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重生靠养首辅暴富 作者: 水zhu 文案: 芸娘穷怕了,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吃香喝辣。 前世,她知道自己身世是汴京城里的陆府千金,以为苦日子就要到头,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谁知进了京城,陆府上下对那订了好亲事的假千金偏爱有加,处处嫌弃她的粗鄙不堪,最后更将她关在后院里,任由她染病死在寒冬腊月里。 重活一世,芸娘再见到寻亲的人,白眼一翻,这亲谁爱认谁认。 她转身在门口雪地里捡了个瘦弱少年。 竟然发现这少年就是日后那权倾朝野,手段凌厉的年轻首辅。 于是,芸娘在这个冬天有了个新想法。 她准备趁着顾言落魄哄着成个亲。 等日后他高中榜首,身世恢复,必定是瞧不上她这等粗鄙的糟糠妻,那时和离再分她一大笔钱,她不就发了。 芸娘抱着这想法,开始了每日养相公的账簿。 束脩腊肉三条,雪夜里跪着求学,一百文。 生病请大夫,冒雨出去采药,五十文。 赶考路费,京城辛苦干活养家,一百三十文。 …… 等到放榜那日,顾言身世恢复,入主凤阁。 芸娘把账本甩到他面前,说要和离。 谁知那顾言穿着一身紫公袍,翘着二郎腿,看完只笑了笑,眉毛一挑, “娘子,你这账算的不对罢。” 芸娘一听这话,双手叉腰,眉毛竖起来, “顾言,你都当首辅了还想赖账?!” 顾言将她一把带在腿上,下巴搁在她肩头,一本正经道, “我的意思是你这账我怕是还不起,不如拿别的抵了去罢。” 芸娘纳闷,“拿什么?” 那双桃花眼笑眯眯看着她, “你看我怎么样?” —————————————————————————— 顾家一朝失势,满门落罪。 谁曾想十年后,顾言连中三元,摘了榜首,翻了顾家的血案,成了当朝首辅。 京城里都道新贵顾首辅有个粗鄙的下堂妻, 不少人等着他休妻再娶,好把自家闺女送到跟前。 但谁知这顾首辅不仅没休妻,竟然还是个妻管严。 城东一辆马车驶过,路人议论纷纷, “首辅又惹夫人生气了?这个月第几次了?” 市侩耿直小太阳女主×病娇腹黑痴情首辅大人 尽量日更,晚11-12点更新。全文存稿沙雕轻松古言指路专栏《穿进玛丽苏后我和男二跑了》,反套路穿书文。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芸,顾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那个疯批首辅,我家的。 立意:无论面对怎样的绝境,都要勇敢追逐爱情和抗争到底 第1章 、天爷啊,她救了个不得了的人 大周建元二年冬,大寒。 边陲小镇上大雪纷飞,雪花顺着早市白腾腾的热气落在头顶,化成晶亮的水珠,顺着少女俏生生的脸庞滑下,一双杏仁眼跟山间小鹿一样,水汪汪的,穿着泛白冒絮的灰袄子,两个脸蛋迎风被吹得皲红。 巷口的风卷雪碴子直往人脖子里钻,这注定是个不好过的寒冬。 少女踮起脚尖,从挂钩上取下整扇猪肉,举起半臂粗的短柄厚砍刀,利索地先砍下猪头,刀峰抬起再向下一劈,案板震了震,砍断半边猪胁,手腕一翻,用刀尖剔掉骨头,余下净肉再片成小块,打好油纸递给对面。 “芸娘,你这力气可又见长了。” 一旁买肉人啧啧称奇,好家伙,成年男人杀头猪都不容易,别看这小姑娘瘦瘦小小,宰个两百来斤的猪跟闹着玩一样,这得多大的力气。 看客中有人起哄, “芸娘,将来谁娶了你,可是不愁没人干活了。” 芸娘一抿嘴,眼睛瞪得滚圆,手中的刀往案板上一插,认真地说, “我将来嫁人可不给人干活,我要吃香喝辣的,过好日子。” “哟,你以为你是个千金小姐吗?” “千金小姐有什么好的?!”芸娘眼睛乌溜溜一转, “还不是看人脸色,我要嫁个大官,这辈子要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就凭你?!山鸡还想变凤凰,做梦呢!” 一阵哄然大笑,众人买完肉散去。 芸娘把收来的铜板拢在手心,仔细地数了几遍,眼睛眯成了一条月牙儿,小心地揣进怀里,又将剩下的边角下水,用油纸包起来放进竹篓,这才收摊离开。 北风呼呼地刮着,风中带着些坚硬粗粝的冰粒子,芸娘抹了把脸,想着今天带回来的下水,若做成猪杂汤,热乎乎,白花花,洒上一把香甜的黍子,别提多香了,她咽了咽口水,脚下步伐加快。 “芸娘,快回去瞧瞧!” 刚到村口,白茫茫的雾霭群山中,远远就听到村头阿婆拉着嗓子, “你家门口来人了,好气派的马车……” 芸娘心里一沉,脸上的笑收起,望着天边暗沉沉的黑云积压翻滚,一场风雪要来了。 黄土砌成的矮墙外停着辆马车,拉车的骏马喷着白气,雾气腾腾中,马皮毛油光水滑,车棚顶上好的皮子在雪地里锃光发亮,与这破落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一名中年妇人站在马车旁,穿着厚实簇新的绸面袄子,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短打棉袄的男子,身材魁梧,竖眉吊眼,腮肉低垂。 随着她走近,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妇人从她破旧的棉衣扫到通红的手指尖,再到沾满泥泞的棉鞋,眼里的鄙夷一闪而过, “你就是芸娘?” 芸娘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眼前人。 她做梦也不会忘记这张脸,上辈子,她就是被这个张娘子寻回了陆家! 芸娘本名陆芸,她本该是陆家的小姐,只因当年她娘陆夫人回乡祭祖时早产,被产婆和自己女儿对调,后来产婆担心事情败露,就把她丢在了山里,被一个老兵捡到,带到了这座边地小村。 前世陆府的人寻来,芸娘听到自己的身世,本想着以后不用再挨饿受冻,一生无忧。却没想到,她一回到陆家,处处遭人嘲笑排挤,人人都说她是个行为粗鄙的野丫头,比不上那个温柔贤淑的假千金姐姐,最后更嫌弃她丢人现眼,把她扔在偏僻的庄子里不管不问,任由她活活病死。 张娘子见她不作声,心想她在乡野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眼中的鄙夷更甚,脸上褶子一深,扯出个没到眼底的笑,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关你什么事?”芸娘眼睛眨了眨,“你是谁?” 张娘子噎了下,脸上的笑冻在嘴边,这姑娘看着软绵绵,怎么一张口气死人, “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打听到你十五年前被个老兵收养,特来寻你回京认亲。” “回京?” 少女眼皮子一翻,清脆道, “你们认错人了,这就是我的家,我没亲人。” 话落,她略过几人,直直地就要往屋子里走。 “诶,你!” 没料到这乡野丫头这番不给脸,张娘子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急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姑娘,你就从没想过自己亲生爹娘是谁?那老兵有没有跟你提过你的身世,给你留下什么物件?” 芸娘知道他们在找什么,老兵死的时候曾给她留下了当时捡到她的襁褓,里面有个刻着陆字的长命锁,前世就是凭着这个她与陆家相认,只不过这回她既然再不想与陆府有瓜葛,自然不会拿出来。 少女甩开张娘子的胳膊,一挑眉,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晶莹剔透的黑葡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说什么物件不物件的,说是京城来的,又是什么陆家李家的,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心,图我家的房子!” “诶,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呢,谁要你这几间烂草房,别废话!跟我们走!” 说话间,两个仆役堵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人伸手欲拽芸娘,却一把被芸娘反手扭住他的手臂,用力向外一拧, “嗷!!!” 惨叫声回荡在小山村内,张娘子身子打了个哆嗦,帕子僵在手上。 见鬼了不是,这丫头看着干瘦,浑身没几两肉,怎么能这么大力气?! 另一人见状,急忙上前搭手,只见那瘦弱的身影如只狡兔,一个闪身错开,他只将她背后的竹篓被了扯下来,里面猪肠猪肺洒了一地。 那人连忙后退,捂着鼻子,踢了脚竹筐,一副嫌弃的样子, “这么臭,什么腤臜玩意儿。” 少女瞪大眼睛,怔怔盯着那雪地上脏兮兮的猪下水,再抬头,眼里窜起簇簇火苗。 当着几人的面,她转身从竹筐里抽出一柄半臂长的大砍刀。 “你,你要做什么?又哪来的这刀?” 张娘子脸色煞白,身子在这雪地里抖得跟片片雪花一样。 “杀猪刀,专门砍畜生用的。” 少女话音冷冷的,手中的刀梗泛着凛凛寒意, “我说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再死皮赖脸不走,我可就报官了,到时候,公堂之上好好说说你们怎么欺负人!” 张娘子噎住了,嘴唇抖动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村子不大,这番动静已经引得不少村民在自家墙头门内伸着脖子好奇打探。 这陆府派他们来寻亲生女儿,本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私事,现如今这野丫头这么难缠,再闹下去,只怕她真要闹大到官府里去叫人传开了,陆家的脸面也就没了。张娘子没再说什么,只深深再看了眼芸娘,转身带着两个仆役灰溜溜地上了马车。 马车在雪地里颠簸着,村庄渐渐远去,只剩下一片苍茫田垄,车上的人掀开了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道消瘦的身影,低声问道。 “娘子,咱们就这么回去?明明打听的就是到了这村子里。” 张娘子一挑眉,“你瞅她那性子还能继续打听下去吗?” 车上几人似是想到这女孩刚刚一身蛮力和大砍刀,一时都心有戚戚。 张娘子扶了扶发髻,话音冷然,“不是咱们不想找,可这找了也有三个月了吧,四处都找遍了,人就是没找到,现在连一点苗头也断了,要怪就怪这陆家小姐,命不好,这辈子恐怕没有这样过好日子的福分。” 眺望渐渐远去的马车,平日里偏僻的小山村又恢复了宁静。 芸娘立在雪地里,片片雪花落在肩头,她心头却滚热,仰天吐出了口憋在胸口的气。 这辈子终于她不用再回陆家了! 但一转身,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她秀眉皱成一团,眼中满是心疼,小声嘟囔: “晦气死了,跟陆家沾上就没好事!” 芸娘缓缓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猪下水,一点一点的捡了起来,这东西回家洗洗还能吃。 忽然,雪地里有抹血迹吸引她的注意力,与鲜红的猪血不一样,有些黯淡,点点滴滴,如同皑皑白雪中冒出的朵朵血花,分外刺眼。 芸娘顺着血迹走过去,绕过一块石头背后,愣在了原地,那竟是个少年,大雪覆盖着他的身体,身上洇出暗红血迹。 村子地处边陲,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这时节边地经常会有逃兵和流人,这些人村民说过是不能轻易救的。 突然,芸娘眼神一瞥,那修长的指节被划到得血肉淋淋,但那指尖在动。 他还活着! 她看着那雪地里的人半晌,迟疑间蹲下身子,用衣袖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露出了一张少年气的脸,五官清秀,眼下长着一颗泪痣,像是这漫天大雪中的一点鲜红的朱砂,挂冰的睫毛微微颤啊颤,直颤到了人心尖上。 芸娘屏住了呼吸,前世今生,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芸娘蜷缩了下手指,偏过头猛地站起来,可一转身,就听到了风雪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心里一揪,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住,一步也迈不开。 罢了,腊月忌尾,看到人受伤,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当作是积德吧。 芸娘这么想着把人背回了家,草屋里只放着张窄床,少年的血沾染得被褥上都是黑红一片。 她转过身,在炉火旁坐下,取了块帕子,正要替他擦拭。 “咚!” 有个物件清脆地掉了出来,芸娘一怔,弯腰捡起那东西举在火光下。 火光透过这才看清是块玉佩,莹润光泽,通灵剔透,说不出来的好看。 她依稀记得前世在陆府见过一块御赐的和田玉,那玉晶莹剔透,可远远也比不上眼前这块。 一翻背面,摸了摸玉佩后面的字,顾,后面刻了个小小的言。 芸娘皱起眉头,放下玉佩,扭头朝床上的少年望去,犹豫片刻,她轻轻拉下他的衣领,不由地倒抽了口凉气。 少年脖子处有个刺配,配凉州屯驻军重役,这是建元年的规矩,犯了重罪的王公大臣家属,都要用金针在脖后受墨刑。 流放,建元二年,姓顾。 脑海中闪过前世在汴京时远远见过的那个极矜贵的人,芸娘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脑中像一道惊雷炸起,和记忆中的惊鸿一瞥重叠在一起。 手上的盆砸在脚底,水溅得到处都是,灶上炉子里的水也开了,嗡嗡地催命一样作响。 芸娘心跳得和擂鼓一般快,轰隆隆地似从心口跳到了耳膜处。 天爷啊,她救了个不得了的人。 建元十年,朝上出了个呼风唤雨,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顾首辅,据传那位大人少时曾因父获罪流放,脱罪后连中三元起复,血刃仇人,把持朝政数十载,他名唤顾言。 第2章 、与婚书 灶下的柴烧得极旺,噼里啪啦地在耳前爆开,像是把芸娘也塞在炉膛里烤一样。 这哪里是救了个人,这分明是救了个阎王爷! 相传顾言把持朝政之时,就连东宫里的太子爷都得避道而行,再想到日后这人那些心狠手辣,权势滔天的传闻,芸娘哪怕坐在火边,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里都窜着阵阵凉气。 “陆芸!开门!” 突然,砸门声响起,惊起几只雀鸟,簌簌的落雪从墙头落下。 芸娘望了眼窗外,急忙给床上的人掩上被子,朝着门外喊了声, “谁啊?” “沈海,你大伯。” 芸娘微微皱起眉头,起身走到门边,沈海是她养父的大哥,平日里并不来往,不知为何今日反而来找她。 想着,芸娘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破落棉衣,缩手驼背的中年男子,见她开门,拉住身旁的妇人,急急指着她就道: “就她,这就是我大哥的养女,你给看看。” 那妇人头上插着朵绢花,身穿枣红花袄,眼珠滴溜溜地把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个一遍,半晌微微点头,用帕子捂住嘴,凑到沈海旁, “不错,脸色红润,看着是个好生养的。” 听到这话,沈海手攒进袖里,眼里冒着些精光,挺起腰板,脖子一抻,脸上的肉抖了抖, “我就说我小弟捡的这丫头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个,这亲事错不了。” “亲事?什么亲事?” 听到沈海的话,芸娘直勾勾地望向两人。 沈海嘴一撇,醒了醒嗓子, “你年龄也到了,我给你说了隔壁李家沟阿牛,家里开春有十五亩地,今天带媒婆来看看,把日子订了。” 芸娘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眉毛一挑, “大伯,谁不知道隔壁村阿牛是个傻子!” 那媒婆听到这话,帕子捂住嘴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这姑娘,人傻不傻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只要能吃饱饭,嫁谁不是嫁呢。” “既然这样好,那你自己闺女嫁啊,反正我不嫁!” 芸娘说完,看那媒婆的笑僵在脸上,她乌溜溜的眼睛一瞪,甩开她的手,向后退一步,双手扶住门扉就要合上门。 这时,一只脚卡在了门缝处,竟是那沈海,他脸色阴沉如黑云,一只眼挤在门缝里,咬着牙根道, “死丫头,当年要不是我那小兄弟捡到了你,你早就死了!现在还住着我家的屋子,这恩情你就是当牛做马都还不清,让你成个亲怎么了?!” 芸娘看着门缝处幽暗的人眼,若是前世她遇上沈海这般威胁,必然害怕极了,可现如今她都死过一遭了,还怕他这些故弄玄虚的手段做什么。 门里传来一声轻笑,沈海一怔,只听清脆的嗓音从门缝里钻出来, “大伯,当初救我的是我阿爹,养我这么多年的也是阿爹,这房子是他留给我的,理应是我的,现在你想借着这些由头让我成亲,门都没有!” “诶,你!” 话音一落,门狠狠地“嘭”得一声合上,沈海没来及避,鼻子吃痛,嗷了一声,弯腰捂住,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这动静震的积雪从院前树上掉落,又砸了门外两人满头。 媒婆拍着袄子上的雪,想到刚才的情形,不禁扯了扯沈海的胳膊, “沈家大郎,这……你家好生厉害的小娘子,要不然,我看这亲事还是算了吧。” 沈海揉着泛红的鼻头,面色比天边的乌云都阴沉,朝着屋子啐了口吐沫, “呸,礼钱都收了,算了什么算!” 说罢,他又上前大力地拍了拍门,积雪簌簌地落在脚下, “陆芸,我告诉你,明天我就带人来下礼,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这声传到屋里,芸娘坐到床边,望着灶膛里的彤彤火苗,心思跑远了。 她养父这大兄沈海一惯是个诨人,上一世她去了京城后,他还去陆府打秋风,后来被人轰走了。 没想到这一世,她留在村里,沈海竟把主意打到她婚事上。 眉头微蹙,芸娘心里明白,这亲定不能成。 可沈海名义上也算是她长辈,叫他拿捏住她婚事,就算这一回不成,指不定还有下一个阿狗阿猫呢。 要不,她逃吧,逃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活。 可一转头,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那点念头又被压了下去,这世道维艰,好歹这里还有个庇身之所,跑了她又真的能活下去吗? 成亲。 芸娘把这两个字在舌尖翻滚来去,心里跟灶膛里的火苗一样起起灭灭,忽明忽暗。 思索间目光游移到床上人身上。 微微火苗下,少年的脸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他眉如远山,薄唇浅淡,眼下的那颗泪痣,像是寒天冷月里的孤星,又像是漫天大雪里的寒梅。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她见过顾言。 那是汴京上元节灯会时,火树银花不夜天,她站在城墙下的人群里,顾言站在高楼上点灯,身边王公贵族环簇,他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灯下宛如谪仙,她只能呆呆地望着。 那时旁人告诉她,首辅是个大官,很大很大的官,是她做梦也摸不到的人。 电光石火间,芸娘心里忽然蹦出来个大胆的念头。 既然他顾言是日后要当首辅的人啊,为什么她现在不和他成亲呢? 这念头刚蹦出来,又被她压了下去,不行,顾言心性凉薄,行事心狠手辣,怕是现在占了他的便宜,日后不得善终。 可心里又有个声儿说着,怕什么,他顾言是厉鬼还能吃人怎么的,不就是成个亲嘛。 再说她与其嫁那傻子阿牛,还不如和顾言成亲呢,若是日后他发达了,嫌弃她了,和离了就是。 他顾言可是日后要成首辅的人,他有的是钱,分她些和离钱,她也是不亏的。 这念头一旦有了,就像四月梅雨季的雨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芸娘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咬了咬牙,抓起今日杀猪得的铜板,冲进了村里,敲响了老秀才的房门。 门被拉开,望着眼前白须荏苒的老者,芸娘喘着粗气,口里白气缭缭,眼睛里亮晶晶的, “先生,求您帮我写个东西。” ------------------------------------- “与婚书。” “今顾言与陆芸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两不相弃,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此证。” 屋内,灶台里的火烧得极旺, 少女声音清脆,坐在床边轻轻念完,转过头看着床上的人, “我救了你,这算你报答我的,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不说话就是我就当你认了,你可愿意娶我?” 自然没人回应,只能听见柴火在炉膛里烧着的声,噼里啪啦,像个火星一点点在心间爆开。 芸娘睁着一双杏眼,圆滚滚的,火炉里的光映在眼里,似带着些笑意, “这是你自己选的,我可没有逼你。” 她拉起少年修长的食指,在婚书上按下了个如血般鲜艳的指印,再把自己的也按在一旁,喃喃道 “那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了。” 夫妻,这个词在舌尖绕了绕,对芸娘来说新奇又陌生。 上一世她初到陆家,也有人给她说亲,只不过后来知道她是乡下来的,又纷纷嫌她粗鄙,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愿意理她了。 芸娘看着少年的脸,这以后便是她的相公了。 先不论别的,这顾言长得是真好看,但就是太单薄了些,这明明看着风一吹就倒的文弱的读书人,怎得日后就成了那么厉害的人。 少年的眼皮突然动了动,额头上冒出些虚汗,芸娘心里一紧,急忙坐端,怕他醒来,可见他眉头蹙起似只是有点难受,她赶紧拿起帕子。 可就在帕子碰到他脸上的时候,那双眼突然睁开,他的眼神极冷,一张口,像是树枝刮过地面的声儿, “你是谁?” 芸娘整了整碎发,露出个浅浅的酒窝,脸上还带着些红晕, “我叫陆芸,是你娘子……” 话音刚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芸娘急忙弓腰,想伸手给他拍背,可手刚伸出去,却被人一掌挥开。 “哎呀,我都是你娘子呢,也就不算外人了。” 说着她不管不顾替他扶背,少年想推开她也没力气,眉头紧蹙,只得任由她去,道, “这里……是哪里?” “漳州卢县。” “你可送我去州府谢家,有重谢。” “你要走?!”芸娘睁大眼睛,“那我怎么办?” “你……”顾言抬起眼皮,似有些不解, 芸娘脸色一变, “我告诉你,婚书都签了,你,你别想反悔!” “婚书?!” “喏” 芸娘把那张纸从怀里取出来,递到他面前,顾言扫了一眼,脖子一梗,竟然喷出了一口血, 半天没动,一摸鼻子底下,竟是快没了气,芸娘心里一急, 这不行,她还没当上首辅夫人呢,这顾言怎么能死,打开门就想去请大夫。 可是刚一拉开门,就停住了脚步,年关将近,她哪来的钱去城里请郎中,可又不能不救顾言,毕竟还要靠着他以后发达呢。 想着芸娘把目光移到她唯一的家当猪圈那边,母猪阿花哼哼直叫,再养两月,它就能下小崽子了,原想下了小崽就不用这么每日给人杀猪了,可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芸娘只停了一下,拿起刀,冲向猪圈。 “哎呀,这人你再晚来些就没了。” 请来的郎中摸着胡子,语重心长地说, “本就外伤重,还怒火攻心,没死就谢天谢地吧,少年人多大点事能气成这样。” 芸娘觑着床上人的脸色,想着成亲这事,总有些心虚。 送走了老郎中,她熬了药,端着药碗走到床边, “你,你……再生气也得把药喝了吧,药凉了就没大用了。” 床上少年半坐起倚在床头,却闭着眼一动不动,跟个石头人一样,芸娘把碗凑到他面前, “喝一口,就喝一口。”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挥手,把她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药洒了满地都是,屋里一片寂静。 芸娘愣了愣神,咬了咬嘴唇,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将药拢起来,小心翼翼用纱布拧出来,手被碎片划得伤痕累累,也一声不哼。 再抬眼,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眼,又看了她多久。 灶膛里飘出的零星灰烬中,他眼角眉梢像是被风吹散的暮霭群山,看不清道不明。 芸娘把药拧进碗里,再递给他, “呐,喝药。” 他眉头微蹙,盯着她被烫得通红的手,声音低哑, “你……为什么对我这般。” 芸娘抬头,火光下眼里仿佛闪着碎光,如三月春枝头的花骨朵,没有过多的修饰,颤颤巍巍,最质朴却也最动人, “因为你是我相公呀。” 第3章 、我是她相公(修)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芸娘怔了下,她捧着药碗,眼神有些游移,“玉佩,对,我看到你玉佩上的名字了。” “你……识字?” “我阿爹教的,他是个老兵,也是在兵营里跟旁人学的。” 火光下顾言脸色晦然不清,额头碎发遮住眼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抿了抿嘴。 他接过碗,苦大仇深地盯着碗里黑漆漆的药,猛地一仰头将那药喝下。 “咳咳。” 随着胸口的起伏,药顺着下颌流到衣襟内,芸娘抓起手边的帕子,刚搭在他衣襟处,忽然一只凉冰冰手摁住了她的手,幽暗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 “你做什么。” 芸娘抬起头,自然而然道, “给你擦身子啊,你这衣服都湿了,穿着多难受呀。” 说着,她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边解开边道, “我阿爹留下了些衣服,你看看能不能穿。” 看着芸娘比划着衣服,红彤彤的炉火映照着少年的脸侧,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微熏的红晕,他微微偏过头去,嗓子像是风刮过枯树枝的声音, “我自己来。” 顾言接过衣物,却见芸娘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上不由地绯色加深, “你,你别看。” 听到这话,芸娘眼睛滴溜溜一转,干脆地扭过身去, “谁稀得看你,你快换。” 身后响起稀稀簇簇的动静,伴随着屋外落雪声在耳边清晰地交错,没由来地给这萧索破落的草屋里添了些人气,芸娘拉长了话音, “好了没呀,灶上还做着汤呢,我可转身了……” “别,别……” 突然听见两声猛烈的咳嗽,芸娘心里一惊,急急转身。 顾言面色苍白,伏在床上咳嗽,芸娘探身过去,替他扶了两下背,低头看他衣襟还未系好,正欲帮他把衣服合拢,手刚搭在他的衣襟上一顿,像半截木头一样愣住。 少年白皙的胸膛上新旧伤疤交错,黑红一片,像是被老牛耕过的水地,没有一块好皮,她手下微颤,手指蜷缩又伸展,轻轻抚上少年的胸膛,她听说流放的罪臣家属发配前都要杖脊,一日笞四十,三日加一等,过杖一百,五日加一等,不知顾家那般重臣,顾言受了多少苦。 “丑吗?”少年这话轻轻得,却听着揪人心。 “这有些什么的。” 沉默半晌,芸娘微微仰起头,凑到他面前,小声道, “回头我给你把腊月的猪脂熬成膏,涂上个把月,这疤痕就全消了。” “你……”顾言望着她,少女也看向他,一双黑色眸子带着莹莹灵气, “顾言,我阿爹当年腿被人打断了半条,硬生生从漠北战场挺回来,他说过,人只要命还在,就什么也不怕,我不怕,你怕吗?” 顾言微微垂下眼睑,没说什么,半晌扯了扯手里的衣服,低声道, “裤子我自己来。” 芸娘直起身子,顿时脸有些发烫,把衣物往他手里一塞,左顾右盼了一下, “啊,灶要灭了,我去扛柴。” 门被慌慌张张地带上,也把光亮隔绝在外,黑暗的影子里,顾拙言垂下眼神,手颤颤地抓紧衣服上的温度。 大雪簌簌地落着,压在树上厚厚地一层,芸娘拎起柴火,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她身材娇小,可是一手能掂起一捆柴火,双臂紧绷,大步朝着屋门走去。 进了屋,顾言已经换好衣裳站在床边。 芸娘眼睛扫了一眼就挪不开了,你别说,这长得真好看就是占便宜,明明是极简单的粗布衣,可穿到了顾言身上就有了股出尘的书香气,倒不像是家道中落的,而是个尊养高楼的少爷。 顾言看到她手上的柴,眉间微蹙,走了两步,要接过她手里的柴垛。 芸娘却灵活绕开他,把两大捆柴往地上一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少年听着柴剁砸地的声音,眼神在她身上打了几转儿,微微眯起眼睛, “你力气惯常这么大吗?” “对啊。” 芸娘露出甜甜地梨涡, “我自小力气比村里面的男孩子都大,他们掰手腕都掰不过我。” 说着她就把锅盖掀开,露出里面的阵阵白气,她用手扇了扇,鼻子抽了两下, “这些活不用你做,要是再病了,我可没个阿花给你治病了。” 顾言眼神微垂,站在她身后,看着少女的发旋,有些漫不经心, “阿花是谁?” “我养了三年的母猪啊。” 听到这话,顾言抿了抿嘴,一时间陷入沉默。 芸娘用木勺在锅里搅了搅,舀了一勺什么,转身垫着脚,递到他面前,顾言看着眼底下的勺子,愣了下, “这是什么?” “猪肺汤,郎中说这个能治咳嗽,你尝尝。” 顾言拒绝的话到了嘴,可对上少女单纯希冀的眼神,便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那汤顺着喉咙吞下去,一股热流就冲到了心头, “好喝吗?” 这猪肺煮的简单,到嘴里味道极其寡淡,可少年垂下眼睑,认真地点点头, “好喝。” 话音一出,芸娘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边的笑容像是艳阳天里的白云,又软又亮,干净得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时,外面一阵门响猝然响起, “芸娘快开门!我带人来了!” 芸娘笑容收起,顺着音望去,眉间染上些恼色,对上少年淡然的眼睛道。 “你就在屋子里呆着,不要出去。” 她沿着雪覆盖的小院走了出去,看着被砸的颤抖的门板,秀气的眉头越皱越深,双手一推,门被推开,门外的人差点一个趄趔栽进来,不是沈海还是谁。 芸娘顺着他身后望去,还站了一堆人,提着七八个箱子,乌泱泱地跟天边的乌云一样聚在雪地里。 “快!把东西送进去,别误了时辰!” 见门开了,沈海稳了稳身子,拉着嗓子朝身后挥了挥手, 那些人听到话,七手八脚地抬着东西涌到门边,芸娘脚下动了动,削瘦的身子堵在狭小的门边,这队伍就跟笼子里的鸡一样,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门外。 沈海扒开人群,站在芸娘面前,浓厚的眉毛冒着火气,说话间两腮抖动,语气带着些狠劲儿。 “诶,芸娘你今儿要是再胡闹!我可就不客气了。” “胡闹?!” 芸娘站在门间,秀丽眉毛一挑,扬起清秀的脸,眼神大大方方地望向众人,像是从春寒料峭里刚破土的嫩草,在雪后的日头下微微泛着光。 “我说了不嫁!” 沈海听到这话,浑浊的小眼睛睁的滚圆,粗脖通红,扬声道, “不嫁?哪还能由你做主。” “由不得我做主,也轮不到你做主。” “芸娘你什么意思?” “这亲我结不了,见官吧。” 沈海脸皮一耷,眉头皱成了黑深的沟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见官?你要做什么?” 芸娘把头一抬,扫过门前众人,扬起下巴,清脆道, “我成亲了,再成亲便是要见官。” 这话如平地惊雷,震的在场人目瞪口呆,一时间人群里交头接耳,响起些窃窃私语。 沈海直瞪瞪看着芸娘瞪瞪看着芸娘,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 “成,成亲?!什么时候?” 芸娘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 “就在昨日。” “胡说八道!谁许你成亲的?” 沈海脸色铁青,腮帮子鼓起,双眼冒火死死盯着芸娘,跟雪地里的饿了三四天的秃鹰一样, 芸娘从怀里掏出那张婚书,抖了两下,亮在众人面前, “我自己嫁的,天地为媒,还有王秀才写的婚书,白纸黑字,摁了手印的。” 沈海看到那婚书,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身后骂声四起, “好你个狗老汉,你不是说你侄女未成亲,这是作什么?退亲!” 说着众人纷纷抬起东西要走,沈海两眼一黑,急急忙忙拉住身后的人,转身看向门边的芸娘,一股怒火冲上心头,手里一挥,将那婚书打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大声道, “定是这丫头骗人!她说她成亲了,可大伙看看,人呢,人在哪呢?拉出来我看看。” 芸娘面对众人质疑地目光,冷声道, “他病了,不方便出来见人。” 寒天里沈海嘴里吐沫星子和白气搅合在一起,手指着她, “还说成亲了,连个鬼影儿都没瞧见,你以为你陆芸算个什么东西,让你成亲是看得起你,你若是日后年龄大些,就是个没人要的破鞋,无父无母的死丫头,活该饿死在世道里,无依无靠,不得好死……” 这话像刺扎在芸娘心里,可那说话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吱呦” 话音未落,身后门被拉开,沈海的话音戛然而止,像见鬼了一样看向芸娘身后。 雪花在昏暗的天空中飘落,一只修长的手弯腰拾起了那张婚书,抖了抖上面洇湿的雪渍。 芸娘看清来人,用袖口抹了抹眼角,抽了抽鼻涕,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些鼻音, “诶,不是让你在屋里呆着呢,怎么出来了,你病还没好,又受凉了可怎么办。” 顾言没动,只是看着她的脸,轻轻摇摇头。 他抬手用手背笨拙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刚刚还明亮的眼睛,这时雾蒙蒙的,眼泪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儿,跟她人一样,带着一股倔劲。 人群中一时没了音儿,众人都在暗自打量那门边的少年,眼睛都错不开,就这气度,这模样,十里八乡见百来家少年郎哪个有这模样的,怕是城里的顶富贵人家都养不出这般衿贵的气度来, “你……你……” 沈海脸青白相加,眼神不住地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少年身上,怒目圆睁, “他是谁?” “他……” 芸娘刚想开口,却被少年牵起了手,他一眼扫过门前咄咄逼人的众人,身板挺直,挡在她面前,如清风凛凛,为她驱散这萧瑟寒冬里的风雪, “我是她相公。” 第4章 、攒路费(修) 天色阴暗,北风绞着雪砸在肩头,人群像是雪地里聚在一处寻食的雀鸟,咕咕唧唧的交头私语。 芸娘一愣,抬眼看着眼前少年风雪中挺拔背影,一时怔在原地。 沈海嘴哆嗦了半天,憋得满面通红,梗着脖子似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 “你,你这是私相授受!这婚事我不认!” 漫天大雪中,少年立在门边,薄薄的眼皮一抬,抖落些寒气,清朗的声音回荡在门前, “有婚书为证,有女纳婿,复逐婿而纳他者,杖六十七,后夫同其罪,女归前夫,不许赘婚。” 听到这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朗朗乾坤,这是大周律啊,这于平民百姓而言便是天了。 这少年郎看着面皮白净跟天仙似的,怎得面不改色说出这般骇人的话,又有哪个寻常人家会把大周律这般熟稔于心。 沈海左右环顾,也没了底气,恨恨扫过两人,但还抻着脖子道, “呸,少在这里吓唬人!不就是识得两个字,我也读过两日书,十三四年前没钱拜主考,连县试的门都没进去,你道这世道穷人读书有个什么屁用?我那小兄弟倒是命好,家里掏家底给他买了军籍,还不是断了条腿,一家人在这里喝风饿肚皮!” 听到这话,芸娘眉毛一挑,抬眼越过顾言肩头,目光炯炯,声音清脆, “大伯,说话要凭良心,我阿爹是拿了钱买军籍不假,可历历军功在册,拿命博回来钱都给了你,若不是你自己喝大酒赌钱,家里也不至于破落至此!” 沈海把手窜在袖子里,一撇嘴,不屑道,“就那两个钱,够干些什么使得。” “你!” 听到沈海这般浑话,芸娘眉毛竖起,眼睛睁得滚圆,胸膛上下起伏,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腕儿, “十三四年前?” 芸娘一怔,少年人轻轻嗤笑一声,嗓音清冽舒展开, “那便是开元三年左右,开元年初礼部侍郎就奏圣人废主考举荐,凡习举业之人都可参试,哪来不能参加科举一说。” 沈海面色一僵,抖了抖嘴唇,眼神闪烁, “你,你个毛头小子,知晓些什么!” 少年人眉毛一挑,却没打算放过他,眼里有着轻蔑,慢悠悠道, “再说十三四年前你也有三十好几了罢,可连个县试都没过,学的什么圣人之言?” 人群中响起哄然大笑,沈海的黑脸涨得如猪肝一般,那送礼的几人夹在人群中,更是面色为难,本就是这沈海拉媒做保的事,现如今这人亲都结了,还是个读书识字的,看着就气度不凡,没得惹一身官司,其中一人讪讪开口, “沈大郎,这,这亲事便算了罢。” 话音将落,不待沈海再说些什么,看热闹和提亲的人群都如寒鸦般渐渐散去。 沈海环顾四周,自知这亲事是彻底黄了,脸色铁青融在这夜色中,离开前,恶狠狠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甩头啐了口吐沫, “好啊,你们今日笑我没出息,我倒要看看,你找的这相公将来能有多大能耐!” 黑色的夜幕落在田垄上,村庄四处升起袅袅炊烟,山里远远地回荡着狗吠声,再就是村里人拉门落锁的声音,大雪纷纷扬扬,掩去一地杂乱脚印泥泞,也掩去刚才的一场闹剧。 芸娘双手掩住门,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阻隔在外,她抬眼看着身旁的身姿隽秀的少年,屋里灶下些许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映在他白皙如玉脸侧,带着些橙黄的暖意。 想到刚才顾言挺身而出,在众人面前替她辩言,芸娘眼睛弯成了月牙,眉毛都要挂到了天边的云端,止不住上挑得意。 顾言看到她这幅模样,想到了以前府里养的圆脸狸猫,高兴的时候就是这般狡黠模样,就差蹭人竖尾巴了,唇边不由地也带起了个弧度, “你高兴什么?” “我高兴你说得那些话啊。” 芸娘眼睛晶亮,往他身上瞄去,这顾言倒也不像日后传的那般面冷心狠,薄情寡义嘛,不枉她费心尽力救他一场,要知道还从没人这么护着她呢,这么想着,她扒拉着他的胳膊, “诶,顾言,你刚才说的话能再说一遍么。” 少年看着她搭在胳膊上的手,清秀的眉毛一挑,微微抬眼,碎光像是在眼里散开, “我刚说了些什么吗?” 说罢,转身向屋内走去,芸娘一愣,急忙小跑碎步跟在后面, “诶,你说了的,你说你是我相公!” 少年拉长了音调,松散道, “你听差了。” “我没听差!” 芸娘刚追到门边就停在原地,少年立在屋子里,负手而立,明明是简陋的茅草屋,却如巍巍高山,皎皎寒月,不知怎得又和记忆中那城墙之上的人影合在一起,又想到他刚才人前熠熠生光的模样,仿佛他天生合该是那个样子。 “怎么了?” 顾言见她停在门边,温言问道。 芸娘咬咬嘴唇,就着微微火光,抬头撞进他眼里, “顾言咱们走吧,去找州府谢家,给你读书,考功名。” 顾言愣了下,望向门边的少女,她仰着脸,那时常一眼望到底的清澈眼神里带着丝倔强,一字一句道, “沈海虽然说的话难听,可他也没说错,你要想出人头地,就不能呆在这小村子里。” 少年沉默了下,半晌缓缓道, “你怎能认定我一定能出人头地。” 芸娘眼睛一转,总不能说她知道他日后定能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嘴里的话磕磕绊绊, “那,那是自然的,我陆芸看中的人,还能有差啊。” 顾言怔了下,他微微垂下眼,“那你想好跟我一起走?” 芸娘急了,跨步走到他面前, “怎么,你还想甩掉我不成!” 少年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抖,投下一圈阴影,声音轻飘飘, “那婚书不是你我真心签的,若是日后……” “我不管!” 芸娘打断他,偏着脑袋,数着指头掰扯着, “不是你说的吗,有婚书,有大周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言眸色幽暗,眼底柔光褪去尽是冷意,他轻轻拉开些衣领,露出光洁脖颈侧黑乎乎的墨刑印迹,张牙舞爪,寒气逼人,似是一道森冷枷锁扼在咽喉,时刻提醒着过往的遭遇。 “你捡到我的时候也看到了吧,我是流放罪臣之后,虽然被特赦捡了条命,但稍有不慎,仍是倾覆之祸。” 少年话音渐消,嘴唇微抿,脸色阴霾丛生,苍白皮肤泛着寒光凛凛。 芸娘看着那墨刑说不害怕是假的,前世今生她都不过是一个小乡村走出来的姑娘,哪里接触过这种世家兴衰,朝堂大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言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丝了然,嘴角勾起些自嘲地弧度,将领子拉起,微微垂下眼。 到了晚上睡觉时,芸娘添了把柴,转身再从墙角抱着干草铺在地上,她躺在草垛上,双眼闭起来,可窗外北风呜呜咽咽地刮着,吹得这本就破落的草屋四面透风,那炉火时起时灭,根本没几分温度。 芸娘翻来覆去,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可那风还是见缝就钻,四肢如同坠进冰窖一样,直打摆子, “上来睡罢。” 她睁开眼,床上的少年睁着眼睛,一片清明,不知半夜不睡觉,看了她有多久。 芸娘咬咬牙,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你还受伤呢,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怕挤着你……” 顾言冷冷道:“你要是冻生病了,又是花钱。” 听到钱,芸娘瞬间没了话说,顾言说得对,穷人家还讲究些什么,她抱着被褥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顾言往阴影里挪了挪,芸娘沿着床边躺下,把被子裹成了蚕茧,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顾言的侧脸,少年半张脸隐在黑暗中,那颗泪痣若隐若现,没由来得想起门边他与她说得那般话,她想象不来,顾言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如若没有顾家那些事,他必定也是汴京城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看什么?” “看你生的好看。” 屋内炉火渐暗,一时间没了人音儿,半晌,芸娘闷闷地声音响起, “顾言,我曾问过阿爹,后不后悔当兵,倘若当初没有当兵是不是就不会残了条腿,也不会落得家徒四壁。我阿爹同我说做事没有回头路,做了才知道对错,这话如今我也说给你听,我陆芸虽然不过是个村姑,那些朝堂的事我也不懂,可我与你成了亲,自是要与你一起担当。” 她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顾言,我既认定了你,就不怕你拖累我。” 少年脸色晦暗不清,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火光在眼里时起时灭,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他手上,那不是他惯常见过的女子细软白嫩的手,相反手面粗糙,遍布薄茧,指节还总是被冻得通红,可此刻那手的温度却让他手里发烫, 屋外北风把窗柩挂的呼呼作响, “明天就去赶集,上次猪肉卖了还剩了好些肉皮,我都做成肉冻卖了,有了钱咱们就进城去。” 说话间,少女话音渐弱,细碎的鼾声渐起。 微弱的火光晃动,他抬手轻轻擦过她圆圆的鼻头,艳红的唇边,温温热热.手顺着脸侧滑下,少女在梦中有些难受,微微喘息了下,嘴里呓语着两句梦话, “顾言,读书,做大官……” 少年一愣,错神间她翻了个身把他的手压在脸底,她浑身散着热气,柔软的让心里发烫。 他眼睑微垂,手指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干脆也不动了,任由她枕着,眼神清明地阖上了眼。 第5章 、皮肉冻(修) 隆冬清晨,赶上一月一次的大集,卢县早市不到五更就已经喧哗起来,天边泛着雾蒙蒙的白,各家摊开了铺面,招牌幡幌高高挂起,寒冬的雾气和吃食的白烟交错蒸腾,混着渐亮的日头缓缓散开。 “哟,这不是陆芸嘛,可好久没见你赶集了,听说你大伯要把你嫁给那傻子啦?” 芸娘坐在板车上,刚到集里就听到这么一嗓子,她顺音瞥了眼,麦面摊后面站着五六个小姑娘,为首的穿着一身簇新的红花袄子,几人咬着耳朵,面上都是看笑话的神色。 这些都是十里八村的小姑娘,不知为什么,总看她不顺眼,芸娘眉毛一扬, “我当是谁呢,齐二姐,怎么没拿你家麦面把你抹白些再出门。” “你!” 齐二姐甩着粗辫子,黝黑的脸上带着丝难堪,鼓鼓地胸膛上下起伏。 她是黑了些,谁像这陆芸,明明也是风吹日晒,干着农活累活,却长得白嫩水净的,这两年出落的越发好看。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陆芸长得好啊,要不是她家实在太穷,怕是提亲的得把门都踏破了,惹得多少姑娘心生妒意看不惯她,偏陆芸也是个倔性子,连句软话都不知道讲。 “陆芸,你少得意……” 话音出了个头,她看到陆芸身旁的少年,蒙蒙晨光中,那人影儿动了动,跟从画上下来的一样,齐二姐的眼珠子都不动了,只黏在那少年身影上,怕一眨眼,风一吹那人就跑了。 芸娘轻巧地跳下板车,转身卸下两个大木桶,弯下腰一手拎起一个,双臂抡圆,稳稳地朝旁边的摊位走去,可走到半路,眼前落下个黑影。 她抬眼,只见齐二娘黝黑的脸上飞着两坨红晕,眉眼含春, “诶,芸娘那是谁?好俊俏的小郎君啊。” 芸娘看了眼前面的顾言,再扫了眼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一个个踮起脚,跟那春日头墙外抽出的花骨朵一样,你推我挤,巴巴地望着那人。 她心里一急,好嘛,顾言是她捡来的,这还没当官赚钱呢,就这么多人惦记,这可怎么能行?! 芸娘把手里的木桶重重地落到地上,惊得众人一愣,纷纷回过头看她。 “看什么看!都回家看自己的去!” 她娥眉一扬,挺起胸脯,双臂叉腰,掷地有声, “那是我夫君!” 齐二姐嘴微张,眼睛瞪得滚圆, “你,你夫君?!陆芸,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芸娘脆声道,“就这几日。” 齐二姐不服气道,“你少胡说,你脸大手糙的,力气比男人都大,穷得都吃不上饭,哪个能看得上你?” 芸娘下巴一扬,五官都飞了起来, “那他就是喜欢我脸大手糙,力气跟男人一样,宁可吃不上饭也要同我在一起,昨晚我俩还睡一个被窝呢。” “陆芸你!你!真不害臊!” 齐二姐面色赤红,抖着帕子手指着芸娘。 芸娘翻了个白眼, “我自己相公干嘛要害臊,再说看不上我,难不成看上你啊,也不对着水缸看看自己那大黑脸。” 说着,她又提起木桶,横冲直撞地朝齐二姐身侧挤过去, “让开,别挡路。” 齐二姐躲闪不及,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了身后的板车上,好好的新袄子蹭了几个乌黑的大泥点,脸色涨的通红,跺了跺脚,冲着前面人背影带着丝哭音喊道 “陆芸!你别得意!今日管集的是李大郎,可有你好受的!” 芸娘头都没回,声音像只雀鸟样高高飞起, “我怕他似的,你管好你自己罢。” 顾言扭头一看,只见刚刚吵完架走来的芸娘,没了那飞扬的神采,低眉耷眼,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嘟囔些什么, “今儿真是不走运,怎么偏就遇到那里胥李大郎.” “里胥怎能管这市集?” 芸娘瞥了顾言一眼,对他表示鄙薄, “就卢县这小地方,家族里长都是一伙的,什么他们能管,就是个只知搜刮钱财的土皇帝,之前我与阿爹摆摊,那李大郎见我阿爹腿残,故意要多收二十文的摊费,阿爹不肯,便起了争执,这才结下了梁子。” 少年蹙着眉头,听了之话似乎在想些什么,芸娘将木桶掀开,露出里面满满的皮肉冻,这是她半夜就爬起来用卖猪剩下的边角料煮的,足足熬了三四个时辰,放在屋外凉透,现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芸娘切了一小块,递到顾言嘴边,顾言眉眼愣了下,看了眼街上人来人往,还是微微张开嘴,那肉冻就滑到了嘴里, “是不是滑滑嫩嫩的?” 见顾言轻轻点点头,芸娘抿抿嘴,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梨涡, “你呢,你也吃了么?” 顾言想到早上那一碗稀的能照人影儿的黍子汤,芸娘都没吃几口,大半碗都倒给了他。 “我不吃。” 芸娘摇摇头,弯腰把盖子小心翼翼地合上,她扬起脸, “这都是要卖的,你要觉得好吃,等回头了我再做给你吃。” 顾言一怔没做声,刚吃下的那口皮冻冰冰凉凉堵在胸口,却怎么也下不去。 天边日头被积云笼起来,雾蒙蒙中飘起些小雪,赶集上旁人家的铺子都是招幡飘扬,客人络绎不绝,但皮冻摊子前却是冷冷清清。 “猪皮冻,现做的猪皮冻~” 芸娘搓了搓手,哈了口白气,眼神盯着来往的人,偶尔扯上一嗓子,可过往行人匆匆这声音被淹没在叫卖声中,个把时辰还没卖出多少,不由地有些垂头丧气,扭头看向身侧的人, “你说,今儿要是卖不出可怎么办?” 少年扫了她一眼,转身朝巷口走去,芸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睁大眼睛,见他捡起地上的石子,又寻了块旁人铺子扔出来破木板,俯身在那里一笔一划写下猪皮冻三字,那字写的又大又有力,筋骨流畅,好看得紧。 写完,顾言搓了搓指尖,将石子扔掉,拎着木牌立在摊子前面,芸娘眼睛一亮,绕着摊子走了两圈,这牌子一立了起来,这摊子就像有了主心骨,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瞬间支棱了起来。 “顾言,这字写得真好。” 她抬头望向少年,眉眼弯弯,小雪轻轻扬扬如柳絮飘落,少年也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仿佛将这隆冬寒风吹散。 “卖皮冻,好吃的皮冻~” 芸娘卖力地喊着,终于陆陆续续有些客人来了,开了张这生意就好做了些,到了晌午,对面食肆里坐满了人,好些人过来买些冷食带过去吃,芸娘的皮冻摊也带着热火起来。 “老板。” 一个人影在眼前落下,芸娘没抬头,去切那肉冻, “要几两?” 客人急忙摆摆手,“不是,我不买那皮冻,” 不买肉冻?芸娘抬起头,纳闷地看向来人, “那你……” 那客人戴着方正的巾帽,他指着摊子前立着的木牌道, “你招牌是谁写的,我有封书信,还想劳烦代笔。” 芸娘一愣,没想到顾言的字还能招来生意,她望向身边人,顾言清秀的眉头微蹙,还没张嘴,就被芸娘拉了过去, “那是我家相公写的,信嘛倒可以写。” 芸娘眼睛弯弯,顾言看到她这幅模样,知道是脑子里又有什么鬼机灵的算盘了,果然, “报酬不能少,还得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慢慢写,要有热茶热饭” 那客人笑了笑,拱了拱手 “这是必然的,必不会亏待这位小先生的。” 顾言听到这话,望了望这阴阴沉沉的天色和这风雪中破破烂烂的小摊,有些迟疑。 “快去吧。” 芸娘推了他一把,顾言向前走一步,回过头,立在那里。 他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又看了少女一眼, “有事叫我。” 天色越来越低,那灰色成了暗黑,小雪成了大雪,寒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飘在空中,这隆冬时分,本就冷得怕人,再瓢些雪花更是格外寒意刺骨。 “笔法结体严正,意境呼应,浑然天成,小先生这字是着实下过苦功夫的啊。” 客人在那边喋喋不休,顾言没说话,只是目光有意无意看向窗外,街面上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瑟瑟寒风中,一个瘦瘦小小的站在雪里,她卖的那东西大抵卖不了几个铜板,头上,肩上覆着一层白,冷得直搓手跺脚。 “观你这书法,有没有想过去做个笔墨经生……诶,小先生……” 客人发现对面的人压根没听他说话,顺着他目光从窗外望去。 不远处少女脸蛋通红,可那脸上总带着笑,看着那笑,就像是日子里的丁点盼头,仿佛再苦的日头也都不觉得苦和累了。 “哟,这么大的雪可真是不容易啊。” 客人拍了拍桌子感慨道, “都说少年夫妻最是情深,娶了个这么个吃苦能干的小娘子,当真是好福气呀。” “笔墨就不做了。” 顾言冷冷道,推了东西起身要走,客人急忙拉住他胳膊,掏出个帖子, “我再补些银钱,请小先生再留一副字,我做名帖用。” 顾言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只是刚又坐下执起笔, “不好了,小郎君,陆芸她,她……” 听到有人喊芸娘的名字,顾言笔下一顿,墨点晕染开来,舒畅的字迹撇出去一笔,像是一团绕在一起的疙瘩,看得人心烦意乱,一旁地客人心疼地大呼小叫。 顾言撂下笔,猛地起身,从窗户望去,摊子旁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人群中交头接耳地在说些什么,可就看不到那个娇小的人影。 “怎么回事?”顾言目光冷了下去,声音湛凉。 张小娘心里一骇,这小郎君初看起来俊俏得紧,可拉下脸皮来的时候怎么这么让人害怕,那眼神活生生地要吃人一样,她吓得直哆嗦两下,指着外面人群,话都说不利索, “那,那李大郎来了,芸娘,芸娘她快把人揍死了!” 作者有话说: 顾首辅:求问,我娘子揍人我要怎么才能劝住。感谢在2022-03-03 16:41:31~2022-03-04 16:3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烤红薯 “疯婆娘,你那破肉冻值两个钱!” “值钱!比你的命都值钱!” 少女清脆又倔强地声音响起在漫天飞雪中,人群嘈杂,一时拉扯劝架声不断, “别打了,芸娘!再打就真出人命了!” 顾言扒开人群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阴沉沉的天色下,长风卷着雪落在被砸的七零八碎的摊子上,招牌被一折两半扔在角落里,木桶倾倒在地,块块肉冻混着雪化成的烂泥里,任人过往踩来踩去。 人群中间让出来一块空地,芸娘脚踩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手里拿着根挑桶的长竹竿,眼睛瞪得滚圆,那扁头竹竿抽在男子身上,便听一声凌厉地风响混着皮肉绽开的闷响,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赔钱!” 芸娘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眼里冒着火光,今日碰见李大郎,她本想着给两个钱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这李大郎竟然贪得无厌,开口就要两百文,不给就抢,还把摊子砸了个稀烂,这她可不能忍了,她生如草芥,可也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上两脚的,上一世她就让人欺负死了,这一世她不好过,谁都别好过。 想到这,芸娘心头那把火烧得更盛,又高高扬起手里的竹竿,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她一惊,转头撞入少年惯常淡然的眼里,心里那提着的气瞬间散了半截。 “你怎么来了。” 顾言蹙起眉头,扫过这一地狼藉,芸娘却只推了推他, “你往边站站,别我动手伤着你。” “好你个陆芸,你还想对我动手?” 趁着这空档,李大郎急急被几个打手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抹鼻子下的血迹,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说, “我不过是要你两个摊费钱,你竟然要往死里打我,今日你若不给当着这全县人的面给我下跪磕头赔礼道歉,我定要你好看!” 芸娘冷冷笑了笑,“听听你说这话,这是什么世道,明明是你砸了我的摊子,为什么还要我给你赔礼道歉。” “什么世道?” 李大郎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接过一旁人的帕子擦了擦额头,啐了口血吐沫,龇牙咧嘴地道: “陆芸,你不过是这卢县里的贱民,我告诉你,我舅舅可是这卢县县丞,你今日打了我,要么赔礼道歉留你条活路,要么别想再在卢县做生意。 芸娘眉毛一挑,咬咬嘴唇,那李大郎看她这副模样,脸上扬起些得意之色, “怕了吧,怕了还不……” “走就走!”谁知少女干脆打断,转身一把拉住身边人,“咱们走,谁稀得在这里做他这生意!” 顾言只轻轻瞥了眼那李大郎,收回目光,围观人群打量着两人,窃窃私语中给他们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走了出去。 那李大郎一愣,知道自己被落了面子,脸色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拉长嗓子,踮着脚骂道, “陆芸,你就是天生的穷命!这辈子就别踏进卢县一步!” 两人身形渐渐消失在街边,云阴沉沉压下来,看热闹地人群也如潮水般散去,早市又是那副熙熙攘攘地模样,大雪将所有的痕迹都掩去。 “里胥!” 李大郎晃晃悠悠地被人搀扶着,他挥了挥手,让身边人散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个背街巷口,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马夫见他来了,敲了敲车门,低低报了声, “娘子,李里胥来了。” 李大郎看了眼那马车,抹了把脸,低眉顺眼地走近,恭敬地叫了声, “报张娘子安。” 车门微动,帘子掀开,从里面探出个人,定睛一看,不是那已经说要走了的张娘子,她上下打量了眼李大郎,不由地皱起眉头,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李大郎垂着头,听到这话,扯了扯打烂的嘴角, “陆芸那个小娘们儿下手太重了,错一点命都要搭上了。” 说话间,牵动伤口作痛,不由地倒抽了口凉气,张娘子拿帕子挥了挥,略觉得眼前这乡下小吏上不得台面,皱起眉头道, “你可看清了?” 李大郎慌慌点点头, “看清了,陆芸身边确实跟着个俊俏少年,还到处跟人说那是她相公。 话音将落,张娘子眼睛一转,本来她是要走了,可后来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那陆芸按里说不过是乡野丫头,怎么戒心那么强,越是反常,反而像知道些什么似的,恰巧到了县城,她就托人回头一打听,这么一打听更蹊跷的来了,就这么两天功夫陆芸竟然成亲了,还是跟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娘子,你说你们陆家在京城那么大的官打听她个孤女做些什么。” 李大郎被这张娘子找上门时还有些纳闷,觑着她脸色打量道。 张娘子听到这话,眉毛一挑,眼角眉梢都透着冷风,李大郎被她这眼刀一刮,不敢再言语,但因今日又是被芸娘打,又是做事不落好,心底到底有几分不痛快。 这时,一张银票递到他眼底,他眉毛一抬,望向张娘子,只见她笑盈盈地道, “你之前不是说陆芸还有个亲戚?” 李大郎眼睛一转,把银票塞进怀里,脸色好了几分,搓了搓手, “算不上什么正经亲戚,是她养父的兄弟,是个烂赌棍,叫沈海。” 张大娘听着这名眯起眼,望着那寒风吹过巷口,想着那日抬进陆府的晃晃悠悠地宫轿,长风里带着些纸钱烧化的味道,她沉声道, “李里胥,去,把那沈海给我找来。” ------------------------------------- 阴沉沉的天被黑染透,冒着夜色中最后一丝光亮,门被吱呀地一声推开,带进些风雪,惊起几只墙头小憩的雀鸟。 一个瘦小的身影冒着黑走进来,她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弯腰往灶膛里塞了把柴,掏出火匣吹了吹火星,点点暖红随着缭绕的白烟照亮了灶膛。 “都怪我。”芸娘看着那灶下的火星,眼角眉梢低垂,挂着些垂头丧气地道,“这下可好了,路费也黄了。” 顾言进了屋,看到的就是她这副噘嘴垮肩的样子,哪还有刚揍人的半点神气,嘴里絮絮叨叨嘟囔着, “我倒是不后悔揍他,李大郎那种人就是欠揍!可把他得罪了,这以后去卢县做买卖都不行了……” 他听着只微微垂下眼睑,没有说话,默默合上门,将风雪挡在门外,掸了掸袖口,一股寒风吸进嗓子眼,掩住嘴,轻轻咳嗽两声。 芸娘听到这咳嗽声,转过头才发现顾言脸色发白,急急凑过来,话音带着几分小埋怨, “可有哪里难受,是不是在雪里受了风寒,我不是让你在茶楼等我嘛,没得冲出来站在那儿受冻。” 顾言蹙起眉头,他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才认识她不过两三天,也知道她力气大不会轻易受委屈,可一听到她出了事,心下只想过去站在她身边。 “算了,不想那些了,饿了吧,我去做饭。” 芸娘倒是心大没注意到少年的神色,她转身借着些光亮,搬开粮缸的盖子,可一愣,缸里轻轻亮亮,比脸都干净。 芸娘抿了抿嘴,她倒是忘了,早上出门前煮的那黍子汤就是家里最后的存粮了,原本想着今日赚点钱能买些粮回来呢,结果…… 想到这她脸上不由地带上些愁色,突然眼光一瞥在灶台下有块红薯,她眼前一亮,弯腰捡了起来,这红薯不知放了多久,皮上皱皱巴巴,黑黑土土,可这时在芸娘眼里,这红薯就是最好的了。 她把红薯捧在手里吹了吹,塞到灶炉里,炉膛里的火烧的旺旺的,不过一会儿,烤红薯的味道便从灶下飘出来,焦胡香甜,满屋子染的都是,芸娘用木棍把烤红薯掏出来,左右手烫的直颠倒,用袖口垫着递给身后的人。 顾言看着眼前这她忙活半天不过巴掌大的红薯,淡淡问道, “你的呢?” 芸娘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眼睛亮亮地道, “你吃,你生病呢多吃点,我不饿。” 可话音刚落,响起清晰响亮地“咕”的一声,顾言抬起眼皮,芸娘脸在炉火下照的通红,她微微垂着脑袋,只恨自己肚皮不争气,在顾言面前出了丑,要是他觉得她就是个吃货,心里瞧不起她可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间,半块红薯递到芸娘面前,冒着腾腾热气,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顾言把她想吃又不好意思的心思尽收眼底,“一起吃吧。” “那我就吃一口啊。” 芸娘接过,眼睛弯了弯,小心地吹了吹,撕开了烤脆的皮,一口顺着那金黄灿烂的瓤上咬下去,就像是咬住了冬日里天边的太阳,酥烂绵软,嘴里的甜味从舌尖一路泛滥到心里,满得要从上扬的眼角溢出来。 顾言垂眼看着她这副模样,也轻轻地咬了口手里的红薯,但总觉得没她手里的好吃。 外头风雪瑟瑟,两人坐在这半黑的屋子里,就着盏烛灯吃着手里的红薯,墙上的两个影子交错,像是孤独的路上有了依靠。 “顾言,该喝药了。” 芸娘把药熬煮好递给顾言,看着他一饮而尽,放下空空的药碗,心里却实实在在犯了愁。 这隆冬风雪交加,本来就没赚钱的路子,今天她又把李大郎得罪的狠了,顾言这伤还没好呢,得好好养着,总不能日日吃红薯吧,阿花光吃红薯都不长肉呢。 钱,钱,钱,芸娘犯了难,她现下去哪里能凑到钱呢。 夜深了,芸娘躺在床上,盯着四面漏风黑乎乎的房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有什么法子可以赚钱,窗外呼呼刮着的风声,突然,她心里划过一个想法,她之前在汴京听说漳州特产一种冬草,可以入药极为珍贵,她可以去山上采药啊,只不过大雪封山,山路艰难,不熟悉的人容易迷在山路里,这才没多少人愿意去,想到这,芸娘激动地坐起来。 顾言睁开眼,他蹙起眉头,声音沙哑,看向身边的人, “怎么了。” 芸娘扭过头看她,小脸映在炉火下,眼里放光,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 “顾言,我们明天不会再吃红薯了,我一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4 16:36:03~2022-03-05 21: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意初起 天边泛白,公鸡嘹亮的报晓声围绕着山村转了几转,把这偏僻山村从沉沉黑夜里拉了出来,映着山头上雪停后的初阳,四处冒起些白茫茫地炊烟,村头村尾响起些门声,打水声,山村日常的一天又拉开了序幕。 顾言睁开眼,脑袋有些发沉,他这几日一直睡得轻浅,昨夜却不知是累了,还是喝了那药的作用,竟然昏沉沉地睡着了,他转过头,身边空空荡荡,哪还有人影,手摸上去连丝温度都没有。 屋里屋外也安静得过分,只有那灶膛里的柴火还微弱的烧着,显然是有一会儿没添柴了。 顾言起身拉开了房门,一眼扫过去,院子里也是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墙角的竹篓却不见了踪迹,他眉头蹙起来。 芸娘这是出门了,可大雪初晴,大清早她又能去哪里呢? 突然门被拍了拍, “芸娘!” 顾言抬起薄薄的眼皮,目光微沉,一扬眉头,这声音他还记得,不是芸娘的那个什么大伯沈海吗? 沈海站在门外,掂了掂手里的点心熟食油纸包,眼神四下一环顾,缩着个脑袋鬼鬼祟祟似怕被人看到一样。 可门里半天没动静,沈海不由地有些心急,伸着脖子顺着门缝望了望,又举起手,正要叩门,突然那门向内一拉,他脚下一滑做了个屁股蹲,急急把手里的东西抱在怀里。 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少年长身玉立在门边,从高到底沈海这副鬼祟样子,如玉般得面庞冷冷得看不出阴晴。 沈海急忙爬起来,掸了掸裤子,堆着笑露出两颗大黄牙, “姑爷,芸娘呢?” 听着这声姑爷,顾言眉头微挑了下,不动声色道, “她有些事出去了。” 沈海脸上的笑微微一怔,继而又接着话道, “哦,出去了,那她去哪了啊?几时回来啊?” 顾言打量着眼前的人,这沈海以上次见面看来就是个泥沟里打混的地痞无赖,这种人说白了无利不起早,上回在众人面前他奚落了他,走的时候也是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牢骚话,现如今又舔着脸找上门来,说没点鬼心思鬼都不信,顾言微微垂下眼睑, “可有什么事?” 沈海咽了咽口水,比起陆芸他更不想跟她找的这小相公打交道,小小年纪,喜怒不上脸,总是有股压不住的劲儿,仿佛看着他就低他一等似的,要说什么他都像肚子里提前知道,可想了想来意,他眼珠子在眼睛里打了个转儿,张嘴道, “上回的事是我这个做大伯的不对,回去我也想了想,既然你们已经成亲了,那以前那些事就算了,虽说你们这亲事仓促了些,但做长辈的,总是还要表点心意,毕竟以后还是一家人不是。” 话音重重落在一家人上,沈海举着手里的东西就蹭着门边往院子里走。 顾言看了眼擦肩而过的人,没说什么,凤眸幽深,若有所思地沈海的背影,缓缓地把门合上。 沈海进了屋,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随手里一放,眼神开始四下打量起来,这屋子的家当极其简单,灶台前摆了张桌子,靠着墙根是张床,唯一能放东西的就是那床边的木柜子,沈海的眼神四处晃悠,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慌慌张张把眼神撇开。 顾言进屋看到他这副模样,把沈海慌张的神态尽收眼底,看了眼那柜子,又淡然收回目光。 “诶,姑爷,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啊?” 沈海转过身,双手揣到袖口里,干笑着在桌边坐下。 顾言眉毛一扬,“汴京。” “哦,京城的啊。”沈海把话拉开,态度又殷勤几分,“那以前家里做些什么营生啊。” “有几亩薄田。” “有田产啊,那好啊,诶呀,真不错啊。"沈海眼里放光,追着问道,“家里几口人,父母可还健在?” 顾言淡淡道,“没了,就剩我一人,田也卖了。” 沈海话被噎在了嗓子眼,笑也僵在脸上,一时间咳嗽两声,拿起桌子上的碗,想喝口水,倒了倒里面却没有一滴水,他摇摇壶, “姑爷,给打点水吧,天没亮走了几里山路过来的,嗓子干得慌。” 顾言眉扬了下,瞥了他一眼,接过水壶,转身走了出去,沈海探着脑袋看着那人影到了院子里,急急起身,先是在灶台下弯腰找了找,又把床上的被褥都掀起来,可是都一无所获,他眉头皱起来,目光落到那木柜子上,他把柜子一把拉开,里面放着两件旧衣,沈海把旧衣都扔了出来,终于在角落看到一个包袱,那包袱看着有些年头了,绸面上的连理枝花都暗了颜色,但那上好的绸缎还是和这堆旧衣格格不入。 沈海双眼放光,一把抓起那个包裹,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有几块丝绸布料,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泛着金光,他心下大喜,拾起来,正要看个究竟,突然,凭空出现一只手摁住他的手。 沈海身子一僵住,猛地抬头,不知那少年什么时候去而归反,冷冷地低着头审视着他。 沈海慌乱中,把那金色的东西想攥在手心里,可压着他的手愈发使劲儿,少年手劲儿如铁箍一般,让他不能动分毫,沈海右眼皮一跳,这少年看着文文弱弱,怎么还是个练家子, “我,我就看看,姑,姑爷别误会。” 少年眼皮撩了下,声音依旧淡淡地,“东西放下。” “怎么,有什么东西不能看得,难不成家里还藏了宝贝不成。”沈海笑挂不住了,咬着牙根说。 少年听着这话,面上神色未动,凤眸幽寒,脸上映着窗外积雪的冷光,像是把他从里到外都看得透透彻彻,明明没说什么话,那眼神却让人心里不住地个寒颤,沈海心下只打鼓,却想到昨晚见到的那人,心下一横,咬紧牙根。 可不过片刻间,只觉得一阵钻心地痛从手指尖传来,沈海低眼一看,少年竟然硬生生把他的手指掰一根根向后掰去,俊俏的脸庞依旧面无表情,可就是透着股阴气森森,沈海睁着眼似能听到自己手指骨承受不住的断裂声,沈海混迹赌场也算是见过亡命赌徒,也见过那动辄断人手脚,手段狠厉的催债人,可眼前这少年的骇人不比那些人来得少,关键做这些事的时候,似乎从那如玉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 沈海心里终于有了怕,脸上一片苍白,急急把东西丢开,惶恐地大呼起来, “不看了!再也不看了!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缓缓弯腰从地上把东西拾起,攥在手心里,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那就不送了。” 沈海捂着手指,哪里还敢看他,低着头只想跑出这院子,可刚一拉开门,正和门外的芸娘打了个碰面。 “诶,你……” 芸娘睁大眼睛,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海推开她,捂着手,连滚带爬地跑了院子,她再一抬眼,都出了村口。 芸娘心里纳闷,这沈海大清早地来做什么,还是这副模样,糟了!别是他趁着她不在家欺负顾言了吧! 她匆匆跑进屋,站在门边喘着粗气,看到少年站在屋子里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她扫了眼桌子上用过的茶壶和碗, “顾言,沈海是不是又来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找他算账去!” 顾言轻轻摇摇头,眉毛一挑,“没,他送了些礼来。” “送礼?!” 芸娘狐疑地看着那掂过来的点心,真是天上下红雨了,她那三分钱买快烧饼还得看厚薄大伯能给她送礼? 顾言回头打量着她满身寒气,棉衣鞋上沾满了泥,不由地微微垂下眼睑,“你去哪了?” 芸娘把身后地竹篓卸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转过头,把竹篓捧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献宝样说, “我进山了,顾言,你看我采了好些冬草,还有棵大的呢,这些卖给村里面的郎中,咱们就有钱了。” 顾言打量了眼窗外,远处的山色压在积雪之下,虽说这山离这村子也近,但也有四五里的山路,那芸娘岂不是是天不亮就走了,化雪日子呆在屋子都冷,更别说山里了,这时节冬天山里还多孤狼,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去采药,胆子也是大了些,顾言不知为何,听到这她这些话,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隽秀眉头又深了几分,可眼前人还没注意到,只自顾自叽叽喳喳地道, “我跟你说啊,等这几天我多去山里几次,再多采些草药回来,路费也不用愁了。” 说话间,芸娘舀起些水进水盆里洗手,可是脚下突然刺痛下,手上的盆砸在地上,门边的顾言突然走近几步,眼神死死盯着她脚, “你脚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山路滑,摔了一跤。” 芸娘眼神闪烁,弯下腰要拾起盆,可那刺痛又蔓延开来,她直直向前栽去,芸娘要以为自己倒在地上,可睁开眼扑进个温暖干燥地怀抱里,少年伸出手轻轻掀开她的裤脚,脚腕处乌黑一片,肿的跟个馒头一样,上面还冒着细细的血珠,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啊,码住,再修。 第8章 、千重难 “怎么弄得?” 少年说这话音轻轻地,那双凤眼在炉光下深邃宁静,两人靠得又近,清清凉凉的嗓音就在她耳畔。 芸娘屏住呼吸,觑着眼打量着顾言,她早上摸黑进山,岁暮天寒,山上积雪皑皑,她脚下一滑,便扭到了脚,但芸娘自小在山里跑来跑去,倒也不觉严重,可是不知为何现在顾言一问,反而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她心虚地咽了口吐沫,把话岔开, “也不是什么大伤,没事的。” 顾言抿了抿嘴,见她微微偏过去的脸,心里不由带了丝无名火气, “这就是你昨日想得好办法?” 芸娘缩着脑袋,虽然顾言话音是平的,但也觉出来他这会儿心情不大好,可又实在摸不着头脑,她进山采药赚到钱,他顾言生什么气,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嘀咕,谁叫顾言日后能做大官呢,她还指着他以后发大财,没得现在惹他不高兴,芸娘抬头眨了眨眼,软软地道, “这我也不是没想到嘛。” 顾言看了她眼这副模样,心里那点不明不白地阴霾压了下去,他将她缓缓拉起来,让她倚着自己坐到床边,芸娘抬起脚,身子前勾,把鞋子踢去,袜子前面洇出了丝丝血色。 她向前勾着身子,伸手褪到一半,那后面的袜子与棉裤裤脚费力缠在一处,芸娘吃痛往回缩了下脚,少年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把边拉开,指尖划过她冰凉的脚背,跟火一样点着样隐隐发烫。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是了。” 少女急忙缩了下腿,顾言偏过头,火光下眉眼下的那颗泪痣隐隐绰绰。 他看着她倒抽着冷气,用清水擦过脚下伤口,那脚比世家女子大了些,脚指圆润,细细光洁的脚踝跟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只是前面那一抹红碍眼了些,她耳朵后头有些泛红,这时她倒是不好意思了,想当初她看他身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疼吗。” 顾言垂下眼睑,轻轻地问,睫毛抖动洒下一片阴影。 芸娘龇牙咧嘴地把脚趿进鞋里,站起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嘴里嘟囔着, “不疼,摔一跤算什么,我以前还从马上摔下来过,歇了两天自己就好了,连我阿爹都说我皮实。” 说着她还要在顾言面前跳两下,可刚落脚没站稳又是一扭,竟直直朝着少年扑去,顾言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个黑影砸过来,两人一起栽到床上。 一阵慌乱,顾言闷哼一声,再睁开眼有股热气伏在他胸口,跟个火炉一样。 芸娘从他身上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眼神飘过去,顾言眉头轻蹙似乎有些难受,脸色是惯常的苍白,火光下显得有几分柔弱,连那泪痣都更添脆弱,她心里顿起愧疚,这是又误伤到了顾言,她急忙凑到他面前, “哪里疼,我是不是撞到你伤口了。” 说着就要掀衣服,查看他胸前的伤,却被一把抓住手腕,那手凉的跟从夜里冰面上捞起来的一样,从手腕传到背后,让芸娘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身子一倾,天晕地转,就颠倒着翻了个面。 少年撑着手悬在她面前,一片阴影垂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呼吸靠得极近,近得她都能数清他那细密的睫毛,少年几缕青丝垂在她脖颈处,搔得她有些微微发痒。 “我没事。” 话音落,那片阴影豁然散开,芸娘猛地坐起,不知为什么舌头有些发直,眼神瞄着那火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道, “没,没事就好,诶,那沈海除了送礼外还说些什么了么?” 顾言顿了顿,把她那副情态尽收眼底,淡淡道, “没说什么,就是找东西。” 芸娘细眉一挑,找东西?这沈海惯常夜猫子进宅,能有什么好心思。 “他找的什么?” 顾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她手里,芸娘看清那长命锁,嘴微微张开, “这,这怎么在这里?” 看她一副紧张模样,顾言目光扫过那长命锁,开元年间兴新生儿满百日赍长命锁,以祈驱邪辟灾,祛病延年,她手里这块上刻福禄如意金锁,倒是京城官宦世族最时兴的,和这破壁漏风,家徒四壁的草屋格格不入,这么想着,他目光又在少女身上打量了一圈,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芸娘倒没注意到身旁人的打量,此刻她握着长命锁,心里又惊又疑,这沈海找这东西做什么,莫不是赌场又输了钱来这里拿东西抵债,可也不该啊,这长命锁意味着她的身世,除了她死去的阿爹没人知道这个东西。 夜色中,寒风呼啸声陷入漫漫长夜,万物沉寂下,这黑夜中却带着些隐约地躁动和不安。 村外官道旁不打眼的树林里停着辆马车,马车外打着一盏灯笼,灯笼在风中晃了晃,现出另一面写的陆字,在黑夜里发出羸弱的光来。 沈海老老实实站在那灯笼光亮下,佝偻着背,双手攒进棉袄里,垂着脑袋不时觑探那被风吹得晃动地车帘。 “你可看清了?” “看得清清的,老大一块金子做的长命锁,没想到陆芸那妮子还藏着这么个好东西。” 沈海说话间眉飞色舞,吐沫横飞,可浑浊的眼睛却始终绕着车里人打转。 车里人没了声音,过了半晌,一只手掀开帘子, “你想个办法,把那东西拿出来,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还有。”那人盯着他道,“我要那陆芸在这村子里待不下去,你可明白?” 沈海眼前被这灯笼的光晃了晃,缩了缩眼, “贵人,你说得这头一件事还好办,左右不过是个物件,可那陆芸怎么说也是我小弟养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就算是块石头也有了些感情,总归算一家人,把事做得这么绝不大好吧。” 张大娘看了眼前人一眼,贼眉鼠眼,赌鬼还说真情话,当真是个笑话,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沈大郎,你在赌坊里把你兄弟卖命钱输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沈海听到这话,面皮一紧,立马缩回眼神,不敢再吱声,只听耳边落下音, “你那些烂账我可是清清楚楚,少在这里给我拿捏装样子,我是让你办事,你也可别把自己真当个东西,这事成了你也有好处,这事要不成……你就去赌坊用胳膊腿还债罢。” 夜风刮过耳边,马夫一扬鞭子,车轱辘转动,吱呀吱呀地隐入在黑夜的官道上,直到听不到音了,沈海抬起头,夜色里豆大的眼里眯成了一条缝,有股狠厉阴冷,像条毒蛇一样在暗处吐着信子。 ------------------------------------- 傍晚天边只剩下一抹红,碎碎地压在寒云下,芸娘从村头的郎中家门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洋洋,东边起了些风钻进脖子里,芸娘缩了缩脖子,迈开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乡野的夜里带着丝宁静,层叠地远山如隐藏在浓稠的墨后,村子里炊烟四起,一算日子才想起来今天是年夜,点点幽光里带着年夜里的饭菜香,她抽了抽鼻子,走在村子里,听着一路上墙里传来的嬉闹声,没得想起阿爹在世的时候,过年还有几分年气,现如今已经几年都是只剩自己一人,孤孤零零,心里不由有几分失落。 可一转弯儿,远远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形拉长了影子站在家门外,芸娘愣了下,这才眼睛眯成了条月牙,远远地喊了声, “顾言!” 顾言抬眼,少年清冷的眉眼在这年夜里也染上了些人间烟火味, “慢些跑,你脚伤还没好。” “没事,都不疼了,你瞧我今儿卖药换的钱。”芸娘得意地把铜板在钱袋里晃了晃,听着那铜钱声,眼睛眯成了条月牙,“等明天天亮了,我也去割肉,咱们也过个年。” 顾言看了眼她,少女光净的脸庞映在皎皎月色中,“起风了,进屋吧。” 炉火映在乌黑斑驳的墙上,芸娘侧着脑袋,眼睛打着迷瞪儿,手下还数着铜钱。 “数来数去不都那么多么。” 顾言端着药碗斜睨着床上的人,来回就那么点铜板,她都数了一晚上了,人都犯迷糊了,还要搂在怀里数一遍才放心,这都赶上那老庄里的监河侯了。 “兴许数着数着就有漏的呢。”芸酿打着哈欠,只把钱袋往棉衣内侧里一塞,圆圆的脑袋缩进被子里,只漏出一双眼,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嘟囔着, “这路行得通,后几日我去山里多采些药,就不愁你读书的钱了。” 说着说着,困意袭来,芸娘脑袋跟个浆糊一样,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梦里迷迷糊糊地好像又回到了陆府那时候,她染着恶疾躺在冷冰冰没一丝人气的屋子里,恹恹地望着窗外那一方高墙,暗自下定决心,若有一日离开陆府,便是再也不回来了。 一转眼,这梦又换了个场景,钟鼓楼的声远远传来,到了那上元夜里,汴京城里万家灯火,她戴着面具,挤在人群中,点点灯火中她看见了那个长身玉立的人,他穿着朱紫贵官公服,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透着雍容华贵,她追了上去,可那人竟是越走越远。 “顾言!” 他怎么不认得她了呢,芸娘着急地喊了声,可是不知谁推翻了那灯架,一场大火着了起来,四周响起些惊呼声,热度越来越高,烧的她脸通红,四周越来越热,她猛地睁开眼。 鼻尖飘过些火星子的味道,风带着火势染红了眼前,她脑子里一下子清明起来,焦急地推了推身边的人, “顾言,顾言,快醒醒,起火了!” 第9章 、你想过什么日子 阵阵热浪中,屋外传来阵阵惊呼喊叫声,火苗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窜,芸娘只觉得眼前哪都是红彤彤的一片,烧的人心慌。 一只冰凉地手拉住她的手腕,她转过头,少年眼神从昏暝到清明不过一瞬间,彤彤火光照在脸上,踅身拉住她就往外冲。 芸娘急急地趿上鞋子,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穿过烧成一团的屋子,刚踏出门,四周温度骤降,夜里的凉风吹过脖子窝处的细汗,芸娘这才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她脸色一变,手在棉衣上下一摸,跺了下脚, “诶呀,糟了!长命锁!” 顾言背后响起几声惊呼,一转身,就见那娇小的身影就已经冲回了大火中。 少年瞳孔放大又锁紧,眸子里映着漆黑夜空中火光,滚滚浓烟如野兽般张牙舞爪,在夜风中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芸娘冲进着屋里,四处被烧的通红,哪都看不清,她跌跌撞撞摸到床沿,掀开枕头,胡乱摸索一气,直摸到温热的长命锁这才松口气,转身要往出跑,可眼前影影晃晃,芸娘心下一凛,有人! 那人喘着粗气,脸上被熏得是灰头土脸,可芸娘还是一眼认出猥琐臃肿地身影,不是她那前几天上门找事的沈海还是谁! 火光里,沈海撞见芸娘,眼里也闪过丝慌乱,可等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转眼那眼神就化成凶狠,伸出皲黑的手一把抓住芸娘手里的长命锁,语气阴恻恻, “把东西给我!” 芸娘眼里映着通红的火,紧紧攥紧长命锁, “不给!” “你!” 头顶响起木头断裂的声音,沈海一惊抬头,年久失修地屋顶在火海中摇摇欲坠。 “咚” 一根烧断地木方突然掉落在眼前,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但芸娘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她手上吃着劲,猛地松开,身子向后一晃,木梁正好带着火星子砸在她腿上,转眼间,一道大火隔开她和沈海,沈海还想上前,可是热浪扑面,灼热滚烫的瓦砾碎渣簌簌从头顶掉下来,他不甘心地看了那火海中的人影一眼,转身朝门外跑去。 芸娘脸上又烫又烧,把长命锁塞进怀里,两手环抱着将沉重地木方搬开,可几次想要站起来,都是一阵刺骨钻心得痛,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脚腕处前几日的旧伤裂开,血色淋淋。 大火中飞起的黑色灰烬,芸娘脸色苍白,只觉口鼻发窒,眼前的火焰如催命的恶鬼朝她扑来,烫得要命。 她是要死了吧,芸娘心里阵阵发虚,就像站在悬崖边一样,意识一个劲儿往下坠,可她这辈子还没活出个名头来,她也没过上吃香喝辣,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呢,她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昏沉沉之时,一方湿润冰凉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抬眼落入少年的眼中,像是悬崖下扔下的根绳子,她反手抓住他的手。 少年一身狼狈,身上头上落满了黑色灰絮,转身就把她背在背上。 芸娘伏在他身上,鼻尖闻到少年身上的带着夜风里的寒气,哑着嗓子像只猫崽一样虚弱地嘀嘀道, “顾言,我要死了罢。” “死不了。”少年冷静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像一股凉风钻进心里。 芸娘蔫蔫地伏在他脖颈后,那瘦弱的背上凸出地骨头硌得她胸口作痛,火势越来越大,可他却躬腰背着她,一步步穿过炙热地火海,明明是短短一段路,却将她重新带回人间。 “救出来了!” “人救出来了!” 不远处火势还再烧着,汹涌地火光照亮在天边,半夜着火在这偏僻的山村可算是件大事了,村里围观的人群聚了好些在屋子前,有救火的也有纯粹凑热闹的。 人群中的乡里乡亲七手八脚地把芸娘从顾言背上接下来,芸娘坐在土路边,接过人群中递过来的一大瓢水,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冰凉的井水下肚,芸娘浑身打了个寒颤,把烟火缭绕的反胃火星子味压下去,这才深深呼出口气。 脑子里昏沉沉也逐渐褪去,芸娘甩了甩头,意识清醒起来。 她看着身侧站在黑夜里的少年,微喘着气,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怔怔地张开口, “顾言,你……” “芸娘,芸娘,可还好吧?” 话音还没出,突然一个声音打断她,芸娘转过头,睁大眼睛,只见一个熟悉地人影扒开人群中快步走来。 张娘子面色关切,目光无意扫到芸娘身旁的少年身上,想必这就是陆芸找的那小相公,目光偷偷瞥向暗夜里的人影,虽然这少年草履粗衣,但就这气度,这模样,可不像是这乡下能养出来的。 可只扫了一眼,那少年似有些察觉,目光微抬,冷冷像箭一般凌厉地射过来,张娘子急忙收回眼,捂着帕子,伸手就来扯芸娘的裤脚, “诶呀,伤的这般重,得赶紧叫郎中瞧瞧。” 芸娘先是一怔再是蹙起秀眉,这张娘子怎么走了又回来了? 前世只来寻了她一次,倒是没发现这张娘子这般执着,可难不成她还对她是不是陆家小姐这事不死心吗? 她把腿往回一缩,拨开她的手,秀眉一挑,故意道: “你是哪位?” 张娘子脸上的笑一顿,看着芸娘讪讪收回手, “是我啊,张娘子,芸娘你可记得我?” “哦,张娘子,记得。”芸娘抬眼,“就是那天堵在我家门前,指使仆役欺负我的那个人。” 听到这话,四周村民目光朝她聚集而来,张娘子笑僵在嘴边,一旁的顾言听到,微微抬起脸,眼神在两人之间一扫视,眉头微微蹙起。 “那天是下人莽撞了些,芸娘你别往心里去,只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那气话,我这也是放心不下你,幸好回来瞧了瞧。” 说着,张娘子瞟了眼不远处烧得不成样的草屋, “你瞧,屋子都烧了,你又受了伤,你一个姑娘家接下来可怎么办?” 芸娘听到这话,如秋水般地大眼睛在寒风眨了眨,她可算听明白了,张娘子就等着她自己张口跟她走呢,可她早就想明白了,这辈子去哪儿都不能去陆家。 她从一旁捡了个破树枝撑着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全然不像刚刚经历了场生死大火。 “顾言,咱们走,省得有不知打哪来的人在这边叽叽喳喳,听得心烦。” “诶,你……” 张娘子一怔,却没想到屋子被烧了,她是这番反应,抻着脖子,对着两人背影喊了声, “诶,芸娘,你不跟我走,你这副模样能去哪儿啊!” 可那人影磕磕绊绊就是没回头,逐渐隐入在黑夜之中,四周村民聚集,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再追上去,硬把人带走,张娘子眉头紧皱,手里绞着帕子,她是万万没想到这陆芸能如此决绝,把她屋子都烧了,竟然都不跟她走。 张娘子盘算间,瞥见人群里那个佝偻着人影,跟只老鼠样躲在见不得人暗处,她眸光微暗,转身隐入阴影中。 张娘子两三步走到马车前,一个人灰头土脸地攒着袖子站在那里,见她过来,躬起身子,手缩在袖口里, 看到他这副模样,张娘子面皮一吊,语气刻薄, “你怎么办事的?” 沈海的身子又向下躬了几分,嘴唇发白地辩解着, “我,我本来都拿到了长命锁,但那妮子拼了命不给我,这么大的火,我,我这要不是跑得快,也就没命了。” “没用的东西。”张娘子脸色阴侧侧的,“活该你活成这副样子,叫人瞧不起。” 沈海听着这话,脸色拉入了深夜之中,垂着脑袋,眼神闪烁,嘴边还是干拉出分殷勤地笑,手搓了搓, “张娘子,那说好的钱……” 张娘子本就心烦,看到沈海这副猥琐模样,更觉碍眼,“事情办成这样,还想要钱,还不快滚。” 沈海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渐渐沉到夜色中,和这黑得如墨的天色融为一体,他缩了半天的手终于伸出袖口,竟然是一把明晃晃地刀子。 张娘子在沈海身上骂完散了些火气,转身正要上车,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惨叫,她慌慌张张转过身,只见马夫被沈海捅了个对穿,跟冬天里的枯草一样无声无息倒在了车旁。 望着地上拱起的血迹,张娘子身子向后退了退,脸色煞白望向沈海,“你,你做什么?” “臭婆娘,给你几分脸,还蹬鼻子上脸了。”沈海走近,一把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啐了口吐沫,“老子在那边命都快搭上了,你还不想给钱。” “给,给,你要多少我都给。”说着,张娘子掏出钱袋,被沈海一把抢走,在手里掂了掂,“倒是不少,看来这什么劳什子陆家还真是个大户人家。” 说着,沈海眼睛一转,看向张娘子, “你们找陆芸那妮子到底做什么?还有那长命锁到底什么意思?” “这,这……”张娘子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沈海却有些不耐烦了,把刀子往她脖子上顶了顶,“说!” 张娘子看着那刀尖,舌头都直了,“我说,说,那陆,陆芸可能是陆大人的亲生女儿,陆府的真千金小姐!!” ------------------------------------- 夜色深深,火光渐渐下去,只留下淡淡地黑和烧焦的废墟,芸娘站在村口的土坯上,回头呆呆望着远处灰烬从天上飘下来,跟漫天雪花一样。 “顾言,我的家没了。” 芸娘拄着木棍看了眼前方,面前就是出村的路,可是黑夜里看不清方向,这下好了,可真是后边回不去,前边不知道去哪,进退两难。 “在想什么?” 顾言看着她眼睛耷拉着,又想到刚才那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女仆模样的人,不知芸娘的愁和那人有几分关系。 “你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少年眉毛一挑,凤眸在火光余温中看向她, “那得看你想做什么。” “我……” 芸娘听到这话,愣了下,她扬起细眉,望向天边,此时天际露出些淡白曙光,微亮曙光揭开了黑夜,她想做什么? 似乎前世今生从没人这么问过她,她想过上不被人欺负的好日子,活得堂堂正正。 那一把火烧掉了过往,也烧掉最后的牵挂,芸娘吐出一口胸口热滚滚地白气,迎着朝阳,她将身边人映入眼帘,举起手里的树枝往南边一指, “漳州城,走,顾言,咱们读书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9 19:01:52~2022-03-10 21:1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肉、小棉袄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睡一处儿(改) 夜色渐渐落下,一辆骡车悠悠驶进漳州城,城中入夜四处扎着彩楼,招扬的风幡下悬着几盏火红的栀子灯,更夫穿梭在热闹街头巷口,拉长了清脆的梆声向着夜深处隐去。 骡车驶到东大街北侧的州署门前渐渐停下,芸娘叹了口气可算是到了,从卢县到漳州城有二十里的山路,骡车坐的她脚都麻了。 芸娘伸展开腿脚,手扶着板车上的货物,蹭着边下了车,落地的时候脚面的伤口还是泛痛,身子没站稳轻晃了下,一只手搭过来,她眼睛微微弯了下,扶住少年的胳膊,偏过头,瞅着那对门前那半人高的石狮道, “顾言,是这儿吗?” 顾言站在她身侧,轻轻瞥了眼这气派的州署府邸,待她站稳,松开手走到门前赤红的八角灯笼下,轻轻扣了扣门环。 红门吱悠悠拉开条缝,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短打粗衣,眼神在灯下的两人上一扫,声音顺着夜风悠悠飘过来, “你们是何人啊?" 顾言道:“故人之子顾言求见谢大人。” 八角灯被风吹过,那光转着圈晦暗的打在头顶,门房从上到下扫过两人身上泛白的旧棉衣和沾满泥的鞋面,脸垮到嘴角,带着几分倨傲道, “什么故人,我家谢大人可是漳州刺史,岂是你们这种人要见就能见的,半夜不睡觉,扯个名头在这里发梦,快走!” 说着就要关门,芸娘眼疾手快地把住门,“诶,不过叫你传个话,指不定谢大人就见了呢。” 那门房嗤笑,话音从门缝里出来,“笑话,我家大人公务繁忙,每日求见的人能排到街角,若是每个你们这种穷酸都见,岂不是跟苍蝇臭虫一般没完没了!” 说完,大门“咚”得一声在眼前重重合上,带起些厉风刮过脸边,芸娘细眉一挑,就要再抬手敲门,却一把被拉住,她回过头,只见顾言神色沉淡,眉头微蹙, “今日太晚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再说。” 芸娘心里虽气那门房狗眼看人低,但瞥了眼空荡荡的街道和沉沉夜色,知道顾言没说错,这漳州城可不比卢县,过了夜半可有宵禁的,要是还在大街上乱晃,那是要被抓走打板子,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儿,再做盘算。 离开前芸娘回头望眼这豪庭广厦的州署府,不禁想起了前世汴京城里见过的高门大户,她眼睛乌溜溜一转,撇了撇嘴,到哪儿都是一样的,看着都锦绣繁华谁知道里面住的是人是鬼呢。 夜色沉静如水,挑水的挑夫从石板上路过,水桶里的水晃悠悠地响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巷深处走去。 芸娘脚伤没好,走路慢慢的,顾言也有意无意地放慢了步子,两人走在石板路上,夜风吹过,温度骤冷,城里的百姓都关门闭户了,路上没有见到行人,唯见点点灯火从门窗里透出来。 终于在个不打眼的街角找到个亮着灯的小店,柜台后的店小二见来人,睁着惺忪地睡眼,借着盏冒黑烟的油灯,懒洋洋地翻开店薄, “要几间房啊。” 本来身上就没钱,芸娘想到没想就说: “一间。” 倒是店小二听到这话,抬起眼扫了两人一眼,一看是对年轻男女,那眼神顿时在晦明的灯下泛起揶揄暧昧,本来芸娘倒也没想到什么,毕竟在家里她也因为地方挤洽跟顾言睡一张床,可被这小二意味深长的一眼看的一下子像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热烘烘的烧起来,鬼使神差补了句, “我们成亲了。” 话一说出口才觉多余,芸娘咬咬唇有些懊恼,正经姑娘家谁不成亲住一间房啊,反而显得她有些心虚一般,可要知道如今顾言也是她名义上正儿八经的相公,她心虚个什么。 顾言幽幽瞟了眼灯光下芸娘泛红的耳根,只觉得她现在才觉出些不好意思来,也不知道该说是心思单纯还是迟钝。 芸娘掏了十几枚铜板换了间小小的单间,虽然陈旧阴暗了些,但好在今夜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她吹亮那桌子上的油灯,小二送来满满一壶热水,芸娘打到盆里些,细细地撩起水擦着脸, “顾言,你找的那什么谢大人靠谱么?” 顾言掸了掸身上的寒气,拿了两个粗茶杯涮了涮,沏上些热水,那水沸腾阵阵白气漫过隽秀的眉眼,他淡淡道, “谢朓曾任翰林院学士,开元十四年,督察院御史清查参谢家谋私,我祖父念旧情保了他的命,后谢朓举家离开京城,赴漳州任刺史,这便是交情。” 芸娘洗完了脸,把帕子拧了拧递到他手里, “那这么说你们家之前还挺厉害的。” 顾言扁起袖口,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我太公军中参政出身,后拜国子监祭酒,我祖父仕途蒙荫,官拜内阁大学士,我父开元年初状元出身,拜户部尚书,官至御史侍郎,四世三公,累世经学。” 芸娘听到这,直咂舌,好家伙,她前世只听人说顾家支持旧太子被落罪,可不知顾家在落罪前如此的显赫。 她咽了咽口水,“那,那岂不是谢朓当年还欠着你们家的恩了?” “话是这么说。”顾言起身把帕子在水里摆了摆,整整齐齐地拉好,捏起茶杯倚着墙坐下, “但这世上情义最不值钱,我顾家有权时党生皆俯首,可我顾家出了事,那群人比闻到腥味的鬃狗跑的都快,世人哪来的情义,不过多是利益.” 芸娘听到这话,没由来得又想到陆府待她那副模样,双手撑着腮帮,望着暗暗油灯,叹息道, “可不是,哪来的什么情义。” 顾言上扬的桃花眼在幽幽灯光里泛着些朦胧,修长的手指在杯盏口上打着转儿,你说这芸娘生在乡野,平日说话惯常直来直去,喜怒哀乐简简单单就在脸上,可你跟她说这些道理,由浅入深她也能听得懂,就像是一汪清泉,泉水泠泠,任由坚石挡路,她也轻轻绵绵化成万般绕指柔,打个转儿,找个缝儿,不知不觉的就钻进心里去。 “不过倒也不怕。” 芸娘下巴颌搁在手背上,眼里映着豆丁烛光,清脆道: “今儿见不到,咱明儿再去,明天不见,就后天再去,迟早见到那谢大人为止,这世上没有做不来的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言目光幽幽,嘴角抿了抿,眼里清寒散去被光亮染上些暖意,他搓了搓指尖,眉梢一挑,缓缓起身,手刚搭上衣襟。 芸娘一怔,没得想起刚刚那伙计说得话,脸腾的一下就烧起来, “顾言,你,你做什么?” 顾言手顿了下,挑了下眉,“夜深了,脱衣服睡觉。” 芸娘脸红红的,扭到一旁, “你,你背过去脱” 顾言瞥了她一言,依言走到床边,背过身将衣服解了下来,芸娘偏着头,盯着灯光里那人影模糊糊,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隐约能看到纤腰长腿,还有笔直的肩背。 顾言把衣服挂到一旁架子上,在床边坐下,衣襟微微散开,氤氲的烛光里少了了白日里几分清明,眉眼在夜色里朦胧混沌,就连眼下那颗泪痣都带着些缱眷的意味, “不睡觉吗?” 顾言见她呆呆地还坐在那里,似乎跟老僧坐定,真打算在那里坐一晚上似的,微微一挑眉。 芸娘脸又更烧了几分,一边觉得自己老爱看人家身子,一边又觉得顾言怎么跟话本里的吸人精气的精怪一样,明明平日里正经不过的读书人,怎么这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眨了眨眼,“睡,这就睡。” 说着,芸娘走到床边,顾言往外挪了挪,芸娘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坐在床沿儿褪掉鞋,缩着脚往床里边爬去,她翻了个身,脸红红地朝墙里躺着,听着床板轻微地动静,感觉有人躺在了身后。 芸娘偷偷扭了下身子,墙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她仰着头,看到顾言倚在床头,歪着头看她这副别扭样子。 既然被抓了包,芸娘干脆翻了个身,大大方方地看向顾言,两人不说话,就这么彼此看着,顾言这长的真好,细长浓密眼睫毛像个小扇儿在光下洒下一片影子,鼻子也挺,以前村里的老人常说,鼻挺的男人桃花多,要她看就顾言长得这副模样,要不是家里突逢变故,也必定也是个打马红袖招的主儿。 “在想什么呢?不放心我和你睡一处儿。”看她脸时而红时而又蹙眉想些什么,顾言一只手撑起额头,碎发绕过手腕,少年揶揄地说。 听到这话,芸娘一撇嘴,抻着脑袋,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我不放心些什么,你力气还没有我大,一副瘦瘦巴巴的模样,风一吹就倒了。” 顾言听到这话,眉毛微挑,声音松散, “哦,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这么模样。” “不过……前日在火场里,你背起我的时候可挺厉害的。” 顾言一怔,抬眼看她,芸娘侧着脸,水盈盈地眼中映着他的影子, “顾言,我都想要死在那火里了,可你就突然出现了,那时我就在想,有你在我死不了,这一辈子我们一定能活下去,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0 21:12:44~2022-03-12 15:2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系统58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吃馄饨(改) 黎明时分,天边升起了抹黄,被黯沉的蓝色压在下面,相接的地方泛着些不清不楚地曙光。 东街州署的车马在寒风里叮当作响,州署府的大门被拉开,门房打着哈欠,一抬眼就见那晨光里拉长了一高一矮的人影,他蹙起眉头,不耐烦地张开了嘴, “怎么又是你俩啊,走,快走,大人一会儿要去公署,别挡着道。” “诶,你!” 芸娘搓了搓冻得冷冰冰的手,呼出了口白气,她和顾言起了个大早在来到这谢府,结果一露个面,又是被这门房驱赶,她一挑眉,气鼓鼓向上前理论几句,倒是门房还记得昨夜这小姑娘推住门好大的力气,脚下打着磕绊,往后退了退, “你,你不得无礼,想干什么,这是州署府你也敢乱来,我,我叫人了啊!” 门房正喊着,一块玉佩递到眼底,那玉在晨曦微露里泛着莹莹光泽,耳畔响起带着几丝寒气的少年声, “去报,顾言求见。” 那门房歇了嗓子,终于正眼瞧了眼前人一眼,觑着少年如玉的面庞,多了几分谨慎,清了清嗓: “那个……大人这会儿将要出门,要真想拜会,晚些再来罢。” 顾言蹙起眉头,就在这时,马蹄声“哒哒”从街头那边驶来停到门前,门里传来悠悠人声, “府里哪个不长眼的大清早在那边叫嚷,不知道大人要出门吗?” 门房脸色一变,立马垂下了眼,弓腰侧身立在门边,几个人影浩浩荡荡从门里走出来,芸娘站在门边的石狮旁,略有些好奇地伸着脑袋,里面的人缓缓迎着走出来,为首的人留着长须,体态瘦长,穿着方心圆领的褐色公服,行色肃然。 他一露面,马夫就立马摆出一个五方凳,那人看都没看两旁,蹙着眉头,一脚就蹬上了车板。 这时,他身后一个微胖的人吊着脸,训斥门房道:“怎么了,大清早在州署门前这般吵闹,叫人看到像什么话。” 门房挨了骂,嗫喏地说,“是,是有人要拜访大人,拿了块极好的玉佩作信物,还说什么是故人之子……” 那穿公服的人钻进车的背顿了下,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凌厉地朝着两人望来。 芸娘见那目光只轻轻扫过自己,便停在顾言身上,顾言面色未变,两人的眼神似在这清晨猎猎寒风中打了个交错。 顾言面上勾起嘴角,挺着背抬手作揖,清朗的声音回响在长街上: “顾言拜见谢大人。” 谢朓定在原地,眯起眼睛,仔细地在晨光里勾勒出少年的身形,先是不可置信,再是一点点沉下去,眼神复杂,纠结沉思许久,最终把那点光压在岁月侵蚀的眼角,侧过脸对旁人道: “无关人等,把人赶走。” “听到没,还不快走!” “诶,你……” 被门房推搡出些距离,马车从两人身旁擦肩而过,向着道口越驶越远。芸娘踮着脚勾着脑袋望,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了,才回过头,对着顾言道; “顾言,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可我瞅着那谢大人的眼神分明是认识你的啊。” 倒是顾言淡定,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意料之中,他直起身子,瞟了眼那车子远去的方向,淡淡道: “不是不认识,是不敢认,谁都希望从前是干干净净,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芸娘一愣,眨了眨眼,好像听懂又好像没听懂,但不妨碍她理解当下的状况,那就是投靠谢府这条路走不通了,芸娘犯了难,昨天住店的钱花完,身上的兜比脸可都干净,怕是再多一个铜板都花不出来了。 两人走到了正街上,街市上买卖人铺开摊子,冒着白腾腾热气,叫卖声、车马声顺着天边的日头爬了上来,走到个馄饨摊边,芸娘只瞟了眼,脚下便是走不动道了。 那馄饨煮的白白胖胖,在锅里起起伏伏间冒着股肉香来,汤面上浮起油亮的光泽,让人移不开眼。 “饿了?”顾言瞥见她眼睛都快掉进了锅里,停住了脚步。 芸娘恍然回神,顾言这不问还好,一问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这几日为了赶路,都是啃得干粮,连顿热乎饭都没得吃。 偏那老板拿着个笊篱还一个劲儿招呼着, “小娘子,喜欢吃就叫小郎君给你买上一碗吃,我这馄饨可是祖传的手艺,咬一口包你满嘴香。” “不,不用了。” 芸娘摆摆手,拉着顾言要走,顾言却拉住她的手腕,在那摊子上坐下,回头扬声对那馄饨摊老板道, “店家,给煮上两碗。” 芸娘一听,急急攀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们穷得只剩喝风了,哪来的钱吃馄饨。” 顾言目光微凉,从筷笼里抽出双筷子,用热水浇了浇递给她, “你且吃你的,我自有办法。” 虽说顾言这么说,芸娘兜里没钱,心里更是忐忐忑忑,可等那馄饨端了上来,就也顾不得了,这馄饨是猪肉白菜的,咬下去一口肉汁晕开在舌尖,香香嫩嫩,那汤头还放了几滴香油,吃了馄饨再押口汤,从嘴巴到喉咙眼都是香的。 芸娘本就饿着肚皮,几口馄饨下肚,把什么担心都忘了,等到端起碗把汤底都喝了个精光,这才发现顾言不见了。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才发现他碗里馄饨没动,汤都凉了,人却没了踪影。 难不成,难不成顾言走了,芸娘抬起眼在市集里扫了一圈,人头攒动中,哪里有少年影子,寒风擦脸而过,刚吃馄饨的那口热气在心头下去,一时间只剩下惶惶不安。 店老板见到她这副模样,也顺嘴问道:“小娘子,可吃好了,你家小郎君呢?” 芸娘绞着指头,咬着嘴唇,“他,他……” 话音未落,只听熟悉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吃好了么?” 她猛地抬眼,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去哪了,我,我以为……” 她以为他走了,就像他在雪地里被她捡到那时般出现,又在某个时间离开。 “还吃么?”顾言垂眼看她。 芸娘心有余悸,急忙摇摇头,“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天知道,她只不过是吃了碗馄饨,就差点弄丢了个相公,未来的大靠山。 顾言瞧着她紧张兮兮地样子,眼里泛起些淡淡笑意,似暮春之初的清寒化开在眼底: “我没走。” 芸娘一怔,看顾言从怀里取出钱袋,给馄饨铺老板结了账, “顾言,你,你哪来的钱。” 少年站在晨光里,眼光流转,柔柔对她道:“我把玉佩当了。” 芸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揉了下,一时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顾言见她一时不说话,连平常的笑脸都没有了。 芸娘只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虽然她没问过,可也知道能让顾言流放戍边千里都带在身边,上面刻着他的姓名,必定对他而言是极珍贵的东西,可现如今就为了两碗馄饨就当了,人都说人穷见人心,可她倒从没被人这般待过,心里又酸又涨。 她想了想,心里有了个决定,眉毛一挑,看向他, “谁让你卖的,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那玉佩多值钱的东西,让人家诓了都不知道。” 顾言抿了抿嘴,一挑眉,只见芸娘一把拿过钱袋,撸起袖子,四下望了眼朝着当铺铺子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顾言眼睛眯了眯,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哪个骗我相公东西的?” 柜台后的伙计被这嘹亮的声音一震,一抬眼是个圆脸少女站在门边,掌柜赶忙提着直缀弓腰出来, “小娘子,火气这么大,可是有什么事吗?” 芸娘眼睛瞪得圆圆的,“掌柜的,我相公刚在这里当了块玉佩,你可有印象。” 掌柜瞥了眼她身后清俊的人影,连忙道:“有,有。” “有印象就好,我要把那玉佩赎回来。” “这……” 掌柜犯了难,他刚还庆幸今日捡到了个宝,一看就是官窑里出来的好东西,价值连城,到手了哪还有吐出去一说。 可就在他犹豫间,那小娘子细眉一挑,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 “怎么,不想给啊,我告诉你我家这不争气的,背着我拿东西出去当,回去我还得收拾他呢,你要是今儿个不把东西还回来,可别我这里闹啊。” 掌柜抬眼瞧了眼这小娘子身后那个“不争气”的相公,丰神俊秀,气度不凡,哪里都不像被人骗了啊。 “小,小公子……” 他微微垂下眼,清清冷冷道:“我听我娘子的。” 得,算他倒了霉,掌柜只能咬咬牙,挥手让伙计把东西拿出来。 芸娘接过玉佩,正要递过钱袋,突然缩了下手,这钱要是给出去,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了,可现下她全身上下值钱的还有些什么呢? 她顿了顿,抬起头对着掌柜道: “掌柜,我拿旁的东西跟你换。” 掌柜愣了下,就见她掏出一块纯金的长命锁,虽说这锁不及那玉佩看着精贵,到是真金实银的家伙,掂起来有些分量。 顾言站在身后,看到这一幕,想到那日她豁出命去火里取那长命锁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望向芸娘。 “小娘子,你可想好了。” 掌柜轻轻问道,要是她再三番五次来闹,他可是遭不住了。 芸娘垂下眼,手中握着自己的长命锁,心里犹豫了下,虽说陆家待她不好,但毕竟这长命锁是从小傍着她长大,也算是一点念想,当真要拿出去又有些不舍,可一想到,现如今举步维艰,她倒是无所谓,眼看着开春就要科考了,总不能让顾言也跟着和她一起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想到这儿,芸娘咬了咬唇,没再犹豫,把手里长命锁递了出去, “掌柜,我想好了,只管当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2 15:24:01~2022-03-13 23: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系统88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小鱼饼干 2个;系统8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系统58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租房子(修) “按说你们要的那价钱,我是不会说这屋子的,可到底有些眼缘,才把这屋子说给你们。” 牙婆扭着身子,腰间的钥匙串叮咚作响,她手向前轻轻一推,“吱哑”一声门被推开。 芸娘一脚跨过门槛,走到屋子里,回过头喊了声:“顾言,进来啊,还站在那做什么。” 窗外洒进的光影似有微尘浮动,顾言倚在门边,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本想着卖了这玉佩换些钱算是还了芸娘的救命恩人情,可没想到这傻姑娘竟把自己的长命锁卖了,刚在牙行里又不知累绕了几圈,一路风风火火地找房子,似乎把刚才当铺里的事已经放在脑后,说来也奇怪,她似乎总是不在意为他做了些什么,似乎天经地义一般。 “顾言!” 屋子里的人又唤他,他一挑眉,把玉佩收进怀里,一脚踏进了屋子,就见芸娘缓缓步踱着屋子大小,嘴里念念有词: “你瞧,这东边堂屋透光,摆张桌子你可以看书,那西边屋子用来做灶房,灶台不对人,刚好不会再熏着你……” 顾言听到这话,眼睫微垂, “那长命锁当了换个破屋,不后悔吗?” 芸娘不明白顾言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对她来说,这钱都是花在顾言身上,日后可是要还的,自然值得, “不后悔,给你的就不后悔。” 说完,她轻轻推开窗,一股凉风送了进来。院子里有棵梅树,长长的枝垭探进了窗里,她轻轻碰了碰那花苞,有风过,吹落几片花瓣,恰巧落在她发边,花衬人娇,她毫不自知,只扭过头道: “到开春了可以在窗前种些夜香花,不用管它自己就会印一大片,到时你就在这里读书,满屋子都是香味。” 顾言走过去,立在窗前,瞥了一眼, “夜香花怕是不成,这地儿太阴,容易招蚊虫,倒是可以种些忍冬,一年都能看到些绿。” 话音将落,他微微俯下身子,芸娘不知他要做什么,只缩了下脖子,可他手微顿继而轻轻落下,白净修长的指尖捏起那削薄的花瓣,轻轻在指尖那么一揉搓,像是把人也捏在指尖轻柔慢捏,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眼下的那颗泪痣分外勾人, “还真是个傻姑娘。” “你才傻呢。” 明明年关刚过,天还泛着寒气,芸娘却觉得热气腾腾,忙忙移开眼: “那就这里了,我去签契书,。” 芸娘逃荒一样快步走出屋子,脸上的热也褪了下来,暗道顾言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要是她真是十五六的小姑娘,非叫他连魂都拐走了。 芸娘转身就和牙婆签订了房契,有了地方住便该过日子了,将屋子里大概安置了下,顾言说去书肆看看,一来为考试买些书,二来找些笔墨活计做。 于是两人便分头行动,芸娘独自去了市场买粮食,刚在米行称了几斗栗米,就听前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她顺着音儿望去,只见数十名粗壮男子在街上推推搡搡,所到之处摊贩纷纷如见到洪水猛兽般匆匆避开。 “怎么了这是?” 芸娘抱着米探头朝外边瞟了两眼,倒是米行老板看到这情况,深深叹口气, “这些人都是街面上的混混,今年庄稼收成不好,有些田庄大户就伙同这些混混,趁机抬价,上次官府整治过,抓了些人,可到头来,大户买通小吏又把这些混混给放了出来,你们快些走吧,要是让他们看见我卖粮食要惹麻烦的。” 初来漳州,芸娘自是不想惹这麻烦的,可来不及出门,只见一片阴影落在米行门前,芸娘一抬起头,看着来着不善的几人,抱紧怀里的米, “你们要做什么?” 几个混混把米行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两旁小摊贩纷纷散去,为首那混混面黑鼠目,正巧堵住芸娘去路, “谁许你买的米啊?” 芸娘细眉一挑,米行老板讪迎出来,一个劲儿地躬腰赔笑道: “各位,怎么才隔了几日又来了,今儿可还不到交钱的日子吧。” 混混扫了眼门前的招牌,指着那牌子的价钱嚣张道: “我不是说了,你这斗米至少都得十五钱,不然不准卖。” 米行老板为难道:“这,这我一家老小也是要吃饭的,价那么高,米陈了都卖不出去啊。” “卖不出去?” 那混混眼睛一转,阴恻恻地向老板身后一扫,就看到了芸娘怀里的米袋,竖起眉毛道: “这不是卖出去了,她卖了那便要补钱。” 说着,他伸手想要去抢芸娘手里的米袋,可芸娘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一听谁跟她提钱那就是要她的命,她一用力抓住他的手腕,那小混混一怔,正要用力,却被芸娘一把扯住,向后一拉,一个大男人生生被个小姑娘拉了个趄趔,直直朝着墙边米袋撞去,“哐”那人栽倒在米袋上,面朝下摔了个正狠。 人群中响起阵惊呼,其它混混见势不好,做势要冲上去,就在混乱中,一行皂吏涌进了米店,最后面跟了个穿公服的人。 那米行老板看到后,变了脸色,慌慌行礼道:“知事大人来了。” 那混混们见来人了,也纷纷不敢动手立在一边,地上的人晕晕颠颠从米袋里爬起来,恶人先告状道: “知事大人,这小娘们动手打人。” 芸娘眉头一皱,才刚开了个口,“明明是你……” 可那混混一看就是经过这事多了,直接打断,无赖道: “空口无凭,谁看见了啊?” 芸娘眉头越皱越深,扫了眼四周,只见米行老板缩着脖子,跟个鹌鹑一样,偏过脑袋。 知事大人眉头一皱,一瞥过这哄哄闹闹的场景,干脆也不判谁对谁错,一挥手指着芸娘道: “把她带回衙门去!” 米行外围观的人纷纷摇头唏嘘,这说是带回公府,那混混身后有大户作保,交点钱不过是两天就放出来了,可怜那小娘子了,摊上了这些事,不过片刻间,因着惊动了官府,这米行外聚集了更多的人,足足把路堵了大半。 一辆马车正行驶过这条路前,此刻也只能被迫停下,车里坐着的谢朓皱起了眉,问道: “前头怎么了。” 马夫道:“大人,有人闹事,前头路堵了,知事大人正在处理,大人要不要绕道。” 忙了一天州府的公务,此刻听到有人闹事,谢朓只觉得一阵头大,本欲让车绕道。 可是刚要放下帘子,余光扫到那女子正是早上少年的身旁人,眉头微蹙,对着外边的马夫道: “先等一下。” 米行里,皂吏朝着芸娘走来,就要伸手拉人,可就在这时, “且慢!” 一个声音从人群嚣杂中穿透进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清秀挺拔的少年夹着两本书从人群中走进店面,他撩起眼皮,冷冷扫过在场的人,眼神落在皂吏抓着芸娘的手上,眼神顿了下,对着那知事大人道: “大人,我家娘子蒙昧,不知做了何事引得这番兴师动众?” 那知事大人身边的皂吏瞥了他一眼,喝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与大人说话,当街寻事滋事,自是该抓。” “寻事滋事?”顾言微微一笑,清浅腼腆, “大人怕是抓错人了,我家娘子一惯胆小不经事,柔柔弱弱,性子最是温和不过,连只蚂蚁都掐不死。” 听到这话,芸娘则挑了下眉,默默把刚打人的手缩在身后,无辜地配合顾言眨了下大眼睛,米行老板和混混都睁大眼睛,这小郎君不是光天白日说胡话,她刚把个成年男子都推进米堆里,那哪里是柔弱无骨?连只蚂蚁都掐不死? 人群中响起些窃窃私语,多是偏向芸娘的,毕竟民怨积压已久,再看到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被欺负,少不了心里忿忿不平起来,混混见情势不对,急忙站出来说, “一斗米十五钱,她买了米,没给够钱,自是不能走的,大人我也没做错!” 可听轻笑一声,混混一愣,只见那人直起身子,眼神冷冽,看向他悠悠道: “十五?你可知,汴京城的米一斗不过才十三钱?” 听到这话,知事心里一紧,他正色审视起眼前的少年,只见他作了个揖,话音异常冷静道: “大人,我娘子买个米被人相胁事小,可漳州偏隅之地何敢米价比汴京还高,传出去知道的是这些泼赖哄抬米价,欺行霸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人授意,帮他们掩饰罪行,剥削乡民……” “大胆!”知事面色一变,急急喝住,顾言倒是轻轻抬起眼,意味深长道: “我也知大人本意不是如此,但大人想想那胥吏欺官的事还少吗,莫要长厚受其挟制,莫敢伊何。” 知事听到这,脸色沉如水,他把这些话听进了心里,上面的人不介意这些大户和乡党勾结糊弄百姓,但非常介意被糊弄。这些混混,米行,大户平日里欺负百姓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事情越闹越大,他来了还是这幅弄虚作假的样子,可真就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若是闹到上面去,说他漳州城知事都管不住米价,那倒霉的就是他。 知事深深看了眼顾言,“年轻后生,不知天高地厚,有些事说着明白,但没那么容易做。” 顾言垂下眼,声音凛然, “大人说的是,可如果这世上的事都那么容易,那也就不用做了。” 知事脸色如铁黑,扫了那帮混混一眼,眼底如阴天里堆积的黑云翻滚,这事是有些纠结难办,可到底想到刚才那些话,权衡利弊,利益面前到底还是命重要,他心下一横厉声道, “把这些地痞无赖都给我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3 23:58:50~2022-03-16 21:3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阿左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人情账 四周人皆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些混混被皂吏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压着带走,围观的人群中不住有人偷觑着两人,米行老板看着芸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恭恭敬敬地将她和顾言送到门边,走出去老远,回头还见老板站在门边。 芸娘抱着米袋,看了眼顾言手里的书, “你怎知我在米行出了事?” 顾言瞥了她一眼,回忆着道,“我正抄东西着呢,就听街那边说,有个小姑娘把个汉子给揍了。” 这话似曾相识,芸娘不自在得醒了醒嗓子,怎么她三番两次都在顾言面前时这副模样,眨巴了两下眼睛,尽力无辜道: “我,我也没使劲,谁知他那么不经事。” 顾言淡淡一笑,挑花眼微微上挑,瞥了她一眼, “嗯,我信。” 信?他信了才有鬼呢。 芸娘一挑眉,她虽然性子直,可这好赖话还是能听出来的,这分明是顾言揶揄她呢,不过看在这人刚把她解围的份上,她也就不与他计较了。两人回到了屋子里,便开始收拾屋子,这屋子显然是好久没人住了,边角窗台积满了灰,呛得人直打喷嚏,收拾干净后,芸娘再铺上新买的被褥,松松软软的,带着些晾晒后的干草味道,让这屋子里有了丝烟火气。 芸娘先拿簸箕铲了些木头疙瘩,塞到炉膛里,再将白天里买的栗米下锅,不过半晌,灶上就冒着白气,熏得满屋子都热气腾腾的,桌上摆着碟香油拌好的霉豆腐,两人坐在油灯下。 芸娘捧着碗,看了半天,却不动筷子,顾言洗完手拿着个帕子擦手,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 芸娘扫了这屋子一眼,感慨道: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就又有家了。” 顾言顿了下,微微垂下眼,家这个字对他也有些恍如隔世。 芸娘筷子搅着粥,往日的日子化在细碎的言语间: “我从小和阿爹相依为命,以为那村子里的两间茅草屋就是家了,后来阿爹走了,我才明白,有屋子不是家,有人才是。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屋子住,能吃饱饭,还有同我一起吃饭的人了,这可不就是有家了。” 说着,她转过头,眼睛亮亮看着他, “顾言,你说是不是?” 顾言抿了抿嘴,长长的睫毛在油灯下遮下一片阴影,不知该说她容易满足,还是心思简单,有瓦遮顶,有粥填肚,就觉得是个家了,可偏她这么说着,让人不忍将这单纯的念想打破。 “诶,对了,我还备了个东西。” “什么?” 顾言一挑眉,见芸娘从袖口里掏出个本子,倒像个账本, “这又是从哪里来得?” “我刚扫屋子的时候,在角落里捡的,想是前任屋主留的。” 芸娘说着,朝顾言伸了伸手, “把你今日买的笔墨拿来。” 顾言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只是起身取来笔和磨锭放在桌子上,他撩起袖口把笔架在芸娘手里,眉梢在油灯下一挑, “可要我给你磨墨?” “那便辛苦你了。” 芸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点倒也没谦让,顾言眼角眉梢露出些笑意,屋子里倒也没砚台,他量了水倒进个空碗里,取墨块慢慢研磨,边磨边打量着芸娘,只见她难得的脸色严肃,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着些什么。 到底是没忍住,顾言凑近了些,看着她在本子上写着, “卖阿花,二两,上山采药,一百钱,长命锁,三十两……” “这是些什么?” “账本啊,人情换成钱,这都是你欠我的,日后可都是要还我的。” 顾言一挑眉,芸娘咬着笔杆,歪脑袋想了想, “不对,不光是你欠我的,我还得把你给我做的也记上,这账才公平。” 说着,芸娘埋着脑袋,吭哧吭哧写着,嘴里还嘟嘟囔囔, “帮我解围退婚,二十钱。” “火里救我,一百钱。” 一条条听下来,像是条条暖流缓缓在灯光里疏散,顾言眯起狭长的眼睛,真是想不到才短短一月,两人已经经历了这么些事。 “还有那馄饨,十文钱” “今日帮我辩解脱身,算个五十钱吧……” 可顾言越听越琢磨出点不对头来,感情他欠芸娘都是几两百十钱,到他还的时候就几十钱几钱的还,这得还到猴年马月去,他顿了下,向着芸娘凑近了些,少年呼吸声轻轻喷在她耳边, “你这账这么算对吗?” 芸娘瞥了他一眼,理所应当道; “哪里不对,我可是再公正不过了,你瞅瞅,一条都没漏,你可别想赖账。” 顾言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地账本,正想说就这些东西,自己也不会赖她,她倒不用这法子记账,可刚张了张嘴,就听有人敲门。 灯下,芸娘和顾言神色都是一怔,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呢? 顾言敛起神色,瞥了眼敲门声传来的院子,摁住要起身的芸娘,淡淡道: “天色太晚了,我去开门。” 芸娘看着顾言起身拉开门,走到黑乎乎地院子里,只听木门被支哑拉开,门外清脆的人声顺着夜风飘进屋里: “谢大人请顾郎君到州署府里相见。” 芸娘一怔,心里随着夜风打着转儿,看着眼前凉透的米粥,心里直犯嘀咕,那谢朓不是早上装作不认识顾言,怎么晚上就要见他。 ------------------------------------- 夜入了州署府,廊腰缦回间偶然有仆人低着头提着灯从眼前走过,梅花树上挂着些纱灯,风一吹,透着些朦朦胧胧地光亮,屋子里的说话声透过细细碎碎地传过来。 “好久不见了。” 谢朓背对着顾言,拉长了音,在书桌前踱了几步。 “今日在闹市说得那话倒有些意思。” 顾言一挑眉,只盯着桌上灯外的绡纱垂下眼,不知谢朓今天在哪里看到的,不过有些话听听就好,反而是说这话的目的才值得细思。 谢朓瞥了他一眼,负手道: “开元年初,我离京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寒冬将过的日子,出京那日你祖父顾阁老站在长亭对我说,谢朓啊,别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在圣人眼里,你我不过皆是蜉蚁,走了就别再回来。” 说到这,谢朓话音顿了顿,回头看向顾言, “这话如今我也说给你听,昨朝我一见你,即知你是来求我的,但我不能帮你。” 他叹了口气, “顾言,顾阁老帮过我,这道理我才说给你听,你顾家一夜覆灭,亦大道所至,事有合宜,有些事合该你遭了,那就只能咽下去,过你该过的日子。” “该过的日子?” 顾言微微撩起眼,眼角眉梢有些嘲弄,眼神却泛着森森寒意, “大人觉得我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谢朓一顿,看向那少年, “反正离这官场远一些,你我只不过是蜉蝣,若有出事那一日,谁都跑不掉,熙攘繁盛,顺应而活,这才是世理。” “顺应而活?” 顾言嗤笑一声, “大人知边戍流放每日要受多少杖?四十五杖,皮破肉烂不人不鬼,可顾言还活着,那便是天容我,鲲鹏展翅九万里,不见蜉蝣万千,待等到蜉蝣撼树那时,便是改天换日之时。” 谢朓听到这话,面色肃然,半晌没出声,眼里有着犹豫, “那你想怎么做?” 顾言收起眼底的寒意,面色淡然, “我要大人为做我做科举的担保。” 谢朓沉下气来回踱了两步,桌案上的香笼升起淡淡的烟雾,把人的心思也带的缥缈起来,他回头审视着跪着的少年, “太子一夜之间死的不明不白,景王和裕王都盯着风吹草动,我若这回帮了你,对我有什么益处。” 顾言抬头,直直望进他眼里,眸子如暮春惊蛰的雨水,透着丝丝凉意,薄唇轻启, “若将来大人有难,我愿保大人阖族性命安康。” ------------------------------------- 天色渐晚,一盏飘摇的灯随着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划破黑暗,到了漳州城门下,那马被车夫一拉停了下来,马夫压低了眉眼对车内的人说, “小姐,到漳州了。” 车里传出个娇纵轻扬的声音, “安歌,要我说啊,你为找这妹妹也是费尽了心思,纵使你不是姨娘亲生的,凭着这份心,我那表妹这辈子都应对你感恩戴德。” 听到这话,车里又传出个温婉入骨的声音,轻轻柔柔融在风里, “表妹,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毕竟不是夫人亲生的,到底也不能和妹妹相提并论。” 说着车帘被一只如葱白的手掀开,灯下露出张精巧的鹅蛋脸,眼如秋水,像极了江南水乡漫散的烟云,只需一阵风,那烟云就化成了一汪柔柔的水,任谁看着都不由地软下了心肠。 陆安歌扫了眼不远处城门边,暗暗夜色中有人影立在寒风中,缓缓走近,恭敬道, “见过大小姐,表小姐。” “可真找到我妹妹了?” 那两人立在车边,缩着脑袋,身子藏在阴影里,见不得人一般。 可马车上的亮光晃过,便将阴暗处的角落照的一清二楚,这两人赫然张娘子和沈海。 听到问话,张娘子动了动身子正准备张嘴,沈海阴恻恻刮了她一眼,张娘子脸色泛白脚下一顿,趁着这功夫,沈海猫着腰上前, “小姐,小的可是亲眼见过那长命锁,那么大个纯金的,还有龙凤呈祥的花纹,上面刻了个陆字。” 陆安歌听到这话,耷下眼皮,眼神在灯下波光流转透过一丝阴狠,可抬起眼,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般,依旧是那副柔柔的模样,对着沈海微微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好,我妹妹现在住在哪里?” 沈海抬起脸,咧嘴谄媚的一笑,殷勤道, “小的给您打探清楚了,陆芸刚租了个房子,就在东街巷口。” 作者有话说: 站个坑打卡,一会儿把剩下的写完放下来,捂脸感谢在2022-03-16 21:30:24~2022-03-17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假千金(修) 顾言从州署府出来,浩然长空一片黑色寂寥,天外相接的地方泛着些青紫的白,像是漫漫黑夜后,终于望到的一点点盼头,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朝前方黑夜中走去。 芸娘趴在桌上,撑着脑袋,眼皮沉沉地往下坠,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犯嘀咕,顾言怎么都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终于响起些推门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顾言夹杂着一身寒气走进屋子里,急急起身关切道: “回来了,你吃东西了么?我把粥给你热一下。” 顾言见到这豆大的灯光,心里一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像是黑夜里有点光亮,即使微不足道也能驱散严寒昏暝。 “不用了。” 他看着她迷蒙的眼,轻声问: “怎么还没睡?” 顾言的手带着黑夜里的寒气,像个冰坨子一样,芸娘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眼睛, “你不回来我放心不下,去了这么久,那谢大人同你说了些什么呀?” 顾言瞥了她一眼,挽起袖子,倒了点热水进盆里,把手浸进去,淡淡道: “他答应今年可为我乡试做担保。” 芸娘脸上一喜,眼角压不住的雀跃, “那你岂不是能考试了?” 顾言一挑眉,光下幽幽看着她, “也不尽然,要想考试,现下还差个业师。” 芸娘记得当初沈海来闹事的时候也提过业师,可到底是个什么,她倒是不知,圆圆的眼睛转了下,问向身旁人道: “什么叫业师?” “凡科举当有受业师,授兼经,论,策法,按大周律新颁的科举论,如若没有业师则不能参加科举。” 顾言这么一说,芸娘倒是听懂了,她皱起眉头,略一思索说: “以前听村里的老秀才说过县学里都有老师,要不然你入个县学。” “不是说进就能进的。”顾言微微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县学要看户籍档案,我家的案子还没结清,进不了。” 这可就难办了,芸娘洗漱后躺在软软的新被褥上,脑袋侧在一边心里琢磨着,好容易见到那谢大人,又有了担保,现如今可要个业师才能科举,也不知道前世顾言自己是怎么走来的,不过好像算一算,前世顾言科举的时候确实比现在晚了几年,想必也是因为身世处处被人苛难吧。 “怎么了?” 顾言往灶炉里添了些柴,屋子里被这火熏得暖暖的,他回过头见芸娘躺在床上,直直地伸着胳膊腿,跟床烫人一样,抱着团被子来回翻滚,眼角眉梢耷拉着,一副忧心愁愁的模样。 “我在想要是真找不到个老师,你今年开春的考试怎么办。” 顾言垂下眼,“这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缓一两年。” “这可不成。”芸娘猛地坐起来,“两年也不短,你大好年华,何必白白耗在这里受苦?” 最重要的是,顾言不科举,那她怎么早日做大官夫人,她岂不是也要继续跟着他吃苦受累,她可不干。 芸娘想到这,双手捧住顾言的手说:“顾言你听我说,你家的事也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所以,你顾言可千万别犯傻,真死脑筋的隔两年再去科举啊。 顾言听到这话,借着微弱的光静静地打量着她,幽幽深深不知想些什么。 倒是芸娘望着那屋子里微弱的火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业师,科举,前世的一个人影划过心头。 她猛然抬起头对顾言道;“我知道一个人,也许能做你老师,你可知道崔曙崔老先生?” “原翰林院学士崔曙?” “是他。” 顾言微蹙眉,看着她:“崔曙旧历十三年已经辞官隐居,你怎会认得他?” 芸娘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认识,是我阿爹认识,崔曙当过定州府参军,我阿爹当年那条腿就是为了救他断的,故而两人有过命的交情,我阿爹去世后他还专程赶来吊唁。” 说着,芸娘缓缓回忆道,其实前世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么个人物,只知道是阿爹的旧友,是个做官的,可后来到了京城,这位老先生就起复了,召为太学博士,主张以文载道,即使后来朝堂动荡,这位老先生也足足七十多才辞官,实打实名满汴京的大学者。她后来遇到崔大人的时候,他还多次提点关照她,说只要她愿意,就帮她离开陆家找个好人家,可那时她被陆家的繁华迷了眼,白白负了这位老先生的好意。 听到这话,顾言一怔,这崔曙通经史,工诗文,早年就在汴京负有盛名,只是性情孤僻,恃才傲物,这才辞官归隐,他倒是没想到芸娘还有这般机缘。 顾言沉吟片刻,凤眸微挑: “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巧了不是。”芸娘轻轻一笑,笑盈盈看着他: “这崔老先生现在就在这漳州。” ------------------------------------- 天微微泛起些白光,虽说眼瞅着大寒将过,就是立春了,可是这倒春寒也是冷得厉害。 早上起,天边积攒着些暗淡不清的阴云,那云边卷着些冷风翻滚着,仿佛随时就要从天边夹着些风雪压下来。 天虽然冷,但芸娘想着今日要和顾言见那崔老先生,还是早早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穿戴齐整刚走到门边,她一摸袖口,转头对身后喊道: “顾言!钥匙落屋里了!” 顾言闻言,本来要跨出门的脚一顿,转身又回到了屋子里。 芸娘转身,伸手刚一推开门,却不料门口站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人见屋门打开,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妹妹,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芸娘一挑眉,紧接着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安歌,这就是姨母的亲生女儿?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她一扫面前两人,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先头说话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抢了她的身份,在陆家长大的假千金陆安歌。 而至于后头这骄横之人,是陆家夫人侄女,谭春儿。 “妹妹,都怪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陆安歌话音真切,晨光打在她脸上,一看就是尊养出来的小姐,肤色白皙,像豆腐花里才打出来最细腻的白膏。 芸娘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陆安歌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柔弱可人的样子,可你要真信了她这副模样,那才是真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上一世她便傻乎乎地信了,才落得那般下场。 前世,她初到陆家,陆安歌对她百般亲近,她那时对她深信不疑,可是陆安歌却利用她这份信任,在宴席上让下人将她骗到了与陆安歌订婚的吏部之子林贺朝在的屋子里,屋里还点着催情香,虽然她最后仗着力气大,迷迷糊糊跑了出来,可自那以后,她的名声也是彻底坏了 再加上平日里,陆安歌有意无意对人说自己对她多加羞辱,一时间她便是成了众矢之的。 后来,陆家嫌她丢人,她这温柔至极的好姐姐提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将她送到别庄里待着,这一待就是三年,最后活生生病死。 “傻了不是,倒是说话啊。长得膀大腰圆,一副天生蠢材样,我说安歌啊,别是找错人了吧。” 谭春儿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扯着嗓子,用手指拨弄着被凤仙花染得通红的长指甲。 听到这话,芸娘垂下眼,如果说陆安歌是害人于无形的温柔解语花,那这谭春儿就是一只横冲直撞乱咬人的疯狗。 虽说她与谭春儿是表姐妹,上一世,谭春儿没少因她是乡下来的百般欺辱她。 更可气的是这人一心贪慕虚荣,因那陆安歌与那吏部大人家的儿子订了亲,巴巴地踩着她去讨好陆安歌,她最后落到那般任人唾弃的模样,也少不了这位好表妹的“功劳”。 她想到这,这辈子再见两人,心里也是厌恶至极,她把手从陆安歌手里把手果断地抽出来,冷笑了一声, “对,一定是认错人了,也真是晦气,怕是因为过年没拜神仙,大早上出门净遇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诶,你个村姑说谁不干不净呢?” 谭春儿放下手,眉毛一挑,目光射向芸娘,扬高语调,咄咄逼人。 倒是陆安歌从刚才的愣神中缓过来,柔柔地拉住谭春儿的手腕,微微摇摇头, “表妹,你莫要着急生气,妹妹一定见到这么多人心里发慌,才会说这些话。” 说着,她又泫然欲泣地转过头,抹着帕子对芸娘道: “妹妹,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陆安歌用手绢擦拭眼角的动作一顿,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人,只听她扬声道: “你大清早在我家门口哭哭啼啼,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出了什么事呢。” 芸娘话头一撇,向着谭春儿道: “还有你,张嘴闭嘴就是蠢材村姑,我倒是想问问,你是哪门子的千金小姐?” “你,你竟敢这般对我说话?!” 芸娘挑了挑眉毛,“诶哟,难不成你是什么金尊玉佛,只许你说别人,别人对你连句话都说不得吗?” “你!” 谭春儿听到这话,满面通红,话音也引来晨间出门的街坊和路过行人围观,一时间众人聚在一起,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指指点点不断。 芸娘一扫谭春儿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下也觉得好笑,上一世怎么叫这么个没脑子的人拿捏住了。 再看向陆安歌,她只是略顿了下,却又曼声道: “妹妹,你莫要说气话,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埋怨我,但不要因为这个怄气,你在这里无依无靠……” 芸娘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等等,谁告诉你我无依无靠?” 说到这,人群中隔壁的街坊喊了声:“就是,芸娘家里不是还有她相公!” “相公?”陆安歌一愣,眉头紧蹙,走近几步,声音猝然紧张, “你,你成亲了?!” 芸娘扬起下巴,与她拉开些距离, “对,我成亲了,我便是有家人。” 陆安歌垂下眼帘,轻咬着下唇,蓦地抬头,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芸娘,你一定是被人骗了!” 芸娘冷眼望着她: “我叫谁给骗了?” 陆安歌眯起眼睛,上前一步,声音真切诚恳:“那哄你成亲的人啊!” 谭春儿在一旁焦急地出声: “安歌,好言难劝该死鬼,你管她作甚,你当她这乡巴佬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必是那穷苦的脚夫破落户,丑陋不堪,行为粗鄙,极不堪入目之……” 话音戛然而止,屋门被推开。 “怎么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谭春儿抬起头,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就像一根木头一样,楞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感谢在2022-03-17 23:58:14~2022-03-20 19:3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石三、小棉袄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有我傍着你 谭春儿平日在京里爱看三两话本,原以为话本里面写得面如傅粉,身姿隽秀不过都是些假的,而如今这郎君就活生生地站在那,尤其是那双凤眼波澜不惊之间似含着春风化雨,像是栽进去一般,进去就出不来了。 陆安歌一看来人,眼神迅速低垂,秀长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处儿,余光细细打量着面前两人。 芸娘看着顾言,嘴里一撇,不耐烦道:“大清早来了些不相干的人。” 顾言扫过门前的两人,又看着气鼓鼓,眼角眉梢都带着不耐烦的芸娘,轻描淡写道: “走罢,莫要为这些人耽误时间。” “也是。”芸娘点点头,转身就要和顾言离开。 “诶,芸娘!你……”陆安歌弱柳扶风地急急追上两步,正要开口,顾言停下脚步,冷冷瞥了一眼。 只消这一眼,那眼里的寒意像是穿透陆安歌心底,顺着四肢百骸的骨头缝儿一点点升起来,纵使晨光明媚,但这眼神却是没一丝温度。 等回过神儿,那人影早已走远,陆安歌收敛眉眼,扫了一眼四周围观的街坊四邻,把纱帽放下,回过头看向谭春儿,那谭春儿竟然痴痴地望着那身影的去处,陆安歌微微蹙起眉,小声叫道: “表妹?表妹!” 谭春儿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先是浮起红晕,后又惨白,咬了咬唇: “她一个粗鄙的村姑怎么配得上那般郎君。” 陆安歌瞥了眼谭春儿的神色,想到刚才顾言那寒意凛然的神色,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 天边压着阴沉的云终于化成了细雪,纷纷扬扬落在肩头,芸娘发边上沾染了些雪片,她眉头紧蹙,边低头闷声向前走,边想着刚见到的陆安歌和谭春儿,上一世她去到京城才见到这两人,没想到这一世,她明明没去京城,她们竟然找上门来了。 可这就奇了怪了,若说是真为了认祖归宗,她上一世回去后,也没见陆府对她有多好,可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张娘子和陆安歌纷纷前来找她呢? 这么想着,芸娘脚下没注意,微微一绊,正要往前倒的时候,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芸娘从思绪里惊醒,正巧落在顾言眼里, “在想什么?” 芸娘觑着顾言,陆家那摊子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顾言为好,支支吾吾道:“没,没想什么。” “诶,崔先生的宅子到了。” 说着芸娘急匆匆地大步向前走去,顾言安安静静地望着飘雪中仓皇的背影,微微垂下眼,跟在身后。 崔曙的宅子在城郊山半腰,远远望去连着三四间的屋舍,白茫茫的雪色中能远远看见那大门两旁泛旧的红楣,屋檐青瓦飞檐高高翘起,一盏细篾做的油纸灯笼挂在屋檐下,随风轻晃。 芸娘冒着风雪走到门边,拍了拍衣裳,正要叩门,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们是谁?怎么敲崔先生的门呢?” 芸娘一愣,抬眼望去,门边不远处走来个长袍厚袄年轻书生,身后还跟着个弓腰小厮,左右手掂着厚厚实实的红木盒子, “我问你们话呢,你们打哪里来的,敢敲先生的门,还不知趣点自行离去。” 芸娘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抖抖袖口上的落雪,就要举手敲门,她伸出手一把伸出手挡住, “那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敲崔先生的门?” “我家公子是今年县市的案首张式,哪是你们能比的,快快让开。” 小厮提着东西挤了进来,那书生张式听到这话,拉拉衣领,抬起下巴,清咳一声,斜睨芸娘和顾言一眼, “崔先生这般大家,岂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见的。 ” “猫猫狗狗”的芸娘一挑眉,默默地站在顾言身旁,看那人恭敬地敲了三下门。 过了片刻,门被“吱哟”拉开,一个小书童穿着厚袄子,手缩在袖笼里站在门边, “问小先生安。”张式拱手俯了一躬,“学生乃去年年末县市案首特来拜见……” “没听过,先生最近身体抱恙,恕不见客,请回吧。” “啪!” 门合上,话音戛然而止。 “噗!” 芸娘没忍住,捂住嘴笑出声来。 那张式转过头,脸上红白交加,目光阴霾, “你笑我?” “没啊。”芸娘敛起笑意,眨眨眼睛,指着天上道: “我只是笑刚才有只鸟,不知天高地厚飞到天上,诶,你猜怎么着,掉下来了。” “你!” 那张式上前一步,顾言却微微挡住,冷冷看向他,张式抬眼看他,上下打量后,轻蔑一笑, “兄台,可有名讳啊?” “顾言。” 那张式嚣张一笑,“这名儿倒没听过,就凭你们也想敲开崔先生的门?” 顾言看着他这副狂妄模样,落雪中带些冷意。 芸娘乌溜溜地眼睛一转,上前挤开那小厮,小厮惊呼, “诶,你……” 她拍拍门,这回倒是快,小童拉开门,一张包子脸皱起来,嘟嘟囔囔道: “不见,先生说了来着都不见……” 芸娘俯下身子,从袖子里极快地摸出个本来给自己做零嘴的柿饼塞到他嘴里, “甜不甜?” 小童眼睛眨了眨,咽了咽口水。 芸娘一笑,“你去跟崔先生说,卢县陆芸求见,沈青山是我阿爹。” 小童把柿饼取下来,偷摸地攒进袖笼里, “那可说好,我只负责说,先生不见可不关我的事。” “你只管去。” “哼,做什么梦!我家公子都见不到,你们更不可能!” 小厮在一旁不屑道,说完跟在张式身后就要走。 这时,门被猛然拉开。 那小童小跑出来,气喘吁吁地扬声道: “陆姑娘!崔先生要见你,赶紧进去吧!” 张式猛然停住脚步转身,吃惊地瞪大眼睛, “你,你没听错吧,崔,崔先生要见她?!她,她……” 小童把手攒进袖笼里,扬起圆圆的小脸,带着稚气道: “我家先生说了,快把陆姑娘迎进来,屋外冷别冻着了。” 听到这话,芸娘拉住顾言就要往门里走。 可就在脚下临跨过门槛时,她突然一顿,回过头眨了眨眼,嘴边露出甜甜的梨涡, “诶,张案首,下这么大雪,天寒路滑,慢些走哈。” 说完芸娘转身,身后落下清脆的关门声与那书生气急败坏的喊声, “崔大人,他们都能进,凭什么我不能进?!我可是县市童生第一名,今年春闱我必拔得头筹,为什么不肯见我?” “公子!” “别拉我,叫顾言是吧!好,今年春闱我等着你,一日天池水脱鳞,且看你我谁能高中头名!!!” 渐渐地那声音混着风雪夹杂在一处儿,压在白茫茫的积雪之下,混沌得听不清起来。 到了门边,远远地就能闻进那熏人地炭火味儿。 小门童恭敬地在门边作揖,稚气青涩地扬声道: “大人,陆姑娘来了。” “快进来。” 芸娘侧过身,撩开厚实的棉布帘子,暖烘烘的热意驱散了一身寒意,她一脚跨进了屋,弯起眼睛,微曲膝做了个万福, “陆芸见过崔大人。” 她说完打眼望去,这屋子十分简朴,一张案几,几排塞得满满登登的书柜,书柜旁挂着张雪中梅竹图。 崔曙站在案几前,厚胸驼背,寡淡的眉眼间因为长年皱起,匝出两道深深的轮廓,搭上那花白鬓发,平添几分肃然沧桑。 他转过身,看到来人,胡须抖动几下,眼角压出几分细长褶皱: “芸娘,倒是比三年前见的时候长高了些,这些年过得可好?” 芸娘扬起圆圆的脸,闪着大眼睛道:“崔大人,这些年芸娘说过得好也好,不好也不好。” “可是受人欺负了?”崔曙眉头隆起,叹了口气,“都怪老夫糊涂,当年应在你阿爹后事处理完就带你走” 芸娘摇摇头,望着那屋子里烧得通红的炭盆,轻轻道: “大人,我阿爹若是前脚走了,芸娘就走,将他一个人留在卢县多孤单啊,再说有我逢年过节,给他扫墓说说话,算有个人给阿爹解闷儿。” 崔曙看了她一眼,抚了两下胡须,点点下巴, “好孩子,不愧你阿爹养你这么多年,不过你阿爹清贫,也没留下什么钱财,这几年你怎么过日子?” 芸娘闪了闪眼睛,“大人,你可是忘了芸娘生来力气大。” “记得,但你……”崔曙侧过头,疑惑地看向芸娘,芸娘咧嘴一笑,“我给人杀猪呢。” “杀,杀猪?”崔曙一愣,目光复杂地张开口,“芸娘啊,你,你杀猪……可有人给你说亲啊?” “有啊,那沈海给我说过个傻子。”芸娘偏过脑袋,崔曙听后眉头蹙起,“不过被我给赶跑了。” 崔大人点点头,“嗯,这事做得有理……” “后来我在雪地里捡了个人成亲了。”芸娘轻快地道。 “咳咳。”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阵咳嗽声。 芸娘急忙上前几步,“崔大人,您怎么了?捂着心口做什么?” 崔曙扶着桌角堪堪站稳,举起茶盏呷了口热茶顺下气,这才抬眼看向芸娘: “你,你刚说你捡了个人成亲了?” 芸娘点点头,闻着落在鼻尖的淡淡炭灰,唇角浮起淡淡的笑, “说到这儿,我还有一事想求先生帮忙。” 话音将落,那厚棉布的帘子被掀开,来人带着一身风雪寒气进了屋子,崔曙只一抬眼看清来人,单薄的眼皮一动不动,瞳孔放大,微驼的背像半截木头杵在原地,眼前仿佛浮现那日宣德门边惨淡的日光,降真香的香味从宫中甬道里传出,顾家阖族的鲜血淌过朱红宫门前的青玉阶,唯有那小小少年挺直脊背,跪在那里。 他宦海沉浮多年,却从未见过那么一双清明的眼睛,仿佛那惨白中唯一的黑,静得让人胆战心惊。 “怎得是你?!” 顾言垂下眼,头上还带着些润湿的雪渍,恭敬的一揖手, “顾言见过崔大人。” 崔蹙眉头深深皱在一处,凌厉地抬起眼, “芸娘,你知你捡来的这是个什么人?!” 顾言听到这话,目光寂静,倒是芸娘目光彤彤印在窗外雪前,依旧笑盈盈: “我知道啊,大人,我知他家里出了点事,可总会过去的。” “过去?!” 崔曙手背在后在屋里快速踱步来回 “他顾家那是欲和旧太子谋反,是不忠不孝的大罪,圣人宽恕了他便已经是大恩了,芸娘,你,你同他搅合在一起做什么?” “崔大人,您这话说得不对。” 芸娘扬起头,“我阿爹说过,这世上没有不落的太阳,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再说我嫁了他,便是信了他,他是我相公。” “你,你……”崔曙气得顿了下,又舍不得骂芸娘,转头深深瞥了眼顾言,“你同我进书房来!” 屋外的风雪刮过窗柩,发出尖刺的呜咽声,崔曙来回踱步,脸上的神色如一滩化不开的死水,沉沉闷闷,在光下时明时暗。 顾言立在桌前,蜡台昏暝的光拉长了影子印在窗纸上,随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凉风摇摇晃晃,他微微垂眼,声音带着丝寒意, “我知先生顾虑些什么,先生且当放心,顾言自当保芸娘安康。” “你拿什么保?”听到这话,崔曙猛然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且问你,若你回京,你替顾家翻不翻案。” 顾言抿了抿嘴,淡淡道:“血海深仇,自是要报。” “那不就是了!”崔曙拍了下桌子,“你顾家是圣人下的旨,你这仇怎么报?” 顾言微微抬眼,瞅着那蜡台将要燃尽的灯芯,静静道:“日落西山暮,当要看别处。” 崔曙一把桌子的书甩到他脸上, “你顾言狼子野心!” 顾言偏过脸,修长的食指一抹嘴角的红印,撩起薄薄的眼皮,凉薄道: “做狼比做狗好。” “你,你!” 崔曙袖口颤动,话音里有着懊恼, “从我打宣德门前见到你时起,我就禀圣人说不能留你,可你祖父到底是留了一手,用那绝笔青词换了你的性命,我崔曙这辈子没服过人,可我就服你顾家这揣测人心之术,现如今还出了你个顾言,今日你要我送你上青云,来日你是要我崔曙做千古罪人吗?” “罪人?” 顾言轻笑了下,缓缓道来: “大人这么多年的官你还看不明吗?故事怎么写不取决于写故事的人,若有一天我成了看故事的人,那便是大局为重,天下民生,何罪之有?” 崔曙听到这话,一时间脸上青白交加,扶住桌角,敦厚的身体直发抖, “滚!你,你顾言,枉读圣贤,心术不正,给我滚出去!” 天边卷着雪飘飘摇摇落在院子里,芸娘本来撑着下巴坐在门槛处等顾言。 却只听“砰”得一声,书房的门被从里面重重合上,而顾言站在门边,孤孤零零。 芸娘急忙跑上去,拉住顾言袖口,一眼瞅着他白皙脸侧上的红印,踮起脚,伸手轻轻抚了上去, “诶,怎么了?” 将要碰到的时候,顾言倒吸了口凉气,却没有避开,任由身旁人那指尖拂过伤口,眼神在她身上徘徊,刚才的凌厉和寒气也疏散开来,轻轻道: “手这么冰,怎么不在屋里等。” “我坐不住。”芸娘探着脑袋顺着门缝,偷瞧着屋子里的光亮,“怎么了?崔大人不收你吗?” 顾言垂下眼,淡淡道:“不收。” “为什么啊,你底子这么好,难不成嫌咱们没跟那门口的人一样提礼?”芸娘歪过脑袋:“不该啊,崔大人不是那种人。” “芸娘,”顾言望着她,一字一言道,“这世间有比穷更可怕的东西。” 芸娘愣在原地,她望着飘扬大雪中的顾言,只听他嘲弄一笑,“大概这便是我的命吧。” 雪落在脚下,顾言转身,却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小手拉住,那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言,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陆芸这辈子,偏不信命。” 芸娘看了眼那屋子里亮光,就这么走了,那可真没人肯给顾言做业师了,再一想到见到的张扬跋扈,假惺惺的陆安歌与谭春儿,难不成这辈子她离了陆家,就真的不能活出个人样吗? 她不信,为了那未来的荣华富贵,她也得搏一把。 芸娘咬了咬嘴唇,转身走到院中,正对着崔曙的书房门,双膝一曲,“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 顾言僵在原地,眼前似被寒气缭绕,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这外面风雪的冷还是心中的冷,乌云压着风刮过脸侧,只见那娇小的身影跪在茫茫大雪里,为他苦苦求情道: “崔先生,芸娘也不是想挟恩求报,只是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给顾言一条活路。若您今日赶了我们走,那这世间虽大,却没有我二人的容身之所,我知您素来清正,不肯沾染是非,可这世间又不是非黑即白,崔先生,就当是芸娘求您了,就帮顾言一把。” 屋子里传出年迈的声音,像是枯枝攒着的最后一丝力气, “芸娘,世间没黑白但人心有对错,你且回吧。” “先生,芸娘不知道什么对错,但如果想要知道这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有走下去才知道。” 芸娘抬起头,雪落在肩头,她俯下身子,把额头伏在雪里: “今日先生不出来,我就跪在这里不走。” 顾言只觉得面皮上是冷的,心头却是说不出的百般滋味,他曾以为,曾以为不会再有人这样待他,喃喃道: “芸娘,不用这样……” 芸娘闷闷道: “用,怎么不用,我要让你顾言去考试,让你做大官,让你终有一日能站在人前扬眉吐气,站在太阳下笑得开心。” 顾言目光微闪,指尖微颤,“芸娘,我这一生注定站不到太阳底下。” “我说能就能,人活一世,总该有个奔头。” 少女扬起脸,话音穿透这风雪,一字一句道: “顾言,你给我记住,这世间的人纵使都不看好你,纵使他们辱你骂你,还有我陆芸拉着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0 19:37:09~2022-03-22 23:1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le(微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吹牛皮 顾言听着这话脸上一怔,他望着质朴青涩的少女,像是在这寒冬漫天大雪中有人用温暖的手握了握心脏,让热血顺着受尽苦难的身体流遍全身。 书房里,崔曙听到屋外芸娘的喊话,抬眼透过窗纸描过院子里的人影,长长地叹了口气,烛台上的火苗明暗不定地映在脸上,昏瞑中像是这风雪中飘摇的江山,又像是那位宫里卧在病榻上的耄耋老者。 其实他也明白,太阳要落了,世道是要变了,只不过有时候,人想得明白,和做不做是两回事。 崔曙没由来地想起那年在定州里翻天覆地的一夜,若不是圣人抽调军饷建太真宫,他们也不至于断粮差点活活饿死在定州,没芸娘阿爹沈青山断了条腿救他,他早死了。 前半生他用来读书,可后半生却一直在学做人,后来发现会做人没用因为世道压根不会变,干脆辞官隐居,可这世道真就装聋作哑就可以不听不看的吗? 崔曙想到顾言刚刚那番话,望着那微弱眼光的灯烛,心里有了动摇。 芸娘不知道跪了多久,四肢百骸都冻成了坨冰,一点直觉没有,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挺拔的身形笼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漫天风雪。 她抬起头,眼睛上沾着雪花的睫毛颤了颤,望向眼前模糊的人影,他俯下身子,冰冷的手拉住她的手, “起来。” 芸娘摇摇头,身子向下一沉,咬着嘴唇倔强道, “我不走,今日崔大人不收你,我就不走。” 顾言看着她抿抿嘴,凤眸微闪,他垂下的手捏紧又放开,沉默片刻,终于站起身来,冷冷道, “陆芸,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样。” 芸娘一怔抬眼看他,顾言站在她面前,从高到低的俯视她,连那泪痣在雪里似泛着冷意,语气凉薄, “你救了我,这恩情我自是会还,可就算你为我做得再多,你不过是个乡下孤女,日后我高中后平步青云,你只会是我的拖累,你不明白吗?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顾言目光幽暗,崔曙有一点没说错,他凭什么保芸娘,这是条不归路,他自己走就行了,他要够狠,狠到把一切不该有的念头都斩断。 芸娘一怔,顾言这是怎么就突然变了个态度, “什么不是一路人,我们成过亲,你是我相公……” “成亲?” 顾言轻轻嗤笑,话音带着凉气, “芸娘,你真以为成亲就是一纸婚书吗?你懂情爱吗?” 情爱?芸娘想到了前世戏园子里那些咿咿呀呀,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的戏文,她是不懂,但这重要吗,起码在芸娘心里情爱可没有填饱肚子重要,于是她抬起头, “我懂,我为什么不懂?我就是喜欢你才同你成亲的。” 顾言目光微闪: “你我之前都没见过,你说你喜欢我?” 芸娘心里一紧,别是顾言发现了些什么的,眼睛一转,急中生智道, “那,那有什么的!我在雪地捡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同你成亲,是怕你醒来后觉得我是个乡下姑娘,家里穷,大老粗,脾气也不好。” 说到这里,芸娘生怕顾言不信,抬起眼直直望着他, “但后来你替我赶跑沈海,还把我从火里背出来,一路但漳州租房子,过日子,我心里早都乐开了花。” 顾言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神,心里的坚硬似乎有了条缝隙。 “我也知道你觉得我麻烦,但我只要陪着你就好,等你日后达成所愿,出人头地,我自是不会拖累你,到那时就和离……” 芸娘边说边觑着顾言,反正她只想发财,本来就打算和离,这话说得也不算全是违心话。 顾言听到这话,没说什么,只是一双眉眼半垂看着芸娘,过了半晌,他抿抿嘴偏过头去, “没有。” 芸娘话被打断,她抬起头看向顾言,少年轻轻道, “我从没觉得你麻烦。” 芸娘眨了眨眼,刚还嫌弃她现在又说她不麻烦,果然像顾言这种人天生就心思重活着累,说话老让人琢磨不透。 “你……” 突然,那门被拉开,崔曙扫了眼跪在雪地里的芸娘,站在门边咳嗽了一声, “行了,外面天太冷,进来吧。” 芸娘大喜,猛地站起来,谁知起的太猛,又因为刚在雪地里跪了许久,身子早都冻麻了,眼前一黑,最后的印象就是少年干燥温暖的怀里,鼻尖还有丝沁人的梅香夹杂着淡淡皂角味,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 芸娘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小童正站在窗前,提着铜壶把沸水注入茶杯中,片刻后,一股酽酽的茶香漫开,蒸腾的热气驱散了雪天的阴冷。 屏风那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少年的声音与老先生的声音交杂在一处,有来有回,时沉时起,映着屏风上壮丽的山河图,绵延不断。 “你醒了?” 小童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柿子饼,蹲在炭火边,靠着床沿撑着下巴看着芸娘, “诶,你真傻,多冷啊,为什么替那人求情呀?” 芸娘坐起来,堆起被子, “我才不傻,他是我相公。” “你俩成亲了?!” 小童睁大了眼睛。 芸娘挑了下细眉,“怎么?不像吗?” 小童撇了下嘴,偷瞄了眼外面, “不像,他那样,你这样……” 她怎么样?好歹以前村头阿婆还说她是村花呢,芸娘挺起胸脯,不服气道: “我不好看吗?” “不是说你不好看,我是说你俩看着不是一路人,以前也有些达官贵人来找先生,他跟他们很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怎么说呢……” 小童偏过脑袋, “冷冷冰冰,没人气,跟人隔着些什似的,让人亲近不起来,诶,你俩为什么成亲啊?” 芸娘瞥了眼他的圆脸,轻轻道: “我干嘛跟你说,小孩子家,说了你也不懂。” 小童睁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吗?” 芸娘纳闷, “那怎么不能是他喜欢,我不喜欢他呢?” 小童鄙薄地看了她一眼,明晃晃地把不信写在眼神里。 这可不行,好歹她也要面子的,芸娘醒了醒嗓子,双脚晃悠悠下了床,背对着小童捧起茶盏, “你不知道,我相公可喜欢我了。” 反正吹牛皮嘛,越说越上瘾,越说越离谱,芸娘摇头晃脑,搜刮着脑袋里那些看过的戏文道, “我一不在身边都不行,每天就要黏着我,成天只听我的话,动不动要死要活的说喜欢我,烦人得很。” 说完,听到身后没声音了,芸娘捧起茶盏,心里美滋滋地呷了口热茶。 “要死要活?” 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芸娘那口茶堵在嗓子眼,呛出些狼狈的咳嗽声,她转身抬起泪朦朦的眼睛,看到个修长身影站在眼前,觑着少年如玉的面庞,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言抿了抿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从我很喜欢你开始。” 这吹牛皮被当场抓包,芸娘就是平日里再大大咧咧,也不由得脸烧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把话题转移开, “那个……崔大人怎么说?” 顾言垂眼看她,呼吸浅淡间话音徘徊在两人之间, “大人说愿做我老师。” 听到这话,芸娘眼睛放光,拉住他的袖口,声音里压不住的高兴, “真的?顾言,那就是你能考试了?” 顾言看着她上扬的嘴角,嘴边也勾起一个弧度,轻声应道: “嗯。”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也没白费她在雪地里跪那么久,事在人为,她这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芸娘长长舒出一口气,下了床止不住地转圈,突然看见案头供奉的古石佛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顾言打量着她这副模样, “这是做什么。” 芸娘挤着眼睛,认真道: “自是要谢佛祖保佑,你能顺顺利利科举,还要给文殊菩萨捎去几句话。” 顾言眉毛一挑,芸娘咧开嘴一笑,轻轻踮起脚尖,只听那声音附在他耳边轻轻道, “愿君此日青云去,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17章 、解元 “放榜了,放榜了!” 二月末,冬天悄然离去,天气回暖,一个人影带风跑了过去那人边跑边喊,只听沿途一阵开门声,街边的门巷都拉开了门栓,人们三三两两的从门里出来,探头交谈,今天乡试放榜,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在考场外大红色的榜单下面,早就挤满了乌泱泱的人,摩肩擦踵,去的晚的,只能看见人头,榜都被遮的一干二净。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小童仗着身量小,硬生生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出去,不由地在人群中引起些抱怨, “诶,小孩你做什么?!” 那小童没搭理抱怨,只是仰头仔细扫过那榜,眼睛一亮,便一只手指着大红榜单,扭过头对不远处人扬声道, “芸娘,中了,中了。” 芸娘挤不进去,心里干着急,只在外面踮着脚伸着脖子,头上插的那朵小小的杜鹃花,随着她焦急地动作,轻轻在风中摇晃。 “中了第几名啊?” “第一名!是第一名!芸娘,顾言中了解元!” 这话传到耳边,芸娘心里豁然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提前了顾言的科举时间,这一世顾言考不上案首,但没想到是她多虑了,顾言就是顾言,还跟前世一样,跟有老天爷庇护一样,这科举之路走的顺顺当当,竟没半点偏差,一考便中,这便是解元了。 而人群中也响起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 “这顾言是谁啊?这也太厉害了,院试也是他,春打头的两场都是头名。” “可不是,文曲星下凡了吗,之前也没听说过这号人啊,打哪冒出来的?” “听说他恩师是崔曙崔老大人,谢大人做的担保,今年会试就在眼前,这上京再考一场,殿试登科,这可就真是平步青云。” 正说着,人群中响起些轰动, “顾解元来了!” “快,快,递我的名帖,这以后说起来,也算是同乡同榜出身的交情了。” 说着都人群朝个地方靠拢,芸娘看到顾言从远处走来,夹着两本书,穿着一身浆洗的青衣,少年郎风姿卓然,她眯起眼睛,春风扬面,心里止不住得得意,瞧瞧,这是她捡来的相公。 那些考生聚起来,将顾言不胜其烦地堵在了路中间,芸娘见到这场景,倒是一乐,人群中顾言轻轻蹙起眉头,抬头一望,正瞅见幸灾乐祸地芸娘,快走了几步,脱开人群,一把拉住芸娘的手腕就往小巷子里走。 “诶,顾言别跑啊,人家都夸你呢。”芸娘被拉着,还不忘回头看。 顾言一挑眉,将她抵在窄巷子墙边,身后有人匆匆而过,芸娘刚动了动嘴,被顾言食指摁住了嘴,两人脸凑得极进,初春扬起的柳絮沾在脸边,一时只觉得痒痒的,她眨了眨眼皮,顾言修长的手指替她扬开白絮, “你开心什么?”顾言瞥了她一眼, 芸娘乌溜溜地眼睛一转,“我相公中了头名,我自是开心的。” 顾言知她是乐他被人追的狼狈样,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微微直起身,掸了掸袍子。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慢悠悠走在青石板上,芸娘问道: “崔大人出发了?” 顾言淡淡道:“嗯,我送他到了官道口。” 跟前世一样,崔曙起复了,只不过时间上有些突然,芸娘叹了口气, “崔大人应该看了榜再走的。” 顾言倒是淡然道:“看不看也没什么大碍,结果都一样。” 嚯,听听这口气,芸娘觉得自己这段时日都是白操心了,她停了脚步,扬起脸, “那我这就回家准备东西,咱们也得赶着崔大人上京了,从这儿到汴京,少说也得走一个月,若是不抓紧,怕是耽误你会试。” 话音还没落,只见家门口门停着辆马车,一个下人早早地等在门边,见两人走过来恭敬地迎上来, “恭贺公子中了头名,谢大人设了家宴特请公子过府一叙。” ------------------------------------- “公,公子,没找到。” 同一片榜单下,书童把榜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七八遍了,这才转过头,小心翼翼对张式道。 张式脸上一片惨白,额头上冒着细汗,瞳孔不聚焦,只死死盯着眼前榜上密密麻麻地黑字,喃喃自语道: “这,这怎么可能?!再找找,在找找。” 可就在这时,张式睁大了眼睛,猛地看到那榜首的名字, “顾言,是,是他?!” 张式脸上红白交加,书童看到张式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公子,公子?” “你笑我?”张式猛地抬起头,狐疑不安道。 “没,没。”觉得张式这时有几分骇人,书童退后两步, “我知道你们都笑我。” 张式吊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榜单首位高高的名字,表情阴霾,咬着牙根道, “我考不上,谁也别想去汴京考试。” ------------------------------------- 芸娘整了整衣裳,又抚了抚发髻,有些紧张地走在州署府的回廊里,顾言一进府就被顾大人叫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去前厅赴宴,她望着庭院里那棵红艳艳的杏树,想着上回都没进来就被人轰出去,这回顾言中了头名,可又专程请他们来过家宴,不知是什么意思,领路的侍女绕过庭院,只见一个中年女子远远地迎出来, “这便是顾解元家的小娘子了吧。” 芸娘微微一笑,那中年女子拉住她往厅里走,那屋子里坐着好些女眷,自打芸娘进来,眼神就不住的上下打量。 这眼神芸娘再熟悉不过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布衫,前世陆家的人就是这般看她,眼里多是不屑,她以前初遇到这些事,只觉得慌张不堪,可到了现在,她心里倒是没半点波动,不就是一层皮嘛,穿得那么花里胡哨有什么用。 坐在最上的妇人压住眼角,虽没京城世家那般珠钗环翠,但衣裳用料也是绸绢,有股子官宦人家的气势, “我常听大人这两日夸顾郎君少年聪慧,这次更是大人做了担保考了解元,当真是我们脸上也有光彩。” 芸娘笑了笑,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盘子里的果子,这种旁人夸奖的话,听听就好,谁当真谁才真的傻呢。 座上的谢夫人打量着一旁笑盈盈的芸娘,眼大脸俏,跟三月头的迎春花一样,是个漂亮姑娘,只是带股子泥土气,一看就不是尊养出来的小姐。 她举起杯盏,把思量隐在眼里,这宴会是她攒起来的,原本她只是听说有人求见谢朓做科举担保,自是没放在心上,这种事一年总有那么一两回,可没曾想到,一向谨慎的谢朓竟然真答应了,没得就上了些心思,后来她三番四次才从谢朓嘴里打听出些头绪来,这顾言竟是汴京城来的,汴京啊,那是富贵人家遍地的地方。 官宦人家最爱的事,一是升官,二便是结亲了,恰好她还有个养在身旁的侄女,谢夫人心里不由地盘算起了旁的心思,可后来一打听这顾言竟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还带了个小娘子,谢夫人原本这心思淡了下去,可今日放榜,这顾言这一考中了头名。 谢夫人心里一惊,她倒是没想到这顾言这般厉害,可听谢朓口气,似是意料之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人想轻了,这顾言以后必是前途大好,这才下定决心,赶紧把人请过府,她看了眼芸娘,笑了下, “不知姑娘你和顾解元几时成的亲啊?” 芸娘道:“大寒那几日,年关前成的亲。” 那也没几日,这就好办了,谢夫人扫了眼一旁坐下娇滴滴的侄女,笑着道: “顾解元真是好福气啊,只不过日后有什么打算。” “自是上京科举。”芸娘虽然如实答着,可前世跟那些世家夫人打交道,说话都是一句绕一句,谢夫人这点心思倒是不够看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谢夫人有事憋着呢、 “是这样,这一路上跋涉,只有你两人也是辛苦,这是我侄女,从小养在身边,旁的不行,红袖添香倒也做的来,我再添两个婢女小厮,这一路上你们也是有个照应。” 芸娘一挑秀眉,看着对面弱柳迎风的娇柔女子,望向座上的谢夫人,好嘛,什么红袖添香,说白了竟是把自己侄女要给顾言做小老婆,顾言不过是中了个解元,就有人这么巴巴上赶着了,那去了京城还得了,再说,这谢夫人的侄女好歹算是个小姐出身,真要到身旁,不知道她俩谁伺候谁呢。 想到这里,芸娘一时间心火上来,按照她往常的脾气非得当场怼回去,可前世她这直脾气就没在人前落到好,这么做不过是添人把柄。 她呼出口气,眼睛转了转,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芸娘微微低头,拿着帕子捂嘴一笑,谢夫人不解: “姑娘你笑些什么?” “我只是高兴。”芸娘顿了下,抬起脸,“有人替我分担些,夫君心里也应该是舒坦的。” 谢夫人见她没哭没闹,倒是有些意外,想芸娘是乡下来的姑娘,自是想不到里面的弯弯绕绕,到时让侄女把那顾解元哄住,这下堂妻上不得台面,以后到了汴京正室娘子不就到手了,想到这,她眉眼都舒展开, “是这个道理,爷们儿都是这个样子,你大方体贴些,才能招人喜欢。” “可是……”芸娘突然蹙起眉头,“夫君家里犯了些事,怕是回去有些棘手,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妹妹吃苦。” “这倒也没什么。” 谢夫人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层,毕竟好好的人家凭甚繁华的汴京不呆,要到这地处偏僻的漳州来,可中了解元日后前途大好,总归是能在官场上爬上去的,但谢夫人到底听到芸娘这话有些不放心,多了一句嘴问道: “这顾解元家里犯得是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大事。” 芸娘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嘴皮一翻,吐出两个字, “谋反” —————————— “你想好了?” 书房里点着凉凉的苍术香,谢朓双手负在身后。 他望着眼前的顾言,少年人长得极快,那求他做担保的少年,短短两个月就跟柳树抽了条一样,长开成了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人, “现如今你回京不是特别好的时候,我也听主考说了,你这次文章做得极好,以你的才学,这会试再等两年也未必不可……” 苍术香味道缭绕在鼻尖,顾言思忖道: “大人,再等两年三年还是一样的,世道是不会轻易改变,但人可以。” 谢朓深深望了他一眼,“我听闻,这两年你外祖李国公府倒是圣宠依旧,他们可有联系你?” 顾言目光冷然,“未曾。” 谢朓意味深长道,“上了京还是去走动下。” 这话谢朓不知他听见去几分,只见顾言垂下眼,没说话,脸上情绪都压在眼底,不动声色,沉着冷静,不禁心里感叹,再过两年,不知道这会长成个什么样的人物,怕是真的心思难测。 “你……” 正要开口,突然一个家仆匆匆敲了敲门,谢朓皱起眉头, “没点礼数,什么事这么慌张。” 家仆在门外道:“大人,夫,夫人吓晕过去了。” 谢朓拉开书房门,厉声询问: “不是今早还好好的,说要宴请客人,怎么就昏过去了?” 顾言看向家仆,只见他咽了咽吐沫,抬头看了眼自家大人,又看了眼他,磕磕绊绊, “那,那顾解元家的小娘子说了两句话,夫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就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不上班更文真好,下午继续码字码字感谢在2022-03-24 06:03:37~2022-03-26 12:0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盐毛毛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上京 州署府的卧室里,哭哭啼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芸娘夹杂在一片愁云惨淡中,安静地坐在一旁,低着脑袋闷声不语,仔细一看她却是在看自己的指甲,这几日换季天干,指甲盖旁长了些倒刺,她趁人不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拔着,听着这哭声,倒也应景。 “怎么回事?” 有声音从屋子外传来,芸娘抬起头先是看到行色严肃的谢大人,再看到他身后的顾言,只不过见有女眷,顾言只站在廊下,他也看到了芸娘,眯起了眼睛,芸娘无辜地眨眨眼,把头偏过去,当是没看到。 “老爷,你怎么没同我说。”床上的谢夫人见来人,抹着帕子,惨惨戚戚地埋怨道。 谢朓叹了口气,在老妻身旁坐下,“同你说什么啊?” “她,她……”谢夫人抖着手指向一旁的芸娘,芸娘抬起脸,朝着谢大人福了福身子, “大人别担心,就是夫人说原想把表小姐给顾言做小,我就想着,这事也不是个小事,就把顾家的那档子事同夫人说了。” 听到这儿,谢夫人哭得更伤心了,她原本想着让侄女儿扒住这顾言,她就有个盼头能回汴京了,但谁曾想,那顾言竟是个罪臣之后,还不是一般的罪,谋反啊,谢夫人看着门边那隐隐约约的身影,打眼一看也知是丰神俊秀,这么一位郎君,怎么能家里犯了谋反那事呢? “胡闹!” 谢朓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倒抽一口凉气,想那顾家极盛之时,旁人不敢招惹,现如今落了难,就更不能招惹了,怎么没得起了这种昏头心思,谢朓一声怒喝冷下脸,知他是真生了气,谢夫人也停了声,屋子里只听一片抽抽噎噎,没人再敢出声。 谢朓瞥了眼一旁的芸娘,郑重道: “老妻糊涂,多有担待。” 芸娘有些惶恐,急忙起身福了福身子,“没,没事。” 谢朓说完,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冷着脸走了出去,芸娘急忙跟在后边,抬头看见立在门边的顾言,不知里面的事看了几分,就差没在眼里写着看好戏了,她努了努嘴,把脸偏到一旁,都怪顾言招蜂引蝶,才惹得这般事端,害得她无端被连累。 顾言有些失笑,这关他什么事,谢朓停下脚步,把两人互动看在眼里,这人之间的缘分也是奇怪,这么个少年老成,心思缜密的后生竟和个心思单纯的乡下小姑娘走到一起,要他说老妻那也是白费功夫,这顾言一看这姑娘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言,你过来,我还有几句话同你说。” 谢朓清了清嗓子,顾言敛起些神色,跟着走进书房,谢朓看了眼他,从书柜后取出一个匣子递给他, “你一路打点都是用钱处,这点银钱你带着。” 顾言垂手没动,谢朓却把匣子塞进他手里, “我谢朓算是个贪生怕死没本事的,被贬在这漳州一呆就是十年,可不代表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初时我不想你再入这权利场,可如今你已是潜龙在渊,我既拦不住你,那就再尽微薄之力送你一程。” 顾言一挑眉,不是他把人想坏了,只是有些事见得多了,不由得多想,他淡淡道: “大人不必如此,顾言答应过的话不会忘。” “倒也不全是为了那些。” 谢朓顿了顿,那双沧桑的眼望着他缓缓道: “顾言,若有一日,若真有一日你能站上那高山,不要忘了深渊里的人,我回不去汴京了,圣人沉迷修道,偏听那旧党之言,太子死在宣德门外,你顾家也遭颠覆之祸,可你看看,你看看外面这世道,漳州的穷苦百姓有多少?风雪之中饿殍遍地,这世道合该变了。” 顾言没说话,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白璧无瑕的脸上,弯下腰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谢朓垂眼,也颤抖起手,俯身微微还了一躬,这一拜像是一种相接,把过去与将来都交在眼前的少年手里, 两人直起身子,谢朓看了眼门外的人, “顾言,有句话,我还得提醒你,人重感情,就会被拖累,功成名就之时有情自然是锦上添花,可她也会成为你的累赘。” 顾言抿了抿唇,垂下眼,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外走。 可正要转身脚要跨出门边之时,身后响起一道幽幽地声音, “你记住,去了汴京,要想活到最后,就往上爬,拼了命地往上爬。” 顾言身子僵硬了下,没有回头,一脚跨出了门边。 他微微抬眼,春光里她站在廊下笑盈盈地等着他,他脸色微霁,心里压着的沉甸甸的东西陡然松了下来,他抬脚走过去, “把人气晕了过去?” 芸娘瞪着眼睛,理直气壮, “你还说,还不是要给你说小老婆。” 顾言垂下眼,轻笑一声, “有你在,谁敢啊。” 芸娘一扬眉,狐疑道:“顾言,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不像好话呢?” 顾言绕过她往前走,轻飘飘的话落下, “我可没说。” “你说了,你就是说我凶。” 话音绕过廊下,不知是谁起了些百转心思,盈盈一点,顺着风散在这春光里。 ----------- 回到了家,两人便按着之前商量好的准备上京,顾言看着芸娘把能挪得动的家当都抬上马车,等她吭哧吭哧地要将那柴都堆到车上的时候。 他实在没忍住,抿抿嘴,拉住她的胳膊,在一旁提醒道;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汴京也有柴卖?” 芸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汴京的柴不要钱吗?再说汴京什么不贵,这柴都是我自己从城外背回来的,可好用了。” 今科顾解元眉头一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缓将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顾言,下雨了,你去哪儿?”芸娘没抬头,顺嘴问了句, 顾言出门的脚顿了下,没回头,答得自然, “有两本书是租的,拿去还了去。” 芸娘听完也没多想,只埋头收拾东西,细雨打在院子里芭蕉叶上,汇成一滴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的水洼里。 终于收拾的差不多了,芸娘站在檐下,望着空出来的院子,眼里有些不舍,这处虽然简陋对她而言,也算是个家了。 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湿意,又从屋后挖出一株忍冬,放入盆中,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木门。。 “谁啊?” 芸娘喊了声,却没有人应声,难不成是顾言回来了? 她用手遮着雨,抱着花盆小跑到门边,刚抽开半截门栓,却只见那缝隙里看见几双沾满泥的马靴,身子一僵。 芸娘抬眼,顺着门缝看去,赫然是一双阴鸷陌生的眼睛,她极快地反应过来,就将门推上,可那边早有准备,一把刀尖直晃晃地顺着门缝插进来,芸娘躲闪了下,可她手下的花盆却慌张掉在地上,忍冬栽倒在水洼中,与那碎片和泥土混在一处,芸娘踩着泥水,慌忙向后退了几步,那刀尖向上一撬,门栓便应声掉在地上,木门被从外豁然推开。 几个穿着黑色雨衣,体格高大的男人鱼贯而入。 芸娘四下一看,抽出一旁的抵门的木棍,可刚转过身,一只帕子就紧紧捂住她的口鼻,一股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她伸出手肘向后一击,那人吃痛闷哼,她咬了咬舌尖,使出力气想要掰开那手,却又被另一只手摁住,挣扎中头上的杜鹃花掉在地上,被那马靴踩在脚底, “快!她力气也太大了,别让她逃了。” “不会,这药劲能倒一头牛,她跑不了。” 芸娘还想挣扎,可眼前开始渐渐模糊,四肢一个劲儿发软,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布罩从头盖下,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院子里几个人迅速地从院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人将肩头扛着的人往车里一塞,转身踩着雨水走到巷口的另一辆马车前,把眼四下瞧了瞧,这才恭敬道: “小姐,人打晕了,在车上呢。” 车内传出个极柔的话音,只是细听说的话带着些冷意, “叫人看好,走吧,别耽误时间,启程回汴京。” 待那黑雨衣的人走远,车子里的谭春儿微微掀开帘子,又急急放下,转头拉住身旁人的胳膊: “安歌,就这,这么把人劫走,是不是不大好,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 陆安歌垂下眼,拉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妹妹好,况且也是没办法了,那日你也看到了,好赖话说尽了,她就是不同我们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谭春儿听到这话,绞着帕子,脸色惨白: “可,可也不能……这般……” 陆安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表妹,你可知那顾郎君今科乡试是头名吗?” 谭春儿呆呆回过神,眼神乱瞟,有些心慌: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也是为了你打算,没了芸娘,你想想若是他上了京,会试再有个名次,那便能得个留任京官,到时凭着你的家势,说不定还能成段姻缘佳话。” 说到最后,陆安歌轻轻笑了笑,拉着谭春儿的手细细摩挲,话音里充满着无限诱惑, “你上次说得对,芸娘是乡野出身,自是与他处处不相配,依我看只有你才最相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6 12:05:24~2022-03-27 21:2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盐毛毛包 40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绑架(大改) 街上飘起了些细雨,夹杂着些潮潮的霉意,小摊铺们顶着雨水慌忙地支起雨布,当铺伙计抵着柜台犯困,一只手撑着脑袋晃来晃去,张嘴拉了个长长的哈欠,门前风铃响起,有个青色身影夹杂着股雨水中的土腥味迎面而来。 “诶哟,客请进,要当些什么。” 那身影扫了一圈,冷冷清清道, “不当,赎东西。” 从当铺出来,雨下得多了几分凉意。 顾言走在长街上,身旁尽是那匆匆归家的行人,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没由来地也生出了几分牵肠挂肚的心思。 他拐了个角,刚刚走到门口,心里一凛,大门敞开,屋子里却没人,那盆忍冬被踩在泥里。 顾言僵在门边,心里泛起寒气翻涌,转身正要出门。 却见几个人影跟水鬼一样从墙头冒出来,翻过矮墙,紧接着便是门锁落下的声音。 顾言站在院中,眼里泛起寒光,一扫几人身形魁梧,短打粗衣,胡须遮脸,看不清面容特征, “你们做什么?” 其中有个眼上有疤的人站出来,从腰间摸出把寒光凛凛匕首,声音浑厚: “顾解元,哥几个也是收钱办事,有人出大钱,买你的命。” 话音落下,刀疤脸手里的匕首在雨中泛起凛凛寒光,像是一道银线,顺着顾言就刺过来。 顾言侧过身子,躲过了这一刺,可那人反手将冰凉的刀刃抵在了他咽喉。 顾言顺着那刀看去,话音凛然, “短刃厚脊,军制的东西,你们是逃兵。” 听到这话,刀疤脸眼睛抖了抖,脸色一变,脸上本就丑陋的疤痕更像个巨大的蠕虫从眼角划向眉梢。 他手下的刀刃又压进顾言脖颈几分,哑着嗓音道: “倒有点眼头。” 就在这时,木门被拍得“哐哐”作响,一个声音在门外突地响起, “顾解元,可在家?上回我阿娘生病多谢你家娘子给背到医馆,听说你们要走了,我阿娘亲手打了些饼子,带给你们路上吃。” 门内几个黑影屏住呼吸不敢作声,只听那人在外头拍了拍门,又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喃喃自语声响起, “怪了,刚还见门开着。” 等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顾言眼神冷然地扫过面前几人,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心里清楚,我有功名在身,我出些声,就算你们杀了我,今夜还是连城门都出不去。” 这话说得那几人面面相觑,阴沉着脸,似忌惮着些什么,不敢轻易动手,刀疤脸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 顾言冷笑,“雇逃兵在城里杀人,明摆着是要过河拆桥。” 那刀疤脸身后的人有了迟疑的神色,抬眼望向他,“你是说……” 顾言挑了下眉,他瞥了眼地下刚刚进门时看到的挣扎痕迹,顺着这痕迹直望到门前泥地里明晃晃的车辕印,那车辕印应该是刚走不久的,从近处向远处延伸,赫然是出城的方向。 他撩起眼皮,扫过几人,“那个雇主为了保险,应说是在城外等你们吧,我有个法子,可保你们几人活着出城还能拿到钱。” 听到这话,几人之间使了个颜色,最终刀疤脸用大拇指把刀刃上的雨水抹掉,盯着顾言道: “你最好没说假话,否则今晚谁都活不下来。” ----------- 而此时,在城外的官道上,小雨中两辆拱厢马车前后驶来,后边那辆的车门被封着,两扇车窗也被用黑布罩着,芸娘悠悠转醒的时候,只听见骨碌碌地车轴声,她动了动身后的手,被用麻绳紧紧地绑在一处,心里一紧,听到前面传出声来, “这去汴京要走多久?” “少说也得一个来月,更何况还下着雨。” “你说陆家大小姐也是奇怪,叫我们绑个村姑……” “我们收钱做事,一切听主家安排,话那多做什么。” 汴京?陆家大小姐,陆安歌? 她竟然要绑她回汴京,芸娘心里一紧,心里不由地和外面人有了个相同疑问,为什么陆家一定要她回去? 前世,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当时只想陆家是念着骨肉情深才这般找她回去,可上一世当她真回到陆家后处处受人鄙薄,最后落得个名声尽毁,郁郁而终,她就明白陆家对她根本没有两分情谊,这一世才想着定要拒绝陆家过好日子。 可谁曾想,她这一世拒绝了陆家后,陆家不仅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这回陆安歌撕破脸皮,连绑架这档子事都做出来了,若不是芸娘真经历过一遭,真要以为她对陆家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让众人下了这般大力气寻她回去。 芸娘靠着车壁,越想越心惊,对于陆家到底图她什么百般不解,可到底现在也不是个思考的好时候。 她直起身子,悄悄活动起手腕,虽然那绳索磨得手腕吃痛,但芸娘还是咬紧牙关,使劲错开搅动着麻绳。 芸娘力气本就大,这么一挣,那索扣就松开了些,只消再几下,就可以完全挣脱。 可就在这时,晃悠悠的马车突然一停,芸娘身子向前一倾堪堪稳住,随即一丝光亮从车门处传来,有人向里瞟了她一眼,厉声道: “醒了?老实点。” 芸娘杏眼一转,趁着那人没关门,扬声道: “我要方便!” 那人顿了下,似和门边的人商量几句,递进来一个木桶,芸娘只看了一眼,挑起秀眉,抬起下巴,满满嫌弃道: “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在马车里方便?” “事真多,有的用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门边的人似有些不耐烦,芸娘截住他的话头, “诶,我虽是你们绑来的,可到底不是个随便的什么物件儿,若是我哪里不舒服,你们也不落得好。” 门边的打手听到这话,心里也泛起嘀咕,陆府大小姐只叫他们绑人,却没有说对这人真的怎么样,万一她真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岂不是将来倒霉的是他们,打手皱起眉头,对身边人道: “带她去驿站里,跟紧点。” 芸娘松了口气,蹭着车边下了车,跟着人到了驿站后院的茅房外,这驿站的茅房底下就是猪圈,芸娘进去转了一圈,瞄准那矮墙,双手挣开绳索,一撑就要做势翻过去,可脚下一滑落下了几片碎瓦,这动静引起门外边的人心疑,不禁问道: “你好了没……” 话音还没说完,守着的打手一转身看到芸娘爬在墙头上,立刻变了脸色,扯着嗓子大喊道: “人跑了!跑了!” 伴着身后呼喊声和脚步声,芸娘从墙头轻巧地跳下,撒开腿就往外跑,引得驿站里落脚的客商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可刚跑到官道上,有个人影便堵在面前拦住去路。 芸娘看着那堵路的人影,心里没由来地生出股胆气来,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握紧拳头,脚下没停冲着那打手就冲了过去,打手倒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敢硬闯,不过一个错神,再想举刀拦下,芸娘却直接一拳砸向他腹部,霎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顶了出去,他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硬生生被这一击打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其他打手一时惊呆了,纷纷围了上去。 芸娘双拳难敌四手,见势脚下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向着远处山道跌跌撞撞飞奔而去。 雨凉冰冰落在身上,她心里就一个念头,不管陆家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这一世,她绝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的被带回陆家! --------------- 入了夜,山上的温度骤降,夜雨飘摇中一盏幽光亮在树林间,张式抻着脖子,视线尽头一辆板车从远处划破雨幕而来。 陈旧的车辕嘎吱嘎吱的响着,板车停在官道旁,几个人影从车上矫捷地跳了下来,张式提着灯笼,急急迎上去, “怎么样?可做成了么?” 对方没答话,其中一人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扔在了他的脚边。 张式大吃一惊,脚下向后退了几步,挑着灯照了照,布袋子外面血迹斑斑,不由地后背窜起股寒意,声音陡然提高, “你,你们这是什么东西?” “你要的人。” 看着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几人中响起不屑的冷笑。 刀疤脸瞥了他一眼,“钱呢?” 张式挑着着灯四下看了一眼,这才鬼祟地从怀里掏出个包裹扔过去,对方掂了几下包裹,突然皱起眉头, “怎么才这么点?” 张式吞了口吐沫,抻着脖子,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后退着: “你们本就是亡命之徒,我这都是多给了。” “什么意思?” 刀疤脸眯起眼睛看向他,声音里带了丝危险的意味。 张式拉开些距离,从草丛中冲出了数名身材魁梧的仆役,远远看着他们,扬起下巴, “你们这些逃兵跟那野狗有什么区别,用你们是看得起你们,我已经上报官府,府兵马上到,快拿着钱滚,。” 刀疤脸色阴沉下来,一扫面前的仆役,步步逼近,声音压低,透着丝狠意: “我们给你卖命,你竟然报官?” 张式被这人凶狠骇的后退几步,躲在仆役身后, “你们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人骤然出手,抽出三尺长的陌刀,刀光一闪,那些普通看家护院的打手哪里是他们的对手,雨中只听些急促的脚步声,连丝惨叫声都没有,眼前的人就倒在血泊中。 张式吓得魂飞魄散,到这时他才知道他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可为时已晚,雨水打在脸上,他转身想跑,一把刀插在身前,封住他的去路, “敢坑老子,杀人灭口,让我兄弟几个掉脑袋?” 身后人揪住张式的领子,一把将他面朝下整个身子狠狠地踩在雨水里,张式脸压在泥地里,血水的味道直冲鼻腔,他哆哆嗦嗦道, “没,没,别,别杀我,我曾是去年县试案首!” 刀疤脸听到这话冷笑,“要死了还要那点花名头,读了一肚子的书,读到最后不是个东西,这话你留着跟阎王爷慢慢说去吧。” 张式睁大眼睛,漫天雨色中,那泛着银光刀尖穿过胸膛,人就如秋天的枯草般没了气息。 “行了,这事算是今夜兄弟几个欠你个人情,有什么需要的事可以帮你做一次,不收钱。” “暂时不需要” 顾言没说话,心里挂念着芸娘,照这个路程,应该就是在附近的驿站处,只是突然听到些动静,他眯着眼拾起火把往底下照了照,看见了那个在雨夜里狂奔的人影,和背后追赶的人,他喊住了身后几人, “等一下,不是说欠我个人情吗?” 刀疤脸和身后几人交换了神色,扫了顾言一眼, “做什么。” 顾言抬起眼,在凉雨里泛着刺骨凉意, “杀人。” 作者有话说: 啊,脑袋大,明天捉虫继续更新感谢在2022-03-27 21:25:42~2022-03-30 00:2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盐毛毛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决定(大改) 夜色里,芸娘向前狂奔着,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但身后人始终是青壮,将她一把扑在泥水里,只听车辕声停在身边, “妹妹,你这是何苦呢?” 芸娘睁开眼,僵直的抬起脖子,雨水顺着睫毛糊成了一片,眼前的那陆安歌在暗夜的灯中,仿佛是什么催命的山鬼。 她抖索着唇,山中本就寒气逼人,嘴唇冻得青紫一片,只记得那句话, “我不去陆家,凭什么我的人生要你们做主。” 可也由不得她,那些护卫七手八脚的将她的手扭在身后,脸摁在泥水里,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一声哨响,从树林里窜出几个黑影,芸娘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黑影从护卫胸膛里拔出了匕首,反手又将马夫喉咙割断,不过眨眼间,那摁着她的几个人通通没了生息。 旁边站着的还正想扑上来,却被另一柄匕首从背后抹了喉咙,一时间大片血花混着雨水中流了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 芸娘眼前都是血,可身上也没了力气,只把脸沉在泥水里,心里一沉,只怕是遇上山中的劫匪了,难不成,难不成她今日非得死在这里了吗? 可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替她抚去脸上的雨水,芸娘心里一惊,瑟缩一下,又抬眼,借着火光看清来人, “顾,顾言……” 顾言抿了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蹲下替她解开绳子。 芸娘只觉得身后一轻,双手撑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到底是刚才被压的太狠了,脚下晃悠了下,一只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直到那温热干燥的掌心相触,芸娘这才有些劫后余生实感来。 她松了口气,扫了眼四周打杀的人和眼前冷静的顾言,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你找来的吗。” “说来话长。” 顾言冷冷道,目光却扫过车上的情况。 芸娘回过头,只见混乱中,那陆安歌和谭春儿正和侍女鬼鬼祟祟顺着车边这个方向想跑。 刀疤脸把刀从面前护卫胸口拔出,上前两步,把刀口架在陆安歌的脖子上, “想跑?” 陆安歌“唰”地脸色惨白,头一次出现了些慌张地神色,眼神四下瞟着。 谭春儿大叫一声,抓住身边的侍女,一动也不敢动。 芸娘死死盯着陆安歌,前世今生的恨一股脑涌来,正打算上前问个究竟。 可就在这时,只见陆安歌忽然动了下,转身就跑,大概刀疤脸也没想到她会跑,他伸手去抓,只见她动作极快地把一旁瑟瑟发抖的谭春儿往刀疤脸怀里一推,自己快速地跑出去。 待到陆安歌跑远些后,还活着的护卫见状迅速围了上去,陆安歌只脸色苍白的回头看了芸娘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和护卫上了最近的马车, “走!!” 慌张地一声令下,众人来不及反应,这辆独车就从大雨中横冲直撞冲了出去。 “陆,陆安歌!!” 见到陆安歌就这么走了,被换做人质的谭春儿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混在一处。 只是回头看着不远处的人,张着嘴发着微弱的声儿, “顾,顾公子,救,救我,我也不是有意的,所有事都是那陆安歌做的,都是她……” 顾言只看着这副场景,眼神冰冷,一句话都没有说。 谭春儿见状,话音只说了一半,竟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啧!” 刀疤脸把手上的谭春儿一把扔在泥水里。 “你说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心思也是够毒的,什么姐姐妹妹,平日里叫的亲热,出了事就跑了。” “杀了,不能留。” 顾言冷冷扫了眼地上的人,刀疤脸啐了口吐沫,正要举刀,突然不远处响起马蹄声,隐隐的已经能看见人影, “前方何人!!” “不好,是府兵,快走,想是张式那厮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顾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谭春儿,手中的匕首一紧,就要上前,芸娘一把拉住他的手,看了眼不远处的府兵, “顾言,她虽可恨,还是先走,日后你还要考功名,不值当为这个人冒险被官府看到。” 顾言闻言,深深看了眼芸娘,神色一寒,看着越来越近的士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转身上了马车。 “架!”他大喝一声。 一鞭之后,马车一头扎进了雨幕之中。 ------------------------------------- 上了车,终于经历惶惶一天的芸娘似乎因为受了些寒气,晕晕沉沉就睡了过去,这一睡就不知道睡了多久,模糊中,似乎有人将她抱在怀里,到了个温暖的地儿。 有丝微弱的光从眼皮间隙招进来,她抖动下眼皮,见有个修长人影轮廓映在灯下,轻轻唤了声, “顾言?” “嗯。” 听到这回应,她悬着的心里像是稳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听到顾言的声音,便觉得心安。 顾言起身,手里撂下个什么东西,紧接着是茶壶杯盏碰撞的声音,轻轻脚步声响起,一个温热盏沿儿触到她唇边,那人的声音氤氲在这淡淡茶香中。 闻到这茶味,芸娘才觉得喉咙干涩,自己已经一天没喝水吃东西了。 她迷蒙着眼,微微仰起些头,让茶顺着唇缝儿滑到干燥地,有意无意地碰到那人的手指,只觉得茶是热的,那人的手却是冷的,她打了个寒颤,嘴里带了丝茶后味的苦涩, “还难受吗?” 芸娘恹恹地摇摇头,她抬眼看向顾言, “你呢,刚有受伤吗?” 顾言摇摇头,垂下眼,“没有。” “没受伤就好”。 芸娘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就这么让那陆安歌和谭春儿就这么走了,心里有些懊恼。 顾言在走到桌边把手里的茶盏放下,一身青衣更显温润如玉,手里摩挲着个什么物件儿,眼下的泪痣映在烛光里,将那物件儿在手里翻了几个身,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缓缓开口, “芸娘,你和陆府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芸娘一看他手里拿的正是她的长命锁,怔了下,这肯定是顾言帮她赎回来的。 要是顾言直接在她面前问,她倒是不怕,可就怕他这么吊着问,像个上刑的刽子手般知道哪里疼哪里松,熬到你受不了了,他才慢悠悠地落刀给你个痛快,芸娘心里不由地有些发虚,她咽了咽口水,心里一横,不就是陆家那点事么。 “我是陆家的亲生女儿。” 顾言眼角一挑,转头看向她,芸娘道, “张娘子也好,陆安歌也罢,都是想带我回陆家认祖归宗。” 顾言眉头紧蹙,芸娘扫了他一眼, “可你这段时间也看到了,他们这般不择手段,我又不是什么天女下凡,这么多年陆家对我不闻不问,突然寻我回去肯定图我些什么。” 说着她一扭过头,带着几分倔强道: “我才不回呢。” 顾言脸色在灯下看不清,慢悠悠道, “可如果你继续跟着我上京,势必会再遇上陆家,你不怕吗?” 芸娘怔了下,说实在的,她不想再跟陆家再有半分瓜葛,要是放在之前,她肯定就避而远之了,更何况今日这绑架杀人也十分骇人,说一点不怕是假的。 可也是经历过今日这事,芸娘也才明白,你退一步,旁人就会更欺负你一步,这世道是躲不掉的,那不如迎上去,不就是个陆家,她不怕,再说眼前的顾言将来可是能当首辅的人,顾言也是她的底气,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了,她不能退。 可这话就是芸娘性子再直,好歹两世为人,也知道得稍微转个弯儿说。 “顾言,我想上京。” 明灭烛光中,芸娘直直地望着顾言,轻轻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呆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为了赶榜,我今天两章字数是疯了,微笑,我明天再改文 小剧场 芸娘:我喜欢你!(的钱) 顾言: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娘子真好) 感谢在2022-03-30 00:29:36~2022-03-30 22:5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见不如怀念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