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时》作者:梁韫 文案 话少人狠痞帅少年X貌美心善跳脱小姐 #那是她回不去的江北,亦是她忘不掉的江南# 1. 一朝生变,江北名贵堆里的公主时温被迫下江南。 本以为这辈子就要结束在这里,没想到因此遇见她的心动难捱。 贺承隽是外人口中冷漠无情、阴鸷残忍的杂种烂人,可时温偏偏不信,不撞南墙不回头。 细雨绵延的雨巷,她追上贺承隽,向他告白。 果然得到他敛着眸子,心口不一的拒绝:“我对你没兴趣。” 2. 贺承隽曾过放狠话,如果时温敢走,他就打断她的腿。 可后来因他促成,时温真的一走了之。 他落寞无比的笑和一寸寸垮下的肩,随他一同进了高墙。 他没想过时温会再回来,某次喝醉酒,红了的眼眶泄露情绪。 他紧紧抱着时温不肯松手:“时温,别离开我了好不好,对你说那些话是我混账。” - 观文小Tips: *双c双初双救赎,上卷高三成年battle,下卷都市破镜重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承隽,时温 ┃ 配角:陆夜白,黑子,越可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世上有种爱,不需要说我爱你。 立意:贺承隽与时温一起下乡支教,并通过互联网传递公益正能量。 第1章 站起来 记得结账。 那时候的江南,有这样一条街。 一面是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独栋别墅,一面是上漏下湿、肮脏污晦的破旧小巷。 别墅里经常人静灯熄,小巷中满聚牛鬼蛇神。 “滚特么远点,跟你爹耍什么赖呢?”黑子嘴边叼根烟,粗糙干燥的左手码齐扑克,倾身右手用力拍在桌中早已成堆的牌上。 装满啤酒的玻璃杯都随之震了一震,飞溅出几滴酒渍。 天幕渐沉,月朗星稀,不到夏日的仲春里,街边老地方烧烤摊里早已是人满为患喧杂吵闹。 摆在路边的每一桌都坐了个满满当当,不惜有人端了铁盘蹲站在路边也要一饱口福。 只有三人坐的这个角落,像是故意避嫌,又像是暗含惧怕,除了刚打照面时此起彼伏的招呼声,聊天中几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往这边扫来的眼风外。 自觉同他们中间隔开条‘三八线’,孰热闹孰冷清当下立见。 徒留白烟随风散,飘进鼻腔。 贺承隽望向两人的眼底似笑非笑,嗓音是刚抽过烟的沙哑,“他想拿,你就让他拿。” 小桌对面本还有些犹豫的六儿在听到贺承隽的话后,立马来了劲儿,使劲将两张K从愣怔的黑子手下抢出,换成四张尖。 脸上荡起势在必得的奸笑。 “三哥,这他妈的他不就——” “王炸。” 贺承隽不多废话地将倒扣在桌上的2张牌摸起散漫扔进牌堆,曲臂从脚下踩着的啤酒箱里又捞出一瓶。 硌上后槽牙用劲一咬,瓶盖落地,白沫争先恐后从绿色瓶身涌出,男人喉结滚动灌下两口。 耳边六儿满是惊诧的抱怨未消,“操,三哥,你可真是个老阴b,感情半天不要就是在这等我翻倍呢?” “哟,傻了b了吧,叫你狗的耍赖,4倍。”黑子双臂一伸拢起桌中杂散的牌,归齐叉开再累回桌正中。 又是新一局。 “三哥,昨天你和李阳——” 黑子抬了抬没缠纱布的左眼,想问贺承隽些什么,却被街对面驶来的一辆漆黑锃亮的豪车支配了注意。 眼神跟随它稳稳停在对面那栋,已经许久没亮过灯的别墅门口。 瞳孔放大,黑子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儿,“草,看对面,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大宝贝。” “这什么车?妹妹车?”六儿闻声迅速回头瞅。 “妹你妈呢,三炮,这他妈叫迈巴赫。” “没听过,这车多少钱啊黑哥?” “少说百万往上,好配置得千万。” 六儿手中刚码好的牌抖了抖,掉在地上张小王都管不上了,死死盯着那辆车不放,“我操…” 旁边两人一来一回的话顺着白烟钻进贺承隽耳中,随手将摸来的牌整齐,撩了眼皮儿去看。 正逢那辆黑漆油亮的豪车驶走融入夜色,徒留一个拉着白色行李箱,身穿正红色旗袍、摇曳生姿的女人的背影印入他眼中。 “草,这女的身材真他妈绝,光看背影老子都把持不住了。” “黑哥,你有没有想过这会是个背影杀手?转过来能做噩梦那种?” 那抹火红径直融入别墅铁门内的暗色,消失不见。 “其实关了灯都——” “噔噔——” 贺承隽抬手略重力道叩了叩桌,将嘴上喋喋不休的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回他身上。 扬了扬下巴,嗓音不耐,“别说脏话,起牌。” 黑子赶忙拿了牌,六儿又开始预谋耍赖,话题就这样无疾而终。 期间烧烤摊上人来人往,因地盘不稳左摇右晃的油桌子翻了又翻,小二将残瓶余饭快速扫到地上,拿抹布一抹又是一个新桌。 很快新桌又填满了人。 唯二不变的是前方大风扇呼啦转的噪声,和男人们喝多后与同伴的吹嘘装逼声。 直到。 “——老板,拿瓶二锅头。” 有道清利娇媚的声音凭空响起,一举击散烧烤摊中多余的嘈杂喧闹,徒留小二烧烤架里窜起的火焰和肉串上滋滋外冒的油水。 方才还恨不得有七嘴八舌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齐齐看向声音的拥有者。 贺承隽也不例外,刚捏起酒瓶的手顿了下,撩眼去看。 最先入眼的是一袭火红如烈日的旗袍,下摆开叉处印有金色烟云暗纹,视线上移是乌黑微卷的及腰长发随意披散。 女人皮肤白皙红唇狐眼,好似还化了妆,眼尾上挑妖媚勾人。 他想,黑子没说错。 这女的确实绝。 窃窃私语汇聚最先响起,紧接着是雄性荷尔蒙的难忍躁动。 为引得美人短暂关注,甚至不惜频繁揭露身边人的丑事趣事,却只得到谩骂与急眼。 时温独自坐在离贺承隽那桌只隔一条过道的桌上,不屑的垂头笑了笑,用力拧开二锅头盖子,扬起头来对着红唇就咕咚咕咚往下灌。 间歇嘲想,他们大抵也就比猩猩多了个小脑。 还没发育完全。 白酒入口醇香,后泛腥辣刺喉,激的时温眼角直淌下泪。 黑子惊的一双眼珠转都不转,手中的牌被贺承隽抽走都不知道,略张大嘴,“牛b,一口灌半瓶二锅头。” “老子第一次见这么野的女的。” 六儿无意识地附和道,“黑哥,我也是。” 贺承隽收回若有所寻的目光,嗓音淡漠,“掏钱。” 声音猛然唤回六儿和黑子的注意,才发现今晚他俩一把都没赢过,只有掏钱的份儿。 黑子边从口袋里掏钱嘴上边抱怨,“操,我他妈以后再也不和三哥打牌了,每次都输的老子裤衩子快没了。” “我看你也没露着。”六儿掏了两张一块缓慢放在贺承隽面前,下面压着黑子的一张十块。 “三哥,回台球厅?” 贺承隽低声应了句嗯,捞起桌角放着的万宝路软白和火柴盒,站起身整整衣服就要走。 毫无防备的被一道尾音勾着媚的话,瞬间激起生理反应: “哪有台球厅?” 贺承隽狠狠闭了闭眼,从白盒里磕出支烟时抖了下手,咬在嘴角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燃,深吸了好几口。 才勉强压住火。 哑了的声音却泄露秘密,“前面。” 时温撑头慵懒地瞅他背影,面颊晕了些粉红,以娇媚替代清冷,“你带我过去。” 不是能不能带她过去。 而是带她过去。 贺承隽扯了扯唇,两指猛然捏紧掐断快要燃到尾端的烟,决定不跟喝多了的女人一般见识。 “跟上。” 留了句话便迈着大步往前走。 时温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愣怔两秒,才扶桌站起身来。 穿过斜前方六儿和黑子不可置信的目光,身姿婀娜地跟在贺承隽身后,走进一条深巷。 因昨天傍晚刚落过场春雨,那条望不到头的深巷里阴腐湿潮,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儿。 艳红旗袍傍身的时温,左手闲散拎着没喝完的二锅头瓶子,脚步稍显虚晃的跟在前面不远处那个白衣黑裤,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男生身后。 两道频率相异的脚步声交错噔落,扰乱地上成片的昏黑黄灯。 倏忽,贺承隽止住脚步插兜站定。 巷中除了细微残风吹醒角落的荒草和砖瓦难留决意离开的水滴外,再听不见其余任何声响。 贺承隽插在兜里的右手伸出带出两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往左手掌中轻磕出支白烟,咬在嘴边。 “擦啦——” “咝——” 虚拢起想点烟的大手顿住,背后青筋顿显,半晌再无动作。 贺承隽望向前方只能窥见细微散光的遥远巷口,耳边是斜后方时不时发出的轻小啜泣声。 火焰于潮湿中丧生。 那支烟,到底是没点着。 时温孤苦伶仃地蹲靠在污黑染霉的肮脏墙壁上,哪怕因此粘污了身上价格不菲的定制旗袍也不在意。 只是独自垂头,泪眼模糊的盯着地面。 透过水雾隐约可以看见,粘黏着已经被无数脚印践踏过的黑色口香糖,边角被磕碎的小石子混着饮料洒下早已浸埋地里的深色,共同构成霉渍肆意生长的培养皿。 她想,她的世界大抵就如这污巷。 心不甘,走不出。 那就干脆不走了。 蹲着也不见得不是另一种‘留得青山在’。 可,随着几声鞋底轻蹭在湿地上的声响,踏破周遭的苔藓脏污,一双洁白如新的白色板鞋映入时温眸中。 时温没抬头,眼角挂着泪,却猛然听到头顶上响起一句沉声。 他说,“站起来。” - 这是时温第一次见,环境脏差、人鬼各聚的学校街。 街中央一排绿色垃圾桶林立,仍提醒不到随心所欲的人们。垃圾桶里满的满空的空,再满也满不过垃圾桶下和街道中央的果皮纸壳。 每走一步都要提前设想路线,像在躲避地雷。 头顶霓虹灯牌亮起五光十色,打在路面经过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社会男女身上,竟不知是灯更亮还是头更显。 在一众防水布破角垂掉,LED灯管断接不明无人修葺的铺面中,面前这家奶茶店已然算得上装修高档。 时温不禁回想起过去她在江北的十几年里,每日走出音乐舒缓环境高雅的餐厅酒店,迈进金碧辉煌彻夜不熄的酒吧夜店。 还从未见过这种地方。 好在她有个优点,无论是对环境还是对人的接受度都很高,没有那些‘名媛’身上所谓的公主病。 故而能在奶茶店店员一水儿“老板好”的恭敬里,和满散烟熏火燎白雾的‘隽哥来了’的奉承中,毫不在意的拎着二锅头瓶子跟贺承隽迈上通向二楼的阶梯。 这也是时温第一次见,开在奶茶店楼上的台球厅。 经过方才街中一众环境难言、气味难掩的店面,时温已经对贺承隽口中的台球厅不抱任何希望。 却在真正看到时,还是松了口气。 不到十张的球桌零星摆放在厅中,每张台中央都吊着盏明灯,四周摆了些简约大气的沙发供人休息,旁边立有竖排球杆架。 简略看去每个台旁都有人,或是两个相约来打球放松的学生,或是一群拉帮结派,怀里搂着女人和旁人侃天的社会青年。 但看到从楼梯口处上来的贺承隽,或高或低都放下手头的事儿向他打了句招呼。 “隽哥”、“隽哥好”、“隽哥今天来的挺晚”等,诸如此类。 随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在她身上。 女人的嫉妒不善,男人的垂涎打量,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少女哪懂隐藏情绪,心里想什么都明晃晃放在脸上眼中。 时温一律当作没看见,心无旁骛地跟着轻向他们点了点头的贺承隽,走向唯一一个没亮灯、被柱子隔开隐匿,靠在窗边能将底下学校街的环境人潮一览无余的球台。 无疑是这里最好的一个台。 眼看贺承隽举臂将灯管按明,照亮绿色台面上整齐呈三角状摆放的桌球后,转身就要走。 时温立马将还剩四分之一的二锅头酒瓶撂在窗边,弯身捡了根球杆,举直延到贺承隽身边,“你陪我打。” 贺承隽本就隐晦的眸子沉下,回视她的眼里荡满不知名情绪。 看样子大概是想转头凶她的,却又不知道为何将口中捻了的话咽下。 “一个人没法儿打。” 时温趁机将球杆又往前顶了顶,不断磨蹭在贺承隽手边,像是在撒娇。 贺承隽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掩下狼眸中的暗沉,虚抬手握住那根细长球杆。 没说话,但意思明了。 时温红唇微翘,动作格外自然的将垂在脸颊的黑发勾到耳后,露出一只白皙圆润的耳朵来。 也没再与贺承隽多说什么,径直走到白球正前方,弯身伸手,架球杆。 “啪——” 手腕只稍一用力,聚成三角形的桌球便应声四散,各自停落。 看四个袋口处聚集不少花球,花14笔直落袋,贺承隽垂下的眸里难得染上些兴味。 接下来时温换位击打,依次将袋口处的花球全部打进,到最后一杆失手,桌上除了一个未进的实球,只剩花11和黑8。 时温眼梢带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带动脖颈处优越线条,示意贺承隽接上。 贺承隽轻挑了唇,嘴角仍咬着那支在巷里未点燃的烟,看都不看台面布局一眼便弯身。 三分钟不到,绿色球桌上仅剩孤零零一个花11。 贺承隽将球杆放回杆架,与远去的背影一同给靠窗望着球台发呆的时温留了句: “记得结账。” 第2章 像场梦 她既想与他认识,又不想与他认…… 布谷鸟鸣,柳枝冒芽,窗外一片晴空好。 清晨六点不到,时温按时从床上惊醒,照例眼神涣散的盯着白色天花板叹了口气,阖眼偏头。 每当太阳升起,她就如月亮重新隐匿于黑暗,要逼自己坚强面对恶意。 在睁眼看清窗外与以往不同的环境时,猛然想起前几日已经独自来到江南了。 撩开被子下床,趿拉着白色绒毛拖鞋走进卫生间再出来,去下楼吧台冲了杯咖啡。 整个别墅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时温偶尔的小动作外,没有一丁点声响。 时温手端咖啡杯站在巨大的明亮落地窗前,迎向透过玻璃打进的暖明太阳光,望向外面那片早已野草丛生的院子失神。 难得有心情想,或许有空可以喊人来种上些红玫瑰。 等春末盛放,一定很好看。 可又想到那俩女人一副根本容不下她的丑恶嘴脸,和陈岳不分青红皂白就与她站对立面的不辨是非。 她现在大概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 哪还有人肯来给她种玫瑰。 早就习惯的美式的酸苦意又趁虚而入,时温放下只喝了两口的咖啡杯,回卧室找到手机。 空白的微信聊天框里只有两个联系人。 但有十几条新消息。 【陈岳:三中的转学手续给你办好了,赶紧去。】 【陆夜白:祖宗,您老可真够意思。】 【陆夜白:一声不吭的扔下咱,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陆夜白: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您?】 【陆夜白:祖宗,别装死。】 【陆夜白:行,等咱暑假高考完非亲自杀到江南去逮您。】 【……】 南江三中,江南最烂的一所普通高中,在江南有这样一句津津乐道的话: 宁肯孩子读技校,不送孩子去三中。 以没有一个学生穿校服,社会青年聚集而在江南出名,连她这个刚到江南的都知道,陈岳又怎会不了解。 或者说,是根本不愿意花时间了解。 时温摁灭手机抿了抿唇想,那女人,可真是生怕她有一点好。 哪怕她都已经主动离江北这么远了,却连个稍好点儿的学校都不愿意让陈岳给她转。 不过幸好在这儿不用忍受精神折磨,一个人做什么都自由些。 至于三中去不去无所谓,反正这是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离高考一共不到三个半月,在江北一中该学的都学完了,该考的艺考也都考完了。 大不了自己在家努力复习就是了。 时温不想再因别人而为难自己,想通后拎起沙发上的薄毯走到院子里,倚在白色秋千上继续阖眼睡回笼觉。 比起复习考学,她觉得更要紧的是先调整好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然人都要死不死的了,考上再好的大学又有什么用。 可在半梦半醒中,又梦回昨晚在巷中。 那个男人踏破脏污,在面前对她说,站起来。 最后她的身子是站起来了,可她的灵魂还是站不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理解她,善良的认为她难免如此,不善的觉得她无病呻吟。 反正除了她自己给自己遮风挡雨,没有人能救赎她破碎不堪的灵魂。 时温从来就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 她仍主观觉得是世界。 - 南江三中的过道里一向热闹喧嚣,教室外的人比教室里的还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学校节节在上露天课。 穿着各异自以为时髦的社会青年倚于墙壁上,好奇心大发的看年级主任和三班班主任一齐抬着新桌椅,往拐角处的三班教室走去。 光看不行,还要悠悠地跟在两个老师身后,想‘瞧瞧’并且‘认识’转学来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能请得动年级主任亲自搬桌椅。 可直到桌椅已然被安置好一个月,仍不见其主人的真面目。那群外班的好事者见贺承隽没有要管他们的意思,越发明目张胆,有事没事连上完厕所出来,都要来三班门口荡一圈儿。 “三哥,这女的真他妈牛b啊。”黑子扒在椅背上,兴致冲冲地对后面刚写完卷子,交给英语课代表的贺承隽讲: “都他娘快一个月了,老子被李阳那孙子阴的眼睛都好透了,她还不来。” 这一个月里,巷子里关于街对面重新亮起灯的别墅,和三中新转学生的谣言已经满天飞。 有人说是在江北犯了事儿被迫转来这的,有人说是家里破产来这躲债的,更有人说是因为家里人不要她了,把她扔到这儿来自生自灭的。 不知道是出于内心羡慕,还是起于嘴上嫉妒。 反正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恶意揣测。 还有半句是嘲笑。 比流言蜚语更多的,是各路不怀好意徘徊在别墅外的小混混,成群结伴心怀鬼胎。 没有保镖保护,没有家人陪伴的独居、有钱的漂亮女性,是偷抢强的最好对象。 面对金钱和美貌的诱惑,怪不得他们都跃跃欲试。 贺承隽浅淡应了嗯,再无下文。 自月前与她打完那桌球,贺承隽就独自进了自己的休息间。 没人知道他进去做了些什么,只有空气中弥散不消的膻腥味儿了解。 等抽了两根烟平复完再出去,已然人去球空。 徒留一张崭新的一百块人民币,搁在绿色球桌面上被球杆压住,鲜亮的颜色刺的人眼睛生疼。 后来贺承隽闲散靠在窗边,捏起那一百块在手里不断摩挲。 他不得不承认。 她是他见过最美、最大方的女人。 也是他见过打球技术和酒量最好的女人。 本以为按照她这种‘最’,日后肯定还会在烧烤店和台球厅里见面。 却不想,一连一个月,除了对面别墅里极少亮起的灯光,他什么都没见到。 她就像场梦,醒时再无逢。 黑子瞅贺承隽这言行不一的态度,好奇的不得了,“不是,三哥,你那天到底为啥好端端的要在她别墅门口打人啊?怕那群龟孙骚扰她?” 那是时温搬来江南的第三天,每次两人经过别墅,总能发现周围鬼鬼祟祟踩点偷窥的混混们。 黑子对此仅有一句‘这女的可真受人欢迎’,也没什么想多管闲事的欲望。 为了一个指不定在这呆多久的陌生人得罪那群混混,说不定还落不着一句好。 这种赔本生意给谁谁都不干。 那时候的贺承隽面色如常,神情自若的从混混们身边走过,承了一声声‘隽哥’却跟没看见这些事儿一样。 可晚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路过时有个混混不小心踩了贺承隽一脚,他就以这件事为切入点,拎着棒球棍在别墅外搅起一波腥风血雨。 美名其曰:每天堵在这,他看着心烦。 至于是真的烦,还是想保护里头的人,除了本人没人知道。 总之碍于贺承隽那晚摸不着头脑的发疯,没人再敢去别墅外蹲点了。 贺承隽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他把我的新鞋踩脏了。” “……” “三哥,晚上撸串儿?”下课铃还没响完,六儿就凑过来眼巴巴地问。 黑子叼着嘴里的笔摆弄,眼睛寸毫不离手中的游戏,话音含糊,“撸管儿去吧,还他妈撸串儿,也不看看今天礼拜几。” 贺承隽将下节课要用的物理书从桌兜里翻出来,沉声回了六儿句,“今天周五。” “哦哦哦,我又忘了,那算了算了还是改天吧。”六儿抬手拍了拍脑袋,眼里是了然。 中午一放学,贺承隽便回台球厅,骑上摩托往城西郊区驶去。 郊区向来人烟稀少、车贫道洼,两旁才发新芽的树干自耳边呼啸着迅速后退,颠颠落落许久抵达目的地。 解下头盔随手挂在右边后视镜上,拎着早已准备好的袋子迈进旁边大院。 大院外围红砖破白墙旧,黑色院门却被擦的一尘不染,站在外面都能听见院里的欢声笑语。 “隽哥哥——” “哥哥你终于来啦——” “……” 才刚进大门,那些坐在院里长桌上吃饭的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喊着他的名字跑来。 拽着他衣角的、抱着他大腿的,还有想让他抱的。 无一脸上不是依赖和亲近。 贺承隽向来捉摸不透的眼底也免不了染上些细碎笑意,略弯身摸了摸他们的头,应了句嗯。 “哥哥,你又给我们带什么好玩的了呀?” “我这周有好好吃饭,你上周答应我的书带了吗?” “……” 一边七嘴八舌一边想要看贺承隽手里的袋子,可惜被他举高了些,孩子们伸长胳膊也够不到。 “先吃饭。” 听到贺承隽的话,孩子们又争先恐后的一窝蜂跑回长木桌,端起自己的碗来大口吃饭,想赶紧吃完看贺承隽又给他们带了些什么好东西。 只有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瘦的皮包骨头,头上扎着两个快要散开的牛角辫的小姑娘没回去。 静静拽着贺承隽的衣角不肯松手。 “吃饱了?” 贺承隽将手中袋子放在一旁桌上,蹲身解下小姑娘头上快要掉落的细皮筋,三下两下又重新给她绑了两个工整好看的牛角。 女孩没回答,只是手中拽他衣角的力度更大了些。 贺承隽明白,倾身靠在女孩唇边才听到细微断续的声响,“姐姐…漂亮姐姐…” 黑眸里飘荡着不解,撩起眼皮刚想扭头问小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电光火石间,对上与福利院院长一齐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女生的那双琥珀色媚眼。 贺承隽瞬间就懂欣欣刚刚想和他说的是什么了。 这所没什么人愿意来的福利院里,来了个漂亮姐姐。 “哟,阿隽来了,你看我这破耳朵都没听见声儿。” “又没来得及吃午饭吧?刚好小时也没吃,坐着,等姨去给你俩盛饭。” 说完拍了拍时温的手,转身走去隔壁厨房里给两人盛饭。 时温放在贺承隽身上的目光没移开半分。 那日晚上他带了顶棒球帽,再加上天色本就暗,他又只肯给她留背影。 她根本就没大看清楚贺承隽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在模糊的印象中觉得他很帅。 今日再见,就知道自己的直觉并没错。 与江北那些依靠各类名牌脂粉,亦或者是科技改变的男人不同。 她隔着段距离站在台阶上,才勉强能与贺承隽平视,狭长漆黑的狼眸下是鼻梁高挺与唇薄颚利,让时温一览无余。 最吸引她的还是贺承隽周身那股掩盖不掉的狠劲儿,不由自主便令人心生畏惧。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孩子们还是她,都有一种想亲近他的冲动。 时温将其归结于他实在长的太帅了,人都有趋近美的本能。 贺承隽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能让她发自真心夸句帅的男人。 见他没表现出排斥,时温没忍住又多瞧了两眼,才收回目光走向那方长桌。 其实挺纠结的,她既想与他认识又不想与他认识,虽然他那张脸没有一处不长在她的挑剔审美点上。 但说到底她和他只有两面之缘,以后能不能见到还不一定。 而且她也并不想在这个地方交朋友,多个朋友就多份牵挂,她还是喜欢自由。 干脆还是当做不认识拉倒。 拢了旗袍尾摆,时温刚坐到长桌最尾端,面前就被放了一大碗饭。 “小时多吃点啊,不够姨再去给你盛。” 两个巴掌合起来大的碗中压实了米饭,上面盖着两个大鸡腿和两三种菜,看得出院长是想拿最好的吃食款待她。 却让时温暗自发了愁。 按她的饭量来说,顶多吃一个大鸡腿加几口菜就饱了,可是在这里又不能剩饭。 正愁眉苦脸的寻思有什么能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时,头顶忽然落下道满带压迫的影子,又消失。 对面的木凳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是贺承隽坐在了她对面。 “我还没动过,能分你一多半吗?我吃不了。”时温双手将碗往贺承隽面前推了推,满含希冀地问他。 贺承隽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不知道是意外她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还是意外她竟然也会说问句。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上面盖的鸡腿和菜拨到一旁,舀了下方三分之二的白米饭进自己碗里,又把碗给时温推回去。 饭间无言。 时温细嚼慢咽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对面贺承隽不仅吃相很好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先擦了嘴去厨房放碗。 待她也将碗放回厨房,出来便看见被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围在院子里的贺承隽,无声走到院长身边坐下。 烈日迎空打下亮黄日光,照亮贺承隽眸中细碎笑意,时温看着他将袋子里的书本,魔方,娃娃拿出来,挨个分给早已迫不及待的孩子们。 “每次阿隽一来,就是这群小不点儿最开心的时候了。”院长温柔出声,打断时温的失神。 时温将被微风吹乱的黑发重新别回耳后,扭头问院长,“他经常来吗?” “是啊,这四五年里阿隽每个周五下午都会来,风雨无阻。” “有时候是给孩子们带点小玩意儿,有时候是给我们带些米面粮油,没空过手。” 时温轻点了下头,无言看向每个从贺承隽手中拿到玩具后都欢欣雀跃的孩子们。 听那个拿到书的小男孩主动给贺承隽读故事,见贺承隽没半分不耐烦的教他们拼魔方。 心房隐隐触动。 她想,好像这个世界没病,病的是人。 第3章 江南海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当海洋…… 从福利院里出来是傍晚时分,夕阳埋藏在火烧云中,将天空分割成四个不搭却和谐的颜色。 虽然院长极力想让贺承隽将时温一并带回去,说姑娘家晚上独自坐出租车不安全,可因时温穿着旗袍并不适合坐摩托车而作罢。 与院长道别后上了预约好的出租车,时温没回别墅却报出另一个地名儿。 经过这几天她四处搜寻游荡,除了别墅对面那条望不到头的巷子没去过外,附近有意思些的地方都被她独自逛了个遍。 司机在行程中频繁抬眼望向后视镜中的女生,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快到的时候提醒了一句: “姑娘,那边晚上风大,穿这么少可要小心感冒啊。” 时温偏头看向窗外的表情平静无波,好像并没有把前方男人的话放在心上。 “知道了,谢谢。” 白皙滑嫩的细手朝前递了张五十,没等找钱便拉了车门下车。 那是一方海。 江南最南边的海。 海浪扑打在沙滩上惊起飞鸟,岸边行人玩弄嬉笑享受余晖。 周五傍晚海滩边上的人并不多,时温走进附近的小卖铺里买了瓶二锅头、几瓶啤酒和一包烟,在老板略带诧异探寻的目光下拎着袋子走出店门。 江南三月中旬的气温算不得高,尤其是春分这天,一早一晚春风寒凉又刺骨。 傍晚脱了鞋赤脚走在沙滩上都会觉得寒从脚心沁入骨头。 可时温浑然不在意,将鞋子和装烟酒的塑料袋一同拎在右手,朝无人的角落走去。 相比海岸中央结伴通行、朗声大笑的热闹,角落是无人问津、阴潮萧瑟的寂静。 随手放下东西,懒散坐在浪潮偶尔会打到的地方,旗袍被浸湿都不介意,扣开一瓶啤酒就仰头灌下。 连续几口,很快见了底。 将易拉罐扔回袋子里,又从里面重新拿出一瓶,继续扣开灌。 还是觉得不够。 索性从袋子里找出那包万宝路软白,学那男人含在唇上,拢火点烟。 却好似故意和她作对般,无论怎么点都点不着,尖端已经烧焦,呈现出堙灭后的褐黑。 时温好看的眸子里蕴满怒意和无助,将唇边的烟拿下跟打火机一同用力甩在身旁。 环抱住自己蜷起的双腿心生难过。 其实她根本忘不了那些劈头盖脸的诋毁,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 又想起朱玉兮和陈岳眼中的容不下与不信任。 时温真的好想问一句,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可从来不会有人给她个准确答案。 他们只会道听途说、义正严辞的人云亦云,时温,错的是你。 时温撑着沙滩站起身来,迎向扑面而来的咸潮海风,一步步缓慢走向那片深蓝。 从浪潮卷起能打到脚踝,再到下半身格外冰冷刺骨,直到无浪也能盖到胸口。 倏然觉得,就这般结束了也挺好的。 以前想过追逐星辰大海,后来变成只要活着就好,再到现在干脆一死了之。 时温始终觉得错不在自己。 波涛汹涌漫向脖颈,猛然间一脚踩空,时温整个人陷落于涨潮深海,眼前是黑蓝色的无尽深渊。 可那一刻脑中不是潜意识发起的自救,竟然想的是,她终于解脱了。 腥咸海水陆续呛入口鼻激出泪水,时温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下沉、下沉,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可凭空出现一只有力的胳膊拽紧了她,那力道重到她无法反抗,只能跟着往上浮。 在失去意识前,她整个人被那股猛力拉出黑蓝色深海,重新窥见落日余晖。 浅蓝不抵火红烧灼,整片天空都被日落野蛮的染上深蓝与火红,金黄在夹缝中生存。 她想,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天际。 时温双腿无力,摔躺在黄色沙滩上,乌黑发亮的长发胡乱贴黏在脸上。 本就合身剪裁的旗袍也因浸水变得湿服,暴露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 偏头狠狠咳了几声似是想将那股腥咸味都带出来,可喉头仍旧布满那股味道迟迟不散,呼与吸间都刺痛。 因用力咳嗽喉咙变得更痛,话说出口的嗓音异常沙哑: “你管什么闲——” 时温歪头瞧见一旁撑坐着的是,衣服全湿的贺承隽时,话音突然收起。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安静的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会被最戳审美的男人看见。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她走向深海的时候,她一定先环顾周围有没有人。 贺承隽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想抽,却看见它早已被水浸湿,软趴趴的还滴着水,根本不能再抽。 索性撂到一边,双手后撑一条腿曲起望向天边,“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当海洋垃圾?” 时温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这句话好像比她之前见他两次,说过的话加起来都多。 “关你屁事。”时温收回目光,复又望向空中快要消失的橙黄色失神。 贺承隽见她身子在抖,反手将黑色外套脱下,在手中拧成团挤干些水分,又展开倾身搭盖在时温身上,“你叫什么?” 时温感受到身上多出的重量和渐起的温暖,没去看也没说谢谢,反倒觉得莫名其妙。 她说那句话的语气也不尖锐啊,就是陈述不关他事这个事实而已,“我没叫。” 贺承隽无语地扯了扯唇角,无可奈何地沉声,“我是问你名字叫什么。” “……” “时温。” 贺承隽点了点头后再无后续。 良久无言。 直到远处夕阳更靠近地平线,火红消失不见,空中铺满层层黄橘渐变,远处是浅蓝和粉紫的交替。 不搭调,却不违和。 时温才听到贺承隽复又响起的声音,他言简意赅道,“时温,活着。” 瞳孔骤然缩了缩,呼吸也急促了些。 在一众巴不得她过得不好能赶紧死掉的人中,贺承隽是第一个坚定地对她讲,让她活着的人。 “可是活着很累。” 时温轻阖上眼,眼前走马观花着的是,比浪潮还要让她窒息的言论。 她真的好累,她的灵魂早就已经奄奄一息,只剩肉·体在苟延残喘罢了。 贺承隽展臂拿过她放在沙滩上没被浪花打湿的塑料袋,从袋子里拿出那包被拆了个稀巴烂的万宝路软白,叼了支在唇上。 狠狠吸了两口,白雾随风飘散。 他的声音哑了一个度,“大家都在熬,不是只有你累。” “他们想熬是他们的事,我想解脱是我的事。”时温嗓音中带上些赌气意味。 她最讨厌别人对她讲大道理。 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自以为是地对别人的生活评头论足,还总以为自己像救世主。 实际上像他妈的傻冒。 没想到贺承隽话锋一转,问她,“记得下午那个小女孩吗?” 时温回想起中午在窗边看到贺承隽给扎头发那个小姑娘,良久低声应下,“嗯。” 她还记得和院长聊天时,院长说因为小姑娘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爸妈不愿意花钱给治,就把她独自扔到街边。 小姑娘整整三天没吃上饭就一个劲的在路边哭,要不是当时贺承隽刚好从附近经过,小姑娘要么被饿死要么被拐卖。 哪怕现在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可病却根本治不好,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不知道哪天就会丢了命。 贺承隽又深吸了两口,让那支白烟燃尽、掐灭,“你有她难吗?” 有吗? 有什么能比吃不上饭马上就要饿死,身患疾病却治不好只能等死更难的事吗? 当然没有。 除去生理直观上的苦难,其余心里客观上的难过,全都来自于三观不同和想要太多。 这些难过或是自己在逼迫自己,或是别人强加于自己。 说白了,不当回事就什么事都没有,当回事就什么事都有,全凭自己臆断。 “没有。” 贺承隽又磕出支烟来,这次只是含在嘴里没有点燃,“那就活着。” 可虽不足以成为杀死别人的凶手,却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时温唇角勾起了笑,用含着嘲讽的语气对他说,“你不会懂的。” 那时的她自以为贺承隽不懂。 却不想贺承隽才是真正懂的那个人。 - 又是万物复苏,柳叶纷飞之时。 自贺承隽那日将她从海边救回,时温又继续开始过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闲荡生活。 但仍旧不愿意去学校,钻在家里做习题。 时温得承认她以前在江北张扬潇洒惹人妒,也得承认在经历那些言论后迷茫自疑看不清。 她没做好再去面对人心险恶的准备。 只是经常会在做各种事情时,想起那晚后来贺承隽对她讲过的话: “是不懂。” “但我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坎坷,坚强用力活着再听从天命死去,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后来,时温沉默许久后,胳膊支撑着身子从沙滩坐起,拧开袋子里那瓶二锅头咕咚咕咚继续喝。 贺承隽也没拦她,只是从袋中扣开罐啤酒碰了碰她的酒瓶,陪她一起喝。 时温转头看见贺承隽时不时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又对上他漆黑深沉包容万物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贺承隽两指捏着易拉罐,大拇指轻微摩挲了下瓶身吐出一句,“我没叫。” “操。”时温简直被他气笑,吐出一句她很久都没骂过的脏话。 贺承隽嗓音淡淡,但话不是好话,“在这?” “……”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时温当时真的很想拿手里的二锅头给他好好洗洗脑子。 免得他听不懂人话。 “贺承隽。” 时温刚燃起的火气立刻被平息,红唇白齿间捻了捻这三个字,“哪个cheng哪个juan?” 微稍想了下,贺承隽才给她答案,“承担的承,隽永的隽。” 时温点了点头,不吝啬夸赞,“真好听。” 贺承隽却是一脸自嘲,喝了口啤酒反问她,“你知道什么才成圈吗?” 时温对上他更显暗沉阴郁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 “猪羊才成圈。” 贺承隽在时温掩盖不住惊诧的眼神下继续道,“要不是当时登记的阿姨发了个善心,我现在就是猪羊成圈的成圈了。” “你——”满是不可置信的话音被他打断。 “时温,谁都不容易。” “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活着才能。” 时温那刻突然觉得,她对贺承隽有想倾诉的欲望是正确的。 至少通过这几句交谈她能听出来,贺承隽也一定经历过很多。 所以,唇边的话捻了又捻,她还是开了口。 “贺承隽,你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他颔首。 “我当时在江北…” 那是个温暖而又充满希望的冬日午后,太阳冒头晒得人周身暖意洋洋。 时温刚从江北一中的卫生间里出来,在校服兜里掏出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渍,往食堂的方向走。 倏然听见旁边男厕所里爆发出阵阵哄笑声,那笑声里有男声也有女声,还夹杂着哭声。 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却在下一秒看到一群人从男厕所里拖出来一个,徒留内衣内裤、头发凌乱不堪的狼狈女生。 在周边满是前去食堂吃饭的过往学生的目光中,曲采将那个女生扔在正中央,嘴里还带着居高临下的骄傲不屑: “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贱人偷了我的钱。” 第4章 江北案 怎么?惺惺相惜呗。 很快,浑身□□的女生身边很快就围满了不少前来凑热闹的学生,有对她指指点点的,有捂着嘴窃窃私语的,有帮着曲采嘲讽助威的。 唯独没有一个愿意上前,给冻的瑟瑟发抖的女生披件儿衣服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人都不愿当下一个受害者,便只能自发地与施暴者为伍。 可时温不同。 她本来就与曲采不和,也不怕曲采。 见状迅速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隔开重重围堵的人潮走进中央,将外套披裹在那个女生身上遮挡住她的狼狈。 下一秒,冷言嘲语就向时温疯狂打来。 曲采挂着冷漠戏弄的笑容,扬声道,“怎么,惺惺相惜呗?” “也不奇怪哦,毕竟一个是杀人犯的女儿,一个是小偷,能玩到一起也很正常,你们说是吧?” 周围陆续发出稀稀拉拉的哄闹谈笑声,时温却无所谓般,抬起眼皮看向曲采的眼里是清晰分明的厌恶,只淡然回以一句: “没妈的人果然没教养。” 当时曲采的脸瞬间扭曲,开始对她破口大骂,骂了些什么内容时温已经记不清了。 又或许她是刻意当作没听见。 反正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词,翻不了新。 后来还是陆夜白闻讯赶来,与时温一起将那个女生送进了医务室。 就在她与陆夜白吃完晚饭后,时温披着陆夜白的外套往教室走,正和他吐槽这个学校的饭是真的很难吃时。 相隔不远的空地上猛然发出阵闷响,是有什么撞到地面的声音,与此同时时温感觉有零星湿凉溅到脸颊上 抬手一抹,手指上是鲜红的血液。 伴随周围不间断的大大小小的惊呼声和看热闹声,人群纷至沓来,顾不得学校规定围堵住事发地拍照拍视频,陆夜白来不及捂住时温的眼。 跳楼自杀的那个女生就毫无遮拦的映入时温眸中,鲜血似是为她双眼染上猩红。 从警察接警来学校问询情况,救护车来拉走抢救,再到女生的家里人哭着为其收拾东西办理退学。 也就短短一天。 可这一天,是时温觉得最难过的一天。 不是心情难过的难过,而是难到过不去的难过。 是她后来午夜梦回时无法遗忘的无力。 人们总是习惯指责被激怒的一方,而选择性忽略忘记事件的挑衅者,以及故意制造矛盾者。 这一事实也在日后得以印证。 不出意外,学校里流言蜚语满天飞,跳楼视频一传十十传百,有人说女生是因为偷了曲采的钱被发现畏罪自杀,有人说女生是觉得自己偷钱被发现丢脸活不下去。 却唯独没人提无论是不是女生先偷了钱,曲采都不该将女生扒光了扔在空地上供所有人观摩。 这才是导致女生自杀的根本原因。 警察局里时温言辞激烈苦口婆心,不肯放弃的在与民警说明当时的前因后果。 民警耳朵听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 时温是什么都不怕,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按照自己的公平标准来评判这件事情。 因为她背后有陈家和时家撑着。 可他们不行。 如果因为时温的话开罪了曲家,这件事情过后他们都去得喝西北风。 所以既碍于时温背后的背景,又考虑到不能得罪曲家。 就只能从白屋寒门好拿捏的女生家下手。 最后学校、警方、医院三方同时认定女生系自杀,与任何人无关。 一张自杀报告换一条鲜活人命。 这事就算翻篇儿了。 有些人能翻的过,因为那与自己生活无关;可有些人翻不过,因为已经切身参与其中。 因之前和曲采的那些过节,再加上这件事的推波助澜。 顿时将时温推到学校舆论的风口浪尖处。 等过了个周末再去学校的那天,时温明显能感觉到学生们看她的眼神变了很多。 比起以前暗地里的嫉妒嘲讽,现在又增添了许多明晃晃的不屑与厌恶。 甚至很多时候在卫生间隔间,时温都能听到外面女生们清晰刺耳的嘲讽言论。 【啊,她可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救世主呗。】 【算了吧快,我看是同流合污还差不多,反正她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那女的也是,不就被人看了几眼而已又不会掉块肉,至不至于就要跳楼。】 【诶,那你说时温什么时候跳啊?】 【她?她脸皮厚着呢,指不定现在正在哪跟陆夜白装可怜呢,没嫁进陆家前谁跳她都不跳。】 【……】 年少无知话随便讲,不用负责没有所谓。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哪怕时温表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骄傲肆意的模样,可只有陆夜白和她自己知道。 她变了。 在母亲死后被泼脏水她没变。 经历陈家的长期打压她没变。 可从那日亲眼目睹、无力回天之后,她的心理状态全然改变。 时温每日最爱问自己的一句话变成: “你说,到底是我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 那时所有人的答案整齐划一,是她病了。 只有陆夜白说她没病。 现在又多了一个贺承隽。 “时温,你没病,这个世界也没病,病的是那些人。” “你不能因为一时心情低落,坎断迈不过去,就要否认自己存在的意义。” 人总是要听从些耳边的声音,才能选择人生的分叉路口。 每当自我怀疑摇摆不定的时候,就像一枚正在快速旋转的硬币。 正面代表善,背面代表恶。 是正是反不仅靠自己意念,更多需要靠外力协助决定。 在时温身上,这份外力就是他人的言论。 在之前一众说是她病了的否定声中,时温的内心已经摇摇欲坠,将要被定格于背面。 她既不甘心偏向背面又无法坚持正面,索性想着干脆一死了之。 可就在这时,贺承隽突然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恶言碎语,坚定不移地说:时温,你没病。 时温不得不承认,尽管她真的非常讨厌别人给她讲一堆,有的没的的大道理。 但在那晚贺承隽对她讲完这些话后,她的心态出奇般好了许多。 虽然每天晚上还是会梦见那个女生浑身是血的模样,偶尔也会梦见自己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 至少再没有像那次,一冲动就想解脱自己。 时温悄悄在心里给贺承隽记上一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贺承隽怎么也算造了十四级。 她总是要还的。 但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从刚来江南的第二天就开始点外卖,附近能送的、稍好吃点的全都被时温吃到腻味。 实在是不知道吃什么了。 终于在这日中午,时温拖着已经叽里咕噜响半天的肚子,挎张脸从画室里走出来。 细看白净的脸上还染了些油彩的暗红痕迹。 却在走至客厅沙发时定住,顺势又仰躺了下去。 她是真的,很不想在这种闷热天里出门。 想想出门一趟回来又要洗澡又得洗衣服,时温心里就烦的要命。 忍不住暗骂了句,这他妈什么破地方,连好吃的外卖都没几家。 但饭不能不吃,何况她还有慢性胃炎。 本就因之前那阵子喝酒喝的太凶,胃口已经不舒服的厉害。 如果再敢饿过这顿,下顿胃口指不定要怎么难为她了。 长叹了口气,时温静默几分钟还是上楼换了件旗袍,拎起小包和黑色长柄伞踏出别墅门。 艳阳高照,百花齐放,路边正扇风的小二大声吆喝着的,全是卖小吃的。 臭豆腐、炸串儿、甚至已经有了西瓜。 时温撑伞刚出别墅门没走两步路,就觉得前胸后背全是水湿潮气。 擦不尽,晾不干,黏腻的人浑身难受。 打算过了人行道就对面巷子边儿上一众苍蝇馆子里,随便挑一家看起来环境稍好、不用挤位的进去尝尝。 就在这时,马路中央突然响起一道凄厉惨烈的哀叫声,彻响天际。 “喵———” 传入时温耳中,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身子略颤了颤,时温扭头看向声源地,发现马路中间儿趴了只奄奄一息的黑猫,像是想动却动不了。 心头隐隐一动,她想做些什么。 却有一个动作更快的身影自路对面跑至路中央,将黑猫小心抱起,再跑到她这边。 待人影停下,时温才看清。 那人是贺承隽。 顾不得多看,时温凭借内心的第一反应,迅速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打开后车门示意贺承隽,“带它去医院。” 贺承隽朝时温点了点头,抱着小黑猫迈进出租车后座,没想到下一秒时温也收了伞跟着坐了进来,关车门,“师傅,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贺承隽扭头看了眼身旁,头发随意挽起插了根簪子,将耳边碎发撩到后面朝司机师傅说了句话后,就将视线放在他怀里黑猫身上的时温。 眼神轻晃了晃,不动声色偏开。 没有任何话语。 同她一起探查正低声哀鸣的黑猫。 黑猫蜷缩在贺承隽两腿中间,身子一个劲的颤抖着,嘴里不断发出凄惨的呜咽声,叫的人心疼。 还没来得及简单查看黑猫的伤势,前面司机就出了声,“到了。” 贺承隽想避开黑猫从兜里掏钱,旁边却已经有一只莹白细长的手,从座位中间向前递了张十块过去。 手腕上饱满透亮的白羊脂玉叮当镯,也因动作发出脆响好听的清泠声。 “走吧。”时温出声喊微蹙眉头的贺承隽,率先拉开身旁的车门下了车。 两人步履匆匆地迈进路旁那家宠物医院。 宠物手术室外,贺承隽弓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在双腿膝盖处。 盯着对面墙边踢脚线发呆,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温看了他两眼,没打扰他。 独自转身无声走回宠物店前台,叩了叩桌台将正在悄悄沉迷于韩剧的女生思绪唤回,迅速扣下手机,不自在的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来。 “啊,你好——” “等下多少钱直接刷这张卡。” 时温没多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张黑金卡放在桌台上示意女生收好,复又回到急诊室外。 拢了旗袍尾摆坐到贺承隽旁边的椅子上,轻靠椅背与他一齐盯着对面墙边的踢脚线。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 寂静幽旷的过道里才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打散时温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神,令其重新聚焦。 “谢谢。” 时温低头轻轻摩挲了下自己手腕处的镯子,声音平静的回复: “是你救的不是我,没必要对我说谢谢。” 第5章 医药费 那你拿什么谢我? 宠物店里带宠物来洗澡、给宠物买吃食用品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黑猫的命被保了下来,但也无可避免地因此落下脊椎神经受损、双后腿残疾的下场。 时温越过身穿白大褂的兽医,看向手术台上蜷缩着的奄奄一息的黑猫,心头隐隐一动。 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小步走向刚才进来时,经过的宠物用品区。 挑了个嫩白色的猫窝、猫型食水盆、猫砂盆、白色猫纱裙、猫粮猫砂猫条…… 用品区各类东西被时温挨着拿了个遍,来来回回拎了好两趟,才在前台女生惊诧佩服的目光下,将东西全都摆在桌台和地上。 缓缓胳膊酸痛,轻扬了扬下巴,“连这些一起算。” 女生深吸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些不可思议向她确认,“您确定…这些真的全…要吗…?” 她在这家宠物店兼职两年多,见过无数为了自家宠物昂贵的医疗费争吵骂咧,甚至干脆遗弃不管的。 也见过无数疼爱自家宠物,一时冲动咬牙买下店里进口猫狗粮日用品,却又有些舍不得回来退换的。 却唯独没见过这般看起来就出自于大户人家,能随手递给她张黑金卡不带眨眼,为一只流浪猫就要把店里东西全买遍的贵气女生。 难免震惊。 时温大略扫了眼那些东西,稍寻思了下能都带回去,就是有些不好搬后。 还是朝女生点了点头。 大不了等会儿多给司机点钱,让他帮忙搬进去就是了。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 在时温看前台女生手忙脚乱的,拿起商品一件件录入电脑计算价格时,贺承隽抱着那只已经包扎好的黑猫从急诊室里出来。 身侧还跟着一个,正念叨流浪猫狗真可怜的男兽医。 两人在注意到正靠在东西满载的桌台旁的时温,还在正反瞧手里那件漂亮的白纱裙时,也双双顿住。 忘记在此之前,正在聊什么。 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贺承隽最先缓过神来,在一旁男人的嗔目结舌中,稍有不解的问时温: “买这么多做什么?” 时温闻声偏头对上贺承隽墨黑浓稠的眸,轻耸了耸肩,语气闲散无所谓: “看见好看。” 身边男人眼里的震惊瞬间翻倍,还染上些钦佩。 毕竟为了好看就能豪掷千金的,他还没见过几个。 贺承隽早已知道时温与别人不同的脑回路,趁前台女生还没录多少说,“放在路边会被拿走。” 却没想时温听完,娇媚一笑道,“谁说我要放路边的?” 在时温走后的那几年里,贺承隽总会反复想起这天在宠物店前台。 那个眼尾媚挑的少女倚在杂货满堆的前台,指了指他怀中的黑猫轻扬红唇对他讲: “从今天开始,它就跟我姓了。” 最后还是贺承隽不限麻烦地,帮时温将所有东西搬进了别墅。 两人再从宠物店里抱着黑猫出来,已经是半下午过了日头最猛烈的时候,空气中仍旧泛满闷潮,让时温后背重又聚起水汽。 路边零零星星有摆夜摊的人推着三轮车出来,提前占好位置充分准备东西。 短暂的路途中,贺承隽对时温说了两次谢谢。 一次谢时温在中午目睹他救下黑猫时,没有撒手不管,反而拦车陪他去宠物医院。 另一次谢时温不仅全额承担黑猫的手术费,还好心决心以后都要收养它,不至于让它拖着残腿流浪。 时温听罢只是抬手轻顺了顺黑猫背后的毛发,撇了撇红唇吐出一句,“你救我,我救它,你让它对你说谢谢就行。” “你想不开我也救不了你。”贺承隽垂眼哑声,不担这份情。 时温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那天是她自己想开救了自己,与他无关。 眸中晕起些别样的情绪顺势而为,“哦,那你拿什么谢我?” 贺承隽摸黑猫脑袋的手僵住,似是没想到她真的这么不客气,手指像不灵活般动动,手背青蓝色血管脉络清晰明显。 沉默良久,才在快要到别墅前的那个十字路口问她,“你想要什么?” 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车祸,又做了很长时间的手术,黑猫早已元气大伤。 像是知道他们两个不会伤害它般,蜷窝在贺承隽怀里睡着了。 回到别墅先找了个落地窗前视野好的地方放置猫窝,让贺承隽将黑猫小心放进去,在猫食盆中给它填了些猫粮和水。 又将其他东西大致都归整在一楼的宽敞角落。 时温进卫生间洗了手,冷不丁出声喊了句‘喂’,将透过巨大落地窗盯着外头花园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贺承隽成功唤回。 “贺承隽,你——” 时温刚想出声说什么,陡然感觉胃里有强烈的刺痛感,额头上开始止不住的冒冷汗,豆大的汗水随着侧脸滑下。 双手死死摁住胃处想慢慢蹲下身缓解,却在双眼一黑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感觉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世界里,空气稀薄头昏脑胀,无论朝哪里走都会碰壁,完全找不到能出去的方向。 没有光,没有人,只有她自己。 她走不出去了。 再次以身撞壁后时温想停下来,她不想再平添伤痛了。 可是倏然间有道磁声,不懈地在喊她名字。 “时温——” “时温,站起来。” “时温,你没病,这世界也没病。” “……” 她窥见了些光,就在头顶上方。 可她伸手想抓却怎么都抓不住。 直到有一只大手撕破黑暗,带着细碎光茫朝她伸来。 她看不到那双手的主人的面孔,但她却能听到一道坚定的声音。 那道声音说,时温,活着。 时温骤然从冰冷的白色病床上睁开眼,瞳孔带着震颤,入目是满片苍白。 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堂。 可略偏头,左上方正在挂着的三瓶点滴闯入视线,玻璃瓶中的透明液体正一滴一滴通过管道输入她体内。 坐在旁边椅子上盯着她沉思的贺承隽也映入眼帘。 时温竟浅松了口气。 幸好她没死,她的猫还在家。 贺承隽见躺在病床上脸白唇干、了无生气的女生毫无预兆的醒来,来不及转移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轻咳一声,垂眼开口,“醒了?” “做梦呢。”时温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眼珠转了两圈,确认自己真的还活着。 并不是在做梦。 贺承隽没搭理她,大拇指摩挲缴费单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温闷不过他,主动开口询问,“我怎么了?” 旁边男人才稍有了些其他反应。 “急性肠胃炎。” 轻压了压下巴表示知道了,时温望着白色天花板转而又提起另外一个话题,字句中满含不自知的遗憾: “谢谢你啊,贺承隽,本来我还想让你给我院子里种些玫瑰作为答谢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该谢你了,你想要什么?” 贺承隽眸色深了深,好一会儿后才回答,“医药费。” 时温扬唇笑,眉眼弯弯终于有了些生气。 她觉得这男人很神奇,总是能说出些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话,“医药费本来就该给你,你再想些别的。” “没了。” 打第三瓶点滴时,时温听女医生絮絮叨叨训了贺承隽半个钟头,说明知道自己女朋友胃不好还不督促她吃饭,光顾着在一起腻歪连命都不要了。 时温伸手悄悄拉起被沿盖住些脸,防止女医生等下改变目标。 只字未反驳,贺承隽从头到尾以一种‘医生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的‘低眉顺眼好男友’形象,成功让女医生都不忍心再训他。 改口催他下楼去医院食堂给时温买份粥。 待贺承隽再领时温回到别墅时,外头天色早已擦黑,还挂着几颗零碎的星。 街边小摊小贩你挨我,我挤你,四面八方聚满了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老小。 时温闻到空气中流动而来的油水味就想干呕,加快步子进了别墅。 家里的黑猫早已醒来,听到有人回来蜷在猫窝里动不了,只能冲他们细碎喊两声。 时温蹲下摸了摸黑猫的头,给它填满吃光多半的猫粮和已经见底的矿泉水,又被它蹭舔了手指好一会儿。 才想起被她落在客厅的贺承隽。 找到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小叠红色人民币,时温数都没数就伸手递给贺承隽,话音随着腕上镯子碰撞丁零当啷作响,“多出来的是感谢费。” 贺承隽轻撩了撩眼皮,瞟了眼那叠有些厚度的红色人民币,没接。 “只接受微信转账。” 时温撇了撇嘴用余光斜他,心念他屁事可真多,调出微信二维码摆在他面前。 申请消息进来,秒点通过。 聊天框最上方冒出一个纯黑色头像的联系人。 时温顺手点进资料页巡了圈,昵称是空白,朋友圈是空白。 除了头像是黑的,其他什么都是空白。 这人真是没有一点可供探寻的余地。 怅然若失地退回聊天界面,点开转账输入一个1后跟3个0,摁密码确认。 三秒后显示,转账被退回。 时温不解的蹙了眉,出口的语气有点冲,“你干嘛?” “九十一块两毛五。” - 第二天上午别墅门铃声欢快响起时,时温还陷在令她生气无语的梦里出不来。 和以往血淋淋的场景不同,一整个晚上时温脑海里循环梦着的,全都是贺承隽张口问她要那九十一块两毛五的场景。 时温烦躁的从床上直直挺起身来,撒气般抬手捶了好几下旁边无人的柔软大床,床面被连续击打凹下个小坑。 九十一块两毛五。 两毛五。 她看贺承隽就他妈像个两毛五。 门铃还在孜孜不倦的响,大概是先前买的快递到了,时温闭眼压了压起床气,翻身下床。 在白色蕾丝睡裙外套了件衣裳,下楼去开门。 瞧见门外来人,时温没忍住翻了个通天白眼。 那个让她梦里怄火了一晚上的人就站在门外。 要不是一看她就打不过贺承隽,时温真想咣咣给他来两拳。 以解躁怒。 深吸几口气,时温没跟他打招呼,径自转身去吧台鼓捣前两天新买回来的咖啡豆。 拖鞋用力踢踏在木地板上制造出闷噪的声音,将咖啡豆稀里哗啦倒进咖啡机的声音,还有将咖啡杯重重磕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声音。 无一不昭示着,女生现在的心情很差。 贺承隽向来阴沉的眸子里透出些疑惑。 不知道哪儿又给姑娘惹到了。 “有铁锹吗?”贺承隽摁门铃前已经将带来的东西全放在花园中,独身进别墅。 时温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嗓音里含着消不下去的气,“拿手抠。” 本以为贺承隽或多或少会呛她两句,然后她就能顺势发火、以此撒气。 却没想到这男人听完连屁都没放一个,面不改色地迈步出了别墅门。 时温憋在心头的火气顿时又冒了一个度,气到连咖啡都不想喝,直接将刚端起的杯子重重磕回大理石桌面上。 发出一声清脆巨响。 给对面角落里刚打了一半哈欠的黑猫吓得都卡住动作,一点点闭起嘴,睁大亮黄通透的眸子紧盯着她看。 瞄到远处迎上她目光略抖了抖身子的黑猫,被它那股可爱劲儿浇散些火气。 缓步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罐头,朝黑猫走去。 蹲下身扣开罐头摆在它面前,在它埋头苦吃的时候,时温试探着顺它头上的毛。 “你脾气这么好啊?都不护食的吗?” 黑猫闻声抬头扫了她一眼,伸出舌头舔了圈嘴边,复又低头去吃罐头。 时温被它嘴边沾花的样子可爱到,摸它头的间隙抬眼,透过光明几净的落地窗看向院子。 几分钟前还进来问她有没有铁锹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拿来把看起来比较新的铁锹。 正在任劳任怨地铲花园中的杂草。 早已高挂的烈阳直射在穿白t的贺承隽身上,烘烤的他好似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般。 时不时将铁锹支在土里,抬起胳膊蹭把额头上的汗水,再继续铲土。 明明她昨日只是随口一提,他并不欠她什么。 甚至昨晚和刚刚还对他莫名其妙乱发了通脾气。 贺承隽都仍然一声不吭地起了个大早,拎着一堆东西来帮她种玫瑰。 心头窝着的火好像奇迹般,瞬间就消失不见。 良久后红唇蠕动,时温对着脚边的黑猫轻轻吐出一句: “以后你就叫时眷吧。” 第6章 鸳鸯谱 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就挑这地儿…… “喏——” 时温迎上艳阳去给贺承隽递了瓶气泡水,见他接过,快步走到院子里被巨大遮阳伞遮挡的白色秋千下,扶稳侧躺上去。 挑起媚意的琥珀眼眸一瞬不瞬,锁紧不远处还在辛勤刨坑的少年。 少年一如初见时的白衣黑裤,身高腿长背脊挺直,偶尔偏来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颚线凌厉,最吸引人的狼眸却被黑色棒球帽遮住找寻不见。 单就说贺承隽的颜值这块,时温根本没的说。 她从没见过比贺承隽更帅更、有男人味儿、更吸引她的男人。 但是他的性子,真就一言难尽。 半闷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就算了,打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屁。 时温瞄到贺承隽将提前用水浸泡过根的玫瑰苗挨个立在坑里,再用手掌拢埋实土,兴起问他: “这玫瑰种上以后,光浇水就能活吗?” 她昨天就是意兴使然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贺承隽这么厉害,居然真的会种玫瑰。 一个多小时就把原先荒旧不堪的院里整的有模有样的。 这要等开起玫瑰来,一定特别好看。 贺承隽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动作利索的脱下白色衬衫外套扔在秋千扶手上,嗓音干哑: “嗯,它们比你强。” 时温无语地撑了撑唇角,心想果然这人嘴里就放不出个好屁。 下一秒索性变了话题,“中午我请你吃饭。” 贺承隽闻言手中动作停顿了下,直起身子将铁锹用力插在土里,弯身捞起脚边那瓶气泡水拧开。 气泡随着空气入侵争先恐后想往上涌,压力不足以支撑它们抵达瓶口,又落了回去。 仰头喉结接连滚动几下,半瓶透明液体消失,贺承隽手上拧着盖子才问,“你做?” 时温抬手扇了扇面前偶有星点飘飞而来的绒絮,张口怼贺承隽: “那你干脆直接张开嘴在这喝西北风算了,也不知道天天做什么梦。” 这次贺承隽连头都懒得点,将气泡水拧紧放在一旁,继续手上的事儿。 外面气温舒适阳光正好,时温昨晚本就没怎么睡好,今早又被吵醒,现在躺在秋千上无所事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贺承隽将最后一个玫瑰坑埋完,才惊觉已经有很久没听到身后女孩的声音了。 扭头去看,白色秋千上穿着白色蕾丝睡裙的时温早已枕着手臂入睡,总上挑的媚眸被眼皮遮盖,多了份清纯。 身子因平缓的呼吸时起时伏。 起身将铁锹放回花园的角落处,贺承隽进到屋内,在沙发上找到那个白色薄毯给时温盖上。 顺手拿起搭在旁边扶手上的白衬衫穿好,打算收拾好东西先走,却没想到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满含慵懒的声音: “几点了啊?” 贺承隽手中的动作停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十一点半。” “行,等着,我上楼换衣服。” 时温一觉睡饱感觉自己都能原谅全世界,揉揉不适的眼睛从秋千上坐起。 匆忙捞了一把因她起身,快要掉到地上的白色薄毯搁在秋千上,蹬上拖鞋进了屋内。 换身旗袍挽个头发,下楼给时眷开了个罐头,才出去对在外面等她好一会儿的贺承隽讲: “走吧,你挑馆子,记得带我去家好吃的。” 贺承隽没拖沓的点了下头,率先出了别墅,“我先回去放东西。” 时温跟贺承隽过了马路,走进对面那条她从未踏足过的巷子,墙面污霉潮腐片片漆黑,两旁密密麻麻都是一户挤一户的人家。 时温大致瞟了眼,一列大概得有三四家挤在一起,都不知道屋里能不能站的开人。 窗外挂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随风轻扬,时不时会落下没被拧干的水渍,聚集在巷中的地上深一块浅一块。 因隔音不好,时温还能清晰的听到各种声音:男人与女人骂骂咧咧的吵架声,嘴里话语恶毒到恨不得咒人死,长辈骂孩子是畜生杂种的声音。 还有用力摔东西的打砸声。 饶是自以为适应能力好的时温都不禁眉头紧蹙,走两步就要仰头看看,生怕下一秒上面就会落下什么东西来。 跟在贺承隽身后七拐八绕,穿过户户垒起的小高层,越往巷子深处走反而变成了独门独户的小平房。 那些小平房的质量也参差不齐,有的砖破瓦碎摇摇欲裂,有的墙灰顶青勉强能看。 贺承隽终于停在一个砖墙看起来不那么脏破,大门蛮干净的屋子外,掏钥匙开门。 “你快点,我在外面等你。”时温双臂环抱磨蹭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头顶那么热烈的大太阳都不怎么能照到这条巷子里,周身暗沉沉一片,前不见光后不见头。 霉味潮味混合入鼻,还夹杂着说不清是什么的腥臊味。 压抑的她有些难受。 贺承隽沉声应嗯,独自进屋很快又出来,领她原路返回巷口。 时温险些被楼上毫无征兆扔下的花盆砸到,又差点被某个大妈泼出的脏水溅到。 才跟在贺承隽身后走出巷子,时温内心十分确定,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进这个巷子来一次。 右拐走了没多远,贺承隽就带她进了一家面馆。 那家面馆的门头布破败不堪,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字,好在店内的环境还算不错,虽然很小但胜在勤于打扫。 并不显脏乱。 “姨,两碗桃花面。”贺承隽朝前面帘子内喊了一声,带时温挑了一张最干净的桌上坐下。 时温一手拢着袖口,一手从桌边抽出好几张纸巾来,不断抹蹭着面前擦过还泛油的桌子。 “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就挑这地儿?” 以前在江北,每次她说要请那帮狐朋狗友吃饭,总是一个个狮子大开口,叫喊着挑最贵的地方,生怕不能让她吃亏般。 时温对贺承隽说要请他吃饭,都做好要被他带去江南最贵的饭店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贺承隽只是带她来了家最普通的面馆。 “嗯,这的面好吃。” 时温眸子轻晃了晃,散开神儿。 她说话的重点是在前面,馆子随便他挑。 而贺承隽听话的重点却是在后面,带她来家好吃的。 “阿隽来啦。” 不多时,从帘子后走出来一个端着两大碗桃花面的跛腿阿姨,一瘸一拐地将手中东西分别放在时温和贺承隽面前,边和贺承隽打招呼边在围裙上胡乱蹭了蹭手。 看向时温的眼中泛着兴奇的光,语调都上扬了许多,“哟,这是带了女朋友来呀?这姑娘长的可真俊呐,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贺承隽从兜里掏出张十块钱递给阿姨,淡淡否认道,“姨,您别乱点鸳鸯谱。” 跛腿阿姨接过贺承隽手中的钱塞到围裙前面的口袋里,又目光暧昧地打量了一眼他俩,笑了笑说了句行,“不够再喊姨给你加啊。” “谢谢姨。”贺承隽礼貌应着,从旁边筷子桶内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出来。 拆开外层塑料纸,两支掰开交叉蹭搓了几下才递给时温。 “明明说好是我请你吃饭的。”时温话里有显而易见的不高兴意味。 她这人向来最讨厌欠别人人情,在别人帮过忙后能拿钱还的她都会尽早还完,哪怕最后算下来其实是自己吃亏,她也不在意。 钱对于时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更害怕别人哪天借此让她偿还她不愿意给的东西。 人情世故永远要比搞钱复杂的多。 所以之前在江北除了陆夜白以外,她身边全是一群酒肉朋友,来江南后她也没想过要再交朋友。 但贺承隽是个意外。 接二连三的相遇,接连不断的相欠。 已经让时温感觉自己的交际有些不受控制了。 她想及时打住这种势头。 贺承隽没跟她在这个事情上多纠结,反而沉默半晌后突然问她,“为什么不去学校?” 时温拿着筷子的手顿住,眼睫轻颤。 眨了眨眼想当做没听到这话低头吃面,没想贺承隽还有下一句: “就因为之前说的那件事?” 盯着手边那碗略冒油花的暗色汤汁,上面盖着足量烧肉丸子的桃花面,时温却彻底没了胃口。 她忘不了。 她忘不了曲采趾高气昂的丑恶嘴脸,她忘不了亲眼目睹那个女生浑身是血死在她身边,她更忘不了警察局和学校的巴结奉承与推脱责任。 拿筷子胡乱搅挑几下,时温良久后还是低声应了句嗯。 “贺承隽,我过不去。” 因为忘不了,所以过不去。 贺承隽只是瞅她两眼点了点头,复又低下头去吃桃花面。 时温看他不欲多说的模样松了口气,以为贺承隽不会再提这个话题,结果被杀了个回马枪。 她听见贺承隽在咽下嘴里的面后,严肃说: “过不去也得硬过。” 时温直截了当地把筷子横着搁在碗边,直起身子看向贺承隽,脑中不断涌现之前那些画面,恶心的令她想吐。 “贺承隽,你——”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这句话传进时温耳朵后令她瞳孔猛然紧缩,闭了闭眼,嘴唇蠕动了下。 捻在嘴边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她不是不想硬过,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 自从贺承隽之前对她讲她没病,世界也没病之后,她就已经不怎么再有自杀的念头了。 可她还是敬畏人心,畏惧人性。 害怕那些病而不自知的人。 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承隽三口两口吃完自己面前那碗桃花面,朝她一口没动过的碗扬了扬下巴问,“你还吃吗?” 时温回神摇了摇头,贺承隽伸手将她面前那碗桃花面端到自己面前,迅速吃完。 “姨,走了。”贺承隽抽了张纸巾匆忙擦了下嘴,站起身来冲门帘里头喊了声,对时温说: “走。” 时温站起身来跟上贺承隽,原以为他的意思是出面馆回家。 却不想贺承隽直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不由分说地带她去了城西火车站。 那一瞬间,时温差点以为贺承隽是因为懒得再跟她废话,要把她卖掉。 路边熟悉的建筑迅速后退,不熟悉的风景从眼前晃过,贺承隽一路无言带时温走进火车站,将自己的白衬衫脱下铺在一把椅子上,让时温坐上去。 自己坐在她身旁的位子上,只道了句,“仔细看。” 之后再也没吭过声。 时温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不解,好端端坐在这让她看什么也不说清楚。 但很快,她好像就明白了点。 她看到一手抱着哭喊中的孩子,一手大包小包拎着东西的艰难女人,主动给一个着急检票赶车的青年男子主动让了位。 却被后面的人骂骂咧咧让她去后面重新排。 她看到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男人站在大厅里叫卖充电宝,收钱交货后立马就跑开不见,徒留一个头发泛白的婆婆拿着假充电宝手足无措、满脸后悔。 却有过路人主动借她电话解燃眉之急。 她看到一个双腿截肢坐在木板滑轮车上用手撑着地往前走,音响里循环播放着自己日子有多惨的要钱话语。 有人给,有人不给,有人给一毛,有人给一百。 有个人甚至趁那人不注意,从他好不容易攒了些钱的不锈钢盆里抢了一把钱就跑。 时温时常被气的都想站起身来直接冲上去骂人,却被一旁静坐的贺承隽拦住,又用力将她摁回椅子上。 他们从中午过来,一直坐到太阳快落山。 贺承隽才突然从旁边站起,朝时温说了句。 “走。” 第7章 逃不开 宁愿被骂懦夫也不愿被当猴看。…… 医院白炽灯破碎黑暗刺的人眼生疼,没有一刻停歇,大厅叫号等候椅上许多自带铺盖的陪同家属已经打算在这睡下了。 从火车站出来后,贺承隽又拦了辆车,带时温来了江南第一人民医院。 这次没有找个地方干坐在椅子上看,贺承隽带时温进医院开始一层一层挨着逛。 她看到急诊室门旁的红灯还亮着,走廊过道里四五个中年男女就已经为几毛家产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脏话连篇大打出手。 她见到手术室外有个为医生下跪的男子满脸泪水,口中一直哀求说能不能先给他妈做手术,他之后肯定想办法还钱,那医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听到产房内不断传出妻子凄厉疼痛的哭喊声,可外面走廊内的丈夫却满脸甜蜜的给小三发语音,说等下就过去陪她,给她带最喜欢吃的蛋糕。 她瞟到某个敞开门的双人病房内,一张床上坐个面色红润的阿姨,围满了忙前忙后操持打点的儿女;另一张床上是个行动不能自如的老头,身边却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尿了床都没人收拾。 在逛到七层骨科的时候,时温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贺承隽的衣袖,语气烦躁,“我不看了。” 贺承隽才停下脚步站定,偏头瞧了瞧面带难过与生气的时温,随她一同去等待叫号的空椅子上坐下。 两人许久无言。 直到时温耳畔响起贺承隽问她的问题: “时温,你看谁过得去?” 时温在心里暗骂了句这生活可真他妈的操蛋,怎么谁都不放过。 嘴上却没回贺承隽任何话语。 其实时温一直都明白。 她明白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你有你的隐晦难言,我有我的心力交瘁,都是烂泥搓不干净。 也明白人心原本就如这般,你有你的自私贪婪,我有我的无私奉献,孰是孰非无法评判。 可她就是害怕,想要找借口逃避。 只要不去面对,就还能自我安慰。 但耐不住贺承隽非要逼她直面恐惧,让她除了缴械投降没别的方法: “时温,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他早就把她内心摸了个一清二楚,不然不会次次都能一针见血。 时温索性靠着椅背仰躺在椅子上,目视上方苍白而刺眼的灯光,眼神涣散成光圈,暴露出眼底难以窥探的脆弱。 随之一同暴露的,还有她歇斯底里的狼狈。 “贺承隽,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人性的丑陋,就像块被踩脏的泡泡糖,一旦沾上再也弄不干净——” 时温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连续数日明晴后,突如其来的阴沉昏暗的雨天。 她当时正跟某家名媛在商场里挑选专柜新调来的包包,想等过几天母亲生日作为礼物送给她。 却被一通出乎意料的电话打断。 等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父亲陈岳仍坐在急诊外沉思着什么,可急诊外的灯是灭着的。 时温身颤声抖着缓步走到父亲身边,用力压了好久的呼之欲出的泪意,才勉强能问出口,“我妈她——” 陈岳只是抬头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口吻格外冷静的说了句,“再进去看看她吧。” 父亲陈岳和母亲时沁当年是因家族联姻才结婚的,在此之前两人仅止步于认识,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依陈家和时家历来的规矩,哪怕互不相爱的两人婚后也要相敬如宾、忠诚相伴,陈岳因此被迫与谈了五年的初恋一刀两断。 婚后陈岳给了时沁所有东西,唯独没有给爱;时沁一心努力工作晋升,没空照顾家庭。 但两人对时温几乎是有求必应,娇生惯养。 直到那个阴雨天,母亲时沁前脚刚因在手术台上没抢救回一个醉酒驾驶出车祸的女人,心力交瘁疲劳过度去世。 父亲陈岳后脚就领着初恋和继姐进了陈家,夺走所有原来本该属于时温的东西。 仅不到一天的时间,时温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打得她措手不及。 本以为妈去世爹不爱就已经够惨了,但生活从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她。 后来被泼了脏水,时温才知道,母亲那日没救回的醉驾女人,竟然是曲采的妈妈。 那个比她家世显赫,从来只拿下巴颏看人的大小姐的妈妈。 在陈家继母继姐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陈岳逐渐对她失去耐心与信任。 学校里曲采拉帮结派散播谣言,说她妈是杀人犯,不配当个医生。 那些学生竟然真就不分清红皂白,跟着曲采一同指点嘲讽她是杀人犯的女儿,说如果不是她妈疲劳过度去世,曲采妈妈是能被救活的。 让时温一度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母亲时沁那般努力工作,甚至忽略家庭都要在岗位上尽忠职守,到头来没人关心她为什么会疲劳过度去世。 却反过头来指责她没救活本就希望渺茫的病人。 她在那种情况下仅仅是去帮助被曲采扒光侮辱的女生,就要被所有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说她果然是杀人犯的女儿,会同情小偷。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搞清那女孩究竟是不是被曲采污蔑。 时温不能理解。 她能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隐匿在暗处的恶意永远比照耀在明处的善意多。 但她不能理解,也不想接受。 这才是她想一死了之的根本原因。 这样就不用再去纠结这些烂事儿,也不用担惊受怕于哪天就得跟它们同流合污。 可时温却听见贺承隽一字一句给她讲,“人有恶就有善,时温,你要努力接受人性的丑恶,也要坚持发散人性的光辉。” “我们左右不了别人但能掌控住自己,坚持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够了,别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 “你不能一碰到这种事情就想解脱,说到底还是想逃避责任,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也不负责。” 等时温回到别墅都还在想,今天是自认识贺承隽以来,他对她说过话最多的一次了。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融入光里的少年眸中带着细碎的白光对她说: “时温,别当懦夫。” - 时温不知道贺承隽是故意挑了个周日跟她讲那些话,还是只是恰巧碰到机会随口说说而已。 反正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穿着旗袍挽好头发,站在三中的校长办公室内听校长激情澎拜、唾沫纷飞了。 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她的那刻,时温忍不住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因为贺承隽昨天使魔法给她下了蛊。 要不然她也不会一冲动就选择来上学,而且还是在离高考只剩两个多月的时候。 “…小时啊,你艺考成绩都是全省第一了,如果抓紧这最后两个月努力提高文化成绩,是一定能考上南江大学的。” “你别怕,咱们学校也没外面传的那么玄乎,同学们都挺好相处的,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就来找我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 时温不知道校长到底是看在她背后陈家时家的势力上,还是因为这破学校里能考上本科的寥寥无几,把她当成下一届招生的希望。 反正苦口婆心在校长室里跟她‘谈心’谈了许久才把她放出去,时温感觉自己的小腿都站到麻木。 突然有些后悔。 她除了知道贺承隽的名字和巷子里大概是他家的那栋屋子以外,对他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今年多大,不知道他是不是学生,不知道他在哪读书在哪工作。 就因为他救过她的命,因为他和她说了那些打动她的话。 她就头脑发热地听他的话来上学。 要是让之前给她打过无数次电话都被她摁断的陈岳知道,估计眼珠子都得惊到掉下来。 身姿摇曳地跟在衬衫快要包不住啤酒肚,不间断给她介绍三中有多‘好’的年纪主任身后。 穿越无数将目光紧黏在她身上打量探寻的学生,时温才终于到角落里的高三(3)班门口。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宁愿被贺承隽天天追着骂懦夫,也不愿意来这破学校里被当猴看。 高三(3)班教室小到一眼就能望得到头,单人桌椅横不平竖不直,甚至还有直接合并成双人桌的。 脚印手印遍布的后墙上,贴着一串显眼的红色大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看不出来,这学校选标语的时候还挺贴切。 身影出现在高三(3)班门口那刻,上一秒还在喧嚣沸腾的班级顿时鸦雀无声,维持那些没来得及收回的动作和姿势一齐抬头看向她。 时温轻抿了抿唇,在意义杂糅的目光中缓步踏上无人的讲台,两指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时温’两个字。 便旁若无人般,径直走到年纪主任刚才提到过很多次,‘特意’为她准备在窗户边的空桌子,准备拿出湿巾来擦拭桌凳。 整个教室还是不约而同地保持悄无声息,只是聚集在她身上的视线始终炙热火辣,不容忽视。 直到时温不疾不徐地拆开湿巾袋,后面才忽然冒出一个男生,上前一把夺走她的湿巾袋,笑容谄媚嘴上殷勤: “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时妹妹亲自做呢,我来我来。” 没管这句话炸醒了此起彼伏的吹口哨和打趣声,心无旁骛地抽出湿巾,帮时温细致的擦拭桌凳。 “他娘的真是个狗腿子——” “你看这b快不快啊卧槽,一见到美女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拉倒吧你,我看是你嫉妒还差不多。” “……” 时温没阻拦,正好她也不怎么喜欢做这种事情,有人抢着做刚好能省了她的事儿。 除了有点聒噪,“时妹妹,我是这个班的班长,我叫王浩宁,他们都叫我二浩。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就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谢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应付着,妖媚上挑的狐狸眼快速在教室里的人脸上划过一圈儿,时温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就连窗外那群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外班学生里,都见不到那人的眉眼。 也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会知晓她一直没来学校。 “擦好了时妹妹,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比如说打水领卷子这些,千万别和我客气。” 男生出声唤回时温,一手拿着脏了的湿巾,一手伸高捞了把后脑勺的头发。 时温收回目光,将书包放在已经被擦干净的桌子上,声音浅淡带点道不明的情绪,“没了,谢谢。” 径自坐下开始整理东西,没再管周围以她为话题中心,复又渐响的哄吵声。 只是听别人说、看别人的描述,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实体验感是怎样的。 以前时温在江北上高中,虽然学校好管理严格,也耐不住总有家庭背景好、惹不起的学生。 例如曲采一帮人,例如她和陆夜白。 她和陆夜白平时该疯疯该玩玩,但骨子里还是因为良好的家庭教育,会对老师学校抱有尊重。 再不怎么喜欢学校也会整齐穿好校服,认真听课学习,尊重老师。 但曲采她们不是,她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搞特殊不穿校服,拉帮结派欺凌同学,甚至上课不耐烦还会顶撞老师。 过去时温总觉得曲采她们就像个傻逼,在该做什么的年纪里偏不做,非要当个例外找存在感,大概也不会有比她们更傻逼的人了。 直到她在三中上了一堂课后。 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校外有校。 老师在讲台上面大声讲自己的,学生们在下面聊天打闹的声音更响。 二郎腿翘在桌子上靠着椅背相约打游戏的,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支好三四个人看鬼片,时不时还要相互吼吓几声的,边唠八卦明星边嘎嘎磕瓜子的… 那一堂课的45分钟,除了开始的3分钟能听见老师在讲些什么,剩下的42分钟里时温都在想: 可真他妈神奇。 刚来江南第一个晚上,自个儿闷得慌想出去喝顿酒,因此认识一个男人。 在周边乱逛,不小心踏进一家福利院,好心捐了点钱,结果又碰见那个男人。 独自去海边想着干脆死了拉倒,再次被男人救下,还给她灌输了一堆人生道理。 后来因为那个男人不仅不想死了,反而还多了一只猫和一院子玫瑰苗要养。 就连一直过不去的心魇也开始尝试接受,受他蛊惑的话语不再当个懦夫。 非要来这破学校里见识另一种精神折磨。 以前时温不知道什么叫做缘分。 却在老师说完‘下课’后,恰好抬起眼眸看到自前门穿着白衣黑裤,被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簇拥进来的贺承隽时,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缘分。 逃不开,躲不掉,一物降一物。 第8章 撬墙角 我是他把不到的妹。 在那群刚从门外进来,看见空座位上凭空添了个美女后目瞪口呆的,以及别班应声而来趴在窗外,用力探头瞧她长得究竟有多漂亮的男生中。 贺承隽好像对于她肯听话来上学,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相隔很远的距离冲她微挑了挑眉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大概是拜贺承隽回来所赐,自他坐下后,那几节课上的动静都明显小了很多。 也让时温能听得见台上的老师究竟在讲些什么了。 其实高三上半学期都早已结课,剩下的这半年里只要自己努力刷题提分就行,不必非要听老师总结。 但时温觉得既然来学校了就要听讲,这是一种对老师授课的尊重。 哪怕有时候讲的并不清楚,答案也对不上。 还是节节课都认真听完。 但另一边显然不是这样。 这节课已经是黑子第二十三次靠在椅背上,想和后桌正在认真听课的贺承隽讲话,却被他用冷淡警告的眼神制止。 第二十四次终于忍不住,黑子觉得自己再不说就要憋死了,直接将身子靠在后面没回头,嘴上念念有词: “操,三哥,这女的咋瘠薄突然就来了呢,也太他妈正了。” “长得就他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菩萨,别说秃驴,要我我也把这女的供起来。” “之前都忘了问,那天领她去台球厅之后呢,就尼玛没了?” 贺承隽嫌他心烦的厉害,眸子里透出不耐烦,“你妈才没了。” 黑子的话音哽了下,瞬间忘记自己刚刚还要和贺承隽说些什么,歇了心思继续刷视频。 躲得过上课躲不过下课。 黑子一路跟在贺承隽身后去上厕所、洗手,嘴里一直念叨觉得时温真的很漂亮。 还恨铁不成钢地问贺承隽,之后竟然就真的与时温再无交集了? 贺承隽扯了扯唇,懒得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多扯,伸长手臂在水池中洗手的哗哗声中,不着痕迹的引开他: “晚上撸串儿?” 黑子果不其然地被转移了注意,刚想应声,却被从后方先传来的一道清利柔媚的女声截断: “我也要去。” 方才略显嘈杂的洗手间内顿时寂静无声,徒留贺承隽手边还未关上的不锈钢水龙头里,迅速不断流出的水柱,打在水池内壁声声作响。 四周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中的内容无一不是: 【也不知道该说这女的段位高,还是该说她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刚来就敢用这种语气对贺承隽说话。】 【八成是觉得自己有点姿色就想勾引贺承隽,我看等会贺承隽得把她当串儿撸了。】 可两个当事人并不在意。 甚至贺承隽慢慢关上水龙头,还在黑子略显震惊的目光中,沉声提醒时温一句: “医生说不准喝酒,少吃油腻。” 时温满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走上前来打开贺承隽旁边的水龙头仔细洗手,语调染了些不自知的娇: “不喝就不喝,我只是单纯馋烧烤了而已,不吃太多。” 贺承隽点了点头,率先走出卫生间。 黑子用一种说不来的奇特眼神多瞅了时温好几眼,才赶忙出厕所跟上前面的贺承隽。 时温洗完手关好水龙头,抬起头来凑近照了照镜子,里面是媚眼红唇妖妩极了的自己,和后面一众盯着她略显吃惊的男男女女。 但总归不再是在卫生间隔间里愤懑着,迟早要找机会收拾她的那种嚣张。 她猜的没错,他们都很忌惮贺承隽,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害怕。 只要搭上贺承隽,她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事了。 思及此心情大好,将额角落下的碎发撩到耳后,时温突然扬起唇角询问他们,“我美吗?” 也不等他们回答便自顾自的走出卫生间,红唇轻碰还落下句话,傲娇的尾音散在风中: “我觉得挺美的。” …… 排风扇呼啸卷白烟,易拉罐酒瓶随心碰。 时温隔着张纸巾两指捏起那张染了油花的塑封菜单,在贺承隽隔壁扬了扬娇声对他说,“我点你可记着啊,不然我说完就忘了。” 贺承隽手上的动作未停,轻颔首。 黑子、六儿和几个男人披星戴月的,坐在生意火爆的老地方烧烤摊的桌子上,瞧见对面将一次性筷子掰开交叉蹭掉毛刺,再递给时温的贺承隽。 还是压不下面儿上的吃惊。 贺承隽是谁? 身上永远染着阴郁暗沉的强势气场,话少怕麻烦,哪怕不打架也有一百种让人臣服的方法。 无论在三中还是巷里,几乎没有敢命令他做事,再狠的见了他也得给几分面子叫声‘隽哥’的人。 也是从未见他和女生有过多相处的人。 别说稍有点脾气有点做作的女生,就连五中校花那种娇柔温顺,什么都愿意顺着他的女生,贺承隽都懒得看一眼。 却不声不响带来时温这么一个,一看就个性张扬脾气不好,还总喜欢’命令‘贺承隽的女生。 而且无论时温说什么,贺承隽都跟没脾气一样。 任谁谁都觉得惊奇。 “五个羊肉串,烤翅,土豆片,蘑菇,豆角一样一个。” 时温正反又巡了两遍,感觉着实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了,将菜单搁回贺承隽面前,“再加个鱿鱼。” 贺承隽垂眸扫了菜单一眼,又偏头和时温确认,“没了?” 听见时温给予肯定回答后,贺承隽拦住旁边要替他送单子的男生,起身走去烤架前。 黑子跟着一起去了。 贺承隽将要点的东西向烧烤店老板转达完,并没有回桌,而是几步走进旁边的小卖部内。 黑子忙跟着一道入内,看贺承隽站在货架前挑选,忍不住连声发问,“三哥,你俩咋他妈回事啊?” “啥时候瘠薄和她这么熟的啊?” “你不身边从来没女生的吗?” 贺承隽依次拿起货架上每一个,仔细看了看保质期,用略沉的语气说,“说多少次了,别每句都加脏字,改改。” “害,这不他妈习惯了吗。”黑子顺口说出,才惊觉又加了脏字,抬起手来意思意思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过三哥,你和她到底咋回事?” 贺承隽将之前那个放回去,又从后面挑了个包装看起来比较新的看保质期,沉默良久才低声回黑子的话: “我看见她,就像看见以前的自己。” 只这普通的一句话,就直接让旁边的黑子噤了声,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可捻在嘴边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贺承隽挑好东西后转身朝柜台走,跟黑子说,“能帮就帮。” 只是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句能帮就帮里到底藏了多少私心。 等贺承隽和黑子再回到烧烤摊上时,时温已然和那群男人打的一片火热。 甚至不知道她用了些什么招数,能让那群不怎么好相处的男人们,都开始一口一个时姐的喊她。 贺承隽意外的挑了挑眉。 好像每次见时温,她总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时温正捏着羊肉串的铁签,兴致高昂的和男人们讲以前江北的那些破事儿时,骤然有一道极具压迫的暗影从旁边压在她身上。 待暗影再消失,她面前被摆了一瓶酸奶。 白色瓶身,蓝色包装,蛮大一瓶足够她喝一晚。 止住口中的话,时温偏头去看旁边坐下的贺承隽,琥珀色狐眸中蕴藏些疑惑问他: “贺承隽,你不会往里面下药了吧?” 同桌的男人们听完这句话后猛然间开始哄笑,经过这十几分钟的聊天,他们已经对面前这个女生有所改观。 以前在他们身边的,要么是空有皮囊没有灵魂的女神,要么是长相一般性格出众的女汉子。 他们从未见过长相如此漂亮,又十分有意思的女生。 怪不得贺承隽愿意带着她。 贺承隽扯了扯唇,探手从不远处啤酒箱里掏出瓶啤酒来,用后槽牙咬开,吐了瓶盖道: “蟑螂药。” “不是老鼠药就行。”时温撇了撇唇,伸手拧开那瓶酸奶喝了几小口。 转头和那些男人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当时都要乐死了…” 她能讲些什么呢? 论社会黑暗论人性冷暖,时温当然不如这些从小就在烂人堆里摸爬滚打,被迫面对丑恶人性的社会青年见识的多。 论玩的恶心论没有下限,她也比不上这些表面上个个笑容满面,实际上心里各怀鬼胎,指不定什么时候现出真面目的男人们。 索性就只能捡些他们没怎么涉及过,但感兴趣的东西讲。 比如。 “然后他们就躲进安全通道里,装作是小情侣谈情说爱了…” 时温能和陆夜白认识,其实也是个意外。 她从小因为家境原因,没有像别人那般能交心的发小闺蜜或是兄弟姐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好在她性格虽然张扬,但是也很好相处,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能很快适应。 于是时温成功的在刚上初中时,就有了一帮子家里同样有钱,玩的又很开的狐朋狗友们。 在一次结伴去酒吧里放松的时候,时温刚洗完手从卫生间里出来,却突然在旁边角落里瞟到一对衣衫不整、正在亲亲我我的男女。 一看就是坐台女和寻乐男。 大概再不拦住些,就要在这里办事儿了。 她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掉,没想到不远处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并且没想像她一般‘好心’。 陆夜白直接对快要交合到一起的两人吹了声口哨,扬声喊了句,“扫黄大队来了。” 吓得两人迅速分开站起身来,边提裤子边扣内衣,慌不择路的往一旁的安全通道内跑。 陆夜白见捉弄成功,对上时温满怀笑意的眸子,也乐的前仰后合。 后来他俩多等了两三分钟,又看到那一男一女穿戴整齐,从安全通道内有模有样的出来,装作小情侣恩恩爱爱般。 实际眼神飘忽不定,在找寻着什么。 结果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扫黄大队,一想到自己被耍弄了,气的那男人败了兴致,涨红着脸拿起座位上的东西就走。 乐的时温眼弯笑眯,走回他们的卡座后才知道,原来陆夜白就是朋友口中那个姗姗来迟的人。 有了这一出,后来又发现陆夜白竟与她一般大,在一所初中读书只是班级不同,大家经常会约着一起出来玩。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两个人竟也神奇般的成为无论什么都能说的好朋友。 那也是时温在来江南遇到贺承隽前,唯一一个知道她所有事情。 还一直陪着她的好朋友。 皮圈嗤嗤的笑,老神在在的总结道:“男人不都这样,败事儿永远败在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可不,真能做到三哥那种看苍老师都没反应的男人,还真没几个。”黑子顺势接上。 惹得一帮人哄笑碰瓶。 当事人贺承隽稳若泰山,两耳不闻的吃手边的东西,余光全在时温身上。 “诶对,三哥,你听说李阳回学校了吗?”桌上有个男人把话头起在贺承隽身上。 贺承隽无甚所谓的点头,反倒是皮圈先冒了火:“不是,李阳就他妈的有病吧?每次都玩不过三哥还非要挑衅,还自居什么三中老大,我看他纯纯是他妈脑残老大。” 黑子把瞬间被点燃火气的皮圈摁下,告诉他另一个更让人火冒三丈的消息:“李阳周六才把五中校花搞到手,当晚就去开房,还给三哥发了那种视频。” “我草,他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脑子和肠子按错地方了,不然也干不出来这种畜生事儿。” 皮圈当时骂完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五中校花,而是叮嘱时温道:“时姐,你可千万别搭理李阳那傻b,就一个长得高高大大、一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他不敢正面惹三哥,就只能在背地里干这些偷鸡摸狗的烂事,尤其喜欢撬三哥的墙角,被他追到的女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你肯定会被他盯上。” 时温被皮圈形容李阳的话语逗笑,他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在说贺承隽。 完全不当回事儿的托着下巴笑,明眸善睐的把玩指间的铁签道,“没事,我是他把不到的妹。” 第9章 五千米 他们为什么都喊你三哥? 夜幕低压月光皎洁,不宽阔的柏油路两侧车流时停时走,喇叭鸣笛声交错而响。 回暖的气温为之前本就火爆的老地方烧烤摊,又吸引来一批食客。 宁愿站立蹲在路边,也要手里端着不锈钢铁盘,与旁人一齐吃串唠嗑儿。 脚旁还放着绿色瓶身、盛黄色液体的啤酒瓶。 角落处大桌旁,人人双腿弯曲岔开坐在小马扎上,还有将一脚踩在啤酒箱上支棱着胳膊,聆听时温口中的‘趣事’阵阵发笑。 贺承隽偶尔在吃完串儿扔铁签子的时候,偏头瞧瞧旁边自信明媚、谈笑风生的时温。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时温。 与之前毫无生气的美、万念俱灰的媚完全不同。 现在这样才应该是真正的她,明媚张扬而又潇洒自如。 “贺承隽,给我拿个骨肉相连。”时温用胳膊肘碰碰旁边时而从手边袋子里捏出什么来吃,实际上余光一直在看她的贺承隽。 说完还捂唇张口,轻轻打了个奶嗝。 贺承隽眸中布满细碎纵容的笑意,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却被这群经常跟他喝酒聊天的人窥的一清二楚。 “时姐,三哥对你真好,都没脾气的。”皮圈瞟到贺承隽真给时温捡了串骨肉相连去,与旁边黑子瓶口碰瓶口,双双喝下几口。 黑子随手抹了把嘴,伸手捏个毛豆吃,“可不,圈儿,我他妈就没见三哥对谁脾气这么好过,要给了其他人,脑袋早被啤酒瓶招呼开花了。” 在江北,大家说话称呼都是礼貌疏远的喊大名,亦或者是关系亲近些的闺友都更愿意喊小名、乳名。 来江南跟这帮人认识,时温才了解到原来在深巷里混大的人,都会有一个别致的、让人能够记住的外号。 或是家里人嫌喊大名麻烦随口一叫,或是家里排行第几这样喊顺口,从小叫到大都早已融入骨子里。 提起外号来响亮堂的人,说不定提起真名别人都得愣半天,然后茫茫然问句,那是谁? 时温也入乡随俗,交谈问候间都喊他们的外号。 时温勾唇轻笑,咬了口骨肉相连回问道,“黑子,他的脾气很差吗?” 皮圈像是听到什么鬼话般,没等黑子回答,伸头用一手竖起遮着,自以为声音很轻的对时温讲: “不是一般——啊——好…好,好!” 中途瞪大双眼猛然叫吼了声,迅速将被贺承隽狠狠踩了一脚的脚收回,嘴上还大声喊着:草,三哥,真特么疼。 引来桌上旁人幸灾乐祸的调侃,说活该。 时温被逗的媚眸弯起,嘴角上扬的弧度压不下去,觉得他们这样的生活比起江北那些,虚伪做作的名媛少爷们要真实的多。 每个人都知晓旁人家中的破事烂事,却不会多加嘲笑踩捧,尽力经营好自己的一方生活,偶尔酒后席见还能用自己的不如意作自侃。 简单到根本不用费尽心思去多加揣测。 哪像当时在江北,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里面皆隐藏着无数风波暗涌,稍有不慎就落人口舌卷入是非之争。 再往大里说就是几个家族的对立。 时温向来不喜欢过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因此从不主动去社交,也从不深交。 若不是因为那场意外认识陆夜白,她在江北就是孤身一人,毫无牵挂留念。 但时温想,从今夜开始,她是真的喜欢上了江南。 因为这里有可以不顾一切敞开心扉诉说,不用怕被听取算计的贺承隽,有可以喝酒撸串谈天说地的‘难兄难弟’。 谁都有过不去的鸡毛蒜皮,谁都有解不开的生活难结。 却都在坚强的用力生活。 她也想这样。 “贺承隽,他们为什么都喊你三哥啊?”时温将吃净的木签子扔在垃圾桶里,抽出张纸巾轻轻擦嘴,问出压在心底很久的好奇。 却没想到在问完这句话后,原本还有说有笑酒瓶相碰的桌上,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举着酒瓶刚碰一起的,不知道是该收还是该放;刚把毛豆放嘴里还没去皮的,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吐。 气氛里有种诡异的尴尬。 徒留时温一个搞不拎清情况的人,媚眼轻眨了眨扫向他们,盖不住眸子里的困惑。 不知道他们这种反应是不是表示,她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反观贺承隽本人,嚼完口中的东西咽下后,手中把玩着那根细长铁签儿解释她的疑惑,“我是我家老三。” 大概是今晚的气氛实在太好,聊的尽兴吃的舒心,让时温短暂放下了对外界讯息的敏感。 闻言轻点了点头,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不能问的问题嘛,便又接了一句,“那你前面两个是哥哥还是姐姐?”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更诡异了,那瞬间好似空气都不流动了,徒留大风扇将白烟吹散到他们这边来,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合起来,浓郁的让人想吐。 贺承隽良久无言,连带着饭桌上除了不明事理的时温外的其他人,也一同寂静无声。 所有人还维持着上一秒的动作,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凌迟般。 时温抬手将落下的鬓角碎发理到耳朵后,露出白皙圆润的耳朵,刚打算扯开这个诡异话题,旁边人就出了声。 “我——” “不知道。” 声音中是暗沉与不堪的杂糅,惊的时温美眸微微睁大,扭过头去看贺承隽。 却在对上贺承隽那双郁深浓沉的黑眸时,出于对危险的本能逃避,时温眼睫轻颤了颤,想移开视线。 可贺承隽根本没想放过她,轻咬了咬嘴唇,接出下一句让时温更加不知所措的话。 夜里奢华大气的别墅内未燃半分灯火,时温衣服都没换,只蹬了双拖鞋就蹲到角落的猫窝处,去瞧那只被她独自留在家里一整天的命苦黑猫。 经过一段时间的善待与休养,小家伙的精气神儿已经好了很多,也偶尔能用两只前脚支撑着,慢慢爬行些许距离。 原本就明黄透亮的眼珠在暗夜里更加晃眼,一错不错的盯着身前那个,为它填满猫粮和矿泉水的女生,细细的喵喵叫着。 叫声里是全然的依赖和喜爱。 时温闻声停下手中心不在焉的动作,维持蹲着的姿势身披皎洁月色,伸手放轻力道,抚摸了几下黑猫的脑袋。 眼角余光里注意的却是,院子里那成片被银辉照耀的青绿色幼苗,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高许多。 时温不记得当时在烧烤摊上,听完贺承隽那句话之后她是什么反应。 大抵离不开吃惊,或者诧异。 只记得最后那顿饭算得上是潦草收场,分别前黑子与皮圈还用一种探寻中带着钦佩的目光,多看了她几眼。 那时候时温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之前心中所想的,在深巷中烂人堆里,被迫见识人性丑恶的人中。 贺承隽也是一个。 无非是因为之前那几次的相遇,贺承隽带给她的感觉和这群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总会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其实贺承隽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肮脏事儿。 时温打心底里认为,贺承隽不是活在深巷中的阴暗男生,而是站在太阳下的热烈少年。 可她也是后来才知道。 原来每个能选择站在太阳下的人,其实都被暗影吞噬过无数次。 只有内心够强大,才能拼得过黑暗。 …… 翌日清早被久违的闹钟声吵醒,时温从床上坐起时,耳边都好像还在回响昨天贺承隽那句,看似十分无所谓的话,他对她说: “打了。” 时温就好似被魇住了一样,脑子里整天都在反复想这句话。 甚至就连下课后,五大三粗的体育委员拿着填报单子过来问她的时候,她都顺口回了一句,“打了。” 时温说完才猛然回过神来,在体育委员略显疑惑的目光中,狠狠闭了闭眼,暗骂自己好几声。 复又睁开眸子对上体育委员,用清泠悦耳的声音掩盖掉意外,“你上句说什么?能再重复一次吗?” 体育委员霎时耳朵根都红了,声音稍放轻柔些,和壮硕的外表实在不搭,“是这样,你有什么想参加的运动会项目吗?” 时温这才顺着话音瞥向男生手中拿着的白色表格,题头几个加粗大字格外显眼:三中春季运动会报名表。 忍好几次都没忍住,撇了撇嘴角,在心中暗自无语。 不是。 先不说他们已经高三,还剩两个月就要高考。 而且哪个高中的运动会不是放在秋天里开,怎么到三中就非要再加个春季运动会? 干脆一年四季,季季都开算了,还热闹点。 但时温嘴上没泄露分毫,只是瞄了眼桌上已经用黑笔写过十几行的表格,那些字丑的奇特,她根本看不懂。 直截了当地问体育委员,“哪些项目还缺人?” “五千米,三级跳和铅球。”体育委员伸手指了指表格上没打对勾的三个空列。 “……” 果然无论在哪个学校,最后被挑剩下的一定是这几个项目,又吃力又不讨好。 其实时温无论哪个项目都不想报,比起在大太阳下傻乎乎的蹦跳,她还是宁愿呆在教室里安安静静的看书。 而且她并不觉得自己这细胳膊细腿扔得了铅球,跳得了三级跳。 但回想起之前在江北高中的两年半过得那么垃圾,班里前几名和后几名都抱团取暖,徒留她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野蛮生长。 也没什么空去体会所谓的班级团结感,好不容易来了三中也该体会体会的。 不然多少算是种遗憾。 于是时温听见自己若有所思的向他说,“那给我报个五千米吧。” 话音刚落就愣怔住,不知道是体育委员说错了,还是这学校真的这么与众不同。 女生项目,还有5000米? 结果仔细了眼表格,发现… 还真有。 体育委员听完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大概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和时温说几句话,又大概以为时温只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却没想到她真的愿意报名,还参加的是别人都不愿意参加的项目,良久都没回神。 脸上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直到黑子和六儿从后门勾肩搭背的进来,眼瞅体育委员干站在时温桌前发呆,三两步过来挎坐在时温前面那人的桌子上。 前倾身子一把抓起放在时温桌上的那张运动会报名的表格看,舌尖含上兴味。 “哟?时姐你瘠…你也要参加啊?”中间还抬手给了自己右脸一巴掌,顿时给时温看笑了。 时温点了点头,手撑下巴勾起红唇问黑子,“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个大嘴巴子?” 黑子上下瞄了两眼发现单子上面还没有时温的名字,索性捞起身后桌上的黑笔,俯下身子在空白处一笔一画写上她的名字。 嘴里还不忘回答她的问题,“害,三哥不让我他…不让每句话都他…都带脏字,说过…好多次了。” 时温听黑子这么简单一句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甚至还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彻底乐出声儿。 左手伸出在表格空白处点了点,混着手腕处叮当镯碰撞的清脆作响声音道,“五千米。” “牛b啊时姐。”黑子先给时温竖了个大拇指,复又低头在表格五千米空白处打了个勾,才把单子递给一旁等候的体育委员。 “到时候我他妈一定去给你加——” “噔噔——” “叫下你们班时温。” 第10章 玩阴的 贺承隽,赔我镯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所学校里都钟爱于种植杨柳和香樟,每到四月末五月初,柳絮绒毛纷纷扬扬像在下大雪。 可自打来了江南恰又碰上雨季,时温最讨厌的柳絮竟被潮湿和春雨压下再飞不起来,一度让她心情都跟着愉悦了不少。 但不包括对现在面前的这种情况也能保持愉悦。 自打那个男生从3班前门将她喊出来后,走廊过道内以时温和他为中心,迅速聚集起一群看好戏不嫌事大的男男女女们。 甚至还有抓了把瓜子出来磕的。 让时温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杂耍的猴儿。 被四面八方兴味探寻的目光攫到烦躁,时温柳叶眉蹙起,满是不耐烦道,“喊我出来做什么?” 面前穿着棒球服和灰色运动裤的高个子男生,先是抬手撩了把红色头发,似是觉得自己很帅般,自信开口: “老子看上你了,做老子对象?” 李阳原以为五中校花喜欢贺承隽那么久,肯定很难追,没想到才追一个月就答应了他,还喜欢他喜欢的要死。 更让他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信心。 那晚拍了小视频发给贺承隽,就是想等贺承隽被激怒好找破绽,孰知贺承隽根本不在意,他便兴致缺缺的甩了五中校花,把兴趣打到时温身上。 他今天敢在三中走廊里明着找时温,也是打定贺承隽不会管这事儿。 时温登时被这两个状似牛叉,实际傻冒的‘老子’无语到,阖着眼皮翻了个白眼。 她想到小时候在家打发时间,翻来看80年代的港剧里,那些蛊惑仔也似这般中二。 头发一天一个样,身后一群跟屁虫,张口闭口自称‘老子’、‘大哥’、‘爷’。 没成想影响力能大到,现在都21世纪了,还有这种做派的男生。 懒得跟他多废话,时温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地回以一句,“哦,不了,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你。” 就想转身回教室。 以前在江北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相反,发生的次数还很多,让时温早就习以为常。 但通常都是她说完这句,就不会再有下文了。毕竟大家都好面子,经不起次次拒绝。 可她忘了,这里不是江北一中而是江南三中。 牛鬼蛇神满聚的地方自然不能拿以前那套来应付。 在她转身欲走时,左手腕猛然被身后一阵巨大的力道攥住,疼的时温当即变了脸色。 第一反应就是用力挥动胳膊想甩开,但无果。 “放手!” 时温扬高声音吼了句,继续挣扎着想更用力甩开。 结果没想到那个红发男生骤然间松了手,让时温的手臂用力甩空。 震得胳膊泛麻。 手腕上两个白羊脂玉镯子因巨大力道相互磕碰在一起,其中一个直接毫无征兆的一分为二,断裂在地。 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复又回弹起,然后再次狠狠摔落,打在分外寂静的走廊上叮铃乱响。 时温怔住。 这对叮当镯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年,母亲时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希望她日后能成为一个温婉优雅的大家闺秀。 奈何时温性子本就乖张,无论再怎么学都学不成其它名媛那样文静贤淑,索性到后面也就干脆任其自由生长。 在母亲去世后,时温一直小心爱护这对镯子,无论走到哪儿都注意着生怕磕着碰着。 却没想到今天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男的碎掉了。 回过神儿来,让时温本就不好的情绪瞬间差到极致,脱口而出的话里充满怒气,“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红发男生因当众被时温下了脸子正耿耿于怀,现在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时温指着鼻子骂,火气也蹭蹭往上冒。 举起手臂来,看着像是想对她动手。 时温还没反应过来,凭自卫本能后退两步。 “你妈的——” “操,操操操——疼——” 但面前刚扬起的手臂未落下,就被人从后面抓住重重往后方别,痛的红发男生面色涨红,嘴里不停在哀嚎。 “咔嚓——” “啊——卧槽——” 空气里混合着声嘶力竭的吼声,乍然响起一道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紧接着红发男生额头上接二连三冒下豆大的冷汗。 红发男生疼的浑身颤抖,还来不及看来人是谁,膝盖窝就忽的被人踢了一脚。 重心不稳的重重跪趴到地上,又被人一脚踩在肩头,整个人侧脸贴地狼狈不堪。 时温燃火又迷茫的眼眸,被因红发男生跌倒在地后完全显现出来的,站在红发男生身后踩着他后背碾磨的贺承隽填满。 贺承隽逆着光,缓缓蹲下,一把揪起红发男生的头发让他面朝时温,“道歉。” 那一刻,时温迎上走廊里含义各异的目光,事后连她自己想起也觉得肯定是当时怒火太旺,烧掉了脑子,才会对贺承隽说出那句咄咄逼人又容易被误解的: “贺承隽,赔我镯子。” - 生物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孜孜不倦的讲解,究竟该怎么算出,让纯合豌豆冠鸡和玫瑰冠鸡杂交,子一代的雌雄个体自由□□,F2 代与亲本鸡冠形状不同的个体中,杂合体占的比例为多少时。 时温手撑下巴,一动不动的盯着黑板上的ppRR和pprr像是在认真听课,实际上思绪早跟贺承隽飞走了。 那时在楼道里她脑袋一抽,对贺承隽说出那句话后,就见贺承隽难得懵然。 后又恢复成平日里的面无表情,狭长眸子里泛上阴郁对她沉声叮嘱道,“回教室去。” 这都已经快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了,可贺承隽的座位上还是空荡荡的,连带着六儿和黑子都没回来。 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午后说落就落了场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春雨,只将地面打湿,在空气中弥留潮气就停了。 直到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后,贺承隽才带着黑子六儿一道儿从前门回来。 时温立马撑桌站起身来,想去问他们情况,却见黑子三两步朝她这边走过来,跨坐在前面那人的桌子上开口关心她: “时姐,你没事儿吧?” 时温瞄了眼走回自己座位上什么都没说的贺承隽,扭头对上面前黑子略带‘关心’的脸摇了摇头问,“你们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害,带那瘠…那傻逼玩意儿去医院了呗。”黑子一脸无所谓,好像对于这种事儿已经习以为常,嘴上还在吐槽: “也不他妈撒泡狗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瘠薄玩意儿,还尼玛想追你。”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时温之前还有些不明白黑子为什么有时说话说一半,就要给自己个大嘴巴子,说贺承隽让他改。 现在好像忽然就懂了。 只听这三句不怎么长的话,时温就觉得自己好像把所有脏字都听过一遍了。 但时温并不在意,她更关心另一件事情,“学校会记贺承隽处分吗?他有没有出医药费?” 黑子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脚踩着那人的凳子,胳膊支在膝盖上,弓着身子冲时温笑,“处分?这要记处分我们早他娘的不搁这儿了。” “不过三哥确实掏了医药费,妈的,要我说一分钱都他妈不该给,谁让李阳那b自己犯贱。” “上次差点把我右眼弄瞎都还没找他算账,这次还要往上撞,他妈的有病他就是。” 时温回忆起第一次在老地方烧烤摊上瞥到黑子的样子,那时他右眼上还缠着绷带,“怎么回事?你的眼睛也是他弄的?” “可不,李阳那傻b总认为自己是三中老大,可他又不敢明着和三哥比划,只能在背地里玩点阴的,像他妈臭水沟里的老鼠。” “之前又被我们逮住在巷子里调戏姑娘,记在心里了呗,然后躲在巷子里等我们经过的时候扔了把小石子,直接给老子扔他妈眼里了。奶奶的,越想越气。” “时姐,你以后见了那狗东西可千万离的远点,指不定他娘的还能想出些什么恶心人的招数。” “嗯,我记住了。”时温表情郑重的点头,提到嗓子眼里的心却落了回去。 花多少钱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之后抽空给贺承隽转就是,只要他人没事就行。 “晚上你们挑地儿,想吃什么我请客,犒劳下你受伤的右眼。” 尽管之前已经有过贺承隽带她去面馆的先例。 那会儿时温就在心里想,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太惊讶。 可当晚上放学后,他们三个摸黑领着时温来到巷旁一家,铺名挂布都掉没了,只剩铁架子残存的麻辣烫店,坐在擦了好几遍仍旧在冒油的桌子前时。 时温抿唇静默许久,仍没想出一个可以准确用来描述他们的形容词。 傻?实诚?还是接地气儿? 好像无论用哪个,都不大合适。 黑子在进店里前已经和门口正忙着烫粉的老板打了声招呼,说给他们来四碗麻辣烫,还是老样子。 却被贺承隽拦住说只要三碗,还有一碗别加辣,复又转身出去。 也没说到底是要去哪儿。 顺手从对面墙边冷藏柜里捏出几瓶啤酒出来,放到他们那张桌子的边儿上,黑子用筷子抵着瓶口拍开瓶盖,对时温感叹,“早他妈馋这口儿了。” “时姐,这家味儿贼他娘正,保你吃一次就念念不忘。” 要么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居。 黑子就和贺承隽一样,听话听不到她表达的重点上。 她的重点是她请客。 黑子的重点却是想吃什么。 时温都不知道对此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心不在焉地应黑子,“是吗?那我等会儿可得好好尝尝。” 可她到底还是没有好好尝的机会。 在黑子绘声绘色给她讲述上午她回教室以后,贺承隽先将红毛男生的骨头复了位,又将其拎到医院,把那边所有事情都打点好才回学校。 久去未回的贺承隽端着个白色盘子从店外进来,稳当放在时温面前的桌子上后,才拎着个透明塑料袋坐到旁边。 黑子还未出口的话被打住,随时温一同垂眼去看,那白色盘子里装着的是,卖相好看的蛋炒饭。 蛋炒饭由四五种颜色不同的配料组合而成,其中金黄鲜嫩的鸡蛋花尤其显眼,数量多的都快要超过白米饭。 六儿举起酒瓶的手也顿了下,动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黑子,疑惑道:“为什么我们每次去吃蛋炒饭都看不到鸡蛋?” 黑子自之前那次在小卖部里听过贺承隽的心里话后,就已经对贺承隽对待时温的例外态度见惯不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贺承隽对时温的心思,他这当了这么多年的体己兄弟,只消听半句就能一清二楚。 所以他自个儿也被连带着,不由自主地想对时温的态度好点。 勾起个笑容缓缓凑近六儿耳边,话糙理不糙,“还不是因为你他娘的钱没到位。” 时温琥珀色的眸子里也晕着不解,但恰逢老板将他们点的三碗麻辣烫端了上来,把那碗不加辣的专门调了个个儿放在贺承隽面前,没来得及让她问出声。 就见老板在围裙上胡乱蹭了把手,问贺承隽,“今天怎么突然不加辣了?” 贺承隽先道了句谢谢,然后才和老板解释,“最近胃不好。” 老板了然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回了句实诚话,“胃口不好就别吃这东西了,不好消化的嘞。” 时温听着他们的对话在心里默默想,实诚可能是他们这儿的一种传统。 是她少见多怪了。 贺承隽清浅的嗯了声,等老板转身出了店外后,才将手边那碗未加辣的麻辣烫往时温面前推了推,“尝两口。” 时温那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贺承隽口中胃不好的人不是他自己。 而是她。 第11章 二百五 她们说你被我包养了。 塑料门帘隔挡住户外夜里寒冷的春风,麻辣烫飘散的热气与弟兄们谈天的激情,笼罩在室内热火朝天。 裹着冷冽进门,又被热烈洗退,心与身滚烫而又炙热。 麻辣烫店里的人一批撤了又来一批,许多人都在刚来或要走时,和他们这桌打个招呼。 就简单两句‘来了’、‘走了’,不知道到底是对贺承隽打的,还是对黑子说的。 反正最后一齐都是黑子兴致昂扬地应下的。 才跟四五个你招我揽进来的花臂男打完招呼,黑子抽空低头吸溜了几口粉儿,还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六儿从碗里抢了两个鸡丁。 黑子抬手就给六儿后脑壳上来了一下,又白了他一眼,话语含糊不清是问贺承隽的: “三哥,你他妈胃不行啊?” 但因语速太快还连带着脏字,说完复又低头大声嗦粉,让桌上其他三人听到耳朵里的都是,“三哥,你他妈不行啊。” 贺承隽抬手从时温面前拿起刚被填满的辣椒油罐子,快速舀出好几大勺辣椒混到对面黑子碗里,看黑子碗里冒上浓浓一层红油,似是急到要跳脚才淡声一句: “等会试试?” 六儿刚吸入腮帮里的粉还没来得及嚼就被呛住,开始剧烈咳嗽。 尽管努力闭着嘴,但越控制越想咳,甚至嘴里有些东西不受控制地喷在桌上,离时温的炒饭盘子只差几公分。 时温连忙将盘子拉到自己身前些躲开危险区域,面上漾着笑意,拿起刚拆开的一次性筷子从贺承隽碗里夹了一筷子粉儿。 放进自己的炒饭盘里。 在黑子强忍辣劲朝六儿“你咳个屁,搞得你他妈好像试过一样”的侃大山中,将碗重新给贺承隽推回去,说不吃了。 贺承隽点点头,也没再往碗里头搁辣椒油,筷子横支在碗沿没动。 时温吹吹吃下那口麻辣烫,抬眼瞥了下对面咳到面色涨红,但已然平复下来的六儿。 嘴边咧开的笑意更大。 待六儿不咳之后,立马抄起手边的绿色酒瓶,抬头狠狠咽下几口顺顺气,说出的话都似是沾上酒精,“我试过个求,说的好像你没见过三哥那家伙什儿有多大似的。” 这次轮到没有任何防备的时温被呛到,好在她喉咙中的食物已经咽下,只是偏头抬起手来捂唇,轻咳了几声。 双颊漫上粉红不知是咳出来的,还是害羞使然。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没把她当个女生看,还是干脆就忘了她还在这。 话风能变成这样,属实也是她没想到的。 时温手掌下放到胸口前轻抚,顺了顺气儿,红唇微张就要吐音,却被旁边人抢了先,“闭嘴吃饭。” 偏头瞄了眼旁边正从透明塑料袋里,捏出一颗颗土黄色小圆球,放进嘴里咀嚼并发出嘎嘣脆响的贺承隽。 霎时遗忘三秒前那个不正经的话题,时温好奇问道,“贺承隽,你在吃什么啊?” 贺承隽手边的动作僵了一瞬,将透明塑料袋从左手边拎起,放到时温面前让她看清楚,“花生。” 时温垂眼瞅向那个,外层沾了些油和尘土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载无数颗土黄色小圆球,最底层还有因磕碰落下的细碎渣子。 她以前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小时候母亲对她的衣食住行都算得上是高要求,不让她吃街边的垃圾食品、不让她吃零食,偶尔想吃也必须是去大超市,买那些标满各国语言的进口零食。 实际上有没有国产的零食健康还不一定,反正她还是觉得国产的零食更好吃。 时温两指合拢捏出一个放进口中咀嚼,花生外层包裹厚厚一层脆糠,嚼起来像是许多味道杂糅在一起,又脆又香回味无穷。 禁不住又探手去捏了几个,连面前色泽鲜亮的炒饭都不想吃了,眼眸乍亮地问贺承隽,“贺承隽,你是怎么发现这么好吃的零食啊?这么一大袋得十几块吧?” 心想等会吃完饭可以去超市多买几袋放在家里,画画时嘴里闲了就能捏几个吃。 却注意到旁边贺承隽似是笑了,又似是没笑,嗓音里沉淀下些沉意,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又是个牵涉较多的话题。 但让她来不及多加思索,“三块。” 时温略显惊讶的睁大双眼,想脱口而出问贺承隽,怎么这么大一袋才只要三块钱时。 旁边贺承隽平静中带些暗哑的声音倏然传入她的神经。 他说,“这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最后那顿饭钱时温又没结到,老板说黑子在他那儿还存着不少钱,足够他们再来吃一周。 还被贺承隽带进隔壁超市里多买了几袋多味花生,让她带回去吃。 脑子里正在思考事情、心不在焉回到别墅里的时温,习惯性打开家门时,却猛然被门口地上一双因清明月光透进,点亮的明黄色眼眸吓到后退两步。 定了定心神才发现,是窝在门口乖乖等她回家的时眷。 见她回来,还艰难地拖着两条后腿朝她爬了几步,边爬边喵喵的叫着。 时温的心口霎时溢满温柔,将手中的东西囫囵搁在旁边白柜上。 想到之前查百度百科,说猫咪本身就是夜间动物,它们更喜欢黑暗的环境。 也没开灯就蹲下身子,想小心将时眷抱在怀里。 却又想到如果时眷窝在她怀里,肯定会压住双腿,顿了下复又将它轻放回原位,伸手轻揉几下它懵懂的小脑袋。 时眷好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般,一直喵喵叫个不停,还用脑袋顶不断蹭她的手掌,想让时温抱它。 时温两指圈起,在时眷额头中间轻弹了下,见它拿爪子拨弄脑门儿,温柔道,“小可怜儿,等你好起来了我再抱你。” 手中继续抚摸时眷脑袋的动作,却又没控制住走神,接着在心里思量她跟贺承隽的事情。 不可否认,自认识以来贺承隽是真的对她很好,无论是从他本人的言行举止,还是旁人的闲言碎语,都能窥探一二。 但时温因为经历过家庭忽视和校园暴力的原因,心理年龄早就远超同龄人。 何况同龄的女生本就比男生要成熟,她总觉得跟同龄男生谈恋爱简直没意思透了。 不是每天纠结‘你爱不爱我’,就是争吵‘你为什么和她聊天比和我多’。 想想都有够无聊的。 可时温又不得不承认,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从未停止过对爱的需求。 她需要一个能够理解她过往,尊重她选择,并且呵护她未来的男人。 她不知道贺承隽是不是她需要的这种男人,但时温总觉得现在对贺承隽有‘好感’,仅仅是因为他救过她的命,还松动了她之前一直解不开的结。 并不是真正所谓的,青春期的心理冲动,也就是喜欢。 反倒更像是,她原本马上就要溺水了,却因上天眷顾,抓住一根粗木桩子侥幸活了下来。 事后再回想她总会担惊受怕,设想如果当时没有这根木桩子,她该怎么办、会怎么样。 于是她对这根木桩子的感情,就在一天天的设想中日渐深厚,直到不可割舍。 贺承隽对她来说,大抵就像那根木桩子。 是大难不死后的侥幸,是迷茫深夜时的路灯,只可臆想,不可深究。 但又不够准确。 如果只是出于对他的感激和依赖,以她不愿意亏欠人的性格来说,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他好,以此来表达对他的感谢。 那为什么,她会在每一次的相处中,总想让自己亏欠于他,或者是让他亏欠于自己。 好像这样,他们之间那条似有若无的线便会日渐加深,不会再有说断就断的那天。 时温想不明白。 就在时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时,三中论坛近日莫名传出她是贺承隽女朋友这种流言。 来势汹汹不说,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富家女终不能免俗,爱上长相出众的混混。 什么她死皮赖脸倒追贺承隽,屡遭拒绝仍不死心。 更有甚者还说,实际上是她花钱包养了贺承隽。 让自来三中后,就节节课安静守纪律的‘乖宝宝’时温,也破例在晚自习上乐出了声。 她是乐了,但班里其他人却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刚还在打游戏的,唠嗑看片儿的,都窸窸窣窣转回头来看她,表情复杂各异。 但时温没空管他们杂七杂八的目光,抬手摘下左耳里插着的耳机,就着寂静的环境扬声说了句: “贺承隽,她们说你被我包养了。” 因这句话响起,班里霎时更安静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自时温来三中后,见过这个班最安静的时候。 打游戏打的正上头的黑子,听到这句话手没忍住抖了下,手机屏幕顿然黑掉,上面还显示着加粗大字:GAME OVER。 迅即将手机扬到桌面上,背靠椅背转头,惊奇里不乏幸灾乐祸,“时姐,多少钱一晚啊?” 却被后桌还在认真写卷子的贺承隽,用卷子卷起的纸筒使劲给了后脑壳一下,不冷不淡的话语为他答疑解惑,“二百五。” 时温抿唇笑了笑,将左耳耳机插回,继续翻看论坛。 直到她翻到一个纯匿名的帖子,标题简单粗暴却十分引人:【深扒贺承隽到底有多烂。】 右手顿在离手机屏几厘米的距离,时温不由地眼睫微颤,维持几秒后还是继续手上的动作,指头一触点了进去。 这个帖子的开帖时间很早,最早可以追溯到贺承隽刚上高一那会儿,经过两年半的积累,楼层自然也垒起很高。 时温翻到帖子最上方,从第一层开始认真看。 【题主:最近隔壁帖某位‘军装帅哥’风头这么盛,题主好奇就点进去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不会还有人不知道他妈是个□□,他是个连自己身上的血都不知道是谁的杂种吧?】 【题主:/照片/照片/照片他妈天天跟不同的金主厮混在一起,据小道消息说他还搞过他妈呢,真是大开了me的眼界。】 …… 【4L:别说,我朋友说他妈一晚还挺贵的,白搞不是血赚?】 【9L:他生父估计都快比一个班的人多了吧?】 【11L:诶对,我记得我听说他以前被他不知道哪任继父强过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13L:草,这他妈np出新高度了呗,想想都爽死。】 …… 【286L:真是笑死我了,每次听见别人喊他三哥我就想笑,真是一群好兄弟,时刻不忘提醒他他妈是个小三儿。】 【287L:有一说一,他不会就是他妈给有钱人当小三,偷偷生下想用来上位的东西吧?】 【290L:估计是,然后因为被上过的次数太多,最后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种了。】 …… 【812L:诶大伙,知道贺承隽为什么最近没来学校不?他现在正在医院里躺着呢,据说是自杀没死成。】 【815L:少他妈放屁了,他会自杀?别是太爽了精/尽人亡、菊/花开裂了吧。】 【830L:他这种杂种早就该死了,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浪费国家的粮食。】 …… 时温才看了三分之一就彻底看不下去了,毫不犹豫地将论坛后台程序划掉,摁灭手机闭眼靠在椅背上。 她被入目可及的那些肮脏话语恶心到胃液泛酸。 与贺承隽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都以为江南人要比江北人好。 大家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会暗自中伤人,不用虚与委蛇讨好,不用小心翼翼过活。 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不堪,继续拼尽全力生活。 可当她看到那个帖子时,她才明白。 其实无论是江南的人还是江北的人,都一样。 实诚坦荡尽力生活的,从来都只有贺承隽。 是他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外界的恶言讽语并且装作不以为意,才让她以为江南是宁静而和谐的。 时温第一次生出些后悔的情绪,后悔之前大言不惭地指责贺承隽什么都不懂,后悔在烧烤摊上不知者无畏地问贺承隽为什么叫三哥。 也后悔不久前还当着全班人的面儿,不遮不避地说出那种她自认为还挺有意思的玩笑话。 轻眨了眨干涩的眼,时温复又低下头摁开手机,点进那个她一直没怎么回消息的聊天框中,删删打打摁下发送。 【时温:帮我个忙。】 【陆夜白:?】 【陆夜白:您可真是我祖宗,没事就装死,有事帮忙就想起我来了?】 【时温:分享链接。】 【时温:帮我把这些帖子黑了。】 【陆夜白:贺承隽?你看上这男的了?对你好不好?】 【时温:就是刷论坛看见这些话恶心。】 【时温:你快点。】 【陆夜白:你去看看,已经没了。】 【陆夜白:真就一直呆在江南不回来了?】 时温再次点进那些帖子发现已经打不开了,空白页面上显示404 not found,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恰逢放学铃声响起,时温摘了耳机收起,收拾好东西跟在贺承隽身后对他讲。 “贺承隽,我有事找你。” 第12章 看比赛 三哥这不叫放水,是放了个太平…… 别墅内黑灯瞎火视线模糊,两人谁都没有开灯。 窗外车流鸣笛声时响时续,扰飞了栖息于枝头的布谷鸟,惊不到被浓云掩藏的清月。 贺承隽裹挟暗色坐在沙发上,抚弄用两只前脚尽力爬过来正蹭他的黑猫,听时温埋进吧台下方撕拉作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好一会儿,才见时温从开放式吧台后走出来,挡住贺承隽身前本就不多的光,眼角余光只能是她。 将手中拎着的那个大纸袋递给贺承隽,柔声道,“贺承隽,给你,这些都是我觉得比多味花生好吃的。” 时温不擅长道歉,也没把话说透。 可她就是莫名知道贺承隽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果然他并没有推拒,接过那一大袋零食后,贺承隽起身对时温温声讲了句‘谢谢’,便往门口走去。 在他即将要踏出别墅门的一刹那,寂静暗沉的大厅内凭空响起的话,让贺承隽身影骤停。 他听到她保证:“贺承隽,我会好好活着。” “运动会来看我比赛吧。” 夜色惨淡月光无遗漏,周身静谧空气无作响,时温没看清贺承隽那天晚上临出门前到底点没点头。 今日上午她难得穿上除了旗袍以外的奶白色运动装,背后用别针别了红色号码布,站在起跑线上甩了甩高高束起成好看马尾的黑发。 按理来说每个举办运动会的日子都该是晴空高照万里无云的,但大抵是老天也嫌三中开运动会的次数太多了,这次懒得再给面子。 昨天还湛蓝的天色今天变得雾蒙蒙的,好似被无数层纱布裹缠,不仅阳光无法穿过,甚至连空气都不太流通。 鼻息间似尘似霾,选手们的状态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差。 学习成绩上不去的学校就惯爱拿体育竞赛充大头,这大概也是三中为什么上高三,还仍然会有春季运动会的原因。 以往学生们直接当这三天是放假,逃课的逃课,不来的不来,操场的座位只能填满三分之一。 好不容易给面子来了,也是坐在座位上相约打扑克、玩游戏。 根本没几个人会在意场上的比赛到底是怎么样,除了自己班关系好的人上场。 但这次不一样。 自打那日时温报了五千米的消息传出后,各个年级的男生女生们都开始暗自躁动,就盼着日历赶紧翻到开运动会的那天。 男生们想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观赏新校花的娇媚风采,女生们想在跑道上尽情‘欣赏’时温的丑态毕露。 所以无论各怀什么心思,都足以让这次运动会看台上坐的满满当当,甚至还有许多男生手撑栏杆、伸长脖子瞅赛道中活动身子的时温。 光看不行,还得上手给周围的人指。 表情激动振奋,口中叽里呱啦说半天说不清,反倒引得更多原本还不太关注的人一起围观。 以至于栏杆处的人群摩肩接踵,严严实实地挡住身后坐在座位上的人。 时温快速在那群人中掠过几眼,伸长脖子探3班没几个人在的座位区,都没捕捉到贺承隽的身影。 就连之前信誓旦旦说要来给她加油的黑子,也不知所踪。 心头难免失落。 但她还是迅速调整好状态,屏息凝神地听斜前方裁判的打枪声。 “各就位——” “预备——” “砰——” 起跑线后十几位状态各异的少女随枪声打响一齐冲了出去,有一开始就卯劲先拉开距离的,有像时温这样按自己的节奏缓步慢慢跑的。 总归差距都拉的不是很大。 十二圈半,熬得住的才是赢家。 时温不合时宜地想到某天黑子跟她讲,女生项目里会有五千米,实际上是因为前三年三中出了个江南马拉松比赛的女冠军。 那个女冠军不是三中体育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长距离跑步而已。 她在后来的采访中讲‘我认为人生最重要最伟大的事情一定是坚持,小到坚持马拉松比赛能跑完全程,大到坚持每一项自己决定的选择,只要能坚持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胜利。” 据说三中校长对这段话很有感触,当即便给从他们这一届开始的运动会,都加上了男女子五千米竞赛。 一开始根本没人报名,女生跑800米能及格的都少,更别说跑5000米。 最先参赛的那两三个人,几乎是全程走下来都能拿奖。 后来大家都觉得这个项目报名的人少,稍微跑跑就能拿奖,于是一年比一年报名的人多,竞争也逐渐激烈。 时温敢报五千米倒不是因为觉得没多少人会参加好拿奖,只是在看到报名表时想起父亲陈岳最喜欢晨跑。 母亲时沁以前还在的时候,总喜欢清早出门顺便将她从床上拎起来,让陈岳带她一起出去跑步。 从一开始跑1000米喘成牛,到经过一段时间后跑3公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再到后来时沁去世后陈岳连样子都懒得装。 她只能每日独自在学校操场上戴着耳机跑完5公里,体验口干舌燥的濒死快感,享受头昏脑胀的片刻原谅。 以此作为一种宣泄坏情绪的方式。 但是现在,时温已经想不起来离这种日子过了有多远。 自打来江南后,她再也没跑过一次。 所以那天在看到报名表上有5000千米竞赛时,时温不可抑制地心动了一下。 她想再体验一次与风作伴的自在,享受一次原谅所有的解脱。 在贺承隽的注目中。 时温刚开始的五圈都是缓步在按自己的节奏慢跑,无论是看到前面有十几个人,还是听到来自跑道边看台上莫名其妙的惊呼声、口哨声。 她都没被分走丝毫注意力。 只知道她已经在自我频奏中,经过无数个放弃跑步改为走步的人身边。 直到第八圈开始,时温的呼吸声逐渐沉重,却骤然提起速度,陆陆续续超过前面的十几个人。 一跃变成她心中的正数第四。 始终没有慢下脚步,想再努力超过两个。 可不知为何。 脚步越来越重,像被好几只无形有力的手臂抓住般,迈不动腿,步伐愈变愈小。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脑袋也开始被昏沉掌控。 让时温不得不张开嘴巴与鼻子一同用力呼吸,以汲取足够维持她所需要的氧气。 喉咙却因冷风灌入变得干哑磨痛。 那一刻她像是再听不到耳边的声音,看不见眼前的道路,徒留脑海中疯狂闪过关于江北的所有回忆。 好的,坏的,淡然处之的,声嘶力竭的。 时温霎时就想将那些事情全部忘掉,她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想活着,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呼啸而过的风更烈了,厮磨到脸皮生疼。 意识昏沉间,脚步欲慢时,时温攫取到一道来自左后方粗沉而有力的声音。 那个声音格外坚定地对她说: “时温,别停下,别当个懦夫。” 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陡然间被击碎,翠绿的草坪和暗红的跑道又重新映回时温眼中,前面不远处增添为9个跑跑停停的人。 背后鲜艳刺目的红色数字钻痛时温的眼。 她下意识想回头去看身后说话的那个人,可那道声音复又响起,及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喘息更粗,字句参杂摩挲的颗粒: “时温,别回头,去超过她们。” 时温不堪重负短暂阖上的眼皮复又睁开,提起胳膊胡乱蹭了把刺进眼里的汗水,刚想放缓的脚步尽力重提,朝最前方双手捂腹、看起来精疲力竭的那个人追去。 两圈尽,堪堪超过三个。 时温身乏脑累、意识昏沉至极。 她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谁是谁,不知道排在她前面的是哪些人,不知道她超过了哪些人,更不知道现在自己是第几名。 只知道身后不远处,或许不是。 应该是身旁不远处,始终有一个步频沉稳的人在守着她。 那人不允许她私自停下,她就强撑着始终没有放弃。 哪怕双脚已经重到迈不开,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蹭,她也仍旧保持跑起来的姿态。 四圈磨完,前面还剩两个。 “时温,冲过去,你就要赢了。” 十二圈在汗渍与放弃中挣扎颓败,在春风与坚持中顽强望胜。 离全程结束仅剩最后半圈,跑过弯道,时温猝然铆足全劲,用力朝终点处那个被两人拉起的红色条幅冲去。 灰霾的天被吹散云层,骄阳如火般恣意普照。 打在时温运动服袖的三条反光带上,耀眼的如同新生的明月,与她身后的太阳一同照亮冗黑浮世。 身子在撞落条幅的那一瞬间,伴随着跑道两边大大小小的欢呼呐喊声,看台上熙熙攘攘的放嗓叫好声。 时温骤时两眼发黑,软了骨头似的直挺挺往地上倒。 直到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她还存疑,为什么前面分明还有好几个人,她却是第一名。 第二次从白色病房中醒来,时温再无初时的惊怕,环顾一圈不如之前那次好的环境,没再呛病床旁坐在椅子上直视她的贺承隽。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又是他费事把她弄来的。 但话还是不怎么耐听,自讽地找趣儿,“这次胃溃疡?” 贺承隽皱起眉头,如刀刻的剑眉快要连成一条,黑潭般的瞳孔中压着不高兴与不赞同,“低血糖。” 时温这才忆起,清早因为要找运动服耗了些时间,只急匆匆喝了杯黑咖啡就来了学校做热身。 连早饭都忘了吃。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又麻烦你了’,视线中忽然闯入一只骨节分明、掌面粗糙的左手,掌心里载放一个深咖色的塑料包装袋。 长方体鼓包,正面红框里一串蓝紫色英文分外惹眼。 比字母更惹眼的,是贺承隽略肿的侧脸和破裂凝血的唇角。 时温接过那块士力架,不露声色的偷瞧他好几眼,略扬了扬细眉,音色媚而不自知,“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意料之中,贺承隽根本不搭理她。 “这东西太甜了,一块就卡路里爆表。”骨慵筋懒地撑靠在床头,将士力架外包装拆开,得了便宜还卖乖。 “贺承隽,医药费多少?我转你。” 接收到这句话的贺承隽才终于有了其他反应,将手中的缴费单子握紧,原先平直轻薄的纸身如今皱皱巴巴,洇进了手心的潮。 垂眼眨睫,音色发沉。 “九十一块两毛五。” “……” 这次时温没遮未避,当着贺承隽的面儿对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以此对男人准确传达自己的满腹无语。 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找到他的黑色头像,熟门熟路又给他转了个九十一块两毛五过去。 在即将退出界面时,微信头像延迟刷新。 原本单一的黑色头像上乍现一支红色简笔画勾勒的玫瑰,虽然笔数寥寥但妖艳有型,很合时温的胃口。 时温不意外地提出一个过分的请求,“贺承隽,把你的头像让给我吧。” 直到贺承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拎着叽叽喳喳的时温从医务室回到班级所在的看台上时。 她软磨硬泡了一路,还是没有撬开贺承隽的嘴。 不仅是要给他伤口涂碘伏的要求,还有让他把头像让给她的请求。 贺承隽一个都没同意。 “欸,时姐,你他妈没事儿吧?吓死我们了。”黑子大老远就瞄见贺承隽和他身后赢弱的时温,不管不顾地扔下手里的扑克牌扬声问。 时温对上黑子关怀倍至的脸,狡黠道,“我妈没事,我还行。” 黑子经她提醒回味他又开始一句不离脏话的习惯,抬手意思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害,又瘠…又没忍住,时姐来玩牌不?” 太阳自时温晕过去再没往厚云里躲藏,临近正午时分愈升愈炙,有棚顶的看台都抵挡不住金光的热情。 镀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钻进皮肤将在阴暗里滋生的坏情绪都驱赶不少。 看台上的人又恢复成以往的冷清,每个班只留下两三个即将参赛的,或是陪同参赛的。 其他人早已在时温被贺承隽打横抱起,疾步带去医务室之后一哄而散。 捡了个干净的空地儿坐下,时温以为是她跟黑子、六儿一起打,却没想到黑子像被什么烫了屁股,跳起来火速给贺承隽让地儿,口中还振振有词: “三哥打牌太他娘的凶,我可不想和他打。” 时温斜了双腿曲起架着手臂、身闲体适的贺承隽一眼,眸底还没褪去目的没达到的不愉悦,下手微重开始起牌。 人一旦开始不顺,就事事都会不顺。 码完调序后的一手烂牌,整的时温头都有些大。 顺子缺个7,飞机缺一张,连对又得拆。 怎么打都不舒服。 偏生她还为了虐贺承隽出气,自信满满地叫了地主。 黑子像老大爷般双臂抱后,巡视一圈后踱步她身后,瞅了眼她的烂牌没耐住笑出声,气的时温反手给了他胳膊一下。 装模作样地抱着胳膊在时温身后嗷嗷叫,双颊是藏不住的笑意。 贺承隽只消觑他一眼,就把时温的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意外的,牌局进行到最后,时温还剩两张K和一张小王时,对面贺承隽手里还有很多张牌。 时温红唇张合,思索半晌抽出一张牌扬在桌面上,“小王。” 却顿时后了悔。 大王还在对面两人手上,被压了报双他们肯定不会出对子,拆开走报单她更没的出。 说时迟那时快,时温立刻反手将那张牌摁住,抬头眨眨水汪汪的无辜大眼,娇里娇气地问对面两个男人,“我能不出这个吗?” 六儿脱口而出就想提醒她,贺承隽打牌最讨厌别人反悔,悔牌能被贺承隽玩死。 结果被旁边运筹帷幄、不显山水的人先接了茬。 贺承隽喉结滚动,冒出句嗯。 时温急忙将那张小王拿了回去,换成对K。 手里就剩下一张牌。 黑子憋笑,眼尾弯出好几层褶子,手撑在椅背上扫了眼旁边贺承隽的牌,在贺承隽扔了手炸弹下去时冲时温宣判,“时姐,别他妈挣扎了,你这瘠薄出啥都得输。” 却在下一秒啪啪打脸。 贺承隽淡然之至,不假思索地扔出张,“3。” “小王。”不顾对面目瞪口呆,诧异到双唇都合不拢的黑子,时温不给贺承隽任何反悔的余地,将倒扣在桌上的牌翻起压下,“我赢了!” “贺承隽,你好菜哦。” 贺承隽未发一言,神色自若地大手一拢重新洗牌叉牌,注意到贺承隽扔进牌堆里的余牌,跟之前出过的牌合起来有多好。 回过味儿来的六儿跟黑子对视的目光中,意思难得统一: 【三哥这他妈不叫放水,是放了个太平洋。】 经过第一把亲眼目睹贺承隽把一手好牌拆的稀烂,就为了顺理成章的送时温赢之后。 六儿已经强迫自己做好,无论接下来再发生什么都不能再吃惊的准备。 但还是在算到第二十把结束后,贺承隽仍然一把都没赢过,再与之前贺承隽是怎样疯虐他和黑子做对比,六儿不禁长叹好几口气。 所有心酸和难言都埋在里头。 引来黑子的哈哈大笑。 黑子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理智的选择坐在一旁,静静观赏贺承隽口不对心的骚操作。 时温连赢了许久感觉心情都明朗,勾起红唇好奇道,“你们笑什么?” 黑子虚握拳,咳了几声缓歇唇边的笑意,意有所指: “笑三哥真他妈菜。” “一把都赢不了。” 第13章 脱衣服 我是个杂种。 今年江南的春雨降的稍迟,在那日阴霾转晴的运动会过后,似是一鼓作气要将之前存积起的雨库全部落完般。 一连整周都在降雨,有时浇湿青瓦柏路就停,有时水洼满溢仍然在下。 大的时候隔着窗子偶能听见雨水噼啪击打在地上的声音,小的时候也是淅淅沥沥像牛毛般的密集雨丝。 耳畔是老师尽忠职守也吼不过班里同学作威作福的噪声,时温大多数时间里都会戴上耳机做自己的习题册。 也会被起雾的玻璃与滑落的水滴吸引眼球,无意识的抬手在雾里乱涂乱画。 不知晓心思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细数起来,自运动会那个上午过后,时温便再也没在教室里见过贺承隽和六儿。 黑子时而来、时而不来,间或下课有闲情逸致过来找她唠嗑,也是跟时温交代,她那天上午塞给他的碘伏,他最后还是没给贺承隽涂。 据说因为每次一靠近,贺承隽就用眼神凶他。 反正就是绝口不提关于贺承隽这么长时间不来教室的原因,被问烦了便打个哈哈,说贺承隽懒得来而已。 三节漫长而嘈杂的晚自习,时温照常戴上耳机隔绝教室里纷乱的一切,却一道题都没做到心里去。 陆夜白给她传来的江北一中火箭班的绝密押题卷,数学第一道最简单的集合题都能做错。 题中问sinx,转眼草稿纸上就画出cosx的图像;大题第一题让求A,眼瓢求成第二问让求的sinC。 时温气愤的扔下笔,感觉脑子里乱的不受控制。 在她仍没理清头绪的时候,已经遵从心底最深处的指引,手撑黑色长柄伞站到奶茶店门口。 屋檐上残存不走的雨珠滴答滴答打落在她的伞面上,制造出阵阵声调不一的闷响。 学生们还没放晚自习的学校街里灯火满堂却清清冷冷,徒留脚步匆忙的行人踩破水潭穿行而过。 任何人都看不见北斗星。 往日这个时间点儿里也是人员爆满的奶茶店,今天人去店空昏黑寂然,玻璃门上的挂牌显示暂停营业。 时温略往后退几步,举高长柄伞仰头望了眼二楼,里面隐隐绰绰是亮着光的。 虽然灯火很微弱。 未多犹豫走近站入屋檐下,收起长柄伞转身推开玻璃门进店,将长柄伞立在门口墙壁处控干水分。 身形藏匿于暗处,阴影笼罩起面孔,时温抻了抻眼皮,缓步踏上台阶。 楼梯转角处漏下星点光茫,台球厅里虽未灭暗灯,但难得一个人都没有。 整间屋子寂廖沉黯,连时温细微的脚步声也能让里屋那人听的清晰。 “今天不营业。” 从里间冒出嘶哑而又沉重的语调打入时温的耳膜,第六感告知她情况肯定不对劲,遵从本能大步走去推门而入。 里间环境乱不乱、装修好不好、家具有些什么,时温一律没心思注意。 冲入其眼的是只穿一条淡灰色抽绳运动裤坐在床边的贺承隽,光裸着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有力,猩红后背掺着深一片浅一片的深棕色,好几处还往外冒着血丝。 本该被保护良好的细皮嫩肉的白皙后背上,大大小小新旧伤痕交替,竟快让时温找不到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贺承隽嘴角咬着烟尾扭头,干净修长的指尖捏了棉棒在给自己后背上药。 见有人不经询问推门而入,贺承隽抬头射来的眼神中满布阴郁狠戾,面无表情的俊脸上覆盖寒霜,像极了下一秒就要冲上来要她的命。 那是时温从未见过的贺承隽。 寡淡而无生气,冰冷不近人情,冻的她莫名想发颤。 或许因看清来人是她,贺承隽阖起眼皮压了压狭长眼眸里的暴戾冷冽,迅即捞起床上散放的白t想穿上。 被时温急忙上前几步阻止。 身陷贺承隽仍然凌厉有攻击性的目光,时温难得没有呛他,改用温言软语道,“你不是要上药吗?一个人不方便,我帮你涂吧。” 说罢倾身抢过他手中的碘伏和棉签,坐在他身后开始帮他细致涂抹。 沾染棕黑的棉签依次掠过每一处浅疤深痕,小心翼翼地多佛照了几次因药物刺激,涌血涌的更欢的新伤口处。 直至它们不再固执的往外溢红。 雨好像停了,窗面不再有雾气与水滴融合的轨迹,又好像没停,房间里残存细微需探寻的‘砰砰’声,似雨水敲落于伞面。 闷闷的、有迹可循的,却容易被忽略的。 没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没问他没去学校的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时温十分清楚,如果是贺承隽不想说的事情,她问了也是白问。 不如就安静帮他上药。 “你——” “噔、噔、噔——” 时温刚想问问他纱布在哪,就从没完全闭住的门外激入一阵尖锐急促的声响,像是高跟鞋用力跺在地板上的声音。 一声一声,踏的人耳蜗生疼。 还没来得及替贺承隽喊今天不营业,就见贺承隽扔掉嘴角的烟,如临大敌的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些什么就大步朝外面走。 不忘回头叮嘱她,“呆着,别出来。” 音落便重重碰上了门。 仅留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手还举着碘酒和棉签的时温,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 时温静默半晌,在听贺承隽的话呆在屋里欣赏他的装修,和不听贺承隽的话偷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时温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悄悄走到门前,做贼心虚地轻拉开一条缝。 女人最准的第六感告诉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定就是贺承隽最近没来学校的原因。 比暗色更快顺着门缝溜入时温耳中的,是外面不断响起的打砸折腾、脏话连篇的喧噪声: “个狗杂种,老娘问你要点钱怎么了?啊?” “你的什么不是老娘的?咋的?狗b崽子长大翅膀硬了,觉得自己牛逼的不行了是不是?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呸。” “……” 那些粗俗不堪的话语霎那间让时温蹙紧眉心,哪怕以前在江北,陈岳去公司留她与朱姓母女俩相处,吵架吵的最凶的时候。 你来我往的话语也没这女人口中的十分之一恶毒。 下一秒她听见贺承隽淡漠冰冷的声音,像浸入北极冰川的深冷里,空灵到使人寒毛竖起。 她还从未听他说过这么长的一句话: “前几天和你说过了,奶茶店和台球厅我都低价卖给徐宴淮了。我现在就是给他打工的,身上只有这些了,你不要就算了。” 时温鬼鬼祟祟地透过细微门缝,探到贺承隽手持一份大概是合同一类的A4白纸,和几摞整齐捆好的一百元人名币。 平举递给面前身穿玫粉色貂毛外套和黑色丝袜,面目表情却十分狰狞的妩媚女人。 女人彻底被激怒,扬起手中满是铆钉装饰的包包,狠狠往贺承隽脸上摔去。 边用力摔打,还边尖锐谩骂道: “妈了个b的,当时真该掐死你这杂种玩意儿,看见你这贴钱货就他妈的恶心。” 贺承隽背脊挺直干站着挨打没躲一下,被填的鼓鼓囊囊的皮包接二连三触摸上贺承隽的脸和胸膛,他唯一做的反抗是将眼睛闭起,确保自己不会因此变盲。 时钟蹭过三分钟,又或许只有三十秒。 女人似是打骂累了,气都不多喘的一把抢过白色A4纸,三下两下撕扯稀巴烂,用力扔在贺承隽脸上。 迅速蹲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几捆红色人民币,如获至宝般抱在怀里,口中继续骂骂咧咧地走下楼梯: “狗贱种,真你妈的长本事了。” “真晦气——” 后面女人又污言秽语些什么她再听不到,窥见贺承隽静立良久,随后抹了把脸朝屋内走来,时温加急速度回床边坐好。 扒拉好因慌乱飘散的碎发,手忙脚乱地抓起碘伏和棉签,假装听他话没有撞见任何事情的样子。 紧锁手中黑绿色碘酒瓶儿在心里解缠:不出意外,外面那个打扮精致却尖锐泼辣的女人,就是之前在论坛上、众人口中被无数男人上过的□□。 也就是贺承隽的母亲。 那晚光是看论坛上的苍白文字都觉得令人作呕,等到亲眼目睹的这一刻。 时温才真切明白。 贺承隽经历过的烂事儿其实一点都不比她少。 甚至比她要多得多。 字里行间是她无法设想的生活,语中调外是她无法忍受的日子。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若无其事的掩去自己胸膛上的零碎斑驳,满怀希望的帮助她挺直背脊去一往无前。 贺承隽在她心目中是个当之无愧的,言语中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 时温捕捉到贺承隽推门进来的细碎声响立刻回神,不自在地扑扇扑扇睫毛,扭头冲他讲,“把你衣服脱了。” 讲完自个儿都先愣了下。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这句脱口而出的、容易被人误解的鬼话,还是因为贺承隽脸上又新添的大小伤口,在持续不断地往外渗血珠。 甚至右侧眉骨上的皮肤都被划出道口子,鲜血急涌而出顺着纹理滑下落入眼角,似是给贺承隽不易进犯的眼尾染上猩红。 再加上贺承隽才理过不久的、只贴头皮的青茬,和他周身散发出的厌世沉郁、暴戾恣睢的气息,都让时温移不开目光。 她想,如果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不用摆任何动作,就能将血腥暴力美学展现的淋漓尽致的模特,没人比此刻的贺承隽更合适。 时温瞥见他用手背随意蹭了把流入眼尾的血,骨节分明青筋乍现的大手手背上是鲜红与暗红的交叠,贺承隽却似个没事儿人般朝床边走来,还有心情打句溜儿: “裤子要脱吗?” 仅此一句话,顿时浇灭时温心里滋生的所有异样情绪,包括心疼,包括抱歉,包括倾佩。 唯独保留想揍他的冲动。 略抻嘴角觑了眼端正坐到她对面的贺承隽,手臂一闪而过浸湿棉签,狠狠往他眉骨上摁。 棕黑色液体覆盖皮开肉绽的伤口,与鲜红血渍相混相斥、争先滑下,可面前的男人硬是一声不吭,就如同不是自己受伤泛疼般。 往日总是漆黑如静潭的瞳孔,细究能瞧出眼底被隐藏极好的委屈。 一瞬不瞬、虎视眈眈的锁着她的面孔,天圆地方间再没有其他能入了他的眼。 让时温软和了心口。 手边动作无意识地放轻了些,凑近仰头给他脸上每个伤口处都仔细晕上药水。 一盏暗灯勉强照亮的屋子里,每个角落皆被细微擦蹭的声响充斥,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明白归明白,但如果这事儿放在时温身上,她肯定不愿意让别人亲眼目睹自己的狼狈相,更不愿意别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安慰一些举重若轻的屁话。 所以不必凡事都说透,装不知道也是种体谅。 反观贺承隽本人好像并不想接纳这份体谅,在时温再一次给重又渗出血滴的眉骨上药时,贺承隽暗哑沉闷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都看见了。” 尾调没有上扬,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才碰到伤口处的棉棒骤然顿住,素白纤手不经意的狠压了一下,棕黑色碘酒争先恐后脱离棉棒,沿着男人流畅的面部线条滑下,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棕色路径。 最后通往领口。 在白t上蔓延晕染开一片暗色的花儿。 时温眼睫频颤,红唇蠕动几下刚想否认,贺承隽却没给她机会,“门开着。” 闭上双眼深吸口气,时温在心底痛骂自己怎么这么蠢,连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能忘记。 在深呼出那口气时睁开眼眸,眼里没有丝毫同情和怜悯的意味在,只有坦诚地抱歉,“贺承隽,我…” “想听吗?” 时温眼神晃了晃,忐忑几秒还是听到自己细微的嗫嚅,“想。” 贺承隽不意外的点点头,起身从桌上顺起万宝路软白和火柴盒走到窗边,磕出一支白烟来咬在唇边,‘呲啦’一声划燃火柴。 用持火柴盒的左手拢上尖端,垂头触到大限将至的火苗,烟雾软化了整个锋利地面容。 狠狠吸了三四口,一支烟燃尽。 随着他大拇指和食指凑紧,用力掐灭那抹猩红的动作,幽静的屋子里布满他低哑的声音。 内容让时温瞬间蹙了眉: “时温,他们说的没错,我是个杂种…” 第14章 创可贴 苦难都有尽头,没人会永远不幸…… 十几年前, 别墅对面的那条巷子比如今更脏更乱,有人称它妓·女街,有人喊它贫民窟。 更有甚者, 为它取名为乞讨巷。 因为只要稍拿些钱进那条巷中,就会收获无数为了乞讨那几毛钱愿意付出身体、付出灵魂、付出一切的乞讨者。 后来这个名称便在一传十、十传百中沿用了下来。 但在这条乞讨巷中,有一户人家格外不同。 因女儿美的与众不同,行事作风清高自傲,每日都会有无数男人闻风而来, 不惜倾尽钱财只为邀其共度良宵。 其实说到底,就是个自视甚高、自以为见过些‘世面’的坐台女。 那便是贺承隽的母亲, 贺尔岚。 尽管出身差劲, 耐不住自身条件够好。 贺尔岚从小自命不凡, 喜奢侈爱攀比,小心思打的比算盘响。 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一辈子辛勤劳作,却换不来几个钱、享受不了好生活的女人们。 那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的母亲,贺承隽的外婆。 故而贺尔岚还没成年就学会化妆打扮,频繁出入于ktv、舞厅、酒吧这种淫靡放荡、寻欢作乐的场所, 善借浮粉皮囊与有钱男人为伴。 上天一向注重公平交易, 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贺尔岚得到金钱物质就得付出自尊廉耻。 每日邻居们看到巷口等待的豪车便知,一准是不远千里来找贺尔岚的,家家户户放下手头的事情, 轻蔑不屑地对走向豪车的妆容精致、衣品穷奢的贺尔岚评头论足。 因此贺尔岚也逐渐成为乞讨巷中远近闻名的妓·女‘头牌’。 由俭入奢易, 骄奢淫逸把酒言欢的日子总是过的安逸舒爽,贺尔岚一旦陷入再走不出来。 但她也深知自己只能吃几年容貌未老的青春饭,于是在暗地里焦急思量如何才能获得‘长期饭票’。 怀孕生子便是其中最简单,也最好拿捏的。 可她先前长期服用避孕药, 内里已然衰败不堪,前两个精心而设计来的孩子都胎死腹中,不得已打掉。 直到后来贺尔岚偶然间知晓,这几月来邀她的竟是江南市的市长。 那男人年过半百却丰神俊朗,家底雄厚而风趣幽默,无论与谁比较都不会落得下风。 是不可多得的高枝。 心念一动再不能歇,贺尔岚似是走火入魔的百般设计,只为怀上一个市长的亲生骨肉。 计谋还未得逞意外先突如其来,市长夫人早已抽丝剥茧,探寻到市长在背地里跟贺尔岚有染,并且手握确切证据。 怒火中烧之下,雇了好几个地痞流氓将贺尔岚‘大肆玩弄’了一番,而在那不久后,贺尔岚忽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存抱侥幸心理,十月怀胎将其生下,暗自去医院验了DNA,结果贺承隽根本就不是市长的骨血。 贺尔岚积压许久的崩溃终于全盘脱出。 贺承隽便是那最无辜的承受者。 不仅从不懂事开始就要面对贺尔岚的隔三差五打砸谩骂,更要忍受不同‘继父’一时兴起的殴打虐待。 整日被畜生杂种的呼来喝去,整夜被竭斯底里的殴打虐待,在外还要经受驱之不散的孤立欺辱。 贺承隽在那最难熬的几年里,总想一死百了。 割腕上吊安眠药,溺水车祸开煤气…… 但凡能寻死的法子几乎都被贺承隽试了个遍,可上天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不愿让他提早解脱,每次都会有人及时将他救回。 然后再让他接着过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难日子。 更有甚者,有一任‘继父’有特殊的癖好,在某个贺尔岚不在的下午想对他下手。 被贺承隽激烈反抗后脑羞成怒,将他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三夜,一口水一口饭都不给,他就靠几颗从桌上抓来的多味花生,硬撑了三天。 撑到某天贺尔岚与那男人出去风流寻乐,外婆来给贺尔岚送腌菜时,发现昏迷在屋子里的贺承隽后再看不下去。 将贺承隽带去医院接受治疗,之后养到自己身边好生照看着,用自己受过的为数不多的教育和良好三观,教养潜化贺承隽。 才勉强将贺承隽从先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拉出来,没让不见光的屋里的阴暗侵蚀他的思想。 但如此平淡的日子终归是偷来的,迟早会有尽头。 贺承隽的好日子就终结于外婆撒手人寰的那天,外婆在病床上眼睛还没合,贺尔岚就抓紧最后的时间,迫不及待的向她索要遗产。 原因是那个男人说要给她好日子,却家暴她,她受不了了,想自己有钱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贺尔岚根本不管外婆的钱是怎么辛苦挣来的,如何节俭存下的,她只想让自己活得体面舒适。 从知道外婆离开前将这辈子的全部积蓄和房子一并给了贺承隽后,贺尔岚再一次歇斯底里。 每隔不久就要打骂贺承隽一次,来店里打砸闹腾一通,蛮不讲理地问他要外婆的遗产。 如果贺承隽不给,贺尔岚便将入目所及的东西全部毁掉,让他以另一种方式破费。 贺承隽既不可能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他的母亲动手,也不可能将外婆勤恳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攒下的积蓄让贺尔岚挥霍一空。 每次除了安静忍受,再无他法。 在外婆去世后的这些糟心日子里,每当贺承隽感觉生活黑暗无望时,总会想起以前外婆在院里晒着太阳教育他: 希望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一心向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给在意自己的人凭添伤悲。 每个人都有不堪的一面,或家庭或身体或心理或情感,你得学会接受自己的不堪,而不是一发生什么不顺心就要逃避。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早就没人了。 贺承隽就会让自己咬牙捱过去,顽强活下去,然后再努力迈过那些坎儿。 这也是为什么,贺承隽当时会‘善心大发’,救下在海边寻死觅活的时温的原因。 看到那时的她,贺承隽就会想起当初万念俱灰的自己 他有外婆拉他一把,时温没有。 那他就做拉时温的那个人。 直到运动会那日清早,贺尔岚再次‘光顾’,徐宴淮彻底看不下去了,给他出了这个‘损招’。 假拟了份无效的合同,骗贺尔岚说贺承隽将奶茶店和台球厅低价卖给了他,不由贺承隽做主了。 才让贺尔岚除了在贺承隽身上泄愤撒泼外,再无计可施。 如果不出意外,今晚这可能是贺尔岚最后一次来找他了。 因为没钱了的贺承隽对于贺尔岚来说,就是个避之不及的晦气东西。 她若是再像之前那般毁坏设备,徐宴淮不会惯着她,轻则双倍赔偿,重则进公安局。 贺承隽总算是,又能偷来一阵好日子。 尽管窗户开的很大,晚风混杂复又渐响的雨打在窗边,浇不散因贺承隽不间断的狠劲抽烟,屋子里仍然弥散的白雾。 有些呛人。 贺承隽深吸最后一口,将手中还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白烟燃尽,捻灭扔在早已累积起很多烟蒂的脚边。 每个燃尽的烟蒂上都有一圈无法消弭的牙印。 如瓣片凋落的玫瑰。 他声音似是裹挟无数沙砾般暗沉沙哑,与骤然降临的闷雷,磨在时温心口上隐隐发疼: “时温,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总会经历短暂的磨难,但这些迟早都会过去的。” “苦难都有尽头,没人会永远不幸。” 时温怎么会不明白,哪怕贺承隽刻意用平声淡气跟她讲述这个故事,将其中他受过的苦痛磨难仅用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带过。 可那些恶毒言语和惨痛经历是真实存在并且还在持续发生的,似无数把利刃接连捅在贺承隽心上,不剜到心房空洞不停歇。 不禁又让她脑中浮现之前论坛上那些污秽杂语: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们说妓·女的儿子是不是天生就会卖?】 【咋,你还想试试呗?不过别说我也想,到时候能不能带我一个?】 【笑死我了,记得来分享搞他那被无数继父搞过的菊·花爽不爽。】 【今日一问,贺承隽怎么还没死?】 【放心吧,人命长着呢,一般烂人不都长命百岁吗?哪那么容易死。】 …… 时温瞳孔不受控地缩了缩,还捏着棉棒的手无意识蜷缩起来,细看还在颤抖。 跟贺承隽过往那些骇人经历比起来,她之前自认为过不去的那些事情,真就好像是在无病呻吟。 哪怕他承受过如此多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见识过不胜数的、属于丑恶人性的嘴脸。 贺承隽都像野火烧不尽的杂草,仍旧努力扎根生长,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发散对世界的善意。 那她凭什么光因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一些可以无视的指指点点,和生活中的不称心如意就要放弃生命。 原来不懂的人不是贺承隽,而是她。 但时温不想对贺承隽表现出丝毫同情与怜悯,那样反而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和不尊重。 她听到自己再不会被轻易击败的声音冲满室寂静白雾,她说,“贺承隽,难堪都过去了,生活会好起来的。” 贺承隽闻言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眼尾似是含着些意外。 不知道是意外她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同情,还是意外说都会好起来的人竟然从他变成了她。 但又重新叼起根烟的薄唇间,还是百忙之中答了她句,嗯,会的。 随后开始自言自语: “我们杀灭不了恶人,只能让自己变成善人,再尽自己所能让这个世界变好。” “当黑暗成为主流,光明就是种错误。所以我们必须要坚定自我,别再把他人的恶意强加到自己身上。” 那一刻,少年仅凭一身正气,就能撼天动地: “时温,尽管做自己想做的,别去计较后果如何。” 最后贺承隽还是没听时温的话,把衣服脱掉给后背上药,只是无甚所谓的对她讲,不用管它,再过几天自己就痊愈了。 可是他右眉骨上被铆钉划过的伤口很深,无论缝不缝针都必定会留下疤痕,看起来就和断眉似的。 时温走到窗边给他贴了个创可贴,余光透过玻璃窗瞥见斜对面有家刺青店,意兴上头与贺承隽约定: “贺承隽,等你伤口好了,陪我去打个钉吧。” 贺承隽略扬了扬眉头,顺从时温的目光一同向仍亮着黄灯的刺青店望去,仅能看清打在窗上的暗影,却窥探不到内里。 稍加思索,便懂时温口中想打的是什么钉。 “打哪儿?” 时温微斜身子贴近窗边,在雨幕与霓虹紧密融合的玻璃反光中,描摹其中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唇问道: “你说我是中间打一个好看,还是两边各打一个好看?” 余光注意到一旁的贺承隽轻皱眉,满眼真诚回,“都不好看。” “……” 时温着实压制不住想呛贺承隽的冲动,但对上他受伤后痞气反增的脸,又莫名消了点火气,自顾自总结: “那就这么决定了,反正不好看我也要打。” 贺承隽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懒散靠在窗边伸手又磕了支白烟出来,咬在唇边没有再点燃,却猛不丁被时温下一句话呛到弯腰咳嗽不止。 因为她不怀好意地试探他,“贺承隽,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同意。” “你是不是喜欢我?” 空气中的白雾似是都不再流动,飘飘袅袅的为身处其中的人镀上一层神秘面纱,飘散到窗边的被潮气侵蚀凐灭,徒留一股雨渍冲刷后的干净清冽的味道。 贺承隽烟夹在指尖,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些,将那根没点燃的烟别在右耳上方,一本正经地盯着时温的媚眼良久后,吐出一句: “没有都同意。” 否定在意料之内,但否定的内容不在,时温没表现的太惊讶,平静的不像她。 贺承隽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时温下一句话更无理取闹。 她以一种不讲理的语气说: “贺承隽,做我男朋友。” 第15章 不学好 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都说江南春雨贵如油, 可今年上天好似富足到流油,又是将近半个月仍毫无停歇的意思。 自那晚时温在台球厅内‘口出狂言’被贺承隽赶回家后,虽然贺承隽隔周来了学校, 但开始避她如蛇蝎。 没来的那段时日里,时温给他发消息从来不回,打电话永远正在通话中,去台球厅也找不到他人。 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来了,也是尽量避开与她接触, 就连她专门给他买来放在桌上的多味花生,都不曾动过一颗。 黑子这几天总被时温揪住问贺承隽在哪儿, 又被贺承隽捏着脖子警告不能告诉时温, 自然能察觉到贺承隽与时温之间的不对劲气氛来。 从贺承隽口中撬不出任何消息, 只能从时温这下手。 这天化学课下课铃才敲,见贺承隽一刻都不能多呆地疾步走出教室后,黑子迫不及待的霸占了时温前面那人的桌子。 掌心躺着顺手从贺承隽桌上捞的一把多味花生,还十分大方的将手放到时温面前,问她吃不吃。 时温心猿意马地摇了摇头, 低头接着算化学平衡式, 一心二用地问黑子过来找她是想说些什么? 余光注意到黑子先是扭头扫视教室,确认贺承隽出去上厕所还没回来,忙打紧地凑近时温低声八卦,“时姐, 你他妈到底和三哥怎么了?” 时温被他做贼心虚地模样逗乐, 挑他话茬,“我妈和他没事,我和他有。” 黑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扬着笑抬手给了自己一下, “害,我瘠…我又忘了,你们俩怎么回事啊?” 时温早已习惯黑子动不动就给自己脸颊上来一下的动作,也没放在心上,低头边审题边随口回道,“我在追他,他不答应。” “我草——” 沸腾喧闹的教室里猝然响起阵没控制住音量的吼声,简单粗暴地让所有人噤了声,一齐莫名其妙地看向时温所在的角落。 发现时温仍坦然自若地没停下手上写题的动作,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来自面前的那声巨响。 实际只有时温自己知道,她双耳都被震到有些耳鸣,耳蜗里嗡嗡作响。 还没缓歇过来,又被另一句话加重,“你他妈真的在追三哥啊?” 这次时温不得不抬手轻捂揉自己的耳朵,撩起眼皮瞄了圈儿黑子身后,因他未控制音量的内容都染上八卦意味的同班同学。 有些无奈道,“你再喊大声点,等会门卫都知道我要追他了。” “欸,不是,姐。” 黑子俯下身来贴的时温更近,自认为将音量压小了许多,但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向她贴切表达自己的震惊。 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终于在贺承隽从前门进来时,给她竖起个大拇指,憋出一句: “您真他妈勇。” 没想到时温毫不推拒的承下,坦然地点了点头,接道,“也就一般般吧。” 转而向黑子打探另一个问题,“他很难追吗?” 黑子大概是被时温那句不要脸的话无语到了,表情莫测地盯她好一会儿,又转头瞅了瞅因快要上课走回座位坐下的贺承隽,才口不对心地摇了摇头: “不是难追,是根本就他妈追不到。” 黑子示意时温同他一起看不远处面相不善的贺承隽,抬手挡在她耳边煞有介事,“你觉得这他娘的像是能有女朋友的样子?” 时温支起胳膊来托着下巴,细细观摩贺承隽好一会儿,全程目睹他将她偷偷夹了江北押题卷的课本塞进桌兜。 看都没看一眼。 死要面子道,“挺像的,这不马上就要有了?” 虽然跟黑子充大头吹马上,其实时温自己心里也没底儿。 想到前几天只是为了能见贺承隽一面,她几乎用遍了所有能用的借口。 但一连十几天,时温连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装作别墅客厅的灯坏掉了,贺承隽没回她消息,但不出半个小时就有一个修理师傅上门来修。 骗他说时眷后腿情况恶化,她现在正带它在宠物店里做手术,贺承隽下一秒就给宠物店打电话了解情况,知道被骗后只是默默撂了电话。 P图发外面院子里他好不容易种下的玫瑰快要被雨打死了,他再不来管管就都命尽了,贺承隽隔天喊了个园林师傅上门。 卖惨装自己胃溃疡在医院躺着,贺承隽识破她诡计,叫黑子来医院找她,还给她开回去几盒胃药让她按时吃。 最后实在没办法,盘算着敌不降我我就去投敌,时温开始在每天晚上放学后,准时到台球厅堵人。 别人开台打球,她就独自拎把椅子,坐在靠窗边的那个台上写卷子。 久而久之,那帮常光顾的人再见到时温从楼梯走上来,或是安静趴在台上写卷子时,总会自来熟地调笑道,嫂子又来视察了? 大多时候都能得到时温点点头的回应,或是有时心情好还会与他们唠上两句,从中了解些关于贺承隽的杂七杂八。 时温不相信贺承隽对此一无所知,但昨晚确实是她第五个去台球厅,都没蹲到贺承隽的日子了。 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他来学校,时温怎么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掐表等放学铃才响第一声,着急的书本卷子都不拿,时温只握着手机便冲出教室门,跟上前面大步流星的贺承隽。 春雨频跌,衣衫单薄,两人谁都没有拿伞。 肩头裤脚被无声细雨不依不饶地淋湿,深一块浅一块,贴在皮肤上是说不清的黏腻。 贺承隽步子迈得很大很急,时温又穿着低开衩的旗袍,唯独只有一路小跑跟着。 你追我赶到进入学校对面的巷子,时温才成功钳住贺承隽的衣角。 “贺承隽,你站住!” 时温固执的紧,双手交合用力抓着贺承隽的衣角不肯松手,贺承隽被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双眼目视前方,从裤兜里掏出白烟衔在唇上,弯脖弓身蹭燃火柴,时温能瞧清自他前方扬起的缥缈白雾。 “你这么躲我有意思吗?” 字中句里暗含埋怨,细听还能挖出撒娇意味,时温想上前一步去拉贺承隽的手腕。 还没等她的小动作有所得逞,贺承隽回身将她抵于墙上,指节修长的右手拢掐上她脖子,极具侵占的暗影同眸沉眉深的寒面压下。 贺承隽咬紧白烟俯在时温耳侧,她看不到他脸上是否满含不耐烦,但能透过耳边的阴鸷寒凉了解一二,他字句清晰道: “时温,见好就收。” “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潮湿助长苔藓的风气,黑暗藏匿脏臭的污霉。 漫长悠远而昏然黯淡的长巷,一呼一吸间全是来自于泥土的腥臭味。 时温跌陷于贺承隽周身清淡舒神的檀香味无法自拔,贪得无厌的深吸了好几口,净化了鼻膜间残存的臭味。 言简意赅完略撤开几公分距离,贺承隽想收回动作接续向前走,被扬起玩味狐狸眼对他媚笑的时温打断。 她不由分说地将他唇边的那支白烟拿下,红唇覆上那圈儿牙印,含在自己口中。 双颊凹陷用力吸了一口,复又贴近他吐出,白雾随她耍赖的话音散了贺承隽一脸,“我偏不。” 飘袅烟雾似是融入眼眶,给贺承隽眼底漫上不赞同,皱眉捏下时温口中的白烟,用力掐灭扔在脚下,“不学好?” 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时温的明眸被昏黄路灯淌进斑斓星河,话却不中听,“你管我?” “时温,好好高考。”贺承隽眉蹙的更紧,管教中带上训导的沉。 时温似是听进去了,又似是没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所以高考完之后你就做我男朋友吗?” 贺承隽早已摸透她不同寻常的脑回路,未发一言转身大步迈向前。 时温重新踩回碎步,小跑跟上他。 昏暗的黑巷里陆续回响起脚步踏在水坑里的‘啪嗒’声,混着女孩娇嗔细软的嗓音,软落了墙头瓦檐欲落的雨。 “贺承隽,我答应你好好高考就是,你别躲我了行不行。” “……” “贺承隽,你要留在江南上大学吗?” “……” “贺承隽,……” “……” 除了雨滴砸入地面水坑泛起涟漪外,再无回音。 贺承隽身子巧妙的隐匿在乞讨巷暗影处,凝望对面别墅围栏门被拉开又合上,吞没那抹酒红色背影后吁了口气。 过了马路,原路返回台球厅。 之前贺尔岚连续来大闹过好几场,最后被时温撞见那次摔砸的东西,他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就又来台球厅堵他。 幸好台球厅和奶茶店的员工主动帮他收拾的差不多,但总归还是要再亲自去收拾打点一次。 缺的坏的该换的东西,他人无法代劳。 灯明人拥的奶茶店里复又烟熏火燎,贺承隽伴携齐声喊出的‘老板好’‘隽哥好’,扫了等候区那帮有说有笑的社会青年一眼,三两步登上楼梯。 先将三张台边儿仅剩个底儿的壳粉换新,习惯性叼了根烟解乏,拎起一根坏了有段时日的杆子,闲散坐在靠窗边那个球台上修。 黑子迈步上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似是融入窗子另一边夜漆天乌的、通身黑色衣裤的贺承隽。 一条腿曲起倦懒坐在球台上,垂着头狭长眼眸微眯,仔细修理手中的球杆。 寸头断眉鼻梁高挺,唇瓣间白烟已燃尽一半,顶端猩红时明时暗导致灰烬积起,每当快要支撑不住,就会有只背筋明显的大手夹下,朝一旁轻掸烟灰。 黑子欲上前的脚步微顿,对着不远处的贺承隽出神。 他以前不是没有好奇过,分明贺承隽有足够的资本能像楼下那些渣男般,把女生和感情玩弄于鼓掌。 为什么却始终如一的与所有女生都保持安全距离。 从未得到过准确答复。 一旦提起这个问题,几乎是才有点征兆,贺承隽都是不动声色将话题及时转移开。 如若实在转移不了,索性就闭口不谈。 黑子始终觉得贺承隽是因为耳闻目睹过贺尔岚那些烂事,不愿也不会再去触碰感情,和女生们保持距离是贺承隽下意识的本能。 直到时温出现。 那个明媚张扬,肆意放纵的女生如烈阳般不讲道理地闯进贺承隽的生活,搅得那汪冰山左摇右晃。 他和贺承隽相熟五六载,从未见贺承隽对谁这般照顾忍让过,连六儿都不曾。 唯独对时温,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底线、溺爱有加。 “愣什么?”贺承隽的提醒从远处传来打破黑子的走神,一头撞进他深邃幽静的眸子。 黑子三步两步走上前,手一撑跳坐在贺承隽旁边,两腿悠闲地乱晃,也没多绕弯子,“三哥,听说你他妈拒绝时姐了?” 贺承隽正修球杆的手一僵,烟头累积起的烟灰再留不住,细碎掉落在手背上将他灼回。 拍了拍跌在手背上的灰烬,贺承隽不遮不瞒道,“嗯。” 如果说之前认为贺承隽喜欢时温,是出于对贺承隽的了解,那今晚黑子一瞧他这状态就了然。 平时最爱逮着他改脏话的人现在都没心思了,他斩钉截铁道,“三哥,你喜欢时姐。” 贺承隽把那根修好了的球杆平放在球台上,将燃尽的烟头取下摁灭,又掏出一根含上。 没有点燃,也没有回答。 仅有头顶的球台灯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明光毫无节奏地临幸于贺承隽身上。 白光不抵黑衣。 耳旁是黑子分外不解的遗憾,“妈的,那为啥不他妈答应她啊?” “像她那种长得又美又有钱的,给谁谁他妈不要啊?” “三哥,你…” 黑子没想过贺承隽会回答,仅仅是闲来无聊吐露自己的疑惑,毕竟以前提起这个话题,贺承隽几乎都是缄默不语。 可这次,黑子清清楚楚地听明白了贺承隽的心声,他沉默良久后展臂关掉打在他身上的灯。 主动拒绝了所有光明: “嗯,我配不上她。” 第16章 冰淇淋 她是该有一个好前途的。…… 窗外骤起的狂风暴雨间有电闪雷鸣, 屋内隐秘的墨深角落隔开热闹迭起。 豆大雨滴摔打在来者不拒地窗檐边溅起水花,炸碎开来的湿冷钻进单薄衣衫,玻璃纠缠水珠。 台旁沙发不堪重负, 两个扶手上倚坐满人,球碰球摩擦出满室虚无缥缈,将角落两人掩饰的极好。 翻台新来的、结账走人的,无一个人上前来打招呼。 是个适宜交谈的好时机。 贺承隽那句一语双答的话,让黑子还未来得及表达的接续吞回肚里, 置于心里反复揣摩。 前半句的‘嗯’,是回答他说贺承隽喜欢时温的那句话。 后半句的‘我配不上她’, 才是贺承隽真正不答应时温的原因。 黑子傻愣愣的愁思半晌仍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好似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贺承隽静默的一口一口深吸烟,喂不请自入的潮冷空气吸二手烟。 几口吸完一根捻灭,然后再咬上一根。 如此循环往复。 确实,给谁谁都得承认,一条街上哪怕住在正对面, 但凡他们走出乞讨巷, 时温打开栅栏门,他们就能轻而易举的相见。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与时温之间的差距,从来不止是条柏油马路这般窄。 路的这边是他们这些从小在脏污烂垢里摸爬滚打大的野小子, 为了不看别人脸色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社会青年。 路的对面是时温那种生在锦衣玉食里被娇生惯养大的富家女, 花钱如流水根本不用考虑钱从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 尽管贺承隽的颜值确实没话说,学习成绩在他们这群人里也称得上优异,自己开着两家店也算有点钱。 可那与金汤玉匙的时温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当时三中论坛上传出的绯闻,不管那些人知道多少内幕, 有没有搞清楚事实,标题总是刺眼到扎心。 时温追贺承隽,贺承隽被时温包养。 那是贺承隽内心欲避之不及的话题,却可以被时温大大咧咧地随口当玩笑说出。 这就是差距。 无论这段感情里是谁占主导地位,无论贺承隽日后再怎么努力,别人一提到贺承隽和时温在一起。 总会明面暗地中伤怀疑,贺承隽看上的究竟是时温的人,还是钱。 哪怕两人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言论勇敢在一起,可穷小子与富家女内里头的差距,也根本不止一星半点。 动辄几万的定制对时温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贺承隽来说需要精打细算很久。 高档酒楼满盘珍馐对时温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贺承隽来说要咬咬牙才舍得。 时温行事做人全凭自己想或不想,就算出了事情身后也会有人垫着拖着。 而贺承隽做任何事前都要先考虑能还是不能,后果是不是他能承担得起。 穷小子与富家女的搭配,向来没有几对可以走到最后。 现实中的童话背后总暗藏血淋淋的教训。 “三哥,你——” “我赌不起。” 贺承隽三两口将最后一支烟燃尽,掐灭扔在已经堆积起不少白色烟蒂的桌台下,目光投向对面墙角放空。 “也输不起。” 他没说赌不起什么,输不起什么,可黑子就是心有灵犀的懂了。 贺承隽在历尽那种暗无天日的童年生活后,尽管没有患上特别重大的心理疾病,可是他自己也深刻认知到,他根本走不出来。 那些烂事儿像泥沼中的藤蔓,蜷扒着他的双腿不懈地将他往黑暗腐烂中拉。 他能活着,努力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又怎么敢用自己珍藏的、为数不多的感情,承担着随时都会被乏腻扔掉的风险,去和时温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新鲜感赌。 或许对于时温来说只是玩腻了就扔的娱乐消遣,对贺承隽来说却是走不出来的致命伤害。 他赌不起更输不起,所以干脆就不开始。 看得到得不到的抓心挠肺,也好过美梦一场后的心空体废。 黑子不舍得让贺承隽陷在这种窘难里出不来,索性学他话锋一转: “三哥,还有一个月就他娘的要高考了,凭你这成绩能去个好大学的吧?” 贺承隽捏起手边的新壳粉,指尖抠撕拆开塑料包装,稍加思考给予黑子答复,“应该就南越了。” 南越是江南几所最好的大学其中之一,南江大学第一,南济大学第二,接下来就是南越大学。 也是一所以教育专业闻名的211院校,江南重点初高中里几乎三分之二的老师都是从南越毕业的。 被誉为‘教育者的天堂’。 听他这样说,黑子并不意外。 贺承隽虽然人在三中,长的也不像个顺从听话的,但他是为数不多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还会按时完成作业的好学生。 甚至还会主动向隔壁一中的徐宴淮借来他们的卷子做。 三次高考摸底下来全是清一水600+的好成绩,据小道消息说校长早就把三中光荣榜正中间空出来,就等着高考完往上贴贺承隽的照片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奶茶店和台球厅要管,必须得待在江南,去选择江北学校的话,贺承隽肯定还能再挑个比南越更好的学校。 “不过话说这么久了,我特么还不知道时姐成绩咋样呢,据说也挺好的。” 黑子懊恼不堪的捶捶头,说完才反应过来话题没控制住,又绕到了时温身上。 贺承隽反倒没太在意,没有半分迟疑道,“她考美术,南江没问题。” 他偶尔进办公室,总能听到那群嫌七说八的老师们变着花样的夸时温,讲时温多用心多给他们面子让他们喜欢。 也自然从他们口中了解到,时温去南江大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也是贺承隽觉得他配不上时温的其中一个原因。 “我操,真特么牛逼。”黑子肃然起敬地在空中竖起个大拇指。 人美性格好,有钱学习棒,体育运动也强,时温在黑子心目中马上就快接近完美了。 似是听到贺承隽轻笑了下,撑手跳下球台撩眼,望向黑子的眸底是势在必得: “来一盘?输了托你叔帮我寻块好玉。” - 那个晚上贺承隽虽然除了似凶非凶的警告外,没怎么搭理时温。 但她从无声中知晓,贺承隽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因为他不再躲着她。 临近夏日的五月清晨,太阳足够热烈奔放,耐不住寂寞地爬上天际,供人欣赏。 温暖普照的日光将时温从床上扰醒,习惯性端着咖啡去落地窗前给时眷填猫粮时,才陡然发觉。 不仅是时眷的后腿拆除了绷带,就连之前花园里成片的绿苗,如今也冒出了红苞,正肆无忌惮地接受艳阳烘烤。 一晃离她来江南,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大概因为后来在江北的那些日子太过煎熬,时温总感觉半年的时间异常漫长,长到她入梦都不踏实,眼睛一闭一睁,还是在同一天。 却没想来到江南后,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她就快参加高考了。 之后那不到三十天的倒计时里,时温都有听贺承隽的话努力学习。 习题册押题卷推满了整张桌子,头埋在里面连下课铃都听不到。 有次误打误撞发现贺承隽成绩很好,很多她想破头都解不出来的题,他只消瞥一眼写两笔就能得出答案。 时温便开始缠着他陪她写卷子,给她讲难题。 贺承隽也因此推掉很多狐朋狗友们组的饭局,每天放学后都陪时温呆在台球厅,一人搬把椅子坐在靠着窗边的球台上写题写到凌晨。 晚饭想早吃就放学后去吃,不想早吃就等晚些吃宵夜,偶尔时温嘴馋了会喊贺承隽下去给她买袋多味花生,再顺便拎上杯奶茶来。 高考就在这种平淡的日头中来临。 以往总是大大小小非要下场雨,哪怕不下雨也要板着阴脸不肯放晴的天空,在那两天有违常理地金乌高照。 汗液融入衣衫,金蝉长鸣树荫,少男少女或乌黑的头发,或白纤的脖颈,在炙热阳光下、在家长眼中熠熠生辉。 那一刻,没有学校好坏的差异,没有你行我否的定论,粲暗前途全靠一根笔。 当最后一门交卷铃打响,两人走出考场恰好碰到,时温对贺承隽扬起那明媚灿烂的笑时。 贺承隽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她又要缠着他表白,而是安心她笑这么开心,一定考的很好。 她那么善良优秀而有上进心,是该有一个好前途的。 尽管时温仅在三班呆了不到半个学期,班里同学除了贺承隽他们三个以外,谁都没记住。 但在贺承隽轻晃手机,问她今晚要不要去参加最后一次同学聚会时。 时温还是点头应下了。 不为别的,只因自从她来了江南,还没去这些花花绿绿迷人眼的场子里玩过,憋久了难免心痒。 正好有这机会,不去白不去。 回别墅放了东西,时温换上件新定制的黑色旗袍,细致描了一个精致优雅的妆。 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走到角落,给穿着白色纱裙的时眷开了个罐头,敷衍地顺了两把它的毛便出了门。 贺承隽早已等候在别墅门外。 场子离得不远,时温穿着旗袍也不能坐摩托车,两人一合计,决定还是在路边随便找家馆子吃了饭,再步颠儿过去。 六月已然正式步入夏季,气温猛然间拔高,空气里流动的都是闷潮与汗液。 滴在地面上的水不过三秒蒸发,浮在皮肤表面的汗擦也擦不尽。 路边抑扬顿挫的蝉鸣声与街边小贩叫卖西瓜的喊声交错响起。 好似这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热情洋溢、永不停歇的。 时温在路上瞄到一家大盘鸡店,兴致冲冲地领着贺承隽进去,等吃食上来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但好在味道很好,时温还是多吃了几口。 交谈间时温问起某件她一直忽视的事情:自从运动会后她再也没见到过六儿,平日里总是形影不离的三个人,在她无知无觉间减少成两个。 要不是因为学习压力紧迫,除了学习以外她又一门心思都放在该怎么才能追到贺承隽这个难题上,其实早就该发现的。 可贺承隽并没有想深谈这件事情的意思,一边喊她多吃点,一边长话短说给她解释,“他家里有事,不想上学了。” 时温没探究六儿家到底有什么事情,反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知道与不知道没什么区别。 她与六儿唯一的联系枢纽就是,他们都认识贺承隽。说到底其实根本不熟,说不定没了贺承隽他们都说不了三句话。 不像跟黑子,没了贺承隽也有不少能聊的。 进店时还是金乌靠近地平线,映射浅蓝与粉紫色交界的傍晚,出门后就变成暗乌明星的灰黑色夜幕。 手持蒲扇悠闲散步的与被逼无奈出来遛狗的,肩并肩立于打着手电也要决一死战的象棋盘旁,不懂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时不时就要以嘴掌控满盘大局。 有些急性子的大爷看样子都要直接上手替别人悔棋。 道路两边除了昏色的路灯和店内的白光,随处可见推着三轮卖特色小吃的,但很少有像江北那样的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又或者其实只是这几条街上没有罢了。 时温在路上被一个推着三轮车卖冰淇淋的吸引,眼看就要走不动路。 却被贺承隽硬生生拉走,美名其曰如果今晚还想去玩,就别逞口舌之快又要进医院。 时温只好撇撇嘴,耸着脸不大高兴的跟他走向ktv,神游天外间被贺承隽塞来一瓶酸奶。 不高兴来的快,自然去得也快。 时温眉梢透着欢快,嘴角沾着奶渍被贺承隽带到包房门口。 尽管以前是这些灯红酒绿的场子里的常客,但不知道是不是来江南修身养性后接受度都变低。 反正在开门进包房的那一瞬间,时温被浓郁混杂的烟酒味熏得反胃。 还没来得及踏进去,复又退出来,时温将手中的酸奶囫囵吞塞进贺承隽怀里,让他先进去,“我去趟卫生间。” 不同于江北那些科技感十足、氛围感拉满的特色ktv,天河娱乐所的装修老旧环境普通,大厅正放着的歌单都是80年代的老歌,毫无潮流时尚可言。 耐不住高考完迫不及待解放自我的学生们,和把这里当成聚会窝点的社会青年们,不大的ktv里房房满员,前台服务生已经拒走好几批人。 走廊里跑调的鬼哭狼嚎和好听的音乐原声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眉头紧皱想对能唱成这样还有勇气上麦的人一睹究竟。 手掌捂着嘴朝右手边碎步而去,也没看指示牌上标着其实左边才是卫生间。 好不容易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卫生间,时温扳开水龙头冲了个手,撑在洗手池前缓了缓胃里的翻江倒海,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便想往出走。 却在不经意间听到隔间里,有几个估计是服务生的女生在小声念叨,说在205包房里有嗑药的,凶得厉害疯得害怕,吓的她们谁都不敢进去。 时温没把那些抱怨放在心上,但因恰好从左边绕回包房正好就要经过205,好奇地透过包房门上的窄玻璃往里面瞄了一眼。 刚好转球灯的彩光斑点打在其中一个男人手臂上,让时温看清他手里正握着一次性针管,在往胳膊上扎。 眼睫轻颤了颤,时温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捏紧手机快步回到卫生间内,拨了通电话。 “喂,您好,我想举——” 话才说到一半,手机冷不丁被从身后抢走,时温惊吓之余赶忙转头过来看,发现来人是贺承隽后重重呼了口气。 “你——” 埋怨的话没被允许说出口,贺承隽用身体将她整个人牢牢遮挡住,举起手机放在耳边,接上她的话与对面的警方说明情况: “我想举报205包房里有人吸毒。” “嗯,对,天河娱乐所。” “麻烦您了。” 第17章 桃花面 贺承隽在哪家医院? 卫生间顶端白炽灯反照黑脚印和水渍遍布的正方瓷砖, 似是空无一人的诺大空间里连水龙头没拧紧的滴水声,都是那样清晰可闻。 光源滋生蚊虫,品种不同的小虫与苍蝇蚊子起舞, 围绕白灯共同庆祝鲜血的祭奠。 空气是憋闷而又沉重的,吸进鼻腔中仿佛都粘黏在鼻黏膜上,不肯再多动一步。 岑寂的室内徒剩贺承隽刻意未压低的语音还回反在里头。 没人能预知隔墙有没有耳。 贺承隽简洁明了的朝对面表达完整就撂下电话,三下两下脱了外套罩在时温的头上。 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拎着她往外走。 时温眼前一片漆黑,除了从下方隐隐约约透出的微弱光点外, 什么都看不清。 踉踉跄跄的跟着贺承隽一路左拐右绕。 虽然是单薄的防晒衫,仍快速让她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 有些沾染到布料上, 有些闷在皮肤表面, 顺着脸颊滑落。 不知道贺承隽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要把她的头遮住, 连前面的路通向哪里都看不见,走起来磕磕绊绊的,烦躁极了。 时温小脾气上来,想伸手将衣服掀开。 “贺——” “闭嘴。” 这是贺承隽第一次用这种格外严肃又沉重的腔调跟她说重话,时温不禁懵懵然。 甚至都忘记甩手挣扎, 稀里糊涂的被贺承隽拉着走, 直走又左拐,然后进到电梯里。 畅通无阻的下到一楼,贺承隽又将她带出ktv外。 没了低温空调的佛照,室外窒息的热气混杂, 汗臭脚臭从衣摆处向她袭来。 闷在里面分外闭气。 贺承隽招手拦下辆出租车, 动作迅速的将不明所以的时温塞进后座,先对前面目光探寻的司机师傅讲,“去乞讨巷对面的别墅。” 然后用一种时温从未见过的复杂目光盯着她,似珍爱似期冀, 似不舍似沉重。 时温听到贺承隽让她向他保证:听他的话老实回家,不再来这个地方。 时温极其暴躁的抓下头上披盖的黑色外套,粗鲁的动作将下午精心别弄的头发都抓乱,没好气的吼他:“贺承隽,给我个理由?我连包厢都还没进呢,凭什么就要让我回去?” “虽然整个班里我一共认识没几个人,但这好歹也是毕业聚会,我来都来了,至少也得进去打个照面儿吧?” 贺承隽如浓墨深邃的眼神晃了晃,脸庞似是蕴上些笑意,细看嘴角边还有两个不甚明显的小梨涡。 可话却不似面上那般轻松:“不回去也行,李阳和他兄弟现在正在包厢里准备向你表白,只要你进去就出不来了。你要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另一个镯子再断了我可不管。” “那你呢?” 贺承隽没多犹豫道,“黑子在里面,我找他有点事儿,你先回。” 后来靠坐在往别墅行驶而去的出租车后座上,时温托腮略过外面挂牌残破不堪的店铺和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还在回想,她难得听贺承隽说那么长的一句话。 那晚时温无聊至极画了幅油画,泡过热水澡睡了个好觉,难得一夜无梦。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再也没碰到过贺承隽。 无论是台球厅还是深巷口。 她给贺承隽发微信他也没回过,连带黑子她都没再遇到。 更别说高考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六儿。 时温有些不放心。 毕竟从黑子口中得知,贺承隽和李阳的关系很严峻。 迎上满园盛放的红玫瑰,时温异常地生出些后悔的情绪,后悔为什么当时在学校里没加他俩一个微信。 不然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两人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般,她根本找不到他们。 时温破例独自进了趟乞讨巷,遵循不确定的记忆站在贺承隽家门口,扣了好半晌门都没人应声。 中途返回时险些撞到喝的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幸好她带了把折叠刀,把男人唬跑了。 临出巷口时还差点被一件从天而降的男士内裤罩个满头,幸亏她慢了一步。 去台球厅打了两个小时的球,也没蹲到贺承隽。 结账时问收银,收银小哥想了想说:黑子昨天来提过一嘴,他和贺承隽最近有事要忙,没空来,店里就靠他打点了。 时温突然记起之前贺承隽躲她那会儿,如若不是他主动去学校,她也像无头苍蝇般,根本找不到他。 以为贺承隽是怕她又缠着他,或者是真的有急事要忙,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再知道关于贺承隽的消息是一周后。 那日时温起了个大早,跑上跑下将画架颜料从画室搬到一楼落地窗前,早饭都忘了吃,坐在椅子上画外面火热绽放的玫瑰丛。 一投入就是一个上午,连时眷什么时候在她脚边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日头渐烈刺的她眼疼,才发现时钟指向十二点四十五。 搁下笔换了身儿干净衣服,撑起黑色长柄伞按心中指向,走进贺承隽之前带她去的那家桃花面馆。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过了正饭点儿,还是日头太烈,大家都不愿顶着大太阳出来吃饭, 店里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桌人。 时温学贺承隽上次的模样冲门帘里头喊道,“阿姨,一碗桃花面。” 挑了之前他们坐过的那张桌子坐下,从纸抽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来回擦拭桌子。 头上三叶式风扇呼啦作响吹来清幽凉气,纸巾沾满油渍掉进垃圾桶中。 隔壁两个囫囵吞快要吃完的男人,却毫无预兆地变换了话题。 上一句还是这地儿确实真他妈的乱,下一句就是听说前一阵子天河ktv里吸毒的被人举报了,现在在局子里捞都捞不出来。 时温前去拿筷子的藕臂僵住,蜷缩了下指尖又若无其事的从筷桶中挑出双一次性筷子掰开,毫无章法的交叉乱蹭上面的倒刺。 耳朵却竖起,一字不落的听旁边两个男人交谈的内容。 隔壁花臂男冲对面的瘦小男人嗤笑了笑,骂道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举报吸毒的人是谁吗?” 卖了个关子,收到对面男人理所应当的否认,才揭晓谜题:“是贺承隽。” 瘦小男人听到先是惊讶了瞬,之后却坏笑出了声,骂了句可真他妈傻逼,“真是狂的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这种事儿都敢掺?” “还真以为自己已经牛逼的不行了?谁都能让他三分?” 花臂男人低头呼噜呼噜将碗底最后几根面吃尽,端起碗来灌了几口汤,咽下口中的碎食,也幸灾乐祸起来: “废话,他要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几把东西,就不会在医院里躺了一周,现在连床都下不来——” “咚——啪哒——”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一大跳,两个男人转头投以瞩目,就见是隔壁桌的时温失手将才被端上来的桃花面打翻。 暗棕色汤汁迅速蔓延四散,顺着桌沿不断滴落在地上,滴打出一片片狼籍。 比上次来少一半的烧肉和丸子,掺着面条瘫撒在塑料桌面上,大碗跌到地上仍在叮叮当当作响。 眼下四处杂乱不堪,时温向来爱护的旗袍上都未能幸免,星星点点脏污加缀。 她却管不了那么多,立刻起身厉声问那两个看向她有些愣怔的男人,“贺承隽在哪家医院?” 花臂男人最先回过神来,不太确定道,“不…不知道,应该是一院吧?怎么…” 时温来不及听完便慌里慌张的跑出门外,甚至连钱都忘了付,被老板娘从门帘后跛着脚大喊着追出去要钱,才着急忙慌地从包里翻出张一百,递给她说不用找了。 小跑到路边拦了辆车,加速赶往江南第一人民医院。 通过那两个男人的闲唠,时温才猛然惊醒过来,其实那晚在ktv根本就不是什么李阳的兄弟要向她表白。 而是她打的那通举报电话被人知道了,贺承隽怕她再呆在ktv里会出事情。 当时贺承隽一反常态地将衣服罩在她头上也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被ktv走廊里的摄像头拍到脸,怕之后遭到打击报复。 贺承隽一声不吭地将这件事全部始末都揽在自己身上,无论经受了什么对待都瞒得很好,不让她知道。 而她之前也真就如他所愿那般,什么都不知道,每天还有闲情雅致在为贺承隽不回她消息,亦或者是不知道吃什么而不开心。 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大蠢蛋。 距离不远,大中午人们都在家里吃饭,路上车很少,时温很快便到了江南第一人民医院。 递给司机师傅一张一百,摔了门就一头热地往医院里冲,她只从花臂男口中得知贺承隽住院,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层。 幸好智力还在,时温逆着人潮先去导诊台问了一声,不然真要一层一层找上17楼,她怕自己得从中午找到晚上。 说不定还要当危险分子被抓起来。 站在电梯门口焦急等待,皱眉跺脚抠掐手指,片刻不移的紧盯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数还有几层才能下来。 时温右边是一个被中年女人推着的患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头,身后是一个被年轻男人搀扶的弓着腰背的母亲。 注意到不锈钢电梯门映出的模糊暗影,时温忍不住在心里担心,这么多天陪在贺承隽身边照顾他的又是谁呢? 不出意外就只有黑子了。 电梯稳落开门,里面人出外面人进,一路上行升升停停,经过漫长的几分钟才终于上到17楼,时温踩着凌乱的小碎步不分方向的挨个寻找1715病房。 站在病房外摸上冰冷门把手的那一刻,时温仍没有想好她该以什么样的情绪面对贺承隽。 感激心疼?还是内疚抱歉? 好像无论什么情绪,都不是贺承隽想要的。 他大概最想要的就是她永远不知道这事儿,继续过那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日子。 可唯独这个,她不能如他所愿。 踌躇半晌,时温才鼓起勇气想摁下病房门把手进去,过道不远处却陡然响起一道略带惊诧的声音,“时姐,你——” 时温刚摁下门把手的手掌泄力,把手失去控制弹回,偏头朝声源处望去。 是手里拎着暖瓶,满脸惊讶的黑子。 大抵是刚打完热水回来。 医院不分昼夜,无论四季,都是最受欢迎的地方,17层每个病房里都有人。少则一两个,多则十几个。 护士站穿粉色制服的护士个个忙的脚不着地,上一秒才给人输完液出来,下一秒已经被前台的电话催促。 手上资料翻页哗啦啦响,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 时温是流动人潮中为数不多的静止体,感受着身边的往来,红唇蠕动半天,想问他贺承隽怎么样又不敢听答案,黑子却自发地接上了话。 他说,“时姐,聊聊?” 阳光不安于外,透过安全通道内的矮窗洒进,阶梯上光亮与暗影交手又错过,没人说得清那算不算遗憾。 一节阳光多一节阳光少,浑身乌黑的少年身上却不多不少,对半开。 暖瓶搁在脚边,黑子曲叉开腿坐在台阶上,双臂撑在膝盖上身体微躬,从口袋里掏根烟想点,却想起这是在医院里。 手顿了瞬复又拿下塞回烟盒里,抬眼细看靠墙壁端站、垂眼俯视他的时温良久,才哑里参杂了心疼的开口。 故事却不是从ktv开始,而是追溯到他们的孩童时期。 这次,又是一个不一样的贺承隽。 黑子会认识贺承隽,不是因为他们从小都在乞讨巷里长大,而是因为一场血腥暴力组合而成的‘游戏’。 那时候大家都还小,没有形成自己的独立思维,三观跟着流言走,早已被乞讨巷里脏污糜烂的生活方式渲染。 明明他们自己也没干净到哪儿去,却偏偏看不起比自己出身更脏更低微的人,最擅长捧高踩低、拿别人的痛处当玩乐。 而且喜好拉帮结派自称为王,喜闻乐见所有人都对自己卑谄足恭、低声下气,如果遇到‘不听话’的硬骨头,就仗势欺人将其收拾到‘听话’为止。 贺承隽便是当时‘乞讨巷老大’老花的头号眼中钉,不仅因为他出身于‘名门□□’,更是因为他骨头太硬了,无论被围堵几次、受多少伤都不会说一句软话。 一度让老花觉得碍眼的很。 五年前某个十分普通的午后,甚至连那天的天气都很普通,不阴不晴,不雨不雪,普通到让人根本想不起来。 那是贺承隽又一次被当时的地头蛇老花‘逗弄’,与前几次不同的是,那次黑子也跟在老花身旁。 起因其实很简单,只因为老花带领一帮子小弟在看到不远处路过的贺承隽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喊道,“哟,这不是杂种吗?刚吃完饲料回来啊?” 猪羊才成圈,这句话当时在乞讨巷里无人不知,茶余饭后也总爱拿这个打趣。 贺承隽早就习以为常,知道争辩是最没用的事情,打算一声不吭地避过他们回家时,却几个被爱表现的小弟拦住。 接下来就是不由分说,强按罪名:漠视老花,看不起他。 其实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为自己无聊想挑事儿寻个‘合理借口’罢了。 贺承隽应了会说‘敢顶嘴’,贺承隽不应就是‘不把老花放在眼里‘。 无论是哪个,贺承隽都逃不开又要被一群人围殴的下场。 但当时老花不愿直接动手,满脸坏笑想出一个好玩的‘游戏’,就是贺承隽轮流和一帮人打斗地主,并且只能是贺承隽叫地主。 赢了就换人继续打,输了就得和两个人打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挨打,直到贺承隽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不答应的结果只能是直接跳到最后一步,被迫应承下来,这场血腥暴力的游戏就在一栋烂尾楼里正式开始。 规则由人定,当时定规则的人是老花,自然对自己身边那一帮子偷摸换牌,出老千的小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贺承隽那日没少经历一对二的斗殴。 但自小挨打多,他也练出了些身手,几轮下来他没什么事情,反倒把那些人打的挺惨。 更令人意外的是,哪怕对面两个人已经耍赖耍的十分严重,开始在明面儿上讨论换牌,贺承隽都总是能赢上几把。 到最后把所有人都轮完,贺承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对面那帮子人却都承了不轻的打,或流血或疼痛。 黑子也是那其中之一。 见此局势,便彻底惹火当时想给贺承隽苦头吃的老花。 第18章 烂尾楼 别躲了,你明明就喜欢我。…… 摇摇欲坠照不进一点光亮的压抑烂尾楼里灰尘飞扬, 随处可见裸露在外的钢筋和杂散扔放着的钢管,水泥沙砾堆砌而起的角落是最适合掩藏犯罪的地方。 十几个身穿紧腿裤、脚踩豆豆鞋的社会青年正从四面八方,围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初中生大小的男孩殴打。 拳打脚踢都算轻, 棍棒伺候是常事,仔细品味那些力道是根本没打算让贺承隽活着走出这栋烂尾楼里的狠戾,这也是老花专挑这里‘玩游戏’的原因。 但沾染满脸鲜血灰渍,衣衫没有一处干净,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贺承隽却硬是拖着一口气, 手拎着根手臂粗的钢管将那群人打的遍体鳞伤、头破血流,站都站不起来。 老花自然也没能幸免, 作为这群人的领头羊、这场游戏的主办者, 是被贺承隽揍的最惨的那个。 满口黄牙被打的没剩几个, 额头上嘴巴里一直往外冒血,像喷泉般止都止不住。 瘫倒在地上狼狈极了,抱着头蜷缩身子,低声下气哀求贺承隽别再打他了,他知道错了。 并且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找贺承隽的麻烦。 那场血腥游戏由此收场, 每个人都横七竖八的或躺或坐在地上, 鲜血流了一地汇集成血滩,再被尘土灰渍晕暗,逐渐凝固成不容忽视的暗红色。 其中,唯独有一个人能将近完好无损的走出那栋烂尾楼。 那个人就是黑子。 说来也不值一提, 仅因当时在玩游戏前, 黑子劝了老花一句,给贺承隽点颜色看就行别往死里打,要是闹出人命不好收场。 虽然这个地方十分隐蔽,但毕竟说不准哪天就要拆, 到时候真被发现了不是个小事儿。 不论黑子当时是为了老花好,怕搭上人命真心实意劝老花,还是为了别让贺承隽被他们打的太惨。 贺承隽都还是将这份情默默记在心里,没有牵连黑子。 也因没有牵连,在贺承隽憋着最后一口气,强撑钢管跌坐在承压柱下眼看马上就要昏过去时,被黑子一把拎起,带他赶往医院。 索幸那场游戏中大部分都是受了重伤而没有人丧命,断了一根肋骨的贺承隽在医院里养了将近一个月才完全好起来后,再没有被老花找过事情。 倒不是因为老花有多守信用,说再也不找他事情就真的不找了。像他那种向来言而无信的人,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不再多召集点小弟阴贺承隽,给他苦头吃是不可能的。 是据后来黑子讲,那群‘追随者’里不服气老花的人太多了,在他架着贺承隽出烂尾楼前,还看见那群人里有几个奋力挣扎从地上爬起来,在老花身上泄愤般拳打脚踢。 老花被送入医院已经奄奄一息了,全凭一口气吊着,经过两三次抢救能保住性命都是好的。 命是保住了,但双眼却被钢管戳瞎了。 按他之前那耀武扬威、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从医院分别,又在乞讨巷和饭馆儿里巧遇过几次,贺承隽觉得黑子救过他的命,黑子觉得贺承隽为人仗义实诚,一来二去便交了个朋友。 后来黑子亲眼见过贺承隽家里的烂事儿,贺承隽又帮黑子脱离父亲的长期家暴,久而久之,俩人竟真的在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算得上是过命的兄弟了。 他们结伴阅历过无数或好或坏的事情,黑子从始至终都觉得贺承隽寡言沉稳,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不该做的事情从来不碰不参,该做的事情向来滴水不漏,是最靠谱最不应该出这种事的人。 却唯独搞不清楚贺承隽这次为什么会掺和这种,一旦沾染就脱不干净的事情。 轻则如同这般躺在医院里养身伤,重则在日后方方面面都要提防被报复的可能。 那晚黑子早他们几步到ktv在包房里嗨,金曲喧嚣酒精浮躁,人人都陷入酒池肉林的糜烂放纵。 他却被神色匆忙推门而入的贺承隽叮嘱道,等会悄悄跟在他身后,别被其他人发现。 而且无论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他都不能露头出去帮贺承隽,只管打电话给110和120送贺承隽去医院就行。 黑子还没搞清楚情况,贺承隽就健步如飞出了包房,当他再跟出去的时候,就发现贺承隽被隔壁不远处包房里,眼凶眉狠的几个人连拖带拽的拎走。 他连忙暗自跟上,一路尾随那群社会青年,见失去意识的贺承隽被他们拖带到ktv后的巷子里,拳打脚踢、砖头伺候,似是过足瘾后才用不知从何而来的脏水将贺承隽泼醒。 又在贺承隽转而清醒过来,晕晕乎乎辨认身在何处时,猛然将手中锋利的水果刀卯劲捅入贺承隽的左锁骨下方,刀锋插在里头生生旋转,不多时便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他们想听贺承隽认错求饶,以满足他们病态的心理。 如果把那生不如死的疼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能会求饶,唯独贺承隽不会。 哪怕额头哗哗往外涌冷汗,伤口疼到唇瓣泛紫脸色苍白,如雪的白t被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贺承隽仍是紧咬后槽牙不肯磨出一道声响,一言未置的承受非人般的待遇。 万幸那晚救护车和警车来的早,及时打断那群疯子想将带有毒品的注射器扎在贺承隽胳膊上的动作,慌乱间一哄而散躲避警察。 黑子才立马上前架起贺承隽来医院。 伤口不至于要命,却仍免不了要遭在床上躺半个月的罪。 偏生贺承隽昏过去前屏着最后一口气,也不忘叮嘱他,这事儿千万别让时温知道。 黑子那时单纯以为贺承隽是怕时温见到他这副狼狈样担心害怕,或者不再喜欢他。 直到今天揣摩时温的反常反应后,心底所有的疑惑才被解开。 为什么贺承隽从小在这混到大,明知道这些事情不能管,却偏要去多事惹来一身腥骚。 为什么贺承隽失去意识前,也不忘一字一句叮嘱他,这事儿千万别让时温知道。 因为这件事情本就由时温而起,是时温不明事理在卫生间打的那通电话被人知道要报复,贺承隽主动替她挡下了这场灾。 时温一眨不眨俯视着楼梯上正变动的光出神,尽管在来的路上理清前因后果,直觉贺承隽是因为她才遭遇这场飞来横祸。 可在亲耳听到黑子那些话时,心脏连着手指也都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从脚后跟迅速蹿上后背的寒凉,无风而燥的身体不断战栗,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是真的害怕了。 那时只是顺从思想,天真的以为举报这件事就会有警察来管,举报的人是不会被知道的。 却忘记这里是江南,而不是江北。 就因为她一晃而过的自认为‘做好事不留名’的单纯想法,让贺承隽承受这种痛苦。 时温的心脏像被毛线一圈圈缠密勒紧,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病房中贺承隽,又听到对面黑子犹豫再三后的思量: “时姐,如果你不是正儿八经喜欢三哥,就放过他吧。” “他已经够难了,你就别再玩弄他为数不多的感情了。” 时温瞳孔光圈狠狠缩了缩,涣散的眼神极速聚拢,她格外清晰的捕捉到正被阴影缓慢吞噬的光。 阖眼轻靠在身后的墙上,和闷潮的空气一起动也不动。 这是她第一次听黑子不掺任何脏字的流畅句子,足以见得他对她说这两句话时有多认真。 控制情绪容易,掌管心动艰难。 她根本掌控不住自己的心,不知道是自贺承隽将她从海边救回同她说那些大道理开始,还是自她和贺承隽一起救下时眷开始。 亦或者是从贺承隽冒着烈日,任劳任怨去别墅给她种玫瑰开始。 时温就在不知不觉间,义无反顾地陷落于名叫贺承隽的捕兽网中。 诱饵是他的温柔,代价是她的心动。 一旦落网,再不能挣扎。 时温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从楼梯间重新回到走廊的,也没搞明白自己内心里究竟杂混着多少种情绪。 糊里糊涂地凭本能避开身穿病号服路过的病人,站在1715病房门前摁下门把手进门,还未至玄关先听到来自那人的嘶哑询问: “怎么去这么——” 先前还表情淡淡的男人,在下一秒循声瞧到来人是时温,贺承隽难得愣怔了下。 和平日里面无表情不同,与以往逞凶斗狠也不同,像个被拔光刺的刺猬,露出柔软而细腻的肚皮,傻呆呆的供人入侵。 时温把手中拎着的暖瓶放在床头柜旁,扶着病床旁那把椅子坐下,什么都没说,只静静攫着面前的贺承隽看。 洁白无瑕的病房内,浅蓝色的窗帘隔挡了外界的艳阳天,屋子里一片沉黯,徒有不屑一顾欲冲破厚实窗帘的光芒,透过间隙拼命挤入。 为没什么生气的病房内带来丁点希望。 贺承隽背靠被撑起的病床头半坐,面庞上有些轻微剐蹭早已结痂,零零碎碎的咖褐色痂子浮在白皙肤色上,显眼又令人心疼。 借着为数不多的金光,探过漂浮流散的尘毛,透过微微敞开的病号服领口,可以隐约窥到缠绕在锁骨上的白色绷带。 “你——” 塌阖眼皮再挑开,贺承隽想开口打破僵局,时温突然起身坐到他床边,野蛮地蹬了脚上的鞋,往他被窝里钻。 贺承隽身体霎那间僵直,哪怕紧绷着一动不动,也仍能直观感受到身旁贴靠而来的温热柔软。 时温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靠坐在他旁边轻轻开口道: “贺承隽,我想做你女朋友。” 时温察觉贺承隽手撑床面朝窗边缓缓移动,离她稍远了些,让她这边一下宽敞很多。 不再像方才那般,少半个身子是悬空的,稍动一动都快要掉下去。 但贺承隽却没回她的话,维持双目直视前方的姿势,复又恢复满室静谧。 以至于时温微弱的挪动声凭空放大,不绝于耳。 如果说高考前在台球厅里那次,是因为心疼贺承隽的悲惨过往,头脑发热后的一时冲动。 那这次时温向贺承隽表白,就是理清所有不确定,再三考虑后的慎重决定。 没再如上次那般轻易放过他,偏头紧攥贺承隽没看她的黑眸,撞入其中的那片苍白,找寻墨色: “贺承隽,别躲了,你明明就喜欢我。” 尾音挑起的刹时,贺承隽骤然转头闯入她探寻的目光,时温在那双不参任何杂质的纯净黑眸里,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自己。 四周杂物尽散,只有她一个。 时温心底了然,大拇指轻抚贺承隽已经痊愈但留下疤痕的眉骨,喉咙中的震动放到最轻: “贺承隽,你还陪我去打钉吗?” 或许这句话对于别人来说,仅仅是简单的一个问题,通过字面就可以理解意思。 但只有病房中目光纠缠、挑衅、分不开的两个人知道,这其实代表了两个问题。 没有人会愿意陪不是男女朋友的,甚至可以说是搭不上任何关系的人,去在自己身上留下独特印记。 要应俱应,要否全否。 贺承隽垂阖了黑眸,再睁开后眼底漫上浓郁暗沉,像片正酝酿爆发的黑色火山,一旦喷发,无人能幸免。 缓缓张手扣上时温修长白皙的脖颈,冰冷的脖颈接触到炙热的手心,情不自禁微抖。 真切感受到那只有力的大手正一点点收紧,手背处青筋走向顿显。 时温因脖颈处渐紧的禁锢,能吸入的氧气被砍半,再砍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但她没有挣扎,任由自己最为脆弱的地方被他掌控着,在良久后才听到将脸庞凑到她耳旁吐出的,满带狠意的话语。 贺承隽一字一句,压着情绪警告她,“时温,你他妈要是敢玩我,我非弄死你。” 分明是一句令人身颤骨栗的狠话。 时温却一反常态地,眼尾眉梢都扬起明媚满意的笑。 就着贺承隽握捏她脖颈的手,纤软细手扶着他骨骼硌人的肩头,仰头凑吻上贺承隽的唇角。 唇瓣张合含吻他嘴角,得不到回应不肯满足,舌尖伸出轻触他薄唇,一碰即回。 脖颈前的大手松开贴上后颈,贺承隽不让时温有丝毫逃避的余地,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啃咬上时温的唇瓣。 如虎似狮标记自己的猎物,一遍遍在猎物最柔软的地方留下牙印,直到再也不挣扎为止。 时温双唇疼的眼睫频颤,却没有欲推开贺承隽的意思,闭眼仰头承受他霸道强横的侵略。 唇边舌尖都品尝到铁锈味儿的血渍,贺承隽才松开她。 大拇指剐蹭来回时温的脸颊,用指尖将她下唇瓣渗出的血珠擦拭掉,冒出一句不相关的话: “中间一个好看。” -你说我是中间打一个好看,还是打两边好看? -中间一个好看 时温没有眼皮遮挡的眼眸像是盛满星河般闪熠斑斓,挑起的红唇凑贴到贺承隽留疤的眉骨上轻吻了吻,给他渡上自己的血渍。 “那你赶紧好起来陪我去——” “咕噜——” 时温还未撒完的娇被肚子的抗议声打断,未说完的后半句僵在嘴角,贺承隽两指交叠弹她额头,“又不吃饭?” “要不是因为来看你,我现在早就吃完了。”时温撅嘴偏开视线,口中傲娇道: “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和别人打什么架。” 既然贺承隽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件事是因她而起的,那她就不浪费他的苦心,如他所愿。 她会用其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弥补他为护她而受的伤。 身旁贺承隽动作渐起,撑床展臂于不远处挂着的衣兜里,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几秒钟后,时温面前突然变出一个东西,炸开她心口滋滋的甜意。 “你——” 第19章 刺青师 你不是最讨厌吃甜的了吗? 夜里伤口处总是闷闷作疼、瘙痒异常, 扰得睡不好,贺承隽临过午后十二点半才皱着眉头从病床上醒来。 时温进来时房间昏暗,还未来得及拉开窗帘。 不用强光照射都能瞧明的惺忪眼尾, 淡青眼圈,泛白面色无一不昭示他近来这段时日根本没有休息好。 借助从窗帘缝中溜进来的不甚明了的光,时温垂眼看到面前指节分明的平举大手上,托着一个棕黑色包装的士力架。 没跟他客气的捏起,拆开包装的同时打趣贺承隽道, “没想到你这么爱吃甜啊,老是随身装巧克力。” 贺承隽眼皮耸下没让时温觉察隐藏的情绪, 声调不压不扬地嗯, “吃完下去吃饭。” 时温后槽牙大力咬嚼士力架, 黏糊的口齿不清,“不想吃,没胃口。” 本身就因为在面馆儿从不相干的人嘴里知道贺承隽出事,着急忙慌的没了胃口。 更何况在楼梯间还听黑子讲了老花玩的变态游戏。 要不是因为早上就喝了杯黑咖啡,一直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时温觉得自己听完那些就能立马吐出来。 贺承隽鼻息稍重叹口气, 想端架子开口训她,时温灵机一动,连忙转移开话题,“贺承隽, 你陪我看电影吧?” 贺承隽被送进来那晚医院病房几乎没有空位, 中暑的、皮肤病复发的、腹痛腹泻的往来不绝,便宜的多人病房被占了个满满当当。 仅剩几间环境较好的双人病房和楼上价格很高的单人病房,黑子当时顾不得要花多少钱,只想让贺承隽少遭点罪。 一咬牙就给贺承隽定了个双人病房。 不知道是因为双人病房的价格稍高, 来长时间住院的都无力承担这笔不小的费用;还是楼下的多人病房已经有空余的床位,可以供他们选择。 在这里的一周贺承隽都独自占着整个病房,每日除了黑子忙里忙外,大多时候都是安静而舒适的。 住久了便不想再费事去换了。 也正好方便时温待在这里与他腻歪。 说看电影的是她,嫌无聊的也是她。 对面壁挂电视机正播放免费的经典爱情片《泰坦尼克号》,时温半倚病床早已进入梦乡,贺承隽将时温的头轻轻拢过,歪靠在他左肩上。 动作放轻摸过手机给黑子发了条早些送晚饭的消息,摁灭屏幕放回一旁,继续用目光描摹时温。 狭长眼眸内溢满温柔,攥紧她的脸颊一错不错,瘫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悄握起时温的左手摩挲抚弄,电影放到哪段他根本不知道。 只知道时温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也最迷人的女人。 她有与冷漠外表不同的温柔,也有与妩媚眉眼相异的幼稚。 还有跟所有他曾认识过的女孩子完全不相似的‘恃美行凶’,时常打得他措手不及。 却让他无法抵抗。 出其不意地对上时温清明含笑的琥珀瞳,贺承隽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偏开视线移回电影中,“擦擦口水。” 一句话吓的时温惊慌失措,忙抬起手来在唇边擦蹭,半天什么都没有沾上,才惊觉自己被贺承隽骗了。 眼含嗔怒狠狠给了贺承隽胳膊一下,听他压低嗓子轻‘嘶’出声,再顾不得之前的羞恼,担心地想扒开他衣领查看,是不是不小心牵连到了他的伤口。 贺承隽弯唇将她手背牵起放到唇边触吻留下温润,眉眼温柔的对她痞笑说,没事,是逗她玩。 气的时温干变脸又不敢再动他,只能鼓起腮帮靠在病床上心不在焉地看jack抱着rose喊you jump,I jump,左手被贺承隽揉捏玩弄。 《泰坦尼克号》只看了个结局,挑拣许久又接上部《朱诺》,进度条才到一半,黑子推门而入给两人送了晚饭。 出门打水时窗帘是什么样子,再回来还是什么样子,连病房内自带的卫生间的门,都是他走前上完时的半阖模样。 要不是在病房外就瞧到病床上的被子鼓起,黑子真要以为时温把贺承隽掳走了。 对于在贺承隽病床上看见时温,并且还堂而皇之的霸占了大半个床这事儿,黑子只诧异了一瞬,复又恢复平静。 他记得贺承隽跟他聊过的心里话,又想起今中午在安全通道内,临对话结束前,他意外得到时温满含坚定的保证,她说: “黑子,我是真的很喜欢贺承隽。” 确实连一秒钟都不该惊讶的。 时温饭量小,黑子怕有些东西她不爱吃,囫囵吞带了好几样。 最后变成他坐在椅子上,同贺承隽一起,边解决残余边被朱诺父亲点醒朱诺的话语引起深思: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能找到个喜欢你真面目的人。不管你是坏脾气、好脾气、丑的、美的、帅的……或是其他什么怪样子。” “他都会觉得你哪怕放个屁都是香的。” 黑子若有所思地吞下扬州炒饭,现学现用,“三哥,你特么闻时姐的屁是不是就是香的?” 时温一时不防,被口水呛到:“…咳咳咳” “你现在放的怪臭,影响食欲。”贺承隽简明扼要,堵死黑子的语出惊人。 吃完饭,贺承隽陪时温将剩一个结尾的《朱诺》看完,还来不及让她发出对拥有一个好家庭的重要性,和人的成长总会伴随敢于承担责任的感叹。 就被两个男生联手赶出病房。 美名其曰:女生太晚回家不安全,晚上黑子在这里守夜方便,她明早睡醒再来。 时温没有客套推脱,她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带来,冒冒然坚持在这里守夜不过是凭添麻烦。 听话拦车回别墅。 时温刚碰上门还没走远,贺承隽立马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卫生间,并且让黑子将医生喊来。 果不其然锁骨伤口处渗出不少血,雪白绷带上晕湿的血渍早已凝固暗红。 被医生厉声训斥好半天,警告再这样下去发炎了很难再痊愈,贺承隽难得好脾气的听从,保证以后肯定注意,不会再复发。 转眼诺大宽敞的病房里,只剩贺承隽与黑子两个人,叽里呱啦吵闹的电视也不知何时被关掉。 除却外面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上蝉鸣骤轻皱重,室内顿时冷却,变回冷冷清清。 黑子拉过床边的椅子,悠悠翘起二郎腿坐下,兴奇地瞟了眼放在床头柜上,还未来得及扔掉的士力架塑料包装,两根指头捏起举在贺承隽面前晃了晃。 两指一松让其自由跌落到脚旁垃圾桶中,意兴浓郁,“三哥,你他妈不是最讨厌吃甜的了吗?” 贺承隽手中正把弄手机,问时温安全到家了没,“她低血糖。” 黑子夸张地挤了挤眉眼,双臂环抱自己打了个哆嗦,挑眉调侃道,别瘠薄伤害他这条单身狗。 但嘴角是高扬的,是真心在为贺承隽高兴。 没多追问贺承隽为什么忽然变卦答应时温了,也没瞎好奇贺承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士力架防止时温低血糖。 仍像以前那般,黑子全身心无条件的信任贺承隽,了解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也知道他是想好了所有后果,才会答应和时温在一起。 他只管祝福他们就好。 却没想到后来因此,贺承隽差点搭上了他的后半辈子。 - 贺承隽锁骨处的伤口很深很重,身体上被砖头木棍敲打的乌青伤痕久在不退,黑子为他差点儿被扎到动脉后怕,本人却不以为意。 得益于他长久保持锻炼的好身体,也有心情愉悦的加持,常人半个多月才能拆线的伤口,贺承隽不到十天就拆了线,打算出院。 被时温威逼利诱,又在医院静养了一阵子。 那段时间里,时温天天早上都来的很早,几乎是天刚亮不久,就拎着不重样的早饭来换黑子回家,自己则不嫌不怨地整日都呆在医院病房里,陪贺承隽。 时而靠在贺承隽身边看他喜欢的悬疑电影,时而是被他抱着一起睡个午觉,醒来懒倦地想到什么就聊些什么。 大多数时候都是时温零零碎碎在讲以前江北发生的事情,而贺承隽就在一旁安静听着,偶尔给她些回应让她知道他有在认真听。 其实时温也清楚,说多就像是在无病呻吟。但她更愿意事无巨细的为贺承隽讲她的过往,以此作为让他顺利介入自己生活的渠道。 讲了些什么忘记了,贺承隽安慰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时温只对他中途说过的几句大道理还有印象: “你感觉过不去是因为你还停留在坎前面,反正坎就在那,一次踏不破没关系,多踏几次迟早会平。” “等你再回头,就发现无论当下的煎熬也好、内心的苦痛也好,其实都不值一提。人都是这样的,过程的体验感永远比结果的落差感更强烈。” 时温嬉皮笑脸的追问他,是不是她每天吃饭,他吃哲学书,不然也不能张口闭口全是充满哲学的大道理。 贺承隽会很有耐心的给她讲,哲学全是从生活阅历中感悟出来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老人言’。 一晃眼离高考那日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贺承隽的伤口痊愈,伤痕消退,经医生批准出了院,唯独左侧锁骨下方的刀口,到底是留了条难看的疤。 出院那天黑子开心的很,眉开眼笑的说今天一定要去吃顿好的庆祝。 边掏出手机来摁着,边喊着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不叫六儿一起聚聚。 却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的笑意陡然僵住,机械般把手机揣回兜里,打了个哈哈‘忘了他今天有事’,翻过这个话题。 三人相跟去学校街一家老店里吃了顿羊肉铜火锅。 没江北好的环境,没江北正的味道,没江北熟的朋友,那顿饭时温却吃的美滋滋的,直呼这是她自来江南之后,吃过最地道最合她胃口的江北美食。 贺承隽浅笑淡言,多给她夹了些羊肉,自己碗里的却寥寥无几。 连黑子给他点的他最爱吃的嫩牛肉和虾滑都没吃几口,全被他送进了时温肚子里。 自己就夹了几片时温不爱吃的莲藕,意思的吃了几口。 饱餐之余,时温主动添加了黑子的微信,以防日后有什么急事儿再联系不到。 便被贺承隽牵手走在学校街上,目的准确地一路带她走进台球厅对面那家刺青店。 撩开日式半帘入内,厚重墙壁遮挡日头,房间亮着昏黄却能看清摆设的沉灯。 老板的审美不用过多打探,只消看眼蓝灰色墙壁上挂着的百鬼夜行石头像,和黑色木架上成排不规则摆放的酒瓶、储酒器皿,便能知晓一二。 门口迎客鸟报响‘欢迎光临’,引出在里屋忙碌、没及时招揽来客的老板。 落拓不羁的宽松黑衣黑裤,一顶鸭舌帽罩住狼尾上端,独剩左下唇部的唇环银银闪烁,让人莫名相信。 自这人手下出来的成品,定不会叫人失望。 见来人是贺承隽,老板眉目泛愁的咧笑打了声招呼,边拿湿巾擦拭手指,边好奇怎么今天想起来他这儿了。 “来陪女朋友打个钉。” 刺青师先是瞟向旁边时温的眼神惊了下,挑眉恢复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夸赞句,你女朋友长得可真像个当明星的料子。 又回归正题,问他俩是想要往什么地方打。 时温被刺青师不捧不踩的实话夸高兴了,眉梢飞扬勾起唇角,指了指下唇正中间说,她要在这里打一个,贺承隽要在右侧眉骨疤上打一个。 刺青师点了点头秒懂道,刚好现在这个点儿没人,欲将他们领进里间。 却逢里面怒气冲冲地出来一个蹙眉挤眼、面色不善的男孩儿,帘子被撩的哗啦响,逼问道,“你他妈凭什么给他们弄不给我纹?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不知道顾客是上帝?” “顾客是上帝,未成年不是。”刺青师眉宇间按耐下的心烦又重新浮现,捏捏眉心声音不耐烦极了。 随手指了指面如罗刹的贺承隽,吓唬男孩,“我说了我不给未成年纹身,成年再来,不然我现在就喊他揍你。” 男孩一副不愿善罢甘休的愤怒模样,待看清刺青师身旁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喊了声,“三哥。” “觉得有了纹身别人就不敢惹你?”贺承隽漫不经心地就勘破男孩的小心思,顺水推舟地掏出手机来吓唬他,“不巧,李阳最喜欢欺负有纹身的,我喊他过来?” “不不不,不了三哥,我不纹了,你别喊他。”男孩见贺承隽解手机锁屏怂了,语气分外着急无措。 三中谁不知道臭名昭著的‘恶霸’李阳惯喜欢找事儿欺负人,却唯独被贺承隽治的死死的。 贺承隽一毕业,三中再也没能镇得住李阳的人,还不是李阳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本意就是不想被人欺负,结果反倒要因此招惹祸事,当机立断摆手说不了,跑出纹身店。 刺青师见状,终于松开皱成川字型的眉心,跟贺承隽说这小鬼隔三差五就要来烦他一次,每次都搞得像不给他纹身是害他一样。 这东西又不像染头发是可逆的,真要现在纹了,将来不喜欢了或者工作岗位有要求,想洗都洗不掉,指不定得怎么后悔呢。 “都这样,青春期叛逆总喜欢特立独行,觉得和别人不同很有格调,没空思考未来。”贺承隽十分淡然地为时温撩帘子,没有看不起也没有批判,仅仅是就事论事。 时温钻进里间,煞有介事地总结道,“不过是以人生为代价的犯傻。” “好意思说别人?”贺承隽指腹贴上时温温热的后颈□□。 时温吐吐舌头,娇哼道,“我是自己的监护人,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刺青师边准备一次性工具,边听着他们的对话笑。 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何尝不是犯傻呢? 只是有些人是清醒的犯傻,有些人是糊涂的犯傻罢了。 里间不大,跟贺承隽台球厅的休息室差不多大小,只放了一把可调节的躺椅和一个可旋转的皮凳。 墙壁上照例是手绘的百鬼夜行图,钉贴了十几张写了寥寥几字的白纸。 刺青师说那是记录提前预约的,他记性不太好。 描点,消毒,穿刺。 感觉才坐下几分钟,连椅子都没捂热,就打好了。 刺青师的技术很好,消毒到位手法专业,穿入那刻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已经穿好后,才隐隐觉得有些疼与痒。 老板忙活着在贺承隽脸上比划,见怪不怪道,“那是你的心理作用,别去想就不疼了。” 时温顾不得照镜子欣赏自己轻微红肿,但是添了新鲜玩意儿的下唇,全部注意力都在贺承隽脸上。 贺承隽本身属于阴柔挂的长相,偏生不间断留着寸头,给他五官衬的棱角锋利,现在右侧眉毛根部因疤痕断了一截,还多了个银色眉钉。 带给人的压迫感一下子增添许多,面无表情向人投来目光时总觉得自己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无端战栗。 但也因此更打眼了,帅的让时温根本离不开目光。 贺承隽举臂轻弹时温白嫩的额头,牵起她的手跟老板去外面柜台结账。 方才一进来的时候,时温就已经注意到挂在柜台后,有一张是在锁骨处纹了一行字母的照片。 出来后又一次看到,便忍不住走上前细细多看了几眼。 无意识流露出喜欢的扭头,对动作强硬塞钱给老板,正在和他闲聊的贺承隽讲,“贺承隽,你看,你也可以在锁骨上纹一串这样的字母,遮一下那条疤。” 贺承隽和刺青师闻声,一齐将目光投来,刺青师刚打算劝还是别在伤口处再纹了,会牵动伤口二次疼痛的,却被贺承隽打住: “纹什么?” 时温蹙眉想了会儿,没什么头绪,她不想让贺承隽凭空纹一些没有意义的字母在上面,又不知道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才准备回,要不以后想到再纹吧,却突然睨到从楼梯上缓慢下来的一只,慵懒的黑色短毛猫。 霎时想到家里那只乖巧的黑猫,时温脱口而出,“就纹个时眷的拼音吧,眷是眷顾的眷。” 贺承隽稍怔了下,没说同不同意,反问时温为什么是这个词,得到时温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希望时光能眷顾你啊。” 当时给时眷起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私心想用她和贺承隽名字里的字组合,也是因为这个词代表的含义很好。 shijuan. 希望时光眷顾,时间眷爱,世界眷赉。 贺承隽眸光中全是走上前去蹲下身抚摸小黑猫的时温,满溢温柔而不自知,朝对面的刺青师客气道,可能还要再麻烦你一次了。 刺青师对上面前目光坚定的贺承隽,一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低声劝说他,别冲动,再想想,是真的很疼。 却得贺承隽无所谓的笑,“没事,纹吧。” 不愿让时温看见自己受疼的样子又自责,贺承隽找了个借口,说要和刺青师说些男人们的悄悄话,不能让她听。 就将时温赶出里间,让她继续去和外屋的小黑猫玩。 自然不知胸肌壮硕腹肌分明,偏白皙的肌肤线条紧实而流畅的贺承隽斜靠黑色躺椅上,闭眼紧咬后槽牙不出声,冷汗却不断从额角冒出。 被刺青师笑着调侃,这是得有多喜欢,不惜二次受疼也要博美人一笑。 贺承隽忍痛嘴硬,也没有多疼,只要她喜欢就好。 最后再用刺鼻酒精消了两次毒,原本与左边锁骨并列的那道伤疤上,赫然显现出一排周边泛着红肿的黑色花体英文: Juanshi. 贺承隽翻身踩地,抓起一旁搁放的白t,强忍锁骨钻疼,三下两下套上,撑起右侧衣角蹭了把额角的冷汗。 抬头对刺青师道谢,说了句‘麻烦你了’,又要掏钱给他。 却被刺青师不由分说的挡回。 手中整理银色器具,刺青师不接受反驳地对贺承隽说,别给,再给钱他就真翻脸了。 “在这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涨过价,下次叫你出来喝酒别说没空就行了。” 第20章 指甲油 原来玩笑话里,通常都夹杂真心…… 完全擦黑的天空中繁星点点, 一颗明一颗暗的闪动,朝躲在云层中还没睡醒的月亮眨眼。 夏日的傍晚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勾引饭后睡前无所事事的人们出门来散步乘凉。 穿大短裤二股筋的、趿拉板儿啪啪拍打的、摇着大蒲扇喊热的、穿超短裙小吊带的。 什么打扮的人都有。 但大家异曲同工的表现出轻松愉悦, 沉浸在闷罐子的快乐世界中。 哪怕已是暑假,学校街里生意仍异常火爆,每个小吃摊前都围堵不少馋嘴的人们。 手端奶茶、嘴嚼小吃的摩肩接踵,留下一地残余垃圾后分道扬镳,没人知道他们下一站会是哪里。 走出刺青店斜对面就是台球厅, 越过外面拥挤喧杂的人潮,还能看清奶茶店里又三三两两, 聚集起很多正排队等奶茶的人。 说话的扬笑的, 撅嘴的温柔的, 组成比奶茶香味更清甜的迷人氛围。 当然,其中不包括时温。 从发现最后纹好的那串字母后,时温就开始咄咄逼人地问贺承隽,是不是没有好好听她说话。 她明明说的是时眷,不是眷时。 贺承隽也不多解释, 一刻不肯放的牵着时温的手, 任由她闹小脾气挣扎乱甩也不松开,一路带她进到奶茶店,上了二楼台球厅。 “贺承隽,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这个罪名, 你就是没好好听我…” 时温被贺承隽带到休息间时, 嘴巴里还在喋喋不休。 尽管下唇伤口处隐隐泛疼,但仍想以此讨伐他。 猛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隐了话尾,语气意外又掺点小傲娇, “不是吧?贺承隽,别告诉我你这么肉麻,这串字母是眷恋时温的意——” 贺承隽手劲稍大把时温推到屋里,一把甩上门,将她抵在门后俯身压了上去。 没有开灯的屋子满是黑漆,暧昧完完整整把他们两个人圈在里面,拉他们沉浸、陷落。 炙热的粗糙大手触上细嫩白颈轻轻捏握,软唇覆上时温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吞下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时温还没说出口的念叨全被隐匿,闭着眼睛双手勾上贺承隽的脖颈,贴上他柔软的唇。 以为他会像之前无数次那般留下血渍,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除了唇瓣张合,牵动唇钉上看处以外的疼痛。 那是一个很轻缓很温柔的吻,让时温有一种深陷其中的感觉,仿佛她是他捧在心尖的宝物,小心翼翼的珍惜爱护。 月光无法破窗而入,星子也被墙面格挡,室内一片漆暗。 窥不见室外躁动,凭剩霓虹灯牌闪烁的微弱彩光。 时温竟还有心思分神去想,贺承隽每次吻她的时候都喜欢卡着她的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习惯。 但不得不承认,她还挺喜欢这种被他完全掌控的感觉,让她感觉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一分一毫都不允许别人窥探、惦记、甚至掠夺。 “走神?” 贺承隽紧贴她的唇,压低声调吐出两个字,就将时温天马行空的思绪唤回。 也感受到某处,不同于柔软唇瓣的差异。 若是给了其他姑娘碰到这种情形,一定会脸红害羞的当做不知道。 哪怕知道也定然不会说出口。 但时温不一样,她向来大胆而坦荡,不掩不藏: “贺承隽,你好激动啊。” 面前那男人眸色瞬间深了好几个度,拢着她脖颈的手收紧些力,深切感受她脉搏渐烈的跳动,那是因他而变剧烈的心跳。 贺承隽低头将那个温柔的吻加深,不忘在间歇低喃一句: “怎么?怕了?” 时温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般眉梢都飞扬,如星般闪亮的瞳孔折射出异样引人的光彩,不轻易服输地向他挑衅: “开玩笑,你觉得我会怕吗?” 贺承隽沉沉地哂笑,唇边似有若无的小梨涡昭示他愉悦至极的心情。 时温都这么说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松开时温的脖颈与她一同坐在窗边。 那刻,时温倏然记起之前在麻辣烫店里,三个男生开的玩笑。 原来玩笑里,通常都夹杂真话。 虽然嘴上敢肆无忌惮的挑衅,但到底时温在现实中是第一次见到,万观不如一试,不是没有道理。 故而扑扇眼睛,感受他在她脸颊流连亲吻。 耳畔是他伴随呼吸喷洒在皮肤上的热烈气息,时不时还蹦出几句暗哑的调笑。 温热泛上痒意,将耳根都染绯。 直到耳朵已经麻到快要失去知觉,胳膊累的再不想往起抬,娇声抱怨几句后,贺承隽才放过她。 倾身拿过桌上放着的湿巾,仔仔细细帮时温擦了两遍手,又将其牵起放在唇边吻了下,才倦淡道: “送你回家?” 时温大大咧咧地冲贺承隽翻了个白眼儿,红唇张碰,冒出几句吐槽的话来: “不是我说你贺承隽,有你这样刚让人帮完忙就要赶人回去的吗?” “合着你带我来就是当个工具人呗,自己不能弄是不是…” 贺承隽唇边含笑静静听时温控诉,待她说完转头对上他心满意足的倦懒眉眼,才低沉地向她霸道宣告: “那就别回了。” 台球厅里间的单人床不大,只比医院病床稍大一圈。 虽然打了低温空调,但在三十度的大夏天,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也注定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时温蜷缩在贺承隽怀中,没说两句话就进入梦乡。 十分意外的,这是时温来江南后,睡的最好的一个晚上。 整夜无梦一觉到天亮。 时温艰难从他的臂弯里钻出,掀开薄被下床,走进卫生间找到贺承隽昨晚给她新拆的牙刷刷牙。 满口白沫眯着眼低头吐出一些,时温被下唇持续传来的疼痛刺清醒,身子猛然僵住。 她忘记昨天才打了唇钉。 刺青师叮嘱她三天内不能用牙膏刷牙,只能频繁用清水漱口。 再直起身子想要接水漱掉,忽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因未穿上衣露出的紧实胸肌紧挨着她后背,双手绕下环圈她的腰。 时温抬头透过面前的镜子,看见的是穿着贺承隽宽大白t的自己,和身后着深灰色抽绳运动裤、懒散环抱住她的贺承隽。 被擦拭的干净透亮的镜子,清晰映出贺承隽眉目间模糊不清的倦怠,微垂坠的眼皮上有一道很深的折痕。 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阖起眼皮没了动作,被她弯腰直身带动,面色不改分毫。 时温动作不便地将嘴里的白色泡沫冲掉,驮着他俯身洗脸,后觉这个姿势洗漱起来不方便,眼眸蕴水的嗔他: “贺承隽,你好重啊。” 没想到贺承隽仍阖着眸子,却偏头准确轻吻了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懒洋洋的说了句什么。 时温拿毛巾擦脸的动作顿了瞬,实在没想到这破路他都能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能不能别大清早起来就耍无赖?” “下午才能耍?”贺承隽大言不惭地问了句,细听又像是在真心实意的询问。 时温懒得跟他纠缠这个不良话题,伸舌舔了舔唇钉,欲用唾液止疼。 抬脚轻踢贺承隽小腿,嗓音柔中带媚,“贺承隽,我想吃生煎包了。” 睁开清明眼眸朝旁边撤开一步,只套了条黑色抽绳运动裤的贺承隽接过时温刚用过的刷牙杯,和自己的蓝色软毛牙刷,“去穿衣服。”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金蝉未醒闷热没起,路边小摊小贩尽散,门面房也都拉着卷闸门,柏油马路上车流可数,清冷极了。 大清早正是适合出门,与爱人散步过早的时间点,人行道、树荫下全是刚从公园锻炼回来的老头老太相互搀扶、有说有笑的朝家的方向走。 贺承隽带时温七拐八绕,才找到一家门口坐着个老太,正持长筷在炸韭菜盒子的早餐店。 时温看到又馋的改口,说想吃韭菜盒子。 最后贺承隽生煎包和韭菜盒子一样点了一份,又帮时温端了碗黑米粥。 期间时温的手机一直在响,连着好几声,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趁粥还没晾凉的空档,她从桌上拿起来看,不出意外是自高考后就频频骚扰她的陆夜白。 八成今天又是早起没事干,给她发来一连串儿消息。 【陆夜白:您就继续逃避哈,别以为咱拿您没招儿/玫瑰/玫瑰。】 【陆夜白:要不是最近被老爷子逮住在公司锻炼,早杀到江南把您绑回来了,也不知道江南有什么好的您这么不愿意回来。】 【陆夜白:是真特么累啊,天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得分心惦记在江南的祖宗。】 【陆夜白:不过祖宗,您还甭说,咱可听说您那恶毒后妈最近撺掇着想让老爷子把您弄到国外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陆夜白:其实出国也挺好的,巴黎更适合您发展,总比呆在江南那种破地方好,您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陆夜白:还能离得您那恶毒后妈远点,省的天天想法子喂您吃毒苹果。】 时温翻看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红唇皓齿显露无遗。 还没来得及点开键盘打字回复,就被从高而降的一只大手迅速抽走了手机。 撩眼去看,是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贺承隽,抽走她手机瞄了一眼屏幕后就摁灭。 将黑米粥推到她面前,扬了下巴颏示意她趁热喝。 “和其他男人聊天很开心?” 时温莫名其妙觉得面前这碗黑米粥汤色发黑其实不是因为米色深,而是贺承隽偷偷往里面倒了一整瓶正宗老陈醋。 眼尾挑起笑意,时温右手捏起调羹来,轻搅了搅面前稠稠的黑米粥,舀起一勺来吹吹凉喝下。 滚烫甜意迅速沁满口腔,蔓延至心情都越发舒畅,说出口的话也不自觉透出娇媚,“胡说什么呢,朋友给我发消息,我们都很久没联系过了。” 估计贺承隽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在时温解释完后,他除了点了点头也再没说其他什么。 时候仍尚早,早餐店内还有不少空桌,稀稀拉拉结伴而来的人吆喝的吆喝、招揽的招揽。 抑扬顿挫的声音填满整个空间。 不似其他桌嘴里嚼满东西还要大声讲话的人,碎屑残渣都随着声带振动往外喷。 两人都有一个比较好的习惯,餐饭时间很少说话也不看手机,而且吃相很好不会发出奇怪的声响来。 不会影响对面人的食欲和心情。 在贺承隽的意料之中,时温每样都少吃了几口后,就对他说吃饱了。 他没有任何嫌弃之意的接过她只喝了一少半的那碗黑米粥,跟剩余的生煎包一起风卷残云完,随她荡回了别墅。 六月末,气温飙高,潮气加重。 院子外玫瑰丛绽的正是热烈,翠绿繁叶衬托顶端玫瑰花苞朵朵娇艳欲滴、火红耀眼,时温脚踩碎步蹲下身来拨弄了两下柔嫩花瓣。 不知道从她掠过的哪朵上掉下一片红瓣来,时温捡起对上金光看了看,却注意到自己许久未涂过指甲油的肉粉色指甲。 意上心头,时温脖颈向后仰头看着站在身后注视她的贺承隽,用玫瑰花瓣挡在一只眼睛前,另一只眼睛滴溜溜转,“贺承隽,你给我涂指甲油吧。” 说完也不管贺承隽同不同意,径自打开别墅门,跑上楼去翻找指甲油。 进卫生间漱完口,挑了几瓶指甲油下楼,贺承隽早已不请自入,抱着时眷坐在大厅沙发上。 时眷像没了骨头般舒适的窝在贺承隽并起的□□,舔舔他搭放在腿上的的指头,又扭头冲他喵喵几声,要他摸。 都说猫是最没良心的动物,一段时间不见就会忘了人。 令人意外的是,时眷好似将贺承隽的模样刻进了骨子里,哪怕贺承隽已经很久没来别墅,它都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 就同她这般有些脸盲,见人好几次都不一定记得住的,当时在福利院里,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贺承隽。 她把其原因归结于,是因为贺承隽长得实在太帅了,而且模样很有辨识度,容易被人记住。 时温将怀中抱揽的几瓶指甲油依次摆放在茶几边上,顺势坐在贺承隽身旁,抱起时眷轻放在地上,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明白就念叨它: “时眷,下去,别缠着我男人。” 时眷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乖乖窝在茶几腿旁,用明亮澄黄的猫眼盯着他俩一动不动。 偶尔被窗外随风起伏的玫瑰丛吸引视线,也是立马再扭回来。 时温被时眷萌到心口泛软,胡乱揉了揉它的毛茸脑袋,一抬眼便闯入贺承隽暗含戏谑的眼,动作慌忙的捡起瓶指甲油塞进他手里。 “贺承隽,快帮我涂。” 贺承隽没揪着时眷的名字多为难她,而是让时温先给他演示一次,这东西该怎么涂。 在时温拧开指甲油瓶,蹭蹭毛刷自大拇指中央根部向两旁细致涂均匀后,贺承隽点点头示意她学会了。 倾身学她的动作,为她缓慢而细心的涂抹剩下几个指头。 尽管月牙边都涂的不是很整齐,歪歪扭扭不太平整,两侧也略有缺少或是溢出。 但就总体来说其实并不丑,第一次能涂成这样很不错了。 想她第一次给自己涂的时候,指肉上哪哪都沾满黏腻的指甲油,一块浅一块厚的根本不能看,突然佩服贺承隽的学习能力是真的很强。 风干后又让贺承隽给她加深一层,时温十指岔开迎上阳光,欣赏自己涂好大红色指甲油的细白双手,心情顿时更好了。 然后下一秒,就说出让贺承隽略显凌乱的话。 第21章 别激动 还挺着急? 仲夏午后的阳光更盛, 闯过层层绿叶棕枝,偷溜进画室墙壁的窗子,光明正大地触摸贺承隽迷人的身材。 倒三角比例没缺处也不夸张, 宽肩窄腰随人鱼线没入裤头,引出紧绷着清晰线条的健壮双腿,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衣架子身材。 光束打在纹理中,半明半暗,像极了一尊有血有肉的精美石膏像。 没吃过猪肉, 也见过猪跑。 虽然贺承隽以前没亲眼见过正儿八经的模特,但也多少听说过一点, 偶尔翻翻影音店货架上的杂志, 也能见到很多。 模特择人的要求很高, 不管是身材、脸还是气质,都是要顶好的,还要有辨识度的。 自然,薪资待遇也是顶好的。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贺承隽就被一个背着单反相机扫街的摄影师递了名片, 问他要不要进模特圈来发展, 肯定有一个大好前途。 开出的薪资也很诱人,百万存款好像指日可待。 但他拒绝了。 原因是,黑子说模特圈里不与外人道的事情特别多。 那时的贺承隽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心甘情愿、一动不动的因为一句: “贺承隽, 下午给我当裸模吧。” 而斜撑坐在飘窗上, 给人当模特。 为对面衣装整齐、手拿画笔的姑娘,时不时瞥来的视线争取多几秒的停留时间。 唯一能遮挡狼狈的平角裤头,还是跟时温讨价还价许久,才得以留下。 时温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 在她想看清贺承隽腹肌纹理的走向时,被他的痞笑吸引注意力,不禁扶额长叹了口气。 不仅是叹他像个男妖精,也是叹自己满脑子废料,根本无心画画。 想她年龄尚小便已然跟着美术老师阅模无数,穿衣的、半裸的、赤诚的,在其他孩子面红耳赤、羞臊不已的时候,唯独时温像个异类。 表情淡薄目光单纯,和平时无甚两样的,只把他们当作活体石膏像。 除了嫌弃自己画的不好外,再无任何多余想法。 “贺承隽,你别那么激动行吗?” 却在贺承隽身上一反常态,都不用他有什么其他动作,她的心绪便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无法专注。 颓废地将笔搁置在画架上,时温阖眸靠在椅背上调整呼吸,想努力将之前看到并联想的都忘记,尽量让自己做到心无旁骛。 寂静而温暖的画室骤然响起一阵被无限放大的轻微摩挲声,还未反应过来,时温已然落入从背后拥住她的胸膛中。 温热又宽阔,壮硕却舒适,被浓郁的檀香味儿迅速包围,四面八方都是令她心神满足的安全感。 右肘支在时温骨骼突起的肩膀上,搂着她的前脖颈,贺承隽在她偏头即将看来的霎那,垂头准确咬·吻上她的软唇,不由分说的拓伐、索取。 时温仰起头回应他,脖颈牵出条明显顺畅的颈线,感受后颈处被贺承隽带有薄茧的手摩挲,和唇上被他未收起的牙齿磕到的刺痛。 想以温柔回应化解他的暴躁,探出舌尖轻触贺承隽的薄唇,欲以此让他别啃她这么疼。 他却忽然离开半分,复又张嘴轻含住时温打了唇钉的下唇,让她温软的唇瓣被口腔包裹。 被空调冷风吹细凉的脸颊被他掌心的热度灼到,纤长的睫毛都不自觉抖了抖。 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蜷了蜷,时温还是遵从心意,缓慢覆盖在贺承隽的手背上,与他一齐抚摸她的脸颊。 贺承隽余光扫了眼她含羞不敢睁的眼尾,凑在时温耳根轻微哑笑:“怎么?害羞了?不敢睁眼?” 时温塌下的眼皮顿了瞬,眼睫频颤到底还是没有睁开,朝另一边偏开头,红唇蠕动催促他,“烦死了你,要亲就亲,能不能快点。” 似是追寻到贺承隽贴着耳畔轻笑了下,灼热气喘接连扫过,耳根和脖颈处都是痒痒的,逐渐染上粉红,“嫌慢?” “还是嫌久?” “拜托,贺承隽,我就没见过像你这种亲人还磨磨唧唧的。”时温未掀眼皮滚动了下眼珠,像是翻白眼,又像是在打坏主意。 指尖略微施加力道,男人手背处的皮肤立马被捏红了一片。 贺承隽感受到她报复性的动作,轻‘嘶’一声,不躲不闪的凑咬她唇角处,又痞又坏的沉笑: “要敢见过,眼睛给你弄瞎。” 时温抿了抿唇没接茬,止不住神游天外。 经过这段时间的亲密相处,时温恍然觉得,其实她并不了解贺承隽。 之前以为贺承隽是那种,无论对什么事情都能淡然处之,对什么关系都不甚在意的人。 就算谈了恋爱,也是那种会多份关心,但保持足够个人空间的男生。 可直到跟他在一起后,时温才发现,贺承隽骨子里的占有欲和掌控欲都很重。 她多与其他男人说几句话,贺承隽当下通常面不改色,背地里却会异常凶狠的咬·吻她。 走在外面,几乎从不放开牵她的手,每次都握得紧紧的。 两人手心手背都是细密的汗水,他也不松,时温实在热得不行挣开他,他便揽上她的肩头,把她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像极了护崽的猛兽。 当然,欲望也很重。 某天在医院里,时温找到了未删减版的《色戒》,缠着贺承隽陪她一起看。 那些被删减掉的片段确实称得上大尺度,连她都看直了眼,贺承隽却平淡之至,甚至还打了好几个哈欠。 后来去水房接水,偶然提起,黑子不足为奇道,“三哥连跟我们看苍老师都没反应,六儿还问过我三哥是不是不太行。” 哪里是不太行,简直是太行了。 行到时温都有点吃不消。 之前旁观别人谈恋爱,刷网友吐槽,时温总觉得自己会喜欢的,是那种懂分寸、知进退的温和的男人。 而不会喜欢像贺承隽这般,喜占有、爱管控的霸道男人。 但她忘了,喜欢本就没有逻辑、没有标准可言。 喜欢就是喜欢了,连贺承隽的这般性子,她都甘之如饴。 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流逝,树梢枝头的鸟儿都鸣累飞走,久到时温连闭着眼睛都觉得眼皮累,贺承隽才亲到心满意足。 急忙跳下凳子,带着唇瓣处的湿滑冲向卫生间,时温洗了把脸后,仍觉得周身全是贺承隽的独特气味。 折叠两张纸巾擦拭脸颊的水渍,转头看见倦懒却餍足地靠在卫生间门口的贺承隽。 时温将被水浸湿、揉成团的卫生纸,隔着不远的距离使劲掷向贺承隽漾着细碎笑意的脸庞。 被他懒散举起双臂隔空接住,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瞄准投进卫生间的垃圾桶内。 时温注视着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稳落进垃圾桶的纸巾,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贺承隽打篮球的样子一定很帅。 “画完?带你出去吃饭。” 最后那顿晚饭贺承隽到底是没带时温出去吃成,两个人一下午大部分时间都在斗嘴、打打闹闹。 好不容易消停,又被黑子提醒,从今天开始就可以填报一段线的志愿了。 两人高考发挥稳定,成绩甚至比几次摸底的分数还要高出许多。 按之前预想的那般,时温报了南江,贺承隽报了南越。 再次拿起笔来还没画到过半,时温又撂了笔,提议既然太阳这么好,那就眯个下午觉吧。 贺承隽再拥着时温醒来,夜色已然擦黑,乌云密布盖住空中所有可以发出亮光的东西,黑压压的像憋着股气。 时温眯眼在他怀中懒散的翻了个身,盈盈眸光对上他锁骨处的纹身,略支起胳膊用指尖揣摸他的背。 大大小小消不掉的疤痕,显而易见是因之前旧伤未愈新伤又积,摸起来凹凸不平,还有些硌手。 时温心疼道,“贺承隽,疼吗?” 也不知道是问锁骨处的伤口,还是后背上的疤痕。 贺承隽的右胳膊被她枕在脖子下方,左胳膊提劲将她圈的更紧些,黑眸紧锁时温半睁不睁的眼睛,“不疼。” 收手碰触他锁骨处泛红结痂的那串英文字母,不清楚究竟在想些什么。 贺承隽好脾气的由着她心疼他的伤疤,环紧时温的大手被她背脊凸起处硌到。 她太瘦了,蝴蝶骨都十分清晰,像个缺少翅膀的精灵。 (求您了,求您了别锁了,就真的只是看伤疤而已!!) 大概是夜色太沉容易让人情绪低落,又大概是屋内太暗可以掩盖表情语气,时温没有任何道理的就很想问他这个问题,“贺承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贺承隽眼眸仍紧紧攥着她,眸色又深又黑,像是融入屋内的昏沉,又好像没有,能捕捉到不灭的光芒。 他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但故意答非所问,“蝴蝶骨。” “……” 时温不是很想再搭理他,重新阖上眸子抬脚踢了踢他小腿,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贺承隽简单粗暴的压住她不老实的动作,让她不能再乱动,揉了揉她披散开的长发,“想吃什么?去给你买晚饭。” “然后再顺便买把伞?”时温因贺承隽的动作挨得他更近,没过脑子就顺口接了话。 给贺承隽惹得闷声发笑,胸膛频振半晌,沉声逗她,“还挺着急?” 时温讥笑,用力挣扎欲离他远远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着急。” 换来的是贺承隽更用力搂抱住她,不让她离开他寸毫。 陪她多闹了会儿才翻身起床,贺承隽捞起一旁的白t黑裤套上,出去给她打包回来份粥和小笼包,拆开摆放在桌上。 时温趁他出门冲了个凉,盘腿坐在地毯上小眼神直往贺承隽手里瞄,除了小笼包和牛奶燕麦粥以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贺承隽布满戏谑的双眼。 “没买。” 见小心思被明晃晃的戳破,时温恼羞成怒地对贺承隽翻了个白眼。 不言不语地往口中送粥,正打算夹起个小笼包来尝,放在手边的手机却陡然响起。 铃声声音很大,吓了她一跳,差点将小笼包掉在粥里。 来电备注是陈岳。 想吃小笼包的好胃口被断了个干净,将勉强从粥碗里幸存下来的小笼包重新放回打包盒,搁下筷子摁断电话。 近来不是没有听陆夜白传消息,说她那恶毒后妈不停撺掇着陈岳把她送出国,也不是没有收到陈岳明询暗定的信息。 时温一条都没回过,看见也当没看见。 照陈岳在陈家说一不二的独·裁·专·制,平时打来的电话被时温摁断一次就不会再打来,但今天却反常的响起第二次。 时温手撑下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地盯着面前闪动的手机,也不是发呆就是不吭气,直到它因时间过长没人接听而自动断掉。 又来了第三次。 贺承隽见时温面色不对,没替她做决定。摸出烟盒来善解人意道,他出去抽个烟,等会再回来。 时温何尝不知道贺承隽这是在给她独自冷静思考的时间,也是在给她保留她不想让他窥探秘密的空间。 但她不想要他这么通情达理,她想要他陪着她。 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只要他在,她就心安。 不讲道理地拽住贺承隽的衣角,时温当着他的面接通了电话,“喂,怎么了?” “我看了,美国的签证最快一周就能下,你就去美……” “我不想去。”时温语气硬邦邦的。 “斐济和毛里求斯也行,连签证都不用……” “……” 不外乎还是陈岳‘苦口婆心’地想让她出国,讲烂了各种去国外深造几年对她将来的艺术发展有好处的屁话,实际是变相把她送去人生地不熟的犄角旮旯中自生自灭。 大抵今天能耐着性子给她打三个电话,也是因为实在被家里那俩吸血鬼明里暗里提醒的烦躁,语气差得很: “时温,别什么都是你想,你不想,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顺着你?”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为什么不能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你又是凭什么觉得你说什么我就必须要听?”清楚嗓子是她自己的,喊疼了还得吃药遭罪,时温懒得跟他大喊大叫。 却又因这隔着话筒,听起来油盐不进的叛逆态度,惹怒了陈岳。 最后一句厉声指责“时温,你真不识好歹。”的背景音里,还隐约能分辨出恶毒后妈朱玉兮坐立不安的催促,“阿岳,你到底和温温说了没呀?” 时温深知自己只要不按照陈岳的安排走,就说什么都是错的道理。没再多浪费唾沫,摁断电话将手机扔在茶几上,背靠沙发仰头出神。 天花板上繁重华丽的玻璃灯散发出绚丽澄亮的光,在时温的视线中晕开模糊光圈。 手边滚烫的牛奶燕麦粥早已在氧气与二氧化碳的交换中冷却,表面凝结起一层奶皮。 贺承隽衔着烟陷入沙发里,指尖穿梭把玩时温的长发,极有耐心地等她主动开口诉说,亦或者是略过这件事和他讲些别的什么。 如若什么都没心情讲,只是干坐着陪她,也总比留她一个人独自难过要好。 时温俨然没有顺利接收到他的体贴,偏过脸来恶狠狠地凶他,“贺承隽,你要是敢在家里抽烟,我就揍你。” 不说还好,贺承隽本就没有让她吸二手烟的想法。这样一说,反而激发了他的反骨。 倾身拢过桌上的火柴盒,蹭燃火柴将口中的白烟点燃。 贺承隽还专门深吸了一大口,凑近时温冷淡的脸,痞里痞气地对她喷洒白雾。 气的时温一把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就要揍他,被他勾着唇迅速躲开,抱起闻声而来的时眷,摆弄它的两个前爪对时温卖萌。 上面是叼着烟哂笑的痞男,下面是萌而不自知的猫咪。 时温瞬间就将那些不愉快一扫而空,嘴角牵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展臂接过时眷放在自己双腿中央,梳理它头上的黑毛,仍旧没有说话。 贺承隽躬身往摆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顶端积起的灰色余烬皆数落下,猩红不改。 无声将那支烟抽完摁灭,贺承隽先起了个话头问她,“以前住过楼房吗?” 时温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愣怔,跌入贺承隽若有所思的眸子,不明所以道,“没住过,怎么了?” 贺承隽沉默几秒后朝她摇了摇头,内心真实想法被他隐藏的严严实实道,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良久静谧之后,再次开口探寻,“这别墅是你名下的?” 他不说时温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拧眉细想了下否认道,“不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写的是我妈的名字。” 毕竟当时外公去世前,留给她的遗产里没包括这栋别墅,那继承权估计就不在她这儿。 “会被家里收回吗?” “不知道。当时我妈走的突然,也没留过遗嘱,不过按道理来说,这栋别墅的继承权应该在陈岳手里。”时温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说不定他哪天看我不顺眼就让我流落街头了呢。” “嗯。”贺承隽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贺承隽,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些问题啊?难不成是看上这栋别墅了?”时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美目微瞪贺承隽,开始找他的茬儿: “我对你的吸引力还不如这破别墅对你的吸引力大是吗?” 贺承隽见时温的模样像是忘记了那通电话,把心放回肚子里,顺着她的话扯: “那得看你怎么吸引。” 第22章 打断腿 他是她可以全身心信任依赖的避…… 别墅大灯全熄, 玻璃灯残吊黑暗,欲映照窗外清冷的弯月。 月光不羞不燥,不拘一格地随性打落, 为地板渡上暗洁,玫瑰丛依风起舞,依稀间可闻沙沙作响,被对话声掩盖。 客厅沙发正对面的大荧幕上,投射出色彩不断跳动变幻的画面, 空旷寂寥的屋子里回响不同音调的日语对话。 时温蜷腿窝在沙发上,抚抱时眷悠懒地窝进贺承隽怀里, 正与他共同观看《天气之子》。 在贺承隽蔫儿坏地用那句暗载兴味的话逗她后, 时温理智地不与他多进行言语较量。 鬼灵精的一转眼珠, 扯开话题。 说她吃饱了,想看电影,要贺承隽陪着一起。 下方进度条显示电影已经放了将近一个钟头,时温眼巴巴的凝视荧幕,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好在不用跟贺承隽讨论那种, 分分钟容易擦枪走火的话题。 贺承隽闲散怠惰地敞腿倚在沙发靠背上, 大手无规则的抚摸怀中时温柔顺茂密的黑发。 偶尔还会得到她的扭头娇嗔:又压住她头发了,疼。 大荧幕上帆高与阳菜的爱情故事仍未结束,时温的感性被那句【拜托了,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的美好台词深深吸引。 大抵是镌刻在身体本能中的一部分, 每个女生谈恋爱都喜欢问男朋友‘你喜不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啊?’、‘如果有天分手了怎么办?’…… 几乎没有例外。 倒不是怀疑, 更多的其实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毕竟人总爱对未来未知的事情积极设想。 就连时温这种,看起来对情感关系无所谓的清冷女生,间或也会生出这种好奇心。 又想到他们两个马上就要在不同的大学里,开始各自的新生活。 下一秒, 一道拖沓尾音的娇媚腔调霎时盖过电影,震散空中细微的浮尘颗粒,“欸,贺承隽,要是有天我不和你在一起了怎么办?” 很奇怪也没有道理,明明仅是个不着调的设想,时温都下意识的避开‘分手’这两个字。 而是用‘不在一起’作为替代。 稍微深想日后若是身旁没有了贺承隽,时温的心房都鼓胀胀的、收缩的异常激烈,像是随时就要炸开来一般。 酸痛清晰传入神经,阻止她不该有的想法。 贺承隽循声望向面前早已过掉的台词,无伤大雅地扬了下眉,垂下眼睑去描摹时温的脸。 她刚到江南的时候很瘦,特别瘦,身上没有一丝赘肉。 与长时间进行无氧训练全是肌肉的紧实身材不同,时温单纯 是因为不爱吃饭饿出来。 脸就巴掌大,棱棱骨骨清晰分明,贺承隽总觉得她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倒下。 可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那样听话,顿顿饭与他按时吃,晚上准时上床睡觉,不喝酒不碰冷。 肉肉都被他养出来不少。 虽然时温时常叫喊着觉得自己胖了,可在贺承隽心里她的胖与瘦根本不会影响他对她的爱。 反而觉得现在这样很健康。 万一有天不和他在一起? 带着和他打的情侣唇钉去亲别人,带着好不容易被他养出来的肉被别人说可爱,带着他舍不得碰她的身子去…… 贺承隽的声音瞬间变低,混在电影声音中感觉语气随性的很。 跟平日里逗时眷无二致:“那就把你的腿打断,锁在我身边。” 时温不由地一阵恶寒,蹙眉挤脸的难以用言语描述他,身体突如其来打个冷颤。 虽然她之前没有谈恋爱的经历,也没被别人分享过谈恋爱的细节。 但无论是韩剧还是日剧,甚至连国产狗血剧里的回复都是: 我们不会有分手的那一天。 或者是: 我会好好珍惜你,不让我们有分开的那天。 可能全世界也就只有贺承隽这狗男人,才能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得出这种匪夷所思的答案。 窗外车水马龙人喧鼎沸,窗内灯惨火淡相对无言。 时眷也被凝滞的氛围感染到坐立不安,喵喵挣扎着要下地。 时温撑着贺承隽的胸膛坐直身体,弯腰把时眷放在地上,习惯性将乱贴在脸颊上的黑色碎发别到耳后。 连电影都不看了,光顾专注吐槽他: “不是我说你贺承隽,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变态。” “不,你就这辈子也是。” “要不…” 贺承隽对于她的指控毫不在意,经络蜿蜒的小臂用力将时温重新揽回怀里。 □□铺天盖地落下,蛮横夺走时温的全部感观。 时温愣怔了下,干净澄澈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闪烁着星点。 很快反应过来,顺势勾住贺承隽的脖子回应他,暧昧一点即燃。 手掌抚摸撩拨她后颈,让时温瞬间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脸颊的绯红一直晕染到白皙耳根下。 她朦胧听到贺承隽蔫坏地应她那没说完的话:“要。” 时温记不得当时究竟有没有拒绝过他,也不记得是不是任由他予取予求,只记得自己漾水的明眸里全是他。 满满当当的、不留一点空隙的、被他温柔的黑眸占领注意。 等脖颈处被禁锢带来轻微窒息感,唇瓣传来异样的剧烈疼痛时,她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可为时已晚。 时温被他咬的疼到眼睫频颤,晶莹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膝盖紧贴地毯绒毛快要支撑不住。 偏生脖颈处的大手不愿放开她,不让她有跌倒的机会,被他亲到涣散模糊的眸子,还依稀能看到面前未放完的《天气之子》。 贺承隽松了嘴上的力道,贴靠在她耳边坏坏地吹气,瞥了眼前方懵懵然瞧他们的时眷,嗓音戏谑含笑,“时温,还有意见吗?” 听出他话里记仇的意味,时温不欲多说地紧闭眸子,贝齿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想示弱。 双颊却被贺承隽用手指捏住,硬要她回答他小心眼的问题。 “时温,我是谁?”感受到贺承隽炙热的呼吸附着在她耳根后,时温没来得及回他的话便彻底脱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头昏脑胀的醒来是在卧室,时温头枕着贺承隽健壮的胳膊被他环拥于内。 一睁眼就跌入贺承隽一瞬不瞬的黑眸,正在漆黑中牢牢攥着她。 环境是那样乌沉而宁静,令她的心跳无处隐藏。 或许不是环境。 空气是那样炙热又滚烫,让她的皮肤都快化掉。 或许不是空气。 是那个没有任何动作言语,气场就足矣强烈到让她无暇顾及其他的男人。 扑扇了两下细密睫毛,时温想翻个身避开他那深邃幽暗的眼神,却被疼痛惹得皱眉嘶了声,不敢再乱动。 静默良久没好气的问贺承隽,现在几点了? 被回答是,凌晨三点二十八。 时温轻抻了抻唇角,不清楚的头脑被疼痛惊醒,睡意一驱而散。 追究贺承隽为什么对数字总是这么精确。 无论是之前的九十一块两毛五,还是这次的三点二十八。 贺承隽的语气像无风无澜的平静水面,没有任何起伏的向她解释:“小时候穷,一块都算大钱。每次只能数着一毛钱可以买些什么,要攒多久才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精打细算的日子过久了,就会变成像现在这般锱铢必较。 闻此言,时温顿了下。 不知为何想起之前在江北的那些日子来,虽然不为钱财而发愁,但也没有开心到哪里去。 突然就很想给贺承隽讲讲,问他愿不愿意听。 贺承隽没有直接明了的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沉默半晌后拐弯抹角道,他睡不着。 又紧跟上一句:“别勉强自己。” 时温那时才豁然开朗,为什么在无数人前赴后继欲探寻深挖她身上的丑事烂事,她都始终拼命掩盖躲藏、不愿诉说。 却唯独愿意对刚认识不久的贺承隽开口。 为什么那些向来都是一个人撑于肩上的大事小事,埋在心底的难过苦痛,从来不乐意主动找人分担、寻求安慰。 却唯独想要得到贺承隽的开导宽慰。 因为贺承隽的身上有一种魔力,在勾引她不断靠近,陷入沉沦。 那种魔力的名字叫坦诚尊重,也叫信任依靠。 所以贺承隽对于她来说,从不是一时兴起的玩乐,而是个安全可靠的归宿。 他是她可以全身心信任依赖的避风港。 时温凑向前轻吻贺承隽平直的嘴角,被他圈禁的更紧。 她左耳贴在他壮硕有力的胸膛上,听着他怦怦然的心跳声张口。 话语颠三倒四,想到什么讲什么,全凭贺承隽拼凑理解,“贺承隽,她们真的好过分,我不理解人怎么就能那样恶毒贪婪,明明那些东西本就是不属于她们的……” 那是距离母亲时沁才因意外去世没几天,甚至连头七都还没过。 陈岳就迫不及待地,将其多年前爱而不得的初恋朱玉兮,跟她女儿朱悦一道接进了陈家大门。 高门大户通常都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陈家的长辈也不例外。 时温的爷爷虽然对两人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极力反对陈岳与朱玉兮领证登记。 甚至以死相逼,才让陈岳压下了念头。 为了表明他会呵护疼爱朱玉兮和朱悦的决心,陈岳不惜瞒着所有人,偷摸领毫无血缘关系的朱悦去公安局,将她的名字改成陈悦。 以此证明他是真心想对她们母女俩好。 却忽略时温才是身体里流着他的血的亲生女儿。 朱玉兮刚领陈悦进门时,时温就对那母女俩没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但凡稍微有点道德底线的女人,都做不出婚后还与初恋保持暧昧关系的这种烂事。 更别提一听时沁去世,朱玉兮便当机立断地与疼爱她的丈夫离婚,跟陈岳进门。 只是为了享受表面虚以委蛇、背后万人唾骂的荣华富贵。 因那阵子陈岳担心时温与母女俩相处不愉快,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中,不必要几乎不会外出。 朱玉兮便不得不用尽全力,扮演一个大度仁慈、温柔良善的继母。 一日三餐换着花样给时温安排妥当,生活用品衣物首饰有陈悦一份就会有时温一份。 嘘寒问暖生怕时温心情不好、学业不顺,在陈岳训斥时温的时候还会帮她说话。 有其母必有其女,陈悦也一样。 无论陈岳给她买什么好东西,都会当面先分给时温一半。自己想买什么也都会给时温带回来相同的。 还时不时总爱来找她‘谈心’,‘说悄悄话’。 是任谁看了都会夸几句的好继母、好继姐。 不仅令陈岳彻底放下了心底的担忧,就连时温也曾被她们那副毫无破绽的、假惺惺的温柔和蔼模样骗的放下了戒心。 却忽略能让已婚男人不肯放手,在原配死后连头七都没过就能将其母女接进家的。 根本不会是什么单纯善良的货色。 这种‘阖家欢乐、幸福美满’的日子,只持续到陈岳重新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回公司里,开始加班加点工作的那天。 自此开始,朱玉兮暗地里的克扣亏待,陈悦背地里的嘲讽不屑,都让时温应接不暇。 不是没有向陈岳告过状,可母女俩在陈岳面前仍滴水不漏地,保持一副善良无害的宽容模样。 而在她面前,便又变回那副恶毒逼人的嘴脸。 也不是没有偷偷录音录视频,陈岳无一例外的选择忽视,反倒会指责她:没事非要去招惹继母继姐干什么。 她实在没本事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后来也就不再做那些无用功。 好在她们没有真切的伤害过她,东西有没有坏话说不说对她来说无所谓。 时温也就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时温刚上高一没几天,有钱人总喜欢利用给家人安置不动产为潜规则去偷税漏税。 陈岳也一样。 某天晚上坐在一起吃饭,陈岳没有预兆的在饭桌上讲,准备过段时日给两个女孩一人买一栋别墅,作为她们的高中礼物。 后来又不知道话题怎样就转到,他的所有资产将来都会给两个姑娘平分,谁也不偏谁也不倚。 这就是彻底激发朱玉兮和陈悦贪婪本性的开关,一旦摁下再也不能控制。 朱玉兮和陈悦开始联手对时温变本加厉的为难算计,小到母女俩吃的佛跳墙里面食材极为丰富,小盅里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而时温面前的只剩汤汁。 大到母女俩逛街,疯狂添置雍容华贵的昂贵首饰。 却只给时温买一条以次充好的仿货。 这些都算了,她可以自给自足,没必要非跟她们计较。 可最令时温仍受不了的就是防不胜防的算计。 有次她因当天是母亲时沁的忌日,心情实在差劲的要命。 恰逢母女俩大肆购物回来,朱玉兮照例先对她翻了个白眼,然后象征性的扔了个纸袋子给她。 时温接都懒得接,旁若无人的越过她们想要去接杯水喝。 却见朱玉兮猛然冲上前来,一把攥住她的手,万分强硬的要她接过手中印着高奢品牌的袋子。 皱紧眉头下意识的挣扎,时温万万没想到朱玉兮顺势而为,动作迅速地将四五个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摔翻,蜷坐在地上哭喊。 旁边陈玥紧密配合,边扶朱玉兮边装委屈道,“我妈她惦记你,特意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你不要就算了,怎么还动手打她,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们吗?” 还没分辨出她们这是又要搞哪出,就先看见陈岳阴着脸大步迈进客厅,扶起哭的梨花带雨的朱玉兮。 跟陈悦一同指责她怎么这么不懂事,不识好歹,眼里是全然的不信任与不赞同。 那一瞬间,时温才大彻大悟。 她被下套了。 第23章 我是谁 想要什么三哥争取买给你。 有些话, 在经历漫长岁月的打磨之后,再说出口便也觉得举重若轻。 可有些事,于当下身临其境的难堪之中, 无论如何煎熬都必须捱过去。 之后类似那样的‘泼脏水’事件上演过无数次,每次的时间、原因、场景都不尽相同,根本无法提前防备。 令时温精疲力尽,烦不胜烦。 例如因为朱玉兮给时温‘尽心尽力’地做了‘她爱吃的饭菜’,她不领情就算了, 还将饭菜‘倒掉’、碗摔在地上。 因为陈悦为时温‘特别定制’了条独一无二的连衣裙,自己都舍不得这么贵买条裙子, 却被她‘撕烂’, 嫌弃这是烂货她看不上等等。 相同的是, 最后无一例外都以朱玉兮哭的梨花带雨、陈岳怒骂她不识好歹、时温火冒三丈的摔门出去为收场。 好在时温的适应能力很强,遭受这种污蔑次数多了,她就变得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义愤填膺。 而是麻木不仁的避开他们,见怪不怪的做自己的事情。 却又不知为何,让朱玉兮产生了新的危机感。 借助时温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些压抑事件, 朱玉兮以‘为时温好, 不想让她继续承受流言蜚语的伤害’为由。 明里暗里撺掇陈岳,让陈岳将时温从江北弄来江南。 好似就能以此谨防杜绝她与她们母女俩争夺财产的心思。 却完全不了解,外公以前为她留下的那些财产、股份、不动产,加起来甚至比陈岳的资产还要多。 她根本不需要去和她们争夺那些看不上眼的、可有可无的财产。 暗存很大一部分想要逃避的鸵鸟心态, 时温那时自暴自弃地对江北的一切都觉烦心无望。 也疲于应付那母女俩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暗算。 在艺考成绩出来, 确定自己通过了南江大学的学校线后,痛快地答应了陈岳让她独自来江南的要求。 却没料到那女人还不知足,想将她赶尽杀绝。 不知道又跟陈岳吹了什么枕边风,让陈岳连个稍微好点的高中都不愿意给她转, 只能被迫去最烂的三中。 这些杂七杂八的肮脏烂事汇总在一起,不由分说地压在时温身上。 再加上刚来江南人生路不熟,每次出门总能感觉有人在身后跟踪她,回去发现别墅大门有被强硬对待的痕迹。 让那阵子以为自由解脱了的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所以才会一时冲动,想以结束自己生命为代价,获得身心的解脱。 幸好在这里遇到了贺承隽,结识了这个面冷心热、坦荡真诚的男人。 否则现在世上,可能都没她时温这个人了。 时温诉说完过往后安静了很久,静到她依稀能听见中央空调呼呼制冷,以及窗外摩托车快速驶过的轰鸣。 挣扎与颓唐埋葬在深夜,过往和回忆消逝于幽静,她是与黑貌合神离、与白格格不入的灰。 她既坏的不纯粹,又好的不坚定。 所以才异常痛苦。 时温猝然毫无道理地想起,傍晚隐约看到电影《天气之子》中那句【是你让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很适合她对贺承隽表达自己现下的想法。 她要白的发光,也要好的坚韧。 “贺承隽。” 贺承隽手臂绷紧,将她整个人重重揉进身体里,在她额角上烙下一个轻吻,胸腔震动道:嗯? “你是贺承隽。” -时温,我是谁? -你是贺承隽。 是让她找到继续存在的意义的贺承隽。 贺承隽欢悦满足的闷笑,显凸诱人的喉结滚了又滚,厮磨出耳畔那暗哑勾人的字腔,诱她沦陷其中:“不和她们抢,想要什么三哥争取买给你。” 时温骤然怔住,傻傻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长这么大,她几乎没有被人哄过。 父母忙于工作,最多只能在物质上娇惯她,至于心理上,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就没关系。 小时候外公还在的日子,最多也就和她说过一句,我们温温只要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 久而久之,时温有很多片刻都会好笑的觉得,那些故意作给男朋友看,等男朋友哄的女生很矫情。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自己解决完不就好了,何必非要麻烦其他人。 待今晚得到贺承隽如此这般耐心宠溺的哄她,时温才知道。 原来那样漫长的时间里饱受过的委屈,只消一句简单至极的话,就能烟消云散。 她也有了矫情的资本。 时温藏好感动勾勾唇角,故意恃宠而骄地逗贺承隽,“那你努努力给我买栋别墅吧,就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院子里也要种满红玫瑰,这样我就不怕以后被陈岳赶出去没地方住了。” “然后要把它装修成我喜欢的样子,在落地窗前面放地毯和沙发,这样我就能随时欣赏外面的玫瑰了;楼梯口旁边放一个超级大的月球灯,万一晚上睡不着下楼来也不用再开大灯;还有酒柜也要买……” 讲到一半自己先蹙起眉头,恍然忆起早先被她忽略的细节: “等等,贺承隽,你晚上回来不是说没买吗?” “果然男人的话…” 贺承隽胸腔震的更频繁,连带肌肉发达的肩膀也在颤,空气中细小的躁动因子都随他起舞,分散再重组,暧昧宣扬。 掌心捂住时温停不下碰撞的唇,坏笑着压声威胁她,“睡觉,不睡就再来一次。” 时温立马闭眼噤声,呼吸放到最轻生怕激起他的性致,装作自己已经睡着。 夜深人静,蝉歇月昏,岑寂蚕食神经,释放困顿信号。 本以为傍晚昏的早,这会儿肯定会睡不着。 但大抵是因为身体实在太累了,催促大脑进入休息状态,时温一觉无梦,酣睡到第二天中午。 是被外卖员摁门铃的声音吵醒。 指腹揉弄仍睁不开的惺忪眸子,时温倦怠懒骨地从床上撑坐起身来。 整个人由阴凉暗处镀上金色暖光,折射至彻响蝉鸣。 那该是一个能晒太阳汲取正能量的正午,时温却被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和空空如也的饥饿胃口刺激清醒。 仅用不到三秒钟,便又重新瘫回床上,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柔软舒适。 眯着眼从旁边床头柜上摸起手机,关掉静音给贺承隽打了个电话过去,但那头重复播放‘嘟嘟’声,没有人接听。 时温再拨第二回 ,没响几秒就□□脆利落地挂断,卧室的门也被人自外面推开。 闷潮浸透凉爽,新鲜空气更迭,贺承隽携满身炙热潮汗,手拎外卖袋朝她床边走来。 细看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个细长条盒子。 时温懒塌着眸子、口齿含糊地问他手中拿的是什么,贺承隽厚脸皮回,是药膏。 他昨晚没把控好力度,伤着她了。 虽懂他说的都是实话,时温还是没忍住嫌弃地冲贺承隽蹙了蹙眉眼。 喊他先喂她吃饭,她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这是时温有生以来第一次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也是她自有意识以来饭量最大的一次。 贺承隽中途担忧了好几次,生怕她把自己撑到。 实际时温都没仔细品尝八宝饭的味道如何,只感觉自己再不填饱肚子,又该进医院了。 风卷残云完午饭,时温没贺承隽脸皮那么厚,将他赶出去扔垃圾,自己按照说明书涂抹药膏。 玻璃窗拦得住灼热,挡不住刺眼阳光,照在肌肤上,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暖。 时温不由得想到,托马斯·布朗在《瓮葬》中曾写道,“生命是纯粹的火焰,我们靠我们体内一个看不见的太阳活着。” 以前还不太懂,觉得太阳就是指心脏。 后来阅历千帆,才懂字里行间的深意。 调了个面趴到床尾慵懒地晒太阳,时温的指尖跃动欲翻开她最喜欢的《傍晚降雨》来读。 还没做完的翻页动作被凭空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搅,时温翘着腿摁开屏幕看。 无甚意外,是最近逮空就来劝说她的陆夜白。 【陆夜白:祖宗,您真就决定要在南江读了?不再想想了?国外的美术造诣要比国内好的多,您不是不知道吧?】 【陆夜白:咱去巴黎吧?巴黎真的对您将来的发展有好处,很多东西都是在南江见识不到的。】 【……】 翻来覆去永远都是那句话,说者不烦听者都烦。 时温没再看陆夜白下面又接连发来的消息。 简单回了个‘不’字,摁灭手机继续手上翻页的动作,直到她看到一段: “我以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发生意外 可是当我疯子似地跑进雨幕 脚踩着滚烫的石头,发现自己 竟是如此的原始和容易受惊 几乎身不由己” 不禁失神,或许之前她也以为她的生命再也不会发生奇迹,可是当她在海边遇到贺承隽,融入他灼烫的爱。 她才发现自己竟是那般脆弱又坚强不屈,能在风雨里飘摇。 她是坚定不移地,想留在贺承隽身边的。 抹完药又晒足太阳,时温感觉确实舒服了很多。 又去折磨贺承隽,让他脱光衣服给她当模特,在画室将昨日未完成的那副油画填满色块。 正是荷尔蒙欲与雌激素疯狂碰撞的年纪,贺承隽干坐着看她总起反应,她一瞅贺承隽那样心神也飘忽。 时温实在没办法,把读了一半的《傍晚降雨》塞进他怀里,让他念给她听。 那幅画才得以顺利完成。 蹲在地上刷完油,时温分外满意地对贺承隽说,这一定是她近十年来最得意的一副作品。 被他摁着后脑勺亲了会儿,间歇时温温声软气地用双手推拒贺承隽道,想去学校街里吃小吃了。 贺承隽向来难以拒绝她,耐心等她上楼换衣服打扮,护着她去人杂拥挤、气味混杂的学校街里闲逛了逛。 排队给时温买了份她想吃的章鱼小丸子,被她心满意足地投喂两颗,两人又悠散去了那家桃花面馆。 时温因那日中午的不礼貌,真心实意地向跛脚阿姨道歉。 跛脚阿姨不好意思的念念叨叨,说自己年纪大了记不住人,如果那天能记起时温就是贺承隽带来的姑娘,也不会追出去问她要钱。 说着还把时温给的一百块原分不动的还给她,反倒是收下贺承隽递过去的十块。 毫不夸张的说,跟贺承隽来这里吃桃花面的两次,碗里满满当当全是烧肉丸子,快比面条还要多。 唯独她自己来的那次,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分量。 前两次因为意外频出,时温没能尝到贺承隽口中的‘好吃’。这次不知道有没有心境加成,反正时温觉得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汤汁浓郁烧肉肥而不腻,丸子充分浸满汁水在口腔中爆开,面条细长不失劲道。 时温称心如意的连汤都喝了不少。 回别墅的路上,时温将憋在心中的疑惑道出,贺承隽简单给她概括: 跛脚阿姨的丈夫有外遇了,儿子又是不学无术的街头混混。 某次儿子在他们第一次经过的深巷里跟人打架,跛脚阿姨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惜让那些人用棍棒将自己的腿打瘸,也不肯让他们动她儿子。 是贺承隽跟黑子经过‘顺手’帮了个忙,黑子摔利了手里的啤酒瓶,冲进去收拾那些混混,他则是带阿姨去医院治疗。 那群人下手只管发泄不知轻重,阿姨无奈落下残疾。 贺承隽接阿姨出院的那天,正好看见她儿子还在烧烤摊上和人吹嘘装b。 他心头冒火,不由分说地揪着她儿子的领子,将人拎回桃花面馆,强硬的让她儿子给阿姨跪了一整天。 她儿子被贺承隽收拾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保证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了。 却没想到那一跪是母子俩最后一次活着相见,贺承隽第二天才在台球厅听说,当天晚上跛脚阿姨的儿子又出去鬼混,没想到这次惹到了不要命的。 对方随身带刀,双方对峙不下时,气急败坏地掏出刀子捅了跛脚阿姨的儿子两刀。 在急诊室里抢救了一个小时不到,宣告死亡。 贺承隽怕跛脚阿姨悲痛欲绝,和黑子交替着,在她儿子死后连着来这吃了半年的桃花面,直到最后俩人看见桃花面这三个字都反射性想吐,才停。 但仍习惯性的,每晚回家前都要在面馆门口看跛脚阿姨一眼。 久而久之,跛脚阿姨也知道他俩的好意,惦记着他俩在巷子里帮了她们母子俩,又如此关心她,便也以自己的方式回对他们好。 跛脚阿姨从不收他俩的钱,却每次都被他俩以压在碗下,或强塞进手里的方式被迫收下。 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原价8块一碗的桃花面阿姨只收他们5块,还会给双倍分量的烧肉丸子。 时温觉得又心酸又好笑,哪有人能连续半年吃同样一种食物的,再好吃也得吃伤。 贺承隽梨涡浅浅,轻描淡写说那阵子真是捏着鼻子硬往下灌的,实在不行就加醋加辣椒,反正最后吃完了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黑子才是最惨的,那阵子不间断让他吃到对猪肉反胃。直到现在也是,什么肉都吃,唯独不碰猪肉。 “贺承隽,你有没有数过你救了多少人啊?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你这少说得有三十五级了吧?” 时温觉得自己无论再对那件事有何置评,都是为了显示自己毫无意义的‘善心’的马后炮,还不如不说。 出乎意料的,贺承隽想也不想道,“一个都没有。” “为什么?” “如果你们真不想活,我也没办法,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第24章 红酒瓶 你和他们那些人又不一样!…… 院子里四季玫瑰盛放弥散阵阵幽香, 大肆吸引蝴蝶昆虫,游于其中久不肯离。 时温兴致勃勃地指挥贺承隽给她折下几支最漂亮的来,打磨掉根茎上的密刺, 想插进花瓶里摆在客厅。 却奈何家里并没有好看的花瓶。 贺承隽沉想片刻,让她等等他,揣着手机走出别墅。 黑色夜幕低垂,点缀朗月稀星,夏日的晚风脱不去闷燥, 却能感受到清凉。 栅栏门对面尽是长居江南的住客,或坐于烧烤摊喝谈, 或走在人行道漫悠, 夹杂着呼啸而过的车水马龙, 无一不是热闹而愉悦的。 时温查过猫咪对玫瑰花是不会过敏的,流浪猫也不会对外界环境改变产生巨大应激。 遂进屋将时眷抱出,让它蜷在白色秋千上与她一同欣赏满园妖艳盛开的玫瑰。 黑猫通灵,以前时温只在书上看到过,这次却真真实实见到了。 先前因贺承隽摘玫瑰而惊飞的白色蝴蝶, 扑颤着翅膀慢悠悠落在时眷湿漉的鼻尖上, 享受晚风轻拂。 时眷随了贺承隽,也是个好脾气的主,竟就动也不动,用那双澄澈透黄的大眼睛瞧瞧蝴蝶, 又瞅瞅时温。 一人一猫一蝶, 在月光银辉中相对无言。 没过多久,贺承隽拎回来瓶看起来很独特很有设计感的红酒,问时温要不要喝。 瓶身是黑褐色磨砂质地,雕刻有彩色老太举杯的图案, 瓶颈有弯型提手。 像经高温炙烤后的彩陶,更像尽心雕琢的艺术品。 时温爽快应下,扰飞了时眷鼻头上的蝴蝶。 在家里所有的柜子中都没有找到高脚杯,两人一合计,一人手端一个透明金边的玻璃碗,坐在外面的白色秋千上,随性洒脱地将那瓶红酒喝完。 时眷馋的紧,不停用爪子扒拉贺承隽示意它也想喝,贺承隽只好带它进屋,给它开了瓶低脂酸奶。 时温斜靠在吧台上绯红着脸打趣说,这是她十八年来,喝红酒喝的最过瘾的一次。 没有那些尝不出年份还要硬装懂的勉强,没有明明不想喝了还要作陪的应付,只是因为当下开心,只是因为是贺承隽买的。 仅此而已。 贺承隽显了笑意,将红酒瓶用自来水反复冲洗干净,盛了些水把方才处理好的那几支红玫瑰插进去。 又不知道从哪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来条红色丝带,在瓶口处不太熟练的绑了一个蝴蝶结,双手抱递给时温。 时温对那瓶玫瑰花满意的不得了,接过前翻后瞧好半晌,难得眉眼弯弯地夸贺承隽,原来他这个直男也会开窍。 那晚贺承隽顾及时温的伤没再碰她,反倒是时温舍不得让贺承隽冲冷水澡,主动提出要帮他。 两人折腾到凌晨,时温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贺承隽才抱着她进入梦乡。 只是自隔日接了个电话,时温隐约听见对方说‘你肯定会喜欢’开始,贺承隽就变得异常忙碌。 天刚亮不久就走,待夜色擦黑才回来。 时温很多次疑惑他天天出去到底是做什么,贺承隽也仅仅是不深不浅地回答说,有点事情要处理,让她别太操心。 他不愿意说时温也不多管他,索性就自个儿窝在家里,时而抱着时眷在客厅里看电影,时而窝在画室里画一整天油画,时而窝在白色秋千上读《傍晚降雨》。 等贺承隽傍晚回来给她带各种好吃的,或是带她出去散散步,一起去台球厅打两三场球。 这样的闲散日子过多了,总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生活会一直像这样平静美好的,好似根本不会存在什么烦恼难过。 直到某个太阳被云层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下午,别墅门铃突然被摁响,时温撑手遮着阳光出去开门,见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男人。 陆夜白拎了个小行李箱,站在别墅门外正用手掌扇着风,欲驱赶面颊上的燥热。 “祖宗,您能不能快点来开门,咱再在外面站会儿就要被闷熟了。” 手掌显然不太顶用,陆夜白扯下头顶上的渔夫帽来,拿在手中一直扇着风。 但江南的夏天除了空调与冰块能带来冷气,扇出的风都是冒着热气的,越扇越热。 刻意省略时温脸上的不大情愿,在她开门后,陆夜白急忙迈进家里随便找了间客房,扔下行李箱,进卫生间里冲冷水澡。 脖颈后搭着毛巾再下楼瘫坐在沙发中央时,时温早已料到自己的耳朵又要落不得清闲了。 果然不出所料,陆夜白先意思意思问了几句她在江南过的怎么样后,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劝说她,巴黎美院的师资力量有多好、从巴黎毕业就能有多么高的跳板、能接触的人和艺术氛围是国内比都比不上的等等。 时温全程垂着眸子摆摁手机,时不时暗讽他,他真的不是被陈岳收买,派来当说客的吗? 陆夜白不知为何,猛然收住关于出国的话题,下一秒打了时温个措手不及,“时温,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时温正给贺承隽发消息的手僵了下,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回复完贺承隽发来的那句【晚上想吃什么?】后,才摁灭手机抬眼瞄陆夜白: “很明显吗?” 陆夜白紧锁眉头,眼里有惊讶有不赞同也有不开心,却唯独没有一丝为她高兴的情绪在,“你别和我说是三中的。” 没当回事儿的点了点头,时温随口回了嘴,“三中的怎么了,我不也是三中的吗?” “你和他们那些人又不一样!”陆夜白霎时恢复成与其他人相处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眼眶中的不赞成和看不上多到快要溢出来,刺到了时温的眼。 时温冷笑,厉声反问他,“陆夜白,那些人是什么人?”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陆夜白退步噤了声。 他能明显察觉到时温对于这个话题的不爽情绪,不想第一天才来就惹她生气,不自在的转变话题,开始吐槽自己天天在公司里有多烦躁。 但大部分还是些好玩的事情,他想逗时温开心。 时温仰头靠在沙发上,对陆夜白的话没什么反应,一个人痴痴的望着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发呆。 其实明白陆夜白是为了她好,而且当时在江北腹背受敌,也只有陆夜白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她好,在护着她。 可她就是听见那句话很刺耳,刺得她神经嗡嗡疼。 她可以接受陆夜白为她好而唠叨她,但她接受不了陆夜白什么都不了解,就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否定贺承隽。 从耀眼火红高挂到明月露头而出,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包括但不限于曲采的父亲有意让曲采和陆夜白联姻,被他拒绝了。 惯爱跟时温装虚假姐妹花的女生得罪了某个大佬,不得已出国避风头了。 在陆夜白问到是出去吃还是点外卖时,贺承隽才拎着两份晚饭款款从外面回来。 没有情敌见面后的分外眼红,因为贺承隽除了在时温向他介绍陆夜白时,对陆夜白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其余时间他的目光始终都是放在时温身上的。 没机会跟陆夜白眼红。 明潮暗涌憋到吃完饭后,贺承隽照例出去扔垃圾,陆夜白才趁时温喂猫没注意,快步跟了出去。 “那个谁,我们谈谈?” - 路灯柔和月色,勾着人们出门在街道中散步,往日人流本就不少马路,如今两旁熙熙攘攘,一眼望去几乎全是相跟着出来散步的人。 暗蓝色天幕上残存几颗星子,被树上间歇响起的蝉鸣声击碎,再闪起。 清爽从夜色渐深弥漫,西瓜与人烟拥堵争地,柏油路渗透各味饮品,人与人摘下面具相处。 没人破口大骂烤串的油烟深重,也没人过多关注别人的家长里短。 至少在这一刻,气氛是短暂的宁静而轻快。 在陆夜白来之前,时温因无聊打上时眷的主意,翻找出杂物堆里那件漂亮的白色纱裙给它穿上,整个猫就像掺着白毛的优雅黑天鹅,令时温喜爱的紧。 反观时眷本猫,大概是猫生第一次穿那样隆重的衣衫,既不适应又比较害羞。 咬着白纱玩了许久,待陆夜白一来就藏了起来。 饭后时温拿猫条将时眷从犄角旮旯中吸引出来,见它头顶黑毛长长了不少,心念微动,起身悠从那堆杂物中,将和时眷身上白色纱裙配套的白色头纱找出。 一转身,就见时眷早已慢慢拖着两条残废了的腿爬到她脚下,仰头盯着她似是还想吃猫条。 时温踏出的那一脚险些踩到它尾巴,赶忙收了回去。 蹲下身将白色头纱轻轻别在时眷头顶的一小撮毛上,时眷抬爪扒拉了下白纱,将一角咬进嘴里玩,却没挣扎。 白色头纱配白色纱裙,俨然像个漂亮的猫新娘。 时温欣赏了会儿觉得十分好看,小心抱起时眷想去给陆夜白看一眼她的猫,才发现客厅里早就空无一人。 见茶几上的烟盒不在,时温以为陆夜白是烟瘾上来出去抽烟,毕竟在江北每次吃完饭或者在外面玩,陆夜白总会捡着机会就出去抽上两口。 跟她聊天聊了一下午都没抽,肯定憋坏了,时温也没多在意。 只是透过落地窗稍稍探寻,好奇贺承隽就出去扔个垃圾怎么还不回来,想出去看一眼。 转身却又被茶几上摆放的那瓶红色玫瑰花吸引。 快步踏上楼去将颜料盒拿下来,笔刷微微一蘸再混些水,将稍变浅些的黑色颜料不均匀的沾在玫瑰花层层相扣的顶端。 鸦黑色瞬间向下晕溢开来,中间是与红色冲撞融合的过渡色,下面是不掺杂质的大红色。 妩媚中暗含绝望,盛放时预告凋零。 是她所喜欢的风格。 时温挨个将瓶子里的11朵玫瑰顶端都涂上深浅不一的黑色,每一支晕染出的痕迹都大相径庭,但组合在一起又别具哥特风的意味。 令时温爱不释手。 还没来得及再想出些什么点缀一番,先被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和戏谑打断: “祖宗,您就不能让人好好活两天?非要给人糟蹋成这副鬼样子。” 陆夜白将方才与贺承隽谈话时的不友善敛的一干二净,进别墅与时温说话,又变回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时温听到声音是来自于陆夜白,本打算头也不回,但想到自己如此有艺术感的作品竟然被他说成是糟蹋,还是没忍住扭头想冲他表达嫌弃。 却首先注意到跟在陆夜白身后不远处进来的贺承隽,立刻换上笑脸,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贺承隽,你快过来看看好不好看?” 贺承隽像没听到陆夜白在外面的那些话一般,神情冷淡的踱到时温身旁蹲下,与她一同观赏那些被她糟蹋的玫瑰,“嗯,像艺术品。” 时温顿时喜笑颜开,狐狸眼尾高高挑起的眼中似是印上玫瑰的艳丽,明媚又扎眼。 偏生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辛辛苦苦种的玫瑰就被我这么玩,不嫌我糟蹋啊?” 贺承隽也随她略扬起笑,大手罩在她后脑勺上倾身吻了吻她额角,“玩完再给你种就——” “喂喂喂,不是我说,你俩能别膈应我这条单身狗了不?” 陆夜白见状蹙紧眉头,不动声色的蹲在时温另一侧,用一些类似于刚进门时的话,引的时温直偏头跟他斗嘴。 甚至连长时间对另一旁的贺承隽忽略都无所感。 入夜,在陆夜白的极力反对与制止下,时温仍旧毫无遮避地与贺承隽一齐走进对面的主卧。 甚至还冲陆夜白做了个鬼脸。 却不想下一秒,贺承隽后脚一勾碰门上锁,反手将时温摁在门板上,从身后要的特别凶。 似是故意想让对门的陆夜白听到般,在时温每次想紧咬下唇不出声时,贺承隽的手就会捏住她两颊,不让她得逞。 那晚能穿透过两层门的低吟起了又歇,歇了又起,临近天泛鱼肚白才堪堪停下。 时温第二日中午下楼,不仅腰酸腿软,身上的痕迹也重。 深一块浅一块,遮都遮不住。 陆夜白顶着不淡的两个黑眼圈坐在两人对面,手中筷子频戳食盒里的米饭,却一口都吃不下。 满脸不善地盯对面没睡醒的时温,和餐饱餍足的贺承隽。 表情哀怨恼火,双眼似是要喷出火般。 抓心挠肺地寻思了无数种可以阻止两人晚上继续笙歌的理由,陆夜白终于在贺承隽起身出去扔垃圾时,‘装作不经意’般与时温提: “祖宗,我还没来这边的酒吧玩过,要不咱晚上挑个地儿去玩玩?” 时温经陆夜白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在江北时他们总喜欢去酒吧听歌,但自从来了江南后,因为觉得一个人没意思,她还一次都没有去过。 略一思索就点头应下。 待贺承隽折身返回,时温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玩。 却得到贺承隽说今天傍晚有点要紧事儿走不开,让他们先去玩,他稍晚点就去酒吧接她的回应。 便拿起外套出了别墅门。 夜色四合彩灯映射,与三两好友相约一同去酒吧,是纵夜狂欢的不二之选。 许是这间重吧的隔音墙偷工减料,又许是音响质量太过于好,隔着条马路都朦胧能听到里面正在热场的DJ曲。 虽然时温和陆夜白就两个人来,但因在江北长久以往的习惯,还是让陆夜白将黑卡搁在前台上,喊服务生开了个视野最好的卡座。 气氛组的美男俊女们立于卡座后方的站台上慢摇低语,碟台上DJ拉下耳机俯着身子,正与前方蹦台上的黑丝美女谈笑。 过道中暗光彩灯间歇闪烁,吊灯时不时映射在人身上,凭添几分暧昧与神秘。 两人被工整穿着白衬衣黑马甲、手持订酒夹板的服务生毕恭毕敬的带入卡座。 雾黑玻璃桌上早已备好五六瓶洋酒、成堆的塑料瓶装软饮,与七八种水果小吃拼凑的拼盘。 她们的卡座的后方站台上,衣衫清凉面容精致的女生数不胜数,似是都想打破脑袋往这里挤,一度让场内人员分布不均匀。 身穿短款黑色改良旗袍的时温随手将包包扔在黑皮沙发上,抬手懒怠地招了招,让正在为他们配酒的服务生靠近些来。 手比扇形遮挡红唇聚音,嗓音混合热曲暧昧撩人,让服务生迷了个七荤八素,“去,加五瓶路易十三和五瓶黑桃A,让你家场控在大屏上放句话。” 服务生手中的动作按下暂停键,手中软饮因无阻拦,争前恐后入侵洋酒的地盘,欲将之全部融合。 时温两指夹着那张刚才前台刷好递给她的陆夜白的黑卡。 递给面前倏然瞪大的双眼中满含不可置信,想扬声再三确认的服务生。 各色妆容完美、身材火辣的美女排成一条龙,端举五光十色装摆黑桃A的黑桃形彩色灯牌。 每个后方都夹一个被明黄色灯光照亮的路易十三皮质箱子,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朝DJ台正对面的卡座走去。 与此同时,先前还在不断变化图案的酒吧大屏,毫无预兆的变成一张黑底上面印有妖冶盛放的红玫瑰图案,中间那行大字格外吸睛: 【去他妈的坎坷生活,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伴随DJ突如其来的开场劲曲,猝然间将气氛本还算舒缓的场子引炸,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的吼声甚至快盖过音响: “凭什么要这么对我!凭什么!破生活和不愉快都给我去死!!” “我以后也要为自己而活!” “……” 时温脚踩黑皮沙发,坐在身后的蹦台上,借过气氛组一个女孩手里写着【生命短暂,及时行乐】的褶扇,边扇身子边跟着曲儿轻晃。 两旁是一字排开的美女,前方是端着酒水的辣妹,还有陆夜白这矜贵的大少爷作陪。 好不气派。 陆夜白靠过来笑着大声打趣她,说都这样豪掷千金、快让所有人都来围着她转了,怎么看起来并不是真的开心。 稍愣怔了下,时温突然抿唇笑了。 倾身抓过旁边一个明黄色箱子里的路易十三,粗暴扣开瓶盖,拎起酒瓶对嘴往下灌。 周围是不断鼓掌惊叹、眼含敬佩的少男少女们。 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 自她来到江南被贺承隽从海边救起后,是她这辈子过的最肆意最开心的一段时日。 金钱不当事,爱情手里抓。 学业不用愁,生活随心过。 她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还不等时温先苦思冥想出答案,服务生先恭敬朝她走来。 附在她耳边问,他们这桌有十次喷干冰的机会,想不想玩。 时温当即兴奋的直起身来,拉着陆夜白一齐站到后面蹦台上。 两人手持干冰枪,待DJ到下一个高潮前喊three two one时,随着四周飘扬落下的红色气氛纸,和装满彩带的大气球,将干冰一同喷洒而出。 去他妈的坎坷生活,去他妈的心理绑架。 她时温从今往后要肆意要潇洒,要为了自己而活。 正中央地理位置优越的卡座里,美女俊男有钱大方,又如此玩得开。 四周散台卡座里的男人女人们自然都蠢蠢欲动,接连来了好几批借敬酒为名各怀心思的,都被陆夜白和服务生几句话打发走。 时温却猛然在场子里瞄到一个不算熟人的熟人。 恰好那人也向她看来,正对上目光,时温扬手招了招让皮圈过来,问他是自个儿一个人来的吗? 皮圈摇了摇头,大声在时温耳边喊,让她朝他指示的方向看,他是跟后面不远处散台上的五六个朋友一起来的。 还顺口问她,为什么不和三哥一起来? 时温也没想通她当时究竟是被那瓶假酒灌蒙了脑子,还是因皮圈是贺承隽的朋友。 才会提出,要不让你散台上的朋友们一起来这边玩吧。 说是五六个,其实快将近十个,一群人拎着几瓶啤酒稀稀拉拉过来,竟是将早先分外宽敞的卡座坐了个满满当当。 时温明眸转溜扫过一圈儿,在其中那个始终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男人脸上多停了几秒。 感觉好似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索性就当做不认识,只顾和陆夜白瓶碰瓶、拿着路易十三对着瓶口干,偶尔‘大发慈悲’的与身边前来搭话的男人们唠上两句有的没的。 DJ曲劲爆震耳,在神经上跳舞;假酒蒙蔽意识,于理智中徜徉。 身边的男人女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批脸生的换成另一批脸生的。 究竟有些谁,脸长的什么样子,时温一概懒得管。 时温只知道,她好像有答案了。 尽管四下喧嚣耳膜鼓震,哪怕酒精浸脑纵意沉沦。 可总觉得缺点什么。 比起热闹狂欢,她更想见到贺承隽,想安安静静呆在他身边。 因为他不在这里。 所以她才并不是真的开心。 第25章 你别管 我们分手,别再来缠着我。 DJ曲目由激荡变振奋, 自躁动转舒缓,酒过三巡美人作陪,场子里的人彻底放开。 拼酒的拼酒, 作乐的作乐。 最不缺的便是身边围满美女的中年男士,和放纵到找不着北的醉鬼。 时温还没记起来那个感觉面熟的男人究竟是谁,他就先自己撞了上来。 与旁边的男人换了个位置,压下时温右手边的沙发。 不多时便举着亮起的手机屏给她看。 时温偏头看男人的时候,DJ台上一束移动的黄光恰好打在他脸上, 映出他埋没在人群中无法令人记住的五官。 如果不是他冲她撩头发笑的那一下,她根本想不到面前这男人是李阳。 好端端的非要把自己的头又染成绿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迷之审美。 让人认都认不出来。 备忘录里面的字不少, 苍白的手机屏幕在昏昧暗淡的环境中格外刺眼, 时温眯了眯眼才适应。 一字一句的看: 【挺厉害的,没想到你能在贺承隽身边呆这么久,不过想来也是,像你这种长得好看又有钱的,给谁谁都不愿意放手。但我其实挺想不通的, 和你一起来的这个男人比贺承隽好无数倍, 你为什么非要跟贺承隽那种人渣在一起呢?】 隔着屏幕都能溢出来的酸味和贬低令时温皱了眉,不爽的掏出手机来迅速给他敲回一行字: 【如果他是人渣,那你就是人渣不如的东西。】 李阳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当初在走廊里只是拒绝他他就恼羞成怒要对她动手。 今晚她的话都能称得上羞辱了, 他竟然看完还能笑得出来。 【哥们儿心疼你才和你说这些话, 别等被贺承隽玩了才知道后悔。在你面前老实的人在背后不一定玩的有多花,也就你这种傻乎乎的公主才能被他骗的到,要不是你长的好看又有钱,你觉得他凭什么会主动对你好?】 时温压着不爽仔细品味李阳这段话的意思。 意思是:贺承隽在她面前老实是装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玩的很花;而他李阳在她面前不像是个好人,但实际他背后很老实。 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她长得丑又没钱,贺承隽根本不会多与她有交集,他愿意对她好纯粹是因为有所图。 要不是听黑子说过李阳大费周章追到五中校花就是为了给贺承隽发小视频恶心他;要不是经历过贺承隽在KTV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愿意让她出事儿的感动。 时温说不定真要被他这踩一捧一的话挑起怀疑。 懒得再搭理他,时温回以最后一句: 【我宁愿被他玩,也不愿意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渣多说一句话,滚我远点。】 李阳耸了耸肩,低头看样子还想再打字,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抓着手机消失在人群中。 时温后知后觉才感觉出不对劲。 那晚在烧烤摊上皮圈对李阳的反应是那样义愤填膺,怎么会和他一起来酒吧玩? 没多想,时温当下就问了皮圈。 半晌后,皮圈才将她的手机归还,上面的字已然不是她输入的那些: 【没办法,我和他住在一条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他不做那些恶心人的事儿,总归是得给几分面子的。 我们不像三哥有本事,三哥和黑子这一毕业,三中没人能玩的过李阳,我们不说和他称兄道弟,但至少也得保证接下来的一年不被他欺负。】 时温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要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无论是社交还是办事,出发点永远基于能让自己收获到什么。 大概是被贺承隽的一言一行潜移默化多了,时温总认为人都该是真诚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哪怕不能坦诚的说出不喜欢,也至少不会虚伪的说喜欢。 可她忽略了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爱憎分明,大部分人都像皮圈这样权衡利弊。 所以贺承隽才会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不知道是谁首先提议的要玩游戏,反正最后时温和陆夜白也觉得光听歌光喝酒没什么意思。 索性坐回沙发上,与他们一起摇骰子玩吹牛。 小地方到底落后,不如大地方玩的花。 时温和陆夜白之前在江北酒吧里混惯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碰过,不知不觉间都练出一手摇骰子的好本事。 别说不用看就能把点数猜个九成九,将五个骰子摇到垒成一摞都是小菜一碟。 前面十来局里,俩人连骰子盒都没看过一眼,也没碰一滴酒。 只是运筹帷幄地笑看周围的人,一杯杯往肚子里灌,很快面红耳赤,讲话都带大舌头。 觉得这样下去更没什么意思,时温悄悄给陆夜白使了个眼色,陆夜白秒懂。 之后那十几局里,俩人便总会刻意装随意的输几把助助兴。 时温加起来一共喝了两杯纯洋,除了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像含满沙砾磨的疼以外,其他都还好。 但陆夜白还是按以前的习惯,在灯红酒绿的间隙,喊服务生端杯加白糖的纯牛奶过来,给她解酒。 因他们这桌豪掷千金,今日开场比平时早了两三个钟头。 直到他们已经换着花样玩过好几轮后,其余空着的卡座和散台才稀稀拉拉被填满。 时温又跟他们玩了几把后,意兴缺缺地扔了骰子筒,倦懒地靠在黑皮沙发背上。 摁明的手机屏上清晰显示着一个小时前,她给贺承隽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来。 贺承隽隔了许久才回复,说差不多还得一个钟头才能过来。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时温摁灭手机捏在指尖中转动,频频往入口处瞧,躁动不安的连身旁仍在玩骰子的陆夜白都注意到,身体后倾靠过来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贺承隽说他等会儿就来,我怕他找不到台。” 右手食指抬起,时温指了指桌上新端上来的小食拼盘,让陆夜白给她挑个圣女果来。 却不想陆夜白长臂一伸,大刀阔斧地将整个拼盘都给她拿来,让她自个儿端着吃。 时温一边往口中放圣女果,一边急不可耐地偏头探向入口处,时不时又低头摁亮手机,看一眼到底几点了。 直到手机屏上数字分秒更迭,又过了多半个钟头,时温前倾身体将没吃几口的拼盘放回桌面上。 顺手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手,想站起身来去趟卫生间。 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那个,自己惦记了一整晚的男人。 但在下一秒,却眉头蹙紧,目光尖锐。 正朝她们这桌走来的贺承隽,怀中还搂着个女人。 借酒吧朦胧暧昧的彩光,时温隔着一段距离仔细打量了那女人许久,一身露脐上衣超短裙。 浓妆艳抹的脸上挂着不合妆容的娇羞。 让人看的想吐。 怪不得,怪不得皮圈问她,为什么不和三哥一起来。 原来不是问怎么贺承隽没来,而是问为什么贺承隽来没带她。 贺承隽口中所谓的有事,就是这破事。 显然,身旁不间断用余光注意着时温动作的陆夜白也看到了。 扔了手里的骰子筒,冷厉凶狠地站起身来,表情不善地紧锁与她们只有几步远的贺承隽。 场子里震耳欲聋的热曲一首接一首,下一个大高·潮随漫天纷纷扬扬地红纸和纵情喷洒的干冰而来,所有人都根据音乐抖动,凭借酒精放纵。 唯独时温,好像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只眯起妩媚的眼眸,恶狠狠地攫着面前那两个人。 贺承隽似是先冲她扬了个笑,浪痞痞地勾着唇角,后又当着她和陆夜白的面儿,偏头吻了下旁边那女人的耳根。 女人顿时更娇羞了,面颊绯红的往贺承隽怀里躲。 那一幕激的时温红了眼,当即不顾一切地挣脱开想拉住她的陆夜白,崩溃地冲他凄声叫喊,“陆夜白,你别管。” 满脸愤怒地踩着黑皮沙发,一路畅通无阻去到两人对面,扬起手臂来便狠狠给了贺承隽一巴掌。 声音被乐曲吞没,疼痛于暗处隐匿,只有两个当事人才知道,那个巴掌到底有多狠。 打的贺承隽俊脸直偏向右侧,口腔中瞬间弥漫起血腥味儿,迟迟消不下去。 旁边的女人也受了惊吓,懵懵然想往贺承隽身后躲,生怕下一秒就会连累到她。 但埋在忘乎所以的纵情享乐中根本不值一提,只有小范围的人似有所感,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她们这边看来。 贺承隽在紫灯绿光中维持偏头的姿势,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脸颊,喉结滚动重重咽了口带血的唾沫,提起唇角似是在放声大笑。 胸膛一震一震的,唇边的小梨涡清晰可见。 这是时温第一次见贺承隽笑的如此开怀,平日里哪怕遇到再高兴的事情,他也只是淡淡的笑。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面无表情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时温总觉得贺承隽这个笑容里,好像满载遗憾和难过。 可容不得她细想。 下一秒,贺承隽松开怀中的姑娘,节骨分明的有劲大手猛然钳住时温的后脖颈将她拉近。 软唇无力抵抗,狠狠撞上贺承隽未收起的牙齿。 疼到时温眼角依照本能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双手抵在贺承隽硕大的胸肌上用力推拒。 但与他钳在她脖颈上的力道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顾面前女孩不情不愿的挣扎,分开牙齿反复撕咬时温的下唇,贺承隽口腔中的血与时温下唇破裂的血混为一体。 弥漫融合在两人口中,舌尖双双染上铁锈味。 时温抵抗不了,只得气急败坏地回咬他,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低头,谁都不认输。 不知过了多久,贺承隽的唇齿才离开时温,贴附在她耳根处,扬声喊出两句话,音色磁性迷人却刺的她耳朵疼。 他说:“时温,我玩腻你了。” “我们分手,以后别再来缠着我。” 怪不得电话那头的人说他一定会喜欢,怪不得这段日子他都是早出晚归,消息总隔很久才回。 怪不得他好几天都没碰过她,怪不得每天回来都满脸疲惫,身上还有股异味。 原来是背着她偷腥。 那一霎那,时温眼眶猩红,眼尾红的似是能滴出血泪来。 这是时温有生以来,第三次为别人红了眼眶。 第一次是外公去世,第二次是母亲去世。 这是第三次。 被曲采谩骂污蔑是杀人犯的女儿时,她没红眼眶;被陈岳不信任骂不识好歹时,她没红眼眶;被朱姓母女俩针对使绊子时,她也没红眼眶。 却在贺承隽以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对她说分手的时候,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时温以最大的力气咬住自己的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掉出,奋力挣脱开贺承隽的禁锢后撤一步。 接着使出她最大的劲来,扬起手又给了贺承隽一巴掌。 这次比上次的力道还要重,震的时温整条手臂都在发酸。 麻麻胀胀的,让她更想哭了。 回怼李阳的话是那样的轻松又胜券在握,实际真到发生的时候才知道,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潇洒利落地转身回到黑皮沙发上,烦躁不堪地拎起自己的包,攥紧一旁尽力克制着想动手的路夜白的手腕。 在周围一众好奇看戏的目光中离开了酒吧。 再没看贺承隽一眼。 夜幕深压漆黑连片,黑云笼罩之下,没人看的见星星。 时温拉着陆夜白一句话都未说,出了重吧大门,展臂拦住那辆刚下完人的出租车,嗓音暗哑地报了别墅的地址。 陆夜白也难得静默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充当个不会说话的活人布偶,陪她一同回到别墅。 踢掉鞋子没开大灯,时温死气沉沉地抱腿陷进客厅的沙发里,眼神涣散的瞧着不远处听见声响便拖着两条残废后腿,正慢慢向她爬来的时眷。 有那么一个瞬间,时温十分难过的在想:她对于贺承隽来说,是不是也只是个因为一时兴起而捡来养养的小动物。 高兴了觉得新鲜了就逗逗玩玩,不高兴了觉得腻味了就扔掉换新。 可动物都有感情,人又怎么会没有。 他怎么能说变心就变心。 时温这次难得没有俯下身子去抱时眷,只是将自己的身子蜷到最紧,弓着背埋着头,独自消化难过。 陆夜白轻手轻脚地坐在另一侧,靠在沙发椅背上瞬也不瞬地牢牢攫着时温,却没说任何安慰的话语。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安慰时温就越会让她难过。 寂静空旷的别墅里徒留时钟细微不可闻的走针声,不知过了多久,沙发上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女生才又有了动静。 时温将麻痹的双腿慢慢伸展,忍着那股带有轻微刺疼的感觉,和颈椎处的困疼出了声: “陆夜白,我答应去巴黎。” 一旦松口,之后的事情全都可以顺理成章。 时温多一秒都不想再继续呆在江南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索性连这边的东西都懒得带走,仅将不明世事的时眷寄养到还没关门的宠物店。 时温强忍着难过没回头去看时眷,同陆夜白订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瞒着所有人飞回江北。 在VIP候机厅里望向白炽灯思绪放空许久,时温还是决定将这个已经用了五六年的微信号注销掉。 顺带手机卡都拔掉,扔进垃圾桶里。 她再也不要知晓关于这里的一分一毫。 时温在江北酒店里住了多久,陆夜白就陪了她多久,她拿着陆夜白的手机给陈岳打电话,说她同意出国留学。 但条件是,必须要去巴黎美术学院。 不知朱玉兮是不是听见她答应要去异国他乡的消息属实太兴奋,激动的都忘记在这事儿上算计时温。 快马加鞭催着陈岳,让他将她所有需要的手续都办齐全,火速送时温去了巴黎。 等到时温坐在飞往巴黎的头等舱中,见到旁边正与空姐笑的一脸灿烂的陆夜白,才知道。 原来,他是要陪着她一起去巴黎留学的。 第26章 豆汁儿 我梦里总有梦不完的江南。…… 距法国巴黎5053公里远, 飞行时长11小时30分钟的江北城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飞机刚落地还在缓慢滑行中,时温便一刻都不能再多地从座位上弹起, 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骨。 后仰脖梗甚至还能听见颈椎在嘎嘣作响。 不算在头等舱里时不时颠簸的这十二个小时,就光说之前因巴黎突降暴雨延迟起飞,在戴高乐机场候机的那七个钟头,都足以让时温感到身心俱疲。 VIP候机厅里除了法棍加火腿肉,就是三文鱼三明治。在法国人眼中地位较低的中餐菜色被烧成个六亲不认, 辣子鸡都能喊糖醋里脊祖宗。 一度让时温只闻味道都毫无食欲,将近一天的时间内她仅用三瓶矿泉水果腹。 再加上这班颠的像经历空战的飞机, 时温完全无法体会其他座位上那些, 与她一同从异国他乡归来的人的兴奋喜悦。 还没降落时就已经耐不住雀跃, 与电话那头的人约饭约逛街。 “祖宗,您好好儿搁那儿跳什么复健操呢?” 隔壁座位上的陆夜白可能也因感受到飞机落地时那下猛烈震动而悠悠转醒,眯着不大清醒的眸子朝她看来,嘴上不忘用一口标准江北腔吐槽: “这他妈什么驾驶员儿呐,咱都怀疑他到底拿驾照儿了没, 好好儿一民航开的像战机, 眼看就要给咱颠儿吐了。” 伸展动作没停的时温闻声轻勾唇笑了下,不自觉舔了舔唇环,心觉地域这东西是真的很神奇。 说它是不会遗忘的吧,可大部分人这一生总会漂泊在外, 或一年或十年或百年。 居无定所的时间一久, 连带那些儿时的生长记忆都会模糊不清。 要说它是可以遗忘的,又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让人发觉,其实那些记忆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并不会被遗忘。 例如一份尝起来略显地道的美食, 例如一个街边摊贩叫卖的物什。 例如从巴黎起飞的前还能好好说普通话,临降落就变回地道江北腔的陆夜白。 轻转转上半身,时温缓了下后腰部的酸痛,刚想接话却被陆夜白后面那个,双手无力地扒在独立休息座门上探出头来的,同样操着一口地道江北腔的中青年男人截断: “欸,哥们儿,可叫您说对喽,咱说前半辈子坐过的飞机没百八十趟儿也有五六十了,还真就没坐过这种波波机。” “要不是看在马上就能回家了的份儿上,咱高低得找他唠两句戚。” 男人看起来面色苍白分外憔悴,顶着两个不容忽视的青眼圈,刚说完像是又忍不住反酸想吐般,偏过头去朝窗户干呕了两声儿,但仍要坚持着把槽吐完: “光说这一路上,咱就吐了不下七八回,胆汁儿都要吐没了,怪不得发餐问咱今天特供糖雪球要不要来一份儿,感情是咱生怕吐不出来憋得难受。” 陆夜白见有人比他还惨,有些不太厚道的笑出声儿来,但同时将手中刚拧开的矿泉水瓶递给男人,示意他去卫生间再漱个口。 待男人捂着嘴和空姐使了个眼色走入卫生间,隔音不好的折叠门内传出一阵阵用力的干呕声来,连带着时温这种没胃里空荡荡的听见都有些恶心,微眯起眸直皱眉头。 陆夜白在一旁听的乐呵,刚还不太清醒的眸子现在已然重新亮起,贴心提醒她,“祖宗,收拾收拾咱该下戚了,别落东西。” 两千两百多个日夜,再加上出国前在江南呆的那些日头。 离开江北的时间久到,时温早已连豆汁儿和炸糕是啥味儿都忘记,胃里蠕动泛上的全是鹅肝和蜗牛的味道。 若不因为现在是江北凌晨,她高低得先拽着陆夜白去路边儿喝碗面茶再回家。 机场里明光锃亮,打在刚被保洁阿姨用干净拖把拖过的地板上反起刺眼的光,身旁面前全是步履匆忙的行路人。 时温迈着不紧不慢的小碎步,正跟旁边插兜悠闲散漫的陆大爷商量吃什么,她说她根本不想吃,他说他吃了就得吐。 两人达成一致,各回各家,各找各床。 没有任何东西摆放的行李转盘周围早已聚拢起许多,同他们一样刚下那班飞机的人,隔老远都能听到大声抱怨驾驶员没经验的,问地保行李什么时候出来快赶不上转机的。 大部分还是与家人朋友通电话,商定在哪里碰头见面方便的。 待时温和陆夜白龟速抵达,他们的行李恰好是最先一批出来,走进人群拎好行李出去,就上了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车。 一晃六年光景,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人潮汹涌,都足够江北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将郊区平层都推掉用来重盖高楼大厦。 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见不到什么小平层,更别说老胡同。 反倒是越往拥堵的环中走,偶尔还能在路边儿看见些保存较完好的、被爬山虎和竹子封起的胡同巷子,亦或者是青瓦红栅栏门儿的小屋。 后来通过陆夜白和司机师傅偶尔唠几句的嗑,时温才知道,不是郊区没有小胡同了,只是他们走的这条道儿上很少。 刚进北里屯,陆夜白便听见旁边自上车就一直阖眼休息的时温略倾身对司机讲,将她放在前面瑜舍的门口就好。 还是没忍住要唠叨她,陆夜白像个爱操心的管事儿大爷,“祖宗,咱不想跟家就算了,您名下房产那么多,何必不跟自家住非要去睡硬板儿酒店呐?” 时温靠回椅背轻耸了耸肩,没多思索给了陆夜白一个不能反驳的理由,“那不得之后找人打扫了我再进去住吗?难不成要我现在回去自己撸袖子干?” 陆夜白听完登时乐了,笑的双肩颤抖,偏头打量了下快把身子埋进黑色座椅中的姑娘。 暗红色旗袍外罩着的白色绒毛外套挡不住凹凸有致的身姿,及腰的黑色长发被抓夹随意固定在脑后,额角落下的细碎毛发遮不住琥珀明眸,红唇皓齿。 唯一与整体温柔端庄气质不符的,就是下唇正中有一个从中间断开围绕的银色唇环,不但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更给女人添了些清冷妩媚。 从头到脚整一个不掺家长里短、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气民国大小姐样儿,别说让她自己撸起袖子来做家务。 光是让她站在没打扫干净的家里都怕污了她。 “那赶明个儿个咱给您约个家政阿姨,打算回哪儿住戚?江清巷还是芙蓉街?”陆夜白边念边低头摁手机,问他那群富n代的狐朋狗友们有没有好些的家政推荐。 时温见前面过了红绿灯就要到瑜舍,往门口稍移了些随口回了句,“再说吧,先跟这儿呆几天。” 说完才反应过来,她也被他潜移默化回那口浓重的江北腔。 拒绝陆夜白想一起陪她住酒店的提议,时温推着行李进瑜舍先订了一周的套房,回房扔下行李箱简单洗漱。 照例在床头点上檀香,丝丝缕缕白烟升腾缥袅在暗中,时温鼻翼间充斥满熟悉又陌生的熏香味,逼自己入睡。 江北和巴黎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虽然不如十二小时那样难倒,但总归刚回国来的前一周并不会很舒服。 果然,时温这一觉睡的不踏实极了。 先是梦见以前在江北发生过的那些烂事儿,不等她喘口气画面突然一转,又变成那个人在酒吧里搂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当着一群人的面儿毫不在意的贬低她,说她这人玩多了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卡座周围站满明里暗里挂着嘲讽不屑笑意的男人女人们,眼里全然是不加掩饰的瞧不起和意兴盎然,好像她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吓得时温直接从床上惊坐而起。 那节檀香顶端忽明忽暗还在燃,余灰只积了两三厘米,在她视线扫过时不堪重负,落入香炉。 空调温度不高她却出了一身冷汗,额头背脊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时温双腿曲起无助的蹭撩了把额间垂落的秀发,双臂抱膝埋头入内。 挺奇怪的,明明在巴黎的夜晚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这些了,可能是因为身知回故土,心忆也发芽。 再次提醒时温,其实她根本就忘不掉过往。 整个暗室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维持蜷缩成一团的姿势久到时温觉得自己马上要融入黑暗,才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用略微僵硬还透着麻意的胳膊,摸过床头柜上静音了的手机摁亮来看,发现连她发呆的时长一共才睡了一个小时出头。 倦乏尤在,却彻底没了睡意。 拢着睡袍翻身下床,蹬上拖鞋踩在地毯上,身披黑暗从套房的小冰柜里随便拎了瓶红酒出来,也没用酒店里消过毒的高脚杯。 拿开瓶器粗暴弄开橡胶塞,手握瓶颈举起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往下灌,越灌脑子却越清醒。 时温又在脑海中描绘出以前那个人的模样,他是那样宠她惯她,因为她一时兴起插玫瑰花专门去买了瓶瓶身高档的红酒。 最后没摆两天就被她以艺术之名全部霍霍光。 圈握红酒瓶的手忽然顿住,红酒因口中装填不下,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些许,顺着下颚线滑落在锁骨上。 也滴落在白色浴袍上,长出暗红色的花。 时温眼睫颤了颤,顾不上蹬拖鞋,光脚跑去外间想找纸巾擦拭。 时间无法让她忘记那个人,只能让她适应没有那个人的生活。 从刚到巴黎时的彻夜失眠,再到之前不做噩梦勉强能睡几个钟头。 抛除其中痛苦的过程不论,她适应的结果也还算是看得过去。 显然今天回江北,虽然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也还是在四下无人的暗夜里,被梦境真诚出卖了她脆弱的内心。 干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掉头回来才发现纸巾就在床头柜上,伸手抽出两张胡乱擦了把已经干了的睡袍,拎着红酒瓶晃到落地窗前。 头顶星辰寥寥镰刀月却清明皎洁,冲破无边黑暗寂静洒落在时温身上;眼下楼灯屋火不消不熄,尽忠职守地向外人展示首都的迷人夜景。 安静夜晚好像总有一种魔力,让孤单的人不自觉就想宣泄情绪、诉说心事。 时温还没来得及将内心酝酿了少许的伤感找以合适的途径倾泻,电话铃声先把她从失神中拉回。 系统自带的铃声不高也不低,响在无任何动静的暗屋中分外刺耳,好像能带来一丝似有若无的热闹,又好像有什么想不通的被打破。 总之时温才生出不久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暂时被压了下去。 仍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望月亮,时温没去拿手机,任由它断掉,又响起,不依不饶。 直至第三次响起。 时温扫了眼来电,果然不出所料。 来电人是陆夜白。 “祖宗,嘛呢您?” 电话那头声音清明,不似时温刚从梦中惊醒不想说话,反倒似是自回了家起就没睡,专门掐着点儿给她打电话。 时温抬手捏捏喉咙,清了清嗓子,睁眼说瞎话,“睡觉。” 陆夜白直乐呵,嗤笑她,“您跟我甩这不开面儿的片儿汤话,可真就和我二舅姥儿一水平。” “陆夜白,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你在巴黎能好好说话,一回江北来口音就这么重?” 时温嗓音里散漫着浓郁葡萄酒的醇香,娇媚又带些甜腻,如果不听话里的内容,无一例外会觉得她是在撒娇。 说完还不顾形象张嘴打了个酒嗝。 那头陆夜白不知是被她清甜的嗓音腻住,还是听到了那声轻微不做作的酒嗝,没第一时间回答。 静默两秒到底也没说她什么,“咱可倒是想,但用江北腔说法语您不觉着怪气吗?” “像这样儿?Tu 儿 ne pe儿ux pas dormir?” 陆夜白似是用尽全力将法语的大舌头和江北腔的儿化音结合起来,一句话好端端的话被他说的坑坑巴巴五迷稀碎。 却逗笑了刚怀藏着低迷情绪的时温。 两人放声大笑了许久才渐停,在陆夜白还没想出下一句,是该问她明儿个早上要去喝豆汁儿吗?还是想好以后有什么打算了吗的间隙。 时温却盯着灯火辉煌的脚下雾了眼,毫无征兆的开了口。 哑声轻嘀咕出一句莫名其妙,却让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的话。 “陆夜白,我梦里总有梦不完的江南。” - 再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十点过一刻。 艳阳高照而出的金光透过未遮掩起的窗帘吞噬暗影,斜打入热意晒暖了醒来仍蜷在被窝里玩手机的时温。 一头柔顺乌黑的细发被主人不胜其烦的顺到身后,又在平躺时被抓起撂在头顶上方。 微信聊天框里干干净净的一眼就能看到底,里面有且只有一个联系人,备注是【路从今日黑】,头像右上角红圈里的数字已然堆积起以2开头的两位数。 时温没细看那些消息,退出微信界面给陆夜白拨了个电话去。 那头秒接。 “祖宗,晒阳都太屁股了,您也该起床用膳了吧?钢筋骨头都吃不住您这么饿。” 清朗温善的语气掺着混不正经,俨然像是昨晚根本没听她说过那句话般。 时温拢了把被她扔散开的长发,从床上坐起身来。 望向落地窗外的人聚人散的江北城打了个哈欠。 这几年过惯了巴黎悠闲自在的清早,猛然间瞟到江北底下各个过道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站在红绿灯口等红灯的人,比巴黎十条街的人加起来都多。 还是有些不太能习惯。 但显然胃比人习惯的更快,时温的嘴被饥肠辘辘的胃掌控,“我想喝豆汁儿。” 对面男人没什么犹豫的提供选项:“我给您带还是出来吃?” “出去吧,我想晒晒太阳。”时温慵懒至极的蜷成一团。 “行,那我去接您。” 时温挂完电话连人带手机又倒下瘫了会儿,百无聊赖的刷着根本没几个人的朋友圈。 期间按耐不住双手,在搜索栏输入那串默记于心的数字,跳出那个人的微信名片她却不敢添加。 关掉后台强制自己不要再去想。 下床找拖鞋还不小心踢倒了昨晚没喝完,随手放在床下的红酒瓶。 里面小有剩余的红色液体经撞击倾倒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房间里的暖白色地毯。 时温无奈的扯扯唇,弯腰捞起红酒瓶来放在床头柜上,心中冒出个不好的想法: 今天大概又是一个不幸的日子。 第27章 稻香村 时温,你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 果然, 人从新一天的开始不顺,接下来的一整天就都不会顺。 陆夜白开着白色的宾利欧陆GT,在酒店门口接到时温。 才一上车, 习惯性拉安全带拉到一半的时温,被驾驶座上陆夜白独特扎眼的、绿叶上面印粉花的GUCCI深绿花衬衫惊住。 连安全带插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扣进去的。 别说在江北,单说在巴黎生活那么长时间,被各种艺术风格熏陶。 陆夜白都没有穿过除了单色以外的衣服。 也不知道今天是抽什么风。 还没来得及质疑他审美两句,倏然从背后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令两人毫无防备的齐齐倾身往车前玻璃上亲, 又被安全带强硬勒回座椅中。 时温揉着被撞到的脑后,还有功夫庆幸。 幸好今天出门没用抓夹抓头发, 不然照这力度非得给她后脑勺捅出个洞来不可。 下车后发现是一位奔驰女车主追尾, 据说是刚拿到驾照, 不小心错把油门当刹车踩,一脚亲到了陆夜白的车屁股上。 女车主看到陆夜白花花绿绿的穿搭后也愣怔了几秒,回过神来连连对陆夜白鞠躬道歉,说自己会负全部责任。 女生感觉年龄不大的样子,眉温眼顺声音甜, 齐肩短发衬的本就不大的瓜子脸更小巧。 穿着一件清新甜美的小白裙, 布满自责的眼里快要淌出泪水,大抵也被吓到了。 纵使陆夜白有再大的火气,对上女生担惊受怕的样子都只能叹口气。 依女生的意思交换了微信号,方便跟进后续的赔偿事宜。 绕后瞧了瞧宾利车屁股向内凹进去的大坑, 时温再次在心中暗幸, 还好进车时没被陆夜白的花衬衫震惊到忘了拉安全带。 不然她很有可能被惯性带着从车前窗飞出去。 “我喊人来,让他们在这等着,咱去吃饭。”陆夜白说着就要往出拨电话,只在意时温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 根本不在意顾月明脸上浮现的焦急。 被误错意的时温拦下:“没事,我刚睡醒也不太想吃饭,陪她等会儿吧。” 这女生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除了道歉就是哭,真要让那些大男人来,指不定得吓成什么样。 怨不得一听陆夜白说要走就慌。 时温让她躲进阴凉处,自己站在阴凉与曝晒的交界,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在酒店门口等了段时间,两辆车被各自的保险公司拖走,陆夜白也被女车主不停的道歉声搞的有些头疼。 嘴巴一快顺口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 按常理来说,无论谁被陌生人这么问,都普遍会拒绝。 更何况还是她蹭了他的车。 话说出口的时候陆夜白有点后悔,但又觉得这女生打扮的挺漂亮,一看就是有约。 而且女孩家脸皮都薄,顶多会坚持要请他们吃饭表达歉意,到时候拒绝就好。 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陆夜白忘了,能把油门当刹车踩的女车主,根本不会按常理出牌。 最后的场面变成三个人一齐步颠儿着,去路边找豆汁儿喝。 江北中午十一点半,日头正盛烤暖了仲春,随处可见被日光照到明耀的砖瓦,红缀金,金透青。 这会儿正是人们三五成群,拥杂着到处找馆子的时候。 路边儿的早餐店早已歇了门儿,人嚣声杂的男孩儿们看见什么吃什么,衣妆精致的女孩儿们结伴往高档商场里走。 街边味儿正的几家老馆子门口都排起了长龙,半晌不见动上一动,全在路边儿堵着。 过道里手中拿着咖啡杯摆拍的网红,举着相机录生活美食vlog的博主,还有像不要钱般拎着大包小包刚从太古里逛出来的,又要奔赴下一场。 在被从身边经过的路人撞到第三次时,时温皱紧眉头,嗓音稍带烦躁:“我们才走了六年而已,六年,又不是六十年,怎么江北的人一下子就冒出来这么多了?而且大家今天都不用上班儿的吗?!” “时温姐,今天是周日,平时只有早晚高峰才这么多人。” 适时提醒她的是那个年轻女车主,在陆夜白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的时候。 因女生夸她的唇环和旗袍好看,两人顺势浅聊了几句,也互换了名字和微信号码。 她说她叫顾月明,是城西顾家的独生女,也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不久。 两人一下就有了许多共同话题。 其实现在时温都还觉得,缘分这种东西确实是妙不可言。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绿叶搭配粉花的陆夜白和刹车当油门踩的顾月明,真就是绝配。 “我刚回国那几天出来逛街也和你现在的想法一样,觉得哪哪儿都是人挤得慌堵的烦。等回去才听我妈说,江北这几年发展的可快了,到处建高楼建商场。 “你能想到吗?现在六环外的房价都5万多一平了。” 时温难免震惊:“现在这么贵了都?我记得以前六环外才不到2万吧?” “是啊,要跟我没去英国那会儿,这价儿都够在三环内买个好地段儿了,足以见得这人一下子多出来多少了。” 时温轻撇了撇唇,略靠近顾月明身边声音不大,却足矣让她听清,“也不知道都图点儿啥,江北有什么好的值得他们都跟这儿挤?有那钱都够在别的城市买好几套了。” 顾月明笑不露齿,眉眼弯弯,就着靠近的姿势顺势挽上时温的胳膊,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不都说在江北二环的羡慕皇城脚下的,皇城脚下的想变成红墙里的,红墙里的打破脑袋想逃出去嘛。如果说我们是皇城脚下长大想逃出去的,那他们就是打破脑袋想进来的。” “人嘛,其实说到底就是穷其一生都在羡慕追赶别人。没钱的羡慕有钱的,有钱的羡慕自由的,自由的羡慕有家的,不知道哪儿才是个头。” 闻此言,时温偏头深深看了正冲她眨巴眼睛的顾月明一眼。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恬静单纯、似是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能随口说出这种一语中的的话来。 但很快又了然。 像她们这种高门大户里长大的孩子虽然衣食无忧,可总有明枪暗箭埋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放把冷箭。 轻则身处水深火热,重则再无翻身之日。 聪明不行,傻也不行,就只能心如明镜装傻充愣。 时温是,顾月明是,陆夜白更是。 只要一天舍不掉优渥生活,就万事都由不得自己定。 哪怕有天疲乏至极咬牙想舍掉,身后的家人和基业也不会允许。 生来命定,必须承受。 “那你呢?你也有羡慕的人吗?” 顾月明深深看了时温一眼,坦然承认:“当然有,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怎么能不羡……” “哎哎哎,祖宗,您看前边儿的老瓷器口儿还开着呢,这个点儿估计也就他家还有豆汁儿了。” 走在前面的陆夜白避开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回头打断俩姑娘马上就要升华到对命运的感慨,带领她俩逆着人海往老瓷器口豆汁店里走。 说巧不巧,就在他们进去的前一秒钟,最后一碗豆汁儿刚好被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端走。 连带着焦圈儿都卖没了。 陆夜白踌躇了瞬,还想上前去问问那个端了最后一碗豆汁儿的男人能不能高价卖给他。 却在离男人还有三五步远时,突然看见男人因接电话面红耳赤,喷出满口唾沫星子,掉进碗里。 赶忙站定脚步转身又走了出去,强忍着反胃还不忘恶心时温一把,“祖宗,您要实在想喝也不是不行,混点儿唾沫星子其实也尝不大出来。” 时温隔的有一段距离都看到了,挎着嫌弃脸,一副‘滚开,识相点就别和老娘说话,小心吐你身上’的样子。 拽着身旁看向陆夜白表情一言难尽的顾月明扭头就走。 陆夜白迈大步追在身后,将两人好说歹哄的带进了路边儿那家正宗的羊肉铜火锅店。 不大的店面里摆了十几张已有年代的干净木质桌凳,因店主上了年纪,也搞不懂现在年轻人探店的弯弯绕绕,索性仅凭极好的味道和热情的服务招揽回头客。 他们来的不算太晚,还空着两个桌,身后又跟了一大波人进来,再晚一步就要等桌了。 这家铜火锅店是之前时温还在江北时,最爱和陆夜白来的馆子。 不仅是因为味道够正价格实惠,更是因为每当在高档酒店奢华餐厅吃到腻味的时候,来这里总能找到生活最平淡的烟火气儿。 一早上意外频出,这顿饭再美味自然也吃的不大尽兴。 陆夜白以为从坐下就没动过几筷子的时温,是还在怄气没喝上豆汁儿的事。 嘴上宽慰保证到说,赶明儿他肯定起个大早来给她送豆汁儿。 却还是不见时温心情转好。 三人时不时搭上几句言浅面浮的话,更多的时候都是顾月明在找话题与陆夜白聊天,时温独自盯着火锅烟囱沉默。 毫无预兆的,在刚加了水的铜火锅冒泡沸腾的那一秒,雾气散了时温一脸,隐匿了她面容的同时也给她的声音染上一丝飘渺。 似烟似雾似空灵,不细听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可陆夜白却知道时温说的是什么。 她说,“他也带我去吃过铜火锅。” 饭桌上的气氛来不及变得诡异,就先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来电人是时温的父亲陈岳。 扫了来电显示几眼,又等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铃声马上到末尾要自动挂断,时温才摁下接听键随意举在耳边不远处。 果然不出意料,就是她想的那几句指责话: “时温,你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从国外回来不知道先回家里报个平安?” “亏你玉兮阿姨还天天担心你在国外是不是受了苦遭了罪,知道你回了国但不回家还一直问我是不是她哪儿没做好惹你生气了才不想回家,你就是这么狼心狗肺对待真心对你好的人的?” “我不管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今晚必须给我回家来,听见没?” “要是今晚不回来,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一股脑儿说完自己想说的,还不等时温有什么回应,那边先怒气冲冲的挂断电话。 时温轻扯了扯唇,满脸麻木的将手机搁回桌上,继续盯着火锅发呆。 方才还浮在面儿上的烧肉丸子都已经浸在汤汁里油光鲜亮的,豆腐土豆吸满汁水膨胀发大。 明明香气浓郁,时温却更想吐了。 “不会又是您那卖毒苹果的后妈吧?”陆夜白伸手往时温碗里放了片已经变了色的嫩羊肉,像是没听到通话内容般问她。 其实火锅店里吵归吵,大多还是各桌窸窸窣窣碰到一块聚起来的吵闹。 电话那头男人带着怒意的声音太洪亮太有气势,陆夜白想不听都不行。 时温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戳了戳那片羊肉,入口即化的鲜嫩肉质被她戳的上面全是大小不一的孔洞。 最后到底还是没放进嘴里,时温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陆夜白瞧她又摆出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没了胃口,将筷子横搁在碗边儿,思忖了下搞怪开口,“欸,祖宗,小爷我呢,倒是有个主意能帮您。” “就是不知您是否愿意赏耳一听?” 时温抬起头来瞥陆夜白一眼,兴致缺缺,“不愿意。” “嘛呢?愿意?好嘞。” 陆夜白刻意省略她拒绝的话语,倾身凑近时温耳边,表情正经的似是要对她说什么机密一般。 一定程度上挑起了些时温的好奇心。 第28章 吊丧宴 看见你就倒胃口。 面积不大的火锅店里人围桌, 桌挤人,餐客从通道路过或是服务生从边上通过,都会跟坐在外围的人摩擦起静电来。 可食客门完全不在意, 甚至喝酒吃菜的半当中看见身后要过人,会主动往前搬搬凳子空大地方,还不好意思承人一句谢谢。 顾月明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说下午约了人,没怎么吃饭就先行离开。 见时温根本没有胃口, 陆夜白起身去前台结了账,又不知道与老板聊了些什么, 耗了点时间才回桌说要走。 外头的阳光更猛烈了, 街边的柳树野花都冒新芽长花苞, 室外亮堂的像是这普天之下再没有一处角落能隐藏阴暗。 时温爱极了又烦透了烈阳,站在阳光下可以将融入血液里的脏污用渗入皮肤中的纯净吸收,但代价是肤色肉眼可见的变黑。 肆意的沿街与陆夜白转悠到四点半,认了认新建的高楼大厦,识了识眼熟的转租铺子, 又找家老馆子吃了顿晚饭。 见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才回酒店收拾了个里面只装了两三件儿衣服和一些必须日用品的空荡箱子, 手上拎起那盒下午陆夜白专程绕路去给她买的稻香村,打车回了陈宅。 陈宅从里到外都是标准的古朴中国风,但时温并不觉得温暖,反而每次站在大门口都感觉非常陌生。 从内部透出的就是阴冷, 外部装修再温暖也没用。 就如同这落了的夕阳, 再暖和也抵不过寒夜。 站在陈宅外静默良久,时温还是选择抬手摁了门铃。 很快,几乎是铃声刚响起就被切断,暗红色大门从里面打开, 保姆先是自上而下打量时温,随后扬了些声儿,声音不冷不热充满距离感,“时温小姐,您回来了?” 时温像是没看见保姆的态度般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弯腰换鞋,先听到一阵从餐厅方向而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声音不大,传入时温耳朵里却像火炮炸开般,震得她脑神经‘突突’疼。 心中默数三秒,待数到1那刻,时温恰好见到一脸‘兴奋喜悦’,像是听到她回来后迫不及待来迎接她的后妈,朱玉兮。 朱玉兮迈着东施效颦来的搞怪小碎步朝时温快步走来,丰腴臃肿的身子歪歪扭扭,两条腿跟随时要急眼打架般。 还能分心提了些音量,似是专门说给谁听般,对时温嘘寒问暖—— “温温你可终于回来了,阿姨‘专门’吩咐厨子给你做了一桌你喜欢吃的菜,这几年在巴黎那头受苦了吧?你这孩子啊就是独立又要强,这么长时间也不见给家里来个电话,让我和你爸爸担心的紧呢。 边说边走到时温身边,将她手里那盒稻香村糕点抢过随手扔给保姆,看都没看她带回来的行李箱一眼,就十分亲密地搀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往餐厅里走。 “不过回来了就好,阿姨就不用担心你在那边吃不饱穿不暖了。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说回家来,住什么酒店?酒店里孤孤单单的没点儿人气儿,想做个什么都没人陪你。这今晚回来就别走了,啊,阿姨这个月让厨子换着花样给你好好养养。” 朱玉兮带进来的女儿陈悦紧随其后,几步过来搀住时温的另一只胳膊,见缝插针关怀备至: “妹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这比你出国前瘦了有一圈儿了吧?看看,这细胳膊细腿瘦的光剩下骨头了,当时我就不同意我妈想让你出国的想法,出国多受罪啊,还不如我们姐妹俩一起呆在江北享福呢。” 朱玉兮似是不悦的嗔了陈悦一眼,没让陈岳看见的眼底全是算计,“你这死丫头说的什么话?” “你自己不上进还不让你温温妹妹多去外面接受些好的教育?你不看你温温妹妹画的油画多好看?依我看可不比那什么梵奈和莫高画的差,将来啊指定是个名响中外的大画家。 “所以我才提议让温温去巴黎进修呢,国内的艺术水平怎么能比得上人家巴黎的呢?温温你说是吧?” 时温被一左一右俩人虚情假意的套辞吵得有些心烦,皱紧柳叶眉胡乱应了句嗯,加快步子走进餐厅里,对主座上的陈岳说了句,我回来了。 一音刚落一音又起,客厅摆放的古钟沉沉敲了六下,用自己的方式告知主人,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钟了。 陈岳从报纸上分出些目光凉凉斜了她一眼,合了报纸放在手边就开始数落,“都多大的人了还没点时间观念?你知不知道我们等了你多久?你阿姨辛辛苦苦给你备的菜都凉…” “诶呀,老陈你看你怎么又发脾气,你就别说温温了,她刚从国外回来难免倒不过来时差,我就等了两个小时而已,无所谓的,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朱玉兮赶紧打断了陈岳的厉声数落,忙前忙后细致招呼着时温,甚至还给她拉开椅子: “温温你别理他,赶紧坐下吃饭吧,这都是你爱吃的菜,今晚可一定要多吃些,顾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时了圈桌上的菜色,冰糖肘子、爆炒腰花、金丝海蟹、三鲜酿豆腐和炉肉扒海参。 除了三鲜酿豆腐不喜不恶外,剩下四道全是她不爱吃的菜。 时温懒得跟她计较,只轻扯了扯唇,应了声嗯,便低头小口吃饭。 整顿饭,朱玉兮和陈悦变着法儿找着话儿的给她夹菜,碗里很快就堆起小小一座山。 先不说这些菜她根本就不喜欢吃,何况她又是事先料到这种场面,专程和陆夜白在外头吃过饭才回来的,故而没动几口便搁了筷子。 却又引来陈岳将筷子重拍在桌上,连带起碗碟的震颤,紧拧眉心臭着脸色一顿训斥: “时温,你到底摆脸色给谁看呢?啊?你阿姨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就老不识好歹呢?” “不想吃就饿着,没人非逼着你吃,好好一顿饭吃的跟吊丧宴似的,看见你就倒胃口。” 时温闻言索性将碗往前一推,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拎着行李箱往楼上房间里走去。 耳边除了行李箱偶尔磕碰在楼梯上的哀鸣,还能听到清晰的、来自餐厅里陈岳的愤怒不满和朱玉兮的柔声劝诫。 真累啊。 每次回陈家都觉得像是去甄嬛传里客串了一集,到处都是坑,怎么避也避不开。 自己原先的房间里除了家具以外再没任何东西,之前放在柜子里没拿走的珠宝首饰连同护肤品全都空空如也,时温也不在意。 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将行李都理好,撑坐在床边突然有些后悔,没把那盒稻香村也一块拎上来。 宁愿喂狗都不想被那母女俩糟蹋。 真是白瞎了陆夜白的一片心意。 摁明手机,给微信唯一一个联系人发了条消息:【你的稻香村喂狗了。】 对方秒回:【您别被狗叼走就成,赶明儿个咱再给您买也成,全是抹茶酥的行不?】 时温乐了,唇角还没来得及扬起笑,心烦事儿就又找上门来。 房门‘噔噔’被敲响,时温顿了瞬,闭眼深吸口气搁下手机去开门,门外如她所想站着拿了个高档礼盒、‘笑容满面’的朱玉兮。 朱玉兮见时温开门,电光火石间伸手将盒子乱塞到她怀中,嘴里催促: “温温,刚刚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你也知道的你爸爸就是那个臭脾气。这是我和你姐姐昨天去逛街专门给你挑的衣服,快去试试好不好看?” 时温霎时蹙起了眉。 以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和趋利避害的第六感让她知道,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 果然。 揭开那个高档盒子一看,里面的浅绿色衣裙是坏掉了的,不是出货时未完工的坏。 而是人为破坏。 可以看出破坏者花了一番心思,没用剪刀或刀具剪划,挑破缝线用力撕扯而开,看起来还真想那么回事儿。 时温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朱玉兮起的那些小心思,面不改色地盖起盒子,想自己先收起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却还是被朱玉兮抢了先。 朱玉兮像是提前知道了时温的想法,在她合盒子时,迅速一把撂翻那个盒子,摔在地砖上弹起再落下,在空旷的房子里叮亢作响震耳发聩。 伸手捞起那件裙子继续用力撕裂,同时顺势惊呼坐倒在地上,将衣服用力抱裹,眼泪奔涌而出声音却不减: “温温,你…你不喜欢可以和阿姨说,阿姨…阿姨再给你买其他就是了,你何必…何必要这样呢…” 时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晚注定是又躲不过了,干脆就靠着门框等。 梨花带雨的朱玉兮映入眼帘,时温心里想的不是朱玉兮为什么总能想出这么多暗算她的招数。 而是想,如果朱玉兮要是肯进娱乐圈打拼,四小花旦加起来估计都没她一人的演技好。 这次陈岳的速度明显比六年前那几次更快了,几乎是时温刚叹完气,他就听到声响冲上楼来,洪钟般的声音和快速上楼的脚步声震在别墅里还带回音。 刺耳的很。 “又怎么了!时温你又犯什么病?!” 待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瞅见拿着被撕烂的裙子坐在地上哭的朱玉兮,和一脸麻木靠在门框边的时温,陈岳的怒气值直接飙到今晚最高。 “时温,你他妈每天摆脸色欺负谁呢?啊?这个家是没人能管的住你了吗?要是不想呆就趁早滚,搞得谁想看见你这丧门星。” “也不知道谁给你惯出的这副烂德行,天天不识个好赖,就该让你自己烂在外面才能知道家里有多好。” 时温冷着脸听完陈岳的话,转身回房间里迅速收拾好刚整理完的行李,拎着箱子就往楼下走,“陈岳,我时温宁愿烂在外面也不想再回来一次。” “时温,你他妈有种这辈子都别回来!” “砰——” 第29章 小陆爷 您看您,意下如何? 用力甩门的声音成功隔绝了陈岳的怒吼声, 时温临出大门的时候,还不忘记拎走陆夜白给她买的那盒稻香村。 方才经过朱玉兮那般对待,想必酥脆糕点已经碎了不少, 她宁愿吃碎了的也不愿再留下被糟害。 开双倍价格喊了辆出租车载她回瑜舍,时温身疲力竭地将行李箱靠在墙边,从小冰箱里拎了瓶红酒启开,蜷在飘窗上发呆。 天色暗沉黑夜寂寥,乌云朵朵遮挡清亮明月, 空中没有半点亮光。 房间里也是通片黑暗,不像窗外脚下的万家灯火, 通明不熄。 倏的想起陆夜白昨日在路上问她为什么不回自己家住。 时温仰头, 喉咙滚动灌了几口红酒, 又垂头嗤笑了笑。 有家人有期待有温暖的才叫家,什么都没有的只能叫房子。 她向来不缺房子住,可却几乎没有家。 以前母亲时沁在时,她觉得陈家是家,可后来陈岳的家里根本就容不下她。 之前在江南与那个人在一起时, 有很多个瞬间她都觉得那就是她的家。 却也被残酷现实打醒, 让她知道那并不是她的家。 既然哪儿都不是家,那和住酒店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用自己打扫操心。 时温又喝了几口红酒,把酒瓶靠在窗角,摁亮手机想告诉陆夜白, 她把他的心意从狗嘴里夺出来这个好消息, 让他明天不用再买了。 却发现有一通被她忽略已久的未接来电。 来电归属地显示是,江南。 时温将手机屏幕摁灭,在漆黑中眨了眨眼睛才又重复划开锁屏看了一次。 确定那是通来自于江南的电话,却不是她熟悉的号码。 犹豫许久才轻摁下那个号码。 界面从通话记录转变成正在通话。 时温屏息静气的紧紧盯着那串十一位的电话号码, 细看藏在鸦黑里的细白手指都在抖,眼睫一眨不眨,呼吸逐渐困难。 每过一秒都是煎熬。 隔了许久,在时温气都要喘不上来,眼看电话就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喂?你好?请问你是?” 那是道清泠的男声,穿过听筒都难掩阳光气息,并不是时温想象中的那个声音。 也不知道是遗憾多点还是开心多点,但到底是松了口气。 “你好,我是时温,下午你给我打过电话但是我没接到。” 那边安静了几秒都未出声,只有细微的似是正在翻些什么资料纸张的声响,良久才给予肯定答复,“欸,对,我下午是给你打过电话。” “我是南江三中的团支部书记张越,当年你出国前你父亲给你办理了停职团员的手续,现在需要你抽空来回来办理下恢复手续。” “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 时温也不太清楚当年陈岳的秘书给她办了些什么,但她本能的不太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去,想了想后与男人打商量,“张老师,请问可以本人不去,在线上办理吗?” “额——”男人迟疑不多时,给了她个否定答案,“线上办理手续很麻烦,而且团员档案转接这些都需要本人亲自确认签字,如果有空的话你还是亲自来一趟吧,只要在六月底前过来就好。” “好的,那明天可以吗?”时温见不能通融,只好打开购票软件查明日飞江南的航班。 如果时间点合适的话,明早过去明晚就能回来。 “可以,你来了和门卫说一声直接上二楼右手边共青团办公室找我就行,你要是找不到到时候再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接你。” “好的,麻烦你了张老师。”时温等张越挂掉电话,迅速定下明早10点飞江南的那趟航班。 顺手给陆夜白截了个图,简单说了下情况,让他明早别来找她了。 陆夜白却秒回两条语音,语气中裹着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 【祖宗,我不放心您一人儿回戚。】 【明个儿个陪您一块儿回吧。】 - 没多长的路上停停堵堵,四条道的高架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估计大家也早就习惯了江北周一早高峰的拥堵,竟是无一辆车愿多此一举的摁喇叭。 昨夜遍布的乌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就是不肯让太阳露头,阴沉寒凉的春风总想破开车门钻进人的骨头里。 时温端着那盒‘狗口夺食’而来的稻香村,懒窝在连了车载蓝牙,音响里正放通天巨响Remix的巴博斯副驾上,时不时到高·潮还要随着节奏晃两下身体。 在一众焦急万分,频频从车窗内往出探头看还有多久才通行的人烦车急中,显得格外悠闲自在。 陆夜白今日终于换下了他那件儿骚包的绿色花衬衫,但又换成另一件LV的水彩晕染衬衫。 红色、绿色、蓝色、粉色应有尽有,叫人移不开视线,鼻梁上还架一个黑色墨镜。 说搭又不搭,说不搭也说不来哪不搭。 反正越看越难受。 时温一上车就表达了对他最近和花孔雀一样的迷之审美的嫌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春天到了他在开屏求偶。 却突的想起昨天他在火锅店里对她讲的那些话。 “您看反正最后咱都得落个联姻的下场,与其去和那些不认识的陌生人耗一辈子,还不如委屈委屈您,就和咱过得了。” “虽然咱长得不是很帅,但怎说也能称得上句江北吴彦祖,了解您的喜好习惯不说,主要还能护得了您不被那便宜后妈欺负。” “您看您,意下如何?” 不管陆夜白当时是看她心情不好随口开个玩笑,还是用玩笑掩盖着真心。 时温都没对那个话题有任何回复。 跟陆夜白当朋友确实没得说,时温敢保证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能比她和陆夜白之间的友谊更好。 可一旦染上些其他那些不算太纯净的东西,例如暧昧,例如钱权,例如联姻,一定会连带着之前的所有愉快都消失,让友谊消磨在无尽的试探中。 时温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所以也就不会让那些不可控的事情有任何一丝发展的机会。 索性直接转移开话题,没再多吐槽他的花衬衫。 没想到下个话题更让她窒息,陆夜白一个劲非要跟着她去江南,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时温耐下性子好说歹说半天,说早上去了晚上就回来了,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结果陆夜白还是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嗡。 念的时温没办法,心烦又懒得吼他,直接伸手捞过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连上蓝牙将音乐声音开到最大,以此来隔绝陆夜白的念叨。 “祖宗,再这样下戚咱耳朵都要震瞎了。”在震天响的音乐中,陆夜白对时温说句话都得用嚎的,却没伸手去关她的音乐。 也不知道时温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装作没听见,眼风似有若无地撇了撇他,接着继续颠儿。 手中的抹茶酥还随着动作往盒子里漏渣。 陆夜白无奈叹出口气,叼了根烟由着她自己嗨去了。 不多时,头靠着的副驾驶车窗毫无预兆的被从外面敲响,时温拧了眉头摁下车窗,发现是旁边一辆同样被堵在高架上的保时捷卡宴。 卡宴驾驶座上的男人大抵也是等的无聊,瞟见他们这车一直在震,才摇下玻璃好事儿的敲了敲时温这边的窗戏谑了句,“哥们儿,车震不挑晚上非得——” 却在看见摇下的防窥玻璃窗后,副驾驶上是个下唇戴着唇环,嘴边还沾着些抹茶酥碎渣的漂亮女人,愣了愣。 眼里快速闪过一抹惊艳。 未被调小过的Remix声透过摇下的车窗顿时回响在水泄不通高架上,引得前后无数辆车上的人频频探出头来看他们。 卡宴上的男人近距离被吵到想不回神都不行。 但穿着一身优雅奶白色的合身旗袍,外面披着件儿酒红色绒毛外套的疏冷女人却无所谓般。 等在这首音乐结束,换下一首的中间静歇时,才咽下口中的东西,声音清利娇甜。 话却不是什么好听话,“震你妈震。” “我——” 卡宴车主听后脸色变了又变,黑着脸似是想骂些什么脏话,却在看到时温身后的人时,灭了气势换了个稍显恭敬讨好的语气: “害,原来是小陆爷您的车啊,抱歉抱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小陆爷您这也是要带女伴去马场吗?晚上我们在马场旁攒了个局,不知能否请您赏个光?” 陆夜白抬手短暂调低音乐,嗓音淡漠眼神冰冷,掺着呼啸的春风没给男人分毫面子,“女你妈伴儿,这你祖宗,不认人把眼抠瞎。” 说完摁下手边的中控,在男人连声儿的道歉中将时温身旁的车窗摇起。 时温的兴趣被陆夜白这副冰冷样儿挑起了些,护着糕点盒子倾身关掉音乐,开始学着卡宴车主的语气调笑陆夜白: “哟,我们小陆爷就是牛,让人滚人都得低声下气给我们小陆爷道歉。” 说完那刻便想起她刚认识陆夜白的时候。 似乎从一开始认识的那时候他就对她异常有耐心,像是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没有脾气般。 她说的都对,做的都对,对是对,错还是对。 如果不是之后经常一起出去玩,时温总会见到局里局外的人一个个都分外巴结陆夜白,而他对除她以外的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时温真要以为陆夜白的性格本就是温文尔雅的,对谁都像对她这般温和。 直到后来有碰巧见到过陆夜白狠狠收拾了一个据说是嚼舌根让陆夜白很不痛快的男生,不由分说抓着男人的头发就粗暴的往酒缸子里摁。 那男生跪着向陆夜白磕头道歉不说,还免不了被想讨好陆夜白的一阵虐打,最后几乎是爬着出了酒吧的。 压不下心中的好奇,时温问了问当时局里一个比较面熟的女生,这才知道。 如果陆夜白说自己是城东第二权贵。 那就没人敢自称第一。 第30章 燕麦粥 这是你答应我的,晚上一定要回…… 陆夜白父亲背后的陆家是正儿八经的红墙里的, 他母亲背后的林家又是皇城脚下数一数二的百年贵族。 而他这一辈儿恰巧又只有他这一个男丁,被家里长辈轮流宠着惯着,陆家和林家的大权将来都必是他的掌中物。 这样的男人走到哪里都被讨好巴结, 都被称句城东最权贵的小陆爷是再正常不过。 可就这样一个尊贵冷漠的男人独独和她关系最好,宠着她惯着她似是没脾气的对她好。 时温根本不敢细想到底是因为为什么。 又或者说,其实她后面隐约明白过来。 但仍逼着自己继续装傻。 却没成想一装傻就装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她根本就舍不得断掉这段友谊。 所以哪怕是听到陆夜白昨天说的那些话,她也只能装作不懂。 “害, 您可甭拿咱逗闷子了,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让咱滚, 咱也不敢多说二话不是?”陆夜白关上窗子又恢复了往日在时温身边惯有的吊儿郎当样儿。 “真不用咱陪您一块儿去呐?” 随着陆夜白的话音起落, 前面的车流渐渐开始动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龟速前进, 慢慢的越开越快,甚至还变道超了好几辆车,没几分钟他们就到了机场门口。 就在这几分钟里,陆夜白又三句不离要陪时温一起去江南。 时温被心里掩藏的那些事情搞的有些烦躁,阖后备箱门的时候稍用了些力气, 声音很响。 语气也不是很好:“陆夜白, 你烦不烦啊?” “我说了晚上就回来,晚上就回来,跟跟跟,跟什么跟, 能不能别跟着我, 看见你我都心…” 时温拎着行李箱就要往机场里走,却猛然间被陆夜白一把抱住,混着他身上的薄荷清香铺天盖天的包围住她。 面前是他宽阔有力的胸膛,身后是他牢牢圈起的手臂, 力道很重,无法挣脱。 她听到耳边响起的,是不同于之前任何他与她打趣逗乐时候的不正经,嗓音里满是认真严肃。 他说:“时温,这是你答应我的,晚上一定要回来。” 机场里白光满布人来人往,前来送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比要坐飞机的人还多,沉浸在分别的难过中都顾不上看不远处拖着箱子,排成一排走过的俊男靓女。 距离飞机起飞还剩不到50分钟,时温过了安检都不用进VIP候机室,上了飞机陷进头等舱座椅中闭眼休息。 好在这趟航班飞行员的技术很好,天气也很给面儿,3个小时的航程里不仅没什么颠簸,还提前让时温抵达江南。 江南和江北的天气完全不同,空气里弥漫着随处可感的潮湿,湿润的让人毛孔都舒张,再配上大太阳。 简直舒服的不想再离开。 出机场拦了辆出租车开往三中,越开时温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倾身问了师傅句,“师傅,您是不是绕路了?这不是我记忆里的那条啊。” 司机师傅踩了脚油门,先专心变道超过前面那辆车,才抬眼透过后视镜看了后座的时温一眼,也没跟她计较: “姑娘你一看就已经很久没回过江南了吧,这条街早几年城乡规划的时候就都拆了重建了,当然不是你记忆里的那条嘞。” 大概司机也是个有故事的性情中人,别看长相粗狂潦草,一旦忆起往事也要唏嘘许久。 “不过别说你,就是我这种在江南开了十几二十年出租的,让我一个月别干,就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这几年实在变得太快了,什么都在变,关系在变人心在变,房价从以前六七千觉得贵,变成现在三四万都算便宜了……” 时温闻言有些诧异,江南经过城乡规划以后真的和先前一点儿都不一样。 已然从原来看起来像个拿不出手的小县城,变成屈指可数的国际大都市模样。 转过头细细观察窗外和五年半前完全不一样的光景,时温心中漫上些许酸涩。 时间比现实还无情。 物是人非的速度永远比记忆从心底褪色的速度要快。 耳边司机师傅的解释仍在继续,估计多少也包含点儿老实耿直,怕时温举报他绕路坑她。 他抽停在红绿灯的间隙给她指了指,“喏,姑娘,你看见前面那栋大楼了不?就建的最漂亮的,一看房价就是最贵的那栋。” 透过后视镜见时温点了点头,司机师傅才重新接起:“我要不说,你能想到那就是之前的乞讨巷吗?如果你是在三中上学应该也知道的吧,早些年谁都对那地方避之不及,觉得晦气的紧嘞。” “结果城乡规划一出,嗨呀,那个个个羡慕红了眼啊。” “谁都没想到这地方是给补贴给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南江一中的学区房,户型大一梯一户就不说了,往不远处走走就是大型商场。” “再想买上河的房子根本就有价无市,那会儿这的房价还上热搜了呢,姑娘你们年轻人上网消息应该灵通的呀,反正那个时候卖掉房子的,少说都挣千万起步……” 时温惊讶的登时睁大双眼,急声喊司机师傅开的尽量慢些,让她能扒在窗户上仔细看看那栋高楼。 崭新高档的奶白色配深棕色高楼,光从楼群外面看都知道里面是一梯一户的大平米户型。 小区大门富丽堂皇,外围一层皆是道得上名来的商铺,门卫尽忠职守地拦下豪华轿车不知道在问询些什么。 根本看不出它的前身是条落魄不堪的脏污巷子。 时温看着看着却走了神,无法控制在脑海里设想,贺承隽现在会在里面做些什么呢? 都睽违五年半,贺承隽肯定已经大学毕业了。 或许以他的聪明头脑说不定选择继续深造,读了研究生。 又或许以他喜欢自由随心所欲的性子,没读研也没找工作,自己又多开了几家店当老板。 说不定他现在正和女朋友像之前她们在一起时那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累了就一起睡个午觉。 又说不定按他那重欲性子,现在正哄着女朋友为他做那档事儿,他也会很温柔的亲她吧? 时温越想越觉得自己心口酸疼的厉害。 像是被奋力摇晃过的碳酸饮料,嫉妒和念想随时都要冲开盖子喷涌而出。 哪怕贺承隽与她分手时说出的话是那样混账,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久到江南再找不出一点记忆中的影子。 时温都仍然忘不掉他分毫。 她好想他。 她好想再碰到他一次,可又害怕再次碰到他。 还不等时温纠结出个一二三来,先被司机师傅打断: “姑娘,三中到了。” - 或许是因周遭环境与之前全然不同,令时温有些思绪混乱。 又或许是因为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被心中喷薄而出的回忆浸泡到头脑不清。 站在南江三中紧关着的冰冷自动门前,瞅了眼门卫室里还在放着收音机睡午觉的大爷。 时温才想起,现在是中午两点还没过半。 老师学生们都在各自的家里吃午饭睡午觉。 徒留她一个人在凌乱的春风里头晕脑胀。 轻吁了口气,时温掉头缓步朝对面学校街走去。 还记得五年半前,她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来的江南,那时的花盛莺飞盖不住野草杂生,到处都是她没见过的新奇模样。 可现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记忆中两旁门头破旧衰堪、杂物拥乱的店铺,现在工整划一的换成相同颜色搭配的亚克力门头,从亮洁如新的窗子望进去家家干净整洁。 中间过道处再没有吃食随地洒了没人收拾的刺鼻味道,也再没有成群结队随手往地上扔垃圾的人。 一条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的宽敞大道,属实让人感觉内心舒坦。 但时温却觉得,没之前的味道了。 以前这里虽然脏乱差,可总感觉好像充斥满烟火气息,家家户户把门店当作第二个家,都在为自个儿的生活忙碌打点,时不时还会去隔壁蹿蹿唠个嗑逗个乐。 市井之气,人情冷暖百般尽现。 而现在更像是一条为了赚钱而赚钱的纯粹商业街道,每户店家都守在自己的一方小店内,闭着门儿只顾自己的家长里短。 是利益摆在第一位,各扫门前雪的冷漠。 再往前面几家,就是记忆中那个人经常呆着的地方。 时温既怕因为街道整改他闭店不做了,又怕只是翻新还在做,贺承隽现在就和黑子在里面。 或许还会懒散的蜷起一条腿来坐在靠窗的台子上,不是抽烟聊天就是在修台球杆。 或者随时都会从门内而出与她相遇。 她会遇到贺承隽吗?再遇到他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还会像记忆中那般永远都是寸头,爱穿白衣黑裤,头上总扣顶棒球帽吗? 他身边的人会是谁呢?是在酒吧里那位浓妆改不住清纯的女生吗?还是又换成了其他? 时温磨磨蹭蹭往前走了两步,离奶茶店越来越近。 她只是想买杯奶茶喝而已,这条巷子里只有一家奶茶店,她没办法选择的,对吧? 可是万一呢,万一恰好碰到他和他现在的女朋友,她该打招呼还是当做陌生人? 一想贺承隽为了让其他女孩开心,把她当成陌生人擦肩而过;一想贺承隽为了哄其他女孩作闹,说她比她差的远,在他心里她根本无足轻重…… 时温就难受的要死。 她害怕了,无论是因为什么。 她都不敢再往前走了。 门头都没心思看,时温随意在手边一众餐食店里挑了家看起来干净整洁、又没什么人的馆子推门进去。 那是家小笼包店。 时温快速略了眼墙牌上的吃食种类,目光在一个东西上停顿了几秒,不多时便做出抉择。 轻声对一旁正追都市狗血剧追的起劲,嘴里还骂骂咧咧‘这渣男真不是个东西’的老板娘说: “老板娘,要一份小笼包和一碗牛奶燕麦粥。” “……” 是意料之外的没人搭理她,而耳边咬牙切齿的骂咧声还在持续输出,一准是太气愤了没听到。 时温提高些音量又重复了一遍,龇牙咧嘴的老板娘才似有所感般,抬手暂停电视再次问她,“姑娘,你要吃点啥?” 看人长得小巧玲珑,穿着也像迎风盛放的小菊花,时温以为老板娘是个温婉可爱的江南本地人。 却没想到是操着一口浑厚地道东北话的北方人。 闭了闭眼,时温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赶紧吃完饭办完事回江北,不必因为这些事情过多烦心。 才又耐着已经快被消磨完的性子,对老板娘重复了最后一次,“小笼包和燕麦粥。” 店内空荡荡的,只有十几张简易折叠桌子错落有致的摆开,偶尔能窥见泛油之处。 除了撩开帘子进里间为她盛燕麦粥的老板娘外,就时温一个活人。 东西上来的很快。 一碗黏稠稠的乳白色牛奶燕麦粥,用调羹一舀底下是满当黏糊的淡黄色燕麦。 并不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那种即食冲泡的燕麦片。 而是颗颗分明,嚼起来粘连有劲道的燕麦粒。 这种粥无论在哪里都不常见,更别说能做到味道相同。 入口那一刻,舌尖触碰到带着热气的清甜顺滑,分明该是舒心爽胃,却让时温蹙起眉头。 又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仔细品尝。 确定自己的味蕾没有记错味道,之前喝过的肯定就是她家的牛奶燕麦粥。 难得起了些莫名其妙的攀谈欲。 时温犹豫几秒后还是出了声,但声音不大:“老板娘,你这家店是不是开了好几年了?” 第31章 小笼包 时姐,你知道三哥出事了吗?…… 时温故意没提高声音, 不知道是怕被重又放开电视剧的老板娘听到,还是单纯自己想表达没指望被回复。 但这次笑的春花烂漫的老板娘及时听到了。 再次摁灭手机,从吧台上捞过那把散放着的瓜子, 边嗑边应时温的话,“是啊,以前来过我家?” 时温摇了摇头,“有人给带过。” 老板娘坐在椅子上想将不远处的垃圾桶用脚尖勾过来,奈何腿有些短, 勾几次勾不到。 时温伸脚帮忙踢过去些,老板娘‘谢谢’说的很爽快, 更愿意和她聊天:“啥时候哇?听你这话估计也得有个好几年了吧?难得你还能记得住。” “五年半前的六月末。”时温没过脑子秒答完才僵了下。 复又不自在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低下头喝燕麦粥。 果然,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无论再过多久她都仍会对那段时光记忆犹新。 老板娘听完只点了点头,看样子估计也没大放在心上。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谁会和她一样记得那个对于她们来说平平无奇、但对于时温来说是难以忘怀的六月末? 时温理所应当的以为攀谈就到此结束了。 拿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来,刚想放入口中尝尝五年半前没吃到的包子究竟味道怎么样时,老板娘却又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五年半前?等我算算年份啊, 我咋记得那会儿好像还出过件挺大的事来着?应该不是记错了哇?” 老板娘轻聚眉头眼神专注, 似是在用力回想。 连放到嘴边的瓜子都忘了嗑。 时温也没太当回事儿,觉得大抵就是老板娘突然记起什么,以此作为和她继续唠嗑的话题。 不甚在意的继续吃自己手边的小笼包。 小笼包个个皮薄馅大,肉质鲜嫩紧实, 一口咬下汁水充盈口腔, 好吃的很。 伴随时温夹起第二个小笼包,老板娘‘嗨’了声,一把放下手中的瓜子。 拉着椅子凑近时温,跟她侃侃而谈:“欸, 姑娘你要说是五年半前,那就刚好是城乡规划前的那个暑假嘛,是的哇?” 时温也不知道江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城乡规划的,直接报出个准确的年份来。 “哎呀,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没记错。”老板娘双手一拍,兴致起来了。 “那会儿这边儿可是发生了件大事儿呢,喏,就搁前面不到两条街的那家酒吧的后巷子里,据说有个男人失手把另一个男人打死了勒,你知道死了的那男人是个啥……” “——阿玉,还有黑粥哇啦?” 老板娘才激情开了个头,悬念都没搞完整,店门突然就被推开。 一个踩着趿拉板、刘海儿卷着卷发夹的丰腴中年妇女进来。 似是经常来,还和老板娘十分熟唸。 不仅知道老板娘的名字,还直接掀开帘子自己进到了内间。 “诶诶诶,今天不在老地方!专门给你留着……”老板娘见状赶忙起身,大步流星迈进内间。 将不明就里的时温独自隔绝在外。 时温最头疼就是跟人唠嗑唠一半,把她的兴趣勾起来,结果因为其他事情戛然而止的。 悬在心里不上不下的,总让人抓心挠肺。 好在老板娘是个心里记事儿的人,跟在端了满满一碗黑米粥的丰腴妇女身后出来,又坐回那把椅子上。 “天天打麻将打那么晚,晚上不睡么早上不起,迟早有天得垮了你。”老板娘语气不是很好的指点丰腴妇女。 反观丰腴妇女把老板娘操心的话当作耳旁风,自顾自喝着黑米粥。 瞥见隔壁桌的时温正在吃小笼,又和老板娘说她也想吃包子。 老板娘没有好气的给她端了笼包子。 “后来——” “哟,姑娘长这么俏,看起来面生啊,在这片儿住?” 时温觉得老板娘就快被丰腴妇女气死了,要么说的话被她忽略,要么说的话被她打断。 真是没点燃暴脾气骂她一顿都算好的。 “嗯。”时温喝了口粥点点头。 “租的房子啊还是自己买的房子啊?我跟你讲啊,这片儿的租金参差不齐得很嘞,稍微不留神就被坑了,价格高就算了房子还烂,跟狗窝一样。” “姨这边还有不少房子空着呢,就搁前头上河陇越里,虽然租金有点贵但房子绝对好住,你要是考虑换房子记得联系姨啊。” 时温被搞的哭笑不得,她以为说是在这片儿住的就能避免,结果还是不行:“谢谢阿姨,我自己在这买了房子。” 这下可好,丰腴妇女听完眼睛都亮了,活像看见兔子的狼,“姑娘这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自己买了房子,房贷压力重的吧?现在的小年轻为了攒钱买房,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和姨老实说有男朋友没?没有的话姨给你介绍,管他是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跑的,只要你能说个标准,姨就能给你找到……” 时温被这一席话打懵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自来熟的人,一个人就能撑的起一台戏。 幸好老板娘嫌她心烦,率先开了口:“去去去,你这见了谁都要推销房子当月老的习惯能不能改改?别哪天把我店里的人都吓跑,生意还做不做了。” “姑娘别理她啊,她就这副德行,我接着给你讲。” 老板娘终于想起正题,“欸?我刚刚讲哪儿了?” “死的那人是个什么?”时温适时异性。 “对,那人是个瘾君子。” “后来听我老汉儿说,其实打人那男的也没下什么重手,但估计是瘾君子长期吸的身体都垮了,挨了两下就撑不住一命呜呼了。” “城乡改建前那事儿啊?” 丰腴女人一听就听了个十成十,反驳道,“听他们瞎胡说呢你,他根本就不是打人是救人的,但凡有点脑子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的,都说不出来这种话。” 老板娘瞪她一眼,怕骂她再把话题忘了,“又听别个说最后那男人被判了十来年呢,现在还在里头圪蹴着,哦,就是在牢里蹲着呢。” “诶呀,我也不太懂法,但据我男人说啊,这里面好像还真有挺多隐情的,其实根本不关那男的的事儿,或者最多判个三四年也就能出来了,不知道为啥判这么重。” 不知道被点了什么机关,丰腴妇女开始阴阳怪气,“还能为啥啊?就几年前那世道,但凡家里有点钱有点关系的恨不得能在天上坐着比手画脚呢,不公平的事情比比皆是,穷人诉苦都没得地方诉。” 这话时温很难不认同,在江南她关注的少还没发现什么,那种风气在江北尤其重。 不然也不会出现曲采那种事,让她那么久都还有心理阴影。 “谁说不是呢?可你说这些男人们,尽是喝了酒就冲动给自己惹些麻烦事。” “那酒有啥好喝的呢?个个都当命根子似的,少一天少一顿都不行。” 时温无法从两人似是而非的话语中窥探事情的原貌,不予置评。 但她不是没见过未改造前江南的风气,喝了酒因为小口角抄起酒瓶来打架的事情数不胜数。 当个故事听完连脑子都不过一下。 咽下嘴里那口包子点了点头,有感而发地附和道,“喝酒太害人了。” 刚来那会儿她就是因为喝了酒才想轻生,那晚她也是因为喝了酒,才会稀里糊涂的把那段感情画上了句号。 “是哇,可就是不知道那里头有啥勾着他们的魂儿了,一天天的说也不听是骂也不改,烦求的很。”老板娘又继续抓起刚刚放下的那把瓜子来嗑,嘎嘣作响。 丰腴女人笑的轻巧,“看下来还是我这寡妇活得舒服。” 又遭老板娘的怒瞪。 故事听完了,时温也吃饱了,抽出几张纸巾擦擦嘴站起身来给老板娘结了账,转身迈出小笼包店。 再缓步晃回三中时校门已经开了,学生们稀稀拉拉勾肩搭背的往里头走,推车子的还不忘隔着一群人冲熟人打招呼,但个个身上都穿着一样的蓝白色校服。 瞬间让时温觉得,其实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这所几年前以学生们都不穿校服,社会青年聚集的恶名远扬的学校,经过这五六年时间的整改,也变得规范统一了。 如果不看成绩排名,他们和隔壁市重点的也没什么区别。 拢了拢身上的酒红色毛绒外套,时温和门卫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学校。 短短的路上但凡有学生的地方就都会对时温投以注目,看看她再和旁边的伙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也不少,还有好几个大胆放肆的男生扒在楼上的栏杆处对她吹口哨。 时温一概没搭理,按照自己的记忆和张越的指示走上二楼共青团办公室,‘咚咚’敲了两声门。 隔了两秒钟里面才传出来道清朗的声音,“进——” 推门而入,诺大办公室里只有一个戴眼镜、蓝衣黑裤的中青年男人在,听声音就是昨天给她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张越。 时温自报家门,“你好张老师,我是时温,来办团员手续。” 张越见是时温来了,将手边所有提前准备好的资料让她挨个填写,又将她的团员证和团员档案调出来修改补充。 其实一共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事情,还偏生不能在线上办理,非要让她再大老远跑一趟来。 走时学生们正在上下午第一堂课,过道里混杂了各个班级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倒是没人再对她行注目礼。 拿好档案袋与张越告别后,时温边往校门口走边在手机上划拉着,想订最近一班回江北的飞机。 但让她有些意外。 意外的不仅是从她进江北机场开始到现在,陆夜白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过。 更意外的是,最近一趟的只有傍晚七点半回江北的飞机了。 时温念着在她进机场前陆夜白对她说过的话,犹豫几秒后还是选择自己为出行人,订了那趟较晚的航班,截图给陆夜白发了过去。 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复。 现在才堪堪三点过半,太阳从头顶滑落到眼前,提早四个小时去机场傻等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时温也不想再回之前那个别墅。 不知道到底是抱着再看最后一眼就逼自己死心,还是自欺欺人只当闲逛路过的心思。 时温龟速朝着记忆中那两家店面走去。 越走近心跳的就越快,耳边复又渐起的风声都盖不住热烈激动的心跳。 看店牌那里仍旧保持下面是家奶茶店,上面是个台球厅,装修和五年半前出入不大,但从外面看起来整体更高档整洁了,里头的员工也穿着统一的制服,各自忙碌。 似有所感般,突然有一个店员抬头注意到站在门口朝里面望的时温,唇瓣蠕动八成是想开口询问她,要点奶茶吗? 时温在对上那个服务生探究的目光时就想落荒而逃,拢起外衣转身离开,却没想到身后不远处恰好站着,她最不想见到的人里的其中之一。 那人盯着她似是见了鬼般瞪大双眼,不等时温避开要走就先反应过来,连忙喊她: “时姐——” 好奇怪,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儿自时温回头那瞬突然被层层乌云遮挡,天空暗沉沉的似是马上就要压下来。 却不见雨。 对面男人原先怀中抱着个纸箱,大概是刚从外面取了东西回来,一见奶茶店门外这个女人是时温,激动到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 也要张开双臂拦着时温不让她离开。 时温见被黑子拦着走不了,狠狠闭了闭眼,在心里暗骂自己无数次,就不该一时冲动来这个地方。 现在好了,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没等她想好该以什么合适先行借口离开,对面黑子先一脸沉重的开了口,直奔主题打了时温个措手不及: “你知道三哥出事了吗?” 第32章 没脑子 时温,你说话不算话。…… 再回想起那时的分手, 着实觉得潦草又可笑。 时温那晚喝了不少酒,重吧里大部分是假酒居多,既上头又伤胃。 虽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 但脑子多少被酒浸的有些转不动,理智溶解在冲动中。 骤然看见贺承隽在酒吧里搂了个女人,当着她的面亲了那女人一下,甚至还被他说睡腻了别再缠着他。 又顺着蛛丝马迹,探寻贺承隽那段时日早出晚归, 和电话中那个男人说‘你一定会喜欢’,就是在背着她偷腥。 酒意恼意再加上自尊心作祟, 时温当时顾不得也没办法多加思考, 只能被自己不清醒的感性牵着鼻子走。 第二日酒醒之后, 也不是没有后悔迟疑过,但那时人已经被陆夜白带回了江北。 时温难过纠结了好几天,都打心底里相信,肯为她敛了脾气任由她瞎胡闹的贺承隽,是不可能说变心就变心的。 更不可能是那种随便玩弄女人的人。 但她也想不通会有什么, 能让贺承隽当着她的面儿去亲别的女人, 又说出那种混账话。 事后她没忍住,用陆夜白的手机给贺承隽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的原因。 今天黑子给了她明确答案。 那天晚上贺承隽办完事情已经是七点过半了,收拾东西时刚巧碰到黑子给他打电话, 贺承隽就对黑子讲, 他等下要去酒吧接时温。 顺口问黑子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黑子正是在家里闲的无聊,一拍即合答应,说会在重吧门口等贺承隽。 却因为等的太无聊,烟瘾不自觉上来, 站在大门口抽烟让别人吸二手烟不太道德。 索性给贺承隽去了条消息,独自绕到酒吧后巷里抽烟。 那晚的天异常黑,像无数瓶黑墨水同时泼洒晕染,不见一丁点亮光。 后巷阴暗潮湿,气味呛人,时有老鼠窸窣蹿过,两三路灯忽明忽暗,微弱黄光聊胜于无。 黑子脚步惯来轻便,三步两步迈进巷子里的动静还不如清风声响大。 故而不远处无暇顾及其他的三个人都没注意到黑子,仍自顾自地继续自己嘴边的话题: “……那□□也不知道他妈的拽什么呢,勾引的李阳为她神魂颠倒的,都被贺承隽收拾过一次了还他妈不知悔改,真是条只会下半身思考的公狗。” 那是一道格外尖锐刺耳的女声,划破黑暗吓退微风,话音里的愤怒意味隔着老远都让黑子感受得一清二楚。 那时黑子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在心里笑,如果眼睛能喷火,那女的估计能把整个酒吧都烧干净。 回答她的是一个声音听起来飘飘然,还带些刚被满足过后的愉悦的男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不把女人的愤怒当回事,“你还别说,就时温那脸那身材给谁谁不想来上一晚?李阳控制不住不也正常么?” “倒是你,周围那么多男人,何必非在他身上吊死?” 女人显然被刺激的更气愤了,疯子一般咄咄逼人道,“我吊他妈吊死,老子都被他祸害成什么样了?啊?三次人流他哪次掏过钱?爽完就不认人了?” “老子每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说不要老子就不要了?做他妈什么美梦呢!既然他不想让老子好过那就一起去死好了呀!谁怕谁啊!” 黑子从他们口中听见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名后霎时紧皱眉头,刚含在嘴里的烟也不点了,悄悄靠近些听她们说话。 紧接着,他听见男人哼笑一声,打趣句生气的女人果然恐怖,原子弹的杀伤力都没这么强。 下一秒却满不在乎地给她出了个损招,“别气了,哥这儿还有点东西,跟时温一起来的那男的不是给她叫了杯牛奶吗?” “你要实在看不惯时温,等会让小六把东西加在牛奶里给她喝了不完了?反正人多眼杂也没人知道是谁干的,何必脏了你自己的手。” 女人听完静默了几秒,安静到黑子连细微的风声和重吧里音乐的高潮声都一闻无余,才似是做好决定般向那男人打问,“□□喝下去和你们注射的效果一样啊?” □□,是那群瘾君子们对□□的别称。 “那必须的,又不是只有一个法——” 黑子万分震惊,他深知这些人冲动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顾不得会不会被那些人注意到,脚步匆匆欲走出巷子去酒吧里找时温,提醒她千万别喝任何东西。 着急到都忘记明明他有时温的微信,在微信上发消息比乱找快多了。 却在下一秒,身旁猛然闪过个人影,带来阵阵凉风,笔直朝那三个人而去。 伴随一声惊恐的尖叫,方才那个出主意的男人已然倒在地上,剩下两个人不知所踪。 黑子定睛一瞧才发现,之前从他身边过去的那个人,是贺承隽。 黑子急忙上去想拉开跨坐在男人身上的贺承隽,却远远看见地上躺着的那男人正频频抽搐,口吐白沫,已经快没什么气儿了。 又看到李阳从酒吧后门出来,扬着手中的手机不知道跟贺承隽说了些什么。 就听贺承隽大声喊他叫救护车,并且叮嘱他在这守好,别让李阳把这男人身上的任何东西拿走,说他要进酒吧去找时温一趟。 临迈进酒吧前,贺承隽又回头对黑子讲了句与之前在KTV出事时一模一样的话。 他十分冷静地嘱咐:“别让时温知道。” 过了十几分钟,贺承隽才混着满身烟酒气,肿着脸颊返回巷子里来,那时救护车和警车都已经闻讯赶来了。 抓人的抓人,取证的取证,抢救的抢救,满巷狼藉喧杂狼藉。 最后那男人没被救回来,在救护车上便宣布死亡,贺承隽也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被判刑入狱。 当时警察在现场搜寻到男人身上被黑子紧盯着没被人拿走的□□。 医生的报告里也写着死亡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长期吸毒导致的身体机能下降。 原本贺承隽是不用被判刑,或是最多判个三年也就出来了。 但之前被贺承隽在三中收拾过的那个,在楼道里搭讪过时温的男人李阳。 因为在局子里有点硬关系,想让贺承隽在监狱里面葬送后半生。 好在被徐宴淮托人从中周旋一番,最后变成最少得让贺承隽在牢里面呆够八年。 黑子这几年托了很多关系,也送了很多礼,但大部分都是收了东西不办事儿,用一句简单的‘没办法’打发他。 给时温以前那个手机号打电话也打不通。 他除了能帮贺承隽打点店里和其他必须要办的事情以外,也是真的没办法帮他了。 听黑子讲完事情的原本始末,时温抬手乱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泪水的脸颊,她宁愿嘴硬说那是雨。 用指尖狠狠的揉了揉眼睛,抽了抽鼻子追问黑子,贺承隽现在在哪个监狱。 黑子立刻将监狱名称告诉时温,却见她仅是万分平淡的应声,“嗯,知道了。” 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时姐,你——”黑子有些急了,他不相信时温这么狠心,听完竟然没有一点要帮贺承隽的意思。 却被时温冷声果断地打断,“黑子,把你的电话给我。” 沉黑的天空像是再也憋不住,不仅穹顶压的极低,仿佛伸手即可触,倾盆大雨也兜头而下,不给人分毫缓和的时间。 时温揣着万分沉重的心思淋雨回了别墅,旗袍浸水紧贴在身上,黑发水淋淋的胡乱沾在脸颊上,冷的她脸白唇紫浑身都在颤。 顾不上收拾狼狈不堪的自己,第一时间找出手机给陈岳打电话。 外面狂风乱卷,压弯了劲树的腰身,被迫向骤雨低头。 雨丝如钉如针,刺在皮肤上,寒进骨子里。 电话那头像是在故意耗着她般,明明是通着的,但就是一直没人接,直到时间过长自动挂断。 大抵在以这种方式让时温明白,陈岳对于她昨天在陈家不得体的所作所为的愤怒。 刚开始时温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哪怕在黑子眼中她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指尖不停在抖。 如果陈岳第一次就接通电话,一定能见到一个恨不得马上给他跪下,不惜愿意把自己手里的全部家当都过给他的时温。 好声好气哀求,只为他能答应帮帮贺承隽。 但陈岳越是这样耗着时温,就越让她头脑清醒,冷静之后开始用心琢磨,该怎么样才能让陈岳心甘情愿的,以最快速度帮贺承隽出来。 在第二通电话自动挂断后,时温没再继续打第三个,而是在微信好友列表中找到陈岳的头像,给他发了一句话。 没过三秒,电话立刻响起,势如破竹。 来电人备注显示,是陈岳。 时温嘲讽地垂头笑了下,不知是嘲讽陈岳竟然能被她拿捏住,还是嘲讽自己怎么混到这么惨的地步。 刚点绿色接通按键,对面的男声就满带急促和兴奋,疯狂打在她耳朵边,“时温,你说要给我你妈手里全部的公司股份是真的?” “嗯,但你得帮我件事,事成之后我立马回江北和你签合同。”见鱼儿上钩,时温开始不急不缓地和他谈判,不想让他窥探自己的软肋。 那头的陈岳异常好说话,和声细气道,“行,你说。” 时温斟酌许久,才在陈岳快要等不及催促她前开了口,“我有个朋友被冤枉进监狱了,但他……” 省去故事中间关于她的那部分,时温简明扼要地给陈岳讲了贺承隽当初入狱的原因,说想让他找个律师走走关系把贺承隽放出来。 陈岳听完沉默不语,时温心里也没底。 但她知道她手里那10%的股份对于陈岳的诱惑力有多大,如果有了这10%的股份,再加上陈岳自己手中的股份,那他日后便不用再处处受那群股东的限制。 说句能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所以时温在赌,考虑要不要再加些筹码,“你要不愿意的话那…” “行,我让人联系你。”那头的陈岳俨然已经激动的失掉惯来在谈判桌上的运筹帷幄,足以见得这10%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时温长松了口气,挂掉电话干站着想了许久自己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 酒吧的后巷是没有按监控的,哪怕这家酒吧现在还在,她也没办法拿到证明贺承隽无罪的确凿证据。 贺承隽所在的监狱只能半个月去探监一次,这半个月的次数被黑子在昨天用掉了,她也没办法去。 陈岳虽然答应了帮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好律师,她除了干等电话再无他法。 时温越想越烦躁,满含着急的琥珀色眸子紧紧盯着未熄屏的手机,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提示手机电量耗尽。 从包里拿出充电宝连上,继续一分一秒注视时间缓慢流逝,两个半小时不间歇看手机,眼眶都酸痛,正打算闭眼休息休息。 忽然有一通所在地为江南的陌生电话进来。 时温一刻都不缓地接起,对面开门见山说是陈岳为她找的律师,两人浅谈几句,约好在附近一家新开的咖啡馆里见面。 她没忘记喊上黑子一起。 三个人坐在气温适宜的咖啡馆中讨论了许久,久到时温被雨淋湿的黑发都要被暖风烘干,律师才整理好东西,向她保证一定会让贺承隽尽快出来。 时温撑着疲乏的身体与满脸感激的黑子道别,独自回了别墅。 自下午开始下雨便再没停过,忽大忽小忽急忽缓,不把存量都下完不开心,硬生生吓跑月亮和星星。 身着火红绒毛外套的时温淋雨蹲在昏黑花园中,轻抚那些哪怕五年多没人管,仍旧火红盛开的玫瑰花。 心里乱得要命,想被毛线团无规则的缠绕紧,解不开挣不脱,手也不自觉地将玫瑰花瓣扯下。 不一会儿,脚边落的全都是红色叶片。 时温冒然想起贺承隽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如果那晚没有被陆夜白打断,按照贺承隽的性子,那句话一定是,“玩完再给你种就是。” 就这样一个事事都纵着她惯着她的男人,又有在KTV替她挡灾的先例。 她当时到底得多没脑子,才会相信贺承隽和她分手就是因为他口中那些混账话。 时温眨了眨酸涩无比的眼,脸颊上雨水掺杂泪水,冰凉湿润。 不忍心再残害他辛辛苦苦为她种的玫瑰,抹了把脸打算站起身来进里屋去,放在地上的手机猝然亮起。 是一条微信消息。 00:00 路从今日黑:时温,你说话不算话。 第33章 别回来 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根本留不住…… 与雨幕江南不同的晴朗江北, 太阳不敛光芒,温暖见缝插针。 消融挥手告别的心酸,淡化难以消弭的伤感。 灯火通明的江北机场门口的停车位中, 有一辆漆黑锃亮的巴博斯从半上午便一直停在原地,动都没动过一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花花绿绿的晕染衬衫,维持与半上午相同的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融入时温临走前未放完的remix歌单,已经循环过不知道几轮。 不同标志不同牌号的车停了又走, 走了又停,相送时个个愁眉苦脸, 出来时恢复面无表情, 无从得知内心究竟是喜, 还是伤。 从太阳明亮刺眼到星星高挂枝头,没变过的是隔壁副驾驶座上摆放的,时温只吃了两三块抹茶酥的稻香村盒子。 陆夜白自虐般,面阴眸沉地一遍遍公放时温给他发来的微信语音。 内容不出意外是,江南那边发生了点事, 她就不回来了。 循环了十次还是二十次, 无人在意。 一把将手机扔回中控台,前窗玻璃随之震了震,尽量保全最后的颜面。 陆夜白垂头自嘲的笑了笑,下一秒, 却毫无预兆地握拳重重锤在方向盘上。 熙来攘往不算安静的机场门口, 猝然发出一道刺耳的车喇叭声。 进出大门的人们纷纷下意识扭头朝声源处看去,只能透过光洁的车前窗,窥见一个趴在方向盘上的男人身影。 陆夜白掌边染红泛肿,抵不上眼尾猩红, 撑在方向盘上狠狠闭了眼。 从时温昨天晚上说要回江南的那一刻起,陆夜白就无缘无故有一种,如果今天让时温一个人回去,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想法。 所以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他就坚持想陪时温一同回去,等她办完事情两人再一起回来,这样他好放心些。 但时温却说,她不想那么麻烦的让他跟着,她都在江南呆过半年了能出什么意外。 还说早上去了晚上就回来了,不明白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可笑的是,他竟然被时温说服,真就动摇了必须陪她去的决心。 也开始相信,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根本来不及发生什么事情。 当陆夜白下午收到时温发来的那张航班截图时,都已经预订好餐厅和玫瑰花。 准备今晚接到她后,就带她去吃她之前最喜欢吃的那家omakase。 那趟航班准时落地,陆夜白却没收到时温的消息,他还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说,时温说不定是在里面上厕所。 亦或者是今天行李送的比较慢人又多,她还没拿到。 却没想到。 她是真的不回来了。 - 大抵是陈岳实在太想得到时温手中那10%的股份,巨大利益诱惑之下,为她找的律师都格外靠谱。 从时温和黑子将所有事情经过告知律师,到申诉至法院再审改判,再到贺承隽重获自由。 仅过了不到半个月。 虽然很久以后时温才偶然得知,贺承隽在狱里表现极好,获得了不低的减刑积分。 就算没有律师从中周旋,他也能在半年内出来。 但隔消不了她当下的开心。 在那半个月的空闲时间里,时温不幸感冒了。 每天纸抽、感冒药和热水不离身,整个人小脸寡白神色恹恹,该干的事情却一样没落下: 找了位家政阿姨,将别墅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扫过一次。 成功拿到南江大学美术系油画老师的offer,又因机缘巧合看到办公桌上的宣传单页,向主任提出想了解下南江大学全日制脱产的报名流程。 原因说来也简单,因为时温在与主任交谈间,瞥见窗外打完篮球、正勾肩搭背要回寝室的男大学生们。 猛然想起当初在高考成绩出来后,她问过他,“贺承隽,你喜欢南越大学吗?” 贺承隽那会儿没有半分犹豫,点了点头说他不挑,“只要有个学校读就行,想体验下大学生活。” 没料到后来会出这样的事情,贺承隽的所有憧憬肯定都被迫打散。 时温不想让他日后有遗憾,如果再参加一次高考也不是不行,就是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 而且贺承隽去读大学不仅跟比他小两轮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甚至还会被说三道四。 她不愿再让他受委屈。 所幸南江大学近年来衍生出全日制脱产,学历认可度不低的同时,又能满足贺承隽对大学生活的向往。 主任语句间是替她着急,说如果是家里人要报的话得抓紧时间了,那天刚好是截止报名的最后一天。 能通过考试的话,再过多半个月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时温不敢再踌躇,当即拍板为贺承隽报名缴费。 这种东西她当面交给贺承隽显然不合适,只能拜托黑子在贺承隽出狱后,找个合适的借口将资料都带给他。 也算把该打点的事情都打点完了。 贺承隽出狱那天的清早烈日当空照,碧空无遮云,金光好似奋力想将高墙中的污垢晒除。 周围没什么树木绿化的森冷监狱,竟然还意外地迎来了两只喜鹊,扑扇着翅膀在天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时温专门换上素色旗袍,躲在不远处的遮蔽物后,眼见两道沉重阴冷的银白色大门被从里面拉开。 几秒钟后,从中走出一个男人来。 男人一身普通的白衣黑裤被肩宽腿长衬的时尚感十足,不近人情的高墙丝毫没有压垮少年半分肩头,一如当年的腰直背挺。 黑子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接过贺承隽手中的东西,咧着嘴笑眼角却湿润,“三哥,你他妈可终于出来了。” “谢了,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贺承隽展臂抱了抱黑子,难得没唠叨他说脏字的习惯。 黑子本想将事情本末都告知贺承隽,却又闪过时温让他帮忙瞒着贺承隽的画面,说既然贺承隽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不然白费了贺承隽的一番好心。 嘴唇翕合半天,还是选择闭嘴没说,与贺承隽一起回了上河陇樾。 时温没告诉黑子她要来,黑子满心满眼全是贺承隽,自然也没有在意她。 静静注视他们的身影消失,她才约了辆车去机场,坐三个小时的飞机回江北陈家。 这次的航班又是颠来倒去的,耳畔噪音嗡嗡吵个不停,时温一下飞机便小跑去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再从卫生间出来,整个人面色苍白身体无力,像是随时就要昏倒。 这次没精力再去应付假惺惺的朱姓母女俩,时温前脚回到陈家,后脚就跟急不可耐的陈岳进了书房。 在股权变更协议最后方签名栏中迅速签好字,时温合上笔盖起身,清清不舒服的嗓子,“不出意外我以后就呆在江南不会再回来了,妈走后我一直都是独立成户,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和陈悦争遗产。” “反正您最在意的东西已经拿到了,日后您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吧。” 陈岳把桌上那份协议当宝贝,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根本不在意没有股份分红后的时温到底何去何从,如何过活。 甚至巴不得她就呆在江南,别再回来给他找不痛快。 连临走前朱玉兮假模假样地让时温留下吃个晚饭再走,陈岳都没答应,翻来覆去就那干巴巴一句话:走吧,路上小心。 催促意味显而易见。 时温将所有留在陈家的东西都收拾好,又打车去了酒店,拿到之前让工作人员帮忙整理好的行李。 刚踏出酒店门,就被一辆急刹车的黑色巴博斯拦住去路。 见惯陆夜白穿花衬衫,再看他穿白衬西裤总觉得过于正经,一下车是扑面而来的风尘仆仆。 他面黑眼凶地夺过时温手里的四个行李箱,没好气的扔进后备箱,未置一词就绕回驾驶座。 时温踱步到副驾驶,真皮座椅上那盒没吃完的稻香村已经不在。 想来也早该过期了。 陆夜白似是提前知晓她要去哪儿一般,载着她一路无言往机场飙,车速一度在城市限速的数字上反复横跳。 直到他们驶进机场门口,陆夜白才将情绪杂糅的话语随刹车宣泄,“还回来吗?” 那是时温从未听过的冰冷淡漠。 未等她表态,陆夜白却自顾自接了下句,话语间透着凶带着狠,细听还有不舍,“别回来了。” “下次谁再敢从机场接您,我就弄死谁。” 讲完径自按了中控下车甩门,叮铃哐啷地从后备箱里把时温的四个行李箱搬出来,两个两个背靠背推着,大步流星往机场里走。 陆夜白步子迈得很大很急,道一句脚下生风也不为过,时温只能小跑着跟上。 帮她取了票,托运了行李,陆夜白将机票、身份证和一张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黑卡,全部贯在她怀里。 从身后掌控她双肩,推着她往安检口走。 不知道是不是时温的错觉,今天机场内的白炽灯特别亮,亮的人眼睛生疼发涩。 不然她怎么会窥到陆夜白眼底的水汽。 过客也不太吵,行李箱轮子磨在光洁地板上的摩擦声都少了许多。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陆夜白急促的心跳。 时温被推进安检口的那瞬间,想回头再看看陆夜白,再确认一次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却被他厉声阻止,“时温,别回头,也别他妈再回来了。” “如果您再回来,我一定用尽手段让您在江北过不下去。” 陆夜白的态度太强硬,认识十二年来,时温第一次见陆夜白这样。 真就如了他的愿,没再回头。 等排队过了安检,临进候机厅前再扭头往外面探,早已寻不见陆夜白的身影。 掌心被黑卡硌出长条纹络,时温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上了飞机。 陆夜白健步如飞地逃出机场,中途好几次差点撞到人,捏捏眉心坐回巴博斯的驾驶座上,车门摔的震天响。 揉了把酸疼的眼角,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出神。 两架飞机的尾迹云明明只差一点就要相交,却因航线不同硬生生错开了距离,朝不同方向行驶。 就像自个儿小心翼翼守了十二年的姑娘,说被别人拐走就被别人拐走,给谁谁他妈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他咽不下也得打碎了牙,混着满口血往下咽。 他是想给时温幸福,想一辈子都护着时温,可时温不需要。 如果他给的那些在时温看来,不是她想要的幸福,那再给多少都没用,反而是一种变相绑架。 所以他选择成全她。 但希望时温日后别因为他这份隐忍的成全,反倒过的不幸福。 那样的话,他会忍不住想弄死自己和那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水蓝色的空中突然滑过一辆白色飞机,由大到小渐入云层,直至再也寻不到踪迹。 陆夜白才发动了车,一脚油门飙回陆家。 老爷子白日里出门和戏友听曲儿,母亲下午约了小姐妹去逛街购物,父亲早上出门前留话说,今晚说不定会加班。 没想到都回来的挺早。 待陆夜白身披寒凉眼染猩红进门,三人已然端坐在红木餐桌上,等保姆上菜。 老爷子眉舒目展地招呼陆夜白洗手吃饭,陆夜白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垂头揉眼尾。 良久后,才艰难万分地蹦出两句: “爷爷,我答应联姻。” “但要找个门当户对,对陆家帮助最大的。” 先不说大风大浪在前都面不改色的老爷子眼中浮现的震惊,光是知书达理的陆母手中的筷子掉桌上,啪啦响。 就足矣见得这句话带来的巨大影响。 “白白,你——” 陆母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注意到陆夜白眼眶里的红。 打从一出生开始,陆夜白就是在金钱权利堆儿里,含着夜明珠长大的。 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也什么都懒得要。 都是被他们追在屁股后面给。 别人家的富二代、官三代一个个不学无术浪荡不羁,暧昧对象接连换,绯闻传言满天飞。 可陆夜白却像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担般,有与同龄人不同的成熟,上进听话稳重踏实。 直到陆夜白15岁生日那日。 老爷子喝多了在临睡前提了一嘴,说让陆夜白有空就多与顾家的独女顾月明接触接触,日后两家也好联姻。 那是陆夜白第一次忤逆老爷子的意思。 陆夜白固执地说他不同意联姻,他有个暗恋了三年的姑娘,将来一定要娶她。 那晚气的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罚陆夜白面壁思过,从晚上跪到第二天将近中午。 整整十二个钟头,陆母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了个整夜,可陆夜白硬是不肯软一个字。 他说他这辈子什么都能不要,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能妥协。 后来陆母才知道,原来陆夜白口中那个非娶不可女孩,就是她欣赏交好的时家独女的女儿,时温。 可交好归交好,暂且不说时家衰败,陈家家风如何,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根本不止一星半点。 联姻没有一点好处不说,反而还容易惹一身麻烦。 还没等陆母找机会深入了解时温本人的意愿如何,陆夜白高考毕业后的暑假,说什么也要放弃辛苦拿到的去哈佛攻读MBA的offer。 不顾阻拦地陪时温一起去了巴黎。 一走就是五年半。 陆母始终觉得以陆夜白不肯退让的态度,这辈子无论多困难,他都会坚持非时温不娶。 甚至让老爷子都松了口,说再管陆夜白的婚事指不定得给他气出心脏病来。 却未曾想陆夜白今天会说出这种话。 她清楚的看到陆夜白垂头笑了笑,态度似是无所谓,但嗓子却哑了。 他说,“妈,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根本留不住她。” “既然最后都要结婚,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了。” 第34章 适应力 那些她以为自己失去的,都在被…… 喜鹊挂枝鸣百花, 遍地柳树冒新芽,阳光普照之下,大地明而不衰。 今天对于时温而言, 除了跟陆夜白闹的有些不愉快外,其他事情加起来,都可以算得上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坐进陆夜白提前为她约好的,在江南机场出口处接机的出租车。 一路好言相向,哄得陆夜白临她到家时才挂断电话。 时温裹挟夜色肩扛昏灯回到别墅, 将四个大行李箱里的东西挨个摊开规整好。 冷冷清清没有人味的别墅才多了些许生气。 整理完行李觉得时间尚早,奈何没人与她共同庆祝这个好日子, 只能自个儿蹬着毛绒拖鞋, 去楼下看部电影。 明灯全熄的别墅大厅里寂寥无声, 玻璃之隔的窗外,春风拂顺玫瑰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时温整个人融入柔软的沙发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刚打开投影,存档第一个便是她与贺承隽分手前,没看完的那部《天气之子》。 时温陡然间回忆起那年她在巴黎。 那是一个可以被回忆轻而易举涌没的普通日子, 普通到她连那天是晴是雨都忘记。 但又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特殊到她难得没有课也没有作业要做,是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的休息日。 但陆夜白却被教授的一封邮件喊走。 她只能独自一个人找事情做。 无所事事地打开手机,划拉了一圈儿各个社交软件,除了她已经参观过不下十次的雅克马尔·安德烈博物馆外, 再没有什么能吸引她的地方。 与其冒着被抢劫的风险出去闲逛, 还不如躺在公寓里装死。 正打断放弃时,猛然发现近期电影院里正限时复映新海诚的《天气之子》。 加上今天,还有两天就要再次换排片了。 没多犹豫,时温立马订了票, 一个人步颠儿着去附近的电影院,独自将这部电影认真看完。 算得上是部在内容里稍加了些超能力的、老套的青春时期少年少女的纯真爱情片儿。 却将时温和电影院中一众法国浪漫女郎感动的眼泪直流,抽泣不断。 那个时候时温还不知道贺承隽与她分手的真正原因,因帆高那句坚定万分的【相比于蓝天,我更想选择阳菜】,哭的稀里哗啦。 又因为那句【拜托了,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的祈盼,哭的撕心裂肺。 她总是控制不住难过,为什么贺承隽就不能如帆高对阳菜那般坚定的选择她,为什么她就不能一直跟贺承隽在一起。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时温看到有关于《天气之子》的海报、截图亦或者是某些句子,都会不由自主的流出眼泪。 一度让陆夜白像抓住小辫子般调侃她说,估计是阳菜让老天放晴的次数太多,那些憋着的雨只能全变成眼泪让她流出来。 还惹过时温好两次的嗔骂。 今日知道原因后再看,又有不同以往的体会。 帆高和阳菜就像几年前的贺承隽与她。 帆高不顾之后东京再不能放晴,也要再次找到阳菜。 而贺承隽不顾自己的前途,也要推开她独自承受因她而起的灾祸。 阳菜舍不得离开帆高,她也不能没有贺承隽。 他们都是拥有过如雨后天晴般美好回忆的人,也都是在不断找寻自己身边重要之物的人。 幸运的是,帆高最后找回了阳菜。 她也还没有错过贺承隽。 所以,她也要努力学帆高那样勇敢,再去见贺承隽一次。 勇敢得讲究谋略,爱情得筹划进度,时温总不能傻兮兮地一头热,什么都不考虑就去往奶茶店和台球厅里撞,那未免有些意图太明显。 可一连几天,无论时温专门跑去学校街吃饭,还是有事没事就去别墅对面新盖起的上河陇樾周边的门面内闲逛,都没见过贺承隽一次。 实在耐不住性子,删删改改给黑子发了条微信消息打探,贺承隽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得到的回复却是:【时姐你不知道吗?三哥出来的第三天就去上学了啊。】 ? 不是。 这人的适应能力究竟要不要这么强? 时温以为贺承隽从那暗无天日的高墙里出来,怎么也得对更新迭代的社会环境适应一周到半个月的时间,好好打点这几年落下没管的事情后,才有心情去学校上学。 所以她特意跟主任定好,从下周一正式入职,这样她也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备课。 却没想到,他已经去上一周的课了。 搁下手机撅了撅嘴,还没有决定好这个无聊的下午到底是要画副油画,还是再看部悬疑电影时,冷不丁接到一通自称是江南奔驰4S店工作人员的电话。 工作人员恭敬不失谄媚地告知她,半个月前定的那辆奔驰G63时光铭刻版能来提车了,让她最近抽空来趟电话里的地址。 时温满脸无语的挂断电话,怪不得自回江南以来手机时不时会收到提醒她反诈防骗的短信,原来现在的骗子都这么大胆包天,敢拿准确地址来诈骗。 却被陆夜白没好气的告知,是他给她定的,让她别磨磨叽叽,赶紧去提车。 直到时温被舒适的真皮驾驶座椅包裹,聆听身侧枪栓般的关门声,连上车载蓝牙放起律动的remix,一脚油门蹿进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时。 她才真正确认了自己的喜好。 果然相比于名媛二代们喜欢的高档跑车来说,她还是最钟意也最适合这种大气宽敞的越野车。 以不会被罚款的最高速度飞驰在江南街头,摇下的玻璃窗外轰鸣的排气声和窗内激情澎湃的remix声混杂,时温感觉自己嗨到快要起飞。 这一段时日的压抑和不愉快仿佛都烟消云散,徒留肆意放纵的本能,享受速度与激情。 江南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马路不像原来那么窄,红绿灯不像原来那么短,建筑不像原来那般残破。 可细看树还是那些树,花也还是那些花,无非是被移了个地方扎根。 还是她最自由最怀念的地方。 刚驶入别墅跳下车关门,陆夜白的微信消息就像专门卡好点儿来一般: 【路从今日黑:去看后备箱。】 时温的好奇心被勾起,陆夜白这么说,后备箱里肯定藏了什么东西。 缓步绕到车后面摁开后备箱,打开的瞬间,里面悬挂的星光灯带全部亮起。 照亮堆积满整个后备箱的饱满成簇的红玫瑰,和里面摆放着的许多大小不一的盒子。 戒指盒、手链盒、项链盒、奢侈品盒子、进口零食盒…… 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个未拆封的稻香村糕点盒子。 【路从今日黑:时温,春分快乐,生日快乐。】 时温收到消息愣怔了两秒,调出日历才发现今天是春分。 也是她的生日。 要不是陆夜白提醒,连她自己都忘了。 将手机搁在一旁,时温挨个拆开那些盒子来看,越拆越觉得手抖。 戒指盒里是《色戒》中易先生送给王佳芝的那枚,中间嵌6克拉的椭圆形粉钻,周围拥两层白钻的古董戒指。 手链盒里是用曾经属于英国德里亚·斯宾塞小姐的,共有800多颗钻石的钻石王冠,改成的一条项链和两个手链。 项链盒里是与《泰坦尼克号》中Rose收到的海洋之心,一模一样的海蓝色爱心项链。 头饰盒里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送给黛安娜王妃的“珍珠泪”皇冠。 奢侈品盒子里堆满大大小小的限量款、秀款包包,还有不少秀款衣裙。 进口零食盒里全是时温这么多年跟他念叨过的最喜欢吃的零食。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消息内容清晰可见: 【路从今日黑:今年最后一年,以后都没有生日礼物了。】 时温轻皱起眉头,不是因为陆夜白以后不送她生日礼物了。 而是这些有价无市的东西,显然不是一周两周,一年两年就能收集到的。 也不知道陆夜白怎么就能一下子给她送这么多名贵物品。 【时温:陆夜白,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东西啊?为什么不能以后过生日再送我?】 【路从今日黑:之前看见好看买来收藏的。】 【路从今日黑:等我结婚就没钱送您礼物了,干脆从柜子里随手捡了几件便宜您。】 【时温:o,但我一次说这么多谢谢太累了,就不说了。】 那边没再回过消息。 没太在意的将手机搁回后备箱边沿,时温揭开正红色的稻香村盒子,捻起块形状完好的抹茶酥放入口中。 一口咬下,微苦回甘的抹茶味瞬间在舌尖绽开,迅速席卷味蕾,酥掉眉毛。 时温知道陆夜白是她身边唯一一个记得她爱吃稻香村的人,隔三差五就会给她买来一盒全都是抹茶酥的稻香村,甚至连母亲时沁都不记得。 可她却不知道,这些珠宝奢侈品是陆夜白从初中开始就不断收集,想以后向她求婚时用的,而如今却只能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给她。 时温小口小口尝完那块抹茶酥,拍蹭掉指尖沾染的碎渣,一趟一趟将后备箱里的贵重东西都移回别墅,规整进衣帽间。 将那堆玫瑰花挨个用夹子夹起,打算放在院子里晾成干花,又小心翼翼把星光灯带摘下,缠在院子里的白色秋千上。 反复欣赏无数次那辆停在院子里的白色大G,每次都忍不住满足而叹。 南江大学离别墅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 以她这种有好不居坏的性子,虽然学校有给她提供教师宿舍,但那天被主任带去看了一眼。 还是觉得明明有私密性极高的别墅住,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在那受委屈。 盘算着每天上下班通勤打车也花不了多少钱,却没想到有辆自己的车要比打车方便的多。 收拾完见时间还早,夕阳仍挂在天际线不肯陨落,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还能当成普通的一天度过。 知道后,总觉得不做些什么就会浪费这一年仅有一次的日子,浑身难受。 时温怀抱侥幸,开车去了趟记忆中那家宠物店所在的地方,想碰碰运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家宠物店真的还在。 门面装修的十分气派,里屋也比之前扩大了一倍不止,明灯碎光照射下,赏心悦目又不失温馨舒适。 但前台的姑娘已然不是原来那个上班看韩剧的。 时温谢绝了热情招待的前台姑娘,独自在宠物店玻璃格前绕了一圈儿,没发现那个记忆中的身影。 不由情绪低落,颇有遗憾的想,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大概早就被好心人领养走了。 兴致不高地对前台姑娘摆了摆手,打算转身出店,却在瞥到刚被店员从洗漱房内洗完澡抱出来的残疾黑猫时,顿时僵住身子。 黑猫比五年前胖了大了不止一星半点,整个猫除了毛色和眼睛以外,其他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但从残疾了的双腿还是能让时温一眼认出,那只黑猫就是时眷。 时眷也好似认出来她般,明明之前还乖巧的窝在店员怀里一动不动,却在看见时温的那一刻,开始拼命挣扎着喵喵叫唤。 时温快步迎了上去,将躁动不堪的时眷接过抱在怀中,真切感受它在不停用脑袋蹭她的胸口,还用舌头舔蹭她的手。 心口骤然塌了一大块。 向店员说明情况,提供了几张以前与时眷的合照,确认她就是五年半前将时眷寄养在这里的主人。 店员不出所料地有些惊讶,随后了然的说,怪不得时眷对这几年想领养它的人都凶神恶煞的,一见人要摸它就呲牙咧嘴,原来是在等她回来接它。 时温闻言心间泛酸,跟店员了解了时眷近几年的生活习惯,又像之前那般,对宠物店大肆横扫一空。 最后吃力地抱着时眷,拎着三大袋东西,在昏黄暖灯的陪伴下回别墅。 以为时眷在宠物店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再回别墅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却没想到它和贺承隽一样根本不需要适应,熟门熟路地爬去自己原本的窝内好一番磨蹭,又爬回时温的脚边冲她撒娇。 时温将三大袋东西归置到之前放置这些的杂货间内,拆开猫粮和矿泉水给它填满,又给它开了个罐头。 凝视着时眷低头吃东西,时不时还要偏头看她一眼,确认她还在它身边才继续吃,时温眼角眉梢都溢满温柔。 那些她以为自己失去的,都在被一点点找回。 第35章 要微信 人前喊老公,人后前男友?…… 往年江南的频雨都是被清明捎来, 疏疏落落打掉树梢白杏粉桃,满掺尘絮染一地甜香。 今年不同寻常。 才度过春分时节,就稀稀拉拉连降了好几天, 干不透的地面泛起阵阵土腥。 搔鼻又清新,阴凉却适宜。 这是时温在南江大学任职的第三天,也是她一次都没在校园中碰见贺承隽的第三天,就连按时在食堂蹲点都没见半个人影。 暗下决心,如果今天再遇不到, 明天就去教务处麻烦管脱产的老师,帮她调出来贺承隽所在班级的课表。 时温今早有节早课, 因临下课时点名耽搁了三五分钟, 散堂已是十点偏过一刻。 A楼204教室内窗阀紧闭, 素帘垂掉,仍清晰可闻外头雨滴碰撞到窗檐,奏响的滴滴答答的乐章。 稍显昏沉的诺大阶梯教室中,仅剩站在讲台上滑动鼠标翻找ppt的时温,和身侧一位白色卫衣的男学生。 正孜孜不倦地向时温索要联系方式。 “同学, 有问题给我发邮件就好, 我看到会及时回复的。” 时温颇不近人情地应付着那位男学生,眼珠迅速移动找出那页因打字速度过快误打上去,但无关痛痒的错别字。 偶尔上头的强迫症令她必须改正确才能舒心。 “可是老师,我不经常用邮箱, 能加您个微信吗?我保证平时不会打扰您。” 男生犹犹豫豫地扭头, 瞅了瞅扒在后门处意兴盎然看他的室友们,似是打足了气,转回头来语气增添固执。 时温指尖飞舞将‘的’改成‘得’后关掉ppt,整理桌上东西的空档抬头瞄了男生一眼, 眼睫轻眨尾端飞扬,活脱脱一副勾人的狐狸相。 人也如狐狸般圆滑狡诈,“巧了,我在国外不用微信只用邮箱。” 恰逢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位身高腿长的男人,找了个正中间的位置坐下,约莫是下节课要在这间教室里上。 时温似有所感地抬眸望去,毫无预料地闯入一双漆黑凌厉的眼。 手边的动作都停暂,时温像尊雕塑般傻愣愣地立在讲台后,只知道将自己的全部目光都放在男人身上。 却被身旁神色紧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生唤回感知,“那老师您用企鹅吗?加个企鹅也行。” 时温登时没了与男生周旋的心思,所有注意力都被后面座位上那个男人支配,“同学,我结婚了。” 轻扬了扬下巴,时温示意男生随她一齐望向对面座位上安静如无的男人,甜蜜愉快在沉暗中炸开,“喏,看见没?那就是我老公。” 男生满脸震惊,双目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看时温,又转头望望座椅中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男人身着纯黑工装外套,头戴黑色棒球帽,整个人懒散倚在椅背上,与周身昏暗融为一体。 鲜明凌厉的下颚线与右眉骨处的若隐若现的眉钉,为中间那双透黑眼眸凭添更多的阴鸷漆沉,目光直挺挺地打在人身上压迫感极重。 如同被深渊凝视,不自觉坠落其中无力挣扎。 “对…对不起老师,那个,那个,我…我先走了。” 大抵男生前十八年见过的所有老师和家长加起来,都不如暗影中那个黑衣男人骇人,连忙抱着自己的书本飞快从前门离开。 因为着急到慌不择路,肩膀还撞到另外半扇没打开的门,发出一阵剧烈声响。 甚至没来得及停下脚步揉揉,便捂着被撞疼的半边肩膀,绕道跑了出去。 让身后目睹全过程的时温又诧异又好笑,无奈地轻笑出声。 搁置手中理整齐的书本,时温手拢起滑至手臂的白色披肩,踩着不疾不徐地小碎步迈下讲台,朝座位中那面无表情的男人走去。 男人慑人的狠戾眸光死死钉在时温身上,不迎不躲地注视她一步步迈上台阶站至他对面,用身影完完全全的笼罩住他。 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全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红唇白齿黑发窈身切碎森冷,无一不美的惊心动魄。 时温倾身凑到贺承隽面前仔细瞧他,红唇勾起音色娇媚,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想收拾她: “哟,这不是我前男友吗?” 那日在监狱门口,时温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看贺承隽,都感觉他瘦了。 如今近距离观察,才发现真的比以前瘦的多。 本就优越的下颚线因为体脂减少变得更锋利,直棱棱的像被刀切割而出,清晰凸出的喉结时不时上下滚动再回归平静。 一切都还是时温记忆中无法忘记的那个人。 但以前只是暗沉冷淡的眼底被如今的阴戾骇人取代。 想来在男子监狱那鬼地方呆上六年,肯定受了不少苦。 贺承隽没有任何动作言语,维持倦靠在椅背上的闲散,深攫于时温的黑眸中的情绪荡了又荡,圈圈涟漪波澜泛散,最后化为平静。 良久后才开口,声音低哑勾人: “人前喊老公,人后前男友?” 时温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贺承隽这般话少,却秉要执本的男人。 没搭理他的呛声,越界的一把拉下他内里白色t恤的领口,左锁骨下方一串早已褪去红肿血痂的青黑色字母于暗淡中显现而出。 Juanshi. 指尖轻点微触,被男人灼热的体温烫到不自觉震颤,时温扑扇睫毛掩去慌乱,假装镇定道,“怎么?” “都带着我的名字去亲别的女人了,还想当我老公?” 贺承隽胸腔震动,似是轻笑了下,又似是轻咳了声,答案被窗外骤然而起的雨声盖过。 时温没有听清楚。 莹白细长的手指上移,逐渐掌握住贺承隽修长性感的脖颈,她能通过埋藏在皮肉中的动脉,清晰感受到贺承隽剧烈有力的心跳。 缓缓加力收拢指尖,面前男人的呼吸声因此变得粗重起来,下意识眨了眨密长的黑睫,却没有挣脱她的手分毫。 时温俯凑的更近,在因倾盆大雨而来压的更阴的暗芒中,额头抵住贺承隽的棒球帽沿与他更近距离对视,红唇张合语气命令: “贺承隽,对我说没有。” 她探到贺承隽深幽的眼底仍旧平静,下一秒却随话语泛起细微波澜。 他真诚无比地解释道:“时温,我没碰到。” 那晚在酒吧事出突然,他不得已花钱请了个气氛组里的女生陪他演戏,从始至终都是做样子给时温看而已。 从时温的角度看他好像偏头亲了那个女生,其实他距离把控的很好,碰都没碰到一下。 卡在贺承隽脖颈处的手瞬间泄力,聆听耳边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时温眉梢蕴上如愿以偿的欢悦。 笑眯了狐狸眼,娇声问他,“贺承隽,中午我可以等你一起去吃饭吗?” “不可以。” 贺承隽字里行间满载微喘和嘶哑,性感极了。 酥的时温骨头都泛麻,抑制不住地想向他索取更多。 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语言却是和动作反着来,“行,那我下课在A楼门口等你。” 说完把手摊开平举在他面前。 “?” 难得见贺承隽的瞳孔中透出疑惑,不知道时温下一句又要说出什么让他凌乱的话语,或者做出什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把你的手机抵押给我,不然你下课跑了我没办法逮你。” 时温一脸理所应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无理取闹。 可对面的男人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反感她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 甚至还会不着痕迹地纵容她。 贺承隽静默三秒,从右侧裤兜掏出手机来,放到时温摊开的手掌心上。 就见她似小狐狸叼到肉般,满脸明媚喜悦的拿着他手机折回讲台上,生怕晚一秒他就改变主意。 待时温抱起东西,下节课要上课的男生们才陆陆续续勾肩搭背地从后门进来,衣服被雨渍打得深一块浅一块,头发软塌塌的贴在前额还在滴水。 嘴上抱怨这他妈是什么鬼天气: “这破学校咋这大,中间下个课全用来换教室了,找么还找不——” 宋野话没说完,被水打湿的眼眸忽然瞥到讲台上怀抱书本,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从前门走掉的时温,压低嗓子‘靠’了一声。 手肘赶忙杵了杵旁边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的江京望,扬了扬下巴提醒男生看那抹消失在前门的靓丽身影。 “诶诶诶,刚刚时美女是不是在冲我挥手??是不是是不是?你说她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江京望蹙眉松开宋野肩膀,神情嫌弃的离他远了点,“大哥,咱能别这么不要脸吗?从昨天到现在你已经和我说过有不下四十个女生喜欢你了。” “她们只是看你,只是看了你一眼而已,不是喜欢你,醒醒好吗?” 言罢投给他一个‘你自己好好琢磨吧’的眼神,朝正中央的贺承隽走去。 “不是,诶,这个不一样。”宋野急匆匆地跟上前方的江京望,手舞足蹈话音不落地试图说服他。 “我承认之前那些是只看我一眼没行动,可刚才时美女真的真的真的朝我挥手了,还对我笑了好吧?是你没看见,你要是看见了肯定就不这么说了。” 江京望手扶自动椅在贺承隽身边坐下,态度分外敷衍,“嗯嗯嗯,行行行,是是是。” 宋野撑了撑嘴角凑坐在江京望右侧,没和他计较,似是又想起之前那幕般,双手托腮笑的一脸春心荡漾,“完了,我好像真的陷入爱河了。” “诶,老江,你说老天让我母胎单了24年,是不是就为了让我来南江遇到时美女啊?你说她等会儿下课会不会在门口等着问我要微信啊?” 江京望朝天连续翻了好几个巨大的白眼,努力控制住揍他一顿的冲动,让自己别听隔壁这个傻逼说胡话。 “你说我是该立马就给呢,还是犹豫几秒装作追我的人很多她得排队啊?那句话咋说来的,越容易得到的越不被珍惜是吧?要不我还是先晾她几天再说…?” 显然他越不制止宋野就越来劲,再往下说估计连什么时候和那美女结婚都能想好。 忍无可忍想开口骂他,身旁万年没几个字的贺承隽却猝然开了金口: “自恋是种病,得治。” 一句话令宋野噤声投来无比哀怨的目光,让江京望笑的身子直颤连声附和,后面进教室来的男生们纷纷询问有什么好事,他笑的这么开怀。 江京望摆摆手说没什么,却是笑个不停。 前几年关注全日制脱产的人很少,学习不好考不上本科的都去读全日制大专,认为全日制脱产比全日制大专的社会认可度低,又比函授的价格高事情多。 所以报名的人少之又少。 仅剩一些因工作需要,学历和知识又不够的中年男女,被迫停止工作报名来学习。 但近几年江南大力推进规划改造,经济发展十分迅速,引进无数外省外市的人才,使得当地的人们对教育的重视程度都提高不少。 又发现全日制脱产其实并不比全日制大专差,甚至报名门槛比全日制大专要高,社会认可度也更高。 因此报名全日制脱产的人越来越多。 贺承隽来上课之前在网上了解过详情,以为和他一个专业的都会是那种,年龄比较大、工作时间长的叔叔阿姨们。 却没想到几乎全是和他差不多大的。 共同话题多,又活力洋溢,见识过社会却不世俗。 抛开年龄不谈,称得上是真正的美好大学生活。 一节大课90分钟,听听唠唠分秒走得很快,外头的急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放晴的征兆。 贺承隽合起手中的书拿起想走,突然被前排一个女生喊住。 女生年纪不大,长相可爱声音清甜,对上贺承隽漆黑暗沉的眸子还止不住瑟缩。 却在周围两三个女生的鼓励下,红着脸坑坑巴巴地问贺承隽,“你…你好,请问我可以加你个微信吗?” “抱歉,没拿手机。”贺承隽音平声淡,说完拎上手中的课本,大步流星往教学楼外走。 江京望拽紧宋野跟在贺承隽身后,不忘继续苦口婆心地教导他,“看见没,看你一眼的那种不叫喜欢,这种明确说出来的才是,咱以后能不能别觉得女生看你一眼就是喜欢你?” 宋野撇了撇嘴不太愿意承认,刚想回江京望句牵强附会的‘知道了’。 在看见教学楼门口那个笑眼盈盈的朝他挥手的妩媚女人时,改变话音,语气激动: “看!看!!我没说错吧!时美女真的在这等着问我要微信!!!” 第36章 0321 聊天内容停留在五年半前。 时温昨晚备课备到凌晨, 早上自然起迟了些。 顶着黑眼圈看也没看,从衣柜里随手拎出件衣服套上,潦草涂了层口红便着急来上早课。 未曾想过这么巧, 能在教室里碰到心心念念不得见的人。 出教学楼门时骤雨初歇,叶片朵瓣残存晶莹,水渍洗刷尽世间万物,隐约有要出太阳的趋势。 手握贺承隽沾染过他体温的手机,时温顾不得回办公室放书, 快马加鞭地开车一路飙回别墅。 换上她觉得最好看、最能彰显她曼妙身姿的一件红色旗袍,于压襟扣处别上一条勒扣羊脂玉的白色流苏吊坠。 没穿毛呢大衣, 选了一条最能衬托她气质的白色披肩。 仔细描了个魅惑不失大方的钓系妆容, 临走前喷了两下自认为最好闻的香水, 鞋子都换了三种才勉强定下现在脚上那双白色坡跟鞋。 时温才又开车返回学校,在A教学楼出口等贺承隽。 无论在高中还是在大学,论坛都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遇到什么不懂的事情,只要在上面发个帖子,就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校友的热情解答。 毕业的、没毕业的、消息灵通的、信息滞后的都要来掺一脚, 用尽一切人脉资源, 不把答案摸清楚不罢休。 自身着旗袍、开G63时铭的时温正式来学校入职的那天开始,南江大学论坛首页上关于她的帖子就洋洋洒洒几乎占据了半个屏幕,热度高居不下。 打问身份的、探寻隐私的、求联系方式的……因有尽有。 占另外半屏排面的,是前不久才从维和部队回来的徐宴淮。 三天不到的时间, 时温, 24岁,江北人,毕业于巴黎美术学院的本硕连读,任职于美术系的油画专业。 这些基本信息在南江早已无人不知。 时温仅站在A楼门前等了贺承隽5分钟, 就‘不小心’听到不同少男少女小声与身边人指点惊叹她真的长得太好看了,比照片还要好看的此类言论从未断过。 甚至有些大胆自来熟的,还会喊她声‘时老师’,跟她打个招呼。 时温偶尔捕捉到会抬头回以一笑,但更多时候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难题: 解贺承隽的手机密码。 之前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没什么需要用到贺承隽手机的地方。 时温秉从要尊重他个人隐私的原则,自然也就没在意过他的密码。 现在想解,却解不开。 试过了他的生日0101不对,试过了0000不对,试过了8888还不对。 甚至连1234和2580这种简单密码她都没放过,可始终不对,还换来30秒的锁定时间。 时温难免有些烦躁。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能被他设置成密码的数字。 恰逢时温熄灭的手机屏幕上倏忽跳出来条短信,提醒她最近骗子的手段层出不穷,要注意反诈防骗。 她才犹豫着,将自己惯用的锁屏密码输入在贺承隽的数字锁屏中。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摁下,手机屏幕从黑底正中间有一株暗红色玫瑰,枝叶里镶嵌一串同色系花体字母Juanshi的锁屏壁纸,变成相同的一张图但上面全是应用的界面。 时温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微怔了几秒。 她这次竟然碰对了。 0321。 是她的生日。 没多犹豫,时温在一众APP里目标明确的找到微信,点入。 白底简约的界面中,聊天框只有三个。 置于最上方的灰底聊天框的备注简单明了:时温。 是她在候机厅注销掉的那个微信号。 聊天内容停留在五年半前,她给他发的那条消息,问他还有多久到。 中间白底聊天框备注是黑子,最下方白底聊天框是个四人群聊,群名称是222,一看就知道那是他们宿舍的群。 时温轻笑了下,心想,可真有够2的。 没点进那两个白底聊天框去看,时温快速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用贺承隽的号扫描添加。 把最上方那个置顶的聊天框删除,又将刚添加好的账号设置为置顶。 修改备注:宝贝儿。 大拇指僵了下,觉得有点像给小情人的备注。 删掉修改:媳妇儿。 时温又觉得没有宝贝儿那么亲密,有点生硬。 索性改成:宝贝媳妇儿。 满意摁下右上方的绿色完成键,锁屏。 耳畔嬉笑聊天的声响愈演愈烈,掺入悠长的下课铃中难挡愉悦。 太阳自乌云后露头,金光普灿照耀砖瓦,蒸发掉叶片玻璃上的水珠,带不走泥泞地上的坑洼。 一抬头,时温便在你拥我挤的人群中一眼望到教学楼门内不远处,卷着课本从楼梯上缓步下来的贺承隽。 拿着他手机的右手举高朝他轻挥,面儿上还没褪去小伎俩得逞后的狡黠,一身火红背对太阳而立,耀眼到无法忽视。 贺承隽顺着人潮走到时温身侧,从她手里接回自己的手机放入裤兜,“走吧。” 不顾身后被打击震惊到失声的宋野,和满脸茫然搞不清情况的江京望,贺承隽率先往前走了两步。 眼角余光却发现身边没人跟上。 转身回望才发现,时温站在原地根本没动,轻歪头直直凝视着他,却没任何动作。 眉宇间不由透出无声的疑问。 见贺承隽注意到她并没有跟上,时温拎下肩上挂着的白色lv盒子包在面前晃了晃,声音清甜柔媚像在撒娇。 实际上是在耍赖。 “贺承隽,你不帮我背包吗?” 贺承隽攫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眼尾,心中暗自挣扎几秒,无声叹口气。 大步返回时温对面,将那个白色盒子包挂在右肩膀上,用另一只没拿书的手攥住她手腕,带着她往一食堂的方向走。 时温小碎步密集地被贺承隽牵着走,不用管方向不用辨人群,狡猾地念念叨叨,“贺承隽,我好看吗?” “……” 只有耳侧轻微的风声回应她。 “贺承隽,我是不是这个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 “……” 这次连风声都懒得回应,只有几个听到这自恋话语偏头来瞧她的学生们。 时温不以为意,反正她有资本这样说。 “贺承隽,你慢点,我走的好累。” “……” 贺承隽仍然没搭话,却放缓了步子迁就她。 平日里仅需走七、八分钟的路程,今天硬生生走了十几分钟才到。 一路上无论时温说什么贺承隽都不应声,避开人群牵她走上一食堂二楼。 贺承隽本身下课就晚,再加上之前在教学楼门口耽搁的时间,一食堂二楼早已人满为患。 一眼看去有一多半的空座位,但走近看桌上椅上全被放置了东西,人都在各个窗口前排队。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干净的四人空桌让时温坐下占位,贺承隽声带震颤问她,“想吃什么?” 时温刚来江南没几天,一共也就吃过两、三顿二食堂的饭,都不知道一食堂有些什么。 干脆把选择权踢给贺承隽,自己乐得清闲,“不知道,你看着买吧。” 贺承隽点了点头迈入队伍中,徒留时温一人独自在座位上划拉手机。 二楼还在不断往里填人,成群结伴而来,紧凑相跟而走,脏桌残台换了一波又一波,身侧始终不缺喧吵热闹。 窗口前的队伍缩了又排,排了又缩,叔叔阿姨们的吼叫声与酸醋辣椒杂揉,炒一份人潮大杂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骤然打下一道阴影,时温以为是贺承隽买饭回来了。 摁灭手机抬头,想接他手中的东西,却发现是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一人手中端一个餐盘,饭食不同,表情相异。 “你好,我们是贺承隽的室友,请问可以拼个桌吗?”站在前面的江京望先对时温开了口,语气礼貌又有分寸。 瞬间给时温留下了个好印象。 时温微微颔首,又扬了下巴示意让他们坐在对面,“可以。” 两个男人分别端着各自的餐盘坐到时温对面,向她做简单的自我介绍时,时温细致地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左边的男人叫宋野,长得倒是也挺‘野’,一头半长发扎个小揪、稍留胡茬,整个人落拓不羁不拘一格,一看就让人觉得他是个搞艺术的男人。 不会让人感觉接受不了,但也和帅搭不上边儿。 最多走在路上会被人行以注目礼。 右边的男人叫江京望,一头微卷黄毛配上典型的白皙正太脸,湿漉漉的狗狗眼可爱的紧,正是现代女生们最喜欢的年下小奶狗类型。 说话温声细语、有理有寸,很讨人喜欢。 “你们好,我叫时温。”时温朝他们礼貌友好的笑笑,回做了自我介绍。 如果是别人的话,时温根本不会多费心去社交。 但面前这两个男人是贺承隽的室友,是与贺承隽接触最紧密的人,以后追贺承隽可能还得靠他们多帮忙。 没多犹豫,时温当下立断地拿起手机来询问两人,“我可以加你们个微信吗?” 聊天列表里增添两个新添加的联系人,江京望看到她的头像还诧异了瞬,问别人都是用情侣头像,怎么你和隽哥用一样的头像。 时温打太极,没有多言,“因为这个图好看。” 与两个男人互相交换完名字又改掉备注,时温摁灭手机放在一旁,继续与他们搭话。 “你们寝室另一个男生呢?”她记得222群前面的框内,是有4个头像的。 宋野从在教学楼门口见到时温的兴奋激动,到眼睁睁看贺承隽将她拉走的震惊失落,再到现在与她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在努力接受现实。 仍不忘逮住机会与她多说几句话,“我们是混寝,那个和我们不是一个专业的,所以平常很少一起走。” 时温点点头表示明白,无缝跳到下一个话题,“我知道了,那是不是有很多女生给贺承隽表白啊?” “咳咳咳——” 江京望闻言被喂进口中的饭呛住,拼命忍着想喷出来的冲动努力咽下,偏头捂嘴用力咳嗽。 他实在想不通,他们宿舍那个与他们不是一个专业的,和是不是有很多女生给贺承隽表白这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到底有什么可关联的地方在。 能让时温转变的如此顺畅。 偏生宋野根本不在意时温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奇妙逻辑,有问必答,“那倒是没几个,我估计她们都觉得隽哥面相太凶了,不敢来表白。” “不过时美女,今天下课的时候我们班有一个女的问他要微信来着,但隽哥没给。” 时温若有所思的压了压下巴颏,正想再问些什么,被端着一个餐盘朝他们这桌走来的贺承隽打消念头。 “不是吧隽哥,你不是说铁板饭家每天排那么长的队浪费时间吗?怎么今天突然——” 宋野话说到一半消了音,看贺承隽先将手中的餐盘小心放到时温面前,还细心的给她摆好筷子和勺子。 才绕后坐在时温身旁的空座位上,自己面前却空空如也。 “隽哥你不吃饭吗?”江京望听到宋野咋咋唬唬的声音,撩眼看了看贺承隽,咽下嘴里的碎饭问道。 贺承隽淡声回以,“等会吃。” 将黑色铁板中滚烫热乎的白饭与周围布满的菜肉和酱汁搅拌均匀,入口的一霎那,时温就理解为什么宋野会说铁板饭家排队的时间长了。 因为真的太好吃了,好吃到她眼饥肚饱地想将整份都吃完。 甚至觉得自己能连续吃一个月铁板饭都不觉腻。 好吃归好吃,可时温胃口小又不好,仅吃掉不到三分之一就觉撑。 抽纸擦了擦嘴,把饭菜缺了一个角落的餐盘推回贺承隽面前,“我吃饱了。” 贺承隽知道她的小鸟胃,没多说什么,拿起她用过的勺筷吃她吃剩下的饭。 对面宋野和江京望满脸震惊的注视全过程,在时温抬头看他俩时,还一齐抬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时温冲他们无声地笑了笑,撑头望向旁边的贺承隽,细声问他: “贺承隽,你下午还有课吗?” 第37章 不后悔 你除了我又爱不上其他人。…… 春雨自上午停歇之后再没降过, 骄阳如火如荼地散发热情,不吝啬笼罩每一寸土地。 透明水珠却残存于叶片纹络,草丛中蕴藏的水汽时不时随风滴落入土, 激荡出阵阵被洗净的清新味。 催盛了白玉兰,吻熟了油菜花,清幽香气飘钻进玻璃缝,心旷神怡。 不管贺承隽中午吃饭时究竟是拒绝还是答应,反正最后的结果都已在时温说出那句话时成为定局。 时温怀抱下节课要上课的书, 陪贺承隽坐在他要上课的教室里,接受来自四面八方不间断的瞩目。 不同于她在巴黎时每个班级的同学都是在各自所属的教室中上小课, 贺承隽他们节节都是大课。 大型阶梯教室满坐一个系的150多人, 但凡来的稍晚一点就没有连排的位子可选, 剩下的几乎都是第一排。 根本不用问宋野和江京望,时温就知道坐在她们前面两排、频频往回转头打量她们的,就是他俩口中那个,中午下课后问贺承隽要微信号的姑娘。 耳蜗自动接收行列式中如果有两行(列)元素成比例,则此行列式等于零的性质, 时温从笔记本上扯下张白纸, 用黑笔写下句话,放在旁边贺承隽的书上。 【她美还是我美?】 贺承隽神色自如地垂眸,没多迟疑,在这句话底下给她打回个大问号。 时温接过纸条, 笔尖用力, 回过去一长串话。 小脾气透过笔锋,跃然纸上。 【贺承隽,你别跟我装傻,是今天上午给你表白的女生美, 还是我美?】 贺承隽目光不善地睨了眼时温右侧不明就里、还在苦记行列式性质的两人,龙飞凤舞写下: 【没得比。】 根本没得比,你比她美的不是一点半点。 明明是十分认真的解释,却不知道又怎么惹恼了时温,让她气撅了嘴。 良久后,才气势汹汹地扔回纸条来。 【那意思就是,在你心里我没她美呗?】 贺承隽眼风一扫,顿时就明白时温为什么生气,她大概是把那句话误解成: 没得比,你没她美。 将黑板上老师用粉笔补充的知识点抄在书中空白处,贺承隽稍加思索后,回以一句: 【时温,我只对你有反应。】 贺承隽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他深知,如果再在那句话后面回‘不是,你比她美’,或者是‘没有,你最美’,再或者是其他。 时温都会不由自主的怀疑,他是因为看她生气才改口敷衍她。 而且‘你最美’这种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切实际。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认为美的别人不一定同意。 时温会开心,但不会相信。 但‘你在我心中是最美的’这种话又太肉麻,光是想想都觉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估计他这辈子都憋不出来一句。 索性回了她那句,牛头不对马嘴,但肯定有效果的话。 不出所料,旁边再也没传来纸条。 时温还没来得及发作的小心眼瞬间被贺承隽一句荤话浇灭,唇角扬起压不下的弯弧。 随手将纸条夹进书里,打算开始认真备课。 却不知晓自己的那些小动作和小情绪,早已被讲台上眼观六路的老教授关注到。 老教授放掉手中只剩半截的白色粉笔,蹭了蹭指尖的粉笔灰,点击鼠标换到下一页ppt。 抬手指向时温所在的方位,音色沉稳洪亮,细听还有回声: “来,请这位女同学起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坐在时温前排的女生茫然了瞬,用手回指了指自己表情疑惑,无声询问老教授叫的是不是她。 却得到否认,“不是,是你后面那个穿红色旗袍的女生。” 前排同学闻声都稀稀拉拉扭回头,齐齐看向后排满脸懵然无措,经隔壁江京望提醒才将视线放在投影屏幕上,手扶自动椅缓缓站起身的时温。 时温面色从容,实际微曲胳膊肘碰了碰左侧双肩轻颤、似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正垂头闷笑的贺承隽,意思明了: 你刚才听的那么认真,肯定知道这道题怎么做,快告诉我下答案。 在漫长难熬的死寂与不肯转移的目光中,余光瞥见贺承隽朝她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会。 时温不抱希望的轻叹了口气,知道只能靠自己时准时不准的蒙题技巧,撩眼打量了一次投影屏幕上的选择题,盲选道,“选C。” 周围那些窸窸窣窣的轻响与低声暗调的交谈,在时温说出答案那瞬,忽的停了。 令时温不自觉攥紧手心,平添不少紧张感。 老教授得到答案,眼底快速划过一丝讶异,大概是在惊讶她都没听讲只顾传纸条,竟然也能答对这道题。 之前想好教育她的话哽在喉间,硬是一句也没出口,仅能变成点点头,“嗯,答对了,这道题的答案就是24。” “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下,我给你加平时分。” 这次时温半点犹豫都没,嗓音娇甜清亮,态度格外良好,“教授,我是来旁听的,请问您能给我男朋友加分吗?” 老教授眸中的惊讶未消又漫上兴味,拿起讲桌上的花名册问她,“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贺承隽,承是承担的承,隽是隽永的隽,谢谢教授。” 老教授不以为意地应了句‘没事,记得好好听课’后,抬手下压示意时温坐下。 低头在花名册上找了会儿,动笔往一个名字后加了个分数。 才复又抬起头来,继续讲课。 时温趁老教授不注意,坐下朝贺承隽傲娇挑眉,递去个‘看,我厉害吧’的小眼神。 在收到贺承隽若有所思的点头应答后,充满愉悦的低头认真备课。 精神专注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自动屏蔽老教授洪钟般的讲课声,时温感觉自己还没看一会儿书,下课铃就响了。 整理好书本起身,打算随大流往下节要上课的教室走,却在偶然间瞥到前面两排也站起来,趁空档频繁扭头望贺承隽的女生。 时温皱起眉,单手撑在桌沿边,俯身质问坐在座位上不慌不忙的男人,“贺承隽,你能不能别老招蜂引蝶?” 贺承隽狼眸微眯扫了前面那女生一眼,胸腔震动低声应承,“嗯。” 一问一答间人潮迅速从前后门退去,徒留少数收理动作慢的,仍立于桌前清点。 时温满足的眉开眼笑,伸手摸了摸贺承隽扣着棒球帽的头顶,声音明媚悦耳,“那我先去上课啦,等我晚上去找你吃饭。” 没等贺承隽应答,便拿好东西绕过两人迈出教室,一袭耀眼火红熄灭于眼眶,消失在转角。 宋野和江京望在这极短的、不到半天的时间内,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时温自如的行为震惊到。 让贺承隽拎包、领路,让贺承隽打饭、吃剩饭就算了。 还敢摸贺承隽的头。 而且贺承隽好像对此习以为常,没有一点不耐烦和要生气的迹象。 想当初他们三个刚进宿舍时,被贺承隽周身那股凌厉骇人的气场震得不敢多说二话。 哪怕近距离相处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摸清其实贺承隽人很好,只是话少性子冷而已。 可他们还是会条件反射的,在对上贺承隽轻如鸿毛的目光时,放轻动作降低存在感。 更别谈敢命令他、指挥他。 臣然,有句话总结的一点都没错: 相生相克万物象,一物自有一物降。 贺承隽卷书站起,三言两语唤回表情莫测的两尊雕塑,“去打球?” 下课后再找到贺承隽,是在学校操场旁的室外篮球场。 红绿相间的操场上唯独剩零星几个刚□□育课还没离开的学生,可一栏之隔的篮球场内却人多喧杂,没有空场。 有男女朋友借着教球打球为名促进感情的,有穿统一球衣训练的篮球队的,还有贺承隽他们这种随意组队打半场的。 连四周长凳上都几乎没有空余,不是衣物就是人。 时温拎着瓶矿泉水跨进篮球场的铁门时,恰好捕捉到贺承隽垫脚投进空心三分的瞬间。 身旁好几个男人撑起衣角擦汗的同时,不忘满脸钦佩的冲贺承隽竖了个大拇指,“哥们儿牛b啊,深藏不露。” 被夸奖的贺承隽仍旧表情淡淡,在发球后站在罚球线外等队友找准时机给他传球。 如果非要要举出有什么是男人刻在DNA里的、用来吸引异性关注、得到同性夸赞的东西。 那在球场上卯劲炫技装b,一定首当其冲。 像时温这种容貌妩媚性感,身姿曲线曼妙的女人只需往球场边一坐,不用任何动作言语都足以让球场上的男人们争先恐后的卖弄技术。 试图吸引她的片刻注目。 时温没在意气氛火热的球场,自她来后暗流涌动,从原先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变为现在的炫技第一装b第二。 目光一错不错的,紧跟场内那个架起白衣黑裤的冷俊男人。 注视男人巧妙躲开防守,猛然冲入篮板线内起跳扣篮。 春风拂面吹鼓衣衫,烈日难抵少年争攀。 攫取男人稳当接住队友从篮板线内传来的球,虚晃面前防守之人,轻垫脚投进三分。 漫不经心的运筹帷幄,淡然处之的胜券在握。 时隔六年之久,时温才终于亲眼证实之前在别墅内的猜想。 贺承隽打篮球是真的很帅。 成熟稳重的男人气概和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并存,惑人心智迷人心窍。 如有所感,贺承隽双臂高举投出那个三分球后,毫无预兆地偏头眺向正坐在场边长凳上出神的时温。 跟场内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说他不打了,让场边等空的男生顶上。 贺承隽扣好棒球帽,拎起隔壁长凳上的黑色外套,坐在时温身边。 时温将手中握着的那瓶,下课后专门绕路去学校商店里为贺承隽买的农夫山泉递给他,不要脸道,“怎么不打了?因为看见我来了?” “嗯。” 贺承隽轻巧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盖,仰首喉结不断上下,咕咚咕咚灌几口,多半瓶就没了。 拧回盖子用指尖揉捏透明塑料瓶身,间或发出刺耳的‘嘶拉嘶拉’声,与场内音色不同交错而响的叫喊指挥声此起彼伏。 却盖不住贺承隽低哑严肃的询问声: “时温,为什么回来?” 时温闻言耸拉下眼皮,双手撑长凳边沿盯着脚前方篮球场的白线思索几秒,歪头毫不掩饰地撞进贺承隽置于她身上一动不动的视线。 那双漆黑如深潭般的眼眸被身着火红旗袍的她填满,似无底深渊中残存的不肯熄灭的妖冶火焰,迷离却夺目。 唇瓣轻碰声调平静,说出口的话却称得上是狂妄自大: “因为你除了我又爱不上其他人,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回来,不让你孤独终老喽。” 贺承隽忽然笑了,白牙微显梨涡凹陷,这是时温第二次见他笑容外露。 深不可测的眸子里藏蕴流光溢彩,唇角挑的极高,眼尾压出些褶皱。 不知道是在嘲笑她那不要脸到家的话,还是在愉悦她竟然如此挺了解他。 始终没有出声反驳她。 时温不愿错开他闪熠吸人的瞳,想在眼底找出他内心真正的答案。 可是他太狡猾了,黑眸潋潋流淌着幽邃星河,洞悉一切却又置身事外。 慵懒随意的观赏她在其中挣扎、溺毙。 时温倔强地欲在沉沦前了结最后一丝不甘心,“贺承隽,认识我,你后悔吗?” 后悔因为对她太心软,就要承受她的颐指气使,忍耐她的骄纵任性。 后悔因为和她谈恋爱,就要承担两次飞来横祸,甚至因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如果那时没有认识她,没有靠近她。 以他的能力来说,现在一定活的有模有样、过的风生水起。 可时温却听到他坚定而沉稳的声音,不掺假不敷衍,“不后悔。” 瞳孔骤缩震碎感知,徒留耳畔贺承隽下一句似承诺似低喃般的话语。 比她以前听到过的任何情话都缱绻。 第38章 养女儿 Negative dista…… 二十四块篮板交错的篮球场内熙熙攘攘, 新添一群又一群勾肩搭背指尖转着球的男生,却苦于没有空位仅能在场边过过眼瘾。 场内似是有人炫技,篮球还没落地便引发出阵阵令人好奇的哄闹吹嘘声, 勾得周围人都在间歇偏头关注。 隔壁长凳上是满头大汗才从场内下来,径直走向女朋友身侧,胳膊一抬搂着女生坐下,问她‘刚刚我帅不帅’的腻歪男生。 前方有每一次进球后都不自觉偏头打量她、奢望她能分出一点注意的心机男生。 但时温全部的感知,无一不被她眸中那个男人攫取。 他毫不作假的说:“时温,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就注定该为此负责。” 时温那时才恍然大悟, 无论什么时候在贺承隽身边, 都会有的那种安心放松的归属感。 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在贺承隽心中, 是卸不掉的责任。 倘若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并不会将救回她的命当作是一种责任,反而会认为那是对她的一种恩情。 甚至可能以此作为图报的筹码。 亦或者是内心仁慈,短暂将其当成责任后,又在时间流逝中觉得她该是个独立的个体, 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之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但贺承隽不一样。 他是一个责任感极重, 无论自己再苦再难,都不会放弃承担责任的人。 所以哪怕长时间遭受贺尔岚家暴,他仍愿意每个月都给贺尔岚提供一笔生活费。 哪怕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伤痛,也不会任由外婆辛苦攒下的遗产被贺尔岚挥霍。 哪怕被瘾君子残忍报复, 甚至不惜美好青春都得在暗无天日的高墙中度过, 也要保她平安。 她在他心中,比爱更重要。 时温抿抿唇,随即笑了笑,满载心口快要喷溢而出的爱意, 小小声调侃他,“别人谈恋爱,你像养女儿。” 话落想起守在家的时眷也是贺承隽当年救下的,又补上一句: “一养还养俩。” 贺承隽的心情格外愉悦,致使面容都不似上午那般沉冷,听懂时温话音背后的意思,薄唇轻启道,“时眷还在家?” 时温略颔首,主动解释来龙去脉,“我回江北的那天晚上,把它寄养在之前咱们去过的那家宠物店里了,上周末去接回来的,幸好它还在。” “它现在又大又胖,差不多有以前两个那么大,我抱一会儿都觉得胳膊酸。身体重了再拖着后腿走会很吃力,店员就让我给时眷配了个轮椅。” “我还怕时眷不习惯,结果它适应的特别好,比以前行动自由多了,也比以前愿意动,这几天在家到处乱跑。” 身边不断有人经过带动空气流通,微风拂乱时温额角的碎发,指尖灵活将其勾到耳后。 口中的碎碎念不停,想到什么说什么。 “宠物店的店员之前给它做过了绝育,说它身体很好很健康,这几年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我带它回家的那天不放心又给她做了个检查,医生说时眷除了脊椎神经不能修复以外,其他是真的都很健康,连舔进肚子里的毛都很少,让我不用太担心。” “果然当时给它起的这个名字寓意很好,时光真的很眷顾它,希望它能一直这么健康的活着。” 贺承隽端坐于时温身旁,安静聆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偶或给予她适当的回应。 待她把想说的都说完,才顺势引出下一个话题,“又把宠物店搬空了?” 时温顿了下,撅嘴嗔他一眼,狐狸眼尾快要飞到天上,“才没有好吧,这次买的东西比上次少多了。” “上次有五个大袋子呢,这次只有三个都还没放满。” 贺承隽没来得及接话,就听时温像是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声惊呼了句‘诶对’。 “那天临走的时候店员说让我在家里种点猫草,时眷在宠物店的时候挺喜欢吃的,而且比化毛膏效果好。” “但是我不会种,要不等你哪天有空了,回家里给你二女儿种点吃吧?” 宋野和江京望仍然顶着暴晒在场上打球打的起劲儿,宋野气沉丹田的喊声一度让时温有种,他打球全靠吼才能得分的错觉。 中途短暂休息,江京望边用手臂蹭汗边过来对他俩说,不用等他和宋野了,他们还要再打一场,让他俩先去吃饭。 时温随贺承隽站起身来,听他向江京望讲出句,“嗯,晚上不用给我留门。” 就被他攥紧手腕带离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篮球场,逆着人流朝食堂的方向走。 向来不爱吃饭的人难得提出还想吃铁板饭,贺承隽便又任劳任怨地去排了很久的队,给她换了种口味与中午不同的铁板饭。 仍旧是等她先吃三分之一,他再把剩下的全部解决掉。 饭后两人慢悠悠地在校园林荫道中散了散步,躲过塞着耳机跑步的、绕开不分场合拥吻的,走到停车位中那辆才上好牌照的G63时铭前,时温习惯性拉开驾驶座门的手停住。 撩起眼皮褶出深痕,时温隔着玻璃扬声问对面立在副驾门口的男人,“贺承隽,我记得你以前是有驾照的吧?” 贺承隽给予肯定答复,“刚成年拿的。” “喏。”时温提劲碰上门,绕到车头将手中的车钥匙抛给他,自己慵懒走到副驾驶这边,欲开门上车。 “那你开吧。” 贺承隽坐进驾驶座中将钥匙插进,稍熟悉了会车子的内控,透过后视镜认真问瘫靠在副驾驶上,正划拉手机的时温,“不怕我蹭了你新车?” 时温眼光没离开手机半分,继续挑选喜欢的歌单,嗓音娇柔勾起尾音: “蹭了就把你赔给我呗。” 当名为【EDM Trap】歌单中第一首歌的前奏刚响起,线条锋利的车子就开始四平八稳的驶向学校大门。 稳停在学校大门前等待升杆时,时温还心情很好的双臂交叠趴在副驾驶窗沿上,朝保安大爷笑着打了声招呼。 说男朋友要带她回家了。 被三条白色虚线分隔开的马路边间株冒出绿芽的柳树香樟,随路上行人一同快速消失在身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吹乱一头黑发。 贺承隽怕她被风吹着凉,摁下中控升起副驾驶上的多半扇窗户。 将时温投放在窗外的目光顺利拉回他身上。 男人黑色衬衫外套的长袖被工整挽于小臂中央,露出顺着手背蔓延至手臂,消失在黑色外套遮挡里的清晰凸起、粗细不一的青筋。 墨眸毫不分心地注意前方柏油马路上的忽停忽行的路况,嘴角叼根顶端猩红的万宝路软白,左手时不时从唇间夹下白烟,探出窗外掸掸烟灰,再放回口中。 右手单手掌控方向盘,打圈再回正。 整一副禁欲深沉的高岭之花模样。 车载蓝牙中EDM Trap的音乐声激昂有节奏的打响,虽然歌词普遍大胆露骨,但耐不住调子澎湃激荡。 何况时温本身性格就大胆奔放,再加上在巴黎呆过那么长时间,耳朵接收到这些歌词根本不会导致脸红心跳。 觉得现在正在放的这首歌的歌词很好,没忍住跟着哼唱出声来。 【And I still don’t understand where it came from,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这份情感源于何处, But you're back in, with a passion, 你热情澎湃地归来, I’m awake with a flame in a hailstorm, 在冰火两重天中重生, I’m back in , I gotta have it, 我将回到最初的最初,去争取这一切, Everything to do with what you give to me, 一切与你有关的思绪, Loosening my grip has pulled you into me, 都会让我近乎发狂我已被你深深地吸引, When I let you go, 每当我尝试着去远离你, It just pulled you closer, 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只能被无限拉近, It’s a long departure, 是啊,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在切换至下一首歌的静默间歇,时温陷进皮座椅中,望向穿过车前窗映入她眼中的、将蓝色天空大面积渲染橙红的、与地平线仍有一定距离的日落。 突然歪头用纯正的伦敦腔问了贺承隽一个,从那首歌的歌词衍生出的问题: “Will there be a distance between us?” (“我们之间会有距离吗?”) 时温以为贺承隽会毫不犹豫地摇头,亦或者是先瞅她一眼再说没有。 没想到贺承隽语气坚定的,也用英语回以她两句十分不正经的话: “Will.” (“会有。”) “Negative distance.” (“负距离。”) 时温虚握拳轻捶贺承隽的右胳膊,唇角挂上明艳动人的笑,吐槽他是‘流氓’。 但紧接着,又用法语追补上一句: “Mais je t'aime bien.” (“但我喜欢你。”) 这次的题目属于超纲,贺承隽没办法顺利接,在将车子稳稳停在红绿灯下后偏头挑眉,眸子里透出疑问。 时温倾身凑近他,不怀好意地吐气音,“骂你是流氓呢。” 贺承隽坦然自若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下一秒却毫无征兆地摘下棒球帽,随手扔在中控台上。 说时迟那时快地扣开安全带,大手紧握时温的后脖颈,张嘴一口咬在她戴着透明唇棒的下唇瓣上。 疼的时温拧眉,‘嘶’了一声。 时温双手触碰到他的胸膛想推开他,恰巧前方红灯熄灭绿灯亮起,贺承隽顺势坐直身子,又变回之前那副不可染指的高冷模样。 气的时温在一旁揉着唇直骂他,“人模狗样。” 气派十足的越野车四平八稳地穿过天桥、卷飞花瓣,驶回别墅。 别说蹭车,就连急刹都没有过。 在瞥见别墅对面以拆掉乞讨街为代价,重建而起的上河陇樾时,时温问贺承隽是不是在这里面住。 贺承隽跟随她的目光瞄了一眼对面的高档小区答,不是。 “那你住在哪儿啊?”时温也是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乞讨街改建分房的时候,贺承隽还在狱里呆着。 说不定被分到的房子现在还保持原样。 贺承隽将车停进别墅院子内,拧钥匙熄火,“台球厅。” 时温输入密码打开别墅门,入眼便是蜷趴在门口等她回家的时眷,明黄色大眼望向她身后的男人,几秒后才有些不确定的、拖着后腿往前几步嗅他的裤脚。 贺承隽直接弯身将时眷抱起,手臂牢牢托着它的底盘,不会让它感觉没有安全感。 直到窝进贺承隽怀里那刻,时眷才像确认了般,撑起身子伸舌头不断□□贺承隽的脸。 时温换好拖鞋,在父女俩温馨相处的时间内,将种猫草所需要的东西与化毛膏一同拿来,指挥贺承隽给他二女儿种猫草。 她和时眷就蹲在他身边,一人喂食一猫吃。 两个姑娘齐齐盯着贺承隽看。 其实种猫草再简单不过,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只需要将大麦种子放入干净水中泡20多个小时,等发芽将它们挨个捞出来摆放在盆里,浇水就能长出茂密的猫草来。 也就是贺承隽愿意惯着时温,才会被她这点小伎俩‘骗’回别墅来。 时温静默看着贺承隽快速将装大麦种子的包装拆开,均匀撒入盛好自来水的盆里,又将其端到时眷触碰不到的地方。 转身回来把其余东西收理好,一把抓起垃圾要去扔时,才心潮起伏地问他: “贺承隽,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们两个的啊?” 第39章 开个台 养你大概是不行了,因为他得养…… 再出别墅太阳已然坠下地平线, 携走稍显适宜的体感温度,鸡皮疙瘩于衣着减少下渐起。 昏沉黑幕拉下却不肯点缀星月,上午沾了雨的地面还有断续几处没被风吹干。 反倒是玫瑰丛中露水滴点, 沁激出独属于红玫瑰的馥郁芳香。 贺承隽没回答时温那个信口而来的、关于前世今生的玄灵问题。 假如他要是能记得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那这辈子估计就是另外一个天差地别的故事了。 主角还不一定是他们三个。 仲春不改昼长夜短,夜晚仍降临的分外着急。 泡好大麦种子为时尚早,两人都吃过晚餐也无所事事,孤男寡女呆在空荡别墅里最是容易擦枪走火。 虽然以贺承隽的端正人品, 发生这种事情的几率相当于无。 时温仍直截了当地灭掉所有可能撩火的机会,向贺承隽提议, 说她想回台球厅看看。 贺承隽好脾气的顺她意, 圈握时温细软的手腕, 将她领出别墅。 却被她挣脱,改为与他十指相扣。 贺承隽的大手粗躁却不失温暖,时温滑嫩细腻的小手置于其中,被热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覆盖,安心至极。 学校街的环境整改可以说是极其到位, 立于街口一眼便可以望到尽头, 垃圾分类门面统一,谁看了都得夸句干净放心。 虽与先前那般,人潮汹涌摩肩接踵,穿校服的学生与步履匆忙的上班族, 一旦融入这里, 都不自觉的放慢生活速度,享受片刻惬意。 可时温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如以前舒服,少了烟火气,少了人情味, 少了轻松感,扑面而来的全是冰冷的商业气息。 她讨厌这种,事不关己、各扫门前雪的冷漠。 穿避人潮到达奶茶店,透过光亮干净的玻璃落地窗望向里面,着统一黑白制服的店员们动作迅速,井井有条。 却仍然赶不上进店的人数和打单机吐出的成堆单子,时常有人探头问做到几号了,又会叹息怎么还轮不到她们。 休息区坐满身套来自两个学校的不同校服的少男少女,与不少桌上放着烟盒、电子烟却没点燃的社会青年。 甚至门口两侧还围站了许多,正低头刷手机,查还有多久轮到自己号码的奶茶狂热者。 但店里没有像之前那般烟雾缭绕了,甜腻奶味不断让人分泌多巴胺,心情舒畅。 贺承隽牢牢牵着时温,绕开人堆走进奶茶店,两根手指弯曲叩了叩吧台,吩咐店员,“一杯杨枝甘露轻盈版,半糖少冰,等会儿我下来拿。” 得到店员整齐划一‘好的老板’的应声后,带她上楼。 台球厅明显也经过整顿,感觉比原来宽敞了不少,装修更符合当下年轻人追求的科技潮流。 增添了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和扫码自取的充电宝,一下正规许多。 时温一眼就瞧见坐在收银台后,正支撑脸颊闭眼打瞌睡的黑子,松开贺承隽的手,放轻脚步蹭到收银台前,猛然大声道,“开个台。” 黑子本就摇摇欲坠的头,瞬间从胳膊内落下,差点没控制住磕到台面上。 手背胡乱摸了把嘴,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眼皮塌拉还不大清醒,凭本能咕哝道,“晚上一个钟3——” 微眯染雾的眸子在看清面前妩媚的女人难消惊诧,抬手揉了揉困顿的眼睛,睁开欲再次确定。 却又发现在女人身后紧跟的男人。 登时更惊诧了。 时温见黑子这副傻呆呆、回不了神的样子乐出声,侧头朝贺承隽使坏道,“贺承隽,你这收银不太行啊,上班时间开小差。” 贺承隽轻揽她腰身往靠窗边的老位置上走,胸腔震动磨出一句嗯,“扣他工资。” “诶三哥,不行——” 因呆滞而落于他俩身后的黑子,闻声连忙对贺承隽解释,却忘记自己也占这家店的一小部分股份,他根本没有工资让贺承隽扣。 “我他妈才刚眯两分钟就被时姐吓醒了,这不能算——” 时温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伸手摁开台灯的同时不忘挑拨离间道,“你看,他还说你不行。” “扣双倍。”贺承隽从沙发旁的杆桶里挑了支最好的杆子递给时温,让她先开球。 黑子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用一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苦相,哀怨的看着面前这一唱一和的男女。 “啪哒——” 时温没跟他客气,率先俯身将球杆稳架于指峰,瞄准白球。 手腕发力,白球飞撞而出,聚拢成三角的台球四处乱散,花色混全色,却一个都没进。 贺承隽自然而然的放水,控制力道将红7打在中间球袋的边沿位置,是只要时温轻碰一下就能进袋的程度。 时温如他所愿,白球轻碰令红7落袋。 找回手感之后的局就逐渐顺畅起来,时温一连打进三个实球。 甚至还有一个角度刁钻,白球借由桌沿回弹,将蓝2撞落。 最后因为没计算好力度,白球也一同入袋。 “时姐,你他妈台球打的这么好啊?”黑子从短暂的懵困和震惊中缓过神来,靠在窗前边注意场子里的动静,边跟时温唠嗑。 时温将球杆杵在地上摇摇头,眼珠随着贺承隽的动作转,“高中那会儿打的比现在好,这么多年在国外没打手都生了。” 贺承隽在同样打进三个花球后,故意停手换时温。 时温找好角度刚准备俯身击球,余光却闯入一个从楼梯口走上来的男人。 男人与贺承隽一样留着贴头皮的青茬,但整体比阴柔冷沉的贺承隽看起来更刚硬正气,挺拔的身姿和端正的走姿一看便知,是经受过部队上严苛训练的。 外套拉链拉到最上方,立领遮挡住薄唇以下的风景,眉冷眼淡无甚人气。 时温认出,这位就是南江大学光荣榜的常客、也是占南江大学论坛另外半屏帖子的风云人物——徐宴淮。 徐宴淮插兜踏上最后一节楼梯,便目不斜视的朝老位置走。 觉察到台子已经有人在用,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到离台最近的沙发处,看样子是打算坐下。 竖耳听到黑子冲徐宴淮格外熟唸的打了个招呼,注意到贺承隽朝徐宴淮点了点头。 又忆起黑子讲贺承隽入狱,是徐宴淮从中周旋才让他少吃了几年苦头。 心下立马有了衡量。 刚好不太想继续被贺承隽放水,索然无味地伸长杆子隔远距离递给徐宴淮,“你跟贺承隽打吧。” “不玩了?”贺承隽探寻到时温脸上并无不高兴之意,抬了抬下巴默示徐宴淮接她手里的杆子。 “嗯,你俩打吧,我想和黑子聊天。” 手心骤然一空,时温踱步到黑子身旁,与他一同在窗边站着观望。 徐宴淮三把两把从球袋里捞出球来摆,贺承隽下楼将做好的奶茶给时温拎上来,扎开递给她后才转身开球。 端着差不多放温的奶茶,时温的眼神似是在看台上两个男人互不相让的激烈球局,实际是走神在想该先问黑子什么。 嚼完口中的西米,时温单刀直入问出一个自己最好奇的问题:“黑子,这几年都是你在帮贺承隽打点店里的事情啊?” 黑子曲肘挠挠头,蹙眉挤眼思考了下,不好意思道,其实不算是帮忙。 “三哥之前给了我点股份,我也算是给自己打工……” 通过黑子后来的讲述时温才知晓,其实在贺承隽还没出事前,就提出想与黑子对半分这两家店的股份。 因为贺承隽去上大学,虽然人在本地,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都管着这两家店,大事小事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需要找个放心的人替他管事。 而黑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学习成绩差,读不了本科,大专又不乐意去读,哀嚎上学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 出来工作因学历限制,也只能找那些辛苦不说还没几个钱拿的脏活累活,动不动还要看老板的脸色过活。 可他性格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是能应付得了台球厅这些事,而且有黑子在这镇着,没什么人敢来闹事儿。 他又是贺承隽最放心最信任的人,是最适合托付这件事情的人选。 于是贺承隽在高考完住院时,找机会与黑子好好谈了谈。 但黑子执意不肯,说什么也不同意,甚至还和贺承隽急眼。 说他可以在这工作拿工资,甚至当免费劳动力都成,但不要股份。 最后在贺承隽事发突然进去前,两人才勉强达成共识:黑子不用出一分钱拿到两家店30%的股份,但要以二老板的身份每天来照看管顾这两家店。 不说事事亲力亲为,也至少不能出岔子。 时温咀嚼芒果粒,歪头轻点表示自己了解了,也在心中觉得他们两个这样分配是最好的。 既不会因为贺承隽入狱没人管理,店里就乱成一团,也不会耽误贺承隽现在的学习生活。 同时又可以满足黑子不用看老板脸色的工作需求和足够养家的金钱来源。 她该料到的,贺承隽向来思虑做事,都如这般稳重周到。 “那乞讨巷改建之后呢?我听他们说补贴政策很好,你们都分到上河陇樾的房子了吗?” 这次黑子果断的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有人在不远处喊他,说要结账。 黑子连忙过去按计时算账,确认二维码收款到账后,登记好新来打球的要开台的时间。 才又回到时温身边,接上才起头的话题。 “我家之前那老房子小,特么改建以后就分到一套一百八十平的,我还是和我家老太太住一起。” “但三哥家的老房子大啊,还是小二层,妈的,当时直接分到四套一百三十多平的,可他瘠薄硬是一套都没要,直接全要的钱。” 黑子手指岔开在时温面前比了个数字8,语气惊叹羡慕,“有他妈这数,我瘠薄当时都恨不得让三哥包养我,这辈子都不用愁了,躺在家里数钱多爽。” 时温笑出声来,凑近在黑子耳边讲,神情傲娇极了,“包养你大概是不行了,因为他得包养我。” 黑子偏头以一种不信任的小眼神瞧她,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扯唇诚恳道,“时姐,你确定三哥真他妈包养的起你吗?别瘠薄刚拿到钱还没捂热就分分钟破产。” 这句话彻底逗乐了时温,笑的眉眼弯弯花枝乱颤,引得球台上贺承隽的频频注目。 两人在窗前聊的起兴投入,只有徐宴淮注意到贺承隽抿成直线的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来得及接着问贺尔岚有没有因为房子拆建的事再来店里闹过,徐宴淮就草草与贺承隽结束了球局。 时温听见贺承隽问了徐宴淮句,还没给姑娘追回来? 徐宴淮放下杆子嗤笑声回,追到了我还能有空来这打台球? “陪你喝酒?”贺承隽也将球杆放入杆桶中,面上还是不喜不怒的。 徐宴淮捞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的外套穿上,兴致缺缺地往楼梯口走,“改天吧,你先陪你媳妇儿。” 很快与话语一同消失在楼梯转角。 时温扭头追随徐宴淮背影的脖颈还没转回,就感受到后颈处贴上一个载着滚烫的力道,强迫她转回头来,对上身侧男人暗沉的目光。 “好看?” 嗓音细听有些威胁的意味在,眼底深藏全然的不乐意。 没说到底是什么好看,但时温秒懂,摇了摇头。 “好笑?” 威胁又重了些许,这次是明晃晃的不高兴。 时温这次顿了下,瞥见一旁尽量减少存在感、就差打开窗户跳出去的黑子,才反应过来贺承隽估计是在问她,刚刚和黑子聊天有那么好笑吗。 敛起唇边的笑意,又摇了摇头。 贺承隽的脸色才稍好看些,目光不再那般凌厉,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她后颈肉,“送你回去?” 时温没答好也没答不好,反问他,“你明天早上有课吗?” 拧眉想了瞬,贺承隽怕记错,摸出手机摁明调出相册里的那张课表确认。 “有,明天满课。” 时温将手中只喝下少半的杨枝甘露塞到贺承隽手中,轻轻应‘嗯’,就径自往台球厅的内间里走。 拧把手推开门,里面还是和六年前一样的布置,但被褥摆放整齐,桌上干净整洁,空气清新宜人。 丝毫看不出什么有人在此生活的气息。 时温自顾自地从衣柜里捞出件贺承隽的衣服,踩着他的拖鞋进卫生间里洗澡。 半个小时过后,时温全身上下仅套贺承隽那件宽大黑t,用贺承隽深蓝色的毛巾不断擦拭脑后及腰的湿发。 走到贺承隽面前还带去一股属于他男士沐浴露的清新薄荷味儿,嘴里嫌弃的念叨,“贺承隽,你以后能不能买玫瑰味儿的沐浴露啊?感觉这个都没什么味道。” 贺承隽的眼眸自时温从卫生间出来后,顿时变为深不见底的漆暗,不肯从她裸露在外的白皙光滑的皮肤上离开分毫。 嗓音荡起波澜,哑得厉害,“不是回家?” 时温伸手将毛巾递给他,坐在他身边让他帮他擦头发,语气理所当然: “这儿不就是我家吗?” 第40章 健身房 教我谈恋爱吧,我肯定好好学。…… 如果说过了昼夜平分的春分, 昼长夜短还不是很明显,那将近清明时节便逐渐可以真切体会。 大清早叫醒贺承隽的不是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布谷鸟,也不是碧蓝中努力高攀的耀眼日。 而是怀里不老实、胡乱蹭摸他脸的时温。 一会儿撩撩睫毛, 一会儿点点鼻头,反复扒拉他眉尾处的银质眉钉。 美人在怀本就无法无动于衷,贺承隽身下那股火烧的更旺,连带环搂时温的胳膊也紧了紧,嗓音是刚醒后的沉哑欲气, “时温,别乱摸。” 时温的指尖仍在继续, 划过他高挺的鼻梁, 触碰他薄薄的唇瓣, 轻声连哄带骗道,“你喊声宝贝儿,我就不摸了。” 贺承隽彻底消了睡意,睁开眼眸直挺挺的盯着时温看了几秒钟,还是对她无可奈何。 动作迅速翻身下床。 时温也从床内侧坐起, 被子滑下盖住她莹白修长的双腿, 冲贺承隽往卫生间里走的背影气急败坏道,“欸,不是,喊一句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回应她的, 是卫生间的门被大力碰上的声音。 卫生间内花洒浇在瓷砖地面上的水声传入耳中, 时温瘫回床上撇了撇嘴,望向天花板控制不住的神游天外。 昨晚贺承隽在她大言不惭地讲完那句话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泰然自若地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出来给她吹干头发就抱着她老实睡觉。 别说办事儿。 连亲都没亲她一下。 不过这些都不能影响时温格外欣愉的心情。 因为这是她离开贺承隽的这六年里,唯一一个不用点檀香,就能无梦睡到自然醒的夜晚。 比一次吞下一百粒安眠药都顶事儿。 两人洗漱收拾好,穿过深巷回别墅给时眷添满猫粮和水,开车去了学校。 在食堂吃过早饭,分别于教学楼交叉口前,两人一整天都有课,还是在不同的教学楼。 除了中午吃饭,时温没再见过贺承隽。 贺承隽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男孩子们上体育课除了老师布置的必须完成的任务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会用来打篮球。 时温趁课间发了条微信消息告诉他说,让他安心打球,等会下课她去操场上找他。 粉桃白杏黄油菜争相盛开,微风掠过惊落满地沁香,昨日才争奇斗艳的□□玉兰,今日已经被风打掉不少。 红砖黑地上,零零散散全是不肯被腐蚀的叶子。 回办公室放了书,往操场方向走的半路中,时温突然听闻有几个正拿手机、找不同角度拍玉兰花的男生,相约等下要一起去健身。 上前礼貌的询问学校哪里有健身房,按照他们结结巴巴的指示,在体育馆负一层找到入口。 被格外热情的会籍顾问带领,简单逛了一圈儿。 健身房的占地面积很大,不怕稍晚来一会儿就没地方锻炼。 健身器材样式多、不老旧,有氧无氧区域划分合理,还设有拳击台和五个独立的操课室。 耳畔是会籍顾问卯足劲儿的推销,用一种暗含‘行了,别考虑了,快交钱吧,你不趁现在办就是傻子‘的语气讲: 现在刚好是淡季,健身房在搞活动,只需要用两年的价格就能办到四年的卡,没剩几个名额了,再过几天就没有这么优惠的力度了。 时温没被诱人的折扣力度蒙蔽理智,提出要进女生浴室看一圈,会籍顾问自然有求必应。 女生浴室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勤快阿姨清理过的,地上几乎没有黑脚印、柜子都是合上的状态、拖鞋和吹风机摆放整齐、每个洗浴隔间的空间较宽敞,水流大水温高。 时温出来当即称心的办了两张四年卡,一张写她的名字,一张写贺承隽的名字。 最后在会籍顾问与前台小姐眉开眼笑的好言相送下,时温收获满满的踏出场馆,去不远处篮球场内找贺承隽。 “喏——”贺承隽自下课铃响后便置于场门处的余光,捕捉到那抹令他无法集中注意的身影,毫不留恋的下场坐到场边长凳上陪她,时温将拿在手中的健身卡递给他。 “以后我们两个有空就一起去健身吧。” 贺承隽没管布满细汗的额头,接过那张背后贴有他名字标签的银色卡片,正反翻面看了看,才问她,“怎么想起要健身?” 时温从包中翻找出纸巾,帮贺承隽拭去汗水,省略去真正的原因简单讲述: “之前在巴黎的时候公寓附近有家健身房,有天没课下楼买牛奶的时候看到,突然有些好奇就进去体验了下,没想到后来慢慢喜欢上了。” 其实那日会办健身卡,是一个意外。 彼时她刚从楼下超市里买完牛奶准备上楼,隔壁健身房里突然推门而出一个臂粗肩宽、腰细臀大的寸头男人。 来跟她搭讪。 据说他十分欣赏中国温婉大方的女性,已经注意她很久了,如果她没有男朋友的话,可以考虑下他,他会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顺便似孔雀开屏般,撸起袖子向她展示了自己壮硕的手臂肌肉,撩开下衣摆让她欣赏流畅的人鱼线。 估计她再不打住,可能他都要当街脱裤子让她‘检验’了。 可时温凝视着肌肉男的寸头,眼前自动浮现的全是另外一个男人的面孔,当时满脑子装的都是:如果贺承隽练成他这样,一定性感的要命。 没忍住向男人多了解了会儿如何才能练成他那样的健壮身材。 男人见她感兴趣,站在路中央便开始喋喋不休,为她讲述他是怎样坚持来健身房、怎样辛苦的锻炼、怎样自律的拥有这个好身材。 却没想到最后时温面色平平地拒绝了他,反倒是进健身房里办了张卡。 时温临出健身房时,还碰巧听到销售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对男人的打趣,意思是说:让他干脆以后都来店里做销售吧,按他这身材和话痨劲,肯定一拉一个准。 后来每逢学校没课、陆夜白也不在的时候,时温都不喜欢一个人窝在家里。 那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跟贺承隽在一起的美好回忆,然后就会情绪低落一整天,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索性换上运动服下楼去跑步机上跑跑步、打打拳击、举举铁,把不该有的多余思绪全发泄出去,心情就会轻松很多。 她也因此爱上了健身。 跟贺承隽吃完饭,时温正在‘既然已经办了卡,那不如就从今天开始’的兴头上,欲拉他去健身房。 却无奈于自己穿的是旗袍,并没有带运动服和任何洗漱用品。 神情不免失落的想,要不等明天带齐东西再去算了,结果被贺承隽闷声不响地拽到男生宿舍楼下,给她打包下来一套他的运动服和洗漱用品。 虽然时温一米七二的身高在女生中称得上是鹤立鸡群,但仍旧撑不起贺承隽的衣服。 外套罩在身上袖子长出一大截,双臂平举都露不出指尖来,裤腿处抽绳绑到最紧,腰提得很高,都还会往下折掉很多。 时温从女士更衣间出来轻甩着长袖子玩,被贺承隽抓住,三下五除二地整齐免到手腕处。 见贺承隽熟门熟路地走进无氧区,从哑铃架子上挑选两个20KG的哑铃,开始做哑铃交替弯举。 肱二头肌随手肘弯曲的动作一胀一缩的,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力量膨胀。 “贺承隽,你多高啊?衣服这么大。”时温立于他身后,对上落地镜中他的目光好奇道。 陆夜白一米八五的净身高已经不算低了,但往贺承隽身边一站,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一米八八。” 时温长‘哦’一声,未置一评,转身去用龙门架练背。 有不少人比他们来的早,大概是一下课就提前来占器械了,四下望去留有空位的器械不多,反倒是力量区人烟寥寥。 第四组高位下拉练完的组间休息中,时温捞起在一旁放着的,中途来短信还没来得及查看的手机,摁开看消息。 身上却突然压下片暗影,视线一下昏暗了许多。 仰头瞧,发现是身侧有个陌生男人靠近,挡住了光线。 傍晚天将黑未黑的这个时间段,正是健身房最受欢迎的时候,人一波一波来,却不见有人离开。 跑步机椭圆仪早已被占满,器械区满是带着耳机、穿着二股筋背心心无旁骛训练的男人。 喘息声、低吼声、交谈声混着协商借用器材的商量声,耳朵不得片刻空闲。 时温以为男人下一个动作是要用龙门架,攥着手机起身对他说了句,你先用吧。 却得到男人‘不是美女,我不用’的回答,时温感到莫名其妙的瞟了他一眼,又重新坐回哑铃上,打算继续第五组。 被男人强行搭讪的话打断: “美女,我看你刚刚那个动作做的不太对,容易斜方肌代偿,我教教你正确的发力姿势吧?” 男人曲臂搔了两把头发对时温开口,借此动作可以‘不经意’的让她清楚看见他练的勉强能看出线条的手臂。 想让她以此相信自己的‘专业程度’。 奈何时温先前在巴黎,已经被用这种健身房里的男人惯爱用的搭讪方式搭讪过无数次,其中不乏许多由此欲忽悠让她报私教课的教练。 好在后来时温结识到一位好相处的女性健美比赛亚军的姐姐,被她无偿指导过很长时间。 从一开始的自我怀疑,变成现在的习以为常。 语气不起不伏,用万年不变的借口拒绝他,“不用了,我有教练。” 猛然记起这不是在巴黎,而是在江南。 她是跟贺承隽一起来的。 顿时充满底气,转头越过男人身侧,直晃晃对上不远处贺承隽漆黑浓沉的视线,时温扬了扬下巴提醒男人回头,“看见没,那个有眉钉的男人就是我教练。” 男人同她的视线望去,贺承隽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外套,仅穿一件样式简单的纯白短袖。 随手肘有节奏的弯曲,充血的肱二头肌有节奏的发力胀大,短袖袖子被发达壮实的肱三头肌撑起,鼓囊囊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破袖而出。 穿着外套无法探寻内里,远看觉得贺承隽挺瘦,但只要他脱了衣服,露出的全是紧致有力的精硕肌肉,无一赘肉。 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练成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男人显然被唤回自知之明。 清楚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和贺承隽的好身材比,沉默几秒后对时温道歉‘打扰了’,便灰头土脸地溜回之前的器材上,继续锻炼。 时不时扭头看看贺承隽的手臂,再低头瞧瞧自己的,长叹口气,练的更加卖力。 时温放好手机,练完最后一组高位下拉,将器材力量归回最小后,起身朝贺承隽走去。 还隔着几步的距离,就听到男人情绪莫辨的声音,他说,“时温,别招蜂引蝶。” “才没有,我只想招你。” 时温俯身用胳膊支撑,半趴在旁边的空椅背上,凑近贺承隽,傲娇的问他,“你猜我刚刚和那男的说什么了?” 贺承隽放下手中的哑铃睨她一眼,摇头。 “我说这个健身房里长得最帅、练得最好的人就是我教练,然后他一下就知道是你了。” 时温似小狐狸般眉梢蕴着狡黠,对贺承隽wink了下向他撒娇,摇着尾巴不怀好意道,“所以你能不能教教我?” 贺承隽只听前半句就知道她又在讲鬼话,但还是很给面子的扯扯唇角问道,“教你什么?” “教我谈恋爱吧,我肯定好好学。” “……” 贺承隽面无表情地把哑铃拎回原位,转身朝无人使用的史密斯架走。 身后还紧黏着不达成目标誓不罢休的时温,“欸,贺承隽,你教不教嘛——” “去跑半个小时,跑完回答你。” 半个多小时后,时温满脸汗水面颊通红的从跑步机上下来,简单做拉伸。 先伸手勾了勾鬓角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又摆在斜前方扇着风,去找才练完不久的贺承隽。 早已忘记跑之前缠着他的那个问题,光顾一个劲儿的对他喊热死了,“我们快下去洗澡吧。” 再沾染满身清爽的男士薄荷沐浴露味道迈出健身房,天色转明为暗。 学校过道中的路灯橙黄澄亮,照在绿色叶片脉络上都在反光。 却为牵手经过的小情侣镀上一层独属于他们的暧昧氛围。 贺承隽明天有早课,而时温是上午第二节 和下午第一节的课。 因两人不对点儿,贺承隽便提出让时温自个儿开车回别墅,他今晚住宿舍。 时温手指勾着贺承隽的小拇指嘴微撅,从健身房出来后故意走的很慢很慢,身披暖黄灯光与贺承隽在校园大道中‘蜗牛爬’。 人工湖周围的长椅上,坐满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男女;路上随处可见手牵手一同闲荡的小情侣,指不定忽然在哪儿急刹车拥吻。 他们前面还有一对,女生双臂环抱着男生的手臂、紧紧贴着男生走,男生伸手宠溺的刮了下女生的鼻子,两人笑的愉快甜蜜的情侣。 时温不由的多瞥了两眼,松开跟贺承隽十指相扣的手,也学前面那女生的模样,双臂环抱住贺承隽的胳膊。 见贺承隽并无任何反应,嘴上轻发牢骚,“闷葫芦。” 闷葫芦本人一句话都没有,仅仅迁就她聊胜于无的小步子,慢慢往停车位蹭去。 距离本就不远,再慢的步子也迟早会到。 站在昏昧路灯洒下黄光的车子前,时温虽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但贺承隽仍能清晰感知到她不是很开心。 走近时温面前,抬手摁着她后脑勺,低头在她额头上轻烙下一吻,语气分外温柔道,“回吧,路上小心。” 时温仅有的一点不舍的小情绪瞬间被他哄好,手指勾勾他掌心,与他约定,“明天见。” “嗯,明天见。” 第41章 清净心 说见她就真的在忙完之后,立马…… 昨晚临分别前两人约定好的明天见, 到底也是波折重重。 半上午下课的间隙,两人约好中午要一起去二食堂吃饭。 结果贺承隽突然接到班级群里班长的通知,说要占中午吃饭的时间开个短会。 说是短会, 其实一点也不短。 从团日活动讲到学生手册,接着又继续讲违禁电器和寝室卫生。 最后关于不能在寝室抽烟这件事,相同的话语重复了三次,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 教室里从未间断的抱怨声也无法打断班长的激情演讲,唾沫纷飞。 一开就是一个多钟头, 直接占用了全部的吃饭时间。 时温错记成贺承隽下午第一节 也是有课的,专门掐着自己快要上课的点儿, 从食堂打包了份牛肉饭给他送到H楼。 自己又急匆匆的一路小跑回与H楼相隔最远的A楼上课。 但课间休息时, 却收到贺承隽发来的, 说他今天下午没课的微信消息。 闭眼深提口气,时温无语地摁灭手机。 也不知道该骂自己蠢到连他课表都能记错,还是该骂自己中午怎么就不多句嘴,再确定一下。 虽然她从食堂打包好给贺承隽送去并不费事,但让他吃放了有一段时间的、可能都凉了的打包饭, 总归是不如去食堂吃现做好的舒服。 上课铃准时在同学们的嬉笑谈天中敲响, 欲抓紧时间同旁人分享完最后几句心得,耳畔充斥无法消落的躁动。 时温重新睁开眼眸,企图等铃声过去后,继续接着上节课没讲完的内容讲。 却在偶然撩起眼皮时, 毫无征兆的注意到最后一排那个, 桌上什么书本都没放,倦懒闲散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全部投放在她身上的男人。 那一刻,耳边哄杂的吵闹声、刺耳的铃声、呼啸的风声, 时温一概听不见。 她只幻听到男人昨晚跟她的约定,明天见。 他一向信守诺言,说见她,就真的在忙完之后,立马来见她。 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 见时温关注到他,贺承隽微抬手晃了晃掌心里的手机,暗示她看消息。 时温纳闷地挑眉,趁头顶铃声还没响完,重新摁明手边被静音了的手机查看。 屏幕上显示有条来自一分钟前的微信消息: 【加倍承蒙眷顾:来听时老师讲课。】 涂了层梅子色口红的唇弯起压不下的弧度,眉目间不自知的流露出喜悦与幸福,时温拿起手中的书,继续讲贯休的《十六罗汉图》。 “…贯休在画中将宗教神佛的面相改变为我们普通凡人的面孔,由此就产生出极大的视觉反差和张力…” “…这正好也符合唐朝时期兴起的佛教禅宗思想:‘众生平等,见性成佛,人人皆有佛性’…” 见底下第一排有位女同学举手,时温止住话音,平举掌心示意她站起来问问题。 女生爽快大方的站起身来,脑后马尾随动作一晃一晃,声音干净纯粹,“老师,什么是‘见性成佛’啊?” “‘见性成佛’就是佛教禅宗认为,只要‘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就可以成佛。”时温让女生坐下,没被这个不属于自己专业领域的知识难住,顺着女生的问题继续往深里讲。 “‘识自本心,见自本性’这句话的意思是:只有人认识到自己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才能知道自己本性的素质修养有多高…” 女生好像对关于佛教的知识颇感兴趣,之后又逮空多问了时温几个关于佛教方面的知识,才在周遭同学稍显不满的情绪中,不满不舍的坐下继续听讲。 因为要回答女生接二连三的关于佛教的问题,导致时温后面不得不加快语速,才在下课铃响起时,堪堪把这节课的内容讲完。 同学们在得到时温‘这节课就到这里’的指令后,接连拿好书本站起身,成群结伴地从前后门鱼贯而出。 男生们勾肩搭背约定等下什么时候打游戏,要不先打完球再吃饭;女生们胳膊挽胳膊讨论晚饭吃什么,新追的剧有多好看,又新买了什么高性价比的化妆品。 也有不少要继续去图书馆点灯奋战的学生,打划趁大一都是基础课,多考几个证备用。 时温在人流涌动中合起讲台上铺开的《中国美术史》,关掉投影仪也准备去最后一排找贺承隽。 又被那个爱问佛教知识的女生拦住。 女生左手拿一个空白的横道笔记本摊在讲台边上,右手握着笔,求知若渴的大眼中发散出探寻意味。 “老师,您刚刚上课讲的那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里的本心,是指我们人的初心吗?” 时温没有多想,以为她就是单纯的好奇佛教知识而已,停下手中的动作,略微思索后偏头给她讲: “‘本心’是佛语中的一个专有名词,代表众生的真心本性,说明白点就是‘本我’,是指每个人都有的佛性。” “依我个人所见,这句话里的‘本心’是指清静心。” 女生点点头似是明白了,赶忙低头在横线本上把时温说的话记录下来,又问她另外一个问题,“那老师,您说我们人的‘本心’会被改变吗?” 投影屏幕卷起白光消散,台下座位上的人早已全都走光。 徒留最后一排被落日余晖青睐的男人仍保持之前的姿势,目光紧攫着站在讲台后的女人。 贺承隽一丝不落地看时温指尖微曲勾了把耳边碎发,露出白净圆润的耳朵,偏头十分有耐心的给旁边女生讲解,声音不急不躁: “把‘本心’展开来说可以是‘本来具足的真心本性’。” “什么是‘本来’呢?就是’本自无来今亦无去,本自不生今亦不灭‘,或者是’本自无增今亦无减‘,也就是说’本心‘是众生具足的。” 中途女生低头记笔记时有几个字不确定,把本子移正指给时温看,时温为她描述具体是哪些字后,又接着讲: “《黄檗禅师传心法要》中有:“为众生时此心不减,为诸佛时此心不添”,意思是纵然众生日后堕落地狱或成佛作祖,这颗‘本心’亦不会减少或增加。” “所以依我个人所见,我觉得无论是否是修行中人,无论曾经历过什么波折坎坷。” “一个人只要坚守自我的信念和底线,本性或许会被改变,但本心永远不会变。” 女生闻言懵然良久,回过神来受益匪浅般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认可,嘴里夸奖时温的话一句接一句,“时老师你真的好厉害啊,知道的东西这么多。” “我以前也问过别的老师关于佛教的问题,但他们都不知道,光说让我自己回去看书。” 之前刷南江论坛,她一直觉得时温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这么年轻没任何阅历就能来南江大学教书,而且穿戴打扮和开的车都足以彰显她的优越家境。 肯定是家里砸钱托关系,才能让她来大学当老师镀金。 仅上过时温的一堂课后,她就觉得时温和以前的所有老师都不同。 以前的老师们讲课不能说不好,但大抵是因为在日复一日中把激情都磨光。 讲出来的东西太中规中矩了,只会照着ppt念课本,偶尔发散也是浅尝辄止。 可时温不同。 她能抓住一个知识点一直深剖,也能同时将若干个知识点讲的面面俱到。 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按照课本念,但课本上的知识她有一个没落。 她还曾怀疑过是不是时温在私下里花了苦功夫备课,把所有能想到的方面备齐,或者是花钱找人传授经验,才讲那么好。 但时温方才给她讲那些关于佛教的知识时,根本没有翻讲台上的任何书本,也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信口拈来。 这是没有一定的知识涉猎和积累所达不到的。 她注视着时温整理好桌上属于自己的东西,把没用完的粉笔放回粉笔盒里,唇角带笑道,“术业有专攻,老师是人不是神,有不知道的东西也很正常。” “那时老师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啊?您信佛吗?”女生继续追问,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经过时温之前那番耐心的讲解,她已经从内心抱有怀疑转化成彻底喜欢上这个,长得漂亮又有丰富内涵的女人了。 “我啊,我是唯物的无神论者,只是以前读过些关于佛教的书罢了。” 说话间,时温从自己的笔记本上利落的扯下一张白纸,拿笔刷刷在白纸上写下好几个书名,递给女生。 “想学习更多的话,可以回去看看这几本书,我觉得写的挺好的,既没有浅尝辄止也不会生涩难懂。” 女生接过扫了两眼,当成宝贝一样夹在笔记本中,连声对时温说‘谢谢老师,老师你真好’,临离开前还不忘转身对时温真诚夸赞一句: “时老师,您真的很漂亮,很有气质,课也讲的很棒,我也想努力成为您这样的人。” 一鼓作气说完,似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身小跑出了教室。 时温注视女生跑走的背影心情格外欢愉,这是自她来南江当外聘教师后第一次被肯定,还是被学生面对面夸奖。 说不开心、没有成就感是不可能的。 抱起东西载着欢悦,时温走下讲台朝最后一排的男人走去,眉尾飞扬,嗓音掩不住小得意,“怎么样?时老师课讲的还不错吧?” 贺承隽撞进她明媚清澈的琥珀色瞳孔,胸腔微震发出声嗯,道了句浑不相干的话,“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 时温不由自主地秒接,“酒色财气集一身,自造地狱不可拔。” 接完才有些新奇的询问他,“看不出来啊贺承隽,你信佛?” 贺承隽摇摇头,否认道,“我也是唯物的无神论者。” 时温眨巴眨巴眼,拖长调子‘哦’了声,觉得话题到这里就该转了,却又听见对面贺承隽似呢喃般自言自语道,“但我现在信了。” 前往停车位的路上,时温不停纠结贺承隽那句无厘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连他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塑料袋都没注意。 奈何他闭口不谈,时温只能空怀好奇不得其解。 待她再从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中回神,才发觉贺承隽开车行驶的路不是回别墅的路。 而是一条她以前根本没见过的小路。 贺承隽没开导航,时温也没办法知道最终目的地是哪儿,除了问他别无他法,“欸,贺承隽,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不会是要把我卖到山里去给别人当媳妇儿吧?那怎么着开价也得开高点,低于8位数我可不同意。” 贺承隽闻声撩眼从后视镜内瞄她一眼,复又移回视线,专注于前路,“8位就够?” “再多你也没有了啊——” 唇边随意说着,从窗外转回的视线透过后视镜与贺承隽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上,时温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鬼话: “欸,不——” 才刚想逃避话题,就被贺承隽的哂笑声截断,嗓音含欲勾人心弦: “嗯,知道了。” “原来是惦记我的钱。” 第42章 一百万 和他在一起没少让你受委屈吧? 白色劲派越野时而行驶在崎岖不平的荒凉小道中, 两旁皆是枝杈交叠、遮天蔽日的枯树。 又在一转弯的瞬间并流通向宽阔大路,入目一片花红柳绿,落日西坠。 速度不缓却分外平稳, 时温始终没感觉到颠簸。 可她这一路,却连音乐都忘了放。 自贺承隽似笑非笑地得出那个意外结论,车内登时寂静无声,仿佛空气都停止流动。 仅剩大发慈悲的如血残阳,为稍显冷沉的空间带来一晃而过的明亮。 时温前半段沉思贺承隽在教室嘀咕的那句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后半段和贺承隽瞎侃,结果被他认为她是图他的拆迁款。 还没来得及解释, 就到达目的地。 车子熄火于一户崭新的大院门前, 白墙匀盖红砖、黑色大门虚掩, 静听有吵闹欢笑。 时温仅是瞄到那几年如一日亮洁干净的大门,心中就有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冒出。 还未来得及拿出手机确认,贺承隽就拎着放在后座的黑色袋子,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去。 福利院内里的方位布置和六年前来的那次大差不差, 但无论是房墙屋瓦还是桌凳用具, 都是肉眼可见的崭新整洁。 角落不再有墙皮粉碎落下的聚集,桌椅不再有粗燥毛躁磨人疼的木刺。 院子中的环境比之前好了太多。 时温仅在六年前刚来江南没去学校前,绕远路来过一次。 不是因为嫌麻烦不想来,也不是因为捐完款就事不关己。 相反, 时温是站在孩子们的角度上细致考虑, 才作此决定。 当时她无法确定自己究竟会在江南待多久,也许是到高考完,也许是到大学毕业,也许…… 如果贸贸然就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献爱心’, 坚持来几次被孩子们记住后,自我感动完又突然不来。 会使她们从期待变为失望,也会再次产生浓重的被抛弃感。 所以哪怕后来跟贺承隽在一起,每个周五下午他再来的时候,她也是提前陪他准备好给孩子们的礼物,顺便再给福利院捐一笔钱。 她自己却留在学校里,继续听课做题。 在巴黎的那段时日,时温无数次回想,都觉得可能在冥冥之中上天就指引了她的思想,不然不会做出这么正确的选择来。 没想到时隔六年,错过风霜雨雪,未观时光变迁,她又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模样,未曾大改。 就是不知道六年前见过的那些孩子们,几个留几个走。 敛起刺眼光芒的耀日渲染整个天际,群山与蓝天都晕上害羞的红脸。 唯独身披金光立于院中的两人,熠熠生辉而不自知。 这次比孩子们先喜出望外的迎出来的,是从内屋玻璃窗里瞧见他俩身影的福利院院长。 令时温倍感讶异的是,院长喜上眉梢的快速拉开门从里面走出来,先招呼的不是贺承隽,而是她,“诶呀,小时来了,可是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了呀。” “是好久没来了,没想到院长您还记得我啊。”时温撩了撩因动作贴到脸颊上的头发,被疾步而来的院长挽着手臂,招呼她往内屋走。 看都没看站在她身旁的贺承隽一眼。 时温失笑的回头瞅了瞅被院长冷落的贺承隽,他表情浅淡,仍然宠辱不惊。 跟在她们身后进门,却熟门熟路地去了孩子们所在的那个屋里。 耳侧是院长故意装样子的嗔怪,“说的什么话,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院长同初见那般,将时温领入自己的房间内,安顿她坐在沙发上,转身拿杯子为她倒热水。 没过问时温中间为什么有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消息,只是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小时啊,你怎么跟阿隽一起来了?在门口碰到的?” “不是的。”时温边答边接过院长手中装满热水的一次性纸杯,被院长周到提醒了句‘小心烫’,“我和贺承隽很早就在一起啦,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告诉您的机会。” 院长四下环顾,还想再拿点什么招待她,被时温拉住说‘院长您别忙活了,不用和我这么见外’,才歇了心思坐在她身边。 见院长满面欲言又止,唇瓣蠕动半晌仍没声,时温毫不介意的笑了笑道,“院长您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好,我不会介意的。” “阿隽那几年的事儿,小时你…” 时温点头肯定,主动接上院长后面隐下的话音,“我都知道的,院长。” 院长闻声才叹出口长气,拉起她的手平放在自己的左掌心中,右手轻拍了拍手背,和蔼道,“阿隽那孩子哪哪都好,唯独一有什么事情就喜欢自己扛着憋着,和他在一起没少让你受委屈吧?” 时温一听就知晓院长并不清楚当时事情的全过程,也没再多事的告诉她让她凭添担心,“没有的院长,贺承隽他对我很好,就是那么多年让您担心了。” “确实是啊,一开始黑子替阿隽来的时候,我还真被骗过去了……” 那件事情出的很突然,贺承隽在那种情况下,只能来得及管顾时温的事情,却来不及打点福利院的事情。 刚进看守所时,贺承隽不光嘱托了黑子管理两家店和乞讨街改造的事儿。 更没忘记拜托黑子,在他蹲监狱的这几年里,每周五下午都要替他来福利院陪陪孩子们。 最开始黑子替贺承隽来的时候,给院长和孩子们的说辞都是统一、不会出错的—— 贺承隽去外地上大学了,距离太远不能总回来。 孩子们单纯天真,被多告知几次,被多安慰几次慢慢也就接受了。 但在慢慢熟悉贺承隽的这五六年里,院长早已经把贺承隽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只消几个大型节假日也没见贺承隽来福利院看过一次时,院长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 开始连番追问黑子。 黑子见实在隐瞒不下去,才支支吾吾的将有关于时温的部分隐去,又把原因稍润色了下,简单告知院长。 院长难过心疼的频频落泪,眼眶红肿抽泣不断的拉着他念叨,贺承隽这孩子真的是太苦了,上天怎么就对他这么不公平,什么坏事都要让他遇到。 后来那五年半里的每个周五下午,黑子总会风雨无阻的替贺承隽来福利院陪孩子们。院长也会帮黑子一起瞒着孩子们,让他们以为贺承隽真的是因为在外地回不来才不能来。 直到上周贺承隽从里面出来,才又重新变回他自己来。 上周五下午不仅见贺承隽一副根本没什么事儿、好像真的只是如他们所说在外地上大学的轻松样子。 还因没能坚持原来许下的,每周再忙都要来陪孩子们的诺言,郑重向她道歉。 气的院长数落了贺承隽好半天,又因为心疼他自己躲回屋里来哭。 待贺承隽天黑再离开之时,院长都一反常态的没出去送他。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院长招呼了她,却没搭理贺承隽的原因。 时温抿了口掌心握着的热水,宽声劝慰身旁复又漫上泪意的院长: “院长您也了解他的性子就这样,要不是之前我偶然从黑子口中知道了,他还要连我一块儿瞒呢。” 除去早已离世的外婆,贺承隽就只剩贺尔岚一个亲人。 还没从贺尔岚身上得到过丁点温暖。 这么多年来,带给贺承隽温暖的人,除了黑子和她,也就是福利院院长了。 可以说院长是亲眼看着贺承隽长大的人,更可以说院长其实就相当于贺承隽的半个家人。 她是在真心实意的担心贺承隽。 “小时,姨跟你说句实在话,这么些年,被分配来这做义工孩子的不少,也多的是为了摆拍个照片完任务的。” “好些的孩子们临走前还会应承我几句,说下次有空再来,但我们心里都明白,能有几个会再来。” 院长撤开拍在时温手背上的手,偏头用指尖蹭了蹭眼角处的晶莹,缓缓情绪继续道: “独独阿隽这孩子,是第一个答应我周周来就每周都会来的,哪怕周五真有急事走不开,也会在周六放下手头的事来这呆一整天,就陪着孩子们玩。” “你说就这样一个好孩子,老天怎么就不愿意让他的日子过的顺遂些呢……” 说着说着,院长眼角的泪水又控制不住滴落,时温见状赶忙将一次性纸杯放在桌上,从包里翻找出纸巾来递给她。 展开纸巾摁了摁泪水,水渍由中心向四周迅速扩散,一朵朵透明的花朵代替了惨白的纸巾,却替代不了过往真实发生的伤痛。 院长向时温道了句谢谢。 “院长,欣欣还在这吗?”时温等院长情绪稍平缓些,轻声岔开了话题,不想让院长再继续难过下去。 “在的,上周抱着阿隽好一顿哭呢。” “今天还没吃午饭就坐窗边盼上了,结果看见你们进来反倒又回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和阿隽赌气。” 时温点点头,又跟院长了解,“那她的先天性心脏病……” 第一次来捐钱,院长对时温不熟悉,谨慎起见自然就没有和她讲太细。 后来时温再捐款也没问过太多,因为贺承隽总会在不经意间给她讲讲。 相比于一次性从院长口中知道全貌来说。 她还是更愿意把这个当作一种共同话题,能以此让贺承隽多和她说些话,来增进感情。 后来断断续续从贺承隽口中了解,欣欣刚来福利院时不是没有去医院治疗过,只是早已错过了最佳的治疗痊愈时间,发展成艾森曼格综合症了。 后来在贺承隽的资助下,欣欣住院做了肺移植联合心脏畸形矫治手术,一直靠服用药物延长生命。 院长抽走时温手中热水见底的杯子,又给她添了一杯,叹了口气答,“那么多年见不到阿隽,欣欣患上了抑郁症,不愿意和任何人接触。还是后来黑子不厌其烦的陪着、带她去治疗,才又慢慢好起来。” “上周阿隽回来带欣欣去复查,医生说欣欣的情绪能稳定下来才是对病情最大的帮助,要我们注意之后不要再让欣欣受这种较大的刺激。” 时温多少也知道点关于心脏病的知识,接过水杯认真道,“心脏病确实最害怕情绪起伏大,保持愉悦比吃多少药都顶事儿。贺承隽算得上是欣欣最喜欢的人了,那么长时间见不到心情肯定会压抑低落。” “是啊,这十几年来,阿隽在欣欣身上少说也花了一百来万,又投入那么多时间精力去陪伴,别说她父母,就连我也没办法做到这个程度……” 院长顺势讲完才猛然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时温从和贺承隽毫不相干的人,变成了男女朋友关系。 静默良久,院长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小时你…不会介意吧…?” 一百来万,无论对谁来说,这都不是一笔小数字。 而且这种花销还是持续性的,只要欣欣活着就必定会有支出,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时温愿意来捐款,代表她有善心有爱心,但不代表她愿意看贺承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花这么多钱。 毕竟若是两人之后发展成夫妻关系,时温不仅花不到贺承隽的这份钱,说不定自己还得再掏一份。 给谁谁都不乐意。 却没想到时温一脸懵然的反问她,语气是浓浓的不解,“院长,您怕我介意什么?” 院长唇瓣捻了又捻,才挑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小时,我也知道这不是笔小钱,阿隽他…” 第43章 好孩子 上来,三哥带你回家。 整齐简单的院长内屋静谧安详的, 一言一谈的停暂间,充耳可闻隔壁孩子们所在的屋内的欢愉热闹声。 大喊大叫的、咯咯傻笑的、激烈辩论的,无一不给金乌藏匿后的阴冷瑟缩的这方院子里带来勃勃生气。 时温听不到贺承隽的声音。 院长那席犹豫不决的话还未讲完, 时温便瞬间了然,反应过来后第一次不礼貌的打断她,声调里全是不装腔作势的理所应当: “院长您大可放心,我不仅不会介意,反而还会大力支持贺承隽。日后有什么需要花钱出力的地方, 您尽管告诉我俩就成。” “这种事情不是有心就有力去做的,恰好我们有这个能力, 就要尽我们所能去帮助像欣欣一样的孩子们。” “而且钱没了还能再挣, 但病不及时治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不知道的是没有办法, 但知道了就一定不会干看着不管的。” 其实说到底,如果当初不是贺承隽这样的善良好心。 那如今根本就不会见到坐在福利院沙发上,与院长敞开心房聊天的她。 时温又有什么会介意的呢? 何况她跟贺承隽都有正经工作和稳定收入,又有以前大笔的资产累积和不动产作为底气。 要家人没什么家人,说孩子还没有孩子。 干有一身钱, 却没什么地方花。 与其便宜了高档商场里那些中看不中用, 唯一的作用就是增添点虚荣心的东西,还不如做点善事,帮助像欣欣一样命运多舛的孩子们。 至少花出去的那份钱是有意义的。 院长显然没想到时温这样善解人意,不禁满脸欣慰感动, 一直拍着她的手, 感叹道,“真是两个好孩子,真是两个好孩子啊……” 后来又聊了些其他的,例如离开福利院的那些孩子的归属, 例如新进来的这些又是因为什么。 例如政府这几年的补贴政策越来越好,例如很多来这里献爱心的人都是为了给履历镀金。 等时温再跟贺承隽碰面,就是夜色渐深气温转凉,院长拉着她起身,去外面长桌上吃晚饭的时候了。 孩子们早早的便准时听话的围坐在长桌上,手持各自的碗筷,埋头大口吃饭。 时不时抬起头,用纯真无邪的大眼瞧瞧桌边的两人一眼,发现他俩看过来,又立刻低下头。 暮色四合,紫蓝晕染,落日将沉深渊,明月渐凝甜酣。 尽管时温再三拜托院长一定要少给她盛些饭,院长还是怕对她招待不周,为她添上满满一大碗。 依旧坐在和六年前那顿饭一样的位置上,仍然是和那次一样的菜色,两根鸡腿加三种不重样的蔬菜。 不同的是,这次时温不用再和贺承隽见外。 吃掉一根鸡腿加半碗饭,肚皮鼓鼓的时温就毫不见外地把深沿碗推到贺承隽面前,笑眯眯的看他解决完。 饭后贺承隽去将犯困硬撑的欣欣哄睡,时温饶有兴致地提议一起玩老鹰捉小鸡,孩子们闻声都欢呼雀跃。 贺承隽挑了挑眉,也没反驳。 在情理之中,是时温当鸡妈妈,贺承隽当老鹰。 重包袱落下,心上人在侧,被童爱裹挟,贺承隽的心情格外轻快明朗。 难得蜕去老成的沉稳踏实,换上独属于他的风华正茂。 与时温面对面隔一米而立,贺承隽双手举起比老虎爪、表情凶神恶煞道,“都小心点,别被我抓住!” 明明是一个颇具威胁性的恐吓动作,如果换成旁人,孩子们早该害怕的往时温身后躲。 奈何他们都心知肚明贺承隽是个多么温柔的大哥哥,为了陪他们玩游戏,破例做出这种根本不符合他凶相脸的可爱动作来。 个个笑的前仰后合,没有一丝害怕之意。 时温也随他们一同发笑,不过笑的原因不同罢了。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为贺承隽在经历过世间疾苦社会黑暗后,仍能坚定不移地保留自己的活力意气而感到开心。 他从来是少年,不论天坤地乾。 不能被亘古岁月蹉跎,不会被凡尘俗世搓磨。 揽满怀冰雪,捧一腔热血,寒而未啸,光而不耀。 永远不驯桀骜,永远开怀大笑,永远心怀希望,永远身跨坎障。 贺承隽果然只是装模作样地吓了吓孩子们,让他们躲在时温身后跑了跑,每次快抓到的时候就放水,并不真的去抓。 乐的孩子们各个笑容满面,齐声大喊阿隽哥哥可真菜。 他也不计较,梨涡浅浅的应下。 趁云霞还剩最后一丝光亮,日薄西山普照进福利院里残存温暖,时温又组织孩子们围蹲在院子里,一起玩丢手绢。 第一圈孩子们谁都不乐意站在圈外,时温自然当仁不让。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 时温将手绢放在一个小男孩身后,口中停止了歌声慢慢绕圈小跑,待男孩再反应过来,已经差了时温半圈距离。 时温故意放慢速度,仍然没被男孩追到,她脚尖方向一变,顺利蹲在男孩空开的位置上。 男孩弯身扶着膝盖喘气,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自己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实在不知道该表演什么。 时温眼珠转转,说既然不会表演的话,那就让他回答个真心话好了,问了他个不会出错的常规问题: “童童,你觉得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本以为男孩得好好回想一番,又或者是随便瞎说一个。 却没料到男孩眼神明亮欢悦,毫不犹豫的大声回答道,“今天和哥哥姐姐玩游戏!” 时代在发展,政策在变好,近几年国家越来越注重公益项目、提倡公益活动。 有些人是自发的,有些人是被迫的,有些人是真情实感的,有些人是装模作样的。 包括但不限于各大社交平台上为了立人设、各处简历履历里为了表善心而来这里的人。 鱼龙混杂难辨真假,也导致来这里的义工大多都是走个形式 抽一个到两个钟的时间,送孩子们些文具玩具或者书画册,然后与他们拍个合照就走了。 殊不知他们缺少的其实根本不是物质。 而是陪伴。 几乎没有像贺承隽和时温这样,愿意坚持花一下午时间来陪他们做这种幼稚游戏的。 之前他最开心的事情,是上周贺承隽来教他玩魔方。 而现在最开心的事情,就变成了与时温贺承隽一起玩游戏。 时温听后怔忪一瞬,心中难免酸涩动容。 她一向不喜欢对别人承诺什么,但这次却破例对孩子们许下诺言,“那以后哥哥姐姐每周五下午都来陪你们做游戏好不好?” 在孩子们高低音调不同的、欣喜若狂的‘太好了‘的应答声中,时温与贺承隽投来的视线相连接。 时温咧着唇,冲他眨了眨眼。 她知道她不用多表达什么,贺承隽就能懂她话中的全部意思。 不间断与孩子们玩耍到橙光消失的无影无踪,院子里仅剩屋门前一盏白炽灯照亮,随清风不规则的摇摆,冒芽老树时明时灭。 时温和贺承隽才与依依不舍的孩子们说了‘下周见’。 这次院长终于肯搭理贺承隽,却是神情严肃的‘威胁‘他,要是他敢辜负时温,她一定收拾的他连福利院的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时温幸灾乐祸的在一旁,挽着院长的胳膊直附和。 车前灯骤然亮起,近光灯令崎岖坎坷无处躲藏。 车身披满路旁明亮澄黄的灯光,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别墅。 除却时温突然有不解之惑,问贺承隽为什么不挑周六日休息再来福利院,偏偏要挑周五下午。 贺承隽沉默了会儿说,因为外婆把他从被‘继父’关着的屋子里救出来的那天,是个周五下午外。 其余时间两人心中各有思量。 再无交谈。 车子降速开进别墅,玫瑰丛因突如其来的空气极速流动四叉八歪,时眷早已等候在门前。 贺承隽下车把钥匙递给时温,打算自个儿走回台球厅。 却被时温一把拽住衣角,眼神飘忽的问他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早饭,她给他带。 贺承隽眸底漫上不解,刚想开口回,为什么不一起去店里吃。 时温眨巴眨巴满怀期冀的狐狸眼向他提请求,明天能不能开车带她上趟永安寺。 这一夜,时温点了檀香却没睡好,翻来覆去尽做些恐人至极的梦。 梦里是贺承隽垂着头一言不发,干站着被贺尔岚用拳打拿包砸,又被贺尔岚带回家的男人欺负,关在黑暗小屋里不给饭吃。 下一秒场景一变,变成无论贺承隽走到哪里,四周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以一副狗眼看人低的丑恶嘴脸,讲他是□□的儿子,是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的杂种。 还总被老花那种人,带领一帮子小弟找麻烦。 好不容易梦到贺承隽快要从烂尾楼里跑出来,画面却又转变成贺承隽在监狱里,狼狈不堪的跌坐在角落,被狱头子号召狱友一起欺负。 被五六个人围起来殴打,被用针头扎穿手脚指甲,被摁在蹲坑上淋… 场景太过真实慑人,吓的时温大喊了声‘不要’,眼中蓄泪地从床上惊坐而起。 重重喘着粗气,额角后背的冷汗还在不停往下流,顺着背脊融入床单。 慌乱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随手从柜子里掏出件外套罩在身上,就往别墅门口跑。 临出门前忽然想起手机没带,复又折身三步两步迈上楼梯去拿。 却在跑出室外才发现,天色暗的发沉,四处死寂无声。 现在不过才凌晨两点出头。 拢着外套独自穿过深巷,一路小跑到漆黑无光的台球厅门口,时温的急躁冲动才被理智冲淡些。 贺承隽的生活作息很好很规律,现在这个点儿应该早就睡熟了,她这样莽莽撞撞地跑来也没什么用。 反倒会因为自己的坏情绪而吵醒他。 春寒料峭冻杀少年不是说说而已,夜里的风不大,温度却不高。 哪怕时温已经往睡裙外罩了一件外套,在台球厅门外站的几分钟也仍旧觉得,寒风不断从裙摆处呼呼往里灌。 皮肤被冻出鸡皮疙瘩,身体忍不住瑟缩颤栗。 双臂交叠环抱揉搓,时温又深深凝视了台球厅一眼,准备原路返回。 心想再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等贺承隽睡醒了她再来看他也行,不急于这一时。 但就在时温一转身,望见面前不远处站着等她回头的那个男人时,再也顾不得其他。 携带眼角控制不住滑下脸颊的泪水,小跑着撞进贺承隽的怀中。 贺承隽被时温满载情绪的冲力撞的后退了两步,才抱着她站稳。 听见怀里姑娘的小声抽泣,感受到胸膛t恤染上的湿意。 贺承隽的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连嗓音都分外轻柔,生怕吓着她,“又做噩梦了?” 时温在他怀里点点头,用聊胜于无的抽噎声音讲出句,对…对不起。 既希望他听见,又希望他没听见。 但她忘了,贺承隽最善于将听见装成没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善解人意的低语,“刚才说什么?” 时温先摇摇头,摇到一半又停住,仰头亲吻他的下巴,“我说我想你了。” 贺承隽闻此言未置一词,抬手抚摸她湿润的脸颊,用大拇指轻缓揩去她眼里的泪。 紧环她的手臂松开,背朝时温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拍拍肩膀喊她,“上来,三哥带你回家。” 学校街店闭人无,深巷里路灯昏昧,将重叠在一起的两人的影子打在地上,遮盖住路面上的潮湿腐泥。 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贺承隽的脖子被时温双手圈紧,双手拢着她的膝盖弯,忽而站定把人往上颠颠,一步一步踏破黑暗,背她回家。 一路上时温什么都没有再说,头歪靠在贺承隽背上,时而轻轻抽噎下。 不老实的双手一会儿探入衣领摸摸他锁骨,一会儿又转移到他脸上胡乱摸索。 贺承隽就由着她胡来,稳步将她背回别墅。 一进屋子时温就闹着要下来,不容置喙的让他脱掉衣服。 贺承隽戏谑地瞧她几眼,欲用不正经的话将她的坏情绪转移。 却在看清她眸子里的认真时,顺从她的意思,双臂交叉攥住下衣摆,再抬起。 上身瞬间空无遮挡。 时温仔仔细细前后检查了几遍,又伸手认认真真摸索了几次,确定贺承隽身上的伤疤并没有再增添过。 又挨个握起他的手指,往指甲缝里瞧。 瞧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被贺承隽摁灭了灯,带她上床。 时温到现在都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个恐怖的梦里的所有场景,说不害怕不心疼是假的。 与贺承隽在黑暗中面对面躺着,手指总无意识的触碰他右眉骨处的眉钉。 贺承隽便一直用浓沉地黑眸盯着她,偶尔轻眨,大手有规律的轻拍在她肩胛骨,无声哄她。 在他眨第99次眼时,时温毫无预兆的开口。 她说:“贺承隽,你能给我讲讲监狱里的事情吗?” 第44章 对不起 我们还会有无数个六年。…… 五年半前, 进酒吧跟时温做了了断,贺承隽再返回后巷时,救护车和警车鸣笛而来。 其实那晚贺承隽走近, 并不是冲动要去揍那男人,而是想去看清那三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才刚走过去,还剩没几步的距离,那男人就忽然捂紧左胸膛摔倒在地上,鼻息粗重表情痛苦。 旁边怨声载道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见状, 立马慌不择路的跑走。 贺承隽见情况不对劲,除了救人, 当下什么心思都没了。 急忙回头喊黑子打120叫救护车, 借微弱的灯光凑近欲查看男人的状态如何, 没去追跑走的那两个人。 倾身蹲在男人身旁,用手不断拍打他的脸颊,大声问男人有没有药,试图唤回他的丁点理智。 但发病中的男人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急促喘息几秒, 突然似被抽干了所有精神般萎靡不振。 贺承隽毫不犹豫的跪在男人身上, 用尽全力给他做心肺复苏,却没有任何效果。 男人唇瓣青紫面颊苍白,彻底没了呼吸。 满头大汗的站起身,抬臂无章法的蹭掉额头上的热汗。 朝身后一脸不知所措的黑子疲惫不堪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行了, 已经救不回来了。 两人正欲商量等医生和警察来了该如何说明情况,陡然从酒吧后门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是满脸得意的、正晃着手中手机的李阳。 其实李阳一开始只是躲在后门阴影侧,偷听三人的讲话内容,顺带录下男人吸毒的证据, 方便日后好拿捏他们。 却未曾想到会有意外之喜,贺承隽急匆匆地闯入正在录像的屏幕中,男人又恰好犯病。 背后开着的酒吧门内,DJ曲震耳欲聋,李阳一错不错的录下从男人毫无预兆的发病,到贺承隽拍打他脸颊,再到做心肺复苏的全过程。 却坏心眼的只截取出,贺承隽用力拍打男人脸颊的那一小段视频。 真正说话的声音被喧杂沸腾的DJ曲覆盖,根本听不到一个字。 又因距离较远灯光昏暗导致画质异常模糊,无法准确辨认出贺承隽的唇语。 而他的面相带凶染狠,蹙眉不笑的时候狠戾更甚,给谁谁都会觉得,那时的贺承隽是在打人,而不是救人。 贺承隽知道李阳对他的恨意和不服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事先预料,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再上前。 也明白仅凭黑子的证言和医院的死亡报告,不一定能彻底让他从这个男人的死里脱身。 没有任何犹豫,贺承隽交代黑子在事发现场守好,别让李阳把男人身上剩余的毒品拿走,自己转身进酒吧,去对时温说了那些话。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无论时温会怎么恨他,他都不想让时温搅进这种烂事里头。 再之后就是被警察带回警察局,经审讯录口供,等待医院的死亡报告。 死亡报告显示,男人的死因是长期过量吸毒导致的心力衰竭。 却因那段录像,无法排除贺承隽故意伤人致死的嫌疑。 录像虽然画质差,但可以清晰的看见,在贺承隽拍打男人脸颊的时候,男人的胸膛急促收胀,还是在喘气的。 巷子里没装监控,也没有其他看到事情始末的证人,除了黑子无力的证言外,再无可排除贺承隽嫌疑的证据。 黑子是贺承隽的好兄弟,他口中有利于贺承隽的、所谓的真实情况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可李阳却有真实录像作为证据,指证贺承隽和男人的死脱不了干系。 贺承隽清楚自己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百口莫辩,除了坚持自己的口供外,再无它法。 注定无法免除牢狱之灾。 一进看守所,就是37天。 在这37天里,贺承隽与另外20个因为杀人□□、借高利贷赌博进来的人睡在一个通铺上。 无法平躺,只能侧睡,在小憩睁开眼后对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眸是常态。 不是没有被‘老大’带头挑衅过,但大概是因为贺承隽虽然看起来面相凶气势足,可他为人圆滑,拎得清情况。 总归之后并没有发生任何暴力事件。 黑子在外面到处找人托关系却无音信,徐宴淮从中周旋能让贺承隽服刑的年数降低,却没证据能证明贺承隽与男人的死无关。 37天一过,贺承隽就被正式批准逮捕。 最后判下来的结果虽然不是无期,但也要在里面呆八年。 是把他最好的青春,全都葬送在高墙里了。 在监狱里的五年半,环境要比看守所好太多。 只是重复过五天劳动日,一天思想教育日,一天放假的循环周期,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丽嘉 劳动日每天六点半起床,晨练完吃过饭,就要开始劳动。 大多都是手工活,例如穿针引线做衣服,例如装配一些细小零部件。 一直要做到下午六点钟,之后再继续看新闻学政治。 思想教育日其实就是上课。 要学习的种类还不少,例如法律法规知识、技能知识培训。 甚至还有一部分义务教育的内容。 休息日难得不用劳动,但也不是随心所欲的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是得和平日里一样早起。 无非就是比寻常轻松些,能打打篮球看看书。 节假日还能改善没有油水的伙食,玩玩扑克下下棋。 听起来认为蹲监狱其实并没有别人口中那么难熬,提供三餐按时睡觉还不用工作,但其实亲身经历过才懂煎熬。 难的是如何与里面那些人相处。 能进那高墙里去的,没几个是像贺承隽这种被人诬害的。 几乎全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进去的。 贺承隽每晚睡觉都不敢睡的很熟,维持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清醒的紧绷状态。 因此,他总是能成夜成夜地听到那些人在打呼噜、说梦话,话里字外全是咒骂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悔恨自己不该一时糊涂犯下那些事情。 但换回来的,只有其他狱友的谩骂嘲讽。 例如‘能不能他妈闭嘴啊,没看见老子都睡了觉了,你要他妈不想睡就死了去’这种恶言咒语频出不穷。 有因为一管新牙膏、因为早上时间来不及抢厕所打架斗殴的,也有因为煎熬抱怨了几句,就被人陷害导致减不了刑的。 好在贺承隽向来都是话少做事多,看得清情况脑子也灵光。 总归来说,日子过的并没有时温梦里和想象中的那么惨。 天沉星稀,月亮躲藏,黑漆漆的卧室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贺承隽口中极其简单的故事却包含他身心俱疲的六年,久久盘旋在时温心上挥之不灭。 时温慢慢挪动身体,将一整个人全部埋进贺承隽温暖安全的怀中,脸颊紧紧贴上他胸膛,听他渐快的心跳声。 倏然,心跳声被胸腔震动的磁声掩盖,她聆听到贺承隽的话语染上歉意,他说,“时温,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令时温瞬间又湿透眼眶。 如若不是早已听黑子讲过事情本末,她大概真就要被贺承隽善意的谎言隐瞒,相信事情是如他所说。 只是他自己的一时大意,和她根本扯不上关系。 既然时温在慌乱下透露出她知道他进过监狱,他仍不想让她知道事情是因她而起。 那她就继续如他所愿。 她也并不想让贺承隽误解,她会回来找他、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对他心怀愧疚。 这大概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握拳往他胸膛上轻捶了下,更多的是在透过动作发泄内心压抑的情绪,时温声音闷闷的说,“贺承隽,我们还会有无数个六年。” 好在她没有错过他,还有无数个六年可以陪在他身旁,尽力弥补他以前受过的那些伤害。 贺承隽沉声应‘嗯’,手掌轻拍她后背,嗓音轻悠念出一首诗: “透过覆盖我的深夜,我看到黑喑如深坟。 感谢万能的上苍,赐我不可征服的灵魂。 就算逆境犹如地狱,我也从未退避哀求。 哪怕命运的棒喝下,我也要流血不低头。” 仅开头几句,时温就听出,这是黑人领袖曼德拉在狱中写的《不可征服》。 六年前贺承隽就曾用曼德拉总统那句‘怨恨如同牢狱,原谅别人,等于升华自己‘教导过她。 后来在巴黎的那些日子里,她便有意无意地将曼德拉总统所有的事迹精读。 反反复复抄写那些激励人心的句子,轻声与他一同诵读: “这怒与泪的尘世外,恐怖幽灵悄然出没。 但面对岁月的威胁,我丝亳不感到畏缩。 不论案卷写满惩罚,还是前路门有多窄。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贺承隽望向她的眼眸是那样寒凉如水,又滚烫似火,好似千言万语在他们之间都是多余的,仅需一个眼神,就足矣探到心底。 时温深知贺承隽有无数激励自己、安慰他人的话语,她不会再傻乎乎追问‘贺承隽,你不觉得这世界很不公平吗?好人没好报,坏人却逍遥’这种蠢问题。 反正也不会有准确答案。 还不如省省。 贺承隽见怀中人良久无声,也没什么动作,以为她困劲上来,压声哄道,“快睡吧。” 不料时温摇摇头,昂首用牙齿轻啃他下巴,指尖在他胸膛乱蹿,细声道,“贺承隽,你要我吧。” “早上不是要去永安寺?”贺承隽胳膊用了力,将她在他怀中作乱的手禁锢住,牢牢圈抱着她。 两人既没睡也没做,时温跟他胡闹了会儿,才发现窗外天色微明,不如之前那般沉。 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时间显示五点半。 又在贺承隽怀里腻了一阵儿,亲亲他下巴摸摸他眉骨,磨着他让他多和她说说话。 耗到六点整,俩人才起了床。 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还不困,脚一挨上地面,时温就觉得困意上头,哈欠连天雾眼朦胧。 这次变成贺承隽站在水池前刷牙,时温从后面环抱着他,靠在他后背眯觉。 不得不说,这个姿势还挺舒服。 贺承隽弓身吐掉口中的牙膏沫,温眉软眼的看向镜子,口齿含糊道,“要不明天再去吧,今天先睡觉。” 被迷迷糊糊仍不忘坚持自己想法的时温拒绝了。 贺承隽失笑的问,不是唯物的无神论者吗?为什么还一定要坚持去寺庙? 没得到时温的回应,似是已经睡熟。 却在贺承隽下一句问她,今早想吃什么的时候,痛快回答说想吃水煎包。 天光微熹,暗芒仍存,四周影影绰绰皆是早起出门的。 手牵手闲晃在路上,两人弯弯绕绕走了附近好几条街都没有发现,又问过不少早起出来吃早餐的大爷大妈。 才问到下下个街口有家卖水煎包的。 索性返回别墅,开了车去。 不知老天是不是故意与时温作对,那家平日里准时准点的水煎包店,恰好就今天不开门。 门上贴着张A4纸:家中有急事歇业一天,着急联系请打159xxxxxxxx。 气的时温蜷在副驾驶上,话都不想说。 贺承隽一通电话吵醒据说还在做恋爱美梦的黑子,简洁明了地问他,知不知道还有哪儿卖水煎包的。 黑子只得踢着趿拉板儿,揉着不甚明朗的双眼去厨房,问他正在鼓捣黑暗料理的老妈。 告知贺承隽在学校街往前走,再朝右拐的那条巷子一直向前,然后路口再左拐有一家。 贺承隽毫无怨言,开车载着旁边眯眼瞧他的时温原路返回。 一路拐拐绕绕,又因某条巷子是单行线,只能开去前面红绿灯路口,从外围绕一大圈儿过去。 所幸最后找到了那家位置偏僻,但生意火爆的水煎包店,吃到时温最想吃的韭菜鸡蛋馅水煎包。 去寺庙的途中瞥见家咖啡店,贺承隽把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轻阖车门没吵醒时温。 自己下车穿过马路,给她买回杯热的抹茶燕麦拿铁。 时温被浓郁诱人的抹茶味香醒,分外开心的摁开杯口喝了一口,结果被腻的直直皱眉。 倾身去拿放在贺承隽手边的冰美式,被他不甚明朗的挡回,“胃又不要了?” 撇撇嘴,时温小口小口喝着手中温热的抹茶燕麦拿铁。 胃里暖乎乎的,脑子也转的勤快,突然转头问贺承隽。 知不知道其实这里面是没有咖啡的。 贺承隽拨下手边的左转灯应声道,就是因为知道里面没有咖啡,才给她买的。 不用喝咖啡,抹茶也能提神。 待车子开到寺庙下面好不容易找到隐蔽的停车场,时温也已经醒神醒的差不多。 庆幸今日出门穿的旗袍是遮盖到脚踝上方、低开叉的长款,上身也套了短款外套。 并没有穿着过于暴露,犯了来寺庙里的忌讳。 但在昂头望到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时,还是没忍住朝一旁贺承隽嘀咕了句: “…心诚则灵?” 第45章 永安寺 常驻身旁,此为所归。 远处是绵延不断重峦叠嶂的青山深脊, 面前是静谧肃穆庄严禅净的寺庙建群。 烟雾笼罩上空,香火长燃心中。 明黄色的老旧院墙上印有“静观众妙”四个白色加粗楷体大字,青黑色交落的寺庙殿脊参杂浓绿茂密的参天古木, 威严无声而重。 红唇微张小口细喘,时温踏上最后一个石板台阶,停在原地缓歇双腿疲累。 再回头俯瞰,正一步一个脚印拾级而上的香客络绎不绝,身形从看起来像个彩色圆点, 伴随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而逐渐放大。 撑拐的、喊累的、一阶一拜的、嘻嘻哈哈的皆有。 确为求神拜佛众生相。 贺承隽身长玉立在身侧被她当作支柱,气息平稳规律的像是没走过那些台阶般。 见时温的目光移回他身上, 贺承隽淡声关心道, “缓过来了?” 为时尚早, 天色亮而不透光,细碎轻语组成杠杆,撬动阴潮。 两人随大流上前去入口处兑换香花券,贺承隽大手伸入窗口递进张10元人民币,几秒钟后窗口中回以一张印有永安寺字样的香花券。 持券踱到一旁, 等时温买她自己那份。 这是自认识贺承隽以来, 与他在外面消费那么多次,第一次有机会让时温花钱。 如果这事发生在其他女孩身上,可能会疑惑不解,可能会胡乱生气。 但时温不一样, 她的眸子肉眼可见的变亮, 十分痛快的从包里掏出张10块钱,上前兑换香花券。 待从入口处凭券各自兑换了三炷香,往大殿门口走的路上,时温才小小声夸赞道, “贺承隽,我发现你懂的好多啊,还以为你会连我的那张一起兑呢。” 香花券不仅是进入寺庙、在门口兑换三炷香的凭证。 也是个人前来礼佛,捐的第一道香火钱。 所以来寺庙礼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香花券最好自己兑自己的。 和亲人朋友结伴而来时,不为别人兑,也不托别人兑。 “以前听人讲过。”他如是说。 庄严肃穆的暗色重檐歇山顶被高挂于空的艳阳亲抚,仙人走兽成序排立于顶脊巍然不动,镇守八方。 各殿呈朱红色敞门高阶,已然有不少香客按序进出,连廊偶有手持念珠的僧人穿行。 衫齐步静,虔心诚信,不约而同都保持静谧恭敬。 诺大寺群里除了洪钟声,再无其他杂音。 贺承隽的脚步不迟不疑,一路畅通无阻地带领时温走上漫长坡道,直立于大雄宝殿前的香炉旁。 她们来的不算早,真正信佛的香客早已在寺庙还没迎客前便已在门前排队等候。 细算这个时间点儿,差不多都拜完了。 铜青色圆口鼎炉内,外围一圈皆插满顶端猩红、依风而明的香支,不断吞没土黄色柱体泛出浓重白烟。 滚滚白雾翻涌聚合,飘散到香炉四周空隙直冲天际,似是要为万里无云的碧空染上浮云。 时温与贺承隽在炉侧明火中挥燃香支,返回空地中央处站定,持香平额、依次躬身敬拜四方。 才将手中燃掉五分之一的香支插进香炉。 时温说她要进大雄宝殿里头去拜拜,贺承隽无意瞥见斜前方不远处不疾不徐而来的人,接过她肩上的挎包,让她自己进去。 他就站在原地等她。 时温提裙踏进大雄宝殿,双膝并拢跪在佛祖释伽牟尼的金身像前双手合十,掌心虚空。 红唇蠕动,将心愿默许: 佛祖保佑,愿贺承隽余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无忧。 弯腰虔诚的磕了三个头,时温往面前的功德箱中投入之前专门准备好的钢镚儿。 起身去旁边请好三盏莲花灯,由工作人员领路去点燃。 工作人员大抵见她挺迷信,问她要不要在莲花灯上写字,这样心愿更容易实现。 时温眸中染笑,没拒绝工作人员的好意,依次在三盏莲花灯上写下:贺、承、隽。 再顺着人潮跨出大殿后门,时温依指示牌返回前侧,眺到贺承隽身边有位身着百衲衣、手持白色念珠的僧人。 看神情,两人似是在攀谈。 再走近些,果然听到两人交错响起的声音,却听不清话里的内容。 离两人还剩几步近的距离,时温见僧人先是看她一眼,抬手竖在面前念句‘阿弥陀佛’。 才偏头向身旁的贺承隽讲,“既然如此,就去里头还个愿吧。” 贺承隽颔首应下,将时温的包递还给她,他要进去一趟。 贺承隽走出很远,时温耐不住好奇,问那位仍停在原地没离开,与她一同注视贺承隽背影的僧人。 “阿弥陀佛,可否冒昧一问?您方才让贺承隽进去还愿,他是以前来过这里吗?” 僧人闻声将视线投放于时温身上,又瞧了眼已经消失在朱红色大门的贺承隽的身影。 清风朗朗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想知道,不妨跟贫僧走一趟。” 随金乌奋力攀爬,进庙群来参拜的香客愈来愈多,先前还寂静无声的炉前逐渐被混声杂念取代。 时温默默跟在僧人身后,又绕回到大雄宝殿斜后方的那株千年古树下。 古树粗壮雄实枝繁叶茂,有将近旁殿的面积那般大,密密麻麻遮挡住烈阳,洒下成片阴影。 僧人仰头望向满树高低错落随风飘动的红色祈福飘带,对时温悠悠道来: “贫僧与贺施主仅有一面之缘,便是六年前碰巧在此处见他求祈福飘带,上前攀谈了些时间。” 时温压压下巴,轻声与僧人道句‘谢谢’。 复又在注意到树旁用来挂飘带的梯子时,追问僧人还记不记得贺承隽当时挂飘带是在哪个地方。 僧人稍作回忆,为时温指出一个大概方位,随她去求到祈福飘带后,才转身离开。 时温捏着那张用黑色粗笔写下【愿贺承隽余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无忧】的红色祈福飘带,摆稳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僧人指的那个方位。 找到根没被缠满的树枝,垫脚将红色飘带挂上系结。 确认不会被风吹落,时温才开始在四周繁杂冗多的红色飘带中,试图寻找六年前贺承隽写下的那张。 幸好赶早来的大多都是大爷大妈,仅仅是进大殿与偏殿去跪拜。 哪怕偶有绕到后方来的,也都是瞧两眼、拍个照片,并不会专门花钱求这种并不会有什么用的东西。 说不定还会在心里念,她真是个冤大头。 因此,时温有更多时间占用仅有一把的梯子,去找寻或许根本找不到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风拂绿叶云遮烈日,时温感觉自己翻找了没有200张也有100张,却没有一张是贺承隽的字。 正准备放弃,身下不远处忽然传来独属于贺承隽的磁性嗓音,“挂完赶紧下来。” 时温闻声下意识想低头看他,却被突如其来的阵风卷起几张红色飘带,扑打在她脸上。 拧眉扯下那几张飘带,正欲从眼前弄开,却在看清上面那个熟悉的字迹时,动作陡然僵住。 呼吸骤停,双手缓缓展平那张红色飘带,上面一笔一画认真写着: 【诚祈上天眷顾时温,平吉喜幸再无灾痛】 时温瞳孔猛然收缩,脑海中似潮涨般涌入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晚走出刺青店,她不停口伐贺承隽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原来,六年前贺承隽纹在锁骨下方的那串字母juanshi,并不是不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相反,是他有意而为之。 故意改成,诚祈上天眷顾时温的,眷时。 他在用他的肉·体伤痛,为她祈祷。 时温还没从那句话带来的感动中反应过来,又发现这张飘带后面还压着一张,是当初折叠起来一同被绑在枝桠上的。 盘根顺源,时温找到另外一张。 上面字很少,也没写人名。 但时温莫名就知道,贺承隽说的是她: 【常驻身旁,此为所归】 也一如她当初打趣那般,是眷恋时温的,眷时。 贺承隽早已把她,在她不知道准确答案的时候,偷偷融入了骨血。 时温呆愣愣的盯着手中那两条红色飘带,再无法作出任何动作。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在巴黎的往事。 那是个上一秒还是大晴天,下一秒却突然落暴雨的下午。 时温见情况不对,又没有带伞,赶忙随便拉开街边一家店的门,进去避雨。 心中打着小算盘,无论到时候这家店有什么,她都可以买一些。 以此当作在里面躲雨的报酬。 但时温万万没想到,她在情急之下,躲进的竟然是一家刺青店。 还是一家,生意颓衰、无人问津的刺青店。 老板捕捉到声响,无精打采的从前台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正在下暴雨的室外。 神情了然,却还是没忍住眼耸眉拉、长叹口气。 皮笑肉不笑的朝时温讲一句‘随便坐’,复又埋下头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时温心里过意不去,总感觉老板之前那声长叹中,裹满了生活的艰辛酸楚。 但仍对她这个进来避雨的陌生人保留善意。 坐在沙发上,望着正对面墙壁上贴着一张挨一张的、已经褪色的纹身照片,突然有两句对话不受控制的扰乱心绪: “贺承隽,你喜欢我什么?” “蝴蝶骨。” 当即做出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时温当机立断地走到柜台前,用法语扰了正在专心拼拼图的老板,说她要纹身。 老板兴致缺缺地撩眼瞧瞧她,似是看透时温眼底的一鼓作气,扯出个不太好看的笑:“放心,我不会赶你走,你坐着等雨停了再走就好。” 再次得到时温坚定有力的回答,说她不是因为在这躲雨过意不去才勉强自己。 是真的想纹。 进入里屋,在老板准备工具的十分钟里,一共啰啰嗦嗦问了时温十几句话。 总结起来都是一个意思:真的不后悔吗? 直到最后,时温眼眶通红、脸上糊满眼泪的从床上下来,都没过说一句后悔。 老板大概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有些心疼,又或许因为她是他不知道多长时间中,唯一一个顾客。 最后在雨停时温打招呼说要走时,老板囫囵吞地送了她一堆擦拭纸、修复膏和压舌板等的护理用品。 甚至还把自己之前只拼好一个角落的1000块拼图都装盒送给时温。 热情的让时温差点以为,如果可以的话,老板都恨不得把这家店盘给她。 推开刺青店门,强忍肩胛骨处的疼痛,时温慢步走在巴黎铺洒金黄落叶的浪漫大道上。 满地落叶被水渍沾湿黏在地面,又被新从树上飘下的覆盖,水洼泛起层层涟漪,将其浸透染湿。 空气中承载被雨水洗刷过的清新感。 离公寓大概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在转角不远处,有一个被众人围堵的小摊。 时温心下好奇,提速走上前去在外围垫脚望了望,发现是位占星师在这里摆摊占卜。 鉴于之前偶然看书了解到的,有将近36%的法国人都相信占卜。 并且都说一般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路边小摊,算得级准。 时温破例干站在摊位前等了三个钟头,才轮到她。 其实当时也说不上有多信,无论结果是怎样的,都不会影响她日后的生活。 只是觉得在巴黎呆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体验过一次占星,未免在日后提起会有些遗憾。 可她又没有什么特别想占卜的问题。 亲人朋友用不着,学业事业无所谓,名利金钱没兴趣。 但肩胛骨处的疼痛唤回她的所有感知,也激出她心底的怀想与不甘心。 所以当占星师问她,想要占卜什么的时候。 时温毫不犹豫答,爱情。 丽嘉 第46章 给你家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房产。…… 秋风清凉, 落叶翻飞,那次占卜耗时将近一个钟头,细散雨丝重又黏在睫毛。 时温不厌其烦的听占星师在耳边絮絮叨叨, 从各方面解说了一大堆。 对其他的印象都挺模糊,唯独只记住两句: 【你与你内心深爱之人是因误会而分开,如果你仍然不愿放下那段感情,不妨故地重游,去寻找那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答案。】 【你以为那个不爱你的人, 其实一直都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爱着你,他可能不会轻易将爱说出口, 但他对你的爱是无人能比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回江南那天, 从三中出来后内心万分犹豫, 却仍旧踱步回奶茶店门口看了看的原因。 其实还是抱有期待的,期待现实真如占卜师所说那般,期待贺承隽也同样放不下她。 期待,贺承隽也如她爱他那般,爱她。 占卜的结果被现实印证, 时温的心脏被许多种情绪填充、杂糅挤压, 分不清究竟是懊悔更多,还是欣喜更多。 亦或者是庆幸最多。 庆幸还好她并没有错过他,一切都还来得及。 从梯子上小心爬下,时温想不顾一切的告诉贺承隽, 她爱他, 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轻易松开他的手。 却恰逢守在梯子下方、正为她扶稳梯子的贺承隽将手机贴在耳边,接起电话。 街道风景一晃而过,红灯绿灯分别又重逢, 车流涌动人潮不息。 被贺承隽载着快马加鞭赶回别墅的途中,时温紧蹙眉头,思绪乱成一片。 双手狠狠揉乱乌黑秀发,小范围内炸成鸡窝。 方才贺承隽接的那通电话是黑子打来的,黑子着急忙慌地通知贺承隽: 他走出小区门要去台球厅的时候,看到一群身穿黑色西装、脸带墨镜的男人站在时温家门口。 个个凶神恶煞,敲栅栏门的力道像是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喊他们赶紧回来。 时温绞尽脑汁,根本想不通自己都已经下江南来了,还能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的大事。 她不在江北和陈悦争财产,朱玉兮就不会千里迢迢找她麻烦。 陆夜白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找她。 直至时温站在别墅门前,细读黑衣人头子手中那张,不久前在江北和陈岳签下的股份转让协议书。 才幡然醒悟: 她被她的亲生父亲陈岳算计了。 陈岳或许是算准了她根本不会通读这种字数密密麻麻、足足有七八页专业术语的冗长协议。 所以故意在协议条款偏中后方加上一条: 甲方自愿将名下所有从母亲时沁身上继承的遗产,一并归还乙方。 甲方是时温,乙方是陈岳。 时温咬紧后槽牙狠狠闭上眼,尽全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愤怒亦或者是悲伤。 她不知道是该恨自己,明知道陈岳就惦记她身上那些属于时沁的遗产,当初还那么大意。 还是该可怜自己,要家没家要爱没爱就算了,还要遭受血肉至亲的父亲百般算计,就为了从她身上夺取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房产。 自己犯的错只能自己担,时温努力使声音维持平静,呼吸放缓。 冷声淡气说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她自己进去收拾东西,立刻从这里搬走就是。 用不着他们动手。 在外人面前死要面子,等仅剩她跟贺承隽在别墅大厅的那刻,时温才没忍住湿红眼眶。 遇到这种事情,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如果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以她这种不肯低头的倔强性子,哪怕强忍着也肯定不准自己哭。 但现在有贺承隽陪着,有这个宠着她惯着她的人在,时温瞬间就憋不住情绪,扑埋在贺承隽怀里放声大哭。 泪水似从坏掉的水龙头里喷涌而出,贺承隽胸前的衣衫很快便湿了个彻底,接连不断的抽噎听的人揪心极了。 时温是真的很委屈。 她觉得上天从来都不肯善待她分毫。 哪怕她什么都没做错过。 时温用力抽了抽鼻子,一开口哭腔先行。 哽咽含糊着说,“贺承隽,呜呜呜,我是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贺承隽心疼的紧,低头凑吻上她含泪的眼角。 载着满满当当的爱意与安慰,沉声承诺道,“时温,你有。” “我给你家。” 丽嘉 风声清寂,鸟语花香,不明事理的玫瑰仍旧火艳艳的开。 无论有没有人欣赏,它们都独自浪漫,随意凋谢。 宽敞舒适的别墅大厅里充斥静谧,时不时被小声抽噎打破,再重组。 捱过那阵发自肺腑的难受劲儿,时温深知哭除了能发泄情绪外,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开始着手收理物品。 贺承隽三下五除二帮她整理好东西,拎抱一部分日用品先带时温走出别墅。 时温分外疑惑,跟在贺承隽斜后方不停追问他为什么不用行李箱,这样徒手搬得搬到什么时候去。 未料贺承隽仅领她走了没几步,脚尖方向一转,绕进她家隔壁那栋别墅的院子里,停在别墅门前。 还没反应过来,心中的猜想还未成型,身旁被物品占满双手的贺承隽先为她印证,“开门,密码是你生日。” 仰头望向他的眸底是不敢相信,但贺承隽深深蕴含细碎笑意的眼尾鼓励她,略抬下颚示意她赶紧去开门。 时温频眨眼睛,抖着指尖在密码锁上依次输入0321,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拉开别墅门,不被外人窥探的内里,是与隔壁完全不同的装修风格。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奶白色极简主义与侘寂美学的融合碰撞,大气不失温馨,简约透着格调。 与隔壁相同的巨大锃亮的落地窗前,奶白色绒毛地毯上放有设计独特的白色羔羊绒沙发。 无论是盘腿坐在地毯上,还是靠在沙发里,都能轻而易举地欣赏到窗外满园盛放的红色四季玫瑰。 露台餐桌可容纳十人有余,旁边的双人秋千不仅有防蚊帐,更可以展平作为吊床使用。 是春夏在外享受阳光花香的不二之选。 原木色开放式吧台后摆有一个通顶酒柜,里面零零散散摆了几瓶红酒和白酒,最下方存两整箱啤酒。 细看便知,那几瓶红酒的年份久远,有价无市。 但相同的是,瓶子外观都很好看。 旋转楼梯下方有一大一小两个月秋灯,楼上的主卧中没有放床,直接将正中间设计成榻榻米,上面是软厚的白色席梦思。 与之相连的是隔壁一整个大型衣帽间,放衣服的、放包包的、放首饰的区域全被分隔开来,既能容纳很多东西又不会乱到找不见。 时温越瞧越觉得,这就是她梦想中家的模样。 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喜好装饰,还有她爱的人陪伴。 无不满意的回头,没有偏差的闯入跟在她身后的贺承隽的眼。 骤然想起,六年前贺承隽问她住没住过楼房,她答没有,还开玩笑让他努努力,给她买个和隔壁一样的别墅。 画面一转,又变成某天午后从床上醒来,她窝在贺承隽怀中,念叨将来有空一定要把那栋别墅重新装修一下,全部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要在落地窗前放地毯和沙发,方便她晒太阳。 要在吧台后面放酒柜,里面摆满她喜欢喝的酒。 要在主卧旁边打通一个超大的衣帽间,这样就不怕她的衣物太多没地方放。 还要买个巨大的月球灯,放在楼梯口,这样就不用开大灯了。 最重要的是,还要挑地方摆壁炉,最好在落地窗附近,这样冬天就能窝在地毯上看书。 …… 原来贺承隽打探她住没住过楼房,是因为那时乞讨巷的改造通知已经拟好,他知道自己会被分到楼房。 但害怕她没住过、不习惯楼房,所以用自己那么多年辛苦攒下的存款,付了这栋别墅的首付。 又用后来乞讨巷改造后分到的钱,付清了所有尾款。 只因为她喜欢。 丽嘉 “给,你的。”不知贺承隽忽然从哪里变出个大红色的房产证,言笑晏晏地递给她。 时温僵着手臂接过,打开大红本才发现,户主栏上只写了一个名字。 是她的。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房产。 登记时间是六年前的六月,是还没出事的前几天。 也就意味着,哪怕后来他们分了手,她已经跟陆夜白出了国。 哪怕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在里面呆多久,出来后能不能再找到她,找到她后她会不会已经和别人结了婚。 贺承隽仍然为她买下,并保留着这栋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别墅。 后来从监狱里出来,宁愿委屈自己睡在台球厅,也不住这里。 就等着她回来,亲手送给她。 脑袋里正混乱一片,理性感□□杂拉扯,谁也不想落下风,谁也不愿被忽视。 还没理清个一二三,握在手中的手机却突然响起声音,提醒她有新消息。 时温头脑发懵的以为是陈岳,来向她炫耀胜利的喜悦。 却没想到是好几天没再互通信息的陆夜白。 陆夜白没有任何铺垫,给她发来一条近两分钟的长语音,无法提前猜测内容。 时温本想摁灭手机等之后闲下来再听,却因指尖颤抖不小心触碰到语音条,开始外放那条语音。 寂静清冷的别墅里陡然响起陆夜白有些低沉,似是喝醉,又似是没睡醒的声音。 他说,祖宗,对不起,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该瞒着您。 【之前在江南,我出去找贺承隽说了……】 时间回溯到六年前,陆夜白刚来江南的那天晚上,贺承隽出去扔垃圾,一转身就看到身后悄无声息跟出来的陆夜白。 陆夜白不容拒绝的说,谈谈。 贺承隽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要谈些什么。 无非是陆夜白用趾高气昂的样子、用不屑至极的语气对他说,他配不上时温,让他有点自知之明。 但没有。 陆夜白打开烟盒递给他根烟,又在点燃自己口中那根软中华后,把火也递给他。 一口深抽了近四分之一,待呼出口中全部的白雾,才不把贺承隽放在眼里的问,“你觉得你能给她什么?” 说实话,贺承隽宁愿陆夜白如他所想那般,明嘲暗讽他配不上时温,让他有自知之明就滚远点。 也不想听陆夜白语气淡薄,问他能给时温什么。 这问题太现实,也太扎心了。 稍有不慎就血肉模糊。 “看起来她面上表现的什么都无所谓,实际上她心里头计较的紧,放着江北滔天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要躲来江南。” “你以为她是真的甘愿这辈子就蜷在江南,和你过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吗?” 烟雾缭绕紧紧围绕陆夜白,好似为他的话语都染上空灵。 是那样的不真实,却又戳心。 “她在江北过的是什么日子?前脚刚从奢饰品店出来,后脚就迈入高档餐厅,饭后还要去听场音乐会,或者去酒吧挥金如土。” “社交聚会不断,朋友吹捧环绕。可是在这呢?你见她出过几回门?” 陆夜白皮笑肉不笑的陈述事实: “她是不如那些拜金女追求名利看重物质,可她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哪个差?这些你给得起吗?谈恋爱都住她的别墅里,真要结婚,别说房车,彩礼你能给多少?” “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为了她好,而不是自私的用所谓的‘有情饮水饱’困住自己,还不放过她。” 说完也不等贺承隽回答,又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贺承隽的回答。 陆夜白灭了烟,转身回别墅。 徒留贺承隽一人,被黑暗簇拥,指尖星火未燃。 时温听完那说长不长的语音才知道,原来那晚陆夜白根本不是单纯的出去抽烟。 而是去找贺承隽。 可贺承隽只字未提,仅仅用行动证明。 哪怕他拥有的、能给她的不多,哪怕扛着所有人都评判他配不上她、他高攀她的恶言。 他也会把他所拥有的东西和爱全都给她,而不是一言不合就放弃她。 如果说六年前她再见到贺承隽的时候,对那份占卜结果仍存有一丝怀疑。 那现在,她是真的完全信了。 贺承隽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却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 沉默而又深沉的爱着她。 第47章 仙人掌 “我心甘情愿” 虽然两栋别墅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是用不了几步就能到达的距离。 但时温杂七杂八的小物什不少,这一个那一个的乱放,容易遗漏。 两人把东西全部搬完, 仍旧已经快到中午正点。 好在她手中的绝大多数财产都是外公去世前留给她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时沁都不知道。 陈岳算计她手中属于时沁的那部分遗产,对她来说,除了如鲠在喉外, 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但看贺承隽的样子,好像是误会了。 他大概误解成她的所有资产都被家里收回, 现在除了本人和那辆大型玩具车外, 什么都没有了。 时温瘫靠在沙发里提不起劲来, 频繁的两头跑让她口干舌燥,一动都不想动。 手边放着五本房产证和两张银行卡,不远处的贺承隽还在认真给她拆四家店的备用店门钥匙。 也是那时,时温才知道,原来台球厅和奶茶店的门面都是贺承隽的, 甚至连对面刺青店的上下两层门面也是他的。 怪不得她没怎么见贺承隽和刺青店老板打过交道, 交谈却又那么熟唸。 脚边是刚来新家兴奋的到处乱窜的时眷,后腿踩着轮椅到处嗅。 还被他调侃说,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猫。 “贺承隽,你要不直接把自己送给我得了。”时温实在看不下去, 支着脑袋懒声懒气地试图打断他的动作。 贺承隽拆钥匙的手不停, 没多思考应道,“不是早就送了?” 时温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下,满脑子全都是六年前在地毯上毫无征兆的初次,良久无言。 直到贺承隽将四家店的所有备用钥匙串成一串, 搁在银行卡上面,时温才开始顺杆爬: “所以这几天你宁愿自己解决也不肯碰我,是不是早就后悔了?” 贺承隽把东西随手挪到一旁扶手上,坐在时温身旁长臂一揽,她就落进他怀中。 稍显郑重道,“时温,我是怕你后悔。” 六年前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最爱的女人在怀,以为迟早能凭本事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 自私的将她占为己有,却又突发意外。 如今他没钱没权又蹲过监狱,年龄大没学历还跟不上时代。 比他卓越优秀的男人遍地都是,他根本没有任何能留得住时温的东西。 难免畏手畏脚。 贺承隽这辈子鲜少有后悔之事,觉得每一个选择都是基于当下心境、状态而决定,哪怕结果不如人意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独有一件,让他在狱里午夜梦回辗转难眠的。 就是当年不知前路坎坷时,无比贪婪的得到了时温。 再相遇,难知此次梦存久。 便不愿再让后悔之事发生。 可他真切听到她娇作的声音,裹挟着她的真心扑面而来,他避不开,“贺承隽,你别想倒打一耙。” “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娶我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反正我就是赖上你了。” 贺承隽梨涡浅浅,抓住她在他胸口处作乱的手,牵起放到唇边轻啄。 嗓音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缱绻,“嗯,怪不得给自己备注宝贝媳妇儿。” 这是时温第一次从贺承隽口中听到这么亲密的称呼,六年前在医院腻歪的那段时日,贺承隽最亲密的一次也不过是喊她‘温,过来’。 这次却是两个不同的暧昧词汇相连,新奇的紧。 又因他嗓音染满笑意,磁性悦耳。 勾的时温耳根都泛软。 缠着贺承隽想让他再说一次给她听,但他的嘴巴就像被针线牢牢缝起来般,无论她怎么撒娇怎么折腾,再不肯漏出一点声儿。 昨夜一宿没睡,再加上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催赶着搬家,身心俱疲。 时温靠在贺承隽怀里,闻着他身上安神的檀香味,没一会儿就睡熟。 再醒来,日头跌落刺人眼,玫瑰攀风欲比娇。 时温没在贺承隽温暖舒服的怀里,独自枕着手臂蜷缩在沙发上,身上搭着条白色毯子。 一角拖在地毯上。 之前在客厅中央堆放的行李箱杂物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方才毫无人气的别墅,逐渐被她的小东小西填满每个角落。 时温仍旧保持蜷缩的姿势,掌心捂唇打了个哈欠。 静等好几分钟都没听到别墅里有贺承隽发出的任何声响。 反倒瞄见守在地毯边上,与她一同打盹儿的时眷。 时温换了个趴在沙发上翘腿的姿势,悄声问它,“时眷,你爹呢?” 时眷听闻动静,小脑袋从揣起的爪爪里抬起瞧她一眼,回她句‘喵’。 “哦,他不要我们了啊。” “喵。” “那可真是好惨,以后就只能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了。”时温余光注意到沙发扶手上没被收走的东西,自顾自当戏精: “不过好在你爹把财产给咱俩留下了,这样我就不用砸锅卖铁去给你买猫粮了。” “嗤。” 成功捕捉到自不远处响起的低沉嗤笑声,时温静默了瞬,起身蹬上拖鞋往声源处走。 不忘先念叨一句,“贺承隽,你在干什么啊,都不出声音的。” 趿拉着拖鞋蹭到吧台前,才看清桌面上散放着刺青店老板送给她的那副1000块的拼图,贺承隽正在拼。 时温对这些拼拼凑凑的东西向来没什么耐心,刺青店老板当时送给她是什么样子,她带回国来就还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今天搬家翻出来,估计就被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能吃不少土。 但吧台上的,已然被拼起四分之一。 “桌上有饭,趁热吃。”贺承隽指尖捏着两三块拼图,在已经拼好的边框边缘处比对。 很快,又顺利按上去两块。 时温看不懂为什么他能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也不太想懂,索性继续趿拉着毛绒拖鞋去找饭吃。 揭开保温罩,一股绿豆香气扑鼻而来,令时温瞬间睁大双眼。 桌上是一碗豆汁儿和两个小焦圈儿,旁边还有一个糖火烧。 “贺承隽,你从哪买的豆汁儿啊?江南还有卖这个的?”时温连汤勺都没用,直接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两口。 豆汁儿温热,热气争先恐后翻涌而出,熏雾了她的眼,也治愈了她的胃。 虽然味道没有江北的浓正,但也不差。 至少满足了她自回国以来都未完成的念想。 “嗯,去找了找。”贺承隽不邀功不求夸的浅淡声音传来。 无需贺承隽多言,时温都心知肚明,哪里是找了找这么简单。 她在江北街边儿都不一定能喝到味道这么正的豆汁儿,更何况在江南。 贺承隽一定是花了苦心思才能找的到。 中途满手沾油的端着碗问他要不要喝。 他说不了,已经吃过饭了。 大概是太久没吃到,又大概是在心里念了太久,猛然间得到便如获至宝。 时温竟然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解决一空。 没忍住还轻轻打了个饱嗝。 胃口被满足心情都随之变好。 时温吃过饭后,难得愿意坐在吧台上陪贺承隽一起拼那个拼图。 一块一块比对的很慢,但好在也勉强拼起十几块。 抬眼看,贺承隽早已拼完了一半。 骨子里的不服输劲儿被激起,时温缠着让贺承隽教她拼拼图的技巧。 贺承隽放缓速度,耐心教她该怎么去看每块拼图的图案走向,教她该怎么通过缺口快速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块。 一如当初高考前,他一道道指导她该如何做数学试卷的压轴题。 时温听贺承隽讲感觉是小菜一碟,光凭肉眼看都能知晓哪块该拼哪。 实际一上手,才发现没贺承隽拼起来那么简单。 尝试着用他教她的方法找出几块,才逐渐上手。 两个人各自负责一边,同时从边缘处往中间拼。 直到太阳从正上空滑到半空中,时眷的下午觉醒来,两人才终于有一处相连。 时温顿时更有动力了,像打足鸡血般,拼拼图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晃眼的功夫,拼好了三四块。 又过了半个多钟,整一副拼图才被完全拼好。 是一副莫奈的《日落·印象》。 没想到刺青店老板的审美还不错,喜欢的画家都跟她一样,时温对待这幅拼图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给拼图上好胶,趁胶水需要晾干,时温兴致勃勃的对贺承隽讲,“我们出去买个画框给它裱起来吧。” 贺承隽并无异议,开车带时温绕了小半个城,才在一家画具店内找到她满意的白色画框。 先前没注意时间,买好画框才被日落西山提醒,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画具店后面有一个老夜市,是江南改建为数不多被保存下来的烟火气。 两人一合计,去停车场放了画框,手牵手重新走回夜市买小吃。 兴冲冲的喊要去吃东西,才一进门,时温就先被旁边卖花草的小摊吸引,蹲下身子不肯走。 时温撅撅嘴说,他送过她两个花园的玫瑰花,她却从来没给他买过一束花。 想趁今天给他搬几盆仙人掌回去。 贺承隽失笑,也不拒绝,问她为什么是仙人掌。 得到时温理所当然的答复,“因为你就像仙人掌啊,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下都能顽强生长,也会永远向往光明不惧黑暗。” 时温依稀记得贺承隽某晚谈心时曾对她说过,他这种人没得选,要想活着,只能在丛林荆棘中野蛮生长,也必须如杂草冒头般奋力挣扎。 稍有不慎,就会被深渊吞噬。 所以她希望他能像仙人掌一样。 永远坚韧顽强,永远向往光明。 最后贺承隽手拎三盆仙人掌,跟在端着炸年糕食盒的时温身后,时不时被她投喂一两口。 “贺承隽。” 贺承隽挑眉,嗯了一声,以为她又要喂他,自觉张开嘴。 没想到这次她又不按常理出牌。 “我心甘情愿。” -你以为她真的甘愿这辈子就蜷在江南,和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我心甘情愿。 贺承隽眸底霎时蕴上浓沉,向她承诺道,“时温,我不会让你后悔。” 回到别墅,把胶干的拼图裱起挂在墙上,又把三盆仙人掌分别放在时眷碰不到的高台上。 遥望到拼图里的蓝色调部分,时温突然想看六年前贺承隽没陪她看完的那部《天气之子》。 拉着贺承隽坐下,让他陪她再看一次。 贺承隽到底看没看进去时温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他们双向奔赴的爱情感动到湿了眼眶的时候,贺承隽正在不老实。 在被她偏头瞧他第五次的时候,贺承隽音色沙哑带着闷笑,辩解道,“我在认真看。” 只是一心二用,也在认真碰而已。 没曾想时温这次并不是在用眼神警告他,而是泪眼朦胧的对他重复电影里那句台词: “贺承隽,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贺承隽再忍不住,倾身堵住时温的唇,动作更加放肆。 是和六年前一样的姿势,唯一不同的是贺承隽因此发现了时温右侧蝴蝶骨处的纹身: Shijuan. Juanshi & Shijuan 与他左侧锁骨下方的是一对。 低头轻吻她的蝴蝶骨,贺承隽哑声问她疼不疼。 时温拧着眉急促呼吸,说没现在疼。 最后那部《天气之子》到底是没有认真看完,但后来时温在翻旧账中提起这事儿,贺承隽一脸真诚的问她: 不是都做到片尾曲放完了吗? 第48章 你走前 怎么会有这么废料子的人。 那晚的贺承隽像头饿足了六年没吃一口饭, 要一次性在她身上全补回来的狼般。 新别墅好几处地方都被他试了个遍。 无论怎样捶他骂他,他都是混不吝的笑,俨然一副‘你骂归你骂, 我听不见’的厚脸皮架势。 但时温骂得越狠,他笑的越灿烂,弄的也更狠。 最后累的她眼皮都抬不起,只好软着骨头任由他摆弄。 清早准时被落地窗外铺洒进来的亮光刺醒,生物钟还没反应过来今天是休息日。 时温搭起左胳膊盖眼遮光, 便听到随她的动作叮叮当当乱响的清脆声音。 像两块玻璃磕在一起,又没那么沉重;比鸟鸣彻响, 炸在她耳侧如平地惊雷, 瞬间唤醒不清明的意识。 被扰了觉的时温没什么好气, 皱眉眯眼看向声源处,朦胧目光落在左手腕那个,不知何时新添的细镯。 与六年前在三中碎掉的那个特别像,但细瞧又不太一样。 这只新白羊脂玉镯子的水色很足,成色均匀, 没有一点瑕疵。 比她一直戴着的那个稍粗, 圈内径稍小,品质却更好。 一定意义上时温也是个肤浅的女人,压在心头的起床气在看到新镯子的时候早已烟消云散。 倒不是因为这个镯子本身有多贵,而是因为送她镯子的人是贺承隽。 嘴角都要咧到后耳根。 扒拉了会儿新镯子, 时温眉眼舒展的转身轻挠贺承隽坚实的胸肌, 被他闭着眼一把攥住手,“不难受了?” 时温立刻当起鸵鸟,眼珠一溜转移话题,“贺承隽,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镯子啊?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时温在江北习惯了自己做事自己扛,在三中走廊和李阳起争执那时,没想过有人会护着她。 独自一个人受委屈,说什么都不可能丢了面子,强撑着也要找场子。 可偏生贺承隽愿意护着她,替她出气,想不矫情都难。 情绪泛滥脑子抽停,时温才会在走廊里对他说出那种无厘头的话。 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想确认他是无条件的在惯着她,并不是真的想让他给她赔镯子。 而且本身也就不是因为他,反倒细算下来是她欠他的,却没想到他默默记在了心里。 “你走前。”贺承隽的手掌下移到时温细软的手腕处,隔着两只镯子握住她。 “买了块料子自己做的,你别嫌丑。” 大拇指时不时还会摩挲几下那两只粗细不一的镯子。 虽然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时温心中就差不多有了答案。 从他口中知晓后,时温仍然觉得诧异,“你做的?就是之前你总是早出晚归的那阵子吗?” 贺承隽答,是,当时就因为要做这镯子都没能好好陪她,还让她误以为他在外面偷腥。 “听说玉镯子很难做的诶,你怎么能做的这么好。”时温想从他的禁锢中挣扎出来,再仔细瞧瞧那只新镯子。 奈何贺承隽双手略施力道,让她挣脱不开。 “找了师傅教。” 当时托黑子叔叔寻来的那块料子,其实是能做一对镯子的。 贺承隽想,好事成双,要送就送她一对。 想不想戴随她心情。 但哪怕在加工师傅足够悉心的指导下,贺承隽仍是不小心做废了一块。 加工师傅见此可惜的着急,不停劝贺承隽这料子不好找,这最后一个还是他来做吧,不然做废了白瞎一块好料。 贺承隽笑笑,没让。 隐去吸内外胚的小心翼翼,不说打磨抛光的费时费力。 仅风轻云淡的一句,就将自己付诸的辛苦和用心全部带过。 他能在别人的耳中带过,却不能在时温的心上带过。 时温狡黠的点点头,语气了然又暗含逗弄,“那当时教你的那个师傅肯定在心疼,怎么会有这么废料子的人。” 讲完自己先窝在他怀里笑,笑着笑着就雾了眸,没让他发觉。 贺承隽就跟她一起笑,双臂圈的她更紧,胸腔持续震动,带动时温的手臂都发痒。 两人在床上腻腻歪歪的咬了好久耳朵,餍足后的贺承隽总是异常温柔。 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她不问他就亲她额头,乖的像只大金毛。 眼眶干涩,身体乏累,眼皮一塌一塌的立马就要阖上。 时温摸起手机来看,时间显示才8点刚出头,她只睡了三个多小时,怪不得直犯困。 抬脚要踢始作俑者,却牵连大腿根的酸痛。 瞬间气恼上头,时温用力捶向贺承隽硬实的胸膛,又在下一秒对上他满怀纵容宠溺的眸时。 缓了动作,改成轻揉刚才她捶打过的地方。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卧室里静谧无声,徒留金光宣泄温馨。 时温揉着揉着,就没了动作。 贺承隽目睹她一点点阖上眼,又进入梦乡。 昨晚她没说梦话也没惊醒,倒是比之前的睡眠质量好点了。 时温一头黑发散乱在身后,向来鬼灵精的双眼被眼皮遮挡,小脸白净无害,却美的惊心动魄。 凝视好半晌,确认她彻底睡熟,贺承隽才格外缓慢的将胳膊从时温脖颈下抽出。 随手捞起昨天那套衣服穿上,下楼去管二女儿。 在此之前,贺承隽始终认为时温那天跟他讲她不会种猫草,是一个让他来别墅看时眷的借口。 但他昨天才知道,原来她是真的不会。 时温昨天搬家搬到一半,瞄到先前用来泡大麦种子的盆,跟他讲,之前泡好的那些大麦种子不知为何都发了臭,全被她捏着鼻子扔掉了。 以至于时眷最近一段时间都只能吃化毛膏。 进杂物间找到那个盆,贺承隽新拆开两包大麦种子倒入清水中搅匀,搁置在台面。 时眷食盆里猫粮余量不少,贺承隽往旁边盆里添上干净水。 出门回台球厅取了两套换洗衣物,路上不忘给时温打包一份云记的小馄饨。 那年夏天他住院,有天黑子带了云记的小馄饨去,时温破例吃了不少。 想必是合胃口的。 正惦记时温这个点儿应该快醒了,贺承隽接过小馄饨步伐加快往别墅走,却陡然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 那声音嘶哑却尖锐,像有人拿粉笔在黑板上划竖线般,令人浑身难受,忍不住冒鸡皮疙瘩。 “三哥——” 贺承隽没什么情绪的垂着眸子,脚步停暂却没转身。 极有耐心的等着那人先来找他。 很快,伴随阵阵虚浮的脚步声,方才喊他的那个人跌跌撞撞的冲进他的视野中。 六年前那个爱笑爱耍赖爱贪小便宜的男孩儿,如今瘦骨嶙峋面颊凹陷,眼睑下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眼球似是马上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般,没什么精气神儿,看人的目光都是涣散的。 整个人像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人不人鬼不鬼。 但贺承隽还是一眼就认出。 那人是六儿。 “三哥…三哥,对不起,我知道是我操蛋,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就一点,我是真的饿的受不了了…” 六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瞳孔瞪的更大,眼白露出花白一片,瘆人的紧。 试图冲上前来,抓贺承隽的手。 贺承隽侧身避开,让六儿扑了个空,狼狈至极的跌倒在地上。 却将手中刚出锅、还滚烫的那份小馄饨递给六儿,眼底漾起些涟漪,“吃吧,吃完我带你去戒毒所。” 六儿才不管贺承隽说了什么,劈手夺过他手中装着一次性透明餐盒的塑料袋。 像是感觉不到热汤的滚烫,用力揭开盖子,连筷子都顾不得拆。 端起餐盒连汤带食就囫囵往嘴里吞,贺承隽在一旁看着都觉喉头发紧。 这么烫的东西都敢直接往下灌,唇舌不被烫起泡来食管也必定受不了,贺承隽不敢想六儿得是已经被饿了多久。 低垂下俯视他的眸子里,逐渐翻涌浪花。 在认识黑子以前,除了徐宴淮外,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相处,不骂他杂种不嘲笑他就算是友善了,逞论交朋友。 在结识黑子以后,才由他带着结交了很多新朋友。 皮圈那帮人是,六儿也是。 六儿算是黑子为数不多处的比较好的朋友,据说因为两家有十分辗转的亲戚关系,严格意义上来讲,六儿该称黑子一声‘表哥’。 所以久而久之,贺承隽也与六儿的关系稍近。 那几年,但凡能看到贺承隽的地方,都能见的着黑子和六儿。 贺承隽数不出来六儿这人有什么缺点,又或许像黑子说的那样,是他的包容度很广才不觉得。 黑子经常吐槽六儿爱占小便宜,手脚不干净的那些问题,贺承隽都觉得没什么。 毕竟人无完人,每个人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小毛病小污点,才是最真实的。 贺承隽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买东西,只有黑子时不时会抢着结账,剩下都是他出。 他们都不谋而合的,从没有让六儿掏过一分钱。 甚至贺承隽还总会‘不经意’的掉些钱在只有六儿能看到的地方,等六儿捡起过来找他们炫耀。 贺承隽自认为待六儿算是说的过去的,六儿也没必要再从别人身上贪小便宜。 可他还是想问题太简单了。 意外总爱发生在风平浪静时。 就在六年前运动会那天,明明白天和时温打牌时还没什么异常。 晚上从台球厅回乞讨巷,却撞见六儿在深巷里被打的鼻青脸肿。 六儿见实在瞒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的瘫坐在地上,支支吾吾向他们诉说。 他是因为贪了别人给的一支烟,不小心染上了毒瘾。 那群人要卖给他毒·品,收了钱却变脸,最后不仅没拿到东西还挨了打。 知道这件事情,贺承隽就不能再放任不管。 六儿刚开始吸,瘾还不大,如果下定决心戒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立马带六儿去了当地的戒毒所,将所有需要的费用都缴清,还给塞了不少小费,让负责人务必要尽心帮六儿戒掉毒瘾。 贺承隽每天都会抽空去戒毒所看六儿,也每天都会询问并掌握他的情况,慢慢陪着他一点点变好。 终于在多半个月后,六儿成功戒毒出来,又和没事儿人一样。 但毒·品这东西一旦沾染,就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行为思想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 禁不住人诱惑,拒绝不了勾引。 六儿在高考前,又开始复吸了。 这次比之前那次的瘾更大,仿佛把之前戒掉的那段时日的瘾一并补了回来,稍晚吸一点就钻心蚀骨。 但他不敢再告诉贺承隽和黑子,怕他们知道了,又要把他送进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其实在ktv那天,那群瘾君子能那么快就知道举报的人是贺承隽并且找到他,不是因为查了卫生间对面的监控。 何况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而是因为当时在卫生间的六儿毒瘾发作,去跟那群瘾君子做交易。 不惜出卖他的照片和名字,也要换一包□□。 其实贺承隽从还没进包厢,就已经注意到自205出来、脚步虚浮晃去卫生间的六儿。 跟到卫生间也是因为想借上厕所为由头,问他为什么会在205。 抢过时温的手机报警,并把衣服盖在她头上送她走,也是在赌。 赌六儿有没有最后一点理智,别把时温牵进这事儿里来。 贺承隽从来没怪过六儿,哪怕他不对那群瘾君子讲,他们也总会有各种办法知道是他举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把时温牵扯进来。 不如当下就立马找他就解决完。 之后贺承隽不是没有再劝过帮过六儿,只是那时的六儿已经被洗脑。 觉得贺承隽就是想害他,不让他快乐。 索性直接与贺承隽和黑子断了联系。 再见面,便是那日在酒吧后巷里。 那个吸毒的男人口中帮忙往时温牛奶里放东西的小六,也是当时出事立马跑掉的另一个男人。 就是六儿。 也正是因为当时不止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时温的名字,更是因为听到了附和声中,那道属于六儿的声音。 他才会有些冲动的上前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和黑子担心找寻了许久的六儿。 顺便告诉他,他这么久没回家,他妈妈是真的很想他。 贺承隽扪心自问,他敢说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怨恨过六儿分毫。 他觉得无论六儿做出怎样的事情,都是因为当下被毒瘾支配了行思,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也是可以经过劝诫改正变好的。 他不希望,六儿就这么自甘堕落,毁了自己的美好未来。 可他同样也没办法,当善意变成别人不需要的东西,就是种虚假的累赘。 在贺承隽沉默不语的出神中,六儿呼噜呼噜吞完了那碗小馄饨,甚至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贺承隽朝六儿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去扔掉,却被他下意识的一躲。 六儿的余光瞥见贺承隽伸手,立马扔掉手中的塑料食盒,双手抱头身子往一旁倾,想要避开。 却在倾到一半时忽然顿住,僵着身子一点点把动作收回。 餐盒还在地上撞击。 贺承隽瞳孔一紧,装作没看见六儿的本能动作般,双腿弯曲蹲下身子,将他扔掉的餐盒和塑料袋捡起。 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在监狱里的六年,贺承隽时常会想:六儿在哪儿,过的好不好,活得开不开心。 却从未想过也不希望,有一日再见到六儿,是如这般的面黄肌瘦、萎靡不振。 甚至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也在告诉他,六儿那几年过的都不能说不好,而是很差。 不过想也知道,一个不惜让年迈的母亲颠沛流离被迫上街要饭,也要把上河陇樾的房子卖掉去吸毒。 吸完没钱了又有毒瘾发作的时候,便只能靠偷靠抢。 抢钱也算,抢粉也罢。 好些的情况就是跑的快点不被人抓住,虽然有了这顿没下顿,但总归能享受一时快乐。 不好的情况就是没跑掉被人抓住,挨一顿打受一顿揍,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时贺承隽虽然心疼六儿,但仍有些抑制不住的庆幸。 庆幸当时六儿还有一些理智,没有把时温供出去。 否则贺承隽根本不敢想,如若时温被那些不要命的人盯上,会是怎样的后果。 第49章 弹裤腰 就让你净身出户呗,反正这是我…… 日头渐升, 阳光肆意照耀着江南每一寸土地,仿佛普天之下皆是光明。 那个背脊挺拔站立的男人与另一个佝偻枯瘦蹲着的男人所在的地方,却被阴影遮挡。 于学校街往来的人越来越多, 火热些的地方已经摩肩接踵,清静些的地方也是行人不断。 两人所在的角落,无人问津。 贺承隽与六儿两相沉默,无多言语。 贺承隽在考虑该怎样劝说六儿去戒毒所,但又犹豫让六儿进去再次经受那么大的苦痛, 最后出来还是有很大复吸的可能。 六儿在心中悔过,后悔贺承隽明明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待他很好的人, 他却在电光火石之间选择做出那么多有愧于他的事情。 只有枝头上被暖阳晒醒了的布谷鸟, 开始鸣叫吸引着自己的另一半。 “三哥——” “还想去戒毒所吗?” 六儿闻声侧仰头, 迎向日光对上贺承隽漆黑的眸子。 因为逆着光,他只能勉强勾勒出贺承隽坚韧挺拔的身影,十年如一日的像冬日雪松那般傲挺,仿佛再大的暴风雪都压不垮他的肩膀。 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却唯独能陷入属于男人那双任何时候都深邃幽暗的眼。 那里面好像有片汪洋无边的大海, 海面风平浪静时而浪花涌动, 内里却能承载包容万物生长。 不然六儿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贺承隽经历过这个世界上最烂最肮脏的事,见识过这个社会中最恶最龌龊的人。 却总能对任何人和事都虚怀若谷。 六儿自惭形秽的偏开浑浊的视线,转头盯着面前地上那片被洒掉的吃食浸浊的脏污。 他过去曾不止一次在心里立志, 想要成为贺承隽这种堂堂正正又坦荡敞亮的人。 但他根本做不到。 贺承隽像空中那方烈日, 他就像地上这块脏污,无论再怎样被温暖热烈的日光照耀,他都不会因此变干净半分。 他与贺承隽之间的距离,也永远不会是贺承隽站在他身边这么近。 六儿清楚自己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估计是过不了多久了, 他不想再让贺承隽跟着他吃力不讨好。 “不了三哥,那种人畜不分的狗日子我不想再过第二次了。” 贺承隽深深凝视他许久,眸子里似是还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话,最后只凝结成一句: “在这等着。” 转身大步迈进隔壁的便利店。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大概有一刻钟,又好像有半个钟。 六儿腿都蹲麻,蜷腿坐到地上。 贺承隽才从便利店里面拎着三个最大号的白色塑料袋出来。 三个最大号的塑料袋个个都被撑的满满当当的,顶端冒出的东西因男人走路摆晃,快要掉下来。 贺承隽将三个大袋子稳稳放在六儿脚边,里面是各种口味的泡面,火腿肠,即食肉类…… 耳边是伴随贺承隽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鲜红人民币,一齐响起的声音。 他说:“六儿,对自己好点,你妈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六儿所有强撑的不在意都在那瞬间崩溃,突然润湿了眼眶。 哪怕努力频繁眨巴眼睛想让泪意消退,泪水都不受控制的滴落在那片脏污上。 他不是没在毒瘾消退后去看过母亲,也不止一次愧疚过自己到底干的是些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 却无能为力。 他没钱,也戒不掉这恶习。 他连自己都活不好,更别说有能力去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 可贺承隽一言不发的把他做不了的事情担下了。 有一次实在过够了在外面颠沛流离的日子,想去找找母亲,再吃一次母亲做的饭,哪怕挨打挨骂他都认了。 可那次在一个不熟悉的出租屋里见到母亲,不仅没有挨打挨骂,反而还被母亲抱着心疼的哭了许久。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贺承隽以他的名义给他母亲租了个不大的房间,每个月还会给他母亲一些生活费。 如果不是这样,六儿都不一定能再见到自己活生生的妈。 眼泪积的越来越多,眼眶承载不下,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彻底染湿那片脏污。 污垢逐渐融入清水中,地面上变干净了许多,露出原本的模样。 好奇怪,分明只需要些清水就能融掉的脏污,却硬是没有人愿意来打扫一下。 大概觉得看起来很脏的地方,就在心里下意识认为根本弄不干净,是白费精力。 也觉得与自己无关,大不了避开走就是了,何必浪费时间吃力不讨好。 何况清理干净之后,它还会变脏。 可贺承隽不仅管了他这瘫烂泥,甚至还不居己功的照看了他母亲。 他欠贺承隽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六儿抬起胳膊用沾满污垢的衣袖狠狠擦蹭了把眼里的泪,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成蜘蛛网状,早已没电自动关机了的手机递给贺承隽。 在贺承隽略显疑惑的眼神下,紧紧闭着眼,声音颤抖的说,“对…对不起三哥,当时我怕连累我自己,所以没敢找你们。” “这个手机已经没电了,你…你拿回去充电吧,密码是4个0,相册里面有我当时在酒吧后巷子里悄悄录下来的视频,肯定能证明你和飞鹰的死无关。” 贺承隽轻皱眉,接过他手里那个手机捏在指尖转,“为什么录视频?” “嗤,还能为啥,指着拿视频威胁他分我两包粉呗,却没想到出了那事儿。” 六儿缓慢撑地站起身来,弓着腰背等腿脚猛蹿的麻意过去,没接贺承隽递来的钱,仅拎起那三大袋吃的要走。 却在走出两三步后,还是没忍住站定身子。 扬了声音,含着难过和哽咽道,“三哥,下辈子别再和我这种烂货交朋友了,是我害了你。” 言罢拎着那几袋东西,加快虚浮的脚步消失在贺承隽的视线中。 贺承隽在原地站立良久,注视着六儿的背影直至再也找寻不见。 将那只旧手机揣进衣兜里,抬脚又返回云记去给时温多打包了份三鲜小笼。 再摁开别墅门已经将近十一点,贺承隽以为一开门就能见到做腔作势,指责他是吃完就跑的渣男的时温。 却没想到客厅静悄悄的,只有听见声音踩着轮椅迅速飞跑而来,直到用头撞在贺承隽小腿才刹住车的时眷。 显然时眷被他坚硬的小腿撞懵,僵在原地傻愣愣的缓不过神儿来,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逗笑了心思沉重的贺承隽,蹲下身来轻轻抚摸时眷的毛茸脑袋很久,才见它又恢复了活力。 贺承隽无声无息的走进卧室,发现时温还在熟睡,被子被她整个蹬到地上,怀里抱着他的枕头侧身蜷起。 捞起被子给她重新盖严实,贺承隽拿好换洗衣物进卫生间洗澡。 再出来,只套了条灰色抽绳运动裤,赤·裸着上半身,近看还有些未干的水渍镶在棱格分明的腹肌里,随着走路震荡沿纹理滑下。 用毛巾擦拭了两把冒出的青茬,随手搭在脖颈上,注意到被子里发出的声响,走上前去蹲在床边。 眯着眸子瞧贺承隽的时温立马从被窝里伸出双臂,紧紧圈上他的脖颈,顺势双腿盘在他有力的腰上,被他拖起挂在身上。 还带着刚睡醒后的倦懒声音吐槽他,“贺承隽,你好骚啊,衣服都不穿的。” “刷牙?给你买了三鲜小笼。”贺承隽没回她的话,带她重新回到浴室的水池边,手臂一松放她下来刷牙。 时温没穿拖鞋,贺承隽也没去给她拿,索性就让她踩在自己脚上。 时温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般,刷牙刷一半猛的抬头,满含探究的眼神锐利的透过光洁镜面打在贺承隽身上。 嘴巴里因为含着泡沫口齿不清,但贺承隽通过她睁大的眸子里散发出的不可置信,成功拼凑出了她的话,“贺承隽,你就这样光着身子出去买的包子?!!” 贺承隽眸色表情全然不变,对着镜子点点头。 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很。 时温含水带勾的眼睛瞪的更大,好像马上就要冒出火来。 急忙吐掉口中的泡沫,转身想狠狠捶他,却因为站在他脚上平衡不好,歪歪扭扭差点摔倒。 还是被贺承隽扶着才站稳。 “你要勾引谁啊贺承隽,你是不是又睡腻我了想换别人啊?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不仅门没有窗户也没有,你要是敢我就…” 一句比一句话的语速快,小嘴张闭像火药充沛的加特林只管输出,却在对上贺承隽含笑的眸时歇了火。 睡的太多脑子都糊了,不自觉就被贺承隽的话带跑,也不想到底是不是真的。 时温转身继续认真刷牙,看都没再看身后的男人一眼。 直到她漱了口洗好脸,正拿毛巾擦脸时,才听贺承隽问了她一句,“就怎样?” “就让你净身出户呗,反正这是我家。” 时温将毛巾展平搭回去,脚尖一转又勾上贺承隽的脖颈,跳起来继续挂在他身上,命令他带她去餐厅。 贺承隽甘之如饴的带她下了楼,给她摆好刚买回来的餐食,同她一起吃饭。 吃完照例打算出去扔垃圾,被时温始料不及的拽住裤腰的松紧,又被她猛然松开手狠狠弹了下。 空气中响起清脆一声‘啪’的声音。 吓得正埋头吃饭的时眷都迅猛回头看两人。 贺承隽刚想回身去‘教育’时温,却看到她明眸善睐,对他甜甜wink了下。 嗓音甜腻腻的,在冲他撒娇: “完了,忘了刚刚我想说什么了。” 第50章 迷迭香 贺承隽,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缘分…… 午后日头高挂正是该惬意享受的时候, 本应睡午觉的点儿,却因为上午睡的太多。 时温吃过午餐后就好像是打过鸡血般,浑身上下躁动不堪。 一会儿撩撩时眷, 一会儿逗逗贺承隽。 把时眷抱在怀里握着它的前爪,让它跟随她口中哼唱的歌曲有节奏的摇动身子,远看像在跳舞。 又把头凑近时眷的脸,轻轻蹭了几下后,频频眨巴着眼睛, 冲时眷喵喵喵直撒娇。 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个小皮筋,要给时眷头顶中间绑一个冲天辫。 吓得时眷拼命挣扎, 下地刚踩上轮椅就迅速跑走, 躲在老远处的角落里偷偷瞄时温。 见她找到了它还往里缩了缩。 看神情, 大概是觉得时温今天被鬼上身了。 没了时眷,就只能折腾坐在旁边的贺承隽。 奈何贺承隽是寸头,时温没办法在头上给他绑小辫子,手拿黑色小皮筋四顾茫然。 最后实在没办法,大拇指和食指撑着小皮筋, 凑近贺承隽的胸口。 另一只手使劲一拉, 再放开。 “啪——” 那道清脆响亮的声音,震的躲在大老远处的时眷都没忍住抖了抖身子,跑的更远。 贺承隽的胸口处迅速浮现出一道颜色艳丽的长条粉红,逐渐往深红发展。 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最后闭眼叹了口气, 嘴角眼梢只剩无奈。 乐的时温趴在他怀里直笑。 大概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等会儿不是时眷疯就是他疯。 贺承隽当机立断问她,要不要去宜家逛逛,再添点她喜欢的家具什么的。 时温双手一拍, 恍然大悟道,“啊对,我刚刚就是想和你说这个来着。” 被贺承隽抱上楼,时温风风火火的洗了澡穿戴好,临走前不忘对着落地镜搔首弄姿,“我美吧?嗯?” 贺承隽生怕他说错一个字又要让时温逮住机会发癫,盯着她十分认真的观察了三五秒,表情坚定诚恳的颔首,“很美。” 待时温春风满面的踏出卧室门,贺承隽才轻吁了口气,赶忙跟上。 临出别墅大门前,贺承隽遥遥对上远处不敢上前来的时眷那双明黄色的瞳。 瞬间察觉出,这是时眷眼里第一次没有往日的期待希冀,只有如释重负。 可时眷是开心解放了,徒留他还在‘受苦受难’。 时温一窝在副驾驶上,就顺手连起车载蓝牙放电音精选,声音重到贺承隽觉得整条街上都能听见她的音乐。 他的耳膜鼓动带动脑神经一颤一颤的,像是随时都要破开脑袋蹦出来,在他头顶上跳Jazz。 那是贺承隽第一次把油门踩到城市限速的数字上,不多不少刚好保持着那个数字,飞速穿行于林荫大路。 尽量忽略那让眼皮子都跟着震颤起舞的电音。 【If fairy deserts me tonight 如果今夜童话将会实现 It's You & I 那必然是你和我 It's You & I 那只会是你与我 It's You & I 唯有你共我 You frame me like a picture 你将我如图画般定格 A moment in forever 永恒的刹那 Slow rolling underwater 缓缓没入爱河 But nothing needs to change 但一切都恰到好处 We are young, this is right 我们正大好青春两情相悦 We were meant, You & I 我们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旁边是依音乐节奏变换,身体偶尔律动的时温。 贺承隽经过上一首歌的魔音摧残,已然做好在剩下十几分钟的路程中,都会有这种喧嚣躁动的音乐陪伴的准备。 却未料这首歌放完后,时温就抬手调小了音量。 音量瞬间从重吧蹦迪的震耳,变为清吧微醺的小调,虽然下一首仍旧是电音,本质都一样。 但贺承隽莫名就觉得,这首比上首顺耳多了。 耳蜗里残存着还没适应过来的余音嗡鸣,下一秒就被时温缱绻呢喃的情话打散。 她说:“其实说实话,以前我一直都不相信什么狗屁的缘分,也不相信会有人无条件的爱我。” “直到遇见你,贺承隽。”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缘分,我们就应该是天作之合。” 把着方向盘的胳膊那瞬都失了动作,车子顺着方向盘偏移的角度,不由自主地压上左边的实线。 贺承隽迅即将方向盘往右侧微调,调正车身后才撩起眼皮扫后视镜。 副驾驶上慵懒蜷靠的女孩天生一双媚人勾心的狐狸眼,不笑的时候面相有些凶,看起来清冷又不好接近。 活脱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大小姐样。 因此无论是高中还是现在,身边很多人都一致认为,时温美是美。 但脾气大闹腾劲儿足,不好应付。 说他一定是唯一一个最能受得了她作,还根本不会觉烦的人。 可只有贺承隽自己心里门清。 他能受得住时温作闹嬉笑发脾气,却受不了她卖萌撒娇说情话。 一旦她声音放轻放软,表情再带点楚楚可怜,他根本一点招儿都没有。 例如现在。 在时温平心而论完那些话后,贺承隽虽然依旧沉默着开车,但细瞅耳根子后慢慢泛上绯色。 被时温眼尖瞄到,还像揪住小辫子般调侃了很久,说他这就叫标准的猛男娇羞。 贺承隽以往从未觉得十分的车程会如此漫长,甚至破罐子破摔的想,还不如让他听一路那天灵盖都能震飞起来的电音。 也总好过她这样调笑他。 车子稳当停在地下停车场的停车位上,两人一进大门,时温就瞬间解放了女人购物的天性。 除了招呼着让贺承隽记住她要买哪些东西外,注意力再没分给身后跟着的人分毫。 贺承隽以为凭时温的独特审美,一定会多买些他之前没能欣赏了的、或许和家里整体装修风格不搭调的、充满设计感的家具。 没想到结账取货时,大件的家具很少。 反倒是小零碎的东西一堆堆。 包括但不限于十几个白色欧式烛台,香草海盐香薰蜡烛,普德拉格透明花瓶,切里斯小猪玩偶…… 一整个购物车被堆的再放不下任何东西。 都说检验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能不能生活到一起,方法格外简单。 只需要出来一起逛个街,买些东西,就能看得出来。 爱买好看不好用的,肯定和爱买好用不好看的过不到一起。 爱买便宜不耐用的,肯定和爱买耐用但偏贵的过不到一起。 就像贺承隽偶尔驻足挑比的都是性价比高、方便实用的厨具日用。 而时温拿的,全是能提高生活情调的小玩意儿。 不禁又令他回想起,六年前陆夜白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陆夜白客观的说:“两个人在一起光凭相爱是没办法长久的,没听过一句话吗?合适比相爱更重要。” “就像你们去买同样一个东西,她想的是能不能对提升自己的情绪提供价值,只要能让她开心喜欢,价格多少无所谓。” “而你想的是这件东西实不实用,如果不能用很长时间的话,有没有必要浪费钱。” “你和她的根本区别其实就是在于生活方式,她为了迁就你降低生活品质,你为了她抬高对自己来说没必要的审美观念,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你现在喜欢她觉得她做什么都能接受,将来呢?你能保证你的喜欢维持多长时间吗?喜欢过后呢?天天因为这些鸡毛蒜皮零星几块钱吵架吗?” 说实话,贺承隽之前并不知晓这些问题的准确答案,不敢轻易用设想去衡量。 也一直把疑惑揣在心头,时不时拿出来思考陆夜白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没得出个一二三来。 可就在贺承隽看到面前双手都举着粉色切里斯小猪,兴致勃勃与他说‘这两个一个给时眷玩,一个给你挂在钥匙上,这样你俩就有亲子玩偶啦’的时候。 他确定了。 时温在车上说的没错,他与她就是命中注定的天作之合。 他喜欢安静孤独的环境,却不会觉得她闹腾烦人。 反而觉得很有意思,跟她在一起心情都不自觉变好。 他喜欢买性价比高的东西,却不会觉得她买一堆好看不实用的东西是乱花钱。 反而觉得这是他遗漏的东西。 他喜欢做事前预先安排,却不会觉得她按心情做事没有条理。 反而觉得每一天都充满未知。 没有迁就,没有勉强,没有丝毫不情愿。 他们本就是被丘比特之箭串在一起的心,是被月老拿红绳捆在一起的人。 一旦相连,再不能被任何事物分开。 眼前是忽然凑近而来放大的时温的脸庞,随着她清甜明艳的声音一道而来,打散了他所有的曾有过一瞬的动摇。 她撅着嘴讨伐他:“贺承隽,你在想什么啊?都不理我的。” 贺承隽眼底的暗色像退潮般瞬间褪去,徒留埋在里面幽密的温柔,全都无条件给她,“在想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个玩偶。” “哦,我懂了。”时温登时眉笑颜开,没与他计较他刚才的心不在焉。 晃着手里的小猪,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就是想和我用情侣的玩偶,但又不好意思说对吧?” 贺承隽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笑脸,也没应是不是,耳边就继续响起她怀揣着小心思的讨价还价: “那我和你用情侣玩偶,你能不能带我上去买个冰淇淋吃啊?据说宜家的冰淇淋很好吃,我还没有吃过呢。” 虽然顾念时温有胃病,但贺承隽最后还是带她去买了。 只是时温刚吃了两口,剩下就全被贺承隽抢走吃掉。 以至于在两人去超市的路上,时温气的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 气来的快,消得也快。 在贺承隽从超市门口推了购物车,对她说等会可以买几个雪糕存在冰箱里的时候,时温本就不多的小脾气瞬间全消散。 喜眉笑眼的挽上他的胳膊,与他逛超市。 傍晚这个时间点儿正是超市人最多的时候,大爷大妈赶着在已经不太新鲜的剩菜里挑拣还比较好的。 小情侣手挽手在讨论晚上应该煮速冻饺子,还是干脆买点食材打火锅算了。 耳边不同声音抑扬顿挫,眼里红的绿的缤纷多彩。 贺承隽走在时温外侧,护着她不被那些神色匆匆的人碰到。 “会做饭?”贺承隽推着购物车跟在时温身边,见她突然驻足于牛排冰柜前问道。 时温先点头又摇头,手中拿起两盒被切分好的新鲜牛排,对比区别,“简单点的会,就煎牛排煮泡面这种,炒菜什么的不太行。你呢?” “会点儿。”贺承隽将她随手放进购物车里的东西规整好,为她接下来要放的东西腾位置。 跟紧她的脚步走,“外婆还在的那会儿腰腿不好,身子经常直不起来,只能我做饭。” “啊,这样啊。”时温应了声,忽然想起之前某次向黑子打问贺承隽行程的时候,黑子说了句‘三哥现在估计在老太太那呢’。 于是问他,“那黑子之前说的老太太是谁啊?” 贺承隽先是微拧眉,后来才想起黑子说的估计是六儿的母亲,向她解释道,“六儿的妈妈。” “诶对,我好像回来以后也没见过六儿,他后来去外地上学了吗?现在还没回来?”时温又绕去别处寻了大蒜和迷迭香。 贺承隽顿了下,被她拉着购物车前边框领去柜台结账。 心中思忖了几秒,还是不想让她知道那些腌臢事儿,索性回了个不算谎言的答案: “他出去打工了,不常能见面。” 第51章 三连画 我们不是早就和好了吗? 迎着正午艳阳出门, 披着傍晚彩霞归家。 因为当时在超市提起关于六儿的事情,时温不自觉以此为话题,多和贺承隽说了说话。 找全心头惦记着的所有煎牛排需要的东西, 就拉着贺承隽去前台结账。 以至于出超市门走了好一段,在瞥到有个被家长牵着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的冰淇淋。 时温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买雪糕。 懒得再拎这么多东西绕回去一趟,心想干脆等下次来再买也一样。 却在离商场的大门不远处,发现一个盲盒的贩卖机。 有个小女孩正被爸爸抱在怀里,挑选盲盒。 时温心念微动, 也想买几个盲盒公仔放进下午在宜家买的欧式提台里,摆在家里肯定很好看。 却又怕抽不出自己喜欢的公仔, 反而更失落。 因此尽管犹豫的回头望了两三次, 脚步还是跟随贺承隽的节奏一直走到商场门口, 没停。 但贺承隽却毫无征兆的停住脚步,脚尖一转领着时温往回走,牵她站回贩卖机前,“想买就买。” 旁边的父亲在唠叨小女儿这么贵就买个这东西,语气却十分宠溺, 依小女儿的指示为她付款。 贺承隽也以为时温是为了给他省钱才频频回头不肯开口, 没猜到是因为,“我怕我抽不出喜欢的,花钱买闹心,还不如不买呢。” 内心失笑, 贺承隽松开牢牢攥着时温的手,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在上面点摁了会儿,复又摁灭收起。 重新牵起她的手,带她乘梯上了商场三楼。 时温满心好奇的问他要带她去哪儿,贺承隽说带她去个花钱买开心的地方。 直至站在泡泡玛特的实体店内, 被四周琳琅满目的盲盒公仔围绕,时温还是没太明白贺承隽的意思。 贩卖机里款式那么少她都不一定能抽得出来喜欢的公仔,进店里以后样式这么多,她能抽出来的几率就越小。 反而更纠结了,感觉看哪一套里都有一两个是喜欢的,也总有一两个是特别不想要的。 甚至还有几套是里面所有公仔都喜欢的。 难以决断。 隔壁过道内也有一对小情侣,女孩一手拿一个长方体纸盒掂量比较,蹙眉挤眼的似是万分纠结到底该选哪一个。 大抵也是怕抽到自己不想要的。 贺承隽带时温进来前他们就停在这里了,从男孩面上隐隐透出的不耐烦里,时温大概能猜出女孩已经在这纠结了很久。 并且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 “别纠结,挑几套喜欢的全买就是。”贺承隽没有多给时温犹豫的余地。 食指指向面前透明亚克力展示架里的一套Skullpanda密林古堡系列道: “这套你肯定都喜欢。” 时温的视线还没从哈利波特系列公仔上转移,反而是对面的小情侣,闻言双双抬头把注意力放在贺承隽所指的那套公仔上。 在女孩看清贺承隽口中那套,正是不久前自己喜欢的不得了,但男朋友却说太贵了,一个玩偶就要70块舍不得买的。 泄愤般扔下手中拿着的29块9一个的打折促销盲盒,眼眶通红喊了句‘我不要了’,转身大步气冲冲的走出店门。 男孩见状有些茫然,表情从不耐烦转变为懵然,连忙收起一直在玩的手机疾步追了出去。 时温被女孩突如其来的变脸惊了瞬,放下手中的哈利波特盲盒,转头朝贺承隽幸灾乐祸道,“你看,你把人家惹生气了吧。” 贺承隽自顾自地喊候在一旁的店员,帮他拿一盒全新的密林古堡。 语气漫不经心的,根本不关心除时温以外的女生,“她生气有男朋友哄,我只负责不惹你生气就行。” “嘴真甜。”如果时温有狐狸尾巴,现在一定会高高翘起来,还不断摆动。 “这套真的都好漂亮啊,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会喜欢?” “知道你是艺术家。” 贺承隽闲时认真欣赏过时温在巴黎画的、并且被她挂在新别墅墙上的那些油画。 其他人都比较喜欢写实,画人像画静物画风景。 但时温不同。 她惯爱用些大胆鲜明的稠暗撞色,去画一些让人第一眼看起来先感觉充满视觉艺术,继续细看却能品出里头压抑挣扎情绪的画。 例如六年前暑假在她画室看到的,整幅色调为红黑撞色盛放的玫瑰园,顶端开出来的却全是骷髅头。 例如她回国后托人寄回来的,在法国仿波希画的《乐园》三连画。 左幅是亚当夏娃和许多奇妙的生物,中幅是用大量裸身人体、巨大水果和鸟类凸显的人间乐园。 右幅是充斥着大量造型奇特的狱卒,以怪异的酷刑惩罚各种罪人的地狱场景。 越细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而她还大大咧咧的把那些画都摆挂在别墅墙上,时不时经过还会拉着他驻足欣赏一番,然后问他‘我画的还不错吧?’。 也包括那年一时兴起用黑色颜料渲染的玫瑰花,无一不彰显她喜欢神秘阴森的诡异风格。 类似于建筑音乐上常表现的哥特风。 “那我能再买一套这个吗?” 贺承隽顺着时温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套UNBOX伊藤润二奇怪箱系列的盲盒。 分脸的富江、蜗牛状的夕子,一个长得比一个让人感觉毛骨悚然,都不用关灯就能组成一部恐怖片。 …… 他还是低估她了。 把这种东西摆在家里,真的不会夜里做噩梦吗? 贺承隽倒不是怕惊着时温,他是怕吓着时眷。 毕竟时温被吓着了可以喊可以哭,他能听懂还能安慰。 但时眷被吓着了就只能喵喵叫,叫半天他也听不懂,八成还得以为它是饿了。 最后没买奇怪箱,时温挑了两套秘境森林游园会和黑暗童谣系列结了账,跟贺承隽回家。 或许是下午出去放完风心情异常明朗,又或许是买到了令她心满意足的玩偶格外开心。 时温回到别墅主动向贺承隽宣布,她要给他煎牛排吃。 贺承隽挑挑眉,没扫兴,问她需要帮忙吗? 时温边准备食材边回,“管好你二姑娘,别把我摆在落地窗前的香薰蜡烛碰倒就行,否则我把你俩都煎着吃了。” 开放式厨房里锅铲碰撞,客厅里父女俩大眼瞪小眼。 贺承隽记得前两天帮时温搬家,把他六年前专门买来给她当花瓶的红酒瓶也带了来。 索性抱着时眷,一同去院子里给时温摘了几朵新鲜玫瑰插上。 再回别墅大灯已然全暗,徒留落地窗边几盏被点燃的白色欧式烛台发出隐隐绰绰的昏昧暖光。 平日里被人忽视的影子,一旦靠近都骤然放大。 不规则茶几上放有两份摆盘精致的牛排,一瓶开了醒好的红酒。 贺承隽又将刚在外面插好的玫瑰束摆上。 全然是一份烛光晚餐该有的模样。 一同落座,时温像突然想起什么,迅速起身上楼,隔了会儿才又下来。 却没看出和上楼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硬要说有,估计就是时温在贺承隽眼中比刚才更美了。 两人面对面盘腿而坐,时眷也很听话,仅停在地毯边缘,揣手窝下注视两人。 间或因烛火摆动‘喵喵’叫。 贺承隽认为这就是一顿时温突发奇想提升生活情调,单纯促进他们两个人感情迅速升温的烛光晚餐。 却在放下刀叉抽纸巾擦嘴时,注意到对面时温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戒指盒,愣住。 时温揭开指尖的白色戒指盒,里面整齐插放一对银色戒指。 男款是荆棘丛,女款是玫瑰花。 与之一道而来的,还有时温略显郑重紧张的语调,“贺承隽,你愿意让我做你女朋友吗?” 贺承隽虽然有些不解,但仍首先无条件的配合她,“我愿意。” 时温边为贺承隽的无名指上戴戒指,边解释这是她当时在法国一家首饰店里偶然看到的。 觉得很喜欢就买下来了,但苦于男款一直没人送,她也就没有独自一个人戴。 贺承隽挑了句刺儿,“不是我也能是别人?” 忍住想翻白眼和想揍他的冲动,时温装作一本正经回,“那可不。” 但为他套在无名指上大小正好的戒指,却泄露了她的小心思。 将餐盘收入洗碗机,两人重新窝回被暧昧烛光簇拥的一方角落,手持红酒杯轻晃。 贺承隽静默半晌,抛出疑惑,“时温,我们不是早就和好了吗?” 原本望向满园玫瑰盛放的时温骤然愣怔,扭回头来唇角勾笑,“不是吧贺承隽,你难道都没看出来我之前是在追你吗?” 贺承隽理所当然的摇摇头,他当然看不出来。 给谁谁能看得出来,时温那是在追他? 就差要明着告诉所有人:贺承隽是我男人,你们甭惦记,不然揍你们。 明眸盈满笑意,时温靠进他怀里仰头调侃道,“那意思是都还没等我吹号角,你的耶利哥城墙就倒了啊?” 贺承隽低头,用脸颊轻蹭她的额头,温柔满面,“嗯,从你再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又逃不掉了。” 时温被他坚实的胳膊搂圈着,在他怀里直笑,骄纵的说,自从认识他开始,就没怎么见他拒绝过她。 无论是第一次见面时让他带她去台球厅,还是重逢时让他把手机交给她。 他都纵着惯着她,毫不反驳。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拒绝你。”贺承隽大手轻揉抚摸时温的后脑勺。 被时温娇嗔嫌弃,把她的头发都摸油了。 “诶贺承隽,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时温很早以前就好奇这个问题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 其实六年前她能隐约感觉出来贺承隽是喜欢她的,不然不会给她种玫瑰,不会辅导她做题。 也不会在巷子里拒绝了她,还管她学不学好。 贺承隽没回答她,反而问她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从来不喊我三哥?” 对于这个问题时温没有多犹豫,简单直白道,“因为会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来啊,干嘛要喊。我还是觉得直接叫你名字好听。” “没听过一句话吗?说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不能轻易说出名字的人,只敢用字母缩写和符号代表。” “她们想喊都没机会喊呢,我有这空闲还不抓紧多喊两次?你说是吧贺承隽?贺承隽贺承隽贺承…” 贺承隽动动手腕,捂住时温正不停喊他名字的嘴,偏开眼答,“第一次见面。” 时温眨巴眨巴眼,才想问第一次见面怎么了,却陡然想起她问他的那个问题,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他。 “好啊你,贺承隽,原来你第一次见我就惦记上我了?!” 第52章 阿道夫 因为鬼见鬼投胎啊! 那个岁月静好的晚上, 时温慵懒的蜷窝在贺承隽温暖舒适的怀中。 时间正好气氛浓昧,干柴烈火一点即燃,本该能顺理成章做点正事儿。 却被一通始料未及的陌生电话打搅。 电话另一端自称是阿道夫教授以前的学生。 严格意义上来讲, 他也算是时温的同门师兄,叫严成誉。 贺承隽不知道阿道夫教授是谁,不等他问她,时温便删繁就简的为他讲: 阿道夫教授是时温去巴黎美术学院就读后,第一个与之双向选择的导师。 不为别的, 光说阿道夫教授留着一把大胡须,每天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为人真诚待学生们很好, 没有一点像其他艺术大师的暴躁偏见。 就足够让时温想拜之门下。 更别说在艺术领域内无人不晓阿道夫教授的名讳, 历届被他带出来的学生不用等毕业,便能收到不少大公司的offer。 也都能得到一份待遇极高的初始工作,由此作为跳板一路飞升。 这也是为何在巴黎求学并不存在师门隔阂,可以随时申请更换教授或是“脚踏好几条船”的情况下。 时温都专一坚定的跟了阿道夫教授五年的原因。 还一度被阿道夫教授‘变着花样驱赶’,让她有空多去听听别的教授的课。 术业有专攻, 他虽然在油画领域声明斐然, 但其他方面确实略有缺陷,时温跟别的教授学习他又不会吃醋偏颇。 因此时温不仅在油画方面得心应手成绩斐然,更是熟悉掌握了雕塑、壁画、马赛克镶嵌等专业技术。 当时在巴黎可谓是收offer收到手软,要不是因为时温实在吃不惯大列巴和蜗牛, 真就有可能一直呆在那里不回来了。 连招聘教师最低学历要求都得博士起步的南江大学, 在得知她师出阿道夫教授门下。 也当机立断与她签了长期聘用合同。 虽然时温从一开始就觉得,她能如此顺利的得到这份好工作。 还是之前那位油画老师定期体检结果检查出意外怀孕还有流产的迹象,医生建议她多卧床休息别太操劳的原因更多些。 电话那头说话还带回音,听起来像是在一个极为空旷的地方, “时温师妹,这么晚还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 挂断电话,贺承隽及时拉住要从他怀里站起身来的时温。 问出一个在他看来十分重要的问题,“什么是正事儿?” 时温觑他一眼,立马就懂他那些小心思。 憋着满腹坏笑弯腰凑近他耳旁,气音撩拨,“还能有什么,当然是…秉烛夜谈啦!” 没能及时撤开,被贺承隽反手摁在怀里啃咬了很久才松开。 双手捂嘴瞪他一眼,上去画室。 风卷残云般将画室内保存完好的、之前在法国被阿道夫教授夸奖过的作品一一摆放挑选。 又指挥贺承隽将楼下墙上挂着的《骷血玫瑰》和《向生》摘下。 在第二日中午下课后,一同打包送去江南市立美术馆。 “时温师妹,你好你好,辛苦你跑一趟了。”严成誉三分钟前接到时温来了的消息,赶忙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出来迎接她。 昨晚严成誉给时温打的那通电话,其实算是一个‘求助’电话。 起因是严成誉有关系有渠道,可以在江南市立美术馆里举办一个长期的慈善画展。 但他感觉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并不多,没有办法将展厅全部摆满,又不想浪费地方。 后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美协里一个小有名头的画家。 与之约定好,最晚在今天前送来十幅自己想要售卖的作品,能多不能少。 并在交易完成后,所有收入的款项均用来捐助慈善事业。 严成誉以为这事儿算落地了,未料就在昨天,那位画家突然改口。 说有人为他的作品出价并且已经达成了交易,让严成誉再找找别的画家。 严成誉气愤之余,也不是不能理解。 艺术家得先是人,才能是艺术家。 人得先管温饱,再谈理想。 在画画这种花钱如流水、还不一定能看得见回报的爱好上。 但凡是刚能看得见回报的,几乎没有人会大义将卖掉的钱款全部捐助慈善事业的。 拿那些钱先让自己的日子过的更安逸舒适,再多买几套优质的画具画品,画出更受青睐的作品不香吗? 连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成想象中的美好,哪还有空去操心那些不相干的人过得好不好。 严成誉发愁的长吁短叹,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就算把消息发遍朋友圈,都不一定有人愿意。 正巧接到阿道夫教授打来的、询问他进展的电话。 听他唉声叹气抱怨连天,阿道夫教授为他指了个明路: 前段时间时温给他打电话汇报过,她现在正在南江大学,像他一样为教育事业贡献一把力。 便让严成誉试着联系联系时温。 严成誉还在巴黎美术学院进修的时候,不是没见过时温,但她看起来实在太清疏冷淡了。 除了时常能在她身边见到一个看起来贵气逼人的男生,就再也没见她跟谁的关系稍近过。 连话都很少,一整天都在自己心无旁骛的做自己的事情。 后来又因他选择发展版画,而她去学雕塑。 两人虽然师出同门,但其实根本没说过话,甚至时温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更别说把脸和名字对上号。 可阿道夫教授却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他找任何人都有被拒绝的几率,但找时温她一定会答应。 所以严成誉昨晚才抱着侥幸心态给时温打了电话,没想到她真的听完就痛快应下。 今天中午就立马拿着画来找他。 “没事的,我多带过来几幅,你挑挑看想展哪些就展吧,如果有地方全放也行。”时温打开后备箱,示意严成誉过来搬画。 “但我就一个要求。” 严成誉内心咯噔一下,去搬画的双手都滑了下,已经悬空的画板差点又跌落回原地。 暗想,果然时温昨晚答应那么爽快肯定是有猫腻,感情是等着来这强买强卖呢? 若是她提出那些让他为难的要求,他该如何委婉拒绝? 万一不小心把人气跑了,到手还没捂热的画都飞了。 也没时间再去联系其他画家了。 不自觉紧了紧握着画框边缘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不慌不乱,“师妹你说。” 传入耳蜗的,却不是想象中那些过分的要求: “无论这些画最后买了多少钱,都要一分不差的全部捐赠慈善,福利院也行红十字也好,但我要见到款项交易的回执单,并且要答应接受回访。” 严成誉闻言先是愣了愣,良久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一口应下,“可以可以,这是必须的。” 连他这种已经做了一年多慈善的人,都没时温想的这般周到。 只消听她说这几句话,就知道她一定没有少关注慈善。 心底对阿道夫教授的感激和对时温的欣赏又多了许多,一改往日认为时温不好相处的印象。 对她的态度都比之前和善了不少。 “师妹你吃午饭了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去吃个饭吧,让你大中午专门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严成誉主动提出。 时温摇摇头谢绝道,她下午学校里还有课得赶紧回去,画就麻烦他展挂了。 被严成誉扶画目送离开,时温在红绿灯处点开外放,给贺承隽打电话。 接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逗他说,怎么办啊男朋友,我把画都给了别人了,这下是真的连饭都吃不起了。 在法国那么久,又有‘阿道夫教授的学生’头衔,不是没有人为她的画作开过价。 五十万的、一百万的比比皆是,甚至最高有人开过五百万的高价,想买下她那幅《向生》。 画中是一朵仅凭阴暗长巷口打进的一点微弱光源,也要在霉污角落中努力盛放的向日葵。 细瞧向日葵顶端是一张流着葵花籽泪的人脸,周身根茎却早已被吞噬腐烂,马上就要凋谢。 那是时温在被贺承隽从海边救回,回忆他们第一次穿过那条阴森脏污的暗巷时,贺承隽对她说的那句‘站起来’,有感而发的一副画。 那时的贺承隽就像一道明亮而不刺眼的光,直接又热烈的打入她这条暗巷。 哪怕光源无法遍及每个角落,却仍然让她被霉污腐蚀的心上开出一朵向光而生的向日葵,铆足最后一口气也要活下来。 并不是出于每个自称为艺术家的人心里都有的傲气,觉得自己没被他人发现是有眼不识珠,甚至还觉得金钱是对自己作品的一种玷污。 时温只是单纯因为她不缺钱,想把自己这些画作都保留下来,挂在家里欣赏而已。 说不定还可以细品当下的心境,获得更多灵感。 如果严成誉给她打电话不提那句‘卖掉的钱全捐助慈善’,时温都绝对不可能答应。 昨晚时温挂完电话,恨不得把画室全都掏空的那股劲儿,还被环臂靠在门口、等着帮忙的贺承隽戏谑道: 这些平日里碰都舍不得让他碰一下的宝贝,送起别人来倒是丝毫不手软。 被正手忙脚乱的时温扭头瞪了一眼,恶狠狠说: 再乱吃醋,小心她把他这个最大的宝贝也一起打包了送人。 “没事,我给你买…” 时温放下手刹,刚想由心感叹说她可真感动,竟然找到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 就听贺承隽接了后半句话。 表面装的风轻云淡,实际记了昨晚的仇: “…个不锈钢盆,上街要饭吧。” 电话那头骤然响起两道大小不一的嗤笑声,压都压不住,时温甚至还隐隐约约听见江京望喊了句‘牛逼’。 “扑哧。”时温也没忍住大笑出声,乐的眼睛都眯起,满含藏不住的兴味: “贺承隽,你有没有发现,这是你第一次和我开玩笑诶。” “不过话说回来,按我长得这么美,一定能要到不少钱呢。” 贺承隽轻嗯一声,漫不经心的反问她,“我什么第一次没给你?” 明明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疑问,却被时温抬手摁挂电话,耳朵被‘嘟嘟’声填满。 身后听完全过程的江京望和宋野再憋不住笑,一个撑着额头垂头闷笑,一个双手捂肚子咧着大嘴笑。 引得刚从外面打水回来的赵初一脸懵然,拧眉看看江京望,又扭头瞅瞅宋野。 还是没搞懂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索性伸手扒拉了两把头发,边放壶边问贺承隽,“隽,你还不去吃饭?” 贺承隽收起自动返回锁屏界面的手机,才打算回‘等会去’,就被江京望挤眉弄眼的抢了先: “可不,隽哥要等他宝贝媳妇儿回来才去吃饭呢。” 宋野缓了缓抽搐的肚子,揉了把笑疼的腮帮子,顺嘴接上,“不过我看估计也吃不上了,隽哥说要给时…嫂子买个不锈钢盆,让她上街去要饭,你进来前刚被挂了电话。” 赵初听了也乐呵,一屁股坐到宋野旁边,搂着他的肩膀自认为声音很轻的问: “诶,别笑了,问你俩个正事儿,她本人真的和照片一样美吗?” 宋野跟江京望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摇头,小声回赵初,“比照片好看多了好吧,我一点不跟你夸张,要是她生在古代,那咱现在学的就是五大美女了。” “四大美女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再添个时美女叫啥?” 赵初被他俩说的十分好奇,恨不得马上把眼睛抠出来按在贺承隽身上,让贺承隽带着他的眼睛去瞧瞧时温到底长什么样子。 宋野和江京望眉来眼去,很明显之前两人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 并且对此有了统一答案,“投胎。” 三人自觉他们是在窃窃私语,实际上内容被贺承隽听的一清二楚。 难得有兴趣参与他们的话题,贺承隽捏着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学着他们掩耳盗铃,“为什么是投胎?” 宋野兴头上来,似是完全不觉得贺承隽会听见并加入他们的讨论般,唾沫横飞: “因为鬼见鬼投胎啊!” 第53章 妻管严 没办法,财产都上交了。…… 贺承隽早已拎着课本走出寝室门, 宋野仍没从先前有备无防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呼吸声都轻微不可闻。 双眼紧紧盯着那道被关上的深黄色木门,生怕下一秒贺承隽就要折身回来揍他。 寝室内不约而同的静默许久, 确认贺承隽是真的不会再去而复返,又活泛起来。 宋野吭吭巴巴的,问身旁正若有所思的江京望:“恋爱中的男人…性格…都能变的这么和善吗…?” 江京望思索好半天,右手握拳捶在左掌心中,一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的胸有成竹状态, 有理有据的为他俩分析: “据我分析,隽哥刚来报道那会天天阴着脸看起来不好相处, 其实是他正因为异国恋的问题和时美女吵架。” “时美女为了哄他呢, 就来咱们学校教课, 这样离隽哥近点也方便哄。” “但很明显上周只是哄好了那么一丢丢,其实隽哥心里还有点余气,所以对时美女的态度还是不冷不淡的。” 这道题宋野也略懂皮毛,连忙凑近和他俩分享:“诶,你们发现隽哥无名指上新多出来的那个戒指了不?我赌一包辣条, 那绝对是和嫂子的情侣款。” “合理猜测, 是因为时美女周末向他求婚了,所以他今天的脾性异常好,还会开玩笑了。”江京望老神在在的总结,听起来毫无不合理之处。 赵初蹙眉挤额的, 表情一言难尽, 俨然是对他们的话有所怀疑。 他只见过因为男生向女生求婚晚而吵架的,还没见过女生主动向男生求婚的: “求婚这种事不是该男的来吗?还会有女孩子主动求婚的?” 却得到宋野和江京望同时点头,神情语气坚定划一的回应,“不知道别的女生会不会, 反正时美女肯定能做出这种事来。”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敢摸隽哥头像揉狗脑袋一样的女人,实力不容小觑。” 江京望谈吐间无意瞥见赵初卫衣上的篮球图案,脑海中被忽略的细节拼凑成型,继续嘲讽宋野: “诶,不过话说回来,上周打篮球隽哥硬是球都没让你碰到,就是因为你自恋说时美女要追你吧?” “笑死我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觉得别人看你一眼就是喜欢你。” 贺承隽篮球打的很好,在每个位置都能carry,可以说但凡球被他拿到,就必定会得分。 可他又是一个极为照顾别人的人,每次拿到球不投篮反而会传给队友,让他们的参与感多一些。 每场打完算分,贺承隽几乎都是拿分最少但起关键性作用的。 唯独上周三,在贺承隽上场的那一个半小时内,硬是没让宋野摸到一下球。 只能跟着球傻乎乎的跑,用吼声打助攻。 甚至贺承隽还在临下场前一反常态打的特别凶,连续以不同方式进球拿分,瞬间拉开两队的得分差距。 提起这件事来,宋野就觉得自己既辛酸又委屈,撇着嘴卖可怜,“不止,那天晚上打水的时候碰到,隽哥居然主动跟我搭话,你猜他问我什么?” 赵初那日和他们不同课,没相跟在一起走,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云里雾里。 不过近日时常听江京望在宿舍讲,也知道的大差不差。 揪揪耳朵,斗胆猜测道,“你想死?” 宋野:“……” 江京望坐在床位边沿双腿大剌剌敞着,弓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垂头笑的身子都在剧烈颤抖。 神他妈你想死。 满脸哀怨神情,宋野眼珠转动白了赵初一眼,有模有样学贺承隽那晚跟他说话的语气。 阴恻恻的,像冒着寒气:“宋美女,听说有人给我表白?” “他妈的,你们是不知道当时的气氛有多恐怖,水房的灯没修好还是那一闪一闪的,我真怕命都得交代在隽哥手里。” “吓得我暖壶都没拿就跑回来了,后来还是他给我拎回来的。” “你不看我现在都不敢在他面前提‘时美女’这三个字儿吗?说起来都是辛酸泪。”宋野一边假装抹自己眼角皇帝的辛酸泪,一边还不怕死的挑眉怂恿: “走啊初,你不是想看嫂子吗?咱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隽哥被‘制裁’呢。” 三人迅速收拾好东西出门那刻,贺承隽恰好在停车位上接到时温。 时温下车绕到后备箱,招手示意贺承隽来搬东西。 暖阳高照,金光穿透茂密枝叶于缝隙中落下,点亮满地花叶。 正是大家都在寝室补午觉的时候,校园中稀稀拉拉仅能见到几个因事耽误晚吃饭的学生。 有人认出时温,朝她打招呼,时温笑着回以‘中午好’。 那会儿在路上突然挂贺承隽的电话,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因为害羞。 单纯只是因为过了红绿灯,正好瞄到街边有个摆摊卖车厘子的老太太。 老太摊位周围围了不少人,各个顶着大太阳也要购买,大袋小袋装了不少,一看就是好吃。 时温也停车下去搬了两箱。 “贺承隽,你搬一箱给你舍友们带回去,让他们分着吃,剩下那箱是你的。” 待贺承隽从后备箱搬出一箱车厘子,时温顺手合上后备箱锁车,同他一起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 “怎么想起来要给他们买?”贺承隽的眼神似是全放在前路,实际一直用余光揣摩时温的表情。 时温勾手调整好包带,掏出手机瞄了眼时间,自然而然答道: “虽然他们看起来都挺大大咧咧的,但保不准会不会在心里觉得你话太少不好相处,反正都是要给你买的,多一箱又不碍事儿。” “你以后也是,有什么给他们捎带点儿,让他们念着你的好。这样矛盾冲突都会少一点,他们也不会觉得你难相与,听到了没?” 贺承隽勾起唇角,没跟她解释其实他和另外三个的关系都很融洽,也没对她说平时他给他们带饭捎东西,从没问他们要过钱。 享受她对他的关怀备至,嗓音里晕满温柔答,“听到了。” 以为要先回趟男生寝室楼再去食堂,正巧在走到一食堂门口不远处,碰到鬼鬼祟祟的三个人。 贺承隽出声喊了宋野的名字。 宋野的身体陡然僵住,愁眉苦脸的与赵初对视。 眼神全是‘这都还没进食堂呢就被发现了,这可该咋解释啊?教学楼跟这也不是一个方向,我总不能说刚刚没吃饱现在来补餐吧’的求助。 但他忘了,江京望和赵初最擅长卖队友,电光火石间完成眼色交换,各自心领神会。 一人拍一下宋野的肩膀,埋汰道,“都说了让你别来当电灯泡,咋的,是和我俩吃饭没意思是吗?非要来找隽哥吃饭。” “我看不是吧,大概因为咱俩不是美女,他看着咱俩吃不下饭。” 贺承隽放在宋野身上的眼神瞬间锐利了少说五个度,方才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淡到看不见。 别说温柔,简直就像瘟神。 宋野:“……” 一副吞了苍蝇吐不出来的恶心表情,宋野才想跟贺承隽解释,旁边明眸善睐的时温先解救了他: “来的正好,贺承隽给你们买了箱车厘子,辛苦你们搬回去了。” 宋野发誓,那个时候时温散发出的慈性光辉,在他眼中丝毫不亚于观音菩萨。 头顶贺承隽略带探寻的凌厉目光,宋野急忙上前接过那箱车厘子,道了句‘谢谢隽哥,辛苦隽哥了’后。 脚步急促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初在看清楚时温容貌的那刻,内心无比认同他俩之前说的那番话,并且已经将时温与四大美女自动划上等号。 以至于江京望替他朝时温做了自我介绍,拉他返回寝室的途中,赵初仍然感觉不太真实。 仰头对上刺眼的日,嘴里不自觉念叨,“望啊,你说我怎么就找不到这种貌若天仙心似菩萨的女朋友呢?” 反观‘貌若天仙心似菩萨’的时温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在贺承隽三个舍友心中的形象已经如此完美。 正坐在被装饰性花丛遮挡的食堂角落内,娇里娇气的靠在贺承隽怀中,仰头不断啄吻他的下巴颏。 贺承隽双臂环在时温身侧,将她整个人全在这里自己的一方天地内。 动作利落的把餐桌上冒着滚烫热气的铁板饭拌匀,催促道,“别撒娇,赶紧吃饭。” “哦。”时温接过他手中的勺筷没急着吃,开始秋后算账,“刚才还说要给我买个不锈钢盆让我去要饭呢。” 耸眉拉眼的,大有种他不给她个满意答案,这件事情就过不去的意思。 但贺承隽最擅长的,就是用只言片语哄好她。 大手拢上她后脑勺,贺承隽带着属于他的温热呼吸一同凑近。 触吻她额角,又撤开,“没办法,财产都上交了,只能买得起不锈钢盆。” 想起被他妥善保管在卧室抽屉里的、属于她的大红本和银行卡,也确实不能怪他。 伸手顺了顺他冒出一小截的青茬,眼眸星星点点斑驳陆离,“那你好惨哦,妻管严。” “嗯,晚上晚点回?带我去吃饭。” 第54章 烤肉店 他不问我领没领内裤。 沉色低坠星月高挂的越来越迟, 往日不到六点就全然黑透的天,如今将近七点仍是被落日余晖渲染的绚蓝。 白日里因学业忙碌的大学生们,融入渐深夜色时才能解放自我。 校外的美食一条街, 最适合承载夜晚的孤寂与宣泄。 一帮人成群结伙坐在烧烤摊外把酒言欢,小情侣拉拉扯扯上一秒还恩爱有加的互喂冰淇淋,下一秒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红了眼就要分手。 照例去健完身,时温被贺承隽十指相扣带到南江美食街的烤肉店门口。 她才知道。 原来中午在食堂贺承隽跟她说晚点回,是因为他们寝室之前约好要在今天聚餐。 她还美滋滋的以为贺承隽是因为她中午撒娇, 想给她‘改善’下伙食呢。 故而了解真相后,时温站在烤肉店玻璃门前,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脑袋飞快转动, 想的全都是:他们寝室四个大男人聚餐她来像什么话, 他们肯定会觉得不舒服不自在。 趁现在他们还没看见她,赶紧走还来得及。 用一种‘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早说我就不来了‘的嗔怪眼神仰头瞪贺承隽,捏拧着他胳膊肉的手劲越来越大。 很快,落手之地彤红一片。 贺承隽像是感受不到手臂处的疼痛, 八方声色不动的诱哄道, “是他们想和你吃饭,才让你带我来蹭饭。” 如果说当下时温认为这句话是贺承隽在哄她高兴,希望她可以陪他一起进去聚餐。 那被服务生领到三人所在的桌上时,时温信了。 那句话是真的。 从探头瞅到她开始, 三人离得老远就热情打招呼。 时温还没坐稳, 他们就把菜单递到她面前,让她多点几个喜欢吃的肉。 宋野问她要喝什么饮料,用不用给她去隔壁买杯奶茶; 江京望用热水帮她烫好餐具,倒了杯热水让她先喝点; 赵初站起身来说要去为她调烤肉蘸料, 细心问她有没有忌口。 那架势,好像真的是她带贺承隽来蹭饭的一样。 时温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既然都跟贺承隽进来了,也没再与他们扭捏作态。 大大方方的放了包,拿起菜单来看,“你们喝酒吗?我和你们一起喝酒就好。” “嫂子你喝什么酒啊,等会不是还要开车回去吗?我去给你买奶茶吧,隔壁奶茶店新出的新品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桃桃,听说挺好喝的…” 宋野边说边摸起桌角搁着的手机就要往店外走,被贺承隽淡声拦下:“等会我开车,她想跟你们喝点。” 嚯,美女主动要跟他们喝酒,男朋友还同意了。 这种事情再推脱就是矫情装样。 一屁股又坐回位置上,宋野抬手先叫了3瓶红星二锅头。 虽然四个人认识了半个月,没正儿八经的出来聚过餐。 但宋野通过平日里谈天,大概也知道他们寝室里的酒量还都挺好。 不过也正常。 毕竟来这儿上全日制脱产的,都是年纪不大就进社会摸爬滚打的。 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支撑,只能通过应酬拼酒,赶完一场接一场的往上爬。 永远没个头。 贺承隽惦记时温的胃病,靠近她耳边压声叮嘱,“最多一杯,不然以后不让你喝了。” 时温知道贺承隽是为了不让她在他舍友面前搞特殊,也为了能让她自在一点,才让步同意她喝酒。 没太得寸进尺,口中爽快应承,“知道啦知道啦。” 五花八门的肉盘随着二锅头一起上桌,赵初为五个人都调好蘸料,分了三次端。 因为他给时温调了两份。 两个长叠蘸盘,一个蘸盘三小格,各个口味搭配不一,全凭时温选择。 赵初曲臂扒拉着脑袋上看起来格外柔软的黑发,细瞧耳朵根泛着似有若无的红晕。 轻声细语的挨个给时温介绍,蘸料盘每个格子都是什么味道的。 与他那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样分外不搭。 被江京望和宋野一个劲儿嘲讽说:真是个狗腿子,对嫂子这么殷勤,对他们就那么随便。 赵初的阴阳怪气不甘示弱,回怼道,“哟,也不知道是谁巴巴盼着时美女来的,说她不来这顿饭就没…” “闭嘴吧你。”宋野闻言急匆匆的一手从赵初脖颈后绕过,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江京望用力钳着赵初双手不让他挣扎,朝时温‘腼腆’一笑,“见怪了。” 生怕再不堵住赵初的嘴,一会儿他连他们今天穿什么色儿的内裤都能事无巨细的告诉时温。 时温托腮瞧着对面三个男生斗嘴互嘲,眼角眉梢都挂上明艳动人的笑。 之前她没接触过赵初,只在中午碰到时江京望简单介绍了下。 感觉这男生应该挺老实的,就是话不太多,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虽然她嘴上不显山露水,但其实一直担心贺承隽从狱里出来后的性子。 贺承隽本来话就少,有什么都喜欢自己憋着,在那种鬼地方呆了六年肯定更是。 若是再碰到个不好相处的室友,这四年都不会过的很舒心。 现在近距离了解他们三个都是活泼和善的,也都是能开得起玩笑的,时温的心也放下不少。 说不定与他们相处四年,多少还能把贺承隽阴郁内敛的性子带阳光些。 所以时温再投向对面三个大男孩的眼神更温柔满意了,连带许久不用的社交技能都点满。 不断招呼着给他们倒酒,喊他们快吃肉。 那顿饭,时温用一杯酒从头陪他们喝到尾。 贺承隽全程寡言但心情愉悦的帮他们烤肉,余光紧盯着时温面前的碗,刚空下他就会填上。 三个大男孩特给面子,几乎是时温端杯抿一口,他们就已经各自干完半杯。 手中举杯相碰,嘴上劝说他们喝就行,让时温少喝点。 他们不知道时温是一瓶二锅头干完都不会倒的好酒量。 最后不出意外,尽管有不少烤肉垫肚子,三个男孩子仍被时温的‘温柔酒’灌的面红耳赤、云里雾里。 除了脑门磕在桌上、弓着身子像是已经睡着的江京望,剩下两个喝完酒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对时温有讲不完的话。 宋野右手勉强支着摇摇欲坠的昏重的头,左手举杯子还要碰时温面前的玻璃杯。 眼神涣散,嘴巴念念叨叨,“…时美女,你真的不,嗝,不知道,隽哥当时刚来寝室的时候有多凶。” “我和你讲,讲噢,当时他们,他们一进宿舍都主动和我打招呼问我领没领内裤,只有隽哥没问过我。” “他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好凶,不瞒你说,我当时真的害怕,我真的以为他之前的工作是帮高利贷追债的,他…” 时温乐的手虚握拳挡在嘴边身子直颤,眯起的眼眸被烤肉店的灯光淌进像星河闪耀。 身子向后,靠在贺承隽肩膀上颤抖着小声问他: “他们为什么要问他领没领内裤啊?南江新生入学还发内裤的?” 贺承隽将烤炉上两面都已经变了颜色,正往外滋滋冒油的烤肉放入时温空了的碗里。 扯了扯唇无语道,“是问他领没领被褥。” 时温瞬间笑的更欢了,顾不上吃饭光想听他俩一唱一和。 “不是吗?隽哥以前不是帮高利贷追债的吗?” 赵初涨红的面色仍掩盖不掉震惊,瞳孔收缩不亚于六级地震。 “…我靠,当时开学他穿一身黑带帽子刚进宿舍来的时候,我都觉得是我欠了他的钱还没还,要把我杀了装那行李箱里拖走…” 看样子,大概在此之前也坚定不移的以为,贺承隽是干催收的。 才想再继续表达一下自己的震惊,让时温透过他们绘声绘色的言语知晓他们的苦楚。 中间的江京望‘诈尸’般突然抬头,眼珠似是想冲破眼皮,结果连个缝都睁不开。 吓了正对面的时温一跳。 哪怕喝多了,都不忘嗓音气势雄浑的为贺承隽辩解,“他不是!我没…没见过长得这么坏的,额,不是,长得这么帅的,他是讨债的,讨桃花债的,要不怎么…怎么有那么多女生加我微信就为了…” 江京望的话还没说完,脖子就像再支撑不住双肩上乏重的脑袋,重新重重磕回桌上。 “砰——”的一声,桌上的碗碟似是都随着那道闷重声响震了震,惊得旁边的宋野打嗝打个不停。 时温表面纹丝不动但好奇心被勾起,见江京望没有再复诈的意思,转移目标。 像是将天上星月一把抓下都盛在里面的双眼才放在宋野身上三秒,他就‘不打自招’了。 “好吧我坦白,其实真的有很多女生,嗝,想追隽哥,但是她们都不敢,嗝,问他要微信,就来问我们要微信,嗝,然后给她们推。” “但但但我保证,我一个,嗝,都没给过,她们都没你漂亮没你温柔,嗝,我觉得她们配不上隽哥…草,你打我干嘛。” 赵初张嘴打了个哈欠,都喝的脑子迷迷糊糊了动作却像是刻在骨子里般。 还知道和女生吃饭要表现的文雅一些,抬手捂着将露未露的深渊巨口。 闻声手掌拐了个弯拍在宋野头上,吐槽道,“你那是觉得她们配不上隽哥才不推的吗?啊?别装了。” “你就是觉得她们问你要微信是因为喜欢你,结果发现自己就是个工具人不开心,少找那有的没得的借口。” 话毕还要狗腿时温一波,投向她的目光里坚定不失忠诚,认真而又果敢,“时美女你放心,我以我的酒品向你担保。” “为什么是酒品不是人品,因为我以前喝多了承诺我家楼下流浪狗说第二天醒了要给他做三菜一汤,第二天我就真给他做了,但估计是太难吃了,他之后再也没来过。” “不知道是不是给它毒死了,但我觉得不能。” “还有一次,这是我唯一喝多过的两次,我发誓,真的只有两次……我刚刚讲到哪了?” 时温咽下嘴里嚼碎的肉,憋着笑,“讲你酒品好。” 赵初恍然大悟,拍拍脑壳接上,“哦对,还有一次,我坐在我家楼下和老太太聊天,抓着老太太不让她走一直和她说我真的好想那只流浪狗,听的她泪流满面。” “我以为她是感动的,结果她告诉我说是因为听我说废话听的腰椎间盘都突出了,我连夜把她送医院照顾了半个月,你说我酒品好不好?” “好!”时温很给面子,迫不及待想听他接下去要向她担保什么,结果没了话音。 耐不住又一次被挑起的求知欲,时温状似无意的提醒一句,“你刚刚说要跟我担保什么?” 赵初整张脸皱在一起,似是觉得时温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但还是用力拍了拍挺直胸脯,嗓音耿直重复道,“我酒品好啊。” 耳畔响起贺承隽闷闷的沉笑声,催她赶紧把碗里的烤肉吃掉,不然要冷了。 时温:“……” 她算是知道了。 人品担保不靠谱,酒品担保更不靠谱。 第55章 石像鬼 我真的没有见过贺承隽这种人。…… 谈笑间日暮沉弥渐隐。 不知何时, 闹腾喧吵的烤肉店伴随一桌桌食客的离开,也将烤炉上方烟囱吸不尽的白烟一同卷走。 徒留零零散散几桌分布在店内不同位置,雾淡得能看清对方面上的所有情绪。 有吃到最后想起伤心事借酒消愁的, 有与朋友许久没见借此机会抓紧多坐坐再聊会琐事的。 但大家都像是提前约好般,无论是谈话还是哭泣大笑的声音都很小,隔的稍远些就听不见内容是什么。 唯独中间那桌,似是两极分化。 并排坐的三个男生组成‘凹’字的上半部分,中间那个男生似是已经睡熟不见动静。 两边两个面红耳赤的男生像在唱双簧, 手上举着酒瓶口中喋喋不休。 两道天差地别的音色此起彼伏,讲到急处还忍不住往外蹦几句方言, 频频引得别桌人的注目发笑。 而对面的一男一女则显得极为安静, 偶尔在话题转折处出声, 又将渐灭的话题重新引上高·潮。 时温终于明白赵初为什么能给老太太说到腰椎间盘突出了。 因为真的太能说了。 跟宋野两人从八点一直唠到十点,中间就没停下过,渴了就用酒润喉,没有觉饿的时候。 中途赵初决定解放自我,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 顺手递给贺承隽根利群。 被贺承隽伸手挡了回去, 将自己揣着的万宝路软白递还给他。 宋野完全没注意到赵初递给他的烟,右手仍强撑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头,左手圈握蓝色的红星二锅头瓶放在下巴前方,以此当作麦克风。 混沌的双目里蕴藏感激: “阿隽, 隽啊, 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生…” 贺承隽捏着烤肉夹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情绪波动最后涌满无奈和不解, 轻叹了口气但没吭声。 他向来不跟醉鬼多计较。 时温偏头瞅身旁装作没听到的贺承隽,侧脸轮廓清晰流畅,眉骨处银钉熠熠生辉。 面无表情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这人脾气很差性格很凶。 但只有见过他笑起来时唇边两个小梨涡朝内凹陷,才知道他内里有多温柔。 脑中不自觉天马行空,确实给谁都无法拒绝贺承隽这样的反差萌,但如此招男人喜欢…… 实在是没想到。 赵初悻悻的把烟收了回去,大力扬手给了宋野后脑壳一下,想抢宋野手里的酒瓶没抢到,梗长脖子喊服务生再给他拿瓶酒。 才开口嫌弃道,“行了行了,咱别丢人了行不,你声音再大点,等会整个店里的人都要以为你是基了。” “你才基,我24k纯直男好吧,但初啊,我和你讲句实话,我真的很喜欢他…”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真的很喜欢他,这句话我都快听你说烂了。”赵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用过脑子都能说出宋野跟他念叨过的那些话: “因为隽给你带饭没问你要过钱,因为隽从来不嫌你随处乱扔臭袜子还会给你捡起来,因为隽给你处理就被小刀划了一下连血都没流多少的伤口,因为隽会帮你去要你女神的联系方式…” 宋野昂头灌了两口酒,把酒瓶‘咣’一声撞在桌面上,难得严肃的表情里透着认真:“这些还不够吗?那还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们说。” “刚来学校发烧的那次,连我自己都懒得管自己,是贺承隽,是他看出我不对劲给我买了药,还非要带我去医院。” “你知道吗,我当时还他妈脾气特别臭的骂他是不是有病,直到去了医院,医生说如果我再晚点去就变成病毒性脑膜炎了。” “我真的,我从15岁开始就在社会上打拼了, 啊,我见的太多了,那种面上跟我笑眯嘻嘻称兄道弟的,背地里却想往死里算计我的人。” “…可我真的,我真的没有见过贺承隽这种人,我真的好喜欢他…” 再出店外是店长提醒他们,十点半就要打烊了。 贺承隽慢条斯理的抽纸擦手,喊服务生结账,却被告知他们这桌的账已经被时温结过了。 开车先把三个醉鬼送回寝室,贺承隽载着时温回别墅。 时温一上车就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中闭着眼,似是喝多了的模样。 南江大学离别墅有段距离,贺承隽想让她好好眯一会,也没说话。 车内寂静无声,心思融入黑暗,只有转向灯偶尔响起的滴答声挑动神经。 其实时温仅有些许醉意,还被后来贺承隽喂她的那些烤肉压了下去。 她在闭着眼回想六年前与贺承隽相遇相识的点滴,在思考方才宋野与赵初说的那些话。 其实贺承隽是他们寝室里年龄最小的,他们愿意叫他隽哥并不是因为他面相凶,或是男孩子间互给面子。 而是仅仅相处了半个月,他们三个就打心底里服贺承隽,心甘情愿喊他声‘哥’。 时温整晚记得最清楚的几句话,除了宋野的开学领内裤,就是赵初当时盯着碗里贺承隽给他夹的烤肉突然道: “我妈以前和我说,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自私或者无私的,无非是在经历过漫长的岁月变迁,认识过各色的魑魅魍魉后作出的选择罢了。” “如果真的可以,谁不想让自己成为被所有人都称赞喜欢的人呢?” “但大部分人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算计寒透了内心,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都开不出花来,又能有什么心思去给别人的地里浇水呢?” 时温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哪怕在经历过那些让她觉得肮脏难过的事情后,她也从未有要让自己变自私的想法。 可那不代表她就能没有任何支撑的走下去。 她也会控制不住的心生希望,在她痛苦挣扎的时候,在她怀疑世界的时候。 有人能捂住她的双眼,告诉她世界还是好的,她没有错。 至少能让她磕磕绊绊的走下去。 希望在否认中湮灭,绝望在指点中冒头。 就在她将要认为这个世界终归还是正不胜恶的时候,她遇到了贺承隽。 他格外坚定的告诉她,她没错,这个世界也没错,错的是人。 他遮挡了她的风雨,救赎了她的灵魂。 他用身体力行告诉她,什么叫生于黑暗心向光明。 用知世俗而不世俗的行为感化身边人,让每个人都能从他身上看到希望找到慰藉。 也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存在,所以这个世界才是好的。 时温撩开眼皮直视窗外,临近零点的天空暗色压的更低,彷佛伸直胳膊就能触碰到黑幕。 宽阔无际的柏油大道两旁整齐排列着间隔一致的昏黄路灯,为每个身披黑暗仍旧奔波的人们指明方向。 时温情不自禁问道,“贺承隽,你有过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吗?” 车厢内突然荡起的清明声响令贺承隽挑眉,拨下转向灯微打方向盘让车子稳正驶入实线内,才偏头瞄了她一眼。 “有过,但只要跟着光走就能找到方向。” 时温歪着脑袋靠在玻璃窗上,双目无神的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贺承隽的答案和她想象中的大差不差。 但她注意到前方有一盏不知是因为线路接触不良还是因为外力作用阻挡,熄灭了的路灯。 灯丝烧成暗橙色,致使前方小范围内的道路都暗了下去。 不自觉的追问出一句,“如果没有光呢?” 这次贺承隽没有立马就回答她,待指示灯上红色紧密跳动后变成绿色,车子重又行驶在大路上。 他才又开了口:“那就努力让自己成为光。” 时温总是觉得,贺承隽或许不该选择金融。 应该转专业去学哲学。 那样的话,世界著名哲学家肯定有贺承隽的一席之位。 他的著名理论会是: “黑暗得以存在只是因为光明短暂消弭,只要心向光明,哪怕暂时身陷黑暗,也总会等到光明重新降临。” 想必一定能感化不少对生活心生绝望的人。 时温当即对贺承隽描述了这个想法,弄的贺承隽哭笑不得。 沉思了会和她讲,如果他要真是哲学家的话,那理论大概会是: “人都是靠左边第二到第五根肋骨后方那个其他人看不见的月亮活着,只要月亮高悬不落,深渊就永远看得见尽头。” 这人,时间和钱计较的精确就算了,连人体位置分布都要描述这么精确。 “突然觉你当老师也挺好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绝对不会因为不知道就糊弄了事。”时温这样说道。 贺承隽笑了笑,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语气中暗藏向往,“嗯,当时高考志愿填了教育学的。” 压着零点到家,本来打算洗漱完就睡觉,时温猛然想起他俩周二早上都没有早课。 反正熬都熬了,也不差一时半会儿。 索性拉着刚洗完澡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套了条黑裤子,头上还盖着毛巾的贺承隽下楼。 估计是白天在家疯够了,两个垃圾桶全被它翻倒,卫生纸扒拉的到处都是。 听见动静后时眷也只眯着黄眸抬头瞅他俩一眼,复又倒头继续睡。 根本没把自己做的坏事当回事儿。 两人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贺承隽垂眼凝视着对面拆盲盒正拆的不亦乐乎的时温,弯肘揉擦青茬上残留的水渍。 却不想因此被她盯上。 时温余光瞥到他的动作,眼神从地上的盲盒公仔转移到他黑漆漆的头上,里面绽放异彩的光,“贺大哲学家,明早起来我给你理头发吧?” 贺承隽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下,喉结不自觉轻滚,吞了口口水。 心想真要让她给他理,别说头皮,天灵盖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但又不能直接拒绝,按时温说做就做的性子来说,定是要磨到他同意为止。 指着地上拆开四五个的公仔里,那个脸上黑漆麻乎还顶着个大圆眼镜的公仔,贺承隽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那个挺好看,是隐藏款吗?” 时温果然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抓起无聊的探险家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说这个啊?才不是,我觉得这一套的隐藏款不如普通款好看。” “但是秘境森林那套的隐藏款很好看,是一个站起来的小羊,普通款的都是坐着的。” 贺承隽毫不犹豫地附和:“嗯,站着的比坐着的好看。” 其实他并不关心那些公仔到底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只是在下一个塑料包装袋又被扯开的时候轻吁口气。 庆幸自己的头发不用惨遭荼毒。 时温第十个才拆到自己最喜欢的石像鬼公仔,赶忙拿过身边早已拆掉蜡烛的欧式黑色烛台。 先往底端铺上一层仿粘满苔藓的石块,周边分别放置顶端破碎的墓碑、缠绕着铁链的十字架和染着血的白色骷髅头。 最中间放上那个石像鬼公仔。 烛台外面围挂了双层的无规则铁链,中间粘连处挂着朵被骷髅手抓住的,即将凋谢的玫瑰花。 左看右看总感觉还缺了点什么,又往最上方铁环旁粘上一个展翅的黑色乌鸦,才觉满意。 没开灯的别墅在夜里仿佛融入了黑暗,幸而不远处有盏巨大的月球灯散发微弱的黄光。 时温摁开烛台上方的黄色灯光,双手掌心向上托着刚做好的烛台举到贺承隽面前,献宝一般:“贺承隽,送给你。” 第56章 隐藏款 天要他亡,他不得不亡。 贺承隽不知道谈恋爱女孩子一般都会送男孩子什么。 但他可以肯定, 至少没人会像时温这样。 黑天半夜非要送他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氛围感异常诡异的,胆子小的多看两眼都会整夜做噩梦的手工烛台。 好在贺承隽心理承受能力够强, 也习惯了时温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潮流独特的审美。 将手里拎着的毛巾随意挂在脖颈上,伸手接过那个散发着幽暗黄光的黑色烛台,仔细观赏了一番后问她: 为什么要送他这个? 其实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大抵离不开’哦,就是突然来了灵感, 就做成这样了’。 亦或者会是‘哪有什么为什么,想送就送了呗, 不好看吗?”。 但贺承隽没想到这次竟然猜错了她的心思, 时温并不是头脑发热灵感涌现, 而是思考良久用心筹谋。 时温指指那个黑色烛台,托着下巴一点点向他描述,“这个烛台就是陈家,我就和石像鬼一样被困在里面。墓碑是去世的母亲,染血的骷髅头是那母女俩, 十字架是陈岳。” “石像鬼身上的铁链像曲采她们做过的事情一样绑在我身上, 让我挣脱不开。外面的两层铁链是母亲去世后外界所说的恶语,和同学们对我的偏见。” “可你就像顶上亮起的灯,指引着我让我能从层层铁链里奋力挣脱出来,像乌鸦一样自由翱翔。虽然羽毛是黑色的, 也被人认为是不祥之兆。” “但适应能力极强, 爱吃腐食和农业垃圾,能消除那些对环境的污染,也算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 贺承隽能明白那些事情给时温带来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一时的口头安慰连让她心情变好的作用都起不到,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选择去跳海。 略微颔首表示他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嗯,时大艺术家,你也像乌鸦一样聪明。” 其实之前他更想夸她的是‘时大艺术家的作品内涵果然深厚,让我收获颇丰’,或者是’时大艺术家的作品意蕴深远,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轻易解读的‘。 但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在阴阳怪气,怕时温误解,也就没说出口。 时温并不是想听贺承隽安慰她或是夸奖她,仅仅是单纯想送他一个她自己亲手做的礼物。 就这么简单而已。 所以听他说完以后,也没表态,兴致冲冲的继续低下头去拆剩下的盲盒。 那盒密林古堡果然没有隐藏款。 虽然隐藏款的样式不如普通款的好看,但大抵喜欢拆盲盒的人都对隐藏款有一种特殊的执念。 认为它不仅是一个玩偶那么简单,能不能拆出来更代表自己的运气或是人品好不好。 怀着那点拿不起放不下、又不好说出口的小心思,时温加快手中的动作,拆完了那盒黑暗童谣。 还是没有隐藏款。 心底有些负气的宽慰自己,不就是一个隐藏款而已,没有就没有,大不了就不要了呗。 反正也不好看。 但还是在拆到秘境茶话会只剩下三盒都没拆出隐藏的时候,忍不住失落遗憾。 连带之前翘起的嘴角都垮下,轻抿唇瓣,双手揉弄着刚拆出来的大红色兔子玩偶。 也不再去拆剩下的。 贺承隽只消瞄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因为什么而情绪低落,把手中的黑色烛台小心放到身边。 趁她不注意,倾身从里面随便捞出一个盒子。 他原本想的是拆开一盒,然后拿着普通款给她看,说这是店员随手拿的,是店员的运气不好,而不是她的运气不好。 但当他拆开指间的长方体盒子,看到掉落出的卡片下方明明白白写着:【隐藏款-樱花】。 贺承隽:“……” 天要他亡,他不得不亡。 脑筋飞速转动,动作迅速将还没拆银色塑料包装的玩偶连带卡片一同藏在暗处。 没让时温看见。 然后想出个主意,放柔声音哄她:“时温,你再拆一个,这里面肯定有隐藏。” “你别哄我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已经看开了,真的,就是因为我人品不好。” 时温显然已经放弃挣扎了,不愿意再去拆剩下的也是为了能给自己留个念想。 只要没知晓最后的确定结果,就还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里面是有隐藏的。 无非是她懒得拆开看而已。 贺承隽不愿让她放弃,也不想把自己的紧张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耐着性子诱她,“没事,你选一个闭上眼睛拆开盒子,我帮你看结果,不是隐藏款的话我就让你给我理头发,好不好?” 时温第一次听他一句话说这么多个字的时候,是六年前在ktv门口。 那次荡热潮闷,他替她挡了灾。 这是第二次。 盘算着估计贺承隽也就是为了能让她心情好点,用这种顺理成章的方式提出另一个可以让她开心的事情。 反正无论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她都不至于太失落。 干脆顺了他的意,闭上眼睛摸索出一盒,用力拆开顶端切割好纹理的封条。 递给面前的贺承隽,“喏。” 贺承隽细瞧她眼皮没缝,立即把她刚递过来的盒子与装着隐藏款的盒子互换。 假模假样的掏出里面的银色塑料包装,缓慢拆开,还特意与她确认,“只有隐藏款是站着的对吧?” 毫无意外得到时温的肯定答复。 那时贺承隽才发觉,抽出想要的样式其实并不算难。 难的是该怎样在明明早已知道里面的样式是什么时,还要装的像提前不知情那般惊喜。 于是,时温被贺承隽准许睁开眼,一眼探到他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展露出些别的情绪来。 似是惊讶里隐压喜悦,又似平静里暗藏激动,促使音色也沾染上明朗,对她说,“看,时温,你拆的真是隐藏。” 时温从没见过贺承隽如此丰富的表情,接过公仔的中途还没奈住,多瞄了他几眼。 心底快速划过一丝疑惑,她怎么没感觉到贺承隽有多开心,反而感觉像是架在他脖子上的无形刀被拿走般,长松了口气。 顾不上深入思考,大脑分泌出多巴胺让她感到开心,正正反反欣赏了下手中穿着漂亮小裙子站立的小羊,弯着唇角向贺承隽炫耀: “真的是隐藏款诶,贺承隽,你说我人品是不是很好?” 贺承隽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大概是觉得表达力度可能还不够,遂又添上一句,“是,还好让你先拆开了,我拆就肯定是普通款。” 见时温对手中那个公仔爱不释手没空搭理他,正寻思该怎样设计到白色欧式烛台中。 贺承隽把心落回肚子里,勾起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淡笑。 毫不夸张地说,他觉得就照一分钟前那种演技,去拍电影肯定能顺个小金人回来。 还是面儿上锃亮,内里实打实那种。 时温唇边的笑容越绽越盛,撑着地毯跪坐起来一把搂住贺承隽的脖子。 埋在他怀里说困了,让他抱她去睡觉。 临睡前贺承隽给时温讲了个故事。 时温不知道出自于哪儿,反正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某天,上帝突然通知,要挑选一只最美丽的鸟做禽类之王…” 其他鸟闻声都争先恐后梳理自己身上的羽毛,甚至还有偷偷把孔雀的翎羽和天鹅的绒毛披在身上到上帝面前去应选的。 其他的鸟类看到后异常愤怒不满,联合起来把它们身上的翎羽绒毛都拔下来,露出它们原本的丑陋模样来。 那些鸟儿恼羞成怒,要让其他鸟类也都把它们自己身上的毛拔掉,一起光着身子比比它们到底谁最好看。 唯独只有乌鸦,独自傲然挺立在枝头,不与它们相比较。 上帝十分好奇,就问乌鸦,不想做禽类之王吗? 乌鸦笑了笑,说怎么不想,但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要是比其他它还有取胜的可能,但比容貌它肯定毫无胜算。 上帝来了兴趣,问乌鸦,其他是想要比什么? 乌鸦昂着头道,比勇气,比见识,比聪明,比孝顺,或者比对环境的贡献都可以。 上帝让乌鸦将这些一一讲给他听。 乌鸦毫不犹豫地夸夸其谈,说它可以踩在老鹰背上翱翔天际,亦可以落在河马鼻头一起喝水; 它见过最阴暗潮湿的臭水沟,也看过最皎洁清亮的白月光;它能反哺也能取水,还能清理污染环境的垃圾。 最后还对上帝讲了几句:“我不在意它们到底怎么看我怎么对我,无论是说我丑也好不祥也罢,我都只想坚持自我,活成潇洒恣意的自己。” “我永远不会因为容貌比不过它们而感到自卑,因为我知道,内心丑陋远比容貌丑陋更可怕, 误打误撞,上帝的想法与乌鸦的不谋而合,最后那场选拔也以乌鸦当选禽类之王而结束。 其他鸟儿对这个结果极其不满,纷纷质问上帝乌鸦这么丑,凭什么当禽类之王。 上帝慢悠悠的回答道:“我说要选最美丽的,并不是只选外表最美丽的,或许乌鸦的外在没有你们美丽,但它的内在品质却是你们都无法比拟的。” 故事于意外落幕,时温呼吸平缓早已睡熟。 贺承隽轻抚她毛茸茸的后脑勺,良久才又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时温,别管其他人如何,坚持做自己。” “有我在。” 第57章 红内裤 他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 尽管昨夜闹腾起来没管时间, 上床窝在贺承隽怀里指针指向深夜一点半。 因着无法轻易改变的生物钟,第二日早上两人还是六点过半就准时睁了眼。 时温一把拉来旁边的垫子,盘腿坐在正做俯卧撑的贺承隽前方, 随他身体的起伏揉弄他稍长的黑发。 一根根黑色毛刺竖直,触上去掌心扎扎的,痒痒的。 透过皮肤窜进心间。 贺承隽没在意时温作乱的手,匀速做完最后十个,双腿一曲打算站起身。 圆圆的颅顶离开手掌, 时温感觉意犹未尽,说出口的话也不过脑:“贺承隽, 你这么快啊?” “欠收拾?”贺承隽微眯双眸咬牙切齿, 语气里全是明晃晃的威胁。 不是不记得六年前常被她吐槽他太重欲了, 总是无节制的弄的她腰疼。 周六中午吃饭时,她也娇气的提了好几次昨晚他要的太重了,感觉身上哪哪都在疼。 贺承隽心疼她,舍不得再碰她,被她点起火来也宁愿自己去冲冷水澡、做运动压下去。 却不想这姑娘惯爱用看起来懵懂无知, 实际故意撩拨的语气和动作折磨他。 其实挺冤枉的, 时温也是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在贺承隽眼神压的更黯之前,踢踏小碎步冲进卫生间里锁上门,成功霸占了卫生间也躲过他的责难。 贺承隽拿她没办法,紧盯卫生间门几秒, 听到里面稀稀拉拉的水声响起。 曲起的腿才伸直, 臂肘弯直又做了200个俯卧撑。 准备等会洗完澡就带她出去吃早饭,俨然时温有比吃早饭更想要做的事情。 贺承隽被她拽着坐到一楼大厅的椅子上,细白的双臂从身前绕过,紧接着脖颈处被围了圈透明塑料。 他听见身后电动推子响起的声音。 …… 看这架势明知道已经逃不过了, 贺承隽还是有些不死心,试图跟她讨价还价,“能今晚剃吗?” 时温对他那些小心思简直一清二楚。 一旦她同意了他的提议,待今晚回来再看的时候,他的头发肯定比现在要短得多。 到时候她想理都没得理了。 凑近贺承隽耳边轻呼口气,举着推子狡黠道,“落我手里还想跑,你想得美。” 眼神聚集在听见推子声响就躲在墙角处,对他投以同情目光的时眷。 贺承隽被时温‘分外专业’的问道,“贺承隽,你是要中间长两边短的,还是要一样短的?6毫米的可以吧?” 贺承隽毫不犹豫就做出选择,“可以,要全短。” 一样短的估计时温剃出来都是坑坑洼洼的,更别说中间长两边短了。 电动推子在他头上持续响叫了五分钟,贺承隽内心忐忑了五分钟。 那种忐忑在时温念叨’要不我给你后脑勺上刻个我名字的缩写怎么样?sw不仅是是魔兽世界里太阳之井高地的缩写,还是星球大战的缩写呢,多拉风啊‘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贺承隽不想让自己的头顶惨遭霍霍,带着非主流一般的字母任人打量。 心下一紧,跟她讲道理,“那你有想过,sw还是白雪公主的缩写吗?” 时温扑哧笑出声,计上心头眼眸都晶亮。 一肚子坏水儿快要从眼眶中涌出:“要不我干脆给你在后脑勺上画个白雪公主吧,保证栩栩如生。” 贺承隽见道理讲不通,及时换了怀柔政策,“宝贝儿,我想上厕所。” 时温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打算真的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付诸于实践。 但因此意外收获贺承隽的情话,还是忍不住像偷到腥的猫一样暗自窃喜。 没再难为他,揭下那层塑料放他去上厕所。 时温拿着扫把将地上的碎发都扫起。 时眷大概把扫把当成了另一种新型逗猫棒,贼兮兮的在椅脚下藏好没让时温看见,等扫把到身前时再猛的蹿出来想起身抱住。 但又因为有轮椅的阻碍,没能成功抱住,反而还让自己仰面朝天摔到了地上。 心疼的时温立马将扫把扔到地上,蹲下身子去扶翻不过身子来的时眷。 估计是摔疼了,时眷用脑袋在时温手心里蹭了很久,才缓过来些。 记吃不记打的又要托着轮椅去找扫把。 贺承隽再下楼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时温拎着扫把在时眷面前小幅度的晃,方便它能一只爪撑地,一只爪抬起拨弄扫帚上的软毛。 既不会让它摔着,又能满足它大起的玩心。 他就那样直立在楼梯口,凝视着时温出神。 外婆还在的时候,贺承隽认为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在外婆身边生活,好像所有坏事都能迎刃而解。 等外婆不在以后,他虽然仍拖着这副躯体努力生活,可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心就像连杂草都长不出的荒地。 只有萧瑟的冷风和寒天的冰雪。 直到在烧烤店第一次遇见时温,心上裹的霜就好像不知不觉开始融了。 虽然贺承隽之前总将其归咎于那晚太燥热,烧的他心思都放浪。 在监狱六年的那些漫长煎熬里,贺承隽总爱在深更半夜凝望那扇能透进光的窗子,问自己,为什么就非时温不可。 他与她有无数个满载欲望的夜晚,有数不清剧烈心动的瞬间,有那么多感同身受的经历。 可都不如第一晚,时温身着如火明艳的大红色旗袍,手拎二锅头瓶子让他带她去台球厅,更让他有无法抑制的内心波动。 后来贺承隽才知道,原来那种无法抑制的内心波动就叫做一见钟情。 所以究其根本,是他比她更早陷入了□□。 无论后来再经历什么,他都未曾抱怨后悔过分毫。 因为他知道,想得到就必须得付出。 忽然,眸中紧锁着的姑娘似是察觉到他炙热缱绻的视线,回头将他纳入眼底,眉目间漾满缠绵情意。 时温柔声细气的冲他招手道:“贺承隽,快来陪你二女儿玩呀。” 物种不同,但灵气相通。 时眷在时温的话音还没落干净的时候,就抛弃掉它的新欢,蹬着轮椅往贺承隽脚边冲。 从没有一刻如这般猛烈的,让贺承隽觉得他之前经受过的所有苦难其实都是值得的。 他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 - 时温终于弥补缺憾,吃到周六清早没开门的早餐店里的水煎包。 指针堪堪划过九点,放水煎包的白色泡沫保温箱前仍旧排着长龙。 队伍后排的人探头面急的,沐浴晨光,直瞅大铁锅里的水煎包什么时候熟。 大抵是因为没有那早那样迫切想吃到的欲望,又或者是因为被那早的美好记忆加持。 反正时温先入为主的觉得,这家店的水煎包就是不如那家好吃。 尽管这家的生意比那家要火爆的多。 与时温面对面坐在早餐店外的简易桌凳上,贺承隽还煞有介事的将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色工装外套脱下折好,放在身内侧的凳子上。 再将四角塑料凳推入桌下,避免被往来人群蹭到。 被正掰一次性筷子的时温瞧见,还娇慵的吐槽出句,“不知道的以为你这衣服是传家之宝呢。” 两人第二节 课都是在A楼上,贺承隽绕路陪时温从办公室里拿上书,一道往A楼走。 路上不出意外地碰到见着他俩就像看见猫的耗子般,举书挡着脸就想脚步匆匆赶紧离开他们眼眶里的三个人。 他们仨昨晚都喝得多,贺承隽特意等跟时温吃早饭时,才打电话喊醒正呼呼大睡的三人。 一刻钟后又一通过去,果然在睡回笼觉。 他就开着免提,听他们窸窸窣窣起床洗漱。 贺承隽没逞他们的意,出声喊住江京望,将手中打包带来的三份水煎包递给他们。 喊他们赶紧趁热吃。 时温被他们恨不得立马在脚下掘洞三尺,把自己埋进去不让她看见的懊悔神色逗笑。 故意使坏逗他们:“今天没一起穿红色?” 三人伸直去接贺承隽手中水煎包的手僵在半空,神色似风云巨变,最后徒留红色云霞。 江京望表情呆滞,似是在思考时温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宋野被喉头泛上的口水哽住,偏头躬身剧烈咳嗽。 赵初直接从脖子根红到额头,整张脸似憋了很长时间的气般通红。 贺承隽虚握拳轻咳,以此压下唇边的笑意。 昨晚三个大男生喝的云里雾里,赵初本就对时温没什么抵抗力,喝醉后更是嘴里没个把门的。 意兴盎然的对时温讲,他刚进宿舍那会为了听他妈的和舍友们和谐相处,脑子一抽就买了盒红色男士内裤。 今年刚好是虎年,那四条被正方体纸盒盛装的红色内裤上,就用金线印着不尽相同的老虎头图案。 赵初给他们仨一人送了一条,还不忘附上句祝福:祝你们虎年龙腾虎跃,虎虎生威。 这句话无论放哪都可以说是个好祝福。 唯独把它随男生内裤一起送,不让人往歪里想都不行。 还被宋野嘲笑过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暗讽他们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之前都把它放在衣柜角落里没碰过。 但昨天不知道怎么就心有灵犀,除了贺承隽以外三个人都不谋而合换上了那条崭新的红内裤。 大概想在时温面前讨个好彩头。 喝醉后的赵初在兴头上,还一度想扒开宋野的裤子给时温欣赏,向她炫耀自己的独特审美。 逼得宋野跳了脚,上手边扒赵初裤子边愤懑道,“你就不能把自己的给时美女看吗,非得看我的,咋的,是我的大呗?” 赵初死死压着自己的裤头应,“可不,你的老虎是这四条里最大的了,看看怎么了?” 当时的场面失控到,贺承隽大掌拢起时温的眼睛不让她看。 估计生怕两人等下丧心病狂到,会把中间手无缚鸡之力的江京望的红内裤扒给她看。 尽管三个大男生过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在舍友的女朋友面前做出这种举动,还是难免会心生羞耻。 何况男生本能会在长相出众的女生面前更要面子些。 就更觉不好意思。 因此眼神一个劲儿的闪躲,始终不敢对上时温戏谑的眸。 贺承隽曲手轻敲时温的脑门,暗含催促道,“快上去吧,中午等你吃饭。” 时温明白贺承隽有意要帮三个大男孩解除尴尬,牵着他的手蜷起揉捏几下。 扬笑对他们说了句中午见,便转身上了楼。 第58章 你变了 昨天不是跟我表过白了? 正值第一节 大课还没下, 离第二节课开课还有不短时间的尴尬节点。 林荫过道中只可见稀稀疏疏几个抱着课本提前来教室占座的学生。 三个大男生余光注意到时温消失在教学楼内的身影,都狠狠阖眼松了口气,再睁开的眸内全然是如释重负。 并且暗自下定决心, 以后绝对不会再在时温面前喝酒。 一滴都不行。 贺承隽自早上听过时温撒娇,陪她和时眷一起玩耍了一刻钟后。 心情始终处在最愉快的状态。 更别说时温忽然记起之前在宜家买的那对切里斯小猪玩偶,蹬着拖鞋哒哒哒跑上楼去,将身体灰色四肢粉色的给他挂在店门钥匙上。 自个儿又把粉色身体白色四肢的挂在车钥匙上。 贺承隽那刻就在想,大概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玩偶能比这个猪更丑。 但不可否认, 当时温拎着两串钥匙在他面前摆晃,语气傲娇的问他‘我的眼光可真好, 你看可爱吧?’的时候。 贺承隽立马毫无原则的改变想法, 觉得这个猪其实挺可爱的。 越看越顺眼。 故而在往教室走的路上, 贺承隽瞥到他们的眼神躲闪,难得萌生出想打趣的想法。 在宋野两个腮帮子都被水煎包撑到鼓起,还坚持口齿含糊的向他道谢‘隽哥你真好,认识你真是我三生有幸’时。 贺承隽挑了抹坏笑,戏谑道:“嗯, 昨天不是跟我表过白了?” 江京望一口水煎包呛在喉咙不上不下, 折颈捂嘴剧烈咳嗽,间或颤动中还能窥到他毫不掩饰的满脸惊恐。 宋野才刚松了口气的脸又瞬间垮下,眉眼沮丧看起来毫无求生欲望,声音染了丝哀怨和求饶, “隽哥…你变了…” “你跟时美女学坏了。”赵初狼吞虎咽下口中的东西, 不假思索的接上。 贺承隽没再‘为难’他们,进教室找了处视野最好的中排坐下,摆出那本与金融专业完全不相干的书来勾画。 三人虽然接受过的教育不多,但也知道把早饭带进教室去吃不太好, 味道会很呛。 自觉的并排靠在教室门外的墙上,大口大口解决。 赵初跟他们仨不是一个专业,他学机械自动化技术的。 因为这节是毛概的大课,恰好被分到一个教室里上,才没落单。 江京望已然缓过来些,细瞅面颊仍有未消退的涨红。 但震惊丝毫未减,难免语重心长,“野啊,原来你总和我说有女生暗恋你,是为了掩盖你喜欢隽哥啊,你早说,兄弟我…” “——我不是喜欢他!!诶,不对!也不能说不喜欢,就怎么说呢…” 宋野闻声手忙脚乱的打断,双手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又剧烈摆动又一手握拳捶在另一掌中。 就像他语无伦次的话般,‘额’了良久,才找到一个自我感觉比较合适的说辞: “我喜欢他和你认为的那种喜欢不一样!” 江京望单肩支在墙上瞟他,双臂松松交叉在胸前,一副‘行,我就听你编‘的散漫。 宋野也明白这句话实在是太先入为主了,他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合理解释。 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想解释了,反而回问他一句,“你敢说你不喜欢隽哥吗?” 江京望愣怔几秒,似是有些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正儿八经的说:怎么可能不喜欢呢,贺承隽身上根本就没个能让人挑错的点。 哪哪都是招人喜欢的模样。 宋野耸肩摊手,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顺势回道,“是吧,我爹对我都没隽哥对我这么好,喜欢也很正常吧?啊?” “不正常也不行,反正我就是喜欢他。” “野,你要是把后面那句话省了,说不定我们就不会有歧义了。”赵初动动手指把空了的塑料袋揉成一团捏在掌心,另一只手拍拍宋野的肩,话语意味深长。 江京望紧跟在赵初身后进教室,模仿赵初方才的模样,语气郑重,“野,要不咱以后还是别说话了。” “诶,不是,你们两个…” 宋野拧着脖子望他们残忍的背影,低头把最后一个水煎包胡乱塞进嘴里,追着他俩进教室。 在贺承隽身边坐下不肯罢休,欲继续讨伐两人,结果忘了嘴边的话到底是什么。 抻长脖子直瞅贺承隽在干什么,嘴上不落闲,“隽哥,你怎么能背着我们偷偷学习呢?学啥呢?我咋就看不懂啊。” 贺承隽指尖要写答案的黑笔轻顿,还没来得及搭话,宋野就被江京望抡着脖子带离他脸边。 连带飘进他鼻腔里的那股韭菜味也一道儿散去。 “别打扰你隽哥,你隽哥将来是要做人民教师、培养祖国花朵的人。” 某天晚上江京望洗完澡出来去阳台搭内裤时,偶然瞥到贺承隽桌上摆着的高中综合素质的教材,随口问过他一次。 得到贺承隽想考高中数学教师资格证的回答,这才知道为什么每天晚上他总是最后一个上床,而且一在书桌前坐就是很长时间。 于是从那天开始,晚上贺承隽在宿舍里看书的时候,他打LOL的声音都会压小很多。 不再往死里摁键盘了,也都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骂意憋着。 还被一起上分的朋友惊诧过,说他这逢打游戏必问候别人祖宗的习惯怎么突然就改了。 宋野被江京望圈着脖子倚在他怀里,眨巴眨巴眼反应了几秒,才顿悟般,“隽哥你要考教师资格证啊?” 贺承隽不紧不慢在括号里写了个C,扭脖子朝他点了点头。 “嗨,那你早说呀,我家亲戚有个就是在培训机构里干这的,之前那段时间天天让我妈提着我耳朵叨叨让我去考个教师资格证。” “还说什么,只要拿到教师资格证就有机会去考教师编制了,早八晚五的铁饭碗,五险一金还不用愁什么的。” 宋野挣开江京望臂膀的禁锢,从右裤袋摸出手机摁摁点点,在微信聊天框中给贺承隽发去一个百度网盘的链接。 示意他看消息,嘴上苦水倒不停。 “其实那都是老一辈的旧思想,觉得考上公务员事业编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事实上哪有她们想的那么好啊,她们光看见别人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又没看见别人熬夜点灯备课批作业,还要被家长各种嫌弃批评说家里孩子分数上不去,就是怪他们老师教的差。” 贺承隽点开微信收到的链接,保存进百度网盘一看,发现是一个名为‘JSZG’的文件夹。 里头教材文件、视频课程什么的都被分门别类规整好,内存高达3个G。 耳侧是宋野像好不容易逮住和他有的共同话题,一个劲儿的唠叨个不停: “我细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拉倒吧,我感觉照我这德行别说教书育人了,不带坏祖国的花朵都是祖上积德。” “我还是适合在这苍茫的大千世界里自由潇洒,追求真正的艺术。” 赵初手机屏幕亮着的王者荣耀界面从彩色变暗,顶上正在倒计时,才有空抬起头来呛他:“这还用细想就说明你的自知之明还是不够,得再修炼修炼思想境界。” 宋野咬着下唇狠瞪他一眼,要不是隔得远就上手揍他了,现在只能骂一句不痛不痒的‘去你的’,继续在贺承隽耳边嗡嗡嗡。 “不过隽哥你确实挺适合当老师的,不瞒你说,如果我上学的时候有个时美女那样的美女老师,或者你这么帅的老师教我,我也不至于当初对学习一点兴趣都没有,天天就顾着放学跟人刨土坑拍卡片了。” “我给你发的那个链接里是我那亲戚给我的,说什么,这是只有在她们机构里花五千八报名才能给的内部网课资料。” “虽然我挺感谢她的,但说句实话,别说五千八,五毛八我都不定要不要,也不知道现在的人咋就这么冤大头,大几千块钱被忽悠两句说扔就扔,还不是包过。” 贺承隽在宋野的嘴似机关炮般不停朝他开火的间隙,已经把那个文件夹里存着的东西大致都扫过一遍。 不仅有知识点的详解视频,还有内部押题题库和历年真题分析,确实是些很有参考价值的资料。 要五千八虽然是贵了点,但其实也挺良心的。 至少没像大部分机构那样,钱不少收还只拿一些市面上到处可见的念书视频敷衍了事。 贺承隽秒回时温刚发来的那条,说她中午想吃铁板饭的消息。 收起手机真诚对宋野说了声,“谢谢,有空请你吃饭。” 其实贺承隽在狱中的那六年,年年都会让黑子给他买新一版的高中教师资格证教材和真题,在探监的时候给他带来。 无论是综合素质还是教育知识与能力,他几乎都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连会出什么题、怎么出,都摸的大差不差。 无非是为了跟上大纲的改动,怕有些细微的知识点更改删替,他没能复习到。 所以尽管教育部说今年和去年的教材变动不大,他也还是买来今年的新书,再重新学一次。 大概就让他们误以为他是才刚开始学的。 不过贺承隽向来不喜欢过多表达解释,也在昨晚误打误撞知道了因为之前帮过宋野的那些,在他看来是举手之劳的事。 却让宋野一直耿耿于怀,念着他的好想要还他人情。 索性没有多说,爽快利落的承下宋野的情。 显然宋野仅仅是因为喜欢他,把这个当作与他增进感情的一种资源往来。 根本没想拿这个当作还他的人情的手段,胡乱摆着手拒绝: “别别别隽哥,这又不是啥大事儿,反正我不学放着也是浪费,能被你用得上也算尽了它最后的价值。” “况且再说了,昨晚明明是咱们宿舍聚餐要AA的,没想到最后还是你结的账,我哪儿还有脸再让你请吃饭啊。” 贺承隽周身的气场都温柔下来,哪怕现在仍旧面无表情也比以往看着更有人情味儿。 拦了宋野复又摁亮手机,想给他转账的动作说:“时温很早就说想请你们吃饭了,昨晚也算给了她机会,等下次出去再A。” 第59章 铁板饭 是不是弄疼你了呀贺承隽?…… 烈日当空, 耀眼橙光刺破明窗,所及之处皆布暖融。 时温这堂课讲的要比之前预计的时间快,该涉及到的知识点全部讲完后, 离下课仍有十多分钟。 不安于座位的一颗颗毛茸茸的脑袋左晃右摆,隔二三十秒就要抬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看表,再低头掩耳盗铃的摁摁手机。 与旁边的舍友朋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间,自认为八方不动的提前把东西整理好,表面坐直盯着书像是在消化知识点。 实际早就已经被食堂各色珍馐勾的浑身上下躁动不堪, 在心中默默倒数还有几分钟才下课。 每个自认为细小无声的动静同时合在一起,就组成让时温无法忽视的大动静。 传入耳中的嗡嗡声响不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想都不用想, 时温也知道她们之间的话题除了‘你外卖订的是几点送到的, 让外卖小哥放门口了?’,就是‘等会我们去吃什么呀?麻辣烫还是打菜?’ 耐着性子耗了他们几分钟,时温才合上书冷不丁出声:“走的时候声音轻点。” 学生们闻声个个将视线聚拢在她身上,又眼带疑惑的面面相觑,却都还坐在座位上迟迟没有动静。 看样子大概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误解成别的意思。 时温双肘撑在书上身体略微前倾, 挂起唇角微挑眉,逗他们闷子,“都不饿?那我们再讲点?” 这才三三两两有了不确定的动作。 从开始只有十几个人站起来试探着往门外走,再到一窝蜂涌挤出教室门, 快步走急着去食堂抢饭。 还有对经过时温讲台前的小情侣, 女生兴高采烈的抱靠在男生手臂上,甜心蜜意的对她挥手说‘时老师再见’的。 时温抿笑回了她句‘再见’,在操作关闭多媒体时下意识幻想:如果当年没出那事儿,她和贺承隽的大学生活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他们两个填报的学校一南一北相距甚远, 见一次面打车都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大抵也就只有在周六日放假回家、或是节假日的时候才能见到。 偶尔碰上自己没课的时候,偷偷溜去对方学校给对方一个惊喜,然后陪着对方上课吃饭见舍友。 晚上还要赶在门禁前,再精疲力竭的回到自己的学校中。 其实这样想来,现在两人在一个学校里天天都能见到面的日子,是真的很幸福。 如果代价不是耽误过贺承隽六年的宝贵时光就好了。 时温规整好随身物品站到贺承隽班级的后门时,下课铃声刚好打响。 动听的刺耳铃声刺激着鼓膜,参杂于七嘴八舌的谈笑风生中,时温是唯一与他们不同的静体。 她没告知贺承隽要在后门等,为的就是想看看他是直接头也不回的往教学楼门口走,还是能与她心有灵犀的感应到她的存在。 但时温忽略了贺承隽跟她一样,言行向来不按对方想象中的来。 望眼欲穿的紧等慢等,通过后门鱼贯而出的学生从多到开两扇门都挤不下,变成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慢悠悠荡出来。 时温始终没有搜寻到贺承隽。 就连他寝室里另外三个人,都没见着。 时温蹙眉探头往教室内瞅,怀疑贺承隽会不会是被老师喊住耽搁了。 可里头空空荡荡的,除了不安于外的阳光,只剩讲台上正暗自头疼的老师,在搞不知为何又自动拉下的投影幕布。 心存疑惑的念着‘不对啊,她不可能记错他上课的教室’,撤回身子想点开手机给他发消息。 结果耳根子贴上一处温热的气息,与之一道而来的还有猛然响起的含笑磁音:“在找什么?” 吓得时温全身汗毛竖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手机都差点因此摔地上。 时温对那道声音再熟悉不过,咬紧后槽牙转身,抬手用力朝他梆硬的胸膛上捶,嗔怒道:“贺承隽你幼不幼稚啊,吓死我了!” 也不管最先幼稚的其实是她自己。 贺承隽一言不发的承受时温一股脑儿的发泄,胸腔随着闷笑频繁震颤,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揉着脑袋安抚。 时温陷在他充满安全感的臂膀里,歇了捶打改成轻捏他胸肌玩,余光偶然间瞥见悄咪咪躲在贺承隽身后笑容各异的三个人。 见她视线飘过来立马憋住笑,眼神飘忽上看下看,当做没看见方才那一幕。 …… 怪不得她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合着是一起从前门出来躲在她身后不出声,想目睹她被吓到的逗趣反应。 真是没把贺承隽套住,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时温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为贺承隽要逗弄她提前通风报信而感到‘有愧于她’。 今天中午一起吃饭时,三人间歇投向她的表情里显然不止有歉意。 细瞅下面还盖藏着感激与兴奋…? 甚至江京望主动提出说要去帮她排铁板饭,被贺承隽拦了。 在教室门口嬉笑耽搁了几分钟,再加上有些班级提早下课,各个窗口前都已然排成长龙。 有不少心急肚饿的隔几秒就要翘首抻脖,数前面还有几个人才能轮到自己。 放眼望去餐厅里有桌椅摆放的地方就有人在,过道中手端冒热气饭食的人和风卷残云完送空盘的人熙熙攘攘。 每个人都稍显急躁匆忙。 “他们怎么了这是?突然这样子怪吓人的。”排在铁板饭窗口前的长队后,时温一头雾水的拉扯身后贺承隽的衣袖问道。 俨然忘记刚才路上还在单方面与贺承隽闹小脾气。 队伍最前端有个女生取到了自己的餐,双手举着餐盘往座位区走,直着脖颈左看右瞧。 不知地上何时落了摊未干的水渍,女生大抵还在找同伴的身影,心不在焉没注意到,一脚踩进水滩里。 霎时身体剧烈晃动左摇右摆,像是随时就要向两旁摔倒。 时温背对着队伍还沉浸在自己的探知欲中,想了解贺承隽宿舍那三个人今天的莫名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 没分心去关注身侧凭空出现的动静。 猛然不防被贺承隽使劲拉到他身躯的左后侧,没站稳的踉跄了两步,堪堪扶着他站稳。 紧接着耳膜内被强行灌入右前方不远处,那突如其来的那阵丁零当啷的声响。 时温受惊骤然回头看。 女生因惯性使然向后仰,扔了餐盘斜着身子重摔在大理石地板上。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胳膊肘撑了下地板砖,才没让脑袋先着地。 但餐盘内盛着拌饭的不锈钢碗触地再弹起,饭食随碗翻动混搅,洒落在四面八方。 女生的衣服也没能幸免于难,红色餐盘上另一个碗里盛满的汤倒扣在她身上。 上身单薄的白t迅速浸湿一片,湿贴在皮肤上曲线尽显。 隐约还能窥见内里私密的风光。 女生摔倒的地方离时温方才站的地方,只有两步不到的距离。 长龙里有些人关注到赶忙躲避开来没被误伤,有些人忙于看手机或与旁人聊天便没能幸免。 一时间大范围内鸦雀无声,大家闻声齐齐偏头俯视事发地。 好事的十秒三偏头,目光恨不得钉在女生身上。 不好事的继续自己手头嘴边的事情。 逐渐响起不少嗡嗡抱怨衣服裤子上被溅到汤渍的声音。 但皆被旁边铁板炒饭窗口里,两个铁铲频频蹭击在铁板上的噪音掩盖。 没得到座位区学生的过分关注。 贺承隽先确认时温没被牵连到,才松开她胳膊两步迈上前去蹲身问女生有没有事,隔着衣袖万分小心的将女生从糟乱中扶起。 女生眼里蕴满雾气对衣服上的脏污毫无办法,涨红着脸连声向贺承隽小声道谢,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起。 跌坐在地上看着还不太明显,女生站起身来腰腹处堆积的大量水湿才彻底没了阻碍,争先恐后顺着裤子往地上坠去。 两条宽松的裤管紧紧黏在腿上,狼狈极了。 贺承隽的第一反应是偏头找不远处的时温,在这种情况下,女生帮助女生会更方便点,不容易落人口舌。 却没想到心中念的人趁空档去拿了簸箕和扫把来。 见贺承隽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时温将扫把簸箕塞进他手里,不由分说的在他身后踮脚,双手揪着他衣领往下扯他的黑色工装外套。 贺承隽迁就着她的动作将双手中的东西倒手,脱下外套,又被她一把揭走他头上的棒球帽。 时温递给女生一包纸巾,让她先简单擦擦水渍。 然后迅速将贺承隽的宽大外套披在女生身上,棒球帽扣在她头上,盖去了她的全部狼狈。 和声细语的询问道:“没摔着吧?身上有没有哪里疼?需不需要送你去医务室?” 得到女生迟疑的摇头答案,才又接上:“他外套大拉好拉链能盖住那些脏东西,等下回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好,别怕,这样没人能看的出来。” 大抵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太丢脸了,又或许是因为感动于他俩的好意,女生眼眶里的雾气凝结成水滴从眼角落下。 染满哭腔的声音屡次朝时温道谢‘没事的,谢谢你‘,身体却像被地上的胶水黏住般僵直不动。 时温隔着帽子摸了摸女生的头,柔声安慰道:“别哭了,没事的,快回去换衣服吧。” 女生的眼神纠结,视线总往那摊贺承隽快要收拾完的污垢上瞥,讷讷出声:“我…我来收拾吧…” 却被时温催促道:“没事,让他收拾就好了。你快回去换衣服吧,小心感冒。” 见女生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事发地后,时温又去问食堂阿姨借来拖把,将染了汤食的地面拖过一遍,与贺承隽一同去归还用具。 经此一番折腾,长龙渐短人去桌空,原本拥拥攘攘的食堂瞬间空荡了不少。 学生们几乎都已经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埋头吃饭,过道里零散清静,徒留收餐盘的阿姨应接不暇。 时温拎着拖把,烟波盈盈地夸贺承隽,“啧,我男朋友真棒,其他男生生怕女朋友生气不敢上去帮忙,就我男朋友异于常人,如果有乐于助人奖我一定给他颁一个。” 如果这番话是从别的女生口中说出来的,说不定还得费劲甄别一下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但是从时温嘴里说出来,那意思就分外简单明了:干得漂亮。 贺承隽模仿她的语气漫不经心道:“我女朋友也不差,当众扒了男朋友的衣服给其他女生穿。” 分辨出他话里有层浅淡的不高兴意味在,时温放拖把的手轻停,斜眼睨他,“是不是我刚刚太粗鲁弄疼你了呀贺承隽?那我以后轻点?” 还以后轻点,贺承隽被她的话气笑。 右手稍加力道收紧时温的双颚,凑近在她唇角处狠狠啃咬了下,语气微戾,“时温,那是你给我买的衣服。” 第60章 情侣装 那可不,我还不了解个你?…… 当时贺承隽蹲在女生面前观她满身狼狈, 不是没有想过要把衣服给她穿。 如果今天换成其他任何一件他自己买的衣服,贺承隽都根本不会过多犹豫。 他深知时温并不是会因此斤斤计较的人,反而不给的话, 时温还会征讨他‘你怎么就不知道把衣服给人女孩穿呢?没看见她前面都透着啊,就让她一路这样回去得被多少人看到’。 可偏生,贺承隽今天早上因怡悦满足的心情,想与时温挑选的珍珠白旗袍搭一套情侣装。 难得从衣柜里掏出那件一直没舍得穿的,时温六年前为他买的黑色工装外套穿上。 一想到那是时温给他买过的唯一一件衣服, 就令贺承隽没忍住偷偷在镜子前臭美了好久。 清早去吃水煎包他都脱了外套折好放在别人碰不到的地方,生怕被油渍弄脏。 这才穿了一次, 不到四个钟头。 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的体温捂热, 就被她连衣服带帽子, 一起扒走送人了。 贺承隽明知道自己不该为了这事儿无时或忘,能帮助到别人也算实现了它的另一种价值。 可他确实得承认,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低落的情绪。 就像自己攒藏了好久都舍不得舔一口的糖,决定拿出来舔一口的时候,突然遇到一个低血糖快不行了的人, 除了让给他别无选择。 周围人都在夸赞自己见义勇为, 自己也知道该为此而感到骄傲,但就是无法忘怀那块一口都没舔到的糖。 甚至后悔为什么非要挑今天,就不能再忍忍? 那种不情愿,咽下去不甘心, 吐出来不大方。 憋的贺承隽难受。 时温经贺承隽提醒才霎那间回想起, 那件衣服是六年前某个周日下午,他因为要做镯子没空陪她,心血来潮出门逛街时看上的。 本意是想去商场的香水店里找款与贺承隽身上檀木味道相似的香水送给他,作为在一起一个月的礼物。 结果闻过一圈下来, 要么是一股浓郁呛鼻的香味,要么标签上写着檀香,却是与他身上相距甚远的味道。 时温自然是在店员翻着白眼的抱怨声中空手而出。 原以为要失望而归了,却在不经意间一眼觑到对面男装店橱窗模特身上那件白色工装外套。 两侧两个正方形口袋上分别挂着条黑色飘带,胸膛两面与手臂上都有不同长度的挂带。 简单又不失设计感。 没多犹豫,时温快步绕进对面男装店内,招呼店员取件L码的白色工装外套打包。 招待她的店员看起来是个大学生年纪的优雅女生,穿着整齐合身的黑白制服却红着鼻头。 兢兢业业的询问她那件工装外套还有个黑色,如果是男生穿,比白色的穿上效果会更好。 问她要不要看完再做决定。 时温挑眉应下,待女生从旁边架子上翻找来那件黑色的外套时,她好似已经能想象出贺承隽穿上这件衣服时的潮酷痞帅。 眼底的惊艳呼之欲出,自言自语了句:“这件肯定很适合他。” 打包刷卡一气呵成,都准备好会空手而归的时温心情大好,正巧先前乘梯时路过楼下一家巧克力店,买了些她爱吃的进口巧克力。 时温随手抓了一把送给女生,在女生心花怒放的甜美道别声中,拎起纸袋开眉展眼的走出男装店。 要不是贺承隽提醒,时温还真的没看出来那件工装外套是她买给他的。 毕竟每次打开贺承隽的衣柜,除了黑就是白,还几乎都是黑外套白t恤的搭配,万年不变。 又记起早上她还在早餐店里暗讽他龟毛,眼珠滴溜溜的转,时温顺他炸起的毛:“晚上再去给你买几件好不好?” “要一模一样的。”贺承隽顺杆爬的为难她。 太久没见两人回来,江京望给贺承隽打来个电话问情况,贺承隽让他们吃完就先回去睡觉,不用等他和时温。 再返回铁板饭窗口,已然无人排队,贺承隽双手插兜懒散道:“总吃铁板饭吃不腻?” 时温上前告知忙的满头大汗、难得歇下正拎起围裙胡乱擦额头上汗珠的老板,他们要两份什锦铁板饭堂食,一份饭多点一份饭少点。 转身牵着贺承隽的手指玩捏,嘟哝道,“我不是和你一样吗?都是喜欢吃什么就能一直吃,喜欢穿哪件衣服就还会再买一样的款式。” 贺承隽不由新奇,追问道:“这都看出来了?” “那可不,我还不了解个你?”时温粲然一笑,手指点了点贺承隽的胸膛: “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的衣服几乎都是从同一家店里买的,而且款式还都差不多。” 不仅如此,自重逢后,时温还细心观察到: 别人抽烟都会抽不同牌子,例如陆夜白,富春山居的利群、流金岁月的黄鹤楼、道的红河和雪茄…… 她总能见到陆夜白身上揣着不同颜色的烟盒。 但贺承隽不一样,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他都只抽万宝路软白。 就像周末两人逛超市,那家超市的万宝路软白售罄,他宁愿这几天不抽烟都不愿意再抽其他牌子。 面对别人递来的烟他也几乎都会回绝,再把自己的递还给对方。 又或者是六年前他总爱吃的那种多味花生,在外面吃饭顿顿不离手。而如今乞讨街改造,小店纷纷改头换面。 为了显示出自己与时俱进的高档,也不会再卖那种看起来就落档次还不挣钱的东西。 她就再没见贺承隽试过别的牌子。 时温并没有将这些观察到的细节明说,仅在心中暗自铎忖:幸好贺承隽与她都是这般,认准了什么就不会再轻易改变的性格。 才让她与他能时隔六年又重新在一起。 下午两人双双满课,没剩多少能睡午觉的时间,走回寝室坐不了几分钟又得往教学楼走。 贺承隽直接带时温去下午要上课的教室,让她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他继续摊开教学知识与能力的习题册做题。 时温双臂交叠于桌面头侧压在上方,趴坐在烈阳晒得暖洋洋的位子上,眯着眼睛倦懒十足的问他,“贺承隽,你要考教师资格证啊?” 贺承隽喉咙震动应声,偏头瞧她。 阳光无一疏漏的覆盖在时温身上,像沿着脊骨为她渡上一层细碎的金芒,碎发悄悄从抓夹缝隙溜出,与脖颈上一方雪白纠缠不休。 时温眼眸半眯不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懒散的随性美,不如往常那般惊心动魄,反倒更抓眼球。 无论再过多久,贺承隽都会被她勾人的眼神弄的无所适从。 以昨晚闹腾那么晚都没睡多长时间,到下午肯定会困为由。 贺承隽并指阖盖上时温眼眸叮嘱她赶紧睡,等会儿到时间他喊她。 “那我和你一起考吧,反正上半年报名时间已经错过了,等冬天复习好了再一起去,正好我也想考个高中美…” 时温强撑着想继续与贺承隽多说会儿话,可第一句都没结尾就被炙热温暖的阳光哄睡。 贺承隽不禁哑然失笑,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个蜻蜓点水的吻。 动作轻缓收回,拿出手机在购物软件上下单。 一共没睡满十分钟,教室前门猛然被从外推开撞至墙上,把隔绝在外面的牢骚放进教室。 迅速充斥整个四四方方的环境。 “…她算个什么东西啊?啊?真就觉得自己是个公主,谁都得顺着她呗?真不知道她脖子上顶的是不是皇家肿瘤,自己中午不睡还吵得别人不能睡,我真烦这种…” 大抵是没预料到这个时间点教室里竟然有人在,那姑娘滔滔不绝的怨言在视线对上贺承隽后,直接销声匿迹。 时温从教室门被撞开的那一瞬间就被迫睁开了眼,半眯不眯的欣赏完女生脸上的表情从愤怒绝伦到呆若木鸡,再到面红耳赤的全过程。 还是没忍住把头埋在臂弯里哑笑。 虽然只见过一面,时温还有点脸盲。 但凭女人识别情敌的精准记忆,她记得这姑娘是问贺承隽要过微信的那个。 粉色外套配上略带婴儿肥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 不会显得呆滞,是十分可爱的一个女生。 却没想到骂起人来这么狠。 果然,有句话说的没错。 穿着越粉骂人越狠。 贺承隽注意到时温被吵醒,剩下的时间也不够重新入睡。 大掌覆在她纤长的天鹅颈后拢起捏了捏,就听见从臂弯里传来一声闷闷卷着尾音的,“嗯?” “我想听听你在巴黎的事情。” 提起这个,时温原本还残留着的微弱困意倏然全消,坐起身来清清嗓子。 把睡乱的头发勾在耳后,向他娓娓道来:“我没去巴黎生活以前,还觉得自己法语说的挺好的,结果一去就傻眼了…” 据某段童年记忆,有次时沁与外公偶然提起,小时候抓周礼,别人都抓的是钱或者是算盘。 唯独只有时温,抓了根笔在手里傻乐。 那会儿时沁固执认为抓笔就是将来要当作者的预兆,因此给时温买了不少名著古籍回来,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都有。 可时温都兴致乏乏。 直至学前班安排她们上了次绘画课,一放学班主任就给时沁打了电话,约她来学校面谈。 时沁以为是时温在学校里犯了什么错,惹了什么祸,却没想到班主任语重心长的对她说: 时温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没接受过专业培训就能画出这么有灵性有想法的作品来的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从小开始培养时温的绘画能力。 时沁那时才恍然大悟,时温周岁抓的并不是墨水笔。 而是画笔。 自此,时沁广托人脉为时温找了江北最好的美术老师,长时间接受艺术培训。 而时温也不负她望,摸型填彩样样出众,屡次三番被老画家啧啧称奇道‘这孩子确实是当画家的一把好手啊‘。 更让时沁引以为傲,时常炫耀。 后来时温的思维成型后也不是没有琢磨过,可能时沁骄傲的原因不只是她在某一方面技艺高超、天赋异禀。 更多的是,因为这个方面是美术。 毕竟不晓得为什么,大家总是不谋而合的觉得搞艺术的就是要比做其他职业的更高雅些。 而且越是看不懂的,越是小众的,就越能以此展示自己的不同凡响。 所以无论是那些富二代官三代,还是靠拆一夜暴富的土大款,都喜欢用欣赏不了的艺术作品去衬托自己的格调。 时温能有这样的爱好,是更容易在上流圈子里受追捧的。 可能也正是从她被时沁拉到众人面前,表现出惊人的美术天赋那时起。 陈岳内心对她的不满也开始越来越多。 他与时沁本就是家族联姻毫无感情,又被时家各处都压一头,总能在明里暗里听见别人说他是高攀的凤凰男。 生下来的不是能继承遗产的儿子就算了,女儿还得跟时沁姓。 盘算着让时温中规中矩混到成年,早日凭那副美貌攀上更大的豪门家族,他也能如鱼得水些。 却不想时沁非要让时温学美术,不惜几十万几百万的往她身上砸钱。 早就对此不敢怒不敢言,憋气得很。 所以陈岳迅速以‘初中的学业重,要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为借口,想将时温能接受的良好美术教育直接被斩断在时沁去世的那个月。 幸好外公提前预料到陈岳的人品,临去世前悄悄给她留下不少财产,陈岳又忙于安顿朱姓母女俩。 因此并不知道时温私下与老画家一直保持着联系,抽空跟他继续学习美术。 初中毕业的那个长假期里,时温着实感觉跟朱姓母女俩呆在一个家里窒息。 与陆夜白一拍即合,两人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无计划旅行。 那两个月里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今天早上还在沙漠里骑着骆驼,吐槽这地方真是干的脸皮都要裂开了。 明天晚上就已经在伦敦街边的酒馆里喝个烂醉,摇个骰子能把骰子也摇丢。 坐着麋鹿雪橇见过极昼,也幸运的看到了极光,躺在落地窗前等过贝克山暴风雪后的黎明。 贾玛清真寺周围随着日出扑棱遨飞的鸟儿,圣托里尼遍布跟着日落粲然促亮的灯火。 无一不让时温身心满足。 陆夜白身子后仰,撑坐在伊帕内玛海滩边问她:这几天巴黎那边有不少时装秀和展览。 要不要去看看? 时温一口应下。 第61章 血泪史 好啊你,贺承隽,你敢打我!…… 时温可以肯定, 那时候听完陆夜白那句话的自己,瞳孔中冒出的金光定然不输伊帕内玛海滩的日落余晖。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最后他们还是没去成。 因为陆母的生日在八月下半旬, 那年刚好又是本命年,陆夜白作为独子,不得不提早半个月回去。 回家后时温把自己关在房间,连续看了很多场时装秀,翻找出不少讲解卢浮宫里名画的视频。 虽然一饱眼福, 可总归是不如自己亲身体验的效果好。 那时候堪称无欲无求的时温突然萌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她想去巴黎。 无论是在那边小住几月,或者是长时间呆在那里都行, 她喜欢并且向往那种自由不受限的随性艺术表达。 也是从那次旅游回来, 时温开始尝试自学法语, 盼着哪天能一睹巴黎的风采。 但事发突然,没能等时温实现这个愿望,自暴自弃的念头反而更快的侵袭了她的大脑。 后来陈岳让她出国她不是没有心动过,可她是那种自己想做什么才会去做,别人越催就越会激发反骨的人。 更别提当时她已经和贺承隽在一起, 她不想异国恋更不想分手。 与其选择出国天各一方, 时温宁愿选择一辈子没什么大起色,就老老实实蜷在贺承隽身边。 却没想到会出那种事情。 六年前走的太匆忙,几乎是什么都还没提前安排好,就头昏脑热的被陆夜白带出了国。 躺在飞机上的时温努力扯出个难看的笑打趣陆夜白, 还好她们有先见之明自学了法语, 不然去了连酒店都没得住。 真就得拎着行李箱去睡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长板凳了。 还被陆夜白嘲笑说,就照她刚刚那个标准的鬼笑,去演噩梦娃娃屋一定能吓到不少人。 后来下了飞机才发现,陆夜白早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小到来接机的人,大到公寓住宿。 时温就是在公寓楼下那家超市里买牛奶时,惊觉原来她自认为学的还不错的法语,离能无障碍生活还差不少。 去巴黎生活的那前三个月里,时温的口头禅顺利改成了‘Excusez - moi, pourriez - vous répéter?(对不起,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或者是‘Excusez - moi, pourriez - vous parler plus lentement?(对不起,您能说慢点吗)‘。 而且巴黎被国人狂吹很浪漫很包容什么的,都是添油加醋。 实际上先不说那边环境其实并不怎么好,垃圾满地飞,反而还有很多本地人异常排外。 根本不愿意停下来帮忙,哪怕就是几句话指个路的事情。 全得凭时温不在线的方向感和地图慢慢摸索。 “真的,当时我想去的那条街其实就在我站的地方一转弯就是,可那人偏要告诉我是在我身后,沿着街一直走就是。” “毫不夸张的跟你说,我当时找那条路花了三个小时,问了不下二十个人才勉强找到。”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经历都觉得是心酸的血泪史。 不浮夸的说,如果让时温讲她在巴黎受过的委屈,她能连着三天三夜一刻不停的讲给贺承隽听。 件件都不一样,而且一件比一件委屈。 当时温沉浸于回忆自己在异国他乡经受过的痛苦难过时,时针已经在不经意间指向一点二十分。 怀抱书本有说有笑地进教室来的学生们愈来愈多,无一例外的都注意到了坐在窗边正与贺承隽喋喋不休的时温。 这次倒不是因为时温太打眼,而是因为贺承隽在气温不太高的天气里,只穿了件白色短袖。 置于一众长袖外面穿外套的学生堆里,格外显眼。 然后顺藤摸瓜,就注意到了时温。 贺承隽以为时温来了兴头还要继续往下讲,打算找个空档提醒她还有十分钟上课。 时温却及时在说完那句后就止住了话音,朝他抛了个媚眼,娇懒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集。” 贺承隽没绷住眼尾的弧度,注视时温抱起书来要走,他站起身来靠后为她让位。 恰好碰上给贺承隽拎来课本和外套的宋野,搔搔头狐疑道:“什么?什么的后事?” 时温路过时笑的不怀好意:“聊斋里花仙给书生留下一个红肚兜的后事。” 中午才刚换上妈妈强硬让他穿的那条红内裤的江京望:“……” 不禁垂头思忖,这本命年的邪,不避也罢。 - 临近夏日的午后时分,不睡个午觉总会身不由己的觉得困顿。 这种疲惫不仅是在下面听课的学生会有,在台上讲课接收不到任何回应的老师也会有。 时温强撑着精神讲完第一节 课,感觉自己的眼珠都要瞪出眼眶,干涩难耐。 课间休息内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总觉得自己很不敬业,有愧于教师这份工作。 垂着无精打采的眸还没想出个合适的解决办法,先听到底下学生猛然发生一阵骚动。 强撩起眼皮去看,入眼的却是一只手指骨清晰突出的大手。 骨骼分明指节修长,指甲干净平整,无名指根圈着一个荆棘丛样式的银戒,掌心圈握着一个小蓝杯。 贺承隽压了急促呼吸将热拿铁稳放在讲桌上,圈指轻弹眼眸困顿的时温的额头。 ‘啪’的一声,裹挟痛感直接令时温清醒。 气的她捂着脑门对他龇牙咧嘴:“好啊你,贺承隽,你敢打我!” 平日里遇到时眷不听话,偶尔会把厨房里的垃圾桶弄倒拨弄卫生纸玩时,贺承隽就这么收拾它。 虽然不疼,但就是会莫名让人觉得委屈。 贺承隽卸了力捏捏她脸,宠溺道:“喝完咖啡好好上课,嗯?时老师?” 时温对于别人用嗓子磨出一句二声调的低沉嗯字无动于衷,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油腻。 可一旦放到贺承隽身上,她就腿软。 每次听贺承隽半诱哄半威胁的扬一声嗯,她就能从骨子里酥到皮肤外,要什么都由着他。 “听到啦,你快回去上课吧。”时温娇声娇气的卖乖,端起咖啡喝。 □□使中枢神经兴奋,爱情让多巴胺迅速分泌。 持续到五点半下最后一堂课,时温都仍处在兴奋的状态中。 全然不见半点之前的困倦。 因晚上要约会,便没有与宋野他们去吃饭。 时温跟贺承隽背上健身包去了健身房。 推了六组胸,推了六组肩,时温又跟着单车老师上了45分钟的单车课。 大汗淋漓用手扇着风从单车间出来,贺承隽还在做反握绳索弯举。 时温瞄了一眼龙门架上的铁片,卡在50KG处。 好家伙,这不相当于是把一个她端在手里举吗? 看起来还举的挺轻松? 贺承隽肉壮臂粗,两个深棱儿的手臂上条条错综复杂的青筋暴起,再配上他那盯着镜子面无表情的凶相脸。 给谁谁不认为这是个家暴男。 可细致接触过才知道,其实他就是个大狼狗。 表面凶内里暖,全靠面相虎人。 在贺承隽练完组间休时,时温斜倚在龙门架上,伸出一根指头摁了摁他充血胀大的肱二头肌。 声音天真烂漫:“贺承隽,你是不是又变大了啊?” 贺承隽真的搞不懂,为什么时温总能用干净纯粹的嗓音,说出这种极易令人误解的话语。 呼出两口气,无奈道:“下次记得加前缀。” 被时温狠狠剜了两眼,斥他脑子里每天没点正经事,全是黄色废料。 话锋一转,时温问了他个困扰她一下午的正经事:“诶,贺承隽,咖啡店离教学楼的距离不短啊,你不会是逃课去给我买的吧?” 言语间贺承隽又开始新一轮动作,喘着粗气姿势标准的举完最后16个。 顺手拔掉铁插,手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勾过她肩膀哑声道,“没,在手机上下单之后跑去拿的。” “也不嫌我脏,身上全是臭汗。”时温娇嗔着试图推开他,反而被贺承隽收的更紧。 还得寸进尺的吻了下她汗水密布的额角。 洗过澡出来太阳还将落未落的挂在地平线上方,时温为贺承隽打开导航,目的地是她之前给他买衣服那家的大型商场。 虽然明知道六年前的款式门店里肯定不会再有,说不定惨一点连门店都不在了。 但时温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要去。 毕竟这是贺承隽第一次跟她提‘要求’,不行也得硬行。 进到商场,贺承隽看过指示牌后拉时温上了四层,让她先挑个地儿吃晚饭。 时温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最后站在一家装修风格软萌的店门口,眨巴着满布希冀的大眼询问:“我能吃这个吗?” 贺承隽的视线才触到‘冰’这个字,就残忍利落的扼杀她的念头,“不行。” 展臂圈勾,搂带着一步三回头的时温走进家火锅店里,摁着她肩膀让她坐在空座位上。 及时哄好她还没来得及滋生的小情绪:“好好吃饭,吃完给你买冰淇淋。” 时温顿时怡情悦性,拿起菜单勾选菜色。 首先不假思索的拿笔勾上三栏:嫩牛肉、虾滑和藕片。 然后才开始挑选自己想吃的。 “喏,我点完啦。”时温将笔和纸单递给调了蘸料回来的贺承隽。 贺承隽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扫一眼单子眼尾弯起,招手示意服务生来取单子,“辛苦时老师。” 时温眉眼弯弯,但未置一词。 六年前在铜火锅店吃饭的那次,黑子给他点的就是这三样菜。 那时她逗他说吃藕变丑,他浑不正经的回她,“那不是正好能衬得你更美。” 令时温这个对藕深恶痛绝的人,在巴黎都主动提出过好多次想吃藕。 倏然间随着一道黑色暗影压下,耳畔响起阵白瓷盘磕碰在桌面上的刺耳声响。 成功将时温的视线从贺承隽脸上,转移到来人身上。 站在她们桌旁的,是位中年妇女。 右手还牵着一个扎两个羊角辫儿的可爱小女孩。 中年妇女褶着鱼尾纹冲时温笑笑,和蔼亲切道:“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我女儿她闹着一定要让我给刚刚帮她的哥哥送盘水果来,不送都不肯吃饭,我这才冒昧来打扰。” 时温瞧了瞧躲在中年妇女身后悄悄看她一眼,见她注意力投来连忙将头藏起不让她捕捉到的小女孩。 一晃而过的小脸蛋上红红的,藏不住笑意。 再略思中年妇女的话哪儿还不懂,无非就是贺承隽又随手帮了个忙,被找来感谢的。 时温赶忙摆手应和道:“没事的阿姨,不打扰,怪不得他一回来就和我说碰到了一个很可爱又有礼貌的小女孩呢。” 第62章 变矫情 我家的小朋友不准不开心。…… 火锅店内雾绕人攘, 他们进来时还余几个挑剩下的空座,现在都需要在门口领号排队。 余光扫到桌上方才服务生端来的、摆放在透明塑料壳里的小兔子慕斯蛋糕。 时温端在手里弯身平视小女孩,轻声细语的诱惑她:“宝贝想不想吃小蛋糕?姐姐送你个小蛋糕回去吃好不好?” 那是贺承隽专门买来哄她的, 却被她用来哄小女孩了。 小女孩闻声探头探脑先瞄了时温一眼,眼巴巴的多盯了她手中的小兔子蛋糕一会儿,又面红耳赤的缩回自己母亲身后。 没有明说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头顶响起中年妇女难以为情的拒绝,推拒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们自己留着吃吧别给她了,本来就是我们该道谢。” 时温发觉小女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欢, 将小兔子慕斯强硬的放在她手里。 话却是对着她母亲说的, “没关系的阿姨, 礼尚往来嘛,您就别拒绝了。” 然后又用软萌的娇音对小女孩叮嘱道:“宝贝带上小兔子回去,听妈妈的话多吃点饭好不好?” 小女孩害羞的将脸埋在中年妇女双腿后,用力点点头以表回应。 话都说到这了,中年妇女也就没再拒绝。 招呼小女孩对时温和贺承隽表达了‘谢谢’, 她又重复道了两次谢谢, 领着小女孩往她们那桌走去。 还依稀能听到身后女人教育孩子的言语:“答应了姐姐就得言而有信,乖乖吃完饭妈妈就让你吃小蛋糕…” 令时温瞬间回忆起,贺承隽刚才也是如这般哄她。 真就是把她当成大女儿养了。 回头确认母女俩走远,时温双手托着下巴朝贺承隽挑眉。 贺承隽秒懂, 老实交代道, “调蘸料的时候她碰不到台子,她妈也不在周围,我就抱起她让她调了。” “哦,背着我去抱别的女人呗。”时温撇撇嘴, 隔着从方口锅里聚涌而起的白雾没事找事。 浓白雾气聚拢又分散,模糊了贺承隽的脸,弱化了他锋利的五官。 唯独眸内盛满的温柔清晰可见。 时温一直觉得贺承隽身上有一种魔力。 明明那张脸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用宋野的表达来说就是‘催收脸’。 可就是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靠近他。 这种现象在成年人的身上表现的还不是很明显,但在那些懵懂无知的孩童宠物身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无论是这些素不相识的孩子们,还是街边的流浪猫狗,都很喜欢贺承隽。 如果将其放在成年有独立思想的人身上,还能解释为他们是看到了贺承隽身上的优点,才喜欢他。 但放在这些思维观念都未形成的孩童宠物身上,时温就只能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 人都有趋近温和良善的本能。 因为人之初性本善,同性相吸异性相斥。 所以哪怕他总面露凶相,仍掩盖不住内藏纯善。 贺承隽抿了口柠檬水,如临大敌般斟词酌句,“是小女孩。” 他就像块内里暗藏白磷的冰霜,外表欺人惑众,实际等阳光普照之时,薄层冰面融化。 他就肆意燃烧。 炙热滚烫,灼的人心都鼎沸喧腾。 再不能有冰冷之地苟存。 时温生生被贺承隽的一本正经逗乐,嘴角的弧度再绷不住。 涮了片牛肉搁进他碗里,嘴上不饶人,“哦,我忘了,某人已经24了,离30也不远了。” “你说是吧?贺叔叔?” 身旁走廊里手端芝麻酱回桌的男人听见两人的对话后面露惊诧。 不敢相信的眼神快速在时温与贺承隽身上来回横扫。 最后带着心上被误插的那把刀,默默在他们隔壁桌坐下。 垮着脸将面前插着数字蜡烛2和4的生日蛋糕推远,无声垂泪。 反观被正面插刀的人淡然处之,仿佛那些话对他没有任何杀伤力。 贺承隽还给时温块藕片,意有所指,“嗯,侄女多吃点。” 时温挖掘到他隐藏的小心思,傲娇道:“哼,想让我陪你变丑?你想得美。” 最后还是口不对心的夹起藕片吃下。 中途那位中年妇女又领小女孩来了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专程来向他们道别的。 小女孩想去楼下室内的跳跳床玩,再晚点就不能进了。 时温担心小女孩刚吃完饭就运动容易胃下垂,中年妇女无可奈何的宠溺道,“就是让她去玩玩滑梯,要是今天不让她玩到,估计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又顺着话头感谢了时温一次,讲小女孩其实有点厌食症,平日里都不好好吃饭。 结果今天一反常态,自拿着她给的小兔子慕斯回去,再喂什么都肯乖乖吃了。 齿间咬着筷子凝望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时温搜寻遍脑海中的所有记忆,都找不出几次时沁和她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场景。 更别说像这样带她出来,安稳坐下吃顿火锅。 其实时温以前朝贺承隽诉说的那些经历中,多少带了点美化,让自己的前半生听起来还不至于太惨。 例如她口中父母对她娇生惯养,有求必应就是真假参半。 细想如果真要是父母对她有求必应,娇生惯养,大概她也不会成为现在这种性格。 还发生先前那种亲生父亲算计财产的事情。 本着‘反正家里有保姆做饭打扫,出了外面有钱就能解决一切的思想’,时沁大多时候都只是忙里偷闲关注一下她的学习成绩和艺术水平。 然后又匆匆回医院,许久见不到人。 有求必应全体现在给时温转钱时的格外爽快,听时温说想学些什么东西时异常欣慰,会在物质方面给予大力支持。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盘算着反正女儿就是倒贴钱的货色,养大了相当于是个‘招商银行’,脸好看身材棒就行,用不着投入太多精力和金钱。 所以陈岳几乎天天早出晚归,无论什么时候问都是在开会、在加班、在忙合作。 一次都没出席过她的家长会,更助长学校里曲采拉踩她的流言。 而娇生惯养就体现在:陈岳对于时温每天做什么并不关心,只要别花太多钱,别花太多他的钱,能安稳长大钓个金龟婿就好。 没把她当回事。 时温贯来都是靠自己骨子里的坚强,独自在人形物色里摸爬滚打着长大。 以坏脾气作为自我保护,以疏离感杜绝人际交往。 幸好长得不算太歪。 也在下坠的过程中稳稳当当被贺承隽接住。 “给。” 一声清脆悦耳的童声唤回时温的短暂失神。 眸光下移,与母亲一同远去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又回到桌旁,小口喘着气。 身高没火锅店的桌台高,她就踮起脚来一手扒着桌面,一手往上面放了两颗糖果。 白色圆柱包装上面印着蓝色兔子的图案。 是时温许久未曾吃过的大白兔奶糖。 女孩见他们已经注意到,收回胳膊面颊绯红的拔腿跑向站在不远处等候她的母亲,头上两个小朝天辫儿一晃一晃的。 两人再次对她和扭头望去的贺承隽挥挥手,彻底消失在人海。 时温垂眸盯着那两颗奶糖心脏微疼鼻尖酸涩,可能因为中午对贺承隽开了口,今日脑中总是不由自主回想以前的事情。 想她以前从未被人像贺承隽对她这般周到细致的爱过。 想她从前未曾被陌生人如此善良纯真的对待过。 都是因为认识贺承隽,时温才能切身体会到什么是‘人间自有真情在’。 相比起来,那些不堪回首的生活简直就是‘人间皆如虚妄存’。 心口软的稀烂,牵动手腕勤往贺承隽碗里夹菜放肉,很快就垒起座小山。 “撑死我好找下家?”贺承隽窥探到时温眼底弥散开的脆弱与感动,不动声色地引她分心。 时温斜觑他一眼,但没接茬儿。 贺承隽看她都懒得与他呛声,意识到问题还挺严重,起身摘下胸前时温为他挂上的围裙,汇报动向:“时温,我去个洗手间。” 眉眼不甚明朗的点点头,注视他离去。 虽然时温明白自己该给时间时间,等过去过去,让将来将来。 但不知道是为了试图用现在的无效药消除过去的伤痕疤,还是为了铭记现在拥有的幸福都是用过去累积的不幸换来的。 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在陷入幸福中怀想不幸。 就像伤口好不容易结了痂,总忍不住用手去抠,以为抠掉了就是从没发生过。 最后却会在反复的疼痛中留下消不掉的疤痕。 然后在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窝在愿意心疼的人怀里,指着疤痕娇声细气的对他讲,当时这个伤口真的很疼。 也不知道究竟是伤口本身疼,还是后来施加的执念疼。 反正时温认为,就是因为爱情会让人变矫情。 以前那些自己能咬牙承受的苦难事,也因为贺承隽的爱让她开始‘小题大做’,以此换回他的心疼与爱护。 “时温,闭眼,给你变个魔术。”在时温眼神盯着未吃完的酱碟无意识用筷子乱搅时,贺承隽已经回来了。 他一只手臂背在身后,由上而下溺在光源中俯视她。 仿佛那暖黄灯光是从他周围发散而出,金灿灿的像极了耀日。 时温将筷子横搁在碗边,抬头瞅他一眼。 如果眼睛会讲话,那句话一定是:贺承隽,我都多大了,你还用这套哄我。 可她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时温,要做个小太阳,永远乐观坚强,永远火热慷慨。” 顺着贺承隽的话睁开眼看,他之前背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指尖圈握着一个哈根达斯的冰淇淋。 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球堆在粉色巧克力片前,上面插绿叶撒红花,像一束纷乱却好看的花。 最上面还立有一个栩栩如生的、用巧克力做成的白羊座DIMOO公仔,白色身体的玩偶头上顶着两个黄色羊角,像个天使。 时温的心脏狠狠一震,霎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傻愣愣的坠进他眼底的温柔。 她承认,无论她多大,都还是吃他这套的。 直到贺承隽又把冰激凌往她面前举了举,装腔作势的逗她说,再不接就不给她吃了。 时温才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中接过。 贺承隽得空的大手搁在时温头上轻柔顺抚,用溢满宠溺的腔调‘命令’她:“我家的小朋友,吃完冰淇淋可就不准不开心了。” 时温眼睫频颤,压不住迅速弥散的雾气。 举着冰淇凌的右手悄悄移远,左臂勾搂住贺承隽劲瘦的腰身,脸颊侧贴在他纹理清晰又有弹性的腹肌上。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爱情会让人变矫情。 都不用她明目张胆的表达出苦痛,他就会细心觉察的给予她抚慰。 怨不得她矫情。 第63章 看不起 时温无数次想给贺承隽打个电话…… 火锅店内人聚人散, 陌生人擦肩而过无关痛痒,亲密伙伴挽臂相视谈笑风生,奔赴不同的目的地。 唯一不变的是时刻忙碌的服务生, 招待完一桌立马翻台迎接下一桌,弯起的嘴角近乎僵硬。 撒娇的后果就是冰淇淋不等人,待时温平复好自己险些无法抑制的泪意,发现冰淇淋随分秒奔竞化开不少。 沿着脆筒蜿蜒而下,有要蔓延到手上的迹象。 时温急忙挺直身子舔舐化掉的浮面, 贺承隽才得以被她放回对面,继续坐下吃饭。 百无聊赖的一口口舔着冰淇淋, 时温不想让气氛静谧于烟雾缭绕间。 破罐子破摔的想:今晚直接毫无保留的把过往全讲给贺承隽听完好了。 这样以后就能成为不用再翻看的回忆, 继续覆盖崭新的美好。 “贺承隽, 我接着给你讲故事吧。”时温支起胳膊托着脸颊,舌尖与冰淇淋合二为一。 撩眼若有所思的瞟她,贺承隽毅然决然的拒绝:“不想听。” “好的,那我就继续讲了。” 贺承隽早已习惯时温这种‘在一句话里只捡自己想听的词句听,不想听的就自动忽略’的不容置喙。 没太意外的听她在耳边滔滔不绝。 略微无奈的想, 如果等下她讲着讲着心情又变差, 他再想其他法子哄就是了。 “我想找那条街其实也没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在地图上看见那条街上有家大型超市而已…” 刚去巴黎那会儿正好是暑假期间,还没正式开课,有较为充足的时间让时温和陆夜白适应语言不通的窘境。 在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 时温除了吃饭睡觉外, 剩下的时间都在认真攻克法语。 法国人听她说话觉得表达颠三倒四、欠点意思;她听法国人说话觉得地方口音太重、不易理解。 但奈何法语本就是种变通十分灵活的语言,一个句子有很多种不同的表达方式。 老师建议她不能光禁锢于书本上那些死语法,得多出去找当地人交流。 是更高效的锻炼听力和口语的方法。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时温总不能去大街上随手逮个人就唠嗑套近乎, 更何况人还不一定能有耐心听她那零落稀碎的表达。 不报警让警察来抓她就不错了。 最后时温心生一计,反正她去超市买东西遇到不知道的东西肯定要询问,可以借此机会和店员多交流。 碰到逛超市的闲人也能搭两句话,这样顺理成章又不显突兀。 于是那个下午,时温独自拐拐绕绕,试图寻找那家大型超市。 结果还没看见超市大门,就已经在找路的那三个小时里把她练的够呛。 抱着‘既然努力都付出了,就不能见不到回报’的心态,时温还是坚持着找到路,走进那家超市里。 出人意料的是,那天超市里人少的可怜,除了几个摆货清点的店员外,只有两个人。 最后口语没练多少,反倒买了不少冰淇淋。 戏剧性的是,时温从超市出来却忘记回公寓的路,但又不想像来时那样找第二遍路。 索性毫无形象的坐在路边啃冰淇淋。 在一个冰淇淋消失的时间里,时温想了很多,但都是围绕一个主题:想放弃。 想放弃在异国他乡的不踏实,想放弃每个孤单寂寞的日子。 想放弃后陈岳会怎么嘲笑她,想放弃后朱姓母女会怎么算计她。 都不如设想万一有天她重回江南,恰巧碰到怀里搂着女人的贺承隽,笑着对她介绍:“这是我老婆,她比你美比你优秀,我很爱她。” 令时温气的‘噌’一下从路边站起,吓着了正前方那只悠闲散步而来的狗。 狗冲她狂吠,她就冲狗凶,时温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那会儿肯定是脑子被冰淇淋糊了。 不然怎么会以为那只狗也看不起她。 骨子里不服输的劲上头,时温一路上好不容易才强忍着别人不耐烦的脸色,找到不远处的公寓楼。 结果又遇到抢劫。 抢钱抢手机她就忍了,为了生存可以理解。 但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抢走她那袋都已经化成水的冰淇淋。 脑子里一整天紧绷的弦彻底断了,眼泪瞬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时温委屈的跑回公寓,独自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腿哭。 在那期间,时温无数次想给贺承隽打个电话,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再听听他不厌其烦的哄她。 最后还是强撑着尊严没打,哭到实在哭不动了才停。 贺承隽听的又好笑又心疼,被她独特的脑回路折服,提出疑惑:“为什么一个人?陆夜白呢?” “去学校了,他导师那段时间刚好在做个什么项目,顺便把他也喊过去了。” “为什么一个人住?”贺承隽更关心的其实是这个问题。 他曾让黑子探过消息,知道留学生出国大多都会选择与熟悉的人合租,或是找个合租伙伴。 一是为了相互有个照应,做什么都方便些;二是两个人或多人结伴,比独居更安全。 所以贺承隽理所应当的以为,时温在巴黎是与陆夜白合租的。 为什么一个人住?时温勘破贺承隽没有说出口那点的小心思,解释道: 因为她以万分坚决的态度,拒绝了陆夜白说巴黎治安不好会有危险,要合租的提议。 哪怕两人有各自单独的房间,一关门谁也看不到谁,但时温就是觉得和异性合租很不舒服。 最后她和陆夜白各自退了一步,他不跟她合租,但她必须找个舍友。 陆夜白虽然住在隔壁,可有危险时也不能第一时间帮她,找个人结伴多少可以放心点。 那个时候消息刚发出去还没找到,时温又不能为了向他倾诉‘她遇到抢她冰淇淋袋子的抢劫犯’这种匪夷所思的难过。 专门打电话搅乱他的正事,让他担心她。 所以只能独自默默消化坏情绪。 捱过语言不同风俗相异的艰难八月,迎来崭新有趣丰富精彩的九月,时温天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自由的曙光。 阿道夫教授又给她一棒子打回了原型。 上课讲解的东西她至少有三分之一听不懂,哪怕勉强听懂了,也无法准确用有限的词汇表达天马行空的想法。 更多时候都是被晦涩难懂的专有名词难住。 时温只能一边更刻苦用功的学习法语,一边咬着牙花更多时间去琢磨深奥的专业课本。 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每天仅有的能松懈神经的机会,就是画画的时候。 好在巴黎美术学院对于形形色色的艺术风格包容性极强,阿道夫教授对于学生创作内容的限制也很少。 每个人都能在巩固基础之上,展现出自己最独特的灵感。 之前在陈家因为压抑烦躁经常用来宣泄情绪而画的,在贺承隽的夸赞支持下坚持的,更偏向黑暗与光明冲突的绘画风格,成为时温在巴黎进修油画的主风格。 为此她还忐忑过,其他同学都是中规中矩的画人像画风景,她画成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出意外得到阿道夫教授的训诫,翻译成中文意思大抵是: 【人与人之间的千差万别不仅局限于身材容貌、家境性格,更会体现在创作风格、思维特征。】 【不分高下无论好坏,每一笔画下去都是漫长人生路中的一个脚印,只有到达终点回头望,才知道用人生阅历绘出怎样的一幅绝世宏图。】 【想要模仿别人的风格固然困难,但更难的是如何毫不动摇地坚守自己的风格。不要去盲目追随潮流,而要让自己成为潮流。】 【如果你连自己都欣赏不了自己,都要一味否定自己,又凭什么觉得别人会欣赏你?】 【时,只有敢于始终如一的做自己,才会有人发自内心的欣赏你。】 正是因为阿道夫教授这番话,让时温吃了定心丸,再也没质疑过自己。 所以之后几年,无论是被别人暗地里传她有心理问题,还是明面上说故意与人不一样,她都毅然决然的坚持下来了。 直到后来时温收offer收到手软,有位富豪为《向生》开五百万的高价,而那些明嘲暗讽过她的人却在为鸡毛蒜皮奔波劳碌时。 时温才真正明白: 有些诋毁是嫉妒,有些嘲讽含羡慕,那些成为不了自己想成为的人,就只能通过拉踩别人获得心理安慰。 反正无论怎样做都会有人讨厌她,但是喜欢她的人一定会更多,那为什么不能勇敢点做自己呢? 她从刚到巴黎那年有90%的话语听不懂,到两年后只有5%听不懂,最后临离开前都已经达到可以侃侃而谈的母语水平。 全离不开这五年夜以继日的勤奋学习。 而在那五年多光阴里,时温只换过两任舍友。 第一任舍友是个美国女生。 不像美剧里那样胯宽腿粗身子壮,Gabriella是一个身材比例很棒的黑皮肤女生,有国内某段时间掀起的‘美黑热’所追求的最完美的肤色。 性格直爽开朗,为人漂亮有趣,有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会直接明说,从不搞小动作。 是时温最喜欢相处的类型。 唯一有一点不太好,就是男朋友换的太勤了。 还总爱往公寓里带。 虽然关着门并不会让时温长针眼,而且以她刚与贺承隽分手整夜失眠的状态,也不会吵到她睡觉。 但在那长达两个月的夜里,时温都是听着他们隐隐约约的欢愉声背单词读课文的。 还没等时温想好该怎么委婉表达,Gabriella好似已经自知这样会打扰到她。 于是,在她和她男朋友们协商过后。 把恩爱时间提前了。 从每天夜里的交颈而眠变成下午放学的白日开战,时温还认真思考过这是不是什么每天都必须得完成的任务。 不过下午放学她一般都在图书馆也不常在家,至少这样晚上能专心背书,小憩一会。 在巴黎生活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时温就遇到了传说中的入室抢劫。 幸好当天Gabriella跟她男朋友在。 她男朋友瘦的跟猴儿似的,脸也长的嫩,整个人看起来就没什么威慑力。 但骨子里够男人,听见声音后迅即从厨房里抄了菜刀,看架势是要与匪徒血战到底。 却没想到Gabriella二话不说,直接从房间里拎出一把真□□来,上膛瞄准那些匪徒。 别说那些匪徒觉得害怕,连她男朋友都被她这种汉子气吓得刀落人抖。 后来时温心有余悸地问她,怎么敢在公寓里藏b类枪,被发现会有处罚的。 Gabriella耸耸肩漫不经心说,这是她参加射击运动向警察局申请后能合法持有的东西。 得益于Gabriella如此强悍,哪怕她搬走后的那四年,时温也再没遇到过入室抢劫。 最后还是她说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至于是不是真的真命天子时温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时温也不清楚。 只是Gabriella以要和她的真命天子同居为由,甜甜蜜蜜的搬走了。 再后来的第二任舍友,就一直是那个同样从中国来的女孩。 叫林可。 人如其名,她长相温婉可人,性格是与张扬爽快的Gabriella不同的活泼可爱。 她比时温大一岁,是学服装设计的。 原本打算一毕业就回国,但后来还是选择留在法国工作。 时温见证了林可从乐观开朗,到和谈了三年恋爱还在机缘巧合下见过双方家长的男朋友,因为异国恋见不着面时差还大的原因分手的歇斯底里。 变成中间那两年里的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再到最后认识了现在这个法国男友后的红光满面春色荡漾。 关系不能说形同姐妹,也至少没闹红过脸。 所以时温确实没能感同身受到中午那个女生的愤怒。 其实总的来说在巴黎的那六年挺好的,她跟随不同的名家大师学习绘画雕塑。 与陆夜白一同去观赏时装秀艺术展,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鉴过各色各样的画。 确实如陆夜白当初所劝她那般,这种艺术氛围不是能在国内轻易体会到的。 只是要为之付出些辛苦罢了。 第64章 越可心 如果我当时没走就好了。 “…欸, 贺承隽,你快去试试这套。” 时温食指勾了件雾霾蓝的休闲西装外套,和件不规则白衬衫递给贺承隽, 不由分说的推着他往试衣间里走。 贺承隽唇瓣蠕动想征求她的意见,能不能换成旁边那件黑色皮夹克,这件实在太亮了。 被时温叉着腰装凶道:“赶紧去换,再不换就让你穿那件大红的了。” 试衣间帘子被慌忙拉起,隔绝了时温装出来的娇蛮。 店内柜台正中央的时钟指针还没到九, 这个点儿正是保安琢磨着到点关门,店员懒散想赶紧下班回家, 人们兴奋的不愿离开的矛盾点。 商场过道里摩肩接踵, 透过每个店面的光洁玻璃窗, 总能看见衣装引人的模特和结伴而行的面孔。 屁点大的小孩儿们撒了欢似的各处乱跑,这也想摸摸、那也想看看。 那个故事的最后,以时温满载遗憾的一句‘如果当时我没走,能一直在江南陪着你就好了‘为结束语。 贺承隽抽了张纸巾擦嘴,不认同道:“时温, 人不能总被遗憾禁锢, 所有遗憾都是为另一种圆满铺路,往前走就是了。” “如果频繁回头,甚至还想原路返回,那才是真的辜负了遗憾。” “既没给过往一个合理交代, 也没给将来一个顺理成章。” 听听, 不是哲学家能随口说出这种含义深远的话来? 分分钟治愈她的不甘与惦念。 至于时温到底听进去了没,贺承隽不知道。 只知道被她牵引着按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六年前那家男装店,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它真的还在。 整间店面看起来像是常被收拾打扫的, 跟六年前比起来并不显年代感,内里顾客不多却个个收获颇丰。 反倒是对面那家香水店听说早就倒闭了,换成现在这家知名网红奶茶店,不少人在门口排队拍照打卡。 这是时温第一次由心而发的感受到,买买买是件极其愉悦的事情。 以前时沁从不会浪费时间陪她逛街,陈岳害怕她花钱大手大脚,外婆去世前又最爱穿定制的旗袍。 外公爱屋及乌的从小开始就找专人给她定制旗袍,时刻教育她旗袍和节省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积淀的国粹。 要有自觉传承和弘扬民族文化的精神。 旗袍一穿就是这么多年,再想换成其他衣服反而浑身不习惯; 也被没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几乎都是求质不求量,觉得有用或是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的东西才会买。 因此她与江北那群名媛淑女们逛街,通常就是她们大包小包拎一堆,甚至还得喊人帮忙来拎。 而时温只买一两件,更多时候是空手而归。 那一两件里有时是给外公买的唐装,有时是给时沁买的衬衣,真正买给自己的少之又少。 而如今将心态放在为贺承隽买衣服上,时温恨不得把整个店里的衣服都给他打包一件。 时温把这个责任推脱给因为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学画画,没空玩芭比娃娃,以前没给玩偶换衣服换够,长大了自然就要给宠物和男朋友换。 毕竟缺少的经历总是要找机会补回来的。 时温正迈着小步缓缓翻看店里落地衣架上其余的衣服款式,迎面走来一个挽着利落丸子头妆容精致的优雅女人,站在她面前嫣然一笑问道: “你好,冒昧打扰,请问你还记得我吗?” 白色衬衣黑色包臀裙,印着店名的制服一点都不会让她显得老气,反而衬托出她曼妙的身姿曲线。 胸前别有的名牌显示她叫越可心,是这家店的店长。 时温停下动作蹙眉回想,对上女人温婉的面孔和真诚的笑,心底猛然有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呼之欲出:“你是不是六年前那个……” 越可心主动走上前来打招呼时似是没料到时温还会记得她,听完时温的话还愣了愣,才又扬大了嘴边的笑容,“是啊,我就是六年前和你说黑色更好看的那个女孩。” 两人相对而立于衣架前闲聊了几分钟,时温通过越可心的讲述才知道。 原来六年前她来买衣服那天,碰巧是越可心在这里工作的第一天。 越可心大学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她没像专业里其他同学那样抱有远大志向,想当市场部经理想做市场策划什么的。 她就想当个销售,当个好销售。 那个时候的工作普遍不好找,不光看能力还要看学历,而且不是工资低就是隐性加班多。 越可心来商场逛街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家店在招导购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简历,面试上岗意外顺利。 被制服包裹的那一刻,越可心觉得自己离目标就差一步之遥,可现实却让她摔得很惨。 在这儿做了许久的两个老员工倚老卖老,杂活累活接待全丢给越可心做,轮到开单记提成就记到她们自己头上。 明明上一秒还和她有说有笑的男顾客,就因为约她吃饭被她拒绝,下一秒立马变脸给店长投诉说你们这员工的服务态度怎么这么差。 本来就没打算买的东西,直接找了个合理借口全都不要了,让忙前忙后的越可心白忙活一个多小时。 不仅如此,店长还当着两个看好戏的员工训斥她好半天,不由分说的扣了她一百块钱。 那个时候她的实习工资只有2千块出头,扣一百就相当于一天半的工资没有了。 每天下午五点被准许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越可心那天没去吃饭,就蹲在商场卫生间里哭了一个钟头。 时间一到,抹掉眼泪饿着肚子还得装没事人一样,继续笑脸相迎。 毕竟生活不是使使小性子,闹闹小脾气就能放过任何人的,没把骨头打断光让筋连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满口碎牙带着血,咽不下去也得咽。 那时越可心早已身疲心乏,但见到时温进来还是红着鼻头掩着泪,打起精神来尽职尽责的努力招待好她。 因为时温那张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相与的人,更别说当时两手空空从香水店出来以后情绪低落。 令越可心全程惴惴不安,生怕呼吸重点时温都会投诉她。 可出乎她的意料,时温竟然是她那天招待过的所有顾客里,最好说话、最爽快的人。 甚至走的时候还送给她一把进口巧克力。 越可心要熬到晚上九点半才能下班,中午因为情绪低落没吃多少饭,晚餐时间又因为委屈耽误了。 那个时候的她早已饥肠辘辘,快要支撑不下去。 时温随手送她的那几块巧克力,在越可心眼里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躲进角落狼吞虎咽的吃下三块,不知道是巧克力本身能量充足,还是时温对她的善意鼓舞到了她,越可心感觉吃完巧克力以后的自己又变得动力满满。 而且不浮夸的说,那是她过去22年里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 她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味道。 但当她晚上回到出租屋,按照包装纸上的字母一个个比对输入进某宝搜索,看到结果后大惊失色: AMEDEI巧克力,270块一小盒,里面只有14小块。 折合下来一个硬币大小的巧克力就要将近20块钱,相当于两顿饭的钱。 越可心突然就觉得,那个巧克力如果没有她当时的心境加持,也照样会很好吃。 她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她羡慕疯了。 在她为了那一百块钱难过的心像滴血时,比她年纪小的时温却能随手抓出二三百块钱给她。 只是因为她推荐的那件衣服符合她的心意而已。 可短暂的羡慕过后,越可心坐在书桌前郑重而又庄严的拆开一块巧克力的封纸,一小口一小口的仔细品尝那块巧克力。 巧克力细腻浓醇却不腻味,不似她以前买过的那些廉价的、多吃两口就甜的发齁的劣质巧克力。 越是用心品尝,越能体会到微苦回甘后的清甜。 她再次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味道。 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透明玻璃罐子,将时温送她的那些进口巧克力全都放进罐子里密封起来,放在一个随处都能看得见的地方。 也正是那晚,越可心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家店里闯出个名堂来。 她也要做到像时温一样,能眼都不眨一下的仅因高兴就能送别人进口巧克力,为别人带来温暖。 因为这股压在心底的冲劲,越可心熬走店里一批又一批长吁短叹的销售,仅用了三年就坐到店长的位子上。 这家店在她的带领下,几乎每个季度的业绩都是八家门店里最高的。 她的月薪也从刚开始的2千出头,变成现在的3万有余。 甚至还贷款买了房子和车。 而那个装着几块早已过期的进口巧克力的玻璃罐子,仍旧摆在越可心新家最显眼的位置上。 每天早上醒来,她看到那个罐子都好像见到久别经年的时温夸奖她:“啊,果然,我就知道你肯定适合当店长。” 然后干劲儿满满的开始新的一天,为自己更宏伟的目标奋斗。 越可心感激的笑了笑,对时温道谢:“不骗你,真的,如果六年前那天我要是没有碰见你,那我可能在做完第一天就要放弃了。” 也根本不会有如今这个,在销售行业混的如鱼得水的她。 在这漫长的六年来,越可心不是没有期待过时温有一天会再次光临门店,再为她口中那个‘他’买件衣服。 甚至是天天都期盼着。 但她再也没见过时温。 希冀之石在时间长河中冲刷,再深的印痕都早已被消磨在反复涨退间。 就在越可心以为她们这辈子都只会有那一面之缘时,她与时温才又见了面。 这次不再是幻想,而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时温站在她面前。 眉眼漾开能透底的水光,里面是不掺任何杂质的赞赏,融进话语里再次击打在越可心身上: “你真厉害啊能坚持做这么长时间,要是给我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不过你是真的很适合当店长,有你这样的导购来买衣服都是种享受。” 看吧。 什么叫教养内涵,什么叫不低看人。 这无数年里,哪怕已经成为一店之长很久,越可心都仍然摆脱不了‘小姐’,‘服务员’这些称呼。 甚至再过分一点的会直接喊她’诶,就你,过来一下‘。 唯独时温,无论是六年前刷完卡对她说的’谢谢’,还是今日里的‘导购’,都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也让她知道,做销售这份工作并会不低人一等,她也是可以与时温平视的。 那一刻,越可心不得不承认。 无论再过多久,无论月薪多少,她都无法成为时温这种表面从容内里强大,能从骨子里发散温柔教养的人。 第65章 雾霾蓝 这是不是就代表我有好朋友了呀…… 贺承隽在过去24年中, 从没有像这次试衣服一样磨磨唧唧过,迟迟不愿从试衣间里出来。 扣好时温选的白色衬衫纽扣,外面套上雾霾蓝西装, 贺承隽对试衣间那面落地镜里与衣服风格迥异的脸叹第八口气的时候,放弃挣扎。 心里清楚,要是他再不出去,时温就要进来抓他了。 贺承隽脚步磨蹭着迈出试衣间,撩开帘子那刻, 立即将不远处看起来与导购相谈甚欢的时温尽收眼底。 女人一袭珍珠白脆竹旗袍傍身,侧对他的腰线处被一排整齐有序的线扣修饰, 衣襟处挂着块带绿色流苏坠的白玉, 随她一举一动飘荡。 及腰长发被根白玉簪子盘挽在脑后, 明眸皓齿笑面如春,贺承隽觉得书中描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时大家闺秀,也就是如此了。 显然时温也及时注意到他这边拉开帘子的动静,微侧身子冲他招手。 越可心顺着时温招手的方向瞧去,在贺承隽面容闯进眸光中的那瞬, 心中莫名确定。 这位必定就是六年前时温脱口而出的那句’这件肯定很适合他’中的‘他’。 明明他的面相是那样不善, 薄唇未笑眸光如刃,温润清朗的雾霾蓝色完全盖不住他周身的侵略性,如头隐藏在润玉中的狼。 可偏偏对时温是那样的柔情专注,她说一他绝不说二的纵容。 贺承隽踏着不情不愿的步子过去, 听时温给他介绍那位导购是她六年前来这给他买衣服时认识的姐姐。 在被她上下仔细端量中与越可心简单点头打了个招呼, 就听她上唇碰下唇,给出一个无法辨认到底是好还是坏的评价,“贺承隽,你穿这身衣服真像个长了狼狗脸的奶狗, 简称奶狼。” 动动胳膊迅即将那件外套脱下,贺承隽拎起时温手下那件黑色美式复古皮夹克套上,立马恢复将人拒之门外的高不可攀模样。 转身隔着远距离照了照镜子,十分满意。 还是黑白更适合他。 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挂在他身上太花了,虽说风格和脸不太配,有颜值和身材镇着也不会丑。 但贺承隽就是认为,穿出那些去就像个招蜂引蝶的醉鱼草。 时温在这件事上与他达成了共识,随手抓起贺承隽搁在架子上的雾霾蓝西装想挂回衣架上,却被旁边的越可心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说:“怎么能让你做这些呢?” “又不碍事,顺手的事儿而已。倒是你,一个店长还亲自过来帮我们收拾衣服,这怎么好意思啊。” “店长怎么了?无论当什么我都愿意给你收拾衣服。”越可心面颊欢愉却态度强硬,三下两下就把那件衣服挂好。 时温也不再与她争,浅淡一笑由着她去了。 但之后再拿衣服让贺承隽试,都是先看好码数款式,问过贺承隽的意思后才往下取。 试出来没什么问题就直接打包结账。 因此越可心说要给她们收拾衣服,其实也就收拾了那一件而已。 之后趁贺承隽在试衣间里试t恤和裤子的几分钟,越可心又抓紧时间跟时温多聊了会儿。 了解到时温六年前来买的那件外套确实是给贺承隽的,但因为某些意外弄丢了,又带他来买。 这六年没再来过是因为时温去巴黎留学,才刚回江南来不足半月。 越可心内心的艳羡全摆在脸上,缠着时温给她多讲了几件在巴黎的趣事,感叹她有机会也想一个人出国旅游,去见见世面。 时温挑挑眉,眉眼间是疏淡的好奇,口中的话却未露分毫,“可心姐怎么不带男朋友一起去?是不是嫌他太唠叨了?” “才不是,都没人唠叨我。” 越可心觉得和时温聊天舒服极了,时温完全不会对她过往的事情好奇到追根究底。 都是安静认真的听她讲述,然后在话题快要结束时,浅淡抛出一个新话题。 既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又不会感觉被冒犯到,反而恨不得不经意间就想对时温多说些。 因此不用时温追问,越可心就大方坦荡的向她道出自己为数不多的恋爱经历。 时间不允许也没说的太详细,但胜在越可心会抓重点,让时温了解了个透。 大致就是,越可心以前总共谈过两段恋爱。 第一段是在大学,那个时候越可心和大多数女生一样,对从校园到婚纱的爱情满怀憧憬。 尽管周围人婉言相劝,说那学长的感情经历丰富,不是她的良人。 可她还是一头扎进罗曼蒂克的诱惑,挖心掏肺地和那个比她大一届的学长在一起一年半。 早安晚安从不落,外卖礼物送温暖,花钱费心占时间,最后却落一场空。 在某天出去兼职时,越可心亲眼目睹上一秒叮嘱她要注意安全的男人,下一秒就和其他女生相依相偎进酒店前台办理入住。 满腔爱意终于被现实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退开当局者迷,成为旁观者清,越可心自虐般寻蛛丝找马迹,才恍然大悟。 在那些学长说有事在忙的时间里,全都是在和不同的女生鬼混在一起。 同时对好几个女生嘘寒问暖送礼物,喝酒暧昧开房间,井井有条一样不落。 越可心得知的真相越多,整个人就越崩溃。 也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个学长和她聊天时,口头禅总是‘我无语了,我真的无语了’。 哪怕日历扯掉了七八年的光景,也经历过无数匪夷所思的人。 再提起这段刻骨铭心的初恋,越可心仍然恨的牙痒痒,白眼接连翻:“废话,他当然无雨,因为他的雨露全均沾到其他女生身上了,对着我就只能无雨咯。” 越可心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销售,不说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至少口才了得讲话幽默。 死的都能说成是活的。 因此时温明知道当下是该与她同仇敌忾渣男,懊悔年少轻狂,但还是忍不住被她的话逗到憋笑憋的艰难。 咬紧后槽牙绷住想上扬的唇角,时温装作若无其事的揉揉脸颊:“真是个混蛋。” 越可心抱臂斜觑她一眼,自己反倒先压不住嘴角的笑,‘扑哧’一声点燃了时温的笑意。 两人相视而笑了好半晌,越可心才又接下去。 第二段是在遇到时温的同年里。 有位独自来挑选衣服的男士借‘加个联系方式方便订衣服’为由,一来二去与越可心相熟,并隐晦的表达出对她的欣赏以及想与她更进一步交往的想法。 那位男士比越可心大五岁,无论是衣着品味还是阅历见识,都不在一个档次上。 谈吐举止间自是会散发出诱人沉沦的魅力来。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陷入爱河的越可心保留了一丝理智,希望自己别再犯以前的错误。 可她又忘了,男人较她多出的五年不仅是时间经历,更是心思手段。 直到那位男士的老婆找上门来,拽扯她头发拿奢侈品牌的包包摔打她的时候,越可心才后知后觉: 原来那位男士早已成家,并且妻子都已经怀孕生产。 幸好越可心有备份聊天记录的习惯,后来拿给男士的妻子看,证明她也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不是有意要当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婚姻。 这件事才以男士的妻子给她道歉为结束。 只是再后来,不乏各种年纪高低性格闷朗的男人试图与她更进一步了解,越可心都及时将那些未萌芽的种子杀灭在死土里。 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觉得有没有爱情都不是很重要了,她只想让自己别再不开心、别再经历那些烂事儿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单着,也单出习惯来。 时温属实没料到越可心为数不多的两段感情全以欺骗背叛收场,想着如果自己再安慰她不仅是马后炮,还会再次让她陷入自我怀疑。 眨了眨眼状似无意地引开话题,女孩子独自一个人出去旅游不安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喊上她一起,她可以给越可心当导游和避雷针。 被越可心调笑说,要是她把她拐走了,那不就得让贺承隽独守空房了吗? 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点开扫一扫要加时温的微信。 原本贺承隽只准备买一件外套,却硬生生被时温添成四件外套两件衬衫两条裤子和一件t恤。 美名其曰:既能给他多买几件合适的衣服,又能给越可心增加销售额,何乐而不为? 扫码结账的时候,越可心不仅悄悄按员工价给时温结,还多送了贺承隽两条领带。 “本来是想送你的,但是男装店里没有女生的东西,就只能便宜他了。” 越可心动作流利的将衣物折叠装袋,眼角有点不舍,试着约时温:“以后有空的话,我可以约你出来逛街吗?” 时温的笑容柔中带媚,接过三个满满当当的纸袋,爽快应下越可心的邀约:“谢谢可心姐,等你下次调休的时候我们出来逛街,不带他。” 直到坐进副驾驶里被清凉暗色裹挟,自时温周身散发出的喜不自胜还是未见半点收敛。 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贺承隽也乐见其成,但还是想听时温跟他叨叨那些让她开心的原因,遂问:“这么开心?” 这句话就像个神秘开关,回家的一路上时温的嘴就没再停下来过,从六年前意外相识讲到今天再遇。 如果车里偷藏迎春花的种子,一定能被今晚时温挥散出的温和春风催绽。 “贺承隽,你说这是不是就代表我有好朋友了呀?” “……” “好神奇欸,我竟然因为能一把巧克力交到一个好朋友。” “……” “你说我下次见她是不是该给她带个礼物呢?送什么好?项链口红还是包?” “……” 第66章 檀香盘 “看吧,你爹还是更爱我。”…… 时温的话上句紧接下句, 密到贺承隽根本找不到空档去回话,只能等她什么时候觉得说过瘾了再接话茬儿。 但显明时温今晚似打了兴奋剂,哪怕贺承隽不接话, 她都能自言自语一直说下去。 “要不我把我在巴黎买的那个限量款送给她吧,我都还没舍得背过呢。” “……” “不对,我好像还有套珍藏的首饰很好看,她戴上肯定能衬的起来,我觉得挺配她的…” “……” 贺承隽把时温今晚忘乎所以的兴奋归功于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结交到女性蜜友。 江北的女生分两类, 要么只会一味应承附和她,要么只会拉帮结派孤立她; 南江三中和她说过话的女生很少, 心怀鬼胎又不敢靠近的不少; 法国那两任舍友勉强能算, 但不如越可心这般让她感到亲切。 时温会欢欣雀跃, 激动兴奋也是正常。 怀想当年他与黑子不打不相识成为铁哥们后,他也有阵子因此心情格外舒畅。 总有种无论自己做什么事都有人分享、分担的底气。 友情、亲情、爱情。 这三者可以任有,但不能全都没有。 毕竟人类的祖先猿类是群居动物,哪怕经历日久年深的潜移默化,也无法改变骨子里对结伴同行的向往、想与人为伴的本能。 若是让时温听见贺承隽此时此刻的心声, 定会停下口中的千言万语, 也要可惜他不去学哲学真的是抱璞泣血。 “完了,贺承隽,我一开心竟然忘记了。”时温忽然话锋一转,美眸内全是对自己的不满。 语气从上一秒的犹豫不定, 无缝衔接到现在的遗憾懊悔。 这是终于能把他禁言许久的落灰麦打开了, 贺承隽不紧不慢的拨下转向灯,单手放在方向盘上摩挲掌控,转弯再回正,漫不经心问她:“忘记什么了?” 时温眼巴巴的盯着贺承隽修长分明的青筋手瞧, 稍一用力,宽大的手背上就会立刻显现出五条清晰凸起的青色血管,埋在皮肤下蔓延到臂肘。 无意识称赞道,“你单手打方向盘的样子真帅。” 小时候某次时温窝在家里看访谈,主持人问某个女孩说,你喜欢他什么? 就见女孩臊红了脸,眉眼间皆是不好意思的羞涩。 嗓音却是与之不符的坚定不移:他真的没有任何缺点,没有一个地方不符合我的喜好。 那时她在干什么?翘着脚哂笑,在心里默默吐槽。 时温在遇到贺承隽之前从未相信过怎么可能会有完全符合心目中幻想的纸片人的人存在呢? 而且就算存在,也无法在亿为单位的人中恰好相遇,更别说那么优秀的人会属于自己。 也觉得人们总爱在别人面前夸奖喜欢的人没有缺点,抛去为数不多的想让别人羡慕自己的心思,无非就是恋爱使人头脑发昏,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但现在她是真的坚信,每个人的生命中或早或晚总会出现一个命定之人,那人或是如流星瞬间消失,或是如烟花短暂绚烂,或是如日月昼随夜伴。 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满足所有苛刻的特定喜好,侵入占据满心满眼,想要与之水乳交融。 贺承隽在换挡间歇略偏头扫时温一眼,她眸子里亮晶晶的像藏满了星星,头顶上的所有加起来都不如她眼里一半亮。 散漫语气里暗含戏谑,“嗯,也不看是谁男人。” 哪怕之前因误会分开,时温都不曾怀疑过贺承隽就是她的命定之人。 但还是会在某些她没多言语他就能理解的瞬间、那些她答非所问他也能接上的片刻,加深内心的坚定。 狐狸尾巴被夸的摇上了天,时温几次想扯唇压下嘴角的笑意都以失败告终,索性由着它去。 导致从嘴角经过的话语都沾染甜腻,像打翻了的蜜罐儿,“其实六年前我去商场是想给你买瓶香水的,但我把那家店里所有的味道都试过一次也没闻到和你身上味道一模一样的香味,那些都挺刺鼻的,不如你身上的檀香味好闻,所以就没买。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个牌子的啊?” 不仅是六年前在商场里,在巴黎时有几次陆夜白强硬地拉着她去逛街也是,时温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走进每家香水店里挨个挥闻,想找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味道。 却次次败兴而归。 那个味道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时温藏在心底的执念。 直到后来偶然间碰到过一个信佛的中国男人,在他身上时温才终于闻到些与贺承隽身上类似的味道。 追问下也知道那并不是香水味,而是檀香燃烧会散发的木头香气。 虽然代价是那个男人以为她也对佛教感兴趣,拉着她从大乘佛教一直讲到小乘佛教,要不是被导师叫走估计还要接着给她讲藏传佛教。 但她觉得很值得。 时温陆陆续续买遍了市场上所有能买到的檀香,甚至不惜花重金让世界各地的代购帮忙代买纯檀。 仅仅是因为只有每天晚上燃着檀香,闻到那丝与贺承隽身上相似的味道,她才勉强能睡的着觉。 而对于佛教知识的学习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天抽空干啃一点,日积月累起来便是鸿沟。 渐渐的,她的练手画中关于佛教的因素越来越多,还被同门师兄提醒过说:法国这边几乎都是信天主基督,小心被有心之人以此游说。 时温才再没画过。 画可以不画,心中的人想忘却忘不掉。 时温有段时间快被脑袋里时不时就要跳出来的贺承隽的影子弄到魔怔。 于是后来练手画又改成画贺承隽。 拿铁锹给她种玫瑰的,在海边给她盖衣服的,带她去医院火车站的,坐福利院里吃她饭的…… 再到只穿一条单裤的,踩着箱子喝酒说笑的,赤身裸体躺着睡觉的,带着眉钉纹了纹身的…… 还因为那张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脸,被阿道夫教授旁敲侧击问,这是不是她心中的阿瑞斯。 时温的画笔停在半空,好半晌才呢喃念叨说:他哪里是阿瑞斯,分明就是阿波罗。 英俊聪明稳重,充满力量与勇气,如阳光般明亮但不刺眼。 在她心中是信仰般的存在。 后视镜中模糊映出的贺承隽的面额快速划过一丝疑惑,又隐匿在光线暗淡的车厢里,淡然开口:“没有牌子,回家拿给你看。” “怪不得。”时温点点头,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找遍所有大牌香水店都没找到过类似的味道,原来是没有牌子,就算挨着一家家小众香水店挨着找估计都不一定能找到。 本以为离别墅还有不近的一段距离,却不知在她小嘴嘚吧嘚吧的讲述里,车轮早已代替眼睛压过了那些路面。 一回到家,贺承隽换了鞋就惦记着上楼去给她找东西,连等在家门口拖着身子跟了他一路的时眷都顾不得摸一下。 在两个暗戳戳争宠的女人间大获全胜的时温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曲腿蹲在趴于楼梯口处无精打采的时眷身旁。 倒着摸了把它油亮顺滑的黑毛,把它才费力舔顺的毛全摸炸起,像得到糖果的孩子般挑衅道:“看吧,你爹还是更爱我。” 时眷贴在冰冷地面的头都懒得抬,金黄的眼珠子向上一翻又落下,被毛茸茸的黑色遮挡,不愿瞧她那副得意的嘴脸。 当听到楼梯上重又响起的细微‘噔噔’声时,时眷立马换了副嘴脸。 站起身来甩了甩身上被时温弄的不平整的毛发,想以最好的姿态迎接贺承隽的宠幸。 可惜贺承隽既看不懂它的心思,也听不懂它的叫声,一门心思只顾着宠爱它身旁那个‘恃宠而骄’的大女儿。 因此看都没看时眷一眼,将手里的明黄色圆柱桶递给时温,“这是贺尔岚以前嫌厕所味道呛,摆在厕所里除味的。” 时温顿时凝了眉梢,脸上的笑意也冻住,伸手接过圆桶,一点点拧开盖子。 里面是用透明塑料纸包裹着的一盘盘像蚊香一样的檀香盘,还剩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量。 耳畔消失的声音渐又响起,不用她问贺承隽就主动把她想知道的都交代了,“很便宜,小时候5块一桶,现在15,里面有120个,差不多能用半年。” 时温这才知道为什么方才在车里贺承隽听她说喜欢这个味道时,脸上会出现短暂的惊诧。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喜欢这种廉价的,用来为厕所除味的香盘吧。 “我不管,反正被我看到就归我了。”时温才不管它廉价与否,把盖子严丝合缝的盖上,丝毫不掩饰对它的喜欢。 虽然对这个香味的喜欢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是因为贺承隽在用,如果贺承隽用的是其他的:想必她也一定会喜欢。 但她还是如获至宝。 贺承隽什么时候对她不是有求必应,神情默许。 “欸对……那个……”时温见他话里主动提起了贺尔岚,想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解开那些埋在自己心底的疑惑。 她想问贺尔岚有没有再找他要过钱,有没有再打骂过他,有没有再去店里头打砸乱闹过。 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旦开口势必又要牵扯到在监狱的那六年时间,前不能进后不能退,怎么都不是个好话题,又想着作罢。 这话说给谁谁都会接着问她一句‘那个什么?’,或者是‘你想问什么?’。 可她面前这人是贺承隽,是最了解她一言一行的贺承隽。 贺承隽眸子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动,“死了。” 时温下意识睁大双眼,水汪汪的眼里漾开圈圈震惊的涟漪,呼吸微窒。 “四年前,乳腺癌晚期。” 第67章 热牛奶 这跟谁学的欲迎还拒? 虽然贺承隽与贺尔岚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冰点, 但他总会花钱托人打探消息,随时知晓掌握贺尔岚的动态。 因为他做不到完全不管贺尔岚,任由她作贱自己。 时温六年前亲眼所见贺尔岚对他打骂的那次, 是贺尔岚最后一次来找他闹。 毕竟当时他已经明着说,把店都盘给了徐宴淮。 如果贺尔岚再随意打砸店内的东西,徐宴淮可不像贺承隽那般任由她拿捏,不仅要找她索赔,说不定还得公安局一日游。 她犯不上套不着狼还把孩子丢掉。 放在六年前江南平均年薪才两万块出头的情况下, 五万块钱不算一笔小钱了。 如果正常花销不用说两年,过一年的滋润生活完全没问题。 可贺尔岚挥霍无度惯了, 那五万块钱很快就被她挥霍一空。 儿子的血吸不到就只能继续靠自己, 很快她又开始操回她的老本行。 毕竟年龄放在那里, 再涂多厚的粉也终究不如年纪小的资本多。 从前都是她选择别人,现在只能沦落到有一个选她算一个。 但这次好不容易才榜上个男人还没维持多久,贺尔岚就因身体不适,去医院查出了自己是乳腺癌晚期。 当时黑子把这个消息带给正在服刑的贺承隽时,那是贺承隽第一次没忍住, 在监狱里狠抽了三根烟。 然后哑了嗓拜托黑子说, 找个机会把他那张存着剩余改造钱款的银行卡交给贺尔岚,争取让她多晒几天太阳。 可惜等黑子再费劲找到贺尔岚的时候,她已经在出租屋里吃安眠药自杀了。 虽然是自杀,贺尔岚还是维持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衣着时尚妆容精致的躺在床上, 要不是早已没了呼吸, 大概都会以为她只是累了,先小憩一会儿。 她是体面了,但给她忙活后事的黑子却一点都不体面。 被房东追在身后指着鼻子骂真是个晦气,自己不想活还要让别人房子也沾染上脏东西就算了, 邻里邻居们也没个好脸色。 最后既没办丧宴也没买墓地,黑子依贺承隽的意思,把贺尔岚的尸体火化后装在骨灰盒里,还带去监狱给贺承隽看了一眼。 贺承隽盯着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探视时间到了,才说有空就拿到海边去扬了吧,贺尔岚喜欢自由,最讨厌别人管她禁锢她。 要是知道他们让她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里,指不定又得怎么骂他不得好死呢。 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贺承隽真要是能狠得下心来,早就在外婆去世后不管贺尔岚了。 况且贺尔岚还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但要说难受其实也没多难受,毕竟难受都已经在被她家暴施虐的漫长岁月中消耗的所剩无几了。 留下的只是对亲情的不舍。 贺承隽用大拇指蹭蹭时温藏不住心疼的脸,平静又淡然道,“时温,她们都走了,我没有亲人了。” 出狱后他曾去海边坐着吹了一下午的风,潮涨潮退不仅带走了贺尔岚的骨灰,也带走了他那些难过。 如今再提起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时温抻开双臂紧紧环拥住贺承隽的窄腰,在他怀里喃喃道,“贺承隽,我不会走,以后我当你的亲人。” 她也感同身受过亲人之间打断筋骨还连着血脉的疼痛。 就像哪怕陈岳那样对待算计她,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也会在心里偷偷的难过不舍。 贺承隽看起来稳如泰山,实际也是在悄悄难过的。 只是难过的时候他也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她都知道的。 “嗯,再敢走我真打断你的腿。” 时温第二次听他说出这句她怀念已久的话语,并不像第一次听到那般恶寒。 反而给她带来了浓浓的归属感。 在法国的那五年半里,时温曾无数次在睡梦里因这句话而惊醒。 不是内心害怕的惊醒,而是暗含期望的惊醒。 她宁愿贺承隽当初真的打断她的腿把她锁在身边,也好过笑着对她说睡腻她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戚,光说不练假把式。”时温不以为然道。 当她被贺承隽不由分说的挂在肩上扛进卧室里,用两条皮带分别拴住双腿,表情凶狠地像是真的把她双腿打断了锁起来那般时。 时温蜷坐在地上新奇的左摸摸右看看,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一下,还笑嘻嘻对站在一旁眸色幽暗的男人颐指气使—— “贺承隽,我想喝热牛奶。” 贺承隽:“……”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每逢这种充满暗示性的场景或是肾上腺飙升的时刻,听时温正经八百地说出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贺承隽都恨不得能好好收拾她一顿,好让她能切身记住,下次别再不过脑子就说出这种容易让人产生冲动的话。 偏生一对上她那作古正经的单纯眼神,贺承隽又会把问题怪罪回自己身上。 反思是他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太多,所以才听什么都容易往歪里想。 舍不得真的收拾她。 认命般阖了阖眸,贺承隽转身迈步,下楼去给她热牛奶。 一楼大厅灯灭影熄,像浸在打翻的了的黑墨中不见光影。 白日里晴朗的天气晚上却忽然翻了脸,一颗星子都不愿露面,昏昏暗暗的看不清脚下的路。 贺承隽对自己亲手设计的家具摆放再清楚不过,闭着眼睛都能一路无磕无碰的顺畅走到吧台。 但每次时眷听到他下楼来的声音,无一例外会拖着两条后腿跟在他身后,最后窝在他脚边。 贺承隽怕不开灯会不小心踩到它,索性还是小心翼翼下脚,亮了楼梯旁的月球灯。 牛奶杯在微波炉里无死角吸热,暖黄无孔不入的侵袭力所能及之处。 贺承隽一直留心却没听见时眷的任何动静,揣着纳闷满屋寻它,最后在沙发后对上它那双亮黄的眼。 时眷发现贺承隽注意到它,一反常态拖着身子就往贺承隽的反方向爬,边爬还边回头似是看他有没有来追它。 见他没跟上,甚至还故意放缓了速度。 不知道为何,估计是男人偶尔准确的第六感在提醒他。 贺承隽瞅见时眷这样,心底凭空冒出一句:这猫跟谁学的欲迎还拒? 上面那位向来只打直球,有什么说什么;他虽然不爱说,但也没表现出欲迎还拒过。 可能是在宠物店?也不应该。 但他又不能去问时眷,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叫一顿还浪费唾沫。 索性将其与多疑善变、口是心非、不讲道理并称为是雌性生物骨子里的本能。 耐着性子哄,准不会出错。 贺承隽脚尖方向一转,从柜子里拿了根猫条拆开去勾引时眷,他的胳膊往前伸,时眷就往后退。 他再往前伸,它继续后退。 最后被逼到角落里实在无处可退,面前堵着明晃晃的猫条,时眷才‘勉为其难’的伸出舌头去舔。 要不是贺承隽注意到它每次回头都专门偏移方向,故意朝着角落的方向后退,真就要被它这副‘不情不愿被逼无奈’的表情骗到。 不得不感叹一句:真不愧是时温养出来的猫,和她一样聪明,不用人教就能玩出一手好欲擒故纵的把戏来。 要不是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贺承隽真得怀疑她俩是不是天天背着他偷吃唐僧肉。 没有美食礼物哄不好的女人,也没有零食玩具哄不好的母猫。 一根猫条吃净,时眷就似服用了β-受体阻滞剂阻断大脑部分关键的化学信号般,丢失了刚刚与贺承隽闹脾气的记忆。 歪着头连续在贺承隽干燥带有薄茧的手心里摩蹭,间歇还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舔他手指再往脑门上蹭。 贺承隽哄着时眷消了莫名其妙的小情绪,揉捏了它的猫头几下,站起身来回厨房。 微波炉里被方体圈住的暖黄灯光早已暗下,奶香味从缝隙里窜出弥漫在大厅。 大概以为牛奶也是给它热的,时眷屁颠屁颠拖着身体爬到吧台后仰望贺承隽,眼巴巴等他继续好脾气的投喂它。 却不想感情再次错付。 贺承隽细致的隔了层布子,端着烫手的透明玻璃杯就要上楼,还不忘让时眷‘死’的明白点,“你乳糖不耐受,不能喝牛奶。” 随着月球灯重新转暗,贺承隽如梦的身影又消失在楼梯尽头。 时眷不死心的又在楼梯口候了许久,等到的却是楼上卧室门阖起的声音。 不禁气急败坏:“喵!喵喵喵!” 可惜再无人回应它。 罪魁祸首本人管完小的还得赶紧管大的,刚一进卧室,就被里面的场面打了个措手不及—— 下楼前还衣衫完整双手自由的时温,等他端了杯牛奶上来的功夫再看,就变成穿着白色性感的蕾丝睡裙,把自己双手都绑起来蜷在原地等他回来的模样。 幸好不傻,还知道先垫个坐垫再往地上坐。 趁下身窜起的火还没烧到大脑前,贺承隽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让往时温白皙水嫩的皮肤上瞅。 但耐不住某人有意撩拨他。 时温喝个牛奶也不老实,要他端着喂就算了,一会儿动动胳膊,一会儿抻抻腿,裙摆随着动作不断往上蹭,盖不住的雪白越露越多。 还要装模作样的用被她自己捆起来的双手去遮,活像原本不想给他看,只是无意露出来便宜了他而已。 贺承隽见状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心忖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原来他才是那个落进白虎岭白骨洞里的唐僧。 时温一口牛奶没来得及咽下,乳白色顺着嘴角划过尖细下巴往白色蕾丝裙上滴落。 本就若隐若现的起伏随着水渍的蔓延强势侵入眼底,不容忽视。 贺承隽姓贺不姓柳,虽然他脑子里的理性归苏格拉底管,但感性归时温掌控。 最后那杯牛奶贺承隽换了种方式才让时温全喝完,累的她连上床的力气都没,蜷圈在地垫上就睡着了。 第68章 恨嫁女 银戒吧,钻戒容易被盯上。…… 自从跟时温和好后, 贺承隽几乎没再住过学校宿舍。 无论次日清早有没有早课,他都会在健完身后风雨无阻的开车带时温回家。 两人阴差阳错错过了彼此最宝贵的六年时间,现在恨不得要把一天24小时劈成48小时相处, 又怎肯浪费晚上美好的独处时光。 时温隔天清早从贺承隽怀中醒来,目光对着白色天花板放空,心中暗念还好贺承隽能较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不然以他这么重欲,要起她来不眠不休的架势来看,她天天早上都得扶着困疼的腰去上课。 今天周三有早课, 想赖床多睡会儿缓缓身上的疲乏都不行,时温越想越气, 扭头在贺承隽没纹纹身的另一边锁骨上用力咬下个牙印。 齿印个个分明, 泛红微肿。 显然已经选择性遗忘, 昨晚分明是她先撩拨他的。 抽着气沉声‘嘶’了下,贺承隽之前还雾气弥漫不太清明的墨眸直接疼清醒,脸色未变的摁着时温的后脑勺,凑近亲吻她圆润光洁的额头。 时温挣扎开来,又扬着下巴开始胡乱啃咬他冒出胡茬的下巴, 没咬疼他反而把自己的唇瓣扎的生疼。 委屈巴巴的埋进他怀里不吭声了。 贺承隽不由失笑, 追吻了吻她脑袋顶上的乌黑秀发,大掌放在她肩胛骨处有规律的轻拍,像哄小孩子般无声哄她。 间歇轻微走神想,他的生活可以用一句话来准确归结:喂完大的喂小的, 哄完大的哄小的, 管完大的管小的。 而且每天喂的东西不同,哄的原因不同,管的方面不同。 根本不会有机会让他觉得无趣生厌。 反而在这一天天换汤不换药的重复里找到爱情的真谛:和相同的人做尽不同的事,每次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新鲜体验。 既不缺乏新鲜感又不会觉无聊, 何来担心因一时疏忽另一半就会出轨? 时温却埋头在盘算另一件事。 她感觉回江南与贺承隽和好以后的时间过的特别快,快到一眨眼都已经与他重逢一周了。 好似上周的今天在教室里重新见到他就在昨天。 可她又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慢到这一周里他们一起面对了无数件大事小事,好事坏事。 那些事情像无数条隐形的线将两人绑在一起,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异常牢固,再也不能分开。 给她一种已经跟他过完一辈子的错觉。 无论是快还是慢,只要她呆在他身边,就能感到幸福安定。 所以时温得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声:她恨嫁了。 尽管正式确立恋爱关系才几天,哪怕当时是她先主动求爱,但每个女孩心底都希望求婚是男孩子先主动。 就连时温这种大大咧咧,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的女生也是。 既想又不能明说,时温只能委婉的在贺承隽怀里举高右手,逆光对着无名指上那枚玫瑰银戒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点贺承隽:“贺承隽,你说我的手这么白这么细,是不是戴钻戒要比戴银戒好看啊?” 贺承隽同她目光一起看,像是没有抓到她话里想表达的点,沉默半晌给出一个很中肯的答复,“你的手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时温刚想接的话哽在喉间,说也不是咽也不是。 有些不死心,她不相信贺承隽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话题上和她断接天线,撅嘴追问:“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总得有个最好看的吧?” 这话贺承隽倒是蛮认同,毕竟她右手中指只有一根,也不能两个同时戴。 思索片刻答,“银戒吧,钻戒容易被盯上。” 时温:“……” 心间哽着口气起床,卫生间门被重重碰上,跟在时温身后也想进卫生间的贺承隽暗自庆幸:还好他步子迈得不大,不然鼻子都得被拍扁。 门复又被拉开,从里面气势汹汹走出来的时温差点撞上门口人高马大的贺承隽,白他一眼,侧身绕开他踢踏着拖鞋下楼。 贺承隽不用靠近楼梯口都能听见时温哗啦啦往咖啡机里倒咖啡豆的声响,混着间歇响起的马克杯底沉沉磕在吧台上的脆响。 无一不在向他透露:他大女儿现在的心情很差。 刚想下楼去哄哄,就见大女儿撇嘴耸眉的回来,一言不发的避开他去穿衣服化妆。 全程撂都不撂他一眼。 照这个收拾速度和生气程度来看,一会儿时温把他扔下不管也不是不可能。 贺承隽表面声色不动,动作快马加鞭的在时温打扮好自己之前,找出两把长柄伞站在卧室门口等她。 屋外不知何时落雨了,丝丝密密的细雨接连滴掉在屋檐上,再聚拢成水串挂在檐角,打破雾色为地面染上暗沉。 看起来已经下了有一阵子,院里地上没有一块是没被雨水浸湿的,还有零星几块坑洼处集起小水潭,倒映出雾蒙蒙的天。 成片的火红玫瑰丛因绵绵春雨滋润,个个花苞里含春带露的,妖冶极了。 时温心里闷着气,没心情欣赏美景,贺承隽一心想着怎么哄时温,也没心情看。 撑伞护着时温上了副驾驶,又转身到驾驶座当司机。 贺承隽不由庆幸时温今天穿了高跟鞋不能开车,否则他就得在家和一脸懵然的时眷大眼瞪小眼了。 雨刮器极有规律的升降带走窗外水雾,贺承隽将车子稳当停在红灯前,频频侧头瞧时温。 时温自上车起那一刻,就斜靠在座椅和玻璃窗的间隙中闭目养神。 贺承隽知道她没有睡着只是懒得搭理他,唇边的话唸了又唸,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到达学校买了早饭,时温第一节 课在A楼,而贺承隽第一节课在H楼,只能就此分开。 这一分开,就是半天没见。 贺承隽第一节 大课的老师拖了会儿堂点名,没给他去下节课上课的教室里堵时温的机会。 而时温第二节 没课,就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稿子记下午开讲座要讲的内容,手里还一心二用的编编拆拆着什么。 “小时,今天下午开讲座?”一位刚从外面推门进办公室来的,带着无框眼镜的中年女教师主动问她。 时温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去看,中年女教师穿着剪裁合体、细赏上面绣着暗纹的宽松连衣裙,简单却不失设计感,是隔壁雕塑系的副教授。 八成又是来这找她们系主任的,不过系主任不久前才风风火火的出去,好像有急事儿要忙。 时温点点头,圆滑道:“是的张教授,宋主任刚出去不久,估计有一会儿才能回得来。” 张教授闻言笑笑,厚实眼镜片后的眼睛迅速环视一圈确实没见着自己想要见的人,索性转移了目标,缓缓走到时温身旁的空位坐下。 彻底歇了手中的动作,时温瞧张教授这样子估计又免不了一场不短的交谈,全身心投入。 果然:“准备的怎么样?虽然是第一次也别太紧张,美女往台上一站讲什么那帮鬼灵精都愿意听。哪像我们这人老珠黄的,没几个人愿意看脸就只能听内容。” 时温扬唇对张教授轻笑了笑,眸柔面媚的回捧:“张教授您这是什么话,您哪是人老珠黄,分明是风韵犹存。” 没有逮住机会就拍马屁、避劣扬优的夸她,回话大方既不会太浮夸觉得假,又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了事。 还抓住细节称她为张教授而不是张副教授,虽然从字面看起来只差一个字,却是多少铆劲评职称的老师心里的痛。 瞬间让张教授对时温的喜欢上了好几个档次。 之前时不时与油画系主任宋瑜琼聊天,话题不止一次的牵扯到这位刚从巴黎回来的漂亮女人。 本以为以宋瑜琼刁钻的眼光和顽固的思想,会称时温为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却没想到宋瑜琼一改往日的刁顽,直与她夸奖时温懂礼貌又不张扬,不仅为人处事圆滑,而且专业水平还强。 连带着她也对这个女孩心生好感,不止一次的想来见见。 之前几次专程来,时温不是在上课就是有别的事情,她一次都没见到。 没想到这次误打误撞见着了,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张教授被她夸的眉开眼笑,稳如泰山地瞄了眼时温放在演讲稿上编了一半的红绳,含蓄道,“小时啊,你看你现在工作稳定时间也充裕,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大事呢?” 哪怕张教授保养的极好,无论是红光满面的脸还是没什么赘肉的身材,都看不出她已经是五十出头的年纪。 一头梳理整齐的黑发里找不出几跟差色,逢人介绍说她今年才刚三十岁出头,都不会引起质疑。 但一开口,仍然是五十岁中年妇女逃不开的那些话题: 热衷给自己儿女相亲,喜好给别人牵线说媒,剩下就是唠家长里短。 虽然时温在办公室里呆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不是没听办公室的老师们八卦过,说那个意外怀孕的女老师能和丈夫结婚,全凭张教授从中牵线搭桥。 时温也没多想张教授话里隐藏的意思,单纯的认为她们系里除了那个意外怀孕休产假的女老师外,就剩她还没有结婚。 脑回路正常一点的女生听完这话,要么会明说‘张教授我有对象了,这事急不来,要不就顺其自然吧’,或者是‘张教授我还没对象呢,想考虑也考虑不了’。 可张教授偏生盯上的是正暗戳戳恨嫁的时温。 时温正为这事儿苦恼发愁呢,想着有个前辈能说叨说叨出出主意也好,没多犹豫就附和道:“张教授,不瞒您说,我现在就在考虑,但是我没有合适的……” 没有合适的说法去暗示贺承隽,也没有合适的场景能点醒贺承隽。 贺承隽说到底也只是个刚24岁,感情经历细致到按天写都写不满半张A4纸的纯情处男。 哦,严谨一点,不是处男。 是纯情直男。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一点不夸张地说,张教授还没听完时温纠结的话语,眼里折射出的光芒就不亚于饿了三个月却看见还没满月跳不快的兔子的狼。 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笃定自如,自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向时温保证:“没事的小时,每个女生或多或少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别怕,啊,包在我身上,保管让你满意!” “……” 第69章 金刚结 你又没证据,凭什么逮我?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老师没课在里头坐着, 闲闲散散的边刷手机边偶尔与她分享八卦。 在张教授进来后不久,就打了个招呼结伴去厕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时温独自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继续着手编手链, 透过从下自上推开的窗口缝隙聆听外面越来越大的、雨滴密密麻麻击打在透明玻璃上的啪嗒声。 心里的焦躁慢慢平复了很多。 虽然不久前那场谈话令时温独自琢磨时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瞧见张教授临离开前一脸信心在握,还问她要微信号的模样。 时温还是放宽了心,等着张教授什么时候有空能在微信上指点她一二。 就像一些很准的算命先生根本不用问来者要算什么,就能确切解答出心中的疑虑般。 好的说媒红娘也根本不用问愁客想什么, 就能指点出那个最适合的。 所以哪怕当时时温并没有明说她到底在愁什么,但她就是莫名相信张教授。 因为一看张教授方才那样就是老说媒人了, 都不用追根究底, 从骨子里溢出来的‘包君满意’的气场, 就忍不住让人信服。 时温稳如泰山的目光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盯着桌上的演讲稿认真记忆,实际上心不在焉的一直斜瞟手边黑着屏幕、没有一点动静的手机。 心急如焚不自觉从指间跑出来,手中本就因手法不娴熟编的有些歪歪扭扭的红绳,编编解解半个多小时才编好收尾处的绳扣。 依次调紧码齐,一条样式简单但百搭的藏式金刚结、正中间依次套着HCJ 三个刻有字母的黄金转运珠、里头还偷偷藏着她一缕头发的编织红绳赫然出现在眼前。 时温对自己花费一个半小时左右制作出的成果十分满意, 见离中午下课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打算再看会儿演讲稿就去A楼门口等贺承隽吃饭。 结果突然接到通知,老师们中午集体得去楼上会议室里就‘教师在校园里骑电动车必须戴头盔、开车速度不得过快’的事情开个短会。 自然就不能与贺承隽一起去吃午饭了。 “时温,你看到通知了吗?”从卫生间回来的那两位老师边用卫生纸擦手边问她。 时温点点头,应声:“看到了, 正准备上去呢。” “那正好, 你刚来估计不知道会议室在哪,我们一起走吧。”其中一位老师合上电脑喊她。 时温回了句‘谢谢’,给贺承隽发去条微信消息告知情况,便拎着演讲稿与那两位老师一同去会议室。 三人行必有一尴尬, 时温大概率是三者里面会尴尬的那个。 虽然她觉得挺坦然自若的,但耐不住那两位老师觉得她会尴尬,一应一和的挑起与她有关的话题。 先是自然而然的被问到,之前张教授来找她说了些什么。 时温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私事被太多人知道,索性回了句无功无过的,“张教授来找宋主任,让我等宋主任回来以后告诉她一声。” 两人点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张教授平时有事没事就喜欢来找宋主任聊天,俩人之前是一个大学毕业的。” “还是舍友,从大学到现在的关系一直很好。” 时温礼貌笑笑,应和:“怪不得。” 走在时温左边,带着圆框黑色眼镜的矮小女老师前后左右瞄了一圈,确保除了她们没人能听见才低声道: “小时你刚来估计不知道,别看张副教授平日里总是绷着张脸,其实私底下很喜欢为别人说媒的,尤其是给咱们系的单身女老师。” “对,据说是因为她儿子眼光高一直没找到女朋友,又不想让她操心,张副教授就只能从别人身上下手,体验一把介绍相亲的成就感。”走在时温右边,头发挽在脑后成个小丸子的精干瘦高女老师耸了耸肩接话。 左边的女老师一副似是解开了困扰许久的谜题的神色,先是茅塞顿开,然后打量时温,最后放下心来: “不过小时你不用担心,你和贺承隽的感情那么好,肯定能被移出张副教授那张特别关注的名单了。” “您认识贺承隽吗?”时温突然从老师们口中听到贺承隽的名字惊奇不已,没压住疑惑问道。 她从来没有在办公室里说过任何关于自己的私人话题,甚至为了不多说多错,她连话都说的很少。 那个女老师又是怎么能知道她有男朋友,还叫贺承隽呢? 左边女老师还没回答她,右边女老师就先为她答疑解惑,语气理所应当,“不止她认识,但凡稍微关注学校论坛的人都认识贺承隽啊,他做过的那些事…” 时温心下一惊,连呼吸都停滞几秒,回过神来赶忙抖着手眨着眼从口袋里捞出手机来看论坛,内心无数次祈求千万别是自己想的那样。 两个女老师见时温驻足于楼道中盯着手机的面色不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触到了她的霉头,相对视一眼与时温打了声招呼便先进会议室。 确实如两个老师所说的那般,但凡稍微关注些论坛的都认识贺承隽。 但原因却不是时温心中想的那个。 贺承隽的过往隐私被保护的很好,没人打探到他之前耽误了的六年是在监狱里度过,都认识他是因为—— 在之前时温还没来南江大学任职的那周,每次天色一黑,男生宿舍楼后面的草丛里就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猫咪凄厉的惨叫声。 一开始许多人以为是流浪猫发春了,毕竟每到三四月份,学校里这些没做过绝育的流浪猫们就会彻夜不休的叫喊,引异性前来□□。 除了非常喜欢猫咪的,其他人也不太关注。 但直到有一天,有个为了图距离短节省时间就穿过男生宿舍楼后面草丛想去找男朋友的女生,突然闻到一阵呛人的臭味。 顺着味道就发现草丛里有两只死掉的猫咪。 把她吓了一跳,一个劲儿的哭。 一大一小两只猫咪的死状很惨,小猫看样子才出生不久,浑身都是血,面容早已模糊不清,但好在还保留了全尸。 如果说小猫的死状是惨不忍睹,那大猫的就是肠飞肉烂。 眼睛鼻子都被砸出了血,耳朵被人残忍割掉,嘴里没有剩下一颗牙齿,肠子肚子被人剖开肚腹从里面掏出来流了一地。 经过这段时间早已经变得腐烂腥臭,没有刚被解剖时的场面残忍,但还是免不了引起好奇前来观看的学生们的阵阵干呕。 就在这件事于论坛上炸锅的第二天,女生宿舍楼后面的草坪中又发现了一只被虐待致死的猫。 那只比之前两只死的时间短,血液都还没有彻底干掉变暗红,医学系好心的学生们来看了下,大概推断就是前一天晚上才被虐待死的。 一时间引起南江所有学生的公愤,不少热血方刚的男孩子在论坛上连妈带祖问候了一番,誓要抓住这心理变态的鳖孙让他也尝尝内脏被掏出来的滋味。 爱猫人士们也自发组织起来,每天晚上门禁前换人轮流在男女生宿舍楼后巡逻,尽量避免这种惨案继续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作案者怕被抓住想避避风头,自第三只猫死后蛮长时间再无任何动静。 人们的防备神经也不自觉松懈了下来。 直到时温正式入职的那天夜里,估计是心里被激发的快感再压不下去,那男人又打算趁人松眼懈,夜黑风高时动手。 经常做坏事的人通常运气都不太好,虽然那人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包里连掺了耗子药的猫粮都准备妥当了,就为了不要再让它们发出声音吸引人注意。 却没想到在将要作案时,被隐在角落里抽烟的贺承隽逮了个正着。 据贺承隽后来跟老师交代,他大半夜不在男生宿舍里睡觉,非要在外面坐着挨冻的原因是: 那天是他妈贺尔岚的忌日,他刚去看完他妈心里难受,想在外面安安静静地吹吹风抽抽烟。 谁能想到这都能撞见别人蹲了好久都逮不住的杀猫狂魔。 那人是个心理扭曲的医学生,不常锻炼的小身板能摁的住猫,却摁不住比他身手好了不止一点的贺承隽。 来不及跑路,就三下两下被贺承隽夺走手术刀一脚踹跪在地上,用皮带狠狠绑住了手。 人没什么本事嘴还挺硬,哪怕装着各种手术刀、掺了耗子药的猫粮、湿巾纸巾等的书包被贺承隽人赃并获,仍旧硬气地梗着脖子说:“你又没证据,凭什么逮我?” 要是今晚他遇到的是别人,这会儿早就该被送进系主任办公室或者是警察局狡辩了,说不定还真的不会受什么惩罚。 可好死不死,倒霉的非要碰见正心情不爽的贺承隽。 贺承隽见他嘴硬,无所谓的挑挑眉,也没与他多说。 嘴角咬着顶端火光猩红的白烟,慢条斯理的蹲下解开那人双脚上的鞋带。 一根捆在手腕上,一根绑在脚腕上。 就让那人一直朝之前三只猫死的方向,跪着陪贺承隽抽烟抽到天亮。 那人从来没有一刻,像那晚后半夜那样分秒期盼着警察赶紧来把他带走,他宁愿蹲号子都不想再跪在贺承隽身边一秒钟。 第70章 学猫叫 这张教授当红娘未免也太专业了…… 据后来某位目击者称, 翌日上午在公安局里警察给那个学医的心理变态做笔录时,那人在刚进审讯室的瞬间就心理崩溃。 绝口不提自己做过的那些丧天良事,反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民警详细叙述了一个多小时, 关于贺承隽昨晚对他的羞辱。 包括但不限于贺承隽在解他鞋带的时候评价他‘人长得挺白净脚咋呛的像鲱鱼罐头’、翻他书的时候啧啧嫌弃‘看起来学习还挺好,就是字不咋像人手能写出来的,毛毛虫爬一圈都比他的字能让人认清’。 更过分的是贺承隽竟然扒了他的衣服让他迎着寒风浑身□□,而他咬着小手电对照他书包里装着的那本解剖学书,在他身上挨个揣摩软骨组织与骨组织。 每揣摩一个地方就要让他说出现在摸得是哪儿, 以及有关于这个地方的所有知识点,漏一个字贺承隽就要用手用力捏他那个地方。 偏偏贺承隽次次都捏在骨头上, 既疼又不会留印子, 疼的他一晚上冒冷汗, 后槽牙直颤。 最后还不忘嫌弃一句,瘦的就跟个猴儿似的,一点手感都没有。 之后像是自己学累了,点点书本让他从细胞那章开始给贺承隽讲,贺承隽就蹲靠在墙上眯着眼抽烟。 说到这里时男生突然满脸涨红, 犹犹豫豫好几次, 才支支吾吾的说贺承隽在他讲的过程中,还用原来绑着他手的皮带箍紧他,让他学猫叫。 后来生物学够了,贺承隽礼貌性问他‘借’了几张纸和笔, 又拿出自己存在手机上还没做的高中数学题来做。 贺承隽自己做就算了, 非要给他讲也就算了,还非要挑那种最难最麻烦的压轴题给他讲。 自顾自讲完之后还要问他听明白了没?听明白了就重新叙述一遍过程。 既没草稿纸又没笔,谁能在贺承隽口头说完一遍就记得住全大题的过程和答案,不用写任何数字就能全背出来? 反正他不能。 不能的下场就是挠痒痒。 贺承隽觉得他的脚实在是太臭了, 稍微靠的近点都闭气,只能用长树枝隔着远距离挠他。 他是跑也不能跑,挣扎也不能挣扎,除了求饶没有任何办法。 只用了一个小时,那人硬生生的被贺承隽教到把高中数学的知识点全部都回想起来,乃至于日后一看见数字都觉得脚心痒,直想流泪。 就那样好不容易耗过了几个小时,最后贺承隽把他绑在后面的双手解开,重新绑到前面,让他一笔一画好好写一封三千字的忏悔道歉书。 还要求深情并茂,必须让贺承隽看到他的忏悔之意。 别说三千字,三百字他都不一定写的出来,他十分硬气的说自己的手被绑着写不了,得让贺承隽先解开。 就见贺承隽淡漠倦怠的点点头,从嘴角捏下印了一圈牙印的烟蒂,看样子下一秒就要触摸上他的脸。 吓得那人黄色腥臊味液体瞬间流了一地,嘴上直求饶说不用解他也能写。 贺承隽还是动手给他解开了,只不过是又绑回后面,将笔塞进他嘴里让他用嘴写。 所以翌日清晨系主任带着民警赶来的时候,就看见贺承隽正蹲在墙边慢悠悠的吃包子,而那个男人还叼着笔在写忏悔书。 那张忏悔书上面全是口水和眼泪,黑字都被晕染到花掉,什么都看不清。 两个民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全程听的直憋笑,完全没办法将做这些事情的人和一起来公安局做笔录的那个倦懒困疏的冷漠男人联系起来。 这些事情说侮辱算不上侮辱,说不侮辱吧也确实挺让人崩溃的。 显然那人的心理防线已经被贺承隽成功击垮,虽然他是心理变态,可他既怕死更怕被如此折磨。 在哭诉完贺承隽对他的侮辱后,事无巨细的对民警坦白了所有他做过的事情,宁愿蹲号子也不想再看见贺承隽一眼。 因为生怕下一次那人就从杀猫变成杀人,南江大学的学生们都十分关注这件事情。 于是有些了解内幕的学生们就在论坛上自发贴了这个大快人心的结果。 贺承隽自然而然也就广为人知。 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因为贺承隽与她谈恋爱。 本来她单身就已经够受人关注的了,更何况突然被爆出有男朋友,而男朋友还是同一所大学里的学生。 就更津津乐道了。 不过好在贺承隽是全日制脱产生,并不是年下大学生,又有虐猫事件对他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因此在说起她们谈恋爱的帖子里,清一色都是关于羡慕她们,贴她们恋爱互动好甜的。 偶然有些披着马甲酸贺承隽是因为时温有钱才和她在一起,或者说时温如果要是个好女生怎么可能会和大学生谈恋爱这种不好听的话。 都被不少人喷了下去,也带不来什么坏影响。 时温干站着刷完所有关于这些事情的论坛才彻底歇了口气,万分庆幸还好是她多想了。 不然她根本无法想象贺承隽会遭受什么。 因着在会议室门前的耽搁,时温再进到会议室的时候离十二点也只差两三分钟。 演讲稿不能看手机不能玩,时温只好乖乖坐着听讲。 中途,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时温悄悄摸出来在桌下看,发现是一个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位身着白大褂、双手环胸的精英范男人,昵称是:心理咨询师沈青骞。 备注也十分简单,一目了然:你好,张教授让我加你。 时温手僵了下,顿时心生疑惑:怎么?难不成是她的问题太棘手了,张教授还得再请个心理专家来辅导她? 这张教授当红娘未免也太专业了吧? 思及此,出于对张教授的尊重,时温手指频飞快速给新添加的好友发去一句:【你好沈医生,请问张教授向你介绍过我的情况了吗?】 摁下发送键后,上方昵称处立马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嗯,她说你中午要开会,方便下午抽空面谈吗?】 下午面谈? 果然心理专家就是专业,一开口就说要面谈,估计也是怕在手机上表达不清楚会闹误会。 稍微思忖了下,时温就把自己下午有空的时间点发给沈青骞,礼貌的让他决定。 时温下午第一节 没课,但沈青骞下午要上班走不开,最后两人一合计,干脆抽晚饭时间面谈。 也就是时温第四节 课刚下课到开讲座前的那段空闲时间。 想着张教授为她请心理医生肯定要花钱,毕竟心理医生也是人,又不是光靠喝西北风就能活的。 问题就在于费用到底是张教授已经结过了还是没结过,这样她心里有个底也好找机会还张教授的人情。 于是时温出于礼貌的想了解:【沈医生,请问费用是怎么算?】 对面正在输入了很久,迟迟不见消息过来。 最后时温都等的快没什么耐心了,对面才慢吞吞发来一句:【AA】 AA? 她和张教授AA?这恐怕有点不大合适吧? 时温还是第一次见提这种收费要求的医生,一般不都是要求一方全款交清吗?AA也真不怕麻烦。 更何况AA既欠了张教授的人情,又欠了张教授的钱,怎么算都划不来。 索性追问了句:【沈医生,不可以一个人全付吗?】 这次那边干脆连消息都不回了。 时温也没太放在心上,以为沈青骞是在忙。 就光自个儿在心中暗自纠结AA到底是怎么个AA法,难不成是她太久没回国跟不上节奏了? 也不应该啊。 没给时温太多纠结的时间,一散会,时温就先逆着争分夺秒,生怕上课迟到的人流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又完整背了一遍演讲稿,拿起书本去上课。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第四节 课下课。 对贺承隽讲过别等她吃晚饭,她今晚有点事情要忙,回办公室里放了书,时温就去图书馆一层的大型报告厅里等沈青骞。 沈青骞下午不知突然抽了什么风问她,他们可不可以速战速决,他晚上还有点事情就不和她一起吃饭了。 搞得时温一头雾水,暗忖怎么就咨询个问题还要约晚饭呢?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但手上还是礼貌回:【当然可以。】 于是两人就约在了空无一人的报告厅里。 能容纳几百人的报告厅里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时温在墙壁上摸索着只开了最后的一排灯。 暖色灯光瞬间冲破黑暗带来光明,也为周遭寂静的环境染上一丝暧昧。 大概又等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才有一个穿着烟灰色西服、鼻梁处架金丝边眼镜的矮个子男人从报告厅后门进来。 时温似有所感,眼睛从手机屏幕离开对上男人面容的那一刻,表面装作镇定自若,实则忍不住在心里想:现在男生都照骗的这么厉害? 不能说本人长得和他微信头像那张略显英俊的照片毫无二致。 简直就是大相径庭,毫不搭嘎。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英俊温文尔雅,通过上半身比例推测本人怎么也能有1米75以上的身高。 但现实中的男人堪堪才到1米7,烟灰色西装裤还有一小截拖在脚后跟处,面相不能说丑吧,反正和帅搭不上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太忙顾不上运动的原因,看起来还有点老,没什么精神。 大抵就是那种把他扔进人群里,转头找都找不见的模样。 因此有短暂的死亡沉默后,时温才不确定的问了句,“你好,是沈医生吧?” 第71章 乌龙局 你是觉得我做了全职太太会比较…… 沈青骞自一进后门, 就开始用评判的目光上下打量坐在报告厅最后一排的时温。 长得一张招蜂引蝶、不安于室的脸,好在身材不错穿旗袍很有女人味,坐姿也很端正看起来挺有教养, 声音虽然有点清冷但语调好听。 如果他妈和他夸这个女人的那些优点不是添油加醋的话,那确实是个不错的结婚人选。 沈青骞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去要与时温握手,“你好。” 时温犹豫了瞬,虽然她不太想与陌生男人握手, 但出于礼貌,还是在男人别有深意的注目下与他交握。 沈青骞在接触到她纤细嫩滑的手时瞬间蹙眉, 心想这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结婚以后怎么做的了家务、带的了孩子。 时温没深究, 她现在顾不上任何人的想法,只想迫切的知道有什么合适的、能知晓贺承隽内心对于婚姻、对于她到底是什么样看法的方法。 因此没有多摆架子,急切的主动开口道,“沈医生,既然张教授已经给你介绍过我的情况了, 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 可以谈谈你的看法吗?” 沈青骞抬手推了推塌鼻梁架不住的金丝边眼镜,头顶上的暖光灯经眼镜片折射刺入时温的双眼,让她略感不适。 显然他是有备而来,静默一瞬便开始夸夸其谈:“我的看法就是, 女人既要独立又要同时能兼顾的了家庭, 如果婚姻关系只是单方面的付出,时间长了任何一方都会觉得疲惫。而只有两个人都是独立的、同时又能一起兼顾家庭重任的状态,才能让这段感情关系更加稳固。” 时温深以为然,不自觉地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确实就应该是这样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适合这种方式,还有一种状态也很好,那就是男方在外面打拼事业挣钱,而女人在家里当全职太太顾家,这样既不会缺乏物质,又不会耽误家庭,你说对吗?” 沈青骞边说边注意着时温的反应,见时温听完眉间微拧,似是有些苦恼,又极快的添上句: “每个女人一开始其实都是不愿意做全职太太的,觉得舍弃了自己之前好不容易才进修到的学历,放弃了自己以前长时间才积累起来的事业,就为了家庭有些不值得。但其实只有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才知道,家庭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能照顾好一个家庭已经是一种很伟大的能力了,丝毫不输给在外面打拼的女强人。” 时温觉得沈青骞的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能她现在觉得做个全职太太会让自己很没有价值,但之后和贺承隽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说不定就会慢慢改变这个想法。 没认可也没否认,时温若有所思的问沈青骞,“所以你是觉得我做了全职太太会比较好,对吗?” 沈青骞分毫不犹豫的‘嗯’。 时温沉思半晌,觉得也不是不可行。 可能贺承隽就是觉得她的性格太野了管不住,而且脾气不大好总得被他哄着,不像那些温婉娴淑、知书达理的女生适合结婚。 她本身就还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女孩,虽然会扫地拖地,但不怎么会做饭洗衣服。 何况自从和贺承隽在一起以后,家里的所有家务都是他在抢着做,而她每次都懒懒的躺在沙发上,抱着时眷看他打扫。 又谈何结婚生子。 这么看下来,她确实不是个适合结婚的人选,如果贺承隽娶了她就相当于娶了个一辈子的麻烦。 怪不得他绝口不愿意接关于结婚的话题。 但如果她能改变一下心态,尝试着去做家务、努力试着当个全职太太的话就不一样了,这样贺承隽就会觉得她其实也是适合结婚、能照顾好家庭的人选。 时温茅塞顿开般,再看向沈青骞的眼光里都带了些油然而生的敬意。 都不用问她与贺承隽之间的相处方式就能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好意见。 果然专家就是不一样。 “行,沈医生,我会试着做的,还有其他的吗?”时温坚定的点点头,刻不容缓的想再听沈青骞点她几句。 沈青骞对时温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他妈平常也像这样行事不明的,想着估计是她们学艺术的通病,也没说什么。 “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的话那我们就还有的谈,毕竟我就是想找个全职太太的,因为我平常工作太忙了肯定是顾不上家——” “沈医生,你在说什么啊?”时温眉心顿时紧皱,她怎么感觉话题一下就偏的她听不懂了? 她能不能想通当全职太太,和他喜不喜欢,能不能顾得上家有什么关系? “你我都心知肚明,也就不用挑明说了,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如果你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俩就奔着结婚去……”沈青骞只当是她没听清楚,也不在意,就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 时温听到这才后知后觉出事情的不对劲,‘蹭’的一下站起来,眉皱眼挤的厉声问他,“我和你结什么婚?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只想问我和我男朋友的问题!” “你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你有男朋友还要相亲?”沈青骞听到她的话也坐不住了,‘腾’的站起来死亡三连问,试图用自己的男人气魄压住她。 却没想到他穿着鞋都还没有时温高,更何况今天为了演讲时温还专门穿了高跟鞋。 个子矮气势自然就上不去,沈清骞换了种方式,试图用激进的言语贬低时温,“怪不得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肯定是个水性杨花的花瓶女,没想到你还真是,就这么不安于室……” 时温哪里受过这种气,没忍住扬手狠狠给了沈青骞一巴掌,直言正色道,“我从来没说过我要相亲,是你自己误解的,我只想了解我和我男朋友之间出现的问题。” “我妈都和我明说了你是想结婚找不见对象!千求万赖才说通让我来和你见见,没想到你他妈当了□□还要立牌坊?” 沈青骞被时温二话不说打了一巴掌也不干了,原先捂着脸颊的右手扬起就想还回去,却突然被人使劲别在脑后动弹不得。 “嘶——” 时温自知男生的力气一般都比女生的大,哪怕个子不高的力气也不会太小。 见沈青骞扬起手来的那刻立马连连后退,想躲避开即将落下的那个巴掌, 却忽然有一只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闯入眼中,并伴随着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贺承隽阴狠暴戾的声音回荡在报告厅内,像吐着信子的眼镜蛇般让人凭空背后冒冷汗,“有空先操心自己,少截小腿短个小脑的金针菇一般都求不到偶。” 手劲加大,持着沈青骞扬起的胳膊将他从座位里拉出来,贺承隽一把甩开沈青骞让他狼狈不堪的跌坐在地上,只能仰视他。 似有若无的眼神轻扫过沈青骞的第三条腿,半开玩笑似的威胁,神色狠厉,“再敢骚扰我女朋友,我让你下半辈子都当□□。” 沈青骞不敢与贺承隽正面刚,无论从身高身材还是力气上,他都毫无胜算。 只能咬牙切齿、尴尬窘迫的从地上站起,临走到报告厅的后门处才恶毒诅咒,“你女朋友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小心哪天给你带绿帽子你都不知道。” 说完一秒钟都不敢多待,慌忙消失在门外转角处。 贺承隽站立在离报告厅后门不远处的那块地方没动过,背对着时温的后背宽挺壮阔,肩直颈长。 只消看一眼就可以想象到,被男人护在怀里能有怎样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全感。 可时温却觉得贺承隽周身散发出的温度很低,掺着肩背挡不住的冰冷阴鸷疯狂向她扑面而来,冻的她忍不住打寒颤。 时温缓缓移着静步想上前去抱抱他,贺承隽却似后脑勺上张了双眼般先开口: “时温,过来。” 这是时温第一次听贺承隽以这种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声音喊她名字。 明明刚才遭受沈青骞那般言语侮辱时温都没想哭过,却被他这样淡漠一叫,鼻头就忍不住发酸。 伴随高跟鞋踏在地面上极有规律的‘噔噔’声,时温迈着小碎步走到贺承隽身后。 还没来得及伸手抱住他,就被他一把扯到身前,抵在墙上。 贺承隽抬手摁灭那排灯,报告厅重新回到之前乌漆麻黑、看不见半点人影的样子。 黑到时温连贺承隽的身影都看不清,更不用说他脸上的表情。 眼睛在乌黑中失去作用,其余的感官瞬间变灵敏,时温能听得见贺承隽略显粗重的呼吸,能感受到他卡在她脖子上的粗糙大手。 也能感知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贺承隽不由分说地卡着时温的脖子,低头狠狠咬上她的唇角,一点力道都不敛,很快就见了血口。 与鲜血一同染上贺承隽舌尖的,还有时温控制不住从眼角落下的咸泪。 时温双手抵在贺承隽胸前无力的推拒他,嘴角疼的她嘶嘶抽气,生理性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涌,“疼——” 这一声‘疼’里,娇气又带着示弱,尾音勾着甜腻余韵,直接把贺承隽叫的心都软了。 但他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惩罚她,不为她的撒娇而心软,冷声淡气道: “受着。” 第72章 你是谁 我是你宝贝媳妇儿! 报告厅太黑了, 时温的感知在视觉失明下被无限放大。 贺承隽说完那句话就更狠的咬上她嘴角的伤口,旧伤未结又添新伤,连带着痛感都加倍, 血腥气迅速弥散在黑暗中。 贺承隽拢在时温脖子上的手收紧却不会真的让她感觉窒息,四根手指准确捏在她疯狂跳动的脉搏上,真切感受她的情绪。 时温闭着眼仰头,承受贺承隽近乎残暴的惩罚,在他手掌的禁锢下费力地滚动喉咙, 双臂不自觉圈上他的脖颈,拥着他试图让他贴的她更近些, 别再那么生气。 唇瓣分离间相互纠缠的舌尖仍不肯罢休, 勾着双唇重新贴紧, 时温在唇瓣的疼痛里接受他的惩罚和怒气。 是喘不上气来的,喉间的禁锢和唇舌的交叠让她脑袋缺氧,昏昏胀胀的,徒留急促频切的呼吸和无法忽视的痛感。 那吻愈来愈深,又或许说从来都不是吻, 而是偶尔给她点甜头的啃咬, 像是强忍着暴躁怒气的困兽,让她在丧命的边缘被他用伤痛反复标记。 什么都不记得,只能记得他不容置喙的给予。 贺承隽没回抱她,缓了啃咬的间歇, 右手触摸上她的脸颊, 用大拇指轻柔刮蹭。 是与牙尖齿利全然不同的温柔。 时温唇角处的伤口疼的眼冒金星,埋在贺承隽颈窝处抽噎不止。 贺承隽越听她抽噎火气越大,双手握上时温的肩膀,强迫她转身面对墙壁, 俯身在她右侧蝴蝶骨的纹身处用力咬下。 “疼——” 时温双手撑墙昂着头,眼角的泪落的更凶了,像断了线的珠串般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贺承隽到底用力咬了一分钟还是三分钟,甚至是更长的时间,时温不知道。 她只知道真的好疼,唇角也疼蝴蝶骨也疼,疼的她直想蹭着身子往贺承隽怀里钻,被他温柔轻哄。 可惜贺承隽不如她愿,左手绕过她肩头复又握上她脖颈,强迫她仰着头感受他在她耳边呼洒出的炙热气息。 以及逃不过的蛮横霸道话语:“时温,说你是谁?” “我是你女朋友。”时温抽抽鼻子,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回答他。 纤长脖颈上的手倏然拢紧了一圈,时温能呼吸的空气明显减少,有些轻微的窒息感,“再说。” 时温想不到了,她除了是他女朋友还能是什么? 良久后,才有些不确定的哑声答:“我是…是你大女儿。” 脖子上的手更紧了,时温瞬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眼角将落不落的眼泪也被逼了回去,她只能像条抽干水分的鱼,用力呼吸。 男人似是马上就要失去耐心,凶狠阴沉道,“最后一次。” 时温连滚动喉咙都费劲儿,嗓子里像嵌进无数沙砾般只想咳嗽,她感觉自己所有感官都被身后的男人一手掌控。 让她生就得生,让她死就得死。 鼻间呼吸太稀薄了,时温不得已得张开嘴以汲取更多的空气,眼神扑朔迷离。 大抵是因为大脑缺氧的厉害,又大抵是因为唇角和蝴蝶骨上的咬痕太疼,疼的她骨子里对他的臣服欲都被激发。 福至心灵般,时温用尽全部力气用嘶哑的断音吼出来:“我…我是…你…宝贝…媳妇儿!” 脖颈间的阻力因这句话全消,时温急促到口鼻皆用以呼吸足够的空气,偏头捂着胸腔弯腰咳嗽。 贺承隽的大手将她后背之前被拉开的拉链重新拉上,严丝合缝的遮起后背被男人施加的残暴痕迹。 时温迫不及待的转身扑进贺承隽怀里掉金豆豆,鼻涕眼泪都蹭到他胸膛上,染湿了他胸前的布料。 贺承隽知道自己这次欺负时温欺负的太狠了,骨子里强烈的占有欲支配着他,只要一想到时温不惜饿着自己有慢性胃炎的胃,在这被那男人胡乱洗脑。 火气就蹭蹭往脑子里蹿。 当全职太太是不是比在外面打拼事业的女强人更有价值他不予置评。 神他妈敢说她是水性杨花的花瓶女。 别说他在家地舍不得让她扫,衣服舍不得让她挂,光是端着碗筷往水槽里放都怕脏了她新涂的指甲。 就连一句重话他都舍不得对她说,语气稍微重一点都怕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哪轮得到那长得就像未开化的猴一样的男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能光明正大进学校里来的定然是和老师们沾亲带故的,以时温的性子也不会主动沾花惹草,只能是老师们介绍的。 贺承隽不想让时温在那个好心介绍的老师前面落下口舌,才强忍着脾气没动那个男人。 如果放在平时,他真不介意花点时间去教那个男人重新做人。 这是时温第一次亲眼见如此凶狠的贺承隽,以前都只在黑子和六儿的口中才听过他那些残暴的事迹。 比如分分钟掰断人的胳膊再接上,在别人锁骨上摁灭烟头,拿着钢管专挑人软骨打最后被送进医院没有一处骨折全是内伤…… 时温以前不信,或者说是因为贺承隽太纵着她太让她肆意妄为了,哪怕心底怵他,潜意识里也知道他并不会真的伤害她。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她知道贺承隽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无非是因为等下还有演讲暂时存档罢了。 时温抽抽啼啼地紧紧环着贺承隽肌肉紧实的腰,泪眼朦胧地在他怀里呢喃软语,“贺承隽,我真的好疼,你哄哄我好不好?” 她这人自打小时候开始骨头就硬,无论经历过什么苦难、受到怎样不公平的对待,她都一如既往骄傲地昂着头,维持她最后的傲骨。 她很少会道歉,也很少会哭,宁愿与陈岳唇枪舌战两败俱伤也不愿意说一句软和话,更别说道歉流泪。 深究起来,她这24年里只给一个人道过歉,只为一个人落过泪。 那就是贺承隽。 而现在,她的满身傲骨也被他的温柔狠戾熬断,向他低了头。 那一刻,她不要骄傲,不要永远都占上风;她只要爱,要他滚烫无保留的爱。 她求他,哄哄她。 贺承隽瞬时就后悔了,心疼到像有人硬生生剖开皮肉打断肋骨,往体外生拉硬拽。 让他喘不上气来。 双臂肌肉鼓起,贺承隽牢牢环抱着时温瘦削的肩头,被她的直角肩咯的有些疼也不肯松半分力道。 低头一点点亲吻她头顶发旋,到额头,至眼角,达鼻尖,最后落在唇瓣。 蜻蜓点水地一下下轻触被他咬出一个大口子的唇角,慢慢伸出舌尖舔舐已经结住层薄薄血痂的伤口。 五指张开放在她后脑勺处柔顺抚摸,时不时轻揉她左边的肩胛骨以表安慰。 其实时温是一个很别扭的人,明明她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却唯独在安全感这回事儿上一反常态。 贺承隽温柔体贴的诱哄她九十九次,向她保证他会一辈子爱她不离开她,都不如什么都不用说,就这样粗暴的对待她一次。 更能让她打心底里明白他对她的占有欲和在乎。 这可能就是陈岳以往吵架时总爱骂她的,说她就是个硬骨头,等遇到比她更硬的好好收拾管教她一顿,她就知道什么叫服软了。 以前她还不信,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可能会给别人服软。 现在不仅信了,也是真的服软了。 能收拾管教住她这块硬骨头的人,叫贺承隽。 是一个外层裹着温血软肉,内里却比她骨头还硬的硬骨头。 像钢做的骨质,铁注的骨髓,剖得开皮肉打不断骨头。 只要往他身边一站,哪怕天塌下来都有少年弯不掉的脊梁顶着,她只管在他脚边恣意撒野。 但又不是完全肆意妄为的。 代价就是她这辈子都要被他的情绪带动,为他的占有臣服。 时温愿意对他死心塌地。 “贺承隽,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无需过多言语,时温就被他温和轻柔的对待哄好,主动向他剖心吐迹。 她爱他有男儿骨气,光站在那里就能顶天立地;她爱他总不露痕迹,就肯定她的存在都有意义。 贺承隽眼中蕴着的冰山因她接二连三的服软消融,只是藏在深海内里的仍然封存。 善心大发让她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嗯,情话留着晚上求饶说,先吃饭。” “……” 贺承隽轻捂着时温的眼睛打开报告厅的最后一排灯,等她稍微适应后才撤开手掌。 将之前放在门外角落里的寿司拎进来,坐下拆盒。 时温隔三差五就要偷瞄贺承隽两眼,但他的失控暴躁已经交代在黑暗中,一开灯又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猜不出喜怒的他。 反倒是她,方才眼泪就像不要钱一样流,再防水持久的妆也经不住她那样哭,花了一片。 眼皮微肿,鼻头泛红,嘴角破裂,任谁看了都知道是被人欺负惨了。 偏生罪魁祸首无动于衷,捏起一个寿司喂到时温嘴边让她闭眼嚼,他就拿湿巾一点点仔细擦蹭她脸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妆。 一盒寿司很快见底,时温脸上的花妆也被贺承隽小心擦尽,喊她去卫生间洗把脸,他则把垃圾收拾好拎出去扔掉。 再回来就看起来没之前那么惨了,未施粉黛小脸少了一份攻击,多了一丝清纯。 幸好平日里注重保养,哪怕不化妆脸色也很好没什么瑕疵,时温谨小慎微地避开伤口,涂了一层枫红色的口红。 讨好般的拉过贺承隽的衣角,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描淡写的吻。 贺承隽仍旧保持他那张扑克脸,但细看眼底又缓和了些,肯让时温倚靠在他怀里继续看演讲稿了。 今晚的讲座领导敢交给时温这个新来一周的老师开,除了原本开讲座的人该是那个怀孕的女老师,这也算接替她工作的一部分外。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场讲座是关于南江大学与法国大学间学生交换留学的。 时温又刚好是从巴黎留学回来的,知道的肯定比那些没去过只查了些资料的多,讲起来也更生动。 那几张稿子时温都快背烂了,哪怕不用背稿子,就凭她在巴黎那五年半的经历讲,应付这场演讲都绰绰有余。 只是她现在急需要做些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怕自己等会还没上台,就被某人炙热的目光烤熟。 时温没撑多久就败下阵来,贺承隽这样盯着她看,她根本什么都做不进去。 忽然想起上午纤悉不苟给他编的那条红绳或许能当作哄他的东西,时温转身从包里夹层找出,给贺承隽套在左手腕上。 贺承隽眸色不解,挑眉无声询问她为什么要送他这个。 时温的小手摩挲着那条看不出里面头发的藏式金刚结红绳,道出自己的内心想法,“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希望红绳能给你辟邪挡灾。” 其实她没有对贺承隽说,那条红绳里面还编着她的头发,不仅代表着‘一缕青丝一缕魂,锦绳系发送爱人’。 更是因为她看到网上有些人说,将自己的头发编在手链里给男朋友带,就能帮男朋友挡灾。 贺承隽前二十四年过的太不幸了,时温只想让他余生平安顺遂。 哪怕让她替他挡灾,都在所不惜。 第73章 删好友 看到他第一眼,我就觉得该站在…… 图书馆一楼的报告厅内灯火通明, 座无虚席。 以往来听讲座的,除了少部分是真正想要了解问题的学生以外,其他全是为了来混学分的。 那些总忍不住窃窃私语昏昏欲睡的学生们, 这次却听的异常专注。 不为其他,光是为了表达对站在台上身着黑色暗纹旗袍白开衫,身材玲珑有致面容千娇百媚的时温的欣赏,都自发地安静聆听。 生怕扰了台上人儿的兴致,令其烦扰皱眉。 “…如今法国一共有三千五百所公立和私立的高等教育院校, 公立学校都已经采取LMD的学制,分别为Licence:三年制学士、Masteur:两年制硕士、Docteur:三年制博士…” 时温自信到连稿子都没往台上带, 右手持话筒, 左手摁翻页笔, 背直腰挺的站在所有人目光中央侃侃而谈。 “…很多人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出国留学,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害怕要学习一门新语言太吃力。其实不用害怕,即使你们不会法语,也是可以选择去法国留学的,因为法国现在开设有一千五百个英语授课的项目, 而据数据统计, 在法国的留学生里有一多半都选择了这些英语授课的项目。” “当然,这不是说只要会英语就能走遍天下啊,只是提供给刚去异国他乡求学的学生的缓冲,如果确定自己有想要去法国留学的意向, 我个人建议还是尽早学习法语。因为如果会法语, 你们的选择面会更广,生活也会更加便利,就例如我刚去的时候…” “……” 这场近一个半小时的讲座顺利结束,有不少自来熟的学生在听完讲座后上台来向她咨询关于留学比较偏门的问题, 但更多的是还想听她再讲讲留学时候的趣事。 时温心里揣着小九九,偶尔抬眼望进稳坐在最后一排那个男人深潭般的狼眸里,心尖都发颤。 抱着能拖一会是一会的想法,时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为她们讲述。 那些学生也没想到时温这么实诚,其他老师一般都是在开完讲座后只简单回答一两句,剩下的让她们加微信详聊,就步履匆匆的离开。 而时温完全不急不躁,挨个解答她们七嘴八舌的问题也不见面露烦扰,一下子更让她们喜欢上这个年轻漂亮又有水平的老师。 连带着提问交谈间,语气都不自觉放松下来。 “时老师,我可以问个私人问题吗?”围在讲台周围的学生里面有个穿粉色连衣裙,头发却染成大胆的深紫色的女生见大家问题都问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时温眨眨眼,轻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小紫来了劲,凑到时温面前小声问,“时老师,你和贺承隽在一起多久了呀?我看论坛上有人说你们在一起好几年马上都要结婚了,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和男朋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不觉得腻吗?” 时温喉间微哽,眼神下意识飘向那个目光正一错不错盯着她的男人,刚触及到又赶紧心虚的撇开。 心说小紫这问题真是充分印证了:网络消息有对错,辨认汲取需谨慎。 她向来不喜欢让太多人知晓自己的隐私,可刚刚又应了女生,思考再三后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们高三毕业后在一起的。” 周围听完这些话的学生互相瞅瞅,虽然表情各异,但都离不开羡慕、赞赏。 听起来时温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其实细想就会发现,她是回答了两个问题的。 她和贺承隽高三毕业在一起,她本科和研究生是在法国读的,而贺承隽现在才读大学,两人都没有多少能近距离相处的时间,自然就不会觉得腻。 小紫双手捂唇瞳孔睁大闪烁着星点,先是惊呼出声,随后又耸拉眉眼,“天呐,这都六年多了,你们怎么还这么甜啊!我每次在路上看见你们都觉得还在热恋期,搞得我也想谈恋爱,但又找不到合适的。” 旁边一个染蓝黑色头发的女生大概是小紫的朋友,和她一样提起这事儿来就满脸嫌弃,撇撇嘴道,“别想了,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能轮到我们的全是歪瓜裂枣,别说里头,外头都被虫蛀了,咬着还让人倒牙口。” 时温的两个胳膊肘支在演讲台上,听着面前这俩姑娘一唱一和,腹诽她不光染发审美跟不上,连嘲讽槽点都跟不上。 好在多了个与她们不尽相同的身份,怎么都能有的说叨,“不能专门去找,谈恋爱是要看感觉的,时机对了感觉到了自然而然就顺理成章了,刻意为了想谈恋爱去找对象,反而找不到真正心动的人。” 人群里有人小声应承,说就是这样,越想谈恋爱就越找不到心动的,反而不想谈的时候就碰到心动的人了。 时温颔首,慢条斯理道,“对的,不然就不会有缘分这一说了,大家都去挨个试一遍,看哪个合适就和哪个在一起,这样的恋爱谈的有什么意思呢?” 说到兴头上了,时温原先搁在讲桌上的手冲那些满脸艳羡的小女生们招了招,示意她们的头靠过来些。 见一颗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凑的更近,密密麻麻的堵住了她的视线。 时温透过脑袋挨脑袋的细缝处偷偷看远处坦然自若的贺承隽,右手虚拢在唇边,压低声音与她们说悄悄话: “悄悄告诉你们,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谈恋爱很没劲,完全提不起兴趣来,但当我看到贺承隽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该站在这个男人身边。” “所以别着急,你们也一定会在看得见的未来中,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里,遇到你们的天选之子。” 时温在此之前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贺承隽也一直觉得是他先看到的她。 但其实不是的。 当时迈巴赫刚到红绿灯还没停在别墅门前的时候,她的余光就已经注意到前方街对面那个背脊挺得笔直的男人。 乞讨街的藏污纳垢和市井烟火染不到他身上分毫,一身干净整齐白t黑裤遮不住他宽阔有力道的身躯,在周遭邋遢随性的人群中只消看一眼就再移不开。 男人唇角的猩红忽明忽暗,单腿曲起踩在草绿色青岛啤酒的纸箱上,有条不紊的掌控着手中的扑克牌。 他像融入暗夜却抹不暗的明,又像跌进黑墨却浸不黑的白。 他像被悉心雕琢七七四十九天的石膏像,又像被潜心镌刻九九八十一天的羊脂玉。 虽然老话说,审美由来无标准,有情即是意中人,但贺承隽无论是挺鼻薄唇,亦或者是浓眉邃眸,都完美符合她这个美术生的审美标准。 开始时温只是觉得贺承隽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外表条件优越内里低调沉稳的男生。 后来深入接触后才发现,贺承隽就像个潘多拉魔盒,一旦好奇打开再不能全身而退。 时温冲她们浅淡一笑,叮嘱她们记得早些回寝室,便拿着u盘奔赴她的潘多拉魔盒。 - 那个晚上时温被贺承隽收拾的很惨。 手腕被皮带分开在床头,时温被贺承隽反摁着让她一字一句给他解释清楚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承受他近乎野蛮的凶狠。 贺承隽不准她跑音变调,不准她有除了解释意外的任何多余的句音,但凡不小心从唇缝齿间跑出不该说的话来,就要重新说。 偏生他又专门会在她解释的时候捣乱,让她控制不住想说些别的。 最多三分钟就能解释清楚的乌龙事件,时温硬生生经受了三个钟头的折磨。 豆大晶莹的泪珠盈满眼眶,因眨眼动作间兜不住打落在床单上很快浸湿成暗色,时温抽噎着断断续续求饶,“贺…贺承隽,贺承隽,你别那么凶,呜呜呜,我真的,真的好疼。” 贺承隽眼尾藏着暴风雨后将来的海啸,洗刷不净埋在深处的猩红,音淡语漠带着喘,“哄我,哄不好就受一晚上。” “我爱你,我最爱、爱你了贺承隽,嘶,放过我好不好,我…我是你宝贝媳妇儿,呜呜呜,我错了。”想起贺承隽傍晚在报告厅里给她的预告,时温片刻不犹豫的说情话求饶。 可惜收效甚微,男人就像是听不见一般,拿来时温的手机,调出她与那个男人的微信聊天记录来摆在她眼前,让她吐字清晰的念给他听。 只有八句话,时温却重复念了一个半钟头,念的她口干舌燥嗓子都哑掉,贺承隽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把他好友删了。”贺承隽语调十分随意,就像在和她说今晚月光真美一样。 如果能忽略时温无法动弹的双手和贺承隽片刻不停的狠劲,就更像了。 时温被他凶的呜呜直哭,全身上下能用的地方仅剩下巴,无奈只能倾身将下巴凑到屏幕上,想触碰聊天框右上角的三个黑点。 却被身后巨大的力道带着根本无法准确碰到,好不容易点开聊天详情页,脸颊上挂满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滴在手机屏幕上,更难触控了。 中间还因水渍扰乱触屏,界面又莫名其妙自动回到上一步。 时温终于崩溃的放声大哭。 第74章 没法接 她自己不觉得委屈,他还替她委…… 贺承隽心疼的捏住时温的脸颊, 一点点轻缓吻掉她眼角马上就要滑下的泪水,却在下一秒又涌满眼眶模糊了视线。 时温感受到贺承隽的温和对待,委屈的更厉害了, 躬着身子直想往他怀里头钻,连连向他撒娇求饶。 心疼归心疼,但不狠狠罚她一次让她记住,下次她还要怀疑自己,怀疑他, 怀疑这段感情。 这次是被洗脑要做全职太太,下次呢? 下次是不是就该被洗脑要做跪在男人脚边承欢的女仆了? 他不是不知道有些男人的大男子主义莫名爆棚, 自己玩的又脏又花还要pua女人。 好在今天这男的只是大男子主义重了点, 时温与他接触的交谈也不太长, 就算想洗脑也还没来得及。 万一下次她再怀疑不肯和他讲,又恰好碰上个擅长pua的,到时候她想哭都没地方哭。 贺承隽被她哭软了一多半的心又变回刀枪不入,强势命令她继续想办法把好友删掉。 时温见他软硬不吃,只能啜泣着暗自与手机较劲。 眼看着就剩最后一步了, 只要按下那个红色的删除联系人, 这件事就过去了。 可是手机屏幕上全是她的眼泪,无论她再怎么点都无法准确摁到那排红字,反而还会弄巧成拙返回上一步。 时温累到脸埋在床单上一动都不想动,打算先缓缓疲乏再继续, 否则她的下巴都得抽筋。 却没看到身后贺承隽充满怜爱眼底漫上无可奈何, 偷偷帮她做了个弊,摁下那行红字删掉了沈青骞的微信号。 还要装作一副不徇私情的模样,抓着她发根迫使她抬头看手机,“时温, 眼泪替你删了。” 时温今天中午还在’可怜‘那个遇到贺承隽的杀猫男,作过的孽太多了非要碰上这种活阎罗。 没想到晚上就轮到她了。 那个男人有句话没说错,谁落在贺承隽手里谁倒霉。 花样手段层出不穷就算了,总能在度秒如年的时间里,一次次击破人的心理防线。 幸好贺承隽品行端正,刚毅善良,不然他必定是个pua高手,及易让人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卖了别人还得让别人主动给他倒贴中介费。 狠狠松了口气,时温以为这就要结束了,她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敞开天窗说亮话,什么都不会再瞒着贺承隽,也不会再闹这种乌龙了。 却没想到他还有后招,“时温,叫我什么?” 时温闻言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学聪明了,乖巧甜腻的撒娇“老公~” 贺承隽不意外她一次就能答对,他有意为难她的地方根本不在这,“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自知理亏,时温磨磨蹭蹭才小小声吐露,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看他,“加倍承蒙眷顾。” “嗯,改了。” 时温震惊的瞳孔放大,里面的不可置信像涨潮般打在贺承隽平静的眸中,仍旧掀不起一丝涟漪。 他说的倒是轻巧,她拿什么改? 想也不想就要否定,“贺承隽,我真的不——” 贺承隽唇角的坏笑大肆流露,凑吻她圆润发烫的耳朵,阴恻恻问,“真不改?” 时温心颤身栗,转头在他还未撤开的薄唇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细吻,声颤面苦的讨好贺承隽,“老公,我真改不了。” 明知道她是在和他演苦肉计,但贺承隽还是装作被她言语蛊惑,顺从心意给她解开被绑了好几个钟头的手腕。 像是快断掉的手臂终于又有了种还属于自己的感觉,时温顾不得揉被勒红的手腕,迅速捞起手机将贺承隽的备注改成:亲亲老公。 之后扔开手机,扑进贺承隽怀里娇声娇气的喊疼。 是真的疼,眼睛疼、手腕疼、膝盖疼、小腹疼,腿心更疼。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还很困。 方才情绪一直被支配着绷紧着,没怎么感觉到困,可猛然放松下来,之前被紧张掩盖的困意就劈头盖脸的侵袭而来,她的脑袋混沌眼睛也睁不开。 就在贺承隽怀里窝着睡着了。 贺承隽知道自己今天太过火了,以时温的体力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心餍意足的抱她进卫生间洗澡。 又给她腿心、膝盖和手腕依次上过药。 才躺在时温旁边,一只手臂穿过她脖颈让她枕着,另一只手掌放在她小腹上轻柔打圈按摩,他今晚没让着她进的深了些,她小腹肯定会不舒服。 其实贺承隽只消瞟时温一眼,就能将那些她自以为瞒得很好的心事揣摩的八九不离十。 但他早上没办法接话。 怎么接? 戒指没买,彩礼没准备,他从小到大没父亲,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他拿什么接她的话? 就轻率的一句,我们结婚吧?然后花9块9去民政局拿个小红本,自私地先把她绑在他户口本上? 这白话谁不会说,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他什么都不用出就能平白拐个漂亮媳妇回家,可她呢? 说到底她和他才在一起多久?两次加起来连一个月都不到,就这点时间她估计连他的缺点都没了解透,就光顾着看他对她的好了。 傻乎乎的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想,万一他有什么不良嗜好瞒着她呢?万一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就觉得在他身边无趣呢? 别说到时候好不好离婚,就算离了婚他是个男人,照样能花天酒地。可她呢? 社会上对于女人的包容度从来不能和男人一碗水端平。 肯定会暗地里被人戳脊梁骨说她离过婚,要是骂的是他还好,可爱唠家长里短的那些邻里邻居们哪个不是先将女人从头到尾贬低讽刺一番。 她自己不觉得委屈,他还替她委屈。 她可以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无忧无虑地想什么就做什么。但他是个男人,他得把她想不到的事情提前想到,把她没准备好的事情都打点好,才能护她周全。 而不是在这种大事上为了哄她一时开心就和她一起胡闹,为她将来可能会萌生的后悔埋下隐患。 结果就因为这事儿,不仅和他闹了一天的小脾气,还想歪招差点儿跟别的男人相了亲。 想想他就想再揍这不识好人心的小王八蛋一顿。 大概人在睡梦中也有自我保护潜意识和识别危险环境的本能,刚刚还平躺着的时温突然侧身往他怀里钻,口齿不清的嘟囔了句梦话,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尤其清晰: “…老公,我爱你,我最爱…” 贺承隽被时温气笑,没想到这小王八蛋还挺有良心的,在梦里都不忘哄他。 贺承隽的手臂搭在她腰上,手掌动作改成摁揉她的后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傻姑娘。” 记得她今天是满课,拖着这副被他欺负惨了的身子再站一天上课肯定吃不消。 离六点也没剩两个钟头了,贺承隽索性也不睡了,揉揉她后腰捏捏她胳膊,又给她上了次药。 大抵是因为实在太累了,哪怕贺承隽的动静不算很小,时温都没被他吵醒。 连下意识的小动作都没有,整个人维持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听话极了。 贺承隽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调整她身子让她趴着睡,自己跟手机视频慢慢学着给她按摩。 本意是要惩罚她,结果最后受罪的还是他。 这一按摩就是两个钟头,屋外彻夜未眠的大雨也在破晓时分歇了动静。 时温身体还困不困他不知道,但贺承隽是真的困。 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眼角冒泪的哈欠,贺承隽给时温盖好被子,贴了个清凉眼贴,翻身下床去冲了个冷水澡。 出来给她摘掉眼贴,又去楼下给时眷添猫粮,蹲在猫食盆旁边拎着猫粮袋没忍住打了两个哈欠。 血盆大口吓得时眷以为他要一口咬掉它的脑袋,眼黑都收缩成一条直线。 然后被他传染的它也打了个哈欠。 贺承隽本来就困,看见时眷打哈欠更忍不住,又张嘴打了个哈欠,还抬手抹了把眼角流出的生理性泪水。 父女俩就在落地窗前大眼瞪小眼,一个打完一个接上。 时眷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光和贺承隽比谁嘴更大了。 就被眼神迷蒙的贺承隽轻弹了个脑瓜崩,“你昨晚逮耗子去了?” 时眷抬爪捞搔了两把被弹了的地方,才乖乖去吃饭。 贺承隽掐着点儿磨了三杯黑咖啡,两杯自己咕咚咕咚灌下肚,一杯给时温晾温些。 时温是被窗外的布谷鸟叫醒的,虽然眼皮有些睁不开,但脑袋却异常清醒。 以为自己昨晚被贺承隽那样粗暴对待到今早,身子肯定会困倦到发疼,没想到除了腿心还有点异物感外,身体各处都挺轻快。 手腕和膝盖上的红痕只剩一层淡色,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眼皮也没有因为昨晚哭了那么长时间变肿。 反而有种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的感觉。 问题解决完了,身体也不困疼,令时温心情异常畅快。 在卫生间洗澡都不忘哼上两曲儿。 因此见到站在一楼吧台后打哈欠的贺承隽,端起温度正好的咖啡觑他一眼,还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嘲笑,“知道困了吧?再让你昨晚纵欲。” 贺承隽:“……” 果然这小王八蛋也就只有在梦里的时候才有点良心。 第75章 祸害精 说不定俩人郎才女貌,一拍即合…… 一场春雨一场暖, 樱花散落春色染。 昨夜一宿未停的大雨将株挨株瓣碰瓣,四五朵成簇静绽的樱花打落不少,嫩粉色掺着奶白色一齐跌浸在水洼里, 又被疾驰而过的车轮碾碎。 碾碎的香气四散开来,用另一种方式带给人们自己临终的美。 校园过道里随处可见结伴而行在樱花树下摆pose抓拍的女生,有些无师自通的男孩趁周围人不注意摘下两朵送女朋友,还红着耳根嘴硬说只是看见好看而已。 时温也被贺承隽捏了一朵樱花别在发间,说那朵花很衬她。 但她无心欣赏, 一整天满课讲的嗓子都哑了不说,还要时刻警惕着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在哪碰见张教授。 平日里不刻意去找就遇不到的人, 一旦发生什么纠葛后, 就会发现生活里到处都是这个人的身影。 又或者可以说, 其实是之前从未特别关注过,哪怕这个人曾经常在身边出现,也是视而不见,过目就忘。 光是加起来都不到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里,时温就在不同地方看见过张教授的身影三次。 幸好离得有些远, 张教授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她她就先躲掉了。 才避免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的尴尬。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就在时温最后一节课上完回办公室放课本,以为今天一天能侥幸躲开过时。 她在离办公室门只差一步的地方,差点被正欲进办公室来的张教授扑个满怀。 “欸,小时, 正好我还想找你呢……”张教授扶着门框稳住身体, 神色有一瞬间看上去极为不自然,但很快便被阅历和人情世故覆盖。 她也是昨天晚上回家被沈青骞劈头盖脸吼了一通,今天上午又旁敲侧击地跟时温她们系主任宋瑜琼了解了下,才知道原来时温早就有男朋友了。 不仅也在她们学校读书, 俩人还都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怪她平日里不怎么上网,对论坛上的事情是半点都不知道,仅有的消息来源就是听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聊八卦。 见着时温这么优秀的姑娘太喜欢了,既忘了和宋瑜琼提前打听情况,又没仔细问清时温的问题,只凭她一句没说完的话就暗下推断。 再回想属实是不该啊,心急坏事。 还不知道沈青骞回去是怎么对张教授说的,时温只能沉住气,打太极“下午好,张教授。” “好好好,那个,小时啊,你看这事闹的,昨天怪我没…” 尽管时温是第一次工作不熟职场弯绕,但她深谙为人处事之道。 没让张教授拉下老脸把话说明白,就主动截了话茬,“张教授您这是什么话,我还想着去找您道歉呢,是我昨天没和您表达清楚让您误会了,才有了这场乌龙。” 听完这席贴心话,张教授的脸色明显变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时温昧着良心趁热打铁,“不过多亏了这场乌龙,才能让我认识沈青骞这么优秀的心理医生,以后一定可以找到和他般配的女孩的,您别着急。” 这话正好点到了张教授的心坎儿上,张教授长叹了口气,略带褶皱的眼皮阖了又睁,眼里的无可奈何一次比一次多。 牵起时温的手放在掌心中轻拍了拍,愁眉苦脸地倒憋在肚子里的苦水,“你说我怎么能不急呀小时,我真的做梦都盼着能有这么一天呢,你说青骞今年都34了,不说立马就结婚吧可好歹也得有个在谈的对象吧?” “可他现在要对象没对象,我辛辛苦苦给他张罗着相亲,他要么放人家姑娘鸽子,要么只见过一面刚对人家有了一知半解,就再也不主动接触了,这可怎么办啊?” 今年才34啊,张教授要不说沈青骞的准确年龄,时温光看他背驼眼浊面耸纹皱的,真以为他肯定40多都是孩子的爹了呢。 所以直到昨天时温见到沈青骞,都根本没往相亲的方向想过,才有了后来那些交谈。 在心里说别人的坏话感觉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时温打住这些不太好的想法,静默几秒后唸出句安慰: “张教授您别急,沈青骞比一般男人优秀,所以挑女朋友的眼光自然也就高,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总是要千挑万选挑个对眼缘合心意的,这路才能走的长远些嘛。” “您每天着急忙慌的给他张罗想让他早点成家,可是这些都不一定是他喜欢的,反而还会给他压力,让他觉得谈恋爱就是为了结婚,时间久了肯定会有逆反心理,反倒是得不偿失,您说对吧?” 张教授虽然无法彻底摆脱老一辈的陈旧思想,但当老师的时间长了,被一轮轮年轻大学生的开放思想潜移默化后,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若有所思的点了两三下头,语气迟疑,“确实…也是这么个理。” 时温趁水和泥,“所以您就再给他点时间,让他找找自己愿意深入了解的女孩,说不定俩人郎才女貌,一拍即合了呢。” 后来时温与贺承隽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还不确定的问,贺承隽,你说我这样昧着良心是不是不太好啊?他都已经34岁了,按道理来说确实应该着急。 贺承隽让她好好回想下沈青骞昨晚说过的那些话,就差明着说想找个免费保姆了,给哪个姑娘不是真心喜欢愿意受这委屈。 时温第一反应不是想到沈青骞说过的那些话,反而想到的是贺承隽怎样在昏天黑地里啃咬她,一晚上不由分说的罚她。 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忙变了个话题,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在报告厅的,什么时候去的。 没想到这问题和老虎的屁股一样,只听贺承隽没什么好气,“从教室门口就跟着你了。” 贺承隽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本来在篮球场上打球打的挺舒服,却突然收到时温的消息,说让他和舍友们去吃晚饭,她有点事情。 顾及着她六点半还要去开讲座,一忙起来指定又会忘记吃饭。 连球都顾不上打了,跑去食堂买了份寿司,又跨了多半个学校去她上课的教室门口等她。 谁知道这小白眼狼一下课就步履匆匆的走出教室门,不光是没看见他,就连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去报告厅都不知道。 贺承隽临到报告厅门口前接了个电话,是黑子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问他说周日有没有时间,能不能陪他一起去吃个饭。 这才耽搁了点时间,等贺承隽挂了电话再想进报告厅的时候,就看见时温旁边坐了个男人。 当时也没多想,时温不是那种会主动和男人搭讪接触的人,除非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贺承隽不想打扰她忙,就靠在门口等着她忙完。 可沈青骞那些话越听越不对劲,明摆着就是来相亲的,还没想通时温为什么会卷入相亲里,就听见里面响起的争吵声和巴掌声。 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搁在角落,贺承隽边挽袖子边冲了进去。 那一巴掌要是时温打沈青骞的,贺承隽就当自己刚刚耳朵瞎了没听见;但要是沈青骞打时温的,贺承隽非得让他今天走不出报告厅的门。 但进去知道那巴掌是时温打的以后,就更生气了。 她明知道男女力气差距不小,哪怕沈青骞看起来像只猴,但到底也是个男生。 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沈青骞还手,不管有没有人帮她她就敢动手,万一他没有在门口等着,或者黑子那通电话再长点,他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及时冲进去。 她会怎么样,贺承隽根本不敢多想。 这也是昨天火气上头咬她那么狠的原因。 时温总是这样,虽然那些事情错都不在她,但她没有一次能先想好万全之策再动手。 每次都要冒着自损一千的风险去伤敌八百,让他担心的紧。 时温自知理亏,偷偷瞟他两眼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抿抿唇给他夹去自己盘里一大筷子肉丝,咬着筷子刚想问贺承隽,黑子怎么突然要约他去吃饭。 放在左手边的手机屏幕先亮起,提醒她收到两条新的微信消息。 时温扬扬眉,划开手机屏幕点进微信,发现发消息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个人。 而是越可心。 【可可夹心:温温,我能这样叫你吧?你现在有空吗?】 自从那天晚上服装店里加了微信之后,时温就没和越可心说过几句话,不是她不想,是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简单交换了下名字,越可心问她安全到家了没,之后互道了个晚安就没了。 越可心主动给时温发来消息让她既意外又开心,瞬间将之前想问贺承隽的问题抛之脑后,回越可心的消息。 【时温:能的可心姐,你说吧,怎么啦?】 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可半晌都不见回复,磨的时温连晚饭都吃完了,对面才姗姗来迟。 【可可夹心:温温,能不能麻烦你周日中午陪我出去吃个饭呀?我一个人有点尴尬。】 第76章 人江路 真要被他掌管了家庭大权,那还…… 周末是个好天气, 连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把天空洗刷干净,万里无云一片晴空好。 大太阳照在头上晒得人暖烘烘的,有点夏天的意味了。 那天晚上越可心对时温讲, 前几天有个男人骑摩托车撞了她的车。两个人都是正规行驶,她开车往右转,男人顺着绿灯往左转,结果俩人不小心蹭上了。 刚好越可心的交强险上周到期,她那个月总念叨要记得交, 结果每次要交的时候都被别的事打断,就拖到了到期。 她那天就是在去补交强险的路上, 跟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撞了, 还把男人撞到了地上。 虽然划痕不大, 但没有保险自己去4S店修也不是一笔小钱,更何况没按时交交强险还要受扣车和记分罚款的处罚。 越可心觉得是自己不占理,她右转的就该避让左转的男人,那时把车停到路边就想和男人私了,给了他一千块钱还说要带他去医院检查。 但她没想到男人不肯收她的钱, 说是他当时赶绿灯的车速太快了没刹住才会撞上, 应该是他赔她修车钱的。 别人出了交通事故都是尽力把责任推给对方,生怕自己要掏钱或者得的补偿少了,他俩仿佛是个怪人,站在路边尽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俩人耗了半个多小时才达成共识, 谁都不用给谁钱, 一个自己花钱去修车,一个自己回去缓缓没有蹭伤的身体,只要越可心抽空请他吃顿饭就行。 出于方便加了个微信好友,男人时不时会问越可心交强险补上了没, 车修好了没花了多少钱,还会向她道晚安。 越可心出于礼貌也会关心他胳膊还疼不疼,用不用她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会回他晚安。 俩人一来二去,就把吃饭时间订到了周日中午。 孤男寡女单独出去吃饭本身就是一件挺暧昧的事情,况且俩人又不熟,暧昧里面还透着尴尬,越可心觉得这顿饭再好吃估计也食不知味。 于是她犹豫再三,还是问男人她能不能叫个朋友一起来,还特别体贴的和男人说,他也可以叫个朋友一起来。 时温也觉得这种情况确实是挺不自在的,刚好贺承隽周日中午要出去和黑子吃饭,她就顺势应下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俩下午还能一起逛个街。 拎着个纸袋子坐进副驾驶,时温边拉安全带边对要送她的贺承隽说地址,“南江西路。” 贺承隽正划火柴的手顿了下,火星子噌的转瞬即逝没燃着火,又用力蹭了一下火苗才乍蹿,低头将唇边咬着的白烟吸明。 时温总是觉得贺承隽特别有味儿,他身上永远都有种不与世俗俱变、独属于记忆中的味道。 无论是爱在烟蒂上留下一圈牙印,还是在其他男人都爱用不同牌子的打火机时,仍然保留划火柴的习惯。 都能让时温模糊了时间,觉得他还是六年前那个他,从来没有变过。 “贺承隽,你为什么抽烟不爱用打火机啊?打火机多方便。” 贺承隽摁下车窗呼出口中白雾,甩灭手中将要燃尽的火柴,“打火机有丁烷。” 尼古丁都不怕还怕有丁烷,这大概就和女生怕吃饭长胖却还要喝奶茶一样吧,时温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途中贺承隽叮嘱她,不可以偷吃生冷辛辣的、尽量别吃油腻重口的、过甜过酸的也少吃。 时温撅嘴无语地问他,还有什么是她能吃的吗? 贺承隽打下与商圈方向不符的左转向灯,言简意赅,“家里的能吃。” “行行行,我不吃那些,挑其他吃行吧。” 左转向灯才变成右转向灯。 时温发现贺承隽越来越会拿捏她了,一言不合就要送她回家。 真要被他掌管了家庭大权,那还得了? 到商圈前的时间里,时温难得安静下来,密谋该怎么样才能把家庭大权从贺承隽手里抢回来。 结果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半点能抢回来的机会。 表面上看起来是她一手掌握着经济大权,好不威风,其实家里事无巨细全是贺承隽在管。 大到房产证银行卡这些贵重物品保存在哪,小到她的内衣内裤归放在哪个抽屉,没有贺承隽她的日子估计就是一团糟,有钱也没用。 时温手肘支在车门上抻抻唇角,突然有些理解沈青骞想找个免费保姆的心思了。 这种日子真的太享受了,什么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照顾的周周全全,被拿捏也是一种幸福。 她决定还是拱手相让,不挣扎了。 车子熄火停在恒隆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内,时温拎着自己的包和纸袋下车,对从驾驶座上下来的人困惑道,“黑子约你在这儿吃饭啊?” 南江西路是江南最大的商圈,恒隆广场、恒基广场和恒泰广场三足鼎立,依江傍河构成江南最高档的商业金三角。聚集有一千两百多个知名品牌,七百五十多个国际品牌,并且有八成以上的国际顶级品牌都在这里开有旗舰店或专卖店。 这里是购物者的天堂,却不是美食者的福音,虽然每个商场里都有占地近两层的餐饮门店,但里面的东西价格虚高味道又一般。 除了相约一起来逛街的,或者因网红推荐来打卡的,剩下的人几乎都不会选择来这里吃饭,而是去仅隔一条街的南江东路吃。 那里门挨门店靠店,顺着街走过去店门口挂着全都是美食榜推荐的招牌,而且价格公道味道极棒。 所以通常都是上下午西路人多,午晚时东路人多,一年四季里不论时分来南江边观光的人最多,因此还被当地人戏称为“人江边”、“人江路”。 显然贺承隽也质疑并且询问过,才能悠然自得地牵起她的手,说和黑子约的是十一点半,先把她送到越可心身边去。 知道时温总想干阳奉阴违的事,贺承隽见到越可心后麻烦她盯着点时温,别让时温偷吃些不该吃的搞得胃口又难受。 被时温踮起脚捂住贺承隽的嘴,推着他身子催他赶紧走。 越可心笑弯了眼,等贺承隽走后一脸憧憬的与时温说,能被人关心、紧张着的日子真幸福,不像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吃饭了没,吃了什么,身体健不健康根本没人在乎。 时温没细究越可心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她知道这不是个适合展开的话题,轻描淡写揭过,“怎么能没人在乎呢?我不就是吗?” “是是是,怪不得我之前总觉得有缺点,原来是缺点你。”越可心煞有介事道。 愣了愣,时温才与越可心一同开怀大笑,边笑边吐槽她的土味情话怎么张口就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又在结伴上扶梯找饭店的时候,多让越可心给她讲了几句土味情话,土的俩人捂嘴咯咯发笑,从两人旁边走过去的男人见状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连忙低头检查。 越可心和男人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现在才十一点不到一刻,与时温提前坐在这层最高档的法餐厅里,对着菜单研究该点些什么。 除了独自与陌生男人吃饭有些尴尬以外,越可心还存了些别的心思。 是她理亏在先,也是因为男人的通情达理她才没被扣车罚款,不说罚要罚多少钱,光是被扣下车,那几天的交通不便都够她吃一壶了。 想着当时也没有带男人去医院检查过,请他吃饭自然不能挑那种平价实诚的路边馆,越可心之前拐弯抹角地问过男人能不能吃生海鲜,本想请他吃日料。 结果男人说他海鲜过敏,无论生的熟的都不能吃,越可心只好再重新考虑。 这家法餐店是江南一个老牌的高档餐厅,据说有米其林三星的水准,每一道菜精致的都像一个艺术品,就是价格不菲,人均一千打底。 虽然越可心的工资不低,但要让她平时来这吃饭,说什么她都舍不得,正好有这么个机会,索性咬咬牙来体验一把奢侈的感觉。 越可心觉得自己来这么高档的法餐厅里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也不会那也不懂的,根本撑不起场子来。 忽然想起时温那晚跟她聊到这几年是去巴黎留学,而且吃穿用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估计经常来这种餐厅用餐,餐品礼仪什么的都比她要了解的多,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所以纠结好久,最后还是张开嘴麻烦了她。 时温斜她一眼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平白无故蹭了顿好饭,偷笑还来不及呢。 又想起来给越可心带的礼物一直拎在手里光顾着聊天还没给她,拿起旁边印着花纹的纸袋子递给越可心,“对了可心姐,饭可不能白蹭,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你这可就见外了啊,来吃饭就吃饭还带什么礼物,明明是我该请的。” 越可心嘴上推拖着不想接,奈何时温和她一样都是说送就是真的要送,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的人,便欢欣鼓舞的收下了。 纸袋子上没有印店名或者LOGO,只是简简单单的纯白色,上面有一串烫金英文。 The beauty is breathtaking. 第77章 相亲局 没错,是我们做的,怎么了?…… 大抵因为有周末原因的加持, 平日里就熙来攘往的商场过道里人更多了,大包小包拎着赶去下一家的,LV、GUCCI门口排长队等着进去的, 活像今天不要钱白送一样。 但环境高雅的法餐厅里却一如既往的人烟稀疏,只有零零散散没坐满的几桌,还都不约而同保持小声交谈的用餐礼仪,只有轻缓的音乐声不绝于耳。 除了有点浪漫的氛围外,没什么人气。 那个白色纸袋并不重, 装着一个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的白色纸盒,估计东西不是很贵重, 越可心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的收下了。 正如她所想那般, 时温巡视了眼菜单就知道该点什么了, 略倾身挡着手问她有没有预算。 越可心深吸口气,英勇就义般说,“没有。” 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时温也没真的做主,在手机上查了查之前来过这里用餐的客人的推荐, 再结合自己的经历给越可心推荐了几道不会出错的菜。 就等那两个男人来了以后, 再依他们的喜恶做最后决定了。 说曹操曹操到,时温见对面越可心刚放下菜单就朝她身后招手示意,面色还有些犹疑。 想必是那两个男人到了,时温出于礼貌打算回身冲他们礼貌笑笑, 然而下一秒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是两个她熟的不能再熟的人。 黑子原本还挺害羞的招手回应越可心, 暗地里寻思果然美女都跟美女玩,她对面那个女人光看背影都很绝,结果就看到时温那张僵住的脸。 …… 他怀疑上辈子是不是临没气前最后一眼就是时温的背影,所以这辈子才逃不过去。 不然怎么解释他唯二觉得女人背影绝的两次, 都是时温。 待黑子走近,越可心看见在他身后跟着的贺承隽,再一结合时温的反应,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局一下就从客套局变成熟人局了。 江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百万号人里越可心谁也不撞,偏偏就撞上了黑子。 如果这人是别人,那今天这顿饭就是一顿普普通通的感谢饭,各自吃完各自回家,之后联不联系都不一定。 但是黑子就不一样了。 时温一眨眼贺承隽就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在琢磨什么,又顺理成章的往相亲局的方向转。 正式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越可心将手边的菜单递给黑子,让他们两个男生点菜。 黑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寻着门头找到这家法餐厅的那刻,就隐约知道这顿饭的档次注定不低。 但他还是在看到菜单上印的鱼子酱、羊肚菌、M9+纯血和牛这些字眼时,心肝都颤了颤。 这他娘没标价格他都能想到结账有多贵了,别说他们四个人吃饱,稍吃点都得5000起步,相当于普通职员一个月的工资。 越可心为了感谢他可真是下血本了。 但凡今天说要请他在这吃饭的是贺承隽或者是时温,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把菜单上最贵的菜全点一遍。 可放在越可心身上,他就连最便宜的菜都不想点了。 之前有天她回家晚他顺口问了一句,才知道她在男装店里当导购。辛辛苦苦看人脸色一个月的工资才有多少一点,就要请他们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黑子合起面前的菜单,眼睛看着越可心,话却是在问时温和贺承隽,“我们能换家店吃吗?我吃不惯这些。” 时温觉得可真神奇,黑子那个被贺承隽掰了好几年都没掰过来的,每句话里都必须要有脏话的习惯,就这么被越可心轻而易举的改过来了。 最后投票以3:1压倒性胜利,俩面相凶狠的男人一人拽一个就把两个脸皮薄不好意思的女生带了出去。 时温站在店外十分无奈,说他俩表情要是再狰狞点,指不定店员就要报警了。 越可心在一旁抬手挡着唇笑,她何尝不知道黑子是想给她省钱,但她更想让他这顿饭吃的合胃口,罢了工,“那你们两个男生定去哪吃吧,我们跟着你们走。” 麻辣烫,桃花面。 这是时温下意识冒出的两个选项,毕竟当时的场景太过于震惊,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黑子也不说到底要去吃什么,没多思索就对她们挤眉弄眼,“走,带你们去个好地儿。” 出了商场又过马路,到了南江东路往某个小巷子里一拐,小马路上有家特别显眼的店:老兴隆菜馆。 从外面看餐馆的占地面积不大,门口蹲着两座白色石狮子,旁边的白色柱子上整整齐齐贴着副大对联。 店如其名,确实挺兴隆的,一进门一楼的布置就能尽收眼底,三张方形桌四周都围了人,本就不大的店面被坐了个满满当当。 店员见他们进来,立马放下手中新灌了热水的壶,手在身上抹了抹来迎他们,让他们上二楼去坐。 时温被角落里那个亮着火红光的财神爷吸引,小声昂头问贺承隽要不有空给他台球厅里也请一尊吧,生意准能像这里火爆。 贺承隽揽着时温肩膀让她在他之前上台阶,说台球厅没那么多台子。 二楼摆着五张长桌,一改楼下的木质椅子,上面全是黑褐色的皮质沙发,只坐了三桌人。 虽然人多环境却不脏乱,没坐人的桌子上铺着干净整洁的黄桌布,上面压着盏花纹台灯和四套白底蓝花纹的餐具。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无论是墙上有些年代的字画还是三五牌的木质闹钟,都让人倍感亲切,仿佛是在爷叔家里吃饭,让人情不自禁就想放松心情,大快朵颐。 黑子没和越可心客气,拿来菜单先点了三个菜,金针烤麸、油爆虾和黄鱼面疙瘩。 把菜单递给旁边的贺承隽,竖了个大拇指给两个姑娘讲,“你俩别看这地小装修不高档,味道根本没的挑,以前我和三哥得空就想往这跑,吃多少回都吃不腻。” “你…不是说你海鲜过敏吗?怎么还点那么多…”越可心微拧起眉问对面的黑子。 她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于去哪儿吃饭,而是跟谁一起吃饭。和不喜欢的人吃山珍海味都食不下咽,和喜欢的人吃街边小摊都乐在其中。 托了时温的福,他们算后者。 经越可心这么一提醒,黑子才想起之前对她撒的谎,搔了搔短发神情扭捏,“害,我当时就是,就是怕你说要请我去吃日料,那玩意儿太让你破费了还不如这好吃呢,你不会介意吧?” “你可真是…”越可心先是怔了下,又饶有兴趣地托腮对上他略带闪躲的目光,装作抱怨道,“说请你吃顿饭都不知道捡贵的吃,没见过你这么客气的人。” 黑子就在对面憨憨的笑,说没客气。 这话题时温最有发言权了,挨着给四个人的被子里都填上热水,唇瓣一张一合对面两个男人就都被点了名,“可心姐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请他俩吃饭他俩都选的啥,要是知道以后你就会觉得黑子其实已经没和你客气了。” 越可心闻言兴趣更盛,这馆子都算和她不客气了,那以前和时温得有多客气啊,追问时温到底吃了什么。 “麻辣烫,桃花面,一个六块一个八块,最后还都没让我付钱。”时温将装满热水的杯子放在越可心面前,朝她努了努嘴,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 越可心憋笑扫了眼对面两个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没错,就是我们做的,怎么了?’的男人,轻抚额头身体颤抖。 她刚刚还以为时温是有意给她台阶下才会那样说,却没想到她听完以后真的觉得,黑子其实已经够不和她客气的了。 贺承隽添了个香煎藕饼,时温想点草头圈子被他拦住,说里面是放了酒的,圈子是猪大肠,才作罢,改成了毛蟹炒年糕。 黑子蹙蹙眉,靠近贺承隽耳边不知道叨咕了些什么,贺承隽坦荡道,“咱俩吃完就行。” 有了前例,再加上贺承隽模棱两可的话,越可心自然误会成他俩觉得菜多吃不完,留着服务员不让她走,抓紧又添了儿时酱油蛋和猪油菜饭。 时温说想喝酸奶,让贺承隽去给她买,黑子积极地问越可心想喝什么,他去给她买,越可心说和时温一样就好。 两个男人消失在楼梯转角,时温想起昨天在台球厅里和黑子闲聊问他为什么不谈个恋爱,黑子支吾其词地说以前是觉得谈恋爱没意思。 可前些天在路上遇见个女生让他很心动,他也突然想试着谈一场恋爱,但那个女生回他消息总是断断续续清清冷冷的,看起来对他没什么兴趣,就有点怂了。 之前不知道越可心和黑子之间还有这么一出,现在了解了全过程,两个人又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时温故意支开他俩,就是为了问问越可心的意思,还没来得及组织好合适的言语,越可心先询问她,“温温,你能给我讲讲黑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 第78章 沙棘汁 “谁要去选鸭王?” 贺承隽和黑子刚下去没多久, 又上来了一桌人,一家三口拎着刚从旁边店里买的鲜肉月饼,对话听起来像是来江南旅游的, 就坐在时温她们隔壁。 小男孩闹腾着想坐南江上的轮渡,爸爸妈妈说坐一趟就去江对面回不来了,他们下午的活动安排是要在南江西路逛街。 小男孩坐在沙发上瘪着嘴,气冲冲地嫌弃,“和你们女人逛街最累了, 逛一下午就买杯奶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走路减肥呢。” 被他妈妈敲了个清脆的脑瓜崩, 问他这话都是跟谁学的。 见越可心投来意味不明的视线, 以为她觉得冒犯, 抱歉的笑笑,训斥让小男孩在公共场合声音低点。 时温铆足了劲在夸黑子,虽然她和黑子接触的不多,但既然能与贺承隽相处这么长时间,又有以前聊天旁敲侧击过的那些事情在, 她敢拍着胸脯保证黑子的人品绝对没得挑。 越可心揶揄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黑子是她亲弟弟呢,夸的这么起兴。 要是时温不知晓越可心之前两段糟心的感情经历还好,她也不会冒冒然多管闲事,就是因为知道了才心疼的紧, 不像让她再被伤害。 看样子越可心也并不是对黑子没半点意思的, 不然她也不会这样问,时温趁风顺水地推波助澜: “真的可心姐,你别看黑子长得凶,其实他和贺承隽一样都是面冷心热, 直爽坦荡,为人特仗义可靠。就像藏獒,你看它够凶的吧,但这辈子就死心塌地地对一个人好。” 越可心对于其他不敢妄下结论,可她知道黑子面冷心热是真的,直爽也是真的,不然不会把这次碰车的责任不停往自己身上揽。 “我倒是觉得,他长得更像黑背。”越可心嘀咕着点评了句,她从见黑子第一面就是这样想的。 男人一身黑衣黑裤,骑着黑而锃亮的摩托车,留着短刺的寸头,深黑的眼眸里像埋着刀,唇边的话却软了刃。 那是越可心第一次觉得,用‘表里不一’这个词去评价一个人,是褒义。 “温温,你有没有觉得黑子的脸型留长头发会更好看,怎么他们两个都喜欢剃寸头呢?” 同样的问题时温也问过贺承隽,在那个给他理寸头的早上。 他的回答是:小时候家里穷,去理发店剪一次头发要花10块,买个推子才25块就能用好几年,而且还省洗发水和发蜡,不用浪费时间打理。 男生洗头理发勤,经年累月就是一笔挺可观的数字,攒下这钱来还能做点别的。 但黑子不是,黑子就单纯是因为要在人堆里混,想让自己显的凶一点,这样就没多少人敢招惹是非了。 两人一留寸头就留了十来年,都养成习惯了也懒得再尝试新发型。 用黑子以前的话来讲就是,“我们男人看重的是内在美,内在懂不懂?打扮的那么花里胡哨干啥,又不是要去选鸭王。” 越可心眼尾笑皱,调侃说如果他要去选鸭王,客人指定都得被吓跑。 “谁要去选鸭王?”身后冷不丁响起清朗的问话,给交谈入迷的两个姑娘双双吓了个激灵。 越可心庆幸方才自己没说出黑子的名字,仍然被吓得打起气嗝,时不时嗝一下,手掌放在胸口顺气。 黑子见状顾不得再深究到底谁要去选鸭王,动作迅捷拧开手中沙棘汁的瓶盖递给越可心,“给你,喝点就不打嗝了。” 看越可心紧盯瓶身眼睛眨也不眨,黑子又向她面前举了举,“不喜欢喝吗?” 越可心才回神,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谢。 略酸带温的沙棘汁滑过喉咙落入胃里,舌尖残存挥之不去的甜意,像心口裹了棉花糖,透进来的空气都是甜到发腻的。 她小时候最爱喝沙棘汁,有次她父母夜里从外省拉货回来,给奶奶打电话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越可心说她想喝沙棘汁。 父母就披星戴月绕了半座城,好不容易在一家关门晚的店里给她买到了沙棘汁,可后来却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司机疲劳驾驶的大货车撞上,双双丧命。 爱真的是一种很伟大的存在,哪怕母亲都没了呼吸,双臂仍旧紧紧抱着怀里拿瓶沙棘汁,一直到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沙棘汁的玻璃瓶都没有遭受一点磕碰。 后来奶奶去世,越可心就带着那瓶过了期的沙棘汁独自来到江南上学,提了汽车的第一时间,越可心就将那瓶沙棘汁摆在换挡杆后的水杯槽里。 她觉得父母一定会保佑她一路平安的。 大抵是真的有作用,自她自己开车上路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擦碰事故,就连某次暴雨天路滑,她踩刹车踩的急,连车带人滑了段距离,以为肯定要出事故了,结果后面的车都及时避开了。 她才没真的出什么事情。 但是自从父母过世后,越可心就再也没有喝过沙棘汁,她总是将父母去世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觉得要不是因为她那天晚上说要喝沙棘汁,父母早就回来了。 越可心不知道黑子是怎么看出她喜欢喝沙棘汁的,亦或者只是自己想喝随手也给她拿了一瓶而已,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从心里溢出来的感动。 或许时温说的对,黑子确实是一个能给别人带去温暖的人。 而她,就是那个想拼命汲取温暖的人,所以才会不可抑制的被他吸引。 是真的因为感谢所以才想请他吃饭的吗?她扪心自问确实不是。 经历过的世态炎凉太多了,人就会逐渐变的麻木,待麻木深入骨髓,便不是一次两次善举能感化了的。 她那天其实大可以直接硬塞给黑子几百块钱,或者直接当做无事发生般走掉,根本没有必要一定要加他的微信说请他吃饭。 可她就是毫无逻辑地那样做了。 微信里以要定衣服为由想和她深入相处的男人不少,可除了公事公办地回一些关于工作上的问题,一旦那些男人说些与工作没有关系的事情,越可心就会打太极或者不再回复。 唯独只有黑子发来的,和工作完全不沾边的消息,她会一有空就回复他。 包括暧昧试探的早晚安,包括她偶尔会下意识解释没回他消息的时候在忙什么。 虽然她前两段恋爱谈的很扯,但也隐约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幸好这次是跟时温认识的人,她相信时温,同样也相信黑子。 时温接过贺承隽手里的常温酸奶,眼神在黑子身上虚晃一下,贺承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贺承隽不假思索的打算卖队友,慵懒喊了句,黑子。 黑子正不知道盯着桌布思考什么,听见自己的名字没过脑子就回,在呢三哥。 完全不知道下一秒贺承隽就把他明晃晃地出卖了,“不是说想追越可心?” “三哥!!” “咳,咳咳咳——” 黑子面红耳赤慌乱不堪,瞳孔里的波动不亚于当年智利的8.9级地震,咬牙切齿地瞅瞅贺承隽,又着急忙慌地关注正咳嗽不止的越可心。 手忙脚乱的抽了张纸巾递给越可心,眼神飘忽始终不敢接上她的目光,挠挠后脑勺又抿抿唇,手足无措极了。 时温只是想让贺承隽开个球,她好推波助澜,但没想到他直接删繁就简的一杆清了,打的她们三个束手无策。 饭店里人多座小,碰到结伴而来的人多就只能加几把椅子坐在过道里,把本就窄小的过道占的密不透风。 两个男人之前常来,知道这里后厨只有一个大师傅炒菜,遇到人多的时候上菜速度很慢,但其他人不知道。 唠嗑唠一半抻着脖子喊服务员问什么时候才给上菜的,让她下去多催催说再不上菜就饿的要啃桌子的,还有一桌不愿意等直接走了的。 才刚空下半分钟的桌子转头又被五个年轻的男男女女占满。 一个男孩扯着嗓子插科打诨对面的女孩子,说人都清清楚楚的和你说喜欢你了,明明你也喜欢他,不知道作个什么劲非不答应。 女生不知道小声嗫嚅了句什么。 就又听男孩满腔嫌弃,“行了你可拉倒吧,啊,咱这都高考完了,谁还有空管你谈不谈恋爱?你现在再不谈,过两年都该加入相亲大队了,到时候等你的可全都是戴眼镜挺啤酒肚的大叔了。” 她们这桌运气比较好,金针烤麸和儿时酱油蛋做法简单,因此上菜上的还挺快。 越可心听到身后那桌小男生的话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现在刚成年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了。 但她却觉得挺在理的。 女生过一年就是一年,不仅是皮肤状态会老得快,心理想法老的更快,25岁以前的恋爱经历不顺,到25岁以后就更不愿意去尝试了。 可看着别人谈恋爱结婚生子又很羡慕,就只能等着身边人给介绍相亲。 越可心不是没有相过,虽然不至于如男孩所说那般挺着啤酒肚,但大部分都是眼界比天高或是自身条件差的。 好些的男孩子要么在学校里就有对象了,要么出社会被大胆些的女孩子表白了,很少有漏网之鱼。 黑子就是一个。 虽然脸长的不是那种游戏人间的,和旁边的贺承隽比起来也差了不少,但他这种面相看起来不说阅女无数,至少也是常在花丛走的。 不细接触谁能想到他身边除了时温硬是连个母的都没有,母胎solo了24年。 越可心之前从来不会考虑比自己年龄小的男生,因为男生本来就比女生成熟的晚,再加上玩心大不稳重,说不定她想结婚了男生还想再玩几年。 所以无论哪方面都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可是在黑子身上,越可心没看出任何他比她小的迹象来,如果时温不说,她真的一直以为黑子至少是和她同龄,甚至还要比她大好几岁。 这就是她在犹豫的点。 第79章 叫什么 他叫秦寿,秦始皇的秦,万寿无…… 餐馆里热火朝天的, 隔壁那桌小男孩从要坐轮渡又变成了想去商场买奥特曼,后面那桌男生已经讲开他第三任前女友。 只有被夹在最角落的她们这桌,像是周围被裹了几圈保鲜膜, 凝固到连空气都不流动了。 这是时温第一次觉得,太直爽了也不是个什么好事情,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越可心握着沙棘汁瓶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傻愣愣盯着上面的印花发呆,试图用极短的时间理清楚混杂的思绪。 黑子像是被贺承隽那番话逼急了, 见越可心不再咳嗽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怕不会再有像这样的机会了, “越可心, 虽然对不起但我还是想说,其实如果不是三哥先说出来,我可能再过好几年都不太敢和你说。” “从…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对你很有感觉,我知道光凭外貌就喜欢一个人这样很冒昧,但我也有努力了解过你。” “我知道你喜欢喝沙棘汁, 喜欢吃娅曼蒂的巧克力, 店里没客人的时候你就爱拿布子去擦玻璃,你还有强迫症,一定要在顾客走后把每件衣服都挂齐摆正。” “我知道你有房有车事业有成,我也知道你大概对我这种一事无成的混子没有兴趣, 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等深入了解完我这个人以后再下定论?” 时温知道黑子向来话很多,一个人就能演一台戏。但不知道他竟然能一连串说出这么多剖心置腹的话来,难免有些惊讶。 显然惊讶的人不止她一个,另一位当事人的大脑凝滞, 问出句惊天动地的话来,“黑子,你叫什么?” 黑子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赶忙解释,“我…我没叫啊,就是有点激动,有点激动,你理解理解。” 越可心刚才还绷着的情绪因为他这句话瞬间变了,用沙棘汁瓶子挡在面前垂头嗤嗤笑着,停不下来。 黑子以为她是在笑他的糗态,不好意思的抬头捏捏红透了的耳朵,间歇抬头瞄她两眼又偏开。 贺承隽之前经历过这种误会,舀了勺酱油蛋放进时温碗里,熟门熟路道,“他叫秦寿,秦始皇的秦,万寿无疆的寿。” 黑子倏然像被点了穴,刚刚的娇羞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所适从,一整个人僵硬在沙发上动都不动。 不知道的以为是尊真人雕塑。 越可心笑的更剧烈了,身子频颤努力压着气音,桌子都被带着轻微抖动。 时温刚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的烤麸差点喷出来,迅速抽了张纸巾出来捂在嘴上咳,喝了口酸奶把烤麸顺进胃里,双目微瞪不可置信,“你叫什么?” 少说时温认识黑子有六年了,之前在三中没人喊过黑子的大名,她也一直忘了问贺承隽黑子到底叫什么名字,觉得黑子黑子的叫既亲切又好记。 也有想过可能是因为乞讨街的人学历普遍较低,取不出什么听起来就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名字,所以经常喊外号和小名。 可她实在没想到黑子的名字如此有个性,让人眼前一亮不一定,但让人耳朵竖起准没问题。 “时姐…”黑子嗓音里浸着无可耐何地祈求。 时温觉得黑子现在肯定有九成九后悔让贺承隽来陪他吃饭,剩下的零点一成是羞恼,羞恼自己的小秘密全被抖了个干净。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六个大小不一的碗盘错落摆放在桌中央,盛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因着黑子有歧义的好玩名字,越可心自然不用正面回答他,松了口气,夹起盘里最大的半个毛蟹放入黑子碗中,嘴角翘起意有所指,“我也知道你很喜欢吃海鲜啦。” 那顿饭真的很好吃,又或者是因为气氛太和谐味蕾都肆意绽放,四个人是胃里鼓鼓囊囊走出店门的。 时温和贺承隽知道自己是来蹭饭的,低头吃饭的同时不忘暖暖将要冷却的气氛。 黑子和越可心迎来送往地给对方夹菜盛饭,眉来眼去地俨然已经成为熟人。 临近结束,越可心想借着去卫生间的名义下去结账,却被老板告知黑子出去买饮料的时候已经结过了。 越可心不大高兴地抿唇,说一码归一码,这顿饭本来就该是她请。 被黑子巧言令色,连哄带诱,让越可心别计较,说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哪有出来吃饭让女生结账的道理,真要被别人知道了非得戳他脊梁骨,说他是吃白饭的。 “要是我能追到你,到时候肯定就得你请他俩吃顿好的了,所以,为了不早日破费,多考察考察我行吗?”黑子在随着她们往南江西路走的路上真诚提议道。 都不用时温使眼色,黑子就主动接过越可心手上拎着的纸袋子,时温见状拉低贺承隽在他耳边咬耳朵,说黑子可真可以啊,无师自通,比他当年开窍多了。 贺承隽不置可否,只是展臂搂在她肩膀上,护着她避开人潮拥挤。 时温见越可心没多说什么,只是小女人般点点头,主动当活跃气氛的那个,“黑子,你能追到可心姐是你占了便宜,为什么要可心姐请客啊? “因为工资要上交啊,到时候我买烟的钱有没有都不一定,还请客,那我只能请你们喝西北风了。”黑子理所应当的话语里勾着骄傲的尾音,偷瞄向越可心的瞳仁里满载‘求表扬’的小心思。 越可心抑着唇角的弧度嗔他句,就你嘴甜,缓了步子来后面挽上时温的胳膊,带她进商场‘大开杀戒’。 从prada走出来,紧接着就迈进gucci的门,左转就是chanel。 看了一圈儿都没有什么合心意的款式,最后在dior门店里,看到角落里一只奶白色戴妃包,驻足于前数秒。 奢侈品店的导购通常都阅豪无数,不说一眼就能看出客户的准确存款,也能把客户的家境摸的八九不离十。 因此在见到越可心和时温时,小碎步走到两人身边,清晰却不突兀的介绍,“这只戴妃虽然是是去年的春夏款,但奶白色蜥蜴皮和咱家经典的样式无论背多久都不会过时,搭什么衣服都合适。” 越可心自己也是做导购的,知道做介绍时一般都会添油加醋些,因此也没太被导购的话语左右,只是自己思量着。 和它家经典款的三格菱纹戴妃包不同,这只无论是颜色还是皮面都特别高雅大方,很适合搭配时温不同颜色的旗袍。 而且没有大面积的LOGO印花,只延续了手柄上金色的字母吊坠,如果时温觉得不好看了还可以摘掉,不管是上班还是日常背都很合适。 没再多踌躇,越可心一锤定音让导购把这只包给她包起来。 时温以为越可心是要给自己买,直夸越可心的眼光真好,她也是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只包。 越可心旁敲侧击问她喜欢怎么不买?得到时温一笑置之地回应,说家里包还多,够她背挺久的了。 刷卡拎袋爽快极了,越可心心里揣了把天平,斟酌半天最后还是把袋子递给黑子。 时温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像这样,轻松自在不用装模作样的和好朋友一起逛街,有什么说什么,喜欢与不喜欢都能大大咧咧摆在脸上,也不用害怕对方口不对心。 因此购物欲被激发到最大化,就连平常不怎么爱进的服装店,都和越可心在里面挑了好几件衣服一起试。 两个女生在试衣间里换换换拍拍拍,两个男生在外面分享恋爱经验,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当年接近高考前黑子临时抱佛脚,都不如现在听他想起什么说什么的一半认真。 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在备忘录上记着:要记得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要尊重她的选择和决定,不能过分插手她的工作交友…… 脑子跟不上手指,待打完那行字,黑子才持疑不定地眯眼重复,“要记得她的经期,提醒她多喝热水…?三哥,你确定这条没问题吗?我怎么感觉…” 贺承隽不容他多质疑,以一种过来人的笃定口吻,“亲身经验。” 黑子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迷惑不解的直摸鼻头,挤着眼睛歪着嘴,提出自己的疑义。 “…不是,三哥,这日子好像都不是固定的吧?我之前看小视频人家都说每个月会变的,这我怎么能推算出来啊?而且和女生说多喝热水,真的不会被骂直男吗?” 此话一出,贺承隽就知道黑子还是没学到点子上去,点拨他,“红糖除了糖没有其他营养成分,起作用的是热水,女生喝多红糖水体重变胖心情会更差。” 黑子这才大彻大悟,在备忘录上迅速记录一通,又忽然想到小视频里有男生给女生买卫生巾的,向贺承隽求教,“三哥,啥牌子的卫生巾好用啊?” 这问题贺承隽怎么能知道,他加起来一共也才谈了一个月的恋爱,光时温放在卫生间里的那四种他都还没分清楚。 四目相对,眼底的情绪向对方传达了个一干二净,黑子缄默的退出备忘录,点开小视频,与贺承隽一起学习: ——什么牌子的卫生巾最好用。 第80章 ABC 我也没试过,你问我我怎么能知……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来商场里逛, 高端服装店的透明玻璃总是一尘不染光亮如新的,一丝不苟的映照出里面置放的、套在模特身上的当季最新款。 隔挡了怕里面衣服价格太高望而却步的人,吸引了因最新款的大胆设计想要搭配尝试的人。 因此尽管外面过道里人挤身拥, 但真正进这家店里来挑选的却稀稀疏疏。 店内除了四五个正在走马观花,偶尔看到戳到审美的设计时停留翻看的女生外。 属中间休息区两个双腿大剌剌敞着,弓身胳膊肘支撑在膝盖处,头靠头紧盯面前手机屏幕的黑衣寸头男人最为显眼。 两人面色凝重,时而蹙眉时而对视, 眸子像打翻了晕不开的墨,漆黑又不见底。 偶然间抬起眼皮瞥过往的人一眼, 眼里的防备随着冰冷刺打在人身上, 让人无端从脚底透出一股寒。 不明事理的女生们在需要经过两人身边时, 尽量以离他们最远的距离疾步通过,借由四处打量衣服的余光直瞟他俩,然后窃窃私语。 帅是真的帅,凶也是真的凶,看起来就像是会家暴的男人。 但如果有人敢凑近来看, 一定就会发现, 两个面色凶狠‘会家暴’的男人视线紧锁的,已经静音了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女孩子在讲解的视频。 彩色字幕跳的很快,女孩口中蹦出的专业术语让两人糊里糊涂: “第一个, 花王乐而雅, yyds,一毫米超薄没有黏腻的感觉,它比其他更宽一些,防渗漏的效果会更好……吸水能力很强, 基本没什么回渗感…..” “第二个,淘淘氧棉,医用消毒级灭菌……有清爽型和无香型两种,喜欢凉感的就选清爽型,比ABC薄荷好用太多,正常的就选无香就行……” 黑子听到一半直接点了暂停,又把进度条拉回去重新看。 贺承隽不用他示意,自觉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记下那些他们听不懂的词汇:yyds,一毫米超薄,防渗漏,回渗感,ABC薄荷… 挨个记完,视频也戛然而止,贺承隽眉宇微滞,暗声问,“yyds是什么?医院得死?” 黑子用力憋着笑满肚疑团,问贺承隽,为什么会觉得yyds是医院得死。 贺承隽有理有据给他分析,“因为很好用,不会生病,不用去医院,医院就得死,应该是种夸张手法。” 看他这么有条有理黑子彻底憋不住了,垂头埋在膝盖间发笑,他甚至觉得贺承隽的分析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又不想贺承隽跟不上潮流,笑了会儿才告诉他说,yyds其实是永远滴神。 贺承隽本来还想问黑子滴神是谁,但自个儿在嘴边念了几句,突然反应过来,滴就是的的意思。 …… 是他老了吗?也不至于吧? 没怀疑太久,挨个在百度上查了一遍那些词语懂得了是什么意思,又翻着看了看其他相关知识。 轮到最后一个时,两人已经知道ABC是个卫生巾品牌了,但也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解。 黑子凑到贺承隽耳边,以最小的声音,“三哥,这东西上面放薄荷真的不会…那个什么吗?” 说完还左顾右盼了下,确定四周离他们最近的只有在试衣间门口等两个女生的导购,才放下心来。 “你试试?”贺承隽边在百度搜索框内打字边建议。 黑子被他气的跳脚,说我又没有我拿什么试? 贺承隽斜他一眼,将刚搜索出来的界面给他看: 搜狗问问:ABC卫生巾上面存在有薄荷的药物成分,所以在使用之后会有清凉的感觉,这种成分具有杀菌的作用,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坏处。 39健康: ABC薄荷装的卫生巾会破坏女生生殖系统里的弱酸环境,进而引起宫寒。薄荷属于辛凉性的药物,所以无论是内服还是外用,对健康都有一定影响。 含有薄荷药物的卫生巾,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更加不能长期使用,特别是本身体质寒凉或者月经不调的女生。 黑子这才后知后觉贺承隽那句话的隐藏意思:我也没试过,你问我我怎么能知道? 时温先从试衣间里出来,见越可心还没动静,只能召唤不远处的人,“贺承隽,你看这身怎么样?” 听见自己名字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灭手机,朝声源地望去。 贺承隽从未见过这样的时温。 成套搭配的酒红色西装西裤,从远处看像是用丝绒和灯芯绒混合而成的料子,但实际上又不是,只是上面印着的暗纹误导了眼睛。 里面搭了件黑色高领打底衫,领口点缀根若隐若现的银色金属链条,本该凸显帅气的套装因为她及腰的黑发和上挑的眼尾,增添一丝妩媚。 导购看直了眼,顾不上夸时温好看,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从吧台上拿来一个红色丝绒发卡,让她戴上试试。 时温道了句谢谢,转身对着镜子戴上那个可以增高颅顶的酒红色发卡,理理披散开来的发,转身对不远处看呆的贺承隽和黑子笑。 如果她有一头大波浪,一定会更像80年代的港姐,妖娆却不轻佻,周正却不小气,总在无意识地一颦一笑间勾人心魄。 见惯了平日里时温总化淡妆穿旗袍,像是以前深闺老宅里知书达理的端庄淑女,偶尔心血来潮改成眼尾上挑唇色鲜红的浓妆,只是多了些柔媚,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协调。 但这身打扮一举粉碎了贺承隽对时温的固有印象,甚至觉得她本就该是这样的,热烈妖艳的像支开在荆棘丛里的顽烈玫瑰,汲取过路行人的所有瞩目,却又因身上尖锐的利刺让人不敢靠近。 时温见贺承隽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上前几步立于他身前,抬手在他眼前晃过,“看傻啦?” 不,不是。 她其实更像烈火,熊熊燃烧于干涸沙漠,迎向炎阳永不惧熄灭。 贺承隽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无法移开,他听见自己遵从本心的回答,“嗯,很好看。” 时温闻言像只叼到肉的小狐狸,笑的心满意足。 越可心试了两件上衣发现都不合自己的心意,兴致缺缺的拿着衣服出来递给导购,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全身酒红的时温。 眼眸瞬间变明亮,越可心问导购那套西装还有别的颜色吗,导购给她拿来套黑色。 黑色不如红色打眼,却显得异常庄重沉稳,更适合她这种已经快要奔三的‘老阿姨’。 被时温斜觑,说她怎么能这么说自己,没听过吗,女人三十一枝花。 最后两个女人意兴昂扬地带着自己喜欢的套装迈出店门,嘴上的争斗还不停。 时温啧怪越可心,中午都请吃饭了买衣服还不让她结个账。 越可心嫌时温烦,说好不容易今天她高兴想花钱,别扫她兴。 一层层一家家逛,手上拎着三四个印着不同LOGO袋子的黑子上一秒还生无可恋的对贺承隽讲,这他妈就是遛狗都得给狗个休息时间呢。 下一秒越可心顺手给他买了瓶水,就立马又狗腿子的上去给人拎包了。 从中午吃完饭一直逛到太阳擦近地平线,粉蓝色的天空中挂着层层火烧云,像是随时就要掉下来。 下停车场把袋子放在时温车后备箱,越可心不想回家,问时温要不要一起去南江东路的夜市。 时温也觉得和她一见如故轻快自在,有些不舍得这么早就分开,便重新返身上去往南江东路走。 两个男人对此只能不置一词,亦步亦趋。 入了夜的南江水平波缓,偶有挂着彩灯的轮渡不疾不徐的驶过,一侧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十里洋场,另一侧是高耸林立灯彩霓霞的交错高楼。 江边的人是白日里的好几倍,人拥着人车混着车一齐沉浸在轻徐的夜风里。 随处可见的豪华跑车知名网红吸引不了时温和越可心分毫,两人手挽手一头扎进小吃琳琅的夜市里,再顾不得其他。 别人都是左手拿串儿右手端饮料悠闲散步,这俩女人直愣愣就朝着藏在夜市尾巴后的画石膏娃娃的摊位上走。 相视而笑,一人挑了一个白色的石膏娃娃,拉着跟班的男人坐下涂。 夜市灯明光亮人声鼎沸,几乎人人手中都拿着香味扑鼻的小吃与伙伴谈笑,大抵也都知道摆在南江边上的石膏娃娃摊位收费很高。 因此除了时温和越可心,诺大的摊位只坐了两个女孩子。 越可心挑了一个大象公仔,按照自己对时温这一天的浅显了解,选了个天蓝色打底,用红色爱心点缀。 她没学过画画,能把简简单单的颜色按着区域涂均匀画整齐已经很不容易了。 反观时温,想着红黑配色摆在家里有点太诡异了,因此用浅淡的粉紫搭配涂出一个史迪仔玩偶来。 整个玩偶是从中间分开,一半淡粉色一半淡紫色的,肚子中间有红色爱心装饰,怀里抱着个棕体肤面的小熊玩偶。 鼻头是大面积的深粉色,搭配黄蓝色有神的大眼睛,一面的耳朵是外粉内紫,一面的耳朵是外紫内粉。 还有许多不规则的虚线勾勒在不同的部位上。 涂好晾干,两人不约而同都将自己手中的玩偶送给对方,并附上一句肉麻的话。 “温温,送给你,无论天气阴晴还是雨雪,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干净澄澈的蓝天,只要一想到你,再难的时候我都会努力拨开云雾见青天。” “可心姐,我没你那么好的文采,就是希望你爱情能冒粉红泡,事业能大红大紫。” 第81章 蔓越莓 你吃让我干看着啊? 时温是回到别墅准备往屋里拎东西时, 才发现多出个袋子。 D家经典纯白色印花纸袋,纸盒里包裹着那只奶白色的蜥蜴皮戴妃包。 正想拿出手机和越可心讲,她把新包落在她车后备箱了, 等明天抽空给她送过去。 越可心的微信消息先快她一步,是很长的一串文字,让时温不得不靠在车框上认真读: 【温温,你安全到家了吗?后备箱里那只戴妃包是专门买给你的,我怕下午买的时候对你说了你就不要了, 就没告诉你。 你别看我平时挺能说的,但我还真没勇气敢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对你讲这些话。小时候因为要跟着父母跑去各地做生意, 我根本没交到过什么朋友, 所以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开心能交到你这个好朋友, 你也千万千万千万别和我客气。 今天是我这十年来过的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挺不公平的,凭什么别人都能家庭美满婚姻幸福,只有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地打单独斗。 直到后来遇到你, 我才相信好运气都是必须要积攒的, 也自从认识你开始,我感觉我的生活都变好了,以前没有的东西我都慢慢拥有了,现在我有你这么好一个朋友, 或许将来还会有让我幸福的黑子, 这是我以前不敢奢望的事情。 我知道你家境富裕不看重钱,所以一开始是想亲手给你做饼干的,但是我手实在太笨了哈哈哈,煮个方便面都能煮糊掉, 烤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难吃,就没给你带。 你送我的那只包,很漂亮我很喜欢,但是比起你送我的包,我还是更喜欢你今晚亲手给我画的那只史迪仔。(ps:我给你送的包比起你送我的太便宜了,所以你更不能和我客气,不然我哭给你看。) 温温,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烤一炉最好吃的曲奇饼干,我们还会有下次见面的,对吧?】 时温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身披昏昧的月光咧着嘴角眼眶通红。 贺承隽刚把车停进别墅院子就被徐宴淮喊了出去,说马上到别墅门口,让他出去拿点东西。 指尖勾着两三个袋子从大门口回来,见时温仍旧保持他走前那个姿势,期间还抬手用指节抹了抹眼角。 贺承隽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好几个度。 悄无声息的迈步到她身后去看,待看清微信聊天框的备注是【可心姐】,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才放回去。 “站外面晒月亮?”贺承隽猝然出声。 时温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将徐宴淮送来的东西拎在左手,右手拢起后备箱三个纸袋子的手绳,扬扬下巴示意她关门。 顺手碰了个门,连车都忘记锁,边往家里走边低头专心致志回越可心消息: 【可心姐我刚回家,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送的包,我们以后还会有无数次见面的,记得早点睡觉。(ps:只要是你送的,再难吃我也会吃完。)】 对面应该是一直在捏着手机等她回信,秒回她一句,晚安,后面跟着一长串红色爱心。 时温边回她一串亲亲的小表情,边用余光瞅贺承隽放在吧台上的那些袋子,随手拎过来一个打开看,“贺承隽,徐宴淮给你送了什么啊?” “应该是蛋糕。”贺承隽沉默几秒,有些迟疑道。 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低脂酸奶放在吧台上,贺承隽也打开其中一个袋子看。 果不其然,三个袋子里依次装着一个6寸奶油蛋糕、两桶蔓越莓曲奇饼干和一扎被捆起来还不老实的大闸蟹。 时温鼻腔吸气轻‘嘶’了声,捞过一桶蔓越莓曲奇饼干在手中正反观察,嘴里咕哝,“这都十一点半了,他…大半来夜给你送这么多…甜食…?我记得你不爱吃甜啊。” 没有任何装饰的透明塑料桶里毫无规律地堆放满满一桶深黄色的长方体饼干,里面镶嵌着不规则的蔓越莓颗粒,细看每一块的大小形状都不一样,边缘处的切痕十分明显。 这哪家甜品店做成这样啊,都不倒闭? 下一秒,没问出口的疑问就有了答案,“嗯,他初恋喜欢吃甜,四年前分手了,做了没人吃,只能给我和黑子。” 好家伙,真是没看出来啊。 那个男人这么优秀?长得帅身材好、专一深情就算了,竟然还会烘焙?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正常,毕竟贺承隽身边玩的好的男人哪个都不差。 黑子虽然学习不好没上过大学,但他脑子活会来事儿。她之前以为黑子就是一天天守在台球厅里无所事事的刷视频,结果有天聊起来,贺承隽才告诉她黑子的视频剪辑技术精湛的不得了。 他刷视频一方面是娱乐,更多的是在学习每个视频的交叉、对比、平行关系,平时他也会接很多单子在台球厅里剪,一条视频500-8000不等,甚至还接过小网剧的后期剪辑。 他其实早就在上河陇樾里买了套自己的房子,只是怕他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也会觉得孤单,才一直死皮赖脸地跟他妈住。 据说最近他妈遇到了第二春,连人带东西给他扔出家门,说如果不是带女朋友回来就别再回来了。 黑子这种为人仗义可靠,孝顺又不妈宝,脑子灵光扔到哪都能吃得开摸到来钱路子的人,其实是最适合越可心这种踏踏实实、勤奋能吃苦的人。 一个想招一个干,俩人携手挣大钱,确实是绝配。 正如电影《谜一样的双眼》中所说:一个男人可以更换掉很多东西,可以换掉妻子和家庭……甚至可以换掉自己的信仰和上帝。 但是,有一件东西他是换不掉的。 那就是他的本性。 喜欢会变淡,爱情会消退,可本性不会。 这也是时温中午知道越可心是黑子口中那个想追却不敢追的女生时,就卯劲撮合的原因。 时温无意识的拧开透明塑料桶,捏出块蔓越莓饼干放进嘴里。 饼干酥松很有嚼头,入口是浓郁的黄油味,紧接着蔓延到唇齿上的是蔓越莓的酸甜味,最后留下的是酸甜不腻口的奶香。 眼眸猝然亮起花火,又捏了一块放入口中,满足的闭上眼睛咀嚼。 这也太好吃了吧! 怪不得都说男人比女人更适合做饭,原来不仅是因为男人的角质层比女人的厚,能抵御油烟对皮肤的刺激,更是因为男人学东西快,掌握了技巧能发挥到极致。 单说徐宴淮做的饼干,就比她之前在江北知名烘焙坊里高价买的好吃无数倍。 “贺承隽,这饼干好好吃。” 时温忍不住惊叹,但又突然想起件被揣在心底的事情来,手肘支在吧台上,撑着下巴满脸认真地问对面的人,“话说,你是不是也很爱吃海鲜啊?” 贺承隽深深看她一眼,将放温的酸奶递给她,从她手里拧开的透明桶里拿出块蔓越莓饼干,在放入嘴边前问,“还行,为什么这么觉得?” “今天中午我和可心姐都只吃到了毛蟹炒年糕里面的年糕,螃蟹全被你俩夹走了诶,但你又没怎么吃过鱼,所以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爱吃海鲜。”时温接过酸奶,拧开瓶盖往里面倒了些酸奶放在脚边,让时眷舔食。 “嗯,螃蟹性寒,专门不让你们吃的。”贺承隽嚼碎吞咽下口中的饼干,向她解释。 这是时温没有料到的答案,下颚微抬指指趴在吧台上正奋力想逃脱捆绑的十几只大闸蟹,“那它们怎么办?你吃让我干看着啊?” “养着?” 时温顿时蹙起眉,盯着其中一只大闸蟹的豆豆眼,记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就是讲一个女孩从湖边发现一只螃蟹,带回家里养,结果最后长成卡车那么大,还会伤人。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晚上睡觉时总会觉得自己床底下、被子里都是螃蟹。 寒从脚起打了个冷颤,时温毅然决然摇摇头,“不要,那我还是看着你吃吧。” 后来贺承隽还是没吃,隔几天健完身带时温去了趟花鸟市场,搬回一个鱼缸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又用一晚上的时间把鱼缸里铺满白色砂底,上面依次摆放上特别定制尺寸的海绵宝宝的菠萝屋、章鱼哥的家、蟹老板的蟹堡王餐厅和各自归属的小玩偶。 再安置上大量水草珊瑚和一个火山样式的充氧机,把那七只螃蟹放进去,一开灯,俨然一座真实版的海底世界出现在时温眼前。 很神奇,之前明明对在家里养螃蟹特别抵触,但经过贺承隽这么一弄,又觉得好喜欢。 觉得喜欢的不止她一个,时眷自贺承隽弄好以后就兴哄的趴在透明玻璃上直抬爪扒拉,和螃蟹隔着玻璃玩耍。 贺承隽收拾好工具站起身来,抚摸了下蹲在地上看螃蟹的时温的头,柔声道,“时眷自己在家太孤单了,就让它们陪着它吧。” 第82章 分你我 他想和她走过每年的三百六十五…… 网购是一个特别玄学的东西, 例如贺承隽周末在网上定制的海底世界都收到了,周二下单的东西却迟迟没动静。 又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贺承隽才将给时温买的那套教师资格证的教材取回来。 那时已经是蝉鸣渐响的六月初, 微博热搜上光是关于教师资格证的词条就有6个。 时温前几周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说情侣之间一定要有距离感才能长久保持新鲜感,某天晚上和贺承隽提了一嘴说,要不分房睡吧,这样两人能保持足够的新鲜感。 被贺承隽拎回屋里好好收拾了一顿, 才歇了心思。 大概是最近过的太安逸了,那点儿作的念头又有星火燎原之势。 于是在贺承隽将五本教材递给她时, 时温脑子一抽道, “多少钱?我转给你。” 眼看贺承隽的脸色愈来愈沉, 有暴风雨欲来之势,时温急忙补救,急的话都颠三倒四,“不是,贺承隽, 我不是要和你分你我, 你都把卡给我了,再给我买东西不就没有买烟的钱了吗?” 话音未落,霎时想起自贺承隽和她重新在一起之后,抽烟抽的异常少。 虽然六年前抽的也不算太多, 但现在比以前还要少, 几乎是一周都抽不完一盒。 自然误以为是贺承隽总给她买东西都没钱买烟了,只能省着抽,就添上句,“我看你平时都不怎么抽烟了, 就觉得是不是我太亏待你了,想给你转点零用钱的。” 贺承隽闻言脸色没刚才那样沉了,但也不说话,光是用黑漆漆的、像不透光的深渊那般的眸子攫着她,让时温浑身不自在。 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飘开眼神,嘀咕道,不要就不要,这么凶干嘛。 却听贺承隽低沉浑厚,嵌着磁性颗粒的声音,“按季给还是按月给?” “季吧。”时温觉得以她的脑袋瓜,一忙起来肯定记不住月月准时给他,想了想说道。 说出口才发现这个词其实还挺有歧义的,自顾自解释了句,“不对,说季不说吧,文明你我他,一个季5000行吗?” 贺承隽摇摇头,时温以为是给的太少了,毕竟大学花销高,刚想张口给他提高点,那个许久未听过的欠打的数字蹿入耳中,“每个季给九十一块两毛五。” 时温都快要被这个数字整崩溃了,想起六年前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因为什么,她要给他转账的时候,都被他要求要转这个数字,转其他金额他从来不收,就烦躁的紧。 因此说出口的话都带了些躁气,眉心快要揉到一起,“贺承隽,你为什么一定要九十一块两毛五啊?是不是对这个数字有什么执念?那要是按月给呢?也是九十一块两毛五?” “一个月三十块五。” 时温:“……” 这三十块五乘三,也不是九十一块两毛五啊。 今天不说明白是过不去了,时温不依不饶的让他必须给她解释清楚,为什么一定是九十一块两毛五。 解释不清楚今晚他就去院里和玫瑰睡一窝。 空气寂静了好久,铺洒在屋里的灯长久凝滞,久到时温都准备上楼卷铺盖把他扔玫瑰丛的时候,贺承隽才攥紧她的手腕,低声缓慢道,“九十一块两毛五乘四是三百六十五。” 回忆的海洋猛然涨潮,往事铺天盖地袭来,时温陡然忆起之前她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说见第一面的时候。 再串起之后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堪称纵容,她有危险有意外他也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这句简单的乘法运算都有了令人心生荡漾的解释。 原来早在她以为他不喜欢她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想和她一起,走过每年的三百六十五天。 时温傻愣愣的定在原地,手腕处是他干燥滚烫的掌心,顺着皮肤渗入毛孔烫的她心都在发颤,“贺承隽,你真是个钢铁直男。” 直到不会说情话,甚至连最简单的我喜欢你、我爱你都不会说。 心却像被炙烤过的钢铁,带着灼烫的余韵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那是不用说我爱你,就能真切明白他是属于她的爱。 男人的爱简单又猛烈,真诚而滚烫,将他的赤诚之心摊开在烈日下给她看。 比说十万句我爱你都动人。 气氛够足,话语到位,本该接着上演出一人动容一人宠哄的戏码,奈何两人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时温坐回吧台椅上,拆手中教材的塑封皮,不看他,“要浪漫不要命了是呗?三个月就要九十一块两毛五不得饿死你。” “想给九十一万两千五也行,不嫌多。”贺承隽也展臂拿过自己的教材来摊开在面前,跟她一起学习。 时温声平语静道,“你想得美。” 没想到像是打开了贺承隽的什么开关,他浑不正经地痞笑,“嗯,你确实美。” 抓起一本教材朝贺承隽左后肩膀打,时温被他笑着揽在怀里亲了两口,埋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笑。 在那半年燥热潮闷的夏秋季里,时温除了固定的每个月要与越可心出去两三次吃饭看电影外,基本都宅在家里,和贺承隽一起找事情做。 吃早饭时分明说好等下要画画,争取一早上画完一副她的新灵感,结果吃完饭时温就缠着贺承隽给她做指甲。 贺承隽也被她练出来了,从六年前还会沾到指甲旁边的肉上,到现在眼睛都不眨就能给她做出和美甲店不差上下的红粉色大理石晕染。 下午时温坐在吧台上学综合素质,对面贺承隽围着粉红色花边围裙,脸上身上星星点点沾着白色低筋面粉,正在揉蔓越莓曲奇面团。 偶有一两颗蔓越莓干掉在地上,还不等贺承隽收拾,时眷就悄无声息地吃进嘴里。 吓得恰巧瞟到这一幕的时温连那道题的答案都来不及选,扔下笔赶忙上百度查猫咪能不能吃蔓越莓,打算带时眷去宠物医院。 结果发现兽医说是可以少量吃的,蔓越莓里含有丰富的抗氧化物质,适量喂猫咪可以有助于猫咪的身体健康,才放下心来。 大抵是之前那次无意识夸了句徐宴淮做的蔓越莓饼干好吃,之后又有越可心给她送饼干,她感叹能吃到饼干的日子可真幸福。 贺承隽就记在了心里,开始学着给她做饼干蛋挞这类小甜品,每次还不肯明说,想尽各种招数让她主动夸他做的比她们的都好吃。 有时下午不愿意复习教资,两人就一起坐在落地窗前晒着太阳看书。 时温后来在网上看到个ins风的白色书架,当即下单让贺承隽给她组装起来,放在地毯旁被一本本书逐渐填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架子上各种封皮奇怪的书越来越多,包括但不限于《好老公成长记》、《嘿,小伙子,你要当爸爸了》、《读懂老婆,做好老公》等一系列光是名字就足够让时温叹为观止的书。 但每次贺承隽坐在窗边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某天傍晚时温第十三次从她最喜欢的《傍晚降雨》中抬起头来,终于忍不住合上自己手中的书,钻进贺承隽怀里和他一起看《如何做好老公(幸福男人居家手记)》。 那时贺承隽正好看到第五节 第二大点:增进夫妻感情的几种亲密接触。 索性拉着时温挨个尝试了一遍逮请式“拉手”、揽腰、拥入怀抱和背部轻抚。 越往后看时温越乐呵,心想这本书写的可真详细啊,大到一个男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基本品质,小到该给老婆送什么礼物,怎么送,甚至连女人喜欢的接吻技巧都写了8种。 第八节 教人如何打扮出男人味,第一点就是要尝试活泼鲜亮的服饰,说研究发现男性红色着装更能唤起女□□欲。 时温一不做二不休,想起再有两个月就要到新一年了,干脆利落的拉着贺承隽起身,去越可心所在的男装店给他搭配了一身红。 但事实上是她想越可心了,路上都不忘让贺承隽靠边停车,冒着冷风下去给越可心带了串草莓糖葫芦。 贺承隽去试衣间试衣服的间歇,时温和越可心咬耳朵,越可心说她来的真是时候,她今天刚答应和黑子在一起。 据说是因为黑子给她打电话问她今天是霜降,冬天就要来了,需不需要个男朋友给她送温暖,她顺势应下了。 激动的黑子直接失语,最后抖着声儿问她,他能不能等她下班带她去吃火锅。 她还没来得及告知,时温和贺承隽就正好赶上趟儿了。 黑子一进来就发现向来只穿黑白灰的贺承隽上半身内外兼红,新奇的围着贺承隽打量了好几眼,嘲笑他这还没过年呢怎么就穿的和个灯笼似的。 被盯着贺承隽眼睛转都不转一下的时温告知,书里写男性红色着装更能唤起女□□欲后,立马也去挑了两件艳红色衣服套上。 最后时温和越可心各自牵着一盏‘大红灯笼’,上楼去吃火锅。 第83章 心函数 我们还有74年。 这是时温第二次直观而清晰的感受到贺承隽是真的很聪明, 也是真的很会抓重点学习。 顶着烈阳从考场出来,时温一个劲儿夸贺承隽真厉害,几乎压中了笔试考试里三分之二的考点。 笔试考完, 面试对于时温这个已经当了半年大学老师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最多突击学习一下写教案的套路。 她更担心的是贺承隽没讲过课,不会写教案。 连健身房都没兴趣再去,时温吃完饭就拉着贺承隽随便找一个无人自习的教室,让他上台模拟讲课。 那天贺承隽刚好选了黑色成套休闲西装搭白衬衫, 肩直背挺架起板正又不失时尚的西装外套,未系起的系带慵懒垂搭在身上。 肌肉线条流畅的双腿被崭直的收脚西装裤覆盖, 和白衬衫遥相呼应的白色板鞋一尘不染, 头上照例扣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无需过多言语, 单贺承隽这副模样往讲台后一站,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气场就足够镇的台下的时温目不转睛。 有一秒钟走神都是对台上男人的亵渎。 贺承隽有了动作,指骨清晰的大手不紧不慢翻开桌面上的教材,上移到凸起明显的喉结处清了清嗓子,随着道清肃冷淡的‘这节课, 我们讲函数‘声音响起, 一同落下的还有白色粉笔敲击在黑板上的‘噔噔’声。 吃饭时间打扫卫生的阿姨刚擦的干干净净的黑板上蓦然出现两个行云流水、笔走龙蛇的行书白字——函数。 贺承隽全程只在开头看了一眼课本,便从善如流,“函数是发生在两不为空集的集合间一种对应关系,它强调……” 他的讲解字词准确又便于理解, 板书精炼工整而紧抓要点, 但时温分不出更多精力来听他到底讲了什么,眸中全是被落日余晖晕染柔和的面孔。 心中不断叫嚣着,叫嚣着,怎么会有这种说话像低音炮的衣架子, 面相如石膏像的狼豪笔。 有这种老师,谁还能听得进去课!! 贺承隽被从窗外溜进的一抹橙红色光芒照耀,光线里是空气中无数如时温心脏一般躁动的灰尘颗粒,带着爱意向他游移。 锐利清淡的目光打在时温身上,还来不及回神就被略显不满的声音唤回,“时温同学,请回答一个你知道的函数关系式。” 从小学到大学,从江北到巴黎,曾有无数老师叫她起来回答过问题,无一不是喊她时温。 只有贺承隽,用这种听的人腿脚发麻的磁性嗓音,裹着无法抵抗的强烈荷尔蒙气息,喊她时温同学。 陡然让她爱上了这种坐在台下,仰望台上男人的境遇。 时温扶着自动椅慢慢站起,坦然大方的回视男人的目光,红唇轻启,“r=a(1-sinθ),贺老师,您会画这个函数的图象吗?” 贺承隽饶有兴致的挑挑眉,转身在黑板上建立起一个坐标系,在上面画出一个完美的爱心桃。 见没有难住他,时温在他转身回视她时又问出第二个问题,“那,贺老师,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贺承隽垂头笑笑,双手分开撑住讲台两侧,身体微曲似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良久后,男人重新抬起头,视线破开沉昏带着光闯入时温眼中,含笑道,“只有当θ确定,对a赋值,r的取值才有定论。” “时温,只有当你出现,对我而言,爱的存在才有意义。” 救命,这男人一本正经说起情话来的样子真让人头昏脑胀,心麻腿软。 时温忘了自己是怎样走出教室的,只记得贺承隽周身的侵略气息扑天盖地向她袭来,把她压在星月照不到的角落里,拥吻她。 男人的声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大手罩住她慑人魂魄的眼眸,鼻息喷吐在她耳边和脖颈,“时温,别这样看着我。” 时温仰着头在间缓中喘息,垫脚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贺承隽,只有当你靠近,对我来说,心的跳动才有解释。” 换来贺承隽更急切狠重地耳鬓厮磨。 时温痴迷于贺承隽站在讲台上胸中有丘壑的模样,这两个月一有空就拉着贺承隽在教室让他给她讲课。 也因此,贺承隽面试的用时比时温还要短。 考试周撞上元旦假期,不只是学生们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老师们的工作也繁重了起来。 时温和贺承隽都忙到不可开交,几乎只有晚上回家才能见面,窝在一起看看电影,说叨说叨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明天就是元旦,看完部老电影后,两人一猫难得有兴致,这会儿正蹲在玻璃缸前观察螃蟹吃小鱼,搁在沙发上的手机乍然间叮咚作响。 良久都没有停止的迹象。 鱼群都被惊扰的乱游,时温只好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去看手机,贺承隽紧随其后。 是来自钉钉群的64条消息。 以为是教务处通知元旦还有紧急工作,时温哀嚎了一声懒靠在贺承隽怀里,叹了口气认命打开钉钉查看。 不似她心中所想的那般,消息来自于她教的班级大群里的刷屏消息,最后一条后面还跟个+1的按钮。 翻到未读消息最上方,最先发消息的学生名叫陈遇。 时温对这个男生有印象,是一个大二的医学生,却对油画很有兴趣,一有空就来旁听她的课。 他发了一长串祝福语: 【时老师,新的一年祝你: 椎骨、胸骨、颅骨、骶骨,骨骨生威; 背肌、胸肌、颈肌、躯干肌,块块有力; 消化、呼吸、循环、泌尿、生殖、运动、神经、内分泌,八大系统团结友爱; 静脉、动脉,六脉调和; 体循环、肺循环、血液循环、□□循环,环环通畅; 右心房、右心室、左心房、左心室,心心向荣; 中枢神经系统、周围神经系统、躯体神经、内脏神经,协调运作、神清气爽。 祝福从延髓出发,沿着迷走神经穿过颈静脉孔,出颅绕左锁骨下动脉,越主动脉经左肺根,达第六胸椎左前方那个叫心脏的角落汹涌而出:新年快乐! 空气分子振动通过鼓膜,顺着听小骨,通过内耳毛细胞点燃蜗螺旋神经节内的双极细胞,沿着蜗神经经蜗神经腹核和背核经蜗神经腹核和背核经斜方体并交叉上行,经下丘,内侧膝状体,经听辐射,通过内囊到达颞叶颞横回,让我们听到了新年的钟声。 夜幕中的光线打到视网膜,经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双极细胞,来到节细胞,通过视神经,视交叉,视束,外侧膝状体,视辐射止于距状沟周围皮质,绚丽的焰火展现在我们脑内。 距状沟周围皮质的神经元将焰火经角回,wernicke区,弓状束,来到broca区,经中央前回,通过皮质脑干束,经内囊膝部下行至脑干,到达面神经核下部和舌下神经核,控制着舌头,大声疾呼:新年快乐!】 底下同学纷纷转发他的祝福语,并将最后一句‘新年快乐’改成:上过您的课是我的荣幸,期末求过,新年快乐! 时温看到最后登时笑出了声,原来是在这暗示她‘手下留情’呢。 还有不少学生是单独私聊给她发消息,没有像群里那般复制粘贴,反而用几句简单却真诚的话语为她送上祝福。 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零点。 是新的一年了。 “全是男的。”贺承隽贴在时温身后双臂环搂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眯眸瞧着她钉钉的聊天列表酸道。 人人都偏好美的事物,对人也是,尤其在这种上了年纪的教授、副教授扎堆了的好大学里,时温这种年轻又漂亮的女老师必然会受到更多关注。 私聊给她发来祝福的学生里,有她教过的,也有她没教过的,确实是男生的数量要更多一些。 偏头在贺承隽脸上颇具安抚意味的亲了亲,时温装作不经意间向他解释,“女孩子害羞,不和他们男孩子瞎闹腾。” 时温在最后一节复习课上已经给他们点明了大范围和重点,只要认真听她的课,不说人人都能拿优,也至少能拿到个中。 根本不存在认真听课还会挂科的可能性。 所以时温不会因为谁给她发了祝福就刻意给过,也不会因为谁没发就专门给挂,只是统一在群里循规蹈矩回了句‘谢谢大家的祝福,新年快乐‘。 便放下手机,在贺承隽圈出来的一方天地里转了个身回抱住他,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 “撒什么娇?嗯?” 来回蹭了好几下,双颊都被贺承隽毛衣磨出片嫩粉色,时温才闷闷道,时间过的好快啊,这就是新一年了。 贺承隽登时明白她又在暗自伤怀什么,不动声色地宽慰道,“时温,我们还有74年。” 时温一如既往地为他口中的精确数字感到奇妙,眉眼间透出不解,问他为什么是74年? 他说,你陪我去个地方,我就告诉你。 第84章 盘山路 我信你,百分百信。 江南近几年政治经济飞速发展, 人潮内涌,夜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 平日里凌晨的街道上虽然偶见人车,却也没有多少, 大部分都是深夜归家或才从娱乐场所出来的人。 因着今天是难得的跨年夜,专程而来的、碰巧路过的人摩肩接踵,都于中央广场中聚集在一起倒计时放氢气球。 贺承隽逆着折返回家的人流,头顶天空中五彩斑斓的氢气球,开车带时温行驶在一条清冷寂静的无人之路。 早已在七拐八绕中犯起困意, 贺承隽侧头瞥了眼不知何时靠在车窗上闭起眼睛的时温,脸颊被昏黑与头发遮盖。 油门一松放缓车速。 盘山公路路窄灯昏弯度大, 只能凭借车前方的近光灯和人的十二分注意力顺利通过。 贺承隽硬生生把越野压成三十迈, 龟速上山。 将车停在某个视野开阔的平坦区域中, 刚一别钥匙熄火,旁边座位上熟睡的人儿就睁开迷蒙的双眼,捂嘴打了个哈欠。 哈欠让眼眶分泌出液体,里面浸满了困顿,时温抹了把眼泪, 倾身眯着眼看车外黑漆嘛乎的环境, 哑着嗓子问,“贺承隽,这是哪儿啊?你不会是要把我卖到山里吧?” “嗯,我争取卖个好价钱。” 贺承隽见时温已经醒来, 下车把出门时放在后座上的袋子打开, 将里面的长方型垫子展开铺在车顶,又拿出串时温之前从旧别墅里带来的星星灯,围着车顶挂了两圈。 扶着时温让她坐到车顶上,贺承隽站在下方不知道摁了个哪里的开关, 方才融入黑暗里的星星灯猝然亮起,像极了在黑幕中接连闪烁的星子。 陪时温一起坐在车顶上,给她披上条白色针织毯,又拆开两个暖贴让她握着,贺承隽双手撑在身后,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展,仰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 时温裹着毯子学贺承隽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奇怪地问他,为什么大晚上不在院子里看星星,非要带她跑这么远来这里看。 说话谈吐间白雾喷洒缭绕,在浓黑中袅袅升腾渐散,冷风呼啸而过,不仅吹伏了树,也吹乱了时温披散的长发,贴在她脸上勾都勾不下来。 贺承隽曲臂掏了口袋,拿出两根黑色皮筋叼在唇边,双手生疏的在时温后脑勺中央分了个不争气的发缝,手指拢了拢左边开始尝试编麻花辫。 两个麻花辫松松垮垮像是随时就要散开,额角有别不进去的碎发继续随风飘扬,时温扬手勾了一把,不多时又从耳后飘出。 贺承隽见不会再被风吹散,恢复了原先的动作平声淡气问,时温,你相信预测吗? “看情况,预测有准有不准,就像天气预报一样,不能百分百信。” 他又追问,那你相信我吗? “信,百分百信。” 贺承隽嘴角弯起个弧度,抬手指向头顶上方的夜空说,预测显示今晚不会有流星雨,但我觉得会有,你愿意陪我等等吗?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 爱是什么?或许是她觉得今晚不会有流星雨却仍然愿意干耗着陪贺承隽等,又或许是六年前贺承隽明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却还是不愿意让她知晓。 时温不知道。 但她知道所有的爱都是从‘可怜’开始,可怜对方吃不好,可怜对方穿不好,可怜对方以前的日子过的太辛苦,可怜到想无条件的对他好,直到让自己彻底留在他身边。 就像明明两个人在别人眼中都过的风生水起,但贺承隽总心疼她很可怜,她也总难过贺承隽很可怜。 两个‘可怜人’呆在一起,便更不想忤逆对方的意思,什么都想顺着他来。 “贺承隽,如果今晚流星雨真的来了,你想许什么愿望啊?”时温用被暖宝宝烫红的炙热手心,握紧贺承隽的手。 贺承隽转了脖子瞧她,脖颈线流畅分明,隐约能看到脉搏跳动,意有所指,“希望你别再相信那些狗屁预测。” 这事情还要追溯到教资笔试前一段日子,那段时间里突然又风靡起星座周运,无论是微博还是短视频,一下都被星座周运刷屏。 时温之前并不相信这些,也没有过多关注过,但自从她在贺承隽身上印证了在巴黎的占卜结果后,连带着星座运势也一遍关注起来。 随后又有三四周的时间,星座周运最后写了白羊座会感冒,要注意口腔溃疡问题,别熬夜太晚等等,时温真的就在对应的那周里出现了这些问题。 开始直呼星座运势太准了,不得不信。 自己信就算了,还非要拉着贺承隽一起,在周运写摩羯座要注意肌肉拉伤的那周,时温硬是小题大做,一天都没肯让贺承隽去健身房。 贺承隽觉得时温因此愿意提早注意身体健康也是一种好事,尽管自己并不相信这些也都顺着她的意思来,有时他还会主动提醒她记得看。 但他没料想到时温越来越变本加厉,不仅相信健康预测,连感情预测都坚信不疑。 在31号早上公众号发布的星座年运里显示,有伴侣的白羊座和摩羯座在接下来一年都会出现不小的感情问题: 有伴侣的白羊座: 今年跟伴侣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去维持感情的稳定,其实在之前的一年里你们也应该都发现了,你们之间很容易出现突发性的隔阂和矛盾,你们都在想这些矛盾到底是因为谁的错开始,却没有想过该如何去合理的解决,导致之间的问题一直在积累。 另外6月初水逆,你们更要注意和另一半之间的相处,态度不要过分随意,也不要总是局限在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不要把一些细小的问题放大,导致频繁争吵,甚至分手、离异。 有伴侣的摩羯座: 2月到6月,你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的稳定,在这一段时间你们会畏惧、退缩、避开亲密关系,一段时间又突然联系紧密,掌控欲加强,将感情关系看的亲密而强烈。 7月到9月末,这段时间你们的琐事和烦心事不断,尤其在6月初水逆的一段时间里,你们特别容易焦虑烦躁,情绪就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这段时间你们也特别容易和伴侣发生争执,争吵不断,沟通交流上要多加小心,避免因为一时冲动造成分手。 虽然时温没有表现出失落来,贺承隽仍旧一眼从她看完运势后变黯淡的眼里和寂静的沉默里瞧出端倪。 心知和时温讲一堆大道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索性趁她不想睡觉,带她来山上等流星雨。 既不让她揣着难受过夜,也能有些跨年的仪式感。 时温独自将忧虑耿在心里一整天也不舒服,她明白贺承隽是想借此打消她的疑虑,顺着他铺好的台阶下,“好吧,流星雨说如果你能等到它,它就实现你的愿望。” 半个多小时在风呼声啸中流逝,头顶上并没有任何动静。如果硬要说变化,大抵是闪烁的星子变少了些。 十二月末与一月初交界的寒风总是凛冽而刺骨的,执着地想混着潮气渗透一层层衣裤,直到钻进骨头里才肯罢休。 山体虽不至于太高,高一米就是离天空近一步,温度自然比山下冷好几个度,哪怕时温披着白色毯子,还是觉得有些冷。 时温在群星环簇中将头歪靠在贺承隽肩膀上,叨咕了句,如果这时候再有点酒就更完美了。 “二锅头?” 虽然这荒郊野岭深更半夜想喝什么都没有,但丝毫不耽搁时温畅想,“不要,想喝啤的。” 贺承隽闻言撑着车边跳下车,不顾时温‘贺承隽,你不会要现在下山去买吧!’的惊诧声,绕到后备箱里翻翻找找,拿了两瓶乌苏上去。 车一直是贺承隽在开,时温连后备箱里有什么都不知道,从他手中略有迟疑地接过一瓶,“贺承隽,你什么时候买的?” 贺承隽干脆利落的用后槽牙铬开瓶盖,和她手中的换了一换,解释道,“黑子昨天给搬的,徐宴淮送的几瓶干红还在台球厅,明天过去拿。” 时温并不意外,贺承隽和他们之间这种礼尚往来很频繁,他俩很少在家吃饭,但冰箱里从来没空过,都是他们送来的东西。 就像前阵子她突然很想吃草莓,贺承隽带她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一家是卖正宗的丹东草莓。 老板是东北人,也挺实诚,说现在稍好点的草莓都卖80一斤,如果他们买得多的话他可以给个好折扣。 贺承隽二话不说,指着旁边刚从运货车上搬下来的十斤装的大箱子问老板,拿4箱多少钱。 老板大概也是被他人狠话不多的气势震住了,呆傻傻地说,如果真是要这么多的话,能给他们60一斤。 时温见老板让步空间还挺大,也没急着要,酝酿半天对老板撒了个娇,说再便宜点行不行? 最后他们以45一斤的价格搬走了4箱草莓。 两人留了一箱,其余三箱分别搬给了徐宴淮、黑子和越可心以及贺承隽的三个舍友。 第85章 流星雨 他会陪她一起活到九十九岁。…… 凌晨3点半的冬夜气温直接跌破零度, 冷风时断时续,不远处的树丛间或被吹到沙沙作响,给寂静的夜空凭添了份热闹。 因着有了酒精暖身, 时温不仅不觉冷甚至还觉得有些热,但贺承隽不准她掀毯子,只好作罢。 两人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说过的话却寥寥无几,除了偶然想起什么没说过的话题聊聊, 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一起望向远处发呆。 如果换成别人早就会觉得窒息到不自在, 可两人就算光呆在一起不说话, 也觉得轻松幸福。 和爱人安静呆在一起就喜欢怀想往事, 时温想起不少以前自己没有注意过的细节,挨个和贺承隽求证。 包括当初在医院他随身装的士力架其实是给她准备的,怕她再低血糖;包括明明他牌技很好,别人的牌是什么他都能算准,运动会却故意输给她。 以及运动会那天他在她跑开的中途才来, 是因为贺尔岚又去店里闹腾并且打伤了他, 当时送她去医院他右手的血渍都沾到了她衣服上,才故意换左手给她士力架。 贺承隽皆不否认,被时温问到他一声不吭地做这些也不告诉她,万一她真的不知道, 那他不是白做了吗? 轻笑了笑, 贺承隽说,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要求回报,喜欢这事儿是你情我愿,喜欢也不是因为这些喜欢, 不喜欢也不会因为这些喜欢,没有什么说的必要。 就像她看不惯论坛上骂他的帖子找人删;隔三差五偷偷塞到他桌兜里的多味花生和酸奶;以及夹进他书本里的,江北一中的各种押题卷,这些她也从来没告诉过他一样。 想对她好是他发自内心的本能反应,并没有想过借此邀功取宠,或是以此道德绑架。 声声阵阵玻璃酒瓶磕碰在一起的声音,绕着随胸腔起伏而出的白雾,消失在浓黑里。 夜晚的空中也是有云层的,只是因为光线不够明显,所以看不出来了,时温觉得她们今夜呼出的白雾就会上升遇冷并且聚成团,成为能遮盖月光分秒的云朵。 都已经四点了天空还是毫无迹象,时温没有半分意外,甚至觉得果不其然,毕竟象限仪座流星群一般都只在3号或4号达到顶峰时才能清晰观测到。 时温揉捏着手里的暖宝宝,调侃说,大概是她俩呼出去的雾气太多,全变成云把流星遮住了,所以才看不见。 贺承隽嗤笑一声,嘲她用这话哄小孩,小孩都不信。 冲动和浪漫总是容易被现实打散,无论是刺骨凛冽的冷风还是遥不可及的时间。 手里那瓶620毫升的乌苏见底,时温脸颊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酒意上脸,坨红一片。 贺承隽也觉得仅凭自己的直觉就大半夜把时温拉这里来冻一宿有些胡闹,只得把自己先前准备好的planB拿出来。 手里的酒瓶子被抽走,双手手心里被各自塞了一个细长条的东西,像铁丝,有点凉。 贺承隽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拢着风点燃尖端,霎时间时温身前由内而外炸开橙红色的星星点点,从远处看像极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是仙女棒。 时温像小孩子般兴奋的咧开嘴角,双手伸在前方不断晃动,让噼里啪啦作响的火光在空中留下白色轨迹。 今晚到底有没有流星雨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当时温透过爱心桃轨迹对上贺承隽印着绚烂花火的漆黑眼眸,她觉得那是她看到的世界上最耀眼的流星。 “贺承隽,我可以许愿吗?” 贺承隽眉目含笑道,当然可以。 “那我希望,我可以陪贺承隽一起活到九十九岁。” 时温在之前仰望星空的时候,倏然想通为什么在别墅贺承隽和她说还有74年。 在某次贺承隽做高中数学卷子的时候,有一道选择题:log以2为底(2-2^x)的对数加上x再加99=0的两个解的和是? 当时她背书背烦了,凑到贺承隽面前瞟了眼题就指着B选项的-99,说她猜这个是正确答案。 贺承隽列了三四个步骤,算出最后的答案真的是-99。 遂问她,为什么会猜是-99? 当时她不正经极了,声妩眼媚道,“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活到九十九岁啊。” 这句话成功挑起了贺承隽的兴趣,追问别人都是想活到百岁,为什么她想和他活到九十九岁? 时温借《黄帝内经》中某段为他答疑解惑:“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九十九岁是最接近百岁的,我们到不了百岁就到九十九岁。” “而且99不仅代表天长地久,还代表了99公益日,希望我们下辈子还能长长久久,继续一起做公益。” 结果她随口撩完就忘,反倒是贺承隽一直记在心里。 话音刚落余音未散,贺承隽就陡然指向远处天际,“时温!看!” 时温下意识顺着他指明的方向扭头看时,只能看见那颗流星即将消失的尾影。 屏息凝神等了一两分钟,却再不见下颗流星的踪影。 说到做到,时温说流星会实现贺承隽的愿望就是会,立马拿出手机来当着他的面,取关了微信公众号,卸载了所有关于星座的APP。 其实比起星座运势,她本来就更相信贺承隽。 先不说他从未和她吵过架,就算之后会吵架,他也不是能轻易说分手的人,更何况之前周运预测的感情也不准。 她不开心的只是星座配对上说她们的感情需要维持,因为性格天差地别很少有能走到最后的,而不是天生一对。 说出来怕贺承隽笑话她,时温就自己憋在心里了,不想还是被他细心发现了。 时温歪头晃着手机,眯眼笑,“贺承隽,流星实现你的愿望啦。” “嗯,流星也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他会陪她一起活到九十九岁。 等到流星心满意足,贺承隽伸手抽走时温手里还剩一个底儿的乌苏瓶子,将剩下的一口干完说,回家吧。 时温反倒不愿意了,拉住欲下车的贺承隽说,既然这么远来都来了,干脆等两个小时以后看完日出再回吧。 贺承隽不准她再喝酒,连人带毯子把她圈在怀里禁锢着,问她知不知道哪些是北斗七星。 凭感觉大致指了几个,只有四颗蒙对了,蜷在贺承隽臂膀里听他讲哪个是天玑,哪个是玉衡。 时间从来都是分秒必争,时温还没把北斗七星认全,指针已经走到4点40分。 猝不及防间,满天闪烁繁星中接二连三划过好几颗流星,每次都仅有一两秒的时间才能窥见。 时温抓紧许了好几个愿望,每个愿望都不尽相同,贺承隽不着痕迹地套了她好多次话,都被她轻飘飘一句,如果告诉你你就替我实现了给堵了回去。 尽管不如3-4号晚上达到最大流量时的流星雨壮观,不时稀稀疏疏落下几颗反倒更能唤起内心的期望和惊喜。 流星间下一直持续到天际线由黑转灰,又瞬间散白,漫天亮闪在眨眼间被橙红色覆盖再无踪影,因光亮显现出原形的湛蓝的天空又被太阳烧红,整个头顶红彤彤的,像是燃了火。 长时间呆在黑暗的环境里,猛然乍亮,时温被日光刺得眼酸,埋在贺承隽胸膛上和他讲,看日出也就等到的那一秒钟开心,现在困的要命。 开车载她回别墅,车稳当停在院外之时,时温早已经入梦听周公给她讲星座不能完全信。 连人带毯子给她抱到主卧安顿好,时温依顺本能往棉被里一钻,睡的更香了。 贺承隽一熬过四点困劲就消了,进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下楼给时眷和十二只螃蟹喂了食,又给家里的花草和院里的四季玫瑰浇了点水。 先前去夜市时温给贺承隽买了三盆仙人掌回来摆在家里不同地方,后来觉得家里光摆点仙人掌太空了,想再买点不同的植物回来装点,又怕时眷会对花过敏。 只好买了几株琴叶榕、挑回几盆开的正盛的鸭掌木,让空旷的家里一下子就有了勃勃生机。 时温不会给植物们浇水,尽管查了该如何给它们浇水,但每次不是浇得太多就是浇的太少,导致原先茂密油绿的琴叶榕叶子都被她浇成了枯黄色。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和时温讲以后还是他浇吧,不然这些植物迟早寿终正寝。 神奇的是,自他管了这些植物以后,哪怕没按照她查阅而来的浇水频次和时间,那些琴叶榕都起死回生,如今长得比他都高。 时眷一有空就很喜欢去扒拉那三盆仙人掌,还很喜欢吃它们,时温怕伤着它,就把仙人掌放到了院外。 带时眷去宠物店洗澡时顺嘴问了一下,店员说猫咪不怕仙人掌,能借此练习自己的口腔和牙齿,时温回家才又把仙人掌放回原位。 喂完家里所有有生命的,贺承隽才坐在窗边继续看《做个好丈夫的9大准则》。 第86章 通诗文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们总会被…… 时温是被窗户滴滴答答敲打下来的雨声吵醒的。 江南的冬天总是阴雨天居多, 不像江北除了雪天就是晴天,还能总是晒得着大太阳。 揉了揉半眯未睁的眼睛,时温以为自己还在车里, 下意识睁眼想喊主驾的贺承隽,才发现周遭的环境已然在她睡梦中变成最熟悉的主卧。 试图撑起两次身子都起不来,干脆也不挣扎了,连现在是几点都懒得看,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反正一到饭点贺承隽就会来薅她吃饭, 他没来喊她就证明还没到午饭时间。 正这般想着,屋里猛然响起的那道悦耳沉声却不如她愿, 震碎了窗上沾染的水珠, 混着潮气打入时温的神经。 “醒了就起来吃饭。” 完全凭借下意识的依赖本能, 时温高举双手裹挟未睡醒的娇哑向他撒娇,“贺承隽,要抱。” 耳畔窸窸窣窣似是纸张翻页的声音骤响又停,呼吸间一道黑色暗影夹杂具极富侵略性的身躯压下,时温还没反应过来, 就从床上腾空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鼻息充斥满令人安神放松的檀木香气, 怀抱不松不紧满是安全感,贺承隽温热的大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凌乱的发丝。 眼见时温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又要闭眼睡过去,贺承隽猝然松了下手,时温整个人都像是要坠下去般, 吓得她连忙睁眼伸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努力稳住身形的狼狈里是他满载愉悦的闷笑声。 时温气的想伸手去揪他头发,但他的青茬太短了她根本揪不到,只好改变策略又去揪他耳朵。 贺承隽耳根子都被扯红了也不跟她计较,极有耐心的让她踩在他脚上洗漱完, 又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抱她下楼吃午饭。 时温教的课早在31号上午就考完了,一千多张卷子堆摞在吧台上每次余光瞥到就发愁,不过好在开放题只有最后两道大题,剩下的选择判断全都有固定答案。 内心暗暗明白不能再拖了,教务处通知最晚要在放假前把成绩登完,再拖就完成不了了。 时温吃完午饭屁股都没挪一下,捞过那摞卷子埋头批改。 别墅内暖灯自头顶披撒在肩身,周遭仿佛容着烘烘的暖意。 贺承隽围着围裙,洗完碗就开始着手收拾带鱼,动作熟练地剖肠破肚挖内脏,引得时眷趴他脚边喵喵叫。 时温闻到浓重的鱼腥味,蹙眉捏鼻子问他,什么时候出去买的带鱼? 他忙里找闲回,黑子的妈妈今早去早市看见带鱼挺好,想着马上过年物价就高了便多买了些,在她睡觉的时候让黑子给送来的。 时温之前一直以为贺承隽不会做饭,因为他在她别墅里从来没做过,都是点外卖或者是带她出去吃。 直到搬来这里,时温才知道原来他不仅会,而且还做的很好吃。 之前不做只是因为她家锅铲瓢刀一律没有,台球厅也没有能做的地方。 后来想想也觉得确实是该会,毕竟贺尔岚从不管他能不能吃饱,照他这性子也断然不会理所应当地等着年纪大了的外婆给他做饭。 时温时不时捏两颗草莓吃,又时不时和贺承隽侃两句天儿,等到他把五条带鱼全收拾完了,她才改好3张卷子。 照这么下去估计一整个元旦假期都得耗在这上面,贺承隽擦洗完水池把切好段的带鱼放进冰箱,坐下陪她一起改卷子。 整一个下午,时温一共吼了十二句‘我的眼睛都快看瞎了‘和二十五句‘贺承隽,我好累’。 贺承隽把最后一张选择判断都批好、就剩下开放性大题的卷子放在时温手旁,那里还存着不少一叠。 趁记着征求时温的意见,是三十中午请他们来家里吃饭还是大年初一晚上。 时温想了想也没决定好,不知道谁哪天有事不方便,索性简单干脆的把他们拉了个群,在里面问他们想什么时候来。 最后一致决定是大年初一下午。 元旦三天假期眨眼便过,时温带着批改好的卷子回学校登了分,寒假就如约而至。 忙起来的日子分外期盼着早点放假能让两人有足够的腻在一起的时间,可真等彻底没事干的时候又觉得腻在一起也没什么要事可做。 某个终于出大太阳的下午,贺承隽去台球厅给员工们发工资,讲放假的事情。 时温接到了严成誉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他激动热切的声音。 时温这才知道,严成誉的画展办的极其成功,而她的画作只展出三天不到,就被某位据说是江北来的大人物看上,大手一挥以一亿三千一百四十万的天价把她的十三幅画全部买下。 画展原先打算要办一年,除去刚开始给他薄面的门庭若市,之后每天来的人不能说屈指可数,也好不到哪里去,愿意拍下画作的人更是少的可怜。 沾了时温画作的光,各界人士听闻有人愿出一个多亿买下这里的十三幅画,纷纷前来观赏庆贺。 星点失误会被夸成神来一笔,满意作品会被争抢高价拍下,除了正儿八经学油画来鉴赏的,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对油画一知半解,只想借此展示自己的‘内涵’和‘善心’的。 严成誉在展厅里展示的二十三幅画,在历经九个月的时间全部卖出,并且价格最高的一幅高达50万,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意思是,时温画作卖出的价格太高了,远超过他的预期,她理应得到钱款的一半甚至更多,却被她淡淡回绝。 只拜托严成誉一定要找有资质的靠谱慈善机构捐款,并且必须要给她回执单和回访渠道,还跟他提了个别的要求,“师兄,我可以支配其中一部分钱款的去向吗?” 挂了电话趁贺承隽还没回来,时温给陆夜白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他花那么多钱拍下她画作的。 不知道路夜白因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压着火气,问她,你都快半年没和我联系过了,我怎么能知道你的事情,是我脑子有病还是你自作多情? 说完不等她回话就把电话撂了。 时温被呛的满脸懵然,以为陆夜白是接手了公司以后烦心事太多了所以才对她这样,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冥思苦想究竟是哪个冤大头,钱多骚的花这么多买她的画。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像是再憋不住般陡然响起,时温瞅见备注上【路从今日黑】这几个大字,神情不解的摁下接听键。 话筒里立刻传来咬牙切齿的怒吼声,如果不是隔着手机估计都能把她吼聋,“时!温!我挂你电话你就不知道给我打回来?!” “这不是以为你忙,不敢打扰你。”时温自诩的善解人意,传到对面就变成了阴阳怪气。 气的自挂了她电话就做不进任何事,望眼欲穿盯着手机希望她给他回个电话,哪怕是骂他都好的陆夜白,忍着快要喷薄而出的火气扔下一句’行,我忙,我最忙,我忙到连你电话都没空听’,就又撂了电话。 时温满面愁容的盯着被挂断电话回到播号界面的手机,正想给陆夜白再回过去一个,就见微信来了消息。 以为是陆夜白发的,时温飞快点进去看,却发现是一个自加上好友就没怎么联系过的人。 【顾月明:时温姐,不好意思来打扰你啦,我3月21日在龙泉大酒店举行婚礼,时间方便的话我想邀请你来参加。】 【顾月明: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但是千万别给我转礼金,我就只是想见见你,亲口听你说一句祝我新婚快乐。】 时温查了查3月21号那天正好是个周六,觉得和这姑娘也挺有缘分的,生日日期和结婚日期是一天。 也没把话说死,回她,如果那天有空的话一定会去当面向她道喜。 后面寒暄了两句什么时温也记不清了,但她总觉得忘了些什么,再想也想不起来,贺承隽就回来了。 旧一年的旧事在除夕前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三十早上时温起了个大早,坐在吧台上看贺承隽写对联。 再看一万遍贺承隽的字,时温都忍不住由心的夸一句好看大气。 细看字体像宋徽宗蔡行敕卷的笔尖字利,又融着些王羲之兰亭集序的矫圆边滑,就像他这个人一般,外刚内柔。 一改平日里大街小巷常见的祝福话语,这副对子上的词句很像诗句,但她又从未听过。 上联:不驱旧年钟沉韫 下联:同享新岁灯深谙 横批:时光眷顾 时温问贺承隽这两句出自于哪里,他搁下毛笔拿出一副新的对联纸来展平,“出自我脑里。” “你们哲学家还通诗文的?”时温嘟囔了句,又缠着他给她讲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旧的一年幸与不幸皆是馈赠,珍藏在时钟每一次沉响的报时里就好;尽管新的一年成与不成都还未定,但每一晚昏暗的灯火都会知悉我们走过的路。” “时温,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们总会被时光眷顾的。” 第87章 糖葫芦 她说哪个是哪个就是,不是也得…… 后来贺承隽又写了两副其他的对子, 但时温还是最喜欢第一副。 待他全部写完就片刻不停地拉着他去别墅门口贴上。 又从储物间掏出她之前在街上买的两盏超级大的红色灯笼,让贺承隽爬梯子挂在门沿上,一下就有了年味儿。 蹬着毛绒拖鞋上楼, 时温迫不及待地换上一件之前从未穿过的酒红色长袖旗袍,材质是灯芯绒的很暖和,扣襟被特别设计成玫瑰花形状,衬得她整个人又白净又有气质。 这是贺承隽专程找隔壁市一家非常有名的旗袍店给她定制的,光等就等了半年多, 好在赶年前取到了。 时温已经心痒好几天了,今早专门早起也是为了能早点穿上新衣服。 外面套了件贺承隽带她买的白色毛呢大衣, 牵着外红内白、手拿对联的贺承隽一起往台球厅走, 路上还意外发现唯一一个推车出来卖糖葫芦的大爷。 贺承隽忙着往墙上贴对联, 时温就闲悠悠的站在后面吃草莓糖葫芦,嚼碎糖面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又觉得肯定是错觉。 待越可心悄悄走到她身后吓了她一跳,时温才知道刚刚那不是错觉。 黑子冲时温打了个招呼就上前帮贺承隽一起贴对联,越可心才不和她分你我, 就着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咬下一颗草莓。 边嚼嘴里还不闲, 不等时温先问她怎么在这,就多一秒都等不了的告诉时温,五指张开在她面前晃,“黑子非要带我来见他妈, 温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五点,五点啊,我五点就爬起来化妆打扮了,焦虑的连早饭都吃不下, 生怕他妈不喜欢我。” 时温失笑的紧,把还剩三颗草莓的糖葫芦递给越可心让她全吃完,越可心现在一放松就觉饿了,也没和她客气。 “那可心姐,感觉怎么样?”时温八卦道。 时温见过黑子妈妈几次,每次黑子妈妈一见她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给她送来,还抓着她直说什么时候她家黑子也能带回来个儿媳妇就好了。 虽然知道黑子妈妈人好不会为难越可心,但时温没机会体会见婆婆的紧张,只能从越可心嘴里了解。 越可心咽下糖面,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夹起,中间留了个大约1.5厘米的缝比给时温看,“你知道吗?我以为他妈妈见我第一面肯定要嫌我年龄大,结果没想到阿姨第一句就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去领证,她实在是看见这个儿子心烦,让我行行好赶紧把他收了。然后就塞给我个这么厚的两个红包,我当时人都傻了。” 越可心语调抑扬顿挫,表情里杂糅着纠结、开心和懵懂,给时温逗得哈哈大笑。 两个男生的速度很快,贴完对联过来一人牵一人,朝着相同的方向走。 越可心见路不是回上河陇樾的,甩甩黑子的手问他,接下来是要去哪? 时温先告诉她,是要去他俩一个叫六儿的兄弟的妈妈家,那个男人在外面打工回不来。 黑子对上贺承隽湛黑没甚情绪的双眼,对越可心撒了谎,说,是,他打工回不来,这几年春节都是我们去看他妈妈。 四人同行至出租屋门口,趁时温敲门等里面人开门的时候,贺承隽和黑子动作麻利的把春联贴好,却还不见人应。 又敲了两三次,等了十来分钟还是不见人,贺承隽立即掏出手机给房东打电话,得到的是老太太最近出去旅游,不回来的消息。 贺承隽本想着带时温来老太太这给她包点饺子吃,人不在就只能打道回府,半道又被黑子妈妈一个电话截了过去。 时温终于沾越可心的光体会到了有婆婆的好,黑子妈妈对两个女生那叫一个喜欢,有什么好吃的先紧两个女生吃,有什么活计就喊三个男人干。 导致从半上午去了黑子家一直到吃完晚饭后一起看春晚,两个女生肚子撑撑连凳子都没搬过一下,用黑子的话说就是,就差等着人拿勺喂了。 临走前还塞给时温一个不薄的红包。 黑子想着陪亲妈和后爸看完春晚再走,结果被老太太一句‘你可快滚蛋吧,你往这一坐我连春晚都看不进去了’给轰出家门。 只得惨兮兮的站在门外给屋里的他妈打电话,问明天早上他几点能带着越可心回来,三人就听见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吼他,“回什么回,还回来,我儿媳妇守完夜不用睡觉的吗? 明天我还要带着我老伴儿去找我姐们儿,没空骂你,秦寿,我告诉你,你把我儿媳妇给我顾好了啊,不然回来我非抽你丫的。” 黑子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无语的等他妈挂了电话,叹了口气说,我真觉得我是捡回来的。 引来三个人毫不留情地嘲笑。 本来打算分道扬镳明天再见,时温提了句要不来家里一起守夜吧,反正明天没啥事儿下午还得来,干脆宿家里得了。 越可心多一秒都耽搁不得,拉着黑子飞奔回去装上睡衣就往对面时温家别墅走。 时温给他们留了门,带越可心认了认时眷和十二只螃蟹,兴致冲冲地给她讲这十二只螃蟹的名字特别霸气,分别叫: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天后、太阴、太常、勾阵、腾蛇、天空、天一和六合。 “这么霸气,是十二式□□字吧,听起来就觉得和它们很配。”越可心特别给面子,时温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有人不这样,黑子站在越可心身后抻着脖子问时温,“时姐,你怎么知道哪个是白虎哪个是腾蛇?难不成在上面做了记号?” “她说哪个是哪个就是,不是也得是。”不等时温回答,给他们倒水贺承隽就秒接话。 黑子看着越可心认同的神色觉得自己又学到了,刚想再去和贺承隽讨讨经,时温说了句等等就一溜烟上了楼。 再下来怀里抱着两三个箱子,越可心快步上去接,还蛮沉的。 时温现宝一样让他们看,是她之前知道他们初一要来专门买的,就怕他们无聊没得玩。 越可心发现盒子里面装着麻将、扑克和包括大富翁在内的各种桌游,一下眼睛都亮了。 十二点的钟声伴随着爆竹声一同响起时,四个人正围坐在地毯上玩大富翁玩的不亦乐乎。 时温因为交过路费交的太多马上就要破产了,而贺承隽面前光金币就摞了七八高摞,她尝试好两次想‘借’几个子儿,都被贺承隽似笑非笑地挡了回去。 好在后来抽了张好点的命运卡才又起死回生。 开始前说好玩一盘就睡觉,结果这盘开始就停不下来,一股作气玩到凌晨六点还没能分个输赢。 最后时温和越可心实在熬不住就上楼睡觉了,连各自的男人什么时候躺在身边的都不知道。 一觉睡醒又临近中午,四人还没想好吃什么,门铃先响了。 是拎着一大兜子海鲜过来的徐宴淮。 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三个男人提议说吃火锅,两个女生附议,五个人围着吧台涮起了火锅。 中途黑子想起什么般问了徐宴淮句,二哥,你不是不喜欢吃火锅吗? 全程没怎么动过筷子的徐宴淮凝着白雾冲黑子皮笑肉不笑,说她爱吃。 至于这个她是谁,在场的都心知肚明。 “害,老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不咱仨能玩一块,纯纯三个大情种。”黑子见氛围不对,打了个哈哈想略过这个话题。 越可心笑他老往自己脸上贴金。 刚吃完站起来收拾,门铃又响,时温趿拉着毛拖小跑去开门,是贺承隽的三个舍友。 三人手里满满当当的,有菜有熟肉有酒,时温逗他们说,这不是来吃饭,是来送饭的吧。 人一多就只能玩桌游,挑来挑去八个人决定一起玩狼人杀。 在贺承隽被时温首刀了三次,每次不是预言家就是女巫,黑子都已经怀疑是不是他俩之间连着无线电,这也能放水? 贺承隽理所当然被黑子换下成为dm,此后时温再没拿到一把狼,回回不是被首刀就是被首票。 中午饭吃的本身就晚,三人来的也不算早,还没觉玩了几把外头的天就已经暗下。 贺承隽和徐宴淮自觉围上围裙进厨房与油烟做斗争,越可心和黑子洗菜递东西,时温带三个男人摆桌凳、拿碗筷。 宋野看了看玻璃缸里被养的身肥钳大的‘十二式神’,问时温能不能今晚蒸的吃了,味道肯定很鲜美。 时温对他挤出个莫测的笑容,说你敢打它们的注意,贺承隽得先把你蒸了。 厨房里四个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显然配合很默契,不到一个钟头,桌上大鱼大肉已经摆齐了八热六凉一汤。 粉丝蒸龙虾、蒜蓉扇贝、蛤蜊鲜虾蒸蛋、清蒸蝶鱼… 八热里有一半是海鲜,完全就是海鲜爱好者的天堂。 江京望也豪横了一把,将他下午从家里拎来的三瓶茅台往桌上一墩,“不醉不归!” 第88章 年初一 贺承隽,你抱错老婆了吧?…… 八人一猫齐聚餐桌, 贺承隽知道饭桌上的东西时眷几乎都不能吃,又不好让它蹲在凳子上眼巴巴看着。 方才蒸龙虾的空档里给它白水煮了两小截带鱼,剔骨挑刺全剩下带鱼肉才装到一个小碗里, 旁边还摆着四个小碗,分别是Q弹虾肉罐头、鹌鹑冻干、捣碎的山羊奶布丁和无脂酸奶。 每样的分量都不算多,但也齐了四菜一汤,让时眷有点过年的味道。 黑子惯有看人下菜自来熟的本事,仅玩了两个钟的狼人杀, 就已然和贺承隽的舍友们打成一片。 端着斟了一半茅台的酒杯率先站起身来,打头道, “来碰个杯吧, 庆祝我们可以聚在一起过个热闹年。” 其余的人闻声都拉开凳子站了起来, 向中心举杯齐齐用力相碰。 “砰——砰——” “新年快乐——” “三哥干了,我随意!” “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 难得见贺承隽面上的笑意没有要消下去的意思,几个男人都放了胆子,连筷子都没让他来得及动, 就先被他们抓着连干了三杯。 时温坐下后俯身拿杯子碰了碰时眷的酸奶碗, 柔声对它讲新年快乐。 不知道它是真的听懂了还是碰巧,在时温仰头喝下杯子里的饮料时,时眷也低头舔了几口酸奶,嘴上沾了乳白一片。 萌的越可心直呼这也太可爱了, 时眷上辈子肯定是个小天使。 喝白酒虽然可以有效杀除海鲜里的细菌, 但也容易引起痛风,时温没让他们几个喝酒的多吃,招呼着越可心多吃了些。 黑子露着牙嘿嘿笑,说今天本身就是冲着喝酒来的, 他们也吃不了多少。 五个男人的小心思在这一刻莫名统一,都打着‘感谢’贺承隽邀请他们来聚餐的名义,疯狂给贺承隽‘敬’酒。 一圈明敬暗灌下来,五个男人一人才抿了一杯,贺承隽就相当于毫不停歇的干了五杯。 时温见状见缝插针地给贺承隽夹了点菜,让他填填胃口别干喝。 桌上的话题从‘隽哥真牛,这学期一共六门课他就拿了五个优’,变成‘时美女,你到底什么时候和隽哥结婚’,又改成‘这一过年都26了,什么时候才能有对象’。 这几个男人有一个相似的优点,就是喝完酒以后话都很多。 饭桌上不是碰杯声就是他们的侃天声,时温和越可心几乎插不上嘴,光顾着低头吃饭。 不经意间三斤茅台被几个男人喝了个空,贺承隽感觉自己站起来晃晃身子都能听见肚子里的酒声,连声推拒道,“不喝了,没酒了。” 却被黑子戳破,拎着茅台瓶子说,他之前给贺承隽搬来乌苏的时候还搬了箱汾酒。 贺承隽见今晚注定是逃不过了,迈着沉重的步伐从柜子里搬来那箱汾酒,墩在桌上打算跟他们同归于尽,“今晚喝不完这些,都别走。” 最后的战况俨然演变成贺承隽拎着一瓶酒和他们喝,时温争分夺秒喂贺承隽吃菜吃肉,越可心生拉硬拽让黑子别再灌贺承隽。 桌上的菜自时温和越可心吃饱后就没怎么动过,反倒是酒瓶又空了两三个。 时温也知道他们注定不会放过贺承隽了,逮空去厨房里给他热了杯甜牛奶,想着一会儿好解解酒。 最后不出意外的,贺承隽这种好酒量的人都被他们搞得醉了个五迷三道,撑着桌子努力往起站,摇摇晃晃地说要去找老婆。 其他几个虽然不如贺承隽喝的多,但也都下肚不少,强撑着精神努力让自己别晕,还有功夫调笑这是第一次见贺承隽喝多,也是第一次见喝多就到处找老婆的人。 时温端着甜牛奶刚回头就被走不成直线的贺承隽抱了个满怀,惊呼了声光怕他把牛奶洒到身上,只好先放到一旁吧台上,扶着他往回走。 贺承隽牢牢抱着时温不肯松手,委屈巴巴地告状说,老婆,他们欺负我。 被这个称呼喊的晕晕乎乎的,时温感觉自己没喝酒都已经醉了,扶着贺承隽坐回原位温柔安慰他,“没事,老婆给你撑腰。” 说是撑腰,但时温一圈看下来,约莫着他们再喝连别墅门都走不出去了,便歇了心思。 三个舍友好不容易逮住个话多还不嫌他们吵的人,拉着黑子谈天说地,还不忘连带上徐宴淮。 但徐宴淮玩兴大发,顾不上参与他们的什么时候就能找到女朋友,家里都已经开始催婚的话题,在一旁挑逗贺承隽。 “贺承隽,你抱错老婆了吧?” 贺承隽凭着本能将圈在时温身上的胳膊收的更紧,像是要把她融进骨血里,一张口就醉醺醺的,时温呼吸间都是他嘴里散发出的醇香,“没抱错,这就是我老婆,你别想…和我抢老婆,她只能是我的。” “还没结婚就叫老婆,这不是占人便宜吗?” “我的家当都给她了,房子也是她的,她还…还睡了我那么多次,她离开我我就什么都没了,到底…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贺承隽口齿含糊,脑子却还能分辨清晰。 被贺承隽搂的气都喘不匀,时温心跳咚咚似是震耳欲聋,却又被他温热的呼吸和话音不清的呢喃覆盖,“老婆,你别再离开我了,我没有…没有不愿意和你结婚,我就是怕你觉得我不好会后悔,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先不说时温经过沈青骞一事后已经大略摸清贺承隽心里的想法,就光说这些话给谁听谁心里有气还消不了。 刚打划哄哄可怜兮兮的贺承隽,手中剥着砂糖橘的徐宴淮又开了口,“那你什么时候娶她?” 一听这个贺承隽就来了劲,方才还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牢牢黏在时温身上,这会儿就似找回了脊椎,坐直身子神情严肃,“我准备挑个时间和她求婚,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若不是亲眼看他喝了那么多酒,呆乎乎地话又这么密,时温真要以为贺承隽根本没喝多,就是在借醉演她。 夜已入深,肴尽酒空,时温忙着招呼他们今晚先住下来等明早醒了酒再走,一个个都身歪骨软地都婉拒了她,靠最后一丝理智站在门外催她赶紧回去照顾家里喊着找老婆的那位。 等时温目视着所有人都消失在街道,急步回去看家里喝的烂醉的那位,却被眼前场景震的心脏狠狠颤动。 贺承隽正迈着虚步左摇右摆地把餐桌上只剩残油余食的盘子往洗碗机里端。 加急步子冲上前,时温试图接过男人手中的盘子,却没想到贺承隽固执的不肯泄力,一直和她僵持不下。 软了话头,时温好声好气哄贺承隽松手,把盘子给她她去放,被贺承隽义正严辞地拒绝。 喝醉了的贺承隽就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般倔强,见哄不动,时温只好从根源上下手,问他为什么不肯让她帮忙? “太脏,会染坏你的指甲。” 时温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好笑又好气道,你就惯着我吧,等我以后真变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有你遭罪的。 “不遭罪,老婆,我舍不得让你干活。” 没喝醉酒的贺承隽是话少心思密的,永远不会将自己的行动和付出挂在嘴上,也不会剖心露迹给她讲这些,总是让她傻乎乎的后知后觉。 喝醉酒之后的他仍旧会凭着骨子里的记忆对她好,却也因理智被酒精浸泡,语言被醉意支配,让她能从他嘴里套出不少心里话。 无论说与不说,时温都会被他的真诚打动,但她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听听他的心声。 可之后,她不仅一个盘子都没抢到,贺承隽桌子也不让她擦,只能将凳子都放回原位。 甚至连真心话都没再套出些什么,贺承隽的嘴就像被针缝上一样,再不肯和她多讲。 不久前在饭桌上贺承隽问徐宴淮的问题也没得到答案,毕竟徐宴淮是一个连前女友都追不回来的人,哪敢真的给他提意见。 但时温却上了心。 不知道还好,乍然间来个惊喜感觉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浪漫的求婚,最怕这种知道了又没知道清楚,吊着人胃口就很令人抓狂。 时温那晚想尽办法试图套出一点点消息,都被贺承隽有规律的呼吸声堵回,第二天早上醒来再旁敲侧击,贺承隽只有一句: 昨晚喝太多,断片了。 后来那阵子时温可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每次贺承隽开车行驶的路不是她们经常走的那条,时温就会觉得这是去求婚现场的路,他肯定是要给她求婚,翻下挡板镜抓紧时间补妆。 结果只是贺承隽要买些家里缺了的日用品。 每次贺承隽把手伸进口袋里,时温都紧张兮兮的屏息静气,翘首以盼他下一秒就从里面掏出一个丝绒正方盒。 结果只是贺承隽要拿些之前装在兜里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时温觉得自己已经快得妄想症要精神失常了。 第89章 嫁给我 只要是他。 那是开学不到一个月后的星期四, 距离春分、也就是时温的生日还差两天。 两人健完身回了家,时温按时收到手机日历提醒,提醒她后天是顾月明的婚礼。 记得为她挑选结婚礼物。 时温恍然忆起自己好像还没和贺承隽说过这事儿, 待他从楼上下来后第一时间对他讲,问他这周末有没有空。 她想带他回江北一起去参加婚礼。 叉腿蹲在玻璃缸前喂螃蟹的贺承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不出他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反正都是依着她来。 时温觉得自己实在快憋不住了,再憋不仅要得妄想症, 急火都要攻心。 又开始绕着弯子点他,“真快啊, 之前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连男朋友都还没有, 现在都要结婚了。” “嗯, 是挺快。” 贺承隽回。 就像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站起身来抽了张纸巾擦手。 见此时温只能再添一把火,咬咬下唇:“我听越可心说黑子早就开始问她,她们那边的彩礼该怎么给,估计也快结婚了诶。” 迈步坐在时温旁边的沙发上, 贺承隽轻搂她入怀, 手掌不断摩挲她肩头,“黑子妈催得紧,说再不结婚就和他断绝亲子关系。” 靠在贺承隽壮硕有力的胸膛上的时温都快要抓狂了,抚摸怀里时眷毛的手都躁了起来, 气的开始与他翻旧账, “你看人黑子多主动,哪像某人,我主动那么久就得到一句,对我没兴趣, 还让我见好就收。” 幸好时温回来先顾着喂时眷还没来得及上楼换睡衣,贺承隽不由分说拉着她站起身来往别墅外面走。 春风吹裂峰头石不是没有道理,哪怕春日气温比冬日里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入了夜的风仍然寒凉的快要把人骨头都吹裂。 时温拢着出门前贺承隽给她披上的外套,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往前走,看路应该是要去台球厅。 不想他却在台球厅前的那条巷子里猛然停下脚步,导致身后跟着的还在神游天外的时温没反应过来,一头撞上他孔武有力的后背。 疼的时温下意识双手交叠捂住鼻子,生理性的泪水抑制不住的从眼角往外涌。 没指责第一时间转过身子来低声下气哄她的贺承隽,抹了抹眼泪问他干嘛大晚上带她来这。 贺承隽确定她没事后,说他不记得之前是怎么拒绝她的了,让她给她场景重现。 尽管时温半信半疑,也还是按照贺承隽的想法来,拉着他走到巷子口,让他先大步流星往前走。 大概老天也想再凑个热闹,阴了一整日的天竟在这会下起了毛毛雨。 看着前方健步如飞的贺承隽,时温煞那间被带回六年前那个夜晚。 “贺承隽,你站住!” 时温踩着急匆匆的小碎步一把抓住贺承隽的衣角不肯松手,贺承隽被身后固执的力道拽着不得不停下脚步,却依旧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贺承隽伸手从裤兜里摸出白色烟盒,磕了一支白烟出来咬在唇边,左手手掌拢风点燃,时温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见自他身前扬起袅袅烟雾。 “你这么躲着我有意思吗?” 无论时温再怎么投入,都说不出之前那种略带抱怨的语气,索性凭记忆直接上手去拉贺承隽的手腕。 没等她小动作得逞,贺承隽便风驰电掣地转身将她整个人都抵在墙上,左手置于她身后隔开衣服与墙面,指骨分明地右手拢掐上她脖子,与比六年前压迫感更甚的黑影一同压下。 齿间咬着白烟附在她耳侧,时温无法捕捉到他现在的神情,但通过耳畔似笑非笑的嗓音也能知道贺承隽说不记得是在逗她。 “时温,嫁给我。” 登时睁大双目,毫不夸张地说,时温那一刻五官尽失,只有贺承隽说的那句话不断回旋在她脑海里。 她想说些什么都张不开口,只有接连打在她脸颊上的雨丝提醒她这不是在做梦。 不等时温做出任何反应和回答,指间忽然冰凉一片,感觉有什么冷物圈贴在她不算暖和的手上,正汲取她所剩不多的温暖。 她的感知也再次被贺承隽冲击,他是那样的霸道又不容置喙,是她爱惨了的模样,“不嫁也行,我强娶。” 当下那瞬时温觉得所有看过的言情小说亦或者是爱情电影里的浪漫求婚,都抵不过贺承隽简单两句话更让她来的感动。 双眼像阀坏了的水龙头,都不用凝聚便能无限淌下泪水,紧接着唇舌都被炙热覆盖填满,他又是那样的温柔又满怀爱意。 没多在唇间停留,贺承隽一点一点细致的用唇舌把她脸上的泪水勾勒掩盖,直达眼角。 时温忍不住破涕为笑,嘴角咧的有多大眼泪就有多汹涌,视线模糊的让她无法看清贺承隽强硬给她戴上的钻戒到底是不是鸽子蛋。 那漫长的几分钟里时温脑袋里天马行空了很多,比如如果贺承隽给她的不是鸽子蛋怎么办,如果贺承隽眼光太差挑的戒指她不喜欢怎么办,如果贺承隽买的恰巧是她最讨厌的戒指牌子该怎么办。 可是等她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爱恨的边界不知什么时候完全被模糊了,她的喜好现在正介于黑与白的过渡。 是贺承隽送的再黑也是白,不是贺承隽送的再白也是黑。 时温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没出息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当贺承隽只是唇舌暂离,仍未撤开堵在她身前的身躯,不厌其烦地用大拇指擦拭她眼眶里的泪水,庄严郑重道: “时温,这是我亲手做的钻戒,钻石不大但是我目前能买得起的品质最好的,样式不花但是我现在能做得出的样子最美的,你别嫌弃,等我将来赚了钱,会给你做更好的。” “时温,我没有爸爸也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该是什么样子,但我敢保证,婚后我对你一定会比婚前更好,你别嫌弃,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多教教我。” “时温,我为你以前所有在我身上得到过的难过表示抱歉,也为你以前所有在我身上的付出真心感谢,我以后会试着把憋在心里的想法说给你听,你别嫌弃,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会慢慢改。” “原本计划在你生日那天再向你求婚的,布置和人手都安排好了,谁知道你今晚突然杀我个回马枪,说要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我又怕你回江北以后发现和我在一起太无趣了,只好自私的先把你圈住。” “这条巷子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短时间内有意义的地方我也只能想到这里了,要打要骂都随你,反正这个婚必须结,也只能和我结。” 时温都顾不得看一眼戒指到底长什么样就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声音大到整条巷子里都在回响她的哭声,听起来委屈极了。 但只有时温自己知道,她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她太开心了,笑已经不能满足她的表达。 她觉得自己之前两个月里想过的什么直升机撒花瓣,校园里摆爱心蜡烛都太俗气了,原来只要是他,哪怕是在她们最初相识的巷子里什么都没有,她都已经足够感动。 只要是他。 那晚时温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贺承隽耐着性子给她擦了多久眼泪哄了她多久。 她只知道无论再过多久她都不会忘记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在随处可见的巷子里贺承隽带给她的触动。 但那不包括后来她和贺承隽被警察带进局子。 坐上警车的那会,时温都还以为是贺承隽临时起意安排,想让她体会一次他以前经历过的事情。 直到进了警察局,被两三个警官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我们不会再任由这种禽兽为非作歹,时温才反应过来事情有些不对劲。 时温抽抽噎噎地向民警解释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样子,贺承隽是她男朋友,在巷子里是向她求婚,她感动的不行才哇哇大哭。 并不是独自走夜路碰到了长得好看的禽兽,被非礼了还要昧着良心去给他辩解。 时温见民警们仍旧是一脸不相信,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出今天贺承隽运动裤里穿的,是条右前面印着个老虎的红色内裤。 以证明她和贺承隽的关系亲密。 却不想几位民警听完更加愤慨了,痛心疾首地说连内裤都记住是什么颜色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什么都已经做完了,是他们没有尽到保护公民的义务。 实在是没办法了,时温只好厚着脸皮给黑子打电话,叫他赶紧来公安局捞人。 最后黑子和越可心赶到一顿好说歹说,又举出时温贺承隽是情侣的铁证来,警察才道歉放人。 四个人临出门前还听到那群警察吐槽,说现在的小情侣真是会玩,在哪求婚不好非要在那条最乱的巷子里求,也不怪别人听见哭声会报警。 黑子硬生生强忍到走出警局才笑,眼眶通红的时温也没忍住破涕为笑,望向贺承隽的眸中全然是幸福。 第90章 红玫瑰 他叫贺承隽,承担的承,隽永的…… 第二学期周五早上两人都没早课, 昨夜时温哭的嗓子哑眼睛肿,又去警察局耗了那么长时间。 再回家已经精疲力尽,瘫在床上说明天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却被某个不知疲倦地男人以她之前幸灾乐祸为由,折腾到凌晨两点。 清早五点整,时温便听到贺承隽起床的动静,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一会儿又不知道翻箱倒柜在鼓捣什么东西。 尽管声音很轻, 也还是吵醒了她。 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挺起身来,烦躁的揉了揉脑袋上的鸡窝, 被吵醒起床气还没消, “贺承隽, 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贺承隽举着两个户口本在她面前晃,“收拾收拾,等下我们去领证。” 时温痛苦的瘫回床上和他讨价还价,说明天再领吧,明天正好是她生日, 等明天一起领行不行, 今天先让她睡个饱觉。 被贺承隽不由分说地抱进卫生间洗漱,无论她怎么挣扎,装生气都没用。 她倏然回想起昨晚贺承隽那句,反正这个婚必须结, 也只能和我结, 也不再做无用功。 吃早餐的时候时温问他为什么不能等明早领,结婚纪念日撞上生日多好啊,双喜临门。 贺承隽得空瞥她一眼说,分成两天过就是两个好日子, 也能给她准备两份礼物。 时温这才开心了些。 到民政局门口时工作人员都还没上班,不远处‘婚姻登记处’五个大字映入时温眼帘时,她才开始紧张。 过几秒就要照照镜子,看看头发乱没乱,妆容花没花。 伸手勾头发的时候余光从镜子里瞅到右手的无名指的钻戒,才发觉自己昨晚都没仔细看过它。 简约经典的六爪中间镶嵌一枚三克拉钻石设计,铂金表面打磨光滑细腻没有坑洼,但细看还是可以看得出制作者的工艺不精。 内圈不同于其他人惯爱刻对方名字或是两人名字缩写,只有一串两人明白含义的花体英文:Juanshi。 时温举着钻戒在贺承隽眼前摆手,问他这戒指做了多长时间,天天腻在一起他怎么还能有空悄悄出去做戒指。 贺承隽想了想说做不怎么费事,零零散散加起来不到72小时就做好了,主要是等这个钻就等了很长时间。 从小过目的珠宝钻石就多,时温一看就知道这钻石品质上乘,一个少说能抵市面上戒指店里5-6个同克拉钻戒。 怪不得昨晚说,这是他目前能给她的最好的了。 “贺承隽,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钻戒,我很喜欢。”时温原本搂住贺承隽的脖子想亲他一口,后来想想会花掉口红,还是作罢。 见他眼神越来越危险,时温笑嘻嘻地提醒他民政局开门了,之后立即下车远离他。 不出意外,他们是今天第一对来登记的。 因两人男俊女俏,贺承隽又专门备了喜糖给每个工作人员发,登记所里所有人都对他们慈眉善目、颇具耐心。 连摄影师都被贺承隽哄的不嫌麻烦,多拍了几张红底照让时温选最满意的用。 领到小红本被所有工作人员道新婚快乐的那刻,时温还觉得自己身处云里雾里,飘飘然落不到实处。 感觉和谈恋爱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又好像有了这层法律保护心里更踏实了。 恍恍惚惚的时温被贺承隽摁着后脖颈压在副驾驶上亲了许久,直到口红都被他吃没了才被他带回家。 简单收拾了些必需品放进后备箱,又被他带去学校。 一整天在迷迷糊糊中很快过去,因着晚上要飞江北,两人没再去健身,吃过饭后便去了机场。 人的一年是一年,城市的一年更是一年,时隔一年再回来,江北又与上次有很大的差别。 没再瞎找,反正瑜舍离龙泉大酒店也近,时温干脆带贺承隽入住瑜舍。 不知道是路途不长还是兴奋使然,在酒店里整理完东西后,时温提出带贺承隽逛逛江北。 贺承隽也正有此意,两人顺着车流手牵手漫步在江北灯火通明的夜路上。 好奇怪,明明已经八点多应该是下班回家吃饭的时间,路边却有很多工人在加班加点装饰玫瑰花。 路边随处可见凭添出的间隔相同的玫瑰花丛,株株饱满欲滴,鲜红如火,宛若一座盛放的玫瑰花城。 时温最喜欢的花就是红玫瑰了,因此心情更加愉悦,难得主动和路边的工人师傅搭话,问为什么要在路边装饰红玫瑰,是不是过两天有什么大活动。 工人师傅耸耸肩,俯视她说,“一看姑娘你就是刚从外省来的吧,哪有什么大活动,是明儿个有位位高权重的爷要结婚,据说是心上人喜欢红玫瑰,特地叮嘱我们要把所有地方都摆上。” “那个男人一定特别爱他妻子,不然也不会专门多此一举吧。”时温有感而发道。 “姑娘你还别说,我觉得这有钱人呐事儿就是多,摆玫瑰就算了,咱还是第一次见结婚不让祝新婚快乐,一定要祝春分快乐的,你就说怪气不怪气。” 时温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怪的人,附和道,确实是怪气。 也没把内容放在心上,时温被贺承隽牵着往前走的时候还和他咬耳朵,说我生日那天日子就这么好?怎么结婚的人这么多呢。 贺承隽只是浅薄笑笑,未置一词。 江北终究还是国之首都,随处可见的富丽堂皇和纸醉金迷,确实是江南所不能比拟的。 享受夜生活的人潮一浪高过一浪,新光天地和国贸商城里永远人挤人,举着票子和银行卡为天价商品买单。 SKP和王府井门口总能见到各种穿搭时尚,摆pose街拍的网红,一溜烟儿停着的全是上了档次的豪车,奔驰宝马扔在里面都得在夹缝里生存。 不怪陆夜白当时可以不屑地对贺承隽说出那种话,给谁谁都放不下这种灯红酒绿去过普通无聊的日子。 但时温是个例外,她宁愿找着逛油冒烟绕的旧夜市,也懒得进那些光鲜亮丽的大商场。 贺承隽几次想带她进去逛逛,都被她一句,不想逛街,只想喝老江北奶酪堵了回去。 带贺承隽倒了两班地铁,终于赶在店快要关门前喝到了牛姥姥牛奶酪里的正宗老江北奶酪。 时温抓着贺承隽让他读门头,贺承隽三次读快后都读成牛姥姥liulai酪,笑的时温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日一大早,贺承隽跟着导航七拐八绕,终于带时温喝到了去年没喝到的老磁器口豆汁儿。 时温在一旁喝的心满意足,焦圈儿咬的嘎嘣脆,贺承隽却拧着眉头打死都不愿尝一口。 最后被时温以吻而渡,被迫喝了口味道诡异的豆汁儿。 贺承隽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绿了。 去SKP里给顾月明挑了条项链,见离中午还有一段,时温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贺承隽犹豫了下问她,可不可以带他去见见妈妈。 妈妈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时温都愣了,半晌后才反应过他们已经结婚了,贺承隽确实该叫时沁声妈。 本来打算明天再带贺承隽去的,既然他现在提出来也未尝不可,时温去花店里买了束百合,带他去了墓地。 春分时节还未到清明的墓地总是冷冷清清的,尽管好几年没来过,时温仍旧准确而又快速的找到了时沁的墓碑。 时温一边擦墓碑上累积的灰尘,一边对贺承隽讲,其实一开始时沁不在这里的,当时出事后陈岳嫌麻烦都想直接火化了把骨灰扬了。 毕竟在江北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儿里,墓碑墓地一系列弄下来,不会便宜。 还是后来时温和陈岳争红了脸,说时沁给她留了遗产,用不着他掏一毛钱。 陈岳才由她去。 也正是因此,陈岳才一直惦记着时温手里的财产。 “上流社会就是这样的,为了稳固自己的财富、地位和权利,为了不让别人踩在自己头上,就只能拿婚姻来换,表面看起来是风光无限,实际上各家有各家的苦。” “小时候人们总羡慕豪门贵宅里的人,认为她们是命好才能投胎到这样的家庭里,但其实长大了都挺可怜的,尤其是联姻的,轻点小三婆婆挨个上门受尽委屈,重点丢了性命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物质永远填不满精神,就像精神永远不能当物质,人这一生总要舍弃些什么,才能换来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您想要的是家族稳固,所以甘愿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我想要的是爱情幸福,所以甘愿被陈岳算计。但妈妈您别担心我了,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又有钱又爱我的男人。” “他叫贺承隽,承担的承,隽永的隽,我把他带来给您看了。您这种向来对什么都高要求的人肯定也没办法挑出他个不好来。” 贺承隽将怀里一直抱着的百合放在时沁碑前,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妈,我是贺承隽。” “……” “请您放心的把时温交给我,我不会让她在我这受一点委屈,也不会让她在别人那受一点伤害。” 第91章 明信片 但那个人偏偏是陆夜白。 时温没告诉顾月明她要来, 本意是不太熟悉但顾月明既然告诉她了,那她就来给顾月明送个礼物和祝福就好,没必要再留下吃饭。 先不说江北圈就那么点大, 不是碰见那群只会阿谀奉承的姐妹花们,就是碰见陈岳带着他的宝贝女儿。 无论哪个都让时温感觉挺窒息的。 但当她在龙泉大酒店宴会厅里看到一身洁白的顾月明挽着的那个黑色高大的身影,一起听来客举杯祝他们春分快乐时。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最让她窒息的事情。 时温面无表情地牵着贺承隽上前,全程视陆夜白为无物,将手中精致的礼盒递给顾月明, 红唇轻碰掷地有声道,顾月明, 新婚快乐。 方才还热闹喜庆的宴会厅, 自时温那句话出口后就变为死一般的寂静。 明眼人都看得出新郎官陆夜白的脸已经黑成碳了, 偏导致这一切的主使者还一脸无所谓,不怕死的接上,“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一定要幸福。” 说完看都没再看陆夜白一眼,仿佛从始至终都不认识他一般, 牵着贺承隽款款离开宴会厅。 不主动留下吃饭与没胃口留下吃饭显然是两码事, 哪怕坐在她最喜欢的铜火锅店内,时温都没什么想吃饭的欲望。 贺承隽知道她在不高兴什么,往她碗里夹了个烧肉,“也许陆夜白有什么苦衷。” “他能有个屁他有苦衷, 你看见刚一进去那个胖胖的带着眼镜穿红衣服那个男生吗, 那是陆夜白最讨厌的人,他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连他最讨厌的人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时温恶狠狠的握着筷子把碗里那块烧肉戳了个稀巴烂,就像现在她不好受的心一样。 如果说今天与顾月明结婚的是除陆夜白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她都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但那个人偏偏是陆夜白。 是明知道她最喜欢的花是红玫瑰,她生日是春分,以前对她无微不至的陆夜白。 或许如果今天陆夜白瞒着她结婚的女人是除了顾月明以外的女人,她也不会这么难受。 但那个人偏偏是顾月明。 是以前和她一桌吃过铜火锅,笑着说她唇钉很好看的顾月明。 仿佛为了证实些什么,时温忆起这家铜火锅店里有个时光胶囊,就是可以花钱买一张明信片在上面写下对未来自己要说的话,然后让店家保存起来等之后一个固定的日子寄给他们。 走向前台敲了敲桌面,麻烦小哥分别给她找出一年前和九年前署名为时温的明信片。 小哥拧眉不善的看了看她,告诉她一定要日期才能取。 时温没什么犹豫就说,每年都是3月21日,只要有时温署名的全给我拿出来就行。 小哥还是不愿意给她找,嫌太麻烦了。 “把你们老板叫出来,让他给我找。”时温本来就心情不好,不想跟他多废话。 听这干脆爽利的话语再看她坚定固执的表情,小哥只好妥协说‘等着’,进里屋给她翻找。 说快也快,毕竟也没几个冤大头愿意花30块存一张连自己都不一定记得的明信片。 但说慢也慢,毕竟年份久了难免难找。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小哥才从里面出来,手中捏着一小摞包着信封的明信片交给她。 那一摞有五张,分别来自于一年前、七年前到十年前,正好是陆夜白第一次带她来这家店给她过生日,当着她的面写明信片还不让她看的时候。 时温照着日期前后依次拆开来看。 十年前3月21日: 我有一个最爱的女人,她叫时温。 她长得很美,爱穿旗袍,爱红玫瑰,爱画油画,对其他都是淡淡的,也没怎么真心笑过。 她其实脾气很大但不喜欢对不熟悉的人发,我应该算唯一有幸的一个。 今天是她的生日,因为没有人给她过生日所以便宜了我,也是我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借她的愿望许个愿,希望我能给她一辈子生日。 不行,说的不够明白,重来一次。 我希望,在未来某个3月21日能娶到她。 到时候我一定会在江北街上摆满她最喜欢的红玫瑰,给她一个最隆重盛大的婚礼,让所有人都来祝她生日快乐。 九年前3月21日: 这是我陪她过的第二个生日。 本来是想等吃完饭和她表白,我连场地都布置好了,是她最喜欢的、像油画里那种种满红玫瑰的城堡。 可她笑着和我说前两天有人向她表白,她一点都不想谈恋爱,如果将来想谈恋爱的时候,她会主动追她喜欢的男人。 可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也不敢再对她表白,我怕她也像对其他人一样对我,连朋友都不和我做。 再借她愿望许个愿,希望她能来追我。 算了,我舍不得让她追我,只要她表现出一点喜欢我的意思,我就向她求婚。 八年前3月21日: 这是我陪她过的第三个生日。 我给她买所有她喜欢的东西,带她吃所有她喜欢吃的小吃,收拾在我面前说她坏话的男生,连头发都弄成她喜欢的样式了,她这么还不来追我? 爸妈和爷爷已经同意我娶她了,如果她愿意和我在一起,她就是我的陆太太了。 妈问我为什么别的男生都在寻欢作乐而我在看公司法,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掌管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要搞垮陈家,为我的陆太太撑腰。 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她,包括我也不可以。 七年前3月21日: 时温,你可真行,一声不吭就独自跑到江南。 江南的环境会比江北的更好吗?那的人会比我对你更好吗?你会一直在那边生活、结婚、生子吗? 江北这块地把我圈死了,我能在这里呼风唤雨就注定不能自私离开。 回来吧?嗯?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钱能,权能,爱能,命能。 就是别离开我。 我这辈子都没办法祝你和别人幸福,因为我觉得,没有我,你不能也不该幸福。 一年前3月21日 借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就像梦的奢望永远没有尽头。 时温,别再回来了,我会忘了你 会忘了那个深藏在十二年无畏青春里,永远得不到的白月光 也会忘了那个既不能做纯粹朋友,又不能做奢侈爱人的朱砂痣 呵,骗你的,我既没道德也没底线,只要你说句需要我,万人唾骂没名没份的小三我都不怕给你当。 可我最怕有一天你笑着祝我新婚快乐,那比要了我的命都难受。 所以如果有天我要结婚,我一定一定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告诉你,不然看见你我会忍不住砸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酒店。 时温,要幸福。 有我也好,没我也罢,千万幸福。 看完这些时温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她看见顾月明挽着的人是陆夜白,知道昨天工人师傅口中那个怪气的人是陆夜白后。 时温对顾月明的内疚就像发了面的馒头,越蓬越大,堵的她心口难受。 她不是不知道陆夜白喜欢她,可她一直都在逃避,她觉得这份喜欢总会被她长时间的回避和门不当户不对所消磨。 她没办法接受一个她不爱的人,也没办法耽误一个和她不在一个层次的人,更没办法忍受自己一辈子都要陷在虚情假意、踩高捧低的生活里。 所以她注定没办法去正面回应这份喜欢。 可知晓时为时已晚,她又舍不得这份友情,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珍惜的友谊。 所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觉得只要陆夜白一天不和她表白,她就能一天当作他并不喜欢她。 他对她好,她也对他好,他们是可以相互带来温暖的朋友这就足够了。 可如今她所逃避的事情全都明晃晃摊开在她面前,甚至还搭上了一个无辜善良的好女孩的人生大事。 这让时温怎么还能平心静气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被贺承隽强摁着吃了几口肉,时温怒气冲冲地带他杀回龙泉大酒店,那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借机寒暄结伴离席的人群稀稀松松,几乎都是专程为约人而来,阿谀奉承的邀请下午一同去‘放松’。 权贵显要工作繁忙的大流早已在半个小时前或更早前离开。 时温回到宴会厅的那时,便正好撞上陆夜白在发疯。 专程为容纳许多人而定的高级宴会厅,因人都离场变得异常空旷,稍大声些说话都会有回音。 之前金碧辉煌浪漫至极的婚礼现场如今一片狼籍,身着婚纱的顾月明站在一旁小声啜泣,西装笔挺的陆夜白掀翻桌子不说还要踹翻凳子。 桌上餐盘酒瓶落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声音隔着地毯都要把地板砸穿。 陆夜白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因他的大动作失去了原来的服帖,他用力拽下甩在地上,把本就歪歪扭扭的领带也扯下。 似是根本不解气,陆夜白疾步如飞的走向正在抽噎啼哭的顾月明,一把抓起她专门做了漂亮造型的头发,居高临下声音里浸着冰,“你满意了?嗯?顾月明?” “想死就直说,你为什么非要挑最能让我犯病的事挑衅呢?怎么?你是觉得有你爸撑腰我不敢收拾你是吗?” “告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让她大老远跑回来祝你新婚快乐?” 顾月明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陆夜白,在这一年的相处中亦或者是多年的窥探中,她只知道陆夜白是一个面上风轻云淡,骨子里却透着狠劲的男人。 她听过陆夜白以前是怎么收拾说时温坏话的男人,知道陆夜白是怎么大刀阔斧惩治公司里吃里扒外的人。 她当时觉得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帅很有男人味。 后来无意中窥见他对时温的温柔顺从,见过他对时温小心翼翼没有脾气的样,就更奢望如果这样的男人是她的该有多好。 如她所愿,两家谈婚论嫁的那一年里,陆夜白虽然没对她喜好有加,但也从没对她变过脸色。 如今亲眼目睹,却觉得从头寒到脚。 发起火来的陆夜白真的太恐怖了,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眼底攒着火聚着刀,薅她头发的力道根本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人,而是在对待一个下一秒就要宰掉的牲口。 他的表情是那样阴沉,又或者说从见到时温的那刻起,他原先不甚明朗的神情就像被无数乌云遮挡,密密麻麻又黑压压的,随时就要落冰雹。 这冰雹包着刀,一颗颗砸的她身上全是窟窿,她疼的要命却不敢放声哭,生怕又激怒了面前的男人,她觉得再不道歉今天可能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陆夜白。” 可就在这时,她倏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明明那人语气轻飘飘的,却瞬间让陆夜白卸了所有力道,原先阴鸷的眼被慌乱覆盖,下意识整理自己略显狼狈的衣装。 顾月明那会才知道,原来陆夜白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就叫爱。 第92章 不公平 我陆夜白仅有的爱意和良善全给…… “祖宗, 我…” 时温没与陆夜白多废话,脚步匆忙的走到他面前,揪着他领子让他俯下身来, 不由分说地左右开弓各给了他一个巴掌。 那两巴掌时温用尽了全力,清脆震耳的声响回荡在诺大的宴会厅里,吓的正在一旁默默流泪的顾月明都打开了嗝。 时温打完就觉得右胳膊疼,轻晃了晃想要缓缓疼意。 陆夜白被打懵了,又或者说是因为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敢打过他嘴巴子, 脸被力道带的向左偏,一时半会都回不过神来。 可他习惯性地就想先牵起时温的手, 看看她是不是因为打他而疼到了自己。 却被时温避身躲开, 让他的手扑了个空, 僵在半当中不上不下。 “陆夜白,我为什么打你你清不清楚?” 若说之前还不清楚,在看到时温左手那叠他一字一句写下的明信片时,也都清楚了。 这下陆夜白不肯再吭声,只是抿唇死死的盯着面前矮他一头的时温。 时温这才发现陆夜白向来无所谓的脸上覆着委屈, 眼眶猩红像是随时都要滴出血泪来, 他的视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攥着她,看起来似是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些的怒火又‘噌’地一下蹿得更高,时温这次没再揪他领子,而是命令他, “陆夜白, 低头。” 陆夜白电光火石间就懂了时温的意思,用舌尖顶了顶被打麻的脸颊,毫不迟疑地重新顺着她的意思弯下腰,甚至还将头往她面前探了探。 “啪——啪——” 又是干脆响亮的两巴掌, 这次陆夜白都不等她开口,用拇指蹭了蹭嘴角被打出的血,再次把头伸回原位。 时温被他这个不冷不热、任由她打的态度气到不行,想再给他两个巴掌时,有一抹雪白冲过来挡住了时温欲落的手掌。 “你别打他了!” 幸好时温及时卸了力道,不然就要挨上面前怕的闭眼瑟瑟发抖、却仍坚强给陆夜白挡巴掌的顾月明。 时温还没说话,顾月明身后的陆夜白先开了口,语气阴恻恻的一字一句,“滚、开。” “时温,他没错,错的…” 顾月明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特别大的力度攥住她的后脖颈,她根本不知道被捏后脖颈也能这么疼,只觉得她的颈椎都快要被捏碎了,疼的她眼泪哗哗往下掉。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陆夜白冰冷阴沉的话,他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她说话?” “陆夜白,松手。”时温怒火攻心地吼他,从他手里将吓得战栗不已的顾月明抢走。 时温从包里翻出纸巾来给她擦拭眼泪,细声细气道,“月明,你别怕,我替你收拾他。” “别,别,求你别再打他了,他没错——”顾月明双臂附着了全身的力气,拉住欲继续找陆夜白算账的时温,不愿让她再靠近陆夜白。 可某个没良心的男人根本不承她的好意,甚至还觉得她多管闲事,“顾月明,别让我掰折你的手。” 顾月明再不敢阻拦时温分毫,只能泪眼朦胧的看着那个在所有人面前说一不二、居高临下的男人,乖顺的一次次俯身,任由时温往他最在意的脸上招呼。 她不仅发根痛,心更痛。 她听见时温问他,“陆夜白,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错的?” 她也听见陆夜白理直气不壮地回时温,“时温,你见过哪对商业联姻的夫妻是私底下恩爱有加的?我并不觉得我爱你不爱她是种错,如果你非要说这是错,那我知错不改。” 时温快被他这德行气死了,虽然她明白爱一个人没有错,但她实在接受不了一个有妇之夫对一个有夫之妇说爱。 何况如果她在来的晚点,说不定路夜白都要对女生动手了。 “陆夜白,我已经和贺承隽结婚了,你能答应我以后好好和顾月明过日子吗?” 陆夜白瞳孔骤缩,嗓音不自觉染上颤,“他给你买你喜欢的钻戒了吗?他向你风风光光的求婚了吗?他给你足够的彩礼了吗?我让人送去的那些嫁妆够不够,要不我再给你添点,你别受…” “陆夜白,你能不能好好和顾月明过日子?”时温执意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陆夜白脱了力,整个人迷茫又颓废,“什么叫好好过日子?时温,你告诉我,我挣的钱让她花,她家公司出了问题我帮着解决,我给了她一场体面的婚礼,也答应她不找情人不包二奶每晚回家,这还不叫好好过日子?” “如果只有像我对你那般好才叫好好过日子,那我早就明着告诉过她,这辈子都他妈不可能。” “时温,我陆夜白仅有的爱意和良善全给你了,你可以不接受不当回事,但你不能强迫我给别人,这样对我不公平。” 陆夜白向来直挺宽阔的肩膀被无能为力的不甘心压垮,他不敢再看时温狠心的眼睛。 只能望着大厅内随处可见的红玫瑰说狠话。 “你心疼她的时候有没有心疼过我一星半点?我追不到我爱的女人、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结婚已经够难受了,还要被我爱的女人因为我不爱别人打我巴掌,我的日子就好过吗?” “时温,我陆夜白没有输给任何男人,只是败给你不爱我,我又舍不得强迫你而已;我陆夜白也没有任何错,只是爱与良善太少,这辈子只够爱一个不爱我的人罢了。” “我让你打,只是因为我爱你,我愿意无条件的顺从你,但不代表我要认错;我向你低头,只是因为我疼你,我甘心让你踩在我头上,但不代表我没脾气。” 陆夜白偏头用指尖蹭了下眼角,从地上捞起那件沾染灰垢的黑色西服,扬起唇角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从今往后,你回你的江南走你的幸福道,我在我的江北过我的难忘桥,你结婚是你的当下立断,我爱你是我的一厢情愿,二者不冲突。” “但时温你记住,我陆夜白今生唯一的道德底线就是你。如果有一天他对你不好让你后悔了,只要你说句需要我,无论是万人唾骂没名没份的男小三,还是受尽指点被人嘲笑的接盘侠,我都愿意给你当。” 说完不顾哭得梨花带雨的顾月明,也不顾醋意大发的贺承隽,拎着西装外套独自健步如飞地离开宴会厅。 顾月明见状赶忙对时温道了句对不起,又跟上句谢谢,便提着婚纱小跑去追背影萧索孤寂的陆夜白。 时温原本还打算带贺承隽在江北多逛逛,但目睹了这样压抑的事情,两人谁都没有心情再留在江北。 回瑜舍收拾好行李退了房,时温定下最早一班飞江南的航班,带贺承隽回去。 以为远离江北就能逃避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可时温万万没想到,回到江南还有更难过的事情在等她。 进别墅大门前恰好碰上快递小哥,小哥拦住他们的车说有时温的快递,是一个不大但还挺有分量的盒子。 时温最近没在网上买东西,但名字和电话都是她的没错,揣着疑惑进家里拆开,火气顿时冒的更盛。 盒子里面是十八张被绑成一摞的银行卡主卡,各种用翡翠玛瑙珍珠雕琢的天价首饰,还有两份股份协议书和一封信。 一份是陆氏集团的股份赠予书,一份是陈氏集团的股份认定书。 吾爱时温亲展: 提笔有很多想写的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写起,那些花哨的情爱话就不写了,不仅没用而且你膈应我也腻歪。 时温,我要结婚了,在你生日这天。 是与对陆氏帮助最大且门当户对的顾家,顾家姑娘你也见过,之前和她吃饭的时候你还挺喜欢她的,叫顾明月。 哦,不对,我看了一眼,她叫顾月明。 算了,她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所有人都瞒着你,因为我不想在我的婚礼现场看到你,除非你是来抢婚的。 你先别生气,更生气的还在后面呢。 我在江北所有道路上都摆上了你最喜欢的红玫瑰,让所有人都祝我春分快乐。 说来也挺可惜的,你没办法亲眼看见所有江北名流都祝你生日快乐的场面,也没办法目睹所有江北人摘下路边玫瑰时祝你春分快乐的场景了。 时温,春分快乐,生日快乐。 盒子里是我全部的银行卡主卡,副卡在我这,结婚以后就不能再给你买东西了,我怕她心眼小找你麻烦,所以干脆把卡都给你,自己喜欢什么买什么,别替我省钱。 那些首饰是我到处搜刮来的,都是你喜欢的样式,配你的旗袍肯定好看,是生日礼物。 两份股份协议书是给你的嫁妆,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那狗东西结婚,但我陆夜白都供着的祖宗出嫁必须要风风光光的。 16岁的陆夜白有两个心愿,一个大概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还有一个是要替我的姑娘收拾陈岳,如今24岁的陆夜白做到了。 时温,记得在下午5点20分看电视,算计过你的陈岳宣布破产了,欺负过你的母女到处躲债呢,陈家所有清算的财产我都归回你名下了,是不是开心了些? 至于我公司的股份为什么要给你,我心情好钱多想给就给了呗,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时温,别还给我,你要是敢还给我,我立马就把这些送给陈岳,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行了,正事儿说完了,还空着几行,也别浪费纸不是?那我再勉为其难的添两句吧。 时温,别祝我幸福,不然老子掀桌子砸酒店的。 时温,我爱你,从在学校看你第一眼就爱上了。 时温,要幸福,别给我去江南和他抢你的机会。 时温。 时温,我。 别忘了我,我永远在你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算了,不为凑而凑了,都给我恶心笑了。 我是谁?我可是叱咤江北的小陆爷,我要什么女人没有非得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又自作多情了吧? 上面都是逗你的,但下面这句是真的: 时温,生日快乐,有我没我,都要快乐。 第93章 结婚证 感动没用,我有法律保护。…… 如果时温没看到铜火锅店时光胶囊里那五张明信片, 她还可以当作陆夜白是在为了凑字数而写下那些话。 可她不仅看到了,还当面听到了陆夜白的心声。 她没办法单纯的把这件事归为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她不爱陆夜白却珍惜与他的友谊,想逃避窒息的虚假生活追寻爱情, 这不是她的错。 陆夜白爱她,却因为她爱贺承隽而选择放手,接受家族联姻的安排,这不是陆夜白的错。 顾月明是喜欢陆夜白的,尽管顾月明知道陆夜白心里只有她, 仍毅然决然地选择与陆夜白联姻,这也不是顾月明的错。 这件事就像一个死循环, 开头错处处错, 搅进这件事里的每个人都有错, 也都没错。 时温清楚的知道,在江北名流圈里,心中藏着人、外头养着人还接受联姻的人数不胜数,婚后表面相敬如宾、背后各玩各的的不计其数。 她的父母,陈岳和时沁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可她还是自残般的一遍遍设想, 如果陆夜白不喜欢她, 如果顾月明不喜欢陆夜白,如果… 没有如果,事实就是这样现实而又残酷的。 时温只能自暴自弃地觉得自己就是最大的罪人。 她既对不起陆夜白,也对不起顾月明, 可这份亏欠, 她永远都还不起也没办法还。 “就因为你认识顾月明,所以你才会觉得是自己把她推进火坑里的,可你没有想过,她有无数次可以拒绝陆夜白的机会, 但她没有拒绝。” 贺承隽看都懒得看那封信一眼,就能一针见血的切断时温心里绕成死结的毛线团。 “中午你替她责打陆夜白的时候,她仍在护着陆夜白,这就证明,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你何必总把锅往自己身上背?” “不同人对待同一件事永远会从自己的角度和利益出发,你站在你的角度觉得她不该这样,但她站在她的角度看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贺承隽倾身抽走被她捏到边缘皱皱巴巴的信,折好装进信封里连同散在桌上的东西一起放进箱子里。 “用不着踌躇,银行卡可以折断挂失,股份协议书不签字就不生效,首饰折算成现金以陆氏集团的名义捐赠慈善。” 要不是知道贺承隽没学过心理学,时温真要以为他会读心术了。 无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且想出相应的对策。 “贺承隽,你今天的话好多啊,是不是害怕我被陆夜白的所作所为感动,吃醋了?”时温这才后知后觉。 中午那种场面那些话,给谁谁都膈应,何况占有欲异常强的贺承隽。 贺承隽从怀里掏出两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拍在她面前,下巴颏一扬,“感动没用,我有法律保护。” 时温登时笑出了声,先前压抑的心情都消散了许多,她摸起一本结婚证打开来看,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贺承隽连点表示都没有? “贺承隽,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时温又开始隔山打牛。 “有。” 时温眼睛都亮了,不动声色的转转眼珠找礼物。 “教资面试成绩出来了。” 慌忙拿出手机打开页面来看,时温手下生风地输入贺承隽的身份证号等页面跳转,再顾不得想什么亏不亏欠的,满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 希望贺承隽面试一定要过。 页面卡顿进度条迟迟不前,比页面结果更快的是贺承隽的告知,“我查了,咱俩都过了。” 时温高兴的要飞起来,声音轻快明媚地夸他,“贺承隽,你好棒啊!” “你也是,所以,今晚有天气之子,要不要一起去看?” 才刚回家没多久,情绪大起大落的时温又被贺承隽带到电影院里,一直到坐进电影院里时温都还有些紧张,想着贺承隽会不会在电影院里向她求婚。 毕竟他前天晚上在巷子里说,打算今天布置好场地向她求婚的。 但电影院的环境和平常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旁边那人也懒散的敞着双腿靠在椅背上,身上什么都没有,怎么看都单纯是因为电影院有排片才突发奇想带她来的。 说不上来是舒了口气还是憋了口气,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贺承隽提醒她,你不是还想看成绩报告单吗? 时温也觉得干等有点无聊,靠在他肩膀上低头和卡成花白一片的页面做斗争。 不知不觉间电影院里的人越来越多,原先进来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 方才明亮却不刺眼的暖灯倏忽熄灭,徒留不停变换场面的大荧幕为漆黑昏暗的包房里提供些许亮光。 漫长的广告和预告过后,是熟悉的东宝株式会社的开头。 尽管已经看过七八遍,但被雨幕笼罩的东京景象一出,时温还是分外专注的融入了情节里。 心里那点小忐忑压不下去,可看旁边的男人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表情,神情认真的像只是为她补上没有陪她从头看到尾的电影而已。 不过贺承隽那种直男估计也想不出在电影院里求婚的招式,时温索性放下心来再次温习这部她最感动的电影。 这种专注一直持续到电影已经放完一个半小时,还剩二十分钟结束。 马上就是最令她感动的地方了,时温提前从包里翻找出纸巾来攥在手里,预防等下泪腺崩溃后收不了场。 帆高最后历经艰辛抓住阳菜的手一起坠入云层,他说,阳菜,我见到你了,不要放手。 两人就一直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在透着光明的乌云中往下坠落。 本就感动的剧情再配上深情好听的音乐,直击人的泪腺,好在时温早已看过多次,勉强第一次看的时候泪点高了些,绷住没哭。 但就在大荧幕里两人牵住的手断开的那一刻,身边的男人猛然站起身来双臂高举,像是变戏法一样凭空变出一束包扎精美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来,面对她单膝下跪。 时温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 电影里的音量霎时小了好几个度,小到时温既能听清电影里的台词,也能听见贺承隽庄重的话语。 话语与台词相匹,混在一起撞进她脑袋里,让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就算再也无法放晴也无所谓。】 “就算再也无法自由也无所谓。” 【比起蓝天,我更想要阳菜。】 “比起独自苟活,我更想要你。” 在帆高终于重新牵起阳菜的手破开乌云进入晴天时,贺承隽的磁声暗嗓也冲破黑暗,伴着背景音乐震在时温心上。 【夢に僕らで帆を張って 来たるべき日のために夜を超え, 为了那个梦我们扬帆起航 为了理应到来的那天跨越无尽黑夜, いざ期待だけ満タンで あとはどうにかなるさと肩を組んだ, 满怀期待的上吧 我们肩并着肩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会有办法,】 他说,“时温,无论这个世界好还是不好,我都会陪你一起见证;无论前方的路平还是不平,我都会牵你一起走过。” 【怖くないわけない でも止まんない, 尽管也会害怕 但我们不会停下脚步, ピンチの先回りしたって 僕らじゃしょうがない, 抢在危急到来之前 只有我们能够做到, 僕らの恋が言う声が言う, 是我们的爱情在呼喊 我们的声音在回响。】 “时温,嫁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失望。” 时温忍得住看电影里的情节不哭,但她根本忍不住贺承隽用这种诱哄的语气向她求婚。 眼眶里的泪又像不要钱的水一样往下倒,手忙脚乱的都不知道该先接贺承隽手里的玫瑰花让他站起来,还是先擦被泪水糊的看不清的眼睛。 最后还是贺承隽把玫瑰花塞进她怀里,拿过她手中的纸巾为她轻柔的擦拭泪水。 时温已经没空考虑在大庭广众下哭的这么惨被不被人笑话了,想张口说些什么先破音的都是哭腔。 尤其是看到面前脸上蕴着笑意的贺承隽,又想起来走的匆忙自己都没化妆,时温就哭的更凶了。 整个电影院里都回响着她的哭声,贺承隽终于明白为什么前天晚上在巷子里能招来警察了。 但他又最是知道怎么治她,见她泪如泉涌根本擦不干,只好附在她耳侧,“宋野在后面笑话你呢。” 说时迟那时快,时温立马就止住了眼泪,夺过他手里全新的纸巾擦了把眼,就像之前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人不是她一样。 除了时不时的抽噎会出卖她。 时温凭着朦胧的泪眼环顾四周,发现有很多都是她熟悉的面孔,黑子,越可心,徐宴淮,江京望他们几个… 怪不得开场前好端端让她又查一遍成绩,原来是要暗度陈仓。 对上他们带着笑意和祝福的双眼,时温这才迟钝地感觉到丢脸,恨不得挖个地洞把她埋进去,好忘记刚才那个哭的震天响的自己。 以为这就完了,时温万万没想到还有后招。 黑子率先站起身来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包,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一百块和一张一块,“时姐,生日快乐,新婚快乐,感谢你没让三哥这老直男孤独终老。” 紧接着是手里拿着一个红色丝绒盒子,眼里闪着泪花的越可心,时温认出来那是她最喜欢的戒指牌子,里面是一对镶了碎钻的对戒,“温温,生日快乐,新婚快乐,你这么好,一定要幸福啊。” 徐宴淮难得没有苦着张脸,端来一个上面用不同颜色奶油写着‘不管几岁,快乐万岁’,还插着1和8数字蜡烛的生日蛋糕,“时温,生日快乐,新婚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 时温哽着嗓子回他,徐宴淮,你也会的。 宋野、赵初和江京望三人一手一个大红盒,里面是标准的足量三金,三剑合一气势恢宏,“时美女!生日快乐!新婚快乐!” 在包房里持续了三秒钟的回音把时温逗得破涕为笑,谢谢他们帮贺承隽一起为她准备这个惊喜。 “请客!请客!” 不知道三人中是哪个先开始起哄的,反正到最后连时温都兴致勃勃地掺和着让贺承隽请客。 第94章 陆夜白 他给那只黑猫取名叫时运。…… 领证后的日子和领证前也没什么不同, 以至于时温总是会在填写学校人事资料时顺手写上未婚,直到后面反应过来不对劲才又划掉重新写。 她当然没敢告诉贺承隽,因为他收拾她的花样永远层出不穷, 次次都让她刻骨铭心。 新一年打头里出了陆夜白的事情,冥冥中就暗示他们今年不会太好过。 果不其然,这一年发生了很多让他们措手不及的事情。 先是房东发现六儿妈妈很久没回来,偶然有天回去找东西才看到六儿妈妈留下的信。 信上的字被泪水染花不少,大致意思是说用不着再瞒她了, 她都已经知道了,既然上天注定要让她老无所依, 她又怎好意思拖着贺承隽。 贺承隽拖了不少人打问, 都没得到老太太和六儿的消息。 好不容易处理完出租屋那边的事情, 都来不及喘口气。 沈青骞就不知从何得知贺承隽以前蹲过监狱的事情,不分青红皂白地发到论坛上引得南江大学的热议。 虽然管理员见情况不对第一时间锁了帖子,但消息还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差不多闹到人尽皆知,贺承隽也因为这事儿被教务处唤过好两次。 幸好有六儿之前给他的视频作证,证明他当时真的是在救人而不是杀人, 进监狱只是被人陷害又无法自证, 不得已而为之。 管理员才在论坛上澄清了关于说贺承隽蹲过监狱的都是谣言。 可贺承隽档案上的经历是没办法再改变的,将来无论是找工作还是考公务员,都会有很大影响。 虽然贺承隽也不想,但既然事情发生了也没必要逃避, 条条大路都能通罗马, 只要时温在他身边,再苦再难他都不怕。 还没考虑清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时眷反而先离他们而去。 虽然做过绝育的雌性猫咪的寿命要比没做过的寿命长些,好些的最多能活18-20岁。 奈何时眷从小流浪, 后面又经历过车祸导致脊椎神经坏死,时温带它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快4岁了。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月前定期体检还被宠物店的店员们围着夸身体不错的时眷,会突发心肌梗塞而死。 好长一段时间时温根本不能在一楼呆着,保不住忽然看见什么或者想起什么来,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兵荒马乱的一年就要在时温的难受中过去了,贺承隽带时温在12月31日晚上踩着点儿去永安寺撞钟祈福,希望新的一年别再像这样状况频出。 也不知道是跨年祈福的人太多了还是钟声不够响,新一年的第一天他们就收到一个来自江北的坏消息。 徐宴淮出车祸去世了。 时温总觉得那个当时在电影院里笑着对她说,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精诚所致就能金石为开的,感情就是其一。情投意合终有所成比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几率更小,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他能得到莫逆于心的爱情的徐宴淮,是该有一个心想事成的好结局的。 匆匆忙忙赶到江北,时温才终于见到了徐宴淮口中那个放不下的女人。 那个女人温柔恬静,水汪汪的鹿眼被消不下去的红肿包围,拖着疲乏至极的小身板一次次对她们鞠躬表示感谢,感谢她们能来送徐宴淮最后一程。 眸中全然是对徐宴淮的爱意和不舍。 如果徐宴淮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幕也一定会觉得心满意足了吧。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在时温还说不上来自己对陈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甚至才刚觉得天各一方各过各的也挺好,就猛然接到陈岳因为陪客户喝酒喝到脑梗去世的消息的时候。 时温无比确定她心里真的很难受,大概是因为无论是骨子还是血液,都忘不了陈岳。 说来挺好笑也挺可悲的,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因果报应和风水轮流转。 陈岳多年前对时沁做过的事情,在陈岳刚去世后,朱姓母女俩也对他做了同样的事情。 不仅卷走了陈岳为数不多的存款连块墓地都不愿意给他买,甚至连出医药费和火化费都觉得太浪费钱了。 转头就给别的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当了情妇,还把陈悦的姓一起改掉,像是从未认识过陈岳一样。 最后还是时温这个被他算计了一辈子的女儿,给他在离时沁墓地不远处的一块地方安葬了。 临回江南前,贺承隽还在徐宴淮那边帮忙,时温没让他陪独自又上了趟墓园。 在陈岳的墓碑前,时温见到了某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比起一年前更加老成稳重了,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更甚,单是闲散插兜站在陈岳墓前都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 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是他手腕处多了串佛珠,现在正抓在左手心里盘。 时温以为她和他之间因为经历过去年三月那种膈应事儿,一定会生分不少,甚至可能做个连招呼都不打、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但他一开口,时温就知道,无论再过多少年,他都是那个待她赤诚无保留、哪怕全世界都诋毁她,他也会站在她这边保护她的男人。 “祖宗,您说,他临死前有没有后悔过以前那样对待您,哪怕就一秒。” 时间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一年前她和他还因为顾月明吵得面红耳赤,一年后都能平心静气相对坐在咖啡厅里聊过往。 陆夜白面对她还是惯常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的姿态,跟她说结了婚和没结婚也没什么区别,除了家里多了个人,逢年过节一份礼物与祝福变成双份,就没了。 他还说,他养了一只跟时眷长得很像的残疾黑猫,不过时眷是瘸了两条后腿,他的猫是缺了一条前腿。 他给那只黑猫取名叫时运。 时温一阵恶寒,打趣他说你别是得不到我就把对我的祝福当成猫的名字,时温好运这种句子给谁谁都能联想到吧。 陆夜白撑头嗤笑她自作多情,他会给他家猫取这名字分明是来自于时来运转。 该绕的圈子绕完了,正经话题总是要提起的,时温不可避免的问到陆夜白,他和顾月明怎么样。 这次没有上次的针锋相对,陆夜白漫不经心地就事论事道,“能怎么样呢?换成任何一个联姻的人不都是,什么都能给,唯独爱给不了。好些就相敬如宾耗一辈子,不好些就各玩各的当不知道。” 时温踌躇了下,还是想说,“那你和她…” 却被陆夜白及时打断。 “爱情太奢侈了,容不得半点不纯,何况这种沾染上铜臭味的,越脏的人想吐。别觉得现在的关系坚不可摧,等真出事的时候看看?指不定她家是跑的最快的那个。” 这话犀利却又现实,只是别人都藏在肚子里细细嚼,而陆夜白清晰明了的给她点出来,就越觉得这些事其实挺扎心的。 不过是大家都在墨守成规、闭口不谈,才会营造出一种和谐安宁、携手共进的假象罢了。 “甭说我了,说说你和他?” 时温搅了搅手边的咖啡,把独角兽的拉花都搅得稀碎,被陆夜白嫌弃像屎一样。 气的时温上手就要捶他。 “能怎么样呢?”她学他的开场白,语气低迷道,“他舍不得我做家务,舍不得我吃一点苦,就差买个莲花座把我供起来,天天给我摆贡品了。” “就是这一年经历的坏事太多了,倒也不能这么说,其实现在想想,我哪一年遇到的烂事也不少。但陆夜白,我一直在想,明明有些人从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一直在努力为别人带去希望和光明,为什么生活总是不愿意放过他呢?” 这两天贺承隽从徐宴淮那边回来后,总会给她讲些徐宴淮做过的善事,例如他小时候被父亲家暴却努力想让别人脱离家暴,例如他在江北当刑警时小到一只猫、大到老太太都会费心管。 就越发让时温觉得,徐宴淮的结局不该这样悲惨。 可生活从没放过任何一个积极生活的人,徐宴淮是,她是,陆夜白是,贺承隽是,六儿的妈妈也是,总要有不同的遗憾。 就好像缺了遗憾人生总会不完美,可如果能选择,没人想要遗憾。 陆夜白这才放下手中和她一起搅拉花的勺子,又重新攥起戴在手腕的佛珠,正了正神色道,“祖宗,我在庙里听师傅说过这样一句话:世事无常是人之常情,但时来运转不是。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短暂拥有的幸福不过是苦中作乐。可一旦享受过乐再回到苦,中间的这种落差就叫不甘,不甘越多就觉得生活越苦。” “比如有钱的会觉得没钱了苦,幸福的会觉得不幸了苦,健康的会觉得生病了苦,究其根本,如果一开始就是后者,还会觉得生活苦吗?” 时温仔细想了想,如果一开始是后者,那不是越苦吗? 于是她点了点头。 陆夜白见用这种方式和她说不通,换了种通俗易懂的意思,“时温,如果你生下来就没有爸爸,你还会觉得在陈岳身边苦吗?” 她依照本心,摇了摇头。 第95章 没良心 仅十秒钟的擦肩而过,就让顾月…… 后来时温又跟陆夜白谈了很多, 像以前那样。 在那两个小时里,他们抛开一切几乎无话不谈,无论是之前说开的还是之前没说开的都做了个了结。 要不是注意到陆夜白手边没停过消息弹窗和电话的手机。 时温真要以为路夜白现在还和原来一样, 是那个闲散的、随时能陪她解闷的公子哥儿。 倒是没记住多少谈话的内容,时温只记得,她因好奇问路夜白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礼佛,日子也过的不苦吧? 他没甚反应的淡淡道, “不是给我自己求,是给一个没良心的人求的。” 第六感暗示她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话题, 没去深究, ‘哦’了一句就低下头喝咖啡, 自然也没瞧见对面男人气急败坏的表情。 陆夜白还想再说些什么,没等想好就被时温语气烦躁地催促赶紧走,别因为跟她聊天耽误了他的正事。 “那您保证,不准删我微信。”薄唇捻了又捻,最后的最后, 他只留下这样一个要求。 “陆夜白, 你是不是有病,我删你微信干什么?我吃的多——” 伴随着忽如其来能把她整个人拢在里面的阴影压下,时温额头间被一个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触碰,一触即离, 只留下一方润湿。 一道儿离开的还有陆夜白得逞后的坏笑。 他拿起手机欲远去的背影站定, 回头笑着对她说,“祖宗,黑猫最通灵性,它一定会保佑您时来运转。” 时温气的龇牙咧嘴, 在心里暗自发誓,如果当时陆夜白走的再慢些,她非冲上去抓花他的脸不可。 还没平复好自己旺盛的火气,对面刚空下没一会儿的座位又被填满,时温自然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陆夜白,表情凶煞语气恶狠,“你是不是欠我——” “——顾月明?” 人一倒霉起来真是什么事情都能被她碰到,前脚人老公才趁她不注意偷亲了她,后脚就被正主抓包。 虽然她真的很无辜,但这种打心底里升腾而起的愧疚感还是让她慌了神,“那个,我没有…”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没关系的。”顾月明也不嫌被陆夜白瞎搅和过,又放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凉咖啡脏,端起杯子来对着陆夜白方才挨过的地方喝了一口。 如果要按江北的时间计算,顾月明那个动作最多不超过十秒。但按时温心里的煎熬算,已经过完十年之久了。 直到时温觉得周遭的空气仿佛进入真空罩不流通,反而还有人再往外不停抽着氧气让她快要窒息的时候,顾月明才又张了口。 “时温姐,我今天是来和你道歉的。” “对不起。” 时温不可置信的顿了下,心忖这究竟是什么神仙人物,怪不得是从和陆夜白门当户对的大家庭里,出来的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 不夸张的说,别说贺承隽主动亲别的女人,就算某天她看到别的女人在咖啡厅里主动亲贺承隽。 不管亲没亲上时温都必定会拿整个咖啡厅里的咖啡给那女人‘洗脸’。 顾月明都亲眼目睹自己老公亲她了,还能平声淡气的坐在这给她道歉? 时温尴尬的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但这种修罗场她是真的不想再多呆一秒钟。 “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听我讲个故事吗?”顾月明不在意时温没有回她话,自顾自请求道。 她都这样请求了,时温再拒绝就一点都不大方了,反正等下也没什么事情,停了几秒就应下了。 “其实两年前那天中午,我会在瑜舍门口撞上路夜白的车,是故意的…” 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当时时温在法国考驾照的时候就很头疼。 毕竟那种像国内高考到处挖坑的理论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而且第一次练车就是找个人少的地方上路开。 路考根本不像国内固定时间和地点,时温当时运气差,不仅碰到下班时间,那条路还有三个环岛,都快给她整崩溃了。 更何况她之前听陆夜白说,英国的驾照比法国的驾照更难考。 顾月明既然都能顺利拿到英国驾照,根本不存在会把油门当刹车踩,也只有骗骗对她不熟悉的人。 现在回想,大抵当时顾月明就是为了加到陆夜白微信才出此下策。 果不其然,时温听见顾月明停顿了很久后,继续讲,“其实我知道陆夜白,比你认识他还要早…” 顾月明虽说是被家里惯坏的独生女,但生在这种家庭里,难免有意无意被从小教育到大,让她记住小时候的宠惯和无忧无虑都要在长大后付出代价。 小时候心思少又单纯,还不知道情爱是什么,顾月明只知道一提起商业联姻全家人都很开心,也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期待。 直到她十二岁,在某个高档日料店里见到浪荡不羁的陆夜白,一眼倾心。 仅十秒钟的擦肩而过,就让顾月明惦记了十多年。 她像疯了一样找寻这个男人的蛛丝马迹,但收效甚微,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找不到,只能在入夜的春梦中窥到他眼底有她。 神不神鬼不鬼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恰逢陆老爷子生日,顾月明被父母带去给陆老爷子贺寿,这才知道,原来她查不到他名字是因为他也是被滔天权贵养大的公子哥。 他叫陆夜白,是在江北比她更显贵的存在。 年龄不大却身长玉立,丝毫没有同龄人的浮躁跋扈,眼风扫人的时候永远是漫不经心的,但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尊重。 那是顾月明第一次生出与清纯外表天差地别的可怖想法:她想看这双眼为她着迷,染上□□的模样。 还不等她深入遐想,就亲眼目睹了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陆夜白对一个女生呵护有加,娇宠纵惯。 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女人奉承她说,那个张扬明媚的女生叫时温,无论是家境还是容貌亦或者是性格,都比她差了不少。 连家中的父母长辈都让她提早做好准备,说将来和陆夜白联姻的只会是她顾月明,而不是那些杂七杂八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麻雀。 可就这样一个女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得不到的宠爱。 那时顾月明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让父亲将她从私立中学转到江北一中,但让她光明正大的跟时温争风吃醋,她做不到。 心中存了些不可告人的坏想法,顾月明觉得陆夜白迟早会腻了时温,哪怕不腻也会在成年后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放弃,她只需要放宽心等就好,反正最后他一定是她的。 才过没几天,她就发现她根本接受不了,她受不了漫不经心的陆夜白对时温关怀备至,受不了性格狠戾的陆夜白对时温毫无脾气,更受不了说一不二的陆夜白对时温唯命是从。 于是顾月明对父亲说,她要去英国,等读完大学回来直接和陆夜白联姻。 强忍住对陆夜白不闻不问,好不容易读完硕士欢欣鼓舞地从英国回来,却得知,陆夜白陪时温去巴黎了,还没回来。 又从父亲那边得知,陆家没有太强烈联姻意向,反倒是比顾家稍次一点的白家暗里表达了联姻意愿。 顾月明彻底慌了,她觉得她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但陆夜白和时温在巴黎她鞭长莫及,只能每天在家里忧心忡忡。 次年春节刚过,她便听到小道消息说陆夜白要回来了,顾月明在机场外守了一整天,才让司机跟上前面陆夜白的车。 一直跟到陆夜白把时温放在瑜舍。 顾月明觉得就是自己太大题小作了,如果陆夜白真的把时温当宝贝,又怎么肯把她独自放在酒店。 虽是这样想,但她第二天一大早还是鬼鬼祟祟开着车等在了瑜舍附近,毫不意外地等到了陆夜白的宾利。 女人的嫉妒心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可怕,当时让顾月明一脚油门下去的想法,单纯是不想让时温和陆夜白出去约会。 却不想一石三鸟的,不仅顺理成章加到了陆夜白和时温的微信,还与她们一同去吃了铜火锅。 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顾月明吃完饭后便以下午还有事情为由离开,实际上是病态的翻了一下午时温为数不多的朋友圈。 相比起她朋友圈那些隔三差五全球各地飞拍写真的网红,那些大包小包出了奢侈品店就进高档餐厅拍照记录的名媛,那些发去听戏曲音乐会骑马打高尔夫的钓女来说,时温朋友圈里的生活真的很无趣。 五条动态里面有四条是转载的关于油画的文章。 唯一有探索价值的是时温昨晚凌晨三点三十三分发的,文字简单却不明甚意: 【那是我梦里梦不完的江南,亦是我醒后醒不来的江北。】 底下是陆夜白的点赞和秒评:也是我忘却忘不掉的巴黎。 就这一句话,顾月明盯着看了很久,许久后才得出一个现在想想匪夷所思,但放在那时觉得言之有理的结论: 陆夜白喜欢会写诗的。 第96章 留下吧 他全部的温柔都只会留给时温。…… 于是之后顾月明又像疯了一样开始买诗歌集回来学习, 外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内有《海子的诗》。 书架上的时尚杂志逐渐被各类诗歌取而代之,手边常放的也不再是国内外名著。 不仅仔细诵读, 顾月明还会自己尝试着写诗并配拍摄的书中内容的图发在朋友圈。 虽然下面全是一水儿夸她有文采的,但不及某天她发《傍晚降雨》的照片时,陆夜白给她点赞让她来的惊喜雀跃。 还没等她那股小有成就的兴奋劲儿过去,母亲便眉开眼笑的向她透露,陆家有和顾家联姻的意向, 说陆夜白很欣赏她。 巨大的欣喜瞬间砸懵了顾月明,她连着失了一周的眠, 不敢相信她真的等到了陆夜白对时温腻烦, 也真的等到了陆夜白对她的青睐。 那一年商定婚事的漫长时间里, 陆夜白总喜欢让顾月明给他读《傍晚降雨》。 某天傍晚她正读到“有谁像我这样躺卧在天空下,起伏着,像尘土”时,一向沉默的陆夜白突然自言自语说,“她以前说过, 要将生活的重要性置于一切之上。” 顾月明以为路夜白口中的‘她’是作者吕德安, 便回答道,“是的,他还说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就有什么样的写作方式,所以他的诗灵感几乎都来源于生活和自然。” 那是陆夜白第一次以不屑的口吻嘲讽她, 阖着眼皮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好像她无足轻重般,“呵,你懂个屁。” 也是在那个傍晚,陆夜白给她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 要不是他的话实在太伤人心,那无甚起伏的语气差点让她以为他只是在说,明天天气真差。 “顾月明,商业联姻你情我愿互惠共利,我也没必要瞒你,我有个这辈子都得不到也放不下的女人,你见过,是时温。 她爱不爱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她需要我,那她永远是我的第一选择。婚前婚后这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和我联姻后你完全自由,我会给你张卡,里面的钱随你花,无论花多少花在哪我都不过问,不想工作就在家做你想做的事,不想在家就出去玩,记得告知我一声别让我在长辈面前出岔。 我不会碰你,也不会找情人包二奶,不出差每晚都会回家。如果你想找情人包男模都可以,我不会过问甚至会帮你在两家长辈前隐瞒,但不可以带回婚房。 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30岁以前我不打算要,如果你想养可以选择做试管婴儿,我随时且无偿提供精子,但提供不了父爱。 婚后家里的事情你可以一手操办,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告知我就好,婚房你可以凭个人喜好改动装饰,唯独有两个地方你不能去,一个是我的卧室,一个是酒窖后的地下室。 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的话我们再谈后续,我给你充裕的时间考虑,直到婚礼前一天你都有反悔的权利,我无条件尊重你的选择。” 顾月明理所当然被不近人情的陆夜白气哭,把自己关在家里哭了一周多,甚至一度想要放弃联姻。 可过了那股冲动劲,顾月明更加清晰的认知到,陆夜白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坦荡男人。 虽然他摆在明面上的话很难听,但顾月明见过的那些商业联姻的夫妻,没有一对在无人处过的比陆夜白所说的好。 因为妻子不想工作丈夫又嫌弃只知道伸手要钱混吃等死吵架的,因为丈夫一边占有妻子一边又在外面女人成群染病吵架的,因为把妻子当无偿保姆责打辱骂吵架的… 不得不说,陆夜白给她开出的条件比任何人的都更有诱惑力,何况还是她爱着的男人。 相比于婚后整天担心丈夫精神出轨□□出轨来说,有心上人却得不到还要保持洁身自好、根本不用她过多操心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所以顾月明答应了,她心甘情愿的答应了。 在那之后,顾月明用尽一切办法去探寻时温的生活。 她才慢慢了解到,时温以前在陈家过的不好,敢和陈家断绝关系;时温这么多年从没喜欢过陆夜白,她在江南有男朋友;时温竟然能舍弃纸醉金迷去过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了解的越多,顾月明就越不得不承认,时温很优秀,比她见过的那些名媛更优秀。 收到侦探给她发来的时温平日里丰富有趣的生活和照片,顾月明才恍然大悟,原来陆夜白口中那个‘要将生活的重要性置于一切之上’的‘她’,是时温。 病态的窥探了时温很久一阵子的生活后,顾月明自暴自弃的想,无论给她多久她都变不成时温那样,怨不得陆夜白喜欢她。 可在年前她给时温发完邀请时温来参加婚礼的微信消息的当晚,陆夜白在酒吧喝了个烂醉。 当时顾月明正在店里试刚被改好的正红色敬酒服,是她从没尝试过的旗袍。 当时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下意识的模仿时温。 接到电话后衣服都顾不得换,披了件毛呢外套就跑去酒吧接陆夜白。 已经醉的云里雾里的陆夜白看到顾月明身上那件红色旗袍,凭身体本能依赖的环搂住她,被她带回了婚房。 一进家里陆夜白就闹着要让她带他去酒窖后的地下室,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陆夜白靠在顾月明身上用指纹打开酒窖最隐蔽的隐形门,她就这样见到了路夜白口中那个,她不能进的两个地方之一。 地下室面积不大但顶高很低,50平米的扁平样子,进门正对面的墙壁上被打满架子,三分之二珍藏了各个年份有市无价的好酒,三分之一放了许多书籍,以诗歌和佛经为主。 左右面墙上高低错落一共挂了十三幅油画作品,每幅画前方都有一盏小暖灯照亮,活像一个油画展览馆。 最打眼的是靠门的那面墙上,是用无数大小尺寸不尽相同,被相框裱好的照片组成的照片墙,只要坐在酒架前的小沙发上,便能肆无忌惮的欣赏照片中的那个女人。 披着校服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扎高头发绑着发带穿运动服的、穿旗袍坐在画架前脸上还染了颜料的、懒瘫在副驾驶上划拉手机的… 只看这些照片就好像参与了照片里面那个女人的漫长过往。 在顾月明被面前的景象震惊到失去动作,只能干巴巴站着时,双臂自她身后穿过腰间圈在腹肚前,带着醇香弄酒的身躯紧贴在她臀背,男人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与她一起观赏前面的照片。 陆夜白显然不满足于光搂着她,侧头随温热的呼吸一同在她纤长瘦弱的脖颈上贴吻,顾月明听见陆夜白满怀柔情缱绻的问她,“祖宗,我承认,画是我买的,别走了好不好?” 顾月明紧张的身体都在发抖却又忍不住奢望他从未给过她的温柔,她知道陆夜白把她当成时温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在陆夜白柔软沾着湿暖的唇瓣严丝合缝的贴在她脸颊上,温柔催促的追问,“嗯?好不好?”时。 顾月明倏然瞟到小沙发旁矮几上的音响,学着之前去铜火锅店吃饭时温和他说话的语气,“我想听歌。” 陆夜白听到这个要求丝毫不意外,又不依不舍的亲吻了会儿她的脸颊才撤开,迈着虚浮的步伐去开音响,嘴上振振有词,“好,我给你放你喜欢听的remix。” “我要听你平时听的。” 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陆夜白当然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打开音响继续放昨晚关掉前的音乐: 【…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你千万不要在我婚礼的现场,我听完你爱的歌就上了车,爱过你很值得…】 陆夜白抱着她坐到小沙发上,下巴继续搁在她肩膀上亲吻她脸颊,与她畅想未来: “祖宗,留下吧?嗯?别生我气,明天早上我就去顾家推了联姻。我会答应和顾家联姻是因为之前吃饭的时候你挺喜欢顾家姑娘的不是?而且她和你一样,也很喜欢读《傍晚降雨》。” 【…我不要你怎样没怎样,我陪你走的路你不能忘,因为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婚礼时间不变,还是在你生日那天,我会把江北所有街上都摆满你喜欢的红玫瑰,不说新婚快乐,就让那些背地里瞧不起你的名流腆着脸来祝你生日快乐,好不好?” 知道归知道,但被陆夜白这样不留情面的说出来只为讨好一个认错了的心上人,顾月明还是没忍住用力推开他,泪如泉涌的跑了出去。 之后再见面陆夜白表现的跟没发生过这事儿一样,久而久之顾月明也当做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梦里心中总怀念她被错认成时温时,陆夜白对她的温柔宠溺,顾月明更加无法自拔的爱上陆夜白,妄想与他生活久了他也会那样对待她。 直到婚礼那天被陆夜白那样对待,她才如梦初醒。 原来无论陆夜白醉不醉酒,他全部的温柔都只会留给时温。 任何人都分不走一丝一毫。 第97章 所能及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支教吧?…… 时温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和口气回对顾月明这十几年的执着。 她是泼天富贵里养大的公主, 不缺也不想时温心疼她;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情感被困者,时温无法劝诫她。 说轻了太敷衍,说重了不合礼, 只能挑个不出错的,“那这一年你过得还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结了婚和没结一样,倒是听说你过得不太好。”顾月明垂眼搅着手边还剩一个底儿的咖啡,不咸不淡道。 时温轻拧了眉, 暗思顾月明都结婚了不是还在找侦探窥探她的生活吧?想想每天她和贺承隽如胶似漆的生活还有另一个人知道,总觉得毛骨悚然, “你听谁说的?” 知道她在担心介意什么, 顾月明放下手中的银勺, 直视她郑重道,“我没再找侦探了,陆夜白天天早上五点钟出门上庙里跪着颂一个小时的经,为了保佑你平安健康,我想不知道都难。” “时温姐, 我对我之前所有冒犯到你的行为表示道歉。如果说当时给你发微信是存了些嫉妒挑衅的心思, 那在婚礼当天我是真的喜欢你并且想和你成为朋友了。” 顾月明说的很真诚,可时温还是委婉的选择跟她保持距离。 先不说时温本身就不喜欢虚情假意的所谓的上流社会里踩高捧低的公主,就单说顾月明找侦探打探她消息,曾经还把她当作过假想敌来说。 就注定时温不会跟她距离太近。 抿抿唇稍牵起唇角, 时温想结束话题了, “没关系的,月明,爱情一事强求不来,但别让自己不快乐。” 尾音还没落下, 双肩上便压下一双大手,带着令她沉溺放松的檀香味儿从她最脆弱的身后笼罩了她。 时温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贺承隽,仰头不自觉地向他撒娇,“那边都打点好啦?” “嗯,走吧?”贺承隽像以前挠时眷脖颈一样,摸了摸时温仰起的天鹅颈。 陆夜白走前已经结过账,三人起身一道儿往咖啡店外走。 顾月明站在路旁提出她开了车来,可以送他们到机场,被贺承隽谢绝。 坐在回江南的航班上,时温思虑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跟贺承隽提,“贺承隽,等你毕业以后我的任教合同刚好到期,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支教吧?” 闻言,贺承隽脸上快速划过一丝惊诧,又被了然掩盖,问她为什么想去支教? “怎么说呢?就是这一年见识过的生离死别太多了,经历过的大起大落也不少。总觉得既然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还不如抓紧今天去为这个世界做点力所能及的有意义的事情。” “泰戈尔不是说过吗?世界以它的痛苦吻我,却要我回报以歌声,我不会唱歌只会教书,就只能回报以教育咯。” 其实这个问题自她六月份在贺承隽手机百度的搜索记录里看到“三支一扶”和“西部计划”的时候,心底就隐隐有什么在发芽破土。 以这世事无常的一年为肥料,用贺承隽和徐宴淮言行做灌溉,想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世界变得更好的嫩芽一夜间长成参天大树。 时温不是没了解过支教的情况就突发奇想的,反而她清楚知道:村里人大部分受教育程度低且男光棍很多,女生独自去支教十分危险; 村里交通不便网络滞后,和城市里五花八门的生活差的不止一点半点;村里很少有从一而终将一届学生带下来的固定老师,很多都是为了考研考教师编而去的短期志愿者。 不了解还好,了解过后时温就觉得她更应该去了。 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长时间异地,谈恋爱结婚的都需要以钱为根基。她和贺承隽这种既无老无小,又有足够积蓄的人,不就是最适合去长时间入乡支教的吗? 时温与贺承隽的想法一拍即合,两人悄悄瞒着所有人在剩下的两年里,将支教所需要的一切事情打点妥当。 那是临近毕业前夏日炎炎的某个周五的午后,是贺承隽照例带时温去福利院的日子,福利院的孩子们在她们这四年的陪同下送走了不少,也又迎来了不少。 唯一不变的就是,欣欣一直都在。 当年时温和严成誉提的那个要求便是,将那部分钱款中的一小部分拿出来作为给欣欣持续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费用,严成誉一口应下并且兑现诺言。 原来医生说欣欣可能活不过12岁,但因为定期的良好治疗,她现在已经15岁了。 后来接触多了时温才了解到,原来欣欣特别爱画画,故而每个周五就变成了贺承隽陪孩子们玩游戏,时温来教欣欣画画。 她与欣欣一同经历了油画棒、彩笔再到彩铅,眼看下一步就要开始教她素描了,就在时温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美好的持续下去时。 欣欣在那个下午突然心脏病发作,先是在时温去外面为她拿刚给她新买来的铅笔套装时开始呼吸困难,等时温进屋才发现欣欣已经晕厥摔倒在地上。 那是个兵荒马乱的下午,也是个悲痛难掩的夜晚,欣欣00:00整于心脏病去世。 时温蹲在急诊室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起下午她教欣欣画日出时,欣欣忽然揪住她的衣角嗫嚅,“漂亮姐姐,我…我也想去看日出。” 欣欣还说,她怕有天发病会再也醒不过来,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那时立马就和欣欣约定好,第二天凌晨就让贺承隽带她们一起去山上看欣欣最想看的日出。 可谁都没想到,死神从不因其可怜而放过任何人,欣欣真的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后来在江南墓园中有那样一块墓,与其他冷肃板正的黑色墓碑不同,那块墓碑上被时温亲手镌刻了一副日出图,正中间四个大字: 欣欣向阳 十二式神连蟹带缸搬去了台球厅,某天被一个和男朋友来打台球的网红po到交友软件上瞬间爆火,之后来台球厅打球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贺承隽强硬要把两个店的股份和黑子55开,说他都和越可心结婚了,还让他长时间耗在店里,顾不了太多家至少得多拿点钱。 黑子推脱不得索性应承下来,后来把多余的2拿来当做每个月去村里给贺承隽和时温送温暖的费用。 临走前贺承隽叫他们来家里吃了顿饭,这次除了贺承隽以外的男人,全都醉到话都说不清,但红了的眼眶足以泄露他们的真实内心。 贺承隽拎着二锅头瓶子笑他们,笑着笑着眼尾也红了,“一个个丧着个脸干啥,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每年过年再忙都得来聚,我可等着见你们的媳妇和孩子呢。” 说是回来,其实谁都知道每年也顶多就能回来一个多月,猛然一下从想见随时都能见,变成想见都不一定见得到,给谁谁都难受。 越可心也肿着眼睛,问时温怎么都不举行个婚礼再走,她还等着想和时温办个集体婚礼呢。 时温说婚礼也就是个过场,她和贺承隽既没家人朋友也少,办也办不起来个什么,何必再大费周章。 但却尽心尽力的为越可心筹备了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让她风光无限的嫁给了黑子。 两人走的那天谁都没告,大包小包打车去了机场,飞往下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 时温经过三天培训后,来临村以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设想,她想着她们可能会住家徒四壁的屋,会每天走很远去上课… 但是出乎她的预料,这里的环境比她想的要好很多。 幸好她们来的早,跟学校和其他来支教的老师协商了一下,她和贺承隽住到了一个长期宿舍。 宿舍大概不到30平米的样子,里面的家具很简陋,除了两张单人床各靠一边墙,就剩一个比较大的衣柜但门坏了一面。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窗户和木门会漏风,晚上越睡越冷。 贺承隽是个很勤快的人,两人刚到的那个下午,他把整个宿舍从里到外细致的擦拭打扫过两遍,又将内置重新规划了一下。 把两张单人床合并成双人床靠在墙边,借来工具修好了衣柜的门。 第二天一大早贺承隽带时温坐车去了趟市里的家具店,买了个简易的拼装桌子和两把凳子,一床加厚的棉被。 时温没忍住又买了个拼装书架。 付钱一时爽,买后就满面愁容地问他说,这么重可怎么往回搬?就见贺承隽闲闲散散地拆了包从江南带来的软中华,跟店长靠在店门口抽了支烟后。 店长就乐乐呵呵地找了辆三轮车,拍着胸脯说保证在下午三点前给他们送到。 贺承隽咬着烟蒂凑到她脸边儿痞笑,不怀好意地问,拿什么报答? 时温捏着嗓子装腔作势,双手比了个frighting的动作,“哇!老公好棒啊!” 一口烟雾呛得贺承隽偏头咳了老半天。 大家伙不用他们管,时温兴头上来说,干脆日用品什么的也在市里买吧,贺承隽依着她负责给她拎东西。 待他们中午在市里吃完饭后回去,家具刚好掐着点儿送到。 贺承隽用牙咬着从路上摘的狗尾巴草,都不用看图纸就麻利迅速地把新添的家具都安装好,时温也把日用品都摆放工整,衣服挂进衣柜。 霎时就有了些安定的意思。 第98章 全文完 这世界上有一种爱不需要说我爱…… 时温以为自己今晚能洗完澡后美美的睡一觉了, 结果傍晚突然停电,不仅热不了水,手机还充不了电。 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靠进贺承隽怀里, 时温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无聊到大眼瞪小眼是有多难熬。 贺承隽懒散的环着她,嗓音染倦,“时温,求我我就给你变个魔术。” “求你。”时温已经无聊透顶了,想都没想就答应。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下床去行李箱里翻出个四四方方的玩意儿来,贺承隽递给她。 一个边角有弧度的白色正方体, 中间是圆形凹槽, 四周有密密麻麻的空洞, 看见边上有几个按钮,时温就知道这是CD 机。 “这不是要连蓝牙吗?咱俩手机都没什么电也没信号,听个寂寞。” 贺承隽却像变魔术一样给她变出一张碟片,黑色碟片印着一朵妖冶的红玫瑰,上面还有两句用红色行书错落写下的文字: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缘分, 我们就应该是天作之合。】 时温惊喜的把碟片外包装打开, 小心谨慎的勾着中空圈将碟片按进CD机里按下开关,整个乌黑不见光亮的屋子里顿时充满You & I的音乐声。 那里面收录了全部过去四年里时温在车上最喜欢听的edm trap和future bounce,让时温高兴了一晚上。 但开心也就只限于每天晚上与贺承隽独处的时刻。 一个个瞪着无知渴望的大眼睛却不用心学习只是因为教室凉快的,五年级还没把字认全的, 上课说话开小差讲不听的, 甚至还有一个带刀总打架的刺儿头男孩。 上美术课的时候还好,孩子们都很喜欢画画并且将其作为一种娱乐,但无聊的语文课和深奥的数学课就不是了。 上一个顶岗老师刚来时每天回办公室都要唉声叹气,说这群孩子们太难管了, 都怪他面相太和善了镇不住。 结果贺承隽第一天顶着他那副凶巴巴的、谁不听话就要收拾谁的面孔进教室,就把那群毛孩子们管住了。 来临村的前一周时温不适应极了,甚至还生了一场大病,感冒感到鼻子不通嗓子哑。 贺承隽说是她体质太差了,在时温病好并且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后,贺承隽便每天早上都拉她出去晨跑,跑完刚好迎早。 一周要上22节课,时温既要教语文教阅读教画画,贺承隽除了教数学教体育教思想与品德,还要管孩子们的三餐和做操,中午也没有午休时间,待下午四点半放了学还要强制让孩子们留下写完作业再回。 因为孩子们回家之后大多要做农活、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做饭,如果不在教室里写完作业的话回去也没时间写,只能守着他们写完。 两人每晚8点后才能回宿舍,常常累到时温回去洗漱了就睡觉。 后来习惯了这里的劳累生活,慢慢的时温回到寝室后还有多余的精力,便和贺承隽一起坐在书桌前看书、玩象棋跳棋或者是什么都不干,放着歌无言温存。 月底某个周末黑子带越可心来了一趟,大包小包给他们带了一堆吃的用的,时温吃饭时摸了摸越可心平平的肚子,打趣越可心赶紧有点动静吧,给她添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 结果黑子带越可心回江南没三天,就给贺承隽打来电话,激动到话都说不清楚,卯劲夸时温的嘴真准,回去越可心就查出已经怀孕快一个月了。 来这里支教的一年时温见识了太多的命运不公,也见过了太多咬牙努力生活的人,它们出身不好却勤恳踏实,没什么大智慧却凭双手努力付出。 时温见过每天乐呵呵朝她傻笑、给她讲谜语的小姑娘身上总会有深浅不一的伤;了解过那个带刀打架的刺头男孩因为无父无母,总有人嘲笑他是野种,甚至还开玩笑说她妹妹其实是他的童养媳。 经历过一个明明很有画画天赋,时温想让她坚持下去将来考大学学画画的女孩,却因为家长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好好长大将来嫁了人相夫教子就行。 时温还与贺承隽走三个小时夜路家访过一个父亲瘫痪在床,母亲却跟人跑了的男孩的家,时温来之前听人讲过一句话,说太多的家庭比你想象的破旧,善意的家访会造成孩子的自卑、家长的局促不安。 本来还有些心膛打鼓,路上都在思考这次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等到了才发现那个男孩特别热情,喊了很多的同学一起到家里,还给他们零零碎碎带来很多吃的。 可不久后的一周,男孩父亲去世,男孩不知所踪,时温与贺承隽再没见过那个男孩。 这些让人心痛又无力的事情太多了,说到底还是贺承隽告诉过她的那句话:人是没办法活成自己没见过的人的。 因为没见过,所以觉得遥远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两样;因为没见过,所以觉得看不见摸不着根本不可能达到。 时温迫切的想让每个孩子都过上好日子,可她也明白,只凭自己和贺承隽的力量是不足以改变现状的,而且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把这个想法说给严成誉听,严成誉给她提出一个好点子,既然时代可以迎来,也可以用信息化改变时代。 时温和贺承隽创立了一个短视频号,开始记录她们所经历的一点一滴,正好黑子会剪辑会后期,她们便只负责拍视频即可。 粉丝量从1变成1千再到10万,时温和贺承隽那句‘我是临村支教老师时温,我是临村支教老师贺承隽,我们以爱之名,共筑教育希望‘通过网络被无数人听到。 越来越多的好心人被她们的善举感染,有人说也想来支教显出自己的一份力,有人说想来来不了,问他们可不可以替孩子们接受捐助。 在她们一年起早贪黑的见证下,临村孩子们的成绩越来越好,对大城市的向往也越来越强烈,甚至还有考上市重点初中的。 隔年暑假她们飞回江南,陪在产房外等越可心生产,时温与贺承隽经过13个小时的陪同,添了一个哇哇干嚎的干儿子。 越可心没少跟黑子因为给干儿子取名这事儿拌嘴,越可心说没有时温就没有今天的她,她想让儿子叫秦时越。 黑子拎着暖壶不正经,问她怎么不干脆给儿子取名叫秦时明越,被越可心一个枕头连人带壶砸出病房。 最后还是时温嗔越可心让她在中间当什么电灯泡,敲定她干儿子大名叫秦越,小名叫十一,因为小鬼是八点十一分出生的。 越可心执意让黑子陪夜,催贺承隽赶紧带时温回家,想来明早再来,时温不打扰小夫妻俩温存,跟贺承隽回家。 时温突发奇想说现在还早,想去台球厅里看看十二式神,拐了道迈入那条深巷。 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就是在这条原先脏污满垢、坑洼不平的深巷里,贺承隽对她说‘站起来’。 那时的时温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可以站起来,但灵魂永远站不起来了。 却没想过就是这个男人,一点点用自己的言行举止感化她、教育她,让她的灵魂也站了起来。 “贺承隽,我才想起来,咱俩认识了十一年,你竟然一次都没说过你爱我。”时温走在前面转过身子背着手慢慢往后倒着走,跟贺承隽翻旧账。 面前的男人一如初见时那般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身高腿长面相不善,逆着巷口打进的暖光向她走来。 他说,“时温,我在你身后。” 有那么一条她看不见光的深巷,吞噬光明,藏纳黑暗。 有那么一个她窥得见心的男人,披荆斩棘,心怀希望。 他从不说我爱你,他只说,时温,我在你身后。 他也不过多废话,他只是,领她,去找寻光明。 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种爱不需要说我爱你,有一种希望叫身披黑暗逆光前行,也有一种时光眷顾是心中之人永远在身后。 哪怕她从未遗忘过往,从未遗忘鲜血淋漓的事实、生活给她的教训、铺天盖地的黑暗和复杂难揣的人心。 但她身边总有这么一个腰杆挺直、不惧风雨的少年在为她模糊回忆,直到将自己身上的光明全都渡之与她。 他会踏过污泥,越过沼泽。 不忘脱下沾染尘垢的衣服,来拥抱她。 第99章 . [最新] 番外一 贺承隽,好运过万,时光眷泛。…… 那是时温和贺承隽来临村支教的第一个元旦。 临村所处的位置海拔较高, 早晚温差极大,时温刚来时及其不适应,没少因此生病。 月经期一到必然会感冒, 好不容易感冒快好了,又该到下个月的日期。 循环往复,没几天是舒服的。 上课都得戴着口罩。 后来被贺承隽强迫每天早上去晨跑,身体素质渐渐好了些,也不再月月感冒。 倒是临近元旦, 气温骤高忽低,昨天还是五六度的样子, 今天立马跌到零下七八度。 时温不幸的, 又感冒了。 这半年里, 学校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短期支教的老师,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就走。 不是刚大学毕业想以此增添阅历和简历,就是考了研想以此加分。 每个人都从刚来时的朝气蓬勃,被打磨到后来的疲惫不堪。 能坚持下来, 全靠一页页撕掉的日历, 和一天天过完的日子支撑。 时温见多了表面上激愤高昂,背地里骂三道四的短期教师,没多说,也就当不知道。 毕竟如果不是真正热爱、纯粹尽善, 没人愿意放着在大城市里好吃好喝的神仙日子, 非要来这里受苦遭罪。 她能理解,也尊重。 凡事有好也有坏,年轻人的活力和鬼点子总是很多,能苦中作乐。 以往平平无奇的元旦假期, 无非是早些放学归家,但今年不一样。 有位从江北来的女孩提议,她们就快要走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今年大家都聚在一起,办个有意思的元旦晚会吧。 村里的孩子连学都快上不起了,哪儿还有多余的时间和财力去拓展乐趣。 不用想也知道,让孩子们表演,无非就是集体朗诵、唱国歌,有点本事爱闹腾的,能上台表演个翻跟头。 很难能有意思的起来。 贺承隽明里面不改色,但暗地里为这事儿上了心。 有个异想天开的来短期支教的男生带了把吉他,说是反正这里网不好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想每天放学之后自己练练。 没想到光是白天讲课就给他累个半死,回到宿舍只想倒头就睡,哪还有闲情雅致去练吉他。 放在宿舍里吃了不少灰。 反观贺承隽,好似永远风华正茂,永远有用不光的精力。 一个人既教数学、书法,又教体育、思想与品德,喉咙几乎没什么时候是能停下来的,还被办公室的老师们在私下里戏称为,永动机。 因此,不仅广受学生们的欢迎,更受老师们的钦佩。 所以贺承隽轻而易举就凭自己的本事,顺利借到了男生的那把吉他。 贺承隽是练的孜孜不倦,可苦了时温。 每晚的音乐都没得听,被迫听他一遍遍重复练习53231323,还得时刻操心他消不掉红痕的肿痛指尖。 时温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学吉他了。 “元旦晚会总要有人表演,多学几首曲子防患于未然。”贺承隽是这样说的。 很快,时温就品出不是这么个事儿。 按理来说学曲子应该是符合小朋友们喜欢的那些耳熟能详的儿歌,再不济也该是国歌和□□。 但贺承隽熟练掌握各个和弦以后,反倒更像是自己在尝试作曲。 时温闲来无聊就会坐在他对面,吸着红鼻头抱着一包纸抽调侃他,是不是所有哲学家都跟他一样,这么多才多艺的。 贺承隽置若未闻,专注干自己手头的事情。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脑子又好,无论什么没接触过的新东西只要他愿意学,绝对能在短时间内快速上手。 吉他也不例外。 明明上个星期还只会弹《小蜜蜂》,这周都会弹《天空中最亮的星》了。 时温光盘里的edm trap和future bounce听腻味了,如今每天晚上都爱搬个小板凳,边烤小太阳边坐在他对面点歌。 美名其曰帮他多练习几首好听的曲子,实际上就是自己想听了而已。 一个月不到的日子,贺承隽连指弹《无题》都没什么大问题了,如果不是看着他从最基本的开始,时温真要以为他原先已经学过很多年吉他了。 元旦晚会如约而至,是意料之外的振奋人心。 孩子们的家远,太阳落山后行路不安全,只能将晚会提早到下午开。 几个老师齐心协力,在唯一一个大型多媒体教室里,粘彩条吹气球写板字,其他人去给孩子们买零食和饮料。 时温吹气球吹到面红耳赤,还害怕气球会突然炸掉,不敢往大吹。 贺承隽实在看不下去,主动替她吹气球,赶她去写板字。 好在孩子们不算太多,在大型多媒体教室里挤一挤还是都能放下的。 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喜悦,叽叽喳喳和同伴说个不停。 老师们依次上台表演自己用心彩排的节目:跳舞、唱歌、变魔术,小品、相声、打太极。 抛开质量怎么样不说,至少让孩子们都振奋的吱哇乱叫,开心的手舞足蹈。 许多孩子还自发地举手,要上台给老师们表演节目。 从《国歌》唱到《鲁冰花》,再唱到《一闪一闪亮晶晶》,全程没在调上却让人由衷地感到好听。 从《咏鹅》朗诵到《静夜思》,再朗诵到《咏柳》和《春晓》,少男少女天真的声音洪亮而震耳发聩。 那是被山外的世界看不到的纯真,也是被发展的社会忽略了的声音,一字一句读的是渴望,一诗一歌说的是梦想。 原本打算实在无聊就给孩子们放个电影看的planB也没用上,老师和孩子们意兴昂扬地玩成一团。 时温怀里抱着个瘦瘦小小,脸上全是铅笔灰的小姑娘,教她和台上的几个男孩子一起诵读‘小荷才露尖尖角’。 贺承隽见这次的元旦晚会办的异常成功,不需要他再活跃气氛,也就没打算再出风头。 融在孩子堆里好生照看他们,跟他们一起说笑玩闹。 日幕更迭迅速,夜幕如约降临,送走了个个兴高采烈、乐此不疲的孩子们,诺大的校园迎来为期三天的空旷寂寥。 每到短期节假日,就是他们最无聊的时候,既不想在短时间内往返江南,又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时温单方面决定,要在宿舍里睡三天三夜,以犒劳自己劳累许久的病体。 明天就是贺承隽的生日,这里没有外卖可送,自己做蛋糕也不现实。 手持扫把心不在焉的打扫残余狼藉的多媒体教室,时温绞尽脑汁都没想出,到底该怎么给贺承隽过这个生日。 贺承隽关注到时温的情绪低落,不动声色地加快手中收拾垃圾的动作,琢磨半晌故意装可怜,“时温,今晚都没人愿意听我唱歌。” 用这招拿捏时温从来都是十拿十稳,她从来见不得他受委屈。 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时温哄他道,怎么会没有,她想听都没听到呢。 小心思得逞,贺承隽梨涡含笑,划火柴点亮两根防学校停电的白色备用蜡烛,将多媒体教室的明灯全部熄灭。 四方体笼罩的黑暗于第一排两根细弱蜡烛散发的昏黄破碎,顶端黄蓝色火焰依流风倾倒却顽强不灭,贺承隽浓稠到快要滴下来的墨眸在昏昧中生生不息。 拿过放在教室正前方角落中没用到的吉他,贺承隽有模有样的坐在讲台上的椅子中,吉他架在二郎腿上。 眼神示意时温坐在他正对面的第一排座位上,贺承隽清清嗓子,却不问她想听什么,自顾自己的开口: “时温,没有人的心可以永远像太阳那般火热,你得允许它有时候像铆钉一样生锈。” “我迷茫过,不相信过,也放弃过,可是,我不知道今晚的月亮会不会一直皎洁明亮,不知道明早的太阳是不是永远炙热耀眼,不知道未来的世界能不能慢慢遍布善意。” “我想去寻找答案,你呢,时温,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时温没有回答他愿不愿意,而是偏头望了望窗外,在昏潮暗涌中托着腮帮,眼眸如银河般闪烁,“贺承隽,今晚的月亮是澄黄的,明早的太阳是火红的,未来的世界好或不好,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贺承隽闷闷的笑,笑声从喉咙口厮磨而出,令空气中的颗粒因子与其一同沉浮,令时温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耳畔响起他于猛然暗下的烛台火光中骤起的前奏与舒缓的报幕: “这首歌叫《时眷》,希望我们都能被时光眷顾。” “身陷毁誉参半 难免触摸阴黯 都道前途明粲深入灵魂批判 没想被赞惩恶扬善全凭本性孤军奋战 猩红之火燃尽黑碳不知能否斗过黑暗 别再去说长路漫漫脚踏实地擦掉额汗 前路探与不探时光定会眷念 支离破碎总要有人扛担别吁叹 烈日暴晒不忘拼凑离散别疏干 无论道途□□中不中弹别放慢 太阳不会永远灿烂月亮也要映照海岸 未曾缺乏眷顾常伴身畔 本身就光芒千万” 贺承隽今天破例穿了整套白色运动装,头上扣上顶白色棒球帽,不仅不显黑,反而衬的他有股蓬勃不灭的少年之气。 坐在昏黑笼罩的讲台上,也如银白色利剑,破开黑暗直取光明。 他有标准的烟嗓和深沉的情意,压低声音唱歌总有一种岁月沉淀而来的韵味,很容易就能将人带入其中。 “躯干难抵震颤内心未弃渴盼 坎断不易消散固守流言进犯 未完成的等待合办别嫌弃我身旁干旱 汗水眼泪混合搅拌迟早生出野花烂漫 不管他人如何侵占只要你我相随而站 远方看或不看 时间定会眷恋 东拼西凑不成完整试验别震撼 汲取光芒欲将善意发散别看淡 哪怕躯体已然千疮百弹别停暂 鲜花不会永远盛绽野草也会席卷河蔓 不愿枯竭眷赉降临缓慢 撑住就好运过万” 时温不知道贺承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这首歌的,或许在他借吉他前,或许在他借吉他后。 但她不得不承认,贺承隽这首歌的歌词,句句写到了她心上。 让她这个不爱听国语乐曲的人,都无法抑制的爱上了这首歌。 “你说时光无痕不曾眷诞 心中郁气积堵难以下咽 借善唯利是图遍地泛滥 无法得知是否暗生忌惮 但我必将盛装打扮 重建你梦中那场恢弘善宴” 少年背抵黑暗直面光明,身处交界无惧无畏。 如果阴暗不能将他吞噬,那他必将所向披靡。 “我多牵绊 有天你能听到悔忏 于骄阳普照中死而无憾 时光定会眷泛” 时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再回过神是贺承隽将吉他放在椅子上,站到她面前温柔的揩去她眼角脸颊处的冰冷湿润。 胡乱擦了擦眼睛,颐指气使地让贺承隽再给她唱一次。 却在背地里悄悄点开手机的录音键。 她明白贺承隽的意思,他想让她每次记起这首歌,就能坚定她向良从善的决心,顽固她摇摆不定的怀疑。 所以时温不会绞尽脑汁剖心置腹地向他保证,只会用日后每一个打不倒的明天向他证明。 为了犒劳贺承隽在百忙之中还给她写首歌作为跨年礼物,时温当晚破例下厨房,给贺承隽蒸了碗鸡蛋羹。 虽然火是贺承隽生的,蒸笼是贺承隽找的,但鸡蛋是时温打的蒸的,四舍五入也算是她亲手做的‘蛋糕’。 透明玻璃碗中是鲜黄水嫩的鸡蛋羹,用勺子碰一碰Q弹爽滑,上面浇盖一层透黑色生抽。 做法简单却香味扑鼻。 时温没浪费刚才被贺承隽在教室里用了三分之一的蜡烛,摆在碗边点燃,让贺承隽许愿。 好笑的看时温为他忙前忙后,贺承隽没扫她的兴,对着不像蛋糕的蛋糕和长截粗糙的蜡烛许愿。 烛光灭,愿望显。 贺承隽觉得他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蛋糕’。 第二天一早,时温动力满满的想带贺承隽去市里搓顿好的,结果他既不爱吃甜,又不爱吃乱七八糟的。 最后还是在周围一家好吃又便宜的面馆里解决了午餐。 两人顶着凛冽寒风走回学校,刚进学校就发现有个孩子竟然来了学校,正瑟缩着站在教室门口频频不知在望些什么。 时温还没张口问,那个男孩显然看到了她们,瞬间从皱眉打颤变成喜笑颜开,带着不掺任何杂质的喜悦道,“贺老师,时老师,你们能…能来教师帮我找个东西吗?” “你丢了什么?是不是昨天在多媒体教室丢的?”时温见男孩放假期间都冒着冷气长途跋涉来学校,肯定丢的不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东西,语气有些着急。 那男孩反而支支吾吾的,半天回答不出来到底是丢了什么,最后破罐子破摔道,“老师你们过来就知道了!” 说完就飞快往教室里面跑去。 贺承隽和时温两厢对视,总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但秉着负责任的态度,还是跟在男孩身后进了教室。 “贺老师!生日快乐!” 两人才刚在教室门口露面,顿时被教室里异口同声的祝福惊到。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大跳。 本该放假在家的孩子们,全都像约好了一般整整齐齐坐在座位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单纯的笑容。 时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男孩并不是有东西真的丢了,而是想给贺承隽一个惊喜而已。 贺承隽俨然也没想到孩子们会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还自发地组团来学校祝他生日快乐。 恍然间难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孩子们并不在意贺承隽的良久无言,在他们纯真无邪的世界里,表达喜欢一个人最直观的方法就是对他好。 他们喜欢贺承隽,所以愿意浪费宝贵的假期,专门走很长一段路来给他送祝福。 最令贺承隽和时温吃惊的是,有些孩子还准备了份礼物。 有自己亲手画的画、用狗尾巴草做成的兔子、用作业本上的纸折成的爱心…… 每份礼物本身都不贵重,但又因为融入真心而珍贵。 但又凸显出那些没准备礼物的孩子,明明是好心而来,却因没有礼物而感觉尴尬。 时温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之前美术课上有给他们准备正方形彩纸,狡黠提议道,“呀,完了,我忘记给你们贺老师准备礼物了,能不能麻烦宝贝们陪我一起再给贺老师做个小礼物?” 当然得到肯定的回答。 时温让他们每个人拿出一张彩纸来,在上面写下一句想对贺承隽说的话,或者是对贺承隽的祝福语。 然后一步步耐心地教他们将其折成千纸鹤。 中途喊贺承隽回宿舍给她拿针线来,贺承隽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跑了一趟。 时温熟练的穿针引线,心灵手巧的用好几根白线将孩子们折好的千纸鹤错落串起,再将白线固定都到一起。 很快便制作成一个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吊挂。 当着孩子们的面将其送给贺承隽,贺承隽笑着谢谢他们,说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孩子们来的早回的晚,中午肯定没吃饭。 贺承隽把千纸鹤吊挂放回宿舍,跟时温一起领他们出去吃了顿饭,又给每个人都买了零食带着。 才让他们趁天亮暖和赶紧回家。 虽然累,但累的开心。 时温看得出来,贺承隽面上的笑意没下去过,不由背着手调侃道,“哟,我们贺老师就是受欢迎。” “再受欢迎也是时老师的。”贺承隽将她揽进怀里往宿舍的方向走,梨涡浅浅问,“时老师,千纸鹤里给我写了什么?” “好运过万。” “嗯?” “我说,贺承隽,好运过万,时光眷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