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钉》作者:何缺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 民国 - 狗血 - 破镜重圆 文案: 偏执暴戾少爷攻×孱弱清冷仆人受 一场车祸让段家二少爷瘸了条腿,令其性情突变暴戾无常。 他只是一个下人,却在段公馆上下苦不堪言之际,独自安抚了这只受伤的野兽。 “无妨做你的眼中钉,如此你便生生世世眼里有我。”男人霸占着他的身体,说着狠话。 “真傻,我早将你放了心上。”他在心底回答。被反复糟践后得知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他忍了痛将真情深深藏起,从此决意远走他乡。 待他出走,段二少爷才后知后觉失去命中真爱,拖着条残腿也要把他求回来。 古早文,民国半架空,追妻,破镜重圆。 他是他的禁脔,是逆鳞,也是要捧着的角儿。 第01章 上海法租界,康森路,段公馆。 四月的春曦已驱散康森路的寒,段公馆上下却依旧被一股低气压笼罩着,从门房到杂役,从司机到厨师,无不是行色匆匆,道路以目。谁人都知晓这怪异的气氛从何而来,也都懂祸从口出的道理。只是大家明面上守己,背地里却不太安分。 此境况已三月有余,大家早已习惯,却在茶余饭后总忍不住要嘴碎几句。 “大少爷管事得有几个月了吧?”茶房丁子在后厨待着无聊,四下瞄了几眼,小声问身边人。 丁子身边是大少爷的丫鬟,娟儿。 娟儿说,三个月又五天了。 “记这么清呢。”丁子揶揄她,“真等着大少爷纳你做小呢。” 娟儿憋红了脸,锤了他一拳,道:“你当心说话。” 丁子啧啧两声,手边的砂锅应声沸腾了,濡湿的中药喧嚣着往外冒泡。 “药!”娟儿推了他一把,“当心二少爷怪罪下来。” 娟儿一提二少爷,丁子立刻就噤了声,嬉笑着的脸严肃起来,两边眉毛绷直了,规规矩矩处置着手头的中药。 待把手头的中药给安顿好了,丁子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些什么。 娟儿听见他说:“奇怪,这药也不是煎给二少爷的,我紧张什么?” 娟儿往门口方向扫了一眼,弱弱说:“煎给他也是一样的。” 丁子想起什么似的,从鼻子哼了声:“他要是个女的,早爬二少爷床上去了吧。” 此时厨房门口进来个人,他俩立刻就装哑巴了。 陈管家的声音在他俩头顶响起:“药煎好了就送到二少爷房间去。” 丁子应声说好,娟儿也说了声好,事后才意识到没她什么事。 “你俩等会儿去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 “陈老,这活儿…不归我俩干。”丁子咽了口口水。 “现在归了。”陈老眯着眼睛,花白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泛着光。 丁子端着药走出厨房所在的平房,穿过绿树葱郁的花园,随着梧桐树的枝桠肆意延伸的方向,走向影影绰绰的主楼。 这是一栋如宫殿般精致的洋房,匀称整齐的柱石,撑起了宫殿的巍巍骨架。 这栋楼里曾经住着名震十里洋场的段家老爷段君山。段老爷三十年前凭借一块大洋发迹于赌场的事迹早已成了江湖传说。 只是自从段老爷三个多月前病逝,二少爷又遭横祸后,段家已有虎落平阳之势。 丁子进了主楼大门,从一群下人中走过,径直走上通二楼的楼梯。 楼梯口左拐到尽头便是二少爷的房间,丁子敲了门后,半晌没有人回应,于是又轻轻敲了一下,嘴上说着:“二少爷,药来了。” 被冷落了一会儿,丁子刚准备把药放门口时,门咯吱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丁子看到一张白皙到带了点病态的脸,五官是极标致的,眉梢细长,明明眼底是冷的,偏生眼角沾一颗泪痣,惹得眉目竟似含了情一般,叫人要被那眼底的缱绻温柔给吸进去。 “还有事吗?”那人薄唇轻启。 丁子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些赤裸得过分了,他低下头,磕磕绊绊道:“没、没事了。” “辛苦你了。”那人声音依旧冷着,却是平和的语气。 门关上后,丁子的心才扑通狂跳起来。 这人哪需变成女人,他就是个男人,也够爬上二少爷的床了! 第02章 隔着一道厚重的门,段轻言似乎还能感受到丁子的目光,穿透力十足,足以看光他身上每个角落。只是方才丁子只顾了盯着他的脸,并未注意到他有些凌乱的领口,和透薄布料底下若隐若现的吻痕。 他轻抿了唇,捧着还有些发烫的碗,转身将药搁置在旁边的茶几上。 “把药喝了。”低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段轻言没理会这声音,抄起茶几旁沙发上的短褂,利索地穿戴整齐了。 深蓝色的短褂衬得他脖颈白皙,扣着纽扣的手指干净而纤细,短褂沾灰,内里的衬衣却洗得一尘不染。 穿罢褂子,他抚平了领口的褶皱,然后才缓缓开口:“二少爷,康医生快到了,轻言就先…” “你留下。”屏风里头的声音染了些厚重的喘息。 段轻言端起碗,将温热的中药一饮而尽,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开,他眉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喝罢中药,他一抹嘴唇,说了声“谢二少爷的药”便带着碗一径打开门出去。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是衣服布料摩擦过床沿,还是肉身磕碰到硬物,他皆置之不顾了,刚踏出房门,便听闻屋内瓷器破碎一地,像是被人发了狠摔在地上。 二楼走廊上三两个女佣捂嘴把尖叫声吞了回去,段轻言经过时,她们不约而同低了头,踩着小碎步往他刚才出来的房间走。 “滚,都给我滚!”嘶吼从房间内传出。 段轻言在一阵嘈杂中走下楼,迎着一楼众多好奇又闪躲的目光,把步子走得很稳,似乎那些不合理的存在都与他无关了。 楼上传来“段轻言呢,叫他回来”,路上却没人敢上前拦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二少爷的狂躁是一时的,而对段轻言的偏爱才是常态,谁也不想冒着风险得罪了段轻言。 他走得很稳,又很慢,下楼时每一步都踩在每一级台阶正中央,身上是与楼下仆役无异的着装,容貌跟气质却又出众得像个贵族。 丁子坐在一楼门边上,叼着根草不屑地哼了声,但却又偏忍不住拿余光瞧这位美人。 段轻言想加快步伐,但大腿内侧的伤痕却又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莫要逞强。 就在昨晚,段路昇,楼上那只发了疯的野兽,赐了他一道伤疤,就在最私密的地方。 他今年十八岁,在段宅呆了十八年,大太太还在时他从未受过这般屈辱。 段轻言想起了大太太沈素心,心无端揪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原谅了段路昇。 沈素心欣赏他,说他是顶漂亮的,又拎得清,可惜生了男儿身,不然一定是要嫁给段路昇的。 段轻言出门时轻笑了一声,把蹲门口的丁子给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直到段轻言远去,丁子还心有余悸,不断回想自己有何出错的地方。 丁子和大堂里那群佣人一样,都好奇段轻言在二少爷房间里做些什么。有人说段轻言从小跟着二少爷长大,二少爷肯定是要把段家生意托付给他了,还有人说二少爷是怕段轻言趁他身体不便卷走段家的钱,每日需亲自提防着他。 丁子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他觉得段轻言是二少爷的男宠。 第03章 段轻言走出主楼,看见一辆车轧着草坪外一圈的车道从左首开过来,车在正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个穿西服打领结的绅士,嘴上一簇稀疏小胡子,副驾位置跟着下来个小厮,从车上提下几个箱子,一路小跑着跟在绅士后面。 这位绅士便是从国外回来的康医生,段路昇从医院回公馆后,一直由他诊疗照看。 陈管家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梧桐小道来迎接康医生。 待司机把车绕到右首的停车场去时,后头又跟过来几辆车。 段家家大业大,平日应酬少不了,段老爷在时常是门庭若市,登门宾客如过江之鲫。这一年段家被下降头一般,灾祸频仍,段家生意也有所搁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段家的担子还得有人来挑。 车在主楼前停留片刻,便径直开向一旁的偏楼了。 偏楼是大少爷住的地方。 二少爷住在主楼,大少爷却住在偏楼,这在段公馆不是什么稀罕的秘密。 丁子见陈管家过来,急忙把嘴里的草一吐,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了。 段轻言经由主楼旁的石头小道走回了自己房间,就在停车场边上的一栋两层小洋房里,所有段家下人都住在这,除了主人的贴身女佣,为了方便照顾主人起居,她们被安排着统一住进了主楼。 在仆人楼里,其他杂役皆是两人一间,唯有他独占了一间房——得益于他独特的身份。 段轻言是被捡来的,在一个雨夜。 那天,沈素心跟其他太太打了夜场麻将回来,在段公馆大门前发现了他。 他被包裹在襁褓里,一把油纸伞撑在上头,雨水顺着伞骨往下跑,将缠着他的被子浇了个透。 沈素心抱回他时,他已经烫得不会哭了。 两只大眼睛泛着剔透的光,直勾勾盯着沈素心。 沈素心后来说:“我看人准,知道你这孩子日后必定是水灵的,只是没料到是个男娃儿。” 沈素心喜欢女孩,做着梦都想生个女娃娃。 当时段路昇已经会跑了,沈素心也不想再折腾,于是便收养了段轻言,把他当了女孩养。 沈素心把段轻言交由李姐照顾,在这之前,李姐一直都贴身服侍着沈素心。襁褓里的段轻言便自此和李姐在主楼住下了。 兴许是因为雨夜的那次高烧,段轻言自小身子骨要比寻常人弱上许多,轻微染些风寒便能让他遭受好一阵,所幸李姐尽职尽责,从没让段轻言干一点儿重活。 沈素心对段轻言的用心,段家上下都看在眼里。她让段轻言跟了段家姓,便是默认要收他当养子。 关于收养这件事,段老爷对沈素心表现了一贯的宠溺,完全听之任之。 但段轻言最终还是没能成为段家养子,因为段路昇不认他。 五岁那年,段轻言被段路昇锁在幽闭的小阁楼里,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了他,但他一丝叫唤未出,抱了胳膊坐在角落,冷静得不寻常。后来沈素心拎着段路昇来开了门,段轻言人如其名一言不发,只拿冷眼睃了段路昇,便擦着他的胳膊走出。 后来段路昇变本加厉。七岁的时候,段轻言被十岁的段路昇从楼梯上推了下去,虽然没受到大的伤害,但也结结实实缠了一周时间的绷带,段路昇因此被禁足一周。 段路昇有意与他交恶,年幼了三岁的段轻言却处处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似乎在襁褓里已被预示了命格——于狂风暴雨中发着高烧,脸上却是一副平静。 童年的段路昇是不可驯服的,段轻言从楼梯上摔下来后,沈素心只好让李姐带着他暂时住进仆人楼。 阴差阳错间,段轻言从此在仆人楼长住下了,其间沈素心曾多次表示让他搬回主楼,但渐渐长大的段轻言说什么也不肯了,因为他开始明白主仆有别的道理。 虽说那仆人楼里从没人敢看轻他,但从大家的只言片语中,他开始明白弃婴的真正含义。 他感激着沈素心的真心,同时也尽量保持着与段家的距离,因为他认命了。 为了不在仆人堆里显得突兀,他把沈素心给的锦服脱了,穿上与其他男仆无异的短褂,虽说他那张干净俊秀的脸依旧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开始帮着李姐干一些简单的活,李姐手头皆是些轻便的针线活,于是他便帮着缠毛线,穿针线,后来甚至能织一些围巾手套。 骨节分明又纤长的手指在毛线里穿梭着,缠绕着。李姐说这是贵人家的手,命中注定要做贵人的。 他想做些其他的,便去找了陈管家,陈管家吹着胡子直摇头,后来拗不过他,只好安排他去花园扫落叶。 李姐说得对,段轻言的手是贵人家的手,他不过摸了两天扫帚,柔软的手心竟被磨得直掉皮。后来陈管家只好赶紧缴了他的扫帚,打发他去跟门房一块儿看家。 适逢三伏天,段轻言在逼仄的门房里中暑晕厥了。此事惊动了大太太沈素心以后,陈管家痛定思痛,自此无论段轻言如何恳求,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干活了。 段轻言搬出主楼后,便少与段家人碰面了,沈素心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勉强,只是吩咐了陈管家万不能让他干活。 段轻言就这么在段家生存着,以一种微妙的身份,明明是个下人,却被其他下人仰视着。 今年是段轻言住在仆人楼的第十年。三年前,李姐干活时感染破伤风,人很快就没了,段轻言咬着牙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意识到自己从此真正是个孤儿了。 李姐走后,段轻言便独自迥然寄生在段家,别人背地里说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整天从陈管家那边拿书看,真把自己当成段家少爷了。 这话是说在沈素心死后。 三个多月前段君山病逝,出殡当天,一辆黑色别克刹车失灵冲下断崖。车上坐着三个人,段路昇命硬,只伤了条腿,而沈素心跟司机却当场身亡。 段轻言的回忆到这便停住了。他站在淋浴房里,一时分辨不出自己脸上,是喷头洒下来的水还是眼泪。 赤裸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肩上腰上甚至臀部皆是一道道泛红的印记,是被人用力揉捏后留下的。 段轻言冰凉的指尖触碰着皮肤,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有些粗糙又炽热的温度,在几个小时前正狠狠附着在他身上。 段路昇的声音还回荡在他耳边。 “你这是什么眼神?连你也可怜我?全天下都等着看我段家的笑话,如今连你一个下人也敢瞧不起我?” 一开始,段路昇总是粗暴地撕扯掉段轻言的衣服,后来段轻言为了省去缝补的麻烦,只好主动脱去衣物。 他早就是段路昇的人了,从十六岁那年开始。 第04章 段轻言与段路昇的恩怨并不是无解。段轻言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读书,沈素心请了家塾先生在家教他认字,而段路昇则被段家老爷安排着进了教会学校,接受最新潮的西方思想。而后段轻言搬出主楼,加上段路昇出门上学,两人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因此除了童年的小纠葛,长大后的段轻言对段路昇无再多怨尤。 这样的和平一直持续到段轻言十六岁那年。 十九岁的段路昇从教会学校毕业,回了段公馆跟着段君山开始涉足商界。 那天段轻言坐在主楼廊檐下的石凳上看陈管家帮他寻的武侠刊物,看得正专心,余光里冷不丁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 他一抬头,看清了来人模样。 段路昇一身西装挺括,却偏不打领带,叫里头的衬衫领口随意敞着,是不赀之躯里最张扬恣意的一个。 段路昇身材颀长,宽阔的肩膀完美撑起了笔挺的西服外套,垂顺的西裤显得两条长腿更长了些。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段路昇穿西服。 段轻言移开视线,把目光又放到书页上。 还未看几行,段路昇一只手伸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行扳过他的脸。 “见到人不懂叫吗?”段路昇问他。 段轻言被迫仰起头与他对视,看见了段路昇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段路昇的好看是遗传了沈素心的。五官俊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着,显得眼窝更深邃了些,只是这剑眉星目常要带几分戾气,使得段轻言渐渐不欲再看他这脸。 “二少爷。”段轻言息事宁人,开口唤他。 段路昇回来得突然,如果段轻言早知道,便不会在此地看书。 “你在躲我?”段路昇弯下腰贴近他的脸。 “二少爷何出此言?”段轻言有些心虚。段路昇盯着他问道:“你还怨我儿时待你坏?”段轻言不愿与他说这些车轱辘话,便用沉默把话头止住了。 “你知道吗?”段路昇在他耳边说,“你越是躲我,我就越想折磨你。” “二少爷何必与我一个下人过不去。”段轻言轻笑。 段轻言的笑惹恼了段路昇,段路昇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贴着脸咬破了他的下嘴唇。 静谧的廊檐角落,洋房琉璃窗上五彩斑斓的光线投射到他们身上,也让段轻言的脸上变换了许多不同的色彩。 段轻言身体颤抖着,十六岁的他,情感和身体一样单薄,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夺去初吻,木讷地任由段路昇的舌头在他口腔内肆意游走。 唇齿交缠罢,段路昇将他丢下,自顾自走开了。 段轻言的嘴角残留着水渍和咬痕,手里的书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他盯着地面发呆了好一阵,突然恨起了段路昇。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男人跟男人接吻的道理,段路昇一定是在报复他,故意要叫他难堪。 段路昇这次的行径终于让段轻言心里起了波澜,他甚至做了许多关于段路昇的梦,梦里他被段路昇一次次强吻,最后世人却朝他丢石子,骂他臭不要脸的。 段轻言在仆人楼里鲜有朋友,只因大家不敢将他当成普通杂役对待,大家知道他是李姐贴身带大的,受大太太格外关注。 好几次他听丁子和其他男子在窃窃私语些什么,脸上还不时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只是他一走近,他们立刻就收了话锋。 但段轻言还是听见了,这种话题在男人间常要出现。 无非就是些男女之事和床笫之欢。 有经验的就分享,没经验的就猎奇,很多人的性启蒙就是这么来的。 又是一个雨夜,全身湿漉漉的段路昇冲进他的房间,段轻言闻得他满身酒味,便知大事不妙。 他被段路昇结实地压在床上,所有的反抗只是徒劳。他本就发育得晚,身型远比不上健硕的段路昇,而愈剧烈的反抗愈是让他的衣服破得惨烈,于是他放弃了挣扎。 段路昇亲吻着他,啃噬着他,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腰腹和大腿,把他扒光了摸了个遍,手握着他的分身帮他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释放。 段轻言全身不着片缕,段路昇却连袖扣都未解开一颗。而后段路昇趴在床沿看他,单薄的衬衫贴在身上,被水打湿的几绺头发挡住了飘忽的眼眸,段轻言听见他说:“我不喜欢女人,又怎么能娶一个女人?” 段轻言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全身都软了,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他说:“二少爷若是玩够了就回去罢,当心受了风寒。” 段路昇未受风寒,段轻言却染上了。那天段路昇湿透冰凉的衣服布料贴着他赤裸的肌肤,让他烧了两天,迷迷糊糊间,他看见陈管家领着段路昇进了他的房间。 阖上眼前,他听见段路昇对陈管家说:“大太太不放心他,今晚你就安排他住回主楼。” 第05章 于是段轻言就这么被陈管家差人背进了主楼,一路颠簸着模糊了意识,半梦半醒间不断想着段路昇那句“不喜欢女人”。 他被送到了离段路昇房间最近的一间,两个房间只离了个拐角。 段轻言退烧后,沈素心前后来过几次,并差了个人照顾他。 这是段轻言第一次见到娟儿。娟儿与他同龄,绑着两根麻花辫,五官平平却很耐看。 娟儿十五岁进的段公馆,前后不过两年。给有钱人当丫鬟是穷人家女儿最好的去处。 娟儿把冰凉的毛巾搁在段轻言还有些发热的额头上,小心翼翼问:“你可是段家养子?” 段轻言摇了头后,娟儿小声嘀咕:“那大太太对你可太好了。” 段轻言闭了眼休息,娟儿又说:“二少爷也很关心你,你睡着的时候,他来看了好几次。” 段轻言心想,他变成这样,可全拜段路昇所赐。 “听说国际饭店的季老爷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咱家二少爷,最近府里为这事都忙着呢。” 娟儿说完就端着盆换水去了,段轻言把眼睛睁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轻言病好的那天,躺在房间里听见楼下一片嘈杂,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好不热闹。 他知道准是公馆里又办了舞会,很快他就听到楼下有轻扬的乐声传来。 段老爷时常举办宴会,请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家里来。 段轻言小时候见过段君山跟沈素心跳舞,两人彼此勾着腰搭着肩,在舞池中间旋转着。 那时候,他就和段路昇在一旁喝汽水,一种透明的冒着泡的饮料。 他在袅袅旋律中放松了身体,快睡着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段轻言还没反应过来,段路昇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你身体怎么样了?”段路昇问他。 “好了。”段轻言不知道他要使什么花招,只好先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的段路昇依旧西装革履,甚至连里头的衬衫扣子都整齐地扣上了。 段路昇贴近段轻言,搂过他的腰将他从床上带下来。 段轻言跌跌撞撞被带下床,光着脚踩在地上,所幸是木质地板,不至于太凉。 段路昇高他大半头,段轻言需得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陪我跳支舞。” 段路昇不由分说就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一楼的音乐声清晰地传来,段轻言被扶着腰带着晃动起了身体,他穿得单薄,只一件轻飘飘的中衣,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 似乎是不想弄出大的声响,段轻言看见段路昇将脚下的皮鞋蹬了,跟他一起光了脚。 “为什么是我?”段轻言开口问。 “我对楼下的季小姐不感兴趣,又实在想跳舞。”段路昇回答。 隔着薄的布料,段路昇掌心的温度输送到段轻言腰间,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你怕我?”段路昇勾唇看他。 “不怕。”段轻言避开他的视线。 音乐到了激昂的节奏点,段路昇的脚步也快了起来。段轻言有些跟不上,方寸渐乱,最后竟一脚踩上段路昇。 “抱歉。”段轻言低了脑袋说。 “你没有别的想问我了?”段路昇抓着他的手令他转了一圈。 段轻言转了一圈后被抱进怀里,惊慌中,他说:“男人跟男人…” “男人跟男人怎么了?”段路昇推了他让他又转了一圈出去。 段轻言及时恢复理智,把嘴闭上了。 段路昇拽着他的手把他转回来抱在怀里,这次抱住了,就迟迟没有放开。 段路昇从后抱着他,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身体还在摇晃着,要他也跟着自己晃动。 音乐渐缓,段轻言却平静不下来。 段路昇在他耳边轻轻说:“男人跟男人,什么都能做。” 第06章 真是失了智。段轻言心里有个声音说。 他尝试挣脱段路昇的双臂,不料只让这层束缚更紧缩了些。 段路昇从后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段轻言头一偏,脸颊轻易就能碰上段路昇的唇,于是他再也不敢动弹了。 “二少爷…”段轻言抑制着情绪,说,“您快下楼罢,留心老爷太太等急了。” 段路昇直起身,将段轻言转回面对自己。 段轻言把脑袋低着,执意不去看段路昇,前些日子段路昇对他做的那些事仍让他心绪紊乱着。 什么叫男人跟男人,什么都能做。他从来没听说过男人跟男人,能像男人跟女人一般,又是亲吻又是拥抱,甚至还打手铳。 接着段轻言不知又想到哪去,耳根子红了一片。 他不知段路昇在教会学校里都接受了何种开放思想,但他确实从来没在书上看到过这些。 突然,段轻言脸侧一凉,段路昇的手指已摩挲上他的耳垂。 “舞会结束后,你来我房间。” 段轻言听出了段路昇命令的口吻,就如吩咐一个下人跑腿一般,是不容拒绝的。 “若我拒绝呢?” 段轻言说完抬起头,却看见段路昇眯起的眼里,有吃定了他的轻蔑。 段路昇的自负不是没道理的,段轻言看在沈素心面子上,也不会忤逆他。 那天晚上,段路昇不仅把他脱了,把自己也脱了个精光。两人躺在床上坦诚相见,在一片檀香氤氲间,段轻言心跳得剧烈,他的指甲划破了段路昇的胸膛,但还是没阻挡他进入自己。 段路昇做了长时间的扩张按摩,但段轻言还是痛得直挠他,痛着,又要克制声音,生怕让旁的人听见。 段轻言被掐了腰窝动弹不得,楚楚翕动的穴口暴露着,很快就被棍棒一样的坚硬物抵住了。 粗硕的巨物挤进甬道,他一瞬间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了。 随后,几乎是失去了意识,他任由段路昇抱着自己抽动,床板也咯吱咯吱晃动着——这声音几乎要叫段轻言羞耻得清醒过来。 不争气的是,穴口的肌肉竟随着这节奏渐渐放松起来,开始容纳了这庞大的异物。 两权相害取其轻,段轻言攀着段路昇的肩头,难为情地说:“轻…轻点儿。” 段路昇减缓了动作,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他翻了一圈,把他架在自己身上。 段轻言的手放哪儿也不是,最后只好垂在身子两侧,但段路昇突然发力,如打桩机一般冲刺起来,段轻言瞬间失去了平衡,腰肢如水蛇一般摇晃着,接着很快整个人落在段路昇身上,脸贴着他结实的胸肌,手摸上那紧致的腰腹,被撞击得整个人不断前后耸动着,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 星星点点的疼痛很快褪去,很快便是一阵又一阵的酥麻传来,从大腿根部蔓延到全身每个角落,然后从他的嘴角溢出。 段轻言只轻轻叫唤了一声,却令段路昇亢奋至了极点,他翻身将段轻言压在身下,低头含住他的唇,不断输出自己的津液,要他一阵一阵全咽含下去。 段轻言被吻得快要窒息,偏过头不愿再与他亲,但段路昇偏不放过他,抽出只手扳住他的下颌,要他躲也躲不掉。 段路昇摆弄爽了,才终于愿意射了出来,一股又一股淋在段轻言的肠道里,让他身体抽搐了好一阵。 第07章 段轻言干净白皙的臀部早已一片泥泞,此刻正汩汩往外淌着浓浊的液体。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手指无意识抓紧了枕巾,光滑而又细窄的腰时不时颤着,似是还不能接纳自己这般被蹂躏的事实。 他没想到男子还能如此与男子结合,就通过这污秽之径。 段路昇掐着他的后脖颈让他仰直了脑袋,然后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段路昇咬着他的皮肤用力吮吸着,生生留下一片殷红的痕迹。 段轻言已被操弄得软了身子,此刻更无再多力气反抗,只好从了段路昇,由着他把自己翻来覆去亲吻着舔舐着。 段轻言的腿才合上不久,身子里还残存着大量段路昇的精液,很快段路昇又扶着阴茎插了进来,挤得精液滋滋往外流。 这次有了精液润滑,插入的不适感锐减,随着段路昇沉腰一挺,撞上他的最敏感点,段轻言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绵长的呻吟。 段路昇将段轻言一条腿高高抬起,好方便自己深深进入。 肉体的碰撞声,床板的摇晃声,还有两人的喘息声,皆飘荡在天花板上。 段轻言不想去看段路昇,于是便看了天花板,但却得到另一种羞耻。 这一夜,段路昇没怎么让他休息,段轻言刚眯了一会儿,就被勾着搂着抱着架着颠着,被用了各种方式摆弄。 最后段轻言小腹实在涨得厉害,眼角也因体力不足泛着红,他意识到自己噙了泪,便忙偏开脑袋,但还是被段路昇逮个正着。 段路昇扳回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哭了?” 段轻言不愿服软,眨了眨眼珠子把沁出来的泪又收了回去。 很快,他看见段路昇笑了一下,笑里是轻佻,也是不屑。 “你也有今天。”段路昇拍了拍段轻言的脸,“小哑巴。” 小哑巴是童年时期段路昇给他起的外号。 “你不会哭不会笑,我以为你连话都不会说。”那时候的段路昇这么对他说。 段轻言裸着的时间太长了,没被操弄的时候,冷空气一下就进了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伸手想把滑到床沿的被子拉过来,段路昇似是意识到他的举动,于是将他拉向自己。 段轻言的脑袋搁上段路昇胸口,一下就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赤裸的肌肤贴在一起,段轻言身体的温度一下就升了上去,柔软的肌肤抵上段路昇紧实的肌肉,平坦的小腹因装了太多精液已有些微微鼓起,段路昇抱着他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将那根炽热的火棒顶着他的肚皮,仿佛随时要穿刺进去。 段轻言终于挨不住眼皮子打架,他说:“让我睡一会儿罢。” 段路昇似是没听见,一只手还在揉捏着段轻言的臀瓣,他揉着捏着,时不时还伸出两只手指头,滑向那不断溢出精液的穴口里去。 “求你了。”段轻言气若游丝地憋出几个字。 听闻段轻言的恳求,段路昇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准了他睡觉。 段轻言很快沉沉睡去,累得一夜无梦。 第08章 这几乎是段轻言经历过最短暂的一夜,他睡下后不过两个时辰,天光便挤进窗缝里来,落在他眼皮上,然后他就自然醒了。 段轻言醒后,身体各个关节都像被拆卸重组了一般,一阵又一阵酸痛持续不断袭来,让他躺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大腿内侧淤青了一片,是被撞击一夜的成果,而直接受力的后庭,更是有着撕裂的痛。段轻言咬着牙,偏头看见了段路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安静地睡在他身边,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见了段路昇那一身体面的真丝睡袍,段轻言掀开被子,意识到自己还是裸着的,便莫名有些委屈。他的衣服早在昨夜就被段路昇撕坏,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段轻言掀了一角被子,段路昇很快也醒了,睁眼就看见段轻言的手正在被窝里摸寻着些什么。 “找这个?” 段轻言闻声回头,却见段路昇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正靠在床头盯着他。 段路昇手里抓着的正是段轻言刚一直在寻的衬裤。被子底下的他,连生殖器都赤裸裸暴露着,只要段路昇一掀开被子就能戏谑他。 “还我。”他用了冷的语气说,哪怕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行。”段路昇很干脆地把衬裤丢在床上,他的面前。 段轻言一愣,但很快就伸手把衬裤抓回来,只是还没来得及穿上,段路昇已快他一步下了床,从床的那头绕到他身边,在他刚抬腿准备把衬裤穿上时,俯身一把将他抱起,左手滑过他的肩胛骨,右手从他弯着的膝盖下伸进,两条胳膊往上一提,就将他悬空锁在了自己怀里。 段轻言倏地睁大了眼,一时不知段路昇又要拿他如何,只觉腰背和腿都被勒得有些吃痛。 “小哑巴,多吃点,硌得我手疼。”段路昇低头看他。 段轻言赤条条被抱起,猛烈感觉有一阵暖流,从他的穴口淌出,正顺着他弓着的脊背往后流,然后很快往下滴,吧嗒一声落在木地板上,在安静的房间里竟显得刺耳。 昨晚段轻言累得昏睡过去后,段路昇便由着他睡,等他醒了,才把他丢进浴缸里。 温热的水浸过他的身子,段轻言滑到浴缸最底部,水位瞬间上升漫过他的头顶,他将背部贴上缸壁,在水里闭了气。 他憋着气的时候,似乎感觉一切都静止了,身上的污秽被洗了净,那些在房间里喧嚣了一夜的羞耻、两人交合时难言的声响,终于在他脑子里安静下来。 紧接着,一双臂膀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段轻言大喘着气,浑身湿漉漉的,看见段路昇身上的睡袍也被水花溅得湿漉漉的,段路昇红着眼对他吼:“你他妈想死也别死在我房间。” 段轻言喘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是不是憋气憋久了,他反应也迟了半拍,直到段路昇扇了他一巴掌,他才在疼痛中重新清醒过来。 段路昇说的没错,他刚是有了寻死的念头。 第09章 段轻言把自己收拾干净的时候,段路昇也差人送了干净的衣服过来——与段轻言平日里穿的下人服饰无异。 衣服就放在段路昇床上,段轻言光着身子把衣服一件件穿上时,段路昇就坐在旁边的鹅绒沙发上,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盯着他看。 段轻言被领子遮住的脖颈、藏在布料里的皮肤、胸上、腰上、胯下,到处是情爱留下的痕迹,在段路昇眼里美得像幅画。 把最后一颗扣子扣上后,段轻言抚平了领口的褶皱,段路昇剪了雪茄头后也站了起来。 段路昇走近他,却什么话也没说。“二少爷…”段轻言主动开口,“轻言先回去了。” “脸还疼吗?”段路昇问。 “平白给少爷添了麻烦,少爷教训得是。”段轻言回答。 段路昇低头想亲他,却被他躲过。 “多少女人想爬上我的床…”段路昇逼近他。 “少爷,我是男人。”段轻言往后退了一步。 “你跟了我,我便日日待你好。” 段轻言再想退时,却被抓了肩膀一把扯过去,段路昇的唇粗暴地在他唇上碾着,分开时,两人的嘴角都带着晶莹剔透的银丝。 “我从小就恨你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段路昇恶狠狠瞪他。 段轻言拿手背抹了嘴唇,又听段路昇说:“死生是你的自由,只是别给人落了话柄,成了段家待你无情,大太太待你无情。” 段轻言听闻最后一句,惊得心里一阵发怵,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命门,却一早被段路昇扼住了。 这次段路昇再亲他,他就没反抗了,轻易被撬开牙关,被段路昇搂着吻了许久。 “这才听话。”段路昇亲了下他的嘴角,然后松开他。 前一夜的折腾让段轻言全身乏力,他回了隔壁房间,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娟儿敲了门进来,将餐盘放在茶几上,边摆放餐具边说:“你可真能睡,二少爷出门前嘱我不要扰你,谁知你当真把午餐都睡过去了。” 段轻言走到茶几旁,看见除了日常的饭菜,还多了一瓶牛乳,一罐鱼肝油。 “二少爷给的。”段轻言还没问,娟儿就先说了,“你跟二少爷感情肯定很好吧,听说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 段家的仆役换过一批又一批,除了陈管家和几个年纪较大的,其他人皆对段轻言的身份一知半解。 “我哪配得上少爷。”段轻言盯着鱼肝油说,“我不过是段家捡来的下人。” 娟儿碰了壁,怏怏把话收回去,端了空餐盘就往外走。 段轻言现在住的房间,从窗户往外看是段家的花园,能看到来来往往进公馆的车辆。 天暗了以后,段轻言不去开灯,只站在窗口,就着月光,将一半的身子隐入黑暗。 这天晚上,他看见段路昇乘坐的车辆开回主楼门前,段路昇从左首下车,车右首同步下来一个女人,盘着漂亮的发髻,流水般紧致的旗袍贴在身上。 段轻言什么都没说,转身把茶几上的牛奶丢进垃圾桶。 第10章 段轻言大病初愈,又被折腾了一夜,竟又病了,第二天娟儿过来的时候,他额头烫得如日光下的鹅软石一般,直让娟儿拍着胸口叫亲娘。 后来娟儿亲娘没叫来,倒把沈素心叫来了。 沈素心找了同仁堂的大夫给段轻言看病,为了散热,大夫把他衣服领口打开了。 段轻言强睁开眼皮,见沈素心和大夫二人在他床头面面相觑,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大夫很快恢复过来,扒开他的领口将冰凉的湿毛巾往他胸口一按,就起了身和沈素心到一旁说话去了。 段轻言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毛巾,猛地反应过来,那湿毛巾底下,皆是密密麻麻的,段路昇留下的吻痕。 大夫再度过来检查段轻言的身体,看了看他的舌苔和眼底,然后抬了抬他的胳膊,最后写了一张药方交给沈素心。 段轻言自小身子骨弱,容易生病,吃中药已经吃习惯了,无所谓多这一次,只是这次他做贼心虚,当着沈素心的面已经难堪得快死过去。 大夫走后,房间里只留了他和沈素心。 出乎段轻言意料的是,沈素心只与他说些好生照料身体的话,并不追问他身上痕迹的由来。 沈素心快走的时候,段轻言看她已经走到门口,却又突然折返。沈素心回到床边握着他的手说:“到底是哪家的女孩子,言儿愿意说吗?” 段轻言半天说不出,沈素心又叹了口气:“不过不管是哪家的女孩子,沈姨也不建议你们这么早就…” “沈姨,我没有…”段轻言脸色有些苍白。 “谈谈朋友可以,发生关系的话还是要注意一些保护措施。”沈素心直言不讳,但拉着段轻言的手依旧暖着。 段轻言点点头,不再辩解。 沈素心自顾自说:“一转眼言儿都十六岁了…” 她摸着段轻言的手背,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沈姨跟你说实话不怕你多想,言儿你长相清秀漂亮,所以我一直将你当了女孩子看,老是有种你要嫁路昇的错觉,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你是男儿身。” 沈素心说完将段轻言胸口的毛巾翻了个面,说:“老爷有意与国际饭店的季老板联姻,虽说那季家的小姐确实优秀,可惜路昇没看上她…” 段轻言太阳穴跳动了几下,他垂下眸,心里无端乱成一团。 “要我说,我的儿子,就应该让他自由恋爱,他想娶谁娶谁,想不娶谁就不娶谁。我就不信了,段家没了季家这层关系,还吃不上口饭了。” 段轻言脑袋放了空,他在想着垃圾桶里那瓶牛奶。 自鸣钟走到十二点时,段轻言的房门被打开了。 段轻言刚退了烧,又吃过药,眼皮子沉得很,隐约感觉有人坐在他床沿,但在朦胧黑暗中又看不清是谁。 “沈姨吗?”段轻言轻声问。 那人没回话,段轻言迷迷糊糊说着胡话:“沈姨,我真没喜欢的人…” 他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醒来时,段轻言已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第11章 段轻言住在主楼的时候,段路昇常是三更半夜来寻他,生生扰了他的清梦,只为行那颠鸾倒凤之事。 段轻言被训诫着学会了许多羞恶之事。 薄薄的唇瓣被段路昇的胯下之物强行打开,艰难地吞吐抚慰着每一条贲张的血脉。 然后坐在段路昇身上,被迫掰着自己的臀瓣,吸进那灼热又坚挺的巨物。 被疯狂颠着,搅着,折腾得死去活来。 而这一切最令他不齿的,是自己的身体总是很诚实地给出反应。他总是被操得汁水横流,淋湿了床单,又或者常常被玩弄得射了段路昇一手。 “把我哄开心了,你也算报了段家的恩。” 段路昇总是最清楚他的软肋。 段轻言被拨弄得眼角的泪痣有些微微发红,在白皙的脸上十足抢眼。段路昇的指腹摁上那粒痣,意乱情迷间喃喃道:“言儿,你真美。” 段轻言一愣,除了沈素心,从来没有人这么唤他。 走神不过数秒,段路昇便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段路昇不允许他在床上分心。 段轻言白天总是一副倦容,也引起了沈素心的注意。 沈素心探娟儿的口风,娟儿说:“他每天不是在房间看书就是喝药,有时喝完药到花园走走又回来了。” “他平常静得很,也不跟人说话,不瞒您说,我一开始还将他当了哑巴呢。” 沈素心问:“都看些什么书?” “最近好像在看什么…海上花…” “海上花列传?” “对对,就是这本。” “虽说此书并无厚非之处,但总归是本禁书,所以府上从未藏有…”沈素心想了想又问,“谁给他寻的?” “据说是二少爷给的。”娟儿弱弱说,“我以为太太您知道…” 娟儿又说:“段公子病了以后,二少爷常常过来探望他。” 沈素心心想段路昇不过出门读了几年书,回来竟与段轻言如亲兄弟一般了,实乃幸事。 经沈素心这次一问,娟儿从此相信段轻言是段家养子这件事了。 段轻言喜欢清静,平日里除了吃饭时间,娟儿极少去扰他,所以她也不甚了解段轻言的作息。 至于沈素心说他倦容,娟儿倒是觉得他一向都这么憔悴的。 “红颜薄命诶——”娟儿想起他那张脸,感叹道。 这夜行房事时,段轻言捂了胸口轻咳一声后,便发现段路昇的动作轻了许多。 段路昇将阴茎拔出,改放在他两腿间磨蹭。段轻言腿软夹不住,段路昇也不勉强,最后只抱着他躺了一会就披衣离去。 第二天段轻言的床头被放了几罐西洋保健品。 “我之前差人送的鱼肝油可吃了?”段路昇上次这么问他。 段轻言怕段路昇问娟儿的不是,于是便先敷衍了他,等段路昇走后才将柜子深处的鱼肝油拿了出来吃。 “吃了怎么没见长个?”段路昇话里明显是不信他的。 段轻言说不上来为什么,便不说了。 “你骗人也不会骗,我送你鱼肝油不过半月,长个哪有这么快。”段路昇嗤笑,“看把你吓的。” 有时候段路昇晚上过来,并不欲动他,只是抱着他,与他合衣而眠。通常是段轻言半夜醒来,发现段路昇已经走了。 段路昇也有不来的时候,段轻言睡眠浅,半夜偶尔听见隔壁房间门关的声音,知道段路昇又应酬忙碌到深夜。 段轻言这次回主楼,一住便是大半年。在十六岁这年,他长高了不少,身上也多了些肉,两个臀瓣被操弄时竟开始能晃得起来。只是脸依旧清瘦着,腰窝依旧深陷,仿佛这增了的几斤肉全跑屁股上去了。 第二年一开春,他就搬回了仆人楼,搬回仆人楼的那天,便听说段路昇在主楼发了脾气,把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一地。 谁也说不清二少爷为何心情不好,有人说,准是生意上的事。 段轻言不说话,专心看着手里那本《海上花列传》。 第12章 段轻言是自己主动从主楼搬出来的,他身体已恢复了八九成,便不愿再多麻烦沈素心。 段轻言白天走的时候,段路昇不在公馆,他也没想着打招呼,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回了仆人楼。 他回仆人楼的第一晚,楼里不少人听到半夜有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除了段家的男人,没人能穿皮鞋,这种据说是剥了名贵动物的皮来做的鞋,打了蜡以后闪着的都是大洋的光亮。 二少爷跟段轻言感情可真好啊,大家在心里想,不愧从小一起长大。 段轻言一开门,就被段路昇掐着肩按在墙上。 “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跑?” 段路昇眼神阴鸷,带得整间屋子的气压也低了起来。 “说话。”段路昇的手往上走,捏住段轻言的下颌,想把他的嘴打开。 “疼。”段轻言有气无力吐出一个字。 段路昇拉了段轻言的胳膊把他往怀里带,段轻言并不挣扎,但段路昇却使了劲,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你若是恨,我便让你恨着。”段路昇咬牙切齿说。 他只是一个段家的下人,段路昇要他,他又怎么跑得掉,他又怎么敢恨。 段路昇伸手要去扯段轻言衣服,段轻言抬手挡住他,说:“别弄破了。” 段路昇一愣,看着段轻言自己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了,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上面还留着几天前的浅浅的吻痕。 一丝不悦爬上段路昇心头,说不清为何不悦,段轻言如今这般听话,他理应更满意才对。 段路昇并不亲他,而是勾住他的腰将他打横抱起,走向那床的方向。 段轻言房间的床很小,段路昇躺在上面时腿都有些伸不直,他把段轻言扒了放在自己上面,曲着的腿撑着段轻言的腰,臀部耸动发力着,直刺激着他的小穴。 仆人楼里隔音不好,段轻言咬着唇不敢叫唤,段路昇却偏狠了心要叫他难堪,下身如打桩机一般抽插着,手上也不闲着,圈着段轻言的阴茎来回撸动,直教他腹背受敌,哪也跑不掉。 段轻言突然俯身靠近段路昇,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说:“我恨你。” 段轻言的身体有些热起来,带得他的脸发了红,眼角也红了,但说的话依旧冷冰冰着。 段路昇方才心中的不悦一扫而空,听了段轻言这句“我恨你”,他的嘴角甚至不露声色地扬起了。 段路昇翻身将段轻言压在身下,扳着他的下巴含住他的唇。 段轻言被吻得晕头转向,唇齿交缠间,是一次又一次唾液的交换。 段路昇的分身还在他体内,段轻言的腿被掰得大开,为了容下硕大的异物,穴口艰难扩张着。 一开始做,段轻言每次都会疼得快晕过去,后来身体渐渐适应后,已经能最大限度享受着快感,前提是段路昇允了他。 若是段路昇不允,便会惩罚般全根没入,再与他在床上翻腾几个来回,似乎只为了让巨物搅动弄疼他,又不抽动给予他快感。 段路昇走后,段轻言常常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段路昇一开始来得频繁,三天两头便来折腾他,后来变成了一周一次,再后来,段路昇整整一个月没来过了。 有时段轻言在仆人楼前的梧桐树下看书,能看见段路昇的车经过,车里的段路昇摇下窗户,与他对视,段轻言低了头,不去看他。 段路昇没来的那个月,车子经过时,段轻言终于抬起头来去看段路昇,但段路昇的车窗却不开了。 段路昇收敛了思绪,才发现手里的书封被自己捏皱了。 段路昇没来找他的这个月里,段公馆突然热闹起来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着。白天仆人楼里常只剩下他一人。 段轻言知道是因为月底要迎来段路昇的二十岁生辰。 有一天,他看见陈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进了主楼旁边另一栋略小一些的偏楼,而那偏楼门前,停了一辆他从未在段家看见过的崭新的轿车。 段轻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次二少爷庆生,大少爷也回来了。 第13章 段轻言对大少爷的印象是长大后才有的。 段家有两个少爷,大少爷的存在感弱到,若不是段路昇被叫做二少爷,所有人都一度以为段家只有一个孩子。 三十年前,段君山和沈素心结为夫妻,婚后两人迟迟没有孩子,于是段君山在征得沈素心同意后,又纳了二房。 二太太陶玉来头不小,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上海滩坤伶,当年在段家开设的戏院里挂的是头牌,一颦一笑间皆是万种风情。 陶玉肚子争气,一过门就给段家生了个男娃,直让段君山喜笑颜开。但造化弄人的是,大少爷出生没多久,大太太沈素心也怀上了,给段家生了第二个孩子。 段君山和沈素心结婚十年都没孩子,谁都以为沈素心生不出来了,甚至包括沈素心自己。 段君山当年凭借一块大洋混迹上海滩时,靠的是沈素心娘家的帮扶,沈家对他的照顾让他一直都把沈素心放在段家最重要的位置。 因此,段公馆上下都知道,大少爷段誉阳虽贵为长子,但总归是个庶出,而年幼其两岁的段路昇才是正房嫡出,最得段老爷重视。 段路昇出生后,陶玉便抱着段誉阳从主楼搬了出去,从此在一旁的偏楼住下了,一住便是二十年。 段誉阳在偏楼长到七岁便被送到国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在外读书,鲜少回来,有时春节回来一趟,有时连春节也不回来。 段誉阳出国时,段轻言才两岁,连段路昇都还认不得,往后段誉阳偶尔回来几趟,段轻言也只是远远看了几眼,从来没有近距离打过交道,因此段誉阳在他脑海里的印象是十足模糊的。 陶玉嫁入段家后,演艺事业也就此中断了,每天沉迷在太太圈的交际里,有时也会拉了沈素心一起打牌。 陶玉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哪怕是没有外人在场的家宴,也会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甲,合身的旗袍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走起路来屁股总能左右摇得很对称。 陶玉对段轻言的称呼是自由散漫的,有时叫他“囡囡”,有时直接叫“女娃娃”,每次她这么叫时,总能逗得沈素心笑好一阵。 有时段轻言坐在花园角落的石凳上看书,陶玉经过时就会拍他一下,说:“哎哟喂,女娃娃看的什么哦?” 段轻言把封面展示给她看,她又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我没文化看不懂的哩。” 段轻言知道她在寻他开心,他常听见偏楼的后院里有悠长清亮的唱腔传出,戏唱得好的人文化水平也差不到哪去。 陶玉是极标准的江南美女长相,瓜子脸柳叶眉,既妖艳魅惑,又不失出水芙蓉的清净。 段轻言儿时碰见陶玉,她是这般的长相,十几年后,除了眼角多了一丝皱纹,竟一点没变化。 段家因生意场上多与洋人打交道,生活习性已渐趋西化,但段老爷对中国传统的二十岁成年礼仍很重视,段路昇二十岁生辰这日,进段家的车辆络绎不绝,上海各大名门望族,高官显爵,帮派军阀齐聚一堂,主楼里跳舞的都是端坐在青云里的大人物。 即使是最忙的时候,也没人敢指派段轻言打下手,宴会开始前,沈素心给段轻言端了个小蛋糕,段轻言不喜人群,捧着碟子走到后花园角落里。 现在主楼里的晚宴才刚开始,晚宴结束还有舞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到这后花园来。 段轻言总结以往的经验后,拣了个角落里的藤椅坐下,吃起了沈素心给的蛋糕。 段轻言喜甜,尤其是同芳斋的甜点。因段轻言是捡来的,便无从得知他的准确生辰,于是沈素心便把自己捡到他的那日定作他的生日。每到他的“生日”,沈素心都会差人送他糕点,就从那最为上乘的同芳斋里选购。 后来甚至是段路昇的生日,也要让他一饱口福。 段轻言肚量小,吃得又慢,半个时辰过去也只食用了半个拳头大小的分量。甜食最易令人犯困,段轻言嘴里还含着奶油,眼皮子却耷拉下来了。 “哟,这是哪家的小野猫在这偷吃?”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立刻就驱逐了他的倦意。 段轻言抬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人的脸是中式的端正,头发却用发油梳得光溜溜,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笔挺的深色呢子西装配雪白的衬衫,领带也打得像模像样,西裤的长度刚好盖住那双乌黑锃亮的皮鞋。 在这泛着光的镜片底下,是一双浓眉大眼。 段轻言不曾与此人有过接触,但其五官与陶玉惊人地相似,几乎让段轻言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大少爷。”段轻言放下叉子起身。 那人看了他一眼,说:“寻常下人可不能到这后花园来吃蛋糕。” “我这就走。”段轻言低头收拾蛋糕残骸。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誉阳上前一步细瞧了他的脸,“我的意思是你不寻常。” 段轻言一愣,听得段誉阳又说:“你穿着段家的仆人服,却无需做那端茶奉水之事…” 段誉阳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蛋糕,接着说:“还能吃这名贵的同芳斋糕点…” 段轻言还来不及解释,段誉阳已脱口而出:“你是女娃娃?” 听得此话,段轻言怔住了。段誉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女娃娃,真是你,我听我妈提过你。” 段轻言艰难点点头,段誉阳的手已顺着他的胳膊往下走,捏住他的手心,说:“女娃娃,你果真漂亮。” 段轻言想挣脱,又碍于身份,只好放低了声音说:“大少爷,今天是二少爷生日,您还是先去忙宴会的事罢。” 段誉阳抓着段轻言的手不放,不知在想些什么,经段轻言提醒才回过神来,忙松了手,说:“你看我这一见你就昏了头。” “可是这孩子犯了错?” 段誉阳身后忽有低沉的声音传来,段轻言一偏头,看见了段路昇,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眼神却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二弟。”段誉阳回身唤了一声,摸出口袋的手帕揩了下额头,“无事,说些闲话罢了,我先进去了。” 段誉阳经过段路昇时,段路昇伸手拦住他,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说的什么闲话?” 段誉阳一怔,半天回不上话,段路昇随后一笑,把手收了,说:“大哥,我说笑的。” 段誉阳走后,段路昇朝着段轻言一步步走来,直至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光,段轻言抬头,看见黯淡的月光落满段路昇的肩头。 段路昇把脸凑近,段轻言不及躲避,被捏着下巴亲在嘴角。 “甜的。”段路昇咂摸道。 “刚吃了蛋糕。”段轻言轻声说,“二少爷也快回去罢,今天你是主角,别让大家等急了。” “没别的想对我说了?”段路昇摸着下巴看他。 段轻言想了想,说:“生日快乐。” “礼物呢?”段路昇得寸进尺。 段轻言一下语塞,他没想过段路昇会问他要礼物,毕竟他所有的家当都是段家的。 他全身上下,连人在内,皆属于段家,没有段家,他什么都不是。 段轻言抠着指甲说不出话,嘴唇只是微微发颤着。 段路昇倾着身子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礼物。” 第14章 宴会持续到子时,段轻言在大堂靠近后花园的落地窗边扫落花,余光瞟向大堂内,看见沈素心端庄素雅,一身杏黄旗袍,脸上只淡淡地施了一点脂粉,颧骨两侧的雀斑仍若隐若现,但气质却是超脱的,端着酒杯走在人群中时,颇有主母风范。而她身后的陶玉,身上正穿了一件印度红的旗袍,脖子上绕了法国细绒墨绿围巾,极细的腰身和袖子,又是高跟鞋,走起路来屁股两边扭。 两人气质不一,走在一起时倒也成了一道风景,只是沈素心受关注是因这地位与气场,而陶玉则沾了几分扮相的光。 接着他就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段路昇,身边是几个腰细腿长的旗袍美人。 接近散席时间,人群陆陆续续从正门离开,其中一个坦背露胸的女人在离开前拿脸颊贴了贴段路昇的脸。 一阵风吹过,段轻言低下头,见刚被他打扫干净的地面又落满一地的蔷薇。 这些落花本轮不着他来清扫,但段轻言总能想到办法使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像个无用的闲人。 “风这么大,你再怎么扫也没用。” 段轻言闻声抬头,看见段誉阳端着个高脚杯,倚在落地窗边看他。 “不扫,就更多了。”段轻言把碎花堆积在一起,然后一齐扫进了簸箕里。 “你知道问题在哪吗?”段誉阳问他。 段轻言见他指了指自己身后,回头一看,眼前是一道隔绝开主楼与后花园的镂空铁网,蔷薇的枝条就顺着那铁网越长越长,直至透过铁网的缝隙伸进主楼来。 “本来那铁网是起保护隔绝作用的,但不知怎么底,这花竟沿着藩篱越长越起劲,好生奇怪!”段誉阳说,“好像是越不被允许的禁忌,越是让人有想逾越的冲动。” 段轻言手心微微发热,耳后也冒出些许汗来,他轻轻说:“大少爷说得是。” “枝条长进来,落花就扫不尽了。” “依您看,要如何处置这花?” 段誉阳并不急着给出回答,悠悠然呷了一口洋酒,半晌才说:“得剪了罢!” 这一夜,仆人们忙碌了一天,到了深夜,已都昏睡过去,段公馆上下陷入一片沉寂。 唯有段轻言房间是空荡荡的,段路昇散席后去了他房间,将他哄骗出仆人楼。 段轻言又被带回方才他吃蛋糕的那个花园角落,人去楼空,浮华散去,整个后花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雾气中。 他被拉到一旁的香樟树下,背抵上了粗壮的树干,纤瘦的腰被掐着往上提,带得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不要在这,他在心里说,却忽觉臀部一凉,外裤带着衬裤已被褪至脚踝。 看着段路昇解开皮带,意识到他似乎不预备做任何前戏,段轻言才突然慌了起来。 段轻言想去拉自己裤子,却猛被拽着胳膊翻过身去,额头撞上粗糙的树干,疼得他眼泪直打转。 段路昇粗硬坚挺的分身弹到他屁股上时,段轻言颤着声音,说:“二少爷,你喝多了。” “你们今天都聊了些什么?”段路昇掐着段轻言的后脖颈问他。 段轻言被掐得直仰着脖子,说话也有些不顺畅:“他说,他听说过我。” “那是自然,你这么美,全公馆谁不认识你。”段路昇靠近他的脸颊,似闻又似亲。 段轻言想起今晚那位美丽的小姐也是这么贴着段路昇的脸。 段路昇确是喝多了,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醉意,那阴茎也只在段轻言腿缝间摩擦,却不进入。 段轻言光着屁股,一阵寒意上了身,让他直犯哆嗦。 “今后不许你见他。”段路昇突然冷了语气。 段轻言想起那长进铁网的藤蔓,心绪无端紊乱起来,好容易把心思稳住了,才缓缓开口:“大少爷可是做错了什么?” “他胆敢摸你——”段路昇的手伸进段轻言的衣服里,用力揉搓着他的小腹,再顺着腹部往下按压,直至把住他的分身。 段轻言那羞耻的微微抬头的阴茎被段路昇抓在手里把玩,而自己的后穴也被巨大的柱头顶住,那巨柱似乎随时都要猛冲进来,将他薄薄的小腹贯穿。 “若他不姓段…”段路昇咬着他的耳朵说,“他就留不住那只手。” 段轻言忽的冷笑一声,段路昇勾回他的脖子,他被拖拽着后倒在身后人怀中,段路昇问他:“你笑什么?” 段轻言不说话,只是低声发笑,笑声冷冽得比月光更甚。 段路昇一把推开他,段轻言的肩磕在树上,枝叶颤得窣窣直响。 剧烈的疼痛将他眼泪逼了出来,两行清泪在脸上肆无忌惮流着,段路昇却已将裤子重新整理好,并扣回了皮带,连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自顾自地走了,将他一人留在死寂的花园里。 段轻言控制不住生理上的眼泪,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了,他克制着将裤子拉起,绑好裤绳,自我欺骗着还留有一点体面能像个人。 段路昇第二天酒醒后,去到仆人楼找段轻言,但段轻言竟无论如何都不愿跟他再说一句话了。 段路昇说,我昨晚喝多了,可伤到你了? 段路昇又说,我只记得我带你去了后花园,其他记不太清了。 段路昇接着说,你他妈能不能说句话,真哑巴了? 段轻言坐在一张小小的书桌前,低头翻着书,段路昇半蹲下身子,放缓了语气说,我错了,言儿。 这是段路昇第一次向他认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段路昇道歉的时候,段轻言恍惚间,差点就要以为他们两个是平等的。 然而他们两个从来不会是平等的,段家少爷的这份道歉,一出口便已是结束,没有下人反驳不接受的道理。 “言儿,我错了。”段路昇不由分说已亲上他的嘴。 段轻言牙关紧闭,不知是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总被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亦或是看见那个女人光明正大贴了段路昇的脸,而自己却被抛于黑暗。究竟是为何,他也说不清。 在十七岁这一年,他只是单纯恨着段路昇,恨他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如今连感情也要夺走。 段路昇含糊着命令他:“张嘴。”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强硬了,段路昇又添了一句,他说:“乖,张嘴。” 段轻言被吻遍口腔内每个角落,手里的书掉落在地,午后阳光炙热,烤得他的心开始融化。 第15章 段路昇生日前后,段公馆都在传着这样的说法。 “据说大少爷要回来了。”丁子的公鸭嗓从后厨传出。 “都回来半个月了。”有人搭腔。 “不一样,这次说是不走了。” “一山不容二虎呀…” 段轻言摸了摸耳垂,午后的阳光晒得他全身暖暖的,坐在仆人楼边上的小亭子里,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耳边似乎又响起段路昇说过的话:“你身体不好,没事多晒晒太阳。” “女娃娃。” 段轻言听见有人唤他,抬头看见了段誉阳。 他刚想站起来,段誉阳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又坐下了,紧接着也在他身边的石凳坐下。 “不必拘礼。”段誉阳说,“我就是来晒晒太阳。” 段轻言却不敢睡了,他托辞要先走,段誉阳却伸出胳膊挡住他说:“陪我晒一会儿罢。” 段轻言不敢同段誉阳一同坐着,只好在旁边站着,段誉阳也不劝他,就由他站了去。 段誉阳晒了没一会儿额头已渗出密密的汗来,他掏出手帕贴了贴脸颊,突然开口:“女娃娃,你写字好看吗?” 段轻言不知他的用意,只能如实回答:“儿时念书,先生道是尚可入目。” 段誉阳若有所思点点头,把手帕塞回胸前的口袋,偏头看他:“你来给我打下手如何?” 段轻言一时哑然,段誉阳又说:“可有不便?若是需要请示大太太…” “大少爷已开口,便没有不便的道理。”段轻言轻轻说,“只是不知我能为少爷做些什么?” 段誉阳没有告诉他需要做些什么,只是让他明早到偏楼去。 第二天一早,段轻言到偏楼寻段誉阳时,被带进了一间书房。 书房两面墙分别站立两排书柜,迎着门的方向摆一张偌大的书桌,一张张宣纸摊于其上。 “女娃娃,我好久就想找人陪我练字,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段誉阳对他说,“你陪我练罢!” 段轻言一时语塞,他以为自己要做的至少是研磨晾晒之事,未料得段誉阳果真让他在一旁一同写起那毛笔字来。 段轻言在偏楼里陪段誉阳练了几天的字,中途陶玉来过一次,摇着团扇看了一阵,然后咯咯咯笑着出门去。 第二天段路昇就差人唤他去了主楼。 段轻言一进段路昇房间,身后房门才刚关上,段路昇便迎面扇了他一巴掌。 “我几天没去找你,你便寂寞成这副德性?” 段轻言挨了一巴掌,睫毛颤得厉害,半天没抬起头,却把后槽牙咬得直响。 段路昇伸手锁住他的脖子逼他抬起头,恶狠狠说:“我说不让你见他,你就偏去和他形影不离?” 段轻言抬手反抓住段路昇的手腕,但也只是抓着,并无力与这股力量抗衡,他的声音凉至谷底:“段路昇,我对你没有什么亏欠的,就算有,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分毫。” 段路昇一愣,手上的力量弱了,但很快怒火又折返,甚至燃烧得更剧。 段轻言被拖拽在地,后脑勺猛烈地磕碰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令他的脑子瞬间一片訇然。 然后衣服被撕裂,被残暴进入,五脏六腑几乎挤压在一起,变成一团任人摆弄的活肉。 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分毫。 段轻言闭着眼,眼角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滑落。他绷紧舌根,微微打开口腔,然后牙齿猛地用了力,落在那柔软的舌面上。 段路昇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捏住他的脸颊,想把他的牙关撬开,但段轻言却狠了心咬着舌,直至鲜血从嘴角流出。 段轻言终究没能成功,他的口腔力气太弱,根本做不到咬舌自尽,段路昇一巴掌又让他重新清醒过来。 “段轻言你赢了。”段路昇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 补充:心意互通和追妻都是发生在断腿以后 第16章 段轻言在自己房间昏睡了几天,中途陈管家派人送了几次饭过来,最后一次陈管家亲自过来了。 陈管家说:“少爷听说你病了,嘱我好生照顾你。” 段轻言低头咳了好一阵,抬起头时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两片薄唇也抿成一条线。 “哪位少爷?”段轻言声音似是飘在空气里。 “是大少爷。”陈管家递给他一杯水。 段轻言端着杯子却只是沉默,盯着那在他手心里颤着的水波,心也总是静不下来。 “最近段家出了点事。”陈管家犹豫着说,“陈某想着大太太把你当自己人,所以告诉你也无妨…” 段轻言忽有不好的预感,然后他听见陈管家说:“老爷住院了,据说是肺的问题。” “这病实在来得突然…”陈管家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大太太这两天已经搬去医院陪护,二少爷医院公馆两头跑,实在也忙得抽不开身…” 段轻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点点头,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若是二少爷近日出言无状,还请小少爷不要放在心上。” 全公馆上下,只有陈管家会叫他小少爷。李姐去世后,他在公馆里还说得上话的也只有陈管家。 陈管家跟随段老爷二十余载,从年富力强到满头花白,凭借着宽厚的品性和对段家不渝的忠贞,成了段公馆的总管家和一众仆人里最有声望的老前辈。 段轻言说了声“好”,也算回应了陈管家。 他也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舌面横亘的伤痕仍有着刀割般的疼痛。 “小少爷再不吃饭,伤了身子,陈某实在对大太太没有交代。” 直到见了段轻言动筷吃东西,陈管家才愿意离开。 陈管家离开后,段轻言跑到厕所,抱着抽水马桶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吐了个昏天黑地。 那天他是被陈管家背回来的,带着满身的抓痕,和身下的泥泞。一切都刚好掩饰在崭新的服饰下,而他原本旧的被撕裂的衣服则带着凌辱和血迹被丢进了垃圾桶。 原本他已将衣服穿戴整齐,自己走出了段路昇房间,却在下楼梯后晕厥,倒在一楼大堂内。 休养一周后,段轻言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舌头也不再疼了。 段誉阳中途来看过他几次,就这么不避嫌地直接进了他房间,在大白天,一堆下人眼皮底下。 段轻言与段路昇自小一同在沈素心膝下长大,因此段路昇来寻他,大家都只当平常事看。而段誉阳常年在外,未与段轻言有过接触,如今却亲自上门来,自然引起不小的议论。 但大家也只在私底下揣测二人交情,嚼完舌根也就罢了。 段誉阳第三次来寻他,段轻言刚在伤口上涂抹完药膏,还未来得及收拾。 “你道是受了风寒,为何不见你吃药,却是涂抹这药膏?”段誉阳抓着他的胳膊问,“你可是受了外伤?” 段轻言咬着牙才没叫唤出声,段誉阳刚好摁在了他的伤口上。 段誉阳察觉不对,一把捋起他的袖子,却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可是段路昇伤的你?”段誉阳问他。 “不是。”段轻言把袖口又推回去。 段誉阳突然伸了胳膊把他圈住,段轻言心下一惊,下意识猛地推开他。 段誉阳往后踉跄一步,却又不死心,他上前捧住段轻言的脸,低头就要亲在他的唇上。 段轻言偏过头,那吻只落在脸颊。 “他二少爷能做的事,我大少爷为何做不得。”段誉阳恼羞成怒道,“他生日那天,我明明见他亲了你,而你没有反抗。” 这是段轻言第一次看段誉阳失了态。 “大少爷,你误会了。”段轻言拿袖子轻轻蹭了下脸,然后说,“我不反抗不是因为他是二少爷。” 而是因为他是段路昇。 第17章 段轻言总以为自己是囿于段路昇的身份,才委身于他,可段誉阳靠近时,他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排斥。 段誉阳不甘心,又拉过他在他额头上强行亲了一口,然后才愤然离去。 之后段轻言听说大少爷派人将铁网上盘桓的蔷薇剪了个干净,又听说二少爷喝醉后跟大少爷起了争执,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架,但谁也不说为何打架。 仆人楼里三人成虎,谣言四起,甚至传出段老爷还在,两位少爷已为了家产内斗起来。 没过多久,段轻言得知,段誉阳又出了国去。 果然一山不容二虎啊,有人这么感叹道。 段路昇说要放他自由,便竟是再也没来过。 段轻言几次碰见他,也都是他坐在车里,准备出门或刚从外面回来。 段路昇的车窗开着,但视线却分毫未落在段轻言身上,只将他当了与花草无异的背景墙。 少了段路昇的压迫,段轻言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感觉到轻松,但他却只觉心里空了一片,似乎被抽走了什么。 段轻言在十七岁这一年读了许多书,在别人的故事里经历了许多人和事。 段路昇送的鱼肝油和其他补品,他全都吃完了,恨着段路昇的时候,却也念着他。 忽然有一天,他才意识到这样复杂的感情,前人早用了一个更专业的词来形容,叫“爱情”。 寒冬才过半,离春节还有些时间,段公馆却办了白事。 段君山在医院咯了一夜的血,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陈管家说那是癌,是得了一定会死的病。 这也是段轻言第一次见着陈管家流泪,沟壑纵横的脸上,是他与段家几十年的风霜,眼泪从皱着的皮肤上滚落,把那饱含风霜的记忆洗得更清晰了些。 段轻言再见到段路昇是在段君山出殡那天。那天段轻言与公馆其他下人一样,都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并排着站在公馆大门前,等待送段君山最后一程。 他看见段路昇扶着沈素心走出主楼,沈素心没有带妆,只显得憔悴万分,往日的精气神全散了去,带着眼底的光也黯淡了。 段路昇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面色更沉重了些。 段君山走得突然,医院本来预估,配合治疗的话应还有三到五年的时间,谁也未料得竟是一夜之间的事。 段誉阳昨日才匆匆赶回来。他搀着陶玉走在段路昇跟沈素心后头,四人一前一后上了两辆车。 这也是段轻言最后一次见到沈素心。 这一天,段路昇跟沈素心乘坐的车辆因刹车失灵冲下断崖。沈素心跟司机当场身亡,段路昇在医院昏迷不醒。 消息传回公馆,所有人皆愕然,三天过后,沈素心与段君山一同下了葬。 段路昇在医院昏迷了半个月,后来段轻言跟着陈管家的车去了医院,站在病房门口,他看见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段路昇,腿高高悬起,缠满了绷带。 陈管家每天都会亲自去陪护段路昇,段轻言也总跟着去,后来段路昇醒了,得知沈素心的噩耗后,将手边能够着的东西大小砸了一半。 他冷冷地发着笑,只问了一句:“谁这么着急就把大太太埋了?” 陈管家实话实说是陶玉,然后又说:“二太太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说句难听的,当时谁也不知少爷您何时能醒,大太太总归还是要入土为安…” “滚——”段路昇嘶吼着。 段轻言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里头传出的每一次巨响都令他心慌气短。 虽说他从小无父无母,但他知失去身边人的痛苦,一如他十五岁那年李姐病逝。沈素心遇难,他内中已有莫大的哀痛,而段路昇一次失了双亲,自然要比他更甚。 陈管家在走廊对段轻言说:“我老了,不中用。你留下,少爷兴许还听听你的话。” 于是段轻言便被留下了,独自一人坐在这间位处医院顶楼的贵宾病房外,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 病房里终于再没发出一点声响,段轻言推了门进去,看见段路昇已经睡下。 段路昇脑袋上缠着的绷带,让一向不怒自威的他少了几分攻击性,只是双眼已然阖上,皱着的眉头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松,仍是紧紧拧成一团。 段轻言走近后,不由自主抚上段路昇打了石膏的腿,这双在他印象里总是装在修长的西装裤里的腿,紧致而有线条美,如今却被套在层层纱布里。 段轻言在床边坐下,突然对段路昇所有的怨念都散了。段路昇脾气虽坏,但如今已得到这般大的惩罚,不应再多承受一份他的抱怨。 段轻言伸手抚平段路昇的眉头,发呆不过片刻,床上这人已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腕。 “你如今也来看我笑话?”段路昇嗤笑一声。 “她也是我最亲的人。”段轻言颤着声音说。 “我说过给你自由,你可以走了。”段路昇甩开段轻言的手。 段轻言收回手,说:“等你伤好了我就走。” 段路昇一把扯过段轻言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段轻言失去平衡栽在段路昇怀里,用手撑了床才避免碰到段路昇的伤口。 “你少假惺惺,你恨我恨得想去死,又怎会这般好心?”段路昇的唇蹭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你如今来看我笑话,好向我复仇,对么?” 段轻言淡淡说:“不想被看笑话就快些好起来。” 段路昇一愣,但很快目光又冰冷起来,他又将段轻言往下拽了一分,然后咬上他的唇。 段路昇粗暴地撬开段轻言的牙齿,与他的舌头勾缠在一起,用力吮吸着,直叫段轻言要喘不过气。 段轻言怕碰着他伤口,便没敢推开他,段路昇又偏不给他换气的机会,于是段轻言最后被亲到缺氧,半个身子软在床上。 段路昇捏着他的下巴问:“这次怎么不寻短见了?” 段轻言还未从方才的窒息中缓过来,只是轻喘,却不说话。 段路昇没再赶他走,默许他留下了。 第18章 贵宾病房里有专属的看护,段路昇常发脾气把她们赶走,所以段轻言不知不觉就替代了看护的位置。 段路昇还躺在床上不能动时,他就得亲自拿毛巾给段路昇擦身子。 段路昇先天条件好,躺着没怎么动肌肉也不流失,至少段轻言碰过的地方依旧是紧实的。 除了擦上身和四肢,还需要清理私密位置。 段轻言要在段路昇眼皮底下,将他的阴茎握起,然后拿毛巾捋过,一开始段轻言的脸颊总是泛红,一圈圈的红晕扩散到全身,尽管这已是他见过甚至用过无数次的了。 “你脸红什么?”段路昇故意问他。 段轻言低着头替他把内裤重新拉上,手却突然被抓住带着往内裤里塞去,按在那根粗大的东西上。 段轻言的手心被那团炽热烫着,想缩回,段路昇却不让,于是只能被迫感受着那蛰伏巨龙的苏醒涨大,直至最后将束缚着的布料撑开,叫嚣着要冲破出来。 段轻言的嘴唇很薄,每次帮段路昇口总是会被刮蹭到破皮,而段路昇尺寸又大,时常要撞击到他的喉咙深处,让他泛起一阵恶心。所以哪怕他已有了许多经验,每一次吞吐,总还要泪眼婆娑。 为了省去清理床单的麻烦,段路昇射出的精液他都会尽数吞下。 口完以后,他需重新用毛巾帮段路昇清理一遍。 段家经此变故,段路昇便常是阴晴不定。段轻言每晚都等到段路昇睡下才离开,有时段路昇突发狂躁,将东西摔了一地,段轻言便不敢走了,收拾完一地的狼藉就窝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将就着度过一夜。 有一次段路昇换完药,对段轻言说:“你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段轻言回不上话,却突然产生了要照顾他的想法,因他是段路昇,也因他是沈素心留下的唯一念想。 段路昇拒绝访客,于是陈管家在门外拦下了众多来探访的人,其中包括陶玉和大少爷。 段轻言听见陶玉在门口说:“逝者已矣,二少爷要尽早调整过来才是,老爷不在了,段家可都指望着他呢。” 段轻言回公馆碰见过几次段誉阳,每次都适逢段誉阳在偏楼门前送走来客,而这些人本都该到主楼去的。 段誉阳拦下他,问他段路昇的情况,段轻言说,二少爷现在恢复得很好。 “他那腿呢?”段誉阳抬了抬眼镜。 段轻言沉默着。段誉阳又说:“他腿接上也是半残了。” 不等段轻言回话,段誉阳已迫不及待拉住他的手,说:“你跟他没前途的,跟我吧。” “大少爷现在说这话不合适吧?”段轻言轻轻抽回手。 偏楼前遮挡物甚多,段誉阳左右看了一眼,按住段轻言的后脑勺就亲了下去。 段轻言几天没休息好,没有反抗的力气,便被段誉阳得了逞。 只是他牙关紧闭,段誉阳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于是只在他唇上贴了一阵就作罢。 “女娃娃,你太漂亮了,跟了一个瘸子可惜了。”段誉阳对他说。 段誉阳一语成谶,当医生告诉陈管家段路昇的腿恐难痊愈时,段轻言的心不断下坠着,下坠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可怜了二少爷这么年轻就要拄拐了。”陈管家叹气,“他还未娶妻啊…” 第19章 这一夜,段路昇被扎了一阵镇定剂后已经睡下了,陈管家过来接了班,于是段轻言便独自先回段公馆。 他已多日没有睡过好觉,眼皮沉得靠在黄包车上时已是昏昏欲睡,街上的霓虹灯跑着跳着从他身边不断闪过后退。他鲜少一人出门,以往出门不是跟李姐便是跟陈管家。儿时还被人抱在怀里时,沈素心有时去戏院会带他,但他总也不能好好看戏,除了年纪小看不懂之外,坐在他身边的段路昇会一个劲儿对他动手动脚,不是掐他,就是踢他。 虽然不很疼,但也遭人烦。 经过君悦戏院时,段轻言又想起儿时高他一头的段路昇,就这么晃着长腿,晃着,踢他一下,晃着,再踢他一下。 “叫你踢我。”似是泄愤般,段轻言低头想着,“如今总算把腿摔了罢。” 想着想着,车夫已经把车拉到段公馆大铁门前,然后把他放下。 铁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门房老刘从小屋子里头跑出来,边穿短褂边说:“诶…诶…言公子…” “不必客气,叫我轻言就行。”段轻言说。 “言公子,二爷他…”老刘支支吾吾说,“二爷到底啥情况啊?外面现在传什么话的都有…” “快好起来了。”段轻言裹紧了大氅,话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今夜的风格外地凉,段轻言走在路上与踩棉花无异,几次都要扑空倒地。 段路昇出院的时候,段轻言也终于病倒了,躺在床上,脑门烫得厉害,怎么也起不来床,直到丁子过来敲他的门。 丁子在门外喊:“陈管家派我回来传话,说二爷回来了,要见你。” 段轻言无力去开门,只好说:“麻烦你替我说声,我晚些时候再去。” “什么?”丁子在门那头似乎没听清,“你不去?” 段轻言再想说话,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掩盖了他断断续续的解释。 待他咳完,门外已没了丁子的声音。 段家接二连三出了这么些大事,早已占据各大新闻报刊头条,白天的时候,挤在段公馆门前的记者堵得半条康森路水泄不通,段路昇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已有不少车辆尾随,随时准备捕捉一手新闻。 后来段轻言找了张那天的报纸,看到头版照片便是段路昇。 定格的画面是段路昇坐在轮椅上,被陈管家从医院门口推出来。 如此骄傲而又不可一世的段路昇,又怎能忍受世人此番凝视。他回了段公馆,发了一阵疯,跌跌撞撞撑着轮椅站起,拖着一条跛腿,在主楼砸了个痛快。 后来段轻言烧退了,去找段路昇的时候,他腿上的石膏还没卸,出行不便仍只能坐轮椅。 段路昇的房间多了一道屏风,隔绝了门外望向内里的视线。 段轻言走近了屏风,却听见段路昇说:“滚。” “是我。”段轻言说。 木地板响起了咯吱的声音,是轮椅碾在地面的声音,两人隔着斑驳的屏风,谁也看不清彼此。 “前些日子你不来,如今也没有来的必要。”段路昇的声音从屏风后冷冷传来。 “我病了,不想传染于你。”段轻言轻轻说。 “卑劣的借口。”段路昇冷笑。 段轻言无视了他的话,径直走向屏风,拐了进去。 段路昇坐在床边的轮椅上,病号服换成了睡袍,脸颊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渣,身后的床头柜倚着副双拐。 段路昇脑袋的纱布拆了,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地散着,眼神依旧冷冽,也有些迷离。段轻言半跪了身子靠近他,伸出手轻轻把他的碎发拨弄整齐。 段路昇很快就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向自己。段轻言适时抬起脑袋,扶着轮椅,接住了段路昇落下来的吻。 唇齿辗转缠绵了几次,段轻言才推开他说:“我一靠近你,你便要亲我吻我,你说,我若是病着,又怎敢来见你。” 段路昇捧过他的脸,段轻言唇齿微启,段路昇的舌头又轻松探了进来,在他口腔内游走着,细细舔舐着每个角落。 嘴唇还贴在一起,段轻言便听见段路昇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低语。 “言儿…言儿…” 段轻言没有回话,由着段路昇一次又一次亲吻,再一次又一次念他的名字。 段路昇一手从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在他光滑的背上摩挲着,另一手解开了他的衣领扣子,低头舔舐着他薄嫩的锁骨肌肤。 段轻言跪在地面久了,腿有些麻了,他想起些什么,便说:“少爷腿还伤着,躺床上去罢。” 段路昇的腿还打着石膏,不宜长时间垂放。 段路昇看了他一眼,伸了胳膊将身后的双拐捞过,撑着就要站起来,段轻言上前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于是段轻言只好站一旁看他踉跄着悬着一条腿站起,然后往床沿坐去。 段轻言替他拉被子,却被他一把拽过,倒在他身边的床褥上。 段路昇翻身压住他,拿手扼住他的下颌,脸贴得很近,嘴唇已贴到他的眉心。 段轻言说:“少爷莫伤了腿。” “你可是觉得我伤了腿,便拿你没有办法?” “少爷误会了。”段轻言扯住身下的床单,有些艰难地说。 体型庞大的段路昇压在他身上,每每要叫他喘不过气。 “你又不恨我了?”段路昇问他。 段轻言偏了头不去看他,段路昇的头垂在他肩膀,衔住他的耳垂吮吸着。 段轻言被亲得浑身酥麻,他想推开段路昇,又怕伤了他,于是只好说:“少爷莫急。” 不知又是何处伤了段路昇的自尊,段轻言的肩头被掐住,段路昇的指甲仿佛要嵌进他的肉里,让他眉头也拧紧了。 “自己脱了。”段路昇从他身上起来,坐在一旁冷冷说。 段轻言白皙的手指将扣子一粒粒解开,脱了褂子和衬衣后便停住了。 段路昇看了他一眼,说:“裤子也脱了。” 段轻言边解裤绳边说:“少爷不应急着出院。” 段轻言衬裤脱得慢,段路昇已一手托着他的腰,另一手扯掉他的衬裤,再勾着他的腿将他抱到自己大腿上。 段路昇的腿虽不方便,但上肢力量仍惊到了段轻言。 段轻言两腿被打开弯曲着,垂在段路昇腿侧,屁股则坐在了段路昇的大腿上,段路昇膝盖以下打了石膏,为了不压迫到他,段轻言抬离屁股,悬空了自己的力量。 段轻言的手被抓着往段路昇的下身摸去,隔着薄薄的睡袍,他一下就碰到那根硬挺的火棒。 段路昇没穿内裤,下身已有了抬头之势,将睡袍撑开了。 段路昇一手勾住他的腰,一手将自己的睡袍带子解开, 睡袍敞开后,段轻言的穴口便立刻被粗大的柱头抵住了。 他胸前敏感的两粒被段路昇的舌头舔舐拨弄着,似有一股电流从舌尖窜进他身体,惹得他身体一阵阵发颤,若不是段路昇勾住他,他便要不住地往后倾倒去。 “言儿,你又瘦了。”段路昇掐着他的腰,但总也扯不出几两肉来。 段路昇的手在他背上来回抚摸,渐渐往下了去,两根手指已滑到了臀缝里。 他吃进了段路昇探进来的两根手指,许久没做了,段轻言吃得困难,待段路昇将两根手指全部没入,他的身上已冒出细细的汗来。 段轻言情不自禁抓住了段路昇的肩,好缓解身体的异常。 “言儿。” 段路昇唤他,段轻言便低下头与他对视。 段路昇的两指还在他体内缓缓蠕动着,很快那手指蜷曲着,直向他最敏感的地方按去。 段轻言眼角泪痣上沾了几颗晶莹的液体,不知是汗液还是泪液,总之是让段路昇的心疯狂躁动起来了。 段路昇的手指在他体内抽动起来,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去。 扩张了有一阵,段路昇觉得差不多了,抱着段轻言的腰就让他在自己的阴茎上坐下。 段轻言被迫吞下整根阴茎,眼角噙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伴随着一丝呻吟淌了出来。 “疼?”段路昇将他往上提,有些不悦地问。 段轻言只是流泪,却不说话。 “你可恨我?”段路昇钳制住他的腰。 段轻言刚想说话,段路昇却已换了神色,他的眼里布满阴霾,叫人看不出情绪。 段路昇将他往下按,强行用粗大的阴茎撑开他的后庭,段轻言的唇色霎时就白了。 段路昇钳着段轻言的下巴,恶狠狠盯着他道:“无妨做你的眼中钉,要你生生世世眼里有我。” 段轻言的手从段路昇的肩膀滑落,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上。 段轻言极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直到段路昇将他从身上取下来,放在床上,他才又缓了过来。 “今晚留下来。”段路昇已熄了床头的灯。 段轻言被掩在被子里,意识模糊着,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舔尽了自己全身上下,颈部,胸前,腰间,胯下,他被来来回回摆弄着,像一只玩偶。 段轻言见过这样的玩偶,小时候沈素心从百货商店给他买过一只。 段路昇从他手头抢了过去,不断撕扯着玩偶的四肢,年幼的段轻言一言不发,静静看段路昇撒泼。 月色朦胧,照进琉璃窗来,十八岁的段轻言裸露着身体,躺在段路昇的床上,像极了一只通体透白的瓷娃娃。 第20章 段路昇腿伤未愈的时候,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段轻言后来才知道,这段时间里,段路昇手头大小事情都交给了一个叫“琛叔”的男人。 这天段轻言从段路昇床上醒来,还衣不蔽体着,便听闻屏风外有交谈的声音。 做贼心虚般,他放缓了呼吸,尽量减少存在感。 屏风外靠近门口处传来一个陌生男人有些低沉粗犷的声音。 “二爷,东西找回来了。” 然后便是段路昇的声音:“查出是谁了?” 男人报了个名字后,段路昇说:“大少爷那边怎么处理?” “大少爷已将他逐出公馆。毕竟是自家养出的贼,家丑不外扬,想必大少爷是想息事宁人。” 空气凝固半晌,段路昇的声音再度传进屏风里来。 “段公馆自有家法,死罪饶过,活刑难逃。” 段轻言听见段路昇说:“取他一根手指回来。” 男人领命出去,段路昇的轮椅声近了,段轻言才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心有些沉闷地跳着。 段轻言闭着眼,段路昇的声音在床边响起:“什么时候醒的?” 他睁开眼,对上段路昇的视线。 段路昇扶着轮椅挪到床边坐下,然后也进了被子里来。 “还早,再睡会儿。”段路昇将他箍进怀里。段轻言想起刚才段路昇说的话,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却被段路昇结实的臂膀捆得更紧。 “你怕我了?”段路昇问他。 段轻言不说话,段路昇的手已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肆意游走起来。 段轻言被拴着动弹不得,手臂紧贴在段路昇胸前,阴茎已被抓了把玩着。 段路昇的腿不方便,于是常常只恣意玩弄段轻言的身体。先捏肿他的乳头,再用嘴含着,细细吮吸着。 有时段路昇把自己玩硬了,便让段轻言用口为他纾解,射出的精液满到整个口腔接不住,直至从嘴角漏出。 有一次段轻言趁段路昇不注意,拿手帕接了嘴里的精液,却被段路昇捏着下巴,被迫张开嘴,又吃了一次,这一次段路昇直接射进他喉咙深处,令他捂着胸口干呕了好一阵。 有时候,段路昇也会温温柔柔用手指进入,把他按得很舒服,但很快,他又被整个拎起来,坐在段路昇身上,吃进段路昇的胯下巨物。 “你是让我动,还是自己动?”段路昇给他选择。 段轻言知道自己没得选择,段路昇腿上有伤,不能剧烈运动,于是他只能被掐着腰,随着段路昇手臂的力量,自己耸动起来。 段路昇一腿打了石膏绷直着,于是便弯曲着另一腿发力,带着段轻言动,但哪怕只用一条腿,也要令段轻言欲仙欲死过去了。 段轻言常因体力不支倒在段路昇身上,段路昇便由着他休息,等他休息够了,再继续。 “你可恨我?”段路昇又问他。 这一次,段轻言终于回答他:“我恨过你。” “现在为何不恨了?”段路昇捏紧段轻言的臀肉。 段轻言从书上学了些东西,知道人往往因爱生恨,他不想承认自己爱着段路昇,于是便也要摘去对他的恨。 他还坐在段路昇身上,两人赤裸相对,身体相连,段路昇掐住他的腰,直勾勾盯着他看,似乎一定要得到答案。 段轻言垂眸不愿看他,段路昇的脸已贴了过来,段轻言只好看着他说:“恨又有何用,恨一个人太累。” 段路昇往后仰卧着,钳着段轻言的腰把他往上提了提,让自己插在他体内的阴茎保持在一个舒服的位置。 段轻言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因为他开始察觉到身体里那异物有了膨胀之势,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撑开。 “如此甚好。”段路昇说着,似是回应了他刚才那番话。 段轻言又被带着动起来,纤细的腰肢摇晃着随时要坠落,全靠了段路昇的手臂撑着他。 两人从天蒙蒙亮开始,做了一个早上,直到段轻言筋疲力尽随时要晕厥过去,段路昇才放过他,没给他休息的时间,便命令他去浴室洗身子。 段轻言躺在浴缸里睡着了,段路昇转着轮椅进来也没醒,直到被头顶的淋浴头浇了个透心凉,才恢复过来。 段路昇关了淋浴开关,把毛巾盖在他头上,然后又转着轮椅出去了。 段轻言收拾好自己,又回到段路昇床前。 他需每日为段路昇按摩受伤的脚以外的部位。 手臂,大腿,小腿,脚底,所有没被绷带缠起来的四肢都需要按摩。 段路昇常故意刁难他,抓着他的手往自己两腿间放去,说:“这里也需按摩。” 段轻言面不改色,帮他按摩了大腿根部,但段路昇却不满足,偏要逼他主动把手放上那私密的部位。 于是段路昇便将底裤脱了,就这么赤条条躺在他面前,段轻言按摩大腿根部时常要碰到段路昇的阴茎。 “言儿,你还有地方没按。”段路昇逗他。 “此处少爷要如何按?”段轻言轻着声音问,知道段路昇在戏弄他,却无可奈何。 “只当它是第三条腿罢。”段路昇说。 于是段轻言便只能用按腿的方式,先用手握住阴茎,再用拇指轻轻刮蹭按摩着。 阴茎在手里越涨越大,直至最后圈不住了,段轻言只好说:“少爷莫要再寻我开心。” “那你让它恢复正常吧。”段路昇摸了摸段轻言的脑袋。 段轻言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手起身就要走,段路昇很快拉住他将他拽进自己怀里。 段轻言跪倒在床边,倒向段路昇胸口,被半抱在怀里,段路昇的下巴抵住他的脑袋,抚摸着他的背说:“生气了?” 段轻言不回话,段路昇又说:“早上太多次了,你累了,下次我会注意。” 你从来就不注意。段轻言在心里说。 “言儿别生我气。”段路昇亲了他的额头。 段轻言身子微微发着颤,伴君如伴虎,他明知段路昇的温柔皆是虚幻,来去都很快,但依旧软了心。 “没生气。”段轻言淡淡说。 最后他还是帮段路昇口了出来,将精液一股股咽下,尽管早上已吃过几次。 第21章 段路昇腿受伤前,贴身照顾他的是丁子,段轻言来了,丁子便被分配去了后厨,成了端茶送水的茶房,若是碰上段轻言咳了两声,还需为他煎药。 段轻言本不愿多麻烦他人,因此离了段路昇眼皮,便不提这喝药的事,丁子也半闭着眼偷了闲。后来段路昇便时常要求丁子将药煎了送至他房间里来,再亲眼看着段轻言喝下。 于是两人常常在房间里一齐吃药,只是一方吃的是西药,一方吃的是中药。 段轻言怕苦,几次不愿意喝,段路昇便捉住吻他,吻着吻着舌底下滑出一颗糖,进了段轻言嘴里,让他嘴里的苦味一下全没了。 含了颗糖,段轻言便无法再推辞喝药这件事。有一次他嘴里实在苦得很,糖的甜也只是杯水车薪,一气之下又用舌尖把糖推回段路昇嘴里,再紧闭了牙关,说什么也不愿张口。 “你身子虚,需长期滋补才有效果。”段路昇盯着他说。 段轻言低下头,想起自己多次在床上休克过去的事,耳垂突然热烫起来,最后还是把药喝了。喝完之后段路昇又吻他,把刚才那粒糖又推了过来,只不过糖已化了许多。 段路昇对他说,你搬过来主楼住。段轻言摇头,段路昇又说,省得你每天来回跑麻烦。段轻言抬头看了他一会儿,问,二少爷,我是你的谁? 此话一出,段轻言就后悔了,他不该问这话的。段路昇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你说丁子是我的谁?” “丁子是段家的人。”段轻言声音有些淡了下去,“自然也是你的人。” “你知道就好。”段路昇说,“他给我送饭,你陪我睡觉。” 段轻言什么话也没再说,陈管家来了以后,他便离开了段路昇房间。直到走回仆人楼,他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兴许是方才的药太苦了,苦得他的心开始有些麻木,肢体也开始有些不协调。 仆人楼有三层,段轻言住在三楼走廊最尽头那间,他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回房的路是这么遥远。走到三楼时碰见丁子,丁子走得匆忙,不小心撞了他,他及时抓了栏杆才没从楼梯上跌下去。 “抱歉抱歉。”丁子边下楼边说,“现在来客都跑偏楼去,大少爷那边人手不够,我得去帮忙。” 段轻言想起,段路昇曾在床上跟他提了一嘴段誉阳,段路昇说,他手伸太长了,我且放他长长野心,看他能做到几分。 段路昇还问他:“我住院时,他可找过你?” 段轻言摇了摇头。 “他寻你,可对你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 “他果真来找过你。” 仿佛是天意,段轻言没去找段路昇的这一夜,段誉阳主动来寻他了,门才开了条缝,段誉阳已挤了进来。 “没有事先招呼,便前来拜访,多有叨扰,还请言公子莫怪。”段誉阳摘了呢帽,客客气气说。 段轻言问:“大少爷这么晚来找轻言,可是有要紧事?” “老爷走了...”段誉阳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说,“你该改口了。” 段轻言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又听得段誉阳说:“开个玩笑罢了,不过是个称谓,哪有什么要紧的。只是有人已改了口唤我老爷,我寻思着有几分道理。不过还是看个人习惯,我也不强求!” 段轻言点了头,段誉阳又从椅子上起身,在他巴掌大的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停在他面前问:“二少爷近日如何了?” “少爷他甚好。” “若是甚好,为何还拒了我们去访他?” “少爷需要休息。” “若是需要休息,你又为何夜夜待在他房间?” 段轻言蹙眉抬头,眼里流转着说不出的情绪,一时难辨是喜是哀。 “对,我是监视了你。”段誉阳直言不讳,“你常是深夜从后门进的主楼,午休时间方才离开,若不是我曾亲眼见到我那弟弟亲你,谁能料想到,你竟是他的床伴?” 段誉阳话说得直白,段轻言一下无力反驳,只能由着他把话说开了去。 “若是让外界知道段家堂堂二少爷竟行那龙阳断袖之事,你猜段家的声名事业会不会败在他手上?” 段轻言依旧沉默,段誉阳又说:“老爷走得着急,遗嘱未立,二少爷又断了腿,我如今也只是假借这长子的身份暂理家事,一切还要看他的选择。” “想必大少爷是误会了,我与二少爷从来是清清白白。”段轻言说。 “清不清白,是我说了算。”段誉阳走向他,手已抚上他的脸庞。 段轻言没有拒绝,由着段誉阳的拇指在自己嘴唇上摩挲。 “我本无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是言公子你总是让我碰壁。” 段誉阳低头吻他,段轻言已是动弹不得,便只让他得了逞。 他又想起段路昇那句“他给我送饭,你陪我睡觉”,心里瞬间长满灰色的藤蔓,捆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啊,他不过是段家的下人,被哪个少爷玩弄,又有何区别? 第22章 段轻言本已自暴自弃,但门外适时响起的敲门声瞬间又将他的理智拉回。 段誉阳只贴到他的唇,还未及更进一步,便被这敲门声打断,心里有些不快,但也只能松开他。 段轻言开门后,看见陈管家站在门外,手上提着的煤油灯照亮了他有些昏暗的脸。 陈管家见到屋内的段誉阳,似乎并不很奇怪,寻常般地问了安,只道临时有事需要轻言帮忙,便把他带出房间。走之前,陈管家看着段誉阳说:“已是这般时辰,大少爷应在自家房间休息才是。” 段誉阳推了推眼镜,说:“有劳陈管家关心。只是不知这么晚,你找这孩子可是有要紧事?” “不过是下人里的一些琐碎杂事。”陈管家拉了段轻言胳膊,对段誉阳说,“这孩子我领走了,还请大少爷见谅。” 段轻言跟着陈管家到了仆人楼边上一间小平房,这是陈管家单独居住的地方。 进了屋,陈管家把他领到壁炉旁,他才发现自己身体竟一直在发着抖,不知是被冻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壁炉里的火苗有节制地蹿着,让整间屋子都暖了起来,比他自己的房间要暖上许多。 陈管家是一众仆役里,房间唯一有壁炉的。除了在主楼,段轻言平时在室内也需穿着大氅,而现在他已有些微微出汗。 段轻言脱大氅的时候,听见陈管家在一旁叹着声音说:“快过年了,这年不好过啊!” “陈管家需要轻言帮忙做些什么?”段轻言想起刚才陈管家在房间说的话。 “小少爷想不想换个环境?”陈管家突然问他。 段轻言一怔,抱着衣服一时语塞。 “方才我在窗前瞧见大少爷半夜前来,心里放心不下,便跟去看了眼,未料他真是去寻你。 “我老了,但我看得出你在两个少爷心中地位皆不一般,虽不敢妄自揣测是何关系,但陈某看得出来,你是夹杂在中间,两头为难。 “陈某可说对了?” 只犹豫数秒,段轻言便点了头。 “小少爷身世坎坷,若不嫌弃,陈某在老家有可照顾小少爷的人...” 段轻言将大氅放置一旁,在壁炉前蹲了下来,赤红的火焰离他只有几步远,摇曳的火光将他白皙的脸庞映得绯红,他的额头渗出汗来,顺着削瘦的下颌滑落。 “过完年...”段轻言的声音轻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等过完年再走罢。” “好!好!”陈管家松了口气。 段公馆这个年过得几乎没有年味,段家经此变故,谁也没敢在门面上挂上颜色鲜艳的东西,往年放的鞭炮今年也没再放了,直至大年三十,仍是死气沉沉一片。 只有偏楼后院里,放起了烟火,全公馆上下未回家的仆役都跑偏楼看烟火去了。段轻言本无家,逢年过节仆人楼常要空一半,去年没回家的今年就会回,只有他永永远远,停留在了这里。 李姐在时,会带他出门到大街上去找些烟火气息,李姐走后,他便独自待在房间,直到沈素心派人来找他。 今年沈素心也走了,段轻言忽地对段公馆没有留恋了。 想到这,他脑子里蹦出了段路昇。 上次他一时情动,僭越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但未曾想得到的答复竟令他这般难堪,于是他从此收敛了情绪,只当自己与那送饭的家伙一般,都是在做些“本职”的事罢了。 大年三十他在段路昇房间里,收到了许多东西。 内搭的衬衫和马甲,质地精良的双排扣呢子大衣,好几罐维生素和钙片,檀木香皂和香薰,甚至还有一台市面上最新牌子的无线电收音机。 段轻言惊得说不出话,这样的收音机大户人家上下也只一台,他凭何一人就独占一台。 “眼睛看累了,就换耳朵听听。”段路昇对他说。 “我不能收。”他垂眸道。 段路昇穿着睡袍,靠在床上看他,说:“东西我明天让陈管家送你房间去,你现在把衣服脱了过来睡觉。” 段轻言分了心,不知在想些什么,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坐在段路昇身上,却迟钝得很,已经做了无数次,从未有哪一夜像今晚这般生疏。 “你是怎么了?”段路昇扳着他的下巴,眼里带着疑惑和不悦,“没把你操开?” 段轻言咬着唇不知如何回答,所幸楼下落地钟及时传来响声,段路昇才转移了话题说:“零点了,过年了。” 段轻言听见窗外有烟火绽放的声音,和一群人的欢呼声。是从偏楼传来的。 “他们还真是好兴致。”段路昇冷笑道。 很快,段轻言被段路昇从身上卸下来,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接受着他从后面的操弄。 “夹紧了。” 段轻言的屁股被拍得发肿,最后腿也软得实在夹不住,段路昇只好抽出来,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跟我一个瘸子做爱让你很痛苦?” 段路昇的眉头拧成一团,两人脸贴得很近,段轻言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火气快要从眉心冒出来,喷向自己。 “不是的。”段轻言说。 “除了被我操,我可让你干过什么累活脏活? “我让你吃好喝好,送你珍稀的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段轻言心中忽有一丝苦涩蔓延开来,他闭上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可段路昇偏要与他说清了,段轻言的脖子被掐住,疼痛使他睁开了眼。 眼睛一睁开,束缚着他脖子的力量就弱了下去,段路昇的唇贴了过来,与他的唇碰了碰,说:“再多的我给不起了。” 第23章 段轻言身体绷得僵硬,又是如鲠在喉,全身上下都不对劲。说不好哪儿奇怪,只是心里头闷闷的,有气出不出来,往下走了去,让他的小腹不自觉鼓了起来。 “怎么?”段路昇眼瞧着不对劲,往他肚子看了两眼,“有了?” 段轻言耳尖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只把身子往回缩,将脸侧着埋进了枕头里。 段路昇的手已伸过来抚上他的肚子,捻了些腰间的肉揉搓把玩着:“你一生气,肚子就要鼓起来。” 段轻言埋在枕头里的脸烫得厉害,越不肯抬头示人。 “乖,我们继续。”段路昇的手已经顺着腰椎往下走,捏住了他的屁股。 没给他回答的时间,段路昇拦腰将他提起,放到自己身上。 段路昇的阴茎足有婴儿手臂粗,抵着他的小腹时,段轻言几次感觉要顶穿过去。 “我累了。”段轻言把手放在肚子上,挡住那坚挺的巨物。 “放进去我自己动。”段路昇已重新撸动起胯下之物,那巨物肉眼可见地愈发雄起,盘踞其上的筋脉也被撑开抚平——通体涨大到接近段轻言的手腕粗细。 “自己掰开。”段路昇一手撸动,另一手拍着段轻言的屁股。 段轻言这次不肯了,收起一腿已经要从他身上下来。 段路昇手上的动作瞬间停滞,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将他捞回来。 “你别闹脾气。”段路昇紧勒住他的身子,低头斥他。 段轻言被困在臂膀里,身子软软的反抗不得,被抓着强行塞进那灼热的硬物,后庭内壁瞬间被填满撑开,柱头顶上他敏感的地方,一丝呻吟从他嘴边溢出。 段路昇掰着段轻言的大腿,疯狂顶弄起来——只用了一条腿。 段轻言趴倒在段路昇胸口,已经无暇再多想些什么,只由着一股又一股的快意裹挟了自己,麻痹了自己。 段路昇射完后,用手指帮他抠出来,又接着操弄,直到精液满得溢出,汩汩流到大腿根部,再打湿了床单。 段路昇一腿打着石膏,单腿发力比寻常稍弱了些,但却胜在持久,段轻言几次要晕厥过去,段路昇才停下,拍着他的背将他唤回来。 段轻言常被顶得眼角通红,用这样一双脉脉的眼去看段路昇,只能使其更加疯狂,直至将他推至云端,怎么也落不下来。 折腾至深夜,直到外头的鞭炮声皆停了,一切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床上的翻腾也才结束。 火炉让屋子里的温度不断上升,床上二人皆汗津津着,段路昇把一件毯子盖段轻言身上,自己将睡袍重新穿了起来,要他推自己去浴室。 段轻言草草将毯子裹住下半身,光着脚推着段路昇进了浴室。 段路昇泡澡时需将受伤的那只脚搭在浴缸边上。主楼的浴缸很大,有时段路昇会让他一起洗。 进了浴缸段轻言常常被要求背对着半蹲下来,然后坐在身后人勃起的阴茎上。 这一夜兴许都累了,段路昇竟不对他做额外要求,允了他专心洗身子。 两人分坐浴缸两头,段路昇受伤的脚高抬着搁置边缘,段轻言抱着膝盖静静感受温润的水流,委顿到眼睛几次要阖上。 段路昇另一条腿伸过来,在他臀瓣上轻踹了一下,说:“把下面抠一抠。” 段轻言一下清醒过来,涨红了脸,纤细的胳膊打着颤,只顾着把眼神避开了。 “你羞什么?”段路昇扶着浴缸移坐过来,水面随着他的大幅度运动也剧烈涌动起来,在段轻言胸口位置一下一下拍击着,让他心跳得更快了。 “我晚点再洗。”段轻言低声说。 段路昇的手已不由分说过来了。 他被掰着屁股,任由段路昇的几根手指在自己体内抠搜,当手指“啵”的一下抽出,穴口里涌出的精液便立刻与浴缸里的水交汇,体内的空气紧接着精液排出,在水底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段轻言难为情到想钻地缝里去,后来他只好在段路昇眼皮底下,学会了自己抠弄后穴。 泡好了以后,段轻言又在淋浴头下冲了一会,段路昇暂还不能淋浴,段轻言就拿湿毛巾为他擦拭身体。 如今段轻言已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为他擦拭下体了。 洗完后,段轻言先穿好单衣,再为段路昇拿来单拐,让他撑着站在原地,然后替他擦干身子,帮他重新穿上睡袍,并仔细给他系上睡袍带子。 正当他还低着头研究蝴蝶状的带子怎么系好看时,段路昇的手已抚上他有些湿漉的头发,将其抚得凌乱。 段轻言抬头看他,却见他不说话,只是沉默,似是在思考,又像在走神。 “少爷,好了。”段轻言垂下手说。 “言儿,还有想要的新年礼物么?”段路昇突然问他。 第24章 段轻言想了一会,还是摇了头。 “礼物你保留着,想到了随时找我要。”段路昇低头在他嘴角落了一吻。 今夜段轻言做了个梦,梦里的段路昇抱着他,对他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不想要的我绝不勉强,因为我爱你。” 段轻言醒来出了一身汗,梦里段路昇那句“我爱你”让他的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有时醒得早,偏了头就能看见段路昇。 段路昇的五官深邃,眉是剑眼是霜,连闭着眼都让人觉得战栗。被碎发掩着的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蜿蜒爬行了好几寸皮肤。痕迹已在消退,只是凑近了看依旧触目惊心。 段路昇的脸是顶好看的,平白添了这么一道疤也丝毫没有影响外形上的优越,只让段轻言对着他的伤,就狠不下心,自愿地被他驯服。 段轻言起了个大早,按昨晚段路昇的要求,将他给的那套衣服穿上了,衬衫是贴身丝滑的,外搭的马甲扣上扣子后大小竟刚刚好。 他还恍惚着,段路昇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 “可还合身?” 段轻言回身,看见段路昇不知何时醒了,正靠在床头看他:“没来得及叫裁缝师傅量尺寸,我就按我的手感来估摸你的尺码了。” 段路昇说话时加重了“手感”二字,段轻言仿佛又看见赤条条的自己被搂着抱着掐着捏着摸着… 他身上的每一寸早已被赏玩殆尽。 他不过是段路昇床上的一个玩具罢了。 段轻言默不作声,只将领口的褶皱一点点抚平来。 收拾完自己后,他开始帮段路昇穿衣服。 段路昇腿上打着石膏时,便未再穿过那窄直的西装裤,穿的是那长至踝上二寸的宽松长袍,外搭暗花纹黑马褂,褪去那西装的精明,端的是倨傲的斯文,眼神竟比平时还要冷几分。 段路昇并不出门,但哪怕深居卧室,也常要将自己的行头拾掇出来。 “少爷还是躺床上为好。”段轻言为他系上最后一颗扣子,“陈管家说今天医生会来换药。” 话音刚落,房间门就从外被打开了。段路昇腿不方便,有事会按墙上的电铃,传唤的人可直接进来,其余情况外人决计不许自行进入,敲门无回应需换时段再来重新敲门,直至得到回应方才进入。 段轻言有些惊讶,此人竟就这么开门进来。 而此时的他,正与段路昇并排坐在床上,侧着身子为他扣扣子,动作好不暧昧! 所幸中间隔了个屏风。 “二爷,人我找到了。”来人脚步匆匆,皮鞋“咯噔”着一下下踩在木地板,声音渐渐近了屏风,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突然刹住,“抱歉,我…” “无事,琛叔。”段路昇声音低沉,“直说即可。” 段轻言想从床沿上起来,却被段路昇拉着胳膊制止了。 被唤作琛叔的男子在屏风外犹豫片刻,沉吟道:“那人在火车站被找到,你要的东西我取回来了。” “一块福寿膏值一千大洋,一气被盗了二十块,他还真沉得住气。”段路昇冷笑道。 “大少爷面子薄,管不住底下那群人,还请二爷好生休养,段家的门面日后还需仰仗您。” “琛叔你何时也兴说这般漂亮话?” “二爷说笑了,几句心里话罢了。二爷您也知道,老爷不是未立遗嘱,只是立的是那口头遗嘱,只将君悦大戏院给了二房,其余皆是您的。谁知大少爷他趁您卧病在床,已打起烟草公司和中浦银行的主意。” “给他无妨,怕的是他吃不下。” 段轻言静静听着,心里略微有些起伏,虽然表面依旧平静着。 琛叔走的时候,段路昇叫住了他,多说了一句:“琛叔,下次进来前先敲门。” 琛叔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弯着腰出去了。 琛叔走后不久,先有人送来了早餐,是段轻言极爱吃的鸳鸯鸡粥,用过早餐后,丁子照例送了中药过来,这次附带的还有几块蜜层糕和一杯酸梅汤,蜜层糕上头镶着玫瑰花瓣与青梅。 “蜜层糕是让人去同芳斋买的,你尝尝看。”段路昇转着轮椅到他身边。 “少爷不必麻烦的。”段轻言说。 “昨晚辛苦了。”段路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吃过药后,段轻言端着餐盘离开了段路昇房间,本来大家知他是段路昇的贴身仆役,对于此状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日他身上的呢子大衣在一群下人里过于瞩目,还是得到了些关注的眼光。 丁子眯着眼睃着他,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丝毫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眼神。 “我脸上可有东西?” 被看的次数多了,有一次段轻言轻轻问他,却好像把他给吓着了。 丁子眼皮子一下耷拉下去,嘴也不利索了:“谁…谁看你了!” 段轻言不与他争辩,丁子大他几岁,从辈分上来看,段轻言还需尊着点他。 有一次段轻言走得慢,听见丁子在他背后嘀咕了声“二爷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差点把手里的餐盘给抖掉。 回房间后,段轻言便把呢子大衣给脱了,塞进衣柜最角落里,依旧穿起旧棉袍。 而后一回头,才发现段路昇送他的东西已全然摆放在了桌面上。 段轻言把那台价值不菲的收音机也收进了柜子深处。 他哪里配得上用这东西,他不过是段路昇的玩物罢了,卖了皮肉得来的奖赏,反倒让他心里酸楚起来。 年一下就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段誉阳没来骚扰他,甚至连段路昇找他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一转眼已是大年初七,段轻言自大年初一离开主楼后,段路昇便没再提要见他——往常都是让陈管家提前通知他。 大年初七这天,段轻言在陈管家平房前的躺椅上晒太阳,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陈管家:“二少爷今日也无需按摩吗?” “二爷请了个刚刚回国的康医生,现在都由康医生来帮他复健。”陈管家叹了口气,“下个月就拆石膏了,到底会落下什么毛病,也很快就要知道了。” 段轻言又重新闭上眼,阳光扑在脸上,却没让他的心也暖起来。 “小少爷,如今两位少爷已不再使你为难。现在是去是留,可由你自己定夺了。” 沉默许久后,段轻言说:“陈老,我还想看他站起来。” 段路昇站不起来了。全段公馆都听说了,段路昇在医院拆石膏时,得知自己车祸伤到的是神经,恐难痊愈,将双拐都砸坏了。 段轻言赶到医院,段路昇却连他也不见了。 和其他人一样被阻挡在门外,只能由着他在病房内摔砸发泄。 段路昇变了,在得知自己再也无法正常行走后,连看段轻言的眼神都变了。 有一天,段路昇久违地把段轻言叫到房间去,段轻言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然后看到了东倒西歪一地的酒瓶子。 段路昇拄着手拐一瘸一拐靠近他,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撞在墙上,不亲不吻,只是看着他苍白着脸喘不过气,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我真的瘸了。”段路昇一字一句说,“你也觉得是报应吧?” 段轻言艰难摇着头,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不是…” “你真虚伪。”段路昇冷冷看他,手上的力度小了。 一松手,段轻言从墙面滑落在地。 这一夜,段路昇试图趴在他身上操弄他,但腿却怎么也使不了劲,段轻言一句“还是我在上面罢”让段路昇彻底发了疯。 段路昇扇了他一巴掌,颤着声音说:“你这是什么眼神?连你也可怜我?全天下都等着看我段家的笑话,如今连你一个下人也敢瞧不起我?” 下人,段路昇终于说出了这个词。 段轻言忘了这个夜晚是如何捱过,段路昇又是如何拿烟头在他大腿内侧烫下疤痕。 身体的疼痛开始麻痹了他的心。 段路昇在酒精的催眠下昏睡过去,段轻言却一夜未合眼,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段轻言走了,典当了段路昇给的收音机和呢子大衣,没去陈管家的老家,买了张火车票南下,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第25章 天刚破了晓,淮河边上的天禄镇已热闹起来,运货的独轮小车在石板路上碾过,经过一家家一户户穷人的草房,长着大脚的女人们摆出一些摊子,兜售各式玩意儿,隔夜的水果和糕点。 安平茶馆的掌柜,齐耿,一个极年轻就继承了父辈生意的二十岁的男人,也伴随着独轮车的声响起了床。 安平茶馆,一家规模小到不比路边茶棚大多少的茶馆,只因多加了个屋顶,便让他平白捡了个掌柜做。 齐耿走出安平茶馆的卧室,在后院轻手轻脚完成洗漱,走回房前挑了门帘看了眼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儿,转身走出没两步,又回身再挑了看两眼,就这么看了好几眼,忽而忿忿打了自己一嘴巴,才头也不回走进茶馆大堂去。 他卧室摆了两张床,东边一张西边一张,一张床上睡着他,另一张床上,睡着他几个月前从外头捡回来的“美人”。 齐耿捡他回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他几个月前从外地坐火车回来,出火车站后拐了条小巷解手,谁知竟撞上抢劫现场。这事本与他无关,但那天他不知是哪根筋搭错,竟一人空手与那三四个持刀劫匪搏斗,只为行那见义勇为之事。所幸他是练家子出身,侥幸捡了条命回来,不仅如此,还顺手捡了个人。 那人蹲在墙角,身子抖如筛糠,低着脑袋将眉眼藏在毡帽下,下半张脸被层层围巾掩盖,一时难辨相貌。腰间薄薄的衬衫被撕裂一大道口子,将那纤细的腰身露了一半。 齐耿深吸一口气,看来此人是遇上劫色了。他蹲下想扶她起来,未料得她挣扎得厉害,头未抬,只兀自贴着墙往后退。 “大妹子,你别怕,我把他们赶跑了。”齐耿半蹲着,耐心问道,“你是哪里人,家在何方?我送你回去可好?” 那人依旧不抬头,却吞吐着说了一句:“我…我不是大妹子。” 齐耿一愣,意识到这声音虽然细弱,但分明是男声,后背已僵硬起来,很快就在心里暗自叫悔,他硬着头皮继续说:“小兄弟,你可有受伤?先起身说话罢!” 那人终于抬起头。 围巾滑落,露出一张秀气的脸,素肤若凝脂,眉眼都生得顶精致,双目噙着泪犹似一泓清水,特别是眼角的那粒痣,已将齐耿的三魂七魄都吸了去。 是个男的,但齐耿这一声“兄弟”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齐耿终于回过神来。 “段…” 那人说了个字,齐耿还未听清,就听他改口道:“姓沈。” “名字呢?”齐耿又问。 “忘了。”那人这么回答。 “可还记得家在何处?” “忘了。” 齐耿寻思着这人可能是被抢劫时撞坏了脑子,刚想带他去报官,那人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很低,只说了一个字:“别。” 于是齐耿鬼迷心窍,就这么把他带回了家,从此叫他“沈忘”。 齐耿琢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从未在淮西乡野之地见过这般姿色的人,女人抹了胭脂也难及此境,更毋说一个男人了。 他问“沈忘”可被劫了什么重要物件,“沈忘”想了想告诉他,被劫了一个行李箱子,里面只是些不值钱的生活用品。 很快那伙盗贼因二次犯罪落网,连带着沈忘的箱子也重新找了回来,里头东西丝毫未动,沈忘当着他面开了箱子,齐耿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大洋。 但是沈忘似乎对那些大洋不太在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才第一次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沈忘将大洋都塞给齐耿,说:“谢谢你。还有,租你一个房间。” “我哪能要你钱?”齐耿憋红了脸说,“而且,没空房间了。” 他平时起居就在茶馆里,茶馆不大,只有两间卧室,一间小的靠近大堂的房间已分给了店里唯一一个跑堂——大福,而他自己则住在后院唯一一间平房里。 那时天色已黑,茶馆打了烊,两人分坐在茶桌两侧,相对无言。 齐耿主动打破僵局:“你要是不介意,我那房间够大,还能再摆张床。” 烛光明灭间,桌对面那人却只把头低着,怎么也不回话,齐耿急着性子说:“俩大男人,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果不其然,沈忘很快抬起头,好看的眉头又重新蹙成一团。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耿抓了抓后脑勺,嘴开始笨起来。 他是个粗人,实在学不会说漂亮话。 沈忘实在是好看,是超越性别的好看,好看到无论男女,总要对他的相貌起反应。 沈忘留下来了,齐耿日夜对着这张漂亮脸蛋,总容易分心。夏夜的沈忘穿得透薄,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白皙的脊背,齐耿看着看着鼻血就流了下来。大半夜闷声在被窝里自我纾解,好不容易释放出来,想起沈忘瘦弱的腰身,裤裆又一下顶起来了。 第26章 “沈忘”记得一切。 记得自己是如何心灰意冷离开上海,离开段公馆,又是如何随心地买一张火车票南下,包括路上发生的一切。火车离开繁华的都市,所经之地逐渐贫瘠,车上的乘客行头也逐渐不成型,他那剪裁精细的衬衫开始变得不合群。 他在天禄镇下了车,殊不知早已引来旁的注意。 本来只是劫财,但那劫匪头目拉下他的围巾,见着他的脸后竟对他有了别的心思。 他也记得那天齐耿是如何单枪匹马救他于水火之中,因此脸颊还被小刀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齐耿是很糙的一个人,穿一件玄色布汗衫,下面是青布裤,裹腿布系靠了膝盖。衣服简单,但胜在气质,在这乡野之地,齐耿的五官算是端正耐看,尽管有些不修边幅。 齐耿身材魁梧,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背挺得很直,身躯凛凛,裸露出来的手臂肌肉分明,可以透过布汗衫看到底下结实紧致的轮廓。 后来沈忘才知道为何一个茶馆的掌柜会有这般的好身材。 齐耿的茶馆是他爹临终前托付给他的,而他本人对经营店铺兴味索然,满心思只喜欢练武术,拜师学艺归来就在茶馆后院经营了一个武术俱乐部,不以营利为目的,只想“以武会友”。 经常沈忘白天一起床走出房门就要跟一群练武的大老爷们面面相觑。 沈忘来安平茶馆的第二天,就被大福——一个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店内伙计盯着看了一天。 大福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齐哥说你叫沈忘?” 沈忘愣了愣,没接上话,大福又问:“你真什么都忘了?” 沈忘只把头点了,依旧沉默着。 “你能说话吗?”大福歪着脑袋看他。 “能。”沈忘回答他。 大福摸着脑袋走开了,但视线依旧在他脸上停留着,嘴里还碎碎念些什么,过了一会又跑过来问:“你是不是九江来的?” 沈忘不回答,大福自顾自说:“我姥是九江的,她说他们那盛产美女。”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大福赶忙又补了一句:“也盛产美男。” 大福还想唠嗑些啥,齐耿已从后院走进大堂来,大福赶忙举着茶壶走开了。店里客人不太多,大福举着茶壶在店内兜了一圈后在门槛边上坐下了。 齐耿在后院热了身,汗衫已打湿一半,紧贴在健硕的胸肌上。 沈忘不愿说自己的事情,齐耿也从不追问,给的大洋他一个子儿也没收,只问了一句:“你可认字?” 于是沈忘就这么成了安平茶馆的账房先生。 安平茶馆几年的收入还没有沈忘随身携带的大洋多,所以齐耿放心地把账本交给了沈忘这个外人。 安平的收支很简单,沈忘学了几天打算盘,就足够记明白安平的帐了。 有了沈忘记账,齐耿彻彻底底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后院活动着。 沈忘有一次看他举石锁,先站稳了脚步,一手提着一只石锁,颠了几颠,然后向空中一举,举起来之后,往下一落,又往上一举,姿态是十足放松的,可那石锁,少说也有五六十斤一只。 每天来茶馆的人不少,只是大部分都是穿堂而过,直接往后院去的,有些是“俱乐部”的成员,一道来切磋武艺,而有些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不花钱,但是看热闹难免口渴,少不了花点水钱,于是茶馆的生意大多是靠这些“看客”支撑着的。 有时看客看高兴了,还会打赏些铜板,茶馆就这么开始盈利了。 沈忘来了以后,有相当一部分的看客从看齐耿变成了看他。 那些看客围坐在柜台前,非要与他攀谈,沈忘嘴闭得严实,那群人碰了壁还不死心,常要说些低俗的笑话逗他。 后来大福去找了齐耿,齐耿光着膀子从后院进来,刚耍完棍棒的他浑身汗津津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腰线往下掉,把他的裤头也浸湿了。 “找我沈弟弟有何事?”齐耿将方才练武的棍棒也带了进来,一把拍在柜台上。 “什么时候你齐老板还多了这么个弟弟?”其中一个看客反问他。 “不是我弟弟,难道是我媳妇儿?”齐耿瞪他。 沈忘低着的脑袋抬了起来。 “啧啧,可惜是个男儿身,不然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哪儿找去!”那人不依不饶道。 沈忘总是不能适应这些人的口无遮拦,他从柜台后走出,直直往后院去,进了房间把门给锁起来了。 很快他在房间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巨响。后来才知道是齐耿性子火爆给人举起来摔地上了。 这件事以后,安平茶馆赔了那人一笔钱,也没人敢再来招惹沈忘,大家都听说了,齐耿多了个漂亮的心肝弟弟。 上前搭话的人少了,但是看他的人却越来越多了。甚至后来,安平茶馆把仓库里常年用不上的桌椅都摆了出来。 大福每上一壶茶,都会呼喊着让沈忘记账。 “水钱一枚。” “香片四百。” “龙井四百。” 有些看客铺张浪费,一人点了好几茶壶,只为吸引沈忘的注意力。 一天下来,大福跑得腿快断了,沈忘写得手也酸了,齐耿听说后只好在墙上贴了一张红纸条,上面大书一行字:喝多少点多少。 沈忘给他改成了:谢绝浪费。 沈忘来的第一个月,安平茶馆的收入较往常竟翻了两番。 有一天晚上,齐耿从兜里摸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给他,他凑近了看才发现是块香皂。 “专门进城给你买的。”齐耿憨憨笑着,“桂林轩的香肥皂,听说城里人都用这个。” 沈忘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一下走了神,直到齐耿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他才回过神来。 “沈弟弟,我知道你肯定是城里来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只是一想到我这家破店竟有你这样的人物,我就...” “齐哥言重了。”沈忘打断了他的话,只说,“这段时间承蒙照顾。” 室内烛光悠悠,映得齐耿的脸通红。 “你虽然记不得了,但我总想,你家人肯定在找你罢!”齐耿试探着问。 “我没有家人。” 这是沈忘第一次在齐耿面前没有表现遗忘。 齐耿有些亢奋地抓住他的手,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齐耿的手心很粗糙,磨得沈忘细嫩的手背生疼。但很快齐耿就松了手,从椅子上起身,背过身去说:“很晚了,沈弟弟咱们先歇息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忘看他的背绷得有些紧,连带着裤衩都紧了起来。 下一秒,齐耿就把烛火熄了,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沈忘躺在床上,盯着从窗棂缝隙入户的月光,怎么也无法入眠。 齐耿送他的那块香皂,香味像极了几个月前另一个人送他的那块。 香皂搁置在床头,熟悉的香味不断侵袭进沈忘的脑海中,迫使他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事。 沈忘忘不了。 他每天都会被院子外碾过石板路的独轮车的响声惊醒,那轮子碾过,似乎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曾经也有一个需要靠轮椅过活的人,他每次出现,皆伴随着这样的声音。 沈忘醒来后,便默不作声闷在被子里头,起不来,也不想起。 他没有勇气面对自己。 段路昇。沈忘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恨着,也爱着。 第27章 有一天齐耿进城回来后,突然在大白天把店内所有客人都赶走了,大福怕事,一早溜回房间去了,剩沈忘一人不知所以然站在柜台后看着齐耿把门窗一一闭了起来。 茶馆内陷入一片死寂,沈忘注意到齐耿手上拿了一份报纸,右眼皮无端猛跳起来。 “段、轻、言。” 齐耿把那张报纸放在柜台上,一字一顿念了出来。 沈忘忽地一愣,打算盘的手悬在空中凝滞了,怔怔地听着齐耿往下念。 “段轻言,男,18岁,瓜子脸,肤白,右眼下有一泪痣。四月中旬自上海法租界康森路段公馆出走,至今未归。知其下落者或提供线索者,赏大洋三千,护送归家…赏…赏大洋一万……” 沈忘拨算珠的手指颤得厉害,眼睑上的睫毛也晃得直挡住他的视线,很快他就被齐耿伸过来的手抓住手指。 “想不到,沈弟弟你竟值一万大洋。”齐耿的声音也开始颤了起来。 沈忘抽回手指,往后退了几步,隔着柜台远离了齐耿。 齐耿却绕进柜台里来,用两条胳膊把他堵在角落里。 “沈弟弟,你老实跟我说罢!你到底是谁?”齐耿低头看他。 “不过是有钱人家的一个下人。”沈忘淡淡说。 “一个下人?一个下人?”齐耿似是受到不小的冲击,“你可知一万大洋是什么概念?我把茶馆卖了也凑不到它的零头!” 齐耿接着说:“城里的刘老爷去年走丢三岁的亲儿子,也只是赏了一千… “而就是一千…就让人贩子冒着风险亲自给送回来了!” 沈忘的背紧贴在墙面上,声音渐冷:“你可是要送我回去领钱?” 齐耿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柜台,有些着急地喃喃道:“这么多钱,我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你了。” 很快他又猛抬起头,再度抓住沈忘的胳膊:“我要这么多钱有何用?可是就算我不贪财,多的是贪财的人! “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的!沈弟弟你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齐耿喘着粗气,抓着沈忘的手不自觉使了劲,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激了,忙松开手,再看沈忘胳膊上,已被他勒出几道泛红的痕迹。 齐耿蓦然回身,将摊在柜台上的报纸揉成一团塞进抽屉里去了。 “这哪是什么寻人启事,简直是横财指南!”齐耿愤愤道。 “幸好,幸好,天禄镇的人从不看报,要不是我进城去,偶然看得一眼,哪里能知道这份寻人启事已经发布了快三个月!” 三个月,沈忘离开段公馆刚好三个月了。 “沈弟弟,你老实告诉哥哥,你可想回去?”齐耿终于冷静下来问他。 看见沈忘摇头,齐耿才松下一口气,手往上抬,用指腹堪堪挡住他眼角那粒醒目的泪痣,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齐耿给他寻了一罐女子化妆用的铅粉,替他将那粒痣掩盖了。 沈忘本就肤白,因此局部涂抹铅粉并不觉突兀,远远看已察觉不到泪痣的存在。 齐耿嫌他脸小又白,这般长相在小地方属实抢眼,于是又用青黛粉混合了铅粉,将他的肤色重新调匀来,变成略显暗沉的黄。 化了“妆”的沈忘依旧眉清目秀,只是不再那么突兀了,再搭配个鸭舌便帽,低着脑袋看不清脸时已能很好地融入人群。 来客渐觉沈忘的变化,愤然表示齐耿不懂怜香惜玉,再好的白菜都给他糟践了。 沈忘渐渐“泯然众人”,骚扰他的人也渐渐少了。直至最后,大家都只把他当了齐耿的一个普通弟弟。 待每晚茶馆打烊闭门后,沈忘才去把脸洗了,露出依旧白皙光滑的脸蛋来。有一次他洗完脸迎面跟齐耿撞上,齐耿竟平白栽了个跟头,好容易扶住门,半天才憋出一句:“幸好他们记不得你现在的模样…” 沈忘自也觉得,自从把容貌掩藏了以后,生活平白少了许多麻烦。 这天晚上,沈忘见齐耿正独自拿着针线与一件汗衫较劲,便主动伸了手说:“我来罢。” 齐耿一愣,迟疑着将衣物递给他,却见他纤细的手指在布料间穿梭一阵,针脚细密,那撕裂的破洞已被完美缝补上。 “以前学的。”沈忘将衣服还给他。 “他们总催我讨个媳妇儿…我这大老粗哪懂得疼人,迟早把人吓跑,倒不如自个儿逍遥自在。”齐耿摩挲着手里的汗衫,头也不抬,只一个劲盯着衣服看,“娶不娶老婆无所谓,主要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如果会补衣服就更好了…” 说着说着齐耿突然沉默了,院子里的蝉鸣声响了一晚上。 补完衣服的这一夜,沈忘渐觉齐耿有些不对劲了,每天都起个大早,在他醒来前就去开了店,等他去到大堂,齐耿就转场到后院去了,吃饭也把碗端了蹲到门槛边上。 夜晚的烛火灭得越来越早,有时甚至日头落了,房间还是漆黑一片,直到沈忘有一天在房间磕碰摔倒,齐耿才慌慌张张重新燃起蜡烛。 沈忘磕到腰,淤青了一片,裸着背躺在床上,咬着牙等齐耿帮他上药。 背上的力度越来越轻,沈忘回过头,却见齐耿的鼻血把嘴唇都染红了。 齐耿也反应过来了,横着袖子一抹鼻子,愣神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 齐耿打开房门跑了出去,沈忘等了一晚上,后半夜终于把他等回来了。 齐耿半跪在他床前,连同被子把他整个人抱住,颤抖着声音说:“沈弟弟,我知我们二人皆是男儿身,只是我鬼迷了心窍,已爱上了你…” 这是沈忘,也是段轻言,第一次听见别人说爱他。 沈忘起身,将屋内的烛火燃了,才看清齐耿脸上纵横的泪。 “你来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绝不还口。”齐耿蹲在地上,用手背抹了把脸。 “我为何要打你骂你?”沈忘坐回床边看他。 齐耿垂着胳膊不说话,沈忘说:“喜欢一个人,可犯法了?” 齐耿愕然抬头看他,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只是我…” “沈忘,我不要你现在拒绝我,我给你时间,多长的时间我都等得起。” 两人皆是一夜无眠,在各自床上睁眼到了天亮。 自从上次齐耿单手把人举起来摔地上后,安平的武术俱乐部名声竟越来越响,越来越多人抢着要入会,齐耿在沈忘建议下,干脆开放招生,统一收起了会费。 有阵子大福请了长假,说是要回九江看姥姥,于是齐耿便停了茶馆的营生,一心招收门徒,决心把安平武术馆办起来。 安平武术馆日渐成形,每天进出的人群纷纭,咂着烟杆的脚夫纤夫、陶工瓦匠、屠夫厨子,对武术感兴趣的,想强身健体的,或仅仅是凑个热闹,皆奔着齐耿力拔山兮的名号来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两人每日忙着记账算账开张营生,都不再去论那情情爱爱之事。只有一日,齐耿招了新生,一时兴起,打烊后在后院邀沈忘小酌两杯。 沈忘从未碰过酒,只几口下肚,脸颊便浮出红晕来。 齐耿大着胆子把沈忘搂在怀里,但也只是搂着,身体绷得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过了半晌,沈忘突然睁开眼,说着醉话:“你硌着我了。” 齐耿便硬得更厉害了。 大福回来这天,甚是反常,齐耿与他说话,他只把脑袋低着,回答皆是期期艾艾。 齐耿问:“九江离这远吗?” 大福说:“远吗?远…远吧?” “你姥姥带你去看美女了?” “看、看了看了。” “你姥给你钱了?我看你小子这身衣服不便宜啊?诶,什么时候还换了新鞋?” “过、过年时候买的,一直没穿…” “我怎么记得你过年不是这身行头啊。” 问着问着,齐耿忽觉不对劲,面色骤变,上前一把钳住大福的胳膊,痛得他直大叫起来。 “齐、齐哥我错了!我错了!我没回九江!”大福鬼哭狼嚎道。 “你去哪了?”齐耿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问道。 大福突然软了膝盖,倏地跪倒在齐耿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道:“我那天不是有意要偷听的,三千大洋啊齐哥三千大洋啊,去趟上海动动嘴皮子就能白拿三千大洋,你不要这钱我还想要啊,我姥姥身体不行了还等着钱救命啊…” 坐在柜台后的沈忘始终沉默着,齐耿蹲在后院一个劲抽烟,嚎了一晚上的大福连夜收拾行李走了,真正地回了九江去。 第28章 齐耿拉着沈忘的手问:“沈忘,你道是段公馆下人,可曾签过卖身契?” 沈忘摇了摇头,不似其他下人,他从未签过卖身契,于情于理他都是自由的。 只是沈忘从未想过那人会找他,从看见那份寻人启事开始,他的心早已剧烈动摇。 “既无那契约,谁还能束缚你?”齐耿紧锁深眉问道。 躺在床上时,沈忘听见房间另一头不断有翻来覆去的声音,床板克制地发出咯吱声。 沈忘想清楚了,若是那人真来寻他,他也只当不认识他,要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都过去了,镇上也无任何动静。 沈忘一颗心渐渐放下,只是放到底了忽有坠落感。 大福走后,齐耿又重新雇了个跑堂,名叫常贵,比齐耿跟沈忘都要大上几岁,家里穷得响叮当,娶不起老婆,只想找份包吃包住的长工活。 这天,外头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店内客人骤减,武术馆也休息了,齐耿跟沈忘凑在柜台前,面对面核算着簿子上的账。 突然,沈忘注意到店内三三两两的客人同一时间都走了,齐耿也抬起头,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排穿黑衣服的男人,神情严肃,看得人心惊肉跳。那些人皆撑着黑伞,铺天盖地的黑色遮蔽着天光,令周遭的温度不断跌着。 沈忘只觉他们眼熟,反应过来后心一下乱了,僵在原地。齐耿一头雾水,他绕出柜台去,还未到门口,黑伞中已迎面走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男人的皮鞋踏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伴随着皮鞋声的,还有手杖与地面磕碰的沉闷的嘚嘚声,每一声都撞进沈忘的心里。 “你们是什么人?挡着我做生意了!” 沈忘不敢抬头。门口传来齐耿的声音,皮鞋声在门前停下,并未跨进店内来。 “这位公子,我们二爷来您这寻一人,寻到了我们立刻回去,多一秒都不耽误您的。” 是琛叔的声音。 “我这没有你们要的人,你们现在就走!” 齐耿挡不住来人,三两个黑衣人试图上前架住他,被他用蛮力撞开后,后继的黑衣人越来越多,直至最后终于以量取胜,一人一条胳膊一条腿扯住了齐耿。 沈忘想出声,又怕被认出,令齐耿前功尽弃,只好继续低着脑袋,把脸上的惶恐都藏在帽檐下。 皮鞋声终于跨过门槛,直直朝柜台方向过来。 来人走路虽稳,仔细听却是深一脚浅一脚,沈忘的心随那手杖声渐近疯狂跳动着,手也颤得厉害,想抬头看一眼,也想躲起来。 脚步声在柜台外停下,来人就在他面前。 “我腿不好,来时的路走得慢了些,言儿不会怪我吧。” 段路昇的声音很轻,却穿云裂石,让段轻言往后趔趄了一步。 他易了容,连头都未抬,段路昇却认出他了。 段路昇的手伸过柜台,抓着他的胳膊往回一拉,他整个人便扑回柜台前。 “离我近些。我走太久了,走不动了。”段路昇的声音喑哑着。 段轻言的帽子被揭掉,被迫对上段路昇的视线——用这张不太像段轻言的脸。 段路昇面庞依旧,只是眼底好似有怨,又有悲。 他被抓住手腕,与段路昇几乎脸贴着脸,听见了身后齐耿挣扎的声音。 “放了他。”段轻言的胸口不断起伏着。 段路昇不回话,手已抚上他的脸,用拇指的指腹在他右眼角轻蹭了几下,铅粉脱落,那粒鲜艳的泪痣赤裸裸跳了出来。 “我喜欢你的痣。” 段路昇忽用手指端住段轻言的下巴,于众人面前,在他眼角落下一吻。 齐耿发了疯将拖拽着他的几个人甩开。几乎是同时,段轻言被松开,隔着柜台,看见段路昇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物,手腕的动作带出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段轻言的脸色忽地变了。段路昇转过身,将上了膛的手枪对准齐耿。 “前段时间辛苦你替我照顾言儿。”段路昇平静地通知眼前人,“人,我带走了。” 第29章 “除非杀了我,否则谁也别想带走沈忘。”齐耿红着眼直面那令人心悸的黢黑的枪口。 段轻言扶着柜台,跌跌撞撞,在段路昇诧异的目光中挡在了齐耿面前。 “二爷,您回去罢。”段轻言声音放得轻,说出的话却沉重,“别再为难我们了。” 段路昇的脸瞬间阴沉,举着枪的手放下后,周身的气压却更低了。 “你们?”段路昇眉心蹙了起来。 “我不管你是哪个爷,”齐耿被拉扯着在后头喊,“沈忘不想跟你走,你今天要是强行把他带走,就是绑架,就是犯罪!” “沈忘…”段路昇冷笑一声,用手帕包着枪身,往边上一递,琛叔立刻迎上前将枪接了过去。 “我与言儿许久不见,想单独聊聊。” 段路昇此话一出,齐耿正准备反抗,段轻言也开了口说道:“就在这聊。” 段路昇手腕轻抬给了个手势,那群黑衣人便松开齐耿,朝门的方向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另有两个黑衣人钻进里屋,将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常贵也揪了出来,赶出门去。 齐耿堵在门边不肯出去,听见段轻言轻声说了句“没事的只是聊聊”,才不安地跨出门。 茶馆空了,段路昇却不开口,目光不断地切换在周遭环境和段轻言身上。 段轻言终于好好看了眼在他梦里辗转出现几个月的人儿,尽管仍需手杖,但他终于能走了。 “去你房间聊。”段路昇逼近他说。 “我没有房间。”段轻言往后退了一步。 段路昇眼里一片阴翳:“你果真跟他睡?” 段轻言见他拄着手杖往后院走,想扶他,却被他推开,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到后院的平房前,掀开门帘进去了。 段轻言担心他发脾气破坏齐耿的房间,只好跟了进去。 一进去,却看见段路昇已坐在他的床沿,将手杖倚在床边。 “你的床,永远最香,最干净。”段路昇的手摸过他的被褥,沉吟道。 段轻言杵在门口,听得段路昇唤他过去,却怎么也走不动。可看见他撑着手杖又要站起来时,又于心不忍,只好主动走到他面前。 段路昇伸手将他拉进怀里,段轻言一个侧身偏离,立马被段路昇伸出双臂捞回去,两人齐齐倒在床上。想挣脱,却被束缚得更紧,段路昇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言儿别动,压我腿了。” 段轻言一怔,身子登时软了一半。 他被禁锢在怀中,由着眼前人的嘴唇落在自己的额头,眼角,脸颊,然后是嘴角。 段路昇想亲他,段轻言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张口,紧咬着牙,藏着的怨气都往下咽。 段路昇想用舌撬开他的口,却只触碰到冷冰冰的牙齿。 “我那天喝多了…”段路昇与他抵着额头,低声道,“真喝多了。” 段轻言眼睛忽觉酸涩,只把眼睛闭起来不愿再看段路昇这张脸。 “言儿,回家吧。” 段路昇碰着他的唇,似乎想把这话,通过嘴巴,直直传到他的心里去。 段轻言咽了咽口水,喉咙已干涩得说不出话。 家,他哪有家? 段轻言只是这么想着,眼角已湿润了。 他睁开眼,对上段路昇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声音虚到有些听不清,他说:“二爷,求求你,放过我吧。” 段路昇掐住他的腰,贴紧了他说:“段公馆不比你待在这个小地方好?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段轻言任他揉捏着,只说道:“我要的,恐怕二爷给不起。” 段路昇捏住他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你想要我的爱是吗?想得到我的承认,想要个名分…” 段轻言眉心微微动了动。 “我给你,我都给你。”段路昇亲着他的脸颊,亲着亲着却碰到一丝滑落的冰凉。 段轻言早识破段路昇的手段,这人至多说几句好听的哄他一时开心,他到头来也只是供他赏玩的下人。 “二爷,事到如今,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段轻言声音颤抖,“我心里有过你…” 沉默片刻后,段路昇说:“我知道…” 段轻言的眼泪越流越多,段路昇一句“知道”已破了他所有的防备。 “你知道?”段轻言难掩心里的战栗,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什么?” “言儿,”段路昇不断吻去他的眼泪,“我知道你的感情,我早就知道了…” 此人明明知道,却偏将他当了小丑赏玩,玩弄完他的身体,又来俯视他这卑微到尘埃里的爱。 段轻言猛推开他,在他反应过来前已下了床去,段路昇顾不上拿手杖,跛着脚从后一把抱住他,厉声道:“别闹了段轻言。” “你错了段路昇…”段轻言的声音带了哭腔,“我不再爱你了。” 段路昇捏着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扳回身来,脸色铁青得难看,“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段轻言喘息未定,眼眶里闪动着细泪,沾湿了睫毛,他的身子打着寒颤,面对着段路昇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说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了,我马上就走。”段路昇攥紧他的手腕,眸子如鹰隼般剜着他。 “段轻言已死,”段轻言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如今我只是沈忘。” “行,沈忘,”段路昇贴过脸来,在他耳边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你那个情郎。” 段轻言瞳孔猛地一沉,却见段路昇已回身持了手杖就要走。 他拉住段路昇的胳膊,身体发起抖来:“此事与他无关。” 段路昇只是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出没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尖锐刺耳“嗖”的一声,他回身,见段轻言已将一把匕首拔出鞘,锋利的刃口紧贴了颈部。 “段轻言!” 段路昇朝他走了两步,段轻言也后退两步,腰抵上身后的案桌,再也无路可退,手里的匕首将细嫩的皮肤划出一道浅浅的血迹。 “只求二爷放我们二人一条生路。”段轻言冷冷说着,眼泪却掉落下来。 “你爱他?”段路昇心底的愤怒涌动出来,“你爱上他了?” 段轻言只是流泪,沉默着看段路昇发了疯,用手杖打碎屋内的一切。 段路昇走后,段轻言手里的匕首“哐当”掉落在地,那是齐耿给他的防身之物。 过了一会,齐耿冲进屋里来,段轻言再也挺不住了,一下晕厥在他怀中。 第30章 沈忘醒来后话越来越少了,齐耿在床边陪了他一宿,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睁着眼,直勾勾盯着房梁看。 沈忘不愿回答,齐耿却早在心里将答案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忘是个特殊的“仆人”,至少在那个二爷的心里很特殊。 “你可喜欢那个男人?”齐耿问他。 不等回答,齐耿便说:“不管喜欢不喜欢,现在他已经走了,你就趁机忘了他罢!” 沈忘躺在床上闭着眼,眼里湿漉漉的,便不敢睁开了。就这么阖着眼,忽觉有人在他嘴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是试探的,又是投机的。 他心下一惊,很快那张唇又贴了上来,在他嘴皮子上碾了碾。 一个有些干涩、又有些僵硬的吻。 “沈忘,我知道你醒着,可我实在情难自禁。”齐耿的声音在枕边响起,很快伴随了一道巴掌声。 沈忘睁开眼,见齐耿脸颊已多了几道指印。 “别这样,齐哥。”沈忘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沈忘,我们走罢!”齐耿抓住他的手心,“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此事过后,常贵也走了,安平茶馆竟再也招不到人手。天禄镇谣言四起,说段轻言是狐狸精转世,专克男人。 齐耿的武术馆也跟着闭馆了,交了会费的人排着队退钱。 齐耿说:“沈忘,不怕,我都安排好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投奔我师父,永远离开这里。” 沈忘的病却越来越重。一开始大夫过来看,说只是受惊,休息两天就好,后来复诊时竟发觉心跳开始微弱衰竭了。 齐耿连夜把沈忘送进医院,天禄镇的医院太小,医生建议送城里去。 考虑到来回路途奔波,头发花白的医生叹着气说:“家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在天禄镇医院的第一个晚上,沈忘便找不着齐耿人了,强撑着等到半夜,齐耿才进了门来,坐在他病床前,牵起他的手,眼泪已流了下来,说:“沈弟弟,我知你是心病,可惜我不是救你的那一剂药。” 这一夜,段轻言反反复复做着噩梦,梦里的段路昇掐着他的脖子说:“你不过是段公馆的下人,是我的一条狗。 “我可曾允你爱我? “你好大的胆子,你让我觉得恶心。” 后半夜段路昇来了,俯身在段轻言唇上轻点了一下,段轻言还闭着眼,却下意识伸手勾住来人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 段轻言梦里的阴霾褪去,梦见他与段路昇接了个绵长细腻的吻,段路昇的吻轻轻柔柔的,滋养了他干涸的喉咙。 醒来时果真看见段路昇的脸——他正靠在椅背上阖着眼休息。而自己则躺靠在他的大腿上,身上被盖了一块毯子。 段轻言意识到自己正在段路昇车上,而前排司机仍在行驶着车辆。面对未知的路途,他挣扎着要起身,段路昇睁开眼,低头看他,只说了一句:“别乱动,我的腿在你脑袋底下。” “齐耿呢?”段轻言的眼睛飘向车窗外,外头的天是阴沉着的,看不出是凌晨抑或傍晚。 段路昇沉默了一阵,喉咙上下滑动了两下,然后说:“先关心你自己的身体。” “齐耿呢?”段轻言又问,心里惴惴不安着。 “走之前我给他留了联系方式,没想到他真会找上门,本以为是索要钱财,才知是你病了。”段路昇不回答他,只自顾自说着,手已抚上他的脸,低头贴近他,低语道,“看来他是真心待你。” 段路昇的嘴唇滑蹭过他的脸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意识到段路昇的嘴唇是颤着的。 “你没回上海?”段轻言气若游丝问道。 “还没来得及走。”段路昇直起身,声音已恢复平静。 “我没病,你送我回去罢。”段轻言拉着他的胳膊说。 “你就这么舍不得他?这么离不开他?”段路昇咬牙克制着声量,手却已经捏住段轻言的下巴。 段轻言被捏得生疼。可是他怎能抛下齐耿一人?是他入侵了齐耿的生活,把他害成如今这副模样。 “等你病好了,你想去哪去哪,想跟谁好跟谁好。”段路昇松开手,直视着前方路段,不再理会段轻言了。 段轻言躺在省立医院病床上时,常能听见走廊上有手杖触碰地面的哒哒声,声音在东西方向来回踱着。 段轻言吃不下饭,吃一口就要吐两口。当段路昇从看护手里夺过饭碗时,一旁的琛叔惊得嘴巴合不拢,像块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看段路昇喂段轻言吃饭。 段路昇一开始喂得着急,段轻言吃了又吐出来,他便差人买了个小尺寸的儿童调羹,一次只喂小半口,才让段轻言多少吃进去些。 段轻言四肢没力气,段路昇便亲自抱他去浴缸洗澡。离开手杖的段路昇,只能一步一脚印慢慢走着,所幸段轻言已是极瘦,为他省了不少力气。 段轻言皮肤细腻,段路昇手又笨,常常一毛巾下去,胳膊就红了一片,最后他只好用手心为他轻轻擦拭。 将穿好衣服的段轻言重新送回床上后,段路昇坐在病床边沉默许久。 昏睡时,段轻言隐隐约约感觉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这一夜,段路昇又出现在他梦里。他看不见段路昇的脸,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段路昇在梦里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的话有两句。一句是对不起,还有一句,是我爱你。 “对不起言儿,过去是我伤你太深。” 段路昇的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 “言儿,其实我从小就…” 梦境一转,段路昇的声音霎时消失,却出现齐耿的脸。齐耿抱着他说:“沈忘,我爱你,我爱你!” “齐哥…”他喃喃道。 床边突然噤了声,很快脚步声和手杖声一齐渐远,消失在沉重的关门声后,房间里悄然一片。 段轻言的呓语一下清晰起来: “齐哥…对不起…只是我心里…已有了别人。” 第31章 第二天段轻言一醒来,便看见坐在床边看着他的齐耿。 “问了医生,知道你身体好了许多,我很欣慰。”齐耿见他醒了,主动开口道。 “齐哥…”段轻言有些意外,“你…” “我把安平卖了。”齐耿突然说。 “啊…”段轻言一愣。 “准备去找师父了。”齐耿抚摸着段轻言的手背。 段轻言常听齐耿提起他师父,青城山的一位隐士,传授了齐耿一身好本事。 “沈弟弟,你可愿跟我一起走?”齐耿忽地抓紧段轻言的手。 “齐哥,我…”段轻言突然咳起来,脸色一下苍白,“对不起…” “沈弟弟我不该问这话的!你好生休息罢!”齐耿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为他掖好了被角。 “沈弟弟,走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齐耿艰难开口道。 齐耿对他说,沈弟弟,我能不能亲亲你,我做梦都想亲你。 段轻言明白齐耿的意思,但是齐耿的唇贴上来时,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将嘴巴张开,似乎他的舌头早被那人下了诅咒,此生只能与一人亲吻。 “对不起…”段轻言说。 “说什么对不起呢!”齐耿突然笑了笑,“我有幸认识你这么个弟弟,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齐耿给段轻言留了青城山详细的地址,告诉他,若是有一天段路昇再欺负他,他就尽管再离家出走。 “我养得起你!”齐耿信誓旦旦说。 齐耿走了以后,段轻言透过病房的窗户往外看了许久,柳絮纷纷扬扬飘荡着,似是骄阳里的飞雪。 直到床边传来段路昇的声音,才把他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你让他自己走了?”段路昇低声问道。 段轻言偏回脑袋,看了眼站在床边的段路昇,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得过分,丝毫未曾留意到段路昇的动静,更不知他何时进的房间。 段轻言还没来得及回答,段路昇已在他床边坐下,俯身紧抱住他,弄皱了熨得笔挺的衬衫领口。 “言儿,”段路昇一遍遍亲吻他的脸,“你这次没走,我不会再给你机会离开我。” “齐耿是你叫来的,对么?”段轻言问道。 “你不爱他,对么?”段路昇反问道。 “若我跟他走了,你会怎样?”段轻言淡淡问道。 段路昇微微直起身,直勾勾看进段轻言眼睛里去,缓缓开口道:“我会杀了他。” 段轻言想推开段路昇,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段路昇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言儿,别闹了。” “为何说是我在闹?”段轻言声音发颤,“我爱谁,不爱谁,与你何干?你凭什么干涉我?” “我凭什么?”段路昇猛地将他拉离枕头,“我凭什么?凭你爱的人是我, “而我也爱着你!” 段路昇此话一出,段轻言心底猛烈一颤。 这不是梦,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这是现实。 “你想听是不是,那我就说给你听,”段路昇将他揉进怀里,深吸一口气调节了呼吸,然后说,“从小所有人皆敬畏我,只有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送你玩具,你不玩,我送你吃的,你不吃…只有我欺负你时,你才多看我两眼, “比起轻易地被你忘了,像忘掉一个陌生人,我宁愿你恨着我,永远记得我。 “后来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感情时,我退缩了…” 段路昇低头捧住段轻言的脸,吻去他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太无知,又太自负,伤害了你… “你走后,我满世界找你,每天都有人为了钱上门冒充你,可是他们跟你差太多了,太多了…我终于知道,段轻言全世界只有一个,仅此一个。” 段路昇吻住段轻言的嘴,轻易就将舌头探入,不断输送着阵阵湿润去滋养他干涸的喉咙。 段轻言伸手勾住段路昇的脖子,贴近了他,更方便他的亲吻。 段路昇的津液冰冰凉凉的,段轻言一次次咽下,舒缓了胸腔的干涩。 段路昇离开段轻言的唇,看着他有些泪汪汪的眼睛,用指腹抚去他嘴角残留的液体,然后在他额头留下一吻。 “言儿,欢迎回家。” 段轻言回段公馆的第一天,就被安排着住进了段路昇的房间,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段路昇换了张更大的床,比先前那张还要大两倍——需要专门定制的程度。 看着这张床,段轻言脸颊飞起一抹红晕,段路昇看穿了他的心思,从后抱着他说:“床大点,方便。” 想明白方便什么后,段轻言的脸更红了。 段路昇的房间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段轻言走时的陈设,连香薰也依旧是熟悉的檀香味。 白天康医生来检查段轻言身体,将段路昇拉到一旁,说了些什么,段轻言看到段路昇竟笑了一阵,心里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待康医生走后,他忍不住问段路昇,康医生说了些什么。 段路昇掐着他的腰说:“叫我晚上别让你太辛苦。” 段轻言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痕迹。 “康医生不愧是留洋回来的…”段路昇啧啧两声,段轻言的脸却早已红透了。 段路昇让陈管家安排个有经验的下人来照顾段轻言,于是阿秀来了。 阿秀虽然今年才来的段公馆,但跟着府里的老妈子学了一阵,已能很好地服侍主子。 段轻言大病未愈,回了段公馆后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休息,段路昇白天忙生意,回来常常已深夜,大多时间皆是阿秀陪着他。 阿秀刚满十六岁,人如其名,长得十分秀气,尖尖的脸蛋尖尖的下巴,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宝石,说话时常闪着光。 阿秀知段轻言话少,平常便少去打扰他,只默默做着自己分内的事,但有时也难免八卦几句。 阿秀有次壮着胆子问他:“你跟二爷是什么关系?” 段轻言回答不上,阿秀自顾自说:“外头说你是他的男宠。” 阿秀年纪尚小,说话没顾忌,兴许也不太明白男宠是何意,就兀自将这话说了出来。 段轻言咳了好一阵,把阿秀给吓到了,阿秀端了杯水走回床前,段轻言已将身子背对了外面,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第32章 段轻言回公馆已有数日,但因身体原因平时多卧床休息,对外界的知晓多是通过阿秀的“自言自语”。 说是自言自语,是因为阿秀没直接对着他说,但又由于自我嘀咕的声音过大,段轻言也难免要听了几句去。 “听说大少爷接管了君悦戏院以后,二太太又重新登台了。”阿秀跪在木地板上擦地,擦着擦着突然停下来自言自语。 段轻言靠在床上看书,闻声刚把书放下,阿秀却闭了口,重新埋头擦地。 段轻言心中一颤,他从小便知二太太自嫁入段家,就再未登台演出过。 虽然他也常听见二太太在后院独自唱戏。 “二太太也有四十好几了,却一点也不见老。”阿秀干脆盘了腿坐地面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阿秀撑着脑袋还在嘀咕:“听娟儿说,大少爷好像要娶老婆了。” 阿秀不断絮絮叨叨着,直到陈管家推门进来,她才忽地把嘴闭上,捡了地板上的抹布,起身规规矩矩站到一旁去了。 “小少爷,”陈管家站在门口朝床的方向弯了个腰,“有件事…” 段轻言刚准备下床,陈管家已迎了上来扶住他说:“小少爷在床上躺着就好。” 陈管家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阿秀,欲言又止,段轻言却说:“陈管家但说无妨,阿秀不是外人。” 陈管家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段轻言不明所以接过信封。 “是青城山写来的推荐信,”陈管家顿了顿,“信中推荐一人入我段门效劳于二爷。” 段轻言听闻“青城山”,难免一怔。 陈管家又接着说:“本来此事我直与二爷汇报即可,只是这人… “听他口吻,似乎与您关系不一般。陈某自作主张拦了这封信,想先来听听您的说法。” 段轻言声音有些发颤:“此人姓甚名谁…” “姓齐,单名耿。” 段轻言的心是静不下来了,腿已从床上放了下来,手心不自觉抓紧了床单问道:“他已经到了?” “正在后门候着。” 段公馆接待客人分前门和后门,从前门进来的一般都是些名流显贵,被请到正式的客厅内。从后门进来的就各色不等,是为段公馆办私事的人。 进出后门一般都是些穿黑色短衫的弟兄,一般不能直接见段公馆的主人,都是通过琛叔或陈管家汇报情况、接受指令。 “此事暂无需让二爷知晓。”段轻言将信封交还给陈管家,下了床说,“带我去见他。” 段轻言出门时,见阿秀仍怯怯低着头缩在角落,便说:“你先回去歇息罢。” 段轻言前脚刚出了门,陈管家就对阿秀说:“小少爷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你这几日可在这歇息够了,快去把地板重新擦了。” 段轻言走得急,又穿得单薄,风吹起他的衣角,几乎使他摇摇欲坠,所幸是夏天,不至于让他受了风寒。 远远地,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门外梧桐树下的石凳上,他眼眶忽有些温热起来。 那人也见了他,忙不迭站起来朝他这个方向挥手。 才跨出铁门的小门,那人已跑至他面前,抓住了他的双手。 “沈弟弟!”齐耿的声音亢奋着。 “齐哥,”段轻言问,“你,你怎么来了?” “沈弟弟,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跟师父提了一嘴,他便说有办法找人写推荐信把我送进这段公馆来。”齐耿把他的手心紧紧捏着。 “太危险了,”段轻言脸色已有些发白,“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快回去罢。” “不怕,我师父青城山有关系,他不敢动我。”齐耿朝他眨眨眼。 兴许是在太阳底下等久了,齐耿已被晒出了一头汗来,汗水顺着额头、脸颊、眼睫毛往下滴落,像是刚洗了把脸。汗津津的手心也顺带着把段轻言打湿了。 意识到这点后,齐耿忙松了手,在裤腿上蹭着手汗。 “你还是走罢。”段轻言也微微出汗了。 “我不走,一想到你独自跟这魔头待在一块,我怎么都放心不下,吃不下,睡不好!你可知决定来上海的那晚,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段轻言回头看了眼,见陈管家停留在门内,并未跨出那道铁门,离着他们二人还有些距离。 “他不会伤害我的。”段轻言说。 “他若是不曾伤害你,你何至于要出走?”齐耿反诘。 段轻言一下语塞,齐耿又说:“我知我无法与他匹敌,我什么也不想,我只想离你近一些。” 段轻言知说服不了齐耿,只好私底下问陈管家:“只是一个下人,此事可否不让二爷知晓?” 陈管家叹了口气道:“本来,二爷日理万机,鲜少过问家长里短之事,段公馆的佣人皆由我来负责,只是… “只是…自从小少爷回来以后,二爷便重新整饬了旧时仆役,新来的每个佣人二爷都要亲自过问,此事恐怕瞒不过去…” 段轻言低头思索片刻,抬头道:“此事我亲自与他说。” 这一晚段路昇回来得早,段轻言刚用过餐服下药,他便推门进来了。 段轻言满心思想着齐耿的事,见了段路昇进来,做贼心虚一下乱了神,坐在桌前,抬手间竟打碎一只茶杯。 段轻言手指被划了道浅浅的口子,顾不上疼,忙蹲下拾捡着地面的碎片。 段路昇的皮鞋很快出现在他面前,一根手杖已挡下他的手,阻止他继续捡碎片,接着他就被拉着胳膊提了起来。 段轻言抬头,看见段路昇的眉头已蹙成一团,段路昇低沉着声音道:“你管自己的手,管那茶杯作甚?” 说话间,段路昇已抓着他的手,含进他那根受伤的手指头。 一股暖流紧紧包裹着他,手指头的疼痛瞬间就缓解了,待他将手指头抽回时,血液已经凝固。 段轻言的心事都写在脸上,熄灯前,段路昇扳着他的下巴问他,他不肯答,段路昇只好作罢,兀自将灯熄了。 段轻言在朦胧的月光中躺了许久,段路昇也没来碰他,往日若是段路昇回家得早,必要与他多做上几回。 “二爷…”段轻言刚要开口,段路昇突然侧了身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脑袋上,胳膊越缩越紧。 “你后悔了?”段路昇没由来冒出一句,“后悔跟我回来了?” “不是…”段轻言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柔软的头发蹭得段路昇下巴一阵痒。 “想与二爷说一事…”段轻言终于开口。 “你说。”段路昇松了点力气,低头看他。 段轻言将齐耿来段公馆一事与他说了以后,段路昇却半天不吭声,只是沉默着。 “二爷…”段轻言也抬起头对上他的眼,却只在这幽幽的夜色中见到他冷得有些瘆人的眼神。 段轻言知此事无望,便从段路昇怀里钻了出来,背过身去。 下一秒,段路昇猛地把他转回来,低头疯狂攫取着他的吻。 段轻言被亲得头昏脑胀,直换不过气,他无力拍打着段路昇的手臂,却只被吻得更凶。说是吻,更像是啃噬。最后段路昇声音已经沙哑得厉害,他说:“段轻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补充:齐哥早明白自己无法介入双段,他现在对轻言的感情很纯粹了,就是想保护他。段轻言也真的很单纯,只是把齐哥当哥哥看,没想过自己这样会不会给别人留下幻想。他要是懂,也不至于在段路昇面前自卑,觉得自己从未得到他的爱,完全是美而不自知啊。 第33章 “你可知那人对你的心意?”段路昇将段轻言禁锢在怀里,问道。 段轻言回答不上,却在黑暗中感受到段路昇的胳膊有了动作,两人共盖的被子也被带着抖起来。 他知道段路昇准备结束这话题了。 果然,下一秒,段路昇掀了被子,段轻言被提着坐到他的胯上,一根已经被抚慰着勃起的硬物抵上他的背。 隔着薄薄的布料,段轻言的肌肤几乎要被那炽热且粗糙的柱头磨蹭破皮,他感受到了段路昇的怒火。 “你非逼我杀了他?”段路昇的手从段轻言的衣角探进去,粗糙的手心在他细嫩的腰上剐蹭着。 “不是…” 段轻言刚开了个口,胸前的两粒就被捏住了,似是惩罚一般,他的乳头被段路昇的手指用力弹了下。 他皱着眉扶住段路昇的手臂,想阻止他,上衣已被推到胸部以上,露出了完整的腰身。 段路昇拽着他往下,用嘴衔住了他的乳头吮吸着。 一边吸着,手已往下游走来到他的臀缝间。 趁还尚存着理智,段轻言说:“我与齐耿不是你想的那样。” 段路昇吐出他的乳头,并不理他,用几根指头撑开了他的屁股瓣。 “二爷…我…”段轻言还想说些什么,段路昇的手指已滑进他的体内,他未说出口的话皆成了呻吟。 段路昇今晚明显没什么耐心,扩张不过几下,已将手指抽了出来。 段轻言还干燥着,便被掰着臀瓣往下推压,直至穴口抵上柱头。 段路昇的进入有些粗暴,惹得段轻言的眼角直泛红。 被猛烈地抽插几下后,段轻言终于忍不住唤了声。 “疼…”他的声音打颤着。 段路昇终于冷静下来,抱着段轻言的腰喘了口粗气说:“他可以留下,但我从此不许你见他。” 段轻言不回答,段路昇便知他不满意这种安排,心里益发恼怒起来,掐着段轻言的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段路昇的动作让还插在段轻言体内的阴茎也跟着翻搅了一圈,磨得他内壁的嫩肉一阵生疼。 “不做了…”段轻言的话哽在喉咙处,手已推搡起身上结实厚重的身躯。 “段轻言,我从小就读不懂你,”段路昇把头深埋进他的颈窝,喃喃道,“你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段轻言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部,手不由自主抚上他的背。 段轻言记得,从他记事起,段路昇便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从不与人分享。一开始段路昇怪他抢了沈素心,便敌对欺负他,后来他也成了段路昇的专属物,被强行占有着,隔绝着。 段轻言有些走神了,竟不知段路昇的阴茎何时拔出的,只觉身下轻松了几分。 段路昇从他身上下来,翻了个身就躺到一旁去了。 只是后半夜的时候,睡梦中的段轻言重新被抓起,两人折腾到了天亮。 第二天段轻言醒来时已过了午餐时间,阿秀放在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他想下床,却双腿无力,于是重新阖上眼,再度睁开时,天又暗了。 晚餐时间阿秀终于忍不住绕进屏风里来唤他起床。 阿秀说:“小少爷您可真能睡。” 段轻言起身,阿秀看了他一眼,说:“昨晚二少爷又让您累着了吧。” 他愣了愣,才发现衣领不知何时松松垮垮垂至肩上,他锁骨处的吻痕一览无余,床单也凌乱得令人浮想联翩。 阿秀直白得让段轻言脸颊发热,他只好装没听见,走向浴室洗漱去了。 段轻言常听见陈管家骂阿秀没羞没躁,以前他还不懂这是何意,如今也稍微有些体会了。相比其他女子,阿秀确实是外向许多。 喝粥的时候,他听得阿秀问道:“今天府里新来的那个哥哥,可是小少爷相识之人?” 段轻言才知道,段路昇给了齐耿一份巡逻的活,让他跟其他兄弟轮班看护公馆。 他抬头看向阿秀,见她脸颊不知何时竟飞了一抹红晕。 段轻言点了点头,阿秀扶着桌沿在他身边坐下,撑着下巴又问:“齐哥哥可曾婚配?” 段轻言再度摇头,阿秀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晃了起来:“当真?” 段轻言点头,虽知阿秀性格,但听得她说“小少爷可否引见我们二人认识”时还是诧异了一下。 他突然有些嫉妒阿秀这般坦荡荡的喜欢。 阿秀说:“今天我在后院见到齐哥哥,去问了陈管家,才知道他的名字,想起他就是你们昨天说的那个齐耿,就来问你了。” 段轻言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盯着手里的调羹,未听见阿秀在一旁又碎碎念了些啥。 “小少爷…”阿秀突然凑到他耳边说,“我问你个问题。” 段轻言点头示意她问,却见她捂嘴娇羞一笑,然后才放低了声音问:“男人与男人,要如何行房?” 段轻言身体一颤,手中调羹落地摔了个粉碎,阿秀“啊”了一声俯身去拾,他只把粥碗一放,食欲尽失。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脸色有多难看,阿秀唤了他好几声,他的胸口还不断起伏着,缓不过劲来。 “他们好像都知道,就不让我知道。”阿秀嘟囔了一句。 “你这话,跟我说说也罢,勿要在二爷面前提。”段轻言扶额叹道。 阿秀用手指卷着垂在肩头的麻花辫,不知有没有听见段轻言的话。 段轻言从未跟阿秀有太多交谈,今晚话说得多了些,才发现自己还不能适应阿秀这样的性格,甚至半夜也被噩梦惊醒过来。 他刚翻了个身,段路昇的胳膊已从后面伸过来把他抱了回去。 “二爷…”段轻言喃喃道。 段路昇的声音带着点睡意,但却回话得很快:“你说。” “他们是不是都在讨论我们?”段轻言的声音已低得快要被枕头吸进去。 箍着他的胳膊突然收紧了,段路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只是八卦,哪怕你是女人,他们也得讨论。” 段轻言沉默了许久,还想接着沉默时,勒着他的胳膊突然将他翻了个身,段轻言被迫转回身子面对段路昇。 “无锡的郑老板,绍兴的林老板,宁波的白老板,苏州的洪老板…”段路昇抵着他的额头说,“都已婚…” 段轻言一怔,不知他是何意,半晌他才接着说:“可他们皆好男色。” 段轻言咽了一小口唾沫,段路昇的唇已贴了过来,与他碰了碰舌尖。 “可笑的是,这在商界是公开的秘密。” 一丝冷笑从段路昇嘴边溢出,段轻言刚舔了下嘴唇,又被吻住了。 段路昇在他唇边说:“至少我不会骗婚娶个女人。” 两人吻得有些燥热起来,段轻言还没从昨晚的状态中缓过来,忙推开了段路昇。 段路昇也不为难他,只是抱着他,过了一会,段轻言听见他说:“你为何不问我齐耿的事?” 段轻言心忽地一揪,很快下巴被捏住,段路昇低头逼问他:“难不成你一直暗中留意齐耿,知他所有动静?” 段轻言只好把阿秀的事告知他,段路昇手上的力度轻了,嗤笑道:“阿秀…” 段轻言有些困了,拍了拍段路昇的胳膊,示意他松手。 “困了…”他睡眼惺忪。 谁料段路昇竟又把他抓起来往身上放,段轻言猛地清醒过来,刚想挣扎,却被按住了背说:“在上面睡罢。” 知段路昇无那意思,段轻言才松了口气,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身子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宁静的夏夜,两人的呼吸渐渐趋于同步。 第34章 在段轻言出走的几个月时间里,段路昇又做了一次手术,小腿上纵横了一条狰狞的虬曲的疤,虽勉强能走动了,但脚底板常有麻木发紧的迹象,于是他每周会有好几天的时间去找康医生复健。 段路昇床上尝试过几次在上面,无奈腿的力量使不出来,只好每每将段轻言搬到自己身上,借助胯部的力量行事。 或者先压住他,摸舔抠吸舒服罢,才换了体位抽插。有时段轻言为了省去他的麻烦,想用口直接帮他吸出来,但却让段路昇更恼了,报复性地更用力冲撞起来。 段轻言养了半个月的身体,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阿秀跪坐在床榻边撑着下巴看他,自言自语道:“爱情果真是最好的药。” 段轻言被她清脆的嗓音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床边的人儿,不禁暗自叫唤一声。 “你醒啦小少爷。”阿秀坐直了身体。 房内有人时,除非得到传唤,否则是无人敢擅闯的,更别说绕进这屏风里来。 阿秀伸手拉了拉段轻言的被子道:“太阳晒屁股了。” 下了床,段轻言还未走出两步,阿秀已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追着他到浴室门口去。 “小少爷,前几日与您说的…齐哥哥…” 段轻言脚步一顿,阿秀刹车不及直接撞上他的胸口,他被撞得往后踉跄几步,肩膀一下磕上墙壁,好生疼了一阵。 阿秀慌里慌张道歉,段轻言摆了摆手,然后道:“无事,只是我这几日尚未出门,暂不清楚齐耿的情况,午饭后麻烦你将陈管家请来,我先与他说几句话罢。” 阿秀蹦蹦跳跳好一阵,抓着段轻言的胳膊晃了晃,见他皱眉,意识到刚让他撞了胳膊,忽地撒开手,有些难为情地将眼珠子四处转着。 “此事…勿要张扬。”段轻言提醒她。 午饭后陈管家来了,段轻言将阿秀支开以后单独与他谈话。 段轻言还未开口,陈管家便已主动说道:“可是阿秀为了齐耿一事叨扰了小少爷?” 他一愣,点了点头,陈管家叹了口气道:“那日就不应让这丫头片子听了去,知道齐耿与小少爷的关系... “小少爷毋怪,这丫头向来如此,没大没小,不守规矩,日后我会严加管教她。” “无事,她总归没有坏心。”段轻言问,“齐耿近来如何?” 陈管家大致汇报了齐耿近来的动静,与他在阿秀那听来的无太大出入。 “小少爷大可放心,他的活不很重,在段公馆当巡逻是顶轻松的活。只是他总向我问您,问您的身体如何了,想与您见一面,我今天刚准备来与您说这事,正巧阿秀先来找我了。” “您只需告诉他我的身体已痊愈,在这一切尚好,令他不要过多担心,过些时日我再找时间去看他。”段轻言顿了顿,又说,“还需麻烦您替我带句话,就说阿秀愿意与他交个朋友。再多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小少爷实在不必将那丫头的胡搅蛮缠放了心上...” “若是真情实感,实不可用胡搅蛮缠称之。” 段轻言心想,多少人内心的情感汹涌如潮汐,只是从不肯也不敢在表面流露一分,好似谁多说一句多做一些就先败下阵来,甚至宁愿永远失去,也要守住那可怜的自尊。 陈管家走后,阿秀在晚餐时间前都没再出现了,段轻言平时没有使唤人的习惯,阿秀不来,他也不会主动传唤她或是其他下人。 段轻言在窗边的案桌前看了一下午书,他刚搬进来的时候,看见段路昇为他将房间内的一整面墙壁改造成了书橱,心跳快到不知自己是对一整面墙的书心动还是对段路昇心动,于是便当自己是为了这些书留下来的。 晚餐时间,阿秀准时过来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段轻言觉得她的脸比白天要红润许多,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也少了。 段轻言用过餐后,阿秀才红着脸过来说:“今天谢谢小少爷替我们牵线... “齐哥哥说他也喜欢我。” 段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阿秀已飞快端起餐盘出了门去,脚步似飘在空中。 他皱眉想了一阵,没想明白便也不想了,因为段路昇很快就回来了。 段路昇今日回得早,两人一起在浴缸里泡了澡,段轻言见着浴缸里段路昇腿上的疤痕,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被段路昇拉了过去,禁锢在双腿间,抱着膝盖,整个人几乎要贴上段路昇的胸口,段路昇尚未勃起却已傲人的阴茎就这么赤条条垂放在他脚边,令他纹丝不敢动弹。 一只手往他双腿间滑去,顺着温热的水流贴在他的大腿根部摩挲着。 “还疼么?”段路昇突然冒出一句。 他才意识到段路昇的手指正轻抚着他大腿根部那个铜板大小的疤痕。 被烟烫皱了的皮肤在平滑的大腿上有些粗糙硌手,最开始段轻言洗澡摸到常要觉得委屈。 只是此时,想起了段路昇腿上更为瘆人的痕迹,他决定不再埋怨。 抱怨的话说不出口,但若说内心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段轻言只好选择沉默。 “你若是怨我,我让你烫回来。”段路昇捏了捏他的大腿。 他忙将脑袋摇了摇,因为他知道这人决计做得出这种事。 他的阴茎被段路昇揪住把玩着,很快就硬得不像话。段路昇手上帮他撸动着,嘴里却问些平常的话,问他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本来这只是一个顶寻常的问题,段轻言往常的回答也多是看书吃药,最多再加上去花园晒太阳,但此时他竟犹豫了一下。 “嗯?”段路昇忽觉异常,背忽地挺直了,紧贴着缸壁,居高临下盯着他。 段轻言心里一急,便是一通咳嗽,咳得浑身都软了,连胯下那物也跟着软了下去。 所幸这一咳转移了段路昇注意力,段路昇不再追问,只抱着他轻拍他的背。 段轻言被拍得很舒服,蜷缩着快睡着时,却忽被唤醒了,那声音有些沙哑,又带着几分犹豫。 “言儿,别睡着了, “我的腿,坐着可能抱不动你。” 第35章 段轻言竟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抬起头,眼睫毛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白皙的脸蛋被蒸得红扑扑的。 段路昇忍不住低头亲他,咬住他的下嘴唇吮吸着,带着他的手握住自己挺立在水中的阴茎。 段轻言的手被段路昇宽大的手心包裹着,两只手的力量叠加在那硬热的柱身,一齐感受着它逐渐胀大,直至上头的青筋挤满段轻言手心的缝隙。 “你来。”段路昇松了手,挺起腰胯直直将那赤裸的欲望顶在段轻言的小腹上。 段轻言的手法一贯青涩,手的动作因水的阻力更显笨拙,浴缸里的水晃动不止。 很快,段路昇等不及了,扳着段轻言的腰让他转了个方向背对自己。 段轻言被抱着腰往后倒,后脑勺仰靠在段路昇肩头,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就这么躺在段路昇的身上,感受着他用手指为自己扩张,段轻言的身子又热又酥麻。 手指进进出出,在水中时常发出“啵啵”的声响,令段轻言又羞又恼。 “自己坐。”段路昇偏过头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 他知道段路昇的意思,只是每次都磨蹭着不肯主动,于是段路昇摸了摸他的脑袋,补了一句:“言儿乖。” 最后段轻言还是微微起了身,扶着浴缸蹲坐着,一手握住那水中的硬物,一手掰开自己的臀瓣,才刚对准了穴口,身后的一双胳膊已掐住他的腰将他往下按。 “噗噗噗——” 那硬物猛地被吃进,从水中进入密闭狭隘的甬道,快速挤压出里头的空气,冷不丁发出这令人难堪的声音,让段轻言的牙关气得直打颤。 他抱着膝盖半蹲着,段路昇的阴茎还在他体内,他也不动弹,只是这么吃着。 “怎么?”段路昇察觉到一丝异样,手臂从后环上来圈住他,“生气了?” 段轻言不回答,段路昇的手捏住他的下巴,然后他就被迫仰起头对上了段路昇居高临下看来的视线。 “气我刚刚拽了你一下?”段路昇迟疑片刻,“疼?” 段轻言不说话,段路昇松开他,身子又重新靠回了缸壁,把两条胳膊垂放在两边缸沿上。 跟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段路昇既不哄他也不发脾气,而是,把他冷落了。 只是,段路昇插在他体内的阴茎并无式微的迹象,顽固保持着挺立,反倒令段轻言更难堪了。 段轻言生了一会闷气,才讪讪动起来。 他刚一动,段路昇的手便掐住了他的腰,将他提了起来。 段轻言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段路昇已将留在他体内的阴茎抽了出去,他忽觉一阵空虚。 转回身,看向段路昇,可段路昇并不理他,手上兀自撸动着自我纾解。 这是段路昇第一次,宁愿自己解决,也不要他。 最后段路昇在水中射出一股浓浓的浊液,沉坠在清澈的缸底。 直到睡前,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段轻言独自坐在桌前看书,余光里却时常瞧见段路昇,见他先在抽屉里拿出一盒雪茄,取了一根,擦了火柴,燃着火起来。又一歪身躺到大鹅绒沙发上去,右腿轻轻架在左腿上,快活地吞云吐雾着。 终于,段轻言感到一丝睡意,眼皮子也渐渐耷拉下来,便放了手头的书,起身走向床榻去。 段轻言上了床后,段路昇很快跟过来了。 段路昇在他之后上了床,脱了衣袍后顺手把床头的煤油灯捻了。 房间陷入黑暗后,段轻言的心跳声突然大了起来。 “二爷…”他终于决定开口。 段路昇没说话,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刚才我是生了你的气。”段轻言憋出一句,“但是你也生了我的气,所以算是扯平了。” “我为何生你气?”段路昇的声音传来。 段轻言沉默着,很快被一双臂膀搂进怀里,听见了那人胸口一阵阵同样剧烈的心跳声。 “你别再让我猜了,”段路昇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你要是生气,有情绪,就直说让我知道,行么?” 段路昇又说:“我很笨,不懂怎么对一个人好,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段轻言,咱俩谁也别藏小心思了。” 段轻言被吮吸着耳垂,那情话也通过耳朵直直到了心里头去。 “段轻言,没听你说过,很想听,想听你说声爱我。” 段轻言心里扑通跳了一阵,细想他确实不曾对段路昇真心说过一句“爱”。 尽管这爱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 段轻言走神了一阵,段路昇未再追问,只将他抱在怀里亲着。 段轻言被亲得意乱情迷,被哄骗着脱了个精光。 “刚才没给你的,现在补给你。”段路昇在他唇边说。 他知道要补些什么,身子已经给了反应,很快就与段路昇融为一体。 爱与恨此消彼长,只是他说过恨,却不曾说过爱。 只做了一次,段路昇便放他休息,这一夜休息得早,第二天两人也起了个大早。 段路昇照例要去医院复健,段轻言想跟着去,段路昇考虑到他身体弱,医院阴气又重,便不让他去。 “今天让阿秀带你晒晒太阳,”段路昇捏了捏他的腰,说,“总怕把你操骨折了。” 这样露骨的话让段轻言红了脸,所幸没让段路昇瞧见,不然指不定要怎样嘲笑他。 段路昇准备出门时,段轻言也洗漱好了,于是便跟着他下楼吃早餐。 “二爷,今天早呀。”陈管家在楼下见着一齐下楼的两个人,有些诧异道,“小少爷也起来了。” 主楼里有独立的厨房,只供主人的伙食。 往常段轻言起得晚,段路昇便让人单独将早餐送到房间里去,现在一楼餐桌上只准备了段路昇的份。 陈管家去准备另一份早餐时,段路昇将自己的份先给了段轻言。段轻言喝粥的时候,琛叔过来了,站在餐桌旁跟段路昇汇报工作。 段路昇一边听着,手上一边剥着个鸡蛋。 过了一会,段轻言面前多了个小碟子,里头放着一个剥好壳的水煮蛋。 段轻言想说声“谢谢”,一开口,竟脱口而出一句“我爱你”。 此话一出,桌上二人皆愣了,连站在一旁的琛叔也惊了。 第36章 周遭的空气凝固不过片刻,便有一声巨响传来打破这僵局。 段轻言一愣回头,看见离餐桌不远的地面,餐盘打翻一地,到处皆是汤汤水水。 而丁子正跪在地上抖着身子,手忙脚乱拾捡着。 更远一些的几个打扫的女佣也朝丁子的方向看来。 陈管家慌里慌张赶来责骂丁子,丁子的头始终低着不敢抬起。 段轻言再看段路昇,却见他面不改色,恢复了跟琛叔正常的交流。 早餐被打翻了,段路昇没等再端上一份就先出了门。 段路昇走后,段轻言坐在主楼回廊的石凳上看书,手上的《品花宝鉴》怎么也入不了眼,满心思想的全是今早的口误。 想起自己今早鬼迷心窍,大庭广众对段路昇说了爱,段轻言捏着书页的手指几乎就要将纸张搓破。 他抱着书绕着廊檐走到后花园,见到丁子正蹲在草坪边上,手里拿了个一尺长的小锄头在除杂草。 离着还有几步远时,背对着他的丁子已回过身来,余光瞟到他,竟不敢直视,只把脑袋又重新低下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丁子今早打翻餐盘,被陈管家惩罚来除草了。 段轻言未多想丁子的反常,只专心把段路昇想着,想到出了神,出了神也还想着。 等他再回过神来,已找不到丁子的身影,空荡荡的花园剩了他一个,直到阿秀不知何时找了过来。 “小少爷,”阿秀走过来,神秘兮兮对他说,“听说你早上当众跟咱二爷表白了?” 他一愣,阿秀捂嘴一笑,说:“小少爷,你太大胆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能说出那三个字。” 那么多人。段轻言冷静下来一想,当时周围能听见的人横竖不超过两个,一个是琛叔,另一个就是丁子了。 “可是丁子说的?” “听说他吓得餐盘都掉了。” “我问,可是丁子说的?” 兴许是见着段轻言的脸色不对,阿秀很快将笑脸收敛了,有些怯怯地说:“我是听娟儿说的,她是听丁子说的。” 段轻言平稳了心绪,看着阿秀,说道:“你去将陈管家与丁子一同唤来找我。” 阿秀缓过来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离开的。 陈管家很快拎着丁子赶来,丁子不像以前那般赤裸裸盯着他看了,而是躲闪着眼神。 段轻言并不理会丁子,只是与陈管家交谈着,把丁子晾在了一旁。 “陈管家,您可知二爷平日都与琛叔交谈何事?” “陈某不知,也无需知道。林琛是跟着段老爷一路过来的人,如今跟了二爷,平日经手的也是段家顶私密的要事,不是我等能随意过问的。” “既然如此,那二位爷在饭桌前商谈之事可是能随意听了去的?” “借陈某一百个胆子,也万不敢僭越。” “若是有人口风不严,将二爷的私事传播了去,又该如何?” 陈管家看了眼丁子,脸已阴沉了一半,说道:“那自是当赶出段公馆。” 段轻言只是摩挲着手上的书封,未再开口。陈管家心里有了几分数,偏头怒斥丁子道:“跪下。” 丁子虽还讷着,膝盖却已经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言...言少爷...我承认你的事是我说出去的,可除了这件事,我从未说过别的事啊!” “究竟是何事?”陈管家看向阿秀,阿秀也被此情此景吓得够呛,哪还说得出话来,直到陈管家又瞪了她一眼,她才颤着声音将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都给我跪下。”陈管家勃然大怒。 阿秀闻声倒地,哭腔已从喉咙溢出。 “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陈管家痛心疾首看向丁子,“往日你们要如何嚼舌根,二爷仁慈,便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你们计较。我们当下人的,主子的事听到了看见了,也要当没听到没看见。如今你说只传了这一件事,可那餐桌上交谈的事情多了去,又何止是这一件?说有易,说无难!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没说过旁的话?你欺我们小少爷是软柿子,要是哪天你心野了,可是要将二爷也当了软柿子,再去传那风言风语?” “陈老,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啊!”丁子爬向陈管家,抱着他的大腿哀嚎道。 阿秀抽噎着,脸已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 “小少爷心软,此事若是让二爷知道,怕是要家法处置了。”陈管家冷哼一声。 丁子听见家法二字,忽地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阿秀送晚餐来时,段轻言提了句丁子,她便吓得差点把手中餐盘抖掉,放置好餐具后,才辩白道:“小少爷,我与那丁子属实没多大感情,我平日里也觉着他不太真诚,老说些骇人听闻的话...” 段轻言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闪着真诚的光亮,便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晚上他在书桌前看书看得入迷,一根手杖突然倚靠在他桌子边上,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双胳膊从后圈住,身后人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道:“我都听陈管家说了。” “二爷,我不是怕被说闲话...” “我知道。这道理我懂得,陈管家也懂得,只是没想到我的言儿也长大了。” 段路昇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上,引得他浑身一颤。 “二爷今天复健得如何?”他微微偏离脖颈,止住了那片痒。 段路昇连带着椅子将他转了个方向,两人面对着面。 “段轻言,你扪心自问,我今天哪还有心思复健?” 他还没反应过来,段路昇已将他从椅子上拦腰抱起,直直走向大床去。 “你的腿!”他惊呼道。 “你这两斤肉,还伤不到我腿。”段路昇颠了他一下。 段路昇走得不快,却将他抱得稳稳当当。 他勾着段路昇的脖子,到床前了才憋出一句话来:“二爷,我书还没看完...” “等不及了,我想你想得快窒息了。”段路昇将他放到床上,手已解起他的衣扣。 屏风内颠鸾倒凤着,传出阵阵喘息与呻吟,房间被浓浓的情欲笼罩湮没,床上二人皆大汗淋漓了。 这一夜,段轻言被哄着说出一次又一次“我爱你”。 第37章 结束一夜温存,两人疲倦着相拥而眠。在此之前,段路昇并不忘将段轻言赶去浴室,要他排空身体才睡觉,段轻言坐在马桶上,等不及体内的精液排尽,就脸贴着膝盖睡着了,最后还是段路昇进了浴室把他抱回床上的。 天光初白,两人就齐齐睁了眼,段轻言偏过头的时候,段路昇已看着他了。 段路昇将他搂过,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低语道:“丁子的事我与你一道解决。” 段轻言一愣,抬头看他的时候,却被攫取了一个绵长的吻。 丁子被陈管家带过来时,才进主楼大门,远远地瞧见坐在厅堂沙发上的段路昇和他身边的段轻言时,腿就一下软在门槛边上,再也走不动一步路了。 陈管家把如同一块烂泥的丁子拎到沙发前,段路昇只是起身拿个雪茄剪,丁子却从他屁股离开座位那一刻就开始嚎啕。 “二爷,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丁子的滑蹭着膝盖跪走向段路昇。 还有几步远,沙发一侧的琛叔已向前迈了一步,用腿挡住丁子继续前进。 段路昇看了丁子一眼,说:“太吵了。” 话音刚落,琛叔已一巴掌将丁子扇翻在地,段轻言没做心理准备,猛被丁子一声尖叫吓一哆嗦,段路昇又说:“吓到言少爷了,再掌嘴。” 琛叔两巴掌让丁子再也不敢叫唤了,只趴在地上把额头使劲磕着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段路昇已走到沙发旁的架子边上,摸出一把小剪子,剪下一截雪茄帽后,自言自语道:“嚼舌根…看来得把舌头剪了才行。” 丁子憋着哭腔身体抖如筛糠,很快终于爆发出惨烈的哭声,哀嚎声瞬间响彻整个主楼,将躲藏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其他下人也吓得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二爷...”段轻言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万万不可。” “言儿,你可是要为他求情?”段路昇放下雪茄剪,回身看向段轻言。 段轻言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般严重后果,虽说丁子行为实有不妥之处,但决计轮不到这般残酷的惩罚。 “丁子他知错了,还请二爷网开一面。”段轻言艰难开口,手却已经要将衣服下摆给抠破了。 丁子不知何时已跪走到段轻言身边,两腿胳膊猛地抱住他的大腿,哭声比刚才更甚:“言少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所幸段轻言及时扶住沙发扶手,才没被丁子牛一般的力气撞倒,很快琛叔就过来拽开丁子了。 “这次言少爷替你求情...”段路昇将剩余的雪茄装进雪茄盒,缓缓开口道,“再有下次,我要的可不只一条舌头。” 丁子将额头磕得砰砰直响,回荡在整个厅堂内久久挥之不去。 段路昇处理完家事,才和琛叔出门的。 丁子最后还是被赶走了,走之前他托阿秀来跟段轻言道了歉。 “他被赶走是迟早的事,这么大个公馆,就属他嘴巴最不严实。”阿秀哼了一声。 段轻言没说话,躺在床上午休,将翻开的书页盖在脸上,遮住了外界的一切,只把那心事不断想着。 段轻言渐渐意识到,段路昇方才那出是特意为他唱的白脸。 但他心里也明白,丁子被赶走的根本原因不在他。 就像段公馆内说闲话的不只丁子一个,但因言获罪丁子是头一个。 其他人只是猜测和凑热闹,而丁子是真真正正将那餐桌上听来的话语传出去了。这种人,今日会传情话,改日也许就要传些什么段家的秘密,所以段路昇留不得他。 段轻言想不明白自己心里头忽然的失落,便不再去想,只专心阖着眼休息。 阿秀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对了,小少爷,今天齐哥哥又问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去找他。” 段轻言将脸上的书拿下,思忖片刻,道:“现在去。” 段轻言跟着阿秀去找齐耿,隔着一个车道拐角,齐耿已在后门门岗处将他认了出来,几乎是小跑一般,脱离岗位跑了过来,在段轻言反应过来前已到了他面前。 “沈弟弟...”齐耿抓着他的手的时候,不忘用胳膊去蹭额头滑落的汗水。 阿秀在一旁说:“齐哥哥,你可看不见我?” 齐耿才讪讪松开段轻言的手,用手背又抹了把汗,咧嘴一笑:“秀妹,你也来了。” “我当然来了,小少爷还是我带来的呢。”阿秀嘟囔了一声,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你怎的叫我们小少爷作沈弟弟?” 很快她又自言自语起来:“以前的大太太好像也姓沈...” “大太太?”齐耿迟疑了一下。 “就是我们二爷的生母,以前段家的主母。”阿秀用手指缠绕着垂在肩头的辫子。 “二爷的生母...”齐耿又重复了一遍阿秀的话。 三个人一齐在门岗附近的小亭子坐着聊天,大部分时间是阿秀在说话,而齐耿回应她之后又会主动来找段轻言说话,只不过段轻言天生闷葫芦,少憋出一句整话,常常是阿秀一句话插进来又把话题打断了。 “沈弟弟你身体如何了?”齐耿问。 “已无恙,多谢齐哥关心。”段轻言回答。 “齐哥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小少爷有我们二爷好生照顾着呢。”阿秀打断。 “沈弟弟,那魔头可有再欺负你?”齐耿问。 “二爷他...”段轻言一句话未出,阿秀忽地在一旁叫唤起来: “我的三舅姥爷...”她从座位上猛一站起,隔着一张石桌伸手捂住对面齐耿的嘴,叫道,“你管我们二爷叫什么?你可小声说话!” 像是听见什么稀罕事一样,阿秀的眼瞪得如铜铃:“欺负?二爷疼爱我们小少爷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他?” “阿秀,我们这正经谈话呢,你别闹。”齐耿语重心长对阿秀说。 “齐哥哥,你可知小少爷与二爷的关系?”阿秀突然问。 齐耿不说话,阿秀刚想开口,却见段轻言朝她挥了下手,立马就把话收住了。 “齐哥,你不必担心,如今我与二爷...”段轻言顿了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说,“我与他已有伴侣之实,他定不负我。” 齐耿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才抬头看向阿秀说:“你们可不觉得两个男人这般关系是怪异的?” “虽然少见,但也只是取向不同罢了,有何怪异?”阿秀不解问。 “呵呵!”齐耿笑了一阵,然后才一拍大腿道,“你说得对呵!这是上海,天底下的事在上海就没有怪异的呵!”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段轻言才知齐耿如今也住进了仆人楼,常常要值夜班。 “齐哥,你可考虑过再开个武馆?”段轻言问。 “我听齐哥哥说过他以前是练武的。”阿秀兴奋插话。 “此事无需着急。”齐耿轻咳一声。 齐耿回岗前,在亭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最后飞快张开手臂抱了下段轻言。段轻言额头磕在他硬实的胸前,着实一阵眩晕。 段轻言回主楼时,经过偏楼,碰上刚从车上下来的段誉阳。 “女娃娃。”段誉阳依旧这么唤他,“你如今可真成了他的人。” “大少爷。”阿秀完全失了刚才的活泼,只把脑袋低着,当作全然失聪失明。 段轻言也低着头不说话,段誉阳走近他,伸手想抬起他的下巴,想了想,又将手放下,说:“二爷的人,自当是不能碰的,可惜生了个男儿身,不然日后定是这段家的主母了。” 段轻言就这么一直低着头,听着身边的段誉阳一路笑着远去,笑声远了,他才听见阿秀沉重的喘息声,转过头,看见阿秀神色有些不对,一张脸几乎是失了血色。 回了主楼,段轻言听阿秀说才知道,在之前他出走的那段时间里,段公馆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比如娟儿爬上了大少爷的床,而大少爷并无意纳她做妾,甚至,娟儿还为他打掉了一个孩子。 段轻言这天多走了些路,多经历了些事,身心俱疲,等不到段路昇回来便先上床休息了。 只是他睡眠浅,段路昇进被窝时他还是醒了,迷迷糊糊唤了一声“二爷”。 “嗯,我在。”段路昇将他搂进怀里。 段轻言感受到段路昇在黑暗中解开了他的衣服扣子,无奈他实在是累得紧,无力去迎合,只好软着腰肢被肆意揉捏着。静静被润滑着后庭,当他撑着胳膊准备起身时,段路昇忽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段轻言一愣,段路昇已掰开他的腿,扶着阴茎进入他的身体。 当身上那人开始耸动起来时,他猛地清醒过来了。 他抱着段路昇的腰,于呻吟中吐出几个字:“你的腿...” “操你不是问题了。”段路昇俯身含住他的唇。 虽然速度并不很快,但胜在力量感强,段路昇每次的撞击都将他的臀瓣撞得不成形,那巨物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几次要顶破他的小腹。 “轻点儿...”他用手推着段路昇的胸口,只觉小腹一阵胀痛。 段路昇直起身体,将他的双腿高高抬起,架到自己肩上,然后俯身一挺腰肢,将那分身深深没入,段轻言一声呻吟未唤出口,段路昇又重新顶撞起来,好似要将他的三魂七魄都撞出身体去。 “二爷...”段轻言眼角噙着泪,知道推不开身上人,只好抚摸着他的腰,想将他安抚下来。 段路昇于幽幽月色中见得他眼角晶莹的亮光,终于冷静下来,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又继续抽插起来。 段轻言心里委屈得紧,这人看见他被操弄哭了,不是想着停下,而竟是吻去他的泪然后接着操他。 “言儿别气了。” 段路昇终于停了下来,双臂撑在他两边,居高临下看他,眼里已含了笑意:“乖,把肚子收一收。” 段轻言才发现,自己又把小腹气胀了。 第38章 “二爷…我饿了。” 段轻言说罢此话,段路昇就从他身上下来了,仔细将他擦拭净了,才披上衣服下床。 段轻言确实是有些饿了,与段路昇在床上着实消耗体力,但此刻,比起进食,他更想休息。于是在段路昇捺电铃吩咐厨房送点心来时,他已重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段路昇还未醒,他撑起身子,一眼就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麦粉莲子粥。 自他与段路昇同居以后,段路昇对他的饮食起居便事无巨细关照着。日常饮食由苏州扬州和本地的厨子变着花样给他做,吃腻了便差人去外头买回奎元馆的片儿川、萝春阁的生煎、文楼的蟹黄汤包等等,只有段轻言不想吃,没有他吃不到的。 段轻言刚回来时身体不好,不能下床,段路昇怕他觉着闷,便赁几卷电影片,到卧室来映,悬着一块白布,映在白布上。 段路昇告诉他:“电影在电影院映,他们有银幕,映出来更好看。等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去影院看。” 段路昇平日事务繁忙,还要抽空去医院复健,白天多不在公馆,在的时候也是在主楼大堂会客。 有几次,段路昇请了小科班来为段轻言演几出戏,段轻言独自一人看着觉着没意思,于是便允了远远围观的下人们搬了椅子正式坐到台下,而他自己却一早回房休息了。 所有活动皆在段公馆内。 段轻言虽然从来少独自出门,但并不排斥到外面走走。直到一次阿秀想带他出门到大街上凑热闹去,段轻言才得知自己不被允许出门。 “言少爷,没有二爷的允许,谁也不敢放你出门啊。”一个门房对他说。 “这话可是二爷说的?”阿秀惊讶道。 “千真万确,馆内看门的和巡逻的都知道。” 阿秀去找了齐耿回来才知道,齐耿如今已不被允许单独巡逻,每次巡逻必有另外一人陪同。 “齐哥哥好生气的,要不是我拼命拦他,我看他真敢去找二爷理论。”阿秀垂头丧气说。 段轻言始终一言不发,齐耿要见他,他也只是回避,支开了阿秀,独自在房间里的写字台上写着字,手颤得厉害,肢解了那原本规整的汉字,一张张白纸上落着不成形的痕迹。 不断地将纸张揉成一团丢掉,就这么,垃圾桶里装满了废弃的字,直至最后溢出。 写了半日才重新将心静下来,段路昇回来时,他已将房间收拾干净。 这一晚他不让段路昇碰他,段路昇要亲他,他便把头偏开,只让那吻撞在了脸上,无论段路昇怎么抚摸他,他也只是僵硬着身体,力气虽小,最后还是在段路昇掰他腿时往上踢踏了几下。 “我听说了,你今日想出门是么?”段路昇按住他胡乱动着的腿,语气沉重说道。 “原来二爷一直在监视我。”段轻言嘴边溢出一丝冷笑,直勾勾看向身上人。 “你若是想出门,跟我说便是,我带你出去。”段路昇低头要吻他,却被他躲过。 “二爷究竟把我当了什么?”段轻言眼眶有些湿热,偏过头,侧脸贴在了枕头上。 “段轻言,”段路昇扳过他的脸,低声斥他,“留下齐耿,已是我最后的让步。齐耿留在这里一日,你便一日不能自己出门,你想明白这点。” “我想不明白,”段轻言有些哽咽,断断续续说,“段路昇,你、你太过分了。” “是,我是过分,”段路昇俯身抱住他,不顾他的挣扎,在他脸上唇上肆意亲吻着,“比起失去你,我宁愿你恨着我。” “我恨死你了。”段轻言眼泪终于掉下来,顺着脸颊滚到脖颈,直至最后消失在枕巾里。 他恨段路昇永远不能明白他的心意,不能明白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这一夜他不允许段路昇抱他,每每都从段路昇怀里挣脱滑溜出来,他侧着身背对着段路昇,身后响起疲惫不堪的声音:“言儿,让我抱抱,好么?” 段轻言没回身,段路昇也没有更进一步。但段轻言也知道,若是段路昇要强上,凭他的小身板,是决计逃不掉的。 后半夜的时候,段轻言在睡梦中又习惯性蜷缩进段路昇怀里,段路昇顺势将他提起,手心捧住他的腰窝,伺机与他亲热了一番。段轻言睡得迷迷糊糊,被占了便宜也只是下意识附和着,直至段路昇的手指滑进他的身体,才醒了过来。 “我不要,”段轻言推着他,眼里染上一丝恼怒,“放开我。” “你是我的人,我有什么不能对你做的?”段路昇又探进一根手指。 段轻言穴口被三根手指撑开,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被抠得全身都软了,又羞又恼,在理智被欲望覆灭前,猛一低头,在段路昇肩上用力咬了一口。 段路昇的肩是顶结实的,段轻言差点儿把牙齿崩掉,才换来这人略微皱眉。 段路昇捏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拉开,怒视着他道:“段轻言你疯了?” “我要跟你离婚。”段轻言也瞪他。 段路昇愣了片刻,很快将他按在怀里,不断抚摸着他的背,轻声说:“傻言儿,那也得先结婚才行。” 段轻言方才只是没头没脑抛出一句气话,直至听见段路昇说了“结婚”二字,才终于冷静下来。 空气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先开口,段轻言的手放在段路昇腰腹上,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着。 段路昇未脱掉的内裤鼓着一个大包,正抵着段轻言的腿。 段轻言闭上眼,不去理会段路昇的欲望。 “言儿…”段路昇的声音里带着点恳求。 这一声“言儿”直接让他心软了,他才睁开眼,段路昇已贴了过来,衔住他的唇,在他反应过来前,已将舌尖探入,贴着他的舌面滑至深喉,几乎是侵略般地在他口腔内扫荡着,然后将他的舌含住包卷于口中,上下左右放肆地旋动着。 段轻言被吻得意乱情迷,口水不断从嘴角淌出,又被段路昇全吃了进去。 “唔…” 段轻言终于软在段路昇怀中,真正地任他拿捏了。 天蒙蒙亮时,床上的动静才小了下去。 段路昇这天并未外出,中午将琛叔叫来说了些话,算是把一天的工作交代过去了。 段轻言见着段路昇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霜灰色衬衫,又套了件熨烫得挺括的黛蓝色马甲,贴身的面料临摹出他紧致的身材。 看着这人在穿衣镜前停留了快有一刻钟,段轻言忍不住想,或许他今天是有重要的约会。 想着想着段轻言突然烦躁起来,将书往桌面一放,起身就要走人。 到门口时,段路昇突然过来拉住他,问道:“你去哪?” “不出公馆,就在楼下晒晒太阳。”段轻言推开他的手。 “言儿,”段路昇跨出一步挡在他面前,“换衣服去,我带你出去。” 段轻言愣了一下,说:“我换了。” “挑件新的穿。”段路昇把他推至衣柜前。 段轻言被弄糊涂了,不知段路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重新换了衣服。 他出门少,来来回回就挑那么几件舒服的穿,段路昇给他买的许多新衣服只在衣柜里吃灰。 段路昇亲自给他挑了件浅灰色衬衫,待段轻言穿上后,段路昇又递了件藏青色马甲给他。 段轻言扣完马甲的扣子后,段路昇走过来与他并排站在镜前,段轻言才意识到今日他们二人竟穿得这般相似。 “去哪?”段轻言终于开口问。 “照相馆。”段路昇的视线从镜子移出,落在他身边的人儿身上。 段轻言上一次拍照还是儿时,那时他还被沈素心抱在怀里,而年长他三岁的段路昇只能站在一旁,这张三人照他曾在沈素心房间见过。 沈素心去世后,段路昇便把这张照片拿过来了,至今仍摆在段轻言平时读书的那张桌子上。 阿秀每次擦桌子看见总会调侃他。 阿秀总说:“大太太是把你当童养媳养的吧?” 段轻言细想,觉着此话不是完全没道理,便不去辩驳阿秀。 阿秀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又说:“二爷还真是从小就不笑呢。 “不过小少爷你小时候真是漂亮,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女娃娃呢。” 这话听多了,段轻言就不再搭话了,阿秀一个人自言自语倒也自得其乐。 出了主楼,轿车已在阶梯下等候,段轻言跟着段路昇上了车后座,时隔多日,终于再度出了段公馆。 车子在宝记照相馆前停下,副驾驶的琛叔先下车,左右看了几眼后,才替他俩开了门。 因身份特殊,段路昇出门在外,常有琛叔陪同,一方面起跑腿作用,另一方面起保护作用。 照相馆内空前空旷,店内除了老板竟一个人也没有。 “二爷您来了,场地都给您布置好了,里边请。”老板迎上前来说。 很快店老板走到他们身后去,将店门从内落了锁。 段轻言心下一惊,段路昇在一旁适时说:“我包场了。” 这家店拍照场地是由专业布景画师手绘布景的,近约三米高的布景,背景墙上覆盖着厚实的油画颜料,画着带西式大理石柱子的回廊,室内挂着西式的绒布窗帘,在墙下摆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立着一个纯铜制的西洋钟,钟前各放了两杯盖碗茶。 茶几两侧各摆放了一把椅子,供二人入座。 “二爷,照您的意思安排的。”琛叔在一旁说。 这是段轻言和段路昇第一次二人合照。 两人一左一右分坐两边,被告知将手搭在茶几上会自然一些,于是开拍前,两人都摆放好了胳膊跟腿,直直看向镜头。 但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前一刻,段路昇却突然抓住了段轻言的手,段轻言也下意识偏过头看向他。 在这张照片里,段轻言的视线落在了段路昇脸上,而两人的手,则紧紧缠在一起。 后来两人又拍了许多张,坐着,站着,胳膊挨胳膊,布鞋挨皮鞋。 拍完合照后,段路昇又让店老板为他们各自拍了个人照。 “这位小少爷属实好看。”店老板由衷夸奖段轻言,然后对段路昇说,“二爷,照片洗出来后我让人送您府上去。” 走出照相馆时,天色已有些黑了,轿车载着他们,先后经过了君临烟草公司,君悦赌场,君悦大戏院,中浦银行,段路昇靠近他的耳朵说:“这些都是段家的, “我要是不在了,就全留给你。” 段轻言的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他脱口而出道:“我不要,我只要你。” 第39章 段路昇笑了一阵,笑得段轻言脸都热了。 他把车窗摇下,入秋的晚风终于让他身体的温度降下来。 路边,一支支黄路灯在倒退,红的交通灯,绿的交通灯,交通灯的柱子和印度巡捕一同垂直在地上。交通灯一闪,便涌着人的潮,车的潮。这许多人,全像没了脑袋的苍蝇似的! 段轻言注意到,街面比往常更混乱了。 轿车被横穿的人群挡住,前排的琛叔转过头来说:“二爷,马上就宵禁了,到时候街面就宽阔了。” “嗯。”段路昇轻揉着手腕。 “宵禁?”段轻言一愣,“什么时候有宵禁了?” “言少爷,您出门少,不知道上海已经…” “琛叔,”段路昇截住话头,“就在前面影院停罢。” 话是说给司机听的,但琛叔已住了口。 两人下车后,琛叔在一旁说:“二爷,需要几张票?” “买两张,我们自己进去。”段路昇说。 按段路昇的意思,琛叔买回来两张《魂断蓝桥》的票。 “最新上映的,看海报是爱情片。”琛叔说。 段轻言盯着影厅入口处的海报,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目视着远方。 电影八点钟放映,却已是今晚最后一场。 “离电影开始还有一些时间,”段路昇从口袋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后对段轻言说,“想吃什么?” “想吃馄饨。”段轻言想起刚才车子经过了馄饨铺子。 琛叔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段路昇已抬起手阻止他,“行,就吃馄饨。” 汽车刚在馄饨摊前停下,段轻言这头的窗子前忽现一张大脸,蓬头垢面着,鸟窝似的头发下是一个男人脏兮兮的脸,正龇牙咧嘴贴在窗前往里头张望。 段轻言被吓得不轻,身子往后仰时,被段路昇抱进了怀里,接着便是温热的手心捂住他的眼睛。 再回过神来,已听见琛叔下车驱逐那人。 “言儿,没事了。”段路昇捏了捏他的手心,朝司机说,“不吃馄饨了,去宋记。” 宋记是上海的生煎老字号,车子拐了个弯远远地就能看到招牌。 段轻言以前跟着李姐来过一次,只记得那时队伍排得极长,与他今天见的完全两样。 今日店门口冷冷清清,路上黄色的路灯与浅白的夜交织着,地面影子追着行人匆匆的脚步,与黄包车并行,一齐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墙角到处堆着崭新的废弃物。 唯有店内还活跃着几个常客,但也不久留,多是让堂倌打包好了带走,脚步匆忙,影子才追出两步,就跟着隐入黑暗。 琛叔先进了店,巡视一圈后拣了个角落位置,才过来带他们落座。 生煎上得很快,金黄的脆皮上是翠绿的葱和乌黑的芝麻。 段轻言埋头认真与生煎包的汤汁较劲,段路昇与琛叔分坐两边,正谈着些什么。 “二爷,看来这次苏北的灾情境况不佳,如今上海街头四处是南下的流民。” “洪老板的面粉厂又能招一批廉价劳工了。”段路昇将筷子探到段轻言碗里,叉住了他的生煎包,说,“注意汤汁。” 段轻言没好意思说,他刚确实是吃急了,滚烫的汤汁从薄薄的生煎包喷射出,早已将他的舌头给烫着了。 “二爷,说到洪老板,他找段家借钱这事您打算怎么办?” “不借,此人老奸巨猾,找段家借钱无非是想逃了银行的利息。” “据说这次是积重难返,工人的工资发不出,现在工人都闹到工会去了,连银行也不给贷了。” “工人讨工钱吗?”段轻言还在等生煎凉下来,无聊仔细听了几句去,说道,“二爷您若是要借,还是直接替他发给工人为好。” 话音落下数秒,桌上二人皆齐齐看向他来,琛叔先是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妙!实在是太妙了!” “言儿说得对,”段路昇意味深长看着他,嘴角也扬了起来,“不借,显得段家不讲情面,借了,又是白当了冤大头。但若是代洪老板将工资直接发给工人,日后再找他讨要回来,既无折损,又白挣了那面粉厂众多工人的人情。” “实在是一举双得之妙计,”琛叔已笑得合不拢嘴,“这工钱横竖是洪老板掏的,人情却让段家挣了,如今这世道,人心比什么都值钱。” 说完琛叔又叹了一句:“还是言少爷心思缜密。” 生煎刚好凉了,段轻言轻咬一口,段路昇已伸过手来,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吃罢生煎,又喝了碗糯米圆子甜汤,时针堪堪走到快八点钟。 重新回到影院,琛叔和司机先离开了,段轻言跟着段路昇掀了帘子进了放映厅,帘子放下,两人融进黑暗。 段轻言有些夜盲,走得慢了些,一只手已在黑暗中牵住他。 影厅里人不很多,零零散散坐着,却多是一男一女成双入对来看。 待他们二人入座,屏幕适时亮起,影厅便静了下来。 虽是爱情片,却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放映过程中,影厅里皆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段轻言也全程胆战心惊着。直至最后一个场景,女人意识到自己与爱人再也回不到过去,竟一头冲进车流,了结自己的生命,一缕香魂断送在冰冷的桥上。看到这,段轻言突然颤了颤身子,然后手就被段路昇重新抓住了。 段路昇似乎也没想到这部爱情片会是这般悲惨结局,出了影院脸霎时就黑了,帘子里走出的男男女女皆愁眉苦脸着,特别是个别多愁善感的女子,早已把妆都哭花了。 琛叔迎上前来,忽觉事态不对,愣神片刻后问道:“二爷,这电影…” “电影好看的,我很喜欢…”段轻言怕琛叔被骂,赶忙先开了口。 段路昇看了段轻言一眼,并不回琛叔的话,直直走向车子去。 回公馆的路上,段轻言见着街头巷尾较以往多了许多军队,每人皆荷枪实弹着,队伍穿城而过,出了城中心,又不断有新的队伍进了城来。 似乎在为整个城市换着新的血液,让人莫名不安。 电影是拍得极好的,但段轻言却失眠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还走神着,段路昇已将他圈进怀里,下巴抵住他的脑袋,问他:“在想什么?” “上海怎么了?”段轻言终于把久悬在心头的问题问出口。 “此事无需言儿操心。”段路昇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不说,我明天去问阿秀。”段轻言说。 房间沉寂了许久,谁也没再说话。 终于,段路昇把他往回再搂紧了些,摩挲着他的背,缓缓说道:“很快会好起来的,言儿在公馆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二爷,我想知道,”段轻言摸了摸段路昇的手臂,又把脸往他胸口贴近一些,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求你了。” “行,”段路昇抱着他往上一翻,将他放到自己身上,说,“先让我亲一亲。” 段轻言捧住段路昇的脸,在他嘴上啄了啄,段路昇却笑了:“诚意不够啊。” 段轻言微微打开嘴巴,刚将舌尖探进,整个舌面已被卷了进去,被拉扯着吮吸起来。 他面红耳赤着,很快被翻身压住,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咽下几次段路昇的津液后,段轻言终于清醒过来,他含糊着说:“二爷,告诉我吧。” 段路昇依依不舍离开他的唇,抱着他冷静了好一阵,才说:“上海快沦陷了。” 第40章 段轻言虽少离开段公馆,但多少读过史,也知道些前朝事。 他生于民国,从小便知这个世界是不太平的。李姐说,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上海的英法租界,出了这租界,四处皆是哀鸿遍野。 李姐还说,租界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他见着连租界也进入戒备状态,再见着那涌进上海的流民,心里早已风起云涌了。 表面的正常不过是幻象,是段公馆如铜墙铁壁一般,生生阻隔了外界的人间炼狱。 段轻言终于意识到,这世界要变了。 不到几日,照片送上门来,他盯着双人合照与个人照,思绪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这几日,他问了阿秀,惊觉她对待租界外的时局,态度是这般冷淡。 阿秀说:“咱们在租界内,是顶安全的,小少爷您何必去操那无谓的心呢?” “如何能叫无谓?你当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段轻言皱了眉反问。 阿秀也急了,说:“我们操心又有何用?这世上操心的人多了去,也没见这世道变好!反倒是越来越糟了!” 心知此话不是毫无道理,段轻言心里还是惦记着,于是便让阿秀每日为他买一份沪申日报。 段路昇一日比一日忙了,天不亮就出门,有时段轻言夜间惊醒,床边还是空的。他问了,得到的永远是同样的回答。 段路昇说的话与旁人无异:“租界是安全的。” 有一日,段路昇回来时夜已深了,段轻言躺在床上听见他推门进来,不洗漱不更衣,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走路时声音放得极轻。如今段路昇已能很好地弱化手杖的存在感,使其既支撑了身体,又不发出太大的声响,甚至好几次段轻言已经遗忘了段路昇手杖的存在。 段轻言想装睡,最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了。 “言儿,”段路昇似乎并不意外他这么晚还没睡,“与你说件事。” 段轻言的心跳有些快了,从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就勾住段路昇的脖子,道:“我知道他们来了,就在河对岸,我早说过,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段路昇的手搂住他的腰,翻身将他压住,硬挺的西装隔着他柔软的衣服面料,剐蹭到他细嫩的皮肤。 但段轻言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把身子往上送,与段路昇贴得更近些。 两人唇齿缠绵一阵,段路昇弓起腰,低头看着他,说:“与河对岸无关,我要与你说的,是段家的事。” 段轻言还没回话,段路昇突然捏住他的脸,笑道:“报纸上多是夸夸其谈,说出来吓唬人的。” “没看报纸,我自己听来的。”段轻言有些心虚,把脸微微移开,躲掉段路昇的揉捏。 “是么?”段路昇把他的脸又重新扳回来,凑近了抵着他的额头说,“那你记得提醒阿秀,以后别在我这偷报纸了。” “你要说何事?”段轻言推开他,脸灼热得厉害。 段路昇已被床上的可人儿挠得心痒痒,也不着急讲那重要事,只开始脱起衣服。 段轻言心里算着,他们已有一礼拜未同房了,只是此时心里急着听下文,便推着段路昇说:“你先与我说罢。” “我在床上慢慢说与你听。” 段路昇被禁欲久了,一日释放,总特别霸蛮,抓着段轻言的脚踝狠狠挺弄着,惹得他眼眶含泪也不停下,再掐着他的腰将他翻个面,要他撅着屁股挨操,段轻言身子一软下去,段路昇一个巴掌已落在他的臀瓣,发出清脆的响声。 身下使着狠劲,说的话却是温和的: “言儿,屁股抬起来。” 段轻言平白挨了一巴掌,偏不配合,反倒将腰肢塌陷下去了。 “言儿,”段路昇的动作停了,俯身贴着段轻言的耳朵说,“乖,屁股抬高,让我的腿也轻松些。” 段轻言心一软,全由他摆布了去。 就这么抽插着,床板颤得顽劣,竟连一旁的屏风也跟着波动起来。 段轻言实在受不住,几次下来,已是泪眼汪汪,于呻吟中溢出一声:“二爷…” “不行了?”段路昇慢了下来。 段路昇已射过两次,只是仍不满足,报复性地想要补足前些日子的空缺。 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早已超过段轻言的小身板能承受的限度。 抱着段轻言,哄了他好一阵,还是能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情绪。段路昇突然有些头疼起来,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段轻言不知怎么的,只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每天担心受怕,便觉得委屈,又想起这天下不太平,他已是这般惴惴不安,那公馆外的,甚至租界外的人,又不知该如何度日,想到这些,他只剩下了大喘气。 两人抱了一会,段路昇拍着他的背说:“言儿,上海的事,你无需担心,很快会好起来的。” “很快是多快?”段轻言问他。 段路昇不回答他,转了话题说:“言儿,以后家里的钱,交给你来管。” 段轻言才知道,原来段路昇方才要与他说的便是这件事。 段路昇一伸手,将床头的灯扭开了。 段轻言被领着到衣柜前,看着段路昇当着他面打开了衣柜里的保险柜,只见里面有金条、金叶子、银元宝、珍珠宝石、一叠叠一捆捆的钞票和银行存折…… 段轻言还有些愣神,段路昇对他说:“段家有两个大保险柜,一个用于公,我管,这个用于私,我想交给你管。” “我管不了这么多钱。”段轻言往后退了一步。 “言儿,”段路昇已抓住他的胳膊道:“大太太走了… “公馆里大小事总得有人来管…” 段路昇把他往回拉,抱进怀里说:“战事吃紧,波及段家生意,这段时间我实在分不了身。你别担心,我们家的常例账目还是由先前的账房管,发放银钱由陈管家经手,我只是让你把关…” “我做不好的…”段轻言话音轻颤。 “我让陈管家教你,你能或不能做好,这个管事的人只能是你,你可明白?” 停了片刻,段路昇才接着说:“你知道,我这一生不会娶妻,段家的事我只能托付给你。” 段轻言想得有些远了,眼泪已夺眶而出,打湿了段路昇的西装。 “我困了,想睡觉。”他忍住哭腔,轻声低语道。 “你先答应我,然后我们一起去睡。”段路昇用指腹替他揩去眼角的泪。 段轻言却固执得很,始终不愿松口。 不一会儿,段路昇发现自己怀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低头一看,见这娇小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睡着了。 第41章 照片送到了以后,大一些的合照被分别摆放在床头柜和书桌上,段轻言面子薄,几次想收起来,皆被段路昇拒绝了。 阿秀捂嘴笑了几天后也不再笑了,只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对他说:“老爷和大太太也有一张照片就是你们这姿势。” 段轻言一看,照片里,他坐在椅子上,段路昇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肩上。 他看了眼阿秀,说:“之前你擅自拿二爷报纸的事…” “小少爷我知错了还不行嘛,上次你说过以后我就再也不敢了。”阿秀自知理亏,低下了头,嘴里却还念念有词,“二爷这么忙,那些报纸放着不看也是浪费…” “以后你可不敢再偷懒了。”段轻言说。 阿秀走到书桌旁,撑着两条胳膊晃悠着脑袋问段轻言:“小少爷,你今天喝牛奶么?” 段轻言坐在位置上,想了一想,把脑袋摇了摇,阿秀冲他眨眨眼:“那我下午就不给你煨牛奶了。” “此事不要让二爷知道。”段轻言提醒她。 “谢谢小少爷,我去找齐哥哥啦!”阿秀说着人已跑了出去。 段路昇要阿秀每日热碗牛奶给段轻言喝,阿秀偶尔偷懒,便会主动问段轻言,段轻言知道她的心思,便只放她做自己的事去了。 段轻言从未过问她与齐耿的事,但她总耐不住性子,会主动自己说了出来。 阿秀说:“齐哥哥真容易害羞,都不来拉我的手。” 阿秀又说:“齐哥哥也不爱说话,总是我在说。” 阿秀还说:“齐哥哥好生奇怪,每次开口都只问小少爷你的事。” 段轻言心底五味杂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知道他可能没那么喜欢我…”阿秀在窗口撑着下巴望向外面的花园,说:“不过我喜欢他,能每天见着他就很开心了。 “我跟他说,小少爷你跟二爷的感情很好,就像结了婚一样,谁知他却生气了,说男人与男人是不能结婚的。” 段轻言垂眸道:“男人与男人,法律上确是不允许结婚的。” 阿秀哼了一声道:“真奇怪,结婚这件事,两个相爱的人说了不算,竟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说了算数。太奇怪了!” 阿秀走了以后,陈管家很快来了,还带了公馆的账本。 陈管家每日会来与他核对馆内的收支,适逢发放薪酬的日子,账目的数量也大了些。 “馆内司机7人,每人50银元。夜班卫队4人,门警6人,后弄巡路卫队2人,每人55银元。厨师6人,每人55银元,大菜间专职待客茶房4人,每人35银元。杂务工人有管冷气2人,打扫天井、大厅、送信等杂役8人,花园司务3人,女佣20人……” 陈管家边说着,段轻言手边的算盘打得飞快,说完了,他的数也算完了。 “实发薪资可是3525银元?”段轻言问道。 陈管家点了点头,半晌后叹道:“陈某惭愧,算到第三次才是这个数… “小少爷实在是后生可畏。” 段轻言想了想,问:“我可有薪水?” 陈管家一愣,道:“小少爷不是从来不收…” “以前我未对段家付出些什么,现在我也想要一份薪水。”段轻言手心微微渗出些汗来。 “有,有,自然是有的。”陈管家抹了一把汗道,“只是不知小少爷今天要以何身份领这薪水,若是先前,便还是三十银元…” 停了有片刻,陈管家接着说:“陈某斗胆说一句,小少爷属实无需在意这一星半点的薪水,如今,您要的,二爷没有不给的。” 段轻言抬眸道:“那便算作是三十银元一月,劳烦您每月将我这钱送往上海慈善救济机构,也算替我了却一桩心事。” 接触了段家的账,段轻言才知原来段路昇与段誉阳早已分了家,虽还在同一屋檐下,却是互不相干,两房的账本也是各自分开算的。只是段公馆上下皆默认段路昇才是当家人,说的段家指的也是有段路昇的段家。 陈管家收拾了账本刚要走,房门外忽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是娟儿。 段轻言有一阵没见着娟儿了,如今一眼差点认不出。她的丰满的苹果肌已全然凹陷下去,提着嘴角笑的时候竟扯得皮肤发皱,连眼皮也松垮了。 像是没见着陈管家一般,娟儿一开口便道:“言公子,二太太请您去吃下午茶。” 段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眼陈管家,却见他气定神闲,并没有什么反应。 “好。”段轻言最后说,“我换身衣服过去。” 他上一次见陶玉已是半个月前的事,他本是坐在回廊石凳上晒太阳,外头风大,阿秀担心他着凉,进屋给他搬把带靠背的椅子,顺带拿条毯子。阿秀刚走,段轻言就看见一辆车在偏楼前停下,车内出来个穿长袍马褂的中年男人,梳着中分头,头上的发油在阳光底下发光发亮。 接着他看见陶玉从楼内走了出来,伸着胳膊迎接中分男,两人贴了贴脸后,胳膊挨着胳膊一起进了偏楼。 他没看清中分男的脸,却觉得他好生眼熟。后来阿秀就带着椅子过来了,他也重新把思绪拉了回来。 跟着娟儿去到偏楼时,一进客厅,便看见一排两张紫檀长案,一面陈设着饼干酪酥牛乳蛋糕等点心,一面陈设着汽水啤酒咖啡等饮料。 他还看着,陶玉已迎上前来,勾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客厅通后花园的小门带,说:“下午茶在园子里呢,这些是为晚上的舞会准备的。” 大太太走后,主楼便不曾有过什么舞会宴席,倒是偏楼常常午夜还能传出音乐声。 花园里的点心倒是比客厅里的精致上许多,一个漂亮的白瓷碟上装着色彩缤纷的小圆饼,有黄的、粉的、蓝的和绿的,这种小圆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马卡龙”,在上海只有法国餐厅有卖。段路昇之前跟法国人做生意,亲自给他带了些回来,他吃了两个便觉得甜得过分,就都分给了阿秀他们。 “女娃娃,这个点心是陶姨的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你肯定没吃过,快尝尝。”陶玉笑得灿烂,鱼尾纹都堆在了一起。 “好,”段轻言拿起一个,“谢谢陶姨。” 陶玉自己并不吃,只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咬了一口,便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好吃吧?” 段轻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将有些齁甜的马卡龙咽下后,才点了点头。 直至吃了大半个马卡龙,他终于听见陶玉开口说:“咱们女娃娃现在可真是二爷的心头肉了... “瞧这给养得白白胖胖的。” 此话一出,段轻言便知陶玉很快要引出其他话题了,因为他前些日子失眠没睡好,反倒消瘦了不少,所以最近段路昇才盯着他喝牛奶。 “你说二爷真就不娶妻了?”陶玉把胳膊搁上桌子,凑近了身子问他。 “我不清楚。”段轻言这么回答。 “女娃娃,你骗不了陶姨,”陶玉拍了下他的胳膊,说,“全上海都知道段家二少爷的性取向了,你可不知外面是如何议论的。” “如何议论?”段轻言问。 “在上海这种地方,消说喜欢个男人,就是喜欢的不是人,上海人也能接受...”陶玉顿了一顿说,“这话本来我说是顶不合适的,只是作为段家的一份子,也曾受段老爷一份大的恩惠,就不得不说了。大家关心的是,段家家大业大,这么大的事业,以后没个继承人可怎么办哦。” 段轻言沉默着,浑然不觉手上捏着的半块马卡龙正往下掉着屑。 “女娃娃你要是真为咱二爷好,就听陶姨说两句罢。”陶玉把手轻轻覆盖在他手背上。 从偏楼回来的这个夜晚,段轻言很早就睡了,段路昇也迟迟没有回来。 夜静悄悄的,段轻言做了一场又一场的噩梦,脸上挂满了干涸的泪痕。 第42章 段路昇昨晚何时归家,段轻言并不知道,只是一大早起床竟看见他躺在沙发上合衣而睡,而手杖倒在离沙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上。 段轻言有些发怔,他才走近沙发,一股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将他的眉头都熏皱了。 他在沙发边上蹲下,推了推段路昇,却反被一胳膊推开。 段路昇还闭着眼,手上的劲却不小,段轻言没防备,猛地往后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怔怔坐了一会,很快听见段路昇说了些什么。 “周荷姑娘...”段路昇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喃喃道,“你真的很好...” 段轻言浑身颤得厉害,他猛从地上起来,摁了房间里的电铃,将陈管家唤来了。 陈管家来的时候,段路昇还宿醉着未清醒,段轻言冷着声音问陈管家:“二爷昨晚去哪了?” 陈管家一愣,很快说:“二太太昨晚办了舞会,请了二爷过去,兴许是那时候喝多的。” “你把二爷的酒醒了,醒后跟他说我搬去隔壁了。” 陈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只又重复了一遍段轻言的话:“小少爷,您说要搬去隔壁?” “对。”段轻言说着已走到衣柜旁,往外搬着衣服。 “小少爷,万万不可啊。”陈管家走向段轻言,焦急道,“二爷还没醒,您突然说要搬走,这我没法跟他交代啊。” 段轻言衣服不多,但回头看见满墙的书时,又开始头疼了。 “小少爷若是因为二爷喝醉了,说错话做错事,跟他怄气,还请小少爷等到二爷醒了,与他好好说道说道,也让他知道自己错哪了。”陈管家挡在段轻言面前,满面愁容。 “麻烦陈管家晚些时候找人帮我把这些书都搬到隔壁。”段轻言说完便低头整理书桌,不愿再听陈管家劝说了。 阿秀一早过来,在隔壁房见着段轻言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抠了半天指甲,终于忍不住问:“小少爷,您要跟二爷分家了?” “我哪有什么资格跟他分家?”段轻言将堆在地面的书一本本往书柜里放,“我有的,不过是他的爱,他不爱我,我就什么都没了。” “小少爷,你勿要说气话,”阿秀也急了,走到他身边说,“可是二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你觉得我这是气话?”段轻言停下手头的活,看向她。 “我觉着你比二爷还好。”阿秀噘着嘴说,“二爷脾气差,你脾气好,二爷没耐心,你有耐心,二爷对我们凶,你对我们好。” 段轻言想了想,说:“也不完全是你说的这般,二爷日理万机,不像我这般清闲,能对付你们。” “所以啊,二爷没了你真不行。”阿秀冲他努努嘴。 “也没有什么不行的。”段轻言说。 段路昇酒醒已是下午的事,楼里的男仆女仆全被赶了出去,但在楼外,也能听见楼内传来的剧烈敲门声,砰砰砰,一下一下砸在人心上,连好事者都要心惊肉跳起来。 隔着一扇门,段轻言静静感受着段路昇敲门的力量。 “段轻言,开门。”段路昇的声音染了些疲倦,但却依旧低沉如暴风袭来,让段轻言几乎不能呼吸。 “段轻言,给你一分钟时间,一分钟你没开门,我就把门拆了。”段路昇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要不了一分钟,段路昇刚说完这话,段轻言已把门开了。 仅仅才开了条缝,段路昇的手已抓住门框,用肩膀顶开了门,人整个挤了进来,然后又用背将门给重新关上了。 段路昇一夜宿醉,发梢凌乱,眼神也有些飘忽,但仍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怒气。 他想抱段轻言,段轻言已先退一步,让他猛扑了个空。 “为什么?”段路昇恼羞成怒抓住段轻言手腕,想强行将他搂进怀里,却被他踩了一脚。 段轻言这脚用的力并不重,却已表明了态度。 段路昇愣了愣,低头想了一阵,实在想不明白,眼里含了许多困惑,看向他:“言儿...” “二爷,我不想等了,”段轻言挣脱他,在沙发上坐下,“不想每日牵挂,却永远不知二爷究竟在外都做了些什么。” 段路昇走了过来,单膝跪下看着他,手已滑进他的衣领里,抚上他的后脖颈。 段轻言被抚得后脑勺发麻,情急之下打掉段路昇的手,偏过头不去看他。 “段轻言,你问的,我没有不答的,只要你问,我一定对你诚实,”段路昇语气突然沉重起来,“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一声不吭就走了。” “你昨晚都见了谁?”段轻言轻轻问。 “昨晚二太太办了舞会邀我...” 段路昇刚开口便被段轻言打断了,段轻言颤着声音说:“是你从前告诉我,你腿不好,从来都是拒了别人舞会邀请。” “对,我一向是拒绝的。”段路昇抓住他的胳膊,说,“昨晚那场我不得不去,因为有我想见的人...” “是啊,不仅你想见,所有人都想你见她。”段轻言冷冷说。 “言儿你在说什么?”段路昇眼神一沉,眉头皱了起来。 “你要见谁是你的事,我要搬走也是我的事,我们谁也别管谁了。”段轻言避开他的眼神。 段路昇看了他一会,随后扶着膝盖在地上坐下,背靠着茶几,就这么坐在沙发前的毯子上,直勾勾盯着段轻言看。 “地上凉,你快起来。”段轻言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了。 “起不来,你拉我一把。”段路昇向他伸出手。 段轻言只好去拉他,刚挨着他的手,便被一股力量拽着挣脱不开,然后段轻言就这么被拉着整个人扑到段路昇身上。 段轻言被段路昇箍着翻了个面压在身下,段路昇低头想亲他,却不料他抗拒得厉害,脑袋左右摇晃着,让段路昇的吻屡屡落空。 末了,段路昇脸上覆上一层寒霜:“段轻言,你可是要跟我分手?” 第43章 毛绒蓬松的地毯上,两具躯体相叠,彼此纠缠牵制着。 段路昇撑起胳膊将段轻言圈在自己身下,眉眼皱得有棱有角,声音却不急不缓:“分居可以,分手不行。” 段轻言刚把头偏开,又被捏着下巴扳回视线,被迫对上段路昇的眼。 “我可以允许你自己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不干涉你。”段路昇眼睛半阖着,瞳仁的光犀利起来,“但你还是我的,明白么?” “那你呢?”段轻言睫毛微颤,直盯着段路昇的眼,“我也不要干涉你对么?好让你在外头与那些个姑娘厮混。” “什么?”段路昇神情一滞,顿时松懈了防备,被段轻言一伸手给推开了。 段轻言从地上爬起,段路昇也扶着沙发缓缓起身,两人让静默的房间更静默了。 “我是因公接触的那些女子,”段路昇缓缓开口道,“你只需知我对你从未有过二心即可。” “今后我不要你管我,我也不要守你这劳什子足禁。”段轻言背过了身去,说话时声音很轻,身子却颤得厉害,“你要是觉着我这个下人没用了,就尽管把我赶走罢。” 段路昇从后抓住段轻言的胳膊,猛地将他转回来,两人脸色皆煞白着,似乎方才那几句对话消耗尽了他们全身的力气。 “你再说一遍…”段路昇的指甲嵌进段轻言的皮肤里,脸已完全僵了。 段轻言低着头不愿看他,两条胳膊垂在身侧软绵绵的,浑身使不上劲,由着段路昇的力量被晃得乱颤。 段路昇把他扯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你现在在气头上,说的话我权当没听见。分手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段轻言被晃得有些头晕,脑子里又响起陶玉的声音:“女娃娃,先不说上海滩喜欢咱二爷的女子能绕黄浦江三圈,就说他每天接触那么多名门闺秀,你就真能保证他不会喜欢上其中一个两个?就是喜欢上了,真有点什么,你每日在这深宅大院,又怎的知道?” 谁也看不明白段轻言的心思,连阿秀也不明白,她只知两位少爷分居了,但段路昇依旧每日来向她询问段轻言的情况,照旧安排每日的照顾事项。 她问段轻言,段轻言却告诉她说:“分手了。” “分手”二字就这么平常地被提起。 更叫她想不明白的是,段轻言嘴上说着分手,却仍管着段家的账本。 她又去问陈管家,陈管家只让她把嘴闭严实了,对谁也不要说两位爷的事。 后来她实在没忍住,就跟齐耿提了一嘴,谁知齐耿的反应却让她更想不明白了。 几乎是有光线从眼里射出,齐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她两只手握得生疼,像是全身的情绪都涌到指尖,他一字一顿道:“他们分手了?” 她有些没好气说:“人家分手与你何干,你把我手捏疼了!” “分手了,分手了。”齐耿醉了一般在原地打转,嘴里念念有词着。 她觉得齐耿一定是中了邪,气得扭头就走,决定三天不再理他。 结果齐耿第二天就主动来找她了,深秋时节,他铜色的脸竟红润着:“我今天值的夜班,咱们白天出去耍罢!” 阿秀突然有些慌乱,背过身去,用手指捋着辫子,说:“约人家出去玩也不提前说,我今天穿的可真随意!” 但很快她又说:“不行,我下午要给小少爷煨牛奶,走不开。” 齐耿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说:“你把小少爷也带上,不就得了!” “不行,不行,”阿秀头摇得像拨浪鼓,“二爷知道会骂我的。” “他们都分手了,怎的会骂你?”齐耿反问。 阿秀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人根本不像分手,反而更像老夫老妻闹矛盾。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去问段轻言,没想到段轻言只是低头一思索,抬起头便答应了她。 段轻言也有段时日未见齐耿,今日一见,才发现段家真的养人,齐耿一身腱子肉竟有了偃旗息鼓之势,脸颊的肉也有些丰满起来,笑时竟带了些福气。 出公馆大门时,果然没有人再拦他了。 他们三人拦了三辆黄包车,按阿秀的意思,直奔向了“大世界”——一个巨型游乐场所。 车子拉着他们齐齐在一栋金碧辉煌的建筑前停下,一栋由12根圆柱支撑的多层六角形奶黄色尖塔构成的大楼。主楼分别由3幢4层高的建筑群体合壁相连,通体散发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外观奢侈浮夸,内里却接地气得很,出两角钱买一张门票,就可以从正午玩到夜半。大半的上海人都来这里玩过。 一进门就是“哈哈镜”,一排排凹凸不平的镜子照得人时圆时扁,时长时短,有时头脚颠倒,有时又左右分裂…阿秀跟齐耿手拉手笑得东倒西歪,连段轻言也忍俊不禁了。 楼里挑高极高,站在一楼抬头望甚至会有眩晕感,这里头,有各种剧场、有放电影、变戏法、转大轮盘、坐飞船、摸彩、猜谜,还有各种饮食店,甚至还有屋顶花园。 齐耿忍不住感叹:“这就是上海吗?一百年后的世界不过如此罢!” 阿秀揶揄他:“一百年后的世界你又晓得了?一百年后指不定咱们把租界给收回来了!” “一百年!说不定像咱这样的人,也能跟二爷平起平坐!” 齐耿说完这话,阿秀先捧腹笑了起来,然后齐耿自己也笑了。 段轻言盯着大世界门口,见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一手牵着个齐腰高的半大孩子,另一手捏着两个铜板。女人跟门口安保交涉些什么,但却被不耐烦驱赶着。 那孩儿脸被秋风刮得通红皲裂,两只大眼睛只把室内的一切紧紧盯着,半点舍不得挪动一步。 阿秀也随段轻言的视线看向门口,然后碰了碰身旁齐耿的胳膊。 女人被推搡在地,段轻言心下一惊,齐耿已回过身来,半点没犹豫,朝门口跑去。 齐耿跑去跟安保理论,那人却不理他,朝旁边挥了挥手,便过来几个人,手里皆拿了警棍,将齐耿围了起来。 阿秀瞪大眼睛,万没想到这吃人的资本竟一点理不讲。 小孩开始哭哭啼啼,围观的人陆陆续续像爬虫一般涌过来。 女人抱起小孩央求道:“我们不进去了,不进去了,你们放过这位小兄弟罢!” 阿秀突然一拍脑袋,在段轻言耳边说了些什么,段轻言一听便只管朝那群安保走过去。 奇怪的是,人们见着一位穿得干净素雅的公子一走近,那包围圈自动就溃散了。 “几位大哥,我家哥哥初来乍到,不识规矩,还请各位不与他一般计较。”段轻言说道。 “我看这位爷是位体面人,今天就当是误会一场了。”其中一人发了话,几个提着棍子的就各自散了。 阿秀说的没错,在上海这种地方,人们会根据你的穿着打扮给脸色,你穿得旧些过时些,人家就拿你当软柿子捏。黄包车夫会隔着大老远把你放下,要你自己走完剩下的路,你若是不依,就得加钱;进出正式场合,门卫会格外认真检查你的入场券,生怕你是惹事的主;甚至有时不被允许走正门,只因你没有像样的打扮。 段轻言的衣服皆是段路昇请法租界有头有脸的裁缝师傅选用最上乘的面料定制的,以貌取人者一眼就能看出段轻言是个来头不小的角儿。 那一对母子道了谢后走得匆匆,段轻言追出街上去,却连影儿都没见着了。 “定是苏北来的流民。”阿秀叹了口气道。 段轻言对大世界再也没心思了,他只想着自己每月三十银元捐献对这些流民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小少爷…”阿秀突然又凑了过来,咬耳朵道,“有人跟着咱。” 段轻言一愣,阿秀又说:“你别回头,他就在后面盯着你。我认得这人,是二爷身边的人。” 段轻言反应过来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今日为何能这般轻易就出了门来。 平白遇上这么些事,三人皆扫了兴致,早早便回公馆了。 路上,阿秀有些不安道:“回去二爷定要问我不是了。” “无需担心,此事我来处理。”段轻言安慰她道。 段路昇今日回得很早,几乎是段轻言前脚刚进公馆,他后脚便到了。 两人在主楼大厅里一齐用餐,沉默着谁也没说话,一度让气氛几近凝固。 阿秀将菜上齐后,刚准备走,段路昇突然冷了语气道:“跪下。” 阿秀早有心里准备,腿一软已蹲了大半,段轻言却伸了胳膊将她捞起,说:“站着。” 阿秀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却见两位爷脸都是铁青的,一下更是没了主意。段路昇的眼神剜得她心里发慌,但段轻言的手仍支撑着她不跪下去。 阿秀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人家夫夫吵架,偏是她给撞枪口上了。 此刻没有谁比她更想这两个人和好的了。 “原来二爷一直派人盯着我,”段轻言冷笑一声,“可是怕账本给人偷了去?” 此话一出,阿秀的腿彻底软了,啪嗒一声跪倒在地。 这顿晚餐谁也没吃,段路昇披了大氅出了门去,段轻言若无其事回了房间,把门一锁,谁也不知他在里面做什么。 半夜,段路昇派人将段轻言房门的锁给拆了,在夜深人静时,强行将他压在床上,不管不顾地上了他。 身下的人儿无力反抗,可那冷漠的眼神却彻底扎进段路昇的心里。段路昇抱着他,喉头已哽住大半:“言儿,别这么看我…你回来好不好,咱俩别分开了。” 第44章 “周荷可是二太太介绍给你的?”段轻言不冷不热说。 段路昇一愣,眼里瞬间闪过一丝讶异,皱眉沉思片刻后,弓腰将依旧硬挺的性器拔出。 段轻言如一潭死水,静静地仰躺在床上,任由段路昇替他处理干净下体。 随后,一块毯子覆盖在他身上,段路昇就下了床去。 段路昇一走,段轻言滑进了被子里,将脑袋掩在黑暗中,遮住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眶。 他万没想到段路昇竟丝毫不解释周荷的事。 过了一阵,感觉到床边又有人靠近了,段轻言也不回应,只紧紧抓着被角,遮住自己脸上斑驳的泪痕。 那人在他床头坐下,很快他就感受到一股力量要扯开他的被子。 段轻言不依,指尖用了力将被子抓牢在手里。 过了一会,那股与他抢夺被子的力量弱了下去,但他的脚背却忽地一凉,那人已从床脚处掀起被角钻了进来。 几乎是被拖着往床脚去,段轻言来不及唤一声,又被重新压住。 段路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言儿,听我说…” 段轻言脸上还挂着泪,有些恼羞成怒,扭着身子抗拒。 “段轻言!”段路昇的声音带了丝严厉,手已覆上他的脸,想扳回他的下巴。 猛地摸到一阵冰凉,段路昇心里咯噔一下。 段轻言的眼泪还无声淌着,从段路昇的指缝间流下。 段路昇凑近了,不断吻去他脸上的泪。 “言儿…”段路昇也有些颤起来,“二太太就是料定了你不会说… “你受了气,却不告诉我,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段路昇掐住他的腰,身体已经要冒出火来,“你这样对我公平么?” 段轻言终于忍不住,抬起胳膊勾住段路昇的脖子,抵住他的额头,低声抽泣起来。 段路昇把他搂进怀里,待他哭够了,听见抽噎声小了下去,才开始吻他,含住他软软的嘴唇啮咬着,不断输给他自己的津液。 段轻言哭得喉咙干哑,此时只好乖乖咽下这一丝丝冰凉。 他前半夜被剥了个干净,还没来得及穿衣服,此时依旧赤裸着,让段路昇轻易地又重新进入了。 墙上,两人的影子相叠,上位的人弓起的背几乎盖住身下娇小的人儿——那足足小一号的影子。 段路昇才抽动几下,却听得段轻言哽咽着问:“你刚才去了何处?” “做完说。”段路昇蛮不讲理又堵上他的嘴。 两人不断变换着体位,炽热的性器被嫩肉绞住,又把嫩肉翻搅开。 段路昇前段时间被迫禁的欲在这一夜全都发泄出来了。扣住段轻言的腰将他往下按,待火棒全根没入后,又将他提起。段轻言就这么坐在段路昇的胯上,在一坐一提间达到了高潮。 绵长的颤栗从股间扩散,让段轻言雪白的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他的脸堆满潮红,呼吸也开始急促,而垂着的粉嫩的阴茎更早已挺翘起来,亟待纾解。 段路昇用手包裹住那根挺翘,粗糙的手心不断摩挲着,指腹更是时不时掠过那敏感的马眼,惹得段轻言全身都抖着。 他翻身压住段轻言,不顾他的哀求,掰开他的臀瓣,挺腰重重撞击着,一次次顶送到最深处,将他的小腹撞出个凸起。 囊袋拍击臀部发出响亮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腥膻的欲望。 段轻言被灌了满肚子的精液,小腹酸胀得紧,被抱着到浴室排空后,开始闹性子了,不愿段路昇再上他的床。 段路昇捉着他的脚踝又给人从被窝里拖出来,一句“言儿我错了”又让段轻言心软了下去。 捞起床上的人儿,掐着他的腰让他趴在床沿,背对着高抬起屁股,段路昇就这么站在床边,扶着紫黑的性器挤进那翕张的穴口里。 段路昇被湿热的软肉紧紧裹缠着,脊背如有电流穿过,让他的汗也顺着腰滚落下来,恨不得将身下的人儿狠狠操弄个千百次。 身体交合处,汗水和精液腺液融合在一起,令两人的交媾黏腻又咸湿。 段轻言身下的坚挺被段路昇握在手里,随着撞击的节奏快速撸动着,前后双重刺激令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二爷…”段轻言被撞得剧烈晃动,手臂往后捞了一把,堪堪摸到段路昇的大腿。 段路昇俯身在他耳边说:“今晚求饶也没用。” 做第三次时,段轻言已被卸了全身力气,毫无招架之力,起初还能推开,到后面,只能由着段路昇将他顶起,又坠落。 几次下来,段轻言完全被操熟了。蠕动的壁穴反嘬住段路昇的阴茎,波浪般阵阵袭来的高潮令他痉挛,大腿根部肌肉的收缩夹紧了入侵的力量。 “言儿,你好紧。”段路昇的声音哑了。 段轻言的腿大张着,任由段路昇抽插着往外溅水,下身的泥泞洇湿了床单。 他的手几乎将被褥抠破,难言的羞涩咽不下就从喉咙溢出,每次呻吟只会引得段路昇更加发了疯操弄。 “二爷...”段轻言全身都红透了,一张口只剩下呜咽。 段路昇最后射出时持续了不知有多久,直到再也装不下,精液从两人交合的缝隙渗出,汩汩流在两人腿缝间,被摩擦升温,一时房间充斥着性爱的味道。 “我问你,”段路昇喘着粗气托起段轻言的腰,将他抬离床面,“是不是要把我这颗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能安心。” 段轻言才被操得神魂颠倒,忽然听得这番话,身子直直哆嗦了一下,不知是高潮的余韵,还是受惊了。 很快段路昇将他放下,伸了胳膊在床头摸了一把。 花园里的灯柱照进琉璃窗来,映得室内一片斑斓,色彩在床上流动着,蓝的夜,红的床单,铜色的躯体和雪白的躯体。 没开灯,段轻言看不太清段路昇的脸,却见他在床头摸了一把,然后贴了过来。 段路昇的胳膊环过段轻言的身体,手落在他颈后,指尖窸窸窣窣摩挲了一阵。 然后段轻言就感受到颈部被一条细线环绕,段路昇的手松开后,他的锁骨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硬物。他一愣,下意识用手覆盖上去,摸到一个环状的如戒指一般的东西。 “暂时没有像样的戒指,先把老爷子传下来的扳指给你了。”段路昇吻了吻他的耳尖,轻声说,“明天二太太登台唱戏,带你去给她捧场。” 第45章 折腾一宿,段轻言躺在床上全身无力,眼皮子阖上的瞬间,段路昇顺势将他往怀里一搂,他就安心歪头睡了过去。 第二日正午才醒,却半日不见阿秀,后来阿秀终于来了,脸却憋成了猪肝色。 “小少爷,你醒了?”阿秀将餐盘放在餐桌上,嗫嚅着说,“你跟二爷和好了?” 段轻言不知怎么回答,只觉腰腹酸痛得紧,昨晚睡前段路昇帮他清理完,小腹瘪了以后,他整个人忽有被掏空感。 走了神后,他直直盯着一盘松江鲈鱼,却只拿着筷子夹着米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阿秀在餐桌对面坐下,撑着脑袋看他,嘴上哼了一声:“我早上不晓得二爷在你房间,就直接进来了,结果被二爷训了一顿。” “抱歉。”段轻言忽地脸红了,“我...” “你是应该抱歉,我进来的时候你俩在被窝里抱得跟连体人似的。”阿秀撅着嘴抱怨。 段轻言扶额叹了口气,他万没想到阿秀竟真心不觉得这件事更难为情的是他跟二爷。 忽然,阿秀从椅子上起身,上半身已探过桌面来,在他胸前摸了一下,“这是什么?” 段轻言才想起昨晚段路昇在他意识昏沉时给了他一个扳指。 阿秀又坐回座位,只把两只眼睛瞪得硕大,装满了孩子气的困惑。 段轻言把脖子上的细绳取下,终于看清了这条特别的扳指项链。 扳指外观呈中空的圆柱状,比普通的戒指要厚实许多。链子是简单的单股墨绿细绳,细绳穿过的扳指做工却相当精细。扳指由犀角制成,外壁用金银丝上下各嵌双线和山字纹为边饰,双线内嵌变形夔龙纹,夔纹间又以金银丝嵌篆书“乾隆年制”四字款识。 “小少爷,给我看看。”阿秀在对面跃跃欲试。 段轻言不懂扳指的门道,只觉其镶嵌细密,金银相间,好看极了。 他把扳指递给阿秀时,陈管家刚好进了门来,走近时忽地抬高声音对阿秀喝了一声:“放下。” 阿秀猛受一惊,手一抖,扳指哐当一声骨碌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于是段轻言就这么看着花白了头发的陈管家,脸上的褶子一瞬间挤到一起,愠色换成惊慌,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已弯腰钻到桌子底下去,趴在地面挥着手臂把扳指项链攥在手心捡了起来。 阿秀赶忙去扶陈管家,陈管家却颤颤巍巍推开她,只不断用衣袖擦拭着扳指。段轻言也站了起来,三个人隔着餐桌一时相对无言。 “小少爷...”陈管家擦够了,终于抬起头来,两只手心捧着扳指项链,痴痴问道:“这可是二爷给您的?” 段轻言点了头,陈管家却不再说了,只把腰低低弯着,双手奉上那枚扳指。 段轻言把链子重新戴上后,阿秀朝陈管家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一个扳指吗?还不让看了。” 陈管家深吸一口气,揪着阿秀的后衣领将她拎出门去了,段轻言听着阿秀一路的鬼哭狼嚎,忽觉胸前的扳指沉重了些。 陈管家把阿秀赶出房门后,再回来时带了个男仆过来,张罗着给段轻言搬东西。 “照二爷的意思,小少爷您今晚就住回他房间去。”陈管家头微微低着,毕恭毕敬说道。 段轻言摩挲着胸前的扳指,轻轻点了点头。 “二爷吩咐了,说他晚些时候会回来带您去戏院,要您在天黑前尽快将东西搬回他房间。” “搬一趟就够了,重要的东西全在他房间。”段轻言松开扳指,抬头道。 段轻言分居时带的东西不多,喜欢看的书也放了一大半在隔壁。 陈管家一怔,很快笑道:“如此甚好。” 收拾得差不多了,男仆搬着储物箱出去后,陈管家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摩挲着双手,好一会才说:“小少爷,有一事,陈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管家但说无妨。”段轻言说。 “先前陈某自作主张,要您离开少爷,是陈某错了,错得一塌糊涂。”陈管家深深叹了口气。 段轻言一愣,道:“陈管家无需介怀,这件事,轻言早忘了。” “小少爷您身上的这枚扳指,乃是前朝御用扳指,是段家鼎盛时期...皇帝老头御赐的,世间只得一枚,堪比那爵位名号...”陈管家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老爷生前扳指从不离手。前朝虽亡,但在外人眼里,这枚扳指,已是段家的门面...老爷生前对外说,这枚扳指未来的主人便是段家的当家人。” 段轻言浑身一颤,刚想把扳指取下,陈管家已先一步拦下他的胳膊,说:“小少爷且慢... “老爷走后,二爷从未佩戴过这枚扳指,就是因为不想活在老爷的影子下,二爷有他自己的想法,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陈某今日这番话,只是想告诉小少爷,如今二爷把扳指给了您,便是给了您名分。” 陈管家走后,段轻言独自在段路昇房间整理东西。他蹲在地上,把早已放在房间里的储物箱里的东西往外搬。 窗户没关紧,夕阳的余晖从西窗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色,落在段轻言的前额,写着他的心事。 他在想着未归家的段路昇。 西窗边上的书桌,他未搬走的书仍整整齐齐堆叠着,在书堆的上方,依旧是那张合照,他与大太太、段路昇的合照。 他离开半月,房间仍保持着他走时的光景。 挂放在屏风上的大氅从不曾被拿下,包括他留在床头柜的手帕,被细致叠了几叠,静静置放在原位。 这半月,段路昇总找机会与他说话,但他只是冷淡回了几句便回了房间去,有时在客厅吃晚餐,段路昇回来了,他就放了碗筷不吃上了楼去。 但账本送到他手上时,他也尽职尽责将每笔账都记仔细了,陈管家有次问他,他也只是回答一句“为了薪水”,不知此话有没有传到段路昇耳朵里,段路昇只依旧要他记着账。 屏风后的大床,床单被抚平到没有一丝褶皱,两个枕头、两床被子依旧——以前段路昇怕他着凉,多加了一床被子。 他在床沿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楼外路灯亮起。 “言儿。” 身后传来段路昇的声音,段轻言一回头,高大的身子已倾覆下来,手杖倒在地上,与两人肉体碰撞的声音瞬间交叠。 “二爷你回来了...”段轻言将手攀在段路昇的肩头,喃喃道。 两人互相为对方褪去衣服,地上衣服交缠,床上人儿交缠。 段轻言光了身子,胸前的扳指顺着光滑的皮肤滑至肩头,他不知怎么了,只觉得眼眶有些湿热,他合上眼,把身上人勾了下来,将脸埋进他的颈侧。 “怎么了?”段路昇忽觉脖子一阵潮湿。 “我不要你的扳指。”段轻言哆嗦着身子说。 “一个戒指罢了...”段路昇躬起身,低头看他,却见他眼神躲闪得厉害,好容易扳住下巴了,才发现他眼睛红得厉害,长长的睫毛一眨,眼泪便扑簌簌掉下来。 “言儿不喜欢扳指的话,改日买你喜欢的。”段路昇在他眼皮落下一吻。 “我喜欢...”段轻言把头一偏,眼泪就掉到床单上了。 “喜欢为何不要...”段路昇渐觉不对劲,抱着他翻了个身,两条胳膊将他撑起,更好地看清了他的表情,“你哭什么?” 段轻言说不清自己为何流泪,再开口已是哽咽的声音:“我没哭。” 段路昇被气笑了,把他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道:“又是陈管家跟你乱说话了吧,一个扳指罢了,都是身外物。” “什么时间去看戏?”段轻言抽抽搭搭问。 段路昇掐着他的臀瓣,说:“还来得及再做一次。” 夕阳滚动着彻底沉入阴暗的地平线,清冷的月光照进卧室来,掺着玫瑰色的路灯,摇摇晃晃地落在那晃动的床上,朦胧的淡光蒙着床头柜上叠得整齐的轻纱薄绡,和一张巴掌大小的双人照片。 第46章 车开到法租界的恺荫路已过晚上9时,行驶至路尽头,就能看到一栋矗立在幽深拐角处,却灯火通明的大戏院——君悦大戏院,掩映在一排梧桐树之间。 戏院以前主演京剧,二十几年前,段君山让陶玉在君悦戏院挂牌,邀一众京剧世家与她搭档,第一台戏上演就叫响,场场满座。陶玉令上海戏迷们着了魔,很快名满上海滩。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陶玉选择在最风光的时候嫁入段家,从此在梨园销声匿迹。 到了段轻言五岁的时候,戏院已经改成了电影院,主要放映欧美的黑白片,段轻言儿时常跟着沈素心来,当然还有一直欺负他的段路昇。 一路过来,乌压压的夜黑得只剩枯黄的路灯,夜静到只留窸窣的脚步和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街上到处是严整又凌乱的宪兵,车子远光灯照亮路中央严阵以待的队伍,几个人走过来看清段家的车牌,又给予通行。 戏院门口已经停了一排轿车,西装、皮鞋、旗袍、高跟鞋,都从车里头下来了,在橘黄的灯光下互相拥抱、贴脸、吻手。 那群互相贴脸的人远远看见段家的车开过来,身子便不约而同转向车的方向,看着那辆车在戏院正门口停下。 副驾驶先下来个身躯凛凛,走路带风的男人,他手脚麻利地给后座开了门,车后门一开,便是一根手杖先探出来触了地。 段路昇侧脸才出一半,周围的人已纷纷涌上前来。 匀称健硕的躯干和宽阔的肩膀让人们几乎忘记他走路仍需拄着手杖,一尘不染的丝绒西装外套只扣住底下两个纽扣,露出白得耀眼的衬衫,显示了上等人的洁癖。 像是看不见身边那群等待跟他握手交好的人,段路昇自顾着往后座的另一个门走去,现场人不少,但最聒噪的竟是手杖敲击在地面的哒哒声,甚至盖住了人的呼吸声。 另一个门打开,下来一个文弱清秀的少年。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五官精致,栗色的瞳孔流露出难以描摹的风韵,随后少年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了一抹淡淡的阴影。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一个任谁看都要觉得惊艳的绝色佳人。 冬天未至,少年已穿了一身呢子大衣,银桦色的大衣如雪覆盖着他,纯澈得与枯朽的深秋格格不入。 外衣如雪,里子如霜,大衣未合紧,露出一件绣金的白缎马甲,天鹅绒裤腿遮住脚踝,脚上是一双蓝色摩洛哥皮制的靴子。 在场的人皆有耳闻段路昇不近女色,今日得见他牵了这位少年的手,又再结合那过往的流言蜚语,各人心里都有了谱。 段路昇温热的手心终于捂暖了段轻言的冰凉,两人牵着手时,段轻言用指甲轻轻挠了挠段路昇的手心。 开场前,不断有人上前来与段路昇交谈,段轻言想躲避人群,却被搂住腰锁在原地。 满场皆是西装裤与高跟鞋并排在一起,段路昇与段轻言这一对组合着实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二爷,这位小公子属实漂亮。”有人大胆夸奖段轻言。 “黄老板说的话跟你们家的布料一样漂亮,日后我们定有合作的机会。”段路昇这么回答。 后来又有人过来说:“二爷是洪某在上海滩最佩服的性情中人,试问有几个敢把自己的男宠公开示众?” 段路昇回他:“哪个又能把家中账本交给男宠来管?” 洪老板一愣,忙点头哈腰说:“原来是段太太…”想想又觉不对劲,再补充一句,“是段夫人…” 洪老板越说汗越多,把肥头大耳浸得直泛油光,投机取巧不成,最后只能抹着汗讪讪走开。 段轻言跟着段路昇见了一个中年男人,和他身边一个年轻靓丽的女人。 段轻言一见这个男人的脸,便都想起来了。此人正是之前他在公馆内见到的那个与陶玉举止亲昵的中分男。 “周先生,周小姐。”段路昇对两人微微点头。 “这位可就是你说的轻言公子?”那位周小姐似乎对段轻言很感兴趣,直直盯着他看。 “周荷,不要胡闹。”周先生说。 周荷,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段轻言的心狂跳起来。 “无事,”段路昇转过头来对他说,“这是周海先生和周荷小姐。” 周海。段轻言全都想起来了,那日他之所以觉得中分男面熟,是因为前几天的报纸刚刊登了关于周海的新闻——周海出任宣传部副部长、代理部长等职。 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段轻言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很快段誉阳过来接待了周海和周荷后,段路昇才得闲先带他去戏院的贵宾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却装修精致,地面是由红木铺成的,中间摆放了刺猬紫檀茶桌和黄花梨圈椅。 段路昇告诉他,今日二太太唱的这一出戏,明面上是唱戏,实则是劝募。 今日出席的皆是上海地方领袖、工商巨子,各人入场票价不一,每张五百大洋起售,上不封顶。 “可是要为灾民流民募捐?”段轻言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言儿可开心?”段路昇摸了摸他的脸。 “自然是开心的。”段轻言抓上段路昇的手,将脸贴得更近了些。 “言儿想帮他们,一月三十银元可不够。”段路昇捏了捏他的脸。 段轻言的脸烧了起来,他在段路昇这里早没了任何秘密。 也是后来,他才从琛叔口中得知,这一日统共来了三四十人,募集了一百万银元,仅段路昇一人,便出资高达十万。 段路昇以段轻言的名义买下一张天价门票,为他捐了十万,后来又用这十万,建成了数所轻言福利院,给了流离失所的苏北儿童第二个家。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日段路昇在他耳边问他:“如果你有了钱,想怎么帮他们?” 他想起那日在“大世界”,看见那个流民小孩纯真的眼神,便说:“想让那些小孩有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说完这话,不知怎么的,段轻言突然想到自己,想起了沈素心,心情又有些灰暗下去。 段路昇“嗯”了一声便没说话了,段轻言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粉墨登场的二太太用翩翩的舞姿和悠扬的唱腔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周围常有注视的目光向他袭来,一开始段轻言只是躲避,后来也当没看见了,只是心中的波浪依旧翻腾着,却见段路昇直直盯着舞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散场时,段轻言被琛叔带去了休息室,而段路昇继续接待着今日到场的各大人物。 后来段路昇回来时,段誉阳也跟着过来了,盯着段轻言看了好一阵,然后转向段路昇说:“十万?确定?” 段轻言听不太明白,只是下意识见着段誉阳就想躲,于是往后缩了缩,像受了惊的兔子。 段路昇挡在段轻言身前,挡住了段誉阳的视线,用皮鞋蹭了蹭地面,说:“十万不多。” “你不要人家周荷,她还替你做成了一桩买卖。”段誉阳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说,“今天这场要没有她爹周海,段家的面子还不够把钱钧跟郑民都请来。” 段轻言心下一惊,这两个人,分别是上海市长跟军统局首脑。 段轻言细想那日段路昇喝醉时提起周荷时,自己与他发了那么大脾气,后脑勺便忍不住紧绷起来。 很快段轻言听见段路昇说:“亲闺女的几句话…哪比得上段家二太太的枕边风。” “什么枕边风,我听不懂!”段誉阳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我还有事,先走了。” 段誉阳转身走没几步,忽然一声沉闷的,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不算大的休息室扩散开,瞬间捆住了他的脚步。 “老爷走了,二太太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回公馆后,还请大哥来主楼一趟,做弟弟的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谈谈。” 楼外的雨下起来了,撑开的伞面在雨幕中连成一片,人与人摩肩接踵着,车子一辆接一辆过来渐渐清空楼里的人。 回公馆的路上,段轻言还想着段路昇刚才的话,有些不安起来,他问了段路昇,却只被摸了摸手,什么回答也没得到。 回了公馆,段轻言便被段路昇差人送回了房间。夜已深了,主楼客厅只留段路昇一人,段轻言心里不安,不顾下人的阻拦跑下楼,在楼梯上听见了段路昇的声音。 “哥,我捐十万,是为情,一个小小的杂役,你给他十万,又是为何?” “什么十万?”段誉阳的声音颤得厉害,像被人掐住了嗓子。 “当然,你给不出这十万,最后只给了一万...一万,让他在刹车上做了手脚…” 客厅里,段路昇拄着手杖缓缓走向段誉阳,“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这个道理,老爷没教你么?” 段誉阳眼里的光芒熄灭了,如死灰一般放空了表情,但很快,又像被马蹄踏断了骨头,他的脸扭曲起来:“老爷!你别给我提老爷!他是你老子,不是我老子!” “你恨他,恨我,都行...”段路昇丢了手杖,猛上前揪住段誉阳的衣领,他的手拘挛,握着的是虚空,风、云、漩流仿佛都在他身体里爆破开来了,声音已经嘶哑难辨,“大太太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连她一块害死!” 段轻言远远听见,忽地浑身一颤,仿佛瞬间跌进死寂的阴惨深渊,眼前浮现了沈素心的音容笑貌。 “大太太……”段轻言脚步不稳,跌跌撞撞走下楼梯。 “我妈又做错了什么!”段誉阳推开段路昇,过于激烈的肢体动作让他挂在脸上的眼镜都歪斜了,“我妈,二十几年,在段家成了个活死人!老爷怕我跟你抢,从小把我流放在外,娶了我妈,却雪藏她,让她守活寡!你们每个人都该死,你们死了,我们才能做人……” 你们死了,我们才能做人。 段路昇的拳头已落在段誉阳脸上,眼镜混着血迹斜飞出去好几米。 段誉阳往后退了几步,直直撞到段轻言身边来。 “言儿——”段路昇的声音如惊雷落地,段轻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段誉阳勾着脖子拽了过去。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颈部已被冰凉的刀刃抵上。 第47章 “你有整个段家,你有你想要的一切…”段誉阳眼底的悲凉散去,浓浓的怨念将他裹挟住,他用两条胳膊将段轻言锁在怀中,一手捏住他的的下巴,另一手持匕首贴住他的脖子。 “我也是老爷生的,他却什么都没留给我!”段誉阳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铁,摩擦过空气传入人耳时已变了质,又像细长的钢丝滑过铁皮,让人头皮发麻,“我好恨,我好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段誉阳发疯一般耸着身子笑起来,带得手中的刀刃不断摩挲着段轻言的皮肤,血一下渗出。 “哥,你冷静点…”段路昇的声音低了下去,“先把刀放下。” “你少虚情假意,你从没把我当你哥!”段誉阳收了笑,恶狠狠说,“没错,是我让人在刹车上做了手脚……只可惜你没死成,留了大太太一人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 段誉阳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落下,段轻言只觉一团热雾流入大脑,把眼前的一切全遮蔽了,天花板垂下的吊灯,像一只吐着白焰的眼睛逼视着他的心脏。 他的眼前一片雾茫茫,听不见两人再说些什么了,只是捏着他下巴的劲越来越大,好像随时要捏碎他的下颌骨,而架在脖子上的匕首也越来越贴近他的血脉。他知道,身后这人轻易就能要了他性命。 忽然,传入他耳朵的声音清晰起来,他听见段路昇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 三人斡旋之时,门忽然开了,率先进了门来的是陶玉,看见段誉阳拿刀挟持了段轻言,瞳孔一下放大了,脸上瞬间呈现惊恐的神色,“誉阳,你在干嘛?快把刀放下!” 跟在陶玉身后的是琛叔,琛叔一见这情形,立刻把手伸进怀中,要掏出什么东西。 “琛叔!”段路昇喝住了琛叔。 琛叔不敢轻举妄动了,又把手缩了回去。 “誉阳啊,有什么事咱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啊!”陶玉拍着大腿叫起来。 “妈,我没有回头路了,”段誉阳丧心病狂发出笑,“不过没关系,咱们马上什么都有了,我这位好弟弟刚才已经同意把段家的股权都转给我们,我们终于也能抬起头做人了。” 段轻言浑身一激灵,霎时清醒过来,他猛看向段路昇,依旧只能看到他没有任何波澜的眼底。 “二爷…”琛叔向段路昇走了几步。 “你别动!”段誉阳冲着琛叔的方向吼了一声,随后说,“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二爷…”琛叔刚想开口,段路昇却打断了他:“照他说的做。” 趁着段誉阳注意力分散,段轻言蓦地低头咬住他的手腕,段誉阳震怒,刀口从段轻言肩膀穿刺而过。 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蚀进段轻言的五脏六腑,模糊了他的视线,顷刻间,一声“言儿”和“砰”的一声巨响同时在他耳边炸开。 箍着他的两条胳膊垂了下去,附着在他后背的力量一下弱了,随着陶玉尖叫响起,身后传来巨物重重磕碰在地的声音。 段路昇扶着腿磕磕碰碰奔他而来,段轻言失魂落魄,刚准备回头看一眼巨响的来源,已被赶至身边的人搂进怀里,一只温热的手心覆上他的眼睛,他只看到柔软的黑暗。 “二爷,二太太晕了。”琛叔冲这头喊。 匕首还插在段轻言肩头,不断涌出的血液染红了他如雪的外衣,他渐渐感觉意识缺失,然后被人打横抱起。 “言儿,你别睡。” 段路昇的声音好像染了些哭腔,段轻言也说不准,他从没见过段路昇哭。 “二爷,言儿好疼。” 段轻言忽觉胸口疼了起来,只是好奇怪,方才他明明感觉匕首只是刺进他的肩膀。 他低下头,见一把枫木刀柄立在自己胸口,便知刀锋已深入骨髓。 颤着的手刚要碰到刀柄,就被叫住了,“别碰,拔出来会流更多血。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说话间,视线内的天花板已换成无尽的天,然后再是轿车顶盖。 他躺在段路昇的怀中,全身都失了力气。 “二爷,言儿好冷。”段轻言吐出几个轻飘飘的字。 手被段路昇越捏越紧,想睁开眼再看一看他,眼皮子却沉重如铅块,只有微弱阴冷的光线进入眼底。 “言儿,别睡,马上到了。”段路昇低下头来贴了贴他的脸。 不知为何,段轻言觉着段路昇的脸颊竟有些冰凉湿润。 段轻言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寒冬已至,地球像被冻死了一般,空气被冻成稀碎的冰碴,到处是树木折裂的咔嚓声。 他看不见自己,却能听见低低的呜咽声,就在他耳边,捆得他很紧。 不知何时,呜咽声被风声湮没,冰碴融化,太阳像火球一般出现,把火一样的红光倾泻到死了的地球上。 地球活过来了。 农历新年二月,段轻言穿一件竹青衬衫,露出白皙的颈子和手腕,脚下是薄薄的布鞋,脚踝光滑纤细。 他如今住的房子坐落在山坡,踩在院子的草坪上,扒着护栏往外望,能看见香港的海。 几个月前,他被送到了香港,与他一道来的有陈管家和阿秀,还有齐耿。 胸口的伤口长出了新肉,鲜红的疤痕触目惊心。医生说他命大,伤口再偏移半寸他就要送了命。 这栋小洋房加上花园也没有段公馆的主楼大,但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已是顶豪奢的住所。 洋房共三层,阿秀跟齐耿住在一楼,陈管家住二楼,段轻言住顶楼。 段轻言醒来时人已经到了香港,陈管家告诉他说:“上海最好的医生都跑来香港避难了,二爷让我们先带你来香港养伤。” 段轻言沉默片刻,只问:“他人呢?” “二爷还在上海。”陈管家这么回答他。 “我要回去。”段轻言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忽然咳嗽不止,几乎咳得伤口撕裂。 “小少爷使不得,”陈管家急急扶住他,说,“二爷他自有打算。” “二爷他自有打算…”陈管家叹息着又重复一遍。 如今他来香港已有数月,甚至过年的时候,段路昇也没有将他接回去的意思。 段誉阳与二太太后来如何,阿秀与齐耿皆不知情,他去问了陈管家,陈管家只是拿袖口一抹眼睛,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大家似乎都避讳着谈到上海。 来香港后,他问陈管家最多的话便是“二爷可有拍电报来”。 一次也没有。 段轻言一次梦见自己被段路昇抛弃流放到了孤岛,竟生生在梦中哭醒过来,然后又捂着胸口疼晕过去,直到次日重新在医院醒来。 身上有伤,他极少离开洋房,常是阿秀跟齐耿下山回来后,把外界的消息带给他。 比如山脚下驻扎了密集的军队,路面上皆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住着逃难的大陆人。 又比如,到处在卖罐头装的牛乳,便于储藏的牛羊肉干,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白面包,麸皮面包。 段轻言要阿秀替自己买一份报纸,阿秀只是支吾着说附近没卖,就没再理他了。 阿秀走后,段轻言单独去找了齐耿。齐耿被问急了,只说:“弟弟勿再问了,法租界很安全。” 段轻言的心落至谷底,他知道自己在他们口中得不到实话。 于是有一天,医生来给他换药时,他提前支走所有人,问医生道:“我打算明日回上海,先生可方便与我一道去?” 医生霎时惨白了脸色:“万万不可啊,日本人早打到租界去了,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只有想出来的,没有想回去的!” 段轻言的身子如浮萍一般有些飘忽起来,心头是欲呕不呕,面色苍白得可怕。 脑子嗡嗡作响,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拉回几个月前,他又听见那道低低的呜咽声。 他被箍得很紧,脸上滴到冰凉的水。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 “言儿,我会去找你,你要等我。” 段轻言低下头,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医生还在说着:“谁也没想到能打到英法租界去啊,日本人太狠了,飞机大炮对着高楼建筑就是一通轰炸,什么君悦赌场,君悦戏院,跑马厅啊……里面的职员董事听说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谁还敢回去啊……” 第48章 段轻言被陈管家、阿秀和齐耿轮番照顾着,一开始他伤势严重时,阿秀喂他吃饭,齐耿替他擦洗身子,后来他伤好些了,几个人还是围着他打转。 陈管家为他买回许多书,塞满房间大大小小的角落,段轻言书看得越来越快,几乎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甚至刚拿起一本,走着神翻完就当看完了。 有时他突然把书一丢,哀求陈管家为他买一张回上海的船票,陈管家老泪流得比他更甚,说:“小少爷,我知瞒不住您,但如今上海是切不可再回去了。” 一天夜里,段轻言再度被那天医生的话惊醒,醒来时,盯着刷得惨白的墙壁,只感觉一阵眩晕,眼泪兀自又流了下来。 眼泪流尽了,喉咙有些干涩,窗外的海浪声由远及近,冲撞上他的耳膜。 他闭着眼也能看见蓝色的月光,从窗棂的缝隙爬进来,啃噬着他眼底,要他合不了眼。 再睁开眼直直看着天花板,指腹抚摸上锁骨处的扳指,这个已经快被他摸得透亮反光的扳指。 香港的四季没有什么分别,皆是热气腾腾,短袖薄鞋。 一转眼,他来这里已有半年,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阿秀跟齐耿两人每天换着花样为他提供消遣,带他去山脚下的思豪酒店看电影,听广东戏,去青鸟咖啡馆、印度绸缎庄,吃九龙的上海本帮菜…… 一次段轻言吃着松江鲈鱼,眼泪忽然掉下来,着实把阿秀齐耿吓了一跳,从此再不敢随便带他吃上海菜了。 七月的香港热得难耐,环着山腰的公路焦干、滚烫,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烟,空气是溽热的,直把人架在水蒸气上烤。 段轻言依旧全身冰凉着,像是怎么都捂不热的石头。 阿秀有一次私下跟齐耿说:“小少爷跟着二爷睡那会儿,每天的气色别提有多好了。” 齐耿的脸憋得青黑,说:“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阿秀越说越起劲:“我们二爷就是会疼人啊,疼得小少爷那叫一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私下跟几个老妈子说,要用待大太太的礼来待小少爷…… “他把家里的账本,保险柜钥匙全交给小少爷保管,听说连保险的受益人都填的小少爷……” 两人在厨房择菜,一边闲谈着,聊了好半天后,阿秀一转身,看见段轻言在厨房外的客厅里,正拿着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 “小少爷,”阿秀咽了咽口水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段轻言端着水杯上了楼去。 阿秀与齐耿面面相觑一会后,阿秀弱弱开口问齐耿:“他什么时候来的?” “都叫你不要说了,肯定听见了……”齐耿往楼梯口瞟了一眼,叹息道,“又该哭了。” 初秋已至,段轻言坐在三楼的阳台上盯着海平面看。香港的海与上海的海很不一样,香港的海是诡谲多变的怪物,到了晚上,海水是暗绿深邃的,会吞噬掉凝视者的双眼。 他常想,海的尽头会不会就是上海的外滩,而段路昇就在那头等着他。 他正准备下楼把这个想法分享给阿秀,却听见楼下草坪传来争吵声。 “齐哥哥,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是阿秀的声音。 “秀妹,你别问了!咱两个现在不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你们臭男人,尽是多情种,从来就不负责任!” 阿秀已经哽咽起来了。 “我的好妹妹,你快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想占女人便宜,又怕人说闲话,这就是你们男人的通病!” 阿秀的哭声让段轻言也不住想哭,他背靠着栏杆坐在地面,把脑袋掩在手臂下,肩膀也耸动起来了。 他已经忘了阿秀刚都说了些什么,只剩想哭的心情莫名止不住。 齐耿后来在山脚下的武馆找了份兼职当助教,段轻言常常跟着阿秀下山去看他打拳。 令段轻言好奇的是,这两个人吵架不止,但似乎永远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来香港近一年的时间,他几乎把山腰到山脚的每一寸公路都走遍了,但也只是到山脚而已。 阿秀常常劝他说:“小少爷,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回上海也是给二爷添乱,等二爷那边的事处理好了,自然会接咱回去了。” “那他为何从不送消息来,连我托陈管家寄去的信也不回?” 此话一出,阿秀便哑口无言了。 段轻言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他寄去上海的信,也许早送不到租界了。 阿秀自然也知道,就算她不说,平日里外出,段轻言也能从外人的言谈中得知上海一星半点的境况。 一天夜里,陈管家到段轻言房间,凝重着面色叹了几分钟的气,直叹得段轻言心里发颤。然后他看见陈管家从怀中摸出一页被揉得发皱的报纸。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散发着浓浓油墨味的旧报纸,见着那纸面上赫然印刷着——《周海:瘐死狱中的卖国巨奸》 “少爷,事到如今,再是瞒不住您了,如今大陆朝迁市变,上海是再也容不下段家了。”陈管家的眼泪沿着青灰的面颊流下。 “周海是汉奸……”段轻言的手颤得厉害,眼里再也装不下一个文字,只把头抬起来看向陈管家,“二爷……二爷会怎样?” “老爷在时,段家就站错了队,这几年政局骤变,二爷已尽了最大努力保全段家……” “陈管家,我再也不闹着回上海了,求您告诉他,我在香港等他,会一直等他。” 段轻言放缓了语速,尽量让自己的话语保持清晰,可是泪依旧模糊了视线。 “小少爷,您听清楚来了。”陈管家扶住段轻言的两条胳膊,字字泣血,“段家还有您!您是段家养子,若是两位爷都不在了,您还能享有段家在香港的所有继承权。” “我不要!”段轻言猛地甩开陈管家的手,嘴张着,下嘴唇颤抖着,一时之间竟不知目光要落在哪里,他开始慌乱起来。 “我不要...”他抓住陈管家的手腕,语无伦次说着,“我要回上海,对,我要回上海,我明天就走,不,我现在就走。” “小少爷!”陈管家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只是不断摇头,“您若是回去,便是辜负了二爷的一片苦心,当时为了送您出来,他转让了君悦赌场经营权,才有人在战时保得您直飞香港。” “他会来的,对么?”段轻言因咬紧而发肿的嘴唇几乎不动了,只干巴巴地呕出几个字来。 “段家太大了,二爷不是个体,他身后背着半个上海的资本...”陈管家也哽住了喉咙,“总有容不下他的人。” 陈管家总是绕着弯说话,但段轻言究竟听明白了。 新时代来了,就像阿秀与齐耿说的那般,未来的世界,是所有人平起平坐的世界。 像段路昇这样的人,或许就永远停留在了旧时代。 第49章 段轻言越来越吃不下东西了,起初还能喝些粥,到后来连喝水也会吐,东西吃不下,觉整宿睡不着,阿秀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衰弱下去,看着他脸上的胶原蛋白流失尽了,皮肤紧紧贴着轮廓骨骼,整个人风一吹就要倒退好几步,最后连他眼里的光都黯淡了。 阿秀趴在他床前,两眼泪汪汪:“小少爷,万宝饭店的电话能通大陆,我明天就打电话到上海去!” 齐耿半夜从武馆赶回来,一进房间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段轻言,陈管家跟几个医生在说话,阿秀趴在段轻言床前抹眼泪。 齐耿走到床边,把嘴凑到段轻言耳边说:“好弟弟,哥哥给你买了回上海的船票,咱们明天就走。” 阿秀不知齐耿说了些啥,却见段轻言的眼睛睁开了,看见他紧紧抓住齐耿的手,然后眼泪流了下来。 看见段轻言流泪,阿秀一下嚎啕大哭,哭声直把房间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段轻言有任何情绪了。几天前段轻言突然在房间晕倒,在医院躺了几天后,身体各方面情况依旧不乐观,医院查不出病因只好让他们先把人接回家照顾观察。 段轻言没能走成,因为第二天一早琛叔就来了。 琛叔来香港这件事,只有陈管家是知情的,因此在阿秀跟齐耿都瞠目结舌之时,陈管家却叹着气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是我发电报去上海的。” 齐耿劈头盖脸质问:“段路昇怎么不来?” 琛叔看了齐耿一眼,却不回答他,只问陈管家道:“小少爷人呢?” 齐耿不依不饶,挡在琛叔面前,非要个回答,他说:“段路昇他自己不来,以为随便派您来就能打发我们小少爷了?” “齐耿!休得无理!”陈管家在身后低声呵斥他。 “齐哥哥,算了,二爷他定是太忙了来不了。”阿秀上前拉了拉他的胳膊。 琛叔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二爷他来不了了。” “好好个大活人怎么还来不了了?”齐耿嗤笑道,“无非是新鲜劲过了就把人甩了……” “住口!”一旁的陈管家气喘如牛,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齐耿还想说些什么,琛叔突然抬手钳住他的手腕,几乎将他的血管捏得青紫,然后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不知者无罪,今天我先原谅你。” 琛叔上了楼后,陈管家喘着大气开口说道:“快,先把医生叫来。” 阿秀一愣,上前对陈管家说:“陈老,您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 阿秀见着陈管家一行清泪流下,再听楼上忽有剧烈的声响传来,右眼猛烈地跳动起来。 段轻言心跳骤停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琛叔几乎摁断了他的一根肋骨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送到医院的时候,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早知如此,就接着瞒了。”陈管家在重症病房外抹眼泪道。 “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琛叔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半天没敢低下头来。 阿秀跟齐耿也知情了,阿秀哭成了个泪人,齐耿只是捶着墙,所有话都哽在喉头。 阿秀仍然记得陈管家第一次领她见段路昇,段路昇只问她一句:“你怎么看待男人与男人结为伴侣?” 阿秀不知段路昇是何意,想了想就照着自己的心意说了,她说:“每个人都可能喜欢上任何人,只不过有的人刚好喜欢的是同性罢了。喜欢同性的固然是少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错了。” 就这么几句话,她就被留了下来,然后很快被安排来照顾段轻言。 段轻言醒来后再也没开过口了,陈管家跑去问了几次医生,确定手术没伤到声带后,却突然更惆怅了。 段轻言出院后,琛叔也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大家也没心思问,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段轻言身上,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段轻言每天坐在阳台看海,阿秀就坐他身后为他读着书本,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只依旧一页页读着。 齐耿三天两头从武馆跑回来,在院子里表演着一套套拳法给他看,却见他眼神失了焦,不知往哪儿看去了。 阿秀有时在夜里也哭,却不敢放声哭,生怕段轻言会突然来找她,只是段轻言一次也没来过了。 “小少爷,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阿秀苦苦哀求他。 他只是背对着她,却不回应,阿秀本该习惯了,今日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强行将他转过身来,说:“你要是不哭,我该哭了。” 段轻言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她,眼里是一片空洞,然后又低下头,摩挲着手里一张照片。 阿秀抢过他手里那张不足巴掌大的照片,把手背到身后去,说:“别看了!再看二爷也回不来了!” “还给我。”段轻言突然开口。 阿秀一愣,她已许久未听到他开口说话,有些沙哑却亲切的声音让她一下热泪盈眶,她抓着照片往房间外跑,果不其然,段轻言也跟着跑出房门,追她来了。 带着段轻言楼上楼下跑了几圈后,阿秀终于喘着气停下,刚准备把照片还给段轻言,他已走到她面前,手一挥,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里扩散开,阿秀身体一僵,手里的照片被抽了回去。 “小少爷我...” 段轻言多余的话没再说,转身进了身后的房间,将门带上了。 阿秀的脸火辣辣地疼,这是她认识段轻言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情绪有这么大的起伏,她认识的段轻言,连半句不文雅的话都未曾说过,更别提打人了。 阿秀跑回房间,把头埋进枕头里哭了好一阵,冷静下来后发现这是件好事,至少证明段轻言还活着。 半个时辰后,段轻言带着药膏来敲她房门,她所有的不愉快便瞬间都消散了。 她下山去找齐耿,跟他说段轻言打人的事,齐耿听得眼睛都直了。 “我从没想过他已爱得这么深。”齐耿深深叹气,“只是段路昇已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也不能说他死了!”阿秀推了一把齐耿,怒气又上来了。 “你没听琛叔说吗?天际大厦啊,那么大一栋楼炸了,尸体还能有个完整的吗?” “连脸都看不清,怎么能说他就是二爷?”阿秀捂住耳朵不住摇头。 “阿秀!”齐耿拉过她,将她抱进怀里,皱着眉说,“除了脸,身上一切物件都符合二爷的身份,小少爷现在手上那张照片,就是从二爷口袋里取出来的。” “也许是二爷粗心大意丢了照片,又被哪个好心人捡到了。”阿秀呜咽着说。 “然后他还刚好穿着二爷的衣服,腿刚好有旧伤,又刚好跟二爷出现在同一栋楼里……” 齐耿也说不下去了,他松开阿秀,握住她的肩膀,盯着她说:“二爷死了,小少爷不信,但咱们得面对事实。” 第50章 段轻言时常觉得自己漂浮在山脚下的那片海里,朦朦胧胧,幻影重重,四肢被咸湿的海水浸得发肿,接着在太阳的暴晒下脱水,成了非人的模样。想哭也没了眼泪,浑浑噩噩游荡在人间。 琛叔带回来的消息彻底压垮了他。一份半年前的沪申日报、一张沾灰发皱的旧照片,还有些段路昇的贴身之物,让他不得不直面这个噩耗。 旧照片里的段路昇直视镜头,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却将他的手紧紧抓住,而他整个人已侧过身去,视线全放在段路昇脸上。 这是段路昇在拍照瞬间抓住他手的那张。 段轻言只是没想到,自己竟是通过这种方式,才知道段路昇随身携带着他们的合照。 段轻言不相信段路昇死了的事,阿秀是最清楚的,在之后的岁月里,她瞒着所有人,帮他跑了数不清多少趟电报局,每次发往段公馆的电报只有四个字——乞昇来港。 乞来港。 用了最卑微的姿态,向一个已被宣告死亡的人发出这样的请求。 终于,连段轻言也放弃了。 阿秀最后一次去电报局,时间已走过五年。 这天夜里,段轻言在房间算着账本——他刚以段家的名义并购了山脚下的万宝饭店,新店整顿,还有许多事要料理。 阿秀端了杯煨热的牛奶进去,轻手轻脚放在他桌面,却见他直直盯着这杯牛奶,手头的活也停下了。 “阿秀,以后别买牛奶了。”段轻言把视线移回账本,嘴上轻轻说着。 “少爷,”阿秀想了想说,“电报局那边……” “嗯,刚想跟你说,”段轻言翻过一页纸,抚平边角的折痕,说,“以后电报局也不用去了。” “内战停了,少爷打算回大陆去吗?”阿秀问他。 他不知有没有在看账本,只是头兀自低着,说:“段家事业已迁至香港,我已是段家人,便没有离开的道理。”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看阿秀,说:“你如今已有身孕,以后不要再做服侍人的活。” “阿秀照顾少爷习惯了。”阿秀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无声笑了笑。 “回去的船票我已替你们安排妥当,一个月后开船,你跟齐哥也该准备准备了。” 阿秀发现自己有身孕时,小腹已有了明显的凸起,齐耿抱着阿秀流了一脖子眼泪,喜悦过后是迷茫,是段轻言主动找上齐耿,要他带着阿秀回天禄镇结婚安家。 段轻言说:“人的感情是流动的,性取向也是。” 齐耿听完豁然开朗,紧紧抱着段轻言不肯撒手。 阿秀一开始闹着脾气不肯走,想留在段轻言身边照顾他,段轻言却说:“如今战火已停,你跟齐耿回大陆安家,对孩子也是好的。” 提到孩子,阿秀便不说话了。 陈管家已至风烛残年,段轻言每天都会去医院看他,一开始两人还能交流,到后来,陈管家戴着氧气面罩,已说不出什么话了。 陈管家在阿秀跟齐耿离开的前几天断了气,临走时意识已经模糊,紧紧抓着段轻言的手不放,嘴里断断续续说着: “老爷,我没把你两个儿子顾好,我没脸去见你…… “幸好,幸好,段家还有小少爷……” 阿秀靠在齐耿肩上泣不成声,段轻言的眼眶也红了,眉头不断打着颤,他紧紧反握住陈管家的手,但陈管家的手只是越来越无力,直至最后垂了下去。 陈管家这一闭眼,算是彻底结束了他在段家四十余载的岁月,从毛头小子到白发苍苍。 处理陈管家后事时,段轻言才发现,他的妻女早在几年前就在战火中双双离去。 陈管家的骨灰最后被阿秀和齐耿带回大陆,撒在了黄浦江上,算是了却他的夙愿。 阿秀走之前帮段轻言物色了个新佣人,是个四十好几的中年女人,姓林,大家管她叫林婶,几年前因战乱偷渡来港,在香港的贫民窟安了家,做事手脚麻利话又少。 阿秀挑选佣人时甚挑剔,在林婶来之前,她已经赶走好几个女佣了。 “都说了少爷不喝牛奶,你买这么多牛奶是全给自己喝的?” “少爷不喜欢领子上有褶子,你就不能再熨平些?” “少爷睡眠浅,你走路小点声。” …… 挑到最后,阿秀甚至跑去跟段轻言说她不想走了。所幸林婶来了。 阿秀跟齐耿走的时候,段轻言没去公司,要琛叔带他去码头为两人送别,琛叔定居在香港辅佐他已有三年。 码头的风吹来附近喧哗的市声,轮船汽笛声响亮,催促乘客的脚步。 阿秀终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捧着半大的肚子,还不断用衣袖拭去泪水,她对身边的齐耿说:“他哪是不能回去啊,他是不敢回去,他不能面对二爷已经死了的事实。” 看着阿秀的背影远去,琛叔在身边对他说:“少爷,走吗?” “二爷来的时候,也得从这个码头上岸吧?”段轻言似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着琛叔发问。 “少爷,下雨了。”琛叔说。 段轻言抬起头,细碎的雨滴已飘到他脸上,空气陡然冷冽起来。 段轻言浅笑道:“兴许是二爷不喜我说这自欺欺人的话,在天上下了雨警示我来了。” 两人往回走时,琛叔开口道:“福利院那小孩,少爷确定要领养吗?” “我听闻那小孩也是雨夜被送至福利院门口,倒是与我有几分身世的相似……” 段轻言话只说了一半,琛叔已知他的心意,便低头沉默了。 “过几日该是二爷忌日了吧。”段轻言偏头看向琛叔。 “少爷不是一向都不相信?”琛叔一愣。 “若是他没死,却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当他真正死了。”段轻言淡淡说。 琛叔一扯嘴角,却发不出什么笑。 大陆和平以后,段轻言才发现了琛叔的反常。琛叔膝下无子,几年来未曾离开过香港,今年却常常向他请假,段家参股了香港怡古轮船公司,段轻言要调查琛叔的行踪并不难,一查才发现琛叔每月都要回一次上海。 有一次,段轻言试探着对琛叔说:“我前几日在香港遇见个人,像极了二爷。” 琛叔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段轻言追着说:“因为二爷在上海吧?” 琛叔背过身去,只说:“这么多年了,少爷你节哀顺变罢!” 段轻言常梦见段路昇推门进来,像在段公馆一般,俯身给他一个吻,再抱着他一同睡去。 只是醒来时,偌大的床永远只剩了他一人。 他开始恨,恨段路昇弃他一人,令他独自苟活于世,活成了这不人不鬼,半人半鬼的模样。 “段路昇,你带我走吧。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带我走吧。”段轻言总是这么想着。 第51章 段轻言幻想过一百种他与段路昇重逢时的情形,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哪怕段路昇毁容,半身不遂,抑或成了植物人,他都能接受,他唯独不能接受段路昇还活着,却丢他一人在香港。 在段路昇“忌日”前,琛叔终于来跟他坦白。 “少爷,二爷他没死。” 段轻言勾唇冷笑,偏开脑袋却掉下一滴泪,无声揩去眼角的泪,然后才开口:“他不接着躲我了?” “此事与二爷无关,是我的主意。”琛叔头微垂,一字一句却落地有声。 段轻言想过一百种相遇的情形,而当他真正见到段路昇时,却是他独没想到的一种。 这天,段轻言天不亮就守在院子里,坐在藤椅上,久久凝视着微微敞开的大门。 微白的天空,还零星散布几颗星,地上漆黑,花园里的野草微微颤动,一切笼罩在幽幽的薄明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发白,天光打亮段轻言苍白的脸,他披了一件毯子,身子却依旧打着颤,指节发白,攥着手时,生生要将虎口抠出一道裂痕。 听见庭院外由远及近的轿车轮胎碾着地面的声音,他的心终于重新跳动起来,跌跌撞撞穿过草坪走向大门,大门吱吱呀呀被推开的声音与车门打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琛叔从副驾驶下了车来,段轻言没等琛叔开后座的门,便已走到车旁,一把将后车门打开了。 “少爷...”琛叔伸出的手未能及时阻止段轻言。 段轻言站在车外,裹在丝绒毯子里的身子如摇曳在风中的枯萎了的一切,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稳。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见得这张脸。 车里坐着的,是他日思夜想,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二爷...”段轻言几乎哽咽。 车里的人终于下了车,拄着手杖站在他面前,似是一堵墙。 段轻言什么都顾不上了,张开双臂将眼前人紧紧箍住,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段轻言有好多话想说,想告诉段路昇这五年来的一切,告诉他,自己当初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几次想随他而去。 他的眼泪将段路昇薄薄的衬衫打湿,手则在段路昇腰上、背上、肩上来回摩挲,几乎是泣不成声道:“伤哪了?伤哪了?” “少爷...”琛叔的声音近了,带着些急促,只是提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段路昇便先开口了。 段轻言游走在段路昇身上的手被捉住,对方带着些粗暴的力气,捏得他生疼,他一愣,一抬头就对上了段路昇有些飘忽的眼神,很快飘忽退散,换上轻蔑,段路昇盯着他说: “不过是个养子,替段家照料了几年生意,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段轻言想过一百种重逢的情形,唯一想不到的是,段路昇忘了他。 确切来说,段路昇仍记得他,只是忘了他们之间有过的感情。 多年前的大爆炸,段路昇侥幸捡回一命,只是爆破的力度实在太大,他被飞溅的石头击伤了后脑勺。 “是逆行性遗忘。”琛叔说。 逆行性遗忘,患者记不起手术前几年间发生的事情。有些人遗忘一年半载,而有些人却遗忘了大半生。 尽管段轻言几天前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段路昇时,亲耳听见他说出的话,表情还是一下凝固了。 几年时间,让段路昇的面庞多了些成熟,眼底闪着冷冷的暗光,下巴是刮完胡子后又淡淡长出的青色胡渣。 他还没来得及再细看,便被段路昇推着往后踉跄了几步,听到他说“还有没有规矩”,一瞬间忽觉心跳剧烈,肋骨处的旧伤似有复发的迹象,呼吸也困难起来了。 “少爷...”琛叔上前来扶他。 几天前,琛叔告诉他,段路昇本已计划周全,甚至已安排好了飞香港的私人飞机,只等一个爆炸销毁身份,然后重新开始。 “二爷失忆后,所有计划都搁浅了。” 段轻言才知道,段路昇失忆最严重的时候,是他甚至忘了怎么吃饭写字。 “那时候,二爷几乎是从零开始学习。后来记忆慢慢恢复,渐渐能记起以前一些事,记起你是大太太的养子。” 段路昇失忆的时候,琛叔动用段君山的人脉,将他藏于一个私立医院里,开始了长时间的康复训练。 “何至于此?”段轻言已是泣不成声,“段家何至于此?” “前有宋仁,后有周海,梁公下台后,段家成了众矢之的,二爷只能这么做。” 段路昇记得段轻言是沈素心养子,但也仅此而已。 “他没有死,你为何要瞒我?”段轻言问。 “若是当年我告诉少爷,二爷没有死,但却失忆了,被围困在上海,你会如何?” “我会回去找他。” “这就是为什么要瞒着你。”琛叔说,“若是让二爷知道我放你回去上海那人间地狱,我便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如今面对着段路昇冷淡的眼神,段轻言只是轻轻推开琛叔的搀扶,尽量用冷静的语气来掩盖支离破碎的心,他往后退了几步,朝段路昇微微颔首,说:“二爷,是我失礼了。” 段路昇蹭过他的肩膀走开时,似有一阵疾风带得他身子晃动起来,让他不受控制地往后跌了几步。 他用尽所有青春,将段路昇刻进他的灵魂里,如今一朝被剥夺爱的权利,终成了没有魂魄的躯壳。 第52章 琛叔告诉段轻言,根据医嘱,二爷的记忆恢复需要循序渐进,不宜一次灌输太多过去的事。 段轻言问,段路昇的记忆恢复了几成。琛叔说,段路昇醒来时,只记得自己还在教会学校读书,甚至不知老爷太太已死。 似有千足虫在心头爬行啃噬着,段轻言想挠不能挠,想哭也无济于事。他明白段路昇的路比他的要难走许多。 老爷死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大哥害死了他的亲妈,又想害死他。段家一朝倾覆,他被迫更替身份,远走他乡。如今又失了记忆,成了无根的浮萍。 “上海停火后,我告知了二爷段家如今的境遇,二爷知你在此,便要求立刻来香港,我原以为他是想起来了……”琛叔叹息道。 段路昇来香港的第一个晚上,就要求琛叔将三楼的房间整理出来给他住。 “二爷,三楼如今是言少爷在住……” “我是记不得一些事了,但我脑子没坏。大太太在的时候,他的地位尚且不够住主卧,如今我回来了,要他一个房间不过分吧?” 段轻言端一杯水坐在一楼客厅,听着楼上传来的争吵声,嘴边不禁溢出一丝苦笑。段路昇的心智,如他的记忆一般,停留在了任性的十来岁。 手杖急促的嗒嗒声和沉闷的脚步声一齐下了楼来,段轻言偏过头,便看见站在楼梯口盯着他看的段路昇。 他如今只庆幸段路昇人还是完整的,至于失忆的事,他决定先不与这个心智小他好几岁的人儿计较。 “是谁把你捧到这般地位?”段路昇的眉眼皱得有棱有角。 “二爷若是喜欢我那间,”段轻言放下水杯,不紧不慢说,“可以来与我同住。” 段路昇霎时没了话,手杖触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已经来到段轻言身边。 段轻言刚准备站起,段路昇已先他一步,将他一胳膊拉起,要他贴近自己。 “你这话是何意?”段路昇颤着声音问。 “算算时间,哪怕二爷现在只是上学堂的年纪,”段轻言站稳了身子,抬手替他抚平翘起的衬衫领口,然后说,“心里也该有我了吧。” 似是被看穿了心事,段路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在柔软的欧式沙发椅上。 “轻言说笑的,二楼的房间给二爷收拾好了。”段轻言往楼梯口走去,忽而回头道,“对了,二爷不在时,是我替二爷看了家,要一间主卧不过分。” 夜深时,段路昇进了他的房间,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在床上。 一切如段轻言所料。 “我跟你表白过?”段路昇煞白了脸色,眼神却恶狠狠剜着他。 洁白的床单上,一双人儿在用眼神彼此较量。 “二爷做的,可不止表白。”段轻言痴痴看着他,眼泪却兀自涌出,淌向白皙清瘦的脖颈。 泪水渗进段路昇的指缝间,令他一下松懈了力气,他松开段轻言的颈部,粗糙的手心往下摩挲,摸到了一条细绳一般的东西,食指勾着绳子往外挑,带出一个扳指。 在月色中看清了扳指,段路昇眼里多了几分错愕,几乎是一瞬间,他将段轻言从床上捞起,手心抵住他的腰,将他贴合了自己,凌厉了眼神问道:“老爷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自然是二爷你给我的。”段轻言回答他。 “撒谎!” 随着段路昇的松手,段轻言跌回床板,包着骨骼的瘦弱身躯似要散架,令他霎时全身无力,唯有冰凉的眼泪不断滑落。 “撒谎!这扳指是何等珍稀之物,我岂会随意送与你?” 段轻言还没反应过来,后脖颈的皮肤突然被磨得一阵生疼。 段路昇竟这么,生生扯断了这根细绳,将扳指讨了回去。 段轻言眼底温度散去,身体登时僵硬了,顾不上疼,猛地伸手将那链子扯回来。 段路昇面孔骤冷,抬头看向段轻言,刚要说些什么,却已挨了他一记耳光。 “你不是他……”段轻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扇完段路昇一巴掌的手心麻得失去知觉,“你滚,你给我滚。” 段路昇平白挨了一耳光,却惊觉自己一句教训的话都说不出,好像潜意识里的自己也觉得该受这一下。 随后段轻言一蹬腿,将段路昇踢下床去了。 此事之后,段路昇再不提换房间的事,段轻言也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失忆的人太严苛了些,第二日一早就让林婶送了药膏到段路昇房间。 琛叔白天见着段路昇脸上赤条条的巴掌印,一下没忍住笑,让段路昇的脸色更黑了些。 段路昇回来后,段轻言每晚都在被窝里流泪,但第二天见着段路昇,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琛叔劝他说:“你就当二爷还是个孩子,别与他一般计较。” “我不与他计较,我就对不起以前的二爷。”段轻言想起段路昇扯断的那条绳子,气得脸色发白。 如今绳子是戴不回脖子上了,也为了提防段路昇再次侵犯,他只好将扳指藏进了衣柜深处。 面对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段路昇,段轻言各方面都尚未做好准备,段路昇如今的状态不好直接接手段家生意,段轻言只好让琛叔带着他一步步学习。 已到先前约定好的去福利院办领养手续的日子,段轻言却忽然犹豫了。段路昇回来了,此事于情于理他都应与段路昇商议,只是如今的段路昇只让他觉得陌生,想了一晚上,他决定先斩后奏。 “若是以前的二爷,定会理解支持我的。”段轻言这么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段轻言的反常,段路昇也看在了眼里,比如段轻言每天早出晚归,回来也只在房间活动,两人在客厅碰上面时,段轻言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一个养子,好大的脾气。”段路昇对琛叔说。 “二爷您赶紧想起来吧,言少爷属实太辛苦了。”琛叔喟叹道。 “你说我跟他是公开的伴侣关系……”段路昇低头哂笑道,“琛叔,我看你是误会了,我确实是喜欢他,但是我必不可能将老爷的扳指也给了他。” 段路昇说:“这不是我。” 段轻言通过琛叔的复述听得段路昇这番话,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只盯着手头的账本看,淡淡说:“这确实不是他。”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爱上他。段轻言心想。 第53章 夜间睡不着时,段轻言常常独自坐在阳台边上,背抵着落地窗,整个人在月光里浸了个透,淹得遍体通明。香港一年四季没有冷风,适逢初夏,段轻言便只着一件薄薄单衣。 他的房间有两个小阳台,其中一个远眺是海,另一个则面对着山。 段路昇回来之前,他总是看海,希望能看到海的尽头。段路昇回来后,他开始看山。 黑郁郁的山坡上,潮气未收,又湿又热,虫鸣蛙声混杂成一片,整个山洼子像一口沸腾的锅,被鬼火般的月光煮着。 段路昇的房间就在他正下方,站在阳台上能听见楼下的脚步声。 他今日刚去签了领养协议,过几日便要去接那小孩了。 直到这几日,他才堪堪消了气,愿意与段路昇说上几句话了。不知为何,他总是将现在的段路昇与过去的段路昇当成了两个人。好似接触了现在这一个,就是背叛了过去的那一个。 段路昇回来整一个星期,段轻言将公司的事暂时交给琛叔,让琛叔每日带着段路昇熟悉香港业务。段路昇对这时的段轻言是陌生的,段轻言也对这时的段路昇不太适应。 段轻言有时甚至觉得失忆了好些,至少夜间不会独自一人落泪。 段路昇,还有几天后将上门的孩子,两者冲撞在一起,让段轻言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已经几宿睡不好觉。 一阵山风席卷着雾气吹来,让铺在阳台柔软的地毯也有些潮湿起来,段轻言浑身打了个颤,刚想起身,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猛一回头,见着一个黑影靠近玻璃门,未唤出口,那人已经出了阳台来。 段轻言仰头,见着熟悉的面庞,先是心头一喜,然后沉沉的压抑紧接着也来了。 “二爷…”段轻言从地上起身,“您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你怎么不锁门?”段路昇反问。 月光下的段路昇,脸部轮廓更分明了些,连带着下巴淡淡的青色胡茬也更显眼了。 “这么晚了,二爷来寻我做甚?”段轻言尽量放松了语气问道。 没想到段路昇竟一伸手将他搂进了怀里,掐着他的腰说:“上次扳指的事是我冲动了,我来向你道歉。” 段轻言只觉得自己没出息,生了一星期闷气,今晚叫段路昇一句话就给安抚好了。 他的脸埋在段路昇胸前,身子随着这人的呼吸起伏着,似又回到了熟悉的从前。 “段轻言,”段路昇一只手扳住他的下巴,低头看向他,“帮我找找记忆。” 段轻言眼睛有些发红,他的双手刚攀上段路昇的肩膀,瞬间被打横抱起。 从阳台进了屋里来,身后抖落一地月光。段路昇褪去他的衣物,从他的颈窝一路向下舔舐着,舌尖游走在每一寸肌肤,床上纤瘦的人儿,身子似是被浸润的软玉,窄窄的腰线流水一般顺滑,让上位者抚慰的手畅通无阻地往下走去。 段路昇的舌尖不断挑逗着他的乳粒,令他身子一阵阵战栗。 段轻言抚摸着身上人的背,眼睛酸胀得紧,他们已经分离了太久太久。 他甚至一度以为,再也见不着摸不着这个人了。 “你哭什么?”段路昇忽地撑起身子看他,语气有些生硬,“有完没完?” 段轻言一怔,心底的苦涩霎时泛滥起来,径直将他淹没。 他不是段路昇。段轻言心底有个声音说。 身上这人已经提枪准备进入他,段轻言身子往后缩去,扭着腰反抗,却被捉紧了脚踝往两边打开,这人一耸腰,不带任何商量的,直直进入了他。 段轻言断断续续抽泣起来,段路昇却伴随着他的哭声抽插得更猛,仿佛要将他薄薄的小腹也捅穿了。 “出去…不要…”段轻言被撞得眼神迷离,却仍强撑着抗拒。 “宝贝,你下面水好多。”段路昇手一甩,在他屁股上留了个清脆的印记。 “人渣…”段轻言红着眼,一股怨气涌上心头。 “你从小就对我爱理不理,现在还不是得乖乖被我操。”段路昇将他半抱在怀中,操弄得他身子软绵绵的。 段轻言委屈得紧,心里想着,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有完没完。 想到自己还得再走一遍老路,他恨不得敲开段路昇的脑壳,把所有回忆一次性灌输进去。 气不打一处来,他贴紧了段路昇的耳朵,说:“我爱你。” 段路昇身子一震,抽插的速度一下缓了,停留在段轻言体内的分身兀自膨胀硬挺着。 “你说什么?”段路昇把他从床上捞起,几乎要贴到他脸上。 段轻言勾住段路昇的脖子,唇贴着唇,将这话直直说到段路昇心里去:“我爱你。” 段路昇半晌没说话,而后将段轻言重新压住,抽插时的动作温柔了许多。 只射过一次,段路昇就穿衣走人了,两人全程只是静默着。 指腹抚上胸口那道浅浅的疤,段轻言眼里又有了雾气。 如今的段路昇,连问也不问一句他身上的伤痕。 第二天一早,在楼下相遇时,两人谁也不说话,林婶将早餐上齐了以后就识趣躲进厨房不出来了。 琛叔还没来,两人隔着长长的餐桌各坐一头,气压低得异常。 “琛叔说你要养个小孩?”段路昇率先打破死寂。 “嗯。”段轻言淡淡回答后,空气再度压抑下去。 “如果是以前,我会参与吗?”段路昇拿餐刀切着太阳蛋,刀具磕碰瓷器的咯吱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段轻言低头舀着粥喝,不欲回答。 “段轻言,我在问你话。” 咯吱声停了,段轻言抬头,对上段路昇带着审视的目光。 低了头避开这道目光,很快他听见桌对面有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将桌对面的人带到了他身边。 “段轻言,”段路昇在他身边坐下,冷硬着嗓音说,“我不喜欢小孩,如果你养了他,别希望我会接受他。” 段轻言浑身一凉,拿着调羹的手一抖,“咣当”一声,是陶瓷跟陶瓷相撞的声音。 “你一直都不喜欢小孩?”段轻言看向他,整颗心提了起来。 “对,不管过去现在…”段路昇喉咙上下滚动着,“还是未来…我都不会喜欢小孩。” 段轻言不断自我安慰着,如今的段路昇不能代表之前的段路昇,但鼻子还是酸了起来,不知眼里是不是也蓄起泪了,段路昇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别哭行不行,我不会喜欢一个爱哭的人。” “行,”段轻言轻吐一口气,说,“那我们分开吧。” 第54章 接小孩回来的这天,段轻言新请来的菲佣——玛琳,已经早早在花园等候了。 花匠刚修剪过的花园,长青树齐齐整整生长着,疏疏落落两个花床,映山红爬向屋子四下宽绰的走廊,与那铺着的红砖交相辉映着。 玛琳父亲是菲律宾人,二十年前在香港一夜风流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亲妈死得早,她是在香港福利院长大的,长大后就一直干着替人照顾小孩的活。干得来,又干得好,也喜欢干。 玛琳在香港长大。蓝眼睛高鼻梁的欧美人,还是五官较为扁平的黄皮肤亚洲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各类雇主她皆见识过了,但在第一次见到段轻言的时候,还是被惊艳到了。 这位上海来的雇主,极年轻又极端庄,顾盼间皆是东方韵味,鹅蛋脸,淡眉毛,很有几分女性美,同时眸子里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像是蛰伏的海,能见着表面的微光,见不着底下的汹涌波涛。 第一眼以为是亲切,再多看一眼竟令人生怯。 家里另有一个男主人,与这位雇主的气质截然相反。有棱有角的面庞似刀刻斧凿,五官是抢眼而深邃的,是大多女人一眼会心动的长相。 若说前者第一眼还能以为是亲切,后者眼里的寒霜似未曾消解过一般,连这第一眼的亲切都没有了。 玛琳来了该府邸三日,还未曾见到两位男主人交流,见二者每每说上几句,总是不欢而散,以为他们是有宿怨,问了林婶,林婶只道下人只管服侍好雇主,其余就不要多嘴了。 玛琳在檐下走廊来回走了好几圈,终于听见铁门外传来的喇叭声,忙跑了出去。 小孩睡着了,被琛叔抱着,头垂在琛叔左肩膀,圆润白皙的小脸蛋挤在一起,琛叔是个粗人,抱着小孩一颠,直接将小孩的口水颠出来了,亮晶晶地沾在他的肩头。 段轻言跟在后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黄色小手帕,是为小孩专门买的,周围绣着白色、波浪形的花边。用手帕给小孩擦拭了嘴角后,小孩终于醒了。 强撑开惺忪睡眼,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琛叔身后的段轻言看,小嘴一瘪似是要哭了。 玛琳及时赶到,接过琛叔手中的人儿,拍着他的背,往楼里走,小孩被拍得舒服,眼泪一下没了。 段轻言为了找到合适的佣人照顾小孩,花了不少心思,直到见到玛琳,听闻她也是福利院出来的,当即就收下了她。 玛琳个头不太高,皮肤有些黝黑,脸颊有少许雀斑,一双眼睛透着灵气,让段轻言想起了阿秀。 只是玛琳比阿秀要安静许多,段轻言不主动开口,她也不会来多话。 三楼只有一间房,段轻言只好将小孩的房间安置在二楼,紧挨着段路昇的房间。 段路昇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段轻言与他交换了房间,把三楼的主卧让给他,他便同意把小孩留在二楼。 小孩住的这间,屋小如舟,所幸他人儿小,占地面积也不大,五岁的男孩独居,总不至于太挤。 五岁的男孩,正是调皮的时候,段轻言让琛叔把阳台门给锁上了,以防安全隐患。 小孩很能睡,来的第一天睡了一个白天,晚上玛琳刚给他喂过饭,他吃完又爬上床了。段轻言进屋时,见他两颊鼓起,正熟睡着,衣服下摆卷了起来,露出白花花的圆肚皮,毛毯被踢至床脚。 段轻言给小孩重新盖好毛毯后,退出房间时,被段路昇堵在了门口。 “睡了?”段路昇看了眼熄了灯黑漆漆的小孩那屋。 段路昇白天在公司,刚回到家,段轻言还没来得及跟他细说小孩的事,心里没底,又想起那天他说的话,便先将门带上,背抵着门,说:“孩子睡了,有什么话去楼下说罢。” “去什么楼下?”段路昇盯着他,“房间就可以说话,何必舍近求远?” 小孩房间对门就是段轻言现在住的房间,他怕两人交谈声音太大,吵醒了小孩,就带着段路昇进房了。 “孩子名字取了吗?”段路昇关了门后,开口问他。 段轻言不说话,段路昇在床沿坐下,撑着两条胳膊,抬头看他道:“没看出来你是个哑巴。” “没想好大名,孩子在福利院有个乳名,叫阳阳。”段轻言低垂了眉眼,说道。 “雨夜被遗弃,却叫阳阳,有点意思。”段路昇说。 段轻言一愣,抬起脑袋,看向段路昇,听得他又说:“我问了琛叔,发现这孩子身世与你颇为相似,难怪你要留他。” 段轻言因为几天前段路昇那番话,心里还有些波澜,便不想与他多说,给自己找不痛快。转身想走,却被拉着胳膊往后一拽,整个人扑进了身后人怀中。 “我说不喜欢小孩,你偏要留他,可见心里根本没我。”段路昇用手心握住他的脖颈,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对,你在我心里已经死了。”段轻言冷冷回道,牙齿把下唇磨出一道痕迹。 段路昇眼里的光变换了几次,钳制着怀中人的手臂也有些酸胀起来,似乎是心里那股无名的情绪刺激了身体的变化。 说不上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似乎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他,在用这种方式释放着信号,要他不能松开段轻言的手。 段路昇忽觉头昏脑胀,一瞬间似有强烈的电流从他大脑皮层穿梭而过,让他一下往后栽去,一屁股跌坐在床沿。 “不舒服?”段轻言下意识上前扶住他,却被反压在床上,然后段路昇的吻就落了下来。 段路昇似乎还不太清醒,星星点点的吻一次次滑蹭过段轻言的脸庞,最后失了力气,整个人瘫在段轻言身上。 段轻言见着段路昇的脸已埋没在自己肩头,忽有些慌乱起来,拍了拍段路昇的背,一次次唤他的名字。 段路昇的身体很沉,压得段轻言有些喘不过气,但他全然顾不上了,只担心着身上人的身体。就在他准备开口唤人来帮忙时,段路昇忽抬起头,弓起腰低头看他。 “我后悔了,”段路昇抵住他的额头,贴着他的唇说,“我让孩子留下,你搬过来跟我住。” 第55章 两人在房间里做完一次,段轻言仍心事重重着,段路昇压着他又重新进入。 两人都有些汗津津了,赤身裸体贴在一起,汗液体液洇湿了床单。 段轻言抓着床单被顶弄着,湿滑的背在床上滑动,让段路昇几乎搂不住。 “段轻言,你哑了?”段路昇声音低沉喑哑。 段轻言忽一口咬在段路昇肩头,明晃晃的牙齿在夜色中示着威。段路昇很能吃力,挨了一口身下的动作仍不停。 “不、不做了…”段轻言被顶到敏感点,已有些意识不清。 段路昇哪里肯停,知道他舒服了,就越发野蛮起来,直直捣得他身子乱颤。 段轻言松了口,段路昇肩上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 最后各自都高潮了,同居的事还没个着落。 完事后,段路昇在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段轻言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段轻言走后,段路昇又挡着风重新点了根烟,却怎么都点不燃手中木讷的香烟,也许是风太潮湿,也许是他的手抖得过分了些。 这是段轻言的房间,但是段轻言宁愿走也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 想到这,段路昇有些烦躁起来,丢了半截烟头在阳台上,鞋跟碾灭火花后,抬脚进了房间,经过书桌,却见着整洁桌面上扣放着一个相框。 翻过来后,凝望了许久,又重新扣放回去。出了门看见对面房门轻掩,从门缝看进去,看见段轻言坐在床边拍着孩子的背哄他睡觉。 段路昇头闷闷地疼,似有一只摆锤在脑子里来回晃。 方才那张照片,在他脑子里似乎也活动起来了,带着他回到一个照相馆里。他看见自己紧紧抓着段轻言的手,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段轻言那句“我爱你”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出现,扰得他心静不下来。 只是“我爱你”过后,跟着的是“你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段路昇忽觉肩头上的咬痕开始隐隐作痛。 小孩来的第三天,一方面为了让段家的收养有个仪式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段路昇接风,顺便带失忆后的他重新进入香港的圈子,段轻言在花园里组织了园会,周边略具身份的人都到齐了。 段轻言这几年在香港,借助段家在大陆的名声,已积累了不少人脉。今日到场的,除了生意场上的人,还有香港的英国军官和有头衔的爵爷爵夫,三三两两在不大的花园里斯文交谈着。 女人佩戴着宽帽檐的草帽、鲜艳的绢花,在鹅卵石上踱步,笑的时候就用手掩住嘴。 女人们都带来了自己的小孩,各自穿着剪裁合身的小西装花裙子,在草地上追逐打闹。 段轻言给阳阳穿了一套灰褐色的条纹小西装,耐脏,由着他跟其他年幼的富家子女捉蝴蝶去了。 阳阳虽与段轻言身世相似,但性格却大有不同。阳阳喜欢交朋友,不到一刻钟就成了一群人里的孩子王了。 段轻言今日穿一件白底蓝条薄透的纱质单西,下身着白色西装裤,再搭配一条藏青色船型领巾带,休闲又不失正式。 与旁边一身黑西装的段路昇形成了鲜明比照,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林婶带着玛琳,还有另外聘请的几个临时女佣,擎着装有鸡尾酒和甜点的银盘子,在人群中穿梭着招待宾客。 不知为何,玛琳今日看段路昇,总觉得他的脸黑得很。段轻言与女人交谈,他的脸很黑,段轻言与男人交谈,他的脸更黑,当段轻言跟其他男人贴着脸说笑时,段路昇干脆直接背过身去,端起桌上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玛琳想到了自己上上个雇主——一个英国男人,和他的男朋友,忽有些顿悟,但一想到这两人皆是姓段的少爷,又摇头把这想法作废了。 回身走出几步,她又想起前几日上楼给小孩盖被子时,听见隔壁房间传出的闷哼声,后来还瞧见段轻言走出房间时红透的脸,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起,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 她偷偷回头观察两人,见着段路昇的目光始终赤裸裸地放在段轻言身上未曾离开,心里一下明白了几分。 敢情段路昇这是吃醋了。 段路昇吃醋的事,段轻言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园会结束时,天色已黑了大半,各自吃饱喝足交谈结束,场子很快散了。 玛琳带着阳阳洗澡去了,段轻言也回了房间。他今日说了一天的话,已是十足疲倦。 不料到二楼时,段路昇没有接着往上走,而是转身跟着他挤进房间来。 “我今天很累……”段轻言有气无力道。 “从来没想过你这么能交际……”段路昇把他逼到墙角,眉间有着深深的褶皱,“你跟我记忆中很不一样。” 段轻言睫毛一眨,豆大的泪珠竟直接掉落下来。 他这么多年,做的这些努力和改变,全是为了段家,为了一个有段路昇的段家。 “你的记忆……”段轻言抬眸看他,“你如今的记忆又值几钱?” 他们最重要的那几年,如今的段路昇早全忘光了。 “段轻言,我实在好奇,过去的我到底有多爱你,竟连老爷的扳指都能给你。”段路昇抓住段轻言的胳膊,眼神多了几分阴鸷。 段轻言艰难开口道:“求你,别再说了,别再用他的身体说这些话了。” “他的身体?”段路昇甩开他的胳膊,冷笑一声,“别自欺欺人了,我一向如此。若是从前我与你说了些好听话,做了些好看事,我也只是把你当了床上的玩伴,讨你的欢心……” 段路昇话未说尽,脸上已落了响亮的一巴掌。 声音大大小小传开,很快对门传来小孩哭闹的声音。 伴随着阳阳的哭声,段轻言几乎站不稳,后背贴着墙面,眼泪已模糊视线。 这一巴掌终于让段路昇清醒过来了,他霎时意识到,白天的醋意让此刻的他如一只红了眼的公牛,横冲直撞着,伤害着最亲近的人。 他想道歉,段轻言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同一边脸颊,先后挨了两巴掌,不觉得疼,只觉得段轻言的指尖如冰窖般冰凉,直直透进他的毛细血管里。 “我……”段路昇抓住段轻言的手,所有话却哽在喉头。 他终于松开手,低垂了脸,主动挨了段轻言第三个耳光。 三个耳光下来,段轻言从墙面滑坐在地,胸口的旧伤牵扯着全身的筋脉,让他一下失了力气。段路昇来抱他时,他已经失去意识,天地只剩黑白一片。 第56章 段轻言在医院醒了以后,不愿意见段路昇,于是段路昇人生第一次被琛叔驱逐。 “二爷,你可莫再说糊涂话伤言少爷的心了。”琛叔把他带到走廊,语重心长劝他,“日后恢复记忆才不至于太悔恨。” 段路昇站在病房外,想起了在学校被老师罚站的情形,而这一天离现在并不太远。 他印象中的自己,一向是乖张顽劣,他自知这一切。但不知为何,面对段轻言时,潜意识里总要自己谴责自己一番,好似在被他遗忘了的这几年里,他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遗憾的是,他忘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段轻言躺在病床上,用白色被单盖住脑袋。看护来掀过一次,紧张兮兮地告诉他这样不吉利。看护走了以后,段轻言又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段轻言知道自己不应与段路昇这般计较,段路昇遗忘的,正好是他的心智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那几年。 在那几年的岁月里,他先后经历了老爷太太去世,自己的腿重伤,被迫成长担起段家的重任,每日在猫鼠游戏中勾心斗角。 如今的他,固然可以通过他人的转述获悉过去的自己,但不曾亲身经历,或者说,忘却了自己曾经经历过,便是失去了这一段人生,到头来只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如今的段路昇,记忆停留在青春叛逆的年纪,说出几句不中听的话实属正常。 或许他需要的,是更多的时间来成长。 出院回家以后,段路昇发现段轻言变了。 段轻言非但不计较之前的事,反而更有耐心也更温柔了。他说话的时候,段轻言多是微笑点头,甚至有一次,段轻言还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摸阳阳的头那般。 段路昇的心忽而下坠,他不甘心,于是在一个夜晚进了段轻言的房间,强行剥去段轻言的衣服,与他交合。 但段轻言却似失了魂魄的人儿,只是麻木配合他。段路昇手心里触碰着的,好似已失了温度和感情,甚至在他动用蛮力时,这人也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那眼底,结着的是瘆人的冰霜。 段路昇终于崩溃了,他在一个夜晚抱着段轻言,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哑得可怕:“段轻言,我是想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你不该这么对我。” 而段轻言只是说:“你起来罢,我去看看阳阳。” 段轻言走后,段路昇独自躺在段轻言床上,想起琛叔与他说过段轻言胸口伤痕的来源。 阳阳,令他想起了段誉阳。 段誉阳的死,是罪有应得。二太太后来跟了周海,一同背了汉奸的罪责,很快香消玉殒在兵荒马乱的年代。 二太太是个可怜人。段路昇常这么想。 活在这样的时代,又有哪个不可怜。 段路昇起身坐在床沿,闭了眼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小腿间歇传来的刺痛感,直直蹿上他的大脑皮层。耳边忽有呼啸的风声和铁皮撞击石块的轰鸣声。 他猛地睁开眼,那画面直直投影在惨白的墙面上。他看见一辆滚下山崖的车,翻滚的时候,车后排的女人仍紧紧拉着男人的手,头却撞向坚硬的玻璃窗。 车里,男人失声大喊:“妈——” 段路昇躁动起来,起身将刺痛踩在脚底,他在家很少拄拐,出了房间上楼的时候,走得有些着急了,胳膊后背不断撞击着扶手、墙壁,一时之间,盘桓狭小的楼梯间回响着肉体碰撞硬物的声音。 段路昇想不起任何人,琛叔告诉他阿秀跟齐耿的存在,他只是茫然,琛叔说陈管家去世了,他却只记得陈管家是跟在老爷身边的管家,与他没有太多接触。 直到琛叔告诉他,老爷和太太都没了,他才彻底失眠了。 他的回忆是片段式的,不完整的,令他的悲伤也不太完全。他的悲伤,是子女面对父母的离去,理应的悲伤。 直到方才出现在脑中的那一幕,他听见了的风声和撞击声,他看见了的画面,才令他真正感受到撕裂的痛楚。 段轻言那三记耳光,活生生扯开他的心脏,尽管如此,那些过去的画面仍被模糊血肉掩盖着,大多是看不清的。 他也终于明白,他在幼年时期皆是单恋,过去的段轻言,对他决计没有半点喜欢。 可他与段轻言相爱的那些年,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段轻言爱的他,是怎样的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了。 躺在床上至天明,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得大太太的声音。 “儿子,将来言儿做你老婆如何?” “我…” “妈跟你开玩笑的,你看咱们言儿多漂亮,可惜生了男儿身……诶,妈给你穿多了吗?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我讨厌他!” 段路昇的眼睛睁开了,盯着天花板再也睡不着了。 “言儿…”他喃喃道。 阳阳管段轻言叫“哥哥”,段路昇对他常板着一张脸,阳阳便不称呼段路昇,见着他就往段轻言或玛琳身后躲。 小孩来了一个月,琛叔要为他办理落户,于是便催促段轻言给小孩取名。 段轻言嘴上不说,心里却期盼着段路昇恢复记忆,然后与他商量此事。 在领养小孩之前,段轻言心里已想好“路言”这个名字,但被段路昇气了一个月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段轻言打算近几日找柯勒一同出主意,先为孩子取个英文名。 柯勒是个英籍华人,一个中英混血,眸子有些透蓝的年轻男人。 说年轻,却年少有为,年纪与段轻言相仿,却是华南大学顶年轻的外文助教,母语是英文,却能说一口流畅的粤语。 来了香港,段轻言意识到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问题,香港人不是说粤语就是说英语。段轻言硬着头皮,托琛叔找到当时还在念大学出来做兼职的柯勒,一不做二不休同时学习着两门陌生的语言。 几年时间,段轻言已能分别用英语和粤语和他人进行日常交流,他和柯勒平常沟通常在这两种语言中切换。 段轻言知道段路昇英文不错,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段路昇一并学习粤语,依旧由柯勒来教。 只上过几次课,柯勒便直接告诉段轻言:“那位段先生可能对我有些意见。” 段路昇不喜欢柯勒,段轻言也感受到了。这一天柯勒过来了,两人在房间里刚说了没几句话,段路昇也进来了。 进来后,看了看他们,很自然地就走到阳台去抽烟,好似这是他的房间。 “你们继续。”段路昇的声音从阳台飘进来。 柯勒咽了咽口水,段轻言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抬头看向阳台,直直对上段路昇凝视他的目光。 柯勒摸了摸自己有些自然卷的头发,低下头时,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留下浅浅的侧影。 柯勒用英语问:“去客厅怎么样?” 段轻言用英语说:“楼下玛琳在做大扫除,在房间方便些。” 柯勒不知怎么了,突然切换了粤语问:“他是不是钟意你?” 段轻言一愣,抬头看一眼阳台,见段路昇已不看他了,背了身面对着外面。 他想了想,继续用英语回答:“我跟他都喜欢男人,但他不是我的恋人。” 段路昇听不懂粤语,却听懂了英语,他回过身,踩灭了烟,眸子半阖着,段轻言只是被盯着,却已然感觉到一丝冷意。 “难怪上一次他突然问我性取向。”柯勒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怕我也喜欢你。” 没等段轻言回话,柯勒突然换回英语说:“没错,我确实是喜欢你。” 柯勒突然的表白是段轻言没想到的,他眸光一滞,还没反应过来,段路昇已经从阳台进来,一抬腿,将柯勒踹倒在地。 柯勒从小接受开放的西式教育,对于爱恨一向直接,一点不输段路昇,他无端挨了一脚,自然不服,从地上爬起来,刚想跟段路昇理论,又迎面受了一拳。 段路昇这一拳直接让柯勒脸上挂了彩,段轻言拉不动段路昇,只好挡在柯勒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阻隔开两个人。 “段路昇!”段轻言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面孔也耷拉下来了,他抓着段路昇的手臂说,“好好说话行么?” “我不是你的恋人?”段路昇逼近他。 段轻言不断后退,直至撞在身后柯勒怀里。 柯勒扶住他,然后一把将他拽至身后,迎面对上段路昇的视线,冲段路昇说:“你让他害怕了,这就是你的喜欢吗?你的喜欢令人畏惧。” 段路昇脚步一顿,神色凝固了,柯勒一拳挥了出去,直直打在他太阳穴上。 段轻言惊呼一声,却见段路昇已栽倒在地。他推开柯勒,腿一软瘫在段路昇身边,俯身抱着他,手心颤抖地贴着他的脸,对柯勒说:“快…叫医生…” 柯勒还僵在原地,段轻言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有些绝望地对柯勒喊:“他头受过伤啊…你怎么能打他的头…” 柯勒跑出房间去打电话后,段轻言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柯勒并不知道段路昇受过伤,而且是段路昇主动挑的事。 段轻言的身子颤得厉害,低头见着段路昇眼睛已经阖上,眼泪更是不受控制一滴滴落下,打湿了怀中人的脸颊。 第57章 医院的消毒水味肆无忌惮地游走在空气中,穿过走廊直直到最尽头的病房,然后从门缝钻了进去。 段轻言趴在病床边,被刺鼻的消毒水味呛醒,咳了几声后,听见床单也窸窣响了起来。 抬头看见床上的段路昇一点点睁开眼睛,忙抓了他的手问:“醒了?可有哪不舒服?” 不料段路昇却一脸茫然地望向他,眼神有些飘忽,似是聚不了焦。 “怎么不开灯?”段路昇愣愣问。 他心下一沉,颤着手在段路昇眼前晃了晃,床上的人儿却没什么反应。 他慌张起身去按床头的电铃,然后跌跌撞撞跑向门口,带着哭腔把琛叔从走廊上叫了进来。 段路昇昏迷的时候,拍过脑部ct,显示是颅内出血,所幸出血量不大,且出血部位远离脑干,没构成大的伤害,医生当时表示只需等病人自然醒来再多加休息即可。 谁也没想到段路昇竟看不见了。 医生匆匆赶来,替段路昇重新做了检查,然后说:“应该是脑出血压迫到视神经了,但是出血量很小,失明只是暂时的,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但是医生还说:“暂时性失明在病人身体完全恢复前有可能会多次出现,出院后要多注意病人的视力。” 段路昇躺床上阖着眼没什么反应,床边的段轻言已经哭成个泪人,过了一会段路昇又重新睁开眼,把手抚上他的脸,直勾勾盯着他说:“别哭,丑死了。” 段轻言一愣,泪一下就止住了,倾倒在段路昇身上,把脸贴上他胸口,哽咽着说:“打架,你多大人了跟人打架,再有下次我不管你了。” “行,我被打死你也别管我,就当我没在这世上活过……” “说什么死不死的……”段轻言平静的心被搅乱,莫名有些恼火,甩开段路昇的手,起身就要走,床上那人一伸手又把他拽回去了。 他重新扑回段路昇身上,这次淌出的眼泪直接将身下人的病号服浸湿了。 这次的意外,令段轻言没想到的是,段路昇竟丝毫不计较柯勒的误伤。柯勒于心有愧,除了包揽医药费,还亲自跑遍全香港为段路昇寻了个最好的中医来给他针灸,帮助他恢复身体。 段路昇也发现,自他从医院回来后,段轻言对他的态度又有了变化。 拉着他的手上楼梯,送他进房间,甚至为他掩被子,还不断询问他的视力情况。 只要他一说自己视力有些模糊,段轻言就特别紧张,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段路昇对段轻言说:“我看不清了。” 他要洗澡,段轻言便搀着他进浴室,替他把衣服脱了,他也摸索着把段轻言剥了个干净。 一开始段轻言不肯,直到段路昇把膝盖磕了,段轻言才从了他,跟他一起进了浴缸。 段路昇并不是完全看不见,只是偶尔会视力模糊,当然大多时候是正常的,只是什么时候恢复正常,他并不让段轻言知道。 他说自己看不见了,段轻言便跪在浴缸里替他洗身子,弯着腰时,白皙的脊背纤瘦如蝴蝶的薄翼。 睡觉的时候,他要段轻言留下来陪他,段轻言竟也从了他,替他掖好被角,乖乖躺在他身边。 段轻言睡着后,段路昇撑起胳膊久久注视着身边这个娇小的人儿,忽然意识到,他对这人,除了欺负和占有,似乎又多了一些其他感情。 “言儿...”他喃喃着,在段轻言额头落下一吻。 第二天醒来时,段轻言急急问他视力情况,得知他又能看清,才松下口气。 段轻言心里想着昨日柯勒在医院与他提过的老中医,心里着急下楼打电话给柯勒,问他中医的情况,但段路昇只是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似乎没有松手放他离开的迹象。 “你养的那个白眼儿狼呢,我出这么大事,没见他去医院看我。”段路昇贴着他咬耳朵道。 “你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什么?医院阴气重,我不让他去的。”段轻言回他。 “他管你叫哥哥,管我得叫什么?”段路昇扶着段轻言的腰把他往上提,要他面对自己。 段轻言一时回答不上,只低了脑袋不说话。 “叫你妈妈得了,”段路昇在他颈侧细细吮吸着,“这样就能管我叫爹了。” 不知是觉得痒了还是为了方便段路昇亲吻,段轻言下意识仰直了脖子,喘着气说:“你糊涂了,小孩不糊涂。男人女人他还是分得清的。” 段路昇突然停下亲吻,看向他的眼睛说:“这么说,你承认是我老婆了?” 段轻言不与他说这车轱辘话,想推开他,腰却被箍得越来越紧,段路昇的手伸进他的衣服下摆,捏住他的乳粒揉搓把玩着,说:“你那洋情人伤了我,你怎么补偿我?” “你说这话,便是知我与他并无瓜葛,”段轻言突然冷了声音,用手抵住段路昇的胸膛,说,“所以你这是承认了,那天你出手伤他是自私和占有欲在作祟。” “段轻言,被打到脑出血的人是我……”段路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染上一层薄霜,“我不与他计较也是看了你的面子……” “可你还是自私,”段轻言身子往回缩,轻声说,“你究竟是爱我,还是爱你自己,你最清楚。” 段路昇松开他,仰躺在床面,拿胳膊盖住了眼睛,半晌不说话。待他将胳膊放下,段轻言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段轻言下了楼,冷静地与柯勒沟通完电话,刚准备上楼,阳阳突然从花园里跑进室内来,抱住他的大腿问:“段叔叔呢?” 段轻言怔怔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阳阳说的是段路昇,忽地笑了,不知又想起什么,笑容很快收敛起来,想了想,蹲下来平视着阳阳说:“段叔叔受伤了,在楼上睡觉呢,阳阳小点声,不要吵到叔叔休息。” 阳阳学着大人的模样,伸手在段轻言头上摸了摸,说:“玛琳姐姐说,段叔叔受伤了,哥哥你哭得好伤心。要我以后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段轻言蹲在原地发着呆,回过神时,阳阳早跑到花园接着玩去了。 第58章 段路昇接连针灸了几天,细细的长针扎入薄薄的头皮,星星点点的酸麻直直刺入身体。 针灸的时候,段轻言就搬把椅子坐在他床边,腿上摊着本书,眼神却已不知落到哪去了。 段轻言越发心事重重,可这心里装的是何事,他自己也说不清。 给段路昇找来中医,柯勒也因此来得越来越频繁。 中医来的第五天,段轻言送走中医后,也将柯勒送到大门口,柯勒在铁门处停住脚步,不着急走,而是转过身来面对了段轻言,他的皮鞋蹭着地面,扬起浅浅的一层灰,在夕阳的红光里四溢开来。 “之前跟你说的话,”柯勒说,“不是开玩笑的。” 段轻言只是浅浅笑着,并未回话,柯勒又说:“几年前问你是不是单身,你就说过心里装着一个人。如今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位段先生。” “对。”段轻言这次回答得倒是干脆。柯勒多余的话不再说了,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出铁门,身影很快随着夕阳落下一同消失在蜿蜒的公路尽头。 段轻言每晚都陪同在段路昇身边,以防他视力突然出问题,伤害到身体。 只是段轻言也渐渐意识到,似乎每次在他要离开时,段路昇眼睛就会突然出问题,然后他就只能留下过夜。 但当他留下后,段路昇扒他衣服与他同房时视力竟莫名又恢复了。 这人如今的心智虽然不成熟,但床上使的力气一点不输从前。 像哄小孩一般,段轻言委身于他,抚摸着他的背令他安定下来,似乎也是为了弥补柯勒给他带来的伤。 这一夜结束后,段轻言终于开口问他:“二爷,我就问你一句,方才你的眼睛,当真看不清?” “你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能看清。”段路昇这么回答。 段轻言失笑,这人着实狡猾。 段路昇在家休养了一个月,终于躺不住,跟着琛叔又跑公司去了。 香港的夏天漫长得没有尽头,聒噪的蝉鸣在山里年年岁岁响着,蹉跎着时光踽踽前行。 段路昇的记忆并未恢复,但跟了琛叔一段时间,已渐渐熟悉公司各项事宜,段轻言开始从段家事业中退了出来。毕竟如今他还只是个段家“养子”,名不正言不顺,段路昇失忆后,他甚至一度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或许,段轻言心想,或许一直都是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如今的自己长大了,看得更清楚了些。 小孩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定下来,意外就先提前来临了。 这天福利院院长打电话到家里来,告诉段轻言,阳阳的亲生母亲找到了。 阳阳是被拐走的。人贩子上个月落网后,交代了自己所有行迹。阳阳刚会摇摇晃晃走路时,他就把阳阳拐了,带着阳阳从大陆一路偷渡到香港,不料到了香港,买家临时变卦,他在香港没有别的门路,只好在孩子快饿死前偷偷放在了福利院门口。 段轻言让阳阳自己做选择。 “我想要妈妈,也想要哥哥。”阳阳这么对他说。 阳阳妈妈来的那天,抱着阳阳哭得快晕厥,两只胳膊紧紧箍着阳阳,身子抖如筛糠。 阳阳最后还是走了,拣了个很稀松平常的午后走的。 走之前,段轻言跟阳阳妈妈站在走廊上,一同看着阳阳,看着他把花园踩玩了一圈,就像以往一样。 女人不断跟段轻言说些道谢的话,真挚诚恳,抓着他的手一直没放下。 女人只有三十出头,头发却有些斑白,深深浅浅的皱纹爬了一脸。午后的阳光炽热,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的时候,眼角堆积的鱼尾纹更显她苍老了。 这是一个提前预支了三十年活力来寻子的可怜母亲。 找到妈妈了,阳阳一直是快乐的。直到最后一刻,女人抱着阳阳要离开时,阳阳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挣扎着跳出女人怀抱,一路磕磕绊绊跑向段轻言,抱着他的大腿,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裤子。 哭完以后,阳阳跑进了屋子,很快段轻言听见屋内也传出玛琳的哭声。 玛琳舍不得小孩,一直没敢出门来送他,阳阳一跑进去找她,她的情绪立刻就失控了。 段轻言突然意识到,人在面对离别时,常不自觉放大内心的情感,误以为是爱,其实是习惯。 阳阳走后,山里下了一场雨。斜风细雨带着薄薄的凉意迎面而来,将半山腰的小洋楼掩在雨雾中。段轻言从走廊退至室内,隔着纱窗往外看,在看雨,可这雨也没什么好看,于是只好胡乱地想着心事。 他早前几天已跟段路昇提过今日阳阳要走的事,现在阳阳已经走了几个钟头,也未见段路昇出现。 玛琳端了杯冒着热气的姜茶过来,段轻言捧着姜茶,半口喝不下,直至姜茶凉了,又原原本本放回一旁的案几上。 雨堪堪停歇的时候,段轻言和玛琳一起整理完了阳阳的房间。阳阳只来了不到两个月,能带走的随身衣物和玩具,段轻言已经让阳阳妈妈一起带走了。整理过后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床头一只红色的拨浪鼓。这是玛琳先前买错的玩具,五岁的小孩早不被它吸引了。 阳阳来去匆匆,短短两个月时间,段轻言被段路昇牵绊住,反倒是玛琳与阳阳感情更深些。 段路昇回来时夜已深了,段轻言站在阳台,见他下车,走进花园。 挺括的黑衬衣没有一丝褶皱,被宽阔的肩膀撑出流畅的弧度,月色在光滑的布料上流连。 旧时在上海,段轻言常常这么站在窗台边或阳台上,等待着段路昇回家。 同居的事两人谁也没再提了,但段路昇常常会主动来找段轻言同睡,有时进行交合,有时只是相拥而眠。 不知在阳台站了多久,风吹得段轻言身子打颤,他就进屋内拿条毯子披在肩上,重新回到阳台吹那咸湿的山风,带着雨后泥土味道的风。 “该睡了。” 段路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才把他游荡的思绪拉回来。 “阳阳今天走了。”段轻言没有回头,淡淡说。段路昇在身后回了一句:“嗯,知道。” “你今天很忙?”段轻言心知段家在香港的生意远不如上海。 “荣发的陈老板请客吃饭,走不开,回来晚了些。”段路昇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向远处,看了一会后说,“睡吧,不早了。” 远处,黑色的海在皎洁的月色中翻滚着,近处,盘桓的山腰上是星星点点的路灯。这几年来,段轻言无数次想象着,自己顺着这山腰走下去,再独自渡过无垠的海,去到海的尽头,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如今心上人就站在他身边,却似乎离他更远了。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都朝外看,只是谁也不知对方在看何处。 段轻言眼里失了一切景色,当然也没看见段路昇余光里的自己。 “你没什么想说的?”段轻言问,“小孩的事,你没有想关心的?” “我说过,我不喜欢小孩。”段路昇侧过身来看向他。 段轻言抿了抿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段路昇靠近他,捧过他的脸,在他嘴唇上碰了碰,他木讷着不回应,段路昇便顽劣地撬开他的唇齿,将舌头探入,卷着他的舌根深深吮吸着,直直叫他要喘不过气来。 他瘫软在段路昇身上,段路昇掐着他的腰将他抵在落地窗上,低头衔住他的耳垂舔舐着,身下鼓起的硬物隔着薄薄的衣物顶上他的小腹。 段轻言被山风吹得冰凉的脸重新潮热起来,他自不量力地想要推开段路昇,却被反囚得更甚,困在侵略性极强的包围圈里,只能任人摆布。 段路昇含住他的嘴与他舌吻,要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点点呜咽的声音,手已经往下游走,伸进他宽松的棉麻裤子里,朝他后庭而去。 “不要...不要在这。”段轻言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聒噪的蝉鸣有些弱下去,段轻言的呜咽声在僻静的山谷里放大了来,很快又被穿堂而过的风冲散。 段路昇兀自插入两根手指轻轻抠着他的穴口,指腹上粗糙的茧在他的敏感点上一次次滑蹭按压着,让他的腰软得直不起来,连反抗都没了力气。 段路昇抽出手指,带出晶莹拉丝的黏液,随意剐蹭在段轻言腰上,然后就开始解皮带。 “二爷,回房吧。”段轻言带着些恳求说,眼角的泪痣已有些醉红。 皮带窸窣落地,段路昇解开裤头,绷得僵直的性器已将内裤撑到极限,似乎随时都能撑破薄薄的内裤。 段路昇将段轻言的手拉过按在自己的那团鼓胀上,手指挑开内裤,滚烫的阴茎便直挺挺弹落在段轻言手心。 然后段轻言就被提腰抱了起来,他下意识拿腿去勾住段路昇的腰,屁股一凉,裤头已被揪了下来,一根灼热的硬物抵上他还淌着水的穴口。 “回...回房。”段轻言的声音有些发颤,腿已经软了大半,穴口翕张,不断与那硬物碰撞着。 “附近没人。”段路昇一手托住他的臀瓣,另一手扶着阴茎缓缓挤进那个小口。 巨物的入侵挤出嗞嗞的水声,段路昇架着他的腿弯,将他往下按压,全根吃进。 野蛮挤进他的身体,闭塞的肉穴紧紧绞住阴茎,挤得上头虬曲的青筋紧贴回柱身,囊袋被逆流的血液冲得紧实。 像巨蟒挤进肉缝,硬生生扯平了洞壁的褶皱。段轻言又疼又痒,挠得段路昇的衬衣都皱了。 “你放松一点...”段路昇也冒了汗,将下巴搁在段轻言肩头喘着粗气。 “回房好不好?”段轻言几乎带了哭腔。 风吹得丛林窸窣作响,黑夜中的叶子好似一只只眼睛,盯得段轻言头皮发麻。 段路昇背对着外景将他抵在落地窗边。段轻言是赤裸裸直面外界的那一个,他没法放轻松。 两人紧密结合处,黏液不断从腿根滑落,落在地面,发出羞耻的啪嗒声。 夜更静了,雾气更浓了,绿色的落地窗晃动着月光,绿幽幽的,像薄荷酒里的冰块。两人浸在月色里,皆有了几分醉意。 终于,段轻言再也忍不住了,他抓着段路昇的肩,呼吸有些急促:“你动一动。” 段路昇把他往上颠了颠。 段路昇这么一颠,直接让段轻言腿根酥麻了一半,他缩进段路昇的胸膛,脸颊潮红得能掐出水来。 “回...回房做。”段轻言声音也软了下去,“求你…” 段路昇勾提着他的腿,猛一挺腰,开始用力抽动起来。连根捅进,再连根抽出,如此循环往复。 段轻言挂在段路昇身上,铁棍一般的阴茎仿佛要贯穿他的身体,如此野蛮的性事几乎要叫他晕厥过去。 偏偏段路昇每一次的深入都直直戳中了他的敏感点,令他紧咬着唇才没有浪叫出声。 囊袋随着性器的深入猛烈拍击着他的臀瓣,发出阵阵清脆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刺耳。 “不要,二爷,不要,”段轻言扭动着身躯,几乎哭出声来,又不得不压制住自己的声音,“太大声了,他们会听见的。” 浓雾散去,阳台上的一双人儿身影交叠,体型较大的影子如打桩机一般耸动着,直直撞向体型娇小的那个,令那影子也发着颤,腰肢软得不成型。 段轻言咬着段路昇的肩,哽咽着说:“我恨死你了。” 段路昇终于把他抱进房里,将怀中的人儿抛在床上,狠狠压了上去。 激烈绵长的性事让段轻言的身子不堪重负,他的腿被掰到最开,毫无遮挡地暴露着,接受身上人一次次的猛烈撞击,几次要失去意识。 最后,段路昇高抬起他的腿,狠狠抽插几下,才久久射了出来。 完事后,段轻言四肢泛着红,全身抖得厉害,段路昇来搂抱他,他却拼命往回缩,直至床的边沿。 “怎么了?”段路昇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回拉。 “我说不要在外面做,就是拒绝的意思,”段轻言双目染上猩红,牙齿也打着颤,“你刚才那是…是强奸…” 段路昇一愣,段轻言已抱着衣服下了床,一步步往后退,直至背抵上了门,颤巍的手也没能将衣服扣子扣上。 段路昇飞快提上裤子,下床想靠近段轻言,却遭到他强烈的反抗,想抱他却被他推开,想亲他又被咬了嘴唇只好作罢。 段路昇开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 “也是,二爷现在正是不懂事的年纪…”段轻言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被段路昇当作玩偶一般玩弄的岁月。 这次段路昇来抱住他,他没再反抗,双手垂放在身侧。只是被抱得越紧,越觉得眼前的人遥远。 第59章 阳阳走后没几天,满月高悬天上,将山头笼罩在氤氲的月色中。 段路昇这天回来得早,特意推了工作赶回来与段轻言一同吃晚饭,段轻言晾了他几天,今日饭桌上竟主动与他攀谈,让气氛一下缓和许多,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晚饭后段轻言还邀他出门赏月。 海水静静地横在月的下方,海鸥归来,低低地盘旋在海面上。 满山低矮的松杉,林子里的风,轻轻掠过枝丫。两个身影在月光的指引下,顺着山路的石级往上走,各自的鞋底磨蹭着沿途的砂砾断枝沙沙作响,伴随着一阵一阵有力的手杖敲击地面的哒哒声。 段路昇因为腿的原因走山路不方便,本来段轻言只想在平坦的公路上走一走,段路昇坚持要陪他上山看月亮,于是两人便慢慢往山上走。 “阳阳的事,是我疏忽了。”段路昇主动开口打破沉寂。 “无事,收养阳阳本是我一厢情愿,我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二爷身上。”段轻言说,“二爷初到香港,生意上还有许多要打点的地方,我不应再有更多要求。” 石阶拐了个弯,通向一块平坦的空地,尽头被一圈铁栏杆包围起来,铁栏杆俯瞰下去便是海水冲击着崖边。 两人走到栏杆处,这里远眺出去的风景最佳。 如镜的海面,映照着月亮的清影,团团的圆月在水面上浮沉,随微微动荡的水波变换着模样。 “今晚的月真圆。”段轻言抬头望月,轻轻叹了声。 段路昇没看月,却是看着他,说:“对。” “二爷不在的每一年,我常这么看着海,看着月,想象着你就在我身边。”段轻言忽地笑了。 所有情绪在段路昇心头乱撞,他想到了那条被他扯掉的扳指链子。 “我与二爷不相见已有六年,这六年,发生了太多事,二爷应该都不知道吧。”段轻言转头看他。 段路昇一时哽住话语,对于沦为空白的过去,他早已丧失了话语权。 “不止这六年,还有六年之前的那几年……”段轻言浅笑道,“忘了也好,忘了生活会轻松许多…… “这些年,我往前走了,二爷却留在了过去。我本以为,我可以等二爷慢慢成长,大不了再重走一遍十几岁时的路……” 段轻言看向远的海面,水中的月儿在呼吸,神经质一般地颤抖、瑟缩,似乎是被冰凉的颤动的海水浸得痛苦和不安。而挂在青灰色天空的那一轮实实在在的满月,只是冷冷地俯视受苦的水中月,却越发地亮了。 一滴冷冽的眼泪悄无声息滑落,挂在段轻言下巴摇摇欲坠。 段路昇僵直地凝视着前方,眼里装不下任何东西,也不敢看一眼身边人。 “可是我突然发现,”段轻言淡淡说,“叫如今的我,重走一遍当年的路……我好像走不下去了……” “言儿……”段路昇撑着手杖,侧过身看向他,声音有些发颤。 “别这么叫我。”段轻言打断他,顺势抬手将下巴的眼泪抹去,“别,别这么叫我。” 别这么叫我,让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段轻言想着,却失声笑了。 “也许再过几年,等二爷成熟了,我还愿意与二爷好。只是如今的我,和现在的你……” 这么多年,段轻言和他心上人的血肉早已生长成一团,不分彼此。而他此刻说出的话,变成了一把锯子,生生自锯着两人相连的脉搏。 段轻言还想说,段路昇已伸出一只胳膊将他揽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别说了,别再说了。” 段路昇并不能完全抱着他,他另一只手还需扶着手杖,才能在不太平稳的石头路上稳住身子。 “段路昇...”段轻言心中噤哑的痛楚终因热泪缓解了,他将脸埋在段路昇胸口,听见段路昇剧烈的心跳声,好像也听见了许多年前那句“你要等我”。 眼泪流尽,段轻言终于说出口:“重来一次的话,我好像不会爱你了。” 段路昇紧闭了双眼,耳边呼啸着刮过几年前的风。他看见当年的自己落了一滴泪,落在怀中人的脸上。而如今的他,一滴泪也流不出了。 至少说些什么吧,求你了。 仿佛是过去的自己在发出恳求。段路昇睁开眼,喉咙却干涩得厉害,他听见自己说:“好,一切随你。” 不该是这样的。段路昇心里那个声音说。 段轻言从他怀中离开,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挂着笑,一个在清冷的月色中有些寡淡的笑。 段轻言拉过段路昇的手,松开一直紧攥的拳头,放了些什么在他手心里。 段路昇收回手,不知为何,手里那个小小的圈状的硬物硌得他连心口也疼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爱着念着他,”段轻言重新看向海面,月已被黑云遮挡,水中月因此停止战栗,“我不想…让他的位置,被另一个不爱我,而我也不会爱上的人侵占。” 段路昇朝他走了一步,想拉他,却被他侧身避开:“我…” “我终于明白,两个人的相爱,时机也很重要…”段轻言平静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黑夜中看不清的泪还兀自淌着,“原来有些感情,没有办法重来……” “如果我再也想不起来了…”段路昇低头摩挲着手里的扳指。 “能不能想起来,对现在的你都没什么损失。”段轻言苦笑道,“如今你能完完整整出现在我面前,已是上天对我的馈赠。” 段路昇听见段轻言说,他已经在准备华南大学的入学考试,能考上的话,过几个月就会离开。 “你要走?”段路昇这么问他,“你一个人能照顾自己么?” 段轻言站在稀薄的夜色中无声笑了,风吹起他的衬衫领口,打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 如今渐趋成熟的他,再不是当年那个嘴角沾染奶油蛋糕的男孩。 段轻言算是正式提了分手,段路昇意外地没有动怒发火,像是心里突然缺了一块,让他瞬间失去了情绪起伏的能力。 段轻言退还回来的扳指,段路昇戴手上了。将扳指慢慢推至拇指根部,然后卡住,好像用这样的方式能留存住扳指上慢慢消散的温度。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时是个晴天,段路昇站在房间阳台往下看,看见段轻言坐在花园藤椅上翻一本书。 段路昇想起许久以前,段轻言也经常这么坐在主楼外的石凳上,低着头细致读着一本书,稀碎的阳光打亮了他白嫩的手腕和脖颈。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住在仆人楼的下人。 那几年,段路昇每次从学校放假回家,常常搬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段轻言看着书,而他在远处看着他。 若说爱,他早已爱上他,只是如今,腿脚残疾,脑部有伤的他,已成了段轻言生活的负担。 段路昇低头哂笑,他凭直觉也知道,那个未失忆的自己,那个段轻言爱着的自己,绝不愿意拖累心爱的人。 放他走,也许是最佳选择。 第60章 香港的巴士行驶速度一向是不太快的,特别是遇着蛇形的山路,更是老爷爷漫步一般悠悠然,顺着柏油山道徐徐地驶下来,谁要是嫌慢,大可自己驾驶汽车或者下车走路,但这两种选择,对于车上大部分大学生都是不太友好的,特别是前者。 段轻言就在这辆车上,拣了个后排的座位,把头靠在玻璃窗上,闭着眼几乎是睡着了。 巴士是从山顶开下来的,载了满车刚结束山顶圣诞夜舞会的学生。此时夜已深了,这辆末班车载着一车盹着的人儿,缓缓在公路上开着。 段轻言入学已有两月,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比一般入学的新生都要大那么四五岁,但因长得好,所以倒也不显突兀,反而大家都很愿意主动来接近他。 一开始男男女女都喜欢找他,后来男人们发觉他态度冷漠,就背地里说他清高,便也不来讨嫌了,只是哪个心里都在默默关注他。 华南大学校风开放,女孩子倒也不拘泥于老一辈的男女有别思想,段轻言越是态度寡淡,越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段轻言半梦半醒间听得有人唤他,一睁眼见着旁边空荡荡座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比他娇小了许多的女生,正坐在他身边,手抓着前排的椅背,侧身盯着他看。 “轻言,”女生倒也不见外,开门见山说,“我特地到后排找你来的。” 女生叫莘瑶,性格外向大方,与班上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除了段轻言。 “嗯。”段轻言点了点头,又继续把脑袋靠回玻璃窗上,巴士行驶得很稳,他无需担心磕着脑袋。 他落在莘瑶身上的目光只有短暂的一秒钟,眼皮子很快又阖上了。 莘瑶还在说着:“刚才舞会想约你跳舞,你说你不会,我是不相信的,你可别想糊弄我。” 段轻言又把眼睛睁开了,他说:“抱歉,我真不会跳。” “你以前从来没跳过?”莘瑶的手心碰上了他的手臂,“你是学商科的,以后有的是跳舞应酬的场合。” 段轻言头有些胀胀地疼,不知是不是家里那一位又开始头疼了。 莘瑶还说了些什么,他已没有心思再听,再看前行的路遥远得像没有尽头。 “你这么提防着我作甚?”莘瑶突然抬高声音。 所幸后排人不多,一时没有吸引到旁的注意。 “我…”段轻言不太会跟女生交际,低垂了眉眼说,“抱歉。” “是不是你女朋友不让你在外交朋友?”莘瑶试探着问他。 段轻言轻轻一笑,只觉得这女生好生聪明。 “我没有女朋友。”段轻言顺着她的话回答,但很快又说,“倒是有个男朋友。” 段轻言突然的坦白让莘瑶愣住了,她收回胳膊,神态有些不自然起来,小小的白皙的脸蛋微微发红,像是撞破了什么难堪的场面。 空气凝固了一阵,莘瑶终于憋出一句话:“你,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这句话,莘瑶起身又回到巴士前排去了,中途不忘回身跟段轻言眨了下眼。 女孩子总是这么可爱,她们彼此间拉近关系的方式经常来自于共同的仇视或共同保守的秘密。 只不过,段轻言没想到的是,莘瑶会自此将他当了姐妹,更经常来找他了。 公共课下课,食堂吃饭,操场跑步,莘瑶总能一眼看见他,然后步履不停跑到他身边来。 “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能见见他。”莘瑶常这么问他。 段轻言最近也想家里那位想念得紧,自他开学,已有两月未归家了。 只是每每想到回家后,自己与那位总要摩擦生怨,段轻言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段轻言自己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单身公寓,段路昇没来过,琛叔倒是来了几趟,除了开学开了一小时的车送他过来,后来也来过两三次。段轻言虽心里怨着现在的段路昇,但也总忍不住问琛叔他的情况。 “小少爷,你要是实在想念,就亲自回去看看罢。”琛叔总这么劝他,“你俩都是段家人,横竖要一起一辈子……” “谁要跟他过一辈子?”段轻言脸上挂不住,又实在觉得琛叔的话有道理,只好另起了旁的话题。 谁也没想到,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台风来了。 冬季台风来得毫无预兆。前一天天气预报甚至还表示这天是个温和的天气,至多下点阵雨。 这天早上八点十分,天文台发出警报时,台风距离香港只剩不到200英里了,半个小时后台风正式登陆,登陆的瞬间,万丈高的浪墙扑面而来,掀翻了码头的轮船,撕裂了鳞次栉比的房屋。 电台不断播报着最新灾情,警示着民众一定不要出门。 冲撞着窗户的暴雨打散了播报员的声音,最后甚至将收音机的无线电也切断了。 段轻言住的地方离海岸尚有些距离,台风过后,窗户玻璃仍是碎了一地,走廊楼道街道一片狼藉。台风撕裂了空气,撕毁了神经。 离公寓最近的公共电话亭被风掀翻了。风几乎折弯段轻言的伞骨,所有人都往室内跑,只有他逆着残风往外跑,一路上,肩膀与肩膀碰撞,脚踩鞋,鞋被脚踩,满地的破雨伞,破雨衣。 “快过年了,造化弄人啊!” “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这么大的台风,住海边的惨咯!” 段轻言手一松,伞被后掀了好几米远。 打到段家的电话久久不通,不通是正常的,台风过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打电话询问亲朋好友的情况。 换了好几个电话亭,终于电话通了,可是只是响着铃,却没有人来接。段轻言抓着电话筒不肯放,后面排队的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先生,别哭了,只要不是住海边,不会有大问题的。” 全香港的公共交通都瘫痪了,段轻言找了家段家控股的连锁饭店,饭店第二天就派了车送他回家。 一路皆是断壁残垣,断了的树倒在坍塌的墙面上,碎玻璃混着废报纸在地上翻卷,划破行人裸露的脚踝。 才到山脚,公路已被倒下的巨树阻断,段轻言没听劝,下了车独自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他来回走了好几年,每次都希望走到尽头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会比这次有更深的渴望。 司机在身后喊:“段先生您别走了,警察马上来开路了。” 段轻言听不见身后人说的话,他耳边皆是怒吼的海浪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风小了许多,但掴在脸上仍是刺骨的冷冽的痛意,他无法想象在风暴最大的时候,直面台风的人该如何承受。 山脚下的一栋房子,外围的防护墙几乎全塌了,车库的铁门歪斜着半卷起来,里面停放的车辆挡风玻璃碎了一地。 段轻言想着,海的尽头我去不了,但我至少能把这条路走尽。 他只是这么想着,眼眶又有些湿热起来。 五岁那年,沈素心要段路昇称呼他为弟弟,段路昇便把他关进漆黑的阁楼里,隔着门在外头对他说:“你发誓你永远不做我弟弟我就放你出来。”他倔强不做任何表态,过了一阵段路昇在门外说了声“完了我没钥匙”就跑开了,再然后就是沈素心携钥匙来开了门,段路昇站在一旁满脸傲气,却偷偷拿余光看他。 七岁那年,段路昇以沈素心的名义把他骗到二楼房间,说要与他玩游戏,却偷偷亲了他的脸,他害怕地跑开了,段路昇追他到楼梯口,两人胳膊碰胳膊,推搡间段轻言摔下楼梯,摔得脑袋发昏,一时连那个脸颊吻也忘了。 如今惨烈的风不断侵袭进他的脑子,把那一幕幕画面从记忆深处拉扯出来,铺在前行的路上,要他追着这些画面,不断地走下去。 第61章 完结章 空气中横亘着海水的腥味,如幽魂飘荡的层云肆无忌惮聚合又离散,怪诞的漩涡,在云雾中钻成孔穴,青灰色的天直直压在人肩头,叫人寸步难行。 沉重的铁门后,三五个维修工人在整理狼藉的花园,段轻言几乎是跌跌撞撞闯进家门,玛琳闻声从厨房跑出来,一脸惊诧看着他:“小少爷……” 段轻言看见玛琳脸上有一道泛红的划痕,像是被玻璃碴划伤的,他顾不上捋顺气息便急急开口问:“大家都还好么?” 玛琳迎上前说:“我还刚想问您呢,您怎么样?昨天的台风实在可怖,像是要把整栋房子给吹走了一样,幸好咱们这栋楼地基稳固,只坏了些玻璃,哦对了,还有小少爷您在花园种的那些花……” “他人呢?”段轻言抓住玛琳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 玛琳立刻就意会到他的意思,说:“二爷去找您了,你们没见着么?” “找我?”段轻言一愣。 玛琳往段轻言身后看了看,瞪大了眼说:“今天一早路刚通,二爷就说要去城里找您,我还以为您是跟二爷一起回来的。” 玛琳还想说些什么,段轻言已背过了身去,她很快发觉不对劲,绕到段轻言面前,却见他低着头,肩头不断耸动着。玛琳不安地轻轻推了推他,果然见他抬起头已是满脸的泪。 段轻言走到二楼,回了自己房间。他离开几个月,房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书桌上多摆放了一个相框,依旧是熟悉的双人照,照片里两人的手紧紧拉着。 这个相框他记得自己在离家前已经收进抽屉里了。 仰面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在那几年的岁月里,他失眠的时候,常常这么盯着天花板。 不知躺了多久,倦意终于袭来,他半阖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听得有人唤他。 他睁开眼,看见了段路昇,一如他几年来的梦,段路昇就这么推门进来,坐在了他的床沿。 “言儿,台风天可不兴乱跑。”段路昇面露疲惫,眼神却因此柔和了几分。 段轻言忽攀着段路昇的肩头将他往下拉,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发出“啵”的清脆一声响。 段路昇霎时哑然,好半晌才愣愣开口:“你这是……” “就许你小时候偷亲我?”段轻言有些红了脸,说,“我也要亲回来。” “行……”段路昇摸了摸脸,忽一扯被子,半个身子已经挤到床上去。 轻悠悠的被子飘过床面,堪堪掩住一双人儿。 只是段路昇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段轻言轻轻搂进怀里,两人的衬衫摩挲着窸窣作响。 段轻言贴着段路昇的胸口,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段路昇下巴的胡渣时不时磨上他细嫩的额头,但他一点不觉得疼,只觉得安心。 “给你在学校附近买个房吧,住低一点,早上去找你爬了五楼,结果你还不在。”段路昇说。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段轻言问。 “你相信心灵感应么?”段路昇说,“发现你不在公寓,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今天还是二爷第一次去找我。”段轻言说。 段路昇突然笑了一阵,把段轻言笑得有些迷糊,然后段轻言听见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 段轻言一愣,段路昇的嘴巴已经贴过来了,贴着他唇说:“我只是没上楼。” “我对自己说,若是你今后不愿与我好,我就尊重你,永远不再打扰你。”段路昇的手摩挲上他的背,掐着他的腰说,“若是你回心转意,我就拿命对你好。” 段轻言低垂了眼,轻声说:“如何好?” 段路昇附耳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不想要的我绝不勉强,因为我爱你。” 段轻言身体猛地一颤,记忆拉扯着他回到十八岁,回到段公馆,他在段路昇床上做了一个张狂的梦,梦见段路昇从此真正爱上他了。 他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好似此生从未听过段路昇表白一般。 “你要是不嫌我了,以后我就跟琛叔一块儿上楼看你。”段路昇的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低声说。 “那我租个一楼平房吧……” “前两天已经替你在学校附近看了套房子,过两天就交房了。” “你这么肯定我会接受?” “段家的钱,不是我的就是你的,你要是不喜欢,把房子卖了直接拿现金也行。” “……” 段轻言突然想起什么,仰头看段路昇道:“还有一事,谁准你翻我抽屉?” “你说照片?”段路昇很快反应过来,唇角含着一丝笑,“你藏照片的习惯这么多年还是没改,早说了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段轻言浑身一个激灵,背瞬间绷直了,心底一根弦却狠狠被拨动着,他的手心冒了汗,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言儿,”段路昇低头贴着他的脸,轻声说,“我想起来的不多,但光是这一点点回忆,就足够我念你一辈子…… “你说重来一次不会再爱我的时候,我宁愿自己当年死在天际大厦。” 段轻言屏住了呼吸,鼻子有些酸楚,可是眼泪还没流下,脸颊却已有一丝冰凉滑过,再听段路昇的声音已经哽住了。 “我只觉得自己可笑,我是我,可我也不配是我,我甚至开始吃自己的醋……”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段轻言嗫嚅道。 “前不久。”段路昇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伸手向段轻言脖子而去。 一条链子串着明晃晃的扳指又重新回到他颈间。 “这个扳指,本想等你过年回来给你,又怕你不愿再见我……” 段路昇的眼眶有些发红,这是段轻言从没见过的,他眼底一片释然,在心里轻轻说: “你无需做我的眼中钉,因为我早已将你放在心上。” 阳台门被风吹开,吹来了段轻言十六岁那年的暖风。那年他坐在段公馆主楼外的石凳上翻一本书,不知何时,一抬头竟与楼上的段路昇眼神相撞,他悄无声息收回视线,耳尖却莫名红了起来。 〈完〉 ———————————————— 写手有话说: 依旧是,觉得是时候完结,就顺其自然地完结了。 《眼中钉》后续不定期有甜甜番外掉落,一起来看双段夫夫恩爱日常。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会看着写。 下一本写什么还没定,大概率会写现代,依旧强攻弱受体型差。 嗯,对了,极端攻控受控不建议看我的文,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我不希望读者连在二次元都会不开心。 最后,感谢一直追更和喜欢这篇文的小读者们,写手口味真的很古早,欢迎同好一起来交流~ 新文开了会在微博说。旧号被炸了,新号@何缺呢。 茫茫文海,感恩相遇,我们下一篇文再见。 【照例防盗:全文免费首发废文网,写手对盗版文的错字漏字/的地得不分/语法错误/情节删减概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