑。 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队里的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 目睹了全程的许予,不仅蹙起眉宇,而且攥紧拳头。 简直欺人太甚! “秦珂为什么老和程屿过不去啊?”后面的女生不解。 “不知道,反正挺莫名其妙的。” “他俩一个是篮球队长,一个是副队长,难道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许予忍不住回头,插话道:“不管什么原因,这样做都很过分!” 几个女生愣了愣,随即点头表示同意。 许予狠狠瞪了几眼那个叫秦珂的男生。 竟然敢欺负她大哥。 队员们有条不紊地进行训练,而许予的思绪困在刚才的事件中。 那个叫秦珂的男生一脸欠揍地故意挑事,正常人就算不动手,也会跟他争吵几句。俗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程屿竟然忍了。 他绝不是怕事的人,许予清楚。 程屿当时的眼神,可以用枯井无波形容。大概就是:不在意,无所谓,都可以。 他狭长的眸子里,有快要溢出来的倦意。 曾经许予时时刻刻都能在程屿的眼中,看到他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现在没了。 许予终于彻底意识到,她这两次见到程屿,为什么会觉得陌生。 她倒吸一口凉气,很想知道,这九年的时间,程屿经历了什么? 许予在山体的篮球馆里坐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他们篮球队的人陆续穿外套离开,她才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这两个小时中,许予一次都没见到程屿笑。他并没有刻意板着脸,却偏偏无端让人感到严肃。 最后队员们和他道别时,程屿才堪堪扯起嘴角,笑不达眼底。 他说过,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可现在的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许予好难把眼前渗着冷意的男生和记忆中温暖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她来时期待的那份雀跃,此时竟化成一种难言的心酸。 眼梢微微有些湿润,许予怕自己会控制不好情绪,连忙起身,低着头往门口走。 顺便随手拍了一张照片。 邢亦书看见她要走,大方地打招呼道别:“许解说,欢迎下次再来啊!” 许予看出这人性子爽朗,她微躬身表示礼貌回应,然后转身推门离去。 “怎么感觉她不太高兴呢?”邢亦书见这小姑娘总在笑,所以她不高兴的时候,反差挺明显。 “嗐,她看咱山体的实力太强了呗,失落在所难免。”孟哲将胳膊搭在邢亦书肩上,揶揄的口吻。 邢亦书竟然觉得这理由说得通,抖着肩膀笑了。 程屿刚穿好外套,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玻璃大门,瞅到许予匆匆远去的瘦削背影。 顿了几秒后,他收回注意力。 第12章 “饿了,走走,去吃东西。”邢亦书心情不错。 三人相跟着往食堂去,路上孟哲问程屿:“你干嘛老纵容秦珂?我看他现在得寸进尺。” “随他吧。”程屿并不在意。 吵闹或争执,才会让他觉得厌烦疲倦。 孟哲叹了口气,没再聊这个话题。 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程屿的情绪波动,所以他几乎对任何事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旁人唯独能感到他热衷于篮球,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打比赛,浪费了天赋。 正是因为如此,不可一世的秦珂瞧不上程屿,认为程屿是在耍帅装×。秦珂三番五次发起挑衅,旁人都觉得剑拔弩张时,程屿仍是云淡风轻。 秦珂便更加看不惯他。 “我真没想到,今天许予会来看咱们训练,我以为得等到周四比赛才能见她。”邢亦书今天的话题,三句不离许予。 “你是不是想追人家啊?”孟哲直击重点。 “我都还不了解人女孩,现在谈追求为时过早。”邢亦书苦恼,“别看我平时不着调,但感情上的事,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孟哲白了他一眼:“你随便起来不是人。” “我是觉得,像许予那种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是很喜欢篮球的女孩,挺特别的。”邢亦书认真表达他的想法。 他把头偏向孟哲:“孟哲,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我喜欢我高中同桌,本来想等上大学再表白,可惜她现在已经是别人家的女朋友。”孟哲往事不堪回首。 “屿哥,你呢?”邢亦书又问。 “没想过。” 回山传的路上,许予把她拍的照片发给卫白霖。 许予:【程屿是校篮球队的,我去看他训练了。】许予:【感觉程屿变化很大,我还没找到搭讪的机会。】很快,卫白霖发来回复。 卫白霖:【屿哥比以前更帅了!】 卫白霖:【没事,慢慢来,离放寒假还有两三个月呢。】他在湖北上大学,每次放假都先来山南市找许予,然后再回乐县。 卫白霖:【到时候叫上屿哥,我们请他吃饭,再好好道个歉。】许予:【好。】 但愿事情可以那样发展。 本以为聊天到此结束,可过了十几分钟,许予都快走回学校大门,她又收到卫白霖发来的一长串话。 卫白霖:【最近几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屿哥不会一直怪咱俩的。我们是拜把子兄弟,如果屿哥再见到咱俩,他应该也会高兴吧?】会吗?许予脑中浮现出如今的程屿,心里的答案隐约模糊。 不过她还是回复了卫白霖:【嗯。】 许予想到一种猜测:可能程屿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心情不好,等过去就好了。 人的性格总不可能变化这么大吧? 许予回到宿舍,杭安安和管芝饶有兴致地凑上来,问她参观完山体篮球队后的感想。 “很厉害。”许予如实回答。 “那个程屿怎么样?是又帅又会打球的男生吗?”管芝对帅哥的事情感兴趣。 许予不可否认:“是。” “有机会我也得去见识见识。”管芝自言自语,又问道,“许予,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帅哥?就我高中同学她男朋友,也超帅的!” 许予基本全程在关注程屿,根本没注意到其他男生。 “他们篮球队有三十多个人,我没有全都留意到。” 管芝不死心,进一步详细描述:“个子很高,长头发,又酷又拽的。” 经这么一说,许予脑海中当真蹦出一张讨厌的面孔:“带黑色耳钉,叫……秦珂?” 当时听后面的女生聊到这个名字,许予也没想就给记住了。 “对对对!”管芝连连点头,“他打球也不错的。” 许予撇嘴,想到秦珂故意找程屿的茬,对他没有好印象。 不过还真是巧,原来秦珂就是管芝高中同学的男朋友,程屿的事也是从他那打听出来的? “感觉是个讨厌的人。”许予直言不讳,“挺爱挑事的样子。” 本以为管芝会好奇地追问原因,没想到她仿若找到知音般惊喜:“许予,连你也这么觉得,那肯定没错了!” “有瓜?”许予嗅到八卦的气息。 “我同学和秦珂认识不到一周就交往了,那男生看着就是纨绔子弟,我觉得不靠谱,但我同学喜欢,我就不好多说什么。”管芝分享她知道的事情,“我听说秦珂以前谈过不少女朋友。” 许予得出结论:“又坏又渣。” 转眼到了周四,将迎来山传和山体的第三场篮球比赛。 这是许予每星期最期待的一天,不仅可以看到越来越精彩的篮球赛,而且还有几率能够见到程屿。 两校的篮球赛事表已经排出来,许予昨天专门打探过,如无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能看到程屿的班级打比赛,他肯定会在的吧? 许予还没有看过程屿打正式比赛,想想就已经觉得很精彩。 期待至极。 许予在去篮球馆的路上,斟酌周老师那天说的话,如何让解说更加生动有趣呢? 她做解说两个多月,有一些心得体会:文字本身就是极有魅力的存在,它可以感染调动人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人类的悲喜相通”。而主持人、演讲家、解说员这类人,他们可以用声音将文字赋予更深一层的魅力,也能更大程度影响听众的情绪。 许予坐在解说台的位置,自知任重而道远,但每当有人夸她解说得不错时,她由心感到自豪。 她热爱播音,也热爱篮球。 程屿说过,要把热爱的事情努力发挥到极致。 许予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快走到篮球馆时,一道骑单车的身影出现在她余光中,许予脚下的节奏慢了半拍。 她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程屿骑单车从她身旁经过,他带着耳机,视线专注于前方的路。 程屿骑着一辆公路自行车,轮胎细而大,骑行的时候花鼓发出绵密的声音。这种单车,适合腿比较长的男生。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山南市保留晚秋的温度,T恤搭件外套刚好。程屿身着浅灰色拉链卫衣,墨蓝色运动裤,脚上穿着某联名款球鞋。 他偏好简约的穿衣风格,倒是没有变。 骑车生风,程屿的卫衣里兜进风,背后微微鼓起。同样被风吹起的,还有他额前的碎发,侧轮廓线清晰可见。 干净的男生总是和夏天、清风很搭。 许予看到程屿时,仍觉得他是美好的象征。 程屿将单车停放在墙边,然后径直走进篮球馆,始终没有注意到许予的存在。 他今天来得还蛮早。 许予加快脚步,跟着进了球馆。 看见钟泉已经坐在解说席,她打招呼:“钟同学,难得你来得比我早。” “意外,意外。”钟泉谦虚道。 许予习惯性先检查耳麦,然后将散着的短发扎起一小簇,边和钟泉讨论:“你觉得今天谁会赢?” “今天咱学校是新闻系男生打比赛,他们实力中等,应该对的是山体实力偏弱的班级。”钟泉有理有据地分析,“咱学校有不少胜算。” “哦,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梁佑比赛。”梁佑是许予的高中同学,两人关系不错。 钟泉点头,接着示意许予看对面:“我之前就听说山体会派一名学生当赛事指导,这第三场比赛,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许予跟着望去,眸光一颤。 是程屿。 他没有坐在观众席,而是坐在内场的休息区。 山体的球员还未全部到场,程屿此刻正低头看手机。 “听说他打篮球很厉害,还是山体的校草。”钟泉对程屿的了解仅限于此。 知道是程屿当指导,许予心下不安,担心山传会输比赛。就算对方是偶像和朋友,可许予站山传的立场坚定不移。 “他应该没咱们李老师厉害。”许予自我安慰,李老师是山传的篮球教练。 “保佑我大山传赢比赛。”钟泉祈祷。 “保佑保佑。”许予跟上。 随着比赛时间临近,篮球馆里渐渐热闹,山传和山体的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人。 这一次山体的学生也专门带来了助威用的横幅,他们开始正视自己的对手。 许予回头看我方观众席,竟然有女生举起灯牌,上面写着“姚弛加油”。 姚弛是新闻系数一数二的帅哥。 两校球员悉数入场,坐在各自的休息区候场。 程屿收起手机,和山体的球员们交谈了几句。 许予看见了梁佑,梁佑也看见她,并热情地朝她挥动手臂打招呼,许予对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转眼又到了令人激动的周四,这是专属于山传和山体的比赛日,我们两校将继续秉持‘友谊第一’的原则,再接再厉!”钟泉嗓音浑厚,字正腔圆道。 他今天的开场白较以往更加热烈,看来是把周老师的话听进去了。 许予觉得……有中学校运会那味儿了。 站在斜前方的周老师,投来赞许的目光。 许予硬着头皮接上:“我们因为共同的热爱——篮球,而相聚在这里,是一件何其美好的事!让我们怀揣最大的热情,首先欢迎啦啦队带来精彩的暖场表演!” 场馆里掌声雷动,同时,众人疑惑地瞄向解说席。 感觉……今天两位解说员怪怪的。 许予面带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13章 富有动感的背景音乐奏响,啦啦队的女孩们变换队形,于赛场中央就位。当某个音乐节点响起,女孩们倏然齐抬手臂,帅气地甩发,身形如一条流畅波。动的曲线。 啦啦队的成员很用心,每一次的开场舞都不重复。 这些女孩的舞蹈功底颇强,不仅踩点准确,而且妙曼的舞姿中蕴含张力。不得不说,山传的啦啦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领舞的女孩是陶西烟,外形出众的她,总能轻而易举引得旁人的瞩目。 比如钟泉,他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欣赏舞蹈。 实则是在看陶西烟。 据许予观察所知,钟泉暗恋陶西烟两个月,但迟迟不敢表白。漂亮又傲娇的女孩,很容易令人生畏。 想到“令人生畏”这四个字,许予不由自主望向程屿。 他和山体的球员们坐在一排,旁人都在兴致盎然的看表演,程屿也从善如流地注视着球场中央。 看似和大家一样,其实有所区别。 程屿的目光没有聚焦,像是悬在半空中,散漫无着落。 许予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们曾经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但多年后重逢,几次打照面,只有她认出程屿,而程屿当她是陌生人。 她想起卫白霖说“如果屿哥再见到咱俩,应该也会高兴吧”。 会吗? 对于未知的答案,许予有害怕,也有期待。 表演结束后,啦啦队退场。双方球员友好握手,做完热身运动后,裁判吹哨发球。 许予立刻集中百分百的注意力。 山传跳球的是姚弛,他189cm的身高有天生优势,加上弹跳力强,姚弛成功抢下第一球。 现场山传学子发出一片喝彩。 山体球员紧急防守,而姚弛没有将球传出,坚持自己带球进攻。姚弛的比赛经验丰富,对敌人的防守胸有成竹,顺利打入山体的内线,投中第一颗球! 在一众尖叫和掌声中,姚弛难掩得意的神色。 “山传的球员来了一记漂亮的开门红!”许予暗自叫好。 接下来的比赛中,山传和山体的实力表现并无明显区别。山传的主要上分者是姚弛,他有如破竹之势,频频展现出自己强劲的球技,引得观众席为他沸腾。 山传暂时领先五分。 姚弛的实力强悍,可以归到山传的高手类别。今天参赛的新闻系球队,之所以说实力中等,完全因为除了姚弛之外,其他人的球技相对平庸。 包括许予的高中同学梁佑,到目前为止,梁佑还没有碰过球。 “山传五号球员,姚弛同学再一次躲过敌人的严防死守,迅速上篮!”钟泉激情解说,又打趣道,“今天这场比赛,几乎快变成姚弛同学的个人秀了。” 姚弛嘴角上扬,显然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在赛场上,出尽个人风头不是好事,容易忘乎所以,从而缺乏与队友的协作精神。 许予连忙以轻松的语气补充道:“篮球是团队赛,离不开每个人的付出,有句话说得好‘每名球员都在无私地为队友创造投篮机会’。” 她说完这句,场上传来稀稀疏疏的笑声。 钟泉对她竖起大拇指。 上半场赛事结束,山传领先七分,这个分数仍不足以令山传掉以轻心。 许予摘下耳麦,不自觉地瞟向程屿。 裁判刚刚吹哨,程屿仍保持着全神贯注的姿态。他伫立在座位前,双手抱臂,指腹习惯性的摩挲臂膀,俨然思索的状态。 他眉骨略高,显眼眸深邃,不笑的时候着实严肃,甚至带有攻击感。 山体暂时落后,但程屿神色淡然,沉沉的眸光,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球员们去到座位上休息,边补充消耗的水分。 程屿面朝他们,大概是在讲下半场的战术,不时伴有肢体动作。山体的球员们仔细听,接连点头回应。 “姚弛今天有点厉害。” 钟泉说话,将许予的注意力带回这边,她点点头:“嗯,是很厉害。” 许予以前看过几次姚弛打球,他的实力无可置疑,但他给许予留下的印象是不太友善。 姚弛每次投进球后,都很享受旁人对他的夸赞,有时许予甚至觉得,姚弛打球就像在表演。 “你们女孩是不是很喜欢这种篮球打得好又长得帅的男生?”钟泉问。 许予不假思索:“我觉得人品最重要。” 她想过这个问题。 会打篮球的帅哥当然好,但是姚弛这样的,许予真喜欢不起来。 钟泉没有接话。 许予转头看向山传这边的球员时,她突然知道钟泉为什么会那样问。 陶西烟正在和姚弛有说有笑,她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好看。 姚弛的样子简直不要更春风得意,他或扬手拂头发,或揪着球服的领口扇动,举手投足间溢满浮夸。 和他相比,其他球员则自然得多。 梁佑沉默地坐在边上,手肘支着膝盖,低头凝视地面,状态放空。 许予和他同学三年,了解梁佑性格稳重,他对自己要求偏高,有时会因为没达到预期的目标而失落。 梁佑似乎对自己今天的表现不太满意。 十五分钟后,下半场比赛开始,双方球员继续全力以赴。 今天的比赛能够看出,山体端正了态度,没有一开始的自恃必胜,也没有后来的难以置信。 双方是平等的对手。 下半场的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山体有三名球员专门负责全程盯紧姚弛,剩下两名球员对山传其余四名球员。 经过上半场的比赛,程屿看出来,这场比赛中唯一可以构成威胁的对手是姚弛。 重围之下,姚弛无法顺利抢到球。当球落入山传的其他球员手中时,约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被山体的球员抢断。 双方逐渐打成平手。 “山体的防守战略取得成功,山传的球员们需要再加把劲了。”钟泉捏着把汗。 许予接上:“稳住心态,安西教练说过,直到最后时刻,也不要放弃希望。” 至少在这一点上,山传球员的表现差强人意。 三、四小节的中场休息,李老师召集山传球员,给予新的战术指导。 最后一小节比赛,考验的是团队协作。山传的球员根据李老师的指导,采用新的卡位方式,一定程度上阻拦了山体的进攻。 双方分差不大,两边观众席的助威声此起彼伏。 战况精彩纷呈。 终于,许予看到她期待的一幕——梁佑接到了队友传来的球! 他今天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其实梁佑的三分球投得很不错。 比赛最后关头,山体毫不懈怠,他们联合内外线,誓要防住这关键一球。 姚弛向梁佑比了个动作,示意他将球传过来。 梁佑有所犹豫,身为球员,他也有想在赛场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私心。 观众席有人喊:“传给姚弛!” 就是这一声,让梁佑不再犹豫,而是陡然屈膝弹跳,站在比标准三分线还远的距离投出了手中的球! 全场立即鸦雀无声,许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太冒险了。 “天呐!”钟泉惊呼。 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柔和的抛物线,众人屏息,目光随着篮球移动。 这几秒像被放了慢倍速,逐帧定格,每人脸上都写满不可思议。 程屿锁起眉头。 篮球触到篮板,继而从篮筐上面弹落,很遗憾,没有进。 梁佑眼中希冀的光芒,瞬间泯灭。 一阵唏嘘声。 裁判吹哨,本场比赛正式结束,山体以两分险胜山传。 如果刚才那颗三分球投进的话,则是山传胜,这种一球定生死的情况在NBA比赛中也出现过。 “很遗憾的一球。”钟泉万分惋惜。 谁都看得出,梁佑的情绪很糟糕,他陷入深深的自责。 “虽然遗憾,但这是我个人今天最喜欢的片段。”许予一字一顿,极为认真的口吻,“我相信他并不是冲动无脑地投出那颗球,而是为了胜利选择孤注一掷,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虽败犹荣。” 许予真心这样觉得。 馆内静谧了两秒钟,之后对面的邢亦书率先鼓掌,高吼一句:“好!” 山体的观众席紧跟着鼓掌,再然后是山传这边。 梁佑眼尾处泛红,自责与感动并存。 程屿抬眸,漫不经心地望了对面解说席一眼。 比赛结束,观众陆续离场。许予照例先抱起她的大水壶喝水,打算等会儿去安慰下梁佑,他现在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许同学,你的经典台词越来越多了。”钟泉赞赏道。 许予也不谦虚,笑嘻嘻回应:“可能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吧。” 钟泉被逗乐,起身抻了个懒腰。 场馆内流动的人群逐渐静止,繁乱嘈杂的声音也渐次安静,只听得一个嗓门尖利的男声,似乎正在斥责谁。 “你TM到底会不会打球?非要耍什么帅!” 话语铿锵又暴躁,任谁都听得出满腹怨气。 许予遁声望去,一眼看到发脾气的人正是姚弛,他伸手指着梁佑,一副恼到想打人的模样。 梁佑几次动唇,想辩驳几句,可又自知理亏,最终什么也没说。 众目睽睽之下,他十分难堪。 姚弛并不见好就收,反而气焰更盛。他咬了咬牙,怒瞪着梁佑,吼道:“都是你!我们才会输了比赛!” 梁佑垂下头,羞愧到耳根发烫。 对他而言,这是迄今为止最糟糕的一天。 场面一度僵到冰点之际,传来熟悉的播音腔—— “姚弛,你说够了没有!” 所有人望向解说席,暗吃一惊。 那个平日里总乐呵呵的小姑娘,此刻白净稚气的脸上挂有愠色,她蹙眉怒目,奶凶奶凶的。 大家头一次见许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tip:基本全员助攻,没有兄弟为情争风吃醋的情节。 第14章 姚弛的极度自大和对队友的苛责惹怒了许予。 梁佑是与他打比赛的队友!但凡姚弛有一丁儿点在乎队友的感受,他都不能在两校几百人面前,这样让梁佑下不来台! 许予的火气噌的窜上来,她本想冲过去和姚弛理论,但这会儿人群疏散,乱糟糟的一片,她要穿人群过去有点费事。 情急之下,许予打开耳麦,高声喝住姚弛。 “你凭什么质疑梁佑?他有没有投中三分球的实力你不清楚吗?就算把球传给你,你能保证一定投中吗?”许予发出灵魂三问。 球馆里空前寂静,大家的注意力在许予和姚弛之间来回切换。 姚弛将目光从梁佑身上挪开,歪头瞄向许予那里,他的眼神中蕴含着不可思议和狠戾。 竟然有人,在大庭广众下斥责他? 还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这让自恃天之骄子的姚弛无法接受,他眼中盛满更多的怒意,狠狠盯住许予。 许予非常讨厌他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她一反平日柔和的常态,毫不遮掩眼中的锋芒,与姚弛对视。 有些话不吐不快,干脆一次性说个痛快。 “今年春季的校篮球赛上,因为你个人的鲁莽造成球队两次犯规,对手投中四分的罚球,那一场比赛输了之后,你的队员也是这样斥责你的吗?” 姚弛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却无力反驳。 那场比赛会输,很大程度上与他有关,但是队友们没有责怪他,反而纷纷安慰“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 高下立判。 姚弛纵然满腔火气,也知道大男生去凶一个小姑娘,是件败兴的事。 他瞋视许予片刻,最终一甩手臂,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姚弛离开的背影大摇大摆,透露出一股不甘心的狠劲儿。 许予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他了,她并不慌张,料姚弛不能怎么样。 梁佑朝她望来,目光中有感激,更多的是对今天这场比赛的遗憾和失落。他恹恹地穿上外套,跟着离开球馆。 一场小闹剧终结,大家刷新了对许予的认识。 小姑娘怼人时字字珠玑,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姚弛的做派嚣张,早有人看不顺了,他今天被戳戳锐气不是坏事。 人群继续向场外散去,球馆里慢慢变空旷。 大学里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新鲜事,许予想,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 程屿刚才正在和打完比赛的球员聊天,话题先是被不远处的吵闹打断,接着又目睹了许予的打抱不平。 世间的千奇百态,他见得太多。有人披着伪善的面具,有人公然赤面獠牙,那些或高尚,或阴暗的人,程屿都接触过。 便觉得什么也不过如此,再没新鲜。 而刚刚那一刻,程屿看到对面的小姑娘大义凛然为朋友抱不平时,他的情绪有瞬间的波动。 看着就一挺活泼的女生,不觉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程屿一直也没对她留下印象。他确没想到,许予还有这柔中带刚的侠义一面。 对面的女孩脸颊泛红,鼓起腮帮长呼一口气,然后顺手把碎发捋到耳后。 程屿注意到她的耳朵,眸光短暂涣散。 许予对姚弛说完那些话后,心情实在舒畅。可能是情绪激动的过,她脸上发烫,便以手作扇,朝自己扇风。 她往对面看去,不想撞上一双幽暗深沉的眸子。 许予的燥热当即降了不少。 程屿平和地收回目光,忽略转瞬即逝的新鲜感。 依旧是无趣的人生罢了。 “程屿,走吧。”邢亦书和孟哲从看台上下来。 临走前,邢亦书再一次看向许予,掩不住眼中的惊喜和赞赏。 宝藏女孩。 许予目送那抹高阔的背影消失,说不上为什么,在一众人当中,唯独程屿的背影显得落寞怅然。 回山体的路上,三人的话题紧紧围绕刚结束的篮球赛。 确切地说,是两个人的聊天。 “刚才那个男生真够逊的。”孟哲都快看不下去了。 “开眼界了,我从来没见过当着这么多人面,去数落自己队友的。”邢亦书愤愤不平,“长得人模狗样儿,球技也不错,做人就太差劲了。” “嚯,许予刚才够霸气的,我都被镇住了。”孟哲道。 聊到许予,邢亦书更提起精神:“许予看着就像没脾气的女孩,没想到这么飒!哇——” “许予真挺有个性的。”孟哲由衷感叹,“她应该是在那种特别温馨的家庭中长大的吧?性格阳光开朗。” “还仗义。”邢亦书补充。 孟哲点头:“对,做朋友的,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 两人随意地扯着话题,程屿骑车在最边上,他有在听旁人的聊天,但并无兴趣参与其中。 听到孟哲说的这句时,程屿的脑中不自觉地闪现一些片段,顿时胸口处平添压抑。 义气这种虚无的东西,稍微加以考验,大多不堪一击。 日落西山,远处天际撒下一片绮丽的橙光,将街景人物笼罩在暗暖色调中。程屿清隽的面庞半明半暗,眼睫低垂,混着倦怠和凉意。 他时常觉得,人生真没劲儿。 许予收到梁佑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谢谢。】 梁佑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注定了他是高自尊的人,而姚弛今天当众给他难堪,想来梁佑会被这个阴影笼罩很久。 许予思索片刻,给他发去一段话。 【以前我有个好朋友,他对我说,人不可能样样都行,但每个人一定会在某方面尤其出色。梁佑,高中的时候你参加市里的奥数比赛,取得第二名的成绩,我们当时都很佩服你。】半晌后,梁佑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 许予不知道他有没有真正听进去,但只能言尽于此。 人不可能样样都行,这句话是程屿对她说的。 球场三兄弟中,许予打球自然是最差的,她有时觉得自己太拉跨,所以主动表示想去旁边休息。 那时程屿害怕她会因为球技差而不开心,所以讲出那段话来。 十一岁的程屿懂得很多道理,而且讲出的话令人温暖。 当时他扬起下巴,信誓旦旦地对许予说:“你以后绝对会有一门强项的。” 让程屿说中了。 许予到念高二之前,一直都表现平平,各方面如此。高二分班以后,班主任建议许予学个特长,可以稳稳走重本。 全家人开始商量,让她学什么特长好,许予果断拿了主意,说要学播音。 奶奶的视力日渐变差,许予没事的时候会给她朗读文章,奶奶总说她的声音好听。 结果许予去报培训班的时候,老师一听她声音,就说她绝对没选错。许予的声音不会过分软糯,清朗中有柔和,具有先天优势。 之后许予顺利考来山传。 篮球比赛结束后,许予人还没回到宿舍,她的“英雄事迹”就已先传进杭安安和管芝耳中。 许予推开宿舍门,迎接她的,是两人热烈的鼓掌声。 “欢迎我们的许大侠回来!” 许予配合地假装一手捂胸口,一手提起不存在的裙摆,如高贵的公主般轻轻颔首。 杭安安和管芝笑得前仰后合。 “又错过了我们予予的名场面,可惜可惜。”杭安安假装痛心疾首。 “能把我们予予惹生气,那姚弛得是做了多么禽兽不如的事!”管芝同仇敌忾。 “亏我一直觉得姚弛挺帅的。”杭安安撇嘴,“以后我绝对不再正眼瞧他。” 许予觉得她这俩朋友太逗了。 “这段到时候会播出来不?”管芝问。 “不会的。” 事发时,编导系的学长已经关闭了摄影机,而且这种负能量的事,学校绝对不会传到网上二次发酵。 杭安安和管芝露出惋惜的神情。 “许予,周末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下次吧,我妈刚出差回来,我明天下课就回家了。”许予已经半个月没见到范霞。 “好。” 周五下午。 许予简单从宿舍收拾了一些随身物品,然后背着双肩包往学校门口走,她已经订了网约车。 她家住在外环边上,和山传是南北两个方向,开车需要半个多小时。 许予坐在后排的位置,将书包置于腿上,双手虚虚地抱住。她面朝窗外,心不在焉地望向这座生活了七年的城市。 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十二岁时,许予听父亲说要带她来山南市念初中时,她雀跃不已。一是因为她知道山南是繁华的大城市,二是因为程屿就是山南市人。 初来山南,许予出了火车站时,被眼前的高楼林立惊住,甚至觉得魔幻。她瞪着黑溜溜的圆眼,对这个仿若新世界般的城市,又是好奇,又是生怯。 那时,许予才知道,为什么程屿会自信坦荡。 小孩的适应能力极强,许予在经历了一段难捱的磨合期后,终于融入这座城市。 她期待,有一天能在山南与程屿重逢。 一晃七年,如愿以偿。 汽车行驶在高架上,许予的目光扫过一幢幢高楼,似乎在用全新的心态审视这座城市。 快速变换的街景,就像回望过去的时光,脑海中光速闪过一幕幕片段,然后倏然在某个节点处放慢。 十岁时,许予觉得燥热的夏天很漫长。 十九岁时,许予再回想那个夏天,又觉得太短暂。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变化。 第15章 车到达目的地,是某小区门口。这个小区是二十一世纪初建好的,老式的六层居民楼,没有电梯。 许予他们家,买的是二手房。 前几年政府倡议翻新老旧小区,所以这小区的楼面全部粉刷过,道路也进行了翻修,并增加了绿化面积。 眼下看到的小区还算崭新,而且这里的房价比七年前涨了好多。 许予家在五楼,是三室一厅的户型。 她开门进家,范霞和许中强都在。 “小予,你回来啦。”范霞习惯性先问候,“这周在学校累不累?” “不累的。”许予换好拖鞋。 “我买了几种口味的鲜花饼,你尝尝哪个口味的好吃。”范霞从云南邮回来一箱饼。 “好。”许予过去挑选口味,顺嘴问,“妈,云南好玩吗?” “我去工作的,没怎么顾上玩,不过云南的景色确实漂亮,放假你可以约同学一起去旅行。” “好啊。” 范霞和许予虽然不是亲母女,但两人的关系如同姐妹,聊天也格外自然。 范霞今年三十九岁,比许予的父亲许中强小六岁。她是典型的事业型女性,平日里妆容精致,常穿职业正装,一头短发更显干练。 许予念中学时,范霞去给她开家长会,同学们会夸“许予你妈妈好年轻好漂亮好酷等等”。 当时许予的腰板挺得笔直。 范霞是个有智慧的女性,她将生活和工作分开。在家庭中,她则扮演小女人的角色,有时还会对许中强撒娇。 许中强是个话少沉闷的中年男人,他正坐在沙发上,充当许予和范霞的听众。 许予还有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叫许齐,今年九岁。 “妈,小齐还没放学?” “他去同学家写作业了。” 到晚上吃完饭,许齐才被同学的家长送回来。 “呀,姐!你回来啦!”许齐的性格咋咋呼呼,但姐弟俩关系不错。 “嗯,你有没有给姐姐带好吃的回来啊?”许予逗他。 许齐喜欢把垃圾食品藏在书包里,然后躲着父母偷偷吃,所以他现在胖乎乎的。 “没有!”许齐抱紧书包,迅速溜回自己房间。 范霞跟去他门口,嘱咐道:“小齐,今天早点睡,明早还要上兴趣班。” “知道啦。” 许予坐在客厅玩手机,顺嘴问了一句:“妈,小齐现在都报了什么兴趣班?” “跆拳道,少儿英语,画画。” “小孩都这么卷了吗?”相比之下,许予不知该说自己的童年是枯燥还是幸运。 每天早早写完作业,有完整的双休日,暑假寒假大把浪费时间也不心疼。 “对了,小齐还在跟教练学乒乓球。”范霞补充道。 “这个好!”许予脱口而出。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偏好,所以她非常支持别人搞体育运动。 范霞看许予感兴趣,顺着多说了几句:“小齐每周末去体育馆学乒乓球,我看那里还有学羽毛球、篮球的小朋友,而且他们的教练看着年纪都不大。” 许予点头:“是啊,我同学的同学,高中就去当羽毛球教练了。” 就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许予也没放在心上。 周末,许予陪范霞去逛街。等过了十一月,气温将断层式下降,范霞又给她买了一套保暖和羽绒服。 逛累了,两人就在商场里找家咖啡馆,随便点了热饮,坐在窗边聊天。 范霞这个人紧跟潮流,年轻人聊得那些八卦、美妆、热门剧,她都能接上话题。许予和她聊天,几乎感觉不到代沟。 许予有心里话的时候,也会和范霞讲。 “妈,我遇到小时候玩得很好的朋友了,是重要的人。”她顿了顿,“不过他没认出我。” “觉得失落?”范霞问。 许予摇头,表情略显迟钝:“是因为当初发生不愉快的事,大家不欢而散,所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在讨厌我。” 她为此困惑。 范霞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后,给出她的意见:“如果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想他认出你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许予细密的睫毛颤了颤。 “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还能再遇见,说明你们缘分未断。”范霞语重心长。 这话许予听进心里了。 范霞是很温柔的女人,许予第一次见她,就这样觉得。 从七岁到十二岁,许予缺失母爱的五年间,她怀揣对新妈妈的期盼,一直一直在等待。 对她而言,那五年过得艰辛又漫长。 终于有一天,奶奶告诉许予,说许中强会带一个女人回家。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许予未来的后妈。 许予高兴坏了,那天她特意穿上自己最新的衣服,然后满心欢喜地等在大门口。其实她也有忐忑,因为听说过一些恶毒后妈的故事。 当许予见到范霞的时候,她脑中空白了几秒,随后想到仙女。 那时范霞穿着一件白色碎花裙,披着大波浪长发,身姿绰约,笑起来温柔好看。 她半蹲在许予面前,眼神中闪着莹莹的光:“你就是小明吧?” 许予愣怔地点头。 第一眼,她就很喜欢范霞。 许中强当初离开乐县,去到山南市打工。他做过服务员,去过工地,最后被人推荐到一家电器公司当销售,并在那里认识范霞。 范霞第一段婚姻遇人不淑,在许齐还不到半周岁的时候,她就果断和前夫离婚。 许中强为人憨厚踏实,对待工作敬业,范霞觉得他是个可靠的男人。而许中强欣赏范霞的才能,接触中发现她是个善良的女人。 两人慢慢相爱,并有了结婚的念头。 结婚前,范霞单独和许予聊过,她说会把许予当作亲女儿对待,问许予愿不愿意接受她。 许予点头。 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煎熬的时光后,她已迫不及待想有个温馨的家庭,相爱的父母。 范霞说到做到,对许予视如己出,从没表现出偏心许齐。 范霞给许予买漂亮的裙子,鼓励许予留长发,给她扎好看的辫子。又黑又柴的许予,硬生生被范霞养白,长了几斤肉,整个人显得更加健康。 许予当时叫许明,范霞觉得这名字太男孩气,就建议她改了名字。 总之,许予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当小公主的感觉。 他们一家四口定居在山南市,起初是租房子住,后来范霞和许中强手里攒了点钱,又和亲戚朋友借了些,一咬牙买下现在的房子。 许予的奶奶身体不好,许中强想接她来一起住,奶奶说什么都不同意。于是奶奶家装了监控,许中强又花钱委托邻居帮忙照顾老人。 许予只要放假,就惦记着赶快回乐县看奶奶。 这七年,她过得很好。过往有过的心酸,全都被治愈了。 程屿说,这世界值得期待。 许予想,是的。 “山南热血篮球”每新上传一期比赛,都会涨波粉丝,评论区也很热闹,大家每次讨论的点都不一样。 这次除了夸赞两个学校都打得不错以外,众人的关注点放在帅哥身上。 【山传的组织后卫好帅,打球也超棒,这边建议原地出道呢。】指的是姚弛。 知情人在这条下面回复:【姐妹快跑!】梁佑也成为话题:【妈呀,最后那个男生抛出三分球的时候,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虽然没进,但是……好酷!】有几个镜头扫到程屿,他被人注意到。 【山体休息区那个小哥哥是教练吗?完全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这条被几百个赞顶上前排。 【他是高冷挂的吧?看着很像!】 【快,一分钟内我要得到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只是几个片段,程屿便引起如此大的关注,那要是等他打比赛,评论区还不得爆炸? 许予的期待值达到巅峰。 她想看程屿打比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想让程屿的实力和努力被大家看到。 程屿自己也说过,要让全世界看到他追梦成功。 真到那一天,许予绝对是掌声最热烈的观众。 周一下午的课结束后,许予又跑去山体的篮球馆,看程屿训练。 她会是这里的常客。 今天她来得比较早,程屿他们也才下课不久,此刻正在馆里做热身运动。 许予在看台上,找了个女生扎堆的地方坐下。这样可以从她们的聊天中,听到不少关于程屿的事情。 程屿专注于训练,目光片刻不脱离球场中央。 邢亦书刚才看见许予,他怕再次扰乱训练秩序,惹程屿不高兴,所以努力忍住打招呼的冲动。 篮球队的训练,体力消耗巨大,不到半个小时,队员们人人大汗淋漓。程屿对队员的要求严格,没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练习的,一概不许休息。 他会陪着一起训练,给队员做示范,注意对每个细节的把控。 程屿的认真和耐心,完全没有变。 许予回想起以前,他就是这样一点点教会她打球的。 她坐在这里,看程屿训练,隐隐找回熟悉的感觉。就像她从前坐在皂荚树下,看他打球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邢亦书拉着孟哲一起打招呼:“许解说,你又来看我们训练啦!” 许予笑着招了招手,仍没完全适应他的热情。 孟哲习惯把胳膊搭在邢亦书肩上,也觉得好像和许予熟了似的,自然地搭话:“上次你们学校那个男生没事吧?” 他指的是梁佑,男生都是好面子的。 “没事了。”许予回答。 邢亦书朝她竖起大拇指:“许解说,没想到你够仗义的!” 孟哲一唱一和:“这人能处!” 许予感觉这俩人挺有意思的,他们好像是程屿的朋友? 第16章 程屿正坐在一旁休息,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双腿大辣辣地敞着。训练耗费了不少体力,他的喘。息较重,胸腔起伏明显。 他一手握着拧开的水,一手拿起手机,随便滑动几下。 似乎并没有什么引起兴趣的页面,程屿随即又将手机扔到一边,眼神随意定在某处,呈现出放空的状态。 他连发呆时,都流露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息。 这边邢亦书和孟哲还没有结束聊天,两人平时不是忙学业就是练球,和女孩攀谈的机会不多。 他们一致觉得许予有趣,逮着搭讪的机会,废话就变得多了。 “许解说,你们学校特嚣张那个男生,不会为难你吧?”邢亦书问起姚弛。 许予摆了摆手:“不会的。” “没事,他要是故意针对你,我们去帮你收拾他。”孟哲喜欢开玩笑。 “没那么夸张,我们学校的同学,整体还是很友爱的。”许予时刻注意维护本校的声誉。 气氛欢乐融洽之际,偏偏出现倒胃口的家伙—— “蠢货。”一道懒洋洋的拉长音。 三人的目光齐齐看去,许予平整的眉心锁起。 是秦珂。 他站在不远处和几名队员聊天,后背朝这边,刚才那声“蠢货”摆明了指桑骂槐。 “秦珂,你是不是有病?”邢亦书的语调陡然一转,全然没有刚才跟许予说话时的和气。 秦珂耸了下肩膀,不以为意地转过身,他抬高下巴,眼神中带有轻蔑,一副不把任何人当回事的嚣张样。 “我可没指名道姓,你喜欢捡骂,关我屁事?”秦珂笑意玩味。 “你一天天的,不找事就难受是吧?”孟哲斥道。 秦珂扯起嘴角,不甚在意地扬眉:“我可没你俩无聊,这是训练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撩妹来的。” 秦珂说着漫不经心瞟了许予一眼,对上许予怀有敌意的眼神后,他冷笑着收回目光。 他相貌俊逸,但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样,加上总在滋生事端,实在令许予对他讨厌至极。 上次秦珂挑衅程屿那幕,许予记忆犹新。 “秦珂,你少说两句吧,咱们都是一个球队的。”秦珂旁边的男生劝他。 不劝还好,一劝秦珂更来劲了,他像极了精力充沛总想四处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谁和他们一个球队?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们参加同一场比赛的。”秦珂说着斜睨程屿,语气欠揍,“一天天的,不知道在那装什么×。” 许予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迅速沸腾流淌,直往脑袋上冲,她已经很生气了。 但这里是山体的地盘,轮不到她出头。 程屿依旧稳如泰山坐在那里,对秦珂的话置若罔闻,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许予在心底咆哮:屿哥,这你能忍?! 邢亦书忍不了了,指着秦珂怒吼:“秦珂,程屿是不是上辈子杀你全家了?你整天嘴巴跟吃了×一样!” 秦珂来劲了,朝邢亦书竖起中指:“老子乐意。” 正是热血易冲动的年纪,邢亦书迈腿就要冲过去动手。秦珂像是正中下怀,嗤笑着往前迎去。 篮球队的其他男生连忙跑过来,拉的拉,劝的劝。邢亦书一身蛮力,三四个男生才勉强把他拦住。 “老子就没怕过谁!”秦珂不依不饶。 许予觉得这个人不仅讨厌,而且极其幼稚。 双方闹出这么大动静,程屿身为篮球队队长,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一脸倦意地起身,身上的疲惫感显而易见,脚下却步伐稳健。 程屿站在邢亦书和秦珂中间,神色寡淡地开口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双方仍处于情绪高亢的状态,不过程屿出面起到了震慑力,嘈乱的场面暂时得以平静。 随后,程屿把脸别向秦珂这边。 许予目不转睛观望事态发展,心情波澜壮阔,她期待程屿拿出强烈的态度。 对付秦珂这种小人,就得狠一次,彻底压灭他嚣张的气焰。 但事情的发展与她期待的截然不同。 “有不满朝我一人来。”程屿平和开口,神色一如往常。 顿了半秒,程屿的余光感应到看台上的许予,再次沉着语调对秦珂道:“没必要在外校的面前丢人。” 许予:…… 秦珂毫不给面子地问:“程屿,你说你每天装深沉,累不累啊?” 程屿不假思索回答:“累。” 语气应付极了,谁都听得出,这是不屑于争执。 对程屿而言,他只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矛盾,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就算有人在背后说他软弱,他也不在意。 许予的呼吸窒住。 如今的程屿,满身颓气,像荒芜的野地,像寒冬的枯藤,也像坍圮的篱墙。 一点儿都不似从前的热烈。 秦珂的盛气对上程屿的丧气,像铁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他纵有一腔不满,也是无法自己唱独角戏。 秦珂几番张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最后像泄气似的冷嘲:“行,我就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过去拿起外套,边穿边往门口离开,不打算继续训练。 “谢谢,但以后不用帮我出头了。”程屿对邢亦书道,态度礼貌而疏离。 邢亦书还没缓过来自己的气愤,肩膀随着呼吸起伏明显。他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却知道问了也白问,心里只能怒其不争。 程屿总是这样,情绪不外露,旁人看不出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他讨厌什么。 “程屿,你从来都这么忍气吞声吗?”孟哲憋不住问出口。 程屿收住刚要迈开的脚步,脸上闪过一丝恍惚,接着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嗯”。 许予捕捉到细节,她想知道,程屿恍惚的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她有一股冲动想要回答孟哲的问题:不是,程屿以前嫉恶如仇,绝不纵容坏人。 为什么他现在会变成这样? 程屿坐回到刚才的位子,邢亦书和孟哲经过这一闹,自然没了继续闲聊的兴致。 “许解说,让你见笑了。”邢亦书脸上勉强挤出笑意。 “我们先过去了。” 许予点头:“好。” 她难以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原本的一汪平静,被连续不断地砸进石块,惊起层层波荡。 许予前几次就感觉到程屿的不对劲,她抱有一丝侥幸,猜测他也许只是近一段时间情绪低落。 而刚才程屿的表现,彻底灭了许予的侥幸。 他这种状态,俨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许予期待已久的重逢成真,她有过的巨大欢喜和忐忑,在此时都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恐惧。 恐惧这样的程屿,恐惧九年来的未知。 就在许予以为情况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她又听到了一个惊天霹雳的事情—— 周围的女生窃窃私语:“秦珂说的不是废话吗,他当然不可能和程屿一起打比赛。” “就是,人程屿根本不参加任何篮球赛。” “可笑死了!” …… 许予接不住这巨大的信息量,身体僵住,她机械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问:“他不参加比赛?” 问出口的同时,她在心底三连否认:假的吧,不可能,怎么会? 聊八卦的女生知道许予是山传的解说,倒是不见外,热情地告诉她:“嗯,我们校草打篮球超级好,但就是从来不参加任何正式比赛。” 另一个女生猜到许予接下来的问题,抢先说道:“你别问为什么,因为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学校的篮球教练说程屿有实力去打职业赛,但谁都劝不动他,不知道他咋想的。” “就是啊,明明那么喜欢篮球,为什么不去打比赛?” …… 女生们围绕着这个话题讨论不断,许予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寂静。 难怪,这些年在网上一点儿都搜不到有关程屿的消息。 许予的脑袋陷入混沌,感官的灵敏力跟着下降,一切背景虚化,唯有程屿是清晰真实的存在。 他姿态闲散地坐着,耷拉下眼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精打采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予的耳边响起带有回音的少年声,来自遥远的旧时光。 “我的梦想是以后当职业篮球运动员,打正式比赛。” “我要站在耀眼的地方,让全世界看到我追梦成功,我要把我所热爱的事情,发挥到极致。” 少年的笑容坦荡肆意,他眼中蕴藏对生活的热爱。 他发出的光,不会耀得人睁不开眼,只会令人觉得温暖。 是因为遇到过这样美好的少年,让许予相信未来可期。她崇拜这样的人,并努力成为了这样的人。 而现在……程屿不仅性格大变,还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许予的震撼无以复加,她想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样的荒唐。 她猜测着无数种可能,陷进澎湃的精神空间,完全没再注意程屿他们之后的训练。 等球馆里的人散去了大半,许予仍像个木头人似的,僵硬地坐在那里。 “程屿,等会儿咱们去吃盖饭?”孟哲已经饥肠辘辘。 “行。”程屿向来随意。 “我应该能吃两份的量。”邢亦书收拾好随身的书包。 因为秦珂的事,他本来郁结不畅快,但打了会儿球消耗完体力,当下心里也舒坦了。年轻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三人正要离开的时候,程屿再次望向看台处,许予还没走。 五分钟前,他就无意看到许予一个人坐在那,她周围的座位已经空了。 她的状态不在线。 第17章 “许解说,你怎么还没走?”孟哲喊了一嗓子。 许予的思绪恍然被拉回现实,她环顾四周,发现人都快走光了。 她连忙起身道:“我这就准备走。” 邢亦书瞧见她,顺口开了句玩笑:“许解说,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啊?” 许予怔了怔,然后直起腰,扯出笑脸回应:“好啊!” 那三人的表情同时一愣,谁也没想到许予会真的答应。邢亦书和孟哲又惊又喜,程屿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应该是不愿意跟陌生人一起吃饭的。 许予正苦于找不到进一步靠近程屿的突破口,邢亦书就提了这么一嘴。为了不让自己的真实目的暴露,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请你们吃饭吧,正好有些关于篮球方面的问题想请教。”许予摆出谦逊的态度。 邢亦书和孟哲交换了眼神,然后一挑眉:“好啊,下次我们回请你。”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来往自然就多了。 “好。”许予也是这么想的。 程屿有所犹豫,他习惯回避和不熟悉的人来往,更别提对方是女生。 他刚想开口说“你们去吧”,便被邢亦书小声打断:“屿哥,给个面子啊。” 孟哲接话:“你现在说不去,就太刻意了,让人小姑娘怎么想。” 这两人太熟悉程屿的秉性了。 程屿顿了半秒,只得作罢。 无论怎样,他都会尽量避免因为自己,而给别人造成不愉快。 许予从看台上下来,四人相继走出篮球馆。程屿选择站在离她最远的位置,这样就能最大程度降低交谈的几率。 “吃烤肉可以吗?”许予问他们的意见,“学校门口有一家,味道不错的。” 邢亦书和孟哲点头:“都可以!” 许予看了眼程屿,他没有说话。 “他不挑的,不用管他。”孟哲赶忙补充。 一路上两个男生和许予的话题不断,程屿则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 他望向远处的夕阳余晖,接近垂暮,带有苍凉气息的景色,让他心里莫名踏实。 他们到烤肉店的时候,正好还剩几个位子。店里是长方桌,两边是实木卡座。 大老爷们都不好意思和小姑娘挤一起,于是孟哲和程屿坐对面,邢亦书单拎了张凳子坐侧边。 许予面上笑着和两人聊天,心里却并不宁静。 她仍在想关于程屿的事,为什么他现在读大三?为什么他变得消沉?又为什么他放弃自己的梦想? 每一个疑问都像巨石压在许予心上,而可以解答疑问的程屿本人,就坐在离她一米远的位置。 这是许予离他最近的一次,见了这么多回面,他们还没说过话。 程屿低头看手机,暖黄色的光从上面照下,他的黑发有种毛茸茸的柔和感。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他五官显出的锋利感。 程屿的眉骨和鼻梁高挺,眉目清秀,眼梢略略上扬,一双暗眸锐利冷沉。 由于长期做力量训练,他的下颌到肩颈处,经络清晰可现,还有手背上突显的骨节和青筋。 “许解说,你说有什么关于篮球的问题想问?”孟哲提起正事。 “你们叫我许予就行。” 不管她说什么,邢亦书和孟哲的回应都十分热情:“好!” 然后许予开始假装一本正经:“山传想长期做这档篮球节目,但是我们学校整体的篮球实力你们也看到了,所以我想问问,在这方面,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邢亦书边听边点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早猜到你是来我们山体偷师学艺的”。 “这题我会。”孟哲抢答,“篮球这东西,还不就是多练?” 理是这个理。 “其实不怪山传弱,是我们山体太强了。”邢亦书说着状似无意地挠了挠头。 许予觉得他们俩彻底把这个话题给终结了。 她不死心,继续请教:“你们篮球队的训练计划可以外传吗?” 邢亦书和孟哲缄默,默契地同时瞥向程屿,这事他们说了不算。 程屿的目光没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只是淡淡吐出两字:“随便。” 邢亦书立即变洒脱,语调夸张:“那,别看我们屿哥高冷,但为人胸襟那是相当没得说!” 许予笑而不语,她知道。 “许予,那咱加个微信吧,我把训练计划发给你。”邢亦书乐颠颠地拿起手机。 “我也加一个,以后大家说不好就是熟人了。”孟哲凑热闹。 “嗯。”许予扫码加上他们俩。 程屿那边没动静,许予自然不会去讨没趣。改好备注名后,她放下手机。 烤盘上的肉开始冒油滋,接连腾起的小气泡,令人看着就有食欲。 许予馋得咽口水,她来山南市以前从没吃过烤肉,所以现在特别好这口。 “开吃开吃。”她率先动筷。 邢亦书和孟哲跟上,程屿慢腾腾拿起筷子,夹素菜吃。烤一盘肉速度慢又常不够吃,而且他没什么食欲。 “许予,你的解说很有意思,一听就知道你特别喜欢篮球。”邢亦书边吃边聊。 大家因为共同的爱好相识,话题总绕不开篮球,加上邢亦书对许予格外感兴趣,想多了解些有关她的事。 “嗯,特别喜欢。”许予语气肯定,用余光注意程屿。 是因为他。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篮球的?”孟哲问。 “小学四五年级。” “哟,这么早。”邢亦书新奇不已,“我都是上初中才开始打篮球的。” 许予笑了笑,用生菜包着几片五花肉,塞进嘴里。 好吃。 而且是味蕾和精神的双重快乐,许予高兴,她终于能没有负担地请程屿吃顿像样的饭。 “许予,你有没有喜欢的球星?”邢亦书不断找话题,“我喜欢科比。” “我喜欢乔丹。”孟哲插嘴。 两人说的都是知名NBA球星,他们等待许予的回答,想着指不定她偶像也是科比或乔丹。 许予把嘴里的烤肉吞下去,又喝了口水,然后回答:“邓肯,我喜欢他。” 程屿拿筷子的动作明显一顿。 邢亦书和孟哲半张嘴,脸上同时呈现出不可置信,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又看向程屿。 邓肯在四年前就退役了,这几年身边人鲜少再提起这个名字,尤其是不关注篮球的女生,甚至都没听说过邓肯。 邢亦书和孟哲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程屿的偶像是邓肯。 喏,现在许予是第二个。 许予不疾不徐地往下讲:“邓肯的运动生涯充满戏剧性,他最早是游泳运动员,还拿过全国冠军。后来一场飓风摧毁了他们游泳队的训练泳池,他们只能去海里训练,但是邓肯害怕鲨鱼,他不敢下海,游泳生涯就此中断。” 这是程屿告诉她的,许予当时听就觉得很好笑,现在讲起来,仍感好笑。 她憋回笑意,接着往下讲:“邓肯十四岁才接触篮球,十九岁就被业内人认定会成为NBA的状元,但他坚持到读完大学才进NBA,是历史上第一个季后赛盖帽总数超过五百的人。” 许予详细在网上了解邓肯的生平后,真心崇拜他。 她讲话的中间,两次感应到程屿投来的目光。 邢亦书和孟哲持续了几分钟的诧异后,孟哲最先发话:“巧了,我们屿哥的偶像也是邓肯。” 是时候秀一波演技了,许予故作惊讶地望向程屿:“哇,我很少遇到和我喜欢同一个球星的人。” 程屿抬起眼皮,漆黑的眸对上许予澄澈的眼神。 他波澜不惊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许予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 “你俩挺有缘的,名字都是‘Yu’,还喜欢同一个球星。”孟哲脑中突然闪现出两人的缘分。 邢亦书后知后觉,惊呼:“别说,还真是!巧了巧了。” 许予面上显露讶然,心里却是另一种声音:哪有那么多巧合,事在人为罢了。 她和程屿真有缘分的话,也不至于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七年都没碰到。 不过这给了许予进一步自然而然套近乎的机会,她一方面不想显得刻意,另一方面又急于想知道,程屿到底怎么了。 许予端起倒满果汁的玻璃杯,大方坦然举向程屿:“学长,冲着这种巧合,我敬你一杯。” 程屿面无表情举起杯子,以杯沿碰撞许予手中偏杯底的部分,表示礼貌。 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落入许予耳中,一瞬间让她想起,当初三人结拜时的场景。 灼热的盛夏,三个小孩冒着傻气拜把子,将手中的汽水碰到一起。 此时,有些话许予只能在心里说:敬我屿哥,好久不见。 孟哲和邢亦书满脸愕然,从许予答应吃这顿饭起,他们就接连迎来“惊喜”。 “许予,我不是跟你胡说,你是第一个和我们屿哥碰杯的女生。”孟哲说完,严谨地补充一句,“就我所见过的。” “话多。”程屿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许予也觉得这话听着带点暧昧,便试图化解:“我这个人有时行事鲁莽,没什么眼力见儿,可能无形中就做了失礼的事。” 她说完自己笑了笑,想把这事打着马虎眼过去。 “没那么严重,不用多想。”程屿未把此事放心上。 小姑娘想解围的意图,他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嗯。”许予点了下头,接着转移话题,“肉烤好了,快吃。” 邢亦书和孟哲不客气地动筷,许予也夹起块肉,放到盘中的蘸料上,翻了个面后,送进口中。 一切再自然不过,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第18章 吃到六七分饱后,许予放筷,她一直反复惦记着心里的疑问,几次差点脱口而出。 她决定问出疑惑。 在此之前,她先作好铺垫。 “学长,上周篮球比赛,你以指导教练的身份到场,想来篮球打得很好吧?”许予鼓起勇气和程屿搭话。 “还行。” 邢亦书笑:“我们屿哥低调。” 孟哲接话:“能当篮球队队长,实力可想而知。” “但是今天在看台上的时候,我听你们学校的女生讨论,说你不打比赛。” 深吸一口气后,许予问道:“我是觉得很可惜,方便问下原因吗?” 她知道这样很唐突,但实在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孟哲和邢亦书变了脸色。 这姑娘一张口,就问了程屿的大忌。 许予盯着程屿,小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害怕程屿避重就轻,也害怕他说出真相。 一定是很残忍的事情,才会让他放弃自己的梦想。 程屿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对上许予的目光,他语气平和道:“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不想打。” 骗人。 许予作了然状,点了点头,假装相信他的话。 不知怎的,程屿脑中浮现出刚才许予一个人坐在看台上久久愣神的场景。 之前他没特别留意许予,眼下同桌吃饭,距离比较近,程屿与她对视的这几眼,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程屿的眸光偏了偏,落在许予的耳朵上。 在即将触及到某段回忆时,他及时收住思绪,也收回目光。 “哈,我们屿哥就是有个性,不走寻常路。”邢亦书试图用调侃化解尴尬。 孟哲防患于未然地提醒道:“屿哥不打比赛,也不聊过去的事,我们都不问的。” “哦哦,抱歉。”许予连忙道歉。 “没他们说得那么离谱,是我过去的人生实在乏善可陈,不值一提。”程屿难得说了句比较长的话。 他后悔来吃这顿饭了,害大家都不自在。 乏善可陈?不值一提?许予的心里咯噔一下。 2011年的夏天,他们三人站在篮球场旁的树荫下,程屿感谢卫白霖和许予陪他度过了最难忘的夏天,他说会把这段纯粹的友谊铭记于心。 终究也沦为了不值一提。 的确是许予和卫白霖有错在先,难道……程屿的心底还有责怪? 许予感到一阵哽咽。 程屿解释那句,是不想让她为难,怎么这会儿她的脸色更凝重了? “你是哪里人?”他随便起了个话题。 “我就是山南市的。”许予的户口已经落在这边。 “嗯。” 他再没话可聊。 许予知道她今天问不出什么了,见大家都已经吃饱,她拿上手机起身:“我去结账。” “结过了。”程屿开口。 许予一愣。 “屿哥,你什么时候结的账?”孟哲惊恐地问,他都没见程屿离开过。 程屿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二维码。 扫码可查看本桌的点单,方便随时加菜,当然,也能直接结账。 许予一直习惯去前台结账,忘记了这茬。 所以她依然没能成功请程屿吃顿饭。 四人出了烤肉店,许予和他们是两个方向。她摆了摆手,习惯微笑:“下次我请,再见。” “再见。”孟哲和她道别。 “许予,以后随时来山体找我们玩。”邢亦书招招手,笑里露憨。 “会的。”许予应下。 程屿默不作声地站在后面,许予看过去的时候,他有所感应,礼貌点了下头。 许予同样点头回应,转身往山传的方向迈开脚步。 “路上慢点啊。”邢亦书扯嗓门喊,又目送了她一段路。 孟哲用肩膀撞他:“我说你看够没?” 邢亦书回过神,心情愉悦:“这顿饭吃得香啊。” “程屿,你怎么把帐给结了?”孟哲疑惑,“不说好许予请吗?下次咱请她。” “我和她不熟,不想欠人情。”程屿的理由简单明了,“下次你们去吧,不用叫我。” “你这人,真没意思。”邢亦书吐槽。 “程屿,我觉得你和许予挺投缘的,当朋友处也不错啊。”孟哲给予建议。 程屿神色淡淡:“不了。” 他不需要朋友。 孟哲无奈,见他没有聊天的兴致,转而凑到邢亦书跟前:“你干啥呢?” 邢亦书低头专注翻手机:“我在看许予的朋友圈。” “诶,我也瞅瞅。”孟哲感兴趣。 许予发朋友圈的频率,差不多每周两次,内容包括分享日常有趣的事,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牢骚。再往前翻,还有她转发锦鲤,祈祷考试不挂科。 “从朋友圈能看出,她是个有生活趣味的女孩。”孟哲感慨。 “没错,而且你发现没,许予特别爱笑。” “对,她一看就是那种乐天派。” …… 两人围绕着许予聊了会儿,后来话题又转到篮球上,还有下个月的四六级考试。对于普通大学生来讲,一切琐碎的事情皆可成为话题。 程屿双手抄兜,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隐隐勾着他的思绪往记忆深处去,而他并不愿意再回想起陈年旧事。 因为那些经历过的岁月,不像是过去,更像是上辈子。 想起曾经的自己,程屿觉得很陌生。 许予在心里斟酌了许久,决定先不把程屿的事和卫白霖讲。 她会去了解原因的,她要搞清楚,程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予回去学校,差不多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她直接去了教室。 “许予,你怎么才回来?”杭安安帮她留了座位,“快过来。” “你和谁吃饭去了?”管芝坏笑着问。 许予实在不好撒谎,坦白从宽:“山体篮球队的几个男生,我和他们吃饭,是为了咱学校。” 她特意给管芝和杭安安看邢亦书发来的训练计划,有理有据:“看,多么大的收获!” 杭安安和管芝捧场地鼓起掌。 “许予,你真厉害,才去了山体两次,就打入敌人内部了!”管芝深信不疑。 “都是为了学校嘛。”许予睁眼说瞎话。 杭安安有一丝怀疑:“你真的没有一点点私心吗?” 许予觉察不对劲:“怎么这样问?” “上周比赛的视频里,有山体的校草,就是你打听的那个程屿。”杭安安听别人说,所以特意去看的。 “看完以后,我怀疑你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杭安安确实没想到程屿那么出众。 许予强作镇定,思路尚且清晰:“咱山传那么多帅哥,我也没花痴过,怎么可能专门跑去看外校的男生?我是真的慕名去看他打球的。” 杭安安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放过许予。 “没意思。”她略显失望。 “许予,今天有男生找我要你微信,我还没给呢。”管芝冷不丁来了句,“挺帅的,我记下他是哪个班的了。” 在山传这种美女如云的地方,许予的相貌最多排中等。不过她皮肤白净,显瘦显高,又喜欢休闲风穿搭,会给人留下清新的印象。 所以许予从上高中至今,也收到过男生的表白。尤其是她当了解说员之后,欣赏她的男生变得更多,她拒绝了有六七个。 “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管芝问。 “不了不了,我还小,不想早恋。”许予果断拒绝。 杭安安和管芝笑喷。 许予不仅长相显小,而且心理年龄也小。她童年缺失了一段被父母宠爱的时光,好不容易有了温馨的家庭,许予贪恋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感觉。 谈恋爱的话,好像意味着要把很多感情分给另一个人,说不定也会占据许予和父母相处的时光。 她舍不得。 又或者说,许予觉得除了亲人以外,谁都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上周比赛结束后,许予帮梁佑抱不平的事在山传传开,除了吸引来几个想要她联系方式的男生,她还意外收获一名小迷妹。 小迷妹叫林笑,是大一播音系的学妹。 隔天下午,林笑专门在宿舍门口蹲点。等见到许予的时候,她眉眼弯弯,笑得比花还灿烂。 “学姐,我看了几期比赛后,特别崇拜你,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林笑是甜美风格的女孩,说话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腔调。 许予受宠若惊,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嗯,可以……” 林笑作自我介绍:“我叫林笑,也是播音系的。和学姐你一样,我也超级喜欢篮球,我以后的目标就是去电视台体育频道。” “每年校招都有电视台来咱们学校,你努努力,目标不难实现的。”许予鼓励她。 “嗯!”林笑重重点头,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学姐,我想和你取取经。你解说做得这么好,有没有什么秘诀?” 许予觉得自己就够爱笑的,看起来林笑也是爱笑的女生,她对这个学妹的好感度加满。 “学校做这档节目前,我专门在网上看了五六十场篮球比赛,尤其用心听场上的解说。我还做了笔记,你有兴趣的话,我发给你。”许予乐于分享。 “嗯嗯,那就太谢谢学姐了!”林笑表现出感动,“学姐,你人好好的。” “咱们都是同门,互相帮助应该的。”许予觉得自己是学姐,更要做好榜样。 “学姐,咱们先加个微信吧。” “好。” “学姐,你第一次做解说的时候,会紧张吗?”林笑又问。 许予仔细回想:“嗯,也有的。我前期做过很多准备,所以第一场表现还算过得去,之后就没那么紧张了。” “学姐,你好厉害。” 林笑的满脸崇拜以及连连夸赞,让许予都不好意思了。 “学姐,今天谢谢你,我就不多打扰了。”林笑和她作别,“后天比赛见!” “嗯,好。” 第19章 周四下午,篮球赛。 许予和钟泉碰面的那刻,两人双双叹了口气,神情哀伤。 根据校领导的“田忌赛马”方式,本次比赛轮到山传篮球实力偏弱的班级,对战山体最强的班级。 基本上可以直接躺平那种。 “今天我就不祈祷了,省得难为老天爷。”钟泉望了眼天花板,提不起精神。 “别这么说,今天我们以激励为主,要表现出‘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的精神。”许予都想好了。 “倒是符合你的性格。”钟泉最欣赏她这点。 两人闲聊的间歇,啦啦队的女生们陆续到场,钟泉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那边落。 许予放低声音,好奇地问:“钟同学,你那点儿小心思我早看明白了,真打算一直这么暗恋着?” 钟泉仓促收回注意力,难得这次没有回避,自我调侃:“人女孩太优秀了,我攀不上。” 许予不爱听这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算是咱播音系的颜值担当,怎么就配不上陶西烟了?” 钟泉自顾笑了笑,没再接这茬。 “学姐!” 他们的聊天被一声甜润的嗓音打断,许予回头,看到了笑靥如花的林笑。 林笑坐在距离解说台最近的位置,正摆着手一脸甜笑,往这边打招呼。 这种女孩很难令人有抵抗力,许予看见她笑,都觉得心情会变更好。 “怎么感觉看到了另一个你?”钟泉调侃。 “钟学长好!我是许予学姐的粉丝,也是咱们系的。”林笑显出热情。 “你好。”钟泉回应了她之后,又以钦佩的目光看向许予,“厉害啊。” 聊了几句之后,场上的人来得差不多,许予和钟泉带上耳麦作准备。 转回身之前,林笑对许予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许予心窝里一暖。 她往对面望去,倒是没想到程屿会来。 因为今天的比赛,完全不需要他做任何指导。 程屿和山体的球员聊了几句,然后坐到座位上,静候比赛开始。 从两校开始打比赛,山体输了那次以后,程屿就决定不会再缺席往后的每场比赛。 尊重对手,尊重篮球,傲慢的态度不可取。 说不上有意还是无意,程屿瞟向对面的解说席。许予正和后面的女生聊天,她转回头的时候,脸上盈满笑意,眼尾都翘了上去。 透着股儿朝气蓬勃的活力。 上次程屿觉得她身上有的那种熟悉感,又全都不见了。 这场篮球比赛,大家基本心知肚明。尤其是山传的观众席,知道不用对结果抱期待,专心搞氛围就完事了。 “山传加油!山传男生好样的!你们就是最牛批的!”有男生扯着嗓门喊。 跟着一阵热烈的起哄声。 对面山体的同学们只是笑笑不说话,颇有种“咱都懂”的意味。 这场比赛,山体的球员基本全方位碾压山传,但山传球员的精神可嘉,照样全力以赴。 仗着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拼劲儿,山传球员也创下了几个抢断、扣篮、三分的高光时刻。 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实在鼓舞人心,许予的解说都特别有动力。 “在比赛中,球员们所表现出的永不言败,值得我们尊敬!这早已超过比赛本身存在的意义,从他们身上,我深刻体会到‘少年强,则国强’!” “因为逆风而上的拼搏精神,才是体育竞赛存在的意义,才是让我们国。家更加强大的根本力量!”许予把自己都给说感动了。 山传观众席热烈鼓掌,必须体现出“输人不输阵”的气势。 距离比赛结束前的五分钟,山传已远远落后山体二十几分,山传球员继续奋力比赛的场景,竟让旁观者看出几分悲壮的意味。 突然,山传观众席这边,不知谁起了个头,开始唱歌。然后像传染似的,渐渐带动周围人,合唱声不仅整齐划一,而且浑厚高昂。 像是在唱战歌。 他们唱的是五月天的《倔强》。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地唱/这一次为自己疯狂……” 场面逐渐失控,现场有几名老师试图阻止学生们疯狂的行为,但没有成功。 最后,连老师都忍俊不禁。 谁没有过热血澎湃的青春呢? 歌声越发嘹亮,回荡在整个球馆中,将解说音都淹没。 许予特别兴奋,也忍不住跟着低声唱,身旁的钟泉同样如此。 循规蹈矩多年,在某个时刻,她也会有想小小逾越规矩的叛逆,为以后的回忆增添一抹色彩。 山体的球员都懵了,晃神的时候,被山传球员趁机抢走球。 可恶! 观众席上,山体的学生们爆笑,完全能理解同龄人的欢乐点。 论疯,还是山传更胜一筹。 程屿在全神贯注看比赛,当对面的学生开始高声歌唱时,他下意识地紧起眉头。 好幼稚的行为,并且极其不尊重比赛现场。 他看向对面时,目光不偏不倚又落在解说席那,看到许予也在跟着唱。 小姑娘的眼睛闪着透亮的光,神色开怀,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程屿的目光短暂定格,随即侧头望向山体这边,大家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程屿意识到,是自己太无趣了。 裁判吹哨,比赛结束。 山传观众席那边,再次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他们为今天参赛的山传球员喝彩。 只要全力以赴,就值得骄傲。 孟哲充满怀疑地问邢亦书:“赢比赛的,是咱们学校吧?” 邢亦书给他指比分牌:“那么大字,你自己看。” 解说席这边,钟泉摘下耳麦,不由感叹:“咱学校的学生,总能带来意外的惊喜。” “是有趣的人都聚到一起了。”许予喜欢人多热热闹闹的氛围。 刚才满场嘹亮的歌声中,她看到山体那边的学生都在笑,还以为程屿这次也会被逗笑。 他仍是不带情绪,仿佛这世界的悲欢喜乐与他无关。 程屿以前很爱笑的。 本周的篮球赛,多少有些儿戏了。 许予以为校领导大概不会同意把这期视频上传,结果校领导觉得这场比赛气氛高燃,球员们不屈不挠,观众们状态高亢,够精彩! 但胡闹这种事,下不为例。 山传的学生们翘首以盼,等这期节目上传到网上,他们绝对要保存转发。以后说出去,这都是个吹牛的资本。 周四是个节点,在许予看来,篮球赛一结束,这星期基本就过去了。 她在山南市念的初高中,有不少以前的同学都留在本市上大学。偶尔周末,许予会和玩得好的朋友约一波。 周六下午,她约了高中的好朋友出来小聚。 两人坐在咖啡馆,互相分享各自的大学生活,再聊一聊认识的同学最近有什么八卦,晃眼便过去了几个小时。 吃了晚饭后,许予看时间还早,她提议去看场电影。 等到电影院,高中朋友去买饮料爆米花,许予去取票。 周末来看电影的人特别多,尤其是情侣,看电影几乎成了约会必备项目。 取票厅到处都是人,许予好不容易排队取完票,她准备去找朋友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闪过。 那人身高出众,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尤其是他扎着的栗色小辫。 引起许予本能的讨厌。 秦珂穿了件驼色羊绒长褂,盖住他身上散发的“野”性。在许予看来,他是个衣冠楚楚的混球。 秦珂的胳膊上挽着一只纤细白洁的手,涂着艳红色指甲油,手的主人是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看着与秦珂年纪相仿。 女孩说话的时候,秦珂会稍微低下头,两人对上视线时,眉目含情。 许予判断,他们是情侣关系,但……这女孩不是管芝的高中同学啊! 这么快就分手了? 倏地,许予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令她隐隐产生兴奋。 她连忙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秦珂的照片,确定把他和旁边的女孩都拍清楚了,许予这才放心地去与朋友会合。 这场电影她看得心不在焉,脑海中盘算着一个大胆的想法。 电影终于散场,许予和朋友依依不舍地作别。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她连忙拨通管芝的电话。 “予予,怎么了?” “芝芝,你高中同学和秦珂分手了?”许予直奔重点。 管芝茫然道:“没有啊,前两天我还看见她发朋友圈秀恩爱来着。” 果然是个渣男! “怎么了,予予?” “我刚才看电影碰到秦珂了,他和一个女孩举止亲密,我看着不像普通朋友,我把照片发你看看。”许予把照片发到管芝的微信上。 管芝盯了照片有半分钟,然后一拳落在大腿上,激动不已:“我去!这绝对有猫腻!我当初看他就像个花心萝卜!” “芝芝,我们都是女孩,有责任不让自己的姐妹被渣男伤害。”许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告诉我同学!”管芝当仁不让。 “等等。”许予叫住急着挂电话的管芝,继续出主意,“我们除了不让自己的姐妹受伤害,还应该尽可能保护更多的姐妹。” “赞同!予予,你有什么主意?” 许予看电影的时候就想好了:“你让你同学先别轻举妄动,看看能不能试着从秦珂的手机里找到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然后揭露秦珂劈腿的事,一起甩掉渣男!” “嗯嗯,这个主意好!”管芝佩服道,“就该让渣男受到惩罚!” “对!” 挂掉电话后,许予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秦珂找程屿麻烦这笔账,许予心里记着呢。 第20章 最新一期比赛上传后,网友们的讨论点果然不是篮球,而是山传学子们放飞自我的疯狂。 引发一众人感慨美好青春,追忆似水年华。 【好羡慕这种大学的氛围!现在退学去念山传还来得及吗?】【想起我上大学时,我们辅导员暗恋某个代课老师,然后我们全班同学一起跑去帮忙告白,成了!真怀念那段时光啊!】【我的大学生活比较寻常,现在想来特别后悔,应该多留下点精彩的回忆。】【有句话怎么讲的?“不怕后悔做过什么,而怕后悔没做什么”。】许予每期必看大家的评论,当她看到这句话时,产生强烈的共鸣。 综合网友们的评价,“山南热血篮球”逐渐变得有血有肉,每期都会有不同的看点,能带动观众的情绪。 官方账号的粉丝已达十万,算得上小火了。 于是他们迎来第一份战书,来自山南理工大学。 不过理工大的战书是下给山体的,他们想借助山传的节目,展现一场强强对决。 山南体育大学,篮球馆。 下课后,篮球队的人照常过来训练。 “你们都听说了吧?理工大的篮球队想来挑战咱们。”这件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开。 “理工大篮球队牛啊,去年不是在大学生篮球联赛中,拿了区冠军?” “有意思,那咱们值得挑战一下!” …… 队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身为热爱篮球的人,他们不仅想打比赛,而且是想和强者打比赛。 如果能打赢理工大,无疑更加证明山体的实力。 这些年,山体篮球队和别的高校打比赛,胜利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所以名声在外。 “咱们还没有和理工大这么强的对手打过比赛呢。”孟哲兴奋。 邢亦书正在活动筋骨热身,他扭了扭脖子:“确实令人期待。” “孟教练都说了,咱篮球队这两届进来几个厉害的学生,实力不输职业球员。”孟哲莫名有信心,“打赢理工大不是梦。” 说到实力强,两人不约而同瞄向程屿。 程屿就站在两米远的地方,在做拉伸运动。知道理工大要挑战山体,他仍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倒是一向如此。 大家都清楚,去迎战理工大,山体的首发队员一定要是实力最雄厚的,程屿当之无愧。 但这家伙吃秤砣铁了心不会参加比赛,孟哲和邢亦书清楚,谁都劝不动他。 邢亦书把关注点转到对面的秦珂身上:“秦珂混是混,但球技确实不错。” “他应该会参赛吧?”孟哲想,“到时候说不定和咱们同时上场。” “呵。”邢亦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矛盾归矛盾,但真到了需要联手对战的时候,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就不知道那混蛋是什么想法。 “秦珂,和理工大的比赛,你会参加的吧?”其他队员问道。 秦珂双手交握,捏出声响,同时睨向程屿,冷嘲热讽道:“当然,为校争光嘛,我可不像某人那么装×。” 他瞅着程屿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就莫名不爽。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以为没他不行似的。”秦珂冷哼,接着提高嗓门,“有我在,理工大一定会是咱们的手下败将。” 对面的邢亦书翻了个白眼。 “这你不想揍他?”他问孟哲。 孟哲嫌弃脸:“忍忍算了。” 大家做完拉伸和热身后,程屿和秦珂各带一组分别训练。照旧先是体能训练,然后每个人针对不同的情况练习投篮、控球、传球,最后是打比赛训练。 训练才开始不久,孟教练来了。 他是篮球队的教练,平时不常过来,但大家对他充满敬意,连秦珂都如此。 孟教练以前是CBA的职业球员,获得过某年度的MVP称号,享有一定声望。如今他退役,来山体当副教授,兼带篮球队。 孟教练身高达192cm,对队员们要求严厉,但私下是个亲和的人。他经常去操场上,随机找学生打球。 “孟教练好!”队员们热情地打招呼。 孟教练招手回应大家,然后叫程屿:“程屿,你过来一下。” 程屿在做俯卧撑,听到孟教练叫,他单脚蹬地起身,随着教练走出球馆。 “敢不敢打赌,孟教练找程屿十有八九是想劝他参加比赛。”邢亦书猜测。 “我赌教练劝不动程屿。”孟哲了然于心。 “你别和我赌一样的啊。” 球馆外,程屿站得笔直,额上挂着来不及擦的汗。 “孟教练,您找我什么事?” 孟教练神色凝重,口吻老沉:“程屿,和理工大打比赛的事你应该听说了。我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希望你能参加这场比赛。” 程屿不为所动,恭敬地拒绝:“谢谢教练的好意,但我没有这个打算。” “程屿,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的心结该了了。”孟教练出于爱才之心,口气严厉,“别拿自己的前途赌气,你好好打一场比赛,到时候被俱乐部签下,再进国家队,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程屿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动向,他的目光平静地锁定在某处,嘴唇微抿,坚定自己的想法。 “孟教练,没什么路是我一定该走的,现在这样我挺满意。” “程屿,你现在年轻,觉得自己有资本狂。可等你年纪再大些,后悔也来不及了!”孟教练恨铁不成钢。 程屿垂下头,望着水泥地面,静止了几秒后,他幽幽回了句:“孟教练,我没觉得自己有资本狂,是我已经接受这样的人生了,以后也不会后悔。” 他早就断了打比赛的念想,这些年无论任何人说什么,怎么劝,他都不曾动摇过。 面对程屿的软硬不吃,孟教练当真没辙,他知道这孩子有超一般的执拗。 “一月份才比赛,还有一个多月,你仔细考虑考虑。”孟教练再次放缓语气,鼓励他,“程屿,你值得去更广阔的天地。” “谢谢教练。”程屿没有其他表态。 孟教练知道他会改变主意的几率渺茫,只得痛心道:“行了,你回去训练吧。” 程屿礼貌道别后,返回球馆。 孟教练对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篮球队的人刚才一直通过玻璃门观望外面的情况,这会儿看到程屿进来,他们连忙继续做自己的训练。 孟哲和邢亦书清楚,事情如预期所料,问都不用问。 虽然是心知肚明的事,但大家都觉得可惜。 程屿抓起篮球,让孟哲和邢亦书跟他二对一训练。他进攻的速度迅猛,弹跳力强又具有防守优势,往往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家的训练一如往常,直到秦珂接起个电话。 没聊两句,秦珂语气变焦灼:“什么情况?你先别多想,等我过去好吧?” 挂了电话后,秦珂骂了句脏话,烦躁地穿上外套,大步离开球馆。 他向来我行我素,倒是鲜少怠慢过篮球训练,所以程屿不怎么管他。 “看样子他是遇到麻烦了?”邢亦书幸灾乐祸。 程屿扫了眼门口,同样感觉到秦珂的反常。但是既然和自己没关系,程屿懒得多想。 他远远投进一颗球。 晚上,山传的女生宿舍。 “哈哈哈哈……”许予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宿舍。 她好久没觉得这么痛快了!对于渣男翻车的故事,她最喜闻乐见。 “芝芝,我没想到你同学下手这么迅速,快!狠!准!她就是我们新时代的女中豪杰!”许予兴奋地一通夸赞,笑得肚子都疼。 周六晚上,管芝把秦珂和其他女生看电影的照片发给高中同学,同时把许予的建议转达给对方。 管芝这高中同学当时气坏了,之后勉强冷静下来,决定得给渣男点颜色瞧瞧。 周日那天,管芝的高中同学约秦珂出来吃饭,中途借口想用秦珂的某宝账号帮自己买个东西。 拿到手机之后,管芝的高中同学迅速翻查秦珂的微信,并一眼认出某头像就是和秦珂去看电影的女生,她记下了对方的账号。 两人分开之后,管芝的高中同学迅速联系秦珂劈腿的另一个女孩。果然那女孩被蒙在鼓里,两人在酒吧认识的,秦珂谎称自己单身。 再往细问,幸好他们并没认识多久,看电影那回才算第一次约会。 管芝的高中同学气愤不已,合着秦珂是骑驴找马呢,估计下一步就该和她说分手了。 于是管芝的高中同学联合另一个受害女生,在周一下午将秦珂约到校门口。两女孩强强联手,不仅一起甩了秦珂,还在校门口大骂秦珂是渣男,人前损了他的颜面。 秦珂当时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却只能哑口无言。 “真是一出好戏啊!”许予鼓掌,大快人心。 “渣男活该!”管芝同仇敌忾。 “你同学没把我供出来吧?”许予担心。 她不是怕秦珂,只是觉得招惹上这种人比较麻烦。 “放心,我同学不会说的。”管芝信誓旦旦。 “明天我去山体,看看那家伙失恋了,还嚣张不?”许予的心情实在美妙。 她看不惯秦珂张口闭口骂程屿,现在渣男翻车,解了许予心中一口恶气。 第21章 周二下午,山体篮球馆。 “你们看秦珂,从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孟哲压低声音。 “听说是失恋了,还是被两个女生一起甩的。”邢亦书中午吃饭的时候,偶然听别人提了几句。 本来他还不大信,结果来了看到秦珂这副样子,他信了。 “这么劲爆?”孟哲吃惊,“我知道他很会撩妹,居然翻车了。” “人在做,天在看呐。”邢亦书故意提高声调,冷嘲热讽的。 秦珂那边把球重重地砸向篮板,背影看起来盛满怒火。 “少说两句。”程屿开口。 邢亦书见好便收,不再聊秦珂,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程屿,你还没看咱学校的论坛吧?” “没。”程屿回答完,意识到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怎么了?” 孟哲给邢亦书使了个颜色,接过话来:“没什么,屿哥,完了你自己看吧。” 程屿见这两人神神秘秘的,猜想不会是多严重的事,打算等训练完再说。 “不知道今天许予会不会来。”邢亦书期待地看向门口。 十分钟后,许予推开山体篮球馆的玻璃门,一眼注意到程屿,他在那边和队员打球。 许予听说理工大给山体下战书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程屿不打这场比赛的话,太可惜了。 邢亦书和孟哲打球时,注意力集中,一时都没看到许予来。 靠近门口的篮筐,是秦珂带的组,他最先注意到许予。随后,秦珂把球传给队员,沉着张脸走向许予。 他气场强势,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敌意,许予突然意识到不妙。 心虚大概持续了十几秒,她的情绪变得坦然,目光直直对上秦珂,分毫不露怯。 她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害怕? 秦珂走到她面前,他比许予足足高出一个半头,营造出强大的压迫感。 “出来。”他居高临下地说道,语气带着凶狠,跟要干架一样。 许予想,秦珂可能真的会揍她,她估计挨两拳就被打倒了。 那她也不怕。 曾经做过懦弱的事,许予后悔了好多年,所以她不许自己再懦弱。 她跟着秦珂走出球馆,两人在旁边停放自行车的地方,相对而立。 秦珂单条腿向外跨,斜着脖子,同时用舌尖顶脸颊,耳朵上带着的黑色耳钻闪耀夺目。 许予觉得他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像好人。 “是你吧?”秦珂冒火地质问,“那天在电影院,我看见你了。” 原来如此。 “嗯,是我。”许予承认,并做好随时挨揍的准备。 秦珂没想到她应得这么痛快,咬咬牙:“你倒是爱多管闲事,不怕挨揍啊?” 这口气……听着怎么跟校霸一样?许予觉得厌恶,同时更加无惧。 “做错事的人不是我。”她咬清每一个字,“我为什么要怕?” 秦珂冷嗤一声,眼中有怒,也有诧异。 眼前这女生看着普普通通,像个还没彻底长大的邻家小妹,怎么看都不觉得是个胆大的人,所以秦珂那天没把许予当回事。 可她不仅敢做,还敢凛然直率地承认,眼里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 “你知道老子昨天有多丢人不?”秦珂确实不占理,但他的火气不能不撒。 “如果你没有劈腿,你就不会丢人。”许予的思路很清晰。 她不擅长和人吵架,从来也没说过脏话。遇到和人争执的情况,只要许予占理,她就会抓紧真理和对方辩论。 “操!”秦珂抓狂。 球馆内。 程屿他们刚刚打完半场比赛,几个人挥汗如雨,站在原地大口呼喘。准备小憩之后,继续下半场。 “秦珂啥时候认识山传那个女生的?”另一组有人问。 “不知道啊,他说山传垃圾,所以一次比赛都没去看过。” “你们说,他为什么把那个女生叫出去了?” 听到这里,邢亦书和孟哲猛然回过头,程屿也遁声望去。 秦珂不在。 山传的女生?是许予吧。 邢亦书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就要往门口冲,被程屿拦住。 “我去。” 邢亦书太容易冲动,程屿怕他惹事。 许予说的话句句在理,秦珂憋着一肚子火,他避重就轻:“我劈不劈腿,关你屁事?” “我做我认为对的事。”许予不卑不亢。 秦珂语塞,他发现自己竟然讲不过一个臭丫头,满腹恼火发不出来,也是挺憋屈。 他怒瞪许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告你,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哦。”许予点头,“知道了。” 秦珂:…… 这种讨厌又无奈的感觉,怎么觉得很熟悉?下一刻,他知道原因了。 “秦珂。”程屿走了过来,语气冷厉,“还训不训练了?” 见程屿来,秦珂不方便继续和许予争论。毕竟是丢人的事,他尤其不想被讨厌的人看笑话。 “我告你,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秦珂用手指向下一点,扬着头警告许予,又凶又恶。 许予懒得搭理他。 接着,秦珂不满地斜睨程屿,吹了声口哨,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球馆。 这人真的很讨厌,许予对他充满反感。但当她看向程屿时,心里的不悦当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和亲切。 尽管此刻程屿满脸肃色,浑身散发着冷清。 “秦珂找你麻烦?”程屿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 程屿明显看出秦珂在针对许予,他不清楚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没事。”许予不以为意。 程屿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准备离开的前一刻,他还是说了句:“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就说。” 许予怔了一瞬,点点头:“嗯。” 等程屿都回到球馆,她还呆在原地,回味刚刚熟悉的,被袒护的感觉。 程屿这个当大哥的,那时没少护着许予和卫白霖。 邢亦书先是见秦珂阴着脸回来,后进来的程屿,脸色也不好看。 他凑过去问:“怎么回事?” “没事,训练吧。” 看样子程屿也不清楚,邢亦书心里总不踏实,他干脆直接对秦珂吼了一嗓子:“秦珂,你一大老爷们儿,别欺负小姑娘啊。” 许予这会儿正巧进来,秦珂冷哼道:“小姑娘厉害着呢,我可不敢——” 他有意拖长尾音,冷眼看许予。 许予镇定自若地走到看台上,俨然无事发生过。 邢亦书和孟哲看到这情况,脸上大写的懵。就连程屿,心头也闪过一丝疑惑。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突然变得针锋相对? 许予刚才瞅见秦珂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好不痛快,秦珂在她心目中就一大反派。 她安静地看程屿他们打球,程屿的每个动作几乎都可以作为典范,而且行动张弛有力,收放自如。他经过多年的磨砺,有了今天的异常出色,不去打比赛,实在太可惜。 许予深感遗憾。 这期间,秦珂几次用怀揣敌意的目光望向许予,但对方压根没往他这边瞥。 秦珂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程屿,心里面有些连不上想不通的思绪,似乎渐渐明朗。 反正是越想越气。 休息的间歇,邢亦书和孟哲趴在下面的围挡上,和许予搭讪。 “许予,你和秦珂怎么回事?”孟哲太好奇了。 “一两句讲不清,没什么大事的。”球馆里人多嘴杂,许予不好实话实说。 邢亦书给许予甩话:“总之他要是找你麻烦,你随时告我,我帮你收拾他。” 他说着,朝许予摆了个大力水手的pose,给看台上的女孩们逗笑了。 “我真的没事。”许予也笑。 程屿坐在对面,仰头喝了半瓶水,体力处于透支状态。他倚着靠背,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秦珂,又看了眼许予。 过了会儿,邢亦书和孟哲过来坐下休息。 程屿顺嘴问了句:“怎么回事?” 邢亦书耸耸肩膀,摊开手:“不晓得。” 紧接着他像发现新大陆,眉飞色舞地反问:“屿哥,你也很好奇对不对?这事实在太邪门了!” 难得程屿会主动问起闲事。 程屿又喝了口水,没往下接话。 许予来山体,除了因为程屿,现在还多了一个理由——观察山体的篮球队有没有打赢理工大的希望。 身为篮球爱好者,尤其山体还是山传的兄弟学校,许予当然关注这件事。她希望山体赢理工大,就像平时希望山传赢山体一样。 “你们说程屿看没看见论坛里的帖子呢?”旁边的女生讨论。 “不知道,反正迟早会看到的。” “咱学校真想要打赢理工的话,程屿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愿他别让大家失望。” …… 许予发现她每周来山体,都能听到有关程屿的重要信息。听她们聊天的意思,大概是有一个以程屿为话题的帖子? 许予掏出手机,打开山体的贴吧,顶置贴赫然入目,名为“拯救程屿”。 这名字有意思,她连忙点开。 主楼:【亲爱的山体同学们,相信大家都听说了我校将与理工大举行篮球比赛一事。众所周知,理工大曾获联赛区冠军,如果我们可以打赢这场比赛,届时一定名声大振,可以说这是一场荣誉之战!】许予默读这段话时,耳边自动响起钟泉字正腔圆的播音腔。 她乐了,继续看下一楼,仍是楼主发的。 2L:【沙发还是我,接上条:想打赢理工大绝非轻而易举的事,除了加倍努力之外,我们更需要一支最强战队!那么,请大家告诉我,咱们山体的篮球之王是谁?!】看到这里,许予非常努力地克制,不让自己笑出声。 底下的回答很统一:程屿。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喜欢本文的小伙伴,祝大家万事胜意~ 第22章 叠了十几层相同的答案后,楼主再次现身。 楼主:【没错,程屿的球技大家有目共睹,然而大家也清楚,他从来不打正式比赛。但这次的比赛意义重大,对程屿来说也是个好机会,所以我建立此贴,想集思广益,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程屿参加比赛?】许予眸光一亮。 程屿能参加这场比赛的话,山体的胜算将大大提高。 山体的同学们纷纷出谋划策,这个帖子是今早发起的,到目前已经有六百多条回复。 【程屿,我告你,你必须参加这场比赛!别逼我跪下来求你!】【要不咱们组一支劝说小队,每人每天轮流去劝说程屿?】【我有个好主意:众筹!咱们筹一大笔钱,用钱收买程屿!】【楼上,你怕是不知道程屿家多有钱吧?】…… 许予内心:你们都是来搞笑的吗? 从帖子能看出来,山体的学生普遍都希望程屿去打比赛。帖子里除了众人的建议外,还有一封真情告白。 【程屿学长:从我来山体上学没多久,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很优秀,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而我太过平凡,所以只敢默默地关注你。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明明拥有很多,但你一点都不开心。你不爱笑,话也少,只有在打球的时候,才显得张扬有活力。我想你是注定属于篮球的,你应该站到赛场上!我永远支持你!——某大二学妹。】许予对此很有共鸣,是啊,现在的程屿一点都不开心。 他唯独热爱篮球,他应该去赛场上驰骋。 回帖的同学们,都是关心程屿的人,他们希望学校好,也希望程屿好。 虽然许予不是山体的学生,但她也有强烈的念头,想披上马甲在这个帖子里留下自己支持程屿的足迹。 她马上注册账号,起名“支持屿哥”,然后用心编辑了一段话。 支持屿哥:【程屿,我想你曾经也是个温暖、爱笑、怀揣梦想的少年,你一定有过当职业球员的想法,付出过旁人难以想象的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无比希望你能开心,你不要抛弃自己的梦想。加油!】支持屿哥:【这个世界,值得我们心怀热爱。】这些话,是许予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心里话,但愿程屿能看到。 她抬起头,望向球场上那抹活跃的身影,鼻尖发酸。 到底是什么,抹杀了一个少年对这世界的赤诚热爱? 许予没有等到山体篮球队训练完,就被系里老师的电话叫走了。临近年底,学校里大小杂事变多,她起身离开。 秦珂冷漠地睨了眼那个离去的背影。 晚上。 结束晚自习后,邢亦书不知跑去了哪里,程屿和孟哲去操场上打了会儿球。赶到快十点,两人才往宿舍走。 回去以后,邢亦书不在。 “亦书去哪儿了这是?”孟哲奇怪。 程屿脱下打完球出了满身汗的衣服,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十五分钟后,他穿着件黑色休闲半袖出来,边用毛巾擦抹湿漉漉的发。 孟哲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打手游,看见程屿从卫生间出来,他放下手机,准备也去冲个凉。 正在此时,邢亦书突然从门外冲进来,跟强盗进村似的。 “兄弟们!我终于知道许予和秦珂他俩咋回事了!”他满面红光,激动不已。 程屿停下擦头发的动作,顺着将头上的毛巾往下拉,搭在脖颈处,朝邢亦书望去。 有几处没擦干的发打成绺,凝成的水珠顺着嘀嗒下来。 “快讲!”孟哲好奇得很。 “为了弄清这个真相,我专门请秦珂他们宿舍的男生吃了顿饭,几杯小酒下肚,哎——就问出来了!”邢亦书手掌一拍,很是神气。 “听我详细给你们讲事情的来龙去脉。”邢亦书迫不及待地分享,“昨天下午练球的时候,秦珂不是突然接了个电话吗?然后他神色匆匆离开,你们猜怎么着?” 孟哲催他:“别卖关子,快说!” “秦珂有个山传的女朋友,然后他最近又搭上另一个女孩,想等两人关系稳定点后,他就和山传的女朋友提分手。”邢亦书啧啧两声,“真够渣的。” “昨天下午,秦珂的正牌女友打电话叫他到学校门口,等秦珂一到,他看到自己的两个女朋友同时站在那里,他都傻眼了。” “结果就是,两个女孩一起把秦珂甩了,还当着路人的面骂他渣男!”邢亦书说完哈哈大笑,“听得我直呼过瘾!” “这么刺激?怪不得今天秦珂的脸色难看。”孟哲跟着笑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那这和许予有什么关系?” 程屿大概已经猜到原因,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就是许予看到秦珂和新欢在一起,然后拍照发给秦珂的正牌女友。”邢亦书兴奋地连连感叹,“不服不行,这以后我得叫声予姐。” “我去,许予够勇的!”孟哲惊喜。 “太痛快了,秦珂平时那么嚣张,现在可算有人治治他了!”邢亦书扬眉吐气,“我真没想到会是许予。” 两人围绕着此事,兴致勃勃地讨论了一会儿,孟哲不禁担心:“秦珂不会报复许予吧?” 邢亦书的笑容僵住:“对啊,他那个人可不怎么样。” 一旁的程屿开口:“秦珂不会真对许予怎么样的,他没低级到那种份上。” “秦珂天天针对你,你还帮他说话?”邢亦书不解。 “实事求是罢了。”程屿拿起手机,不准备继续参与这个话题。 孟哲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秦珂除了针对程屿,感情泛滥,口无遮拦之外,倒也没啥缺点了。” 邢亦书懵了:“……那他还剩啥优点?” “不行,我得联系一下许予,首先表达我对她的崇拜之情,再然后让她小心提防秦珂。”邢亦书说着打开微信。 孟哲凑上来:“帮忙把我的敬意也给予姐带到。” “好嘞!” 程屿坐在书桌前,漫无目的地翻了翻手机,想起了白天邢亦书提起的学校论坛一事,他便随手打开山体的贴吧。 顶置贴“拯救程屿”映入眼帘,程屿的心下意识一沉,顿了顿,他点进去。 近千楼的讨论帖,热度持续上涨,校友们的回复情真意切。程屿的指尖迅速扫动页面,脸上神色凝重。 他很不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更不喜欢这种不顾当事人意愿的自我感动。 那些回帖大多千篇一律,程屿没心思细看,滑动页面更像是一种机械行为。 蓦的,他停止动作,然后逆向往下轻轻滑动。 看到了那句“这个世界,值得我们心怀热爱”。 出自于名为“支持屿哥”的网友,再上一条也是他发的。 这句话带给程屿一种熟悉又久违的感觉,他又看到另一句“我想你曾经也是个温暖、爱笑、怀揣梦想的少年”。 程屿陷入短暂的失神。 片刻后,他的心底回归冷漠,那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揣测罢了。这些年,他听过太多人的劝说,他们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装作很了解他。 程屿不懂,打不打比赛是他的选择,旁人为什么非要干涉?是为他好,还是为了满足自我感动? 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程屿点击“回帖”,流利地输入一段话,然后确认发送。 心无波澜。 许予秉持“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本没打算和邢亦书他们提秦珂的事,但那家伙不知从哪打听出来,并专门在微信上对她抒发了一段感慨。 聊了十几分钟后,他们结束了对话。 许予退出和邢亦书的对话框,才发现小学妹林笑给她发了消息。同时,通讯录那里有个显示“1”的红点。 她先点了通讯录的红点,看到有人申请加好友。许予点开对方头像,是某球星手拿篮球的背影照,暂时看不到他的朋友圈。 对方的微信名只有一个“Q”。 许予猛然联想到今天秦珂的事,不会是他吧?她连忙点了退出,如避瘟疫。 看到林笑的名字,许予下意识对应上小学妹的甜美笑脸,心情跟着变好。 林笑:【许学姐,你现在忙吗?我出于个人兴趣,录了一段解说,你能帮我提提意见吗?】下面是她发来的视频链接。 许予:【好的,我看看哈。】 林笑:【嗯嗯,谢谢学姐。[可爱/]】难得小学妹有如此好学的心向,许予身为学姐,理应当给予力所能及的鼓励。 她点开链接,是一段时长五分钟的视频,画面为某篮球赛转播,设置了静音,旁白是林笑的解说。 小学妹挺聪明,居然想到这种练习方法,许予对她欣赏有加。 认真听完了林笑的解说,许予感觉整体还不错,只要林笑肯勤奋钻研,不多久都能赶上她这个学姐了。 许予提出一些个人建议,并鼓励林笑要坚持下去。 林笑:【谢谢学姐呢,等你有空,我请你吃饭。】许予:【别客气,吃饭就不用了。[笑脸/]】林笑:【嗯嗯,那学姐你早点休息哦,晚安。】许予:【好的。】 小学妹不仅甜,而且是个有分寸感的人,不会过多地打扰别人,许予对她的印象很好。 第23章 晚上临睡前,许予惦记起山体关于程屿的帖子,她感兴趣地登上去查看。 才几个小时,帖子已经快到一千楼了,许予回的那两条评论,有几十个人点赞。 她一条条往下翻看评论,山体的学生为了让程屿打比赛,可以说绞尽脑汁提出各种办法。 不知道程屿看到大家这么关心他,会不会很感动? 刷到倒数二十几条的时候,许予看到一条回复,继而停下滑屏的动作。 CY:【麻烦各位少做些自我感动的事,谢谢。】楼下表示震惊。 【靠,楼上是程屿本尊?】 【啊不是……这……】 【我们也是一片好意啊!】 后来,楼主现身:【算啦,大家散了吧,当我自讨没趣。】程屿的回复算得上客气,不过连许予都感觉到有些尴尬,更别提山体的同学们了。 大家一片好意,当事人不领情,导致不欢而散。 是谁的错呢?许予无解。 第二天一早,当许予再次打开山体的贴吧,关于“拯救程屿”的帖子已经不见。 被炸了。 过了一晚上,许予把秦珂找她麻烦的事忘得差不多。毕竟大二的课程不算轻松,加上每天都有新鲜的事发生,许予会自动筛掉无关紧要的事。 但秦珂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中午吃完饭后,许予相跟着杭安安和管芝,三人在回宿舍的路上,讨论着下午的专业课。 偶尔管芝会偷偷指路过的帅哥,许予和杭安安跟着点头,非常认可本校男生的颜值。 许予的手机响起,是本地的陌生号码,她没多想接起来。 “你好,哪位?” “拜你所赐,被女朋友甩的那位。”听筒里传来阴森森的男音。 许予马上听出这是秦珂的声音,不知道对方从哪儿要来她的号码。秦珂算是许予为数不多非常讨厌的人,她准备直接挂断电话。 “你要是挂我电话,我可就直接去你们宿舍楼下堵你了。”秦珂似已猜透她的想法,威胁道。 他做得出这种事,到时候只怕更麻烦,许予妥协:“有事说事。” “我在你们学校正门口,你现在出来。”秦珂蹲在山传的路边抽烟,吐了口云雾,“麻溜的,我没多少耐心。” 许予着实无语,但谁让她得罪了小人,干脆一次做个了断。 “好,等着。” 挂电话后,许予让杭安安和管芝先回,自己借故离开,直奔山传正门口。 她猜不到秦珂什么来意,但愿这次能把两人的恩怨了清,不然许予以后去山体,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少不了麻烦。 许予比秦珂预想中出现得更快,她泰然自若地走来。秦珂把烟掐灭,扔在地上,又狠蹂一脚。 “说吧,你想怎么样?”许予双手插兜,不带情绪地问。 秦珂冷笑:“小姑娘,挺嚣张啊。” 他身上那股子混痞气息,加上散漫轻蔑的态度,许予几乎可以说是厌恶。 “我说过,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秦珂语气凶戾,俯视许予,“我,有仇必报。” 许予没耐心了,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想要精神损失费,还是想揍我一顿,说吧。” 小姑娘神色不耐,言语果决。 秦珂错愕,没想这许予个性挺强。他那天折了面儿,横竖想咽不下这口气,他不能去找自己的前任撒火,自然把埋怨对准许予。 他想这小丫头多管闲事够讨厌的,本来昨天下午就想给她个下马威,不想许予不吃这套。秦珂的好斗心上来,想自己还镇不住一个小丫头了? 秦珂今天来山传,主要目的是想吓唬许予,发发自己心里的郁闷。 眼下,他差点儿被许予给唬住。 她问要钱还是要揍她,秦珂惊住,这两样儿事,他哪件也干不出来啊! 这……整得秦珂还挺尴尬。 “你给我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他努力挽尊,“我没那么多闲功夫和你掰扯。” “我没做错的事,我不会道歉。”许予有自己的原则。 秦珂以气恼掩饰尴尬:“许予是吧?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揍你!” 他说着,在许予面前挥了挥拳头,就像吓唬小孩一样。 秦珂长得人高马大,面露凶光的时候,的确有点令人生惧。尤其是他的拳头,看着就知道极有力量。 许予的眉眼拧成三角形,反感地直视秦珂,一字一顿道:“我绝不向恶人低头。” “恶……恶人?”秦珂傻眼,兼不可置信,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评价他。 眼前的小姑娘翻起眼看他,瞳仁黑亮,露出过多的眼白,表现出她的极为不满。秦珂是看出来了,许予在认真地生气。 不过他们两人对峙时,无异于雄鹰和小鸡仔。 “我怎么就是恶人了?”秦珂被气到发笑。 许予看来,他是恶而不自知,她便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在不了解一个人的前提下,就给予对方无缘无故的敌意,这还不算恶吗?” 许予一直有些小朋友思维,所以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秦珂怔了一会儿,发现她是认真的,他敛去所有的神情,恢复如常。自己真被当成恶人,他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你也不用装大公无私,说来说去,你是为了程屿才整我的吧?”秦珂揭穿许予,冷笑道,“之前你打听他的事,后来来我们学校,也是为了看他吧?” 他说得没错,所以这句许予不反驳。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觉得这种装×的男生特别酷?未免太肤浅了吧?”秦珂真是瞧不上她。 许予听不得人说程屿的不是,她生气地回怼:“你根本就不了解程屿!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主观意识去评价别人?” 曾经浑身释放温暖光芒的程屿,真的酷炸了。 小姑娘突然就炸毛,秦珂觉得有趣又荒唐,不屑地挑眉问:“我天天和他一起训练,我不了解他,你就了解啦?” 也不知道小姑娘咋想的,秦珂都懒得嘲笑她。 “我是比你了解。”许予讨厌他的自以为是。 秦珂语调闲散,带着讽刺道:“你省省吧,别搁我这玩什么‘暗恋伟大’,你护着程屿,我也没见他多瞧你一眼。” “我不是暗恋他!是因为……”许予可能是被气到了,后面的话不经大脑说了出来,“程屿是我的好朋友。” 听了她这句话,秦珂一下没绷住,笑得跟抽风似的,脸都跟着涨红。 “实不相瞒,我……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把牛×吹得如此清新脱俗。”秦珂笑疯了,上气不接下气道。 许予没有笑,也没有再生气地回应,因为当她刚刚说出那句“程屿是我的好朋友”时,心里面好难过。 她这个朋友做得有够差劲。 “我瞎说的,你不用当真。”许予冷静下来。 秦珂望着小姑娘俨然严肃的神情,以及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他的笑意顷刻消散,重新端起一张脸。 他盯了许予半分钟,竟然怀疑她没有在开玩笑。 “你真认识程屿?那我怎么没见你俩说过话呢?”秦珂想不通。 “不认识。” “你俩是不是高中或者初中在一个学校?”秦珂对这件事无比感兴趣,“程屿以前也这么装吗?” 许予再一次强调:“他没有装!你不要再自以为是的揣测了!” 她越是这样,秦珂越笃定她知道什么关于程屿的内情。虽说他瞧不上程屿,但又不可否认这人身上覆着层神秘感,秦珂挺想撕掉程屿的伪装。 “诶,你给我讲讲呗。”秦珂换上笑脸,问许予。 这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咱们是来了过结的,别扯远了。”许予回归重点,“说吧,咱俩的事怎么才算完?” “你把你知道的有关程屿的事告我,这事就算完了。”秦珂想着,指不定能揪出什么秘密,以后更好拿捏程屿。 许予瞅着这人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估计事情就算过去了,她不想继续拉扯:“我要回去午休了。” “等等。”秦珂拦住她,“把我的微信好友通过了,我就放你走。” 他指着从许予这挖程屿的料呢,来日方长。 这要求不算过分,许予不想麻烦,她当着秦珂的面,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回去就拉黑。 “你敢拉黑或者屏蔽我,我就去你们宿舍找你。”秦珂得意道。 这人好烦,许予绕开他,径直返回学校。 秦珂望着她瘦瘦的背影消失,眼神变复杂,兀自揣摩刚才两人的对话。他忍不住暗叹,这该死的好奇心。 周四,篮球赛。 这是山传和山体的第五场比赛,进入到平常化模式,大家都不如刚开始那么有新鲜感了。 上次比赛山传的学生们唱歌扰乱秩序,被学校好好教育一番后,也不敢想着再造次。 程屿他们三人相跟着来山传篮球馆,入场之后,程屿进内场,邢亦书和孟哲上到看台。 没几分钟后,两人发现了新大陆,孟哲喊程屿:“屿哥,屿哥。” 程屿转过身,抬头望去。 “你看那边。”孟哲伸手指了指。 程屿顺着看去,见到了秦珂。 秦珂坐在看台第一排,右脚踝搭着左腿膝盖,双手交叉于胸口,懒洋洋且傲慢的姿态。 如有所感,秦珂冷淡地扫了程屿一眼。 第24章 邢亦书和孟哲对于秦珂来看比赛的事,表示深感意外。那家伙狂到不把山传放在眼里,连他们班比赛都没报名。 “他这是抽什么风了?”孟哲怀疑。 “咱们要不要过去挤兑挤兑他?”邢亦书提议。 “别惹事,小心屿哥骂你。”孟哲阻止他的想法。 程屿看见秦珂,联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不禁望向对面的许予。他猜测,秦珂可能是冲许予来的。 有时候程屿挺佩服秦珂,不知道他每天哪儿来这么多精神瞎折腾。 秦珂坐在偏中间的位置,保证能同时观察到许予和程屿。他昨天翻来覆去一宿没睡好,总觉得许予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又或者她和程屿之间有古怪。 秦珂决定暗中观察。 程屿越是在隐瞒什么,秦珂越是想揭露于众,看他以后还装不装。 大概两人是天生的死对头吧。 比赛进行了二十分钟,据秦珂细致地观察,他没瞧出什么端倪。程屿看比赛的时候绝对专注,而许予仅偶尔目光扫向对面,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还说是好朋友?吹牛的吧? 秦珂怀疑自己被骗,转念又想到许予当时的反应,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后来,秦珂的注意力跑到许予那边。 周围人对许予的解说好评如潮,之前秦珂没听过,当下身在现场,他切实感受到许予的专业能力。除去专业外,她还有激情和幽默,满格状态的解说,不时惹人发笑的诙谐。 许予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柔弱又没性格,但秦珂刚接触了她两三天,就发现这姑娘的性格特鲜明。 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可将她类比为黄土高原上的红柳,表面看着小小一簇,弱不禁风,实则掩埋在地下的根遒劲有力,又韧又刚。 还挺爱笑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许予和钟泉聊天,两人交流这场比赛,觉得大概山传能赢。 这时候,有人往她桌上放了杯柠檬水,许予抬起头,看到林笑弯着眉眼,一脸甜笑。 “学姐,喝柠檬水下火,你要多注意身体。” 许予心头一暖:“谢谢。” “哇,解说台的视野好开阔。”林笑感叹。 她什么时候都是满脸笑容,整个一小甜妹,许予和她说话,语气都不禁变温柔。 林笑突然俯身,凑到许予耳边低声道:“学姐,这里能正对面看到山体的校草呢,他好帅。” 许予一眼望去,确实能无障碍看到程屿。 “嗯,是啊。” “学姐,你认识他吗?”林笑接着问。 “见过几面,不太熟。”主要是程屿和她不熟。 林笑觉得可惜,目光贪恋地落在程屿那边,迟迟舍不得挪开。 下半场比赛开始,许予重新进入状态。 场上的球员表现都不错,山体根据程屿的意见,改变战术。山传这边,李老师紧紧把关,时不时用手势指导。 山传占上风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这批球员比山体的球员略强一筹,最后仅以七分取得胜利。 比赛结束后,许予收拾好解说台,顺便掏出手机瞅了眼,看到秦珂发的消息。 秦珂:【哟,还挺有两把刷子。】 许予看向对面看台,一众向外流动的人群中,唯有秦珂站定,挂着邪气的笑,像是告诉别人“老子天下最牛”。 许予怕他又来找什么麻烦,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自己的包,穿着人群的缝隙溜出去。 秦珂嗔笑。 看到许予落荒而逃的程屿,眼底也蒙了层笑意。 当晚,许予接连收到好几条秦珂发来的消息。他威逼利诱,又是要给许予买礼物,又是吓唬她要来找她,就为了让许予讲出关于程屿的事。 许予悔不当初,怎么就非逞口舌之快,把程屿的事给露出来了? 现在不管她如何否认,秦珂都是不信,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许予无语,他到底和程屿什么仇什么怨? 微信再一次响起,许予的耐心已经耗尽,但当她打开查看时,才发现这次是梁佑发来的消息。 许予的烦躁登时减半。 梁佑:【许予,上次比赛的事我还没好好谢你,周末有时间没?我想请你吃顿饭。】过去快两周,梁佑才提起感谢的事,想来他这段时间可能都在调整心态。许予和他关系不错,觉得正好可以见了面,再开导开导梁佑。 许予:【有时间,吃啥你定。】 梁佑:【那周六晚上,你家附近那家粤菜馆?】许予:【妥。】 高中的时候,有一年许予过生日,范霞请来她班上多半同学,就是在那家粤菜馆吃的。 梁佑吃后赞不绝口,成了那里的常客。 周六一早,许予就特意告诉范霞,晚上不用做她的饭。 “正好,我今天快忙死了,打算晚上叫个外卖。”范霞庆幸道,边和许予唠叨了几句,“快年底了,我们公司各种报告总结。” “那中午我做饭吧。”许予主动分担,她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味道过得去。 范霞欣慰:“还是姑娘贴心。” 吃完午饭,休息了一小会儿后,范霞送许齐去学乒乓球。回家没待多一会儿,她又被公司的电话叫走。 临走前,范霞叮嘱许中强,让他两小时后去接许齐。 许中强一整天也没闲下,又是整理客户的资料,又是帮范霞写报告。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他刚想下楼买包烟,结果公司临时通知开线上会议。 “小予,你赶五点去接下小齐吧。”许中强怕自己开不完会。 他和范霞拿许予当小孩,一般不会把接送许齐的事交给她,眼下是实在没办法了。 “好啊,反正我闲着。”许予应下,“我骑电动去?” “电动叫你妈骑走了,你打车去吧。” “好。” “对了,回来帮我捎包烟。”许中强想了想,特意提醒许予,“你记得带上身份证。” 不然老板会以为许予是未成年,不卖给她烟。 许予:…… 是亲爸吗? 许予看时间还充裕,于是搭公交去的体育馆。一路畅通无阻,等她到了以后,距离许齐下课还有二十几分钟。 体育馆的外观看起来崭新,带有不规则设计感,这家开业也没几年,是私人投资的。以前市里只有两家公有体育馆,后来私人的体育馆才慢慢增多。 许予之前路过过这里,今天是第一次进去。 体育馆内空间宽敞,光线充足,给人的第一印象很舒服。许予先看墙上的平面示意图,确定一层是篮球区和羽毛球区,二层是乒乓球区和健身房。 许予往楼上走,乒乓球区已经有不少等候的家长,她凑到人群旁,视线锁定许齐。 九岁的许齐把自己吃得胖嘟嘟,摇头的时候脸蛋都在晃,说话瓮声瓮气,谁见了都说这孩子可爱。 许齐的性格特别好,有捣蛋的想法,但不会闯什么大祸。他和大人说话的时候,黑眼珠溜溜转,古灵精怪的。 半路有这么个弟弟,给许予带来不少欢乐。 教乒乓球的三名教练,每人带六个小朋友,围着一张球桌。小朋友们轮流对打,教练在一旁纠正姿势,不时口头鼓励。 许齐平时多动爱闹,很少能彻底静下心,这会儿打乒乓球的时候却格外专注,动作也灵敏。 许予第一次见弟弟练乒乓球,觉得有趣,她拍了几张照片,顺手编辑朋友圈:【吾家有弟初长成。】估计许齐暂时还下不了课,许予便去了趟洗手间。 二层的洗手间和更衣室还有洗浴间挨着,许予经过门口能闻到沐浴露的清香,但地面上不留水渍,环境卫生很到位。 许予对这家体育馆的印象不错。 她洗完手吹干,在地垫上蹭蹭鞋底,才走出洗手间。 外面是一条长廊,单侧落地窗,可以望到林立的高楼。在楼与楼的间隙中,还可窥见夕阳西下的绯红天色,构成了现代建筑与自然风光的巧妙融合景象。 许予不知不觉站定脚步,呆呆地望着那抹霞光,想起了在乐县的生活。 那时她没有手机,也没有娱乐项目,生活单调乏味,所以许予有大把的时间发呆。她观察路过的行人,研究地上的蚂蚁,仰望天际的朝霞与晚霞。 相似的景总触人生情,许予突然很想念奶奶,想念跟在卫白霖后面满街跑,也想念……总是对她笑的屿哥。 在更多伤感的情绪涌上来之前,许予收回目光,刚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在别过头的刹那,她浑身一怔。 上一秒才出现在回忆里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真实的生活中。 程屿站在离她七八米的地方,他面向窗外,定定地望着远处。他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头发是半干未干的凌乱,应该是刚从洗浴间出来。 他身上的气息是寂静的,仿佛窗外有令他心安的景色。 许予正在犹豫,她是该过去坦然打个招呼,还是趁程屿发现前溜之大吉? 以前他们无话不谈,现在他们无话可说。 许予意外得见程屿,她的心情分明是欢喜,但又不敢去靠近现在的他。 在她犹豫的间歇,程屿的余光感应到不寻常。他回头看来,幽深如潭的眼波泛起微涟。 许予出现在这里,程屿挺意外的。 第25章 当被程屿突然发现的时候,许予有一瞬间感到紧张,仿佛做亏心事被抓现行。 “好巧。”许予扯起微笑,“我来接我弟下课。” “嗯。”程屿点了下头。 几次见面,他都是不爱说话的样子,许予以为这次也是,所以打过招呼就准备告辞。 意外的,程屿开口,语音磁沉:“秦珂后来又找过你?” “啊?”许予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然后承认,“找过一次,但他应该已经从被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秦珂不再开口闭口提自己丢面子的事,反而是天天和许予打听程屿。 既然程屿主动起了话头,许予推测,他此时应该并不抗拒聊天。于是许予提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和程屿搭话。 “秦珂总针对你,你不生气吗?” “不在意,就不会觉得生气。”程屿淡然道。 “可是我觉得他真挺过分的。”许予气不平。 程屿勾了勾唇角,没往下接话。 许予渐渐熟悉现在的他,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能激起他情绪波澜的事少之又少,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他们聊完了秦珂,暂时找不到下一个话题,气氛略有尴尬。 程屿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兜,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再次仔细确认每个口袋。 许予对这个动作熟悉,连忙献殷勤似的掏出兜里的烟,递给程屿:“我这有。” 许中强让她捎烟回家,许予怕忘记,所以下楼后先去把烟买了。 看到许予细嫩的手掌心上躺着盒烟,程屿摸兜的动作顿住,继而抬眸望许予,有丝讶异:“你抽烟?” 许予思路卡壳,意识到闹了乌龙:“不是,我给我爸买的。” 原来是个误会,程屿低头笑了一下。 他这笑容要比许予之前见过的真诚不少,唇润齿白,气息干净。程屿哪怕浅浅一笑,都能褪去很多阴沉气。 多笑笑就好了。 “我也不抽烟。”程屿是在找手机,想来刚才落在了更衣室。 许予的存在,令程屿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他无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我讨厌会上瘾的东西。” 所以不抽烟。 许予没头没脑地跟了一句:“那篮球呢?” 说完她就想打自己的嘴,平时习惯了有啥说啥,这会儿把不该问的问出口。 程屿的心思一沉,不过面上没表露出来。逃避话题未免刻意,他选择直白地回应:“也想过放弃。” 想过放弃一切,包括篮球。 他说完下意识再次望窗外,远处的天光已不如先前绮丽,倒是和他的心境搭得很。 人聊到让自己不自在的话题时,目光总会有所躲闪,在许予看来,此时此刻的程屿便是如此。 他侧过脸,从轮廓线到喉结都显得清晰深刻,唯独眼里的光晦涩不明。 从程屿口中听到“放弃”两字,就像一记重锤砸进许予心里,厚重而闷痛。 当初鼓励她“决定开始的事,便不要轻易放弃”的人,是程屿;以身践行的人,也是他。 “放弃”二字可以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却唯独不该是程屿。 纵然许予有强烈的冲动和好奇,她也清楚自己不能再细问。以他们的交情,程屿不足以和盘托出。 她实在觉得好难过。 许予强压下想哭的情绪,决定先搞清楚另一件事:“学长,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程屿回过神,目视许予:“你说。” “我有一个好朋友,我们中间失联过几年,后来再见面,他的性格变了好多。他现在不提过去的事,好像也不太想认曾经的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许予酸着鼻子讲完这段话。 “我觉得学长你和他有点像,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她不露痕迹道。 程屿一字一句地听完,神情渐严肃,垂眸深思。 许予紧张地等待他的答案。 这几秒的时间格外漫长,程屿抿紧唇,随后给出回答:“如果把我代入你朋友的角色,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要说。” “不要再和他提起过去的事,也不要试图挽回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程屿的语气利落干脆。 当真不再眷恋从前。 许予的喉间一阵发堵发涩,眼眶也烫起来。 程屿没有马上发现她的异常,而是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有时候人会觉得,以普遍世俗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是对另一个人好。可我以为,真为另一个人好的话,就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程屿说了比他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多的话,许予便知道他有多共鸣这件事。 她不能否认程屿的话,同样也不能克制自己的伤感。 “过去……真的一点儿都不值得留恋了吗?”许予不甘心。 “至少对我而言,是。” 程屿收回深刻的思绪,这才注意到许予红着眼眶难过的样子,他想是自己的话说重了。 小姑娘的眼里大概只有纯真美好吧,难以接受世界残忍的一面。 “我仅表达我的个人观点,可能你那个朋友又是另一种情况。”程屿中肯地补充。 许予点点头,没敢看他的眼睛:“谢谢学长的意见,我想我清楚该怎么做了。” 永远不再提起过去。 那段开心的,热烈的,珍贵的回忆,就全部由许予和卫白霖收起。无论如何,他们永远感激程屿。 期待了这么久的重逢,便当是初次相识吧。 程屿并不擅长安慰女生,面对情绪低落的许予,他一时间有些尴尬。 “—姐—” 传来充满稚气的声音,许予和程屿同时望去,只见许齐提着书包颠颠地跑过来。 程屿暗自松了口气。 “怎么是你来接我啊?”许齐惊讶不已。 他下课后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许中强和范霞,他便又到走廊上转了转,没想到看见了姐姐。 “爸妈今天忙,所以我来接你。”许予看见许齐时,强挤出一抹笑容。 许齐刚注意到程屿,他仰起脑袋,古灵精怪地朝许予挤眉:“噢——你晚上就是要和这个大哥哥一起吃饭吧?” 许予和范霞说晚上不在家吃饭的事,许齐听到了。 “不是!”许予恼羞地回应,同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程屿。 程屿在看许齐,难得神情温和。 他也是带小朋友的篮球教练,对这些思想天马行空的小鬼,包容度极高。 “学长,那我先走了,再见。”许予借机告辞。 她心里堵得慌儿,还没有完全压下想哭的冲动,此时多看程屿一眼,她都觉得难过。 “嗯,再见。”程屿回应。 许予带着许齐往楼梯的方向去,许齐还在好奇:“姐,你晚上是和谁去吃饭啊?男生吗?” “我高中同学!普通朋友!”许予郑重强调,阻止许齐过多的脑补。 程屿望着那对一高一低,一胖一瘦的姐弟,觉得不愧是一家人,性格都很活泼。 他又想起许予刚刚的问题,还有她眼眶泛红的样子。 末了,程屿再度把头偏向窗外时,惊觉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天色已然暗沉。 他回更衣室拿上手机,然后下楼和前台处的人聊了几句。有刚过来准备健身的老熟人,经常见到程屿,一来二去碰面都会打招呼。 “小程,你这今天是来带课的吧?” “对,这就准备回了。” “急什么,自家的体育馆,也不见你常来。”老熟人调侃。 程屿笑了下:“学校的事挺多,不太顾得上这边。” “行,那你好好学习,反正我看你这边的客流挺稳定的。” “嗯。” 客套了几句后,两人结束交谈,程屿离开体育馆,往回家去。 这家体育馆是程屿他父亲投资的,程父知道儿子没有打职业赛的想法,也知道程屿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干脆就把这家体育馆的股份过给程屿。 程父算是既支持了程屿的爱好,也为程屿留了条后路。 许予在回家的路上,情绪消沉,满脑子想的都是程屿说的话。 在今天之前,许予心底尚存渺茫的希望,以为哪怕需要多一点时间,她也总有机会和程屿坦白身份,慢慢捡起童年留有遗憾的友情。 程屿的那番表态,彻底令许予的幻想破灭。 她终于确认,对从前那段时光念念不忘的,只有她和卫白霖。于程屿而言,他丝毫不再留恋。 许予开始怀疑,试图挽回一段早已破碎的友情,是不是也算一种自我感动? 感动了自己,恶心了别人。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许予把窗户按下来,冬天的晚风灌进,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姐,刚才那个靓仔是谁啊?”许齐的好奇心重,尤其想挖许予的八卦,去父母面前显摆。 许予被他的用词逗乐,回答道:“我们只见过几面,连朋友都算不上。” 许齐叹了口气:“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给我找个姐夫呢?” “可能等你找到女朋友了,我还没找到男朋友。”许予和他开玩笑。 “天呐!”许齐尖叫,“那我以后除了要养爸爸妈妈以外,是不是还要养你啊?” 小家伙傻得冒泡,许予被他逗得笑了半天,笑完用手背抹了下湿润的眼角。 把许齐送回家之后,许予去和梁佑碰面。 第26章 许予到达饭店门口时,看见梁佑等在路边。 “外面冷,你怎么没进去等着?” “我也刚到几分钟,走,进去吧。”梁佑搓了搓手,“我有阵子没来他家吃饭了。” 两人落座后,梁佑爽快地把菜单递给许予:“随便点,哥请客。” 看起来他心情不错,应该是走出那段不愉快了,许予替他高兴。凭两人四年的交情,无需多客套,许予把自己想吃的都点上了。 “喝什么饮料?”梁佑问。 许予有个大胆的想法:“喝点白的?” “别别,阿姨知道的话,饶不了我。”梁佑拦着,“许予,你又没什么酒量。” 许予不作声,她确实不常喝酒,但今天这心里憋屈,就突然想喝点儿。 “真想喝?”梁佑看她好像是认真的。 许予点头。 梁佑无奈地点上白酒,提前声明:“阿姨要是找我算账,你得帮我扛着。” 许予摇头。 饭菜陆续上齐,两人边吃边聊。白酒烈性大,许予只敢小口啜饮。 “许予,上次篮球比赛的事,我真的很感谢你,这杯我敬你。”梁佑举起杯子。 “别客气,我就是看不惯姚弛那种行为。”许予和他碰杯。 小杯酒下肚,胃里一阵灼烈,把心里的惆怅感都给烧上来,两人的话题也不自觉地从闲扯转为谈心。 “那场比赛对我影响挺大的,我一度以为自己走不出来了。”梁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总觉他在两校学生面前丢尽了人。 “我感觉人生糟糕至极,不管谁劝我,我都听不进去。”梁佑讲述自己那时的情况。 许予不禁好奇:“那你后来是怎么想通的?” “因为姚弛给我道歉了,他说那天是他太过冲动,事后他也很后悔。” “他居然会道歉?”许予蛮惊讶。 梁佑点点头:“嗯,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也很吃惊。” 姚弛的球技了得,加上外在形象优越,大家对他的吹捧多了后,他变得越加傲慢。 那天许予公然顶撞姚弛,他当时极为生气。但也是在那段时间,姚弛听到了一些别人对他不同于以往的评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过分。 姚弛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去找梁佑诚恳地道了歉。 “他和我道歉以后,我突然就释怀了。”梁佑抿了口酒,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一件事。” 许予听到这里,有感动,也有好奇:“什么事?” “善比恶更有力量。”梁佑有此心得,“或许我在意的不是丢人,而是姚弛对我的那份敌意,所以当他道完歉后,我自然而然就走出来了。” “我们最近还有一起打球,那段不愉快真的过去了。”梁佑露出真诚的笑。 许予听闻有感,不禁走了神。 所有的道歉都有用吗?那程屿呢? 梁佑抒发完自己的感慨,再次举起酒杯:“无论如何,我最要感谢的人还是你,许予,你很仗义,从高中的时候就是。” 许予喜欢替同学抱不平,念高中的时候,她同桌的试卷被物理老师判错一道题,因为物理老师平时很凶,所以同桌不敢把这事提出来。许予当时在课上就举高手,然后仗义执言,把同桌该得的分给争取回来。 许予听到“仗义”二字,再结合今天程屿说的话,又恰逢喝了点酒,谈心的气氛到位。 她便再也忍不住,忍不住想把心里最深的秘密说出来。 “其实我不是真正讲义气的人,我只是非常努力地,想弥补曾经的缺失。”许予盯着面前的筷子,一阵哽咽,“好像那样,就能抹掉自己犯过的错误似的。” 梁佑看出许予不对劲,他放下自己举在半空的酒杯,关心问道:“许予,你怎么了?” 许予的眼尾和鼻尖处泛红,细密的睫毛向下,眸子里蒙着层水雾,又像是委屈,又像是难过自责。 “梁佑,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经常和你们提起,说我有一个特别崇拜的朋友?” “当然记得,你隔三差五就会提起,说他打篮球好,长得帅,人品端正,性格阳光……”梁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我见到他了。”许予的嗓音发涩。 梁佑愣住,然后才说:“真有这个人啊?” 那会儿许予总说这人是她的好朋友,可她除了把这朋友夸上天以外,也不说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所以梁佑他们几个,一度怀疑这人是许予杜撰的。 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 “他现在变了好多,完全和以前是两个人,而且他说……过去的所有都不值一提。”许予吸了吸鼻子,“我想,我在他的回忆里,一定是个讨厌的人。” “怎么会?”梁佑不信,“大家都很喜欢你的。” 许予摇摇头:“因为你们不知道过去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做过非常可耻的事。” 背叛朋友。 那时,球场三兄弟几乎每天下午都会见面,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打球,但休息的时候会穿插各种话题,友情与日俱增。 程屿是个神奇的人,他的眼界和谈吐远超于球场上的同龄小孩,可大家和他相处起来并不会觉得有隔阂。 尤其是许予,她跟在奶奶身边,能接触到的新鲜事少之又少。有时候流行的东西都快过去了,许予才刚刚听说。 除了学校生活和奶奶,她最大的盼望就是赶快有个新妈妈,这样的日子枯燥又漫长。 认识了程屿以后,许予好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小明,你有没有比较感兴趣的事?”许予话少,程屿总会变着法找话题。 许予都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想了好久才勉强想出来:“屿哥,你能给我讲讲你生活的城市和乐县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边有很多人,常说要去大城市找份工作,许予想象不出大城市到底是怎么样的。 程屿扬手揉揉头发,稍微斟酌后,回答她:“我在山南市长大,山南有很多四五十层高的大楼,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晚上九十点钟,城市里还是灯火通明的,特别繁华。” 许予见识少,连想象的空间都有限,只知道听起来,山南市是乐县无法企及的地方。 而程屿的话还没说完:“乐县地方小,但空气比我们那里好,市井气息重,人情味儿浓。这边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大片的山景,落日的景象比我们那好看。” 程屿看向许予,又看向卫白霖,真诚道:“我很喜欢这里。” 许予露出一排白牙,与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笑容却很淳朴。 程屿看她笑,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 “小明,白霖,你们有机会了来山南市找我玩。”程屿眉梢扬起,“我管吃管住。” 卫白霖高兴坏了,拍着胸脯自豪道:“好嘞,屿哥!以后我和同学说,我有一好哥们是山南市的,他们都得羡慕我。” 程屿用大拇指朝向自己,同样神气道:“那我和同学说,我暑假认识俩特有趣的兄弟,还当了大哥,他们也得羡慕我。” 许予望着他俩,止不住地傻笑。 她坚信,她会和卫白霖还有程屿,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个暑假依然漫长,却不无聊。已然到了八月中下旬,夏天尾巴的时候,再不多久程屿就该回山南市了。 许予和卫白霖一边不舍,一边又在兴奋期待着,期待等程屿知道他这“三弟”其实是“三妹”时,他会有什么反应? 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超出他们预期的事。 有一天,他们三人正和别的小伙伴组队打球时,球场上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其实就是几个初中的学生,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缺钱了就抢本校学生的钱花。更过分的时候,他们还会去小学门口,要小学生的零花钱。 他们行迹恶劣,身上纹着纹身,周围的中小学生都挺怕他们几个,所以很少敢跟家长提起。而且初中是义务教育,原则上不许开除学生,所以这几个人更是肆意妄为。 刚放暑假的时候,听说他们几个去给黑心老板做童工,周围的中小学生们松了口气,想着能好好度过个假期。 现在临近开学,他们几个再次出现。 带头的人叫“阳哥”,身后有三个小跟班,他们正围堵住两个过来打球的小学生,伸手要钱花。 卫白霖被他们抢过零花钱,他一看见阳哥就害怕,于是拉住许予和程屿:“咱们快走吧,阳哥打人挺凶的。” 不止是卫白霖,球场上原本正在打球的小孩,看见阳哥他们几个,都迅速离开了球场。 许予也害怕。 程屿一眼望去,阳哥叼着根烟,脚上踩着小花园,说话的时候眯起眼睛,被堵的两个小孩都快吓哭了,程屿拧起眉,毫不迟疑地朝阳哥他们走去。 “屿哥,你别去,咱惹不起他们。”卫白霖拉住程屿。 “不能纵容他们做这种事。”程屿看不过眼,势必要插手。 许予也伸手拉住程屿,不想让他过去。 程屿的神色缓了缓,安慰他们:“我心里有数,你俩就站在这等着,别过来。” 可能是许予表现出过分紧张的模样,程屿轻拍她头顶:“放心,你屿哥不会有事。” 他满眼浩然正气与无畏。 第27章 程屿阔步朝阳哥他们走去,背影□□,眼中蓄着不满。 许予和卫白霖站在原地,他们害怕与担心并存,且十分佩服程屿的勇气。所有小孩都知道阳哥的行为很可恶,但没人敢去反对。 程屿走过去,伸手拍阳哥的肩膀:“喂,抢钱是犯法的。” 阳哥回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先是愕然,随后转为轻蔑:“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 “我敢。”程屿坦然回应,目光如炬,“犯法不说,而且你抢小孩钱的行为,实在让人看扁。” 阳哥往地上吐了口痰,面目狰狞表达自己的不满,他抬高下巴,从上到下打量程屿。 瞄到程屿脚上穿的鞋时,阳哥抖了下肩膀:“呵,原来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啊。” 程屿反感地看他。 “少爷,给点钱花呗?”阳哥口吻戏谑,用手背拍程屿的胸口。 跟班小弟们一阵哄笑,突然,他们的笑容僵住。 不远处的许予和卫白霖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 程屿握住阳哥的手腕,指尖深陷,足以看出力道之大。他警告道:“停止你愚蠢的行为。” 许予只见过待人温和的程屿,那次是她第一件见程屿与人敌对,他展现出与平日温暖截然不同的凶戾。 阳哥彻底被激怒,另一只手握拳挥向程屿,却被程屿单手截住。他抓着阳哥的两胳膊往外别,阳哥吃痛地喊了一嗓子。 旁边三个小弟见状不妙,赶快过来帮忙,程屿把阳哥推过去,伸腿踹向最先冲过来的人。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阳哥他们脚上半踩着鞋,打起架来极为不便。而且这几个人瘦得像骨头架子,程屿因为长期运动的原因,一身紧实的肉,出手动作敏捷,打架占了上风。 许予和卫白霖看呆了,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后来有路过的大人吼了一嗓子,阳哥他们几个爬起来,狼狈地逃跑。走前,阳哥狠狠甩给程屿一句“等着”。 程屿不予理睬。 “屿哥,你也太帅了吧!”卫白霖满眼崇拜地惊呼。 许予点头赞同,无法用匮乏的言语形容,程屿刚刚打架时有多霸气。 被他俩看到自己打架的样子,程屿还有点难为情:“其实这些人就是虚张声势,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屿哥,偶像!”卫白霖抱拳。 许予有样学样:“偶像!” 程屿赧然一笑。 第二天,球场上的小伙伴们听闻程屿的英雄事迹后,纷纷对他表示敬意。大家也有担心,怕阳哥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果然如此。 隔天,阳哥他们又来到球场,还是那四个人。这回他们都穿上了运动鞋,见到程屿时,一个个扭着脖子捏着拳头。 “那天我会输给你,纯粹是意外。”阳哥觉得很没面子,于是再次找过来。 程屿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识相的话,认个错,把兜里的钱给我,我今天就放过你。”阳哥用拇指蹭了下鼻尖,摆出牛气。 “我要是不识相呢?”程屿反问。 “那就别怪兄弟不客气了。”阳哥咬牙道。 卫白霖见情况不妙,赶紧点头哈腰和阳哥认错:“阳哥,实在对不起,我这朋友是外地的,不懂规矩。” “我这有钱,你拿去花。”卫白霖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 阳哥不满地斜视卫白霖,语调上扬:“有你屁事,滚。” 卫白霖识趣地闭嘴。 程屿与阳哥对峙,气氛降到冰点,大家都停下打球,往这边望来。许予害怕,偷偷伸手拽了拽程屿的衣摆。 她的小动作引起了阳哥的注意,阳哥讥笑:“嚯,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当时许予的外形完全可以冒充男孩,只是她的性格和偶尔忸怩的小动作,显得不伦不类。 许予害怕又自卑地低下头。 程屿一下就恼了,抓起阳哥的领口,警告道:“你说话注意点!” “老子偏不!”阳哥骂了句脏话,“你诚心讨打是吧?” “你想打架,我奉陪。”程屿厉声回应,“我输了我认,如果是你输了,那你以后不可以再来球场找大家的麻烦!” “口气还挺大。”阳哥不信自己会输,“行啊,我答应你。” 烈日当空,球场上的人远远围成一个圈,旁观程屿一对四。打架情形和上一次差不多,阳哥他们并没有因为换了鞋就提高了战斗力,在以多敌少的情况下,依然输得惨不忍睹。 不得不说,打篮球有效锻炼了程屿的反应能力和出手速度。事实证明,阳哥那几个人,确实没什么真本事,否则不会只敢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 那伙人惨败之后,阳哥在临走前对程屿甩了句话:“你真TM爱多管闲事,你别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感激你!” 学习上的事阳哥不行,人情冷暖的事他可经历了太多。 “我不用他们感激。”程屿是单纯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阳哥冷笑一声,离开了球场。 周围传来热烈的掌声,为程屿的勇敢仗义。大家平时被阳哥压迫惯了,今天总算有人帮他们出了气。 “屿哥,当时你真的不害怕吗?”许予弱弱地问。 程屿摇头:“我就算不是为了公道,也想保护重要的人。” 他指的是卫白霖和许予。 许予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程屿,仔细观察少年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她想在这个夏天结束前,再加深对他的印象。 因为于她而言,程屿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可谁也想不到,事情仍然未完全结束。 球场刚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没过两天,阳哥再次找来。这次他带了八九个人,其中有三个明显看起来已经成年,他们还带了木棍来。 此番来势汹汹,势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球场上的小孩们都吓坏了,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卫白霖当时腿都止不住发抖,许予紧张地往他旁边靠。 唯独程屿无惧,甚至质问阳哥:“说话不算话是吗?” 阳哥把棍子搭在肩膀上,嘴里叼着根烟:“当然算,我不找大家的麻烦,我只找你。” 程屿两次让他当众出糗,他咽不下这口气。 “还有,别说我欺负你,我给你个机会。”阳哥笑容玩味,然后提高嗓门,对着整个球场上的孩子喊,“你们有谁,愿意支持他的,就站到他身后!” 球场上的孩子们呆愣住。 “我阳哥承诺,今天的事今天了,无论你们有多少人支持他,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我保证往后不会找各位的麻烦!”阳哥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稚嫩的脸,勾起嘴角。 程屿的眉宇下沉:“找我就找我,不要涉及其他人。” 阳哥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最后一次喊道:“支持他的,就站在他身后;不想惹事的,就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球场上静止了几秒,在这几秒钟,似乎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灼热的高温更令人焦躁难耐。 许予和卫白霖紧张得直咽口水,他们希望,大家都可以留下来支持程屿。人多力量大,一定可以吓走阳哥他们。 可能其他小孩也是这么想的,大家在等待至关重要,第一个做出选择的人。 随后,有一个小孩带头跑出球场,瞬间引发“羊群效应”,其他小孩们相继逃走。他们害怕,谁都不想面对一场无妄之灾,而且谁也无法确信,阳哥以后不会找他们麻烦。 小孩们都在往外跑,没有一个人敢站到程屿身后。许予惊恐地站在原地,耳廓里传来嗡鸣,她彻底被吓傻了。 突然,旁边的卫白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拔腿往外跑。许予很犹豫,同时被一股巨大的负罪感包围,思绪纷繁揪扯着,脚下的步伐却没有想停的迹象。 她承认,虽然是被动逃跑,但她心里的天秤,本身也倾向于这种选择。真实且丑陋的懦弱,在那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许予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孱弱的奶奶和一个渺茫的期盼,她不敢惹事,她害怕连仅有的这些都会失去。 所以她做了一个,在当时十岁看来,相对容易的懦弱选择。 许予被卫白霖拉着往前跑,她边跑边回头望了一眼。程屿正面朝阳哥那一群人,后背对着逃跑的小孩们,他没有回头。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年少的许予再愚钝,也明白这种行为叫作背叛。明明拜过把子,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结果大难临头的时候,许予和卫白霖都逃跑了。 程屿悲凉的背影在许予脑中定格,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分别来得猝不及防。 许予不敢想象,当程屿回头时,他看到身后空荡荡,连他引以为傲的两个朋友都弃他而去,他会是何种心情? 球场三兄弟关系融洽,不管卫白霖聊再无趣的话题,程屿都会笑着捧场。无论是许予还是卫白霖,从没见程屿对他们阴过一次脸。 他是真的,待朋友极好,为人诚恳仗义。 可许予和卫白霖还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后来许予有做过一个噩梦,梦里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程屿的情形。他缓缓转过头,两眼布满血丝,用寒冷结霜的语调说道:“你们不配做我的朋友。” 许予从梦里哭着醒来。 第28章 卫白霖拉着许予一直奔跑,他们穿过乐县的大街小巷,不顾炎热的高温,也感觉不到累,只是发疯地往前跑。 许予边跑边哭,她担心程屿有事,可她没有回去的勇气。 后来,两人跑进了一条死胡同,这才不得不停下。卫白霖倚靠在墙上,大口呼喘,许予则蹲在地上,没出息地失声痛哭。 “屿哥对咱俩那么好,可是咱俩却逃跑了。”许予抽噎着,“白霖,屿哥会不会有事?” 卫白霖仰头看天,脸上混着汗水和泪水,他转过身面朝墙壁,难过地握拳砸墙。 他也十分痛恨自己的懦弱,他们这群孩子,普遍胆子都不大。惹了阳哥那样的人,卫白霖害怕以后会有接连不断的麻烦。 比起无休止的恐惧,背叛朋友要更容易吧? 许予最难过的,是她十分确定,刚才那种情况如果换成她和卫白霖被针对,程屿绝对会义无反顾地保护他们。 两人在那条巷子里待了很久,时间的流逝,对于他们而言是折磨。恐惧,担心,自责,每一种情绪都令人不好受。 很晚之后,两人才敢偷偷摸摸地往球场的方向去,那里已经恢复如常。 卫白霖和周围的人打听,知道了当时有小孩逃走以后马上报了警,刚好附近就有巡逻的民警,所以阳哥他们没来得及把程屿怎么样。 确认程屿没事,许予和卫白霖由衷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但他们和程屿的友情是真的结束了。 发生那件事之后,许予和卫白霖都没脸再去球场。后来他们遇到过之前一起打球的小伙伴,得知程屿在那天之后,也没再去过球场。 面对这段戛然而止的友情,许予和卫白霖充满愧疚和遗憾,他们都忘不掉程屿那样的朋友。 许予没有扣扣号,卫白霖和程屿加过好友,这是唯一可以联系到程屿的途径,但卫白霖不敢主动和程屿搭话。再后来,他的扣扣号被盗,想尽办法也没找回来。 他们彻底与程屿失联。 夏天像是骤然结束,日子如以前一般空乏沉闷。许予想起与程屿相处的时光,总觉得像一场幻梦,而卫白霖在那个暑假过后,变得稳重了很多。 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没忘记过程屿。 许予再长大一点后,她有了新的猜想:或许阳哥那天本来就没打算动手,他通过暴露人的劣根性的方式,给予程屿内心上的重创,达到最好的报复效果。 九年来,许予只对别人讲与程屿有关的愉快回忆,将他当作榜样,却绝口不提最后那天发生的事。 她有意逃避,逃避曾经那样不堪的自己。 是这一天与程屿的聊天刺激了许予最难过的神经,加上梁佑率先倾吐心里话,所以许予也忍不住,道出这段藏得最深,最耿耿于怀的过往。 许予讲完这段冗长的故事后,已经酒过三巡,饭馆里的客人散了大半。她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却觉自己最是清醒,脸上两行泪水。 过去那么久的事,再提起来,她仍然十分痛苦。 梁佑还是第一次见许予这样难过,听完她讲的故事后,梁佑沉默。他想不到,人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许予,心底却埋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沉重心事。 半晌后,他勉强想出安慰的话语:“许予,你别自责了,其实现在以成年人的角度再去看待你说的那些事,我能理解你的做法,毕竟你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那如果你是他,你会原谅我吗?”许予脸上泛起醉意的红,思绪却还清晰。 梁佑一时无言。 “九年了……现在过去九年,如果我和他道歉,你说我们还有可能是朋友吗?”许予哽塞着嗓音,想寻求一个答案。 “会吧……” 梁佑答得不是很肯定,他不擅长说违心话。其实在他看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许予明白,她锁着眉头,抿紧双唇,为了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把脸憋得更红。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泪珠大粒往下掉。 平时不提还好,这一提就把心上撕开道口子,难过的情绪源源往外涌。 尤其是当许予想到如今的程屿。 “我不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许予哽了哽,哑着音往下说,“但我只要想到我也可能是……令他对这个世界失望的一部分原因,我就无法原谅自己……” 许予喝多了,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双手掩面痛哭:“如果给我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就算拼上所有,我都要护在他面前。”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守住了永远热血奋勇的明朗少年。 世上无如果。 梁佑看着痛苦到无法自拔的许予,再没说什么安慰的话。有些事在心里憋太久会生病,倾诉发泄出来,不失为一件好事。 梁佑忘记自己即将遭殃的事。 许予最后趴在桌上大哭,惹得旁人频频投来异样的眼光,梁佑劝不住她。后来时间晚了,范霞打电话过来,梁佑把大致情况讲了一下。 十分钟后,许予全家人杀过来,没错,包括许齐。看到许予满脸泪痕伤心不已的醉鬼样儿,许家人惊愕。 “嚯,还喝得是白酒。”范霞气结。 “说,你怎么欺负我姐了?”许齐质问梁佑。 许中强没有说话,但脸色不太好看。 “这……和我没关系……”梁佑无助地摆手,他拍了拍迷糊的许予,“喂,你帮我说两句。” 许予朦胧睁眼看到梁佑,想起刚才的聊天,哇一声哭得更猛了。 梁佑:…… 许中强把许予背回家,许齐跟在后面。范霞晚走一步,她和梁佑了解具体情况,梁佑就说许予是想她以前的好朋友了,其余没漏风。 范霞大概也知道那么个人,便没再多问。 第二天许予清醒了以后,回想起自己前一晚的失态,羞得用被子蒙头。她后悔了,果然喝酒误事,言多必失! 许予不愿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不过当她看到手机上梁佑发来的信息后,她释怀了。 梁佑:【我会把许予同学的秘密烂在肚子里。】梁佑:【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 许予醍醐灌顶。 她起来得晚,家里面没有人,许中强和范霞忙着见客户,许齐去上培训班了。桌上放着杯蜂蜜水,以及尚有余温的饭菜。 吃完饭后,中午的阳光正烈,窗台上的花草被笼罩着一层濛濛的雾感。许予拿喷壶给花浇了点水,不知觉又陷入恍惚。 她回想起十岁的自己,那时不但懦弱,而且思维简单,真以为得罪了阳哥就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如果当时小孩们都团结一点,把事情告诉家里人,告诉老师,可能早就解决麻烦了。 阳哥初中毕业后辍学,在社会上游手好闲了一阵子,不知什么原因被带进少管所,再后来就没他的消息了。 值得庆幸的是,许予每年回乐县,和亲戚邻居家的小孩聊起来,听他们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校痞了。 一切都在变好。 许予喜欢现在的生活,切实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命运待她不错,让她和范霞、许齐成为一家人,还有,让她再次遇到程屿。 哪怕和想象中有出入,哪怕心里的难受更多,许予仍然感激。 她决定了,尊重程屿的意愿,不再试图挽回过去的友情。 顺其自然。 想明白之后,许予的内心豁然开朗。她马上打电话给卫白霖,从头到尾把程屿的事情讲给他听,然后表述自己的意见。 “卫白霖,你觉得怎么样?” 卫白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可我很想知道,屿哥为什么不打比赛?他不去当职业球员太可惜了!” 他的心情和许予刚知道这件事时的心情一模一样,震惊,怀疑,惋惜。 “我也非常非常想知道。”许予顿了顿,“但我不会再问了,程屿明显不想提。” 又一阵沉默,卫白霖在从头到尾梳理许予的话,他刚刚得知程屿现在的情况,心情难以平静。 那件事是卫白霖的心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程屿的消息,他是想好好道个歉的。但如果程屿当真不想再提以前的事,卫白霖也觉得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嗯,那就这样吧。”他失望又无奈地妥协。 “我真挺想屿哥的。”卫白霖羡慕许予,“你比我好,还能光明正大地见他。” 这么一想,许予也觉得有道理。 两人又随便扯了些话题后就挂断了,许予答应卫白霖,会偶尔给他讲些关于程屿的事。 刚才两人在电话里聊到放假一起回乐县,许予想起这周还没给奶奶打电话呢。虽然奶奶家有监控,但她每周都想陪奶奶聊会儿天。 奶奶接起许予的电话,都会先亲切地喊声“小明”,然后嘱咐许予好好学习,不用总记挂她。电话里许予会给奶奶讲她在学校发生的事,也会让奶奶千万注意身体。 尽管如此,许予从奶奶越发含混沙哑的声音中,以及监控画面上更加佝偻迟缓的行动判断,奶奶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差。 许予盼望着赶快放寒假,她就能回去陪奶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予会见到奶奶的~ 第29章 周一,许予满心欢喜迎接新的礼拜,她想不到,正有件糟糕至极的事在等着她。 周老师叫她去办公室,许予到了以后,才发现周老师只叫了她一个人,没有叫钟泉。 她没多想,礼貌地问道:“周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周老师面露难色,似乎不好开口。 许予这才觉察到不对,往常周老师都会有话直说,而且一般是把她和钟泉同时找来。许予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 周老师犹豫过后,为难地开口道:“许予,有个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您说。” “有个播音系的女孩,她也想做篮球比赛的解说员,她家人认识学校的领导,所以……”周老师没说后面的话,但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 许予的脑袋里“砰”一声,像有巨物炸裂,她呆愣住。 周老师也感到沉重,他继续说:“我知道这事不妥,本来我拒绝了,但校领导说他听过那个女孩的试讲,还不错。我听了一下,是还行,所以我挺不好拒绝的。” 其实自从这档篮球节目小有名气后,有过几个学生来找周老师,说也想做解说工作,周老师以他们的水平不过关为由,都拒绝了。 可这回的情况特殊,那名女孩虽然不及许予,但底子还行,并且周老师很难抹开领导的人情面。 让许予突然离开热爱的解说台,无疑是一个噩耗,她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在周老师讲上一段话的时候,许予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周老师,我理解您的难处。” 她真的明白,大人之间的人情世故有时很复杂,牵扯广泛。许予相信周老师是向着她的,只是身处在他的位置,他也不得不权衡之后,做出一个取其轻的选择。 类似的事情,许予自己不是也做过吗? 周老师叹了口气,他知道许予有多热爱解说这件事,实在于心不忍,便临时自作主张道:“许予,要不这样吧,你和那名女孩轮流一人做一期。” 这是周老师能力范围内,能为许予做的最大争取了。 许予忍住难受的情绪,挤出个笑脸,得体地回应周老师:“谢谢您,但是不用了,我愿意退出。” 总共一周才一次的比赛,轮流出现不同的女解说,这事对外挺难看的。许予不想让周老师为难,也不想委屈求全。 周老师心下沉重:“许予,老师真的很抱歉。” 许予摇摇头:“没事的,我知道您也不想这样。” 周老师无奈地点点头,许予的懂事超出他的预料。他总看这孩子比同龄人还小,平时活蹦乱跳的,周老师以为许予会很难接受这件事,可眼前的孩子表现得太冷静了。 他有些担心:“许予,你要是心里不舒服的话,你就和老师聊聊。” “您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许予知道周老师在担心什么,她笑着自我安慰,“正好大二课程多,我就把心思全放在学业上吧。” “嗯。” “周老师,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行,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找老师。” 许予点头,随后她往门口走,在手刚接触到门把的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某件事。 “周老师,我想问一下,那个解说的女孩叫什么名字?”许予握紧门把手。 周老师回想了一下:“好像叫……林笑。” 许予的呼吸窒了片刻,感到全身发寒,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开口讲出“周老师再见”,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她一路上都处于发懵的状态,让她最受震撼的,不是突然告别热爱的解说台,而是——林笑。 再想到那女孩甜美的笑容,总礼貌叫“学姐”的乖巧模样,许予越发感到说不出的凉意。 她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但她没办法不相信林笑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从一开始,林笑就不是真正崇拜许予,而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解说水平,让周老师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学妹,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机,许予不服不行。反应过来这些时,她挺生气的。 不是气林笑抢她的位置,而是气林笑用这样的方式。 许予是真情实意对林笑有好感,把她当作同门,鼓励她一起进步。 她气不过地掏出手机,在微信上找到林笑,想表达自己的气愤,想质问林笑为什么要故意隐瞒? 打出一大段字后,许予最终没有发,她意识到这种行为是“无能狂怒”。林笑已经得逞了,她才不会在意许予怎么想。 就感觉,挺没意思的。 这一刻,许予又想到,当初程屿会不会也是类似的感受呢? 他生气自己的好朋友选择逃跑,他可以在扣扣上骂卫白霖,但他最后消失得悄无声息。 在回宿舍这一段路上,许予的思绪史无前例的杂乱,最后,她只是默默删除了林笑的好友。 宿舍里,杭安安和管芝正在试新衣服,两人轮流试穿,互相评价。 看到许予回来,杭安安穿着新毛衣转了一个圈:“许予,快看我美不美?” “嗯,好看。”许予挂起笑容。 杭安安的身材曲线饱满,人也有气质,基本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 管芝挤开杭安安,让许予看她的新毛呢裙,争宠似地问:“我呢我呢?” “也好看。”许予盯住那条裙子。 “我俩谁更美?”杭安安坏笑着抛出送命题。 “都美。” 许予不想扫她们的兴,但此刻的情绪实在糟糕,她做不到像平时一样提着嗓门喊一句“我最美”。 杭安安和管芝安静下来,她们发现许予不大对劲。 “许予,你怎么了?”管芝坐到她旁边,关心地问道。 许予本来强绷着情绪,被管芝的一句问候给整破防,登时忍不住心里的委屈,眼泪往下掉。 她舍不得离开解说台,还有林笑的做法,让许予心里很不舒服。 一看许予哭了,杭安安和管芝有点慌神,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平时属许予最乐呵了,同寝一年多,两人只见过她因为看电影哭,从没见她因为别的事这样过。 “许予,你说,咋啦?”杭安安板起脸,“遇见啥麻烦了?我去给你做主!” “你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管芝拿纸巾帮许予擦泪。 小姑娘皮肤白皙,哭起来时眼眶和鼻尖显得尤其泛红,睫毛上沾染着泪水,看得人好不心疼。 杭安安和管芝喜欢逗许予,也最宠着她。 许予的解说位置被人替代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便会在学校里传开。与其让朋友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许予更愿意自己坦白。 她缓了下情绪,把眼泪止住:“我不做解说了。” “啊?”杭安安和管芝齐发惊叹,瞳孔地震。 许予把情况大致讲出来,杭安安和管芝认真在听,两人脸上逐渐呈现出愤怒的表情。 “靠,学校这么做也太不地道了!”杭安安发指,“校领导怎么不想想,当初刚做这节目时,哪个女生也不愿主动报名,就你最积极!现在节目有点儿名气了,一个个就都上杆子来争,要不要脸啊?” 杭安安真是气坏了。 “就是,凭什么啊!”管芝也义愤填膺。 她们不但生气,而且十分理解许予的委屈。抛开许予的个人热爱不论,就说她陪着这档节目从无做到有,这其中都付出了多少感情! “我是挺难过的,但事情已经这样了。”许予无奈也乐观,“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我过几天就好了。” 她很会安慰自己,而且自我复原能力一流。 人生本就是起起落落落落。 杭安安和管芝都不知道该安慰许予什么话了,看着就一傻白甜的姑娘,可道理比谁明白得都多。 “等周四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厚脸皮的关系户?”杭安安咬牙道。 “她说得肯定不会比许予好,到时候我就专门去咱学校贴吧骂她!”管芝怎么都想替许予出口气。 看到两个好朋友如此为自己抱不平,许予的心里好受许多,她拉住两人的手,带着哭过后的鼻音撒娇:“好啦,我没事了,你俩不用担心我。” 许予没敢把林笑的事说出来,要不然以杭安安的性格,她非冲过去找林笑闹不可。好在两个好朋友都不知道,当初林笑故意接近许予的事情。 “算啦,不想这糟心事了!咱们予予能力这么强,想找本专业的兼职工作是分分钟的事,谁稀罕去当免费劳动力!”事已至此,杭安安干脆往洒脱了想。 管芝跟着说道:“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课结束后,咱们就带许予出去放松心情,吃饭唱歌看电影做美容一条龙,天天换着花样来!” 杭安安拍手:“这主意不错!” 许予被她俩逗笑,心情有变好,跟着点头:“好啊!” 下午的时候,钟泉从周老师那得知,林笑即将成为他的新搭档,他连忙给许予发消息。 钟泉:【我怎么突然换搭档了?而且还是林笑?!】前两次比赛现场,林笑都自称是许予的小迷妹,钟泉记忆犹新。 许予估计周老师没有告诉钟泉具体原因,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许予正斟酌如何回复钟泉时,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钟泉:【靠,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第30章 许予估计钟泉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钟泉:【林笑这也太……】 许予:【你别想那么多了,我没事。】钟泉:【咱俩是最佳拍档,换人我不习惯啊!而且林笑这么做,我可能没办法心平气和跟她相处。】钟泉和许予一起搭档三个月,彼此之间已经形成默契,也在这种模式中建立起友情。所以知道林笑对许予的行为后,钟泉对这个小学妹有抵触心理。 许予不希望钟泉被自己影响,于是劝道:【慢慢就会适应了,周老师说林笑的水平还行。】许予:【不管怎样,你要好好表现,毕竟这档节目才刚有起色。】就算许予不再担任解说员,她仍希望这档节目能越来越好。 钟泉发来一个气愤和一个叹气的表情。 他想安慰许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两人的聊天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校园里的小道消息传得飞快,刚过了一两天,山传差不多有一小半同学都听说了要换解说员的事。 许予因为这档节目,认识了很多同学,平均每天能收到十几条关心她的消息,她回复起来挺心累的。 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这种好意目前对许予而言是负担,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别人“我很好,我没事”,虽然她心里面的难受劲儿还没彻底过去。 隔着微信还好,有的同学当面问起许予这事,她只能强作欢颜解释。为了尽量避免这种麻烦,许予除了上课以外,都待在宿舍里。 有时候,她会从别人眼中看到那种熟悉的……同情,许予最讨厌被人同情。 播音系的女生都住在同一个宿舍楼,说来也巧,周二上早课的时候,许予下楼时碰到了林笑。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织,随后林笑迅速把头转向身边的友人,假装没看到许予,她明显心虚。 许予就当两人从没认识过。 杭安安和管芝说到做到,每天下了最后一节课,就拉着许予出去玩。她们吃最辣的火锅,逛最潮的街,唱最嗨的歌,这么一番下来,许予的确释放掉不少负面情绪。 她是还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和难过,但也迟早都会过去。 人嘛,向前看。 周三,山体篮球馆。 篮球队的男生陆续到来,还有一个月就要和理工大打比赛,大家都更加提起精神,增加了训练强度。 强者都想通过与其他强者的较量,来让自己变得更强。 做热身活动的时候,大家随意闲聊了几句。 “不知道许予今天会不会来,这周都没见到她。”邢亦书惦记起这事。 “应该会来吧?我记得她每周都来的。”孟哲接话,“要不就是她有别的事要忙。” 正式训练没开始之前,大家离得都不远,有男生听到他俩的对话后,和秦珂半开起玩笑。 “秦珂,该不会是上次你把那小姑娘吓着,人家不敢来了吧?” 其他人跟着一阵哄笑。 邢亦书和孟哲听见以后,觉得十分有道理,顿时看向秦珂。许予害他被两个女生甩,他不会去找许予麻烦了吧? 秦珂正在活动臂膀,见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略感不自在,懊恼地扯了一嗓子:“别瞎说!” “我和许予可是好朋友。”秦珂说着,故意瞄向程屿。 程屿无动于衷。 秦珂此言一出,犹如平地起雷,球馆里爆发哄笑。邢亦书露出震惊的表情,孟哲一口气没顺好,呛得咳嗽起来。 秦珂没病吧? “也不知道咋好意思说出口的。”邢亦书冷嘲热讽。 众人的反应令秦珂十分不爽,他板着脸继续道:“我讲真的,前两天我天天和许予在微信上聊天,有记录的啊!” 他有凭有据,虽然那些记录多半都是他主动发消息,许予不怎么搭理他。 秦珂用余光观察程屿的反应,他还在探究许予和程屿之间的关系。 可惜程屿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倒是把其他人给惊到了,有人问:“啥情况?你不是和那个小姑娘不对付吗?” 秦珂一本正经,俨然大气地回答:“那我能真去找小姑娘麻烦吗?许予人还行,能当朋友处。” 邢亦书和孟哲处于怀疑人生的状态。 “我加上许予后,都没和她说过话呢。”孟哲小声嘀咕。 “屿哥,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邢亦书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信心。 “不知道。”程屿不感兴趣,但他觉得秦珂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成分。 他想起上周六在体育馆碰到许予,就许予的反应来看,她和秦珂绝对不熟。 “而且——”秦珂拖长语调,意有所指道,“等着吧,我很快就会挖出某人的秘密了。” 他连眉梢间都跳跃着期待和张狂,早看不顺眼程屿那副半死不活的样,秦珂有时甚至想和他痛快地打一架,而程屿总是无视他的挑衅。 现在,秦珂就指着挖出程屿的弱点,好好刺激他一下。 虽然秦珂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他说的人是程屿。 有些话题没放到明面上,可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猜测过,程屿到底为什么不打比赛? 邢亦书和孟哲不淡定了,异口同声问程屿:“屿哥,啥秘密?” “不知道。”程屿脸上有一丝不耐。 鬼知道秦珂在抽什么疯。 程屿拍了两下掌:“大家开始训练。” 他和秦珂各带一组,仍旧先从基础的加强体能开始。正式进入状态之前,程屿说不上有意还是无意,往门口处瞟了一眼。 这两天,他偶尔会不自意地想起许予那天问他的问题,以及她红着眼眶的样子。 要是因为他的话,让一个乐观开朗的小姑娘难受,程屿心里挺过意不去。 直到训练结束,许予都没出现。 “许予该不会是觉得,她已经掌握了咱们球队的训练模式,所以以后都不来了吧?”邢亦书猜测。 至今为止,他和孟哲一直坚信,许予是慕名山体的篮球队实力而来。 程屿也没有怀疑过许予的动机。 “不会吧,咱们这么容易就被看腻了?”孟哲受挫。 邢亦书耸耸肩:“要不等明天比赛结束后,我去问问许予?顺便和她确认下,秦珂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觉得匪夷所思。 “靠谱。”孟哲赞成。 周四,两校篮球赛。 钟泉到篮球馆的时候,发现林笑已早早坐在解说席那。身旁的位置突然换人,钟泉很不习惯。 “钟学长,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林笑露出她的招牌式甜笑。 眼前的小学妹乖巧可爱,只是钟泉想到她的行为,心里总有层芥蒂。 “好。”他堪堪挤出抹笑意。 林笑坐在梦寐以求的解说席上,新奇地左右环顾了一圈,然后拿起耳麦,向钟泉请教怎么用。 毕竟以后要一起合作解说,钟泉硬着头皮教林笑调试耳麦。 这时候啦啦队的女孩们陆续进场,林笑突然朝那边招招手,笑容明灿:“西烟学姐!” 听到这个名字,钟泉心里一紧张,跟着望过去,见陶西烟和林笑摆了摆手。 “钟学长,西烟学姐可真好看。”林笑状似无意提了一嘴。 钟泉收回视线,清淡地应道:“嗯。” 末了,他又意味深长地加了句:“你挺擅长处人际关系的。” 不仅如此,而且这小学妹精得很。 林笑露出无邪的笑容,好似真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回应道:“是大家人都很好啦。” 钟泉没再说话,他觉得林笑和许予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这个时候山体的学生们也接连入场,程屿刚走进内场,目光自然而然地朝对面望去。 他见到对面解说席上坐着的是一张生面孔,以为许予还没来。 林笑从程屿刚进来就注意到他了,解说席正对着他坐的位置,当程屿的目光投过来时,林笑的心情猛然激动。 她刚想展示一个甜美的笑容时,程屿已经挪开目光,全然没有留意到她。 林笑有些沮丧。 “少见许予比咱们来得还晚。”孟哲感到新奇。 “等着吧,反正她肯定会出现。”邢亦书想当然道,接着看了眼周围,“看样子秦珂今天没来啊。” “他对山传的比赛没兴趣,能来一回都算稀奇了。”孟哲不足为怪。 程屿在和今天打比赛的男生们聊天,偶尔抬眼看一下时间,再望向门口,有点心不在焉。 许予还没出现。 眼看着比赛即将开场,程屿再次看向对面,注意到那个陌生女孩已经戴上耳麦,他立即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 “各位亲爱的山体和山传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今天的解说员林笑。”林笑露出她精心练习过的微笑,咬准了每个字的音。 程屿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下沉。 “啥情况?”邢亦书的坐姿瞬间从放松状转为身体前倾。 孟哲也是摸不着头绪的状态。 林笑和钟泉对了几句开场白之后,啦啦队进入球场中央跳舞,现场的氛围逐渐暖起来。 有几个人却在心神恍惚着。 林笑的目光穿过半个球场,落在对面的程屿身上。她带着少女的悸动情怀,心想坐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一定会被他注意到吧? 程屿习惯性双手抱臂端坐,注意力不可控地走偏。 许予不在,他的目光再没往解说席那边看。 作者有话要说: 林笑这件事会直接推动男女主之后的一系列情节,男女主全程不存在争风吃醋和狗血误会。(祝大家天天开心,万事顺意~) 第31章 邢亦书掏出手机,给许予发微信:【今天的比赛怎么不是你解说?】此刻许予正和杭安安、管芝在外面逛街,看到邢亦书的消息后,她思考了一下,才打出回复。 许予:【我不做解说了,暂时想把心思全放在学业上。】真实的情况许予不好讲出来,而学习往往是个好借口。 邢亦书满脸不理解:【不是吧?一周才一场比赛,耽误不了你太多学习啊!】许予违心回复:【正好我也不太想做解说员了。】邢亦书:【……】 邢亦书:【有点可惜了吧?】 许予回了个表情包,通常别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回复什么。 “许予说她不做解说了。”邢亦书转而告诉孟哲。 “啊?”孟哲吓了一跳,“许予不是挺喜欢解说的,还喜欢篮球,她怎么不做了?” 邢亦书把他和许予的聊天记录给孟哲看。 “这明显是借口啊!”孟哲一眼看穿。 “我也觉得蹊跷。”邢亦书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篮球赛正式开始,双方立即进入紧张地战斗状态,看台两边是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 一切都和之前没两样。 除了对面的解说席换了人。 程屿一直都关注于比赛本身,其余的并未有所留意,他之前觉得啦啦队和解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许予做解说的时候,除非她有一些格外特别的情况,否则程屿也不会关注。但今天许予不在,程屿坐在这比赛现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当陌生的解说女声响起时,程屿只觉得聒噪,表情不自知地变阴沉。 这是林笑解说的第一场比赛,她为了给大家留下好印象,连着练习了好几天。 不过这现场的学生,他们都已经听习惯许予的解说,不难发现林笑的刻意模仿。尤其是山传这边,不少学生心知肚明林笑是怎么挤走许予的。 林笑的确有些实力,也会故意说些有趣的玩笑话,但反响平平。 在篮球解说上,林笑有时候压不住场。她的声音偏尖细,某些音调的顿挫不够标准,她其实更适合去主持轻松的娱乐节目。 林笑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她盯着比赛现场,好几次忍不住看向程屿,对方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程屿从兜里掏出耳机带上,他觉得现场很吵。 林笑的表情略显僵硬。 程屿第一次没办法全神贯注地看完整场比赛,稍不小心就走了神,甚至感到无端的烦躁。 他下意识地捏响指节。 有些事有些人平常固定地出现时,程屿并没有觉得特别,但当有一天那人突然不见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会不习惯。 就如许予,她这周像是凭空消失了。 程屿没能做到完全不在意。 最终,山体赢了这场比赛。裁判员吹哨结束的那刻,程屿起身离开,去球馆外透了口气。 他瞟向远处的天空,神色凛然,心里不安。 这对程屿而言是陌生的情绪。 “程屿,你怎么走这么快?”孟哲和邢亦书才出来。 回学校的路上,邢亦书聊起这场比赛:“许予不在,我总感觉这比赛少了点什么。” “我还是更习惯许予的解说风格。”孟哲感慨,“可惜以后都听不到了。” 程屿心神一颤,自行车的前轮跟着稍稍摇摆。他没有问“怎么回事”,而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往下听。 “不行,我得好好打听一下这事。”邢亦书总觉得哪里不对。 几分钟后,突然有一条绝妙的主意在他脑中闪现,邢亦书坏笑:“秦珂不是说他和许予是好朋友吗?我就去问他!” “亏你想得出来!”孟哲服气。 “秦珂的交际面比咱广,他应该能打听出来。” 程屿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面也在想,许予出了什么事。 晚上快下夜自习的时候,邢亦书在宿舍的群里发了条消息:【下课后,咱们到知行楼那边的篮球场打会球。】他刚刚问过秦珂他们宿舍的人,等会儿秦珂也去那边打球。 不知情的程屿和孟哲如约而至,山体夜晚的球场依旧热闹,男生们无惧冬夜的冷冽,热情满涨地投入打球中。 秦珂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他清楚与理工大的比赛是一场硬仗,必须付出超过百分百的努力。 最近他连撩妹的兴致都没有,逮着点儿时间就来练球,他想赢,拼尽所有去赢。 程屿的眸色如夜深,盯着不远处的人影。秦珂正迅速冲破对家的防守,在篮板下奋力一跃,来了个大力灌篮。 秦珂呼出口气,下一刻立即回到战斗状态。 这大概就是程屿一直讨厌不起来秦珂的原因。 “至少秦珂打球的时候,他没那么烦人。”邢亦书婉转地夸了一下秦珂。 “你真打算去问他?”孟哲问。 “那我还能问谁?”邢亦书问他,“山传你有熟人没?” 孟哲摇头。 “许予的事你好不好奇?” 孟哲点头。 “那不就完事了。” 程屿和孟哲一对一打球,邢亦书佯装随意去到秦珂那边,混进他对家。好不容易等打完一场,男生们就地而坐休息。 “亦书,你今天怎么来和我们打球了?”其他男生好奇地问。 秦珂懒洋洋地瞥了邢亦书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想挑事儿?”秦珂点了支烟。 邢亦书忍住想飙脏话的冲动,开门见山地问:“许予为啥不做解说了?” 秦珂把叼在嘴边的烟拿下来,疑惑地反问:“她不当解说了?” 邢亦书无语了,感情他连这事都不知道。 “许予不是你好朋友?你不知道?”邢亦书调侃秦珂,“反正这事挺蹊跷。” 听邢亦书这么一说,秦珂心里也冒出好奇,他这个人,情绪非常分明。 讨厌,不屑,好奇,全都写在明面上。 邢亦书一直不能确定秦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此时他抱着试探的态度:“你不是人脉广泛?打听打听?” 秦珂冷哼一声,把烟重新叼在嘴边,从兜里掏出手机。 他的微信好友加了一千多人,附近的每所学校都有他认识的人。他在列表里找到一个山传的学妹,印象中这学妹好像就是播音系的。 秦珂简单和学妹寒暄了两句,然后问起许予的事。 看到学妹回复的消息后,秦珂顺口冒出句脏话。 他蹙起眉,十分嫌恶的样子。 “啥情况?”邢亦书快好奇死了。 秦珂把手机屏幕举给他看,朝边上吐了一串长长的烟雾,烟雾在路灯的映衬下缥缈缭绕。 “够恶心的。”秦珂说话向来直白。 山传学妹:【许予是被关系户挤走的。】邢亦书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心情跟着变得极糟糕,他默默起身,朝孟哲他们走去。 “打听出来了?”孟哲问。 “嗯。”邢亦书闷闷应了声。 程屿把从地上弹回的篮球接住,等着他往下说。 “说是今天做解说的那个女孩,家里有点关系,许予是被动离开的。”邢亦书心里不是滋味。 “……”孟哲失语,对于这个事实显然不能接受。 “许予没事吧?”孟哲最后只想到这个。 不知不觉间,许予好像已经成为令他们关心的朋友,听说她遇到这种事,孟哲、邢亦书跟着糟心。 “要不咱们安慰她一下?”邢亦书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不等孟哲回话,程屿冷清清甩出三个字:“别安慰。” 人在这种时候,更希望自己清静些。 邢亦书明白他的意思,短暂地静谧后,他吐槽道:“关系户真挺烦人的。” “嗐,谁从小到大还没碰见过几个关系户?”孟哲随便能从回忆里拎出例子来,“就是这事让自己人摊上,尤其糟心。”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温度的语调。 邢亦书和孟哲齐望向程屿。 他在偏头看另一边,路灯的光打在他头顶上,像是浮着一层柔和的细绒。程屿抓着球的臂膀分外有力,随后,他将球传给孟哲。 程屿拿起挂在球架上的外套,临走前把刚才的话补充完整:“这世界一如既往的糟糕。” 所以他才不喜欢。 孟哲和邢亦书习惯了程屿的沉默,但少见他如此消沉,听这语气……程屿见怪不怪? 等孟哲回过神来,他感叹:“就是有再多的关系户,也轮不到屿哥头上啊!” 邢亦书突发奇想:“屿哥不会也当过关系户吧?” “那不能。” 许予她们踩着关宿舍楼门的时间才回来,三人下午逛完街去吃烤肉,完后又看了场电影。 连着三四天下课就跑去疯玩,许予好久没这么放纵过自己了。有杭安安和管芝的陪伴,她的精神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放松。 “予予,你今天买的这件外套特好看,穿上跟仙女似的。”管芝夸许予。 “你就把它当过年衣服吧,保准你们家亲戚把你夸上天。”杭安安附和。 最近几天,许予每天都能听到她俩的各种花式吹捧,有些话都夸张得不着边际,可许予听来心情的确会变好。 “你俩再夸我,我就飘天上了。”许予怕自己得意忘形。 杭安安马上接话:“仙女就该在天上飞。” 许予差点笑岔气,缓了会儿她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俩是想逗我开心,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 许予点头:“嗯,想通了。” 怕她俩不信,许予接着往下说:“这几天有学长学姐说要给我介绍兼职,我准备下礼拜开始慢慢筛选一些。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不是非要吊在一棵树上的。” 杭安安和管芝为许予的英明果断鼓掌。 第32章 许予的自我复原能力一直不错。 看到她走出低谷,逐渐恢复以往的元气,杭安安和管芝甚感欣慰。 “老实说,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予予的乐观不是嘴上说说,她是真的能做到。”管芝聊起来。 “赞同。”杭安安联想自己,“我不行,我现在想起初中同学借我三百块没还的事,我还是气到不行。” 许予和管芝笑了半天。 在外面逛街的时候,许予一直没看手机,此时她发现秦珂给她发了消息。 秦珂:【我带你喝酒去?】 秦珂:【人有委屈千万别自己憋着。】秦珂:【放心,我对你没有歪心思。】许予的确是不喜欢秦珂,对他的印象仍处于“又渣又坏又幼稚”。不过看到秦珂发来的消息时,许予心里面多少有点儿感动。 她感觉到一丢丢……反派的善意。 所以这次许予好好回复了他:【我挺好的,都想开了。】秦珂:【还挺厉害。】 秦珂:【看在咱俩这比纸薄的交情上,你能不能给我透露点儿程屿的事?】才说几句话就没正形了,许予没有理他。她已经再三否认过自己认识程屿,但秦珂说什么都不信。 秦珂:【老子好奇死了!你就透露一点点儿呗?】许予:【洗洗睡吧。】 秦珂:…… 周五晚上,许予回到家中,暂时没有和家人提起自己不做解说的事。范霞和许中强最近看起来太忙了,她不想让他们操更多心。 等自己确定好兼职的事,再告诉家里人也不迟。 上周比赛的视频传到网上后,果然网友讨论最多的,就是换了解说员这件事。 一众的反对声。 【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解说员!】 【不对了,整个都不是那种感觉了!】【你们敢信?我是静音看完这场比赛的!】【同志们,我可能要弃了……】 除了这些自发的声音外,杭安安和管芝瞒着许予偷偷在视频下面唱衰林笑。邢亦书和孟哲也发动山体的同学,一起呼吁让许予回归。 这种类似于民众起义的方式,古往今来,都发生在热血青年身上比较多。他们认为只要舆论的呼声足够,也许就可以扭转局面。 但情况没有那么乐观,运营视频账号的同学,害怕造成广泛的负面影响,便不停地删评、控评。 最后风平浪静。 杭安安和管芝感到泄气,许予反而觉得在意料之内,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晚上要不要去玩密室逃脱?”杭安安提议,她的玩心还没收回来。 “都十二月上旬了,离期末考试也不远了,我努努力,看看能不能冲波奖学金。”许予已然振作,“我不能再玩物丧志了。” “安安,咱是该收收心了,你不是英语四级还没过吗?”管芝说道。 “人艰不拆。”杭安安绝望地倒在床上。 许予趴在书桌前,对着手机在信纸上抄写东西。 管芝好奇地凑过来:“予予,你在写什么?” “这些是别人给我介绍的兼职,我全列在一起,然后比对一下。”许予做事情有条理。 “我和芝芝一起帮你参考。”杭安安凑热闹。 许予全列完后,数了数有十几条工作信息,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找个相对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和时间的,主要是锻炼一下自己。” 管芝指着其中一条:“周末这个儿童训练营的主持活动挺适合你的,才三期,正好到年底就结束了。” “我做过类似的兼职,小朋友们可有意思啦。”杭安安附和。 许予便没再纠结,直接选定这个。 她大一的时候主要想着先顾好学业,大二开始时,许予本来也动了找兼职的想法,结果山传要做那档篮球节目。她为了当好解说员,花费了很多心思研究,兼职的事就放到一边了。 即将面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许予心里有点忐忑。 周二,山体篮球馆。 队员们才开始做热身的时候,秦柯已经一个人在篮球架下打了半个多小时球,全身挥汗如雨,他仍像是不停运转的永动机。 “秦珂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疯狂了?”孟哲说道。 “秦珂把后半节课给翘了,昨晚他打球打到十一点,我们都陪不动了。”秦珂的舍友说道。 “和理工大那场比赛,我们都很想赢,但秦珂的念头是最强烈的。”另一人道。 大家边做拉伸边聊,场中央只有孤单的一颗篮球不断弹落,声音空旷。 程屿做完拉伸以后,安静地观察秦珂。 秦珂算是天赋和努力参半的选手,他有一些极具个人特色的技巧,习惯反手传球,偶尔有出其不意的假动作,而且爆发力强。 他已经算是一名合格的球手,如果遇到好的机会,他绝对可以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 程屿个人看好秦珂。 仿佛感应到有目光盯着自己,正在运球的秦珂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撞上程屿。他的上眼皮随着眉头微沉,传达出自己的不满。 程屿淡淡地收回视线,随即开始今天的训练。 “咱们也得好好加油了。”邢亦书有被秦珂身上那种强烈的胜负欲激励到。 等距离训练结束还差十分钟的时候,程屿召集大家凑过来,秦珂不情不愿地往过走。 “想打赢理工大,除了增加训练强度以外,知己知彼也很重要。”程屿阐述观点,“我把理工大之前打比赛的视频都整理到网盘里,等会儿会分享在群里,大家抽空看一下。” “另外,理工大每名球员的特点我也作了分析,文档会发在群里,你们可以看完视频后进行补充,互相探讨意见。” “从明天开始,我们按照新的训练计划来。” 程屿言简意赅,要说的就是这些。 “群里总共有三条消息,一条链接,两份文档,你们记得查收。”程屿低头在手机上操作。 邢亦书想起什么:“你这两天对着电脑待到后半夜,就是为这事啊?” 程屿岔开话题:“大家吃饭去吧。” 大伙散开,程屿转身去收拾东西,身后冷不丁冒出一道不友好的声音—— “既然你也想赢,怎么不自己上?” 程屿回头,看到扬着下巴挑眉的秦珂,对方跋扈嚣张的气息迎面而来。 “你在逃避什么?”秦珂冷笑着问。 默了几秒,程屿的口气和目光一样毫无温度:“少管闲事。” “你等着。”秦珂嗤笑,说完抬步离开,连背影都带着狂妄。 孟哲笑了下:“感觉秦珂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程屿不在意。 走出篮球馆后,邢亦书抻了个懒腰,随口念叨了句:“不知道许予怎么样了。” “是挺久没见她了。”孟哲接话。 程屿估计她没那么容易走出这个低谷,但只有挫折才会让人真正成长。 盲目乐观地相信世界真善美,早晚会跌跟头。 程屿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冬天的夜来得早,三人从食堂出来后,已经暮色四合。离上夜自习还有段时间,他们准备先回宿舍。 校园里此时很热闹,沿路亮起没精打采的灯光,学生们三两成群穿行在小径上,喇叭里放着校园广播。 很多学生喜欢借助校园广播点歌,众人听歌品味纷杂,从上世纪老歌到本月的流行歌,什么歌都能听到。 “下面这首歌,是本校篮球队的秦珂同学点的。” 听到秦珂的名字,孟哲和邢亦书惊呼:“秦珂这是又要追哪个小姑娘了?” 喇叭里继续传出播音员的甜美嗓音:“秦珂同学说要把这首歌送给程屿同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播音员后面的声音像是在憋笑。 孟哲和邢亦书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望向程屿。程屿脚下慢了半拍,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播音员没有播报歌名,而是直接开始放音乐。 熟悉的前奏响起,路上的同学们突然接连笑起来,孟哲和邢亦书忍了一秒后失败,跟着捧腹大笑。 广播室里的两位播音同学已经笑疯了。 歌曲是——周杰伦《算什么男人》。 杰伦轻快含混的嗓音充斥在山体的各个角落,伴随着同学们一阵阵的欢笑声。 程屿的脸色比夜还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不行……我快笑死了……”邢亦书笑得话都说不利索。 “秦珂真勇!”孟哲打心底服。 放眼整个山体的学生中,敢再三这么挑衅程屿的,也只有秦珂了。 程屿平时话少归话少,但是没什么让人反感的行为,加上大家直觉他并不是个好惹的人,所以从来没人会找程屿的麻烦。 唯独秦珂,他一门心思认定程屿装大尾巴狼,所以不断试图挑战程屿的忍耐限度。 此时秦珂正坐在宿舍的窗边抽烟,笑得春风得意。 “秦珂,你会不会太过了?人程屿也没得罪你。”他舍友觉得过意不去。 “有些人你就得逼他一把,要不然烂泥扶不上墙。”秦珂悠哉地吐出几个烟圈。 “等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秦珂有预感,他肯定能从许予那收获点什么。 手机响了一声,秦珂看后笑了。 程屿:【你收敛着点。】 秦珂:【不。】 第33章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程屿这几天的心情很糟糕。 平时大家聊天的时候,他有时还会露出笑意,自从秦珂点完歌那天以后,程屿就一直板着张脸。他打球的时候,旁人能够感觉到他在发泄。 秦珂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见了程屿照样神色坦荡,两人间弥漫着隐形的火药味。 邢亦书和孟哲最近完全不敢在程屿面前提秦珂的名字。 程屿的心情确实不好,但秦珂并不是全部原因,而是从知道许予的事起,就一直有种消极的情绪在拉扯他。 他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往,也会想许予怎么样了。 周四的两校篮球赛,程屿多多少少仍是心不在焉。 周六,许予起了个大早,为她人生第一份兼职工作。 她今天要去做儿童训练营的主持人,早两天就拿到了稿子和流程安排,她过了好几遍,基本全都记下了。 许予实际去到现场以后,发现工作内容比她预想得还简单,而且和小孩们在一起很有意思。 她主要负责引导七到十四岁的小朋友们做游戏,然后穿插些猜谜和小故事,积极调动氛围。许予做起这些完全是信手拈来,最后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工作,她融入到孩子们的快乐中。 许予很羡慕这群孩子,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上绽放着最纯真的笑容,他们一定是拥有完整快乐的童年,也会一生被美好的童年治愈。 工作结束后,有个小朋友过来拉住许予的手:“姐姐,我送你朵花花。” 许予低头看到一张红润的小圆脸,小朋友仰头举着一朵假花,眼睛亮闪闪地看她。 许予瞬间有种直击心灵的暖意,她半蹲下来,接过小朋友的花:“谢谢你。” 她忍不住抱了抱小朋友,感觉世界无限美好。 心情愉悦。 上下午各一场活动,许予做完下午的活动以后,拿到了人生第一份报酬,自己赚的钱感觉很不一样。 从这边回家有直达公交,反正不赶时间,许予去到公交站等车。 看站牌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这趟公交路过许齐学乒乓球的体育馆,离许齐下课还有一个小时,正好可以接上他。 许予给范霞打了个电话,让她等会儿不用专门再去接许齐。 到体育馆以后,许予想起上次在这碰到程屿,他应该是来打篮球的吧? 篮球区就在一层,许予顺便瞄了眼,没有看到程屿。 但她也没舍得挪开脚步,而是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那些打球的身影。 许予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看人打篮球了,得知换解说员以后,她害怕被人问起这事,所以都尽量避着本校同学。 以前她每周至少看两场篮球赛,尤其是篮球馆里的每一个声音,球鞋摩擦地面,篮球有节奏地落地,男生说话带回音……许予再熟悉不过。 明明才过了两周,许予却感觉已经隔了半个世纪。 这家体育馆的篮球区分为成人区和儿童区,两个区中间隔着羽毛球区。 程屿刚结束带小朋友的篮球课,和家长们随意聊了几句后,他准备上楼去换衣服。 刚穿过羽毛球区,程屿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予。 他走路的动作有片刻迟缓,心里下意识有些惊喜,还有点意味不明的紧张。 好久没见到她了。 小姑娘背着双肩包,穿着件姜黄色棉服,搭配牛仔裤和白板鞋。她本来就长得小,再这一身装扮,更跟个中学生似的。 小姑娘这会儿正眼巴巴地瞅着那些打篮球的人。 程屿的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许予看得过分专注,连旁边站了个人都没发觉。一只手从她面前晃过,她眨了下眼,然后低头看。 是听装咖啡,拿咖啡的手骨节鲜明,再然后是一条遒劲的手臂。最后,许予对上一双熟悉且清冷的眸子。 程屿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她面前的咖啡,示意是给她的。 他另一只手上也拿着听打开的咖啡,许予连忙接过咖啡:“谢谢。” 咖啡是温热的,许予双手握住,掌心跟着变温暖。程屿突然给她递咖啡,她蛮惊讶的。 许予以为他们没有熟到这个份上,至少她觉得,程屿不会主动靠近她。 两人上次见面也是在这家体育馆,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那天的聊天对许予而言不太愉快,再加上后来出了换解说的事,所以许予此时挺尴尬的。 她不知道能聊什么。 已经决定不再旁敲侧击打听程屿的过往,聊起与篮球有关的话题又害怕不小心牵扯解说员的事,其他话题就更没有能说的了。 许予继续安静地看那边打球,不发一言。 沉默总比尬聊强,她是这么想的。 程屿想来看看小姑娘的情绪怎么样,毕竟她正处于不容易走出来的低谷中。他扫了几眼许予,她一直在看球,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得出来,她特别喜欢篮球,不然不会在这一直发呆了。 “你有没有对这个世界感到很失望?”程屿忍不住问出口。 许予听见这个问题,便知道程屿大概听说了林笑的事。 看到她怔了一瞬,程屿下意识以为许予马上就会与他有共鸣。纵使是常常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小姑娘,也终于会发现—— 原来人生竟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不会啊,我真的很喜欢这世界。”许予瞬间想到今天给她送花的小朋友,脸上挂起微笑。 程屿愣住,偏过头看许予,以为小姑娘是在逞强。 许予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看穿他的怀疑,她继续笑了笑,再次强调:“我说真的。” 真的喜欢这世界。 程屿心底是不太信的,但小姑娘的眼眸实在清灵,净得不染纤尘。 许予继续解释:“我知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我的人生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就不提十二岁前的事了,光说许予来山南市这七年,她也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事。 上初中的时候,老师布置作文,许予想到一个很好的素材,她兴奋地和同学们讨论。有一个同学否认了许予的想法,列举出种种牵强的原因,许予信了,就没用那个素材。结果否认她的那个同学,把她的素材用在自己的作文中,最后被老师点名表扬。 某年的暑假,许予和同学逛超市,有一个成年人过来搭讪,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身上也没现金,想问她们借点钱买东西。那个成年人说自己家就在附近,十分钟就能过来把钱还给她们。许予和同学凑了二百多把钱借给对方,可是等到超市打烊,她们也没再等到那个成年人回来。 还有一次,许予在路上看到有狗追小孩,她过去护住小孩。小孩的妈妈买完东西出来以后,看到这情形以为小狗是许予养的,上来就不由分说斥责许予。小孩被吓坏了,没有当即解释,直到真正的小狗主人出现,小孩妈妈才知道怪错了人,也没有和许予道歉。 …… “可我不会因为这些不愉快的事,就忘记这个世界对我很好过。”许予是这样的想法。 她很幸运,年少时遇到程屿,遇到范霞,他们治愈了她难过的童年。 这些年,她始终遇到温暖的人和事更多。 所以当挫折坎坷来临时,许予想到程屿和范霞,就觉得再糟糕的心情都能被平复。 有时实在是特别坏的事,许予想,就当是她曾经背叛朋友的报应吧。只要这么想,就全都没关系了。 她永远会记得,有个少年对她喊“这世界很好,值得期待”。 因为遇到过那样的少年,所以许予更加喜欢这个世界。 能再见到他,她很开心。许予忍不住再次望向身旁的程屿,对他笑了一下。 听了许予的话,掩藏在程屿平静外表下的是一种震撼,他当真没想过许予的乐观并非盲目,而是来源于通透。 小姑娘在看清生活的本质后,仍能坚定不移地保持热爱。 程屿确实意外。 看到许予突然对他笑,程屿的心跳漏了半拍,随即不自然地扯起嘴角。 聊完这个话题,许予的注意力又被那边的打球吸引去。 程屿偷偷观察小姑娘,她的齐肩发绕过耳后,露出完整的侧脸,最显眼的还是她的耳朵。 久远的熟悉感袭来,程屿记得,很多很多年前,他认识一个是招风耳的小孩。那小孩总是抱膝坐在树下发呆,程屿经常从侧面的角度看那小孩。 他竟然觉得许予和那小孩有点儿像。 大概是认为自己的想法不靠谱,他没再继续想下去。 许予手中的咖啡尚有温度,她准备趁热喝掉。她试了几次,没能成功掀起拉环。 她无奈地看自己的手指,想起是昨天刚剪的指甲。 这时,程屿单手固定住她的咖啡,然后食指轻轻用力一拉,随着指骨的突显,咖啡“呲”一声被打开。 “谢谢。” 小姑娘仰头慢慢喝咖啡,显得斯文乖巧。 程屿突然很想揉一揉她的脑袋,他跟着喝了口咖啡,边不着痕迹地把挨着许予的手揣进兜里。 身后传来小孩们的说话声,许予回头看到家长们带着孩子往出走。 “呀,我弟!”她突然想起这茬,连忙往楼上跑。 “学长,我先走了,再见!”许予匆匆打了个招呼。 程屿哑然失笑。 第34章 许予上楼以后,看见许齐抱着书包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其他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 “—姐—”许齐可怜巴巴地叫了她一嗓子,“你怎么每次都迟到?” 总共就来接过他两回。 许予也觉得过意不去,捧起许齐胖乎乎的脸,好声好气道:“姐姐给你买汉堡、炸鸡赔罪好不好?” 许齐登时两眼冒光,朝许予做夸张的鬼脸:“自家姐弟,多见外啊。” “行,那不买了。” “不不不!”许齐两手抓着许予的胳膊摇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姐弟俩嬉笑着往楼下走,许予没想到,她还能再次碰到程屿。 程屿正往楼上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还没等许予开口,许齐小声在旁边念叨:“是靓仔。” 声音虽小,但足够让程屿听到。许予连忙捂住许齐的嘴巴,防止他继续说出惊为天人的话。 气氛有一丝丝微妙,许予觉得现在的程屿很板正,不适合跟他开玩笑。 程屿却对许齐笑了,揉揉他的脑袋:“谢谢。” 许齐瞄了眼许予,不敢再瞎说话。 “学长,我们先走了,再见。”许予和程屿道别。 许齐也朝程屿摆了摆手。 “许予。”程屿突然叫住她。 许予的脊背一顿,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程屿第一次叫她现在的名字。 她不明所以地看程屿,等他继续往下说。 “你想看打篮球的话,可以来我们学校。”程屿想起许予刚才眼巴巴的模样就觉好笑,“正好我们重调整了训练计划。” 怔了两秒后,许予木讷地点头:“嗯。” 她没想到程屿会主动对她发出邀请。 “再见。”程屿同时对她和许齐说道。 他往楼上走,许予姐弟俩往楼下走。许予还在回味刚才的情景,她觉得今天的程屿有点不一样,他似乎变温和许多。 没有往日那种遥遥拒人千里,让许予觉得难以接近的气息。 思来想去,许予觉得,这应该是程屿知道她被顶替掉解说员后,他表达出一种人之常情的善意。 许予确实有被暖到。 体育馆二楼,程屿去到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后他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想起许予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说她喜欢这个世界。 这个在程屿看来,他已经喜欢不起来的世界。 可是很久以前,程屿也曾热爱过这个世界,就像如今的许予。 许予身上有一种让程屿觉得奇怪的熟悉感,他对着窗外沉思良久。今天是他连日来第一次感到心情愉悦放松。 汉堡店。 许齐心满意足地啃着汉堡,嘴边挂着番茄酱,他又抱起大杯可乐喝,脸上写满食物带给他的快乐。 “姐,你怎么每次都能碰到靓仔?”许齐对程屿挺感兴趣。 许予也觉得不像巧合,她问许齐:“你以前见过他没?”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许齐没印象。 “你说了和没说一样。”许予吐槽。 她回想起刚才没有看到程屿打球,但他穿着件黑半袖,似乎是运动过的样子。许予两次碰到程屿,都是在许齐快下课的时间。 他可能是在这里教小孩篮球的教练? “姐,靓仔有女朋友吗?”许齐继续八卦。 “没有。”许予知道他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我们俩没可能。” “为什么?” 因为程屿在许予心中还是敬重的屿哥形象,加上以前发生过那样的不愉快,许予压根儿不会多想其它。 这些没法和许齐解释,许予换上坏笑:“弟弟,作业做完了吗?单词背了吗?附近有家书店,姐姐再带你去买点数学题吧。” 许齐被吓得打了个嗝,再也不敢多问。 晚上,许予和范霞聊起自己做兼职的事情,范霞跟她说锻炼一下挺好,但是现阶段不必把赚钱当作目的。 许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讲出自己不做解说员的事,她害怕让家里人担心。 她自己都没事了。 而人生峰回路转,有意外苦恼的时候,也会有意外惊喜的时候。 上周是林笑做解说员的第二期篮球赛,比赛视频上传到网上以后,截至周一为止,视频播放量比前几周同时段的播放量少了百分之三十。 这其中有两校学生自发的抵制,也有一部分观众确实因为体验感下降而弃了。 许予虽然不希望看到这档节目遭遇滑铁卢,但在刚听说这件事时,她确实也有种报复心被满足的畅快。 杭安安和管芝乐疯了,两人故意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声讨论。 “安安,我听说这期的篮球赛播放量下降了好多!”管芝浮夸地大喊。 杭安安更夸张,两人明明就相隔一米多的距离,她还故意扯嗓门道:“芝芝,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到呀?” “我——说——因为某些人的原因,篮球赛的播放量下降了好多!” “是——谁——呀?” “我不说,大家都能猜到!” “某些人不是厉害吗?说不定人家找找关系,明天这节目的播放量就赶上春晚了!” 管芝和杭安安一唱一和,路过的女生们都在笑。 许予实在听不下去了,硬生生将两人拉回宿舍:“你们别闹了,好多人都在笑呢。” “笑呗,反正姐今天出了口恶气。”杭安安扬眉吐气。 “予予,你说学校领导会不会通过这个教训反思自己?说不定就求着让你回去了。” 许予摇头:“不会的。” 大众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风口浪尖过去,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许予都明白的道理,学校不会不明白。 但这件事她还真想错了。 隔日,周老师叫许予去找他。一路上许予的心情七上八下,既觉得学校不可能再把她换回去,又想不到周老师还能因为什么事找她。 “周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许予紧张地悬起心脏。 她有所期待,又害怕失望。 周老师讲明情况:“许予,节目播放量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学校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希望你能回来继续担任解说员。” 许予激动得略微颤抖。 周老师面上表露歉意,语重心长道:“许予,这样显得好像学校很不尊重你,我先代表学校和你道个歉,也和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 “许予,你愿意回来继续做解说吗?”周老师尊重她的意见。 许予点头,开口的声音发哑:“嗯,我愿意。” 那是她非常热爱的解说席,是会激起她热血的篮球赛现场,那里有很多她喜欢的朋友。 她当然愿意。 失而复得……竟然比失去更让人想哭。 周老师欣慰地笑:“许予,你很优秀,而且很招人喜欢。” 许予受宠若惊。 回宿舍以后,许予抱着两个好朋友喜极而泣,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杭安安和管芝都特别为她高兴。 为了庆祝能再次回归解说席,许予晚上请客。 三人吃了顿红红火火的火锅。 “事实证明,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杭安安感慨。 “予予用实力打败了关系户。” 许予仍觉得像是一场梦境,从突然被通知不做解说,到再次回归这个位置,她充满了不真实感。 “祝我们大家以后都能顺顺利利的!”许予举杯。 三人碰杯:“姐妹万岁!” 当晚,杭安安和管芝迫不及待将许予重返解说席的喜讯奔走相告。一夜过去,山传的学生基本都知道这事了,大家纷纷恭贺许予。 听说林笑因为这事,请假回家休息了。 周四如期而至。 杭安安特意给许予化了个淡妆,管芝负责许予的服装搭配,两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闺女似的。 许予回到了第一天做解说时的状态,在去篮球馆的路上,她怀揣着期待,不安,兴奋。 路上碰到了不少熟人,大家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许予到篮球馆以后,一眼看到邢亦书和孟哲在朝她招手,两人都听说她回归解说席的事情,今天特意比往常来得更早些。 “许予,恭喜你啊!”孟哲道贺。 “加油!”邢亦书神采奕奕。 许予回以微笑:“谢谢。” 程屿正坐在内场低头看手机,许予站定几秒钟,看他没有抬头,她便继续往解说席那边走去。 几乎就是在她转过身的瞬间,程屿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望向许予的背影。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又像是若有所思。 知道许予回归,最激动的人当属钟泉,他十分不适应和林笑做搭档,两人一点儿默契感都没有。 “Give me five!”钟泉举起双手,用标准的播音腔说道,“欢迎我的最佳搭档回归!” 许予与他击掌:“谢谢!” 她坐在熟悉的位置上,重新打量球馆里的每处角落,一切都令她感到亲切。她来的路上还有些紧张,等真正坐下以后,她反而平静许多。 许予有种归属感。 “知道你要回来,可把我激动坏了!”钟泉兴奋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好多新八卦。” “什么八卦?”许予饶有兴致,以前她就喜欢和钟泉聊学校里的八卦。 钟泉用目光示意她:“负责摄像的李航和啦啦队的宋然在一起了。” 许予露出诧然,向目标人物看去,果然那两人聊天的时候伴有一些亲昵小动作。 “这也太快了吧,李航不是上个月才和前女友分手?”许予惊讶又不失兴奋地和钟泉讨论。 “爱情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 许予和钟泉聊得兴高采烈,全然没注意到对面投来的目光。 程屿望着许予再次出现在解说席,尤其是她此时眉飞色舞的模样,他心里有种被填满的踏实感。 第35章 看到比赛现场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许予和钟泉停止谈论八卦,开始调试耳麦,做准备工作。 她顺便瞥了对面一眼,不想刚好撞上程屿的目光。 之前他们这样对视的时候,程屿很快就会别开视线,但这次他没有马上挪开。他的眸光总是偏向深沉,和他这个人身上的冷气息很搭调。 可能因为上周末碰面时,程屿表现出的相对友好,令许予此时觉得与他的关系拉近一些。 而且,他本来就是许予非常熟悉的人。 她忍不住弯起眉眼,大方地对程屿露出笑容。 程屿不自然地偏过头,和身旁人搭话,耳根有些发烫。 看着小姑娘笑,他心情会变好,但也会凌乱,像一汪平静的湖泊被荡起波澜。 程屿不大习惯这种感觉。 “许予,你看后面。”钟泉示意许予。 许予回头,看到山传观众席这边,杭安安和管芝带头拉起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山传最优秀的女解说许予回归”。 许予诧异地捂住嘴,完全是没想到的惊喜。 “你可是咱学校的校宠。”钟泉开玩笑。 “校宠明明是食堂门口那几只猫好不!”许予不服气。 进入开场倒计时,两人戴上耳麦好整以暇,随着摄像机镜头的拉近,许予已完全进入状态。 “每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我们大家相聚于此!欢迎两校师生来到今天的比赛现场,我是解说员钟泉。”钟泉首先念出开场白。 “大家好,我是解说员许予,今天将由我和我的搭档为大家全程解说精彩的篮球赛事,我们期待球员们的最佳表现。”许予流利地接上。 她话音刚落,场馆里爆发热烈的掌声,有很多认识的朋友在呼喊许予的名字,热烈欢迎她的回归。 许予被众人的热情包围,她感受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也会成为她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 她想说声谢谢,只是刚要开口就哽咽了。 钟泉不愧是最佳搭档,马上接话:“我的老搭档回来了,我和大家一样激动,咱们先来欣赏一段啦啦队的表演,也让许予同学好好消化一下大家的热情。” 音乐奏响,啦啦队上场跳舞。 许予借机平缓自己的情绪,摄像的学长善解人意地移开镜头,大家的注意力逐渐被场中央的表演吸引。 程屿状似无意地瞥了眼解说席,看见小姑娘坐在那边抿紧双唇,她在尽力克制自己感动的情绪。 她应该被所有的光鲜美好和善意拥抱。 至少程屿这样希望。 他回想起上周日,自己去找孟教练的情形,他恳求孟教练帮一个忙。 “什么忙?”孟教练惊奇,因为程屿从不开让人帮忙的口。 程屿在来之前已经想得很清楚,所以没多迟疑便回答:“山传之前那个被挤走的女解说员,我想让她重新回到解说席。” 孟教练惊愕了半晌,很难相信程屿会让他帮这种忙,他随即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更有实力,现在这样对她不公平。”程屿很快给出答案。 孟教练看过比赛视频,对许予有些印象,但他问的不是这个:“程屿,你为什么想帮她?” 程屿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而且孟教练没听说他和许予有什么交情。 猜到会被问,程屿默了几秒,眼神飘忽了一阵,才道出真实的想法:“不公平的事我经历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希望别人少一点和我类似的经历。” 至少许予不该。 那天在体育馆见完许予以后,程屿莫名坚定了想帮她的念头。 他希望许予不会像他一样,有一天对这个世界失望至极。 听了程屿的话,孟教练再结合他之前经历的事,大概能理解程屿为什么开这个口了。 “行,这个忙我可以帮。”大学之间的人情关系都是互通的,孟教练有这个人脉。 “谢谢孟教练,我不想欠您或者学校这么大一个人情,作为回报,我愿意去打理工大那场比赛,我会尽力打赢,为校争光。”程屿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感谢。 听到程屿说要打比赛,孟教练隐隐有些激动,他一直期待程屿这颗好苗子能去真正的赛场上发光发热。 多少年来有多少人,苦口婆心劝过程屿,却没想到最后他会以一个谁都猜不到的原因去参加比赛。 “只是参加这一场比赛,我之前的想法没有改变。”程屿随后补充道。 孟教练怔了怔,点头:“好。”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一件令人惊喜的事情。至于其他,可以往后再慢慢来。 “孟教练,这件事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拜托您了。”程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他在帮许予。 他要做的事,只与他自己有关,不希望别人多想。 “可以。”孟教练答应。 “我参加比赛的事情,完了我自己和队员们说吧。” “好。” 程屿礼貌道别后,还没等迈开脚步,孟教练又叫住他。 “程屿,也许等你上了赛场,你会重新感受到对比赛的热情,因为你属于那里。” 程屿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谢谢教练。” 他心底并不认同。 后来孟教练去找山传的领导谈许予的事情,正巧校领导也在为节目收视率下降的事烦恼。本来还没有敲定要换回许予的事情,在孟教练表明来意后,山传的领导才最终决定让许予回归。 收视率下降一事算是赶巧,成为了很好的遮掩,没有引起别人对许予回归解说席这事的怀疑。 谁也不会想到,是程屿暗中帮助许予。 在所有人看来,他俩几乎没有交情可言。 比赛现场,许予全神贯注盯紧场上,以聊天似的轻松口吻作讲解,与钟泉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台上,杭安安和管芝哈欠连连,两个人从心底对篮球赛不感冒,今天是特意为支持许予而来。 管芝开始关注场上的帅哥,最后把目光定在程屿身上,她问杭安安:“那个就是程屿吧?” “对,许予之前打听的山体校草。”杭安安忍不住评价,“是挺帅。” “他看起来特别有力量,能给人足够安全感那种。”管芝心血来潮,“安安,你觉不觉得程屿和许予挺般配的?” 许予外表看起来像是缺乏安全感,需要人保护的小朋友。 杭安安端详两人,然后赞同地点头:“好像是挺配的,连名字都配。” “可惜许予还情窦未开呢。”管芝忍不住笑。 “那个程屿看起来也是不解风情的类型。” 两人觉得这对CP很搭,但成真的概率不太大。 比赛结束后,众人散场,杭安安和管芝过去找许予。 “予予,感觉怎么样?紧张不?” 许予摇头,脸上还保留着观看完精彩比赛的兴奋:“感觉非常好!” “走吧,晚上吃顿好的犒劳一下!” 三个人刚要往出走,只见一名送花小哥捧着大束鲜花,在众目睽睽下直奔许予而来。 “你好,请问是许予同学吗?”送花小哥和她确认。 许予懵懵地点头,这是有人给她送花? “你好,有人为你预定了鲜花,请查收。”送花小哥递上纸笔。 许予签完字后,接过大束鲜花,她顶着一脸茫然:“请问送花人是谁?” “对方要求保密。”送花小哥恪守职业精神。 杭安安和管芝起哄:“哇——神秘暗恋者!予予这是又俘获哪个男生的芳心啦?” 许予在鲜花上找了一圈,没有看到贺卡。这花肯定是为了祝贺许予今天重返解说席,但不知道送花人是谁,许予心里的疑惑大过于惊喜。 会是谁呢? 花香馥郁,鲜花色调雅致,不俗不艳,映衬着许予清新茫然的面庞,显得小姑娘纯真可人。 邢亦书他们看到许予抱着大束鲜花,孟哲打趣道:“还挺浪漫的,女孩们应该都喜欢花吧?” “唉,我怎么就没那个浪漫细胞。”邢亦书自我调侃。 “活该咱单身。”孟哲笑,“走吧。” 程屿淡然收回目光,迈步往出走。 许予抱着花往宿舍走,一直在猜测可能是谁送的花。如果是匿名暗恋者的话,至少也会写个祝福卡片吧? 她实在想不到是谁,但花总归是美丽的,回宿舍以后,许予将花摆在书桌上,供视觉欣赏。 如果一直不能知道送花人是谁,就当保留一份神秘感吧,她安慰自己。 而这份神秘感在当晚就消失了,送花人是许予万万没想到的。 秦珂:【好朋友,收到我送的花了吗?】秦珂:【忘记写祝福语了,现给你补上:恭喜我的好朋友重返解说席!祝福你前程似锦!】许予看到这两条消息时,她脑海中的幻想气泡一个接一个破灭。 秦珂这一口一个“好朋友”,很是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 此时秦珂刚打完球,正坐在操场上休息,给许予发完消息后,他玩味又期待地等回复。 手机响起,秦珂勾起单边唇角,点开查看。 许予:【[转账/] ?300.00元】许予:【谢谢,无功不受禄。】 秦珂的笑容凝固。 许予比他想象中更加软硬不吃,他以为小姑娘看见花会心情很好,自然就不计前嫌。 他真低估了许予,但秦珂着急从她那套点话出来。 第36章 许予的转账,秦珂当然不会收。 秦珂:【我送女孩花,没有再和女孩收钱的道理。】秦珂:【诚心交个朋友,认真的。】 许予不会忘记秦珂无缘无故地针对程屿,还有秦珂的渣情史,她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更别提做朋友。 她客客气气地回复:【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也是认真的。】秦珂不服气:【为啥?我跟你说,我真没你想得那么坏。】许予觉得和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不如直接摆实例,让他感同身受。 许予:【就比如你和程屿一样,他明明很好,可你就是讨厌他,又怎么会愿意和他做朋友?】许予自觉比秦珂讲道理得多,至少她不是无缘无故讨厌秦珂的。 秦珂不屑地嗤笑,说来说去又是程屿。他心里不服,但是论讲道理,他发觉自己不是许予的对手。 秦珂抓了抓头发,绞尽脑汁想办法。小姑娘的逻辑这么清晰,他得来记绝招才能破局。 按照许予的这个说法,秦珂想和她做朋友,除非…… 秦珂脑中冒出一个主意,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心里经过翻江倒海的挣扎,最后决定—— 想成事必是要有牺牲的。 秦珂:【如果我能和程屿做朋友,是不是你就认我这个朋友?!】许予读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停止咀嚼零食,愣怔到最后,她把一整片没嚼碎的果干吞下去。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她清楚记得秦珂之前在程屿面前的嚣张做派,这人气焰盛又自负,他怎么可能做到去和讨厌的人当朋友? 许予不信。 许予:【你要能做到,我就能做到。】秦珂:【行,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能屈能伸的纯爷们儿。】秦珂是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要是能挖出程屿的秘密,他这点儿牺牲实在不算什么。 秦珂:【你说话算话不?到时真拿我当朋友?】许予再次慎重考虑,回复:【算话。】秦珂:【下周你来我们学校,我证明给你看。】许予看了眼日历:【下周二吧。】 秦珂:【OK】 放下手机,许予思考半晌,她觉得这事虽然离谱,但以秦珂那种幼稚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如果他真能和程屿做朋友,许予竟然还挺期待。 她算不算暗中帮程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夜晚,山体的篮球场。 还有半个多月比赛,自从程屿调整新的训练计划后,篮球队的男生们每日晨跑加量,注意均衡饮食,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练球。 程屿给自己加的量最大,为了还孟教练的人情,他必须打赢理工大的比赛,心里难免有些压力。 算下来,他有七年时间没打过正式比赛。虽然没有怠慢过训练,实力总体是在上升进步,但程屿很久没体会过赛场上的感觉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马上适应。 为了帮许予,程屿给自己挖了个大坑,退无可退,必须迎难而上。 他理智上不想管闲事,但那天见过许予之后,程屿的理智被感性占上风。他满脑子是小姑娘澄澈的眼眸,耳边亦是不断环绕她说的话,而且他开始若有若无地回想起某年的夏天。 气温灼热,风轻云淡,有三个小孩。 程屿最近实在太频繁地想起许予了,甚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抓心。 也只有打球能让他心里稍微静一静,所以程屿在完成五百个球绕身,三百个超低运球的练习后,马上继续左右手轮流投篮。 饶是汗流浃背,胸腔的呼吸变重,他也不愿停下来。 “程屿,你又不打比赛,没必要这么拼。”孟哲劝他。 程屿不言,他还没找到时机告诉大家,他会去打那场比赛。 邢亦书在另一边和队里的人打球,中途休息的时候,他兴冲冲地跑过来:“你们猜许予收的那束花是谁送的?” “谁?咱认识?”孟哲好奇。 “秦珂!”邢亦书刚才打球时听说的,他惊诧不已。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程屿左手投球的力度发生几不可察的变化,导致那颗球没有进。 是今晚唯一一颗没进的球。 而孟哲和邢亦书正在谈论八卦,没有注意到程屿的失手。 “靠,秦珂哄女孩真有一套。”孟哲忍不住猜测,“秦珂不会是想追许予吧?” 邢亦书也不知道啥情况,但是有信心:“许予肯定不会喜欢秦珂这种渣男。” “秦珂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程屿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继续投球,浓郁的夜色和暗沉的灯光掩藏住他不悦的神色。 许予无比期盼周二的到来,在等待的这几天中,她还担心秦珂会不会变卦,因为她挺期待看秦珂和程屿握手言和的。 这两人一个沉默少言,一个张扬跋扈,完全格格不入的两人,如果变成朋友,不知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至少秦珂以后不会再找程屿的麻烦,许予想到这点就开心。 前一晚,秦珂还专门和许予再次确认。 秦珂:【说好是明天吧?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啊!】许予:【说到做到。】 周二下午的课结束后,许予立即前往山体,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去看过程屿他们的训练了。 山体和理工大的比赛在即,不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有多少把握。许予每每想到程屿不参赛,就觉很可惜。 时隔一个月,经历了许予从被换掉解说到重返解说席这件事后,山体篮球队的男生们看到她来,表现出友好和热情。 许予刚推开厚重的玻璃大门,就有男生熟络地打招呼:“许解说,好久不见!” 一来二去,很多之前没说过话的男生,许予从心底也觉得不再陌生,她笑着招手回应。 正在做训练的程屿闻声抬头,看到许予的刹那心里产生微妙的惊喜。她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来,程屿以为她可能不会来了。 加上是最近总出现在脑海中的人,程屿对上小姑娘的视线时,一触即闪,有些异样的不自在。 所以他没有打招呼,仿若回到先前,两人完全不熟悉。 “许予,嗨!”邢亦书挥动双臂,表示热烈欢迎。 孟哲打趣道:“还以为你看腻我们的训练,不打算来了呢。” 许予不好意思多打扰他们,两手握拳挥了挥:“加油,好好训练!” 她边往看台的方向走,边把探究的目光投向秦珂,好奇他打算怎么做。 秦珂正和队友练习防守与传球,将球脱手后,他朝许予这边睨了一眼。他的眼眸平静无波,似已胸有成竹,浑身上下散发出迷之自信。 许予观察了一阵子,就目前来看,秦珂和程屿的关系应该还是老样子。 一切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唯独许予能感觉到自己正身处在奇妙的磁场中。她、秦珂、程屿三人之间有一丝隐形牵连,许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又不能完全确定事情的走向。 这比看悬疑剧还刺激。 许予面上镇静自若,暗里正在激烈打鼓,期待精彩的事情发生。 程屿对自己今天的状态不是很满意,他没有百分百集中注意力训练。就算克制自己不去看许予,他心里却清楚小姑娘坐在什么方位,她的存在感过分强烈,惹得程屿偶尔走神。 他不喜欢自己这样。 休息的时候,程屿选择坐在背对许予的地方,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思稍微清净点。 他坐在那里,手肘搭在膝盖处,稍微沉下头,从脖颈到脊背显出流畅的线条。 许予鲜少从较近的距离观察程屿的背影,发觉九年前就已经宽厚可靠的肩膀,如今更加伟岸。 许予的手机响了一声。 秦珂:【瞧好了。】 许予立即抬起头,屏息凝神,等待重头戏。 秦珂的视线平移到程屿身上,习惯性眉宇一紧,最后咬了咬牙,抬步朝他走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暂时的忍辱负重而已。 秦珂心底冷哼。 众人眼看着秦珂走向程屿,自然以为他来者不善,肯定是像以前一样要挑事,邢亦书和孟哲的状态由放松转为警惕。 秦珂的走路姿态素来张扬,惯性微抬下巴,连脑后的小辫子都带着狂气。任谁看他朝自己走来,都得备上提防心。 程屿如有所感,他抬起头,看到秦珂离自己越来越近,程屿挺直脊背,眸色漠然。 秦珂在他跟前站定,程屿偏开视线,并不想理会。 众人悬起心脏,知道这两人是宿敌。秦珂瞧不上程屿,而程屿自从点歌事件发生后,似乎也对秦珂蓄着股不满。 两人周边环绕着低气压,也许一触即发。 球馆里安静得出奇,从篮球队的男生到看台上的群众,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个,生怕错过什么。 邢亦书和孟哲已经作好冲上去拦架的准备了。 就在此时—— 秦珂突然抬起手,邢亦书和孟哲猛然起身,下一刻两人动作僵硬。 “兄弟,喝水。”秦珂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 众人大跌眼镜。 程屿看着面前的矿泉水,掀起眼皮望秦珂,眼神中带有审视,传达出不满。 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感受到程屿传达出的敌意,秦珂差一点又要爆发,不过他忍住了。比起暂时的不满,还是浓烈的好奇心更折磨人。 “以前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今天和你赔个不是,兄弟你多担待。”秦珂的语调懒洋洋,没什么诚意。 他能来虚情假意地低头认错,已经是最大极限。 周遭悄然无声,所有人处于极度震惊状态。 第37章 邢亦书最先有所反应,冲上来一把夺走秦珂手中的矿泉水。 “屿哥,不能喝!这水肯定有毒!”他说着把水藏在身后,“这是证据,秦珂,我要报警抓你!” 秦珂天天和程屿作对,谁能相信他会诚恳道歉,他肯定没安好心。 此时,程屿起身,与秦珂相对而立。 两人身高体型上差不多,但一个如狂啸的火焰,另一个如千年寒冰,水火不相容。 许予都跟着紧张起来。 “嗯,知道了。”程屿的声线平稳,情绪亦无波澜。 他不管秦珂想打什么鬼主意,他没心思陪他闹。 秦珂太熟悉程屿的秉性了,知道他根本没真心接受自己,反正秦珂也不是真心的,最多在许予面前做样子而已。 “好,那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咱们一起为了球队努力,加油!”秦珂惺惺作态,抬起手掌。 在大众的愕然中,程屿与他击掌,算作默认。 实则是懒得拆穿秦珂。 许予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可看到这一幕还是被感动到,就像她一直最喜欢看动画片里,反派和主角结成同盟的情节。 其实通过许予与秦珂几次短浅的接触,她发现秦珂骨子里不是坏人,幼稚和渣男倒是真。 秦珂这出虚情假意,除了程屿不信以外,其他人居然都信了。虽然事出反常,但大家觉得秦珂没理由假装和程屿示好。 “这就对了,咱们球队就得上下团结一心。”队员们喜闻乐见。 “他……长大了?”孟哲难以置信。 邢亦书挠着后脑勺,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秦珂做戏做到底,朝程屿道:“你继续歇着吧,以后有啥要帮忙的,你吭声。” 程屿没有理他,重新坐下。 秦珂转身的时候,对着许予扬了扬眉,那神情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够爷们吧”。 就算秦珂是处心积虑为打听程屿的事才这么做,许予多少也有点佩服。 “屿哥,咋……咋回事?我有点懵。”邢亦书急于寻求答案。 “不用理会。”程屿是这样的态度。 另一边,大家好奇地围住秦珂,问他是怎么突然想通的。 秦珂办成了一件事,心里正春风得意,故意提高声调,让所有人听见:“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我这人就是爱广泛交友!” 接下来,他出其不意地把目标对准许予:“就像那位许予同学,大家都知道我俩之前的过节吧?但现在我俩也能是朋友!” 男生们哗然,惊奇地望向许予。 许予心里还来不及骂秦珂,又被他下一波操作惊住。 秦珂特高调地大声问她:“许同学,我说的没错吧?” 他一脸得意,嘴角挂着痞坏的笑。 许予收回她刚刚的想法,这个人是真的很坏。 一众人半信半疑地等许予作答,邢亦书和孟哲目光炯然望着许予,期待她的回答打秦珂的脸。 程屿没有回头,依旧背对许予,不以为意地拧开手里的水。 许予知道自己逃不掉此劫,秦珂再次向她挑眉示意“别忘了咱俩的约定”。他做到了,许予自然不好食言。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狠心,点了点头。 男生们看了一出好戏似的,有人鼓起掌。秦珂目的得逞,嘴角的弧度快翘上天。 程屿刚扭开瓶盖,顿了几秒,他又重新把瓶盖扭紧,拿起篮球去继续训练。 “许予,你要是被秦珂威胁了,你就眨眨眼睛!”邢亦书怀疑人生。 许予揉了揉眉心,她实在很无奈。 她望向程屿打球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似乎不高兴。 好在接下来秦珂全身心投入打球,没再和许予搭话。许予安静地坐在那里想事,手指不安地拽住外套下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篮球队的人训练完之后,许予鼓起勇气,装作坦然地朝程屿走去,准备搭个话。 程屿刚穿上外套,就见许予走过来,他顿了半秒,随后将衣服的拉链拉上。 “许予,你有事?”孟哲奇怪,她以往不会主动过来。 “嗯。”许予揣在兜里的双手攥紧,掌心湿热,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问下你们晚上有时间没?那天你们请我吃饭,今天我想回请你们。” “好啊,有时间!”邢亦书当即应下。 孟哲跟着点头。 许予状似寻常地扫过三人的表情,最后看向程屿。 他收敛目光,没有接话。 气氛短暂凝固,孟哲清楚记得,程屿说过以后吃饭不用叫他。 最终,程屿避开许予的目光,别扭地开口:“好。” 许予暗松一口气,庆幸终于能请他吃顿饭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秦珂不合时宜地凑过来。 “嗐,怎么能让女孩破费呢?得,赶上今天我两个好朋友都在,这顿我请,走起!”秦珂十分自来熟。 许予和程屿一起吃饭,这可是秦珂观察端倪的大好时机,他不能错过。 几人不满地看向秦珂,邢亦书问:“有你什么事?” “我请朋友们吃顿饭,没问题吧?”秦珂也不恼,兴致正好。 最后,在秦珂的厚脸皮下,一行五人来到校门口的火锅店。路上谁都没怎么说话,秦珂无视大家对他的不欢迎。 店里是长方形桌,两边四张椅子,五人的话在侧边多加一张椅子。许予坐下以后,秦珂不客气地坐在她旁边。 程屿和孟哲坐对面,邢亦书坐侧边。 “你们随便点,我请客。”秦珂大气地一挥手,把菜单递出去。 “那得狠狠宰你一顿!”邢亦书和孟哲研究起菜单。 微信上有人找许予说话,她低头顾着回消息。秦珂敞开腿双手抱臂,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程屿。 程屿抬眼瞥了他一下,没多理会。 饭桌上主要还是邢亦书、孟哲和许予三人聊天,他们相对而言有不少共同话题。 秦珂一直好奇程屿和许予之间是怎么回事,如今这坐在一张饭桌上,他也不见两人搭话。 说不熟吧,秦珂又感觉不像那么回事。 程屿刚才会答应和许予一起吃饭,秦珂就觉得稀奇。 饭吃到一半时,秦珂心血来潮,决定探一探程屿。他趁许予回微信消息的时候,将长臂搭在她身后的座椅上,头也故意向这侧偏。 秦珂嘴里叼了根牙签,洋务又散漫,假装无意瞥程屿。 程屿微蹙起眉,从他这个角度看,秦珂对许予的动作有些亲密。他知道这是秦珂故意的,可还是忍不住给了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 秦珂眉梢一挑,似乎印证了一些猜想。 他觉得有意思。 邢亦书这会儿也注意到秦珂的不妥举止,直接警告:“你把手拿下来,不是谁都像你那么随便。” 许予闻声回头,立即把凳子朝外挪了挪。 孟哲突然好奇:“秦珂,你到底交过多少女朋友?” “没数过。”秦珂自己都不记得了。 “好渣啊。”邢亦书感慨。 许予跟着附和:“没错,实打实的渣男。” 秦珂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抬眼瞟到程屿嘴角几不可察的笑意,他轻笑一声,大咧咧道:“我这叫活得洒脱,人就这么短一辈子,我绝不给自己留遗憾。” 除程屿之外的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就像程屿,他每天板着张脸,我看着都累。”秦珂不吐不快。 他的语气让人听起来不爽,但言语本身似乎没毛病,邢亦书和孟哲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反驳秦珂。 “人各有各的活法,你管太宽了。”许予不客气地怼他。 “你就护着他吧。”秦珂吐槽。 许予一时语塞。 程屿看出她的尴尬,想解围的话脱口而出:“理工大那场比赛,我会参加。” 话音落地,四人噤声,不可思议地望程屿,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说真的?”许予激动到发抖。 从小到大,她都盼着能看程屿打一场正式比赛。而且,这场比赛将会由许予做现场解说。 程屿对上她的明眸,看出她眼中的期待,他下意识心头一紧,点头确认。 邢亦书和孟哲激动坏了:“屿哥,太棒了!你怎么突然想通的?” “想着试试看,再以后的比赛未必会参加。”程屿的立场没有变过。 只是这次情况特殊。 秦珂的目光中夹杂着怀疑,他不像邢亦书和孟哲,程屿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秦珂想着得出点绝招才能逼程屿一把,现在他自己说要打比赛,还只打这一场,秦珂总觉蹊跷。 不过对他而言不算是坏消息。 秦珂想看看程屿究竟有多强,只有真正的赛场才能将一个人的潜力激发出来。 “有意思。”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玩味地观察程屿。 “喂,秦珂,到时候你就别上场了。”邢亦书打趣道,“你不是说不会和我们屿哥出现在同一场比赛吗?” 这么快就要打脸了。 “没有我,你们赢不了比赛的。”秦珂嘴上一贯不服输。 孟哲和邢亦书笑意开怀,两人激动地把消息传播出去,有程屿的加入,山体战胜理工大不是梦。 这是许予听到最好的消息,她甚至有预感,山体对理工大这场比赛,将会是她终生难忘的一场。 对她而言,好比是要去听最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满心的喜悦就像漫山遍野一朵朵冒出的花。 许予偷偷看向程屿的目光,掩藏不住的崇拜。 程屿唇角轻扬,他没想到小姑娘会高兴成这样。 他庆幸,许予是从他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他也有期待和紧张,更加想全力以赴打赢这场比赛。 不仅仅为荣誉,也为给许予留下一段深刻的回忆。 第38章 吃完饭后,秦珂去结账,孟哲和邢亦书去卫生间,许予跟程屿出门口等他们。 大学城在郊区,晚上的街道空旷寂寥,偶尔才会经过一两辆车,连周围小店里放出的歌声都像是来自远方。 路边树枝枯藤,灯光昏沉,冬天的晚风寒意袭人。 许予和程屿并排站在路边,两人均是双手抄兜,保持平视前方。 “学长,你知不知道秦珂今天为什么会主动和你示好?”许予先开口。 她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她想分享给程屿。 程屿本来没兴趣知道,不过听许予这么一问,他感兴趣地侧头看小姑娘:“为什么?” “秦珂说想和我交朋友,我跟他说,让我接受和他做朋友等同于让他接受和你做朋友,没可能。”许予说到这已经憋不住笑,“结果他不服气,非说他能做到,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 许予忍俊不禁,笑得眉毛都皱起来,微微躬下身。 程屿短暂一怔,随即明白所有,难怪许予会当众承认她是秦珂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他的语气中夹杂了笑意,心情舒朗许多。 小姑娘还没止住笑,程屿噙着笑看她,眼里蒙着浅浅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许予太瘦了,就算穿着棉服,看起来也刚和她身后的小树干一般细。她的情绪不会端着,发呆时沉静,生气时板正,开心时烂漫,是个感染力很强的女孩。 饶是程屿这样笑点低的人,看她一直在笑,终是忍不住几番嘴角上扬。 晚风带起许予细碎乌黑的短发,她手指纤巧地将发捋到耳后,蓦然抬头,眸光亮灿望着程屿。 程屿不自意地总想躲开她的目光,他最近的心情比较矛盾,明明不讨厌许予,却总想避开。 这种陌生的情绪令程屿烦恼。 他看向许予的那刻,感觉冬天的风都变得柔暖了。 “学长,生日快乐。”许予终于说出她憋了一整天的话。 程屿脸上闪过明晃晃的诧然,盯紧许予的眼睛,想从中获取答案,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可否认,他感到惊喜,再然后语气无奈:“谢谢。” 他不习惯热闹,更不喜欢当主角,生日这种事得过且过。到了这天,程屿最多和父母通通电话,然后一切如常。 他冷清惯了,热闹都是别人的。 当许予突然说出“生日快乐”时,这句话带给程屿的意义超过了生日本身,是真真切切的惊喜。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程屿对孟哲和邢亦书他们说自己过阴历,那时通常已经放寒假。 “我是无意听别人说的,就记下了。”许予谎称。 九年前,她和卫白霖在夏天送了程屿一份“生日礼物”,很遗憾没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如今,许予没有送礼物的立场,但她很开心终于能在程屿生日当天,对他说生日快乐。 十二月十九,程屿说过,他过阳历。 其实许予很好奇,当初她和卫白霖送给程屿的那个公仔,他现在还有保留吗? “学长,祝你快乐,不止是生日这天。”许予说出另一句她非常想说的话。 过去可以不提,但她真切地盼程屿开心。 程屿面对许予纯澈无暇的神情,喉咙一阵发紧,眸色变深,他微微动了动唇角,却不知该回应什么好。 久远而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关于美好,关于感动。 许予与他这样近距离相对,看他神色温和,隐隐有了从前少年的气息。 就在这时,邢亦书和孟哲他们出来了:“屿哥,许予,咱们走吧。” 程屿和许予同时朝相反的方向闪开目光,然后不自然地转回身。 “你咋还没走?”孟哲突然看到蹲在一旁抽烟的秦珂。 秦珂比他俩早出来几分钟,看见许予和程屿两人站那聊天,他感兴趣地点了支烟,凭他情场老手的经验判断,这两人之间有暧昧。 尤其是程屿。 今晚之前,秦珂没见过他这样真情实感的笑容。 “我和你们是两个方向,我就先走了,再见。”许予道别。 她和几人打完招呼,与程屿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往山传的方向走。 程屿手抄兜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沉默无声地在想刚才的事,想那句祝他快乐的话。简单的几个字,他回味了很多遍。 “你知道世上谁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不?”秦珂的声音冷不丁冒出。 程屿置若罔闻。 秦珂自问自答:“是你的敌人。” 说完,他得意地扬长而去,他认为今天收获颇深。两件事:程屿要打比赛以及程屿自己都未必发现的秘密。 “秦珂怎么又是一副欠揍的样子?”孟哲疑惑。 程屿对秦珂一下午的幼稚行为无语至极。 晚上,他们照例去操场打球。邢亦书和孟哲能感觉到,程屿今天的心情不错,话也比平时多些。 “快期末了,你俩复习得怎么样了?”程屿问。 “不出意外,我应该不会挂科。”孟哲对自己的要求仅限于此。 “我选择躺平。”邢亦书看开了,“我现在满脑子只有怎么打赢比赛。” 程屿应了声:“嗯。” 必须要赢。 在操场上打球的不止有校篮球队的,还有其他班级的男生,拍打篮球的声音混着男生们各种聊天的话题。 “林笑最近怎么样了?”有男生们聊起。 另一个男生显然认识林笑,回答道:“还在家休息呢,没缓过来。” “多安慰安慰吧,她才大一,以后机会多的是。” “我跟林笑说了,她解说得挺好的。”这男生和林笑是朋友,说话向着她,嘴上没个把门,“许予算什么?她就是个垃圾。” 他的话刚说完,感觉后脑勺上传来重重一击,力度大到令他惯性前倾几步。 “谁这么不长眼!”男生骂骂咧咧地转身,满腹恼火。 待他看清扔球的人以后,男生露出错愕的神情,自觉地闭嘴。 “嘴巴放干净点!”程屿面色暗沉,不怒自威。 周围人都惊住,他们知道程屿这人清冷寡淡,素不与人起冲突,否则对秦珂不会一忍再忍。 此时此刻,程屿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强烈的情绪,甚至让人嗅到危险的气息。他不是为自己,仅因为别人说了许予一句坏话。 孟哲和邢亦书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后,他告诉那男生:“你说话注意点,许予是我们朋友,而且人小姑娘挺好的。” 男生自知理亏,也碍于程屿的存在,识趣地没再多言,他拎起外套走人。 众人继续打球,心头的诧异却未完全消除。 这事可太新鲜了。 “屿哥,你刚才够霸气!”邢亦书竖大拇指,“不过这事实在不像你能做出来的。” 程屿刚才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行为,听到那话的时候,他浑身血往头顶冲,下一秒,手上的球已经扔出去了。 此时逐渐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的反应过于强烈。 这的确不像现在的他会做出来的事,却是以前的他能做出来的事。 那时他认准一件事是对的,便横冲直撞地往前闯,即使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程屿恍然若梦。 遇到许予以后,他开始频繁地想起从前的事。 许予知道程屿要打比赛的事后,狂喜不已,当即打电话告诉卫白霖,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卫白霖同样激动,连问了三遍“真的吗”。 “许予,比赛是哪天来着?我想去现场看!”卫白霖说话带着颤音,“我好想屿哥啊!” “一月十二!”两校的比赛特意选在了期末考试以后。 卫白霖和舍友确认本校放假时间,然后惊喜呼喊:“YES!正好赶上我们放假,我能赶过去看屿哥打比赛!” 许予尖叫,她想到“球场三兄弟”可以同时聚集在山传的球馆时,兴奋得想哭。 至少在许予心中,那份情谊永远弥足珍贵。 关于程屿要打比赛的消息,不止在山体迅速传开,在山传同样不胫而走,引起众多热爱篮球的师生们的关注。 接下来半个多月,山体篮球队展开魔鬼训练,经常练到半夜才回宿舍。许予因为期末事情多,后来也只去过一两次山体,她想把所有的期待都留到正式比赛那天。 时间跨过元旦,来到新的一年,这是许予认识程屿的第十年。 正式比赛是在一月十二日下午,上午许予她们班考完最后一场试。 卫白霖坐上午的飞机来到山南市,他在山传附近定了家酒店,放下行李后去找许予。 一别半年,两人间未有生疏。如今的卫白霖身高一米八三,膀壮腰圆,言行举止中有时仍会流露出憨气。 他显得尤其激动:“我终于能见到屿哥了!” 卫白霖和许予一样,对程屿怀揣深厚的情感,同样包含愧疚。 “我有点紧张。”许予拍拍胸口,因为第一次看程屿打正式赛。 不知道他会不会紧张。 山传今天热闹非凡,正门口拉起欢迎理工大和山体的横幅,篮球馆里的最佳视野区新增几排座椅,供三校的老师们观赛。 “山南热血篮球”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节目,大众知道山体和理工大的比赛势必会很有看头,所以今天有一些媒体和网红也会来到现场。 比赛前一个小时,三辆载有理工大师生的大巴驶入山传。除了参赛的十二名球员和教练、老师外,理工大还自带了啦啦队和亲友团。 毕竟曾获得过联赛区冠军,理工大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周到。 山传的篮球馆空前鼎沸,对许予而言是个“大场面”。 第39章 观众席座位有限,山传为尽地主之谊,先确定好山体和理工大那边的人数,然后再让本校的同学去填补剩余的空位。 杭安安报名充人数,但她没有到场,许予安排卫白霖坐在山传的观众席。 卫白霖坐在那边,不停地摩挲双手,期待又紧张地望着入场口。 许予和钟泉今天身着偏正式服装,早早坐在解说席,因为今天不止有本校的摄像镜头,所以两人尤其注意仪容仪表。 他俩聊天的时候都没法像平时一样放松,旁人看过来,会以为他们在聊严肃的比赛事宜。 “钟同学,你紧张不?我特别紧张。”许予手置于桌下,捏紧了衣摆。 她的紧张一来因为人多,二来因为是程屿比赛。 “我现在后背都是汗。”钟泉实不相瞒。 “咱学校今天挺大方,每个座位上都放了加油棒和两瓶百岁山。”许予刚才有注意到。 钟泉笑:“那不是咱学校买的,是程屿他父母赞助的。” “啊?”许予诧异,属实没预料到。 “听说是程屿的第一场正式赛,他父母很重视,今天也会来看。”钟泉的小道消息比许予多。 听他说完,许予紧张之余感到好奇,她小时候就想知道,能把程屿培养得那么好,他父母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完全能想到程屿父母的心情,当他们听说儿子要打比赛,一定激动坏了吧? 理工大的球员们已经悉数到场,他们正坐在候场区聊天,看上去状态放松,似乎压力不大。 山体篮球队的实力固然强,但理工大的实战经验更多。 此时,山体的球员们接连入场,一行人身着红色球服,程屿走在最后面。 他的球服号码是十九,是他生日。 程屿露出结实的臂膀,宽松的球裤里面穿了条黑色健身裤,脚上踩着他平日练习时常穿的球鞋,步伐稳健。程屿依旧不显情绪,旁人看不出他是否紧张。 许予看到程屿穿球服的样子,鼻尖泛起酸。 程屿的入场,吸引了一众人的注意,他实力强却不打球的名声在外,此时媒体特意把镜头转向他。 许予瞟了卫白霖一眼,只见他定定地望着程屿,脸上的神情绷紧,想来他感慨万千。 阔别十年,卫白霖再次见到程屿,又是身处在球场,他激动到恨不得冲过去喊一声“屿哥”。 如今的程屿看起来确实不大一样,人身上的气质很容易被感应。曾经任谁一眼看程屿,都觉得是阳光少年,而此时他身上沉郁气息明显。 卫白霖掩藏在人群中,忆起过往种种,眼眶发烫。 许予没有发现程屿状似无意地朝这边扫了眼,她看到程屿朝看台扬起手,他在和某人打招呼。 是一对中年男女,男士沉稳儒雅,女士端庄大气,两人颇有夫妻相,她们应该是程屿的父母。 许予觉得,程屿一家都是优秀又有教养的人。 全场座无虚席,内场周边又临时加了几张椅子,听说今天到场的还有篮球俱乐部的人,也许他们有意发掘种子选手。 比赛即将开始。 “欢迎大家来到今天的比赛现场,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现场的观众们十分热情,因为在寒假即将来临之际,将由山南体育大学和山南理工大学为我们带来一场绝对精彩的篮球对决!”钟泉用丹田发声,气势十足。 “经常看我们比赛的观众一定都知道,山体的篮球实力有多雄厚,相比之下,大家经常说我们山传要赶上山体,还要再练上好几年。”许予适当诙谐,作短暂停顿。 观众席传来阵阵笑声,这是不争的事实。 “今天山体的对手不再是山传,而是曾在高校篮球联赛中获得区冠军的理工大学,这将是一场强强对决。老实说,当我知道理工大给山体下战书的时候,我就已经迫不及待期待这一天到来,不知道大家和我的心情一样吗?”许予真的好激动。 四面八方的观众席传来热烈回应:“激——动——” “在激烈的比赛开始之前,请各位先欣赏一段由山传啦啦队带来的表演。” 音乐伴着掌声响起,啦啦队员们入场。 许予抬眼便能看到山体篮球队的男生,程屿不知在和孟哲交流什么,邢亦书挨着秦珂坐,两人抱臂看表演。 秦珂敛去私下里的不正经做派,此刻神情严肃,准备迎接一场不会轻松的比赛。 程屿和秦珂的联手,也是许予期待这场比赛的原因之一。 两个水火不容的强者,都是第一次以球员身份出现在这里。 许予在心里不住地祈祷,希望山体赢得这场比赛。 啦啦队的表演结束后,轮到两方球员上场相互致意。程屿和理工大的后卫击掌,他有了解过,对方是赛场上的得分王,投篮命中率接近百分百。 对方显然也知道程屿,谦逊中不失期待:“我很荣幸能与你交手。” “我也是。”程屿回应。 目光交错,其中有欣赏,有兴奋。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两校的首发阵容,山体这边的首发球员为程屿,秦珂,孟哲……”许予念到程屿的名字时,心脏澎湃狂跳。 在正式比赛现场,第一次喊出他的全名。 程屿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许予口中念出时,眼底的暗色调也有瞬间波动。 邢亦书没有上首发,他和孟哲在身形、实力上差不多,孟教练另外选了两名个人特点鲜明的队员。 一名是身高不到180的男生,该男生相对瘦小,在抢断和快攻方面优势较大。另一名男生身高接近两米,身板敦实,很适合防守。 孟教练有分析过,山体和理工大这两批球员,论个人实力其实都不相上下,哪怕程屿没上场,单秦珂也不一定会输给对方的得分王。 要想赢比赛,得在战术上多下功夫,理工大以防守强悍出名,山体就要想办法攻破对方的防线。 “比赛即将开始,究竟是理工大会继续稳坐冠军,还是山体会成为一匹强劲的黑马,让我们拭目以待!”钟泉音调慷慨,再次将现场的气氛上拉。 许予双手紧紧交握,盯着场上的19号红色球服,发自肺腑喊出:“加油!” 大家自然以为她是在为比赛加油,孰不知,这是许予只为程屿一人发出的呐喊。 满心满眼期待他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实力。 开场哨响起,进入正式比赛。 裁判发球,山体跳球的人是秦珂,程屿站在偏外的位置。 篮球从裁判手中脱离,达到最高点时,下坠的瞬间秦珂一掌将球拍到对方区域。孟哲接住篮球,迅速跃起投篮,中了个两分球。 “恭喜山体球员,在开场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拿下两分!” 双方球员高度集中精力,全身心投入这场众人瞩目的比赛,每个人心里都是对荣誉的渴求。 时隔已久,程屿再次出现在赛场上,面对周遭数不清的目光,他起初有一点不适应,身体里关于他对比赛不愉快的记忆被唤醒。 许予喊出的那声“加油”,莫名定了他的心,他的不愉快随之挥散。 为了胜利,为了特意来看他比赛的父母,也为了那个喜欢篮球的女孩,程屿摒弃一切杂念,彻底投入进比赛中。 他不知道的是,角落里的卫白霖也在高声喊“屿哥,加油”。 许予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她不想错过这场比赛的每一秒,望着程屿在球场上驰骋的身影,她既兴奋也心酸。 他奔跑,跳跃,运球躲过敌人的防守,轻挥手腕将球送进篮筐,每一个动作都游刃有余,却神情严谨专注。宽松的球服随着他的动作轻摆,像是灌了风似的。 程屿盯球的目光锐利,时刻关注对手的举动,在做出防守预判时又快又准。处于紧绷状态的他,轮廓线硬朗,是赛场上的危险分子,无论眼神还是不经意的举动,都会给对手造成压迫感。 山体和山传的学生一齐为山体球员加油,很多人高声呼喊程屿的名字。 他从不会刻意出风头,但他存在的本身就是焦点,赛场上更是掩不住万丈光芒。 许予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在乐县篮球场上恣意张扬的少年,少年眼眸炽烈,浑身散发着赤诚热爱。 好几个瞬间,许予看到程屿眼中久违的光芒。 她是个感性之人,若不是此刻身在解说席,就要忍不住抹眼泪了。 她真的非常想念十年前的程屿。 强强对决赛每一分钟都有众多看点,球员球技娴熟,战术出其不意。许予不夸张地说,这是她看过最激烈精彩的现场比赛。 程屿的绝对专注与投入,使他身上覆盖了一层更深邃引人的魅力。 许予看得入了迷。 直到钟泉在桌下用脚轻踢她两下,示意她别忘了解说,许予才晃回神。 “上半场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此时山体和理工大的比分是33:36,仅仅只差一个三分球的距离。”许予简单总结,“双方可以说是穷追猛打,你来我往,一直保持在不相上下的水平。” 山体的主要得分手是程屿和秦珂,这两人都发挥出了正常实力,许予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兴奋,是那种遇到旗鼓相当对手的痛快。 秦珂主要负责带球进攻和投篮,程屿则倾向于预判对手的举动,他负责卡位和抢断。 许予看出来了,这两人是貌合神离,谁都不会把球传给对方。 都到了正式赛场上,还纠结私人赌气,他们俩是小朋友吗?秦珂幼稚就算了,程屿不该是没有大局观的人。 许予捕捉到程屿那一点点的孩子气时,笑意溢出嘴角。 第40章 上半场比赛结束,双方体力消耗巨大。 球员们带着满身汗回到休息区,程屿接过队友递来的毛巾,利落地抹了一把脸,运动后的皮肤光泽饱满。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向上打着翘,整张脸庞冷沉而素净。 很多人在拿手机偷拍程屿。 许予也想这么做来着,但她所处的位置太过明显。 看比赛时她一直处于提着心脏绷紧神经的状态,此时堪堪放松些,她喝了口水,边看向卫白霖。 卫白霖一直在望程屿,眼中满是崇拜,妥妥的小迷弟。 许予再看向程屿的父母,他们正在交谈,目光不时落向程屿,两人的举止和神态有克制的痕迹。 程屿从小梦想打比赛,做职业球员,想来他父母一定是支持的。而程屿多年不打比赛,他父母再次看到儿子在赛场上的出色表现,心情很难没有起伏。 此时此刻,许予、卫白霖、程屿的父母,大概是相似的心情。 他们都知道过去的程屿是什么样子。 许予后知后觉奇怪,程屿为什么会突然愿意参加这场比赛呢?他有主见,并不是心血来潮的人。 “看了刚才的比赛,我都怀疑平时山体和咱学校打球的时候,是不是故意让着咱们。”钟泉调侃。 “术业有专攻嘛。”许予自我安慰,“比才艺,歌唱跳演,咱还是比山体厉害的。” “有道理。”钟泉笑,“不过山体那两名球员相当出众。” 许予点头认同,程屿无需多说,秦珂虽然时常幼稚至极,但对篮球的态度无可挑剔,他的付出旁人能够看到。 “我怎么觉得他俩关系不太好?”钟泉又说,“我看他俩都不和对方搭讪。” “呃……” 连钟泉都发现了,这两人的表现有够明显。 下半场比赛刚开始,就出现了一系列状况。山体那名小个子球员不小心被判了进攻犯规,理工大的两颗罚球均投中。再然后理工大球员扣篮时,孟哲跳得太急,结果崴了脚,换邢亦书上场。 山体落后理工大八分,双方继续维持前半场那种拉锯战的话,山体很大可能会输。 通常这种情况,教练往往会叫个暂停,然后重新更换战术。此时孟教练神色凝重,却并没有叫暂停的意思,像是完全放心山体球员们的临场发挥。 许予做解说的时候都跟着紧张。 秦珂睨了眼比分牌,咬紧腮帮,山体的其他球员也呈现出些许焦灼。程屿盯紧运球进攻的对手,无心其他。 山体个子最壮的球员挡在前方,给带球对手造成压力,对手作势要传球给左边的队员,却突然改变方向传给右后方队员。 是一个假动作! 但篮球并没顺利到达队友手中,而是被程屿截下! 接着程屿快攻至对方的篮板下,稳稳将球送入篮筐,追回两分。 一众欢呼沸腾,如雷掌声送给程屿。 许予忍不住叫绝,抖擞精神解说:“程屿同学的预判能力非常强,给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程屿重重呼出口气,听到许予念他名字时,他忍住没往解说席看,怕自己分神更多。 比赛打到这里,他完全找回曾经在赛场上酣畅淋漓的自在感,如孟教练所说,程屿像天生属于赛场。 比分相对落后,越是在队员们压力大的时候,越要有一个人起到精神支柱的作用,鼓舞大家的势气。 程屿不得不拼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继续打后面的比赛,尽管他此刻的体力无法赶上最一开始。 观众们都能看出,程屿后来的重心全部侧重在抢断上。其中有次他打掉对方的球,球朝线外弹出,程屿迅速把球打回给邢亦书,自己重重摔出线外。 许予吓了一跳,看出程屿是拼了。 他全力以赴的样子令许予热血沸腾又崇拜至极。 秦珂投入一颗三分后,山体追平理工大。到了第四小节比赛,秦珂铆足体力进攻,而程屿因为刚才过度消耗体力,此时显出疲态,喘息幅度剧烈。 理工大那边主要防守秦珂,秦珂这家伙的续航能力属实厉害。当他再一次运球进攻时,被理工大的三名外线球员联合防守,他沉着眉宇轻笑,头也未回地反手将球抛向身后。 这颗球是传给程屿的!秦珂知道他处于什么方位。 程屿眼疾手快地接住球,在超过对方篮板三分线的距离,奋然起跳,投出手中的球。 周遭霎时寂静。 类似的画面在许予脑中闪过,没错,之前梁佑就是这种情景。 但结果不同,程屿这颗球按照命定的轨迹,进了。 又是一阵欢呼雀跃,这场比赛为众人留下太多精彩的瞬间。 秦珂会把球传给程屿的这个操作,着实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掂得清的。 许予有身为球迷和身为朋友的双重感动,秦珂这个人,大概是可以做朋友的。 “没记错的话,这是秦珂传给程屿的第一颗球,堪称历史性时刻。”许予激动,“两人的默契配合,使山体反超理工大!” 距离比赛结束的前两分钟,理工大的教练叫了个暂停,他们接下来的战术是以适当犯规和主投三分为主。 山体的球员们大概猜到了,所以他们采用的也是同样战术,双方仍势均力敌,无法拉开比分。 理工大被判了技术犯规后,山体获得罚球权。 “给你个耍帅的机会?”秦珂冷哼着把球递给程屿。 程屿笑,语气调侃:“这种事你更擅长。” “切。” 秦珂懒得和他废话,站在了罚球线上,轻而易举投进两颗球。 山体赢了。 场面一度沸腾,山传和山体的同学们疯狂拍打加油棒,喝彩声此起彼伏,就差把房顶掀翻。 “恭喜山南体育大学赢得本场比赛的胜利!”许予说话带着颤音,喉间哽咽。 程屿做到了,他打赢了这场比赛! 卫白霖跳起来尖叫,把满腔的情绪倾泻出来,这场比赛看得他又激动又压抑,他难过的是不能亲自去道声“屿哥,恭喜”。 程屿的母亲喜极而泣,丈夫搂住她的肩膀,男人的情绪较为隐忍,却也足以看出他的波动。 孟教练欣慰,心头的情绪复杂。 赢得比赛的山体球员们狂喜,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兴奋,程屿和秦珂比较淡定,大家互相拍拍肩膀,道声辛苦。 程屿躬身用手撑住膝盖,他的体力已经处于耗竭状态。他想起什么,抬头望向解说席,瞅到许予又是兴奋又是想哭的纠结情绪,怪可爱的。 这场比赛大概会让她印象深刻吧。 许予再次看向程屿时,他已经收回目光,嘴角的笑容并未完全止住。许予怔了怔,更是又想哭又想笑的。 理工大的得分王向程屿伸出手:“恭喜。” “谢谢。”程屿与他击掌示意。 “希望能在今年的高校联赛上看到你。” 程屿笑了笑,没往下接话。 “走吧,找地儿庆祝去,我请客!”秦珂心情大好,拍着胸口显阔气。 “我请吧。”程屿淡声道。 “走,兄弟们,挑最贵的地儿!”秦珂拍拍手,根本不和他客气。 山体和理工大篮球赛的结束,拉开了寒假的序幕。 杭安安和管芝家都是外省的,两人买了当晚的车票,许予将两人送到出租车上,依依不舍告别。 “予予,明年见!” “芝芝,安安,我会想你们的。”许予拥抱两人。 三人拉扯了十多分钟的姐妹情深,才最终作别。许予目送出租车离开,再转身朝卫白霖走去。 卫白霖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看完比赛后,他便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予知道他是难过,就像她刚重逢程屿的时候,她也怔忡了一阵子。 “卫白霖,走吧,咱们去吃饭。”正好是饭点。 卫白霖不言语,默默跟在许予后面,许予带他去到那家好吃的烤肉店。 点完单后,许予先挑起关于程屿的话题,安慰卫白霖:“程屿确实变了不少,但他现在过得还不错。” “他家境温馨且优渥,个人条件出众,也还在坚持自己喜欢的篮球。” “这些我都清楚。”卫白霖重重叹了口气,“我难过的是不能亲口和屿哥道歉,不能再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他,问问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很在意又不能说出口的事,最终都变成遗憾。 “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程屿赢了比赛,你见到了他。”许予不想让话题变沉重,“他今天的表现绝赞!” 卫白霖默默点头。 “我妈说,分别很久的人还能再遇见,是缘分未断,顺其自然就好。”许予自从抱有这样的心态后,她和程屿的关系反而好像变得更近了些。 卫白霖恹恹几秒钟,选择绕开这个话题:“许予,你什么时候回乐县?” “后天。”许予今晚回家,明天整理一下东西。 “行,我等你,后天一起回去。”卫白霖顿了顿,迟疑道,“我听我爸说……你奶奶的身体状况很差。” “嗯。”许予沉重地承认。 打她记事起,奶奶的身体就不好,以前做过大手术,加上为儿女忧心忧虑,健康每况愈下。尤其是从去年开始,许予的奶奶连下地走路都费事。 “就你一个人回去吗?”卫白霖又问。 “对。” 许中强和范霞还要上班,许奇的兴趣班差不多要上到新年前几天,况且许齐和许予的奶奶见面次数不多,关系并不亲密。 第41章 山体附近最好的饭店,程屿的父母定了两间包厢,请校篮球队的人吃饭。 不过两人并未现身,留出独属于年轻人欢腾自在的空间。 赢了比赛,又赶上放寒假,篮球队的男生们兴致勃然,席间高谈阔论,频频碰杯庆祝。 “屿哥今天实在是帅炸了,我必须敬一个!”邢亦书举杯。 程屿与他碰杯,他今晚的心情亦是开怀。 为热爱全力以赴,最终赢得荣誉,同时还了孟教练的人情。程屿脑中又闪过许予感动的模样,内心充盈满足。 “屿哥,打比赛的感觉怎么样?”有人问。 “挺好的。”程屿不可否认。 “那你今年会不会和我们一起去打高校联赛?” “目前没那个想法。”程屿回答得委婉。 今日在赛场上的感觉虽然好,但还不足以让他改变主意,程屿是会坚定自己想法的人。 这场比赛,仅仅只为还人情。 众人唏嘘归唏嘘,但并不意外程屿的态度,随便聊了几句,扯到别的话题上。 秦珂斜睨程屿,有些扫兴。 酒过三巡,男生们更加兴奋,畅聊篮球与梦想,热血兄弟情。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最兴这个。 有男生含糊着嗓音举杯:“是兄弟的,咱就走一个!” 其余人纷纷举杯响应,程屿自然不会搞特殊,举起桌上的酒杯。 “等一下!”孟哲叫停,然后把焦点指向程屿,特意逼问,“屿哥,你先说,咱们到底是兄弟不?” 大家跟着起哄:“对,屿哥,你说!” 以前程屿对这个话题避重就轻,连孟哲和邢亦书都不好多问,今日借着尽兴,以及直觉程屿不会回避,孟哲才问出口。 程屿在一众人施压的目光中,蓦然垂眸失笑,笑里隐隐带有腼腆。这话题令他难为情,但在短暂的迟疑后,他点头应下:“是。” 说出口的,就是真心话。 “——喔——”一阵更热闹地起哄。 这波酒杯碰得激烈,酒水漾起洒出,男生们慷慨豪迈。 喧哗欢闹中,酒水穿肠下肚,程屿脑中闪过关于从前的画面,他想起卫白霖和小明。 又想起许予。 饭还没吃完,邢亦书也想到了许予,他一拍桌子:“比赛完忘记和许予打个招呼了,是不是再见得等放完寒假以后了?” “比赛前许予还给我发微信加油来,这显得咱是有点没义气。”孟哲反省。 “她咋没给我发‘加油’呢?”秦珂对许予的差别对待表示不满,当即掏出手机,“我得给她打电话说道说道。” 当许予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秦珂的来电时,她有些奇怪,随后接起:“喂?” “许予,今天比赛你怎么没给我加油呢?到底是不是朋友?”秦珂玩笑的口吻责备道。 许予短暂沉默后,强词夺理:“有啊,在解说席的时候我给你们都喊‘加油’了!” “你拉倒吧!”秦珂拆穿她,“你那加油是给谁喊的我不知道?” 许予:…… 被发现了。 邢亦书和孟哲饶有兴致地听秦珂给许予打电话,这句话他们没听明白,程屿却好像听明白了。 他不自然地摸了下后脑勺,心情分明喜悦,克制住没表现出来。 “你在哪呢?回家了?”秦珂顺嘴问了句。 “没,我吃完烤肉再回。”许予扫了眼桌面,吃得差不多了。 秦珂一听这意思许予还没走,附近有家出名的烤肉店他知道:“金达烤肉?” “嗯。” 邢亦书一听离着不远,怂恿秦珂:“咱过去打个招呼。” 秦珂瞄了眼程屿,嘴角扯出坏笑:“许予,你先别走,我正好在附近,过去和你唠两句。” “啊?”许予没反应过来,他俩有啥好聊的? “等着。”秦珂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邢亦书与孟哲跟着起身,准备过去和许予打声招呼,孟哲问程屿:“屿哥,要不要一起去?”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抱希望,只是因为程屿也认识许予,便随口一问。 不想程屿起身拎外套,漫不经心道:“我出去透口气。” 秦珂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 许予放下手机以后,对卫白霖说:“你吃完的话,咱们出去吧,我有个认识的学长在附近,说要过来聊几句。” “行,走吧。” 他们站在烤肉店门口等人,许予和卫白霖聊起乐县的事情,越发想念老家和奶奶。 突然,卫白霖落在不远处的目光一滞,神色骤然慌张。他下意识扫视周围,似乎想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慌乱之中,卫白霖想起兜里的口罩,他连忙带上。 许予对他这番行为感到疑惑,转身朝后面望去,顿时了然卫白霖手足无措的原因。 她没想到程屿也会过来。 四个大男生往这边走来,程屿落在后面,走路姿势显慵懒惬意,像是恰好路过。 许予与他目光相撞,那双清冷的眼眸,惹她心虚地回头看卫白霖。 卫白霖戴着口罩站在路边,佯装低头看手机。 许予心里的感觉很微妙,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也有极力遮掩的慌张。 球场三兄弟就这样再次重逢,如果程屿认出卫白霖,他会怎样呢? “许予,放寒假了,我们过来和你打声招呼。”孟哲最先招手。 邢亦书兴奋道:“怎么样?今天的比赛精彩吧?” 说到比赛,许予共鸣地连连点头:“超好看的!” 秦珂故意逗她:“我投中了好几颗三分,帅不帅?” 许予无视他的自恋,转而对程屿双手竖起拇指,大方表达自己的崇拜:“学长,你今天超厉害!好几次抢断都把我看傻了!” 不止打球的人痛快,许予这看球的人都觉酣畅淋漓。 程屿没想到小姑娘如此坦荡地表达赞美,她眼里光彩晶莹,程屿霎时心头一热,不自然地抬臂揉头发,嗓音沉涩:“……谢谢。” 瞅着小姑娘的兴奋劲儿,程屿的唇线上翘,别扭地挪开目光。 “切,你眼里就只有程屿是不?”秦珂直白地表达不满。 邢亦书骄傲地拔高语调:“那当然,我们屿哥就是最引人注目的!” “谁看了今天的比赛,不得夸屿哥几句?”孟哲接上。 许予性格活泼,言行一向坦然,也从未显出不对劲的端倪,所以邢亦书和孟哲压根儿没多想。 秦珂又气又无语地抖了抖肩。 “不过你今天反手传球那下,还是不错的。”许予中肯地夸他。 秦珂不买账。 邢亦书和孟哲跟许予聊了会儿天,话题从比赛聊到新年再到开学安排。秦珂在一旁抽烟,偶尔插几句嘴。 程屿少言,不擅长参与话题。他耐心地站在一旁,顺着马路往远处望,耳里听他们闲聊,偶尔似无意地瞟向许予。 面对到来的寒假,程屿说不来心里为什么有一小丢怅然。 接着,他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男生,那名男生好像是和许予一起的。男生低头看手机,然后像试探似的缓缓抬头往这边望,看到程屿的瞬间,男生又迅速低下头。 程屿觉得奇怪,倒也没往心里去。 “许予,那是你朋友?”孟哲问。 “……对。”许予应下,补充道,“他是我发小,今天刚从外地回来。” “行,那你陪朋友吧,咱们开学见。”邢亦书说道。 “好。” 一行四人准备离开,许予想到将有近一个月的假期见不到程屿,莫名冒出一股冲动喊道:“寒假快乐!” 她是对他们四人说的,但目光落在程屿身上。 许予挥挥手。 程屿看着她,笑了,冲她抬了下手。 孟哲和邢亦书互搂肩膀,同样挥挥手:“寒假快乐!” 秦珂瞧出端倪,肚子里又开始冒坏水,故意冲许予道:“放假常联系,别忘记我问你的事,想好了告我!” 许予瞪了他一眼。 “秦珂,什么事?”邢亦书好奇地问。 “不告你。”秦珂语气欠揍。 他们返回饭店的途中,孟哲和邢亦书两人继续兴奋地聊着今天的比赛,程屿习惯性走在后面。 秦珂冷不丁凑过来,吊儿郎当问:“你突然打这么一场比赛,该不会是为了在某人面前耍帅吧?” 这是秦珂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程屿心知肚明“某人”指许予,他目不斜视,冷冷甩了句:“无聊。” 秦珂好奇心作祟,顾不上自己对程屿的偏见,继续问:“喂,你和许予是不是以前认识?” 听到这个问题,程屿脚下的步伐慢了半拍,看向秦珂:“为什么这么问?” 秦珂捕捉到他的茫然不解,于是明白了一部分疑惑:许予以前认识程屿,但程屿不认识她。 难得程屿显露感兴趣,秦珂恶趣味上来,故意不回答。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许予做朋友?”程屿没明白这件事。 “因为好奇。”秦珂转过身,倒退着走路看程屿,眼神犀利,“好奇你有什么秘密。” 程屿更加疑惑,这和许予有什么关系? 秦珂显然不准备再多言其他,潇洒地转身,甩下一句“我会知道的”,然后加快步伐离去。 孟哲在前面和邢亦书小声议论:“你觉不觉得程屿现在有点变了?” “没错。”邢亦书点头,“是种很微妙的变化。” 往常程屿不会把秦珂的话放在心上,那家伙不是一两次爱故弄玄虚,但此刻程屿没法不去回想刚才的话。 自己和许予以前怎么会认识? 程屿绞尽脑汁搜刮回想,未摸索出任何一丝有关许予的印象。 程屿离开以后,卫白霖蹲在路边,双手抱住脑袋,情绪低沉得很。 许久,他才按捺住胸腔里快要爆发的难过,哽咽道:“我当初……怎么会那样懦弱?” “盼望着再见到屿哥,可见了他,我却只能躲躲闪闪。” 许予也被勾起不愉快的回忆,眼里蒙了层雾气,她想起当初在盛夏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那样的程屿吗? 第42章 许予和卫白霖相跟着回到乐县。 刚下大巴车,熟悉的家乡气息便扑面而来。许予觉得以前程屿总结得很在理,乐县是个市井烟火气重,人情味浓厚的地方。 “许予,我先回趟家,赶下午去看奶奶。”卫白霖每次回来,都会去拜访许予的奶奶。 “好。” 两人在巷子口分开,许予小跑着往奶奶家赶,行李箱滚轮碾过路上的石子,发出阵阵噪音。 “奶奶,奶奶!”许予还没进门,就已经急切地开始叫奶奶。 奶奶知道许予今天回来,一直没关屋里的门。此时听见动静,奶奶扶着暖气起身,慢慢往出走。 看见乖孙女的那刻,奶奶的眼睛弯成线,眼周蹙起细密的皱纹,笑容可掬显出和蔼。 “小明回来啦。” “奶奶!”许予冲上去抱住奶奶,却不敢太用力。 现在的奶奶很脆弱,身子骨轻薄,好像大风来了都能刮倒似的。 “奶奶的乖孙女回来喽。”奶奶的声音苍老干哑,用枯瘦如柴的手轻拍许予的后背,“可把奶奶想坏喽。” 许予闻到奶奶身上熟悉的气味,是一种年老腐朽的味道,令她亲切又鼻酸。 “奶奶,我也特别特别想你。” 许予扶着奶奶进屋,她把门关好,围在奶奶身边,兴奋地分享在学校里有趣的事。 奶奶喜欢听,许予就一直讲,她还把篮球赛的视频播放给奶奶看:“奶奶,你听,这个是我解说的。” 她把声音调到最高,奶奶贴近耳朵,听到许予的声音,老人笑得眉目和蔼:“我们小明的声音真好听。” “奶奶,我回来了,又能天天给你读文章了。” 奶奶的视力和听力都在下降,家里的电视很少打开,她习惯经常抱着收音机听。许予以前朗读课文,奶奶喜欢听,后来许予就买了几本散文,专门读给奶奶听。 奶奶没什么文化,她是喜欢听孙女的声音,后来也喜欢上近代一些有生活气息的散文。 冬日的阳光和煦,尤其下午,人坐在院子里,全身被笼罩得暖洋洋,人都变得慵懒。 许予和奶奶并排坐在凳子上,她给奶奶朗读散文。 后来卫白霖拎了点水果过来,他礼貌地问候许予奶奶,三人坐在院子里聊天。 “一晃眼,你们就都长这么大了。”奶奶感慨。 “小白,你谈对象没有?”奶奶问。 “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还没追上呢。”卫白霖不气馁,“我再加加油,争取把她变成我媳妇。” 老人总爱问年轻人的感情状况,卫白霖就顺着奶奶的心意聊。 “好,好。”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奶奶,你怎么不问小明呢?” 奶奶握紧许予的手,轻轻拍她手背:“不急,我们小明还小。” 卫白霖:…… “奶奶,我俩同岁。” “小明小时候受了不少委屈,奶奶呀,真想看小明找到一个好男孩,以后两人幸幸福福的。”奶奶的语音里透有无奈。 这话本该是带着憧憬,可奶奶似乎是遗憾的心情。 许予的神色瞬间黯淡。 “奶奶,会的。”卫白霖接话,“您要好好保重身体,要长命百岁。” “好,好。” 许予握紧奶奶枯瘦的手,那手背上密麻的斑点,直令她更觉沉重。 住在奶奶家的日子格外安心,许予每天起得比在学校还早。奶奶腿脚不便,许予和邻居家的老人借来轮椅,她推着奶奶出去遛街。 奶奶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山体和理工大的比赛上传至网站后,点击量史无前例的火爆,第一天就过万了。 这场比赛的看点众多,两校的球员都有几个高光时刻,评论区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毫无悬念,关于程屿的讨论最多,秦珂次之。 【山体这卧虎藏龙啊,今年冲一波CUBA!】【19号就是之前比赛山体的教练吧?我去,果然实力斐然!】【这边帮忙手动@CBA,@NBA,@篮球协会,切不可让明珠蒙尘啊!】【屿哥是我们山体的骄傲!】 这条评论下面折叠了几十条回复,大多是问程屿有没有女朋友,求个联系方式之类的。 除此之外,比赛那天去现场的媒体也出了报道,这件事上了当地热搜,引起极高的关注。 许予又把视频看了好几遍,每次仍然会被程屿的出彩表现振奋到,她特意把视频下载到手机,想珍藏起来。 唏嘘与兴奋并存,程屿有实力,他应该去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放寒假后,程屿日常在体育馆带课,偶尔有老熟人过来,大家一起打打球。 以前的假期都是这样,程屿没觉得无聊过,但这次放假才几天时间,他已经有些乏闷。 每次来体育馆前,程屿似乎有些期待的心情,等要离开时,又觉得隐隐失落。 归其原因,他心里清楚一些,却又不愿往深往细了想。 程屿看过乒乓球教练的排课表,也见到许予的弟弟来上课,都是他父母接送的,许予没再出现。 有几次他赶许齐中途休息的时候,多少带着些刻意成分路过,但没好意思和许齐打探许予的近况。 许齐认下程屿了,碰面的时候,会礼貌恭敬地道声“哥哥好”。 静下来的时候,程屿忍不住想,许予放假在忙什么,是做兼职还是每天找朋友玩? 太频繁地想起一个人,令程屿觉得不习惯,却又不受控制。每天心里像吊着桩事,干扰他的注意力,偶尔甚至会莫名烦躁。 一晃半个月过去,临近过年那几天,程屿给邢亦书打了个电话。他们起初随便聊聊放假后的生活,然后程屿作无意随口提起几个共同认识的人,最后说到许予。 “许予呢,你们放假有联系吗?”程屿像是真的仅顺嘴一问。 邢亦书不是爱多想的人,直接回答:“我上礼拜在微信上和许予聊了两句,她在老家呢。” “老家?她不是本地人吗?”程屿好奇道。 “那就不清楚了,我没细问。”邢亦书想到秦珂,“秦珂应该知道,他好像总找许予聊天。” 程屿又想到放寒假那天,秦珂问他以前认不认识许予的事情。 “嗯。”他和邢亦书聊了些别的后,挂掉电话。 本来想打听下许予的近况,但现在疑惑的事情反而变更多,程屿突然有那么一点儿理解秦珂的好奇心了。 他倚在窗台前,两指捏着手机转圈,敛眸沉思半晌,最终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程屿长呼一口气,拨通秦珂的号码。 响了几声后,对面接起。 “真稀奇,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秦珂声调懒懒的,又故意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保存过这个号码来着……” 反正他不给程屿找点别扭就难受。 程屿不想和秦珂废话,开门见山问:“那天你为什么问我以前认不认识许予?” “我有问过?” 程屿完全能想到此时秦珂一脸得意又做作的神情。 “说吧,你好奇什么,我告你。”程屿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在心里权衡好了。 静谧了几秒,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嗤。 秦珂确实没想到程屿为了知道许予的事,他能舍到这个份上。 “你不打比赛的原因是什么?”秦珂收起不正经,口气里甚至带了严肃。 看不惯程屿是真,好奇也是真,而这些情感的本质来源于秦珂热爱篮球。他认可程屿的实力,又怒其不争程屿浪费自己的好资质。 “好,我告你。” 程屿长话短说,言简意赅地讲了下当年发生的事,那些回忆仍让他觉得不愉快,但不再讳莫如深。 他从未打算开口和任何人提起那件事。 此时他能对秦珂坦白,许予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程屿能理解秦珂的心态,明白那敌意之下的另一种关心。 讲就讲吧,省得秦珂总惦记。 “就这样。”程屿说完了。 秦珂沉默,握着手机的单边胳膊因为过于用力而发酸,他换了只手,仍不知怎么往下接话。 情绪有点烦躁,想爆粗口。 “说吧,许予怎么回事?”程屿直接切掉话题。 秦珂没了开玩笑的心情,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我之前和许予起争执,她说你是她朋友,虽然她后来不承认那话,但我觉得她当时不像开玩笑。” “朋友?”程屿质疑。 这个词听起来好久远,而且从许予口中说出,让他最惊讶。 “是她原话。”秦珂忆起当时的情形,“她以前应该认识你。” 秦珂相信自己的直觉,否则他也不会忍辱负重非要和许予当朋友。 程屿心里塞着一团巨大的疑云,他怎么都想不起自己以前何时见过许予。 “我就知道这么多。”秦珂坦言。 程屿觉得自己亏了…… “许予最近怎么样?”他问秦珂。 “她在老家呢,说是每天陪家里的长辈。” “许予老家哪里的?” “她没说。”秦珂问过,许予没答。 程屿更觉得这个电话白打了。 “你对许予这么好奇,算是间接承认你喜欢她了吧?”秦珂半玩笑半认真,后者成分居多。 程屿是想反驳的,但底气不足,最后选择沉默。 他对许予的感情是隐忍的,他清楚自己过分关注这个女孩,但在心里一直倾向于是因为欣赏。 与爱情有关的任何方面,于程屿而言是张白纸,所以他不能很清晰定位自己的感情。“喜欢”两字令他生怵,无论于人于己,程屿都觉得是负担。 他不是有太多感情可消耗的人。 “默认了?”秦珂问。 程屿未言。 “别说,我觉得你俩挺配。”秦珂来了兴致,“要不我帮你牵个线?” “少管闲事。”程屿低沉道,十分不客气,“不该说的不要往外说。” “没得聊了。”秦珂挂断。 程屿揉了揉眉心,思绪乱到无以复加。 第43章 腊月二十八,许中强和范霞带着许齐回乐县过年。 许予的姑姑也带着孩子回来,这是一年当中,奶奶家最热闹的几天,奶奶的精神气色格外好。 大年初五一过,分别的日子便要倒数了。 许中强临走的前一天,许予无意听到他和奶奶的对话。许中强想带许予的奶奶去山南市住,无论好说歹说,奶奶就是不同意。 “你现在好不容易日子稳定下来,家庭幸福,我不能再拖累你和小明了。”奶奶嗓音中带有沧桑,主意已定。 许予知道,奶奶一直把许中强上一段不幸婚姻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始终听不进别人的劝。 “我的身体状况我清楚。”奶奶叹气,“就是走,我也想走在这片熟悉的地方。” 许予站在门外,几番哽咽。 这之后到回山南市的几天,许予更加黏着奶奶,每天和奶奶自拍,连晚上都要挤在一张床上睡。她和奶奶聊起从前的事,她反反复复给奶奶讲十岁那年的夏天,讲程屿当时对她和卫白霖有多好。 奶奶认真听着,脸上笑容祥和。 正月十四,许予不得不回山南市,准备开学的事情了。 临行前,她抱着奶奶,心里的不舍和难过溢于言表。有些残忍的事许予不敢深想,却也不能故作潇洒,她只想着多抱会儿奶奶。 她心里明白,动辄几个月的分别,对奶奶而言是漫长的,哪一面都可能成为最后的相见。 奶奶懂许予的心思,她轻拍孙女的后背,喃喃道:“小明乖,去了学校好好念书,不用记挂奶奶。” 分别的时候,奶奶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笑容和蔼地目送许予。阳光在她的发丝和肩背处勾勒出一层暖色调,渲染了淡淡的虚幻感,老人熟悉的笑容令许予心安。 好像什么都不会变,美好的事物可以永存。 许予回到山南市,把开学要带走的衣服整理出来,前后用了不到半小时。在本地上大学最方便的一点,就是不担心落了什么,反正随时都能回家取。 正月十六开学,前一晚许予还有个聚会要参加,是高中同学组织的。 她本来已经到了聚会的饭店门口,准备上去的时候,高中时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联系许予,让许予等她一下,她们一起上去。 这个朋友有点社恐,可能是怕自己一个人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尴尬。于是许予站在路边等朋友过来,再一起上去。 才刚立春,天气尚未回暖,晚间的寒风凛冽,一阵阵吹刮着。许予穿的低领棉服,风直往她领口里灌,她微微缩起脖子。 她最不耐冻了,揣在兜里的手都没有热乎气,她掏出手往掌心哈气,再搓搓手。 与此同时,程屿没想到能在寒假的尾巴见到许予。 他下午在体育馆打球,这会儿正要去姥姥家吃饭,不想开车的路上看到许予。 那一瞬间,程屿的眼里闪过惊喜,下意识踩刹车放慢速度。 许予站在路边,半个身子向外探,注意过路的车。程屿开车距她很近的时候,她没往车里看,只是不住地搓手,看样子冻坏了。 这边不能停车,程屿在前面找地方停了车,然后往过走。 许予在心里碎碎念“这家伙怎么还不到,我快要冻死了”,她的手已经僵得失去知觉。 脚上也冷,她想着没什么室外活动,就只穿了双单薄的帆布鞋。 许予低头懊恼地瞄了眼鞋面,再抬起头时,看到站在面前的程屿。 “学长!”她全然意外,语气里带着兴奋。 长达一个月的寒假里,许予不时都会想到程屿,把他比赛的那期视频看了不下十遍。许予和许齐聊天的时候,听说他在体育馆见过几次程屿,两人还打了招呼。 许予要不是在乐县,她肯定主动承包接送许齐的任务。 此刻突然意外相见,许予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学长,你怎么在这?”许予说着回头看,这周边基本都是饭店,“你来吃饭吗?” 程屿看着她,没好意思说实话:“不是,我刚在周围办了点事。” 许予点点头,目光停留在程屿身上,嘴边的笑没止住过。 “你呢,在这打车?”程屿看她受冻,心下不忍,准备说送她一程。 “不是,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我等朋友来一起上去。”许予缩了缩脖子。 她冻得面色发白,只有鼻尖和耳朵泛红,说话的时候带出哈气。程屿发现她很不耐冻,每刮来一阵风,许予都会微微眯眼,睫毛轻颤。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站到风向处,帮许予挡住寒风。 许予没发觉程屿的用意,她在偷偷打量,一个月不见,他有什么变化。 程屿的头发比放假前剪短些,他的五官立体,轮廓线清晰,短发显得人更精神,也更冷峻。他的眉目墨色浓郁,加上总是抿紧的薄唇,轻易散发出严肃。 但许予不像刚开始那样,不敢靠近程屿。现在与他相处时,许予放松而亲切,就像小时候一样。 虽然程屿变了很多,可许予偶尔也会在他身上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许予注意到,程屿穿了件薄风衣,而且敞着怀,里面仅一件低领卫衣。他露着脖颈,风吹过时,他风衣下摆摇曳。 “学长,你穿这么少不冷吗?”许予都替他觉得冷。 “不冷。”这和程屿经常运动有关,他身体素质较好。 许予眼里不无羡慕,突然想起来程屿不耐热,他以前在骄阳下站不多一会儿,额头上就会冒出大颗汗珠。 程屿心里一直在疑惑以前是否认识许予的事情,他始终没想出结果。这会儿人就在眼前,他终于抵不住强烈的好奇,决定问出口。 “许予。” “嗯?” 许予的眼睛总是很亮,让程屿觉得她的目光带有温度。那句“我们以前认识吗”到了嘴边,他又拐个弯,换了委婉的问法。 “你初高中在哪儿念的?” 程屿想,如果他们认识的话,只可能是曾经就读于同一所学校。 “我初高中都是在七中念的。”许予爽快回答,“学长你呢?” 程屿想了下,他们不仅不是一所学校,而且相隔半座城。 “我初中在临市上的,高中在山大附中。”程屿答。 许予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奇怪,山南市有本省最好的中学,程屿为什么要去外地读书? 她怕触及程屿不想聊的过去,便没有多问。 “你寒假过得怎么样?”程屿又问。 “我回奶奶家了,每天陪奶奶聊天,挺开心的。”许予如实回答。 “你奶奶家不在本地吗?”程屿自知问得有些多了,却觉得这应该是个重要信息。 许予的目光有瞬间飘忽,她不敢说出“乐县”两字,否则一定会让程屿想到不愉快的事。她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程屿还介意以前的事,到时许予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我奶奶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县城,好多人都没听说过。”许予说完,笑着岔开话题,“学长,你寒假都在体育馆打球吗?我弟说他见过你几次。” 程屿捕捉到许予的躲闪,便停止继续试探。 “嗯,我基本上每天都会去打球。”他的生活就是如此单一。 聊到篮球,许予忍不住表达自己的看法:“学长,你打篮球真的很厉害,不打正式比赛太可惜了。” 她的眼中流露出唏嘘,心底很希望程屿能成为职业运动员。 程屿淡然一笑:“没什么好可惜的。” 许予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就是很可惜!这是你从小的梦想不是吗! 她小心地瞥了眼程屿,当然是不敢喊出来的。 不过许予有别的方式表达:“如果是我所热爱的事,我一定会把它发挥到极致。” 这是程屿以前说过的话,他并不一定还记得。 “就比如我喜欢播音,我以后一定要努力成为我们山传的知名校友!”许予真是这样想的。 正因如此,她不知自己脸上此时神采奕奕,弯而细的眉毛轻扬,眼里映着的光芒盖过整条街的灯。 程屿片刻失神,然后不自然地把目光从许予身上挪走。 心跳的频率全都不对了。 “你的人生好像有挥霍不完的热情。”程屿望向路上往来的车流,嗓音磁沉。 挺好的。 可能这就是许予吸引他的原因,他在许予身上看到自己所缺乏的东西。 所以感到好奇,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对生活充满挥之不尽的热情。 程屿忘记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他更不知道,以前许予望向他时,正是他此刻的想法。 许予听出程屿语气中的感慨,她垂头望着自己的帆布鞋,想起十年前的夏天,她脚上踩着一双破旧到发黄的帆布鞋。 所以当时她畏畏缩缩,根本不敢靠近程屿。 而那时的程屿就像小太阳似的,和他相处时,许予从没有一刻因为自己的贫穷而感到窘迫。 “我以前不是个活泼的女生。” 程屿蓦然回头看许予,见她正垂下眼睫盯脚上的鞋,她抿了抿唇,鼻尖更红了,像受了委屈般。 “我小时候很内向的,后来认识一个少年,他赤诚热烈,对生活一往无前,他让我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值得期待。” “所以……我努力成为他那样的人。”许予的眼中蒙了层雾气。 是因为你,所以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听完她的话,程屿的眸光顷刻黯淡,胸口涌出强烈的酸涩。 “后来呢?”他哑声问。 “我们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第44章 许予的目光像被黏在地面上一样,而程屿双手置于上衣的口袋中,沉默如往昔。 街边霓虹灯闪烁,车来车往,断断续续响起鸣笛声,城市繁华喧闹。 这一切却像与他们无关。 直到许予的朋友赶来,她匆匆甩上车门,踩着高跟靴踉跄跑来:“予予,实在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等这么久!” 朋友内疚至极,不断地说抱歉。 许予和程屿之间的沉默被第三人打破,许予拉住朋友:“没事的。” “学长,那我先上去了。”她对程屿说。 “好。” “开学见!” “嗯。” 已经比聚会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十几分钟,许予着急地拉着朋友进去饭店,期间她回头瞅了程屿一眼。 程屿还没走,背对着她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程屿才抬步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车里逼仄的空间令他窒闷,他按下车窗,将一只胳膊搭在上面,心里的事还没琢磨明白。 程屿和许予过去的生活并无交集,许予怎么会认识他呢?而且在程屿的印象中,过去他和同班的女生都很少说话,更别提认识其他的女孩。 许予认识他的话,没理由不说。 程屿还有一个矛盾的点,就是他总能在许予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不由自主觉得亲切。 还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程屿无解。 过了一个寒假,许予和杭安安、管芝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新学期伊始,大家开始立新的flag,坚决不再做咸鱼。 这些新鲜感仅维持了几天,一切就都恢复到正轨,篮球赛从开学第二周继续进行。 程屿依旧坐在内场的休息区,坦然做他的赛事指导,他及时帮球员调整战术,认真对待每一场比赛。 许予坐在解说席,一抬头便能看到程屿,她总盼着能从他的神色中窥见不一样的情绪。 比如不甘。 可惜没有,程屿泰然自若,无论比赛进行到多么紧张的环节,他都冷静如常,把自己置身事外。 和理工大那场比赛,他明明打得酣畅至极,又怎么能在体验过那种淋漓尽兴后,继续心甘情愿将自己淹于平庸? 许予想不明白。 而她和程屿的关系,在那晚偶遇之后,再没有什么进展。无论是周四的比赛,还是许予有时去山体看他们训练,程屿仅仅只是点头和她打个招呼。 许予觉得,按照顺其自然的发展,等到程屿大四毕业,他们都不会是彼此的微信好友,然后各自泯于人海。 想到这个结果,许予心里堵得慌儿。 奇怪的是,秦珂最近也很少和她追问程屿的事了。 许予平淡的日常再次被打破,是开学一个月后的事情,系主任说找她有事。 她去到系主任办公室时,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是山体的孟教练。 孟教练久负盛名,许予虽然没和他接触过,但也对他充满尊敬,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许予问系主任。 直至此刻,她都未意识到孟教练出现在山传,会与她有关系。 “不是我找你,是孟教练找你,你们聊会儿吧。”系主任说完离开了办公室。 与一个有威望却并不熟悉的长辈单独相处,许予无形中感受到压迫力,手拘束得不知该往哪里放,完全猜不到孟教练找她会有什么事。 “孟教练。”她第二次打招呼。 “许予同学,请坐。”孟教练起身,抬手示意她坐到对面。 孟教练其实没来看过几场比赛,但他竟然叫得出许予的名字,许予感到受宠若惊。 她端坐在沙发上,双手置于膝盖处。 孟教练看出许予的紧张,他露出长辈和蔼的笑容:“你别紧张,我找你来,是有事想拜托你。” 许予听说过孟教练平易近人,刚想放松心态,一听他有事要拜托自己,她吓得身体更加僵直。 她何德何能,怎么敢当? “孟……孟教练,您、您说。”许予不住地咽口水。 孟教练是在程屿开口请他帮忙以后,才好奇地留意了许予。他觉得这小姑娘灵气活泼,也挺懂篮球,孟教练对她印象不错。 但他至今为止仍很意外,程屿会为了一个不熟悉的女孩,做超出他原则的事情。 不过足以说明这女孩对程屿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孟教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来找许予,他直奔主题:“你认识程屿吗?” 听到这个名字,许予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茫然地回答:“认识,他是山体篮球队的,我和他说过几次话。” 仅此而已。 许予心如擂鼓,不明白孟教练为什么会提程屿。 “那关于程屿不打比赛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孟教练又问。 “嗯,我知道。” 孟教练稍作斟酌,沉稳开口道:“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件事,许予同学,我想拜托你去劝劝程屿。” 许予看不见自己此时的表情,但能想到肯定很呆。 这话要不是从孟教练嘴里说出来,许予绝对会以为对方在开玩笑。而孟教练的表情俨然认真,许予在荒谬与真实之间徘徊。 “孟教练,我和程屿一点都不熟,我连他的微信都没有……”她觉得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想劝程屿打比赛的人不计其数,包括他的家人、朋友、老师,他们说的话都没用,更轮不到许予这个外人。 她有这点自知之明。 “许予,你知道程屿为什么会打理工大那场比赛吗?”孟教练抛出重点。 许予当然不知道,但十分想知道。 “为什么?” 她的眼神中带有探索,迎着孟教练老沉的目光,她听到了让自己头皮发麻的回答。 “因为你。”孟教练一字一顿,在小姑娘脸上逐帧绽放诧异时,他接着往下说,“程屿让我帮你重新争取回做解说,交换条件是他去打那场比赛。” 许予浑身连带呼吸都凝住,好半晌才眨了眨眼,还没有消化这桩巨大的“惊喜”。 程屿,为了她,打的那场比赛。 几个字眼和短句像砸在许予的脑袋上,每一下都激得她心中剧烈震颤。听起来宛如天方夜谭般不可能的事,因为是孟教练说出来的,再不可能都是真的。 并且,许予那时就觉得学校突然让她再回去做解说挺不可思议,虽然收视率下降,但根本不足以至此。 现在,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程屿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予脑中浮现出程屿那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神态。 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震撼,就程屿一直对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她觉得他们连熟人都谈不上,程屿又怎么会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他说觉得你不该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孟教授停顿了一下,“我认为更多的原因,是你的存在对他有不一样的意义。” 后半句是孟教授的揣测,许予听进去的是前半句。 爱憎分明,打抱不平,曾经的程屿就是这样。 那时他一腔热忱,对任何事都表露出是非分明的态度,少年有侠肠义胆,甚至敢为素不相识的人出头。 他眼里容不得沙,见不得不公,能出手就一定出手。 许予突然理解了,程屿会帮她,不一定代表她在他心中特别,更主要的原因是……他骨子里仍带有最初的赤诚。 她深谙以前的程屿是怎样的人,所以认为这个理由更可靠。 思及此,许予的眉心忽紧忽展,嘴唇微微翕动,眼泪好像随时都能冒出来。 比起程屿为她所做的事,她更感动和惊喜的是……或许少年仍是当初的少年。 许予表现出来的感动,在孟教练眼里则是另一种理解:一名优秀的男孩沉默付出,女孩知道真相的那刻,不仅感动,或许还会滋生浪漫情怀。 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 孟教练趁热打铁:“许予,我无意为难你,是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才决定来试一试。” “程屿的实力和发挥你也看到了,他很优秀,从我第一天认识他时就这么觉得。他不打比赛的事,让我倍觉遗憾,我对他做过很多思想工作,但程屿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过分执拗。” 孟教练想让许予了解更多,他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多年,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埋没人才。 所以哪怕是无谓的努力,孟教练也愿意一试。 “理工大那场比赛的视频播出后,有业内的人来打听过程屿,想把他签到俱乐部重点培养。这是个好机会,我不希望他错过。” 孟教练说到程屿的话题,感慨良多,每次看到那孩子固执己见,他深深地不甘。 “程屿要是从来没有过那个心思,我倒懒得多管闲事,就是知道他曾经梦想做职业球员,我才想多争取几次。” “运动员的黄金生涯并不长,程屿再执拗下去,我怕他会抱憾终生。” 孟教练接连说了很多话,许予一直不敢打断,听到这里时,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蜷起来。 她也怕,怕程屿以后会遗憾。 “孟教练,或许……您知道程屿不打比赛的原因吗?” 孟教练点头。 第45章 十年前。 少年程屿对世界怀揣期待,他拥有梦想,立志将篮球作为一生热爱。他活得真诚坦荡,对朋友仗义,认准对的事,便义无反顾。 他是父母的骄傲。 只是程屿暑假结束后从乐县回来,消沉了一段时日,父母问原因,他没有回答。再后来开学,程屿去了临市念初中,一周回一次家。 他去外地念书,是因为当时他最喜欢的篮球教练在那所学校教书,而程屿的父母一向尊重他的意见。 那所学校以培养优秀的体育生而闻名,在一众篮球打得好的男生中,程屿依旧是佼佼者。他各方面条件优越,却从不偷懒,教练最为欣赏他。 教练怎么说,程屿就怎么做,他成长进步得比其他人都要快。 他所就读的初中,有喜欢的教练和一群志趣相投的同学,所以程屿渐渐忽略掉在乐县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等到了初二的时候,大家伙对自己的训练更加上心。因为不定期会有比赛或者俱乐部来选拔卓越的体特生,被选上的话,无异于走了捷径,能获得更加全方位的专业指导。 竞争相当激烈,谁都想最先离梦想更进一步。 初二下学期时,有家权威的青少年篮球俱乐部组织了一场比赛,面对全市范围的初中生。这家俱乐部背景深厚,常年带着内部运动员参加各种交流会,甚至能接触到业内的名人。 不用教练提醒,程屿自己都会想牢牢抓住机遇。 他们学校一路打进决赛,程屿的表现可圈可点,大家都觉得他稳没问题。决赛那天,程屿的父母和教练都专程来看比赛。 两校球员相互致意的时候,对方站排头的男生对程屿扯起嘴角,那笑容里带着阴恻恻的意味,令程屿感到不太舒服。 比赛总共有四小节,打完第一小节后,程屿他们学校已经领先七八分。按照目前的趋势走,拿冠军没什么问题。 程屿乘胜追击,继续奋力投入比赛中。当第二小节比赛进行到中途时,刚才阴笑的男生与程屿擦身而过间,轻蔑地甩出一句话。 “你不可能赢的。” 话音里带着稳操胜券的自信,且夹杂着冷嘲。 程屿只当对手是气急败坏,他不予理会,继续心态平稳地打比赛。 场上的局势却开始发生变化,程屿他们学校接连被裁判吹了犯规,导致对手获得好几次罚球机会。问题的关键在于,程屿他们的行为一般而言够不上犯规。 最过分的是,对方球员几次明显犯规,裁判却没有吹哨。对比之下,一切不言而喻。 有男生对裁判的行为表示不满抗议,直接被以攻击裁判为由判下场。程屿自然也意识到什么情况,他忍耐着恼火和不服气继续比赛。 他不信,不信在这样的正式比赛中会存在不公平因素,更不信他会被不如自己的对手打败。 不到最后一刻,程屿绝不认输。 那时他坚信,实力大于一切,正义永远可以打败邪恶。 于是这场比赛彻底颠覆了程屿的认知。 面对裁判不公正的对待,程屿他们学校逐渐被对手追平,继而反超。到比赛只剩几分钟时,大局已定。 程屿的教练和现场的家长们不淡定了,高声表示不满,却被现场的安保人员警告,再扰乱比赛秩序,就会被清理出场。 比赛结果,毫无疑问。 哨声吹响的一刻,程屿看到那名男生再次扬起得意的冷笑,仿佛在嘲笑他:你看,并不是谁篮球打得更好,就一定会赢。 这世界存在潜规则,懂吗。 程屿怒红了眼,胸腔剧烈起伏,咬紧牙未发一言。 家长们提出质疑,也只是得到一句轻飘飘的“一切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 现场人员陆续离开,其他同学和家长虽然愤懑不平,却无奈地接受现实。最后,只剩下四个人。 程屿,他父母,教练。 少年敞开双腿坐在地上,瞋着地面,脸上的每处线条都显出锋利,他沉默得让人害怕。 三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同样沉默,气氛凝重。 “小屿。”程母最先担心地唤他。 半晌后,程屿终于出声,他抛出心中的疑惑:“如果比赛失去最基本的公平,那一直以来,我的坚持算什么?”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努力的意义。 没有人能回答上来,父母和教练知道这件事对程屿的打击巨大。面对一个懂事的孩子,他们没办法打马虎眼,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 程屿陷入了自言自语式的发泄,把心里的疑惑全部倾吐出来。 “规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为约束认真努力的人,而给投机取巧的人带去便利吗?” “既然不公平,又何必走这么个形式?让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和期待,都像是个笑话。” 对于少年程屿而言,梦想是他的全部,他无所保留地付出,去追寻梦想。 他甚至幻想过,有朝一日凭借自己的努力站在最光耀的赛场上,打出傲人的成绩,他会成为一个励志的典范。 程屿突然觉得,自己天真得可以。 绝望沮丧之际,曾有过的深刻不愉快回忆再次涌现于脑海。程屿想起在乐县的那天,阳哥不屑地嗤笑说“人性经不起考验的”。 当程屿转回头时,身后空无一人。 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两个好兄弟也跑没影了。 “所以,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程屿深深怀疑。 他沉着头,不想让人看到滑落在下颌处的泪水。 那天之后,程屿不再参与学校的训练,很快就到了暑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不出门。父母知道他心里憋屈,于是不打扰他,让他自己慢慢想开。 程屿的父母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带头把事情闹大,引起公众广泛的关注,俱乐部的负责人不得已出面道歉。因为名声一落千丈,加上程屿的父亲动了点人脉,后来那家俱乐部迈向衰败。 而程屿并没有因此走出低落,他几乎沉默了一整个暑假,曾经的开朗不再。开学后,程屿出现了极度厌学的消极情绪,父母只好帮他办理休学,带他回家,并找了心理医生。 经过一年的调整,程屿的状态恢复到正常,父母的操心让他深感愧疚,他主动提出复学。初三,程屿转回了山南市念书。 一切好似回到正轨,其实不然,程屿的性格彻底转变,从以前的热烈开朗到如今的沉默寡言。休学加初三总共两年,程屿没碰过篮球。 他决心要放弃篮球的,但最后没抵过心头的热爱,失败了。上高中以后,他重新开始打篮球,但拒绝再参加任何比赛,更是放弃了最初的梦想。 程屿不想再让自己的付出变成笑话,那种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他对这个世界的热情也大打折扣,不去期待什么,便也不会再觉得失望。 听孟教练叙述的过程中,许予捏紧拳头,身体因气愤而颤抖,嗓子里充满酸胀感。 她终于明白,程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程屿这孩子成熟稳重,就是在这事上非要钻牛角尖。”孟教练喟叹。 “孟教练,您并不认识以前的程屿吧?”许予垂着眼帘,话音里有极力克制的愤怒。 愤怒程屿被那种不公对待过。 孟教练一愣,随后回答:“嗯,程屿来山体以后,我才认识他的。关于他以前的事,是我向他父母了解的。” 许予点点头。 那就对了。 在成年人看来,不公正的事固然不对,但不至于让一个孩子放弃长久追寻的梦想,他们一定认为程屿的做法过于偏激。 成年人明白这世界规则万千,明的暗的都有,却因长期身处其中,并不会觉得经历了不公平是多么天崩地裂难以接受的事。或者说,连很多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少年程屿不是。 他近乎完美,这种完美是由内投射到外。他看到的世界是绝对理想的,他信奉真善美,所以他足够美好。 程屿懂得的事情很多,但全部都是积极阳光的一面。就算他知道有黑暗,也坚信光明终将驱散黑暗。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他的世界非黑即白,界线分明,所以他无法接受有一定权威性的正式比赛中存在不公正。那对他而言,意味着信仰崩塌。 无数次失败都不要紧,可怕的是败在自己看不到的规则下。 许予明白,程屿不再打比赛,是他无声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 想到这里,许予的心拧作一团,呼吸变得不顺畅。程屿经历的那一切,她感同身受的愤怒,眼泪再也止不住。 命运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对待程屿,在少年满腔热血追梦的时候,在他还没完全理解全部规则的时候,给予他近乎毁灭的打击。 许予心疼程屿。 休学的那一年,他很难熬吧? 如果许予此时可以穿越到那时的程屿身边,她会想要给他个拥抱,然后告诉他:不想打比赛就不要打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因为懂他,所以支持。 孟教练看到许予几番强忍泪水最后潸然的模样,便知道这小姑娘心里肯定是关心程屿的。 他安慰了几句,然后说道:“你也会觉得程屿不打比赛很可惜吧?所以你愿意去试着劝劝他吗?” 许予握着拳抹了把眼泪,冷静却坚决地回答:“孟教练,程屿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他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我们不应该过多干涉。” 孟教练愣住,眼里满是诧异。 第46章 如果说之前许予对程屿不打比赛的事耿耿于怀,那么在她知道原因以后,她彻底释然了。 她懂程屿的难过,打比赛会令他想起不开心的事,许予不想他不开心。 “程屿的选择虽然可惜,但我想尊重他的意愿。”许予恭敬地表态,“孟教练,我很抱歉帮不了您什么。” 孟教练也算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而此刻却被面前的小姑娘惊住。他以为自己一眼看穿这女孩心思单纯,她知道程屿为她打比赛的事后,应该不会拒绝去帮忙劝说。 许予刚才的反应,一直都在孟教练的预期内,直到她开口拒绝。 孟教练突然有点看不懂这姑娘了,另一方面,又隐隐明白程屿为什么会觉得她与众不同。 半晌后,孟教练点点头:“没关系,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孟教练,谢谢您告诉我程屿的事情。”许予感激,然后起身,“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 “等一下。” 许予看着孟教练,他像是在短时间内想到某件事一样,原本皱着的眉头倏然开朗。 “小姑娘,我再换种方式问你,你看行吗?”孟教练语气温和,“你愿意和程屿做朋友吗?” “什么?”许予没反应过来。 “就算程屿以后不打比赛,他的人生确实也不会太差,但作为他的师长,我希望他可以有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孟教练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感觉你是可以影响他的人。” 许予这次听懂了,但不是很敢相信,她用手指自己:“您是说……我和程屿做朋友的话,他会……开心吗?” “这么说好像有些失礼。”孟教练委婉认同,“当然,你的个人意愿最重要。” “好,我愿意试试。”这次许予应得痛快。 她无比希望程屿开心,哪怕是自我感动,哪怕最后徒劳无功,她都想试试。 而且,许予本身就想成为程屿的朋友,只是面对他拒人千里的样子,她一直不敢接近罢了。 程屿默默为她争取回做解说的事情,至少说明他对许予应该有普通的好感。 于是许予有了去靠近他的勇气。 “谢谢你。”孟教练欣慰,“今天我来找你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程屿。” 不然程屿肯定要生气的,哪怕他不对长辈明着表现出来。 “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讲起。”许予知道要保密。 与孟教练的此番交谈,许予收获良多,不仅知道程屿过往的事情,而且还知道他上次比赛的原因,两件疑惑都解开了。 最重要的是,许予意识到,程屿的本质没有变,就算他的暗中帮助仅是出于善意,许予也开心满足。 想到要去接近他,她就更开心。 不过和程屿做朋友这件事,想法简单,实践起来可不容易。首先,许予和他不在同一所大学;其次,程屿除了上课就是训练,基本没有空余时间。 许予总是去山体找他的话,会给他带去困扰吧?万一不小心,说不定会让别人误会她在追程屿,那就尴尬了。 思来想去,许予脑海中浮现出许齐那张可爱的小肉脸。 嗯,这个弟弟是时候能派上点用场了。 周五,晚八点。 许予走进许齐的房间,关上房门。 “弟弟,你正在写作业吗?有没有什么不会的题,姐姐教你。”许予坐在旁边,肘撑桌面手托腮,笑容不能更甜美。 许齐停下笔,盯了许予几秒,表情板正地吐出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齐真聪明,不愧是我弟弟。”许予拍着彩虹屁,试探地问道,“你想学篮球吗?” 许齐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 “你可以想。” “我不想!” “拜托你了,弟弟,你想吧。” 许齐双手交叉抱怀,学着小大人模样,用眼神告诉许予“你说,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许予坦白:“程屿,你记得吧?” “靓仔?”许齐都是这么叫他。 “嗯,我想和他做朋友,但是没什么好的机会,所以这不想着找弟弟帮忙嘛……”许予说实话。 “你想利用我?”许齐抓住重点。 “自家姐弟,别说这么见外的话。”许予憋不住想笑。 许齐思考了一会儿,怀疑地问她:“靓仔那么帅,你应该不止是想和他做朋友那么简单吧?” “真就这么简单。”许予的心意日月可鉴。 许齐却露出“我都懂”的神情,并对自己的机智表示满意地点头。 许予心里叹气,就知道他会想多。 “姐,你说吧,想我怎么做?” 许予附在许齐耳边,把心里的盘算讲给他听,许齐不时点点头。 “这事不能让咱爸妈知道,事成之后,你今年的零食我包了。”许予适当利诱。 “成交!” “到时你的戏可别演得太浮夸。”许予不放心地嘱咐。 许齐拍拍胸脯道:“姐你放心,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许予扶额。 隔日下午,许予送许齐去体育馆学乒乓球。 许齐上课的时候,她坐在二楼的走廊上,边玩手机边等程屿。许予不确定今天一定能碰见他,但如果程屿来的话,他必然要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更衣室。 许予心里挺忐忑的,她不擅长有目的地接近别人,更别提是很在意的人,她怕自己翻车。 她所有的勇气都来源于一个想法:如果能让程屿变得开心的话,哪怕一点点,许予都想放手搏一把。 只要一想到程屿经历的那些事,许予就会难过不已,她真的很想他能开心。 离许齐下课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许予看到程屿从楼梯处往上走,他穿着半袖和运动裤,明显是刚打完球。 程屿也看见她了,主动打招呼:“来接你弟的?” 许予心里有鬼,不像前几次碰见他那么自然,点着头心虚道:“嗯,反正我周末挺闲的。” 程屿笑了下。 “学长,我好像每次都是在这个时间段碰到你。”许予试探。 “我在这里带篮球课,比你弟的乒乓球课早半小时下课。”程屿告诉她原因。 “怪不得。”许予猜得果然没错。 就在程屿考虑要不要就此打招呼告别时,又听到许予说:“学长,其实我今天是想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你。” 程屿的面上闪过错愕,这话听得他一阵脉搏加速,下意识绷紧脊背,原本看着许予的目光略有躲闪。 “怎么了?” 许予更紧张,强作淡定往下说:“是我弟想学篮球,和他关系好的几个男生都打篮球,他觉得自己不会打球,好像和朋友的关系疏远了似的。” 典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许予只要保持语气平和地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她没有撒谎。 “这样啊。”程屿失笑。 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笑自己,不知道刚刚那瞬间在期待什么。 “家里是想给我弟报个篮球班的,但是他周末还有其他的兴趣班,基本对不上时间了。”许予把理由编得十分充足,“所以我想着问问你,看你方不方便教教他,有半小时就够了,简单带带他入门就行。” “我随便问问,你不方便也没关系的。”许予摇摇手。 说完这些话,她已经紧张得快要冒汗了。 程屿看出她在紧张,她像是做好会被拒绝的准备,他笑了下:“没关系,我挺方便的。” 许予提着的心安全着落,一边暗自窃喜,一边表示感激:“谢谢学长,课时费按照你的正常价格走就行。” “不用。” “这不太好吧,可能要麻烦你好几次的。”许予过意不去。 程屿目光温和:“真的没关系,我带篮球课本身就是兴趣所在。” 这话许予是相信的,她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两人靠在走廊的窗边等许齐下课。正是春分时节,昼夜平分,傍晚的太阳还未下山,顺着窗户撒下一片酡红,地上映出高矮两抹身影。 如此静好的时光,身边的人又是程屿,许予很难不回想以前的事。那时夕阳快沉山之际,球场上少年的身躯变成剪影,再过一会儿后,他用手臂抹下额头,感叹“真快,一天又过去了”。 不知不觉,十年也这么过来了。 乒乓球班下课,走廊上变得热闹起来,家长们带着孩子出来。许齐摇头晃脑地往出走,直奔许予而来。 “姐,今天是你来接我啊!”许齐瞪着无辜的眼眸,瓮声瓮气。 “对呀。”许予对许齐的自然演技很满意。 许齐假装才看到程屿,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程屿哥哥,你好。” “嗯,你好。” “许齐,你不是想学篮球吗?让这个哥哥教你,好不好?”许予假模假样的。 许齐把头转向程屿,倒吸一口凉气,露出超级惊喜的神情,语气浮夸:“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许予上一次看到许齐这样,是许中强给他买了台平衡车的时候。 程屿顿了顿,勾起嘴角笑,隐隐透着无奈。 许予觉得,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 “我弟看过你打比赛那期视频,所以对你挺崇拜的。”许予强行解释。 许齐跟着点头:“嗯,程屿哥哥,你打篮球好厉害!” 程屿摸了摸许齐的脑袋,问他:“你是休息一会儿,还是我们直接开始?” “不休息了,我想多练练篮球。”许齐眼里炯炯有光,“我喜欢篮球。” “好,那我们下去吧。” 程屿和许齐走在前面,许予落后几步,她望向那两人的背影,忍不住释放出憋了许久的笑意。 第47章 下到一楼后,许予自觉地走去前台,她知道体育馆的场地都是要按照小时付费的。 “你好,这边篮球场地一小时多钱?”许予掏出手机问前台。 程屿听到声音,回头看去,拦住许予:“不用。” “麻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怎么能再占这个便宜?”许予说着又问了前台一遍。 前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程屿。 程屿挡在付款码前,许予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解。 “我和这里的老板关系不错,有处场地是专门给我用的,不需要再另外付费。”程屿解释。 许予想了想,那确实没必要再当冤大头,她欣然一笑,不无崇拜道:“学长,你人缘真好。” “还行。”程屿不自然地应了句,迈步往篮球区走。 许予跟在后面。 前台暗忖:他确实和老板关系不错,亲父子那种。 穿过羽毛球区,许予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儿童篮球区,篮板比成人区的低一大截,上面还贴着卡通图案。 许予坐在旁边的休息区,当一个安静的看客。 许齐在这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篮球,程屿从最基本的规则给他讲起,然后教他怎么接球、运球、投篮等。许齐在篮球方面表现出惊人的愚钝,程屿不厌其烦。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没关系,慢慢来,不要灰心。” 许齐自知肩负重任,狠狠点头:“嗯!我一定能行!” 说完,他朝许予投来一个“姐,你放心”的坚定眼神。许予被弟弟的憨样逗乐,对他竖起大拇指。 姐弟俩的互动被程屿目睹,他在许予看不到的方向,无声地笑了。 此情此景,许予心中有感而发。许齐今年整十岁,程屿从零教他打篮球,而许予十岁的时候,也是程屿教她打篮球的。 命运真神奇。 只是十年前后的程屿判若两人,看着眼前的他,许予再联想他经历的那些事时,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过和委屈。 只盼他能忘掉过往的不愉快,重新开心起来,比不比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许齐练了二十多分钟的球,已经开始气喘吁吁,捡球的时候吐着舌头大喘。许予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哈士奇的样子,顾自笑起来。 “——姐——”许齐拖长音调,试探地问,“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好。”许予知道他实在累坏了。 许齐如蒙大赦,在扑向休息区之前,恭恭敬敬地给程屿鞠了个躬:“程屿哥哥,你辛苦了。” 程屿笑:“没事,以后不用这样。” 许齐摇摇晃晃朝许予跑来:“姐,我打两个小时乒乓球都没这么累。” “你表现得很不错。”许予一语双关地夸他。 许齐嘿嘿笑。 程屿走过来,隔了许予一米的距离坐下,鼓励许齐:“万事开头难,多练练就好了。” “嗯,我会的!”许齐极力给程屿留下好印象,尽管他对篮球真的不感兴趣。 许齐突然想起某个动画片里关于篮球的片段,他挺好奇地问程屿:“程屿哥哥,那种把篮球放在一个指头上转,现实里真能做到吗?” 这种提问方式等同于“你能吗”? 程屿抿了下唇,然后起身去捡篮球,在他准备给许齐演示一段的时候,听到许予的声音。 “要不……我来试试?” 程屿心下惊了一瞬,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许予,她正捧起双手,眼里闪烁着期待。 程屿的眉梢轻轻一挑,神情介于怀疑和期待之间。他把球放在许予的手心,接着退后一小步,盯住她的动作。 许予有些紧张,不过有十之七八的把握。她这些年虽然不打球,但是没少学一些花式动作。 就……挺想在程屿面前秀一波的。 她深吸一口气,屏息集中注意力,然后将手上的球旋转轻抛,看准中心点后,许予竖起食指顶住球。 球在她纤细白皙的指尖匀速转动,稳了。 “哇塞!”许齐惊奇到不行,“姐你居然还会这个!” 许予神气地扬下巴:“那当然。” 许齐崇拜地鼓掌。 程屿也感到出乎意料,跟着鼓动几下手掌。 许予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球,直直迎向程屿,看清他眼中盈着笑意时,她虚荣心得到满足,嘴角上扬。 气氛变得温馨,在这个空间中,只有指尖上的球是迅速变化的动态,其他一些都被衬成了静态,尤其是程屿的笑容。他的笑含而不露,却让许予心里生出淡淡的甜意。 程屿的视线留在转动的篮球上,那球却像是面镜子,映着小姑娘眉眼弯弯的笑脸,直教他心跳得厉害。 他偏移视线,心里一阵虚。 篮球转到自然停,许予双手接住球,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 “姐,你教我这个吧,好酷!”许齐对她已经有了一层滤镜。 “好,我回去教你。” “姐,你投篮也一定很准吧?”许齐很会由此及彼。 许予知道自己的水平:“……这个不太行。” 许齐觉得她在谦虚,撒娇卖萌:“姐,你投一个给我看看呗!” 实在拗不过他,许予只好先给他打预防针:“投篮我是真的不行。” 她投出了手里的球,果然没中,哪怕这是儿童篮筐。 许予有点沮丧。 “你姐已经很厉害了。”程屿揉了揉许齐的头。 “嗯!” 许予看时间不早了,拉住许齐:“走啦,我们该回去了。” 她又对程屿道谢:“学长,今天十分感谢你。” “没事。”程屿不习惯她这么客气。 对许予而言,这半小时虽然短暂,但它带来的快乐可以延续很久。她是喜欢和程屿相处的,哪怕不说很多的话,她都会觉得是美好时光。 “你们怎么回?”程屿问道。 “打车,我们家离这不算远。”许予答。 “这个时间段可能不好叫车,我送你们回吧。”程屿开口,“正好我也准备回家。” 许予不大好意思,许齐脑筋转得快,一口应下:“谢谢程屿哥哥,我今天实在很累了,希望下次有机会能请你共进晚餐。” 许予:…… 她这弟弟能成大器。 程屿弯唇,没放在心上:“你们等我一下,我上去换个衣服。” 许予和许齐在门口等他,许齐洋洋得意地讨夸:“姐,我今天表现得咋样?” “姐姐没白疼你。” 许齐心满意足,并表达自己的看法:“姐,我觉得靓仔是个好男人。” “嗯,他很好。”许予双手赞成。 “所以我会支持你喜欢他的!”许齐得出结论。 “这个你真的误会了,我对他……”许予话说到半截,看见程屿从楼梯上下来,她就此打住。 “千万不要在他面前乱说。”她叮嘱许齐。 许予确定,那样的话,会引起程屿的反感。 “放心。”许齐捏了捏她的手。 程屿的车就停在门口的位置,许予考虑了一下后,和许齐并排坐上后座。 “你们家地址在哪?”程屿打开导航界面。 许予报出小区的名字,他设置好导航后,把手机固定在中控区的支架上,发动汽车。 车内空间封闭,彼此沉默的时候,所有细小的动作都能引起注意。许予坐在这车上感觉很拘束,后来忍不住打开车窗,吹进点凉风才好些。 她偶尔无意地瞥向程屿,他手扶方向盘似乎并不着力,打弯的时候却显得极为轻松,整个人散发出优雅的气息,和平日里打球时挥发荷尔蒙的感觉大不相同。 路上范霞给许予打了个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到家,许予看已经在家附近的街道,忙回答说快了。 “姐,你发没发觉,妈妈现在特别紧张你?”许齐问。 “没有吧……”许予觉得范霞一直都很关心她。 “有的。”许齐每天都在范霞身边,感触最明显,“你在学校的时候,妈妈每天念叨你,你周末回家晚了,妈妈就会变得不安,然后爸爸安慰她没事。” 许齐把他见到的情况如实叙述。 前排的程屿听到这里笑了,感觉许予像是被家里人放心不下的小朋友。 “为什么?”许予很不解。 “还不是因为你上次把妈妈吓坏了,就你和高中同学吃饭那次,你喝醉了,全家人去接你。”许齐绘声绘色地描述,“然后你哭得特别惨,爸爸背你回去的路上,你嘴里还一直念叨‘对不起’……” 许予背后发寒,赶忙捂住许齐的嘴。 “没有这回事。”她否认。 她大概记得自己那天出了糗,幸而后来父母也没在当许予面提这茬,她以为都过去了。 许齐再次提起,令许予觉得尴尬,并且这件事与程屿有关,她自己做贼心虚。 被捂住嘴的许齐只露出一双转来转去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与此同时,许予感觉到后视镜里投来转瞬即逝的目光。 程屿不喜探人隐私,正好到达导航目的地,他靠边停车。 “到了。” “谢谢学长,你路上小心。”许予迅速拉着许齐下车,没走两步又想起什么,她返身回去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程屿按下车窗,往过探了探身子:“怎么了?” “学长,方便加个微信吗?周六万一有事好随时联系。”许予现在借着许齐的名义,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 “嗯。”程屿打开微信界面的二维码。 添加好友成功。 许予按捺住欢喜:“学长,再见。” “再见。” 程屿驱车驶离,到了中心区的路段严重堵塞。他随手拿起手机,看到许予出现在微信列表时,微微晃神。 不管他对许予的感情是不是喜欢,或者无论多喜欢,程屿并没有打算和她有更亲近的关系。 他觉得维持现状就好,爱情于他而言是奢侈。 没想过。 第48章 许齐直到下车都没反应过来:“姐,我说错什么话了?” “那件事很丢人,你不要再提了。”许予觉得难为情,“更不要在程屿面前提。” 许齐似懂非懂:“原来是这样。” “不过今天要谢谢我可爱的弟弟,多亏你,我加到他微信了。”许予的“好朋友计划”已经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程屿性格冷淡,许予并不急于求成,她本来就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哪怕慢一点也没关系。 来日方长。 而且许予今天好几次都看到程屿笑了,她更是开心。许予回想起以前的自己,她那时闷闷不乐的,认识程屿以后,并不是发生特别有趣的事,她才会高兴。 而是和喜欢的朋友在一起,就会自然感到开心。 她也想成为于程屿而言,这样的存在。 回家以后,许予到自己的房间,带着求索的心情点开程屿的微信头像。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有兴趣了解。 程屿的微信头像是一件21号白色球服,那是邓肯的球号,他的微信名就是很简单的姓名首字母缩写。 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许予无奈地退出。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接下来从周一开始,许予便盼着周六能快点到。 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老树吐新芽,湖水泛碧波,无不透露出蓬勃生机。春天总让人觉得充满希望,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山体的篮球队在为今年的高校联赛作准备,大家忙得不像话,许予都不好意思再过去打扰他们。 不过有时候邢亦书和秦珂会找她聊天,基本都是聊些日常话题。秦珂又谈了新的女朋友,还特意炫耀地发给许予看,警告她不许再破坏他的爱情。 许予开玩笑回他:【那你还有没有找程屿的麻烦?】秦珂:【大爷我忙得很,顾不上。】 许予笑:【那你就专一恋爱,别再劈腿了。】秦珂发来一个骂骂咧咧的表情包。 秦珂:【许予,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行不。】许予:【行。】 秦珂:【你也喜欢程屿对吧?】 许予:【朋友之间的喜欢。】 秦珂:【我不信。】 许予:…… 那你问个鬼。 许予突然捕捉到重点“也喜欢”,“也”是什么意思?稍微想了下,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也”就是指“你和那些女孩都一样”。 还能是什么意思? 又一个周六。 赶许齐下课前,许予收到程屿发来的微信。他的名字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时,她足足愣了半分钟,这是两人第一次微信聊天。 还没有习惯,却欣喜异常。 程屿:【你弟今天练篮球不?】 许予:【脸呢。】 她手快发出去,然后“撤回一条消息”。 许予尴尬地仔细确认好再发出:【练呢。】程屿笑了下,回她:【那我不上去了,等会儿你直接带他下来吧。】许予:【好的。】 许齐把姐姐的事放在心上,一下乒乓球课就往出跑,看见程屿不在,他悄悄吐苦水:“姐,你弟弟我又要受苦受累了。” “委屈你了,姐姐买好吃的给你补偿。”许予两手捧起许齐的肉脸朝中间挤压,越发觉得弟弟很可爱。 “姐,你争气些,早点达成目标,我就不用受罪了。”许齐说道。 许予叹了口气:“说得容易。” 没有许齐的话,许予根本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单独约程屿,更不知道两人独处的时候,能聊些什么话题。 许齐叹气:“你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许予:…… 前一秒还垂头丧气的许齐,在看见程屿的时候立即露出欢天喜地的表情,大幅度摆着手:“程屿哥哥!” “太好了!又能学篮球了!” 许予觉得,她这弟弟是天生的演技派。 程屿半小时前下课后,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篮球,然后坐在旁边等这姐弟俩。看见许齐挥手,他也象征性地抬了下手腕,又和许予点头示意了下。 “学长,麻烦你了。”许予客气道。 “没事。”程屿转而问许齐,“上周回去后,你有自己练习过吗?” 许齐点头:“有的,我练习运球来!” 上周日许予抽了半小时时间,带许齐在小区里练运球,范霞看见还以为许齐想学打篮球了,高兴地鼓励了几句。 今天中午许予还让许齐练了一小会儿。 许齐正在演示他的成果,程屿嘴角挂有淡笑,似乎是满意的。 许予知道程屿对篮球的态度,所以做戏做全套,一点儿不敢让许齐露馅。 今天程屿教许齐移动运球,还有一些躲避防守的技巧,这种练习体力消耗大,许齐没多久就开始大喘气。 “许齐,你平时是不是很少锻炼身体?”程屿看出他身体素质有待提高。 许齐诚实地点头:“我的活动量全在体育课上了。” “该锻炼还是得锻炼一下。”程屿拍拍许齐的肩膀,眼里有笑。 许予发现,程屿带篮球队和带小孩篮球是两种态度。在山体篮球馆训练的时候,程屿不苟言笑,对队员要求苛刻。而面对小孩的时候,程屿气息温和,不时有笑意。 那笑意是浅淡的,却让许予觉得,他本质是个温柔的人。 “我随我姐!”许齐理直气壮,“我姐念高中时,800米跑了十几分钟,你敢相信?” 突然被cue到的许予:弟弟,你有事? 程屿转头看许予,神情中有惊奇有好笑,作为体育生来说,他觉得不可思议。 许予已经羞愧地红了脸,对上程屿探究的视线时,她摇摇头,佯作严肃:“没有的事。” 程屿嘴角的弧度上扬,笑里带有无可奈何。 许予把脸埋到手掌心里,她的老底迟早会被许齐揭光。 可闭上眼,看到的都是程屿的笑。 半小时后,许齐累瘫在座位上,头倚着许予的肩膀,话音都断断续续:“姐……我、我不行了。” “好啦,今天不练了。”许予多少有点心疼工具人弟弟。 反观程屿,他带许齐训练就跟玩似的,不露一点儿疲态。他坐在旁边,正在仰头喝水。 许予等他喝完水,鼓起勇气问:“学长,等下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晚饭。” 程屿怔了下,明白她的用意,大概是觉得别扭,他想拒绝。 “已经麻烦你两次了,你又不肯收课时费,也不接受请吃饭的话,我下次真的不太好意思麻烦你了。”许予极力表现出诚意和充分理由。 许齐登时又精神了,起身站到程屿面前,礼貌彬彬道:“我姐这人不爱欠人情,你不收她点好处的话,她能好几晚睡不着觉。” 程屿犹豫了下,最终无奈应下:“那好吧。” 附近就有商圈,程屿没开车,三人步行过去。路上许齐充分发挥了调节气氛的作用,一直不断找话题。 “程屿哥哥,你会打乒乓球不?” “会一点。” “我打乒乓球可厉害啦,我们教练都夸我有天赋。” “继续加油,好好坚持下去。” “程屿哥哥,你几岁开始学打篮球的。” “五岁吧。” 许齐尖叫一声:“太厉害了吧!” 许予怕弟弟的热情过了头,让程屿不自在,她挑了个话头:“学长,你想吃什么?” “我不太饿,你们选就行。” 程屿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吃饭,而且是心里比较在意的女孩,他更觉得不自在,所以没什么胃口。 “那得选贵的。”许予当下拿主意,在APP上搜索附近的餐厅。 “不用,随便吃点就行。”程屿不想让她破费。 “怎么能随便呢,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许予都惦记多久了。 之前和程屿吃了两次饭,第一次程屿请客,第二次秦珂请客。没有人知道,许予很久之前,就盼望着能请程屿吃顿好的。 怕程屿有心理负担,许予开导他:“学长,你一看就是那种很贵的篮球教练,你值得吃最贵的饭!” 作为她曾经的大哥来讲,就更值的了。 程屿觉得这姐弟俩都挺有意思,面对许予的热情,他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在后脖颈处。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女孩独处。 最后许予看中一家人均三百的日料店,她指给程屿看:“学长,要不就这家吧。” 程屿知道这顿饭吃下来得小一千,他请客还好,但他没法心安理得让许予花这么多钱。 “走吧,吃烤肉。”程屿干脆地拿了个主意。 第一次吃饭时他就看出来了,许予爱吃烤肉。 许予静了半秒,反应过来后,她解释道:“学长你放心,吃顿日料而已,不至于让我有压力。” 她从小就有攒钱的习惯,父母给她的钱,她每个月都能攒下不少。 “程屿哥哥,你放心,我妈给我姐的零花钱可多啦。”许齐人小鬼大,生怕被人看扁了。 “是我会有压力。”程屿直言。 许予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想请程屿吃顿特别好的,是由来已久的执念,看样子并不好实现。 “我知道有一家烤肉不错,走吧。”程屿想带她去尝尝。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许予,她像是有些沮丧。程屿以为,她是觉得请便宜了不够还人情。 一直以来,许予做的每件事,都让程屿觉得,她礼貌又有分寸。 程屿盯了她几秒,下意识脱口而出:“许予,下次你再请我吃顿火锅怎么样?” 许予抬头看他,黯淡的眸子里倏然聚光,脸上笑容绽放。 “好!”她应得特别高兴。 是他主动发出的邀请哦。 程屿的目光闪向别处,再一次笑了。 第49章 周六来吃饭的人很多,许予他们等了十几分钟才有空位。 姐弟俩并排坐下,程屿坐在对面。 许予直接把菜单递给程屿,不问他想吃什么,而是说道:“学长,你吃过这家,推荐几个好吃的吧,我没什么忌口。” 果然她这么说,程屿接过菜单,他拿笔在菜单上熟练地勾选,看样子是常客。 他垂眼一行行扫过菜品,握着笔的手指节泛白,指骨遒劲,笔尖落在纸上力透纸背。这一幕带有寻常的生活气息,许予很久没见过这样日常化的程屿。 重逢以后,她都是在与篮球有关的场所见到程屿,之前一起吃过两顿饭,但那时有其他人在场,他会坦然做一个存在感极弱的听众。 “你再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程屿勾选完后,正要把菜单递回给许予,抬头撞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的动作顿了下。 许予反应及时,伸手接过菜单:“好。” 她和许齐又随便点了几个,等上菜的时候,许予找大众话题和程屿聊:“学长,你平时玩游戏吗?” “玩得少。” 许齐掺得上话题的,他就会加入:“程屿哥哥,你打王者吗?” “偶尔。”程屿确实不常玩。 “程屿哥哥,要不咱俩来一局吧。”许齐兴致盎然,“我打王者老厉害了,和你打篮球差不多。” 许予笑他:“许齐,你谦虚点。” 许齐打游戏的确厉害,但那是横向对比同龄人,和成年人玩得话,许予觉得他会被虐惨。 而且许予对程屿有滤镜,她直觉程屿是做什么都很厉害的人。 “行,那你让着我点儿。”程屿拿起手机。 许予对许齐道:“学学,什么叫‘谦虚是美德’。” 程屿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许齐平时用电话手表,这会儿用许予的手机和程屿打王者,边打边自带激情解说。 许予认真地看他打,她心里默认的结果是许齐必败无疑,但等看了三四分钟以后,她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程屿那边的血条连许齐的一半都不到了。 许予的视线从手机屏幕转向对面,程屿打游戏的样子看起来从容不迫,目光随着人物移动,手指不疾不徐地点屏幕。 他似乎挺认真,但看起来不像是在打游戏,更像在拿手机做题。 这样的程屿有点萌。 许予摸着鼻尖,掩饰自己的笑意。 最后程屿输了,许齐沉默了,他大概没想到程屿打游戏这么菜。 “我不是谦虚。”程屿幽幽地吐出一句。 许予已经想好了安慰的话:“人怎么可能样样都行,你能把篮球打得那么好,已经超级厉害了。” 她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有个邪恶的小人在笑:华生,我发现盲点了。 可她的崇拜感丝毫不会被削弱。 程屿手肘支在桌上,低头揉了揉发:“你很擅长安慰人。” 许予笑而不语,这些都是和他学的。 烤盘烧热,菜品陆续端上,程屿主动负责给烤肉翻面,把烤好的菜品用夹子夹给许予和许齐。 许予个人觉得,各家烤肉店的参差主要体现在肉的口感和菜品质量上,更重要的是蘸料一定要好吃。 这家烤肉店太合她口味了,半小时内已经迅速上升为许予爱吃的烤肉top1,许齐也是大快朵颐。 程屿诚不欺我也。 许予嘴里一边不住念叨着“好吃”,一边让程屿也多吃点,不用招呼他们。 程屿本来胃口一般,结果看到许予吃得那么过瘾,自己也被勾起食欲,而且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你这么喜欢吃烤肉?”他问许予。 许予连连点头,吃得高兴了,话匣子自然打开:“我十二岁前没有吃过烤肉,后来第一次吃的时候,顿时觉得惊为天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吃的食物!肉片上泛着光的油滋像在欢悦舞动,就差冲许予招招手说“快点来吃我吧”。 程屿眼里闪过诧异,想问许予为什么十二岁前没吃过烤肉,却怕触及她不愿提及的事。 他不喜欢提起过去,所以将心比心,对这方面尤为敏感。 程屿笑了下,没有问出口。 “姐,你小时候好可怜。”许齐不会考虑这么多,他和许予关系亲近,知道她不介意这个。 许予果然不服气,就着饮料把嘴里的食物送下去,然后好好和许齐理论:“你姐我小时候从来不上补习班,周末寒假可以在外面疯玩一整天。不止这样哦,我们老师经常都不留作业,现在我照样考上大学了。” 原本吃得高高兴兴的许齐突然变沉默,再然后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程屿被许予这一番妙语连珠逗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小姑娘性格很好,必然是在温馨幸福的家庭中长大的。 吃完饭后,三人乘电梯下楼。程屿的车还停在体育馆,许予并不打算麻烦他送自己回家,默默盘算着告别的话。 出了商场后,没等许予开口,许齐看到了前面广场上放着音乐的小火车,立即兴奋地拉住许予:“姐,我想坐这个!” “好啊!”许予也有兴趣,她问程屿,“学长,你要玩吗?” 程屿面露赧然,客气地拒绝:“不了,你们玩吧。” 小火车上坐着的不是小孩就是女生,程屿一来没兴趣,二来觉得不好意思。 许予发现他其实挺容易害羞的,她没再强求:“学长,那要不你先回吧。” “没事,我等你们。”程屿准备送他俩回家。 “嗯。” 许齐拉着许予朝小火车跑去,边喊道:“阿姨,你停一停!” 许予招手,小火车停下来,两人相跟坐上去。来到山南市以后,她见到很多以前没玩过的游乐设施,所以对这些有强烈的兴趣。 小火车继续开动,车上在放耳熟能详的童谣,姐弟俩跟着一起唱,心情好不愉快。 尤其是许予,她今天超级开心。 小火车围绕着广场转圈,晚风习习,夜色混着各种灯光流转。许予看到人群中站得笔直的程屿,他双手抄兜,正望向巨大的LED屏幕,光影在他身上变换,勾勒出清晰立体的侧轮廓线。 因为屏幕的关系,他的眼眸看起来比平时亮灿许多。 某个瞬间,许予仿佛看到那些穿梭往来的人群中,晃过清风霁月的少年。 当小火车路过面前时,程屿不经意间瞥了眼,正好看到笑逐颜开的姐弟俩,两人边笑边唱。许予弯起眉眼,眸子里仍泛着亮光,脸颊和鼻尖处有高光,显得小姑娘灵气动人。 每次看到她笑,程屿的心跳和呼吸都会有些错乱。 他重新把目光挪回屏幕上,同时喉结滚动。 小火车停下,许予和许齐意犹未尽地下车,姐弟俩手拉手满面笑意地迎向程屿。 “好玩不?”程屿问他俩。 “可好玩啦!”许齐嗓音里夹杂着兴奋。 许予跟着点头:“好玩!” “学长,时间不早了,等会儿我俩在前面的路边打车回。”她对程屿道。 “我送你们回吧。”程屿开口。 许予摇头,很坚定:“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程屿看出她心意已决,也就不继续客气:“那好。” 旁边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大爷,许齐眼馋:“姐,我能带两串糖葫芦回去吗?” “可以。”许予答应他,“你看看想吃哪个。” 姐弟俩走过去挑糖葫芦,许齐拿不定主意,许予给他参考意见:“草莓的好吃,橘子的也好吃,核桃的补脑,什锦的都能尝点……” 于是许齐更拿不准主意了。 程屿站在他们背后几步的距离,耐心等他们挑完。 许予的注意力全在糖葫芦上,没看到旁边有个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小孩,小孩手里拿着串吃了几口的糖葫芦。 大人正在哄小孩看广场上的小火车,小孩的注意力被引走,拿着糖葫芦的手不知不觉往旁边一晃。 突然,许予感觉到右耳处一阵温热,然后就着某股力量头向左侧偏。 与此同时,小孩手上拿着的串糖葫芦的木签划过程屿的手背。 “小心点,这样很危险。”程屿这次对小孩说话的语气谈不上友好。 他收回手。刚才看见木棍快要碰到许予的时候,他紧张得陡然悬起心脏。 小孩被吓到,许予和那家长同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家长赶忙赔不是。 “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小孩,我以后一定注意!”家长面带歉意,想想刚才那签子万一真戳到小姑娘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许予也后怕,要是戳到眼睛怎么办? 只是面对孩子家长的诚恳道歉,她不好苛责什么,心塞地摇摇头。 “学长,你的手没事吧?”许予担心程屿的手。 “没事。”他躲得快,只是被轻微划了下。 他手背没什么感觉了,倒是刚才无意触碰到许予脸颊的指腹,似乎还停留着柔滑细腻感。 程屿握了握拳,把手揣回兜里。 许予松口气:“学长,谢谢你。” 没有程屿的话,刚才那签子不知道会戳到哪里。 “没事,你以后小心点。”程屿不愿设想刚才可能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许予郑重点头:“我会的。” 她没心思挑了,随便拿起两串糖葫芦,让老板包好。 走到路口处,许予和程屿道别:“学长,你推荐的烤肉很好吃,下次我再请你吃火锅。” 程屿点了下头:“好。” “程屿哥哥,再见。”许齐招手。 “再见,回去记得练习篮球。”程屿嘱咐他。 “好!” 许予和许齐打上出租车离开。 程屿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回想起和许家姐弟俩吃的这顿饭,并没有他之前想得那样拘束。 反而挺有意思的。 回去的出租车上,许齐问许予:“姐,你今天开心吗?” “我天天都挺开心的。”许予停顿了下,嘴角更加上扬,“不过今天最开心。” 她脑海中闪过刚才的情景,右耳隐隐发烫。 第50章 大二下学期的课程安排比较满,到了这个阶段,大家差不多都开始考虑自己的前程规划,想考研的话就要着手准备了。 管芝决定考研,杭安安毕业后有家里安排的工作,两人的方向都明确了。 范霞和许予讨论过这件事,许予个人并不打算考研。她参考过很多播音系的前辈们,对于这个专业来说,很多大企业更看重个人的实力水平。 所以许予准备大四直接投简历,等工作稳定了考个在职研究生。 “山南热血篮球”已经成为一档热门的节目,陆续有其他学校发出战书,过来打比赛,精彩的看点越来越多。 作为最初陪着这档节目起来的“元老”,许予也逐渐成为“获利”的一方。随着关注度的增加,许予和钟泉的专业能力获得大家的认可,所以有些小公司试探地抛来橄榄枝。 多是一些自媒体公司,他们想签许予当兼职主播,开出的条件很可观,等她毕业后能直接转正。 许予不确定这是否是个好机会,所以她问询过几个老师的意见。老师们的答复很中肯,如果许予想短期内赚钱,那可以签;而许予将来想进官方电视台当主持人的话,就要爱惜羽毛,维护住自己的形象。 思来想去,许予选择后者,她想走偏正式的职业路线。 这样一来,她只需要在专业上多打磨推敲,加上“山南热血篮球”解说员的实践经验,许予将来可以投出一份漂亮的简历。 制定好未来规划以后,她的生活没有多少改变,和从前一样有忙有闲。 许予偶尔还是会去山体,不仅仅是看程屿,山体篮球队在为今年的联赛作准备,训练很有看头。 她和程屿约好的那顿火锅,在吃完烤肉的隔周便兑现了。许予特意和好多人打听完,最后综合选出一家火锅,味道不负所望。 有一就有再,许予请程屿吃了两顿饭以后,两人都没起先那么拘谨了,又有许齐在中间调节气氛,很少有冷场的时候。 她并不会每周都约程屿吃饭,而且为了不麻烦程屿送她,她改骑电动车接送许齐。程屿的态度始终和气而疏离,许予能想象到,他大学这三年对邢亦书他们差不多也是如此。 除去周六之外,许予每周四都能准时准点在山传篮球馆见到程屿,加上偶尔她去山体,他们一周能见两、三面。许予不是贪心的人,这样就觉得很知足。 她心里一直都把程屿当作重要的朋友,见到他就感到开心,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更开心。 许予平时在山传或山体见到程屿时,他都是淡淡点头打招呼,态度和以前没差。所以当许齐问许予“姐,你的计划进行到什么进度了”时,许予心里也没答案。 难为许齐每周六受苦受累,但是如果没有了他的存在,许予觉得,她和程屿之间会迅速恢复老样子。 她不再有理由单独约见程屿,程屿更不会主动约她。 不过程屿有给过她惊喜的时候,在四月十七日,许予生日那天。 这天周三,许予在学校。 范霞和许中强都给她发了红包,许齐专门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杭安安和管芝给许予准备了蛋糕和礼物,三人商量晚上去哪吃饭K歌。 她还收到了卫白霖的祝福。 最重要的是,奶奶托姑姑给许予发了个大红包,然后又打来电话,许予和奶奶聊了很长时间。 生日被这么多人惦记,她已经感到无比满足。 许予并没有特意发朋友圈提自己过生日的事,所以邢亦书和秦珂他们都不知道,也就没有祝福一说。 中午的时候,许予接到电话,是蛋糕店叫的跑腿,让她去校门口取蛋糕。 许予觉得很奇怪,她已经告诉过家里人,说舍友给准备了蛋糕,为什么还会有人送来蛋糕? 蛋糕的包装盒简约精致,看起来高端上档次。跑腿人员没说是谁送的,许予提着蛋糕回宿舍,路上也没想出来这会是谁送的。 杭安安认牌子,当她看见外包装袋上的logo时,兴奋不已:“这家蛋糕好贵的,我过生日都没舍得让我爸买!” “予予,谁送的啊?”管芝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我不知道。”许予茫然。 “看看里面有没有卡片。”杭安安提醒。 许予小心地拉开丝滑的绸带,再从侧面打开盒子,对全然的未知有些期待。当她托着底盘把蛋糕拿出来时,里面的卡片上仅仅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不会吧?送这么贵的蛋糕还匿名?”杭安安大为不解。 看到蛋糕款式的那一刻,许予突然知道这是谁送的了。 程屿。 她实在出乎意料。 上周六,许予第三次请程屿吃饭,去的湘菜馆在一家在大型百货商场。吃完饭后,许齐想随便逛逛,他们就乘坐扶梯一层一层地下楼。 许齐的逛就是走马观花,拉着许予在门口瞧瞧,大多觉得不感兴趣就又走了。 后来程屿的手机响了,他往边上靠,站在玻璃护栏处,接起电话。他的另一只手闲散地搭在护栏上,聊电话的神情轻松惬意,对面应该是关系不错的人。 “姐,这个蛋糕好好看!”许齐惊喜道。 许予转过身,看到旁边是一家私房蛋糕店,她没注意牌子。透明玻璃展柜上摆放了几款蛋糕,造型别致,手工精细,色彩的搭配舒适养眼,看得出是设计师下了心血的。 许齐像个章鱼一样趴在玻璃上张望,随后他指着一款道:“姐,我最喜欢这个。” 那款蛋糕是浅淡的紫蓝底色,上面勾勒出星云密布,像是以浩瀚宇宙为背景。蛋糕上面有一名身着厚重衣服的宇航员,他手里拿着一颗星,地上还有一些零散的小星球。 许予也觉得很好看,她俯身靠近,好奇地观察蛋糕上的细节。 “真的好精致啊。”许予感叹。 “姐,你不是下周三过生日吗?要不就买这个蛋糕吧。”许齐眼馋。 许予的目光随之往下移,落在了价格标签上,接着她紧紧拧起眉。 八寸的蛋糕,标价七百九十九元。 明明可以直接抢的,非要送个蛋糕。 这远超出了许予的消费观,她觉得一点儿都不值,她能接受的心理价位最多二百元。 许予想起小时候奶奶给她买的生日蛋糕,比这个大,还不到五十元呢! “不要啦,我觉得它不好吃。”许予婉拒,随后站直,不再看那蛋糕。 许齐叹了口气:“那好吧。” “姐姐明天带你去超市买好吃的。”许予捏他的脸哄他。 “好!”许齐两眼放光。 姐弟俩的这段小插曲,许予当时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程屿会听见。 当时程屿倚在护栏处,边打电话边瞄到聚精会神研究蛋糕的姐弟俩,也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他留意了一下那款蛋糕。 “程屿,你在听我说话吗?”电话那边的表哥听到这边没回应,于是问道。 “嗯,在听。”程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然后转过身。 许予和许齐聊完以后,她看向程屿,他是背对着他们,所以许予更没放在心上。 眼下这款蛋糕出现在许予的宿舍里,只可能是程屿送的。 她没想到他听见了,更没想到他放在心上了。 一股暖流窜上许予的心头,与当初刚知道程屿为她打比赛时的震撼不同,此刻更像是涓涓细流的感动淌过全身,可以回味很久。 被人惦念是幸福的事,被在意的人惦念就更幸福了。 许予想,程屿大概也有把她当朋友吧? 她给程屿发微信:【学长,我收到蛋糕了,谢谢你。】程屿:【不客气。】 程屿:【生日快乐。】 许予:【谢谢。】 聊天就此结束。 程屿是个言简意赅的人,许予很少见到他长时间抱着手机,能感觉到他并不愿意闲聊,所以两人的微信交流都是有事说事。 许予盯着蛋糕,她之前说谎了,其实这蛋糕看着就很好吃,此时她像是已经尝到了蛋糕的味道,心里又甜又美。 她舍不得吃,当艺术品观赏了好久,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拍了十几张照片留念。 许予发了个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蛋糕配文字。 【屿哥送的。】 “予予,你真不知道这蛋糕是谁送的?”管芝怀疑的眼神。 许予肯定是不能说实话的,含糊回答:“一个很好的朋友。” “你发小吧?”杭安安自然地想到卫白霖。 许予不清不楚地应着,把这话题蒙混过去。 新鲜蛋糕的口感很重要,许予虽然舍不得吃,但宿舍的温度高,蛋糕放几个小时味道就会发生变化。最后她一狠心,切下四分之一分给杭安安和管芝。 然后许予赶在下午上课前,她打车回家,把蛋糕放进冰箱,又匆匆忙忙离开。她临走前告诉范霞,一定要留一块,等她周五回来吃。 许予的二十岁生日,过得非常圆满。 周五,许予回到家后,许齐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卧室里。 “姐,你不是说不想买那个蛋糕吗?” 许予想着万一之后当面和程屿说起这事,总归不好瞒许齐,就告诉他实话:“是程屿送的。” 许齐惊恐地张圆嘴,在他即将发出土拨鼠尖叫时,许予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们就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你想得那样!”许予压低声音强调,她怕父母听到,“你千万不要乱说。” 许齐眨了眨眼,表示他懂了,许予才放开手。 “其实我有偷偷观察过好几次程屿哥哥对你的态度哦。”许齐小声说。 “怎么讲?”许予眼睛一亮。 “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许齐得出结论。 许予:…… 她这弟弟是实在人。 第51章 周六,许齐见到程屿的时候,先过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谢谢程屿哥哥,蛋糕非常好吃。” 许齐觉得姐姐不给力,得靠他加把劲,多给程屿留下些好印象。 “不客气。”程屿的手掌在他头顶揉了揉。 和许齐相处几次后,程屿对这小孩的印象挺好,觉得他和许予姐弟俩被父母教养得懂事又礼貌。 而且两人都挺有幽默细胞,他俩互动的时候,程屿觉得很有趣。 感谢的话已经让许齐说完了,许予就没再多提这事,她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程屿教许齐打篮球。 许齐才学了一个多月的篮球,现在已经能和班上的男生一起打篮球,水平还不算差的。许齐对篮球难得有了一点兴趣,这都得益于程屿教得不错。 许予猜想,程屿以后不走职业球员的路线,他大概会去做体育老师吧?他有这方面的天赋。 半小时的训练很快过去,许予还没想好今天要不要请程屿吃饭。因为上周刚请过他,这周再请显得有点频繁,但是他送了那么贵的蛋糕,许予心里不踏实。 许齐像是习以为常,直接问程屿:“程屿哥哥,今天你想吃什么呀?” 程屿下意识看向许予,神色不明。 “你送了我生日蛋糕,今天就当我回请你吧。”许予有些无措地说道。 就算知道程屿对她有朋友间的好感,许予其实还是没找到和他自然而然相处的方法。因为程屿始终是将自己封闭的,所以他们之间有一层屏障,所有的靠近都是许予单方面主动。 她不介意一直主动,但她的初衷是想让程屿开心,如果过于主动而给他造成负担,那就适得其反了。 许予觉得这个度很难掌握。 “下周就不请啦。”她不安地补充了一句。 程屿不难觉察到她的情绪,他没想让许予为难,温和地回应:“今天吃牛排吧,许齐上次不是说他想吃西餐吗?” 许予努力回想,这才记起许齐之前好像是无意提过一嘴。 程屿的心思比她想得更细。 “我上去换身衣服。” 最后西餐店是程屿开车带他们去的,他似乎知道不少好吃的餐厅。吃饭的时候程屿有主动挑起一些日常话题,许齐积极响应,一顿饭吃下来,许予没觉得不自在。 吃完饭出来,往电梯走的途中路过一家电影院,门口墙面上贴着巨幅海报,海报上密密麻麻并列着上百部影片,新的老的都有。 许予一眼看到其中某部影片,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是《蓝精灵》,十年前她和程屿一起看的。所有与他有关的旧时光回忆,都会瞬间将许予的思绪带入另一维度。 接着,程屿也看到了,平和的眸色发生细微波动。 他记得,那段回忆对他而言也是深刻的,他难以具体描述出再想起那两个朋友时是什么感受。 “想看电影?”程屿问许予。 许予回过神,摇了摇头:“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片子,等以后吧。” “你爱看什么电影?”程屿顺着这个话题问道。 “久别重逢的题材。”许予不假思索,“而且是圆满结局那种。” 如果生活不能尽如人意,至少她希望能从电影里找寻到安慰。 她嘴边挂着笑,可程屿从她眼中看到的是相反的情绪。他突然想起许予之前提过,有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少年,但他们很久没再见过。 听起来似乎是她的遗憾。 “之前你说的很重要的朋友,没有试着找过他吗?”程屿突然好奇。 “有找过。”许予失落地回答,“但他好像已经忘记我了。” 程屿感到新奇:“你们以前是只见过几面?” 许予摇头:“不是,我们相处过挺长时间的。” “那怎么会忘记?”程屿疑惑。 “可能因为我是不重要的人吧。”许予思考之后回答。 她认为这个答案是合理的,程屿不愿意提起过去,她和卫白霖对他来说更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早该成为过客了。 不知道为什么,程屿听到她这个回答时,心里无端感到难过。 “不会的。”他下意识安慰道。 许予抬头看他,在与程屿对上视线时,眼眶变得灼热。 程屿的心脏倏地揪起来,而且这一个瞬间,他看着许予,产生一种特别强烈的熟悉感。 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但程屿捕捉不到具体的事物,只觉得似曾相识。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程屿蹙起眉,神色俨然认真。 之前有过相同的疑惑,他想来想去觉得没理由,所以把这事翻篇了。而此时此刻,在心头翻滚的熟悉感令他再次提起这个疑惑。 许予眼里闪过愕然,随后摇头,矢口否认:“我不记得有见过。” 程屿点点头,相信了,她没有理由说谎。 “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好。” 一路无言,两人各揣心事。许齐困了,靠在许予的肩膀睡着,车里异常静谧。 到达目的地后,许予叫醒许齐,许齐揉揉惺忪的眼睛,和程屿道别:“程屿哥哥,下周见。” “下周见。”程屿笑着回应。 “学长,路上开车小心。” “好。” 许予拉着许齐下车,程屿目送两人进了小区后,才开车驶离。 回家的路上,那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始终萦绕在程屿心头,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许予泛红的眼眶。 绿灯亮起,后面的汽车鸣笛,程屿收回遐思,松动刹车。 许予回到家后,随便和范霞聊了几句,就进自己屋了。今天程屿问她,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当时许予心跳得很快,直到此刻都没有彻底平复。 不知道程屿在问她那句话的时候,是否想到了曾经的小明? 当他想起小明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许予想知道,也害怕知道。 她仰躺在床上,思绪繁杂,听见手机响了一声,她顺手摸过来。 看清屏幕上显示是程屿发来的消息时,许予一下子坐起来,急忙点开查看。 程屿:【有没有好看的电影推荐?】 许予马上就想到一部电影:【《扫毒》你看过吗?】程屿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港片,香港每年必会出几部警匪题材的犯罪片,而且名字都差不多。 所以程屿也不记得自己看没看过这部片。 程屿:【好,那我看看。】 许予:【嗯。】 《扫毒》是许予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她看过好几遍,而且是看一次哭一次。电影情节是港片的老套路了,正派与反派的势不两立,人性的抉择,兄弟间倒戈,最后再来个反转。 令许予感触最深的是电影里的友情线。三位影帝饰演肝胆相照的三兄弟,开头即渲染出兄弟情义无价,彼此可为对方出生入死。转折是绝境之下,其中一人只能从另外两兄弟间挑一个活下来,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最终剩下的那一人,唇色苍白,整个脸部肌肉不可抑制地颤抖,而他并非恐惧死亡。接着,枪声响亮,背景乐悲壮。 许予每每看到这一幕,想到的都是十岁的夏天,她最后一次看到程屿的背影。 电影里的多年后,三兄弟又重逢,即使他们之前有过不快的经历,但最终兄弟情深,重修旧好。所以最后哪怕三兄弟里有两人壮烈牺牲,但在许予看来,结局是圆满的。 此时此刻,城市的另一隅。 程屿用电脑播放这部影片,看了十几分钟后,他隐隐记得之前好像看过,但情节已经忘了。 想到是许予推荐的电影,他打算耐心看完。 电影里有几句特别出圈的话,比如:“阿伟已经死了!”“你挑的嘛偶像!” 看到三兄弟多年后重逢的片段,程屿不禁想笑,他想起许予说她喜欢“久别重逢的题材”。 还真是。 看来是个圆满的结局。 最终三兄弟靠在一起,其中两人身中数弹身亡。程屿的头顶上方缓缓飘过一个问号。 结尾有一段三兄弟的回忆杀,主题曲响起低沉的男音哼唱。 “把酒干杯松开牵挂/哼歌去走音哪管/这刻已无价……” “当天热血挥洒/谁说白过这年华……” 电影正片结束,屏幕上滚动字幕,冷清的歌声将夜晚的房间衬得更加寂寥。坐在电脑前的程屿,不知是何时低垂下眼睫,深暗的眸色失焦。 滚。烫热烈的兄弟情谊,他不是没有过。 某一年的暑假,在一座生活节奏惬意的小城,程屿认识了两个有趣的小孩。他们一个张扬直率,一个内敛沉默,两人形影不离。 后来,那个性格张扬的小孩主动来找程屿搭话,起初程屿更注意的是另一个内敛的小孩。放眼整个球场,只有他显得最不开心,他也不打球,就每天坐在树下发呆。 程屿没见过这样的同龄人,所以他对那个小孩充满好奇,最先是他主动打招呼,知道对方叫小明。 小明很安静,他肤色黝黑,明亮的眼里总是带着怯意。程屿不知道小明害怕什么,直到听说了他父母的事,才明白小明缺乏安全感的原因。 程屿更想对小明好,不是出于怜悯,是单纯想看小明笑。小明的笑容干净纯粹,有感染力。 程屿觉得,小明虽然暂时身处在灰暗的低谷,但他没有抱怨,也没有颓丧,反而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小明就会满怀期许地等待。 他简单又美好。 另一个叫卫白霖的小孩也有意思,耿直中透露出憨傻,不会不懂装懂。他有点小机灵,但极为讲义气,话里话外总护着小明。 程屿和这两人相处时,由衷感到开心,他们身上的纯真质朴最吸引程屿,所以他会毫不犹豫答应卫白霖提出结拜的想法。 哪管傻不傻气,情义无价。 三人间相处的无数小细节,说过的各种疯话,两个小孩总崇拜地喊“屿哥”…… 这些,组成了程屿关于夏天最难忘的回忆。 夜已深,程屿毫无睡意。 第52章 前一晚,程屿到凌晨两点多才睡着,周日破天荒睡了个懒觉,九点多才起床。 昨天他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起因不知是源于许予带给他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是那部兄弟情深的电影。 程屿醒来后,放空了几分钟,然后摸过手机。 三人的宿舍群里发了十几条消息,程屿被@了几遍,他点进去查看。 邢亦书:【[图片/][图片/][图片/]】邢亦书:【@程屿:屿哥,这是你和许予吧?!】孟哲:【靠!什么情况?那个小孩又是谁?】孟哲:【疯狂@程屿,你和许予在约会吗?】…… 程屿的脑袋本来还有点昏沉,在看到群里的照片后,陡然提起精神。 有人拍到昨天他和许予一起吃饭的照片,将连带许齐三人拍得清清楚楚。 程屿锁起眉头,情绪迅速被烦躁占领,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手机。 这照片既然能传到邢亦书和孟哲那里,说明山体已经有不少于一半的学生知道程屿和许予一起吃饭的事情。程屿能猜到,一定正有很多人在酝酿八卦,把他们传成情侣。 程屿很不喜欢别人胡乱造谣。 秦珂也发来调侃:【看不出啊,闷声干大事呢。】程屿给邢亦书打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屿哥,照片上真是你和许予?”邢亦书兴奋地确认,虽然照片拍得很清楚,但程屿和女孩单独吃饭这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照片是谁拍的?”程屿不悦地反问,等同于承认。 “我也不知道谁拍的,反正是咱学校的学生,现在全校都知道你和许予吃饭的事了。”邢亦书此刻也是吃瓜群众,“屿哥,你和许予到底什么情况?” 程屿压着恼火解释:“我带她弟学篮球,学完顺便吃了个饭,没有其他。” “哦哦,这样啊……”邢亦书相信他的话。 程屿这个人,别人不会怀疑他说谎,而且他向来是八卦绝缘体。邢亦书和孟哲与他同寝三年,更是了解他的为人。 “咱学校里现在传什么的都有,说你和许予在暗中交往,传得有模有样,我都差点信了。”邢亦书说道。 “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程屿实在心烦,生硬地甩下这句话后,他挂了电话。 他没有聊天的心情。 好好的周日,因为照片的事,程屿此时处于情绪极糟糕的状态。原本他下午还有篮球课,他没法以这样的状态去上课,只得临时让其他的教练帮忙代课。 其实会发生这种事,并不该特别意外。 程屿也觉得,他这段时间和许予的关系走得过于亲近了。他习惯和所有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感情这种事,一旦超出界线便容易失控。 他已经失控了。 第一次许予要请他吃饭的时候,程屿就想拒绝,但最终不忍让许予失望;再到后来她发出接二连三的邀请,虽然只是正常地还人情而已,但程屿逐渐开始不安。 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和许予在一起,简单地吃个晚饭他都会心情愉悦。程屿喜欢看她笑,她说的所有话程屿都记在心上,甚至他开始不自觉地期待周六到来。 这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沦陷,不知不觉中难以自拔。 再这样下去,程屿怕自己会彻底失控。 不可以。 许予和程屿私下里吃饭的事,经过周日的发酵,全山体的学生几乎无人不知,且三五成群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们觉得实在新鲜,山体的校草性格一向寡淡,从不接受异性的示好,对身边的朋友也谈不上热情,很多人私下讨论过程屿是否有“感情冷漠症”。 这样的人,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截至周一,这件事尚未大范围传播到山传,邢亦书和孟哲顾及女孩脸皮薄,没好意思和许予提起这事。 不过前一天许予收到秦珂发来的微信。 秦珂:【你是不是恋爱了?[吃瓜脸/]】许予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满脸懵,根本没想到会和程屿有关。 许予:【没有,干嘛这么问?】 秦珂:【你不知道?[问号脸/]】 许予:【知道什么?】 秦珂思考了下,回道:【没什么,你明天过来看我们训练吧。】他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嘴角勾起坏笑。 许予:【???】 她觉得秦珂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在憋着什么坏水。许予不想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放下手机,她心里面却忍不住琢磨。 秦珂让她去看训练又是什么意思?许予抵不过好奇心,当真在周一下午下课后,往山体的篮球馆去。 她不信秦珂能当着众人的面搞什么鬼。 许予今天来山体,她总有种错觉,好像路过的学生都在偷偷关注她。当她突然看向某个路人时,对方倏地把脸别向相反方向,假装没注意,却显得很刻意。 许予这时候再联想秦珂的话,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想不到原因。马上就快到山体篮球馆了,过去就知道答案了吧。 推开玻璃门,她习惯性先寻找程屿的身影,并没有看到他。 篮球队的男生看见许予来,仗着程屿不在,他们才敢半开玩笑地问:“你是来找程屿的吧?” 许予被问得一头雾水,她来过山体那么多次,今天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她没反应过来,也就没及时给出回应。 球队的其他男生都朝许予看来,脸上的神色意味深长,尤其是秦珂。 瞬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将许予席卷包围。 “这以后我们是不是该喊声‘嫂子’啊?”秦珂的笑容张扬肆意,带着特有的不着调儿。 许予全身的温度骤降,她似乎猜到一点点了。 “秦珂,你欠不欠儿?”邢亦书及时解围,再一次澄清,“人家俩啥关系都没有,别给人找尴尬。” 秦珂耸肩撇嘴:“我咋就不信呢?” “都少说两句,赶快训练吧!”孟哲帮着说话,不想让场面更难堪。 大家都没恶意,看到许予变了脸色,就都不说话了,继续打自己的球。 邢亦书朝许予走过来,神情显得不如以往轻松,其实他也不擅长安慰人。 “怎么回事?”许予问出疑惑后,提心吊胆地等回答。 “就……你和屿哥周末一起吃饭时,被我们学校的学生拍到了。”邢亦书没想到许予还不知道这事,“你不用往心里去,过几天大家就都忘了。” 许予听完前半句,脑袋里嗡一声轰鸣,没再听清邢亦书后面的话。 她在几秒钟的时间,迅速将秦珂的话和路上众人八卦的眼神串联,再加上程屿今天没来,都是因为这事。 许予原本提着的心脏,此时开始像在冰水中不断下沉。 邢亦书见她颤了颤睫毛,眸光虚飘着,便知道她此时是什么心情,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知道了。”许予低着声音道,“你们继续训练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往出走,双手并用才推开那扇玻璃门。 邢亦书望向她失落的背影,惆怅地呼出一口长气。 回去的路上,许予只觉得头重脚轻,通常面对意料不到的糟糕情况时,她就会这样。走出山体那一段路,她尽力加快步伐,因为她感到周围那些人的目光像带着刺一样。 许予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对的。 她靠近程屿,想和他做朋友,想他开心。她知道程屿性格慢热,也怕自己过犹不及,所以许予有在非常小心的,不让自己超出界线。 她尽力了。 而现在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许予不难想到,那些看见照片的人,他们免不了进行一番过度揣测,让这件事成为一段时间内的热门话题。 程屿绝对不喜欢成为这种话题的讨论对象,许予也不喜欢。她和程屿的关系,本是简单清白,经过这么一遭,就算没有暧昧,都要沾上些不自在了。 如果是传许予和别的男生的绯闻,她都可以安慰自己不在乎,但程屿不行。 她在乎程屿的感受,她知道程屿讨厌这种事。 许予努力做了这么多,最后竟然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晚上,这件事开始在山传大面积传播开,两校学生一起吃瓜,算得上空前盛况。毕竟两校联合做的篮球节目中,程屿和许予的曝光度极高,几乎没有学生不知道他们。 其实吃瓜群众是很看好许予和程屿交往的。 头号CP粉当属杭安安和管芝,两人把许予堵在宿舍里逼问。 “予予,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啊!说,你什么时候和程屿这么熟的?”杭安安两眼放光。 “要不是看见别人拍的照片,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呢!”管芝双手叉腰。 许予自知理亏,老老实实交代:“我弟跟着程屿在体育馆学篮球,正好认识,我顺便请他吃了个晚饭,我们并不熟的。” 她极力撇清自己和程屿的关系,想让谣言止于智者。 “哦——”杭安安点头,故意拖长音调,继续明知故问,“别家小孩的家长也会请程屿吃饭吗?” 许予力挽狂澜:“这个我不太清楚,也许吧……” 管芝不信:“予予,我听说程屿从来没和其他女生单独吃过饭,他怎么会答应你呢?” 许予想了想,继续强词夺理:“不是单独吃饭,还有我弟呢,程屿和我弟很聊得来。” 杭安安和管芝对视了一眼。 “可我怎么都觉得,你和程屿之间好像就是有点不对劲。”杭安安的第六感告诉她。 “予予,说谎不是好孩子哦。”管芝坏笑。 许予干脆坦荡地说出心里想法:“程屿篮球打得好,我崇拜他,想请他吃顿饭,就这样。” 她目光无畏,神色坦然,让杭安安和管芝瞬间灭了八卦的欲。望。 “可惜了,我们还觉得你和程屿挺配的。” 许予摇头:“别再说这种话了。” 第53章 许予被卷入八卦以后,很多人见了她都会好奇地问两句,她会耐心和大家解释。总会有一部分人相信她的话,这样她的解释就有意义。 周一在山体没有看见程屿,许予当时没多想,直到周四她才意识到,程屿在刻意避免和她碰面。 周四的两校篮球赛,程屿没有现身,顶替他来的是篮球队里的其他男生。 许予定定地望着对面,最后艰难地收回目光,无法忽略心底的失落。 这一刻,她十分确认,她和程屿不可能再做得成朋友。 旁边的钟泉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他悄悄问许予:“其实你对程屿有好感的吧?” “有是有,但不是爱情那种。”许予承认。 钟泉笑问:“你如何分得清楚呢?” 这问题问得好,许予想了想,理直气壮回答:“反正我就是知道。” 钟泉不与她争辩,淡淡笑了下。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对许予说:“我看你挺难过的,我安慰你几句吧。” “不……” “陶西烟谈恋爱了。” 许予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话语。听钟泉说完,她既疑惑又惊讶,最后先问出疑惑:“这怎么算安慰我呢?” “听没听过一句话?想安慰难过的朋友,就要显得比她更惨。”钟泉自我调侃。 许予一怔,从他揶揄的语气里听出了情真意切的难过。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许予心里的失落感瞬间被转移走,随即好奇地问钟泉:“陶西烟和谁谈恋爱了?” “表演系的一个男生,人长得帅,还拍过网剧。” “你还好吧?”许予觉得钟泉挺惨的。 他暗恋陶西烟小一年时间,到现在人家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好也不太好。”钟泉平和地说道,“我知道不是每一份喜欢都必然会得到期许的回应,但我还是挺遗憾的,一直没敢对她表明心意。” 许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看来,你确实比我惨,我没法安慰你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 比赛即将开始,他们调整好心情,全力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过了一周的时间,因为当事人都持有坚决的否认态度,所以八卦的热度下去很多。 面对即将到来的周六,许予发愁得直挠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程屿,怎么想都觉得尴尬。 周六上午,许予抱着手机迟疑,要不她找个理由和程屿说许齐不学篮球了? 她怕程屿有心理负担,又怕自己把话说得不合适。而许予想到最多的,是程屿不再带许齐篮球的话,她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了。 这个结果让许予难过,她好不容易才再次重遇程屿,天知道她期待了多久。这段时间,和程屿一起相处的短暂时光,许予很难忘,而且很开心。 他们注定只有短浅的缘分吗? 许予打开与程屿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关于电影的讨论,她盯着屏幕发呆。 对话框上方,程屿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许予的手抖了一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她眨眨眼睛,确定看清了上面的“正在输入”。思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先扯起嘴角,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会说什么呢? 许予趴在床上,曲着腿双手托腮,紧张地等待程屿发来的消息。几分钟后,果然弹出新消息。 程屿:【抱歉,我今天有事,不去体育馆了。我让其他教练教许齐篮球,下午会有人联系你。】许予眼里闪耀的小火焰瞬间熄灭,再一次感受到深深的失落。 她明白,程屿是以体面的理由回避两人碰面。 他已经做出选择,许予当然尊重。 许予:【嗯,好的。】 一人一句的聊天到此为止。 下午许予送许齐去学乒乓球,路上她告诉弟弟:“许齐,你不喜欢篮球的话,我们就不学了。” 许齐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是想和程屿哥哥做朋友吗?” “计划失败了。”许予接受现实。 “啊?”不知情的许齐一脸震惊,“为什么?上周我们不是还一起吃饭了吗?” 许予很难把其中的复杂迂回给他讲明白,长话短说:“总之我放弃这个想法了。” 虽然是被动放弃。 “姐姐,你怎么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呢!”许齐嘟起嘴,表示不满,“你忘记了吗?程屿哥哥对你多好,他还给你买生日蛋糕呢!” 小孩看事情的思维简单纯粹,程屿的好,许予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心里委屈地想,我也不想放弃的。 “弟弟,感情的事不能强求,爱情友情都是。”许予委婉地回答许齐,“你不是不喜欢篮球吗?那就不学了。” “那我也应该和程屿哥哥告个别啊!” “他最近很忙,估计不来体育馆了。” 许齐发出不符合年纪的叹息:“因为程屿哥哥,我都觉得我有一点点喜欢篮球了。” “你还想学吗?学的话换别的教练带你。”许予问询他的意见。 “我今天再学一次吧。”许齐心里有点舍不得。 “好。” 许齐去上乒乓球课以后,果然有人打电话联系了许予,说他是程屿的朋友,会帮他带许齐的篮球课。 许予应下:“好的,麻烦你了,你这边课时费一般是多少?” 她没理由借着程屿的人情,去占陌生人的便宜。 “这个没关系,你不用放心上,程屿都和我说好了。”对方显然不准备收她钱。 “我和程屿其实也不算熟,你按照正常价格收,我心里才踏实。”许予不想给程屿添人情负担。 对面的男生似乎笑了:“你俩不熟,我和程屿熟啊,再说这体育馆本来就是他家开的,他很少开口让人帮忙,我哪能收你钱呢?” 这是程屿家的体育馆?许予诧异,不过她忍住没再问一遍。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许予不好再坚持己见。 “好吧,那麻烦你了。” 许予这才明白,原来会在这里碰到程屿,不是巧合。而程屿现在因为她的关系,要躲着不来自家的体育馆,许予心里不好受。 看来她给程屿添了很大的麻烦。 她感到自责懊恼。 许齐下了乒乓球课以后,许予带他去楼下打篮球。新教练同样是个大学生,阳光开朗又健谈,他教许齐打球的时候,时不时会蹦出有趣的段子。 许齐会被逗笑,但他今天看起来蔫蔫的,一点儿打球的兴致都没有。不止是他,许予也一样,她坐在旁边一直走神,总在想程屿的事。 半小时后,许齐礼貌地和新教练告别。许予道完谢后,和新教练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去的路上,许予问许齐:“你下周还学篮球吗?” 许齐摇头:“不是程屿哥哥教我的话,我不想学了。” “那就算了吧。”许予看他心情不好,安慰他,“放心,姐姐承诺你的零食,还是会买给你的。” 许齐依然不开心,喃喃道:“比起零食,我更想让你和程屿哥哥在一起。” 许予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了。 到家以后,许予给新教练发消息:【你好,我弟弟说他不想学篮球了,下周就不麻烦你了。还有我之后周末会比较忙,大概不会再去体育馆了,请你帮忙转告程屿。】这样的话,程屿的生活就能回到正常轨迹了吧。 最近,山体篮球队的男生都能看出来,程屿在刻意躲避许予。 从上周末两人吃饭被拍以后,学校里的学生们津津乐道谈论这事,也是打那天起,谁都没见程屿露过一个笑脸。 邢亦书和孟哲最清楚,程屿讨厌被卷进乱七八糟的传闻中。 他堵不住那些烦人的议论,所以他尽力避免再与许予碰面,以求最大程度降低这件事的持续影响。 程屿有自己的打算后,就会坚定想法去做。他推掉了继续做篮球赛指导,而且这一周的训练,他没有在篮球馆,而是独自在操场进行的。 一来为避免与许予碰面,二来在篮球馆,程屿没法集中全部精神,他会想起总是乖巧安静地坐在看台上的许予。 四月底的气温,刚好不冷不热,下午的太阳温暖和煦。程屿独自守着一个篮板练球,并不觉得孤独,只觉酣畅打球挥发汗水的感觉很好。 脑子里可以少想点事。 程屿对世俗没有太多想法,生活的态度自然简单。也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困扰。 关于许予。 冷不丁闪过一道身影,将程屿手里的球夺走,接着,篮球入筐。 秦珂得意地甩了甩头,惹眼的小辫子轻晃,他习惯扬起一侧的嘴角笑,尤其是面对程屿的时候。 笑里带着不甘示弱和挑衅。 程屿没有理他,转而拿起地上的水喝。 “你这是打算一直躲着许予?”秦珂双手交叉抱臂,幸灾乐祸地问。 程屿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行为已经表明了答案。 “我们程大校草是怕毁了自己的好名声?”秦珂冷嘲热讽,他一直觉得程屿自恃清高。 程屿握紧手里的瓶装水,眼眉一沉,冷着语调道:“我没什么好怕的。” 他根本不在意这个。 秦珂思索两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抖着肩膀笑了下:“呵,原来是为许予考虑啊!” 程屿不愿意承认,秦珂过分了解他。 异性之间那些不实的传闻,始终是对女生的声誉影响更大。程屿生气这件事的最主要原因,是觉得牵连了许予。 既然没想和她发展情侣关系,程屿不愿影响她的生活。 第54章 在程屿沉默的时候,秦珂又一次精准无误地把篮球投进筐里。 “看在你还算个爷们儿的份上,我就大方点告你,凭我的经验看,许予对你绝对也有点儿意思。”秦珂相信自己的判断,“正好你也喜欢她,不如表个白,皆大欢喜!” 秦珂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快人,程屿和许予两人的拉扯,他看着难受。 他拍拍程屿的肩膀,眉毛高挑:“信我,爱情是美好的。” “你那些也叫爱情?”程屿下意识轻嗤。 秦珂:…… “要不就现在吧,咱俩打一架!”秦珂暴躁了。 程屿说的下一句话,重新令秦珂冷静下来。 “她不该和我这种人在一起。”程屿的眸光低垂,落在地上缓缓滚动的篮球上。 在他心里,许予是美好的女孩,她乐观开朗,积极奋进,有自己坚定的人生目标。她的眼睛总是亮灿灿,像燃着不会熄灭的火光,她笑起来会感染身边人的心情也变好。 像许予这种女孩,身边应该是知她懂她,会问寒暖明浪漫的男生才对。她值得遇到最好的人,得到最好的爱情。 而不是程屿这样的人。 恹恹于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想走进谁的世界,亦不想让别人走进自己的世界。他知道,自己很消极。 是个糟糕的人啊。 他和许予截然不同,就算走到一起,最终也会因为性格不合而分开。到时程屿只会更失望,许予也会因此受伤。 完全可预见的结果,又何必要开始? 秦珂斜睨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言语戏谑:“看来你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 程屿面无表情,眸色和气质透着冷沉。 “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都这样过吗?”秦珂的不正经中夹杂着质问,眼神和语气一样犀利,“真喜欢许予的话,你为什么不试着改变自己?” “你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为什么你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秦珂说这些话并非鼓励程屿,而是不屑,在斥责程屿的不作为。 “你以为自己的想法很了不起吗?”秦珂拧紧眉目,显出狰狞感,恶狠狠道,“在我看来是愚蠢!” 秦珂怒其不争,他不怕用任何语言激怒程屿,两人能痛快地打一架最好不过。 程屿的薄唇平直,神色无波澜,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只不过耳畔吹了阵风而已。 秦珂觉得自己就是对牛弹琴,他懒得继续自说自话,但在临走前最后甩给程屿一句:“老子这辈子一定活得比你精彩,知道为什么不?” “因为我活在当下。” 管他什么以后和未来,我只要握住此时此刻。 秦珂离开的背影带着嚣张和无名之火,程屿冷眼望去,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平静。 他无法苟同秦珂的私人作风,但不得不承认,秦珂活得足够潇洒。 程屿捡起地上的篮球继续练习,耳际却反复萦绕着秦珂刚才那几句话。 这一刻,他特别想念许予。 五一假期到来,许予回到乐县,能陪在奶奶身边的日子安心且踏实。 算下来,她有十几天没见过程屿了,可不管有多想念,她都找不到任何去见他的理由。 许予的难过不止一点点。 即将立夏,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许予就推着奶奶去逛街。她们沿路慢慢走,经过许多熟悉的地方,许予惊觉乐县这十年变化很大。 很多土路都修成了柏油马路,绿植覆盖率增加,中心区域的楼不再清一色是规整的四方形,而具有多重风格的设计感。 不知道程屿后来有没有再来过乐县。 许予推着奶奶来到了过去的篮球场,这里依旧对外开放。球场翻新过,地面漆了暗红色,崭新的绿色篮球架,有不少人正在打球。 高大的皂荚树长得缓慢,似乎并没有比十年前大很多,许予仿佛站在第三视角,看到当初抱膝坐在树下的小女孩。 “奶奶,我小时候真的特别像男孩吗?”许予蹲在奶奶身旁,“当时有个男生和我相处了一个暑假,都没看出我是女孩。” 奶奶笑着眯眼,点头:“你小时候就是假小子。” “那现在呢?”许予把下巴抵在奶奶的膝盖上,一脸卖乖。 奶奶苍老的手掌抚过她的乌发,满眼慈爱:“现在是小美女。” 许予笑出了声。 日光暖煦,清风不燥,树叶间发出窸窣声,光斑零散地洒在地上,也打在祖孙俩身上,一派静好。 五天的假期晃眼即过,许予又回到学校。 杭安安和管芝去海边旅行了一圈,海边阳光辐射强,两人黑了一个色阶。 尽管如此,杭安安还没玩过瘾:“许予,可惜你回奶奶家了,不然咱三个一起出去玩多好。” “可以看看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咱们周末去。”许予出主意,她也想去放松一下心情。 “有有有!我那天收藏来着,我找找!”管芝激动地翻手机,找出某公众号发的近郊游推荐,“这会儿正适合去山上看日出,咱附近不就有名山吗?包个车几小时就到了。” 许予和杭安安都感兴趣,看见照片上壮阔的日出景象,许予心动不已。 “我想去看!”她当即表态。 “马上安排!”管芝是行动派,当即开始做攻略。 紧接着,许予脑中下意识冒出个念头,她想和程屿一起去看日出。 单独叫他的话,他肯定不会去,而且绯闻好不容易止住,再引来一波就遭了。所以许予想到个办法,叫大家一起去的话,就不会有人再乱说什么了。 “芝芝,安安,人多热闹,要不叫上山体的几个男生一起去?”许予问她俩的意见。 杭安安和管芝一秒钟心领神会,赞成道:“好啊,你叫上程屿吧,正好我们也想近距离看看帅哥。” “不是啦,还有其他人。”许予别扭地回应。 “都行都行。” 许予没有直接问程屿,而是给邢亦书发微信。 许予:【我们宿舍的女生打算这周末去山上看日出,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她把公众号的文章链接也一并发过去。 对面邢亦书收到消息后,先问孟哲的意见:“好像挺不错的,要不要一起?” “好啊,能爬山还能认识女孩,而且这是许予第一次约咱们,当然要答应。”孟哲一口应下。 邢亦书回复许予:【行,咱们相跟上!】许予忐忑地补充了一句:【你问下程屿要不要去吧,人多热闹。】邢亦书:【好,我问问他。】 邢亦书看了眼不远处的程屿,又把消息递给孟哲看。 “许予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孟哲笑,“不过我也觉得他俩这关系现在有点僵,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挺好。” 许予心里没底,她不确定程屿会不会答应,似乎被拒绝的可能性更高。 她又想到秦珂,他们关系还可以,而且有秦珂在的地方,不会冷场,许予便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许予:【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爬山看日出?】秦珂:【咱俩?!】 许予翻了个白眼:【我们宿舍的,还有邢亦书和孟哲他们。】一分钟后,秦珂回复:【懂了。】 许予问号脸:【你懂什么了?】 秦珂:【别管,反正我懂了。】 秦珂:【我帮你把程屿叫上。】 许予:…… 秦珂怕是要成精了。 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邢亦书和孟哲还没想好要怎么和程屿开口,贸然提起的话,程屿肯定会当即拒绝。 两人正发愁的间歇,宿舍门被一把推开,紧接着出现秦珂风风火火的身影。 “秦珂,你丫的进别人宿舍都不敲门?”邢亦书冒火。 “不好意思,我没素质。”秦珂坦荡荡。 程屿扫了秦珂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看手机。 “许予叫我周末去爬山看日出,是不是也叫你俩了?”秦珂提着嗓门故意问邢亦书和孟哲。 程屿滑动屏幕的手指明显一滞。 “靠,许予也叫你了?”孟哲惊奇。 “废话,我俩可是好朋友,她能不叫我吗?”秦珂大言不惭。 然后,他故意问程屿:“喂,许予叫你没?” 程屿沉着脸,未理会秦珂的挑衅。 秦珂才不在意,和邢亦书他们搭话:“我是来找你俩商量的,到时候咱们怎么去?” 孟哲在程屿的背后,偷偷给邢亦书递眼神,邢亦书了然。 “总共六个人,要不租辆商务车,咱三个轮流开。”邢亦书刻意停顿了下,又说道,“商务车都是七座,空一个位子可惜了。” 孟哲连忙接话,问程屿:“屿哥,要不你也去吧。” “对啊,山上看日出肯定很美。” 程屿几不可察地犹豫了下,然后拒绝:“不了,你们去吧。” 秦珂作无意岔了个话题:“那山我爬过,陡得很,晚上爬其实很危险。” 邢亦书和孟哲没有搭理他,继续磨程屿:“屿哥,去山上的路车肯定不好开,你是本地人,经常去周边逛,你开车保险。” 这次程屿没有出声。 孟哲一看有戏,急忙道:“屿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程屿的态度算是默认了。 一分钟后,许予接连收到两条消息。 邢亦书:【屿哥也去。】 秦珂:【搞定。】 许予捂住嘴,激动得直跺脚。 第55章 许予她们做了一份详细的出行计划,确定好自驾路线,查询过天气预报,万事俱备,只等周末到来。 按照计划,他们在周六晚上九点半从山南市出发,车程为三个多小时,到山下吃点热乎饭,然后登山夜爬。那座山以陡闻名,加上夜晚视野不好,预计留出三至四小时爬到观景台,日出大约在早上五点半。 等待的几天里,许予一直在想该如何描述自己期待的心情。大概就像念小学时,老师通知过几天要去春游,尽管就是去乐县周边的森林公园,但许予也会兴奋得睡不好觉。 越是期待,越怕中间生变故,所以许予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先刷天气预报,她害怕周末会下雨。 好在一切顺利,周六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知道许予夜里要去爬山,范霞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让她带上厚衣服,一定注意安全。 现在市区里白天偶尔能见到穿半袖的人,不过山里夜间气温最低在零下。许予找出一件羽绒服带上,她又检查了背包,确定自己没忘带什么。 晚上许予从家出发,杭安安和管芝从学校走,还有邢亦书他们,大家约好了集合地点。 许予差不多是踩点到的,她在微信上问杭安安她们到哪了,杭安安说马上。 下车后,许予一眼看到程屿。 这条路相对僻静,周围挨着公家单位,到了晚上车流和行人都不多,显出空旷。 程屿正背靠在一辆白色商务车前,他双手抱臂,重心都在后腰上,两腿呈微微倾斜的角度,修长笔直。他平视马路对面,不知在望什么,又或者只是一个随意放空的姿态。 从侧面看去,街边的光零碎地落在程屿身上,将他的眉骨和喉结处衬得清晰,却看不真切他的眼眸。 其他人都还没来。 许予有点紧张,他们半个多月没见过面,以及这段时间他有意的避而不见,都让许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程屿。 她放慢脚步,踌躇地向前靠近,心里思忖着怎么打招呼。 这时候,程屿转过头,看到许予。 他放下双臂,身体站直,收敛起刚刚的闲散。这一刻钟,程屿也有些紧张,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开口道:“他们应该快到了。” 许予忙点头附和:“嗯,我舍友说马上到。” “嗯。” 他们一人站在车头,一人站在车尾,朝周围打量,看看其他人来了没有。 太静了,街也静,人也静。 许予手里抱着羽绒服,看见程屿只穿了件单薄的格子衬衫,她忍不住问:“学长,山上冷,你带厚衣服了吗?” “带了,在车里。” “哦。” 他们继续沉默地等待,许予在微信上催促杭安安和管芝,她们只是不住地说“快到了,再等等”。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程屿忍不住给邢亦书打了个电话,对面没接通,打孟哲的也是一样。 程屿犹豫了一下,拨通秦珂的号码,这次通了。 秦珂接起,懒懒的语调:“有事?” “你们到哪了?”程屿直接问。 “不告你,反正你找不到我们。”秦珂特欠揍地说道。 程屿立即有种不妙的预感,问秦珂:“你什么意思?” “帮你制造机会呗,人许予是想和你去看日出,我们就不凑热闹了。”秦珂笑了几声,“你别辜负人家女孩的心意。” “你们……”程屿没料到自己突然被摆一道,正要发作,对面挂断了电话。 程屿看着手机,感到恼火,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许予刚想问他怎么了,自己的手机上就收到几条消息。 杭安安:【予予,我俩不去了,祝你跟程屿二人玩得愉快!】杭安安:【这一定会是你此生最难忘的日出!】秦珂:【兄弟就能帮到你这里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秦珂:【不用谢。】 许予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慌了,赶忙拨通杭安安和管芝的号码,两人就像是商量好一样,谁都不接电话。 “邢亦书他们几个不过来了。”程屿告诉她。 “我的两个朋友也不来了。”许予的声音极低。 她满心期待的日出,看来要泡汤了。 果然,沉静了一分钟之后,程屿的声音冷然响起:“上车吧。” 许予感觉到他情绪不好,没说什么,坐进副驾驶位,默认让程屿送她回家。 与此同时,山体的某间男生宿舍里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从来不敢这么算计屿哥,太刺激了!”孟哲笑到捶床板。 “我已经做好要被屿哥骂的心理准备了。”邢亦书也笑得不能自已,指了指秦珂,“亏你想得出来!” 秦珂正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恣意:“对付程屿这种人,就得使点手段。” 说完他又骂了句脏话:“我可是做了大牺牲的,为了要许予她们宿舍女生的联系方式,我被前女友数落了半天。” 管芝和杭安安都把所有东西准备好后,突然接到秦珂的电话。管芝对秦珂之前的“渣男行径”记忆犹新,但在撮合许予和程屿这件事上,她与秦珂达成一致态度。 杭安安告诉许予说快到了,都是骗人的鬼话,为了先稳住许予。 孟哲不放心:“你们说,程屿会不会不去了?” 邢亦书觉得很有可能。 “放心,不可能。”秦珂笃定,他知道程屿有多喜欢许予。 所以不会让她失望。 “秦珂,你到底是怎么看出程屿喜欢许予的?”邢亦书百思不得其解。 “等你谈过十几段恋爱,你自然就开窍了。”秦珂自豪,他停了下,又说道,“我还看得出,你也喜欢许予。” 被拆穿了心事,邢亦书的神色浮上不自然,强行狡辩:“我那就是好感……” “拉倒吧你。”秦珂不信。 “嗐,我不想着慢慢来嘛,而且许予明显只把我当朋友。”所以邢亦书一直没表白,他想得开,“许予要是能和屿哥成了,我肯定是高兴祝福的。” 孟哲赞同:“是啊,感觉屿哥和许予在一起的话,他会变开心吧?” 秦珂用手指敲打桌面,漫不经心道:“就看这木头开不开窍了。” “秦珂,你不是讨厌程屿吗?怎么还帮他?”孟哲奇怪。 秦珂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慵懒地回答:“可能因为我这人是菩萨心肠。” 孟哲和邢亦书无语至极。 车里气氛沉寂,程屿一直不说话,许予连呼吸都放轻,她感觉自己被低气压裹住。 别说程屿了,许予现在都有一点点生气,其他人自作主张放他们鸽子,根本不知道他们俩人单独在一起有多尴尬。 不仅看不成日出,说不定程屿以后更要避着她了。 许予心里不是滋味。 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没有留心窗外的街景,直到车在高速收费口停下,程屿开窗拿卡时,许予才恍然回过神。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下意识问出口。 许予以为,程屿要送她回家。 程屿听了她的话,疑惑地反问:“不是要去山上看日出?” 许予足足静止了半分钟,思维像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终于,她反应过来。 “啊……对,是要去看日出的!”许予感觉自己一下子活过来了。 原来程屿不是要送她回家,而是要带她去看日出,就算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屿看到她反差极大的表现,无声地笑了笑,继续开车。 他这一笑,让许予觉得空气里那些凝固的分子霎时变得活跃,夜路不再暗沉弥漫,反而有了徐徐生机。 许予由衷松了口气,不再小心翼翼。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她道出心里话。 程屿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他直视前方有限的视野,回答许予:“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觉得抱歉,让你陷入不好的传闻中。” 他的声音并不高,落在许予耳里每一个字掷地有声,甚至能够感受到程屿的歉意。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躲着她。 听了他的解释,许予的内心一片柔软。 “我没觉得有什么,再说大家都没有恶意,其实我偶尔也会背地里嘴碎地八卦别人。”许予不再有负担,袒露她真实的想法。 程屿的嘴角拉扯起细微的弧度,笑得隐晦。 “我念高中时和几个男生关系不错,就是朋友那种,但也会有人乱造谣。”气氛松垮下来,许予的话不自觉地变多,“学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被人造谣过?” “没有。”程屿回答。 “那该说抱歉的是我,破了你的先例。”许予打趣道。 程屿淡笑着,没说什么。 把话说开了就好。 “许齐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不学篮球了?”程屿问。 “我弟觉得打篮球很累,所以暂时不想学了。”许予找理由搪塞。 “嗯。” 下了高速以后,车要走一段县道,路面不仅窄,而且崎岖不平。程屿放慢车速,比平时任何时候开车都小心。 “这边又黑又偏,有点吓人。”许予看周围杳无人烟,心里发慌。 “进山的路一般都这样,不会有事的。”程屿宽慰她。 不知怎的,听了他的话,许予的心思当真安定下来。就算前面突然冒出猛兽鬼怪,她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程屿,许予这样想着,便觉得很有安全感。 好在一路顺利,他们又绕过一段段盘山路,最终安全抵达景区停车场。 下车后,程屿从后备箱拿出一件墨蓝色冲锋衣穿上,又背上双肩包,整一身的休闲范。 此时是凌晨时间,山里的空气湿度高气温低,许予刚下车就忍不住打寒颤,赶忙套上羽绒服。 景区门口有几家简陋的小饭馆,看起来不大卫生,里面的游客三三两两。 “走,先去吃点东西。”程屿拿主意。 “好。” 第56章 凌晨的饭馆里只有打卤面,许予和程屿的桌上摆了一大一小两碗。 碗边上油乎乎的,一看就没有仔细刷干净,许予有理由怀疑店里刷碗甚至没用洗洁精。她不是有洁癖的人,但心里面总是膈应的。 程屿却并不在意,默默夹起碗里的面吃。 他总是可以很接地气,无论是当初在乐县,还是此时在这里。 许予也吃完了面前的那碗面。 她已经在网上订好了门票,吃完饭后,他们直接刷身份证进景区。 这个季节非常适合夜爬看日出,每走一段路都能碰到几名游客。起初的一段路台阶相对平坦,走起来并不费事,对许予而言也算轻松。 “学长,你爬过这山吗?” “高中的时候爬过,是白天爬的。” “我还没爬过这么高的山。”许予之前在网上查到这山的海拔时,心里挺有压力的。 “学长,你那会儿爬这山觉得累不累?”许予不断地搭话。 把话说开以后,她如释重负,而且夜晚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她的心情怡然惬意。 “没觉得累。”程屿走在偏她前一点的路上,仔细确认地上有没有磕绊。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对我而言。” 毕竟,许予是十几分钟才能跑完八百米的人,程屿不敢让她盲目乐观。 但许予完全没get到他的隐含提示,油然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程屿没多说什么。 山里的蚊虫超多,不过许予一身包裹得严实,她不怕被咬。一路都是往上的台阶,修的弯弯绕绕,许予每次以为爬完这段就能看到一段平路时,却发现依旧是数不清的台阶。 爬了半小时后,许予开始大喘气,身上冒热汗,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学长,你说我们爬了有没有四分之一?” “大概八分之一吧。”程屿平静地回答她。 许予眼前一黑,比这夜色还黑。 “你该拉着你弟一起锻炼锻炼了。”程屿笑她,“再坚持一下,等会儿有休息的地方。” “好……”许予咬紧牙,继续向上攀爬。 有言说人生如爬山,考验的就是坚持。 总算爬完了这段台阶,在一片平台上有几张休息的长凳,许予腿脚酸软地小跑过去坐下。她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调整呼吸频率。 程屿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似乎他走刚才的台阶如履平地,他稳着步伐坐在许予旁边。凳子不是特别长,两人之间隔了半米的距离。 山林里空间开阔,空气清新,各种昆虫鸟类的鸣叫声不绝于耳,一切都带给人极佳的感官体验。 在这种环境下,许予一点儿都不觉得和程屿独处时会紧张。 程屿刚卸下背包,许予已经从自己包里拿出两瓶水,并拧开其中一瓶递给他。 “谢谢。” 程屿接过来的时候,略感无奈。 “这里的星星好多啊!”许予惊喜地发现。 夜色如浓墨,星星满盘散落,成了夺目的点缀。平时在市区鲜少能见到这样纯粹的星空,许予满心欢喜。 程屿仰起头,“嗯”了一声。 令他心旷神怡的,不仅是这山间的夜色。 不知赏了多久的夜空,许予拿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半。她背好书包,站起身:“我们继续爬山吧,要早点去观景台,才能占到好位置。” 难得是和程屿一起,她想观赏到最美的日出景象。 “好。” 许予铆足一口气,又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感觉体力已经快消耗殆尽。可这才爬了五分之一,她心里感到了压力。 “要休息一下吗?”程屿问她。 “我原地歇一下就好。”许予不想耽误更多时间。 “把包给我。”程屿握住她的书包提手,轻轻往下拽。 许予思索了一下,胳膊绕出书包背带,这样确实能快一点上山。 “谢谢学长。” 包拿下的那刻,许予顿感一身轻松。程屿将她的包单肩挎上,他从自己包里摸出折叠手杖,拉直后递给许予。 “你试试看用这个,会不会轻松些。” 许予诧然接过:“你的装备好齐全。” 程屿没说,这是他昨天现买的,就他自己而言,根本用不上登山杖。 接下来,许予仗着身无负担,以及借力于登山杖,她坚持一口气爬了好长一段台阶。期间有很多次她都想要原地坐下休息,最后凭着信念坚持下来。 一定要赶快爬到山顶,占个好位置。 后来,他们来到一段最陡的天梯处,这里的石阶接近八十度,且横面很窄,只能侧着脚上去。游客们扶着两边的铁索,小心翼翼上下。 许予看着有些害怕,她知道没有退路,只得把心一横,准备抓着铁索往上爬。 “手杖给我。”程屿叫住她。 他把手杖折叠好重新放回包里,又拿出一副黑手套,递给许予:“这是防滑手套,你带上。” “那你呢?” “我不需要。” 许予接受他的安排,带上了手套。她抓住铁索,的确觉得很牢靠,而且隔着手套,她都能感受到铁索十分冰寒。 程屿跟在她后面,许予回头看去,他单手握着铁索,指节泛白,手背却是冻得发红。 许予抿了抿唇,看准脚下的石阶往上爬,一秒不想多耽搁。 她的意志顽强,奈何体力不争气,爬到天梯的一半多后,许予感觉这双腿已经不是她的了。 腿脚有它自己的想法,它想休息。 实在太累了,要不是相跟着程屿,许予甚至会考虑用手撑着石阶往上爬。 程屿看出她的窘迫,主动说道:“时间来得及,你休息一下。” 许予这会儿气短,连个“好”字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然后就地坐在台阶上。 刚才她只顾一门心思向上,没有往后看,现在坐在台阶上,许予往下看,陡峭的阶梯令人生畏。 这要是脚底打滑摔下去的话,她不敢想象后果多严重,每年因为爬山而出的事故并不在少数。 只是当许予再看向程屿时,心里特别踏实,觉得只要他在身后,她就一定不会有事。 稍微恢复些体力后,许予握住铁索起身,不想两腿很是酸软,一下子没站稳。还不等她吓得悬起心脏,程屿眼疾手快扶住她一只胳膊。 借着他稳固的力量,许予站稳。 程屿松开手,两人都没说什么,继续往上爬。终于爬完天梯以后,许予简直怀疑人生。 她今天才真正领略到什么叫爬山,否则她真以为五岳也不过比乐县边上的小山丘高一些罢了。 爬完了一多半的山,许予站在一片宽敞的平台上向远眺望。满眼尽是浓郁的暗色调,只能看到夜色下山峦高低起伏的轮廓,然后是入鼻更加清凉的寒气。 累是真的,有成就感也是真的。 凌晨四点十七分。 面对又一段长长的石阶,许予握拳给自己打气:“要加油,cheer!” 她憋住呼吸,抬脚往上走。 程屿哑然失笑,他看出许予的体力接近耗竭,她居然还能振奋地给自己打气,然后坚持往上爬。许予比他以为的更有耐力。 像是被她的乐观感染到,程屿脱口而出鼓励道:“许予,加油。” 许予回头看他,面露惊喜,她没想到程屿会给她加油。平时两校的篮球赛上,许予从来没见程屿给队员们喊过加油。 他似乎只相信客观实力,而不信那些外在的精神支持。 静了几秒后,许予盈满笑意:“嗯,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程屿与她相视而笑,继而迈上石阶,跟随在她身后。 鸟语虫鸣充斥着山林,偶尔会传来游客对着山谷呐喊的回音,耳边从未清净过,偏偏许予和程屿像沉浸在一个寂静的世界里。 凌晨五点钟,他们终于登上了观景台。 “终于到啦!”许予兴奋不已,登顶的快乐盖过了身上的所有疲惫。 她甚至觉得充满感动,因为在刚刚登山的这几个小时中,体力的不耐多次与她的信念发生碰撞,好几次许予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又在心里想,再坚持一下下。 日出一定很美,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能和程屿一起看。 许予绝对相信,她要是和杭安安、管芝一起来爬山,还没爬到山腰上,三人就会原路折返。 许予表现出畅意和喜悦。 程屿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情,笑了。 山上有多处赏日出的观景台,这里为最佳视野区,此时最靠边的位置尚未被全占满。 许予选了个相对宽敞的地方站过去,朝程屿招手:“学长,这里!” 程屿站到她旁边,他们开始等日出。 天色已微微发亮,能看清远山的暗影,再往远是云层和天际的交界线。云层为暗,覆在下方,天空由近及远是墨蓝到鱼肚白的过渡,两者间有一层浅浅的橙红色。 日出大约还要半个小时。 只是望见这开阔的山间云海,许予已然感受到大自然的瑰丽。她登上山峰后的喜悦,此时逐渐归为宁静,心中澎湃着陌生的情绪。 像是喜怒哀乐的杂糅,万千感慨全都有。 不过十分钟后,许予脑中最大的一个想法——冻死了。 爬山的时候有体力消耗,所以没怎么觉得冷,而现在她站在山上靠边的地方,几乎一动不动。山顶料峭的寒风刮过,许予冻得打哆嗦。 她身上的羽绒服都起不到保暖作用了。 第57章 许予知道自己不耐冻。 她查过山里凌晨的气温,差不多是山南市冬天的温度,她认为穿件羽绒服足够。可她忽略了一点,就是市里的风没有山顶这么冷。 寒风阵阵,且具有侵略意味,像要穿过人的胸膛一样。 许予被冻到牙根打颤,她抱起胳膊收紧,想攒点热乎气。 程屿偏头看去,许予面色苍白,她咬紧腮帮,下巴不住地轻颤。寒风袭过时,撩起她的碎发,她看起来像无助的小朋友。 她太过瘦弱,平时又不怎么锻炼,难怪怕冷。程屿光是看许予挨冻的样子,便知她正在遭罪。 这不是程屿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就能解决的事,他扫了眼周边,没有看到租棉衣的小贩。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对情侣身上,像是受到启发,可又有所犹豫。 许予发誓,这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里,经历过的最无法忍受的寒冷,却又不能找地方取暖。 再忍忍,很快就要日出了。 下一刻,许予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份依靠,一双手从她两侧抬起,落在前面的石护栏上,她刚好被箍在中间。 准确地说,她被圈进一个怀抱中,虽然并不是特别亲密那种。 许予的心跳和呼吸同时停住,再然后,胸口处好像有小鹿要跳出来了。 “冻感冒了会比较麻烦。”程屿生硬地解释,语气中满是不自然,“这样暖和点没?”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过,清冷有磁性,许予全身绷得僵硬,嗓子里发不出音,只是点点头。 程屿的胸膛像是温暖的依靠,挡住了一半的寒风,加上许予的心理因素,顿时感觉到身上升温。 她知道这个怀抱与暧昧无关,可第一次靠程屿这样近,她紧张得发抖,许予自己很清楚这种颤抖和被冻到战栗的差别。 一种是外在原因,一种是内在原因。 程屿以为只要自己不多想,就可以足够坦然。事实是当他把许予圈在怀里的时候,他心跳怦然,感觉到身前的女孩轻轻柔柔,程屿的耳朵变红。 许予的头顶刚好在程屿下颌处低一点的位置,他不太敢低头,怕不小心碰到她。吹来寒风,许予的发丝拂过程屿的脖颈,扰乱他的呼吸节奏。 心里根本没办法平静坦然。 两个人都紧张得不像话,却并不知对方和自己的状态一样。 许予轻轻靠着程屿,感到格外的踏实,即便隔着厚衣服,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无比喜欢这一刻,和重要的人在一起,等待黎明的日出。 因为太美好,所以许予忍不住患得患失,她知道自己并不能长久拥有这份美好。 “学长,你有害怕过什么吗?”许予望着远处苍茫的天际,问程屿。 程屿仔细想了下:“没有。” 许予对这个答案不意外,少年时期的他就无惧无畏,浩然磊落。她小时候羡慕过程屿,羡慕他生长在温馨幸福的家庭中。 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小孩,身上有明显的特质:奋进,乐观,勇敢。 “你呢,害怕什么?”程屿想知道。 许予从他的声线里听出一丝温柔,直戳她脆弱的一面,想要袒露出不与他人道起的心里话。 “有时候害怕长大。”许予的眼里失了神。 程屿安静地等她往下说。 “长大的过程中,总也避免不了要面对各种失去,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结果。” 像亲生母亲的离开,因少时不懂事而错过的友情,还有奶奶越来越糟糕的身体…… 以及现在,她希望程屿开心,却怎么都做不好。 “我害怕那些猝不及防的失去和离别,害怕面对无能为力的时刻。”许予的声音越来越小。 想到这些时,她心底的恐慌是无止境的。 这些年她过得很好,但童年缺失的那份安全感,并没有完全的被治愈。她拥有着,珍惜着,也时时刻刻怕失去着。 许予以乐观示人久了,便不习惯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而这一刻,她想把憋在心底的话倾诉给程屿听。许予潜意识里,他是可靠、可完全信赖的人。 她说完后,程屿迟迟没有回应,其实许予也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她知道有人在认真听她讲,这就够了。 许予突然感觉到,有一道轻轻的力量置于头顶,她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是程屿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 风在这一刻归于宁静,所有的不安戛然而止。 许予没再舍得打破这样的气氛,乖巧地靠在程屿怀里,眼里氤氲着雾气,望向远方。 太阳就要升起了。 橙红色的线条渐渐向上铺开,层次感分明,天光由刚才的冷色系转暖。不经意之时,旭日从云海中冒了个尖。 “快看!日出来了!”旁边的女孩兴奋地指向天边。 许予明明一直盯着那里,这会儿却才发现,露出的一点点太阳燃起她的情绪。许予连忙掏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 她又怕错过了照片,拍拍程屿的胳膊:“学长,我录视频,你拍照好不好?” “好。”程屿的嗓音里像揉了一层细沙,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举起手机,和许予的动作一致,两个手机一上一下,屏幕上呈现出相同的风景。 橘红色的火球缓慢上升,从大片翻滚的云海中浮出,此时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已经带起一些温度。 许予想到了以前的程屿,或者说现在的程屿也一样,他就像这初升的太阳,蕴含巨大光辉热量,但只温和地散发出一部分。 给人温暖,期待。 旭日呈现出全貌,看起来小小的一颗球状体,开始释放炽热的光芒,将天空、云海、山峦全部镀上一层灿灿的暖黄。色。 许予和程屿的脸上同样映着朝阳的色彩。 他们一起迎接了今天的第一束阳光,初升的光芒,带着无尽的希望。 太阳完全升起后,打开了天地间的视野,山峰层叠起伏,巍峨雄壮,云海汹涌。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大自然的雄奇壮阔。 经历了艰辛的爬山过程,全程目睹夜色被日出覆盖,和程屿说了心里话……此时此刻,许予激动不已。 杭安安说得没错,这会是许予此生最难忘的日出。 “许予。” 听见程屿突然叫她,许予忘记两人正挨在一起,回头看他,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目光。 程屿的眸色中映着明亮的阳光,许予在他的深瞳里看到自己。 温热的呼吸交错。 许予一慌,又转回了头,脸颊发烫。 “怎么了?”她问程屿。 程屿停顿了下,说道:“日出很美。” “对!特别美!”许予没听出他话锋的转变,心情极好,“回去我要把照片发给那些没来的人,他们肯定会后悔的!” “好。”程屿笑意浅淡,向后退一步,“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看看刚才拍的视频。”许予低头看手机。 程屿有一些无奈,其实他刚才叫许予,并不是想说“日出很美”,而是想说—— “那些让你害怕的时刻,我会陪着你。” 被她回眸的一瞬间全打乱了。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过来时,程屿望着远方的红日,脑中突然回想起秦珂那天说的话。 “你真喜欢许予的话,就没有想过改变自己吗?” 程屿觉得,他对这个世界好像有了一点期待。 下山时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线,可以搭乘缆车直接到出口。在缆车上,许予把拍的日出视频发给程屿,又让他把照片发给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爬山看日出,日出好美!”许予意犹未尽地分享自己的激动。 “喜欢日出的话,你以后还可以去看看海上日出,既没爬山这么累,又是另一种意境。”程屿给她建议。 “嗯,我都想看!”许予应着。 所有美丽的风景,她都有兴趣。她以后也许会一个人旅行,也许会相跟三两好友,但应该没机会再和程屿一起像今天这样赏景了。 许予已经非常满足,这场短暂的出行超出了她的预期。 不再想更多了,顺其自然就好。 熬了整晚的夜爬山,许予满身的倦怠和困意,回程的路上,她的哈欠一个接一个。 “困了就睡会儿。”程屿对她说。 “不了。”许予拒绝,她怕程屿开车闷,“我陪你聊天吧。” “想聊什么?” “学长,你有什么想听的?” 程屿想了下,并没有什么要特意聊起的话题,便说道:“你随便讲吧。” 他都有兴趣听。 不设范围的聊天,许予在行。高中和大学期间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许予随便挑几件都能讲几个小时,她和奶奶聊天的时候就是这样。 一路上,许予给程屿讲她读中学时发生的趣事,她自己边讲边笑。程屿偶尔点头,当许予笑得厉害时,他会不经意地回头看她,眼里笑意温和。 讲到后来,许予自己都不困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过去。 车在许予家小区门口停下。 “我到家啦,学长,你回去路上小心。”许予推开门下车,这一活动感觉到全身跟散了架似的,哪儿都不舒服。 “爬山对你来说是体力消耗很大的运动,你这几天可能会腿疼,可以试试热敷,还有常见的按摩手法,网上能搜到。”程屿嘱咐她。 许予乖乖听着:“好的。” “再见。” 程屿的这声道别,莫名让许予产生错觉,好像他希望能再见到她。 “嗯,再见!”许予对他摆手。 许予一瘸一拐地进了小区,浑身上下全都疼,偏偏架不住心里抹了蜂蜜一样,直甜到嘴角。 她后知后觉,程屿之前竖起的厚重屏障,像是消失了。 第58章 家里没人,许予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钻进被窝里,她需要好好补个觉。 睡觉之前,她忍不住再一次回顾手机的照片,还能体会到当看到日出时的震撼。她选了三张最满意的照片,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我所见过最美的日出。】 发完这条后,许予放下手机,闭眼睡觉。 刚闭上眼,她脑海中就蹦出了靠在程屿怀里的画面,还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对视。 许予把被子往上拉,盖过头顶。 她定的闹铃时间是下午五点,晚上要回学校。 闹铃响第一遍的时候,许予听见了,奈何她还是困得睁不开眼。闹铃再次响起时,有人敲她房门,然后许齐进来。 “姐姐,妈妈让我来喊你。”许齐趴在床边推她,“姐姐,爬山好玩不?” 许予勉强把眼睛睁到一半,刚睡醒声音含混不清:“好玩,就是累得我半条命没了。” 许齐嘿嘿笑。 “姐姐,一堆人出去玩,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极短的沉默过后,许予心虚地“嗯”了声。 “姐,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许齐又推她。 “好弟弟,先给姐姐揉揉腿。”许予的两条腿酸痛,要遭几天罪了。 许齐听话地帮她捏小腿,每捏一下嘴里念叨一句:“一块,两块,三块……” “照着一百的捏!”许予趴在床上,豪气地告诉弟弟。 “好嘞!” 许予玩手机,习惯性先点开微信,朋友圈那里提示有四十多条消息,肯定是大家点赞和评论了她发的动态。许予兴奋地点开,下意识在一众头像里找程屿的头像。 确认了两遍,他没有评论,也没有点赞。 许予忍不住有失落感,尽管她知道程屿没这个习惯,许予翻看邢亦书和孟哲的朋友圈也没有见过程屿评论。 或许他可能从来不看朋友圈。 她点开评论区。 管芝:【美哭了,好后悔没有去看,呜呜呜~】杭安安:【心里美,日出当然更美。[滑稽脸/]】卫白霖:【你竟然能起这么早?!】 邢亦书:【好看!】 孟哲:【好看+1】 秦珂:【你猜我想问什么?】 …… 许予先回复秦珂:【别问,问也不答。】她能猜到,秦珂凭一己之力撺掇他人,促成了她和程屿的二人行。秦珂一直误会她喜欢程屿,许予怎么解释都没用。 干脆不解释了。 这次……她倒是挺感谢秦珂的。 许予挨个回复完评论后,顺手往下刷朋友圈。都是些大家分享的日常,看见关系不错的,许予就点个赞。 滑过很多条后,许予手中的动作骤然停顿,目光滞留在屏幕上许久,觉得难以置信。 程屿发了朋友圈?! 没有文字,只是发了张日出的照片,时间就在许予发完后不久,照片的角度也和她的一样。 许予愣怔着点开程屿的头像,这是他第一条朋友圈。 是真的。 反应过来后,许予瞬间从床上蹦起来,把许齐吓一大跳。她兴高采烈地在被子上蹦跶,忽略腿上的酸痛。 太惊喜了好嘛! 许予有点担心,程屿和她发一样的朋友圈,不怕被传闲话吗?毕竟,他们上次只是一起吃了顿饭,就谣言四起了。 程屿肯定也想到这点了吧?但他仍然发了出来,是代表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了吗? 一定是昨晚把话说开后,起了作用! 许予和他有三位共同好友,她看见邢亦书和孟哲只是默默给程屿点了个赞,两人没有评论,像是心虚。 心虚昨晚放了程屿的鸽子。 而秦珂无所畏惧:【这是官宣了?】 许予差点吐血。 宣你大爷! 许予捧着手机,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敢小心翼翼点个赞。她不知道该评论什么,又怕评论了程屿不回复,怪尴尬的。 反正她现在心情超棒! 晚上许予回到宿舍,杭安安和管芝正在聊天,看见她进来,两人立即噤声,用目光逡巡许予。 气氛沉静而微妙,像一场无声的对弈。 她们在等待许予表态,看她是会责怪两人,还是会惊喜地分享与程屿独处的感受。 许予该干啥干啥,当没看见她俩。 杭安安实在沉不住气了,主动过来靠住许予撒娇:“予予,我们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嘛。” “就是,你快讲讲和程屿怎么样了?我俩要好奇死了!”管芝紧接着说。 许予强憋着笑,瞬间绷不住,趴在桌上笑了一会儿。 “快说,你和程屿有什么进展?” “我俩一起看了日出,路上聊了很多话。那山特别难爬,给我累够呛,你俩要是去了不一定能坚持下来,日出是真美……” “停停停!”杭安安打断她,再次强调,“我们对山不感兴趣,只想知道你和程屿的事。” 管芝问得更直白:“有没有拉手手?” 许予瞬间想到程屿抱她的事,这个肯定不能讲出来,她疯狂摇头:“你们想哪去了!我和程屿就是单纯爬了个山!” “不是吧……”杭安安失望,“你和程屿去爬山,我跟芝芝可是兴奋了一晚上睡不着,就指着你俩能发生点啥。” “就这?!”管芝愤愤不平。 许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秦珂误会就算了,现在她两个好朋友也觉得她和程屿之间是暧昧关系,她有点抓狂。 她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我和程屿的关系之前一直就很一般,通过这次爬山,似乎是拉近了一点距离,但我都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朋友。”许予郑重地解释,“我对他有好感,是崇拜、欣赏他的为人。” 杭安安和管芝陷入沉思,依照正常情况来讲,一对异性真要互相喜欢,一起爬山看个日出后,关系怎么都该会突飞猛进,而许予和程屿完全没有。 “你真的没想和程屿谈恋爱?”管芝再次确认。 “真没想过。”许予眼光澄澈。 “唉,磕错CP了。”杭安安惋惜。 许予在脑中重复了一遍“和程屿谈恋爱”这几个字,马上就会想到从前发生的那些事。 程屿讨厌过去,而许予曾给他留下过不愉快的回忆。她都不敢对程屿坦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想谈恋爱的事? 不敢想。 邢亦书和孟哲放了程屿鸽子以后,当晚两人都没睡踏实,怕程屿生气。最近一段时间,程屿的状态都比较低沉,虽然他不外露情绪,但和他相处久了,旁人能感受到。 第二天上午许予发了看日出的朋友圈,邢亦书和孟哲推断他们此行应该还算愉快。 两人由衷暗松一口气。 一小时后,程屿发了朋友圈。 孟哲最先刷到的,脱口而出一句“我×!” 其他男生们也看见这条朋友圈了,八卦地跑来孟哲宿舍问情况。孟哲和邢亦书好奇心作祟,但毕竟理亏在先,不敢问程屿和许予什么情况。 秦珂评论程屿的朋友圈,没有收到回复。他不死心地给程屿打电话,被程屿挂断。 “切,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秦珂不以为意,心里对事态的走向已经了然。 他得意地笑。 邢亦书和孟哲一直摸不清程屿对许予具体是什么态度,通过爬山这件事,他们终于看出了几分眉目。 程屿愿意单独和许予去爬山就算了,而且在许予发完日出的朋友圈没多久后,程屿发了他第一条朋友圈,内容与许予的相呼应。 这要说不喜欢,鬼都不信。 篮球队的男生们凑在一起吃瓜,等程屿来了以后,又谁都不好意思过去问。程屿向来不聊隐私的事,大家也都习惯了不打探。 “屿哥,日出好看不?”邢亦书旁敲侧击。 “还行。”程屿云淡风轻。 “你们爬山爬了多久啊?”孟哲问。 “四个多小时。” “屿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发朋友圈哈。” “嗯。” 邢亦书和孟哲绕着圈子提问,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许予的事。 秦珂凑过来:“程屿,你不会就看了个日出吧,没发生点别的?” 程屿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你很闲?” 见问不出个话,秦珂并不恼,迈着嚣张的步伐离开。其他人一看这情况,更谁也不打算当着程屿的面八卦了。 程屿和许予发了相同朋友圈的事情,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没有广泛传播开,还算风平浪静。 接下来两天,众人明显能感觉到程屿的心情不错。每天下午,他重新回到球馆里训练,不再刻意躲避许予。 许予这两天没有来,而邢亦书和孟哲偷偷观察程屿,没发现他抱着手机找许予聊天。 两人很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实在想不通,他们去问秦珂,毕竟秦珂是情场高手。 “秦珂,你说这两人要是都喜欢对方的话,为什么还不在一起?”孟哲百思不得其解。 “自找别扭呗,程屿心里有道坎儿。”秦珂不假思索地解答,紧接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不过那道坎儿原来这么高,现在这么高。” 他用手示意的高度从胸口处降到膝盖。 就差一点儿了。 邢亦书和孟哲似懂非懂,爱情方面的事,他们一点经验都没有。 “不过你怎么这么了解程屿?”孟哲奇怪,“比我俩还了解他。” “废话。”秦珂冷笑,“你们把他当朋友,我把他当对手。” 了解对手,是球员的基本素养之一。 第59章 周三下午,秦珂提议大家一起去操场上训练。 “为什么啊?外面太阳晒死了。”队员们表示不理解。 “别问为什么,反正有原因。”秦珂卖关子,嗓门提起来,“就这一次,你们信我!” 秦珂平时做事随心所欲,但他从未在训练上懈怠丝毫,眼下众人见他一脸凛然,像是有重要的正事。大家吐槽了两句,都卖给他这个面子。 队员们都没意见,程屿也不会多说什么。 反正在哪训练都一样。 好在下午四点多,太阳没有那么炽热,还刮了点小风,男生们打球的时候不算遭罪。 此时的校园很热闹,路上随处可见刚下课的学生,大家步履惬意。喇叭里放着广播,播音员的声音清丽又温柔,还带着懒懒的调子。 球场全满,打球的人多,看球的人也多。今天篮球队的人都来到外面训练,这里比平时更吵闹。 大家不知道秦珂的用意,但都挺期待的。 “今天,我们山体广播站请到一位特别的嘉宾,相信一定会给很多同学带来惊喜。”广播员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播到校园的各个角落。 广播站不时会做些活动,邀请个同学或老师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唯有秦珂暗暗扬起嘴角,不动声色地看向程屿,等待好戏发生。 “先请她跟大家打个招呼吧。”广播员说道。 安静了几秒后,喇叭里传来清润温和的女声:“大家好,我是山南传媒学院的许予,很高兴今天能来到山体做客。” 许予突然就收到了山体广播站的盛情邀请,毕竟是兄弟学校,她不好拒绝,便同意下来。 她当然想不到,“幕后黑手”会是秦珂。 许予刚说完“大家好”时,和她关系好的几个男生就都听出来是谁了,程屿明显一愣,停住了打球的动作。 篮球队的男生终于明白秦珂今天要出来打球的原因了。 碍于当着程屿的面,大家不好意思表现出看热闹的八卦态度,继续做训练,但彼此却偷偷传递眼神,假装无意观察程屿的反应。 操场上的人群中泛起躁动,大家都还记得程屿和许予不久前传出的绯闻。 程屿在短暂的走神后,继续打球。 “我去,秦珂你是早知道了吧?”孟哲反应过来,“许予为什么会来咱们学校啊?” 秦珂洋洋得意,却故作无辜道:“我认识广播站的人,正好他们最近想做活动,我就提了个建议,没想到被采纳了。” 邢亦书和孟哲趁着程屿背过身的时候,悄悄对秦珂竖大拇指。 许予做完自我介绍后,广播员继续说道:“咱们山体和山传是兄弟院校,尤其是‘山南热血篮球’这档节目,相信没有不知道的同学,所以大家一定都认识许予。” “她是篮球节目的解说员,她的解说风格轻松有趣,我个人非常喜欢。今天将许予同学邀请过来,既为了促进两校友谊,我也想向她请教一些篮球知识和播音方面的技巧。” 接下来,开始了经典的一问一答环节。 播音员:“请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篮球的呢?” 许予:“大概上小学的时候。” 播音员:“你有最喜欢的球星吗?” 许予:“有,邓肯。” 播音员:“你为什么会喜欢邓肯?” 许予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因为他是我知道的第一个球星。” 认识程屿之前,她连NBA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去,真的假的?”秦珂不可思议。 邓肯虽然有些名气,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第一个知道的球星肯定不是他。 程屿是凭着肌肉的机械记忆在打球,注意力从开始时就放在了听许予说话上,听到她提起邓肯,程屿轻微地扬了下嘴角。 播音员继续问:“我们学校有很多同学都看过你解说的篮球节目,大家觉得你是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在这方面,你自己怎么想?” 许予听很多人这样评价过她,她没有故作谦虚,坦诚道:“我真的很喜欢这世界,它让我怀揣期待,哪怕不是所有的期待都能成真,但我想最后也不会是太差的结局。” 说这话的时候,她脑中闪现的人是程屿。 播音员:“听了你的话,我受到很大的启发,所以我想再问下,当你面对很糟糕的情况时,你会怎么办?” 许予:“我会用‘抵消’的办法,就是发生一件难过的事时,我就想另外一件开心的事,这样就会慢慢恢复心态。” 播音员笑:“好的,我学习到了。” 接下来播音员又提了几个寻常的问题,因为是校园节目,整体内容倾向于积极正能量,许予回答得非常认真。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邢亦书和孟哲几个人停止打球,坐在旁边喝水休息,边听广播里的对话。 程屿也停了下来。 广播里的聊天趋近结束,播音员开始收尾,在最后临时追加了一个问题。 播音员:“许予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件我个人非常好奇的事情吗?” 许予:“当然可以。” 播音员:“我们山体有特别多篮球打得好的男生,这其中,你有最欣赏的人吗?” 许予顿住。 操场上有男生发出起哄声,众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照不宣,篮球队的男生全都停下来,静待许予的回答。 “这播音员绝对是故意的。”孟哲幸灾乐祸。 程屿抿紧双唇,缓缓抬手摸了下额角,似乎有一点不知所措。 竟有点紧张和期待。 许予在极短的时间内纠结了一番,最后确定自己没办法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说出程屿的名字。 当然,撒谎说别人也不合适。 许予选择了圆滑做人:“我觉得贵校的男生打篮球都很厉害,尤其是篮球队的,大家都超级棒,继续加油!” 操场上篮球队的男生们发出“——咦——”,显然对许予的这个回答不满意。 程屿轻抖着肩膀笑了下。 众人看到了,惊住。 许予巧妙回避了重点,播音员没再为难她,进入最后一个环节。 播音员:“许予同学,你难得来山体做客,不给我们留下点才艺的话,我们可不会放你走哦。” 说白了就是让许予唱歌,这个环节在她来之前,播音员已经与她沟通过,许予有所准备。 许予:“好,那我给同学们唱首歌吧。” 许予:“是首很老的粤语歌,应该很多人都没有听过,我就不说歌名了。” 这首歌是她五六年前路过一家音像店门口听到的,当时已经开启了网络歌曲时代,音像店接连倒闭。那家音像店隐藏在老城区的某条巷子里,许予第一次听到那首歌时,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那音律和歌词深深触动她的心。 她想把这首歌唱给程屿听。 “还有这环节?”秦珂惊喜。 其他人也表现出饶有兴致,暗自猜测会是什么歌,不过大家最感兴趣的,是程屿的反应。 此时,他是全操场上所有目光的焦点。 以往如果发生这种事,程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去,可今天他没有。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双手松垮地放在腰际,显出一种放松的姿态。与之相对的,是程屿绷紧的神情,他屏住呼吸,等待广播里即将传来的旋律。 他顾不上周围人那些八卦的眼神。 他只想听许予唱歌。 操场上的众人,在这一刻默契地都安静下来。 广播里传来歌曲的前奏,旋律清婉悠扬,琴弦拨动,听起来就是老歌的曲风。 这是首节奏舒缓的歌,许予压低嗓音,慢吞吞地开始唱起粤语。 “雨散风去月照天上/耳语心内仍未去/与你倾吐没法相对望/凉风吹心里……” 程屿没听过这首歌,但他能听懂歌词。 歌曲很平,几乎没有起伏,歌词像是没有感情的朗读,让人不觉得是在听歌,却很像有人正覆在自己耳边低语。 温柔的,如呓语般对你说心里话。 程屿感觉到心脏变得柔软,一些莫名的情绪哽在了喉咙里。 “盼你辛酸会淡忘/明天可相对/还愿明月伴你可睡好……”许予唱到这句时,鼻尖泛酸。 程屿,我盼你忘掉过往所有的心酸。 夕阳斜挂,一片昏暖的橙色笼罩在操场上,学生众多,却安静得出奇。大家都能听出,这是许予唱给程屿听的,乍听是情歌,细听则知其中的深意。 在这一刻,程屿心里所有的防线崩塌。那些坚固了很久的城墙,多年来从未有动摇,因为许予,而彻底溃不成军。 要不,就这样吧。 和解也好,妥协也罢,程屿不想再继续以冷漠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 许予说她很喜欢这世界,那么,程屿也想试着放下过去,去重新了解她喜欢的这个世界。 如果过往所有的不愉快,需要被某件事来做抵消,是往后他的人生拥有许予。 想为她变成更好的人。 想好好爱许予,当她面对人生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至少他可以陪在她身边。 冒出这些想法以后,程屿豁然开朗。 秦珂吹了一声口哨,带头起哄鼓掌。他什么也没说,大家都反应过来了,篮球队的男生们马上跟着响应,再然后,操场上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程屿单手捏住太阳穴,还没想好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嘴角已经自作主张地上扬。 他没办法掩饰什么了。 这一刻,程屿的心意,路人皆知。 作者有话要说: 歌曲是at17的《相见好》,网易云能听的~~整篇文章的灵感全部来自于歌词“盼你辛酸会淡忘”~ 第60章 许予唱歌的时候,在操场上的那波人,他们清晰见证了程屿的情绪变化。所有人都确信,这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双向奔赴。 篮球队的男生们起完哄以后,谁都没再提这事,连邢亦书和孟哲都能看出来,程屿将要有所行动。 大家只需要等待时机到,送上祝福就好。 许予则完全不知道程屿这边发生的事,从山体的广播室离开以后,她想了一下,直接回自己学校了。 一起爬完山之后,她难得和程屿拉近了关系,许予怕自己再有唐突的行为,又会把事情变糟。 她今天很高兴,把自己最喜欢的歌分享给程屿听。 许予本来还有点担心,程屿在篮球馆会不会没听到?后来她收到了几条消息,这才放下心。 邢亦书:【你唱歌很好听[赞/]】 孟哲:【我们整个篮球队的人都听到了。】秦珂:【小姑娘挺上道。】 许予心情好,并没有细斟酌秦珂话里的意思,她回复完消息后,继续和舍友们聊天。 手机再次响起,许予没多想,顺手拿过来。 随即,她惊得瞳孔放张。 程屿:【你这周六晚上有时间吗?】 许予反复看了几遍,才敢确认这真是程屿发来的消息,他是在主动约她吗? 破天荒第一次。 许予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激动得手抖心慌,当真有做梦的感觉。 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种疑问:程屿为什么会约她?因为一起爬山看了日出?还是因为她今天去山体的广播站做客?这代表程屿愿意和她做朋友了吗? 许予惊喜至极,她相信是这样的! 想了种种,许予唯独没想过最不可能的可能——程屿喜欢她。 等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平稳一些后,许予重新捧起手机,认真小心地回复程屿:【有时间的。】打字的时候,她的指尖在颤。 程屿:【我想请你吃饭。】 许予毫不矜持地回了一个连连点头的卡通表情包。 程屿:【嗯,到时候我去接你。】 许予:【好的。】 她以为聊天至此结束,没想两分钟后,她再次收到程屿的消息。 程屿:【你今天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许予直接把歌曲链接发给他。 程屿:【很好听。】 许予摊开手掌捂住脸颊,手心滚烫。 许予:【我是很久前无意听到的,特别喜欢。】程屿:【嗯。】 话题就此结束,许予忍不住又发了一条:【那周六见。】程屿:【好,周六见。】 放下手机后,许予找了两瓶矿泉水贴在脸上,不然她感觉自己快被高温烤熟了。 激动,就是太激动了。 程屿放下手机后,同样松了口气,他也没想到第一次约许予,自己能紧张成这样,还是隔着手机。 冷静了一会儿后,他带上耳机,打开歌曲的链接。 记忆深刻的旋律响起,再次将程屿的思绪带回下午在操场上的时候,许予的声音温温柔柔,直抵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让程屿确定,他不能错过许予。 想和她一起开启新的人生。 “我回来啦!”邢亦书下夜自习后,刚回宿舍。 “今天许予唱的那首歌,我们班没一个人听过,不知道她从哪听来这么老的歌。”邢亦书兴冲冲的。 孟哲接话:“不是许予的话,估计我这辈子都听不到这歌。” “许予还认识咱们孟教练呢!”邢亦书又想起一茬,“我们班男生说,看见孟教练和许予在路上聊天,好像挺熟的。” 听到与许予有关的话题,程屿摘下耳机。 “孟教练不是只去看过一两次比赛?他怎么会和许予熟?”孟哲奇怪。 “他们要是不熟的话,在路上碰到最多就打个招呼吧?”邢亦书合理揣测,之后摇头,“我也不清楚。” 孟哲点点头,随口一说:“也许两人有过其他接触吧,毕竟都是与篮球节目相关的人。” 两人没当回事,转而聊起别的话题。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真要说孟教练和许予熟的话,程屿不得不想到另一个原因,就是孟教练私下里找过许予。 他把当初许予重回解说席的真相告诉她,然后让她来说服程屿。 以程屿的判断,孟教练对他用心良苦,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希望他去打比赛。 紧接着,程屿又想到许齐学篮球的事,有了前一个合理怀疑后,他认为这件事也像是有其他的动机。 如果事实如此的话,许予应该早就能感觉到他的喜欢了吧? 程屿不想猜忌,他选择摊牌。 周六。 许予醒得比在学校还早,她看视频消磨时间,看了会儿就看不进去了,心里一直在想晚上吃饭的事。 兴奋,躁动,像有一群小人在她脑袋里跳舞,无论她做什么都没法集中精力。 许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表,而时间才刚过半小时?!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干脆去菜市场溜达了一圈,买了生鲜果蔬。回家后,许予钻进厨房忙活,做了顿丰盛的午餐。 许中强不在家,范霞和许齐有幸吃到这顿意外的午饭。 “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许齐觉得很不寻常。 “没啥,我就是心血来潮。” 范霞到底是大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卓越,她笑言:“小予,你这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有个好朋友,晚上要请我吃饭。”许予实话实说。 “上次梁佑请你吃饭,我也没见你高兴成这样。”范霞打趣,也没多想,“高兴就行。” “是男生?”许齐八卦。 许予点头。 “我认识不?” “快吃饭吧。”许予说着给许齐夹了个鸡腿。 范霞叮嘱她:“不能喝酒啊。” “妈,你放心,我肯定不喝!” 喝酒是为了消愁,心情特别愉快的话,许予才不会碰酒。而且,程屿开车,他更不会喝酒。 许予刷碗的时候,许齐鬼鬼祟祟凑过来:“姐,你到底是和谁一起吃饭啊?咋能这高兴呢?” “小朋友不可以有这么重的好奇心哦。” 许齐气得噘嘴:“姐,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不想想你弟我是怎么对你的!” 许予马上想到许齐前段时间受苦受累学篮球的事,顿感心中有愧,她俯下身小声说:“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和爸妈乱说哦。” 事情经过许齐的转述,很可能变成另外一件事。 “嗯,我答应你!”许齐两眼放光。 “程屿。”许予悄声告他。 很奇怪,她在家说出这个名字时,总是不敢光明正大,像极了背着家里早恋的中学生。 “啊啊啊啊!”许齐土拨鼠尖叫。 许予的手上都是洗洁精泡沫,来不及捂住他的嘴,吓得把碗掉进了水池里。 范霞闻声赶来:“怎么啦?” “没事!”姐弟俩异口同声。 见没什么事,范霞就放心地离开了。 “姐,什么情况?不是说没戏了吗?”许齐的八卦之魂在滚滚燃烧。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转机。”许予和他聊,“而且具体什么情况,得等今晚吃完饭才知道。” “好,姐,不管你今天多晚回家,我一定等你!”许齐兴奋不已,“或许我要有姐夫了!” “不许瞎说。” 许齐捂住嘴,却用眼神传达出“我不说,但我都懂”。 刷完碗,许予又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看时间才三点多。范霞送许齐去上课,家里只剩许予一个人。 她无聊到打开电视,目光却一直瞄向上方的时钟,躺在沙发上换了不下十种姿势。 五点钟,许予梳头换好衣服,把手机拿在手里,确保不会错过消息。 她从未觉得时间这样难熬。 五点四十分,她终于等到程屿的消息。 程屿:【我现在开车往你那去,大概二十分钟。】程屿:【不着急,我到了等你。】 许予连忙回复:【我都收拾好啦。】 程屿:【好,等会儿见。】 许予:【嗯。】 结束对话以后,许予马上关了电视,换鞋出门。 她站在小区门口等程屿,探着头朝两个方向张望,满怀期许,期待中又有紧张。 十几分钟后,程屿的车在路边停靠,他摇下车窗。 “学长!”许予朝他招手。 这次许齐不在,她直接坐进了副驾驶位。一进车里,见到程屿,许予觉得他今天哪里不太一样。 程屿今天的着装偏正式,不同于以往的运动风。他上身着黑衬衫,扣子系到倒数第二颗,V领口刚好到锁骨处,喉结的弧度硬朗。 他将袖口往上翻了两圈,露出一部分手臂,腕骨突显。下身搭配休闲裤和运动鞋,整体风格清爽简约。 人的气质往往与衣着相辅相成,程屿这身装束,更衬出他的冷沉稳重,而且……特别英俊。 许予都不太敢直视这样的他。 “怎么了?”程屿见她不说话。 “没事,我就是觉得你这件衬衫挺好看的。”许予不好意思直接说他帅,干脆夸衣服。 “谢谢。”程屿弯唇,随后问她,“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定。” “好。” 许予发现,车里有股清淡的柠檬香气,前排出风口的位置放了车载香薰。她记得,之前几次坐程屿的车,他车里没放过香薰。 许予隐隐觉得,今天不大寻常。 第61章 程屿带许予去了一家港式餐厅,餐厅在某酒店高层,半室内半露台,可以俯视到江景,视野开阔。这边远离市区,环境相对安静。 他们挑了露台靠边的位置,能边用餐边吹晚风赏夜景。 许予挺意外的,程屿会带她来这里,这种雅致的地方,更适合商务人士或者情侣。 在安静的地方,如果两个人没话聊的时候,会显得尤其尴尬。 为避免这种情况,许予点完餐后,努力地找话题聊。 “学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吃饭的地方?” 程屿笑了笑:“这家是秦珂推荐的,我也没来过。” “秦珂?你们俩的关系现在变好了吗?”许予意外。 “其实差不多是老样子。”程屿以前也没觉得和秦珂的关系有多糟。 不过他心里挺感谢秦珂的。 感谢秦珂的一番作妖行为,让程屿下决心走向许予的人生。 谈话的时候,许予礼貌地看着程屿,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程屿朝她看来的目光……含着温柔? 温柔这个词似乎和他格格不入。 许予不自觉地把手从桌上挪到下面,掌心里沁出汗意。 “这里的夜景很好看。”她把头转向一边,缓解自己的紧张,“我很喜欢山南市。” 程屿看出她的害羞,意识到自己把心意表现得太明显,一边觉得失礼,一边又觉得许予的反应很可爱。 “我也喜欢这座城市。”程屿应声道,又问,“你喜欢这座城市的原因是什么?” 许予望向灯火斑斓的跨江大桥,答案跃然于脑海:因为这里有程屿。 在她没来山南市之前,她对这座城市充满期待的唯一原因是程屿。来到山南市以后,才渐渐多了其他喜欢的理由。 “这座城市给了我期盼,也实现了我的期盼。”许予回答他。 从侧面看,她的眼睛亮灿灿的,程屿没舍得挪开视线,笑道:“我听你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期盼’,你有很多期盼吗?” 他这么一说,许予才发现,好像真的是。 小时候她盼父母别吵架,盼亲妈会回来,再然后盼有个新妈妈,盼能再遇到程屿…… 她的盼望太多了。 “嗯,有盼望,我才会觉得生活更有动力。” “那你现在最盼望什么?” 听到程屿的这个问题,许予心间一颤,她转回头,刚好撞上对面幽深的眼眸,眸光隐含期待。 许予只觉得心虚,她不敢与这目光对视太久。 “我最盼奶奶能长命百岁。”这是她目前最大的念头。 “嗯。”程屿淡笑,“那除了这个呢?” 许予怔住,惊讶于他会问得这么详细,第二个盼望当然是与他有关,但是讲出来的话,有点暧昧。 她斟酌了一下,朋友之间应该也是可以说的。 “我希望学长你能天天开心,万事顺意。”许予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又补充道,“因为你真的是很好的人。” 理应被这个世界善待。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看见程屿唇角上扬,这个笑容不是往常那种惯性拉扯嘴角,而是发自肺腑那种。 许予一眼便能看出来,所以她看呆了。 笑容阳光的程屿,真的自带温暖别人的魔力,至少对许予而言是,她连带着被牵起微笑。 “会的。”程屿温和道。 怕许予没听懂,他再次补充:“会开心的。” 会因为喜欢一个女孩,变得开心。 许予眨了眨眼,感到不可思议。没错,今晚的程屿是温柔的,温柔到不像他。 可是程屿说他会变开心的,许予抓住重点,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嗯,学长你要说到做到!” “好。”程屿无奈又宠溺地看她。 饭菜接连上齐,两人动筷。 尝了几道菜之后,许予点头:“这家味道很好吃,秦珂有时候挺靠谱的。” “是不错。” 程屿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那盘白灼虾,想起秦珂说的话。 说起来,程屿并没有主动和秦珂打听餐厅的事,是秦珂自己跑来给他推荐,而且秦珂再三对他强调“和许予一起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点带壳或皮的菜,然后亲手剥给她吃”。 “这是充分展现男友力max的行为,绝对不能错过。” “我保证,你给许予剥虾的话,肯定能把她迷倒。” 秦珂信誓旦旦。 程屿没这方面经验,听起来觉得…… “矫情。”他冷然回答。 嘴上这么说,可刚才点菜的时候,程屿还是首先想到了虾。这会儿,他正处于犹豫的状态。 许予吃虾的时候,去掉虾头虾尾,直接连着皮吃。虾都经过油炸,吃起来酥脆。 程屿深呼吸,然后带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 矫情就矫情吧,万一许予真的喜欢呢? 是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许予惊得顿住,咽下食物后感叹:“学长,你真是个精细的人。” 程屿把剥好的虾放入许予碗中,紧接着开始剥第二只,什么话也没有说。 突然变了气氛。 许予以为程屿今晚已经给了她够多的意外,却没想到最意外的永远是下一件事。剥虾这种行为,是关系很亲密的人之间才会有。 “谢……谢谢。”许予的心里一阵异动,思绪变空白。 她知道程屿绝对没别的意思,可她竟然心虚得很,垂下眼帘默默吃虾。 一只又一只剥好的虾被放进许予盘中。 秦珂只告诉程屿要给女孩剥虾,但没告他一次剥多少只合适,程屿想着凑个“十全十美”的吉利数算了。 在他剥到第六只的时候,许予实在不好意思了,主动说道:“学长,不用再帮我剥虾了,我这些够吃。” “行。”程屿摘下手套,用毛巾擦擦手。 许予觉得应该礼尚往来,她拿公筷给程屿夹了两粒西蓝花:“学长,这个菜特别有营养,你多吃。” “好。” 这顿饭吃到后面,两个人的话都变少,气氛竟不尴尬,反而还有点温馨。 许予满心欢喜地想:程屿真的把她当朋友对待了。 程屿反复确定了一件事:他喜欢许予,非常喜欢。 两人都吃饱了,菜也没剩多少,许予心满意足地用纸巾抹嘴,心情特别畅快。 晚风习习,夜景璀璨,一切都美好。 “许予,我想问你件事。”程屿开口。 “好啊,你问。”许予双眸澄澈。 即将谈到的话题会让程屿不安,所以他特意留到吃完饭才说,这几天他都在想这件事。 “你和我们学校的孟教练认识吗?” 许予脸上的神情僵住,手再一次不自觉地滑到桌下,双手不安地交握住。 “嗯,认识的。”她忐忑地回答,不确定程屿是否知道了那件事。 不应该啊,当事者只有她和孟教授,两人都绝对守口如瓶。 许予的反应已经证实了程屿的疑问,他也将手放到桌下,继而喉结滚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和理工大打那场比赛吧?” 也该知道……他的心意吧? 这种情况在正常人看来,都会认为对方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这么做。 许予慌了,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事,因为她隐瞒了程屿,特别像有目的地接近他。 “我是知道,孟教练告诉我的。”许予坦白,紧接着解释,“孟教练是想让我劝你去打比赛,但我拒绝了,我完全理解你不打比赛的心情,我站在你这边!” 许予极力证明,她绝对不是孟教练的“间谍”。 听到“我站在你这边”这句话,程屿的眉宇微动,这么多年来,除了家里人,许予是第一个能理解他心情的人。 此时,程屿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喜欢。 “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吗?”他哑声问道。 许予点头:“因为你是一个真诚的人,你善恶分明,会为别人打抱不平。你有少年意气,你曾经经历过不公平,所以你看到我与你经历了类似的情况,你会出手相助。” 她心中的程屿,就是这样的人。 “学长,我真的很谢谢你。”许予表达迟到的感谢。 她从程屿的眼中看到难以置信。 程屿在确定,许予没有跟他开玩笑,也不是装傻。 这是什么脑回路?! 程屿气笑了:“许予,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我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我就是知道。”许予笃定地回答。 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许齐是真喜欢篮球?”程屿又问。 事到如今,许予全部坦诚:“不是,其实那是我想接近你的方法。” 程屿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紧接着听到许予的下一句话,他彻底愣住。 “学长,我靠近你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许予郑重强调,“非常想和你做朋友。” 程屿下意识确认:“朋友?” 看到许予点头的刹那,他眼里的光芒黯淡,心跌进了寒潭。 “原来并不是因为喜欢我。”程屿眸光低垂,声音也低。 许予攥紧手,心脏紧缩,却摇着头道:“不是的,学长你别误会。” 她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她觉得程屿也不会希望两人之间有暧昧。 “知道了。” 这下程屿明白许予为什么能把打比赛的事情想偏,因为许予不喜欢他,所以不会往暧昧方向牵扯。 在此之前,程屿以为许予多少也是有些喜欢他的。无论是旁人的言辞,还是他自己的感觉,都倾向于此。 到头来,自作多情一场。 周遭的空气变冷。 许予发现程屿沉下面色,甚至能感受到他沉默中散发出的怒意,他像在努力克制一些情绪。 程屿在克制自己巨大的失望。 “学长,你是因为我隐瞒孟教授的事,所以生气吗?”许予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生气。” 他不承认,可许予明明觉得他就是生气了。 沉静许久之后,许予小声道:“要不……我们回吧。” “嗯。” 第62章 迄今为止,许予经历过最难捱的沉默,便是当下。 程屿送她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许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几次悄悄瞥向程屿,感觉他脸上挂着一层冷霜,他盯着前方的眸色透露出凌厉。 车内弥漫着低气压,这气氛与来时大相径庭。 许予推断,程屿就是因为孟教授的事生气了,在提起那件事之前,明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许予想等一两天,程屿消消气,她再道歉,总归许予觉得是自己不该瞒他。 程屿不是心胸狭隘的人,这件事会过去的。 所以直到下车前,许予都没有说话。等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时,她解开安全带,踌躇着开口。 “学长,你路上小心。” “嗯。”程屿闷闷地应了声。 许予推开门下车,没走几步,她听见身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许予转头看去,发现程屿正朝她走来。 她顿住脚步,双手捏紧衣摆,心跳得厉害。 夜色下,穿黑衬衫的程屿气息冷寂,还没等他走近,许予已经感受到凉意迫近。 “学长……怎么了?” “许予,我有话要对你说。”程屿在距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许予迟钝地点头。 程屿避开她的目光,压住胸腔里郁结的情绪,紧接着开口:“抱歉,我没办法和你做朋友。” 是喜欢到想共度余生的人,怎么能做朋友? 许予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们以后尽量不要再见面了,如果碰到的话,就当不认识吧。”程屿抿了下唇,努力让声线保持平和。 说这样的话时,他身体里的情绪剧烈震颤,胸口处闷痛。 冷冰冰的话砸进了许予的耳里,她不可置信,等反应过来后,委屈和难过顷刻涌上来。 “……为什么?”她的声音止不住发颤。 许予远没想到,事情有严重到这种地步。 程屿无法回答,这种情况下,他讲不出“因为我喜欢你”。 “学长,孟教练的事我道歉,刻意接近你的事我也道歉……”许予哽咽着,眼眶处滚烫。 她害怕,害怕和程屿再次变成陌生人。 许予一哭,程屿的心脏更抽搐地疼,他压低声音安慰她:“你不需要抱歉,这和你没关系。” “是我的问题。” “是我不需要朋友,也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就这样,你回去吧。” 程屿说完后,返身回到车上,随即开车驶离。他不能再多留了,看见许予难过,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做失礼的事。 短痛总好过长痛。 许予泪眼朦胧地望着那辆车离开,像钉在原地一样回不过神,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程屿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碰到就当没认识过。 这句话让许予周身发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起初是无声的,到后面她开始轻声抽泣。 最后,许予原地蹲下,把脸埋在膝盖上痛哭。 她感觉到,这次程屿是下决心要和她划清界限,往后两人真就是陌生人。 十岁那年的分离,许予已经觉得足够难过,而这次更难过。 难过到心上像裂开口子,再也不会痊愈那种。 她讨厌人生无能为力的时刻,就像现在。 程屿的车在一处空荡的路边停下,他下车呼吸新鲜空气,在车里的时候,窒息感强烈。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许予。 程屿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一大束玫瑰花,昏暗的光线下,鲜花色彩娇艳,安静地躺在车里。 本来,程屿是打算告白的。 但在许予清晰表明了她只想做朋友的意图后,程屿的念头被中断。他理解的爱情,总是要两厢情愿的。 他以为,许予应该是喜欢他的。 程屿今晚情绪突然消沉的原因,不是生许予的气,他扪心自问,这大概是恼羞成怒。 当他重新对这个世界有了期待,迈出对他而言艰难的一步,结果面对期待落空,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失望。 差一点以为自己能拥有全世界。 可能他根本不该再有所期待。 程屿把花从车里拿出来,俯身放到路边。这束花很漂亮,也许它会给别人带去好心情,也许它将迎接沦为垃圾的命运。 反正和他没关系了。 程屿靠在车上,仍在平缓心头的怅然,以及想到往后再与许予无关的人生,眸色层层黯淡。 远处望去,一抹暗影长身鹤立,地上的影子被街灯拉长,少年低沉着头,落寞感不言而喻。 躺在地上的玫瑰花,仿佛在告诉路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兜里的手机振动,程屿顺手摸出来,是秦珂打来的电话。 他按了接通,把手机拿到耳边。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表白成功了?我得改口叫许予‘弟妹’了吧?”秦珂没正行地开玩笑。 程屿沉默。 “大家都等着恭喜你脱单呢,他们不好意思问,我来。”秦珂丝毫不觉得事情会有意外,乐呵呵道,“许予在你旁边不?你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聊。” 又是一阵沉默。 秦珂敛去轻佻:“啥情况?” “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许予蹲在路边哭了好久,是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的心情,想起程屿就觉得难过。 他们大概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吧。 时间很晚了,许予想把眼泪止住,她这副样子被父母看到会担心。偏偏眼泪不争气,怎么都止不住,她的裤子都被浸湿。 范霞打来电话,许予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小予,你几点回家?用不用去接你?” 听到范霞温柔的关心,许予顿时又冒出一股委屈,想假装没事都装不出来,她用厚重的鼻音回答:“我这就回去了。” 许予起身往家走,放弃在家人面前逞强,她想赶快回到让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 “小予,你怎么了?”范霞一下子变得紧张。 “心里难受。”许予边哭边回答。 “你现在在哪儿呢?” “楼下,我很快就上去了。”许予举着手机,“妈,你别挂电话,跟我说说话。” 心里太难受了。 “晚上吃的什么?”范霞和她聊,先没有问让她难过的事。 “粤菜,那家餐厅环境特别好,能俯视夜景,他家饭也好吃,我最喜欢吃那个虾……”许予想到什么说什么,暂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说到“虾”的时候,她情绪再次崩溃,她想起那虾是程屿剥给她吃的。 “虾特别好吃……”许予用胳膊抹眼泪。 她能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没出息。 “那明天咱们再去吃好不好?”范霞哄她。 许予泣不成声:“不好……我不要再去他家吃了……” 这家餐厅晋升为她的伤心之地。 范霞有点哭笑不得,站在家门口能听见许予上来的脚步声,她往下迎了几段台阶。 许予看到范霞时,抱着她又是一阵哭。 回家以后,许中强没刻意过问许予的事,而许奇站在一旁,好奇又克制地看向许予。 看到许予哭这么伤心,许奇就知道肯定是程屿让她难过了。 不管谁错,绝对不是姐姐的错。 卧室里只有许予和范霞,许予趴在床上,脸埋进被子里。 “和妈妈讲讲,发生什么事了?”范霞轻拍她的后背。 “我失去了喜欢的朋友。”许予认为这是她难过的原因。 “你今天出门前不是还很高兴吗?吃了顿饭回来,怎么就变了?”范霞问。 许予没勇气把事情从头到尾再回顾一遍,她只知道结论:“反正我们再也做不回朋友了。” 范霞见她不想多说,也没有追问,温声感慨:“我有时候觉得你们年轻人的感情世界特别简单直白,有时候又真看不懂你们的弯弯绕绕。” “我也不懂。”许予低声附和。 后面范霞和她聊起别的事,转移走许予的一些注意力,许予渐渐困倦,直接和衣睡着。 范霞关了她卧室的灯,悄声退出房间。 许予第二天醒来,眼睛肿成核桃,她拿冰块冷敷。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哭了,这副样子去了学校可不行。 范霞在家陪她聊天,没再问起昨晚的事,许齐乖巧地把零食分给许予,难得没有八卦。 许予今天挺争气的,没有再哭,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程屿的事。 新的一周到来,日子总要照常过,许予尽量表现出和以往一样。 庆幸的是,这次发生了难过的事,不会有人追着她问,或者投以过分关注的目光。大家根本不知道许予和程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两人平时的来往不多,多数人都快忘记他俩认识过。 这种伤心难过的事,许予想要一个人默默消化。 与程屿关系决裂,表面上确实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天崩地裂只是发生在许予心里。她想重新振作起来,但面对满地的废墟,都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下手修复。 许予自己说过,遇到难过的事,就想一件开心的事来抵消。但这次发生的事,她想不到任何一件其他事可以抵消。 低落的情绪持续发酵。 许予第一次知道,友情的杀伤力能这么大。 每次想起程屿说的那些话,她都很难过,可许予怎么也对他责怪不起来,因为程屿始终留给她温暖的回忆更多。 许予不会忘记他的好。 第63章 那晚秦珂给程屿打电话,虽然程屿没说具体原因,但秦珂猜得出,问题出在许予那边。 秦珂这个人,乐得做些推波助澜和临门一脚的事,可他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明白自己不宜再插手程屿和许予的事。 不止篮球队的人,还有整个山体的学生,都能看出程屿最近的状态不对劲。 他的情绪从来都表现得不明显,大家对他有印象起,就觉得他这个人像一条没有起伏的平直线。 包括邢亦书和孟哲,只见过程屿有四次较大的情绪波动,都与许予有关。 第一次,听到别的男生骂许予“垃圾”时。 第二次,大家造谣他和许予交往时。 第三次,听到许予在山体广播里唱歌,这次是欣喜。 第四次,也就是现在,最严重的一次。 程屿散发出史无前例的戾气,并不针对任何人,但旁人出现在他周边几米内,便能清晰感受到这股不友好的气势。 训练打球时表现得尤甚,防守队员完全招架不住程屿的进攻,连秦珂也是一次都拦不住。 程屿身体里像蓄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随时可冲破表面的平静而爆发。连秦珂最近都不去招惹他,旁人就猜得出这次有多严重。 许予的名字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禁忌,大家谁都不在程屿面前提起。 他们有了对比才知道,程屿那天在操场露出的微笑,究竟多灿烂。 一座被温暖融化的冰山,再次裹上层层寒冰,凉气渗得周围人都跟着发慌儿。 邢亦书和孟哲百思不得其解,背地里偷偷去问秦珂,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道理啊,我觉得许予应该是喜欢屿哥的。”孟哲想不通。 “喜欢是肯定喜欢。”秦珂坚信自己的判断,“这里面应该有其他事。” “两人都喜欢对方的话,那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邢亦书表达疑惑。 秦珂见这两人都把疑问抛给他,颇有微词:“你们真当我是情感解惑大师啊?” “估计我和孟哲这辈子谈的恋爱加起来,都没你现在的情史丰富,当然问你了。”邢亦书理直气壮。 事情蹊跷,秦珂私下也琢磨过,最后觉得疑惑的点,是许予不肯承认她以前认识程屿。 假设他们真的认识,许予为什么不承认? 秦珂不得而知。 “秦珂,那你说程屿和许予之间还有可能吗?”孟哲感到惋惜。 “就程屿现在的态度看,估计没戏了。”秦珂推断。 在他看来,许予是推动程屿决心向这世界迈进一步的力量,这次失败以后,程屿只会将自己固封得更牢靠。 不仅没被治愈,而且致郁了。 五月结束,迎来六月,正是绿意盎然的夏天。 四季中,许予最喜欢夏天,因为她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是发生在这个季节。 她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过程屿,连和邢亦书、秦珂他们的联系也变少,无从得知程屿的近况。 山传和山体相距不远,两校的篮球比赛照旧每周都有,但两个人真就再没有丝毫的联系了。 时间推移流转,许予心底难过的部分一点都没减少。她常常盯着某处发呆,和舍友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杭安安和管芝没看出电影有什么泪点,许予就开始抹眼泪。 她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像是身上有零件被损坏,稍不小心就触碰到多愁善感的开关,伤感连连。 许予以前每周都会发一到两条朋友圈,和程屿分开以后,她的朋友圈至今未更新过。 她少了一种快乐的情绪,也失去了分享欲。 许予甚至试想过,是不是从来没有与程屿重逢会比较好?至少她可以一直怀揣不会破灭的期待。 不像现在,她无法再对程屿抱有任何期待。 日子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许予还没有从糟糕的状态中走出来,又迎接了人生更大的黑暗。 六月十三日。 乐县传来消息,许予的奶奶晕倒了,现在人躺在医院,处于昏迷状态。 许予当下向学校请假,跟着许中强回到乐县。 奶奶长期高血压,这次昏迷的原因是脑出血,血管堵塞百分之八十以上,当下的选择是保守治疗或者手术。 医生给出了诚恳的建议:重度脑出血患者能被抢救回来的几率极低,手术风险大,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所谓的保守治疗,是靠药物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人始终处于昏迷状态,能醒过来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五。 医生提醒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予知道这天或早或晚要来,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前期所有的心理准备都不能够作数。她抓紧许中强的胳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颤抖。 “爸,怎么办?”许予全身虚脱,这种时候她只是个无助的孩子,将希望寄托于许中强。 会有其他办法吗? 许中强面色沉重,拍了拍许予的手背:“我去和你姑姑商量一下,你先进去看看奶奶。” 许予咬紧嘴唇,点头。 奶奶躺在ICU病房,身上连着监护仪,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管,口鼻处带着氧气罩。病房里极安静,监护仪的滴滴声显得很刺耳。 奶奶身穿病号服,安详地躺在床上,和平时睡着一样。许予手脚放轻走到她旁边,握住奶奶干枯的手。 医生说希望渺茫,总归不是没有一点希望,可许予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淌。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多月前回来乐县,推着奶奶穿行在大街小巷的画面,她还带奶奶去小吃街,尝了很多特色小吃。 “奶奶。”许予趴在床边叫她。 无人回应。 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非常低,仅仅称得上“还有生命体征”。 许予握紧奶奶的手,手心温热,她害怕这温热会消失。她一直保持着趴在床边的姿势,近距离看奶奶,想和奶奶聊天。 最后,她把脸埋在奶奶肩上,眼泪无声无息。 重症监护有探视时间限制,后来许中强和姑姑过来看奶奶,几个人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护士过来提醒他们去外面等着。 重症室外的走廊上,坐了一排病人家属,个个神色憔悴凝重,其中几个在低声啜泣。 这气氛比病房里还压抑。 三人来到楼下的花坛旁,稍微透了口气。 “小予,我和你姑姑商量过了,决定让奶奶接受保守治疗。”许中强说出最终决定。 “手术风险大,失败了人直接就没了,现在这样……人应该还能挺几天。”姑姑哽咽着解释。 许予默默点头,她相信爸爸和姑姑是综合考虑,做出了最合适的决定。 “坚强点,人生总要面对这一天的。”许中强沧桑又无奈,拍拍许予的肩膀,转身点了支烟。 道理许予都明白,可她还是恐惧啊。 面临与至亲的死别,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沉重的事,许予打小跟着奶奶,她对奶奶的感情超出一般的深厚。 她现在就是身在一场噩梦中,她想挣扎着出来,想抓住些可以依靠的东西,却无能为力。 等待即将必然要到来的死别,许予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快要喘不上来气。 许予请假后,周四的篮球赛就只剩下钟泉一人解说,整场比赛下来,气氛不如以往热烈。 这些小事很容易成为学生们之间闲聊的话题,当是不经意的,谁也没往心上去。 山体篮球队训练完,程屿他们去食堂吃饭。正是饭点时间,各大食堂里挤满了学生。 “今天的比赛有点子无聊。”一个男生吐槽。 “解说得配合着来才有意思,许予不在,就剩那个男生自唱自和,可不无聊嘛。”另一人附和。 “等着吧,今天这比赛播出去以后,网上肯定有人吐槽。” “那能怎么地?人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才会不在呗。” …… 两人排队等餐的时候,随便聊了几句,后来其中一人发现程屿就站在后面,突然噤声。 程屿和许予之间不了了之的事,山体的学生们基本都知道。 程屿面色平静,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一样。 孟哲和邢亦书在另一边的窗口排队,这几次两校比赛,他们也不是场场都去。许予今天不在的事,他们刚刚听说。 “要不要问问她怎么了?”孟哲好心道。 “嗯,我问问。”邢亦书也觉得出于朋友间的关心,应该问候下。 邢亦书:【许予,你今天怎么没来解说?出什么事了吗?】许予正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守了两天一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她却身心俱疲。 看到邢亦书发来的消息,她低着头慢慢打字回复:【谢谢关心,我没事的。】邢亦书:【那就好。】 “你看,她就说没事。”邢亦书跟孟哲道。 “估计真有事也不会跟咱们说。”孟哲接话。 程屿端着餐盘坐下,他们俩当即止住了这个话题。 过去一个月,任何人都没在程屿面前提起许予,程屿也表现出“对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事不感兴趣”的态度。 在不认识许予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人,孟哲和邢亦书都习以为常。但现在程屿再变回以前的老样子,他们则一点儿都不习惯。 两人后知后觉发现,在和许予有交集的日子里,程屿是个有温度的人。 第64章 周六下午,体育馆。 程屿刚结束篮球课,和学生、家长道完别,他去楼上换衣服。 路过乒乓球区的时候,他说不上有意无意,往里瞥了一眼,看到在上课的许齐。 程屿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耳边似乎响起一阵嘲讽:干什么?说要划清界限的人是你,许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连朋友都不是,你拿什么立场去关心她? 没完没了拉扯的感情,谁都累。 想清楚以后,程屿再次迈开步伐,面无表情地往更衣室走。 耳边却又突然冒出另一道声音:如果她真的遇到困境,正处于脆弱无助的时刻呢?这样的话,你也能置之不理吗? 许予说,她害怕面对人生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 会不会,她正处于这样的时刻? 程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返回乒乓球区,步伐利落干脆,不带一丝犹豫。 许齐这会儿正在旁边观望教练的示范,看见程屿走过来,他瞪圆眼睛。 程屿和乒乓球教练说了两句话,然后叫许齐:“许齐,你过来一下。” 许齐的头上顶满问号,乖乖跟在程屿后面,两人来到走廊上。 一个月不见,许齐与他生疏许多,又因为知道程屿让姐姐难过了,所以许齐心里对程屿有些意见。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呼唤“程屿哥哥”。 程屿蹲下身,与许齐保持平视,问他:“你姐姐这几天是不是没去学校?” 不满归不满,许齐还是礼貌地回答了他:“是。” “为什么?” 许齐脸上露出违和的伤感,声音变小:“奶奶快不行了。” 程屿心下一沉,声音再放温和些:“你没有去看奶奶吗?” 他知道许予的奶奶家在外地,而今天是周末,按理来说,许齐也应该回去看奶奶。 许齐摇摇头:“我和姐姐的奶奶不太熟,爸爸说,等到最后再让妈妈带我过去。” “你和奶奶不熟?”程屿没听明白这句。 “我和姐姐是重组家庭。” 程屿眼中错愕,他绝然没想到,因为许予性格活泼,而且她和许齐姐弟俩的关系特别好,怎么看都是亲姐弟。 愣了几秒后,程屿点头,不打算继续和小朋友就着这种话题聊下去。 他还是问回与许予有关的:“奶奶家在哪里?” “乐县。” 程屿的惊诧比刚才更甚,全部都表现了出来。乐县这个地方让他记忆深刻,许予竟然也是乐县的。 他突然想起来,有一次他问许予的奶奶家在哪里,许予躲闪着避开答案。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有那股莫名的熟悉感,这样看来,并不是错觉?他们以前真的见过? 程屿脑海中飘起一些零散的碎片,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就是少了关键的一环,将全部线索串联。 许予是在山南市念的初高中,她从来没有回避过谈论这段时期的经历,却鲜少提起小时候。 “许齐,关于你姐念中学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程屿扶住许齐的肩膀,迫切希望从他这里求证出答案。 许齐不明白程屿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他回想了一下,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姐姐以前跟着奶奶生活,她有一个邻居发小,他们一起长大的。” 程屿听到这里,还没有受到启发,毕竟是一个挺普遍的情况。 许齐紧接着往下说,想到了一个重点:“哦对了,我姐改过名字!她以前是个男孩的名字,叫许明。” 许齐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许明,小明。 程屿的脉搏加速跳动,答案似乎已经浮出水面,但他无法不觉得这很荒唐。 小明是个男生,许予是女生。 招风耳。 想到两者的相似点时,程屿倒吸一口凉气,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不会这么离谱吧? “你肯定猜不到,我姐为啥改名叫许予。”许齐说起这件事,眉梢一扬。 程屿处于极度震惊中,一直没说话,听到许齐说这话,他下意识问:“为什么?” “我姐小时候有一特好的朋友,名字里也带‘Yu’,她特别喜欢那个朋友,所以爸妈建议她改名时,她就给自己起名叫许予。” “那人就是我姐的偶像,我姐说她小时候很内向,后来认识那个朋友以后,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我姐喜欢篮球,也是因为那个好朋友。” 许齐听许予讲过不少关于那个人的事,所以此时能娓娓道来,但姐姐并没告过他,那个人就是程屿。 程屿已经彻底确认,许予就是他认识的小明。十年前他们相处了近两个月,程屿一点儿没看出她是女孩。 他有些哭笑不得。 实在是令人惊喜的荒唐,此刻再往回细想,很多事都有迹可循。 许予喜欢邓肯。 许予问他“我该不该和朋友提起过去的事”。 许予精准地知道他生日是哪天。 许予知道他从前是怎样的人,才会觉得他为她打比赛是出于路见不平的心理。 …… 最重要的是,许予口中“我以前认识一个赤诚热烈的少年,他让我相信世界美好”,就是指他。 程屿当时心里还在泛酸,到头来是……吃自己的醋? 此时想来,无奈又无语。 不过他现在最深刻的感受是愧疚,愧疚没有早点认出许予,也愧疚对她说“我讨厌过去”的话。 程屿的精神世界受到了猛烈地冲撞,所有复杂的感受都浓缩在心头,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受哪种情绪主导。 “程屿哥哥。”许齐叫他。 “嗯?”程屿回过神,摸了摸许齐的脑袋,“怎么了?” “那天你到底和我姐姐说了什么?为什么她回家以后一直哭?她到现在都很难过。”许齐看得出来。 程屿的心脏一抽,这段时间他也并不好受,想放下却从来没真正放下过许予。 “不会再有那种事了。”他确定。 许齐眼光闪烁:“真的吗?” “嗯。”程屿问许齐,“你知道奶奶在哪家医院吗?” 许齐点头:“县中心医院。” “好,谢谢你。”程屿起身,“你回去上课吧。” “还有,你先别和姐姐提起我找你的事。” “哦。”许齐不明所以地答应。 程屿迅速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匆匆下楼开车。 他做得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在十分钟之前,下定决心去找许齐问清楚了整件事。 黯淡的人生骤然亮起天光。 奶奶住院的第四天。 许予在重症室外连守着,除了规定的探视时间外,偶尔也能混进去几次。奶奶躺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过,许予就在旁边自说自话。 奶奶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打了几次肾上腺素都没什么作用,医生告诉他们,大概就这两三天了。 许予的眼泪都快哭干了,面对着紧闭的重症大门,神经绷紧到极致。每一次有人从里推开门,她都会提心吊胆。 在这四天里,她已经见到六次护士通知其他病人家属去签死亡确认书。逝者家属的阵阵哀嚎声,刺得许予耳膜发颤,她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许予和其他家属一样,在等最后的宣判,这种等待令人窒息。 许中强和姑姑这两天经常跑进跑出,许予隐约清楚,他们是在准备奶奶的后事。 “小予,今晚你回奶奶家休息吧。”许中强担心她熬不住。 许予这几晚都是睡在走廊的折叠床上,时不时会被哭声吵醒,一直都休息不好,精神浑浑噩噩。 “不了。”许予嗓音发哑,她想陪奶奶到最后一刻。 听说人将去世前,灵魂会在周围游荡,再次看看他的亲人朋友,许予怕到时候奶奶看不到她。 许中强没强求她:“那你去打点喝的热水吧。” “好。”许予拎上暖壶,起身往电梯处走。 医院是个消耗人精气神的地方,明明她这四天基本都在坐着发呆,可走起路来时,浑身筋疲力尽。 “许予。” 许予刚拐过一个转角,听见有人叫自己,她迟钝地转头看去。 看到靠在墙上的程屿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里是乐县。 而且许予现在很疲惫,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她看着程屿时,没有任何反应。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真的。 直到程屿慢慢靠近她,然后张开双臂给了许予一个无声无息的拥抱。她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感受到身前结实而温暖的怀抱,她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不是幻觉。 是程屿真的出现在乐县,然后拥抱了她。 许予抬了抬眼皮,思维卡带,她现在应该要震惊,要好奇程屿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就是小明?他来干什么? 应有诸多疑问。 可是被程屿抱在怀里的这刻,许予什么都不愿多想,有种倦鸟归巢的踏实感。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答案。 “累。”许予把脸埋进他胸前,微弱地吐出一个字。 好累。 这种感受她没法和许中强还有姑姑说,因为他们也很累,许予更不愿隔着手机去找谁倾诉。 程屿出现了,她可以毫不设防地把真实感受说给他听。 这些天她像溺在深水里,拼命挣扎想抓住点什么,几番徒劳无功。现在,程屿就像一块浮在海面上的木板,许予趴在上面,勉强可以透口气。 “什么都别想。”程屿收紧双臂,沉下头微微弓着背,轻声道,“是好是坏,我都会陪着你。” 那些无能为力是客观存在的,谁也没办法逃避。程屿不能帮许予分担她的痛苦,他唯一能做的,是陪在她身边。 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嗯。”许予含糊地应了声。 她需要程屿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进入收尾阶段啦,明天开始双更~感谢一路支持的小伙伴~ 第65章 程屿陪许予打完水后,许予把他带到了许中强面前。 “爸,这是我朋友。”许予想了下,又补充了句,“他和卫白霖也认识。” 程屿礼貌问好:“叔叔,您好,我叫程屿。” 在这种情境下见许予的父亲,他稍显拘谨。 许中强有些惊讶,但也没多问,听说他认识卫白霖,就知道是许予关系亲近的朋友。 “你好。”许中强回应。 两人打完招呼后,走廊上再次变安静。 许予左边坐着父亲,右边坐着程屿,她感觉很神奇,像是次元破壁。 这十年来,许予经常把程屿作为“我有一个朋友”挂在嘴边,他的存在感一直很强。但时间毕竟已久远,他们长久未见,许予也觉得,少年程屿已经变成了虚拟的精神存在。 再遇程屿,他与年少时相差甚远,加上许予与他之间的隔阂,总也无法将十年前后的程屿重叠在一起,似乎两者是分开的个体。 可现在,许予清晰感觉得到,她身边坐着的人,是少年程屿,也是如今的程屿。 他是完整的存在。 而许予,再不必遮遮掩掩,她可以袒露面对程屿,她是小明。 刚才那个拥抱持续了几分钟,之后程屿陪她去打水,一路无言。以真实身份相对,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逢,他们可以聊的话太多太多。 程屿却什么也没问,没说,只是默默地帮许予拎着水壶,两人并排走在寂静的长廊上。 这段沉静中,无声胜有声。 漫漫长夜,重症室外的走廊上气氛压抑,有人打鼾,有人啜泣,还有叹气声。这几天都是如此,许予深刻感受到人生的悲凉无助,黑夜尤其漫长。 今夜多出一份安宁。 第二天,到了可以进去探视的时间,程屿陪许予进去看奶奶,他瞄了眼监护仪上的数据,情绪沉重。 待了一会儿后,许予让程屿去外面等她,她要和奶奶说悄悄话。 程屿出去后,许予趴在奶奶耳边,像平时一样跟奶奶聊天:“奶奶,他就是程屿,我总和你提起的人。他是我在乐县认识的好朋友,我一直都特别崇拜他。” “我以前总盼着能再见到他,后来见到了又不敢相认。前不久我们还发生了不愉快,我以为和他以后不会再有联系了,哪知他突然出现在这里。” “奶奶,昨天我见到程屿的时候,好像心跳都停了几秒。” “奶奶,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吧?” 事情百转千回,给了许予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多希望奶奶的病情也能有好转,她真想让奶奶亲眼看看程屿。 许予握住奶奶的手,手心里几乎没有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主治医生和许中强单独说了什么,下午的时候,姑姑还有其他的一些亲戚全都来到医院。大家去看完奶奶以后,就坐在门口的座位上小声聊天。 程屿回头看身旁的许予,她面色勉强算平和,眼睫下垂,盯着大理石地面的花纹,呼吸很轻。 她保持这个状态很久了。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程屿忍不住压低嗓音,温和地问她。 许予摇摇头:“不用。” 他在身边就够了。 程屿没再说什么,许予比他想象得坚强。 小时候,他就觉得她是个坚强的孩子。 许予已经预感到奶奶可能挺不过今晚了,比起那些意外发生的死亡,她至少还有个过渡期。在这些天,许予还能把心里话讲给奶奶听。 听力是人临终前最后消失的知觉,所以尽管奶奶躺在那里不能给出回应,但许予相信她听得到。 晚上九点多,重症室的大门从里推开,医生喊奶奶的名字,叫家属过去确认签字。 许予深吸一口气,起身跟着许中强进去。 许中强签完字,医院这边撤走了奶奶身上的监护仪和供氧器,没有了机器的“嘀嘀”声,病房里更加寂静。 姑姑抱着许中强失声痛哭,其他亲戚跟着抹眼泪,许予的眼眶发红。 程屿很担心她,但这种时候他帮不上任何忙。 最后,许予和许中强、姑姑三人留在病房里帮奶奶换衣服。许中强是感情隐忍的男人,他没有落泪,只是这些天抽了比平时多一倍的烟。 姑姑在旁边大哭不止,念叨奶奶这辈子过得清苦,儿女们都没少让她操心。 “小予,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奶奶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姑姑问许予。 其实许予想说的话,这些天差不多都说完了,但她最后还想再给奶奶朗读一段散文,像以前一样。 “奶奶,我前段时间读了篇文章,对里面有段话印象深刻,我看了几遍就背下来了,现在我讲给你听——” “我总不免幻想,假设在人间之外真有一个阴间,那该多好啊。在这个世间走失的亲人,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那死亡就变得毫不恐怖了。那些爱过你的人,只不过是在下一站等你,等你赶去时,还能和他们相聚一家,彼此再次开始生活。” 这段话出自于野夫的《乡关何处》。 “所以奶奶,我们还会再见的,不用等到下辈子。”许予轻轻抱住奶奶。 听完许予的话,姑姑更哭得撕心裂肺,许中强也转身朝向了墙壁。 背靠在门外的程屿红了眼眶。 许予回到奶奶家后,亲戚们已经帮忙布置好了灵堂。按照当地习俗,老人的后代们要守整夜。 程屿陪着许予一起剪纸、折元宝,他打篮球还行,做这些事就显得手拙。 第二天一早,范霞带着许齐赶来乐县,许齐见到程屿的时候惊呆。 “程屿哥哥,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姐。”程屿坦率地回答他。 许齐刚想表达出自己的激动,又意识到气氛不合适,迅速紧紧闭住嘴,只是用眼睛来回看姐姐和程屿。 许予的朋友,范霞基本都知道,眼前这么个俊朗的男生,又是出现在许予奶奶的葬礼上,可见关系匪浅。 范霞居然完全不认识他。 “妈,这是程屿,我的朋友。”许予又给程屿介绍,“这是我妈妈。” 程屿起身,十分礼貌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叫程屿。” 他之前在体育馆见过范霞接许齐,那时没有特别的想法,此时不一样,程屿对范霞由衷有敬意,还有……感激。 许予可以有今天的性格,说明范霞对她很好。 小明真的等到了她期待的新妈妈。 “你好。”范霞礼貌微笑,觉得程屿面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在许齐学乒乓球的那家体育馆带篮球课。” “怪不得。”范霞了然,恍然又琢磨了一遍他的名字,“程屿?” “对。” 范霞心思细腻,迅速联想到一些事,她看向许予,许予的表情回答了范霞的猜测。 范霞的眼中蒙了层浅淡的笑意,再次认真打量程屿,说道:“谢谢你。” 程屿以为范霞是谢谢他来这里,回应道:“阿姨,您别客气,我应该的。” 他想谢谢范霞才是。 范霞领着许齐去给奶奶上香磕头,然后走到许予跟前,心疼地抱了抱她。 “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别让自己太压抑。”范霞知道许予对奶奶的感情深厚。 许予下巴蹭着范霞的肩颈处点头:“奶奶刚住院那几天我最难过,现在反而好一些了。” “那就好,奶奶那么疼你,她也希望你开心。”范霞拍拍她的后背。 许予哽咽着“嗯”了一声。 奶奶是周日晚上走的,于第三日,也就是周二上午下葬。程屿一直陪在许予身边,有他能帮上忙的,他也没什么忌讳,就去帮忙。 家里的亲戚和周围邻居全都来送了许予的奶奶最后一程,卫白霖的父母也来了。卫白霖远在湖北上学,只能在微信上慰问许予几句。 许予还没来得及和他说程屿的事。 最后一天吃完午饭,众人散去,许中强和范霞准备返回山南市。 “爸,妈,你们先回吧,我想晚点走。”许予停顿下,又说道,“奶奶不在了,我以后大概很少会再回这里。” 她想在走之前,再好好看一看乐县。 许中强不放心她,刚想说两句,被范霞拦住。 “好,那你就晚点再回去。”范霞应下。 许予点头。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会把许予安全送回家的。”程屿表态。 “程屿,有时间来家里吃饭。”范霞并不是说客气话。 “一定。”程屿也不是。 许齐朝他和许予摆摆手:“姐姐,程屿哥哥,再见。” “再见。”两人回应。 许予转回身再认真打量奶奶家的老房子,奶奶不在以后,这么大个房子,空旷得可怕。 姑姑会留在这住一段时间,收拾好奶奶的遗物后,这房子大概就要一直空置着了。 “我以前住那间房。”她指给程屿看。 程屿抬头看去,是二楼向阳的房间,他回应许予:“嗯,那间采光最好。” “院子里的太阳最舒服,没事的时候我就和奶奶坐在院子里聊天,有时候卫白霖也过来。”许予碎碎念,想起以前的事。 “嗯,我喜欢这种带院子的小二楼。”程屿靠在木门框上,陪她闲聊,“我还想过,以后退休了,就找个这样的房子养老。” “真的假的?”许予不信。 程屿注视着她,语气诚恳:“真的。” 许予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他的话。 两人一左一右靠在许予奶奶家的大门口,午后的阳光正灼,晃得人睁不开眼。 许予再也不会在这样的好天气,看到奶奶慈祥地坐在院子里,披着满身暖光与她聊天。 许予却又第一次在这样的好天气,在奶奶家,看到倚着门框对她微笑的程屿。 告别了重要的人,又迎来其他重要的人,生命总在这种周而复始中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许予念的那段话摘自野夫的散文集《乡关何处》P32 第一段,是我很喜欢很治愈的一段话~ 第66章 许予承受至亲离世的痛苦时,程屿的陪伴,给了她最大的慰藉。 “要不要再逛逛乐县?”她问程屿。 “都好。”程屿答。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乐县的街头,许予前几日的心思都在奶奶的事上,现在处理完奶奶的后事,她心头的负担卸下不少,剩下的痛苦则需要时日慢慢消化。 此刻,许予才有心思和程屿聊起他们之间的事。 “知道我是小明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她不安地问。 许予知道程屿没有生她气,但总归是她做了不仗义的事,而且程屿那么讨厌过去。 “意外之喜,我没想到小明是女孩。”程屿直白表达他当时的想法,侧头看许予,“而且你的变化太大了。” 不止外貌,还有性格。 说到这个,许予忍不住笑:“第一面你就把我认成男孩,哪想相处了那么久,你都没发现我是女孩。” 程屿嗓音含混道:“嗯,怪我。” “对不起。”许予终于说出十年来最想对他说的话,“我和卫白霖,一直都对那件事感到非常抱歉。” “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无地自容,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她埋头看地面,做错了事羞愧的模样。 程屿向前一步面朝许予,拦住她的去路。许予躲闪不及,径直撞在他身上,程屿扶住她的肩膀。 许予看向他,眼里不解,连带着紧张。 “听着,那件事过去了,我真的已经完全不再介意,所以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程屿郑重地告诉许予,盯着她的眼睛。 许予不习惯和他距离这样近,身上升温,明明她站在树荫下。 “可你那时候很生气,很失望吧?”她问。 程屿没有瞒她:“对,我是很生气很失望过,但更长的时间过去后,我还是会想你和卫白霖。” 这是实话。 许予的眸光亮了亮。 “我能感觉到,你俩是真诚对我好,拿我当朋友。”程屿语重心长,“朋友之间的不愉快,在刚分开时会记一阵子,但再往后,我能想起的都是你们的好。” 许予仰头盯着眼前的程屿,认真听他讲。 程屿怕她不信,举例说明:“你俩送我的那个生日礼物,刚分开时我落在了姑姑家,后来又特意拿回自己家,到现在都还保存完好。” 他这话让许予觉得温暖,而且他语气温柔,惹得许予想哭:“可是……是你说过去不值一提,你讨厌过去。” 所以她才没有相认,更是一直不敢靠近程屿。 那种小心翼翼的情绪,回想起来让人委屈。 程屿顿了几秒,许予与他相视而望,注意到他的眼尾稍稍泛红。 “孟教练说得对,其实我就是在和这个世界较真、赌气。”程屿终于承认,“我觉得自己遭遇了不公平,我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表达我的不满。” 好像他的抗争,真的可以影响到这个世界似的。 许予想起他的遭遇,哽咽道:“你没有错。” 程屿深吸一口气,勉强扯了个笑容:“那是我说过最后悔的话,如果当时你告诉我你是小明,我一定会很高兴。” 十年来,程屿也想着有一天能再见到她和卫白霖。 少年那段友情,虽不完美,却是真诚的,程屿回想起来,总是带有遗憾的心情。 许予的眼泪不值钱,又开始往下滚落。 程屿扶着她瘦弱的肩膀,一字一句告诉她:“我不再讨厌过去,也不再讨厌这个世界,我想开始过全新的人生。” 与你有关的人生。 程屿曾说他讨厌这个世界,许予当时听到这话有多伤心,此刻就有多欣喜,却又不免觉得惊讶。 “你是这几天想通的吗?” 许予以为他是在医院看多了生离死别,所以决定开始珍惜眼前的生活。 “不是。”程屿否认。 是从他开始喜欢许予的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就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在知道许予是小明的时候,程屿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彻底释然。 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些话并不适合在此刻说,许予的奶奶才刚去世。 反正往后有的是时间,程屿有的是耐心。 等她自己慢慢明白。 “我真的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小明。”程屿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许予感动到失控,下意识往前一靠抱住程屿,委屈巴巴地喊了声:“屿哥。” 是她最想念的屿哥。 程屿一听,得,许予这是还把他当兄弟呢。 他无奈地收紧怀抱,曲起胳膊揉了把许予的后脑勺:“以后直接叫我名字。” 许予弱弱道:“这样会不会乱辈分?” 程屿:…… 就怕她这么想。 “认真说起来,我也就比你大四个月而已。”程屿强调。 许予想了想:“好像也是。” 她靠在程屿怀里,无比的窝心舒适,似乎可以抚平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许予喜欢和程屿在一起,而且他们以后都可以坦诚相待,想到这点她最欣慰。 “当我知道你是小明时,你知道我最高兴的事是什么不?”程屿开口道。 “是什么?” “是高兴我们家小明现在过得很好,遇到了善良的新家人。”程屿用前所未有的温声细语说道。 而且小明还变成了这么美好可爱的女孩。 谢谢这世界对小明温柔以待。 许予吸了吸鼻子,程屿好像变回以前了,那个总让她感觉到温暖和希望的人。 “是你说这世界值得期待的。”所以许予才会有那么多期待,而且很多都美梦成真。 程屿笑:“嗯,值得期待。” 其实,这世界待他也不错的。 两个人拥抱了一阵子,许予突然想起来:“哦对了,我还没告诉卫白霖这件事,他知道肯定会很高兴的!” 许予的手从程屿背上拿开,然后掏出手机。 “我们周末直接去找卫白霖吧,给他个惊喜。”程屿道,“我也想见他。” 许予顿了一瞬,随即激动地应下:“好啊!” 她怎么没想到,这样“球场三兄弟”就能再度合体了!那个场景光想想她已经感受到振奋。 “那我先不和卫白霖提你的事。” “嗯。” 许予继续和程屿散着步往前走,聊完刚才那些话,她多出惬意感。 “其实你比赛那天,卫白霖也在现场,那天晚上我就是和他一起吃的饭,你们有碰面的。” 程屿猛然回想起那晚站在路边戴口罩的男生,男生鬼鬼祟祟地朝他看,当时程屿没往心里去。 此刻知道真相后,程屿才惊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好在最终不会错过。 他歪头看向身旁的许予。 许予正低头沿着路边窄细的立砖谨慎前行,嘴角溢着笑意,垂落的发被她捋到耳后,稍大一圈的耳廓很显眼。 程屿的胸口处涌动一阵暖意,开口道:“许予,我们以后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啊!”许予眉梢跳起,眼里波光闪动。 程屿哑然失笑。 显然她没听懂他话里真正的含义。 这一天下午,许予带着程屿逛了乐县的许多地方,她重新审视这座承载她童年记忆的小城。从前她对故乡的理解是奶奶家,现在奶奶去世,许予对乐县的情感也发生了细微变化。 最后,他们又回到当初相识的球场,忆起年少时的许多趣事。 许予清晰感觉到,程屿变得健谈和爱笑,与人的疏离感消失。这种变化虽然巨大,但她完全不觉得突兀。 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回到最初的美好。 当晚,程屿把许予安全送到家。 “我订周六上午的机票,去看卫白霖?”下车前,程屿问她的意见。 “行!”许予应下。 “嗯,你回去早点休息。” “好,再见。” “再见。” 许予在周三早上直接去学校上课,杭安安和管芝知道她奶奶去世的事,安慰了她几句。 许予在请假前情绪状态就不大好,两人以为她这次回来后会更加消沉,不想许予的气色看起来还可以。 周四,两校篮球赛。 钟泉看到许予时,差点喜极而泣:“我就怕你今天也不能来。” “上周我一个人解说,你不知道有多尴尬,而且网友们也说,你不在感觉节目缺少灵魂。”钟泉笑言。 “真的假的?”许予将信将疑,“那我今天得加倍好好表现了。” “你的状态还OK吗?”钟泉知道她奶奶去世的事。 许予点点头:“嗯,没问题的。” 心底的难过归难过,但她知道该怎么平衡这种消极情绪和自己的生活。 “那就好。” 她开始调试耳麦,做准备工作。 两校的学生陆陆续续往进走,这时,旁边有人念叨了句:“那不是程屿吗?好久不见他来了。” 许予倏然抬头,看到了坐在对面内场区的程屿。 程屿正在看她,而且朝她招了招手。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在比赛现场见到过程屿,从起初的失落到后面的习惯,许予当他以后都不会再来。 惊喜一点点窜上她心头,错愕了几秒后,许予恍然回神,也朝程屿招手。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幕被邢亦书和孟哲尽收眼底。 “啥……啥情况?” 今天程屿说要来看比赛,他俩就觉得够惊讶的,眼下程屿主动和许予招手,彻底让两人震惊。 不是没戏了吗?是谁冷了一个月的脸,决绝表现出划清界限? 另一边钟泉也有类似的疑惑:“许予,你和程屿啥情况?” “好朋友。”许予底气十足地回答。 钟泉持怀疑态度。 比赛开始,两人开启最佳搭档模式,许予的状态在线。面对这一场又是山传被山体完虐的比赛,两人将气氛烘托到位。 程屿目光带笑,时而看比赛,时而望向解说席。 他心里面有了一个决定。 第67章 比赛结束后,孟哲和邢亦书过去找程屿,却见程屿提着一个袋子朝许予走去。 两人目瞪口呆。 一起来山传的路上,他们见程屿拿了一袋零食,问他拿给谁的,程屿只说是送人。 反正邢亦书和孟哲绝对没想到会是许予。 许予正抱着水杯喝水,刚放下水杯,她看到程屿走了过来,许予迟缓地连眨两下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程屿将零食放到她面前:“这些零食你拿去吃,吃不了的话就和舍友分一分。” 许予望着满袋子零食,也发现很多人正八卦地往过瞅,她脸颊滚烫,压低声音跟程屿说:“我们这样会不会被大家误会?” 小时候程屿也是对她极好的,但现在毕竟长大了。 “我懒得管别人怎么想。”程屿目不斜视,无所谓道。 他这样子,又酷又拽的。 许予本就崇拜他,这下更有心花怒放的感觉。程屿都不在意的话,她更不会往心里去,于是大大方方地收下零食。 “谢谢学长。” “嗯,觉得哪个好吃了你告我。”程屿并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孩好,但他觉得许予应该会喜欢零食。 “嗯!”许予应下。 “那我先走了,后天见。” “好,后天见。” 许予的目光追随着程屿的背影,恍惚还有种做梦的感觉。 “许同学,这就是你口中的‘好朋友’?”钟泉揶揄道。 许予突然没底气反驳,心虚地抱着零食起身:“我……我要走了。” “屿哥,啥情况!”回学校的路上,孟哲追问程屿。 “我俩刚才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邢亦书很久没被这样震惊过,“我打赌,这事很快就会成为两校讨论的热点。” “这还不明显吗?”程屿淡声反问。 “明显什么?”孟哲和邢亦书满头雾水。 “我在追女孩啊。” 孟哲和邢亦书:…… 两人彻底凌乱,反观程屿跟没事人似的,就像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为啥啊?”孟哲想说为啥这么突然。 程屿极其自然地回了句:“因为我喜欢她。” 孟哲和邢亦书惊得彻底说不出话。 许予抱着一大袋零食回宿舍,杭安安和管芝问她零食是哪来的。 事到如今,许予觉得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便诚实地回答:“程屿送的。” “啊?”杭安安和管芝惊呆。 “予予,有情况啊。”杭安安用眼神审视她。 “你俩是不是正在偷偷交往?”管芝怀疑。 两人见许予和程屿爬完山以后没动静了,还以为他们真的不了了之,而程屿突然送这么大袋零食,明显有蹊跷。 “其实……我和程屿小时候就认识。”许予坦白。 和程屿解开了心结,她终于可以坦诚地与别人说起他们的关系。 “什么情况?” “予予,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事?” 杭安安和管芝同时表达出不满及好奇。 “快从实招来!” 许予自认理亏,于是把事情的始末从头讲出来,包括十年前和前几天程屿去乐县找她的事。 程屿从来都是她向别人提起来时感到骄傲的存在,从前许予小心地不提及他的名字,但现在她可以大方坦荡地说出所有。 她甚至不避讳提起从前那样懦弱的自己,既然已经获得了程屿的原谅,许予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听她的叙述,杭安安和管芝仿佛在听神话故事,表情相当丰富。 “程屿是个特别好的人,反正我很崇拜他。”许予以这句话作为结尾,低头抠了抠手指。 “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咱们磕的CP是真的!” 杭安安和管芝激动地抱在一起,有种即将把姑娘送出嫁的感觉。 许予弱弱道:“不是,你们好像误会了……” “绝对没有误会!”两人言之凿凿,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确信。 “予予,你敢对着咱们宿舍的灯发誓,你一点点都没有对程屿动过心吗?”杭安安逼问。 许予讪讪地望了眼宿舍的陈年旧灯,咽了下口水。 “我们吃零食吧。”她拿零食分给杭安安和管芝。 在两人肆无忌惮的狂笑中,许予的脸越来越红。 说到“动心”二字,许予脑中闪现过许多画面,都与程屿有关。 看到他意气飞扬打比赛时; 收到他送的蛋糕时; 靠在他怀里看日出时; 他帮她剥虾时; 还有,那天他出现在乐县时。 …… 别的男生做类似的事,许予从不会有特别的感受,唯独程屿是例外。 他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许予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情。 晚上,许予联系卫白霖,说周末要去看他。 卫白霖表示惊讶:【不是快放暑假了吗?】许予:【嗯,我想当去散散心。】 卫白霖没再多想:【好,那你过来吧,我带你四处转转。】卫白霖:【火车还是飞机?我去接你。】许予:【不用,你把周末时间空出来就行。】卫白霖:【没问题。】 周五晚上,许予告诉父母,她要去湖北看卫白霖。 “这么突然?”许中强皱眉。 范霞善于捕捉重点:“小予,你是自己去吗?” “不是,我和程屿一起。”许予没有瞒父母。 没等许中强表态,范霞已经答应:“好,你去吧,当是散散心也好。” “嗯!”许予最喜欢范霞的善解人意。 “有时间叫程屿来咱家吃饭吧。”范霞提出。 “好!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了。”要在那边住一夜,许予得准备好洗漱品。 等她回卧室后,许中强告诉范霞:“她单独和男生去外地,我放心不下。” “你应该担心的是小予在爱情方面一直不开窍。”范霞笑,“程屿可不是外人。”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姑娘崇拜人家有十年了吗?连名字都要和人家起一样的。” 许中强语塞。 睡前程屿给许予发了微信,提醒她别落下东西,睡个好觉。而许予一想到明天“球场三兄弟”能团圆,她兴奋得整宿没睡好。 周六早上程屿开车来接她去机场,然后直接把车停在机场,反正他们周日也是坐飞机回来。 两人过安检进候机室,许予在位子上坐不住:“我现在好激动。” “你呢,什么心情?”她问程屿。 “和你差不多。” 程屿这几天也在期待中度过,只是他的情绪不如许予表现得明显,看她像小朋友一样躁动,程屿忍俊不禁。 “我怕卫白霖见到你,他会因为太惊喜而晕过去。”许予的脑中已经有画面了。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程屿才想到这个问题。 “两校第二次比赛的时候。”许予再细想,“第一次比赛我听到别人提你的名字,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 程屿记得,他也是第二场比赛注意到许予的,只不过当时没放在心上。 聊起这个,许予打开话匣子:“我第一次去山体看你们训练,当时你看我的时候,目光可凶啦,把我吓了一跳。” 程屿有些印象,他那是无意识的,他故意问许予:“有多凶?” 许予不知道怎么和他描述,反正她当时觉得凉风直往心里钻。 “我给你学一下。” 她板起脸,佯作严肃和生气,然后用自认凶恶的目光怒视程屿。 只是她这副模样,在程屿看来可爱至极,可爱到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许予的脸。 “一点儿都不像。” 许予惊住,始料未及他会做这种亲昵的动作,脸颊上有微凉的触感。 程屿也意识这种行为过于暧昧,他又顺势往上拍了拍许予的脑袋,欲盖弥彰道:“我们小明真可爱。” 说完,他清了下嗓子,移开目光。 许予一直静不下来的心,顷刻静下来,她乖乖坐好,视线却不知如何安放。 刚才,她好像又心动了。 飞机在三小时后抵达卫白霖念书的城市,湖北这边的气温比山南市高六七个度,灼烈的阳光烘烤地面,他们刚出机场大厅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流。 许予和程屿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卫白霖所在的大学。 卫白霖发消息问许予什么时候到,许予等到了目的地,才告诉卫白霖:【我在你们学校正门口。】卫白霖:【这么快!你找个阴凉处等一下,我马上到!】五分钟后,穿着短T短裤的卫白霖出现,他老远看到许予,高兴地挥起手。好友从远方过来,卫白霖自然欢迎不已,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许予几米外背着身的男生。 卫白霖上来先习惯性拍下许予的肩膀,“奶奶刚去世,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这两天我带你好好逛逛,这边好吃的可多啦。”卫白霖都计划好怎么招待许予,“你怎么不赶暑假来呢?我能带你多玩几天。”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分隔多久多远再见面都不觉生疏,卫白霖兴高采烈正要给许予讲下午去哪玩,却听许予问—— “卫白霖,你想屿哥吗?” 卫白霖张开的嘴巴缓缓阖上,开朗的神情变得略显僵硬,提起程屿,总像有根刺卡在心里。 他觉得许予一见面就问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还是点了下头:“当然。” 一直都很想念。 “我带屿哥来见你了。”许予脸上的笑意和卫白霖形成鲜明对比。 卫白霖呼吸一滞,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以为她是开玩笑。 “白霖。” 卫白霖迟钝地闻声望去,看见了站在几米远外的程屿,阳光突然晃得他眯了下眼。 “好久不见。”程屿弯起唇角。 卫白霖仍怔在原地,面对意外的“重逢”,他完全被镇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等反应过来后,卫白霖眼里带了泪光,几步上前抱住程屿,嗓音带颤地叫了声“屿哥。” 程屿用手掌拍拍他的背,心里别有一番感触。 许予被这一幕感动,眼角湿润,又想笑又想哭。 第68章 卫白霖没想到许予是和程屿一起来的,从见了程屿之后,他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他本计划下午带许予去景区逛逛,当下计划作废。 他们去到附近的咖啡店,要了冷饮边喝边聊。 十年未见,他们可畅聊的话题太多,从生活到学业再到情感。许予和程屿在这十年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相较而言,卫白霖的成长算是中规中矩。 “屿哥,不管怎么说,对于当初那件事,我都一定要和你道个歉。”卫白霖耿耿于怀,“对不起,那时候我真的很差劲。” “过去了。”程屿轻描淡写略过,“你们当时只是十岁的孩子而已。” 许予和卫白霖沉默,他们闪过相同的想法:十一岁的程屿也只是个孩子。 可他那么勇敢。 “我没后悔过。”程屿平和地说道。 他从不撒谎,所以许予在此刻更加确信,不管这十年来程屿对外表现出什么样子,但他骨子里始终是温暖的人。 后来他们又聊到程屿将许予“三妹”认成“三弟”的乌龙,卫白霖问他:“屿哥,你那时要是知道小明是女孩,你还会和她玩吗?” “会。”程屿毫不犹豫。 他相信有些事是注定的。 许予觉得他看来的目光别有深意,她无措地端起面前的饮料喝了口。 傍晚的时候,卫白霖要带他们去吃本地的特色菜,程屿拒绝,提出随便找个路边摊吃烧烤。 小时候的夏天晚上,他们偶尔就会去路边摊吃烧烤,边撸串边喝冷饮边谈天说地的感觉不要更好。 三人围着一张四方桌坐下,点完串以后,要了几瓶啤酒。 “现在长大了,终于可以喝酒了。”卫白霖以前就想偷偷尝试,不过都被程屿制止了。 许予喝啤酒的酒量不在话下,三人吃串喝酒,越聊越高兴。 “敬我屿哥一个。”卫白霖举杯。 许予跟上,笑成一朵花:“敬大哥。” 程屿略感无奈,没说什么,将杯子与另外两个玻璃杯相碰。清脆的一声,与从前无异。 “以前你说,希望我们十年后还是好兄弟。”卫白霖记得这话,“巧了,今年刚好第十年。” “这话作数。”程屿把杯子举到卫白霖面前。 许予也高高兴兴地举起酒杯,却见程屿只与卫白霖碰杯,而忽视她的存在。 许予尴尬地收回胳膊,不满地睨向程屿,见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她懵懵懂懂。 “真好,我们还能再次相聚。”卫白霖感慨,“好像一切都没变……”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生硬地止住了话题。 不,有一样变了,而且是最重要的。 程屿的梦想。 “我准备参加今年九月的高校篮球联赛。”程屿突然道。 许予和卫白霖同时愣住,诧异地望他。 程屿面色淡定,继续道:“我喜欢打篮球,我想打职业赛,这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 “我要为我的热爱全力以赴。” 程屿神色柔和,盖过了平日里的冷峻。他温和而坚定,许予重新在他眼中看到了希冀的光芒,那意味着他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 许予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托腮直勾勾望着程屿,心下的欢喜溢于言表。 “你怎么了?”程屿对她的反应产生疑惑。 “我在崇拜你啊。”许予星星眼,将想法袒露无遗。 眼里有光的程屿,是她认为全世界最帅的男生。 程屿胸口处温而柔软,他招架不住许予这样,一手遮住她的目光,一手举起杯子掩盖嘴角的笑。 无需多言,三个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声音脆得让人怀疑杯子都要碎了。 十年前的夏天,是关于美好,关于友情,关于梦想。 十年后的今夏,也是一样。 这顿烧烤一直吃到快半夜,和卫白霖分开后,在回酒店的路上,许予问程屿:“你为什么突然决定打比赛了?” “我和你说过,我想开始全新的人生。” “打比赛……会不会让你想起以前的不开心?”许予有些担心。 “不会。” 程屿已经释怀,因为他得到了最好的弥补,甚至心怀感激。 “我要继续做个好榜样才是。”他状似漫不经心道。 许予陡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顿了片刻后,她实在忍不住再次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情:“你打篮球真的超厉害,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优秀的职业球员,到时候我要去现场给你加油,我们屿哥就是最赞的!” “别说了。” “为什么?” “受不了。” 许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显得太花痴了。 “是我心脏受不了。”程屿讲完这句,自己都汗颜。 怎么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许予呆在原地,望着程屿宽阔的背影,羞涩渐渐爬上脸颊。 她的心跳也不对了。 第二天上午,程屿和卫白霖打了会儿篮球,许予在旁边看着。中午吃完饭后,卫白霖打车送他们到机场。 “屿哥,就快放暑假了,到时候我去山南市找你。” “好,我等你。” 临别前,卫白霖再一次拥抱程屿,许予觉得很亲切,便也凑上去准备抱一下他俩。 许予的胳膊还没搭上卫白霖,就被程屿握住手腕,他拉着她:“该进去了。” “白霖,再见。” 被拉着往前走的许予,只好仓促地朝卫白霖摆手:“暑假见。” “再见。” 卫白霖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趟“团聚”之行就此圆满结束。 许予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范霞问她玩得怎么样,她答特别高兴。这一趟行程,让她的遗憾彻底被弥补。 她看见卫白霖发了朋友圈。 【十年之约,终得圆满,友谊万岁!】程屿给他点了赞。 再然后,许予刷到程屿发的朋友圈,只有图无配文。 那是张《灌篮高手》的截图,台词刚好是“我们一定要打进全国大赛”。 程屿这算是告诉所有人,他要打比赛了。 十几分钟后,许予看到了众人的评论。 孟哲:【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邢亦书:【屿哥,这是你本人发的吗?】秦珂发了个惆怅点烟的表情。 卫白霖:【支持屿哥!】 许予:【加油鸭!】 一分钟后,山体那三人齐齐回复了许予:【???】 晚上,程屿留在家吃饭。 父母自然也看到了他发的朋友圈,起初饭桌上的话题是些琐事,后来,程父放下碗,问程屿:“你是准备去参加比赛?” 程母也放下筷子,等程屿回答。 多年来,他们一直站在理解孩子的角度,没干涉程屿的决定,可要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 “嗯,决定了。”程屿回答。 “你这个决定是与那个女孩有关?”程父继而问。 前一阵程屿和许予的绯闻在学校里漫天飞,父母有所耳闻,更听体育馆的人说,程屿和那女孩单独去吃过好几次饭。 程屿不想撒谎:“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们会失望吗?” 他心里总归觉得对父母有歉意,毕竟他们才是操心更多的人。 “不会。”程父面色沉着地回答,“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开心就行。” 程屿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骄傲,发生那件事之后,父母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开心。 程父就此打住话题,不准备让气氛变得煽情。 “我看过那女孩解说的节目,挺不错的,那孩子我也觉得很喜欢。”程母表态,“有空带她来家吃饭。” “再等等吧,我还没追到她呢。”程屿头一回和父母聊起这种话题,有些难为情。 程母既惊讶又想笑,她以为两人正在交往中。 “那得努力了。”程父淡声。 “嗯。” 程父程母互相递了个欣慰的眼神。 程屿要打比赛的事马上在学校里传遍,没多久也传到了山传,两校学生就此展开激烈地讨论。 因为上一周程屿当着众人的面给许予送零食,所以难免有学生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山传的学生去山体的贴吧开贴,内容简单粗暴:【你们校草好像在追我们学校的许予诶,不会是为了她才决定要去比赛吧?】字里行间流露出满满的骄傲。 此帖一出,山体学子们愤怒了。 【怎么可能!程屿要是那种人,我直播吃篮球!】【明明是你们学校的许予先给我们校草唱情歌的!】【程屿会想通,完全是因为我们全校师生对他爱的感怀!】【我们山体学子上下一条心,绝不会吃里扒外!】…… 大家为程屿据理力争,帖子登上校内贴吧top1。 山传的学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过来回帖。 【咱们是兄弟学校,怎么能算外人呢?】【我们可都算是许予的“娘家人”,你们说话客气点哦。】【他们一个打篮球,一个做解说,能凑成一对想来是极般配的。】…… 山传和山体就着这个话题争论得不可开交,连篮球队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屿哥,要不你去辟个谣吧。”孟哲提议。 “就是,那程屿能是重色轻友的人?”其他人附议。 众人望向程屿,等他表个态。 程屿情绪无波,没什么语气道:“就当我愧对母校吧。” 众人惊得掉下巴,秦珂倒是不意外,冷笑一声。 邢亦书不服气:“屿哥,你这也太重色轻友了吧?” “单论朋友的话,许予也是排在前面的。”程屿耐心解释,顺口又问了句,“你知道许予为什么会叫许予吗?” 听到这个问题,旁人茫然,邢亦书下意识回答:“人爸妈给起的名字,我们哪儿知道为什么?” “不是,屿哥你什么意思?”孟哲不解。 程屿想了想,作罢:“不说了,省得跟我炫耀似的。”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低调的人,唯独关于许予的事,他既想让大家都知道,又被一种道德感束缚着,告诉自己爱炫耀可不好。 就许予改名这事,程屿能骄傲一辈子。 秦珂早就觉得程屿和许予之间有不对劲的地方,刚才听到程屿那句话,秦珂有某种猜测。 他当下掏出手机给许予发消息:【许予,你这名字是你父母起得不?】许予觉得这些事早晚都会被程屿的朋友们知道,索性老实地回答:【不是,我是因为程屿改的名字。】“我——尼——玛——”秦珂惊得飙出脏话,眼珠都瞪到屏幕上。 这谁能猜到?! 秦珂实在忍无可忍,冲到程屿面前,曲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说,你和许予以前到底咋回事?她为啥要和你改一样的名字?” “啥?”其他人又一波震惊。 这瓜太大了,他们表示吃不下。 所以,人家俩是真正的情侣名? 当晚,程屿请大家吃饭,简单交代了一下他和许予十年前认识的事,不过他没有提及童年那段不愉快。 那是只属于三兄弟的秘密。 第69章 放暑假后,山体篮球队的人基本都没回家,全天在球馆训练,为了九月份的高校篮球联赛作准备。 不说拿冠军,打进全国十强是最基本的目标。 卫白霖刚放假时,先来山南市呆了几天,许予带他和程屿一起回家吃饭。范霞做了满桌菜,许齐显得最高兴。 在许齐看来,姐姐已经和程屿处于交往状态。 范霞让他不要多问。 奶奶不在了,许予不像以前一样,放假就惦记着赶快回乐县。她想找个暑期兼职,正好有电视台招短期实习生,老师将她引荐过去。 工作不算忙,有双休,所以许予周末可以去看程屿训练,有时候程屿也会来接她下班。 许予每次去山体,篮球队的男生都会起哄,起初她会害羞,再多几次也就免疫了。 程屿训练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看。他足够认真和努力,再加上有卓越的实力,许予期待他在赛场上发光发热。 训练中间休息,程屿就拿着瓶水过来,趴在内场和看台中间的围栏上,跟许予聊天。 “这周工作累不累?” “不累,台里的人挺照顾我们实习生的。”许予对这份工作的体验感良好。 “不累就行,要不每天晚上我带你跑步去吧。”程屿惦记着让她锻炼身体。 许予一听跑步就头大,委婉地表示:“你每天训练一定好累的,我就不麻烦你了吧……” 程屿笑下,没再强求。 他从兜里掏出一瓶牛奶,插好吸管递给许予:“给,补补钙。” “哪里来的?”许予接过来牛奶,感觉程屿像变戏法似的。 “变的。” 每次程屿开玩笑,许予都觉得超级好笑,笑完了她开始喝牛奶。 “慢慢喝,这还有一瓶。”程屿又递给她一瓶。 许予惊奇地接过来:“还有吗?” “没了。” 程屿趴在围栏上看许予喝牛奶,许予被他注视得不好意思,侧头朝向另一边。 程屿的眸色里溺着柔和的笑意。 不知何时起,篮球队的男生们休息,都会默认坐到一个方向,刚好能看到对面腻歪的程屿和许予。 “他们这是在谈恋爱吧?”邢亦书怀疑地问。 “全世界可能就他俩自己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呢。”秦珂冷嘲热讽。 “秦珂,你谈恋爱的时候也这样?”孟哲好奇。 “老子没这么幼稚。”秦珂鄙夷道,掐着手指算,“照这个进度,估计再过三四十年我能抱着孙子去喝他俩的喜酒。”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刚幼儿园毕业。” 纯情得要命。 “月中旬有个乐队来开演唱会,要不要一起去看?”程屿问许予。 许予知道这事,她有兴趣:“好啊,我念中学时最喜欢听他们的歌。” “嗯,我争取抢两个好位置。” 最后,程屿买到了内场前几排的票,属于最佳视野区。 演唱会那天是周五,程屿去接许予下班,吃完饭后,他们前往演唱会地点。 周五的晚上格外堵车,众多车流和他们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不知大家是不是都去看演唱会。 去了那边人山人海,车都开不进去,程屿在路边找了可以停车的地方,两人步行往过走。 “你以前看过演唱会吗?”程屿问她。 “没有,我很少追星。”这是许予第一次看演唱会,“你呢?” “我陪我妈看过一次蔡琴的演唱会。” “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程屿没什么特别的体会。 “不过这个乐队的歌我常听,比较青春热烈,现场的气氛应该不错。”他觉得很适合许予。 “嗯,我挺期待的。” 进场之前,程屿看到很多女孩头上都带着会亮灯的发箍,他给许予也买了一个,帮她戴在头上。 许予有一种“别家小朋友有的,我也有”的感觉。 他们找到座位坐下后,已经有暖场的歌手在台上唱歌。这场演唱会来了有上万名观众,大多是许予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人还在脸上贴了乐队的名字。 人潮鼎沸,热闹程度要比平时的篮球比赛现场多百倍不止。 许予和程屿说话的时候要靠贴近耳边大喊,主角们还没登场,已经有狂热的粉丝在尖叫,许予都跟着兴奋。 舞台上的灯光骤灭,全场秒静,大家知道主角们即将登场。 大屏幕开始倒计时,许予默念“三、二、一”。 全部灯光亮起,灿如白昼,前奏同时跟上,乐队以一首最出名的歌作为开场曲目,引爆全场。 大家挥动手中的灯牌,跟着一起唱,到了高。潮的部分,有观众站起身踩着点跳。 许予身处其中,被这种热烈的气氛带动,高兴地跟着大家唱。 程屿不时侧头望她,情绪被她牵动。 “会不会觉得吵?”他附在许予耳边问。 程屿刚刚发觉,听摇滚乐的演唱会,坐在前排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在震耳欲聋的喧哗中,许予听到程屿的声音,同时感受到他的气息,耳边有些痒。 她贴近程屿回答:“就是吵才够热闹!” 刚好第一首歌完毕,许予卖力鼓掌,她到哪里都是个合格的捧场观众。 程屿笑着收回目光。 主唱唱完第一首歌,才跟大家打招呼:“山南市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好!很高兴我们在这个夜晚相聚于此!” 声调逐级拔高,最后淹没在一众的欢呼声中。 打完招呼后,主唱又自说自话地念叨了几句,惹得观众席发出阵阵笑声和回应。 开演唱会的歌手有超强的带动气氛能力,许予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台上。 “今晚,你们是和爱的人一起来听我们的演唱会吗?”主唱问,然后把麦对着台下。 “——是——”现场观众齐声回答。 在成千上万人的呐喊中,许予听到的最真切的回应,来自于程屿。 她偏头看向身边人,程屿直视着舞台,灯光在他的脸上流转,使他的侧轮廓线时而显得锋利,时而显得柔和。他微扬起下巴,目光炯而闪亮,带有干净的少年气。 这一刻,许予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眼中只看得到程屿。 他是全世界。 这个世界让许予产生过无数次心动,此刻最难自控。 她忍不住倾身慢慢靠近程屿,直到唇贴在他的脸颊上,睫毛颤动时,轻触到他的发。 她吻了程屿,做了最胆大的一件事。 然后许予再次拉开两人的距离,她没有害羞地捂脸或者别过头,而是等待程屿的反应。 她坚定自己的想法——要和程屿在一起。 永远都不分开。 程屿感觉到脸颊处那小片温软时,喉结下意识滚动,耳边不再觉得吵闹。他侧头迎向许予的目光,女孩的眼睛有灼灼温度,写满了她的心意。 程屿弯起唇角,亦不掩盖眼中的深情。 他爱她,她能感觉到。 歌词唱到“热吻吧,相爱的人,于人潮汹涌中,于明天来临前……” 程屿的手掌罩在许予脑后,将她拢向自己,他侧过头渐渐贴近,两人的距离再次缩小,直至他们的唇瓣相触碰,继而温和地厮磨。 呼吸交错,他们感受着独属于彼此的气息,越来越沉溺。 许予的手不知不觉搭上程屿的肩膀,想靠他再近些。 亲吻持续了一首歌的时间,许予呼吸的起伏变大,心上烧了把火,直燃到脸颊发红。 程屿注视着她,满心满眼的在意,甘愿为她付出所有。 他拉住许予的手,与她十指交扣。 后面的演唱会,他们根本没注意台上的歌手在唱什么,思维和感官都集中在彼此紧扣的手上,内心被甜蜜充盈。 演唱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程屿覆在许予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许予没听清。 不过她确定不是“我喜欢你”“我爱你”这类的话。 程屿只是淡笑,却没有对她再讲一遍。 演唱会结束后,许予两手抓住程屿的胳膊,再次问他:“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还想再亲你一下。”程屿憋着坏笑。 许予真没扭捏,两手绕到程屿的后脖颈,边将他压向自己边踮起脚尖,嘴唇贴上他的唇角,大概照着刚才来了一遍。 她喜欢和程屿接吻。 因为是她第一个喜欢,最喜欢,只喜欢的人。 程屿扶住许予的腰,加深了吻,然后放开她。 “我亲完你了。”许予拉住他的手,不依不饶,“但你刚才说的肯定不是这句。” “我忘记了。”程屿握紧她的手。 许予撅起嘴,不满地瞋他。 “要不要一起去跑步?”程屿说完之后,给了她几秒反应时间,然后拉着她往前跑。 他的步伐并不快,许予跟得上。他们向前奔跑,夏夜的晚风更加清凉,四周灯火摇曳,少年回头看向女孩,笑容明朗。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程屿刚才对许予说的话,就是“我忘记了”。 忘记了过往所有的心酸。 程屿自白—— 我曾对这世界满怀热爱,也曾深深失望。 但我确信,以后再也不会,不会不爱这世界。 它虽不完美,但永远隐藏惊喜,让我有所期待。 此生热爱有二,篮球与许予。 最爱许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第70章 许予与程屿交往的事情,成为两校的一段佳话,兄弟院校的关系“亲上加亲”。 校内贴吧气氛一派祥和。 山传学子:【我们学校的校宠配你们的校草绰绰有余吧?】山体学子:【是是是,这波属实我们高攀了。】山传学子:【让你们校草好好对我们许予,要不然我们全校上万名师生第一个不同意!】山体学子:【好好好,各位亲属请放心。】山传学子:【谈恋爱可以,想结婚的话,程屿先打进今年的Cuba总决赛再说。】山体学子:【好嘞,这边帮您手动@程屿。】这段传到山体校篮球队,男生们笑疯了。 “这程屿以后能不能娶到许予,还得看咱们的了。” 程屿已经适应了大家的玩笑话,笑着回答:“那就拜托各位了。” “好嘞,打进决赛,称霸全国!” 秦珂嘴上不服气:“老子一定要赢,但不是为了你。” 程屿没说话,鼓了两下掌声送给他。 秦珂莫名觉得好气哦。 九月开学后,许予升入大三,Cuba赛季开始,程屿开始到各地打比赛,两人并不能常常见面,主要靠电话联系。 程屿的每场比赛,许予必会在网上看,到了特别精彩的地方,她会忍不住拍手喝彩。虽然两人已经在谈恋爱,但许予的崇拜感丝毫未减弱。 她对在球场上意气风发打比赛的程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那是许予最初认识他的样子,是他热爱生活的样子。 而程屿每到一座城市,都会寄当地的特产给许予;每次比赛取得胜利,也会第一时间发语音告诉她。 程屿喜欢和她分享一切。 许予专注于做好“山南热血篮球”的解说,这档节目已经算得上小爆,经常也会有其他学校的篮球队来参赛。并且在过去一年中,山传的男生整体的篮球水平直线上升。 许予热爱篮球解说,不过她很清楚,这将是她最后一年做节目。等到了大四,就要开始忙实习和毕业论文的事情,也该把机会留给更年轻的学弟学妹们。 不过那是一年后的事情,许予先全心做好当下的事。 卫白霖终于追到他喜欢的女孩,当天给许予打电话,激动地和她分享好消息。许予由衷为他开心,同时想起了另一件事。 看演唱会那晚,许予和程屿确定了恋爱关系,两人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卫白霖。 当时卫白霖在电话里尖叫了一声,然后发朋友圈。 【兄弟变成嫂子,谁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许予和程屿看完,同时陷入沉默。 许中强在这条朋友圈下面回复:【?】卫白霖:【叔叔,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许予:…… 第二天,许予向父母坦白了自己谈恋爱的事。许中强默默点了支烟,流露出老父亲的沧桑感。范霞和许齐喜闻乐见,连拍手称赞。 一周后,程屿带许予回家见父母,程父程母对她热情有加,给包了大红包。程母拉着许予的手,越看越喜欢,告诉她说“凡事你们俩看着来就好,我们不会多干涉的”。 许予很喜欢程屿的父母。 山体篮球队一路过关斩将,打进全国十六强赛,来到了压力最大的时刻。走到这个阶段的球员,无一不付出了超于常人的努力,他们都是同类中的佼佼者。 从十六强赛开始,许予每场蹲直播看。她感觉得到,程屿也有很大压力,镜头捕捉过几次他的微表情,许予看了跟着揪心的那种。 有一场比赛,山体是在最后时刻绝杀,以两分险胜。虽然赢了比赛,但镜头扫过程屿时,他神色严肃,全然没有半分喜悦。 许予知道,他不喜欢“差一点就输了”。 那晚许予给程屿打电话。 “你心情不好,我陪你聊聊天吧。”许予蹲在宿舍楼下的花坛上。 “嗯,好。”程屿嗓音低醇,趴在酒店的窗前望远处。 “我上礼拜买饮料,中了三次‘再来一瓶’,我觉得运气爆棚,于是去买了几十块的彩票,结果一毛都没中。”许予说起来唏嘘不已。 电话那边传来低声笑。 “一、少喝饮料;二、远离赌博。”程屿教育她。 “——哦——”许予拖长音调回答。 “还有什么要讲给我听的?” “有啊。” 许予能聊的话可多啦,从学校的比赛到许齐再到新发现某家特好吃的餐厅,反正她可以喋喋不休地一直和程屿讲。 程屿耐心听着,不时低声“嗯”回应她。 后来发现时间太晚了,许予担心程屿休息不好影响训练:“就先聊这么多吧。” “你是不是有重要的话没对我说?”程屿暗示她。 许予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两眼弯弯,甜着嗓音道:“我想你,可想可想你啦,宇宙无敌最想你!” 是真的特别想他。 程屿的唇线上扬,坏心情烟消云散,感觉全部都要被许予填满。 “嗯。”他喑哑地应着,然后道,“许予,我也很想你。” 许予一手拿手机,一手捂脸。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很心动。 “想抱你,也想亲你。”程屿诉说着思念。 许予有想过去找他,可这种关键时刻,又害怕分了程屿的心,所以忍住了。 “我等你回来。”她只能这样回应。 “好,你早点睡。” “嗯,晚安。” “晚安。” 总决赛结束,山体拿下全国第三的名次,这是足够令人骄傲的成绩。 程屿被称为年度最有价值球员之一。 打完比赛,他回山南市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许予,两人用拥抱和亲吻传达彼此的思念。 这一赛季结束,程屿大四毕业,签进本省的CBA球队,正式踏入职业篮球运动员生涯。 秦珂签到其他省份的CBA球队,未来他与程屿有一定概率在赛场相遇,届时昔日的队友变对手。 秦珂期待那天到来。 邢亦书已经通过校招回到家乡的中学教体育,而孟哲选择考研,继续深造学业。 大家前程迥异,但都会是光明的。 许予升入大四,正式退出“山南热血篮球”的节目解说。她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但最终都化为祝福,祝节目收视长虹,祝学弟学妹们能有所成长和收获。 许予并没有如起初的计划,进入电视台工作,而是有某家知名视频平台向她抛出橄榄枝,邀请她加入旗下的体育频道。许予斟酌过后,和对方签了合同,她认为自己更适合和喜欢这份工作,而且待遇不错。 杭安安回到家乡,接受了父母安排的与本专业无关的工作,管芝考上了外地大学的研究生。 毕业后的散伙饭,三人哭得泣不成声。 大学的分别和初高中不同,是“我们来自天南海北再散落到天南海北”,往后各有各的生活,想见一面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 卫白霖和女朋友留在了湖北,往后也打算定居在那里。 毕业后的有一阵子,许予感觉挺孤单的。 那段时间,程屿在山南市的话,每天都会去陪她;如果他在外地的话,两人就发视频聊天。 许予渐渐适应社会和学校的不同,也逐渐学会怎么处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生活不总是一帆风顺,她也有犯错被领导指责过,有被不怀好意的同事针对过,最后一样走过来了。 看看身边人,大家好像都是差不多的经历。 许予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不论发生什么不开心,都有范霞和程屿宽慰她。他们说的话,许予听来很受用。 还有可爱的弟弟许齐,升入初中后,许齐更像是个活宝,总逗得许予捧腹大笑。 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给予她最多的温暖和善意。 毕业一年后,杭安安结婚,许予和管芝去参加她的婚礼。 热闹结束后,三姐妹躺在一张大床上,彻夜畅谈,聊读书时的事,也聊生活中的烦恼。 后来,话题转到了许予和程屿身上。 “予予,前一段时间,程屿有个采访视频里提到你,我看完直呼‘绝绝子’!”杭安安笑起来,“程屿挺会的。” “我也看了!绝!”管芝兴奋。 许予知道她们说的是哪个采访。 程屿加入CBA以来,在赛场上的表现出众,屡创个人佳绩,加上外在形象优越,所以拥有很高的人气。比赛结束后,经常会有媒体去采访他。 那次媒体问他:“说到友情,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程屿想了下:“十岁的时候我有一个好兄弟,当时她囊中羞涩,买了一个甜筒和一个麦旋风,但她把麦旋风给了我。” 爱情是她,友情也是她。 媒体:“哇,十岁时的事吗?那请问,现在你们兄弟的感情怎么样了?” 程屿佯作思考,然后认真答:“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媒体:…… 信息量有点大。 这段采访播到网上后,网友们直呼“磕疯了”。 许予也没想到程屿这么会。 两人的爱情毕竟是被山传和山体两所大学的学生所熟知,关于他们的故事流传到网上,网友们评论说“这是神仙友情,更是神仙爱情”。 许予和程屿被外界称为“双鱼CP”。 有一次程屿就在周边城市打比赛,许予单位的领导知道两人的关系,专门派她去采访程屿。 于是当天发生了有趣的一幕—— 程屿刚打完比赛,看到许予走来时,刚准备给她个拥抱,结果许予一手拿录音笔对准他,一手偷偷指向摄影机。 程屿神色无奈。 许予:“你好,我是X家的记者许予,方便对你进行一个简短的采访吗?” 程屿:“不方便。” 许予急了,关掉录音笔,蹙着眉问他:“为什么?” “因为耽误了我和我女朋友的约会。”程屿一本正经答道。 许予被气笑,忍不住撒娇地拍了下程屿的肩膀:“拜托,请支持我的工作!” 程屿憋着笑点头:“好。” “李哥,麻烦回去把刚才那段掐掉。”许予回头对摄影大哥说道。 许予重新问了遍刚才的问题,这次程屿认真配合回答。 前几个问题都是与比赛相关,后面的问题则娱乐化一些,这些问题是上层领导指定的,并非许予临场发挥。 “请问,对于网友们评价你是CBA最帅球员的说法,你个人怎么看?” 许予知道自己不在拍摄范围内,偷偷对程屿比了个口型“不是我想问的”。 程屿双目含笑,反问:“我想先听听许记者你的看法。” 许予瞪了他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回答:“是挺帅的。” 旁边的摄像大哥开始憋笑。 程屿:“别人怎么看我不在意,我女朋友觉得帅就够了。” 许予内心:请不要调戏一个正在工作的人! 许予:“请问你平时休息的时候,除了篮球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吗?” 程屿做思考状。 许予松了口气,当他会认真回答,哪知—— “不打比赛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女朋友,有时候比赛时也会想,她在我旁边时也想。” 程屿看向许予的目光,带着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柔情蜜意。 许予:…… 大哥,别闹。 她已经开始心慌意乱了。 许予:“你女朋友哪里好,值得你这么惦记?” 摄影大哥问号脸:采访稿里有这个问题? “她是我更期待,更喜欢这个世界的理由。”程屿俨然认了真。 许予鼻尖泛酸,嗓音发涩:“你也是。” 摄影大哥:那我走? 后面许予按捺着不平静的心绪,把几个必要问题问完,程屿也很配合。 “好的,谢谢你接受采访。” 许予收好录音笔,旁边关掉摄像机的同时,她扑进程屿怀里。程屿双臂将她环紧,埋头在她耳边。 “终于结束了。” 这段采访对他来讲太过漫长。 旁边有人用手机完整地记录了两人从见面到拥抱的片段,后来发到网上,许予自己看的时候,都有被甜到。 回忆起这些,许予觉得很幸福。 “予予,我和芝芝都特别好奇一件事。”杭安安再次开口。 “什么?” “你和程屿交往快三年了,你们有‘那个’过吗?”杭安安知道许予对这方面很害羞,没敢问得特别露。骨。 黑暗中,一阵沉默。 “不会……到现在都没……”管芝震惊。 半晌,许予的声音细若蚊鸣:“……有过。” “啊啊啊啊!”杭安安和管芝激动地坐起来,“你要聊这个我们可就不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屋里没开灯,许予还是羞得捂住脸:“半年前。” 正月十几的时候,孟哲和邢亦书都处于寒假期间,秦珂也没什么事,还有几个篮球队的男生,大家来山南市聚了一波。 许予和他们都挺惯的,程屿带着她一起去了聚会。 地点在某高层餐厅,他们定了个大包厢,落地窗可以俯视城市的夜景,程屿和许予坐在靠窗的位置。 毕业一年多再聚,大家都显得稳重了许多,其中有人已经成家。但聊着聊着,大家的话题又都放开了,恍惚回到上学时的岁月。 “秦珂,听说你又分手了?”邢亦书幸灾乐祸地问。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秦珂倒不显得伤心。 “你这,真就没个特别喜欢的?”孟哲问。 秦珂耸耸肩,很是惆怅道:“刚在一起时,都是真的喜欢,可分开了也就分开了,不惦记。” 众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亦书,你和女朋友怎么样了?”程屿问。 邢亦书和女朋友是同一学校的,女朋友教音乐,两人感情很稳定。 “没什么变故的话,估计年底订婚。”邢亦书答。 “——哟——” 大家举杯,先恭喜了一波,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别处。 许予微微有点惊讶,居然没人问她和程屿的情况,因为放在以前,篮球队的人没少调侃他俩。 程屿不时抬腕看表。 临近晚上九点钟时,有男生起身去关了包厢里的灯,借着外面城市的光火,房间里勉强有些光线。 许予茫然,不知这是什么用意。 “看外面。”程屿凑近,在她耳边轻语。 许予转过身,看到对面的瞬间,她下意识抬手掩住嘴。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super surprise—— 对面高。耸的楼宇上竖着亮起一排字:【程屿许予 Merry me】包厢里有人点了几支红蜡烛,程屿单膝跪在许予面前,笑着对她举起一枚精致的戒指。 “与我共度余生,可好?” 烛光照在程屿的身上,衬得他更加温柔,目光灼灼明亮。 许予感动得眼泪一下子掉落,嗓子里发不出音,只是点点头,把手递向程屿。 她没料到这天来得这样快,可因为是程屿,她本就一直抱着与他共度余生的想法。 在一片起哄声中,程屿将戒指戴到许予的无名指上,然后起身与她拥吻。 许予的脑中冒出了俗气的想法:此刻,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当晚大家都很兴奋,尤其是程屿,难得多喝了几杯酒。这场兄弟聚会加蓄谋的求婚现场,可谓尽兴至极。 快十一点钟,大家才散的摊,下次再相见,大概是在谁的婚礼上了。 程屿喝了酒不能开车,许予毕业后考了驾照,所以她开车送程屿回家。 “回万澜庭。”程屿没有喝到失态,理智尚清楚。 “好。” 万澜庭是程屿单独的住所,程父多年前就买下了,房子一直没装。两人谈恋爱以后,这房子才开始装修,风格、家具基本都是许予定的。 这是程屿全家人的意思。 许予把车停进车库,然后准备打车回家,程屿拉住她的手腕。 “要不今晚你住这?”他问许予的意见。 他的语气总是温和的,不带强迫性质,尊重许予的意愿。 只要许予说不,程屿从不会强她所难。 许予之前偶尔在这边住过几次,她和程屿的感情稳定,所以父母并没有特别古板地要求她不许外宿。 “好。”她同意了。 程屿拉着她的手进了电梯,他靠在墙壁上,后脑勺也贴着墙,下颌线与喉结突显,喘。息有些重。 许予觉得电梯里变得闷热,心里莫名感到一丝紧张,还有点期待。 到达所在楼层后,许予按指纹解锁,然后抬手去摸家里的开关,却被程屿挡下动作。 接着,他的唇贴了上来,在许予的唇齿间游移,这亲吻带了些强势的意味。 黑暗中,全是程屿的气息,混着些酒气。许予不仅心跳如擂鼓,而且快要喘不上来气,她像是溺在了程屿这片汪洋中,汲取不到氧气。 她是喜欢这样的,抬手搂住程屿的脖颈,挂在他身上,回应他的亲吻。 交往两年半,这是他们吻得最狂热的一次。程屿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许予脑中浮现出他打球时指节分明的手背,这也是让她心动的地方。 后来程屿的吻落在她脸颊,下巴,脖颈处,最后轻轻含住许予的耳垂,她的招风耳,是程屿觉得最独特的地方。 许予感觉身上快没有力气了。 他们接过无数次吻,程屿从来都很克制,不会有其他越矩行为。他总怕许予没有准备好,委屈了她。 可今天不同,她答应了求婚,他们的关系上升到一个新的含义。 “可以吗?”程屿哑声问她。 许予的手扶住他硬实的臂膀,羞得把脸埋在他胸口,非常小声地“嗯”。 爱一个人,自然想与他亲近,更亲近,拥有亲密无间的距离。 程屿抱着她进了卧室,将她轻放在床上,然后去拉窗帘。 一片漆黑,感官变得极为清晰,许予听见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旁边的床陷下去,再然后,程屿的气息迫近。 他用手肘撑着许予身旁的床,不敢压到她,她身子骨瘦薄,程屿难免担心。 “如果觉得接受不了,你随时告我。”程屿吻了吻她。 “我会停。” 许予知道他事事为她考虑,也感觉到他正在难受地忍耐,她摇摇头:“我没事的。” 说完,她去回应程屿的吻,伸手抱住他。 是夜,也温柔,也汹涌。 一段时间后,许予被程屿侧抱在怀中,两人并没有睡意。 程屿只要了一次,对许予而言,更多拥有的是心理上的快乐,和爱的人从心到身属于彼此的满足。 许予不断回味这种感觉。 他们沉默地抱紧对方,到后来不知谁先睡着,另一个才跟着入眠。 次日,许予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厨房里隐约传来切菜的声音。 许予穿好衣服出卧室,看到程屿正在厨房里做饭。 “你醒了?”程屿无奈地笑,“家里没备什么菜,我也不太会做饭,就煮个挂面吃吧。” 他常在外训练、比赛,平时都回父母那边,所以鲜少进厨房。 一室暖阳的清晨,他的声线温而平和,许予看向他,觉得这一幕充满了烟火气息。 “嗯,我要一个荷包蛋。”她笑。 “两个。”程屿拿了主意。 煮好面后,两人在餐桌前相对而坐。许予夹面的时候,又注意到手指上的戒指,想起昨晚的一系列事情,嘴角不知不觉地弯起。 程屿看她盯着戒指傻笑,便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也笑了。 未来将有无数个清晨,他们会像这样坐在一起吃早饭,然后开启平凡的一天。 许予奶奶的三周年祭,许予一家四口和程屿再次回到乐县。 难得回来一趟,祭拜完之后,几人回老房子转了转。 邻居碰到许中强,热情地招呼他中午来家吃饭,许中强盛情难却,于是在邻居家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午饭。 许中强和昔日的乡邻好友聊得酣畅,范霞也是个健谈的人,这顿饭不知不觉就吃到下午两三点,而且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许齐觉得无聊,范霞让许予和程屿带他出去转转。 “你也觉得很闷吧?”出来以后,许予问程屿。 “不会,我挺喜欢这种氛围。”程屿觉得特别有人情味。 “我们去哪儿呢?”许予没主意。 许齐来了鬼点子:“我们去打篮球吧,就去你们俩当初认识的地方。” “好主意。”程屿马上响应。 许予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程屿的车后备箱里永远都放着几颗篮球,他们来到当初的球场,程屿带许齐打篮球,许予站在一旁看。 烈日炎炎的夏天,球场上打球的多是青少年,个个都是汗水湿了衣襟,却热情不减。 十岁时,许予不能理解这种狂热,现在她共鸣强烈。 没多久后,有男生认出了程屿,激动地跑过来问:“你是程屿哥哥吗?” 程屿微笑,点头承认:“嗯。” 男生尖叫:“程屿哥哥,我看过你的比赛,超级崇拜你的!” “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好。” 男生摸了下兜,懊恼道:“可惜我没带笔。” “我有。”许予有随身带笔的习惯。 男生让程屿在他的衣服上签名,其他人看到也跑过来,纷纷让程屿签名,而且围着他问个不停。 程屿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许予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向他的目光满含崇拜和喜欢。她想起当初的少年会心动,看到眼前温柔友爱的男人也会心动。 “程屿哥哥,我特别喜欢打篮球,我以后也能和你一样去打职业赛吗?” 程屿微微躬下身,与问问题的男孩保持平视,用肯定的语气回答:“能的,只要你不放弃。” 男孩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重重地点头:“我一定不放弃!” 程屿侧头看向许予,笑容和煦,满眼爱意。 有风拂过,吹红了女孩的脸颊。 许予自白—— 我仍然害怕成长,害怕人生中猝不及防的变故;但因为有程屿在身边,我会拥有最大的勇气去面对这些。 我爱的少年,干净明朗,赤诚热烈。 看到他,我就知道自己想成为哪种人。 知世故而不世故,看清世界的本质,仍深爱这世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许予和程屿的故事会在平行世界继续的~第一篇文,我想表达的东西很多,水平有限没很好地发挥出来,很多地方都没有写出理想的状态,我会努力多学习哒~坚持就是胜利!!这篇好好完结啦! 感谢各位支持的小伙伴(鞠躬.gif) 我们有缘再会,愿是人生更高处见,祝万事顺遂~(看全文的小伙伴,烦请打个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