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瞒着系统泡男主 作者:顾希努 文案 栾子钰穿进了一本狗血的言情小说。 书里,男主喜欢女主,所以爱女主的大臣男二家破人亡了,爱女主的皇帝男三被谋朝篡位了,爱女主的反派BOSS被凌迟处死了…… 颜狗栾子钰小心抱住弱小无辜的自己,坚决不见女主,不爱她,一切和女主有关的都是男主的。 最后男二家庭和顺,男三稳坐皇位,反派BOSS成了肱骨贤臣,而他,成功的和男主在一起了。 系统:叮~请宿主迅速帮女主吸引男主。 栾子钰:任务完成,男主现在爱我爱的不行。 系统:???? #颜狗机智奸臣受vs暴.力冷漠勋贵攻# #我敢和全世界说我爱你,却不敢告诉你# #奉命搞.基,谁敢逼逼,抄他全家!#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系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栾子钰 ┃ 配角:宁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背靠大树,横着走! 立意:即使前路艰难,也不能放弃前进 第1章 大宓仁宣十五年三月,正午烈日刺眼,本该在长安东街游街示喜,其乐融融的新科进士们齐跪于崇文门前,众人神情不忿,又有几分埋怨之意,乌压压的一片,瞧着很不是样子。 众人中为首的乃是榜眼,山东省监察御史颜大人的三子颜旭是也,刚及弱冠,风度翩然,容貌出色,礼部尚书华峰华大人赞其有大唐风.流之骨,又夹带着父祖的坚毅不屈之魂,当为众士子楷模。 就在他身侧半步跪着的也是今科一甲之一的探花郎胡谨申,年五十又五,其貌不扬,行动谨慎,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反倒失了历朝历代美探花的气度。 众人已在此处跪了小半个时辰,彼此间都萌生了些许退意,毕竟事情是栾子钰犯下的,与他们何干? 人心浮躁,必不能成事,颜旭于前,心内暗叹不妙,然忽有一小黄门由内城而出,过崇文门,快行至众人身前,高声斥责,“崇文门前,尔等寓意何为!” 胡谨申快速抬眼,只瞧了个大概,便想起此人便是当日殿试伺候圣上的黄门,腰越发弯了下去,只当是没听见,一切任由他人做主。 颜旭也瞧出了来人的身份,顿感今日犹如神助,直背拱手,神情肃然,将腹内之言尽数吐出,“陛下容禀,草民等蒙圣上隆恩,得以入朝侍奉明君,自铭感于五内。然小人作祟,不愿朝注新人,竟当街讳辱我等功名,状元栾子钰不愿当街与此等小人辩驳,又恐我等名声尽毁,已策马而去,将贼人带至衙门!是非黑白,还请陛下圣裁!” 语毕俯身,仍是文人风骨,不折不弯,身后众人齐声高呼,声透云霄。 小黄门见惯这般场景,素手而立,未置一词便转身回宫,留这些新出头的士子跪候天恩。 又几时,胡谨申对颜旭低声私语,“颜弟着实年轻气盛,怎就来了这儿?本就是栾子钰心高气盛,听了几句风言风语,便将人当街掳去,失了大家彼此的颜面。” “胡兄慎言!”颜旭眉不挑一下,冷声而对,“大家不日便同朝为官,倘若他身上沾着舞弊的名声,你我又能干净到哪去?今日你我若不辩上一二,失了文人风骨,岂不让那起子名落孙山的小人得意,叫他们以为我等皆是懦弱鼠辈!再者,栾弟殿试时所作《君论》道尽为君之道,堪为我辈楷模,若说他才学有假,又有和人能做这等假?” 颜旭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压着嗓子,被他哄来同跪此处,便要明白他们此时已经是同船,若是栾子钰有了差错,他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跑。 想到这,难免怒从中来,栾子钰就是个.疯.子!哪有人听了一落榜书生的话,游街示喜也不顾了,规矩体统也丢了,直接纵马掳人?依他看,栾子钰哪像个书生,说是鹰犬之流,他也信的! 听了颜旭这话,跪在后头的进士们都不是痴傻之人,纷纷敛去心头悔意,不住的在心里念叨,栾子钰其人年仅十七,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年纪,又是文采相貌兼备的人品,哪容的下别人指点? 说是如此,难免嫉恨颜栾二人狡诈,他们当时怎么就着了颜旭的道,什么大家都在一艘船上,什么栾子钰虽冲动,但也是为了文人风骨,字字句句不过是他颜旭见不得至交下狱,一时舌灿如花,哄人玩说的。 被众人惦记着的栾子钰此刻才足踏诏狱之内,一路走来,狱内阴冷,屋外的暖阳甚至只能透过四米高的小窗照进来,让人零星看得见路罢了。 不同坊间传闻,那般可怕,里头干净空旷,干稻草也都整洁,除了气味中的陈年锈迹混着洗不净的血,想来在这儿的日子也不会难熬。 带路的狱卒乃是世袭,就这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物,金榜题名之日,举家之荣,又是个寒门子弟,怎么就想不开往诏狱来了呢?纵是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受了什么委屈,也该往大理寺,刑部去吧? 不过说来也怪,这状元郎飞马而下,于北镇抚司门前不过说了三两句话,指挥使竟也顺了他的意,着急忙慌的开了诏狱,将两人分开收押,真是怪了。 “哟,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连状元郎也到了诏狱?” 两人行至大牢深处方才停下,正等着狱卒开门,便闻隔壁牢笼传来声音,清澈可见,仿若自己不是被关在了百官闻风丧胆的诏狱,而是在哪寻乐子。 栾子钰微微眯起双眸,虽生了一对黑夜般的眸子,却有些许夜盲,不过听对方语气中也没什么恶意,多半是狱中苦闷,拿新来的作伐子,寻开心,含笑反问道:“在下栾子钰,斗胆请教公子名讳。” 是了,能在诏狱里还如此惬意的,要么是忠贞之臣以此为荣,要么就是不成器的勋贵子弟,前者断不会如此年轻,那便是后者。 虽不知对方因何入.狱,但这样的人,不会久居狱中,没准出去的还比他早,何必闹个不自在。 那.犯.人听他这么问便来了兴趣,本朝以来进诏狱的人少之又少,能在这遇到一个不呼天抢地的真不容易,伸手撩开了杂乱的长发,因许久未曾洗漱,仍是瞧不清长相,“我瞧着虚长你几岁,且唤我一声刘兄便是了。栾弟看着是个人物,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刘?当今皇后可不就是刘氏女? 恰巧门开,狱卒侧步让位,栾子钰低声道谢,跻身入内,一袭状元红袍未脱,衬得他面如桃花,一双黑眸如夜一般,叫人不敢轻易望去,唯恐被他吸了魂,像颜旭一般,身先士卒的替他将同榜拉下水。 “刘兄过奖。”栾子钰大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嘴角含笑,步行稳健,踩着脚下的干稻草朝角落里的声音走去,席地而坐,宛若身处金銮殿一般的神色自若,“弟不过是瞧不惯那起子小人白齿红唇的信口污蔑,便自请入狱,以证清白。” 这话说的栾子钰自己都不信,哪有人自投诏狱,在史书中怕是都找不到一位。 好在对方也是个识趣的,知交浅言深的道理,虽然诧异,但也不多问,毕竟能进诏狱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没准这位容貌迤逦的状元郎还是当今圣上的人,因此只随便问了几句家常话,翻过了这篇。 狱卒觉着二人也是有趣,慢走留耳的听着两人交谈,一来一回,倒像是至交好友相逢于酒楼,怪道他二人能被关在这儿。 ‘栾子钰!!!我就去检修了一下,你怎么就进了诏狱?!你是.疯.了吗?’ 栾子钰的脑内突然有了这么个.暴.跳如雷的噪音,也没觉得怪异,还面露笑意的回了一句,‘铁憨憨回来了?你放心,我是专业的。’ ‘专业你个仙人板板啊!不就是多读了两年书吗?大学毕业了没啊,净作死来的吧??’ ‘我考到了心理咨询师三级证,做事有分寸。’ 栾子钰一边应付着脑内的小白系统,一边还要分神给刘兄,一心二用也没出岔子,可见其聪明过人。 ‘所以你是读书读的中.毒.了吗?不就是一个醉汉嘴里胡说的话,怎么就气性这么大,还往诏狱跑?不知道诏狱在中国历史上是什么名声吗?你当初被你妈捅的地方真的不是脑子吗?’ ‘呵呵!’栾子钰被系统戳到痛处,暗暗翻了个白眼,只是他眼球黑的分明,要不是周围黑黢黢的,准保被人发现,‘这不是一本叫什么《锦衣哥哥爱上我》的十八流小作文吗?不是说,只要我一乱来,就NG重来吗?你要是真不满意,咱就重来,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事实证明,凭谁在大四毕业前突然被犯病的亲妈捅了一刀,接着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个五头身娃娃,脑子里还绑定了一个除了暴怒傲娇就是天天催着自己给男女主助攻的废物系统,脾气都不会太好。 脑内的声音短暂的停了一下,转瞬又尖叫了起来,‘你你你!别忘了要没我给你开后门,就你那智商,能十七岁就考上状元吗?’ 栾子钰内心越是冷笑,和刘兄的交谈就越是风趣,‘你给我开时间缝隙,难道不是因为顶头上司催你交账,你只能从别的地方补吗?’ 说到这,栾子钰黑夜一样的眼睛暗了下来,别人寒窗十年,他整整读了五十年,今朝竟还有人当街诬陷,可笑。 哪有人会满身酒气,单枪匹马的当街训斥一个身无长物的状元作弊,他倒是想作弊,哪来的钱呢?无权无势的,哪个白痴会给他泄题? 背后若是没有人图谋,他栾子钰可不信,文官集团党派林立,要是真去什么大理寺,既想闹大,又要保命,可就不容易了,也就诏狱能暂时护住那个醉汉。 ‘诶呦呵!那我还不是因为给你多兑换了一颗还魂丹,才欠的账吗?’ ‘哦。’ 听到系统提起还魂丹,栾子钰在心里默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有父母缘,转头来了这,炮灰角色的父母缘比他还薄。 父亲是个什么形象他不知道,毕竟来的那天,这对母子就被渣爹丢在了乱葬岗,至于母亲……那个临死前还要护着儿子的女人,就算是系统的还魂丹,也没能让她多撑几年。 系统见他回话冷淡,不像之前嘴皮子利落的劲儿,也是一慌,这才想到自己戳中了对方心里最薄弱的点,‘咳,那什么,看在男女主的故事线还没开始,对标值没有任何影响,这次就不惩罚你了,再有下次,你就直接没命!’ ‘那我是不是要说一句多谢?’栾子钰听出系统嘴硬的担心,曲起一条腿,整个人立马变了一个模样,活像寻.花.问.柳的富贵公子,只是他这个公子哥容貌超然,真要去了,还不一定是谁吃亏。 一旁的刘兄见他变了姿势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正想调笑几句,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马怒目而视拐角处,牙齿吭哧作响,像是恨不得咬断点什么一样。 沉浸在和系统讨价还价的栾子钰没能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眼里突然闯进了一抹鲜艳的红色,如血一般令人瞩目,肃杀之意不容小觑。 顺着那抹红色,隐约间也就看到了一个大概的背影,板板正正的像是利.刃.出鞘,身形高大,比他之前看到的那些锦衣卫还要气派,明明看不见什么,却还是觉得自己看见了精壮的身躯撑起了官袍,行动间衣摆飘逸,系在左腰的绣春刀即便是未曾出鞘也透着股寒意,刀柄上的红穗更是摇曳异常,拖拽着他的心也随之摆动。 一时之间,栾子钰对着一个背影看得入迷,这男人,好帅啊! 第2章 “栾弟?栾弟?” 比栾子钰更先回神的是刘兄,见他一直呆愣的盯着一处不放,还以为是被刚才的人给骇住了,也没有嘲笑的心思,毕竟连他自己都是被那厮所害,关在这地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被人这么喊着,栾子钰也很难不回头,谈笑自若的脸上终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局促,“还请刘兄见谅,小弟久居乡野,未曾见过那般的人物。” “他算个什么人物,不就是有个好出生,白捡了个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就敢以权谋私,真要当了指挥使,掌了这诏狱,还不一定嚣张成什么样!” 栾子钰压住心头的土拨鼠叫,男神原来还是高富帅啊!他这个资深颜控,怎么可能放着优质男不打听?又咳了两声,这才说道:“我见他身形挺拔,器宇轩昂,不像是刘兄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你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刘兄对他所言嗤之以鼻,“哼!他与我自幼相识,每每我父痛打我时,总要拿他类比,为兄今日沦落此地,也全是被他所害!你说说,我不过就是去了一趟秦.楼.楚.馆,竟给我关了这许久,还总不许别人来探,这能是误会?” 栾子钰并没有像刘兄预想的同仇敌忾,而是义正言辞的说道:“大宓律法,严禁官员招J,可想适才那位大人也是依律办事,算不得错。” 刘兄就没遇到过这种人,哪有当着面说这话的,刚才谈天说地的时候,也没看出他是这种死脑筋的人啊,不对,能因为一句闲言碎语进诏狱的人,脑子都不大正常,还是离远些,免得染上什么病。 栾子钰也不后悔替男神说话,就这么看着一团人影移到了黑暗里,转头便问起了暴躁系统,‘系统系统,刚刚走过去的靓仔叫什么?家住哪,结婚了没?’ ‘什么靓仔,你边上那个吗?’ ‘谁问他这个私.生活混乱的煤炭了,我问的是刚才路过的那位,啧啧啧,那个背影好看的呀,比我在现实世界看到的所有人都帅!’ ‘花痴栾,你要是拿出勾搭帅哥的实力,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赶紧想想怎么出去才是关键,还打听!’ 系统拔高的音量几乎要把栾子钰搞得脑震荡了,好在有刚才的一抹背影抚慰小心脏,‘那你先告诉我他叫什么,我保证十天之内必然就出去找男神了!’ ‘呵,你以为诏狱是你开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对嗒~’ 系统一听这声音就头疼的犯愁,怎么每回给他匹配的人都不正常?这本书真的是简易版吗?为什么英明神武的他过了99次还没通关!!!系统君他只想忧愁的对月,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一看见帅哥就激动的花痴栾。 ‘系统?系系?小系系?最聪明的系统君?喂!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躲着算怎么回事?’ ‘我想静静。’ 听着系统语气里满满的心酸,栾子钰也不好意思再问,只是在脑海里不断的描绘着刚才的惊鸿一瞥,五内油然而生了一种荡气回肠之感,甚至都忘了打探系统检修回来更新了什么.骚.操作。 遭受到冷落的系统君却不甘寂寞了,主要是想听这个宿主谄媚不容易,‘你不再问问?’ 冷静了这么久,栾子钰也算是稳重起来了,‘问了你会说吗?之前让你说说颜旭最后的结局,都含含糊糊,还不是我聪明,才猜出了他是那个悲惨男二。’ ‘呵呵,我祝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刚才的靓仔。’系统被宿主伤透了心,单方面表示绝交。 贷款给花痴栾救一个都没在书里出场过的女人,还给他开了时间缝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系统,也就花痴栾运气好,才能遇到自己这种善解人意的系统君,不珍惜也就算了,还整天凶巴巴的,委屈,难受。 栾子钰心头一跳,默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可不能让系统把男神咒没了。 入狱第一天,除了和隔壁的牢友聊聊家常,听听勋贵内部的八卦,也没什么事干,一对比前面兢兢业业的五十年苦读,栾子钰对幕后指使产生了感激之情,这种吃完就睡的日子啊~盼了好多年呢~~ 花开两朵,乾清宫内,仁宣帝半靠在榻上,两鬓斑白,唇白无.色,一双浑浊的双眼饱经风霜,浅尝了一口内监端来的药,略苦,犹如他的后半生。 年至花甲的他已经快想不起自己在鞑靼人手里遭过的屈辱,抬手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拂过身下的金龙绣纹,双眼出神,仿佛见到了两个少年人对案博弈的画面。 长叹一声,这样的日子终究是回不来了,伸手拿过案上的奏章,又是一本‘忠臣泣血的肺腑之言’,字字句句,都是恩科状元栾子钰,言行无状,不成大器之语。 仁宣嗤笑不已,二十年前,这些义正言辞的君子,便是这么对待那人的,如今又要针对那人唯一的外孙,真是永远都不会长进。 短短半个时辰,案上便垒起了两摞奏章,言辞抨击,犀利非常,仿佛各个都是亲眼所见状元郎是如何嚣张跋扈,正三品以下,从五品以上的官员口径一致,真当他瞧不出问题,这天下朝臣莫不是忘了当日康难! 咳咳,朝堂之上没了那人的压制,真是乱了套,他当初合该被鞑靼人掳走,受了五年之辱,还回来推翻兄弟的皇位做什么?真认为自己坐这个皇位,有多好? “父皇!父皇!” 仁宣帝合上万次辅的‘拳拳惜才’的奏章,朝着来人看去,能在他这儿咋咋呼呼的,也就只有皇太子了。就这股莽撞劲儿,着实没人家栾子钰淡定,着急忙慌的赶来,未知事实全貌如何,仅凭□□之情,如何能担得起这天下重担? “皇儿何故惊慌,今日功课可曾习完?”虽说不成器,但这□□之谊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见太子一听栾子钰出事的消息便赶来,也是欣慰,他们总不能落了死生不见的结局。 皇太子朱启只身入内,只见他步履飞快,身上所戴环佩叮铃成声,头束鎏金镂空玉冠,面庞还带着些许婴儿肥,恰是稚嫩无比的少年人,若不是身上的四爪蟒纹,还只当他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小公子,不谙世事。 太子听到严父问起功课,面上总算闪过一丝窘迫,他倒也没仁宣想的那般不堪教化,“儿臣给父皇请安,今日韩侍讲布置的课业繁多,尚未习完。因适才在门口听段伴伴说起父皇今日又召了御医,一时担忧便顾不得规矩体统了。” 仁宣在心中暗笑,他这个儿子还不算没救,担心他是真,变着法子给栾小子开脱也是真,“朕年岁大了,召御医乃是常事,太子也该习惯了。” 此中灰败之意,若换了旁人必定是要劝上两句,奈何太子自出生起便注定要坐天下最尊贵的椅子,后宫中嫔妃不但少,还没有儿子傍身。身为皇后嫡子的他,性子早就养的偏为娇憨,因此只是点头附和,“父皇所言极是,不过也该好好保重身体,儿子且不成器着呢。” 仁宣听其言语并不怀疑太子是否有了别的心思,他们父子关系亲厚,自是知道儿子的心,左右自己的身子还能撑些时日,就不让儿子跟着担忧了,“你急匆匆的赶来,可是有什么话?” “并没有什么打紧的。”太子眉峰微皱,一面关心父亲,一面又担忧挚友在诏狱内受苦,便细细打量着父亲的脸色,只见父亲面色红润,瞧不出病弱之感,遂言,“儿臣听闻子钰策马闹市,只身去了诏狱,不知什么缘故?” 本就是仁宣命段伴伴前去告知太子的,此刻也不多说,只问,“可觉栾子钰沉不住气?” 太子生怕父亲听了那些满身酸儒气的文官胡诌,想都没想,即刻反驳,“幼时,儿子为背书所恼,羡艳子钰过目成诵的本事,子钰却能将一本倒背如流的书,读了又读,这等心性,怎会如此?” 仁宣伸手拿起案上半温的茶盏,“你倒不觉得他是在诓骗于你。” “他骗我作甚?日日居高山之上,捧书苦读,不敢松懈一时,难不成就是为了诓我不成?”太子在心中补充道,‘就算骗尽天下人,子钰也不会欺瞒自己’。 后头半句话虽没说出口,可太子也不是个能藏事的人,早就叫仁宣瞧出来了,“咳,你既如此信他,可知晓他的身世?” 太子心中一顿,这姓氏,这年岁,兼有父亲的态度,着实好猜,“应是万相公府上走失的那位嫡公子吧?” 若说万次辅,太子最是不满其人做派。 当年栾公与父亲乃是伴读之谊,又有君臣相得二十载的佳话,偏后来父亲受身边奸.人蛊惑,自己偏要带兵亲征塞北,结果被鞑靼人掳走。 围城相胁三日,已居文官之首的栾公大义凛然,尊父亲为太上皇,另立新帝,拒不投降一事让君臣如噎在喉,渐行渐远,栾公为保血脉,将家中娇女嫁与一青衫小官。 哪知一朝出事,栾家阖府落难,当时官至浙江知府的万次辅便上报嫡妻病逝,幼子失踪,另娶新人……真真的小人做派,竟也在十一年间升至内阁次辅,定是背后有人帮衬,否则哪能有今日风光?说不准当年栾公也是被他出卖。 仁宣见太子面上不忿,心中苦涩,连他这娇憨幼子也知栾家无辜,他竟不能知,反倒将人合家充兵去了塞北边疆,纵是有心为自己开脱,却也找不到立足之点,摇头晃去心中之感。 “朕当年气急,无心去管一个外嫁女的事。再去打探之时,子钰已然入京,路上风霜不堪,尽已遭遍……是朕害的他有家归不得,有亲不能投,如此你还觉得他不会诓你?” 太子虽天真,却也不是傻的,若是有人害的他无父无母,只怕见面便要来个你死我活,哪会对仇人之子百般信任,只是,只是,那人是子钰啊。 他们幼年相识,虽不能常伴身侧,但也是志同道合,且子钰一向明礼,这事父亲虽有大错,却也不能单怪父亲,子钰……会明白的。 太子的心动摇了,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那是弑母之仇,何人能随意放下? “你既想不明白,明日早朝,偷偷去诏狱问个明白再来回我。”仁宣摇头,手上端着的半盏温茶终是凉了。 第3章 殿门外,司礼监段掌印正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太子身边的赵长随,日后掌管司礼监的还得是太子身边的人,要是太子身边有了不好的苗子,那可得趁早去了,免得坏了殿下的事。 段掌印是在康难之后,圣上无人可用,才权柄在握,在见识了那场兄弟相残后,独之一字便时时刻刻印在了心上,结党,偏颇,徒弟,干儿子……都比不得圣心所向。 前车之鉴尚在,忠心二字便是刻骨难忘,挑选下任掌印更是要照着这个标准来,断不能找个似先前那位掌印那般,为了一己贪念,怂恿一朝之君涉险,毁了大宓无数儿郎。 正想着,殿门悄然打开,低眸行礼后,飞快的瞧了一眼,只见太子面.色.恍惚,挥开了赵长随奴颜屈膝的伺候,独自往东宫走去。屋内传来圣上唤他的声音,转头应道,也不再看,原本便弯着的腰又往下了几分,进屋后亲手关了殿门。 不多时,段掌印面色沉重的出来了,一路疾行直至崇文门外,命金吾卫将本科所有士子,连同这些个进士老爷暂且关到鸿胪寺,待到明日殿升早朝再定论。 前路未知,这些个进士老爷难免心内慌乱,一时间又因跪久,起不来身,半瘫在原地,倒有些大势已去之感,尚未入朝为官便经历了这桩事,也算是开门见红了。 颜旭因有家中老父教导,与这些学子明显不同,圣上若不是要彻查此事,必不会遣身边的段掌印来宣读口谕。 既是要查,栾子钰那个疯子便能保住小命,思及此处,面向皇城跪谢圣恩,而后扶着地缓慢的起身,君子之风赫然,也让人看不清,这样一位君子怎会和栾子钰那厮相交莫逆? 前去鸿胪寺的路上,冷风阵阵,颜旭又冷着张脸,进士们皆恨他今日花言巧语,也不爱搭理,反而是与为人老实的探花郎胡谨申走得很近。 “今日之事尚不知祸福,我等寒门学子终是比不得某些人,锦衣玉食,不在乎这些功名。” “弟何出此言,那栾子钰也就是冲动了些,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既陛下愿理咱们这桩事,想来也是无碍。” “要我说那醉汉未必是嘴里胡沁,咱们这些人五湖四海而来,可曾听过栾子钰的名头?既是少年英才,三元及第,为何无人知晓?” 颜旭跪了一日已经疲倦异常,此刻还得留心这些个同榜,这才知道何为难做。 出事之后,他百般游说同榜,并不只是为了给栾子钰求情,而是为了试探出唆使醉汉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他之所以这般确定不过是因为栾子钰这厮不爱出门,能结仇的也就这些学子了。 想来那小人大概只是想见到栾子钰当街被人羞辱,未曾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事情超出预期,便要极力撇清,最好的办法便是跟他同来此处,此刻那小人得知圣上受理此案,心里该是慌张,如此言语中难免暴露。 只是栾子钰这人,平日不笑时,眉眼里便带着那些个轻.浮骄纵,待人接物也漫不经心的,着实气人。 明明无父无母,家无薄产,偏又不大与寒门子弟来往,纵是因自己劝说的缘故,去了些酒席,也是杯酒不沾,片句不语,拿着一柄画工低劣的扇子摇个不停,白叫人误会是心高气傲之人。 同榜之中除了自己外,想来都瞧不惯栾子钰的作风。 思及此,他也觉得奇怪,本只是帮栾子钰付了一顿饭钱,怎就和他成了至交,脑海中浮现那双黑眸,认命的轻微摇头,唉,也不知这人现在在哪?可有受刑?住着牢狱可还适应?真真要命,今日就该把他摁住了,也少些担忧。 耳边声音不绝,因是渐离了皇城的范围,更没了束缚,颜旭侧耳细听,有说栾子钰冲动,也有赞扬他不愿受辱的,但核心思想皆是埋怨他们二人,这些人……我泱泱大宓,莫不是再无风骨? 醉汉当街怒骂之语,字字句句皆为诛心,栾子钰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怕他日入朝更会被上司排挤,被文官瞧不上,这些人又怎么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压下心中渐起的怒火,怪道子钰不与他们来往,这些人皆是无胆鼠辈,不堪相交。 颜旭如今只以为栾子钰去了就近的府衙,只要找到唆使醉汉的士子便能无事,故而一边听着,一边生着闷气,要是被他知道栾子钰剑走偏锋,此刻估计早就加入了他们的阵营,一道怒骂了。 第二日,天未曾亮,官道之上,文官乘轿,武官骑马,络绎不绝,纷纷向着天下最尊贵的地方而去,崇文门前下马落轿,面.色.平淡,仿若昨日状元当街策马之事未曾发生。 在参与弹劾的官员眼中不过是帮了万次辅与华大人一个小忙,毕竟殿试当日这位状元可是狠狠落了他们两位的面子,如今出手也是理所当然。 未曾参与昨日弹劾的官员也只是暗叹,单瞧那篇策论还只当是个好苗子,不成想竟是个蠢笨的,这醉汉嘴里的话还能当真?斤斤计较不堪为官,倒是那颜旭,他父亲是御史言官里的臭石头,教了个儿子也是这般死心眼。 众官不以为意,却不想在朝堂之上见到了帝师段非。 此人堪称当代大师,文坛楷模,几十年前便才名赫赫,被先帝请入宫内为还是太子的仁宣教授课业,随后鞑靼围城,与栾..与那人联手,冒天下之大不为,废君立帝。 康难后,便闭门谢客,不再入京,在栾家充军后更是连陛下的面都不愿见,只是在三年后突然进了京城郊外的皇庄,听说是圣上请人于皇庄教授太子,也不知真假。 几个曾有幸与段非探讨文学诗作的文官试图上前打探消息,只是段老先生鹤发白眉,精神抖擞的冷眼相待,活像他们欠了老先生钱,腰背挺直,双目炯炯有神丝毫不像年逾九十之人。 “段老先生别来无恙。”同样是内阁次辅的李敬上前招呼,这才换回了一声嗯。 李次辅也不意外,当年栾公为.奸.人所害,他这个往日至交只顾着自保,难怪老先生这个态度,唉,如今内阁实在比不得栾公在时的模样,朝中风气更是逐渐堕落。 进位内阁首辅的蔡乡提拔门生,朝堂之上以蔡党为首,当日栾公贤婿万道然,受他提携,入职内阁,算起来今年也是第二年了,真是人走茶凉。 不等李次辅追忆往昔,小黄门便高呼早朝,低下眉眼,跪地口呼万岁,几十年前的铮铮铁骨早已被世事无常压塌打散,朝野内外只道他高风亮节,却不知他心中麻木无力。 “起。”仁宣高坐龙椅之上,无意看这底下所跪众官,连当日被他称赞有清风明月之态的李敬如今也被尘世污染了心境,何况他人? 见到幼时的严师也不意外,栾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位怎会不出来替最后的关门弟子说话,心知严师不会搭理自己,识趣的让人赐座,也不问话,左右等下气急就会站出来了。 御史们只等着小黄门一声“有事起奏”便挨个站了出来,最先弹劾的便是昨日状元体统尽失之事,更有甚者言,无风不起浪,必是言行不佳,要求削去栾子钰的功名,永不录用。 段非听着拐杖在手里不住的抖,胡子更是抖个不停,二十年不曾上朝,这些文官竟半点长进都没有,御史闻风而奏,从不顾忌,更以此为荣。今日又站在制高点,对那孽徒百般指责,呵! 要是孽徒的外祖在此,看你们谁能说出这话?削去功名,永不录用,怕不是忘了自己苦读之日,轻飘飘的便想绝了他人的青云路。 此时的段非却是忘了自己在听到栾子钰当街策马,将诬陷于他的醉汉掳到诏狱时的愤怒,更忘了自己在劝阻栾子钰今科下场无果后的恼怒之言,只觉得栾子钰宛如被宰羔羊,被朝堂大佬压着,不得翻身。 “咚咚!” 段非再也听不下去了,栾子钰有多用功读书,他这个做师傅的看在眼里,三伏九寒不敢懈怠,骑马执剑不曾轻待,君子六艺皆要刻苦,这样一个满怀赤子之心的孩子,这些人为了利益,竟这般不要脸面。 “先生可是有话要说?”仁宣帝见人忍不住的敲拐杖,身体微微前倾,给人递了个话头,刚吃过药的身子就是精神。 段非愤然起立,却是冷声冷语道:“孽徒栾子钰犯了这滔天大罪,草民自是要来请罪的。” 孽徒二字置地,先前还侃侃而谈,愿为万次辅除去不顺心之人的御史立刻止住了话,段老先生何时收了栾子钰这么个徒弟? 心中震惊,更多的是恐慌,这位段老先生不只是帝师,更是文人中的领头人,天下文人皆仰慕段老先生的学识,只要是听过他一句教导,便终生无憾,那栾子钰怎成了他的徒弟? 得罪颜御史,巴上万次辅,这买卖做得值,可要是诬陷段非的徒弟,那就别想在文人中混了,话说出口,想吞回去是不可能的,御史只盼着圣上能揭过此事,然而事情终不能向他所料。 “先生何以至此,子钰之才你我皆知,哪有什么舞弊可言?落榜举人当街辱骂状元,又言其舞弊,实在是,文坛之风不再啊。”仁宣捋了捋薄须,面上一片赤红,“因此朕也是想好好整治这股不正之风,便让人在诏狱待着了,待彻查过后再行定夺。” 段非怒目圆睁,当日就算拦不下孽徒,也该把人关起来,现在好了吧,做皇帝的要清朝堂,便让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当出头鸟,“陛下既是相信我那孽徒,又关着他作甚?” 仁宣轻咳了一声,喉咙里像是灌了血,腥的很,遮唇反驳道:“并不是关着,只是让子钰协助罢了。” 这两人一来一往都不是他们能插得进嘴,前头还弹劾人家的‘孽徒’,此刻哪有脸反驳?又不是真不想在文人群里混了。 至于古稀之年的蔡首辅也不曾出言,不过是文人相轻惹出的事,随他们二人怎么解决。 倒是一向不怎么开口掺和朝事的礼部尚书华峰像是为了支持少年时的偶像,出言附和,与李、万两位次辅一同促成了立案侦查的细节。 而在早朝之前,因昨日刚见了男神,与系统说了大半夜的话,还在熟睡的栾子钰迎来了一只夜不能眠的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太子并没有把人叫醒,只是坐在一旁痴痴的看着人睡觉,眼中忽而疼痛难忍,忽而自责惭愧,神色变换莫名,令人捉摸不透。 诏狱外,北镇抚司兼指挥使彭筒全亲自守在大牢前,不住的叹自己当日对这位新科状元还算客气,安排的牢房也算干净……唔,说起来,昨日宁仇还特地去看过状元郎,今日又特意来的这般早,真是怪了。 彭筒全思绪乱飘,右手却始终握着刀柄,正襟危坐,此刻但凡有只苍蝇想要溜进大牢,彭大人顷刻间便能挥刀而去,直要了它的性命。 第4章 好不容易能有一个不用起床读书的日子,栾子钰发誓,他真的很想睡一个回笼觉,翻了个身,不想面对太子的眼神,片刻后,愤然起身,“我的殿下,你不在宫里待着,来诏狱干嘛?” 本来天天起床念书是奔着回家和还贷款的,现在倒好,状元考到了,小白痴系统的贷款还了,稍微能歇口气,太子又在这走言情风,想折磨他是吧? ‘怨气这么大,干脆别理他呗。’系统嘟囔了一声,也没指望栾子钰回答,这人就是太心软了。 “你……是不是不高兴?”太子还没见过栾子钰不耐烦的样子,以前每次见面他都是已经坐在桌前,手捧圣贤书,见着自己来了,还双目含笑,这次……真是长大了就不同了吗? 太子已经脑补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想,以前先生考教学问的时候,什么典故也说不出来,偏偏昨晚,什么兄弟相残,君臣失心,全都冒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总是感情好,到了最后,都是相看两相厌。子钰该不是,心里埋怨父亲,也顺带埋怨自己了吧?宫里头没有孩子,就算是玩伴也都是毕恭毕敬的,有几个想讨自己的欢心,也总是些歪点子,把人往坏道上带的那种。 只有子钰是不一样的,总是温和的叫他殿下,眼里全是真心真意的,也都很照顾自己,就像兄长一样。其实他有兄长,只是都已经去世了,死在了康难前期,后来的兄长,都是各地藩王送来的质子,大家彼此只有个面上和气罢了。 栾子钰见太子面上郁结之.色.严重,更不用说眼下的青黑,不免有些叹气,这皇帝也是,自己身子不好,没准哪天就去了,还不愿意告诉太子,尽叫别人来做这个恶人,“唉,我是不高兴。” 太子刚听了一个开头,心下咯噔,惨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果然,子钰要与他渐行渐远了,以后再不能听见子钰温和的唤自己殿下了…… “读书多累,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你倒好,放着东宫高床软枕不待,到诏狱这种地方来,寻得什么心?”栾子钰盘腿坐起,狱内烛光闪烁,四下无人,还好不算太天真,知道避着人。 太子喏喏不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子钰聪慧远胜旁人,只瞧一眼也知道自己所来为何,偏还这般温柔,鼻头一酸,险些要哭出来了。 栾子钰瞧着太子两只眼睛通红,像是哪只被欺负的小白兔,不住地摇头,皇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还拿这事来刺他,“殿下,我从未和你提起我的母亲,只是因我已经记不得了,年幼之时的种种,我都记不清了。” 望着栾子钰清澈的双眼,太子知道这话不是在骗人,微红着眼,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愧疚难耐。 “陛下与栾公乃是打小的情分,一如你我。被鞑靼掳走时,陛下懊悔之余将栾公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想栾公另立他人为帝,五年后归京,又被迫居于南宫,连自己的骨肉都护不住,栾公又劝陛下隐忍……随后陛下与时任次辅的蔡相公发动康难,朝廷动荡,君臣离心,自会有小人作祟,使得栾家万劫不复。” “因此错是双方的,陛下将栾公视作心腹,栾公却将天下视作一切,两人彼此辜负,方才有今天。” 栾子钰顿了顿,这出君臣狗血故事想来皇帝给太子说了太多次,每次一点点的懊悔苦恼,弥漫了太子的心神,这才让小孩难受成这样,“我今生所愿不过是与殿下共创盛世,再起华夏风华,故而殿下可愿与我携手同行,不再辜负彼此?” 太子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父亲每每与他说起此事,皆是自责的语气,因此他对子钰也是如此,可是子钰,子钰太好了,那双黑眸还是满满的温情,还是像兄长一样的关爱。 ‘我去!!!系统,别死机了,太子又哭了,咋办???’ 栾子钰看见这哗啦啦的泪水,下意识的呼唤起了系统,虽然见过他妈哭,但是好哄啊,给个棒棒糖,拿张爸爸的照片,啥事都能解决,实习的时候看病人哭,问题也简单,都好解决。 来了这,更是没见过这个身体的母亲哭过,就算家族落败,被枕边人谋害,亲子孱弱,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身边之人唯有太子会哭得梨花带雨,让他招架不住。 ‘我还能怎么办,你是专业的。’系统懒洋洋的,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栾子钰被自己的话给噎住了,摸了摸鼻子,微微前倾,抱住了哭泣的太子,捎带手轻拍了两下,“唉,我的殿下,你长大了,以后可别在朝上哭出来,那可真是丢人了。” 被太子无声的紧紧环抱着,险些喘不来气,只是肩膀浸湿的感觉,不由的心软,这还只是个被娇惯着的孩子,还不曾长大,被他视为泰山的父亲便要离开了,等自己回到现实世界,这孩子指不定怎么哭呢。 想着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这哭声像是引来了查看的人,拐角处的人影洒在了地面上,只瞧影子,也猜的出那站着的定是个身高腿长的美男子……该不会是昨天的男神吧? 坏了,这等下被男神误会了怎么办! 栾子钰轻咳了几声,太子有感,总算抹着眼泪离开了怀抱,红着一双眼抽噎着问道:“子钰可是感染了风寒?这诏狱的条件着实差了,又没个被褥的,你昨日睡得可好?” “谢殿下关心,草民一切都好。”栾子钰轻声回道,眼神示意太子。 接收到讯号的太子抿了抿嘴,有些恼怒的看向地上不知来了多久的人影,“孤等下让人给你安排一下,暂且住着,来日接你出来。” 栾子钰点头,“多谢殿下,草民恭送殿下。” 太子起身,此处到底不是说话的地界,不舍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强忍着压下了心头酸涩,推开了不曾锁着的牢门,也不关,径直走到了拐角,“宁大人倒是尽职,不过是些许声响也要进来查看。” 被质问的锦衣卫跪于地上,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丝毫不惧怕这位太子,“卑职分内之事,担不得殿下夸赞。” 栾子钰只是听声音便断定了这人就是男神,下意识的正了正衣冠,又拉起袖子闻了闻味道,一日不曾沐浴,身上难免有些气味,泄气的盼着男神千万别过来,他才不想这么见人呢。 听了半天墙角,太子最后落下阵来,咬牙切齿的吩咐男神多加照顾自己,而后像是甩袖离去,地上男神的影子也逐渐拉长,到最后消失不见。 心内瞬间空了一下,默默叹气,‘你真的不告诉我,男神是谁吗?’ ‘呵呵!’系统刚才已经打开了本书的角色大纲,并不想告诉花痴栾那个男神就是男主,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拆散了男女主。 惆怅的栾子钰只能换个话题,反正他早晚能知道男神是谁,温水煮青蛙,咱们不急,‘那成。你这回是不是把程序升级成了爽文类的?’ ‘嗯,还不是被你逼的!不过我可告诉你,要是男女主不能在一起,你还是不能回家。’系统心虚的威胁着,大概是因为离开前的创伤太重,导致栾子钰缺失了部分记忆,但这恰好能让他有个盼望,好好完成任务……至于最后,系统君暗自握拳,他们会有补偿的! 栾子钰满意的点头,又躺回了干草垛上,为了照顾妈妈,他都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助攻男女主呢?想想都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过程序改变后,他完全可以走权臣的套路,再加上太子的帮忙,到时候让太子给男女主赐婚就行。 这么一想,离他回家又近了不少,说不得只要在这待个三四年,太子能够自己亲政了,他就能安心离开了……不对,还有那个倔老头,最起码要送倔老头离世,好歹教了他这么些年,可不能叫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再送一次。 诏狱外,彭大人刚和东厂的厂监一道将太子送回宫,便遇到了段非,得知他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去诏狱探望栾子钰,不免再次感叹自己不曾将人赶出去。 而后他惊恐的发现,段老爷子对着一应文官尚且不假辞色,对着他这个武夫,竟友好热情,全无当年朝堂怒斥武将无能的凶狠……这位状元郎,后台可真不一般啊。 彭大人骑马,将老爷子一路送到了诏狱门外,想让宁仇这个文武全才,生得又好的带着段老爷子去见状元郎,谁知老爷子见到宁仇之后,上下扫了几眼,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直言要他带进去。 彭大人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这位文坛大家,果然和那些穷酸书生不一样,热情的下马带路,路过宁仇时还颇为自得,然而对方只是侧身让步,仿佛之前听到一点动响就冲进去的不是他一样。 彭大人心里也是敬佩段老爷子的,不然也不会这般伺候着,只是段老爷子进了诏狱内部,眉头紧锁,满面担忧,就算来时已经说过他们不曾动刑,也不能减轻分毫。 “唉~” 诏狱处传来一声叹息,彭大人明显看着老爷子握紧了拐杖,老迈的身子还颤了一下,真是师徒情深,还好见了状元拿着的陛下手串便依着他的意思,不曾为难,真是还好啊。 “老爷子,这便是栾状元暂居之处。”彭大人都等不及接受段老爷子对自己的高度赞扬了,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老爷子的声音,侧头一看,老爷子紧握拐杖,美髯须抖个不停,怎么瞧着像是动怒了? 还躺在干草垛上的栾子钰翘着自己的二郎腿,不知有多惬意,听见动响,半眯着眼看去,又些许看不清来人是谁,不过这身形,“师..先生?” 段老爷子听孽徒只唤了半句师傅便又改口,心下一酸,更多的却是怒火,“混账!还不跪下!” 第5章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怒吼不单把栾子钰吓得从干草堆上麻溜的起身,还把同行的彭大人吓了一个激灵,关于段老爷子威风历史的记忆又被唤醒了,明智的退后一步,藏在了黑暗里不出一言,免得惹祸上身。 栾子钰料到师父会生气,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师父他一向奉行不在外人面前责罚弟子,今日话都还没说,直接让跪,可见真是动了大怒的。 担心师父被自己气出好歹,想都没想,腿脚麻利的就跪了,“先生莫气,都是弟子,不,都是学生的不是,任凭先生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段老爷子胸膛不住的起伏,平时机灵的跟猴儿一样,难道听不出当时只是一时气急之语,出门在外也不提起他的名号,任由小人嘲讽是寂寂无名之辈,真是,真是气死人了,“劳烦彭大人替老身开个牢门。” 栾子钰背后一凉,师父越是生气,这语气便越是平静,此刻怕不是想动手了吧? ‘哈哈哈哈,该!你就得被打一顿,才能长记性,叫你生死不论的往诏狱投,哈哈哈哈哈!’系统君笑得很猖狂,宿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位老人,这下真的有好戏看了。 栾子钰没工夫搭理系统,模糊的看了个大概,瞳孔便震了几下,师父手里拄着的拐杖是实木做的那根吧?半年多前他们谈崩,用的就是这根,那可是一棒子下来,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的利.器,他还有大事要干,不能受伤过重啊,连忙求饶,“先生,先生暂且听学生解释。” 段老爷子冷哼了一声,寅时未到便动身向皇城赶来,又在朝上听了那么些话,精神本就不好,来了又看见这孽徒躺的舒舒服服,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们这些人在外头担心不已,生怕他受了苦,这小子倒好,真拿诏狱当家了不成,还是见了那个宁大人,便乐不思蜀了? 好歹是教了十年的徒弟,这孩子什么秉性,他做师父的那是一清二楚,但凡见了美人便走不动道,若不是从未动过什么坏心思,且对相貌稍差之人又无歧视,早就管教了。 谁成想这孩子出了皇庄,瞧见那什么颜旭,便跟着人去吃了一顿饭,顺着杆子让人付了钱,更是住到了颜旭的小院子里。如今来了诏狱,宁千户又是那么个样貌,他这个傻徒弟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 老爷子心里生气,可瞧着栾子钰头发散乱,又见着他身上单薄的状元袍,心里满是怜惜。小小的孩儿,为了给母族翻身,舍去宗族,抛下一切,每日苦读,如今又要给皇帝当靶子,叫他怎么忍心动手? 栾子钰低着头,等了半天,只看见一双黑靴沾染着尘土,表面湿润,定是日夜兼程而来,心下一暖,便有心说几句俏皮话,“学生在这吃得好,住得好,且又有美人相伴,先生大可不必担心,只好生等着学生锦衣归乡便可。” 美人,又是美人!段老爷子刚软下去的心此刻又硬了,好歹去找个实在的美人,那宁千户瞧着不苟言笑,没个生趣的,哪就好了,还不是这孩子拿热脸去贴,“老夫瞧着,你是半点长进都无,就你那点才学,是如何考上状元的?” 隐在黑暗里的彭大人思绪飞扬,这说的美人,是刘家的小侯爷?唔,若是洗净了脸,倒也算是俊朗,不过美人嘛,还是他们宁千户更胜一筹。 “彭大人,彭大人!”段老爷子自己下不去手,便想叫别人,喊了几声也不见人反应,油然而生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不单是文官,连武将都比几十年前的那批要差上许多,可叹他时日不多,不然定要好好整顿朝堂颓废之气。 彭大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老先生有何吩咐?” “你来。”段老爷子将拐杖递出,“替老身狠狠打一打这个不成器的!” 彭大人接过拐杖彻底傻眼了,这对师徒玩的什么游戏,“这,陛下的旨意,并不让……” 段老爷子摆手,“我这是教导弟子,怎么皇上还要管?” 虽说天地君亲师,可做师父的教导弟子,皇上也插不上话,何况这位还是帝师,彭大人咽了咽口水,颠了颠拐杖,这棒子下去,状元郎怕是要被打出内伤不可,“这,本官实在是……” “师父,咱能不打吗?我这半年多前的伤还没好呢,要不您看看?”栾子钰最会顺杆子爬了,先前不在外提起段非的名号也是为了事发后博得师父心软,此刻都要动棍子了自然得装装可怜,卖卖惨。 只可惜他料错了一件事,段老爷子早在诏狱门前见了宁千户,此刻断定栾子钰又是馋人品貌,这才往诏狱投,非得好好教训一次,否则日后被人送了美人,便昏了头脑,那可是丢尽了栾家门风。 “彭大人既下不得手,那老身自己来!” 段老先生一把夺过棒子,赫赫生风的舞去,这要是平日闲暇之时,打就打了,可这接下来还得去办案,栾子钰想都不想的向后弯腰躲开了一棒。 老爷子本想着留手,这下好,还敢躲,便是皇上都不敢躲他的戒尺,这小子竟然敢躲。咬着牙又挥了一下,见人又往后挪去,快速起身,边跑边求饶,一点君子礼仪也不顾,便追了上去。 彭大人这回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听说当年老爷子一个人能干倒六部尚书,气都不喘,这年老了,舞起拐杖竟也是威风凛凛,倒是状元郎有些狼狈,也不知是让着老爷子,还是看不见,踉跄的躲着。 虽说这牢里早就清了场,可师徒闹成这样,他不上去拦着也不好,刚想出言阻止,便见状元郎被板凳绊倒,身子直往墙上撞,来不及相救,只得看着人撞了个实在。 “师父,等等。”栾子钰捂着头,“我这有点晕,等等再来。” 段老爷子见突发状况哪还要打,拐杖一扔不顾体统直接蹲在了栾子钰身前,小心拿开了他的手,没见到一片鲜红,只是有些淤青,心内无奈,“你说说你,眼睛本就看不见,还躲!乖乖站着不行吗?” 栾子钰没觉得自己撞得有多严重,只是笑了笑,“那还不是想多和师父呆一会儿,这要是打了我,师父气消了,便是要离开的,徒儿舍不得师父呀。” 被他这么一说,段老爷子鼻子一酸,苍老的大手摁住了淤青处,小心的揉着,“你啊,让你再等等,偏不肯,也不知像了谁的性子,这么倔。” 栾子钰被粗糙的大手揉着,疼的眯起了一只眼,心里却是暖洋洋的,“那必是学师父的,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段老爷子气笑,“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全都变了味。日后在外,可别这般顽皮,少不得那些闻风而奏的言官,要揪着你骂。” “若是为官数十载不曾有一本弹劾,那也着实无趣。”栾子钰默默掐了掐自己,这会子是钻心的疼,可要在师父面前表现了,只怕师父要自责,因此还是和先前一般,疼露一半,藏一半。 而想上前帮忙的彭大人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这对师徒和那些文官果然不同,咳了两声,“本官这跌打损伤的药膏比外头医馆的怕是还要好些,等下给状元郎敷上,明日便能好。” 段老爷子点点头,“如此便多谢彭大人了。”说罢便要起身,栾子钰连忙扶了一把,师徒两人一道起来了。 “你整理一下,待会儿还要接旨,别失了规矩。”段老爷子又恢复了平日的仙风道骨,仿佛之前挥舞拐杖的不是他一样。 彭大人识趣的帮着捡了拐棍,顺着话夸道:“状元郎如此人品,便是一袭粗布青衣,也是好不失礼,等下去前头稍微整理一下,便又是翩翩公子。” 栾子钰浅笑并不答话,这位彭大人又不是冲着他夸,反正都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说的场面话罢了,当然他长得也是真好看。 ‘花痴栾,你除了脸还有什么?’系统君看完戏,不忘嘲讽宿主两句,这回来的时间太早,男女主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面,只能天天无聊的打瞌睡。 ‘总比你连个脸都没有的好~’栾子钰一边谦逊的扶着师父,一边和系统斗嘴,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熬,只是头上的淤青越来越疼,有种被榔头砸了的感觉,大概是有轻微的脑震荡,产生了幻觉,好好养几日些许就没事了。 系统君察觉到栾子钰的疼痛感直线上升,联想起了他现实世界致死的伤口,没敢告诉他,自己就以工伤的名义,给他兑换了一剂止痛剂,直接用上了。 丝毫不知情的栾子钰被诏狱外刺眼的阳光一照,浑身的骨头都软了,头上的伤都不疼了,只是困的很,奈何接下来的事一件接一件,没机会再这般安逸了。 在衙门后头的屋子洗漱了一番,刚涂上彭大人派人送来的药,圣旨便来了,因他在的地方离正门有些远,赶去的时候已然跪了一片,跟着小黄门去了自己该去的位置,施然跪下,风姿绰约也不知动了谁的心。 天使高声宣读圣旨,勒令锦衣卫千户宁仇主理此案,栾子钰封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做辅,共查此案。 栾子钰听着这道不伦不类的旨意,便知道皇帝的身子远没有他预想的那般好,否则就不会让他一起查案了。既越级给了官,又要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清闲编修做事,只怕是皇帝急于让他有些功劳在身,早日成为太子的臂膀。 不过男主好像就叫宁仇,栾子钰不细琢磨,扬声接旨,敛去了一切算计,视线范围内偏偏只瞧见了同着红衣的锦衣卫千户,双手向上捧过圣旨,腰背如松竹般坚韧有力,宽肩窄腰将这身衣服穿得极为好看……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所以男主就是男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6章 ‘系统!你怎么不告诉我,男神就是男主?!’栾子钰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伤心的头都痛的那种,还得一心两用送走师父和天使,捎带着还要和彭大人寒暄,委屈到脑溢血都要出来了。 系统君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别想了,人家直男,笔直笔直的。’ ‘呵呵,介于你的种种行为,我决定不履行任务了,咱们NG重来,换个世界。’ ‘花痴栾,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每次都来这套。’ ‘谁幼稚了,你每次都不讲道义,怪我喽?’ ‘那还不是你不按套路出牌,再说我都给你开了多少后门了,知足常乐懂不懂?’ “栾大人?” 冷冽的声音直透耳膜抵达大脑,栾子钰瞬间清醒过来,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剑眉星目,冰寒似雪,眼神空无,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心理学内容涌上大脑,这样的人大多是因为童年受过严重的心理创伤,一次次的渴望爱,却得不到,最后变成了自私冷漠,性格极端的人格…… 宁仇同样看着栾子钰,不过是盯着他头上无比明显的淤青,白皙无暇的脸上出现了这样大的一处伤口,真是碍眼的很,也不知彭大人是否告诉他药膏应当怎么用,“栾大人可要休息片刻?” “多谢宁大人关心,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的。”栾子钰灿烂的笑着,眉眼弯弯,看着十分阳光。 宁仇对上栾子钰的黑眸,感觉心像是被利.剑通过,阳光直照进深处,暖洋洋的无比舒服,比起昨日在诏狱内瞧见的那抹笑意更能让他舒心,只是如何平声唤他姓氏。 宁仇到底不是会问这些的人,转身握住绣春刀的刀柄,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冷酷的让人瞧不出他心里的盘算,“那便随本官去提审。” 栾子钰朗声答好,快步上前,却与宁仇保持了三步的距离,这样的范围更能让宁仇舒心,也能让自己闻到些许他身上的皂荚香。 一路走去,守卫的校尉皆瞠目结舌,除了彭大人,他们整个南北镇府司就没人能近宁千户五步之内,这位状元郎瞧着是个放荡不羁,风.流恣意的人品,怎么还入了宁千户的眼? 这般想来,宁千户并不是厌恶风.流人士,只是单纯厌烦刘小侯爷? 校尉们自觉猜到了事实,顿然有些可怜刘小侯爷,怎么就惹上这尊煞神,连带着刘老侯爷这些日子在外奔波,听闻为让宁千户放人,还去宁侯处求了求,只是能没成功。 宁仇耳力极好,听栾子钰跟在自己身后,步履轻快,周身冰寒之意都消散了几分,让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校尉又吃了一惊。 栾子钰想多了解一些宁仇,只是他们初次见面,实在不宜过多交流,于是在脑海里和系统君打交道,缠着系统君让他又看了一遍《锦衣哥哥爱上我》这本小说,只是翻遍全书也不曾看见关于宁仇童年生活的描写,不免唾弃了几句。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便到了提审犯人的地方,栾子钰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与自己先前所处的地方做了一番对比,可见彭大人还是照顾自己的。 待他们安坐后,狱卒便拖来了醉汉面如死灰,诏狱一夜教会他许多,耗子犹如家猫,夜晚啃食着他的布鞋,四处阴暗,冷风阵阵,又无处可待,精神和□□的双重折磨让他懊悔不已,怎就惹了栾子钰这个疯子? 此刻见栾子钰衣衫光洁,又有坐在那位看上去便煞气骇人的锦衣卫左手边,可想而知等下受刑的会是谁了。 狱卒把人往地上一扔,拱手行礼,怪道状元郎能这般快的便从诏狱出来,甚至还得了七品官,光是周身的气度便赢去不少人了,得了宁千户的命令,随手将人绑在了木桩前,再次拱手,然后退至后侧,整个过程安静的吓人。 栾子钰明白自己在这镇府司只是个吉祥物,因而也不说话,只看着醉汉的微表情,暗暗摇头,此人昨日尚且有酒胆在身,今日酒醒,半分胆气也无,只怕等下刑罚一上,想他招什么都可以了。 宁仇坐在首位,面上不见波澜,鲜血般红润的薄唇轻启,“五鞭。” 力士得令,光着膀子挥舞起了长鞭,用牛皮编织的鞭子划破空气,打在了人的身上,瞧不见丝毫伤口,这是锦衣卫的独门秘笈,像醉汉这样的人,若是挨了足力的七鞭,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醉汉受着鞭打,却还是咬紧了牙关,“你们官官相护,可知我们寒窗十载之苦!” “啪!”鞭子依旧不仅没停,还重了几分。 “蛇鼠一窝,鹰犬之流!” “啪!” “栾子钰!你功名不实,便是今日被你冤死,到了地府阎罗殿,我也是不服!” “啪!啪!”力士接收到了宁千户的示意,鞭子甩的更狠了,两鞭下来,那醉汉直接吐血,嘴巴一张一合的还想说些什么,也不能够了。 差点晕过去的醉汉只觉身上皮肉没一处是好的,可到了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认了自己是喝醉胡言,数罪并罚,只怕要去边疆苦寒充军户了,还想开口辩解,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已是没了气力的。 宁仇听他口中.污.秽之语,面上便又冷了几分,侧目看向栾子钰,却见对方眉头紧锁,面.色.似有不对……也是,文人都不爱见这些的,不过栾子钰如火般炙热单纯的人品,怎容小人诋毁,便是日后不在同处,今日也是要替他出了这口气。 “宁大人?”栾子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屈服于本性,尴尬的向宁仇靠近,低声唤道。 宁仇深寒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心里遗憾,只是语气平淡,“何事?” 栾子钰轻咳了一声,又朝宁仇靠近了一点,几乎半个身子都离开了椅子,“这,今日还未用过早膳,下官有些饿……” 话说出口,栾子钰内心极为羞涩,这刚认识就开口要吃的,男神定会当他是个饭桶了,他也想忍忍,可是肚子不允许啊,要是等下咕噜一声,不更丢人。 “来人,备膳。” 狱卒拱手站出,领过了这个差事。 栾子钰低声道谢,又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难为情的想把自己埋起来。思及刚刚男神嘴角短暂的笑意,如刹那红梅花开一般,可……这必是笑他无用,男神最不喜欢的就是娇气的人了,这下好了,第一印象没了,好想NG重来啊!!! ‘我都说了,你绝对掰不弯男主的。书上写了,男主看女主勇敢果断因此对她一见钟情,就你这四体不勤的,动辄喊饿,男主能喜欢?’ ‘闭嘴,我不想和你说话,麻溜的滚去适应新程序,别讲话。’ ‘你以为我想,这不是卡壳了嘛!都怪你,好好的升级什么,当个恋爱小推手不好吗?非要走权臣的路子,我要是死机了,你怎么赔我?’ ‘恋爱小推手要是那么好做,你会失败了99次,这回连考核标准都降了,还不能说明我男神看不上女主吗?’ 宁仇着人问话,自己倒是端着一杯凉茶,时不时的看一眼因为开口讨食而低落的栾子钰,心情难得的舒畅。 可栾子钰这时被系统君的话气着了,决定要在男神面前好好表现,因此错过了冰山稍融的场面,“宁大人,下官看戏本子上说,民告官须得滚钉床,流放三千里,不知大宓律例可有这条?” “有,只是这位身上还担着举人的功名。”宁仇只听栾子钰唤了三声的平声姓氏,便觉得自己的姓氏合该这么个读法。 栾子钰面上苦恼,一双黑眸却是恶意满满的看向醉汉,“是了,可要不再是了呢?” 宁仇瞧着他的模样,掐了掐自己指尖的肉,沉声答道:“若不是了,这诏狱刑罚尽可用上一遍。” 栾子钰了然的点头,嘴角勾起,像是要人性命的恶.鬼,“既如此,咱们改日再问也是一样的。” “今日问不出,改日也不必用他了。”宁仇轻飘的看了一眼醉汉,像是在瞧一个死物,毫无感情。 醉汉没有力气抬头,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一般,浑身发疼却感觉不到有血流出,心里已是胆寒,坊间传闻诏狱的鞭子若是打下,便是人能走出大狱,第二日就能横.死.家中,且查不出因果。 栾子钰与锦衣卫又这般一搭一合,只怕功名剥去之日,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大人,大人!”醉汉费尽全身气力,连喊了两声,一股血气压不住,喷了出来,正巧洒在了狱卒紧赶慢赶端来的清粥小菜上。 栾子钰嘲讽一笑,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冷光,眨了眨眼,宁仇已然抽刀搭上了醉汉的脖颈,语气森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栾子钰只是想吓吓醉汉,让他口不择言,随便说出点什么都好,可这场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是在问话,不是在撕.票吧? 事实证明醉汉很吃宁仇这套,不过毁谤与被人欺骗,罪罚还是有区别的,咬咬牙,也不顾事实如何,张口便道:“我知自己落榜,心中抑郁难解,便和同乡友人去了萱花楼……便是他告知我,栾子钰功名不实,几杯黄酒下肚,我这,我这才昏了头。大人,我当时已醉的不省人事,若无人带我,怎会寻到长安大街之上!定是我那侥幸得中进士的同乡所为,我这是做了他的刀,被他骗着做了这些错事。” 醉汉颠三倒四的说完这些话,便晕了过去,宁仇收回绣春刀,看向一旁的力士,力士得令,动了动手腕,又是一鞭。醉汉痛呼睁眼,见到胸膛上皮开肉绽的模样,诡异的松了一口气。 “这吃食脏了,栾大人可要同本官前去用膳?”宁仇转身看向栾子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栾子钰哪有不愿意的可能,浅笑应了,将审案追查一事接抛到脑后,不过路过醉汉的时候颇为真诚的说道:“他人推你出来,如今事情败露,不知你能不能活到明日,自己可要小心了。” 醉汉睁大了眼睛,似是不信,可栾子钰语焉不详,又无比断定,再加上昨日栾子钰三言两语便进了诏狱,疑心渐重,惴惴不安。 在场校尉力士皆心里一寒,这两人,一人稍有不顺便抽刀动手,一人杀人不见血刃,都不是什么好惹的,怪道如此合拍,心中一寒,也不敢跟上,只在此处收拾残局。 而被校尉力士们敬畏的栾子钰此刻却有些尴尬,诏狱内终日见不得几分阳光,他又有些许夜盲,为了跟上男神的脚步,一时不察被石子绊到,整个人扑到了男神的身上,手还抱住了男神的腰,活像投怀送抱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心’上,您 第7章 栾子钰慌里慌张的站稳了身子,拱手弯腰道:“抱歉,脚滑了。” “嗯。”宁仇转身眉目舒展的摩挲着手指,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专用药膏的味道。 ‘哈哈哈哈,四肢不勤实锤,咱们好好面向现实,男主彻底看不上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系统君不厚道的嘲笑着,然而系统君要是还没升级的话,就一定能清楚的看见男主宁仇的好感度猛升不停,也不会笑的这么大声了。 ‘闭嘴!’栾子钰绝不承认这是迁怒,懊悔的低头走路,诏狱内的犯人大多已经麻木,见了什么也只当没见,这才没让栾子钰的尴尬升级。 “栾大人头上的上伤也是这么来的?”宁仇减慢了速度,穿堂风灌过,让他的声音软和了几分,甚至让栾子钰听出了调侃的意思。 栾子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以本性示人,“对,躲的时候没看清,就撞墙上了。” “可是瞧不清夜里的路?”宁仇问道。 “正是,宁大人可是知道这病?师父给我煮了好些药,一点效果都没有,还苦的吓人,气味还难闻。”栾子钰压下心里的小九九,只当男神是普通朋友般的处着。 可惜宁仇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栾子钰见状颇为可惜的轻声叹气,‘果然,男神心,海底针。’ 系统君看着两人相处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书里的男主对女主都没几句话,平时相处也都是女主找话聊,怎么到了宿主这,角色对调了?不行,他不能失败。 ‘对对对,那你还是换对象吧,颜旭就不错,有颜又有脑,关键是人家还是官二代呢,日后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把管天下喉舌的人物。’ ‘哦?可我感觉,还是男神更帅点。’ ‘什么呀,他就是有张脸,你看看性格,有颜旭体贴吗?咱们要从长远看,颜旭那种才是适合过一辈子的,男主还是留着折.磨女主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追颜旭?可他喜欢女主啊,我怎么能对直男下手。’ ‘这算什么,我保证,你和女主比,绝对是你漂亮,女主斗不过你的。’ 栾子钰呵呵一笑,察觉到了系统君的怪异,作为一只资深颜狗,他只是单纯的欣赏男神,也没想着掰弯谁,可是系统君急着把颜旭推给自己,该不会是男神对自己印象特别好,所以系统慌了吧? 等等,他把男女主绑定在一起后,是要回现实的,为什么系统会提到一辈子,难道说……他在现实的身体已经去世了?不会不会,只是被刺中了腹部,而且昏迷的时候,他听见了急救车的声音,怎么可能致死? 停停停,系统一向不靠谱,应该,大概是他胡说的,回到正事,这本小说就是常见的穿越文,女主在现代平平无奇小职员,一朝穿越白富美,家里祖父是内阁首辅,全家都宠着她。 至于男神,书里只是提到他家里有侯爵等着他继承,除此之外的背景介绍全无。他和女主还是因为一次出差认识的,处了三四个月,回京就上门求婚,后面兜兜转转总体围绕女主的宅斗生活……这样一本剧情简单的小说,怎么还会失败了99次,很有问题。 栾子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注意自己这是在哪,更没注意宁仇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亲自浸了大院里的井水,又将自家的金疮药倒在了帕子上。 直到冷帕子敷上了脑袋上的淤青,这才把他疼醒了,微微仰头,只见男神替他捂着伤口,心着实跳了几下。 宁仇见他回神,便撤了手,方才捂着伤口的手又重新搭回了刀柄,冷面看着马夫将两匹骏马牵来。 栾子钰捂着冷帕,仿佛上面还留有男神的体温,眨了眨眼,试探的说道:“宁大人可否带我一程?实在是有些难受,怕等下摔下马,反而耽误了大人的事。” 宁仇应了一声,接过缰绳,站在一侧等着栾子钰上马。 这回栾子钰也不磨蹭,利落的踩着马鞍,一点也瞧不出他头晕的样子,见他坐好后,宁仇扯着缰绳,飞身上马,衣摆舞动,俊美异常,难怪女主一见倾心,百般接近。 宁仇双手环住栾子钰,扯着缰绳,低声道:“得罪了。” 栾子钰摇头,依旧捂着帕子,身体笔直的坐着,尽量和男神有点距离,“下官多谢大人。” 话音刚落,宁仇夹住马腹,策马扬鞭,直径出了北镇抚司,被留在原地的不只是马蹄踏起的灰尘,还有经受了巨大冲击的马夫,呆滞的牵着缰绳,不住的怀疑适才命他牵马真的是锦衣卫里的冷面煞神吗? 因为惯性原因,即使栾子钰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和宁仇保持距离,挣扎了几下,便舒舒服服的跟着惯性走了,‘你看,这可不是我故意的,物理的力量太强大了。’ ‘所以,你干嘛要求共骑!’系统君恨不得自戳双目,哪怕在小说后期,男主都没让女主用自己的爱马驼行李,更不用说共骑一匹,宿主是哪来的妖.怪,这才见了几次啊,马都坐上了! 栾子钰听着脑海里炸毛的系统疯狂怒吼,面上表情却是极为享受的,只因背后温热有力的身体让他很有安全感,迎面又是徐徐暖风,有了种外出郊游的感觉,要是在现实也能这样该多好。 正想着,马突然就停了,还没等他问出疑惑,鼻子便闻到了热豆浆的香气,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身后的热度离去,男神瞬间就站在了地上,手里拿着马鞭,牵着缰绳,和小摊融为一体,哪怕板着的脸都掩盖不住这样的烟火气。 于此同时,乾清宫偏殿的暖阁内,仁宣帝气息起伏略微急促,伸手止住了蔡首辅的侃侃而谈,“此事内阁自行商议,今日且先散了,若有急事便打发人去寻太子。” 三位相公也已经习惯了仁宣懈怠朝政,并不多做纠缠,起身请安后,唯有李次辅神色担忧,但也随着两人一道离去。 段掌印等人离去,遣散了殿内众人,亲自上前换了一杯浓茶,恭声道:“禀陛下,太子殿下此刻正在东宫研习经义,段老先生从诏狱离开后也回了皇庄。” “可知太子神色如何?”仁宣端起茶,终于不再掩饰,面上一副灰败之样,也知是时日无多。 段掌印敛神屏气,不敢直视天颜,“回禀陛下,殿下神色轻松,且颇为刻苦。” 仁宣点头,只觉身子力绝,如何也不好受,“如今事情说开,也就不怕将来有人拿着此事,戳他们两的心管子。” 浅尝一口,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摇头轻笑,栾小子机灵,也知进退,偏偏有时候,死心眼。明知道朕让太子去,是要让他来当恶人,结果还是不愿告诉太子,朕的身子大不如前。 仁宣招了招手,让段掌印上前,“朕走后,你替太子看着点,他年纪小,外头的事自有人给他担着风险,宫内可就只有他了,朕不放心,还是得你来照看,方能安心。” 段掌印哭着脸,当即跪下,心中酸涩难耐,“陛下这是什么话,这宫内还有皇后娘娘在,老奴风烛残年,一介无用之身,只愿追随陛下。” “皇后,她无用。宫里被多少人盯着,她一概不知,就知道往刘家搬东西,今日一玛瑙花瓶,明日便是南海红珊瑚,被人哄了几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仁宣说着刘皇后,却想起了先前的皇后,只可惜佳人携子而去,终不得见。 段掌印听此也知仁宣之意,只是他有此意,又怕太子殿下无此心,届时陛下一番美意,最后反而不快,反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心思纯善,太子亦是仁义。” 仁宣将饮尽的茶杯放置案上,冷眼瞧着阶下所跪之人,“单是仁义,只怕遭人小觑。罢了,你去唤太子,就说朕尝了御膳房的木薯糕,觉得不错。” 段掌印低声答应,小心起身,缓缓的退出了暖阁,嘱咐伺候的小黄门留神盯着殿内动静,微直身板,行走于宫中青石板上,思绪恍惚,不禁琢磨起仁宣帝的意思,略想了会,面上便带着春风得意之.色,新帝年幼,若真由自己接任掌印…… 许是想的入神了,未曾注意脚下的石子,很摔了一脚,段掌印挥掉身边小黄门的示好,自己爬了起来,面上的得意像是跌了一干二净,腰背又重新弯了回去。 快行至东宫,低眉敛神的候在殿外,还是往日那个铁面无私的段掌印,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动了什么心思。 太子快步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和善的很,“段大伴怎么亲自来了?可是父皇有事吩咐?” 段掌印跪地请安,礼数比起之前更周到了许多,“回禀殿下,圣上今日尝了御膳房的木薯糕,觉得很不错,想您去尝尝。” 太子也不意外,笑着让人起来了,“父皇近日都不爱理朝政,尽折腾御膳房,李相公可都与孤说了,今日才想起孤,可见木薯糕是怎样的好吃。” 太子洒脱,也不交代一番,抬脚便走,一行人也不敢拖拉,连忙跟上,途至御花园时恰巧遇到了皇后宫里的人,偏太子要去乾清宫,也只得回去复命。 这头,太子欢欢喜喜的入了内阁,还跪着请安呢,便四处打量了一番,没瞧见木薯糕,调笑道:“父皇可是自己吃完了,也不与儿臣留点。” 仁宣浅笑招手,面.色.微红,瞧着很有精神的将一卷书展开,“你来瞧瞧,这都是历年官员的秉性,学识,为人,以及他们犯了什么事。” 一听是正经事,太子收敛了玩闹的心思,上前一望,只见纸张微卷泛黄,可见时间久远,不可追溯……前头半本之多,贪官污吏或贬谪或抄家流放,可这后面却身居高位,其中以蔡相公最为严重,江南富庶,竟有大半银两在这二十几年间全入了蔡府! 还有这礼部尚书华峰,平日里在朝堂之上默默无言,除却科举之年外,几乎不见他站出身来,竟能身家越百万,这是从何而来? 太子匆匆翻阅,粗略看尽了这本册子,气得双颊通红,“父皇,这些官员怎还留着,合该抄家砍头!” “前头那些是栾公与李相公合力惩治的,朕不过是宣判,后头这些,一部分是蔡党,一部分是当日康难后尊朕为君的,两方并作一股,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年也动不得了。”仁宣帝半靠在椅子上,将后半本细细的说着。 “这些贪官污吏,十年寒窗,千里做官,皆是为财,为权。朕知他们不堪为官,却又不得不妥协,他们总是有些真材实料的,治理天下用的不是清官直臣,而是能臣。” “你不能奢求所有官员清廉,故而只能是各尽其才,这些栾小子比你清楚,以后有不懂的,多听听他的,哪怕你们两人都想不出点子,好歹背靠着背,谁也不能伤了你们去。” 太子抿嘴听着,眉头锁的紧紧的,“儿臣知晓,子钰心思多,对儿臣却一直是赤诚之心,儿臣定不会辜负。只是李相公……儿臣眼拙,瞧不出他的能耐。” 仁宣眼中蒙上了些许怀念的神情,“当年李相公与栾公同为一甲,文采斐然,又性格耿直刚烈,因此早前多为御史言官,只是后来世事难料,也渐渐的明哲保身,成了今日的李棉花。” 太子微微颔首,依旧没能品出托孤之意,只当是仁宣帝一时兴起,要把这朝堂之事与他分说,虽听着恨不能杀了那些贪官,也没将这些事往自己身上揽,在他心里,仁宣帝还能长长久久的陪着自己长大。 第8章 另一边,栾子钰和宁仇在镇府司附近的小摊用了早饭,刚到鸿胪寺,倾盆大雨便下来了,此处长官不待见宁仇,顺带着也不待见栾子钰,只是见了一面,说了两三句话,便把人丢给了身边的小吏。 栾子钰也不在意,毕竟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七品编修,就算师父是帝师,在这个一块砖头就能砸中七八个皇亲国戚的京城里,实在算不上什么牌面的人物。不过男神就不同了,同样在朝为官,谁又比谁清贵,这天下哪里是用家中钱财多少,来划分良善的。 走在回廊里,浅笑着与宁仇说道:“真是巧了,咱们才有片瓦遮头,这厢雨就来了,可见此案必能顺利了结。” 身侧的宁仇并没有说话,只是肉眼可见的松了松握着刀柄的手,而在前带路的小吏笑着捧话,“大人所言极是,都说这春雨贵如油,今日大人刚出来便遇到了,可见福气不小。” 栾子钰笑了笑,那双黑眸里平淡如常,瞧着总是让人心生暖意,“那便承你吉言,只是我与新科榜眼颜旭私.交甚好,如今出来了,不好不见上一面,因此过来叨唠你家大人,若是有不周到之处,也请你代为致歉。” 小吏只觉得这位新得封翰林院七品编修的状元郎气态极佳,又不像寻常官员眼高于顶,不将他们这些小吏放在眼里,真是和善,因此回话也多了几分真心,“大人那里的话,我们老爷并不是有意如此,只是今日公务繁忙,实在不得空闲。昨日夜里匆忙,便将诸位进士老爷先安排在了各国使臣暂居的院子里,屋子不大,一应用具皆是齐全的,若是有什么缺的,也只管告诉小的便是了。” 栾子钰轻声道谢,“我猜想,缺是不缺什么的,只是颜旭娇生惯养的,怕是不能与别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同住,若是方便,还请你替他寻上一间空屋子,简陋些也是无妨的。” “这点咱们老爷倒是想到了,昨日夜里来时,老爷便吩咐了,将这些位进士老爷分开关押。”小吏连声答道。 栾子钰正在试探鸿胪寺的长官是否有问题,也就没注意到宁仇在听到他说与颜旭私.交甚好时,握紧了刀柄,利刃还出了一点的鞘,此后周身气场还寒了不少的情况。 这两人这一来一往的寒暄着,不多时,便到了地方,小吏也不往里去,识趣的在门口守着。 门被宁仇推开,栾子钰只见一人弯腰点蜡,头上束着冠,昨日的榜眼长袍还穿在身上,含笑依门,“这不是颜榜眼吗?是在对蜡垂泪吗?” 颜旭听到这欠揍的声音立刻抬头,一眼就瞧见栾子钰额角无比明显的伤,“你这是受刑了?他们怎么敢,你乃进士,无令怎可棍棒加身?!” 宁仇听了这话,默不作声的瞥着颜旭,直到对方用嫌恶的眼神回看自己,才转身出去,并给他们带上了门。 “瞧你这张嘴,都把人给说走了。”栾子钰任由颜旭把自己带到了桌前坐下,“我在诏狱吃好喝好,倒是你在这,跟那些人在一处,受了什么委屈吗?” 颜旭一听诏狱,气得戳了一下栾子钰额角的伤口,“我说怎么是锦衣卫带着你来,原来是你不要命的跑到诏狱去了!我便是受了委屈,那也是你没事找事给我寻的,要报仇,给自己几嘴巴便是了。” “嘶!”栾子钰疼得眯了一只眼,捂着伤,“我哪里是不要命了,因心知你定会替我奔走,故而如此大胆,如今我不是好端端的出来了嘛,陛下也下了旨意,让我与他同查此案。” 颜旭冷哼,自己就是猪油蒙了心,才为这个混.蛋奔走,“你既能出来,可知道是谁有意害你,我思来想去,多半是郝学敏,你与他不合,昨日他却愿替你去跪崇文门,来的路上又……” 栾子钰抬手,起身止住了颜旭的话,边走边说,“断不是他,郝学敏与我不合,不过是因为我瞧不上他目下无尘,只知道死读书,他瞧不起我家境贫寒,又故作样子。只是我知道,他这个人,不屑用这些手段。” 门被他打开了,探头浅笑,“宁大人,进来一叙,我也给你们二人引荐一番。” 颜旭面.色.不改,瞧着很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只是栾子钰还是能瞧出他眉眼里带着的不愉快。 宁仇一扭头便瞧见了栾子钰的伤口多了一个红戳子,皱眉抿嘴,碍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进去后对颜旭越发的冷眼相对。 栾子钰眨眼,这两人又还没遇上女主,这么针锋相对干嘛,难不成颜旭的文人劣根病犯了,又瞧不起武将鲁莽不成,眼瞎,妥妥的眼瞎,男神文武全才,要不是勋贵出身,家里又有爵位继承,肯定能中个状元回家。 “这位是北镇抚司千户,宁仇宁大人。这位是我挚友,颜旭。”栾子钰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气,上前给两人介绍了起来,只是双方态度都很不好。 颜旭绷着脸,起身拱手,就算是行礼了,宁旭听了栾子钰的介绍,心里莫名烦躁,因此只是微微颔首,根本不做反应。 栾子钰瞧着,心想这样难带的局也就自己能在里头调和了,于是向好说话的颜旭攻略道:“宁大人受皇命,调查此案,你昨日瞧出几个不对劲的人,尽可告诉他。” “郝学敏。”颜旭因着文武不合的惯例,语气也冷了下来,并不信这位宁千户能给子钰伸冤,而且听子钰连人姓氏都读错了,必定是与宁千户有嫌隙,只是碍于皇恩不好说话,因此随口胡诌了一个。 栾子钰挑眉,心思一动,看向门口,“其实当日会试之后,有人给了我一封信,说是此科江南富商郝家给了30万两白银,便有高官卖了考题。” 屋内两人都不是傻的,见状心里都明白了几分,颜旭更是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昨日闹得哪一出?” “还不是为了闹大此事,我想若是有人闹事,能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再把这件事摊到台面上去,是真是假也尽可知了。”栾子钰刻意压低了嗓子,信口胡诌着。 宁仇抽出绣春刀,忽而从门的间隙里插了出去,听到一声惊呼后,皱眉道:“接着说。” 颜旭挑眉,意味深重的看着栾子钰,“那书信可是藏在我租的那个小院子里?” 栾子钰点头,“我又没住的地方,可不就是放在你那边了。放心,我藏得严实,并不碍事,待会儿我与宁大人前去拿回,再细细的查探一番,找出写信之人,一切都能分晓了。” 屋内一静,该说的话都说了,就看有谁会去颜旭的小院子里了。 通过刚才的合作,那两个人也算是能好好说两句话了,尤其是颜旭,看宁千户的眼神明显没那么敌视了,甚至出言问道:“子钰,你头上的伤不是宁千户所为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宁千户为人正直,又待人亲善,哪会动手打人?”栾子钰严肃的反驳,眼睛里若有若无的闪着崇拜的光芒。 颜旭突然顿悟这两人的关系,心里明白这是栾子钰的老毛病又犯了,“是是是,我小人之心,当初就不该给你买了五六串的冰糖葫芦,合该让你在地上滚一滚。” 栾子钰被他说的语噎,心虚的看了一眼宁仇,不想自己无理取闹的一面暴露在男神面前,“我是咸的吃多了,这才想要甜的去去味道。” “那你只吃外面裹着的糖衣,还不如直接吃糕点省事。”颜旭憋着坏,就是不想看见栾子钰这个.傻.子朝人谄.媚,干脆从根源上就断了这种可能。 听着这两人互相斗嘴,宁仇也不做声,只是眼神变动了几下,而后抽回了绣春刀,满脸正经的说道:“走吧。” 栾子钰听见男神这般语气,猜测自己算是没有机会和男神搞好关系了,心里苦闷,瞪了颜旭一下,嘴上却说着软话,“你自己在这多加小心,别出去和他们混在一处,鸿胪寺穷,没什么好的,要是发现吃食太好,定是有问题的。” 颜旭颇为嫌弃的摆了摆手,“做你的事去,毁了我的游街示喜,可别再把我关在这十天半个月的,怪闷的慌。” 栾子钰点头,还想说些别的话,偏偏被宁仇一把拽住了手臂,打开了门,有些跌撞的出了门,面上诧异的瞧着握住自己的大手,这是……肢体接触,而且还是男神主动!!! 不光是系统君瞧着不好,就连颜旭瞧着都不是那么回事,虽然不知道这位宁千户是个什么来历,但是他们两人昨日才认识,今日便拉拉扯扯,只怕对方瞧出了子钰的性子单纯,对子钰另有所图。 以后入朝为官,依着子钰的性格,非但不会避嫌,还会光明正大的和对方交好,届时不管是对方图什么,御史言官也会上奏弹劾,于子钰的清誉也是有损。 守在门外的小吏见两人是这么出来的,着实惊讶,奈何刚才被宁仇腰间系着的绣春刀吓唬住了,又听了那么一耳朵内.情,也就不敢说些什么,低头只当没见到。 栾子钰努力想保持端庄,却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更是和系统君炫耀了起来,‘你瞧瞧,我还是有希望的,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希望,男主这是嫌你拖拖拉拉,这才把你拖走,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系统君觉得自己要是能流眼泪,现在这里就得水漫金山了,男主,他笔直笔直,他冷.血.无.情,他从不拿正眼瞧人的男主,这是抽的什么风?宿主是不是背着他,在别的小系统那边拿了万人迷光环! 栾子钰虽然已经被男神放开了手,但体温似乎还留在手臂上,才不管系统的酸言酸语,眼睛里也闪亮亮的,如沐春风大概就是现在的模样了。 宁仇也不再走在栾子钰身前,只在左手边慢步走着,手里还握着刀柄,赫赫威风,让人看不出心里的念头。 系统君红着眼眶看了半天,心如刀绞,男主该不会真的被宿主掰弯了吧,他还想成功呢,别这么对他啊,正哭丧着脸,页面突然一阵.爆.红,他只能先放下这件伤心事,打开了警示邮件,‘栾子钰,做好准备,仁宣帝即将驾崩,剧情开启了。’ “什么?!”栾子钰正跨着门栏,突然听到噩.耗,被门绊了一下,还好身边还有个宁仇,扶住了他的手臂。而不远处的官道上,一匹黑色骏马直直的向他们跑来,马上的太监神色匆匆,连马都不曾下,便宣读了口谕,召栾子钰入宫。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内阁之内,李次辅将不大要紧的折子挑出来看,蔡首辅则是看着诸位藩王上奏请安的折子,以及朝中各项大事,新入内阁的万次辅只能在一边打打下手。 “那栾子钰瞧着倒有些当日栾……那人的模样。”蔡首辅合上最后一本请安折子,颇为感叹道。 李次辅扇了扇破旧的鹅毛扇,含笑道:“蔡相公好眼力,我竟瞧不出他哪里像?想来还是万相公最为清楚才是?” 万次辅捋了捋胡子,眼中淡淡的,“瞧着眉眼间是有些像,不过行事鲁莽无知,也难怪他人质疑。” 李次辅虽是笑着,却没多少暖意,“要说鲁莽,当年万次辅才是鲁莽,竟连嫡子也能丢失,不知近来可有消息?” 万次辅哪里找过,这话说的就是为了戳心,奈何他根基不稳,皮笑肉不笑道:“多谢李相公挂念,先妻去的突然,家里乱做一团,实在疏忽了。可叹我那幼子,知书达理的人品,也不知如今可在人世,又沦落何处……” “是我的不是了,勾起了万次辅的伤心事,还请见谅。”李次辅心里厌恶极了这人,只是无能为力。 万次辅面上惆怅的摆了摆手,“李相公与岳父生.死.之交,担忧我那幼子也是人之常情,只恨我无力,十年来竟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说着栾子钰,怎么就说起这事了。我瞧着他日后还有造化,怕是登阁拜相也指日可待。”蔡首辅往日是坚定的替万次辅开脱此事,今日却是轻轻掀过。 李次辅心里明白,顺着坡往下谦虚道:“蔡相公也太瞧得起他了,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哪就有什么造化了。要我瞧,这次的事,定是他平日里自持甚高,受了些许委屈便要闹得天下皆知,日后也是难成大器。” “我看倒未必。”蔡首辅轻笑着反驳,“这户籍上写了,栾子钰无父无母,只怕这姓氏还是陛下给的,名字里又带了那人的一个字。有着陛下的恩宠,瞧着日后造化不小,没准登阁拜相也就在明日。” 听蔡首辅提及此事,万次辅面.色.算不上多好,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年他确实与蔡首辅联合,事后没多久便被嫡妻发现,不得已连同嫡子一块处理了。虽得了好处,但这些年,圣上对岳父悔意颇深,只怕来日还得翻案,如此着实不美。 正想着,就瞧见了边疆总督送上来的折子被李次辅放在了不用呈送给仁宣帝那批里,顿然觉得有些古怪,便装作无事随手翻开,竟瞧见了他岳父的死讯,不由心神震荡,敛住心神,将折子随手放进了等下要送去乾清宫里的那批。 李次辅合起一本折子,没有注意到万次辅的所作所为,浅然笑道:“不过是个名字罢了,这天底下,名字里带着钰的,那就只他一个。再说他是段老爷子教的,这名字定是段老爷子起的,蔡相公也太多想了些。” “哈哈哈,许是年纪上来了,想着往事,又见了今科一甲,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心里头倒还有了退意。”蔡首辅如是说着,只是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不过是说说而已。 三人彼此说说笑笑的,瞧着很是和睦,不过能在这屋子里当差的都不会是傻的,今日之事分明是李次辅瞧不上万次辅入内阁的手段,又一心偏袒栾子钰,不愿拔苗助长,意在压一压他的傲气。 蔡首辅则与万次辅有了嫌隙,借着栾子钰的姓氏,提醒当年之事,以及今日入阁拜相之荣从何而来。至于万次辅,做了错事,得了好处,此刻又想着平安无恙,只怕蔡万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大,朝堂之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伺候在内阁里的小黄门们只当没听见这些大佬的讲话,磨墨的磨墨,搬运奏折的搬运奏折,井条有序的工作着,也瞧不出什么异样。 屋内细语时时,窗外却落下了一道惊雷,划开了天空的晴朗,像是打开了新篇章,刹那间停住了所有人心里的.阴.私算计,片刻功夫又是乌云笼罩,内外皆是昏暗,小黄门点起了蜡烛,也未能照亮。 第9章 哪怕是和一众大官跪在殿前,栾子钰还是一片恍惚,怎么会来的这般快,不是说近来精神颇佳,常常传膳……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 ‘花痴栾,你别圣母心了,就是一个NPC而已,我是不会给你再贷款兑换多一颗的还魂丹的。’系统君有些担忧自己的小荷包,宿主前科太严重了,只是这具身体的母亲而已,竟然给人吃了还魂丹,逼的自己再兑换了一颗出来。 栾子钰皱了皱眉,虽然是心理医生,可也见过生死,这世上最无常的便是命了,生老病死是挡不住的。他当年,当年不过是念着母亲将自己护在身.下的情谊罢了…… 出神间,瞧见了仁宣帝带着年幼的太子还有两串糖葫芦,缓缓的向自己走来,心猛地揪了一下,脸上好像又淌着温热的血,身子被人压着喘不过气,攥紧了拳头,‘我做不到。’ 怎么能把他们看做NPC,都是活生生,有温度的人啊。 殿门推开,三位阁老走了出来,面上皆是悲苦,只是不知真心存了几分。 而他们身后的太子脸庞尚且稚嫩的说着天真,两只眼睛桃子一样肿,早就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嗓子沙哑的说道:“父亲唤你进来。” 栾子钰低声答是,指甲戳破手心里的嫩皮,与阁老们相交而过,并没有瞧见万次辅眼底深处的不满与担忧,踏过殿门合上了门,屋内药草味浓厚的让人心底烦躁。 “臣栾子钰给陛下请安……”万岁之言被舌头压在了喉腔,他远没有自己想的淡定,也没有那么的冷心冷肺,跪拜在冰冷的地上,手碰着衣摆上混着雨水与污泥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快? 仁宣帝躺在床上,面.色.灰败,一直让自己撑着的心头血,在看见那封死讯奏折后全吐了出来,眼前一黑,知自己再无时间想这些了,费尽力气这才招了招手,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两扶我起来。” 两人连忙上前,将仁宣帝从床上扶了起来,半靠在枕垫上,气若游丝也就这样了。 仁宣瞧着自己身前的这对麒麟儿,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最怕冷的他死在了苦寒之地,最喜儿孙满堂的自己如今只剩一子一孙,“栾小子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臣自己不小心撞的。”只是听到声音,栾子钰鼻头便酸涩的不行,他做不到,做不到无动于衷的看着一位真心关爱自己的老人离去,也做不到只当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世上最没用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 太子扶着仁宣,低头,一滴泪砸中了仁宣,吐.血,无救,托孤,回光返照,这些都来的太快太急,明明今日还说木薯糕吃着香甜可口,怎就如此了? 仁宣虽看不清两人的神色,但也知他们心中所想,“你们两个,平日里不是说,说什么,生老病死,自有天命……洒脱的性子去了哪?” “非亲眷,故而洒脱。”栾子钰狠咬着下唇回道,他得立起来,不能让仁宣走的不安心。 仁宣抬手,无力搭在栾子钰头上,却见他自己将脑袋递了过来,还蹭了蹭,青丝像是沾了他们两的泪,灼热的很,和太子一样,还是个孩子呢,“你们两人都要记住今日,往后做事前,都想想百姓,也算不枉今日。” 太子怕自己哭出声来,叫父亲不安心,只能点点头,栾子钰却被这句话逼的也落了泪,再说不出俏皮话,只是跟着点头。 仁宣轻慢的呼吸着,嘴中还带着腥锈味,“当日他被人构陷,朕留他辩驳,可知他说了什么?” 语义中所指不外乎是栾公,栾子钰略想了想,发了狠,将嘴里的肉咬破,强装镇定,“无话可说。” 仁宣笑了,他没瞧错人,“是了,故此你们记住,不论遇到何事,都要背靠着背,面对一切明.枪.暗.箭,彼此间莫要失了信任。” “太子,你心思浅,平日里连个工部侍郎都说不赢,做了皇帝也就别和人吵架,若是不知道怎么办,只听栾小子的,他总不会让你委屈了去。再有锦衣卫与东厂,虽说是鹰犬,但你是他们的主子,有事只管吩咐,这些人的身家性命,荣辱祸福,全都系在你的身上。” “栾小子,你虽然想的多,性子不受拘束,常做些叛逆之事,但好在心软。可这一点,在这朝堂之上,是最致命的,若是太子执意要取你对家性命,别拦着,他不会让那些人有伤你的可能。舞弊一案,是朕对不住你了,原以为还能撑,好歹他们看着朕不敢对你下手,如今这一去,太子还不成气候,你要多加小心。” 仁宣说了这许多挖.心.掏.肺的话,感觉自己有些精神了,原本搭在栾子钰头上的手却无力的垂下,“朕,还有一事要问你,若是他日太子被掳,你居高位,该当如何?” 栾子钰本就是跪在床前,听了这话连忙伏地,张口便想说‘臣自竭力救回殿下’可就是发不出这个声。 他这才发现,原来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些情就是比不上,深吸一口气,再起身时,直背拱手,目光坚定,“臣定,另立新帝,拒不投降,不堕汉家风骨!” 太子还在想父亲为何突然问这个,却没想过栾子钰会是这个答案,诧异又受伤,“你……” “哈哈哈哈,好!”仁宣释然大笑,打断了太子的话,也让太子更加吃惊,“段老爷子教的好徒弟,好,你记住了这话,日后太子若是不成器,只管废了他!” 较之太子,栾子钰更为吃惊,他以为自己说了这话,多半是要与舞弊永远的画上等号,此生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谁知会是这个结果。废立君主,哪里是他能决定的事,这不是要他与太子离心吗? 不敢应话,微微转头对上了太子委屈的不行的眼神,心下一软,却更坚定了,“陛下放心,臣定不让太子身陷险地,若是有那一日,臣也定是陪在太子身边,不叫太子受辱!” 仁宣听到这句话,含笑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颤抖着将两人的手放在了一起,“你们记着,自己,身上担着的担……” “父亲!”太子来不及反应这一切,他还流着泪,他还想不通,他还很无用,他还,不想长大。 殿外似是听见这声雏鸟悲啼,此起彼伏的哭声伴随着变大的雨声传入殿内,大宓两做君王的皇帝,就这么逆着雨水去了。 栾子钰无意识的望着床上的老人,只觉着人没走,明明手还是温热的,肌肉也还是柔软的,面上还带着笑,怎么会呢? 忽而一温热的身体扑进了他的怀里,明黄色的蟒袍,太子正靠在他的肩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安抚着太子,心空了一块,突然好想吃糖葫芦……一人一支的那种。 属于太子的悲伤不能太久,一个君王不应该有太多的软弱,告知天地,移棺入陵,举哀……一切的事都要太子来做,栾子钰能陪在他的身边已经是圣眷所顾,床前所说的那些话终是印在了太子的心里。 就在李次辅感慨太子一日之间便长大了许多时,栾子钰清楚的知道,太子还是个孩子,情绪的积压还没有宣泄出来。 大队回京城,栾子钰想要和太子谈谈,却被拦在了宫门之外,这道宫墙,门上挂着白灯,门边立着护卫,身上带着一抹白,像是心里的屏障,在两人心中升起。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及时说开,再好的友情也会消散。 衣衫单薄的站在宫门口长叹了一口气,天.色.渐黑,若是再不召他入宫,只怕是要待上一夜了,若是那样倒还不如来场大雨,没准太子心软的还快些。 ‘冷吗?活该!听听你那说的是什么话,仁宣为什么会把栾家充军到边疆,你不知道吗?太子把你当做死党兄弟,你倒好,另立新帝都给你说出来了,平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去哪了?被狗吃了吗?’系统君闲的蛋疼,又开始说风凉话了。 栾子钰展开他那把画工极差的扇子,摇了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点也不冷。’ 后面的话,也就当没听见,叹气忧愁,今天见不上面,明天早朝就别想看见太子人了,这孩子绝对会把东宫当做乌龟壳,躲在里头,拒绝登基,拒绝见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守城门的左右侍卫明显的看到了栾大人冷的发抖,对视一眼,觉得这状元郎是傻了,求见太子被拒,难道不应该跪在这儿等,拿着把扇子扇个什么劲? 不对,先帝驾崩前,屋内就太子与他,后来随行,栾大人也是破格跟去的,应该是圣眷浓厚才是,难不成这扇子是什么暗号? 侍卫们因宫门即将下钥,才松懈了一下,偏背后一凉,立刻警觉的站直了身子。 果然没过多久,入宫当值的宁千户器宇轩昂的走了出来,长年配在腰际的绣春刀隐隐透着一股寒气,那份好样貌也因着浑身的煞气让人不敢多瞧。 宁仇目不斜视的走过,走出几步,似是感觉到了一抹青衫,想到那人今日的衣着,回身一看,果然是他,夜里风起,在这站着怕是要病,“栾大人。” 栾子钰入迷的想着见了太子要说什么,只是看见一个锦衣卫走了出来,并没反应过来是男神,直到听了声音,这才抬头,心里虽是苦闷,可见了他,仍是笑意满满,“宁大人安好?” 侍卫们明显感觉到宁千户周身的寒气消散了许多,难怪有人说他们两人相交甚好,同骑骏马,两人一处便喜笑颜开,能不是脾气秉性相合? 宁仇点头,握住了刀柄,“无处去?” “可不是嘛,身无长物不说,在京里住的院子还被围了起来,只能在这儿求求殿下,让殿下给我寻个去处先啊。”栾子钰合起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心,眉眼带笑,有了些恣意洒脱的样子,只是眼底的悲伤浓厚的掩盖不住。 宁仇撤开了眼,刀握得更紧了,想抽出来当即舞一套,散散心里的闷气,嘴里道:“别在这儿了,你随我家去。” 第10章 栾子钰愣了一下,书里的男主可不是一个会邀请文官回家过夜的人,脑海里的系统君倒是比他反应快,不断的让他跟着回去,吵的烦人。他也想啊,可太子的心理状态不处理一下,总归是不好的,“多谢宁大人美意,只是下官还要在这等殿下召见,恕下官不能随行了。” 宁仇略微颔首,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到了他的身侧,笔直的像参天树,脚如根脉深扎土地。 栾子钰笑着眨了眨眼,也没觉得守在宫墙外的时间有多难熬了,低声道:“多谢大人。” ‘栾子钰!!你干什么呢?跟他回家啊,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你真想泡男主不成?’ ‘你不是不让我和男神过多接触嘛,我这是按你说的做。’ 系统君被怼的说不出话,那不还是男主对宿主的态度实在是超乎寻常的好,他这才担心男主是个弯的,不过仔细想想,宿主是只颜狗啊,看脸的脑子不管男女,所以还是可以冒这个风险的。 栾子钰轻笑了一声,系统君的脑子在想些什么,他大概都能猜到,没有感情的机器就是不能理解人的情感,男神应该是因为没遇到过他这样的人,所以格外想要靠近,就跟溺水的人想抓住一切漂浮物一样,只不过是想取暖,不是什么情爱作祟。 至于自己,真就是看看帅哥,能让心情舒畅点而已,他们两个人就是凑在一处互相取暖,怎么比得上女主。她才是男主生命的救赎,穿越而来的21世纪独立女性,才是男主一生的阳光。 栾子钰听见声响,朝宫门看去,只见红漆的大门缓缓合上,‘彭’的一声阻绝了宫里的人出来,也挡住了外头的人进去,宫门下钥,非急不开,今天是没有机会了,唉,明日早朝多半是见不到太子的。 “走。”宁仇终于动了,手握刀柄,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刀的寒利。 “是,宁大人。”栾子钰瞧着也不害怕,一双黑眸承载着满满的真情实意,叫人一下子溺了进去,再也不想出不来了。 宁仇只觉得自己被暖阳包着,暖和的心软,越发下定决心要和栾子钰交好,这般容易轻信他人的文官是会被朝堂上那些蛇鼠两端的文臣推出来顶罪的。 宁仇冷着脸走在前面,竭力说服自己莫名而来的保护欲是正常的忠君行为,毕竟殿下视栾子钰为心腹,他只是为了护住殿下,只是如此而已。 宁府的仆人早就驾着马车而来,候了半天,远远的就瞧着他家少爷陪着一位少年公子站宫门口,也不见两人交谈,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和睦……或许是没见过他家少爷如此对人,这才有了错觉吧。 车夫低眉候在一旁,等两人上了马车,这才跳坐到了前轼上,手握绳子,上下摆动,马而察觉疼意,甩开蹄子向着宁府而去。 车厢之内,栾子钰因觉着规格不对,大概有了猜想,试探着问道:“下官匆匆上门还望宁侯爷不要见怪。” 宁仇将手放在绣春刀上,听栾子钰唤对了他的姓氏,面部柔和了一些,“无碍,他与我不住在一处。” 栾子钰点点头,“怪道人说宁大人少年英才,原是早早离了父祖庇佑的缘故。” 听着平声的‘宁’字,宁仇又舒坦了几分,又见栾子钰并不像寻常文人,指责他另府别居,暗暗的决定了他今晚的去处,冷声道:“前几日,派去盯着的校尉来报,有人进了你屋子。” 栾子钰挑眉,用扇子敲着手心,“可知道幕后何人?” 宁仇摇头,对上栾子钰颇为惊讶的眼睛,握紧了刀鞘,手底下的校尉竟松乏至此,连个人都看不住,待到此事了结,非要好好操练一番。 栾子钰见男神绷紧了身子,出言宽慰道:“无妨,如此也好,叫那些人知道事情败露,有了危机感,才能狗急跳墙不是?” “那信?”宁仇从没小瞧过栾子钰,虽说他人品可贵,但不代表会是个蠢的,思及当日飞马入镇府司时的恣意笃定,心里明白了几分。 栾子钰也没想过要瞒,借着他们此刻独处的机会,低声道:“假的,是我自己写的,为的就是今日。” 宁仇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先帝原是大智若愚,将栾子钰放出来便是想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锦衣卫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利刃,因此宁仇也没觉得自己被人当做武.器有什么不对,反而心生佩服,更庆幸是自己与栾子钰共理此事,才能结交这么一个妙人。 栾子钰有意让男神留意幕后之人,便伸手,抓住了男神的手腕,将手心面朝上,缓缓的写了一个华字,饱含深意的点了点头。 宁仇深吸了一下,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手心滑动,或许是因为常年握笔的缘故,和他手心的老茧相勾,感觉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敛下眼皮,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触感哪里是说散就能散的。 栾子钰毫无自觉的换了个话题,“长安街上的醉汉,怕是有他人指使,那日听他说是同乡,宁大人可曾查过?” “已经关押在了诏狱,只是不曾找到当日陪着他们的J女花娘,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算脚程,也快知道下落了。”心尖一颤一颤的宁仇撇开眼,看着车窗上帘布鼓动。 栾子钰没注意自己刚才的行为给男神带来了多大的困扰,整个人都陷入了查案的思维里,“那大人可有怀疑?” 宁仇没敢像栾子钰刚才那般,低声道:“古月。” 古月胡,栾子钰倒没怀疑过胡谨申,这人有着寒门学子的一切特质,家境贫寒,自尊心极强……大概是连考了数次,才于五十五岁的年纪考上了探花之位,为人瞧着老实,实际圆滑,哪个也不得罪。 只是探花之位多是文采风.流,容貌俊俏的进士,与胡谨申的容貌不大相对,想来也是听了不少的闲言碎语。又有二甲首名的富商之子郝学敏在后头,这夹心饼干的滋味或许会让胡谨申心有不忿。 文人相轻是常有的事,胡谨申若是因为这些事同人说了几句,让那些落榜的学子心生不平,阴差阳错的闹了这么一出戏,也是有可能,不过还未找到花娘,也不能完全下定论。 两人心里都有了成算,听着外头的声音渐渐没了,也就不再讨论案情,车厢内一片寂静,仿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栾子钰跟在宁仇身后下了马车,夜色渐黑,只见宁府已经挂上了两盏纸灯,森严肃穆的为像是虎眼,正红的朱漆大门顶着门匾,上头只写了澜院二字,不像是官员住宅,倒像是个院子。 府内忽有人小跑着出来了,待到走近,栾子钰这才看清老管家的两鬓已然有了斑白,苍老和善的面庞因一道从额角到嘴边的刀疤,瞧着有些吓人。 老管家一边对着自家少爷嘘寒问暖,一边留心少爷难得带回来的客人,只见他瞧了自己这幅模样,眼中并无异色,甚至连惊讶都无,温文尔雅,君子之风,见自己看着他,还露出了笑意,并不像外头那些人盯着自己的伤疤看个不停,是个好孩子。 宁仇虽不喜欢说话,但对自幼照顾的老管家还是有几分耐心,愿意顺着老人多说几句,也给两人做了介绍,吩咐了今夜将栾子钰安排在他院子里,只是老管家显然对客人更感兴趣,对他倒是平平了。 ‘栾子钰,五日后女主会去城里最大的珠宝行,你得让男主偶遇女主,任务奖励500成就点。’系统君见栾子钰处理得当,顺利赢得了男主视若亚父的老管家的青睐,觉得这次任务一定能成。 栾子钰一边同老管家说话,一边算了算时间,‘不行,那天不是休沐,我怎么可能带着男神偷懒。’ ‘任务失败惩罚太子发烧五日。’系统君深知蛇打七寸,要是惩罚在宿主身上,很可能无所谓,但要是NPC因为自己的行为受伤,会自责难受的。 栾子钰恨极了系统的这种行为,咬着牙接下了任务,能去四处乱逛只可能是和太子和好,与男神查案,看来明天早朝过后,要接着求见了,便是不见也要硬闯。 与此同时,万府的书房中也来了访客,披着斗篷,将自己全副.武.装了起来,连一丝头发都见不到。 “大人,他们已经对下官有了怀疑,虽说夺了信来,可要是真被他们顺藤摸瓜查了出来,可如何是好?”华大人慌乱的全然不像往日镇定。 万次辅稳稳当当的打开了灯罩,看也不看信里的细则,直接放置火上,不一会儿便只剩灰烬了,因没了灯罩的保护,烛光闪烁,像是即刻便要被窗外的风吹灭了,“华大人可记得你儿是如何去世的?要不想幼子步了后尘,便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脱身,而不是到老夫这询问。” 华大人听他将自己撇个一干二净,气急起身,“万道然!若不是你当日出的主意,我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华峰也是苦读了数十年才中了三榜,自然知道寒门学子要想出人头地有多困难,因此入朝为官后,更是清廉严谨,只要是不平之事必会出声,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生活清苦但也快乐,遭受排挤被贬出京也是光荣,只是这朝廷像是从根就开始烂了一样,栾公走后,再无一点光亮,即便如此,他也愿为民请命,可是……他的长子,芝兰玉树,性情温和,从不会骑马的孩子,竟然会从马上掉下,一摔就没了! 他恨啊,有什么大可冲着他来,对孩子下手算什么?动他儿子的贪官正是蔡首辅的人,没有人愿意替他说话,求告无门的苦楚竟有一日让他尝了。 也就是这时,万次辅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也把他推进了无边地狱,权力,党羽,他要为儿子报仇! 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日,他不能败了,大仇未报,如何能被一介寒门学子难住了去路,反正手上的人命也不缺这一条,看在段老爷子的面上,且叫栾子钰和他儿子一样,坠马而亡吧。 万次辅并不出声,只手捧茶杯,看着华大人下定了决心,左右这些事与他无关,何必掺和,不过要是能叫栾子钰去了,也算是解了他的心头大患,届时事发,他会替华峰留下血脉,就当是报答了。 第11章 第二日,天未亮,连摆摊的小贩都还不曾出门,官道之上便喧闹了起来,轿夫们皆都屏气敛神,若不是离得近些,听了哈欠声,还以为轿里没人。 不同于文官,武将策马,走在一处,精神熠熠的说着话,时不时的大笑两声,连同他们□□的马儿也比人精神。 栾子钰整个人靠在老管家连日准备的七品小轿里,身上穿着昨夜太子命人送来的官袍,一张脸粉嫩可人,大抵是昨日吹了冷风,现在还昏昏沉沉的,脑门还是发着热,可见适才吃的药,还不见效。 宁仇骑马在外,时不时看着轿帘翻动,露出些许轮廓,不由拽紧了缰绳。 忽有几名相识的武将骑马向前,颇为熟捏的跟宁仇寒暄着。 “宁大人昨日当值可见到殿下了?听闻殿下还为先帝守着呢。” “我听的倒不是这个,说是殿下现居东宫,任何人都进不去。” “那个七品的文官呢?殿下不还破例将人带去了皇陵,怎么也进不去吗?” 栾子钰坐在轿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晃了晃脑袋,硬是精神了几分,“下官栾子钰拜见诸位大人,还望诸位大人恕下官现不得下轿行礼之罪。” 几名武将相互对视,原来宁栾两人真是相交甚好啊,侧目瞧去,宁千户横眉冷对,却更靠近了轿子几分,相护之意如此明白,他们也知该作何态度了。 “栾大人言重了,如今满朝上下谁人不知您乃殿下心腹重臣,又与宁千户这个冷石头交好,自然也是我等的友人。”为首的武将身着四品绯袍,上头绣着的豹子像是要扑出来了一样,偏他大大咧咧的,硬是减弱了这份威严。 栾子钰心下明白,若不是男神骑马跟在身侧,按照文武之间势如水火的情况,这些武将不转头就走才怪,因此更不想给男神招惹麻烦,和气道:“大人也太高看下官了,朝中上下,谁人不是殿下心腹,再者像大人们这般卫国护国,武力超群,才是朝之重臣,下官不过是百无一用罢了。” 武将们还没见过这样的文官,平日里自诩清贵的文臣要是见了他们,那就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虽然面上维持着和睦,可私底下不还是瞧不起他们武将,难怪有宁千户的维护,是个知礼识趣的。 宁仇听栾子钰三两句把这几人哄的不知身在何处,心里又赞了他几分,也没拦着他只言片语的套话,只是有些不满,这些事自己知道的更多,为何不问自己?难不成他问,自己还会不说吗? 栾子钰撑着脑子和人攀谈着,没能发现男神的怪异之处,系统君倒是看着数据值发生变化,可只要不是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飙升,都好说,因此也就是宁仇板着一张脸,看着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独自在心里头偷偷生着闷气。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下马的下马,下轿的下轿,也都不再说话了,只是栾子钰稍慢了一步,大家都在稍作整理,他才掀开轿帘,扶住了宁仇伸来的手臂,面若桃花的下了轿。 在场的武将硬生生的觉着这一幕像是宁千户带着新娶的媳妇出门,额……定是今日睡的迷糊了,看花了眼。 挪开脸,再次看去时,只见宁千户给栾大人整理腰带……着实,不不不,应是栾大人瞧不准,调不得正,他们平日里也会如此帮助同僚的只是相互帮忙,相互帮忙。 几人不约而同的对视,纷纷在心里默念,可宁千户何时帮他们调过腰带,别说帮忙了,便是他们靠的这般近,都是要被眼神冻一冻的,这换了栾大人……果真不同。 栾子钰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衣衫不正是要被御史言官参奏的,他现在又处在风口浪尖上,新老交替,老一辈的自是要教教他做官的道理,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再者他这烧,眼瞧着是越来越严重了。 低声道谢后,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嫩肉,直到口中充满铁锈气味,才松了松牙,步伐坚毅稳固的朝着自己该去的地方待着。 文武百官肃穆而立,凌晨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却不能让他们抖一下身子,栾子钰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的人,殊不知他今日双颊带红的模样,将这一袭青袍穿得比别人多了几分艳.丽之.色,已是众人留心,不管他再怎么小心也低调不了。 约摸着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子身边的胡少监步履匆忙的上殿宣了太子口谕,“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冷不丁的一下,打的一众大臣措手不及,他们早就都准备好今日要请殿下及早登基,谁知竟连人也不来,他们是不是还要夸一下,好歹是知道国家大事为重,不曾耽误朝政? 蔡首辅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的出声道:“可是殿下身体不适的缘故?” 胡少监也不瞧他,冷声质问道:“大人这是在探听殿下行踪?” 文官这些年被仁宣帝捧着习惯了,这太子未曾登基便给了他们老大一个下马威,这还了得? “公公这话是替殿下说的,还是替自己?”蔡首辅门下第一得力人,吏部薛侍郎率先发难。 李次辅听闻殿下不上早朝,也是皱了皱眉,可不代表他能容许文官质疑太子,“薛侍郎慎言,殿下行踪怎么是你我可问的,为人臣子,只懂忠君二字便是。” 栾子钰虽站在后面,却也感觉的出中心位置的风波,蔡李两方角力,又有内侍之言,说不准是谁给谁下马威,怕是太子阴差阳错,给了多心的蔡首辅一个警醒。 蔡首辅冷眼瞧去,满朝门生,就算是太子有心,也是无力,摸了摸自己的白须,附和道:“李相公所言极是,既然殿下不升早朝,诸位同僚散了就是,依旧将折子送到内阁。” 文官听顶头老大发话,皆跪地口呼千岁,紧锣有序的退走,武将们平日上朝也鲜少发言,见这些文官退了,他们也不留着,跪安后都散了个遍。 栾子钰跪在地上,冷眼瞧着这一幕,心知太子若再任性,只怕是君臣离心,皇位不稳,届时大宓又要来上一遭谋反的戏码,故此也不退出殿外,待到众人离去,非要求见不可。 他今日也不站着了,跪在大殿内,脑子越发昏沉了,为了不让自己昏的太快,甚至开始和系统君聊起了天。 ‘你说我要是来一出女主戏码,太子是不是马上就来了?’ ‘我觉得可行性很高,你努努力,争取吐个血什么的。’ ‘呵呵,你怎么给我扣了10点的成就点?’ ‘还好意思说,仁宣帝去世的时候我就说了剧情开始。女主角这个时候已经穿越过来了,而且几天前就应该和颜旭见面,两个人的感情线就开始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关着颜旭的。再说了,女主是男神的,和不和男配见面根本不在我的任务范围内,凭什么扣我的成就点。’ ‘花痴栾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跑到诏狱去,颜旭会被关?剧情会一开始就平平淡淡?’ 栾子钰轻微晃了晃头,眼神有些飘忽,‘我的任务是让男神跟女主在一起,不是帮你完善剧情,就这种无脑言情小说,处处都是坑,要我怎么填?’ 系统君冷哼一声,知道自己说不过,压着脾气暂时切断了两人的联系,看宿主吃苦,不用听他啰嗦,多好。 栾子钰接连喊了几声,始终不见系统君再回复,轻叹了一声,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自己还要多少成就点才能换来本书全部角色的背景人设,想着事也就没那么难熬了,再说太子一向心软,也就跪了半个时辰,就派人来宣了。 外臣不入内宫,栾子钰被一名白面无须的青年长随带到了御书房等着,不多时,门又打开了,只瞧见了一抹明黄,栾子钰便立刻跪地请安,不免唾弃自己越发适应古代跪来跪去的日子。 栾子钰并不急着说话,耐心的等着太子开口询问,恭敬的一点也不像是说要另立新帝的混.账。 而太子就没他这么气定神闲了,气鼓鼓的直接坐在了台阶上,看着栾子钰跪在阶下的模样,莫名觉得这人一日不见消瘦了几分,“不是有事求见,此刻怎么不说。” 栾子钰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孩子,“殿下不问,臣如何敢说。” “哼,你还有不敢的?连不吃的山楂都敢给孤吃,如今连句话都不说了?”太子说着,又难过了几分,父亲骤然离世,视若兄弟一般的人又说了那些话,一时间只觉得天地之大,仅剩他一人。 栾子钰也不抬头,大脑充血总比话说不完,晕过去的好,“那是儿时情谊,现下自然不同。” “有何不同?父皇也说了要你我携手同行,偏你要撇开孤,叫孤做个孤家寡人!”太子中气十足的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殿下可明白当日栾公为何说‘无话可说’四字?”栾子钰不欲以此为突破口,另换了一条道走。 太子只是想不通,也不是真的同他置气,因此只是扭头闷声道:“应是父皇不再相信栾公,故此说什么也是无用。” 栾子钰听太子自己琢磨出了这个意思,笃定的说道:“如此,臣便是什么也不说,殿下也是信臣的?” 太子倒是想否认,可偏偏栾子钰的语气里充满了纵容宠溺,叫他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哼!” 栾子钰面对太子时的耐心是十足的,“臣先前只以为是陛下想要整顿朝堂风气,故而不顾师父教导,硬是下场考试。” 太子知道他这是要从头说起,可不见他抬起头来,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心里还不舒服着,并不唤他。 “因此科二甲之首乃是江南富商之子,故而臣多番留心于他,甚至故意招惹,几次试探下来,便知他是真才实学,不免忧愁此科恐怕无人作弊,不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也就是这时,臣才得知陛下身子……陛下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殿下来日登基,不会被朝中大臣挟制,拳拳爱子之心,殿下必能感知。” 太子听到这,一双明亮的眼睛暗了些许光芒,抿嘴撇头,心软的一塌糊涂。 栾子钰抓住了这个机会,连声道:“陛下爱子,尚且计算至此。若是臣对殿下不好,陛下定不会留臣,临终所问,一是要见臣的心性,二是要教殿下最后一事。” 说到这,栾子钰也深深庆幸自己当日的选择,仁宣独自压制朝政二十载,期间的心酸早已让他明知身为皇帝应该如何担起肩上的担子,只是他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皇帝,无法挟制住蔡首辅的势力逐渐扩大,也不能平衡朝臣之间的水深火热。 故此,仁宣不再怨恨当日栾公的选择,甚至理解,任何情谊与天下大义相比,也是要退居一舍之地。 个人的荣辱,比不上整国受辱,栾公当日做的选择,全是为了大宓,仁宣希望自己也是如此,却又担心太子有朝一日成为不了一个好皇帝,故此有了那一问。 还好太子一片赤子之心,不然今日自己未必有机会跪在御书房内陈情,朗声道:“与天下相比,你我算不得什么,若有一日,臣遇险境,也请殿下挥刀断尾,保住自身,保住大宓不再动荡!” “孤不要!”太子鼻头已然酸涩,什么天下大义,凭什么要他们牺牲,那些文官,尤其是蔡首辅,身居高位,养尊处优,怎么不是他们做牺牲?孤只有子钰,子钰也只有孤,凭什么,凭什么? 栾子钰眼前一黑,脑子越发不清醒了,狠咬下唇,“殿下今日是一国储君,来日是一国之主,天下子民尽是殿下的子女,为人君父,便要担起责任。臣保证,会好好保护自己,不叫殿下为难。” 太子曲起腿,将自己埋进了手臂里,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长大,“孤才不是担心你,父皇都说了,你比孤心眼多,孤担心你做什么?” 太子嘴硬,想逃,想躲,但不傻,他知道天下重担,就是气不过。子钰同他,那是从小的情谊,虽不能常常相见,可也是他挂念着自己,自己想着他的。 哪次去庄子,自己不给他带糖葫芦,小时候还吃过他不要的山楂,这样的情分…… 太子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眼眶微红的抬头道:“你既知道选择,孤也不是小孩子了,日后你我都要好好的相互护着对方……你不许说不!” 房内没有声响,太子皱眉,不过是这么小的要求,难道也不答应,正伤心着呢,就瞧见栾子钰朝地上倒去,心里一咯噔,连忙起身过去,“子钰!子钰,你怎么了?” 费劲将人翻了身,只见嘴角血迹斑斑,人更是一种不正常的红,一股巨大的心慌涌上心头,高声急促呼喊道:“来人,快宣御医,快!” 第12章 栾子钰昏昏沉沉的,只感觉有几双手合力把自己抬上了床,又有好几滴眼泪砸进了他的手背,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太子的眼泪。 这些日子,太子哭的次数越发多了,就好像是知道自己一旦登基,这样的软弱便要抛诸脑后,再也不提。 还好,太子只是别扭。 说起来,小说里最大的反派便是大了太子十四岁的侄子,先惠康太子之子,他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总是想着若是父亲没死,自己就是继承大统之人,因此在朝里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 要是太子像小说里那样,因为想要逃避父亲去世的现实,迟迟不登基,叫荣王在朝堂里发挥自己的贤能,不用等他喜欢上女主,就会被人谋朝篡位了。 还有颜旭,原先看小说的时候,实在不能理解男二颜旭明明都已经有了婚约却因为看了一眼女主的小腿,死心塌地的护了女主一辈子,最后被女主当做棋子,连自己一家都赔进去了。 不过认识了之后,他才想通,像颜旭这样死心眼的君子,是会因为看了闺阁女子的身子而内疚,原本应该是第二日便上门求亲,哪怕这姑娘的父祖为自己不屑,也不会毁了女子的清白。 可颜旭偏偏因为家中定下了亲事,不好就此又毁了另一位姑娘的人生,且周边无人,女主不愿声张,也只好将此事藏在心里,并在每次女主遇难后伸出援手,并不是因为爱,而是责任。 栾子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仿佛自己到了一个特别奇幻的境地,仿佛飘在空中,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听见,恍惚之间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当时是在准备晚餐,结果躺在客厅的茶桌边,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沙发上还放着带血的小榔头,还有满地的鲜血,隐约还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只是被他妈妈惊恐的尖叫声,盖住了,让他不能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他都不嫉恨被她捅了一刀,还自己拨打了医院电话,怎么妈妈都不知道清醒一点? 他才二十三岁啊,为了照顾她,累的比狗都不如,只是不小心跌了他爸爸的相框,让里头的照片沾到了水,妈妈就趁他转身的时候,给他来了一刀。 父母恩爱是好事,可为什么要他来承担这一切?他最大的错,难道是来到这个世上,享受了十二年的家庭和睦,然后就要为此还债吗? 远处隐约传来了急救车和警车的声音,像是他家楼下,栾子钰想看看自己,偏偏这下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听见一点声音。 “诶呦,真是可怜呐,多好的孩子啊,还这么年轻就走了。当年他家里让他把疯了的妈送到精神病院去,愣是不肯,咬着牙,打十二岁起就自己照顾他妈了,前几年还考上了名牌大学,听说拿了不少奖学金,连学费生活费什么的,都不用家里花钱。” 对,他不能把妈妈送到医院,那些医生都把妈妈当做疯子,所以他得寄人篱下,得懂事,得学心理学…… “刚刚那疯婆子叫的那么大声,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是敲了她儿子的脑袋,真是可怜见的,警察上门的时候,血都流了一楼道,啧啧啧,怪吓人的。” 那天是爸爸的忌日,妈妈情绪不稳定,他没能及时注意到这个情况,可是只是一刀啊,怎么可能走了? 他不能走的,妈妈以后要怎么生活,会被他们送到医院的,没有亲人在身边,不利于恢复,不对,如果他走了,还是一直疯吧……永远不要清醒…… 栾子钰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太子哭红的双眼,还有黄色的帐子,刚才的事情,是真的,还是他幻想的,是系统一直欺骗自己,还是自己不愿意承认? “总算醒了,都烧成那样了,还来上什么朝?”太子怒斥着,却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不放,手心里全是汗。 栾子钰看着太子,其实自己从来就不是孤单的,无奈的笑了笑,原来在逃避现实的不只是太子,还有自己,“殿下可否屏退左右,臣有事禀告。” 太子当即挥了挥手,连同他一向得用的赵长随也没能留下,“只我们两人的时候,不许再说什么臣来臣去的。” “那不还是殿下一进来,张口孤,闭口孤家寡人的,我哪来的胆子不称臣?”栾子钰说的虽是这个,心里想的却是昏迷时听见看见的事,神色中便带上了落寞。 太子见他这样,也不阴阳怪气了,小心避开了御医施针的地方,扑进了他的怀里,“这是我的错,可你那日,说的那些话,全然不顾忌我。我知道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也知道家国天下比个人得失要重要,可是,我不是父亲,我还是个孩子……日后你说什么,我便是不听,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叫你为难。” 栾子钰知道太子有怨气,可听了这么没出息的话,还是无奈,哪有自己承认自己是个孩子的,又哪有这么软萌的太子,抬手揉了揉太子的脑袋,哑着嗓子道:“便是知道你非圣上,我那日才会那般,可你呢,都不肯听我辩解,早朝也不上,一个人躲在东宫置气,这是存心要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吗?” 太子嘟囔道:“那不还是宫门下钥,我派去的赵长随没能赶上……而且你还跟着别人回了家,都不在那多等等我。” 熊孩子的思维真是不要挑.战,宫门下钥的时间从未变过,若是有心,又怎么会赶着过去……不对,太子有心,下头的人未必有意,从东宫到宫门口,若是紧赶慢赶的抄近路,未必会来不及,这么瞧着,他不只是挡了朝中大臣的路,还挡了太子身边内侍的路。 栾子钰眯着眼,太子身边第一信任之人非自己不可,任凭谁也不能抢去,“我身无长物,颜旭又被关在鸿胪寺,可不得跟人回去,要真在宫门口站着,定会被人当做谋逆。” “孤看谁敢!”太子气愤的起身,“父亲先前便要你小心,究竟是谁要害你!” 栾子钰瞧太子这气鼓鼓又颇具威严的模样,微微歪了头,“殿下尚未登基,这是想治哪位大人的罪?出师无名,那些御史言官定会给你来个死谏,到时候荣王摆着清君侧的名头,你我怕是要到地下做兄弟了。” 太子攥紧了拳头,“孤知道,父亲不让荣王进京送葬,也是为了这个……可这朝堂之上,以蔡首辅为尊,孤今日命他们退朝,尚且有那些话,蔡首辅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文武百官便都退了,这皇帝当得憋屈。” 栾子钰也觉得朝堂之上一家独大不好,当年的栾公便是因为这个,才会在废立新帝时那么顺利,略想了想,道:“殿下可记得三足鼎立的故事,只需扶起另外两家与蔡首辅打擂,殿下便能稳坐钓鱼台。” 太子沉思着,李次辅应当是一股势力,只是当年追随栾公的旧人,皆在康难中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要怎么才能扶起呢?至于另外一股势力……莫不是子钰? 子钰户籍上是孤儿,认识的长辈里,能和朝野搭上关系的也就段老爷子,这是要让他来做子钰靠山之意? 栾子钰不住的咳嗽声,打断了太子的思绪,瞧他咳的连肺都要出来的难受,太子一急,便又把人唤了进来,不管宫外如何,至少宫内被段掌印握得紧紧的,任何人都别想从太子身边套出什么来。 一番诊治过后,御医也只说是受了风寒,好好养上几日,便能大好。栾子钰又因为吃了药,昏沉想睡,不好留在宫内,太子只得让人去唤宁千户,让两人家去,好好休养。 栾子钰走后不久,只身呆在御书房的太子突然决定殿升午朝,不早不午的当头,把文武百官全都召集过去,更是直接答应登基,一点谦虚的推脱都没有,见到蔡首辅吃惊的小眼神时,还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栾子钰此时正坐在太子说什么都要安排的马车里,脑袋倚着车,时不时的磕一下,都不用他刻意展现与太子的特殊关系,明天上折子参他就不会少。不过这样正好,让那些想教他的大臣们知道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春新气象! “咚!” 栾子钰想的太欢快,脑子又磕在了木板上,脑子抽疼的那种,刚揉了没两下,马车就停下来了,疑惑的抬起头,就瞧见了男神撩开车帘,弯着腰进来了。 “外面风大。”宁仇一脸正.色.的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栾子钰呆愣的点了点头,男神不是能夜袭八百里的人物,外面是有多大的风,今日他穿的不多,待会儿下车,该不会被风吹得病情加重吧?下意识拉紧了衣领,衣袖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宁仇显然不想看他细想,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将人扶住,“磕坏器具,是为不敬。” 栾子钰听了他的解释理解的点点头,这可是太子往日出行的车架,虽然旧了不用,也是皇家之物,不容许半点磕碰,于是顺从的被男神扶着,还有些无力的靠在了男神的肩膀上,柔弱的惹人心疼。 马车平稳的驾驶在广阔的官道上,光是马车四周的木板便是加厚又加料的,即便是驾车的小黄门也不能听见里头的动静,天知道得是什么样的脑袋,才能把这马车磕坏。 第13章 “栾郎?栾郎?” 栾子钰睡得正香,隐约间听见冷冽不失温和的男声不断呼唤着自己,心里有些烦闷,伸手挥了挥,像是打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但声音却是停下来,心满意足的朝着热源靠近,蹭了蹭。 小黄门等了一会儿,车里的两位大人并不曾下车,正疑惑着,便听到了宁千户的声音,连忙伸手撩开帘子,只见宁千户先下来了,而后将栾大人拦腰抱起,径直往澜院里去了。 这这这,未免有失体统,小黄门诧异的看着宁大人步伐稳健的身影,也清晰的看见了里头仆人惊讶的模样,宁侯家的这位公子,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小黄门放下帘子,驾车掉头,回去的路上还在想这事,宁千户可是满京城的勋贵里,最拔尖的,也是最不近人情的,怎对栾大人如此关照,莫不是两人……定不是,定不是,没听说宁千户好龙阳,这定是相交莫逆。 小黄门满心疑惑的回了皇城没多久,栾子钰之前吃的安神药效也散了不少,醒来的时见自己褪去了外袍,仅穿着一件内衬独自躺在男神旁边的房间里,绣着鱼戏莲叶间的屏风挡住了外间的光亮,鼻尖淡淡的安神香,心平气和了不少。 成年人的情绪发泄,总要趁着没人的时候,栾子钰轻声唤起了系统君。 ‘不是生病吗?找我干嘛,想提前看任务吗?’主线剧情还没开始,系统君也觉得很无聊,因此有些欢快。 偏今日栾子钰面无表情,‘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如果系统君现在喝着茶,定会跌了茶杯,‘谁,谁说你死了,胡说!一派胡言!’ ‘你知道你在没底的时候说话格外大声吗?’栾子钰的语气还是平平的,让人看不出喜乐。 栾子钰等了一会儿,系统君还是没有回复,‘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心理学上把悲伤分为五个阶段,我用了五十年,日日读着四书五经,否认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这是第一个阶段。现在我接受了事实,那么就要进入下个阶段,愤怒。’ ‘花痴栾,那个,我,其实你在古代生活的挺好的,再说了我还能给你开个后门什么的……太子又那么信任你,以后你绝对会位极人臣的,娇.妻.美.妾,红袖添香,有什么不好?’系统君有些内疚,但也只是有些,在他看来,死亡不过就是程序清零,没什么大不了的。 栾子钰冷笑不断,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只要不是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毁,他们就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好,我知道了。’ 系统君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好像积压着什么一样,但是他可是系统,宿主再聪明,能把他怎么样呢?并不能,所以那些NPC随宿主发泄好了。 栾子钰翻了个身,眼睛微红,此刻无比想要再吃一次别人买的糖葫芦,还想再吃一次,谁都好,有个人,能给自己买一根,他不贪心,一根就好…… “吱~” 听到门开的声音,栾子钰想都不想的把头蒙进了被子里,就不能让他自己待一会吗? 可是进屋的人显然没有那么自觉,有双手拉了拉被子,栾子钰拽的更紧了,只可惜没人家力气大,刚做了几秒的缩.头.乌.龟,又被人揪出来面对现实了。 栾子钰喘着气,烦躁的翻身起来,黑眸浸了红,瞧着有些邪.气,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了一串糖葫芦,五个大小不一的山楂串在一起,各个晶莹剔透的,又红又亮,像极了他爸爸还在的时候,买回家给他和妈妈的那串。 宁仇还没见过男人哭成这样,眼泪像是不要钱的,哗啦啦的往下流,偏偏哭的还很让人心疼,搞得他不知道该拿手里的糖葫芦怎么办了,伸手试探性的拍了拍栾子钰的肩膀,他记得锦衣卫们之间比试时,打赢的总会这样拍输家的肩膀,然后两人相视一笑,事情就过去了。 可他们不是栾子钰,好不容易快停了,被宁仇这么一拍,委屈又涌上心头,向前直接抱住了宁仇的肩膀,眼泪狠狠的砸在了宁仇的肩头,炙热非常。 宁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小时候见过父亲的小妾们哭,她们是为了让父亲心软,好不去正房院子里,好把家底多给庶兄们些;母亲哭,却是因为自己,明明是嫡子,却比不上三个庶出的兄长得父亲喜爱,连爵位都护不住。 后来她们都不哭了,因为她母亲拿自己油尽灯枯的命,把爵位按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也早早地搬出了宁侯府,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在他面前哭,更不用说是扑进怀里的这种。 宁仇皱着眉,他竟然没有任何不舒服,若是见了其他人哭,大概是会扭头就走,一下也不瞧的,可是栾子钰哭的很纯粹,是悲伤难以自抑的崩溃,仿佛自己只要推开他,就是天大的罪过。 因为宁仇的纵容,栾子钰歇斯底里的哭了半天,把六十多年来的眼泪、委屈和悲伤全都流尽了,这才有心思觉得目前的情景尴尬。 刚才光伤心,没有顾忌,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了宁仇的肩膀,想来宁仇一定感觉到了。 在小说里,宁仇可是碰一下别人都嫌脏的,即便是女主也不曾这样靠在他肩头哭的,自己不仅哭了,还弄成这样……真是丢.死.人了。 “可还要哭?” 听见宁仇平稳的声音,直接让栾子钰的尴尬到达了极点,就是那种朋友之间本来还端着一点形象,这突然间就蠢的十指抓地。 栾子钰在脑子里旋转了很多个答案,可不管是哪个都解决不了现在的情况,支支吾吾的说道:“宁大人……下官,下官失礼了。” “无事。”宁仇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我以为,你我早就是挚友,何以仍然如此唤我。” 栾子钰趴在宁仇的肩头,并不是因为这个舒服,而是现在鼻涕眼泪胡了一脸的模样,实在是不能起来,只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的擦着鼻涕,“那要如何唤大人?大人有表字与我唤,我却无表字给大人唤。” 宁仇坐的笔直,也不觉得栾子钰这样有什么不妥,大家都是男人,且同僚们往日受了重伤,别说是抱两下了,便是一直背着也是常有的,只是宁仇显然忘了自己每当这个时候,有多嫌弃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沾到自己身上。 “我于家中行四,暂且唤我宁四,我也暂且唤你栾郎。” “栾郎?” 栾子钰细细琢磨着,“听着有些像是唤情郎,这样也太叫你吃亏了,不如我唤你四郎?” 宁仇点了点头,唤什么并不重要,不过想来颜旭是不曾这般唤过栾郎的。 栾子钰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脸上想来是没什么东西,就是宁仇这肩膀……已然干透了,微红着脸撒开了手,“四郎,我这,咳,待我领了俸禄,再赔你可行?” 宁仇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他,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是件衣衫,不值得什么大事。” 栾子钰接过了糖葫芦,张口咬了一颗下来,甜滋滋的直达心底,眼睛微微肿了起来,像只兔子在啃胡萝卜,腮帮子鼓起还非要说话,“说是这么说,可我已经是在你家白吃白住了,这要是再弄坏了你的衣服,我也住的不安心啊。” 宁仇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圆鼓鼓的腮帮子上,攥紧了手心,轻咳了两声,“那便当做你的生辰贺礼。” 栾子钰新奇的眨了眨眼,他的生辰也不是什么秘密,宁仇是锦衣卫,想知道这些还不简单。随即也不在意形象,拿起袖子就当做垃圾桶,直接将没了糖衣的山楂吐了出来,又抓紧咬了一颗,“我十八岁的生辰早就过了,哪有让你再给生辰礼的道理。” “你我初见之日,我未曾给你见面礼,甚至不曾命牢头给你煮上一碗长寿面,今日补了又有何妨。”宁仇敛下眼皮,看向自己的官靴,黑得和栾郎的黑眸一般。 栾子钰笑着弯起了眼睛,“照你这么说,要给我生辰贺礼,见面礼的可就多了去。” 宁仇不欲在这件事上和旁人相比,强硬的站起身,“我与他们自是不同,你好生休息,我还要去当值。” 栾子钰愣住了,眼瞧着宁仇身形飞快的走出了房间,他是说错了什么吗? 四日后,栾子钰总算是痊愈了,也不知是平日都不曾生病的缘故,还是作的太多,这一病就来势汹汹。 回到澜院的第二日竟连床也起不来,只能委托宁仇替自己请了假,而且这一请,又把太子脆弱的神经给碰了。御医连着来了两日,什么施针喝药都试遍了,第三日才堪堪好转,而今日总算能上班了。 栾子钰依旧站在文官末尾,神采奕奕的一点也不像大病了一场的模样,只是他等了一个早朝,也不见一个御史参他一本,着实有些寂寞。 好在太子还记得舞弊一案,在早朝尾端的时候,变将事情直接敲定了, 仍是由他与宁仇主理,只是给了一个时限,要在登基大典前,就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栾子钰也应下来了,这件事查到现在,宁仇那边几乎已经找到了全部物证,其中不乏强有力的账本,只是这奏折递出去,定会吸引不少火.力,要知道礼部尚书华大人虽然平时不大出声,可好歹是礼部尚书啊,主考过多少届会试,朝堂之上,认他为座师的可不少。 因此他们还缺一个能把折子递出去,且又不怕吸引火力的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去找那些被顶替了名头的穷书生们,可人海茫茫,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得用的。 栾子钰下了朝,先去了一趟御书房,与太子分说了一下目前的形式,而后又去翰林院走了一个过场,之后便是直奔北镇抚司,因骑马更合他的心意,也就不坐轿,在翰林院的马厩里选了一匹浑身通黑的马儿,骑着就走了。 大概是出师不利的缘故,才刚走到了珍宝阁,路中间便突然飞出了一个小孩,栾子钰眼疾手快的拉住缰绳,本来无比温顺的马儿又突然不听指令,强有力的甩头踢脚,光是想控制住不让它踩着小孩就已经够麻烦了,更不用说稳住自己不掉下来。 栾子钰急的直冒冷汗,偏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抱走小孩,又或是有力大无穷的站出来给这匹发了狂的马儿一拳。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一箭破风而来,直径贯穿马头,任凭它再怎么癫狂,也是要倒地的。 栾子钰咬牙,也不顾自己,硬是往无人的一侧倾斜去,轰的一声,激起了尘土,也让人瞧不清里头是个什么状况。 第14章 灰尘散尽,栾子钰惊讶自己竟然丝毫未损的滚落到一边,由于对自己实在太了解了,想也不想的就朝系统发出了疑问,‘系统,你给我开了后门?’ ‘不然呢?记得要还的,男女主今天一定要在珍宝阁见面!’系统君傲娇的叉腰,他真是最好的系统了。 栾子钰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到百姓们看热闹和不愿上前帮忙的神情,并没有瞧见可疑之人,也顾不上拍掉身上沾到的土,绕过了地上还在抽搐的黑马,将小孩扶了起来,轻声细语的问道:“伤到哪了吗?你家大人呢?” 这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有些呆滞,并不回答他的话,栾子钰皱了皱眉,本能告诉他今天的事绝对不是意外,看了看小孩身上,并没有出血和淤青的地方。 于是起身将小孩抱了起来,这才听见对面酒楼上传来了一声呼唤,抬头看去,是一二十出头的公子,眉目清晰,身穿劲装,手里头正握着一张青色的弓,是久居富贵温柔乡的大家子弟。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在下栾子钰。”因为抱着一个孩子,栾子钰只能稍微弯腰,只是手里这孩子未免也太轻了些。 那公子随手将弓扔给了随行的人,嚣张极了,“哈哈哈,栾弟这才几日,便不认得为兄了吗?” 栾子钰愣了一下,这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听过,“刘兄?” “哈哈哈,正是!”刘铃招手,“下头乱糟糟的,我已遣了仆人去寻五城兵马司,你带着那孩子先上来等着吧。” 跟在这位身边的勋贵子弟从刘铃出手,就诧异非常了,还记得当年不过是在他面前说了宁小侯爷一句好话,那人当即就被刘铎踢出了圈子,此后见面连好脸都不给。 这位栾大人可是和宁小侯爷相交莫逆,可见此人手段如何了得。 刘铃也不是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的人,这回被宁仇那厮关进诏狱,倒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皇亲国戚,只要手里头没有实权,便永远比不上这些手握实权的。 这辈子要想像宁仇一样进锦衣卫,争取超过这厮煞神是不可能了,就他这酒囊饭袋,提不提得起犯人都未可知,至于读书中举,呵呵,敬谢不敏。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比宁仇强,他可是家里的独苗,而且还是圣上的表兄弟,只要不作死,抱紧太子这一脉官员的大腿,宁仇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比他强。 嗯,宁仇定是瞧到了栾弟的好处,这才殷勤的请回家住,他也不能落后! 刘铃起身走到了楼梯处,亲自把人引到了座位,“怎么还抱着,他家大人呢?” 栾子钰颠了颠手里的孩子,这下连一丝重量都没有了,“适才那般危险,若是身边有大人,想来早就冲上来了,大抵是自己跑出来玩耍了,还劳烦刘兄请一位大夫来与这孩子相看。” “欸,你我这样的交情,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刘铃坐下给栾子钰倒了一杯茶,又招了下人过来。 一旁的勋贵子弟瞧着有趣,这位何时会这样照顾人了,真是洗心革面了不成? 刘铃只当没瞧见这些人的眼神,落落大方的向两边介绍道:“这位便是太子跟前第一得意人,栾子钰,栾大人。栾弟,这位是淑妃娘娘的亲弟,那边腼腆的像女孩儿的是镇西国公的嫡长孙,适才开.弓.射.箭.的便是他了。” 栾子钰将小孩放下,起身拱手致谢,“适才见刘兄拿着弓,还以为是他呢,原来是薛公子救了在下,着实多谢了。” 薛公子果然腼腆至极,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用,举手之劳罢了。” “栾弟莫要见笑,他便是这样的人,瞧见别人生的好,这脸就红的一塌糊涂,说话更是支支吾吾的。”刘铃一边笑,一边拍着桌子,洒脱至极。 栾子钰和善的笑了笑,一双黑眸越发光亮,只消瞧上一眼,也就别想抽身离开,别说是薛公子这么腼腆的.性.子了,就连浪迹烟.花之地的刘铃都不敢仔细瞧,连连扯开了话题。 几番交谈下来,在场之人莫不赞叹。 栾子钰深深觉得这些纨绔子弟不是简单的人物,说话待人,就是让人舒服,让人觉得亲近又不失距离。 另外三人却是感叹栾子钰学识丰富,金玉玩器,书画美人,凡是他们说的,没有一句是他接不上的,不愧是太子亲信,与寻常只知舞文弄墨的文官就是不同。 说话间,刘铃的小厮便带来了一位白须飘飘的老大夫,以及一位头戴帷帽的姑娘。 小厮微弯着腰,笑嘻嘻的回禀道:“公子,奴才过去时,这位姑娘正和老大夫比试,见奴才去请,两人便都要来。” 小厮也是知道他家公子的.性.子,这才敢做主把人带来,果不其然,只听刘铎张开了画着牡丹富贵的扇子,兴致满满的问道:“哦?你二人可有赌注?” 那老大夫上前道:“回公子的话,今日若是输与这位姑娘,老身便退出京城,再不入京。” 栾子钰听着挑了一下眉,邪气的勾起了嘴角,他说为什么呢,原来女主要出场啊,饱含深意的瞧了眼站在几名男子身前,仍然自若镇定的姑娘。 他最烦这种,明明是仗着金手指赢过苦学几十年的老人,却要摆出一副天资聪慧,高人一等的模样。 蔡琪媛根本察觉不到栾子钰的恶意,甚至还很享受这种被男人盯着看的感觉。 她还没穿越之前只是一张连及格线都达不到的脸,受了不少的歧视,没想到一场意外的车祸,还能让她有这种奇遇,光是看她的脸都知道会是女主了,她一定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轻轻松松走上人生巅峰,而今天,就是第一步! ‘花痴栾,任务开始了,你要保证男主见到女主的容貌,并且惊为天人!’系统君像是被打了鸡血,激动的说着令栾子钰厌烦的话。 ‘这小孩,是你临时做出来的NPC?’栾子钰冷冷的问着,原本不想太过分的,可就是有人要逼他。 栾子钰等了一会儿,系统君迟迟不回,而刘铃这边都已经让小二另开了一间厢房。 栾子钰并不急切,只身站在了外围,冷眼瞧着女主直接褪去了帷帽,露出了自己光洁亮丽的面庞,真不愧是作者的亲女儿,单论这张脸,就赢去了现实里的不少明星,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难怪宁仇会动心。 老大夫率先把脉,得出了小孩营养不良,脾胃薄弱的结果,可蔡琪媛连搭脉都搭不准,就说小孩有脑震荡,看着两人争吵的样子,栾子钰觉得无趣至极,女主的自信源于自己看穿所有人身体情况的金手指,而老大夫完全是对自己的信任。 当然,介于这个小孩是系统刚弄出来的NPC,他有理由怀疑,在老大夫把脉的时候,程序操作,因此有了两个结果。 刘铃见栾子钰神情冰冷,以为他是担心明日被参奏,凑近了人,低声道:“你才来这个圈子不知道,这姑娘是蔡首辅家的嫡孙女,排行第二,放心,我未曾听过一个闺阁小姐学过什么正经的寻医问诊,多半是瞧了话本子,溜出门来胡闹的。” 栾子钰收敛了眼里的神.色,一双黑眸像夜一样,“刘兄见笑了,小弟此刻真是步履维艰,才听蔡二姑娘这么一说,这心便揪起来了。” 三人点点头,表示理解,正要说些什么,厢房的门却突然打开了,来的偏还是刘铃最不想见的人。 蔡琪媛一边和老大夫争吵,一边还能及时注意到进来了什么人,一瞧是个风格不同的帅哥,心神动荡,连嘴里的话都慢了两步。 老大夫见状更是摇头,也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与这么一个小姐吵了起来,心里萌生了退意。 宁仇一推开门,并不管别人,只朝栾子钰走去,“伤着哪了?看过大夫了吗?”许是光问不足以平复心情,直接搭上了栾子钰的脉搏,细细确认了他的脉搏健壮有力,才稍微缓和了表情,只是眉眼间还带着一股怒火。 栾子钰刻意软软的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无事,倒是那个孩子,听蔡二姑娘说,是有些严重的。” 宁仇听了他的话,这才朝蔡二小姐看了一眼,见人不戴帷帽,身边又没有人跟着,冷声道:“你别看。” 刘铃是看宁仇一眼都嫌多的,根本不愿意同他在一间屋子里待着,哪怕蔡家的热闹少见,他都是要走的,临行前还不忘让栾子钰下回见面,将今日的结果告知,而后趾高气扬的,活像开了屏的孔雀。 ‘什么情况?花痴栾,你努努力,让男主觉得女主很特别。’系统君这下急了,执行了99次任务,这回还是第一次,男主对女主的好感度一下子就跌到负数。 特别?栾子钰笑了笑,温和的朝跟在宁仇身后进来的五城兵马司小队长寒暄,“适才马儿突然发了狂,劳烦大人跑一趟了。” 五城兵马司的小队长见有人跟自己搭话,又这么好说话,高兴都来不及,哪有意见。这一屋子里的人,任是哪位都不是他一个小小队长能得罪的,“栾大人言重了,这些本该是卑职分内之事,倒叫大人费心了。” “此案锦衣卫会查,你们只需把马送到北镇抚司即可。”宁仇握住刀柄,红唇一启就是要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 小队长本就不想惹祸上身,自然点头答应了,连忙退出去吩咐手下将马护送到北镇抚司。 而那边,蔡琪媛见刚进来的男人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转头和那个笑起来有些.邪.气的帅哥说话,不甘的高声道:“庸医!若是按你的话下药,这孩子能不能活到明天都难说!” 老大夫的嘴巴又不受自己控住了,随即反驳道:“姑娘这才多大的年纪,看过几个病人,便敢如此口出狂言?” 栾子钰看着两人的闹剧,不禁挑眉,这姑娘也忒天真了,都不用他多费心,就得被宁仇拉入黑名单了。 这马为何发狂且不说,但凡今日这孩子有了重伤,明日礼部尚书就敢一身浩然正气的率领文官,请求贬谪他这个狂妄的七品编修,让舞弊一案搁置,届时暗箱操作岂不简单? 这事他既然想的到,宁仇也能想到,按照锦衣卫多疑多思的职业习惯,说不准这会子,宁仇已经怀疑到了蔡首辅身上,毕竟新旧更替,像他这种无官无爵的朝廷新贵最是容易遭人嫉恨打压了。 果然没等蔡琪媛展示自己的善良聪慧,宁仇就冷声道:“两位既有争论,便随本官去诏狱分说一二。” 第15章 被这句话吓到的不只是蔡琪媛,更有惊慌失措的系统,‘栾子钰,快,快拦着点男主,哪有一见面就关到诏狱的?钢铁直男都不敢这么操作,快快快快!’ 栾子钰这个时候只想翘起二郎腿晃两下,最好还能喝瓶可乐,才不想帮女主说话,‘我只负责让他们见面。还有,请你记住了,男主是NPC,我怎么可能左右他呢?不过系统先生你就不同了,说给男女主制造偶遇,立刻就能制造出一个小孩子冲上街被我撞,这么厉害,怎么不再操作一把?’ ‘你你你,艹!你还是人吗?我不就是瞒着你这一件事,至于抓住不放吗?你要是不阻止,这小孩等下就会因为剧情需要,死在你的眼前。’系统君气呼呼的摆明了自己甩手掌柜的地位。 栾子钰在心里呵呵一笑,开口道:“宁大人,这位姑娘是蔡首辅家的千金,要是去了诏狱,只怕不合适吧?” 老大夫虽然猜测这姑娘家中富贵,但不曾想到会是这样显赫的来历,当即决定好不与她争论了,左右自己出了京城,回到老家也还能开医馆,指不定比在这儿赚的钱多,至于这病人,想来也不会出大事。 蔡琪媛听到祖父的名号,立刻定了定神,“这位大人既要拿我等,可有实证?否则只怕小女的祖父不会轻饶了你!” 宁仇根本不理这位所谓的蔡二姑娘,有什么人,是他们诏狱关不得的?便是阁老亲自来,也是一样,“锦衣卫乃天子近卫,蔡首辅若有何不满,便请去与太子殿下言说。” ‘瞧,我说也没用。’栾子钰光从宁仇对待刘铃的态度来看,便知道他是嫉恶如仇之人,搬出家世来威胁于他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 ‘那你不会多说几句吗?就这两句够屁啊!’系统君要是会流汗,现在只怕是大汗淋漓了。 ‘好处呢?’栾子钰可不做亏本买卖。 系统君是没办法了,‘你说!’ ‘不许再做NPC出来了,书里有的工具人,就另说。如果有下次,你就等着任务失败。’栾子钰真是受够了系统对他人性.的挑战,这次非得让系统知道谁才是主导者不可。 系统君心有不甘,可是瞧着男主对女主的态度逐渐变差,好感度都已经跌的不能再跌了,咬着牙答应了。 栾子钰其实并不想闹大这事,一个礼部尚书都还没搞定,他可不想给自己和太子再立一个敌人出来,上前拽了拽宁仇的曳撒,低声道:“宁郎,今日之事想来也是蔡二姑娘偶然遇上的,不若算了吧?自打诏狱之后,我还未曾见过师父,要是此案迟迟不破,只怕到时候要被师父责骂了……” 宁仇皱眉想了想,道:“老先生在此处坐馆多年,所言自是有理,这孩子便交由你照料了。” “蔡二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带着仆人出门,不如便由五城兵马司送您回家?”栾子钰和善且恶意满满的提议道。 蔡琪媛真的是没适应过古代的生活,真以为栾子钰是好心送她,一瞧他的脸,心里的小鹿便乱撞了起来,没被帷帽遮住的脸红的不行,朱唇微抿,娇羞万分的点头答应了。 宁仇见状,脸又冷了几分,只是碍于栾子钰,这才没说出什么来。 而在一边的栾子钰心里冷笑不已,适才还和老大夫争论不休,现在就不以性命为重了?这样的品性,难怪任务一直完不成。 出了茶楼,栾子钰唤来了还在指挥的小队长,“我们出来不曾带齐人手,待会儿还请大人亲自送这位医女回蔡首辅家去当值。” 小队长瞧了一眼站在栾子钰身后的‘医女’,拍着胸脯答应了。 蔡琪媛听见他的话,心里又暖了几分,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长得风.流,人竟然是个暖男,比起那个硬邦邦的宁大人,好了不知多少,她未来的老公要是他就好了,凭着自己现在的长相还有家世,一定能让他终生不纳二色! 另一边,宁仇也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校尉随老大夫回医馆,确认孩子无事后,将人送回家再回北镇抚司。 栾子钰又借了五城兵马司的马,看着蔡琪媛对他们两人三步一回头,念念不忘的坐上了小队长抓急借来的马车后,才离开了茶馆。 许是这回有人陪着了,骑得速度不仅降下来了,嘴角还始终挂着玩味人间的笑意,瞧着很是风.流,与一边威仪赫赫的宁千户相比反差太大,任是谁来看都不会相信这两人竟会是好友。 ‘宿主,我突然感觉你嘴硬心软的可爱啊。欸,回头教教女主怎么攻陷男主脆弱敏感的小心脏吧?有你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哦不,是心理咨询师,什么童年阴影不能烟消云散!’系统君决定为了任务,委曲求全的捧一捧花痴栾的臭脚,只要能尽早结束,他是无所谓的呀~ ‘谁心软了,我那是看蔡琪媛蠢的无可救药。再说了,蔡首辅也不是好惹的,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就得罪文官集团的总裁。’栾子钰漫不经心的反驳,余光仿佛看见了卖糖葫芦的小贩,欣喜的转回头,看了五秒,抿嘴转回了身子。 “坐好,回去再买。”宁仇拿着马鞭捋了捋马鬃,一本正经的像是在讨论国家大事。 栾子钰咳了咳,嘴硬道:“我也不是非吃不可的,你瞧我什么时候买过?” 宁仇并不说话,只是侧眼看了他一眼,却被过度解读的栾子钰品出了大人瞧小孩子的感觉,轻哼了一声,才不和钢铁直男做无谓斗争呢! 两人回到了诏狱,宁仇已经先一步把胡谨申从鸿胪寺提来了,就在上次审问醉汉的地方。 栾子钰故地重游,心情不是一般的苏爽,能从诏狱全须全尾的出去,还受了重用的,他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而对诏狱轻车熟路的宁仇刻意走在栾子钰左侧前半步的位置,时不时的注意栾子钰的动向。 其实也不用他这样,今日不知是哪一位吩咐了,整个诏狱灯火通明,栾子钰这本就不大严重的夜盲症,压根就没有发作的机会。 “先与你说一件事。”宁仇眼见快到地方了,皱了一路的眉毛这才放松,只是神色依旧不愉,“花娘找到了,死.在了一座破庙之内,衣物、钱财尽失。” 栾子钰错愕的抬头,“那座破庙可是在前往胡谨申故乡的必经之路?” 宁仇点头,自己破过的案子大大小小也不少,比这残酷的灭.口方式也见过,只是栾子钰刚从象牙塔里出来,便是知道些史书上的手足相.残,也只是读过,如今骤然要他面对,才真是难为他了。 宁仇想的没错,栾子钰听过读过,就是不曾亲眼见过,任凭他多活了几十年,没遇过事,也还只是天真的孩子。 栾子钰无法理解,查出胡谨申诬陷于他不难,有那些落榜学子的口供怎么不能定罪?一个花娘,在与不在都是无关紧要的,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子下如此.杀.手? “他与花娘,多半有亲。”宁仇在拐角处停下,轻声将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了出来,而后留给栾子钰反应的时间,只身走进了审.讯场所。 栾子钰愣在原地,大宓律例,不允许官员招J,但没遇禁止在野的举人、秀才,若是两人有亲,为了自己的颜面,为了清誉……不消细思,便攥紧了拳头,此人不配为人父母,更不用说当朝为官。 “哟,这不是我们的探花郎吗?花未曾采到,自己怎么就摔的鼻青脸肿了?”栾子钰信步入内,直接挑起了他最气人的笑,“欸,下手的时候可别往探花郎的脸去,他这还要出去见人呢。” 负责鞭.刑的力士一时间也不知道这鞭子要不要甩到犯人的脸上,为难之际瞧见了宁千户抬手,立刻拱手退到一边揉了揉眼,今日诏狱的灯火也未免太足了些,照他他有些晃眼。 栾子钰对上宁仇的眼睛,轻笑着拿起了边上放着的,不知是派什么用处使的钩子,轻轻的剐着胡谨申的锁骨,“胡兄可还安好?小弟有一事,着实想不明白。你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犯得着冒着功名被割的风险,来构陷与我?” 胡谨申只觉鸡皮疙瘩都被这似有似无的铁钩勾起了,渗人的紧,“要打要杀,随你!” 他是读书人,不屑与栾子钰这等溜须拍马之人,多说一句。 “哈,胡兄以为自己是来了什么地方?县城衙门?”栾子钰收起嘴角的微笑,一双亮的吓人的黑眸全是鄙夷,这可比刚才还气人几分,尤其是对胡谨申这样的伪君子来说,分明是要怄的人吐血。 栾子钰随手丢掉了铁钩,“还请诸位先出去一下,本官有事与胡兄,好好商量。” 在场校尉、力士皆是见过那醉汉在诏狱里疑神疑鬼,日渐消瘦的模样,见栾子钰这般作态,还只以为他是要私下里报复于构陷他的小人,皆抬头看向宁千户,得到指令后,才齐齐退出这儿。 胡谨申已经是去了半条命的人了,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莽夫这般听命,心里越发不满,双眼布满了血丝,“竖子!” “你喊,小弟就在这儿听着。”栾子钰双手环胸,悠哉悠哉的,“来的匆忙也忘了给你带点好东西,还请胡兄不要见怪才是。哦,不是,小弟来时见到了一位姑娘,只是没了气息,身上的还不曾穿衣,好好的容貌也叫人毁的……啧啧啧,怕是亲爹都认不出。” 胡谨申这回气势反倒是弱了下来,眼神颇为闪烁,“人死为尊,你又何必在背后言人是非。” 栾子钰的黑眸也不知是背着光,还是别的原因,越发黑了,“我分明是当着凶手的面,给人家姑娘讨回公道啊!” 胡谨申张口想要自辩,却不知怎么瞧见了栾子钰身后有一位姑娘,巧笑盈盈,执扇轻挥,当即骇的说不出话来。 第16章 胡谨申这时仿佛置身阴.间地.狱,不见奈何桥、彼岸花,更看不见牛头马面,四周一片漆黑,阵阵.阴.风吹着,低头一看自己,锦衣绸缎,露出来的肌肤上搭着一只白.骨.手。 骇然后退,背部撞上了一块大石,一阵痛感传来,双腿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再一抬头,就见到花娘身着红衣,本来应该青春姣好的面容,也被尖锐的石子划得斑驳不清。 几下惊恐里,见她张开了嘴,明明站的那般远,却好像在他耳边说着话,搭在自己身上的白骨还在不断勾着自己的心口,令人胆寒。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花娘听了自己的话,不曾退后,进前数步,身上的衣服突然被风吹开,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沾染了灰色,带子系得松松垮垮的,就连原本白嫩的肌肤也是青紫一片,可最让他害怕的还是花娘手里的那把老久却还能让人一眼瞧出是画着山水孤舟的扇子。 “你莫要胡说!我乃今科探花,尚未娶妻生子,将来必定前程似锦,哪会有你这么个流落烟花的女儿!”胡谨申的双眼充血,被捆住的手不断挣扎,脚也在扑棱,神情癫狂,再没有刚才镇定自若,一身正气的模样。 眼瞧着自己没能压制住花娘,反而激怒了她,斑驳的脸庞,双目流血,面容可怖,他已经是三魂去了七魄,吓得什么都说了,“你别过来!别过来!若是寻仇,也只去找礼部尚书华峰!!!” 花娘停下脚步,歪头瞧他,像是不明缘故,胡谨申连忙大口喘着气,锁骨像是要被厉.鬼.整个抽出来一般,还有他的胸口、腹部,火辣辣的疼,嘴里口不择言,“你要找人偿命,便去寻华峰!当年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与富商勾结,顶替了我的功名,你也,你也不会出生,也就不会有这个下场了。” 宁仇手上饱蘸了墨的毛笔终于在洁白的纸上留下痕迹,一字一句,尽数不差,而栾子钰拿着铁钩,给人扇冷风的双手动的更勤快了,他有预感,这人会是鱼饵,美丽又致.命。 胡谨申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叙述实在不能作为一份口供来看,宁仇皱着眉大致整理了一下。 胡谨申在四十岁的时候终于得中举人,满怀期望的来到了京城闭门读书数月,终于自信满满的考完了会试,可在放榜之日,名落孙山,心情苦闷之极,便去喝了花.酒。 也是在那,得知同乡又同科的富商之子竟然中了,虽然名次不高,只是三甲尾,但胡谨申知道这人的水准,心中盘算着,若是自己不中,他又怎么会中。 因此耐着性子陪.酒,在富商之子酒醉之后,不出意外的得到了答案——时任礼部侍郎的华峰,私下与其父交易,顶了胡谨申的功名。 之所以选胡谨申,也是他成绩不佳,只在末尾,且富商之子确实有点墨水在腹,不容易被人发现,本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可惜这人三两杯黄酒下肚,被胡谨申一哄,什么都说出来了。 胡谨申当时又气又急,自觉扳不倒华峰,只得借酒消愁,于是有了花娘这么一位女儿。 多年后再次进京,当年的富商之子官至五品,在当地耀武扬威,鱼肉乡里,对被顶了功名的胡谨申更是诸多为难。 他早就不服,可当日的侍郎已成今日尚书,胡谨申只能引而不发,等待时机。 恰巧在烟.花之地见了花娘,又因栾子钰极为嚣张冲动,在一众士子中风评不佳,且多被人质疑才学,遂定下一计,有意叫华峰与富商之子提心吊胆几日,也好顺道解决了花娘这个污点。 栾子钰听完这些疯癫的话,冷笑不已,这便是科举选□□的有志之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分明是自己没有血性,想要报仇又不愿自己遭罪,站在岸边,朝着溺水的人递出了虚无的援助,叫他们做了杀人的刀,而自己就只是动了动嘴,什么罪也不必担! 唆使落榜书生闹事,倒还罢了,偏还因为担心自己清誉受损,哄花娘去捞那水中月,叫了些乞丐犯下人.命.官司,心狠至此,叫人怎么不气? ‘哗!花痴栾,你还有这手啊,恭喜恭喜,这样案子就算结束了,再过段日子,男主和女主的感情也能突飞猛进了~~~’不枉他系统君耐心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结束了~~ 栾子钰目光暗沉,‘不,这还不够。’太子刚要登基,朝堂不宜动荡不安,这件事到最后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案子中的无辜人怕是难以昭雪。 华峰不会束手待.毙,文官集团也不会容许华峰定罪。除去翰林院便是礼部最为清贵,一部尚书科举舞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叫这些文官如何向天下读书人交代? 因此他们一定会抓住胡谨申品性不佳,口供不足为信……又或者把脏水泼到宁仇身上,说他们两人严.刑.逼.供,借机与胡谨申达成共识,反而要了他的命! 胡谨申忽而听到一声响指,如梦初醒,见了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一字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强撑着道:“妖.术!妖.术!你这个妖.怪到底对我施了什么妖.法?” 宁仇剑眉微蹙,眼里似有寒光闪过,只是碍于栾子钰在这问话,并没有做什么,一如栾子钰不曾插手锦衣卫查案,这是彼此之间的尊重。 “我是小人,可你也别想逃,明日早朝之前,你去崇文门跪奏此事,而后佯装碎首。”栾子钰嘴角上扬,对世事的愤愤不平让他的眼里不带丝毫感情,这些人,一个个都别想逃! 胡谨申骤然见了口供心里着实慌乱了,可现在一想,他不过是叫了几个乞丐尾.随花娘,事情犯下,人海苍茫,何以为证?因此把握十足的笑道:“我为何要去,只不过是死了一个J.女,你还能让我怎么样吗?” 栾子钰被他理所当然的话气笑了,还未当官便视人命如草芥,可想等他当了官,会是个什么境况,怕是比鱼肉乡里更要过分,再也顾不得要在宁仇面前装个良善之人,冷言威胁道:“你可以不去,这折子我自己也能递,只是到时候,你定会是华峰一党,替他做卷之人。” 一旁的宁仇听了栾子钰的信口胡诌,嘴角略动了动,眼里全是笑意,原来还知道仗势欺人四个字,不算太笨。 胡谨申到底没想过栾子钰会这般无耻,一口气没喘匀,就这么喷血了,而栾子钰正想着要怎么把人骗去跪奏,要不是宁仇拉了一把,这血就得胡他一脸了。 栾子钰嫌弃的皱起了眉毛,虽然已经把自己卑.劣的一面露了出来,可这要毁了他在宁仇心里仅存的形象可怎么办,“案上放着罪证,届时别忘了带去。” 语罢,甩了甩宽袖,胸有成竹的,瞧着既风.流.恣意又少年意气,这样的状元郎,自是能引得满城姑娘芳心暗许的好样貌。 宁仇瞧着他大步向前,半点障碍都没有的样子,心里又舒坦了许多,转眼却用冷冷的盯着.犯.人,利落的收起了口供,开口语气森冷,几乎要把人冻伤了,“他许是会心软,我不会。明日你不去,我便去,这落榜的十五年,届时是个什么解释,也就我说了算。” 说罢抽出了自己按捺了半晌的绣春刀,直径砍断了绳子,犯.人没了支撑,直接摔倒在地,伤口又渗出了不少血,宁仇愣是正眼也不给一个,刀刃回鞘,衣摆翩然的离开了这儿。 宁仇信步出了诏狱的大门,就瞧见栾子钰苦着一张脸,面对着墙,嘴里碎碎念着些什么,孩子气的很,“在这儿作甚?” 栾子钰听到宁仇的声音,立刻扭头看去,张了嘴,又闭了起来,抿嘴犹豫了一下,道:“我适才……” “很好。” 宁仇大步走近他,居高临下的双眼含笑,全没有在里头威胁人时的样子,栾子钰不知怎么,就这么看呆了,心又跳快了几下,心下思索,这该不是窦性心律症吧? …… 第二日,崇文门前,胡谨申到底还是来了,怀里揣着那两人想他拿的证据,身形斑驳的跪在青石板上,任由自己满身污秽,眼睛瞧着每一个过往的人,试图找到栾子钰。 若不是锦衣卫在侧,他断然不会来的,栾子钰出手,再怎么都要证据,可锦衣卫,那样的凶.恶,证据又算得了什么,不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他不替栾子钰做什么文章,要说也是得遵循内心,字字句句皆有血带泪才是极佳的。 他就在冷风中凄惨的跪着等了小半个时辰,眼瞧文官在自己身边过去了一波又一波,来询问他的仆人更是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栾子钰就是不曾出现。 低头看向已经被血玷污了的青石,恨得咬破了自己口腔里的嫩肉,双手呈上罪证,高呼。 “学生仁宣一十五年一甲进士,胡谨申!状告礼部尚书华峰舞弊科举,祸乱朝纲!新科状元栾子钰连同锦衣卫千户掩盖事实,企图包庇!学生因仁宣一年科考受华峰迫害,不曾得中,此后数载更是因此屡不中第。” “今科有幸,得探花之名,本想于琼林宴上揭发此事,谁知突生变故,栾子钰遭人误会,学生与诸同榜跪于此地,终换得栾子钰出狱探查此事。本以为将此事告知,能为天下寒门学子讨个公道,那曾想栾子钰竟与华峰联手,要取学生性命,走投无路,这才跪奏于殿下,字字句句皆属实,望殿下与诸公周知!” 胡谨申中气十足,侃侃而谈,是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这上头的,语罢置地,以头撞地,还不忘留了几分力气,以死进谏,果真是这世上最好用不过的计谋了。 晚来的官员听了这一席话,又看着人以死明志,心下大动,同样是寒门学子的户部侍郎更是连忙唤人将他扶起,高呼御医,面上久久不平,若是栾子钰与那华峰在此,只怕是要被他淬骂的。 其余文官,有帮着捡证据的,有围着表关心的,又有远远站着不愿掺和此事的,面上同仇敌忾,心里都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当事人之一的栾子钰姗姗来迟,青衫乌帽,一身七品官袍穿的比勋贵子弟的锦衣华服还要耀眼,唯一不美之处便是眼下的青黑,像是熬了一夜的模样,嘴角偏是轻.浮的笑,漆黑不见异色的双眼漫不经心的对上了户部侍郎的怒目圆睁,双手虚拱。 “下官见过诸位大……欸,胡谨申原来在这儿,多谢侍郎大人替在下抓住了逃.犯。”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想了好几天,作业还一堆,大学生哪里是有作业的人,哭泣.jpg 第17章 颜旭早就说过,只要瞧见栾子钰站在那,都不用他开口,分分钟都能把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更别提他今天这幅作态了。 户部侍郎原本对他也是有些好感的,别的不说,这与栾公师出同门就足矣见心性了。而今天闹的这一出,着实不堪入目,“栾大人这是何意?这胡探花犯了何罪,怎就成了逃.犯!” 世人总是先入为主的,哪怕是在朝多年,乍然见了这样的场景也是要心偏的,栾子钰还不曾说话,背后的马蹄声便传到他的耳朵里,这下子也顾不上回话了,转身看去,宁仇还是赶着过来了。 身后还带着几名百户,一行人策马而来,马蹄溅起飞尘,烟雾骤起,栾子钰恍惚了一下,像是看见了千军万马,低眸浅笑,不愧是男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宁仇下马而来,昂首挺胸,并不将此处的人放在眼里,“将逃.犯带回诏狱!” “是!”两名百户出列,领命便要上来抢人,户部侍郎急忙挡住了他们,一时间僵持不下。 宁仇冷着脸,“大人阻挠锦衣卫办案,莫不是想一同走一遭?” 文武不合,自古而来,可要对上锦衣卫和东厂,那就不只是不合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栾子钰眼瞧着局势白热化,施施然的站出身来,“宁大人不必如此动怒,早朝将至,大家不若到殿下面前分辨?也是你我和气不是?” 围成一堆的文官,接连不断的冷哼,但没有反驳,侍郎瞧着太医赶来,将胡谨申交予了太医,这才整理衣着,入朝辩驳是非曲直。 栾子钰是不与他们走在一处的,只跟在宁仇身边,两人摆明是要共同进退,“不是说好了,等早朝升了,你再来的吗?” “我非太公望。”宁仇微低头,看他没有受了欺负的样子,又抬回头,目不斜视。 栾子钰没想到宁仇会拿这句话回他,当日周武王召八百路诸侯起义攻商,一共是两次。第一次诸侯齐聚,武王按兵不发,转回西岐;第二次,卦象大.凶,风雨.暴.至,仍然要起义。 他窃以为武王一是要见见诸侯的心,二是要等民心所向,这才有了第二次一举入商,大周盛世。 浅笑敛眸,这典故还是他与宁仇商讨时说的,没成想,现在又还了回来,见宁仇在自己身侧慢步走着,心内一暖,觉得四肢都有了力气,有人挺的感觉,果然不错。 行至殿前,宁仇等人并不进去,而是跪在了阶下请罪,全了他最后的戏码,至于剩下的事,就得看栾子钰了。 待到众臣行完跪拜大礼,小黄门的声音还不曾落下,栾子钰便出列高呼,“殿下,臣有本奏!” 太子听到栾子钰的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挥手让小黄门下去接过奏折,“栾卿……” 话还不曾说完,户部侍郎便出列,义正言辞的打断了太子的话,“殿下,臣亦有本启奏!” “栾卿可是为了胡谨申一事而来?”太子见有人打断自己,瞳孔微缩了一下,不满的略过了户部侍郎的请奏,朝着栾子钰的方向温和的问道。 户部侍郎见太子并不搭理自己,老脸薄红,自觉受到了羞辱,又想出言,却被同行的好友拦了下来,又慢了栾子钰一步,只能不尴不尬的站在中央。 “回殿下,确是为了此事。宁千户率部下追查数日,终查清此科无人作弊,不过是士子尖酸刻薄之祸,其幕后主使便是胡谨申。昨日宁千户已问完了话,画了押,却不慎叫他瞧见了几份供词,误会了我与宁大人之意,竟私.逃出.狱,酿成今日之事。” 栾子钰说了一个开头,华峰心里便道不妙,却拦不住太子顺话而问,“胡谨申是瞧了什么供词证据?” “本是为查此科,谁料多方寻访,锦衣卫竟意外查到了前几科竟有官员舞弊,江南一带的豪商圈内更是有了标价,一科一人,五十万两!”栾子钰口齿清晰,简要的概述了案情,敛眸听着周身虚假的哗然。 唯有太子是真的动怒了,手怕大腿,起身怒问:“谁人这般大胆?栾卿快快说出,好叫蔡相公们替孤料理了这不成器的东西!” 蔡首辅听太子忽然提到自己,也是诧异,好在这事他不过有所耳闻,不曾朝科举之事下手,抚了抚胡须,谦道不敢,却也是表态相助了。 万次辅倒是和李次辅看齐,只说了一些中规中矩的话,俨然是为太子马首是瞻的肱骨之臣。 至此,栾子钰才冷声说道:“主谋便是礼部尚书,华峰华大人。” 石子坠落热锅,惊起了滴滴滚油,只要是站在边上的人,都要被灼伤的。 不等太子发怒,华峰立刻跪地将自己腹中之话吐出,“殿下明鉴,微臣担任主考多年,兢兢业业,虽没有功劳,却也是不曾出过差错。栾大人不知是从哪里听了些市井粗言,便来污蔑于臣,可是栾大人为官数日已然忘了当日遭人诬陷之事?” 栾子钰轻笑,不愧是宦海沉浮数年的高官,在这档口,先是搬出自己多年为官的资历,让朝堂上的老人们不由萌生些兔死狐悲之感,站住了道德的顶端。 紧接着把所查的供词全部认定为市井之言,如此一来便是他们的失察之罪,最后还不忘把自己当日促成细查之事拿出来说……华峰这是把太子当做仁宣了吗?天真! “混账!”太子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栾子钰递上的奏折,根本不听华峰的花言巧语,死死拽住已然被合上的奏折,“你们自己看看,这里面有哪一件是污了你们?” 栾子钰微微抬头,只站在他前面一个位置的青衫小官微微晃动身子,却不曾出列,朝上愿为华峰开口的官员同时顿住了,似乎都在好奇折子里说了些什么,是啊,这折子里写了什么呢? 华峰伏地,心内大动,脑子里已经是百转千回了,是耀州的被抓了,还是闽州,又或者是北地的?眼前一黑,背后无人可靠,唯有自己力争无罪了,“殿下!老臣同样是寒窗苦读,怎会对寒门学子做出这等畜生不如的蠢事?就算是臣真存了心,又要怎么才能瞒得天衣无缝,朝中诸位大人怎会不察?” “华大人此言差矣。”栾子钰进前数步,阻止华峰进一步拉下满朝,“自仁宣元年起,礼部上下莫不是以华大人为尊,铁桶一般,谁能察觉?” 万次辅听了这话,稍向后看去,心中不免叹了一句英才,可惜偏生了这么一双眼。 栾子钰直步路过户部侍郎,只在他左侧一步的位置停下,言语轻蔑,“大人既然说是冤屈,那便向殿下解释一下,家中暗室之中的一百五十万三千七百两白银是从何而来,莫不是宅子前身的主人留下的?下官翻阅卷宗,先前住在华大人那的官员,可是被判了一个抄.家.流.放,这是锦衣卫失职,没能查出暗室吗?” 一百五十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户部侍郎听了这话,难免对比了一下国库里的现银,都说礼部清水衙门,他看呐,只要心黑,哪里都能捞钱花,不过栾子钰是壁虎断尾,还是自己给人当了匕首? 同为礼部的文官听了,真是脸都要羞红的,一向自比翰林院的他们,何曾想过这位顶头上司会犯下此等大罪,叫人连赃银都查了一清二楚,何来有脸说无辜? 不过相较身旁面.色.惨白的同僚,自己因为学识不够,不配参与科举大事,还是福气所致。 跪在地上的华峰听他能如此准确的把钱数说出,心里头何止是凉了半截,只是他不能认栽,没看见证据前,说什么也不能认,“本官久居家宅,竟不知家中何时藏了这些钱粮,倒也想请教栾大人是在何处何时看了本官家宅藏银?” 华峰穷这件事,朝野上下皆知,哪有人官做的连十天半月的酒楼饮酒都付不起钱,又哪有人在给蔡阁老送祝寿礼时只拿了竹枝松柏?现在想来,华峰这是藏拙啊,数年前狼狈出京,怕是给足了他教训。 罪证已明,还痴心妄想,听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锦衣卫连夜送了数百万两雪花银入华府,就为了陷害他?再多纠缠也是无用,与其让别人挥刀断首,还不如他们亲自来,也少点苦楚。 “殿下明鉴,宁千户屡破奇案,从未出过差漏,其为人刚正不阿,定不会冤了任何人,华大人若是有冤情,何不叫宁千户、刑部侍郎以及大理寺一同审理此案?” “臣附议。” “臣附议。” 太子高坐阶上,看着底下人影耸动,不免有了热血激昂之意,子钰所说果然没错,未知的东西最令人害怕,高悬于颈部之上的利刃,会时时刻刻警醒着他们犯下蠢事。 蔡首辅看着君臣相得的一幕,不由摸了摸白须,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这栾子钰当真不简单,用一个无名小卒,以最壮烈的形式撬开了文臣的遮羞布,让所有人不得不给史官一个交代。 随后步步紧逼,让华峰不能拖着满朝文官下水,再将赃银当堂说出,日后抄了家,入库的钱数也得了保障,真是,好一个胆大心细的状元郎。 思及昨日孙女双颊薄红的样子,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一朝君王一朝臣,待到太子登基,他们这些老臣只会越来越被排挤,像栾子钰这样的两朝心腹,别看现在官位不显,日后登阁拜相,君臣相得,定是又一栾公。 朝中唯有栾子钰对目前的情况不满意,多了两个部门掺和,就多了无穷的变数,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审理案子的人越少,才不叫胡谨申白流这些血,心思一动,便想上前,抬眼瞧见一身穿灰色圆领的青年内侍俯首在太子耳边说着什么,该不是…… 太子诧然看向比自己视线所及,弯的还要下去些的赵长随,扬手打断了文官试图把范围缩小的如意算盘,“来人,将华峰拖至诏狱,另命宁仇主审,势要查出所有同谋!” “殿下不可,此案涉及诸多,若是只有锦衣卫……” 栾子钰双耳空鸣,顾不上给太子打边鼓定下此事,心里想的全是不久前匆匆略过时,瞧见的鲜血直流,浑身血.的胡谨申,指尖微凉,他这是害死了一条人命吗? 第18章 ‘栾子钰你傻了吗?胡谨申就是书里连出场都没有的炮灰而已,能给你垫路已经算是角色出彩了,按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是死得其所。’系统君本来在沉睡,听到提示音说宿主情绪低沉,这才醒了过来,略带嫌弃的安慰了几句。 栾子钰攥紧了拳头,胡谨申不无辜,可自己也不算是个好人,明知道他已经被拷.打过,一旦没把握好力度,十有八九是要丧命的,还是让人去了,自己是存了心的。 系统君等了一会儿,栾子钰冷冷的声音没有响起,只有提示音震耳欲聋的响动,他还不想回炉重造啊!‘不是,你,你之前不是拽的二五八,现在猫哭耗子啊!’ 栾子钰听了这话,心头沉沉,猫哭耗子,呵,对,他就是这样的人,假慈悲。 胡谨申一死,这件事在史官手里就更没有扭转的余地了,有多少文官汲汲一生都未必能在史书上有之言片语。上书启奏科举舞弊,以死为证,以血为声,再平庸的文官都会被记录在册,这一局注定要给仁宣最后一次科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的情况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不能以教唆.杀.人让胡谨申一命相抵,那就让他残缺腐烂的生命尽到最大的效果,这不是他心里的打算吗?现在成功了,矫揉做作个什么?! 只跪在栾子钰身前一步之遥的华峰没了声音,任凭同僚、故交对他的下场指指点点,一名进士因科举舞弊而亡,这个意义实在太过沉重,来日史书留笔,有谁会拼着留污的可能帮他,最后的结果是他定罪伏法,一清朝堂破旧之风。 “殿下,官员犯错,必是要三司会审,独交锦衣卫是有不公,万万不可啊!” “锦衣卫并不了解科举一事,交予他们审理只怕是冤案又起,满朝不安,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宁千户将人关到诏狱尚且能叫人逃走,何况接下来的案情只怕是监管不来,望殿下深虑!” 太子气得涨红了脸,这些人哪里来的脸,自己内部出了蛀虫,还要自己动手,来日交上来的会是全部犯案人员吗?他看不是! 朝中他信的人唯有子钰了,可子钰心软的很,只怕会被这群没皮没脸的老臣欺负。 被巨石压住心脏的栾子钰听着耳边振聋发聩的字字‘忠言’,如梦初醒,微微抬头对上太子担忧的眼神,像是抛去了什么一样,目光清澈,腰板笔直的拱手道:“诸位大人是觉得先皇识人不清,用人不贤,还是自己牵涉其中,有意官官相护!” 刚说完话的礼部左侍郎被他这么直白戳破了算计,心里.燥.得很,不喜的看了眼栾子钰,只觉得他爱博人眼球,才闹出了这么一遭祸事。 “栾大人何出此言,我等不过依律行事,劝谏殿下也是我们为人臣子应尽的职责。倒是栾大人与宁大人交好,今朝出言,怕不是别有私心!”刑部侍郎出列反驳,华峰舞弊科举着实气人,可不代表案子要交由鹰犬办理,出了一棵歹笋,还有他们这些人立着,很不必外人插手。 栾子钰低眸浅笑,自是有一番风.流.姿态,不免叫户部侍郎看晃了眼,“我确实与宁千户私交甚好,替他仗义执言又有何不对?” 刑部侍郎因站在后面,只是看见他嘴角的笑容还有声音里的轻.浮,气得胡子直抖,荒唐至极!一介书生竟与鹰犬同流合污,还沾沾自喜,毫无羞.耻之心,实在,实在是不堪入目! “既诸位大人不满锦衣卫独审此案,那便还是依父皇之意,命栾卿与宁仇同理吧。”太子见刑部侍郎那个老学究被栾子钰气得满脸通红,急忙趁老学究还没开口,先把事情定下来了。 不是说依律行事吗,子不改父三年,他可是听从了劝谏的。 刑部侍郎眼睛微睁,全然不知太子何时变得如此,以往那个跳脚与他争论不休的储君,突然变得……目光炯炯有神,竟有些先帝刚登基时的样子。 栾子钰上前一步,跪在了华峰身边,迅速领下了旨意,用及其细微的声音喃喃道:“华大人,坠马一事,还不曾谢过您呢。” 大势已去的华峰嗤笑不已,摘下乌纱,仿佛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的瞧着地上的栾子钰,也不需要殿前侍卫来拉,豪气万丈的像是当年刚刚得中时的少年人。那些与他有所联系的官员见此行状,皆是一慌,这人,别是牛心左.性,要来个鱼死网破。 李次辅见众臣面.色.惶恐,对太子搬出先皇压下群臣非议的行为,没有半点喜.色,只觉不妙。 未曾登基便表现出亲鹰犬而轻文臣的作态,让他们如何能安心?当年锦衣卫倾巢而出,手持驾帖上门,枷锁上身,满朝动荡,这才过了二十余年的安稳日子,莫不是要重启当日? 心有所感的侧身看向站在中央,芝兰玉树的状元郎,恍惚间瞧见了那个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拼命得罪满朝文武的栾公,一时心里惆怅不矣。 栾子钰觉得四面都是冷箭,却丝毫不惧,他是来当官做宰的,不是来这过富贵清闲的日子。今日他赢,是侥幸,未知明日落.马之人不会是自己又或是身旁重视之人,为了太子、宁仇、颜旭……还有那些真正无辜的书生,说什么也不能退后半步。 此事商讨过后,便是登基大典一事了,文官还沉陷在礼部尚书舞弊一案,兼有收了钱的几位都是往日蹦跶最高的,此刻蔫蔫的,如丧考妣,叫太子以礼部尚书之位空缺、翰林院尚未清白为由,硬是让栾子钰这个刚刚入朝的毛头小子当了大礼的通赞官。 退朝后,李次辅特意走在了最后面,却看见栾子钰被太子截胡了,心下一揪,这两人太过年轻,要是掌握不好度,由着性子来,非把全部人都拉下水,远处西南的荣王定会趁虚而入,届时朝政不稳,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然而此刻身处御书房的栾子钰还来不及想要牵扯多少人,就被太子献宝似得塞了满满一盘子的糖葫芦,颗颗晶莹剔透,圆润饱满,脸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只是软的一塌糊涂,“臣……” “你尝尝,可是当年的味道?”太子自己也端了一盘,毫无形象的一颗接着一颗的往嘴里塞,“我觉得还是当年的甜……欸,这个酸!” 太子见他咬了咬山楂,并没有吐出,惊的立刻走了下来,而栾子钰还笑的出来,眼睛里盛着亘古不变的温情,总是能戳中旁人心里最软的一处。 “我尝着和当年一般甜,殿下是在哪买的,回头我也要去。”栾子钰咬破的山楂果然是酸的要命,和甜腻的不成样子的糖浆混在一起,也就不觉得难以入喉了,其实他也喜酸的。 太子从未见过栾子钰把山楂吃下,一时有些惊讶,不慎便连核也吞了下去,咳得满脸通红,还不忘说,“你,咳咳,不用你买,咳咳,这……” 栾子钰见他咳成这样,哪里还端着那盘糖葫芦,边抚着太子的背,边笑道:“好好好,我不去买,月俸尚且不够吃碗饭的,哪里有闲钱买呢?你别急,喘口气先。” “你钱不够花?”太子咳的眼角微红,诧异的看着栾子钰,他是不知道京城的物价几何,可也不至于吃不起饭吧? 栾子钰轻笑,忽瞧见地上有一个人影闪过,说出来的话又打了个弯,“多谢殿□□恤,臣家私不丰,却也尚能度日。” 太子一听,立马朝门那边看去,皱了皱眉,这赵长随未免太过小心了,他与子钰同处,哪用得着这么看着,是在疑心子钰吗? “殿下,臣还要去学习来日登基大典的礼仪……”栾子钰眨了眨眼,悄没声的又给外头的内侍上了眼药。 太子孩子气的嘟了嘟嘴,一边从怀里掏出帕子,将一盘山楂倒在上头,一边严肃叮嘱道:“礼部现在恐怕没人愿意搭理你,且先去内阁问问蔡相公他们,这几位懂得许是比礼部还多。” 栾子钰笑着应了,接过太子给他的山楂后,便退出了御书房,那名内侍还恭敬的候在门外,身形高大,要不是常常弯着腰的缘故,恐怕得比自己高出一些的。 彼时,宁仇已经回了北镇抚司一趟,带着五队的校尉、力士,身披深蓝色的曳撒,浩浩荡荡的朝着华府而去,远远瞧着犹如猛虎下山。 一些年岁大的老人瞧着这情形恍若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高宅大院的富贵人犹如丧家犬,蓬头垢面的排着队,就在菜市口那贱价而卖,接连数月不歇。 那个时候,只要在街头看见一名锦衣卫,便能吓得人魂飞魄散,飞似得躲回家去才能安心一些,哪里像今天,还敢围着看戏?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宁仇骑于马上,命两队人马将府宅围了起来,随后令一力士上前扣门,瞧着翩翩有礼,不像是来抄家的,倒像是来送礼的。 只是锦衣卫这一身的.煞.气,再和善又能亲和到哪里去,开了一条小缝的仆人只瞧见了他们腰间的绣春刀,便吓得跌坐在地上,嘴巴张的能吞下一个拳头,双目几乎脱框而出。 被遣来开门的力士心里淬了一口,虎眼不屑,软脚虾,整的跟他们锦衣卫欺负人一样。 宁仇面上没有一点表情,抬手挥了一下,身后的锦衣卫自然立刻出动,训练有素的推开了礼部尚书家的大门,气势不凡,和二十多年前的锦衣卫像是同一批。 三队锦衣两队去了书房,一队去了后院,宁仇策马直接进了府,身边跟着的百户从大厅搬来了椅子放在廊下,又从怀里拿出了水囊、杯子,浅浅的倒了一杯温水,候着宁仇坐下。 不过片刻的功夫,整个外院便闹哄哄的,日头下站着的女眷又哭又闹,布裙荆钗瞧着哪里有官眷夫人的样子,要不是这人从内宅正院里出来,谁敢相信这位满面沧桑的妇人竟是让华峰心甘情愿一生相守,不纳二妾的华夫人。 “大人,我家老爷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学生们送了些束脩,他都不敢收,你们如今上门不知是奉了哪处的命令,又是听了谁的诬告?”华夫人一边安抚幼女,一边镇定的朝宁仇质问,端庄大方,丝毫不怯懦。 宁仇端起杯子,朝妇人看了一眼,挪开了眼,瞧着院子边栽的松柏,心里想着旁的事,并不理她。穿堂风吹来,掉落的发丝随风而动,如冰君子也不过如此了。 宁千户不发话,旁人也不敢接茬,站在一侧的百户高倒是因这一句质问高看了她一眼,寻常妇人遇到他们上门,别说是替夫君辩解了,便是不哭都难,偏这位华夫人稳重端庄,颇有松柏气节。 只是这份镇定在瞧见了满院的银子后注定要荡然无存的,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原来这间废了大半生才买下的三进小宅,从不是陋室,来往之人也并非鸿儒,这小小的书房当真是黄金屋,华夫人满眼悲凉,怪道每次都不让她进书房,原来是为了这些腌臜物。 直到全部锦衣归队,宁仇这才起身,让人给这些女眷带上了帷帽,命力士抬着赃银,校尉押解华府上下,特意挑了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回诏狱。 只可惜他们一行人声势浩大,便是有意避开民众,也无果,市井之言沸沸扬扬的传进了华夫人的耳里,让她进一步清醒了过来,原先心中念着的好相公,从来就不是清正廉明,遭人排挤的老实人,他其实才是最肮脏的人! 一行锦衣卫见宁千户这般体贴,险些有些认不出这位是南北镇府司第一.煞.神。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与栾大人相识几日,这就有了人情味,日后该不是还会笑吧? 这么想着,脑海浮现了宁千户笑的模样,抬箱子的力士心悸的手抖了一下,险些砸了自己,不不不,宁千户断然不会笑的,断不会的。 在队伍前头的宁仇骑着马,并不知道他们在后头想些什么,只是时不时的望进巷子里,似乎是在找什么一样,眉目中带着些许烦躁,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硬生生把想和格外有人气的上司闲聊的百户又逼退了数步。 第19章 华峰一案虽还没有判决,可崇文门前碎.首一事,早就将遮.羞.布揭开,闹得满城风雨,茶楼、酒楼、瓦肆……到处都在讨论这事,情绪激昂的学生要不是得知太子下令严查此案,此刻高呼的怕就不是‘太子英明’四字了。 而原先与华峰定下了儿女亲事的国子监祭酒下朝后就给家里去了信,划清了界线,摆出了大义灭亲之举,虽有失气节,但也无可厚非。 这时候能与华峰摆脱关系便是幸运至极了,不能撇清关系的官员,有怀着不安,等待最后宣判的,有自觉前往诏狱,搏一个坦白从宽,从轻发落的,众官百态,宁仇是全见识到了。 往日满嘴仁义道德的文官推卸起责任,真是让人望尘莫及,与这些口若悬河的官员相比,华峰着实淡定的过头了,都不用问话,自己都交代了,账本、牵涉人员、何时起意、如何操作,桩桩件件,详细清晰。 唯有问到是否还有上家时,华峰一改常态,似有犹豫,却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主谋。 宁仇当然不信这套说辞,冷着脸便让力士动.刑,一双眸子里毫无波动,待到华峰只剩半口气时,又让人给他喂了南镇府司研究出来的伤药,随后让人把华夫人带了过来。 夫妻相顾,华夫人气恼华峰昧良心,可到底是多年夫妻,见他这样伤痕累累怎么不心疼,抬袖轻拭眼角泪水,严声道:“你不顾自己的清誉,犯下大错,难不成还要咱们唯一的儿子背着罪名吗?” 华峰双眼泛着红肿,只能张开细细的一条线,看着老妻被自己连累,心内愧疚,可正是为了孩子,他才说不得。 礼部本就是轻于鸿毛的部门,一部尚书带着污名,倒了便倒了,牵连翰林院便牵连了,反正都是些书生,无根无基的,空有个清贵的名头罢了。 阁老不同,太子尚未登基,要是在这之前便动了阁老,三角缺一,再上去的人还不知会是哪边的人。再者,虽说这万道然刚入阁不久,可这身后还不知有多少个像自己一样的人,要是逼的他狗急跳墙……总之,太子是动不得他的。 “事情是我主谋,并无他人。”认下这事,万道然才会照拂一二,如若不然,自己又有什么证据呢? 宁仇见华夫人动摇不得,扬手让人重新带下去了,“你这般忠心,不知你家主子能不能如你所愿,照拂你的子孙。” 华峰嗤嗤的笑着低头,根本不管宁仇在说什么,喃喃道:“若是早日料理了栾子钰,也不知你我今日是否能安坐于此。” 他本以为只是查询此科,才在朝上推波助澜,没想到他们一开始就瞄准了自己,如此看来,他们的仁宣帝也不是个任人揉搓的,这番自己落网,太子干净的处理了自己,便能在士子中博得好感,于世人心里坐稳了帝位。 “何意?”宁仇语气不佳,坠马一事趁着栾郎昨日与自己呆在诏狱办公,已暗查过,派去追查的总旗回报,负责喂马的仆役暴毙于家中,现场宛如被贼人行窃,杂乱无章,因此断了线索。 不过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除了华峰一派,别无他人,现下抓住了华峰,还得防着剩下的人狗急跳墙,暗害了栾郎。好在栾郎现下在宫里,自己又派了家里的护院在宫外候着,断然不会出现昨日的惊心动魄。 华峰突然大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当了垫脚石,还是在笑旁的,一时气血翻涌,又连咳了数声,这才缓过劲儿来,“千户如此通透,难不成连这事都看不清吗?还是千户随了根,只想草草了结此案,让栾子钰在你家中留住,好行大逆不道之事!” 站在两侧的锦衣卫皆是背后一凉,这样的话也敢在宁千户面前说,真是不要命了,别说是抬头看宁千户此刻是个什么神情,他们恨不得此刻有个地洞能让自己藏身,躲了这场风波才好。 “我不是他,栾……大人独居在京,又无家私,这才……”宁仇皱眉,停住了话,懊恼自己竟然和这种人解释,自己与栾郎是什么关系,与华峰又有什么相关?他们不过是好友间的守望相助罢了,哪就动了肮脏心思。 华峰抬头嗤笑,一张俊逸飘然的面孔已经模糊的让人分不清五官的位置,“父子天性啊!哈哈哈哈,我只盼你与栾子钰……” 话未曾说完,华峰骤然晕死过去了,审讯室内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不见宁仇眼眸里的情绪,也照不暖两侧锦衣不断泛寒的身子。 “带下去,另提一个来。” 半晌,宁千户语气平平的说道,几名力士互相对视,皆不想留在这里吹冷气,便急忙上前领命,生怕自己落后一步,这一抢,应话声此起彼伏,瞧着很嘈杂,力士们见状心内一苦,皆弓腰闭眼,屏气敛神的等着处罚。 又一会儿,宁千户不曾发话,胆子略大点的,抬头飞快的瞧了一眼,只见宁千户的剑眉皱在一处,不知在思量什么大事,眉眼间倒没有动怒,于是与同僚打了个眼色,悄然直起身,将华峰从柱子上松绑,一人搭着一边,腰板微微弯下的驮着人离开了。 栾子钰从内阁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暗,已经过了时辰,不必再去翰林院,站在澜院的马车前,摸了摸怀里的糖葫芦,命澜院的马夫带着自己朝鸿胪寺去了。 到那才知今日午间的时候,锦衣卫上门抓人,将那日替他带路的小吏连同一名官员抓回了诏狱,因此众人惧怕,此刻想找个人带路去见颜旭都寻不到一个。 好在栾子钰记得路在哪,三两下便找到了颜旭暂居的院子,屋内烛光已升,颜旭手捧书籍立于桌边,有些采菊东篱的清闲。 栾子钰在门外顿了顿,还是敲了门,听见颜旭清朗之声后,才推门入内。 “你怎么来了?宁大人呢?”颜旭见是他来,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连忙打开灯罩,将灯芯剪短,屋内一时亮了几分。 栾子钰背对着他,关上了门,“我……此案已算了结,不日便能放你们出来了。” 颜旭一边倒水,一边点头,“今日我听外头声音嘈杂,可是外藩来贺新皇登基了?” “是锦衣卫上门缉.拿.罪.犯……颜旭,我,胡谨申他去了。”栾子钰依旧背对着颜旭,君子如他大概是不会喜欢自己的手段,“礼部尚书华峰,科举舞弊多次,胡谨申碎首而报,今日已将华峰关押诏狱,牵连此案之人也多落网。” 颜旭停下倒水的手,将茶壶放在了桌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那日也知晓了本案内中厉害,只是……瞧子钰这幅作态,胡谨申多半是被他推出来掀桌子之人。现下人死了,子钰心里不知如何难受呢,也是自己不好,往日里太过目下无尘,白白让子钰担忧了一日。 说起来,要是胡谨申罪不至.死,子钰说什么也不会用这个计策的,定是有内里为难之处才有了今日的情况,难为他坦白,这么晚还来找自己说清此事,浅笑道:“很好,你做的很好。” 栾子钰不可置信的回头,宁仇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不奇怪,久经沙场的锦衣卫,有什么没见过,倒是颜旭,往日里不识民间疾苦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话语?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都说你傻了,他们都是NPC,说白了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三六九等的取舍之道,就你傻不愣登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人家根本不在意的好吗?’系统君听了栾子钰一路的纠结之语,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得着机会就要嘲讽一番,不然难消心头之气。 栾子钰眨了眨眼,嘴硬狡辩道,‘我是不想和未来的大腿渐行渐远,你懂什么?整天就知道NPC来NPC去的,任务做了99次都不见你成功,傻乎乎的。’ “愣着干嘛?”颜旭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扯开了话题,“对了,这些日子你住在哪里?我租的小院子怕是已经到期了,等回头出去,你再与我同住?” 栾子钰果断摇头,“我现下与宁……千户同住,就不搬来搬去的,麻烦。” 颜旭见他的神情,不禁思及宁侯爷年少之举,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与他……可是抵足而眠?” 栾子钰微微侧头,这是什么脑回路?自己倒是想,只怕宁仇不是与人同寝的性子,能容许自己住在他附近,已经难得了吧,“我与你尚且不曾如此,怎会与宁千户?” 颜旭心事重重的点头,抬眸预提醒一二,又怕栾子钰是个藏不住事情的,回头被人稍微问了两下,或者是喝了酒,又哭又闹的什么都说了,那才是害了他,因此只能按下念头,待到自己出了鸿胪寺,说什么也得把人从火.坑里拉出来。 栾子钰被他这么一看,满头雾水,‘系统系统,你确定宁仇取向正常吗?’ 系统君被他这么一问,也不太确定,小说里只说男主和女主结婚,确实没说两人有孩子,而且……现在看来,男主对女主的好,还不及对花痴栾的十分之一。 不不不,这是言情小说,就算系统君他升级了,也是言情小说,男主绝对喜欢女主!‘你应该怀疑的是颜旭,我觉得他是吃醋了。’ ‘吃醋?吃我的吗?还是宁仇?’栾子钰疑惑的问道,感觉颜旭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了,好像在看失.足少女一样,等等,怎么会用这个形容词?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坐在桌前的颜旭看着栾子钰浅浅的叹了一声,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私底下相处时,毫不设防,直晃晃的让人一眼就能瞧出心里藏事,“你明日是不用早朝吗?还在这待着?” “额,我要……那你再等几天?”栾子钰抿嘴笑着,一双黑眸亮亮的,和孩童一般清澈。 颜旭撇开眼,就是这个眼神,格外让人狠不下心说重话,咬牙道:“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栾子钰摸了摸鼻子,一边开门一边道:“很快,我很快就来接你了,要是无趣就多看看话本什么的,你……” 颜旭起身,满脸不耐烦的朝门口走来,一面对着栾子钰说,一面又朝着廊下的小吏道:“再说就留在这别走了。天黑路滑,劳烦给他打个灯。” 小吏连连点头,立马取了灯笼来候着,栾子钰还想啰嗦,颜旭却是不想听,直接把人推走了。 在鸿胪寺外苦等的澜院车夫已经四处张望,险些要进去找人了,他家少爷派自己来,不只是为了赶车的,好在栾大人安安稳稳的出来了,面上更是洒脱,瞧着没有先前下车时的忧心忡忡,也是松了一口气。 月亮初升,栾子钰以为自己回去的已经算晚了,没想到宁仇还不曾归家,作为被指派同理此案的官员之一,他略微有些心虚,要不是老管家极力拦着,刚到澜院就要重新出去的。 独自用完饭食后,又泡了个热水澡,刚坐在屋内等头发干,便听见了宁仇低声说话,思及案子,也来不及披件外袍,步伐迅速的穿着单衣就去开门。 屋门一开,只见宁仇立在自己房门前,手里提着一壶女儿红,见他开门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眼神飘忽,就是不曾把视线放到自己身上,冷声道:“我瞧月色正浓,顺手买了一壶温酒,不知你可愿与我饮酒赏月?” 第20章 栾子钰红唇半张,嘴里的话还没问出,就被堵住了回去,倾身向外看去,偌大的院内并无多少光亮,但也可能是自己夜盲症犯了,看不清楚,因此笑道:“宁郎若是有此雅兴,我自是愿意的。” 宁仇闻到了皂荚的芳香,又混着栾子钰身上的书墨气,敛眸向后侧了一步,“春日虽过,可还有倒春寒,不妨在屋内。” “如此也好,我省得回房拿外衣了。”栾子钰侧身,眉眼弯弯的邀人进屋,“只是国丧未过,这壶温酒怕是得先埋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了。” 宁仇眉毛微皱,神色有些懊恼,“栾郎所言甚是,是我昏了头,思虑不周了。” 栾子钰眼里含笑,并不拆穿他的谎言,先帝大丧刚过,哪有几家酒肆里能卖酒的,就算是开着门,客人饮用的也只是清水淡茶,宁仇他是上哪买的温酒? 许是他眼里的笑意太深,宁仇拿着酒,直去了院内,腰板笔直的跪于月光之下,高声称颂仁宣之德,而后将壶里的酒尽数洒在了地上,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身披月光向栾子钰走去,“如此可行?” “我年轻有不周之处,难为宁郎思虑周全,自然甚好。”栾子钰看不太清人脸,因此一手扶着门框,洒脱的笑着,黑眸里尽力映下宁仇的身姿,比去寺庙里求神拜佛之人还要诚心。 宁仇微微放低自己的视线便能瞧见自己穿着锦衣华服的样子,不自在的挪开了眼,路过栾子钰的时候还是无法克制的深嗅了一下。 背身关门的栾子钰完全没注意到这个插曲,毫不自觉的扯了扯衣服,语气里带着些好友打趣的笑意,“这几日也不知什么缘故,总是到了夜间才格外热,宁郎回来可是先沐浴了?这身衣服瞧着可不像是公服。” “嗯。”没有酒精作.祟,宁仇又不知道和栾子钰说些什么才好,枯坐于圆桌前,都不敢细瞧屋内的摆设,一转眼,就见人坐在自己身侧一步的地方,青丝微湿,水珠浸湿了衣衫,又见栾郎白皙的锁骨……暗恼自己定力不足,不敢再看。 ‘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男主看见你这样,那,那不得唾弃死你,你你你赶紧把衣服给我拉起来!!!’系统君心脏飞速跳动,以己度人,男主看见这妖.孽,绝.逼.会弯的啊。 栾子钰偷偷撇了一下嘴,系统就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多,看谁都像基。这宁仇一进屋哪也不瞧,板着一张脸,哪里像是来心上人屋里的样子,以己度人,他要是去了心上人的房间,那恨不得把屋里的摆设全都看一遍,直直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忘才好,怎么会呆呆的坐着呢? 栾子钰被系统吵的心烦,连话都不知道和宁仇说什么,最后也只能认命的拉上了衣衫,“今日劳烦宁郎了,我在内阁呆的时间太久了,不曾过去诏狱帮你,如今以水代酒,自罚一杯了。” 喝水的事,没有可犹豫的。 栾子钰端起杯子便仰头灌,喉结微动,宁仇目光灼热的盯着屋内闪耀的夜明珠,手指动了动,摩挲着衣衫,按下想把珍宝藏起来的念头,微哑着嗓子道:“别急……” 话音未落,栾子钰果然被呛了,好在嘴里的水已经咽下去了,不然他杀了系统的心都有了,喝着水呢,将什么冷笑话,显摆自己是个数据库,要啥啥都有吗? 宁仇默不作声的给栾子钰拍着背,第一次给人顺气,也不知自己力道合不合适,栾郎可还受用? 栾子钰猛地咳了好几声,只觉得嗓子眼要被宁仇拍出去了,这锦衣卫的力道真是不同凡响,连忙向前了一些,眼角微红的婉谢道:“多谢多谢,我好多了。” 宁仇收回手,点了点头,掌间还留着栾郎的体温,瞧他已然大好,自己应该是没有用错力的。 栾子钰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桌上的杯子,默默的挪开了一些,反给宁仇倒了一杯凉水,“夜里饮茶怕是会睡不着,宁郎且将就着?” “无碍。”宁仇也不看人,就盯着栾子钰骨节分明的手指,与青花白瓷相搭,易碎的美,叫人想放进手心里。 栾子钰被他盯的背后一凉,将手放回了桌下,轻咳了两声,问道:“案子可有什么进展?或有我能帮的上忙的?” 宁仇眼中神色一变,严肃的看向黑眸,“华峰一口咬定是自己主谋,只怕背后之人还会对你动手,这几日最好是跟着我,或是带着澜院的人。” “多谢宁郎相帮,我自是客随主便的。原也没想过华峰会把幕后之人招出来,他到底不像我,无父无母的,没有宗族牵挂,如今犯下此事,便是把人招了出来也不能救自己于火海,没准对方恼怒之下又招出些事情来,连累宗族,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栾子钰说了这么大段话,又觉得渴了,还犹豫要不要倒水给自己润润,一只明显不同于读书人白嫩的手拎起了茶把,给他倒了一杯。 水击白瓷,清澈透耳,不禁看向倒水的人,华冠束发,不像往日锋芒毕露,平白多了一些烟火气……这些话宁仇未必不知,要真的拿出来说,怕是比自己还要透彻几分。 如此,也该知道幕后之人此刻巴不得事情就此盖棺定论,再额外生事的刺杀一名太子心腹,不是成心要将事情闹大,把自己.暴.露出来吗? ‘花痴栾我可警告你,虽然说本书所有女配见到男主就会疯狂爱上他,但是男主是一颗心向着女主的,对你这点好,估计就是没朋友,别想太多哈。’系统君向上面确认过后,又信心十足了,立刻趾高气扬的警告栾子钰。 只是栾子钰没有这根筋,对于系统君说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坏坏的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全力向自己实习时看的傻白甜女主靠齐,‘我怎么觉得女主长得根本没有我好看呢?书里面的宁仇是一见钟情吧,那他更早见的是我,现在喜欢的也是我这样的吧?’ 任谁一转眼就对上两只和葡萄差不多大的眼睛,还真情满满的望着自己,心都会动的,何况宁仇今日被人说了几句,心底深处的那点想法全都涌了出来,这一下的功夫,耳尖都红了,连忙撇开眼,不再看他,奈何脑海不断浮现,想停下也不能够了。 系统君见状,吓得花容失.色,花痴栾这个混球,女主才.露.了一次面,什么戏码都被栾子钰抢走,以后还演什么,男主还怎么觉得女主清纯脱俗毫不做作呢?这不耽误事儿呢嘛! ‘叮咚,限时随机小任务:请宿主向男主宁仇提出同住,奖励100成就点!欲.做从速哟亲~’ 栾子钰睁了半天的眼睛,本来就干涩的不行,一听这矫揉做作的声音,眼角抽搐了两下,闭上眼,给自己揉了两下,‘100点?真的假的,我不管,你说了,我领了,不许反悔!’嘴角微微上扬,100点啊,除了考中状元这件事,他就没刷到过这么高的成就点了。 “你这是做什么?”宁仇就算看着别处也能察觉到栾子钰的动作,又把视线挪了回去。 栾子钰撤下手,尴尬的笑了笑,“都说那儿的姑娘,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最是勾.人,我这不是……”不对,读书人除了自己谁都瞧不起,自己这还说什么依门卖.笑的,心生向往,不是存心让宁仇瞧不上自己吗? “哦。”宁仇身为锦衣卫,哪能不知道栾子钰自打入京,就和颜旭形影不离,何曾去过什么肮脏地方,这话定是胡说的。 栾子钰耳尖,听出了宁仇平淡的声线里带着的嘲笑,略微尴尬的抿嘴添补道:“我这是切入生活,跟那些贪官污吏上青.楼的肮脏心思勉强贴合一下,好帮你办案。” “嗯。” 宁仇还是只有一个字,栾子钰真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说呢,越扯越不像话,“咳咳,华峰可曾招供其余人了吗?宁郎是要将账本和人名全部上交吗?” “栾郎可是想隐下一些人,待到殿下坐稳江山后再慢慢算账。”宁仇很快跟上了栾子钰的思路,将他纠结了小半日的事情,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栾子钰听了这话,没有别人那种被看穿的恼怒,反而是眉梢浅笑,觉得有人性格能与自己相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正是这个念头,还是宁郎知我。” 那颜旭与太子呢?宁仇理智在线,不曾问出口,只当这个知己只有自己一人。 有了一个大概的章程,怎么上折子还是个问题,栾子钰起身提笔拟定了一份草稿,而后宁仇又对着上面的字句措辞添改了几句话,两人对案而立,细细的琢磨了小半个时辰,明月高挂才算是誊抄了一份折子。 栾子钰放下毛笔,左手握住右手的腕部,脖子转了一圈,身子疲倦非常,一旁的宁仇却还是正襟危坐,半点不见疲.色,锤了锤僵硬的腰,猛地想起了100成就点的事,佯装正经的问道:“今日也晚了,不如宁郎就在我这睡下,你我也好抵足而眠,好好相谈国事?” 宁仇端杯的手明显顿住,抬眼看向被烛光包围的栾子钰,暖洋洋的像个小太阳,光芒照进了自己阴.冷的内心,让卑.劣无所遁形。 第21章 空气何止是停滞了,栾子钰觉得宁仇此刻的眼神很怪异,说不上是嫌弃厌恶,还是……在看傻子? 无辜的眨了眨眼,要是现在的场景用动漫的手法表现,对面的宁仇应该已经石化的裂开了。他就知道这么问一个古代直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但听到脑海里成就点到账的声音,这尴尬他认了!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书桌后面绕了出来,“可是我唐突了?宁郎就当没听见我这昏了头的话吧。” 宁仇眉头紧皱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无妨,一双明锐的眼睛有些踌躇,像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看,宁仇不喜欢你吧~’栾子钰从没觉得系统有这么讨厌过,刺耳的声音直接吹散了刚才到账带给他的喜悦,眼里快速的闪过了一丝烦躁,明明是自己知道的事实,被人戳破后就是格外…… 不对,宁仇不和他睡在一间房里,他烦躁个什么劲儿?颜旭之前也不和自己睡一屋啊,怎么没见自己这样? 好在栾子钰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两句便将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全都打散了,仿佛彼此间还是单纯的知己。 窗纸的厚度隔绝了外界的光,也挡住了里面的光往外泄。 宁仇时不时的看向窗户也不知在看什么,栾子钰觉得自己夜盲,也不觉得人家怪异,反而有点莫名的钦佩,系统君对他这种花痴是真的没了办法,左右男主不喜欢花痴栾,干脆切断了两人的联系,免得看了栾子钰犯傻的样子,一天吃不下饭。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直到栾子钰打了个哈欠,宁仇便立马起身告辞,半点也不留念的往自己的卧房前进。 栾子钰拖着自己疲倦的身躯,硬是把人送到了门口,看着宁仇步伐轻快的进了隔壁的房间,才关上了房门,带着烛台走到床前,轻轻一吹,还来不及看不薄烟升起,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了。 对着空气疲倦的眨了眨眼,忘记脱鞋了呀,悲催的耷拉下了唇角,在黑夜里一阵摸瞎,才把脱下的鞋子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摆好,而后心满意足的躺在了澜院的客房大床上,舒舒服服的给自己卷成了蚕蛹的形状。 只是一墙之隔的宁仇却没他这么心大,直到看见栾子钰熄灭了烛火后才关上了自己的窗户,转身打量着自己冰冷的卧房。 与栾子钰屋中摆设唯二不同之处,便是屏风与刀架。 这屏风是太宗皇帝赏赐的江南双面绣,不提做出这么大的一幅刺绣要花费多少绣娘的时间,便是上面的丝线珠宝,没有一处不是奇珍异宝。 而刀架,也是太宗皇帝的赏赐……这两件东西是他搬离宁侯府时带出来的,如今突然觉得不搭,栾郎品行高洁,又是如玉君子,东西要是放在他屋子里,定比放在自己这要好看。 宁仇走至桌前,上头倒放着的青花白瓷杯与栾郎屋里的是同一窑烧出来的,不论是花纹还是色彩,怎么瞧都该是一对,如何竟两地分离,若是放在一处,不知会怎么好看。 这么想着,便有了些懊恼,适才就该答应的,便是自己定力不够,栾郎这样温和良善之人,就算是自己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好好说上两句话,定不会叫他生自己的气…… 不,太过混.账了,栾郎乃是文曲星君下凡,矜贵非凡,品貌又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连那日刚见过的蔡家二姑娘,几句话的功夫便轻.浮的芳心暗许了,要是游街示喜那日没叫小人打搅,这满都城的小姐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定会是栾郎。 想来也不知栾郎的长发如今可是干了,要是不曾干,明日怕是要头疼的,还有那浸湿了的衣服…… 宁仇发现自己的心思真是龌.龊至极,不过是想起了栾郎衣衫不.整的样子,适才被青丝抚过的手背便像火灼一般,身子也热了起来。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纵.欲.之人,如今自己遇上了一个栾子钰,真是什么忌讳都没有了。 两日后,栾子钰连同宁仇,将案件上表于太子,求个最后结论。被李次辅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栾子钰将事情精确的控制在了犯案人员,至于其他收受贿赂之人,只字不提,仿佛不曾查到一般。 若是只有栾子钰一人上书,李次辅等也不至于惊讶,难的是宁仇竟然也是如此说法。要知道勋贵中,只有这人硬得像块石头,任凭谁去找他说情都不会得到一个好脸色,不,应该是能见一面都是妄想。 李次辅心事重重,当年宁仇之父如何荒唐,在朝之人皆是有目共睹,难不成是随了根?如此还是尽早将颜旭放出来,最好是依旧任职于京,叫他们两人分开,渐渐淡了才是。 因为不曾伤到文官内部构造,太子的定罪之罚无比顺畅,基本是刚开了一个头,后面的骂声便不断涌来,嘴里说出的刑罚也是一个比一个重。 栾子钰站在后排都不禁摇头,礼部侍郎也是好狠的心,子孙五代不得入仕的话也能说出来。抛开华峰害了五名士子不得中举一事,五代不得入朝,这不是要压的人毫无希望了? 官场之上本就是人走茶凉,一代便能让华峰的苦心经营一败涂地,何论五代,届时旧故、姻亲皆无,又有这么一个祖先,啧啧啧,别说五代了,依他看改朝换代都未必有出息了。 不过,因果报应,华峰既然相信自己主子,就该是有什么依仗,冷眼瞧着等下还得翻盘。 太子早在前天便收到了栾子钰私夹入宫的名单,自然知道此刻义正言辞的诸官所言为何,至于明哲保身的内阁,未必不是抱着此念。华峰可气,底下的这些也不无辜,若让这些人猖狂才是愧对父亲当日的部署。 “殿下容秉。”万次辅出列,拱手弯腰,将心悦诚服四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得不说,要不是太子因为栾子钰幼年遭遇而愤恨,就凭他这样示好的作态,也是要高看两眼的,只可惜,他不配的,因此语气只是平淡,“讲。” 万次辅眼底闪过不悦,语气还是恭敬的,背稍稍的直了起来,“华峰所为着实令人唾弃,然其子无辜,一家老小更是无辜。正值殿下登基之日,不若将罪责全归于华峰一人头上,才不枉殿下仁德。” 栾子钰终于听到了有人帮着华峰,抬头看去,眼底冰冷,“万次辅可是年老心软?书生苦读,一朝没了功名,难道不无辜?殿下大赦于华峰一家,又如何补偿那些被华峰迫害的百姓?” 此话一出,就连言官都要侧目,这位当真胆大,就算他们瞧不上万次辅靠着与妻族划清关系而上位,也不会在满堂朝臣面前如此下人面子,栾子钰此举无疑是在招惹仇恨,只是不知这话是他自己想说,还是太子? 朝臣们斗争经验丰富,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被他们扣上谋反的帽子,如此具有□□气味的言语,又怎能不多想。 那些收了钱的,本就担忧华峰牵连自己,一听今日名单里没有自己,顿时松了一口气,满肚子的求饶之语清理透彻,反过来恨不得将华峰等人即刻就地正法,一辈子也别开口乱说才好。 脑热过后,骤然听到此番言语,也是不断揣在心口琢磨,锦衣卫宁千户,可不是无能之人,同僚皆已落马,为何自己能安然在此,怕不是太子有意而为。 万次辅听了这话却不曾生气,和蔼的抚了抚自己的胡子,“还是栾大人心思通透,老臣妄言了。”语罢,施然回到了队伍,仿佛不是真心帮忙一样。 栾子钰见状心内一笑,面上也是恭顺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愧是能把妻儿抛弃的狠人,顺坡就下的功夫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练成的。 插曲一过,本来还蹦跶着的要严惩的部分官员软和了态度,似乎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唯有无关的寒门贵子还在声嘶力竭的求一个公道。 太子乘势敲板,“着,华峰等斩.首示众,三族流放边疆,男子为军户,女子充教坊,遇赦不赦。另栾子钰因功升正六品翰林院侍讲,颜旭等仍依惯例,宁仇升从四品镇抚使。” 前面倒还尚可,就是宁仇……文官还是瞧不惯的,纷纷出列制止,到底是不同于翰林院,锦衣卫手握重权,宁仇本就是个难搞的人,要是让他一步步晋升,迟早闹得满朝风雨,永无宁日。 武将们虽然也不太喜欢宁仇不认人的行为,但是他同样也不认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酸儒们,因此也没那么大的怒气。再说宁仇勋贵出身,锦衣卫又算是武将,必要的时候当然要一致对外。 两方围绕着宁仇是否应该晋升一事又吵了起来,恰有其事的样子让人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文官辞藻华丽,字字句句都带着书卷之气,被武将们一捣乱,直接变成了小学生吵架,争的面红脖子粗的,谁也不听谁的。 而栾子钰只是听了附近战斗力薄弱的文臣之言,黑眸里已经不断冒.邪.气了,不知道什么叫术业有专攻吗?一群读了一辈子书的人,也妄想插手武将的事,简直不知所谓! 因为系统君的延迟,突然响起3000成就点到账的清脆声音也不能帮栾子钰恢复平静,趁着都察院左都御史说了一半,立刻出列反驳道:“宁大人尽心尽力,何以德不配位?便是因为胡谨申从诏狱逃出一事,也该论功行赏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重点把诏狱管辖不力拿出当武器,此刻被栾子钰一捣乱,这剩下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太子对这些插手锦衣卫的文臣也是心烦,要不是念着栾子钰的叮嘱,早就拍案发怒了,此刻听他出列相助,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栾卿上前来说,孤与诸位大人倒想知道,罪犯逃离一事,如何能行赏。” 第22章 栾子钰从一开始就不是标准意义上的书生学子,属于他的象牙塔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外界的硫酸一点点的蚕食殆尽,剩下的天真也在胡谨申死后,全然消失,因此对于这些妨碍他拉帮结派的文官,是一点也不能忍。 如上所言,系统君听的简直要吐了,这个花痴分明就是看男主长得好,身材好,小心思自然而然偏得没边,还跟他这扯什么大旗,搞得谁不知道谁一样。 只要男主不喜欢男人,栾子钰这货注定是单相思……不过第一次动心,就是虐恋,确实有点惨,本来日子就不甜,好不容易有了两个长辈,一个早逝,一个也是半截入土,又只剩他孤零零的面对世界。 系统君想到这里,有点于心不忍,可是一想到自己,就更不忍了,两方比较,还是委屈一下栾子钰吧,反正他也不是没受过委屈,都习惯了。 上前准备阐述自己歪理的栾子钰完全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句心理活动,被系统歪.曲解释成了什么样子,拱手朗声道:“殿下,若胡谨申没有从诏狱逃出,这事必然不能如此迅速的解决,就算我们两人准备的再多,只怕也是于事无补,因此宁大人应记首功。” 太子抬袖捂嘴,却遮盖不住眼里的笑意,子钰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中听,这些个文官心思龌龊,真当孤不知晓内里实情吗?偏偏要装出一副忠心为君的嘴脸,仿佛自己给宁仇升官就是昏君,就是轻信奸佞。 话说出口,便是掷地有声。现在不只是言官那一拨觉得栾子钰胆大包天,就连武将也如此觉得了,难怪是借住在宁仇那厮的人,当真不是一般书生。 栾子钰浅浅的笑着,风度翩翩,不急不躁的姿态很有朝堂老手的感觉,“再者,先皇与殿下皆是盛世明君,论功行赏乃是理所当然,武官升降本就与刑部、大理寺、乃至吏部无关,该说上几句话的也不是诸位大人。” 兵部尚书眉毛一挑,这位翰林侍讲三两句话就把事情变了一个性质,都说在其位,谋其事,今日之言,往小了说是忠心进谏,往大了说,便是主少臣欺的越界,轻笑一声,站了出来,“殿下容秉,这锦衣卫虽为武官,却也不是臣所管辖,一切应当由殿下独断。” 朝里还是不缺聪明人的,锦衣卫与东厂,自设立而始,就与文武不同系,关于他们的任职升贬向来与朝中文武无关,乃是圣上圣心独断。也就是太子未曾登基,这些人能说上几句,若是换了太.祖.皇帝,哪里有这个胆子秀口才。 有了兵部尚书的松口站位,反应过来的文官也渐渐没了声音,大家都是来当官的,又不是死心眼要和即将登基的新皇作对,反正态度已经表达的差不多了。 正所谓独木难支,没开窍的,和存心的,也不能改变目前的局势,最后只能顺着太子的意思,升了宁仇的官。 等到退朝,栾子钰走在金水桥那边,明显感觉背后有人在说他,轻轻摇了摇头,事多就是说这群人。 ‘欸,栾子钰,他们干嘛拦着男主升官啊?原著里没有这个桥段,是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所以有了蝴蝶效应?’系统君有事必问的性格,完美杜绝了很多情侣因为不沟通交流而错失对方的可能。 栾子钰觉得系统虽然有时候很笨,但是在这一点上还是值得自己学习,因此耐心解答。 ‘这不是我的原因,而是案子不同。这件事从被胡谨申掀开遮.羞.布开始,就是赤.裸.裸的文官之耻,不管最后牵扯的范围多大,在朝的文官有一个算一个,近几年的名声都不会太好。’ ‘这种情况下,负责审理此案的我是翰林院的人,从一定角度来说可以挽回士子、百姓对本朝文官形象好感,而宁仇……他是锦衣卫,这地方的名声有多难听,你也知道,宁仇因为这件事升官,可不就是打他们的脸,踩着他们上位,这他们也能忍?’ 系统君被这段话说的脑子晕乎乎的,可是骄傲如他,怎么能让栾子钰看出自己不懂呢,于是坚定又不耐烦道:‘懂了懂了,你说第一句我就明白了,还说这么多,没处显摆自己的脑子,跑到我这儿秀了?’ 栾子钰笑了笑,并不说话,系统要是真的能懂,也不至于被自己哄着去升级更新了。 “栾大人,留步。”身后传来老人家的声音,能在这时候叫住他的也就只有栾公旧故,李次辅李大人了。 栾子钰转身回眸,东斜的阳光洒在他的眼里,让李次辅不禁晃了眼,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不论是脾气还是这份姿态,都是如出一辙的。 栾子钰总不能让一位老人家走过来,迈开步子下了金水桥,乌黑的官靴踏在白玉石板上,耀眼非常,往上看去一眼便被黑眸将魂魄吸.入深渊,方才在身后嘀咕的官员见状不由闭上了嘴,犹如被神鬼震慑住了一样,不禁浮现了自己此生最害怕的事物,吓得背后生凉。 栾子钰路过他们时,漫不经心的点头示好,冷眼瞧着对方被自己魇到,嘴角勾起了玩味的笑意,就这?鼠胆! ‘我去!你这催眠也太神了吧,老实交代男主是不是这么被你欺骗的?对了,你有这一招,怎么不用在华峰身上?’系统君不得不承认,栾子钰的技能真的是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黑的跟……反正就是黑黢黢的眼珠子,简直是最佳的催眠工具。 栾子钰眼睛眯起来了一下,像是被洒在红琉璃瓦上阳光刺到了眼睛,而不是心里不悦,‘说你傻,也不算冤枉了你。胡谨申是有证据,缺他自己招认,华峰他有证据被我们拿住吗?我总不能捏造一份吧?不过华峰死了,还有他儿子在,早晚能抓住幕后之人。’ 两人相向而走,没几下栾子钰就到了李次辅面前,微微一拜,“李相公可是有事嘱咐?”礼仪规矩,一点也不缺,像是世家里长大的公子,洒脱俊逸。 而李次辅白须飘飘,仙风道骨,不像是一个在宦海里蹉跎的一生的官员,反而像是在哪处名山上修炼的得道高人,“栾大人客气了,老夫前几日听了一首词,写的极好,有心邀诸位同僚一处赏读,故而想问问栾大人可愿一起?” 李次辅怎么说也是内阁相公,更不用说他还有文坛大拿的身份在,这番相邀可见其礼贤下士之举,栾子钰说什么也该笑着立刻答应了才是。听了一耳朵的文官无不如此想着,只是栾子钰注定要让他们失望的。 “多谢相公好意,只是我不通诗词,去了也只能说个好字,再多的怕是想不出了。”栾子钰翩然一笑,风度卓越的像是在说精妙之言般的自信。 附近听到这话的文官无不嗤笑,哪有人作诗不通,赏诗也不会?便是这京城里最.浪.荡无才的勋贵子弟,硬要说上几句,也是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要不是看的见栾子钰眼里的真诚,李次辅也是要误会他不愿接纳自己的好意,可段老先生于诗词一道乃是巅峰,栾子钰又是他苦心教导出来的,怎么可能不通诗词? 栾子钰见人不相信也有些无奈,他也是真的想好好学诗,可就是写不出那些境界超然的诗,板板正正的韵脚词律,平平无奇倒还好了,偏是一塌糊涂,老头子看了都是气得吃不下饭,后来干脆放弃了自己,只让背一些诗词,让文章看着华丽些罢了。 无奈之下,只能好好解释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可信度,搜肠刮肚的把自己最后一次作的诗念了出来,郎朗清音,犹如环佩相击,偏偏被念出来的诗让李次辅不知从何夸起,说它朴实偏有那么多的典故,说它通读史书又显得干涩,真是要为难死他这个文坛大家了。 两人一道往翰林院走去,同路的便越是文采斐然的同僚,原本对他还有些许唾弃,听了这样的诗,都笑得不行,光看殿试的文章,还只当是个内有锦绣之人,不成想,作诗作得如此……普通?恐怕刚刚学诗的孩童,都比他写的真情实感,颇有意趣。 时隔多年,栾子钰又接收到了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心里颇有怀念,只是前面的那位大人能不笑得连路都走不动就更好了,顽皮的像未成年的孩子般道:“我这般不通文墨之人,去了也只怕说不上什么话,只能坐在一旁饮茶,着实无趣。还望相公体恤,饶了我这遭,若是有什么赏花赏酒赏吃食的,不消大人来邀,我厚着脸皮也是要去的。” 李次辅真是被栾子钰哄的半点脾气都没有了,虽说自己和蔼示人,可没有一个敢像他这样端着晚辈的姿态,自然的向自己撒娇,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幻想,若是万道然的嫡子还在,也该是这个软糯的模样和自己讨饶吧? “既会觉得无趣,那便罢了。我命人给你送一份家里自做的小糕点,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只是吃着有些古趣,可别再推脱了。” 先头大笑不已的大人一听这话,也不管身边一道走的同僚,立马跟上了两人身边。明目如旭日,样貌自是不用说的俊美,比较一般文官更是又多了几分爽快,“李相公这可是您不厚道了,我也爱吃贵府的吃食,怎么打发人给我送呢?” 栾子钰听他这般熟捏之语,敛眸略想了想,便对上了号,这位便是翰林侍讲王杨叙王大人了,他乃是镇国公府出身,祖父是和□□皇帝一处搏.杀.过的有功将领。王氏子孙皆是习武入仕,唯有他不同,考了上一届的二甲,又凭本事留在了翰林院,堪称武将转型成功的优秀范本。 不等栾子钰开口,王杨叙便拱手笑道:“适才是我无礼了,还请栾大人莫要见怪才是。” 栾子钰笑着摇摇头,这人目光清澈,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阳光四溢,妥妥的健气帅哥一枚,“哪里,我作的诗本就不好,师父也说我这样的人要是去了诗会,定是会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还是躲着最佳。” 李次辅见两人相谈甚欢,总算放心了,段老爷子与自己虽能震慑一二,也只担心这些翰林不服,总会给栾子钰添些麻烦,办个诗会也是为了让栾子钰趁早融入他们这个集体,如今有了王杨叙在,也不怕他独木难支。 这李次辅不担心了,特意提前下班就为了去接栾子钰回澜院的宁仇可就不放心了。 两人从宫门出来时便是不分彼此,好的跟什么一样,明明才在一处办公了一日,那王杨叙便轻.浮的将手搭在了栾子钰的肩膀上,头还一个劲的往栾子钰脸上靠,说说笑笑的,看得宁仇面.色.冰寒,内心醋火横生,几乎想要抽刀砍断点什么来解气了。 第23章 宁仇越看着两人走近,眉毛越是锁在一起,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如此,可王杨叙的手,真的无比碍眼,他还没这样搭过栾郎的肩,怎就被人抢了先,还是个刚认识的……抿了抿嘴,眼神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些委屈的看向了栾郎。 正巧栾子钰也对上了宁仇的眼睛,笑得连眼里的黑夜都遮盖不住这片神彩。事实上,他一出宫门就看见宁仇在等人,并且一厢情愿的认为宁仇等的人就是自己,连王杨叙在说什么都没怎么听清。 一边的王杨叙也是因为发现栾子钰有些走神,所以才越靠越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隐约像是看到了那尊.煞.神身着大红曳撒身躯挺拔的站立在一辆马车边上,活像是在等人。不对,应该就是在等人吧,他都忘了栾弟现下住在澜院,想来也只有栾弟的性子,才能忍受和宁仇呆在一起吧? 走近澜院的马车,栾子钰莫名的心虚,微微走快了两步,将搭在自己身上的王杨叙落在了后头,微仰着头笑道:“宁郎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来请哪位大人回家喝茶?” 俏皮中带着点讨好,王杨叙看他们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再和宁仇对个眼神,刹那间,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等宁仇挪开眼和栾弟说话时,虽然脸上板板正正的不见笑意,但眼神和刚才一比简直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这两人绝对有问题!!! 光顾着和宁仇说话的栾子钰没能注意到新认识的帅哥已经在心里拉响了警.报,而宁仇还能分出一点心思来警告王杨叙不要乱说话。 两相对比,王杨叙简直不忍心看着栾子钰被宁仇骗得团团转,咽下喉咙里的……怂?强笑道:“宁大人要是来请人回诏狱,可不是现在这幅悠闲的样子,只怕身后还得跟上两列的校尉力士。” 栾子钰没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点点头,“确实,可惜我还没见过宁郎抄家时的风采。” 王杨叙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听过爱花爱草的,哪有人爱看抄家的,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成? “会有机会的。”宁仇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也舒坦了几分,眼睛这才正儿八经的看向王杨叙,“今日怎么是和王大人一道出来的?” “哈哈哈,我们坐在一处,又相谈甚欢,恨不得早日相识,再说栾弟于诗词一道颇为……我做人兄长的,自然要多教点。”王杨叙眼角微抽了两下,虽说自己也是勋贵出身,和宁仇算是打小长大的交情,但哪有人因为另一个人想看,便说有机会抄家的?锦衣卫都是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吗? 栾子钰听王杨叙提起自己的短处尴尬一笑,“就是一般而已,并没有多差。” 宁仇闻言心里反而减轻了一些负担,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如此,我也该教你一二的。” 这话一出,栾子钰既是惊喜万分,又是感叹宁仇不愧是小说男主,文武双全,和自己半吊子的水平就是不一样。 而落后他半步的王杨叙恨不得给自己的嘴缝上,这两人已经住在一块了,说不定因为案子结束,两人再无共同话题可聊,这下好,自己送上门了。 宁仇总算觉得王杨叙有几分顺眼,只是思及刚才,还有现在看他们的眼神,心里依旧不悦,“如此咱们这就家去吧,王大人也该回去向镇国公请安了。” 栾子钰对上宁仇,那基本是有求必应,就算是有些许为难之处,也会好好思索一个两全之法,现在这个简单的提议,自然是答应的。干干脆脆的就和新认识的小帅哥道别了,半点也不见他舍不得,分明之前还会对颜旭念念不舍的。 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灰尘的王杨叙神.色.莫名,真是一朵鲜花插.进.了牛.粪,也不知栾弟能出淤泥而不染到什么时候。至于自己是否再劝,又或是点明,倒也不会,一来交浅不宜言深,二来没有立场,也不知道自己适才是怎么了,竟然会心生阻挠,还宣之于口了,又不是要和宁仇这人杠上,较那个真作甚。 疑惑的摇了摇头,往自家轿子走去。半月后的诗会,栾弟不去,自己还是要去的,得再将近两日广为流传的诗作拿出来细读一二。说起来,也不知是京城里哪位才子所写的《石灰吟》,最后两句读来荡气回肠,心生豪迈,想来作诗之人应是对栾公甚是钦佩,才能有感至此。 又一日,太子为给天下学子交代,再次于早朝之上严令宁仇加速惩处罪.犯,有些犯这方面忌讳的文官深觉这时候惩处,怕是不吉,因此劝了几句。可太子早就和栾子钰商量过,并不曾开口与他们争论,尽量学着宁仇,板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盯着说话的官员,直把人看的背后生凉,不敢言语才罢。 之后华峰等人的斩.首,栾子钰没去看,虽然说是上过解.刨.课,到底还是有点不同,而且太子也不可能放他去看这种血.腥.的场面,不然又要被言官追在后面参奏,正值登基前夕,能少惹事,便少点吧。 而太子此举,成功在士子中有很高的呼声,大礼前夕还能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不顾忌讳的处决犯.人,发配三千,真乃明君之象。 栾子钰在宁仇处看到了力士在各处茶楼搜集到的学生言论,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担心接下来的水患、战乱……会让太子委屈巴巴的下罪已诏,更不会被荣王乘机动了根基,谋逆成功。 接下来一直相安无事到登基当日,栾子钰应太子召,早早的便入了宫,于东宫内殿中见太子在段掌印等人的服侍下,一件件的穿上了全套的衮服,半弯着腰的段掌印刚招手让小黄门将帝冠托来却被太子挥手制止了。 “你们先下去。”太子担了担衣袍,神色坚毅,瞧不出他心里头的成算。 一众奴婢见状皆不敢出言劝阻,屏气敛神的弯腰退出了殿内,栾子钰这才上前几步,柔声问道:“殿下怕了?” 太子歇下面具,抿嘴瞪眼,自以为威严满满,实际像是炸了毛的猫咪,“我怎么会怕!我若是不登基,如何能护着你任意妄为?” ‘啧啧啧,你看看,小太子对你多好,考虑考虑?’ 系统近来被男主的特殊对待吓得干起了红娘的勾.当,但凡看到一个模样好的就会开始推荐,栾子钰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太子确实对自己很好,想着笑得更暖了几分,“那我也不怕,一切有殿下给我兜着,谁也伤不着我。” 太子想要稳重的点点头,可是眼底的紧张不安,却因为这一句全身心的信任,散的一干二净,再找不到了,“待到我登基后,便给你赐个宅子,一直让那些御史追着骂,恐怕会影响你在民间的声誉,还有史官那边,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写你。” 栾子钰轻挑眉头,并不把这些人放在心里,借着明亮的烛光,用手托起了帝冠,示意太子靠近自己,踮起了脚尖,一边给人戴上,一边道:“不遭人妒是庸才,我更不是弹棉花的性格,必然招人不快。然而,殿下会一直相信我的不是吗?既然这样,管他作甚?” 太子有心反驳,史书之上有多少君臣是因为这些外界之语,逐渐消磨了彼此间的情分,纵使他有心一直信任,可也挡不住小.人的明.枪.暗.箭。万一,他是说万一,真有了那一天,自己不知在事后会多么后悔,再说自己本就不如子钰多思多想,被人激了两句,真干了后悔终生的事情可怎么办? 栾子钰小心翼翼的给人戴好了冠,还没听见太子回话,退开一步便看见了两只红彤彤的眼睛,嘴也抿成了一条线,眼看着眼眶里盛着的泪水就要决堤而出,心下也是有感,温柔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方老旧的白帕,“都是要登基为皇的人了,还这般爱哭,日后吵不过,难不成还要跑走,对着小池潭哭?” 太子孩子气的抢过了帕子,轻拭着眼角,抬眸看向只高了他半个头的栾子钰,“你还说,不都是你欺负我,明知道我功课不佳,还非要在段老先生面前打击我……欸,这帕子你还留着啊?” 系统君一听这话,瞬间想起了帕子的由来,要是有眼睛可能都要瞪的比太子还大了,‘花痴栾你可以的啊,太子小时候画的扇子,你留着就留着了,这个帕子不是太子给你包扎伤口的吗?这你……是不是对太子有意思?!’ ‘太子才多大,我能对他起心思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拿他当儿子养。’栾子钰实在受不了系统时不时的跳出来捣乱了,出言严厉的打断了他。 转脸又笑着和太子说道:“其实当年我是憋着气,才把你气哭的,谁能想到你会一言不发的跑去后山的小池潭那。而我呢,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你,这才受了伤,你倒好笑,跟自己伤了一样,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打嗝,还非要给我包扎伤口。哭到最后猫花似得脸,灰灰红红的,哪有太子的样子。当然,事后庄子上的御医以为是我自己包的,还嫌弃了两句,那时候你好像又哭了一场?” “噗。”太子被逗笑了,“还不是你一直喊痛,血又流了那么多,我那时才几岁,能给你包扎就算不错了。” 栾子钰还想说点什么,可段掌印轻轻的敲响了殿门,沉重的木声混杂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屋内飘荡不绝,“殿下,大人们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第24章 (大修后半段可不重看) 仁宣十五年六月上旬,太子登基,改国号兴顺,封先皇后为慈意太后,追封顺康,封生母刘皇后为慈安太后居慈宁宫,遵循仁宣帝遗旨,命西南荣王无诏不得入京,且另送世子上京求学。 至此,新的党派之争正式拉开了帷幕,栾子钰作为新贵,手握宫牌,无诏也可入宫。内阁相公无一人有此殊荣,新皇亲信一词,深刻又明显的刻在了栾子钰的头上。 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争锋。 同时,他也光荣的成为了御书房案上的常客,案上放着弹劾他的与弹劾刚抖擞起来的外戚刘氏的折子并驾齐驱,兴顺帝最开始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没把手里的受.贿名单扔在大殿上,让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都看看自己哪来的脸面敢对着别人指指点点。 兴顺易怒,好在栾子钰不是,从里头挑了几句惯用可笑的,兴致高昂的抄了出来,在隔天的朝会上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念也就算了,还非得对着写这句话的大臣念,嚣张的狐狸.尾巴都翘起来了。 朝堂上能制止他行为的人,除了局势不明前,不想得罪新贵的内阁,就是新皇了,可兴顺不止不拦着,自己还边看边偷偷的吃袖子里的糕点,时不时的喝上一口六安茶,就差在朝上鼓掌了。 气得他们都想参奏皇帝毫无规矩体统了,可还没等开口,就被家学渊源深厚的颜旭堵了回去,栾子钰更是紧跟着嘲讽,把他们私下的一些陈年旧事喧之于口,左一言,右一语的,哪还顾得上新皇吃不吃东西,喝不喝茶,一张老脸都要羞红了。 要只是这样,也不过是在朝上丢丢面子,气得肝火旺了点,下了朝之后依旧是条好汉,再找点栾子钰的错处,明日再战,总能找回面子的。 可这样互相来找茬的局面没有维持几天,就被场外观众——锦衣卫打破了。鹰犬爪牙像是闲的没事干一样,突然明目张胆的履行起了职责,天天盯着他们。去茶楼,有番子,买吃食,被记着,就连家里的女眷孩子外出都躲不过。 这日子过得,就算没干亏心事,也要被逼出病来了,哪里还能继续? 在持续了半个月后,都察院上下再也受不了这种被人当犯人看管,隐晦限制自由的日子,正式宣布放弃对‘奸.佞’栾子钰的围捕打击,转而干起了他们的老本行——弹劾外戚勋贵,至此朝堂总算恢复了平静。 但栾子钰不是安分的人,七月下旬,荣王世子入京,拜见圣上后连驿站都没去,直直往澜院递了帖子,就是为了给栾子钰送豪礼。 这下好,他真的捅了文官集团的马蜂窝,翰林院侍讲,帝王内臣,收受藩王之礼,寓意何为? 以往言官闻风而奏,从不顾忌,可是被锦衣卫教训过的他们彻底学乖了,并不急着上奏弹劾,而是憋着一腔热血,等待兴顺发怒,再一举要了栾子钰的命。 足足憋了五六天,眼瞅着就是下个月了,兴顺就跟不知道这件事一样,该怎么宠信栾子钰,还怎么宠信,明摆着是让栾子钰扯着自己这杆大旗收受贿.赂。 顶头上司的默认操作,搞得言官都哑了火,只能干瞪着眼,气得胡须抖擞,而当事人并没有他们想象里的逍遥得意。 他这边刚收了礼,就被宁仇撞上了,对方看着满院子摆放的奇珍异宝也不说话,满脸不悦心痛的就离开了。 面部表情丰富的,让栾子钰后悔的都想把东西还回去了,只是宫里的小皇帝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着自己给空虚的国库找点外快。 而且这些财宝更不能送回荣王手里给他贿.赂其他官员,只好惴惴不安的按照原计划进行,找个休沐的时间,借口外出游山,将东西放到郊外的皇庄里去。 至于误会……栾子钰觉得宁仇可能不是那么生气?毕竟东西在的时候,宁仇还是会跟自己一道上下班,而把送走东西的那个晚上更是特意抽出了时间给他讲解诗词,耐心比往日更甚,就连语气也比平时柔和了几分,像是在补偿自己一样。 可对栾子钰来说,事情到这也没有结束,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直接被颜旭约到翰林院附近的小树林里谈话了。 “颜旭……”栾子钰想解释一句的,颜旭这个人不像宁仇,被教的死板克制,倒不是说他这样不好,只是在面对自己做了这些出格的事情后,颜旭怕是会缓不过来神。 可要解释的话,就要把小皇帝牵扯出来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着往下说。 颜旭见他话说一半,故作生气,也不发一言。当然,要换了别人收了礼,自己何止是生气,那必然要上奏陈情,绝不与贪官污吏,国之蛀虫相交的,不过对象变成栾子钰,就完全不一样了。 换件事说,要是御史们参奏他举止.轻.浮,行为放.荡,就算不拿证据出来,自己也相信,至于这种事,哪怕他收了,也一定别有内情,自然这也不适合与自己说。 虽说如此,还是得摆出一个态度来,不然以后越发大胆了怎么办,真当自己会一直与他心有灵犀吗? 再者,栾子钰也该从宁仇的澜院搬出来了,要知道前些日子那些朝臣的弹劾十有八九都是冲着这件事去,要是早点离了宁仇,也不用和人在讨论国之大事的早朝,说那些无趣的驳论。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怎么诗不会作,连深意也读不出来了?亏得你还是姓栾,也不怕给栾公抹黑,堂堂翰林,和锦衣卫住在一起,成何体统?” 栾子钰一听这话,就不大顺气了,昨日晚上为了不破坏宁仇好不容易的心血来潮,自己可是憋了一晚上的火,今日竟然连颜旭也这般,这天下就没人不提这首诗的吗? 气得舔了舔后槽牙,本想猛垂一下旁边的树干,介于自己的武力值实在有所不足,只能握着拳头给大树挠挠痒,“栾公当日与北镇抚司指挥使携手,抓了多少的贪官污吏,怎么只有他一人得以传唱?虽说锦衣卫往年的名声不好,可本朝的锦衣卫,哪一个是会无故登门抄家的,你不要拿酸儒的思维来看宁仇啊。” “宁仇宁仇,你是不是只能看见宁仇一人?”颜旭也是被气着了,自打出了鸿胪寺,那是早也喊,晚也劝的,可就是不搬走,拿澜院当什么温柔乡吗,宁仇那就真比自家宅子好?呵,别是看人长得俊,就舍不得了。 栾子钰不是第一次被指偏心了,但是和昨晚宁仇谈论起《石灰吟》时钦佩不已的表情夹杂在一起,着实有些说不上的意味,顿了顿,还是嘴硬道:“我要是住进你家,怕颜大人年底回京述职的时候能打你一顿。” 颜旭深吸一口气,小心的看了看周围,压低声线道:“那你倒是正经一点啊,再说了,是我被打,和你有什么相干的。” “不行。”栾子钰感觉自己要被宁仇弄得喘不过来气了,本朝前朝,那么多的诗,怎么就挑了这一首,系统昨晚欢呼雀跃的声音到现在还不停的打击自己的心脏,“我就不。” 见栾子钰这样,颜旭突然有些捉摸不透了,自己又没怎么着他,怎么孩子气了起来,难道是宁仇给他气受了? 也是,虽说宁仇是锦衣卫出身,可也是个正人君子,栾子钰这人有时的确很不成样子,这回又是在他家里收了藩王世子的礼,两人有些争吵也是正常的,唯一怕的就是栾子钰不是为了这些事情生气,敛下眼里心疼的情绪,狠心道:“栾子钰,你就听我一次,宁仇他,他喜欢女子的。” “什么女子?就是一个盗.窃的.贼.人!”栾子钰一听到这个词,委屈、憋闷还有思绪,就像心里的阀门被打开了一样,全都涌了出来,根本没有理解到颜旭的意思。 这个世界里的人都不知道,诗根本就不是女主写的! 不过是一个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又参加过文科类高考的现代人,什么文坛大家,什么天纵之才,什么一首诗便让男主念念不忘数年,都是假的,书里写的金手指,没有一个是女主真正拥有的底气,宁仇怎么能对这种女主动心? ‘你生这么大气干嘛?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不是你跟我说的吗?’系统君疲倦极了,昨晚男主突然来找宿主,他可是担心了好久,一直等到人离开了才敢关机。 夏日的风微微吹来想要吹灭栾子钰的躁动,透过树叶的阳光却起了反效果。 栾子钰看着颜旭的惊讶担忧,又听着系统的声音,狠咬了下唇,自己什么都不能说,这是书里的情节,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一切都会按照安排好的进行,女主会凭借着明朝以后的诗作,文章,乃至技术思想,在大宓立稳脚跟。 而他自己……不,他不服,宁仇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自己根本不能想象宁仇要是发现女主所谓的文采是假的,要有多失望,要有多难过。 “欸,栾大人、颜大人,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浙江一地的流民叛乱,消息已经传到了内阁,马上就要殿升午朝了,赶紧的吧。”一位白面无须的公公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之上,手里拿着浮尘,说话的时候还一扫一扫的,直接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不下。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副本,女装大佬预警! 第25章 殿升午朝并不是全体文武都会到场,因此等到栾子钰和颜旭赶到的时候,御书房里已经站满了大佬,两人进门后皆拱手弯腰,默契的像是没有争吵过的样子。 他们刚站好了位置,兴顺帝便急匆匆的进来了,身后跟着赵姓内侍,并不见乾清宫总管的身影。 栾子钰抬眼看去,小皇帝眉宇间藏着愤怒,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不只是流民叛.乱。 果不其然,兴顺还没坐到龙椅上,便将一封带着血.迹的奏折扔到了众人面前,“你们都好好看看,这便是派去赈灾的大臣?与当地污吏联手中饱私囊,竟将赈灾粮食换成了畜.生饲料!逼得民不聊生,只能以观音土、树根为食!” 听到这栾子钰皱起了眉,一月前浙江发生水患,百姓流离失所,小皇帝立刻从户部拨了六十万的赈灾银,还开了附近省份的粮仓分解流民压力。为保钱粮顺利到达灾民手里,小皇帝特地增派钦差护送,为这人选朝臣们还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定了刘氏的旁支,户部郎中刘铎。 身为新皇母族,刘氏这些日子不夹着尾巴做人,时不时的闹出点无伤大雅的事情来,是为了自污,如今这当钦差的职位落在了族中俊杰的头上,也该知道事情办成回京,再无人敢小瞧了刘氏一脉,至此也会抖擞起来。 这样还能有一封带血的密折送入京城,只怕当地的局势已成了一滩浑水,真真假假并不是台面上这般简单。 “陛下,刘大人此举且先不论,那犯上作乱的叛.军才是重点。依臣看,须得派兵镇压,才能平了祸事。”兵部侍郎是个主.战.派,前不久边境鞑靼作乱,他也是第一个跳出来说要打的,丝毫不考虑别的因素。 户部的人对这位真是气得牙痒痒,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虽说刚抄了一些钱粮,可也不够大军开拔之资,更别提国库中如今还剩什么。 随即,户部尚书忧心忧国的上前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流民作乱也是被逼无奈,应以安抚为主,再者还有其余百姓仍然处于饥寒交迫之中,盛夏未过,要是.爆.发了疫.病,才是真正的祸事。” 李次辅从百姓的角度出发,也是赞成安抚为主,而万次辅向来不在这些事情上插嘴,都是以蔡首辅马首是瞻。 因此,栾子钰做着腰部拉伸,脖子也抬高了一些,但也只能看见蔡首辅年迈的背影。江南一带,向来都是这位把控,如今出了这么一遭大事,还能安稳如山,真不愧是斗倒了栾公的人。 ‘欸,你不生气了吗?’系统君被栾子钰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吓醒后,就睡不着了,又见他的心率逐渐恢复平静,很是好奇。 栾子钰眼神一暗,将身体一点点的挪回原先的位置,‘成年人的世界,脾气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兴顺帝也不愿意派兵,于是倾向了户部尚书的主张,没得到开.战指令的兵部侍郎也不气垒,顺着坡就和大人们商讨起了安抚手段,当然不忘提议派兵以防不时之需。 如今还不曾开口说过话的也就栾子钰和蔡首辅两人了,就连颜旭都为安抚大计贡献了自己的智慧。 等商量到再派钱粮之时,户部右侍郎突然喊起了穷,说什么也不肯从户部里往外拿钱,户部左侍郎面.色.有异,但也不曾开口,户部尚书更是将自己两处为难的一面摆在了台面上,兴顺目光沉沉的盯着喊穷的户部,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而栾子钰自打听见户部右侍郎喊穷,就一直盯着蔡首辅的动向,见他身影微动,抢先一步站了出来,“陛下,国库乃一国之根本,既然有所不便,倒也可以先从陛下处借些钱来,以解燃眉之急。” 这般的恰巧,蔡首辅抚着胡须的手指险些要拽下几根来,将适才的打算吞回了肚里,出列道:“栾大人所说也不无道理,户部虽有困难,也没有让皇上独自出力的理,大家打个借条,也就不怕宗室阻挠,乃是上上良策。” 这下栾子钰都不用抬头也能猜到对方的反应了,适才不开口是要避嫌,现在开口是要表忠心。户部右侍郎大抵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被自己堵了回去,也只能顺着自己的话表忠心,当然这个效果远不如他自己出来募捐的好。 自来只有皇上无偿从私库里掏钱的,哪有说借,只是这个当口,蔡首辅都点头了,六部也没有别的异议,李次辅倒是觉得此举不好,可他也不过是刚起来的,较之布局几十年的蔡首辅,实在打不过,也就默许这件事发生了。 以往意见最多的就是礼部与翰林院,礼部因为华峰失了面子里子,翰林院也是零零散散,以致这般荒唐的提议能如此迅速的敲定了。 兴顺知道栾子钰还有后招,福至心灵的将视线放到了颜旭身上,若是再派钦差,定要真的是自己人才行,子钰太年轻了,江南水深,连刘玲都被斩于马下,可见有多凶险…… 就在兴顺还在琢磨钦差人选的时候,蔡首辅已经先一步提出了派遣钦差的提议,然后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一副撇清关系绝不插手的样子。 他不争,李次辅还是要争一争的,默默在心里盘算起了门生旧故,“再去的钦差必得是有德能服众之人,最好是浙江人,方便沟通安抚流民的情绪……依臣看,不如派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又或是翰林院侍讲王大人。” 这两人都是清官一派的,前者是两袖清风,后者家中丰厚不屑此道。论官声,李大人在士子之中威望极高,华峰一案,也是靠李大人安抚了燥怒的书生们,王大人家学渊源,自己又争气,不论是士子或是军队,都有路子可走……只是赈灾安抚,和这两人的业务全然无关。 兴顺刚想以此为借口指派颜旭,栾子钰就出来截胡了,“陛下,臣师从段非老先生十载,深知百姓之苦,国之艰难,愿以一介书生之躯,日夜赶往浙江,以替陛下安抚民心!” 话说出口,殿内一片寂静,要说威望,栾子钰比不上在座的几位大佬,可是他的官声新鲜热乎啊,示喜策马一事,至今还有说书人在茶馆、天桥传唱。 而且安稳民心,必得是皇上亲近之人,才能事半功倍,新皇尚未大婚,不曾有子嗣,与兴顺有血缘关系的荣王那是千万不能派的。 这般说来,栾子钰也算是一个合格人选。 不等朝臣找出问题来反驳,兴顺第一个站了起来,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栾子钰,看不见那双黑眸,只有乌黑的官帽,还有些许青丝露出,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便如栾卿所言。” 话语说出,便是驷马难追,心不由空了一下,放在案下的手攥紧了拳头,圆形的指甲在手心里留下了月牙印。 颜旭就在栾子钰身后,听他自请前往,陛下又答应了,哪还记得栾子钰先前的口不择言。江南之地,富商豪奴成群,又多与京中有联系,这番前去除了安抚流民,赈灾,刘玲一事更要查,一件两件的,栾子钰哪能轻易回京? 身子动了动,就想陪着一道去,却被栾子钰退回来的时候,隐晦的拦了下来。 颜旭倒想甩开栾子钰,只是那些大佬已经马不停蹄的商讨起了别的事,再也.插.不进任何话。 还未商讨完全部事宜,天便黑了,兴顺见栾子钰面上有些疲倦之色,便退了朝,剩余之事压后再议。 站了一下午,大家都没有寒暄两句的意思,但对于圣眷浓厚的栾子钰,大佬们还是想拉拢两下的,官坐到这个位置,谁能保证自己和江南没有关系?这要是过去的时候,查到了一些什么陈年旧事,又或是别的,那真是要了他们老命。 栾子钰端着笑,黑眸深邃,俊逸洒脱的和一众大佬打.机.锋,说出来的话更是圆滑的让人抓不住切入的话头,只要提到浙江,不论是什么,都能给他转到书画骑射上去,侃侃而谈哪里是不懂诗词,去了也无聊的人。 走在前头的李次辅倒不觉得这个差事被他抢去有什么不好,自己推荐的人都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就怕赈灾赈着赈着的跟当地官员撕扯起来了。栾子钰机灵又能忍,且是天下公知的陛下心腹,此去必能知道重点在安,而不是清。 颜旭跟在后头,眉毛紧锁的容不下一点缝隙,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想起宁仇的好处来,若非怕子钰钻牛角尖,此行有宁仇随行,定能保他无碍…… 在腹中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宁仇是最合适的人选,明日是要谏上一谏的,就算背上鹰犬之流的名声,也势必要让栾子钰全须全尾的回来才行。 正想着明日该怎么说,走神之际便已经出了宫门,他这边还没回过神来,栾子钰早就站在他身侧,全了礼数,等送往了全部的大人,两人这才对视。 栾子钰知道自己情绪来的莫名,便先笑了笑,刚才的长袖善舞,此刻是一点也没有了,全是小意讨好,惹得颜旭又心软了几分。 颜旭瞧周边没什么人,也不敢说的太明显,只能模棱两可道:“你回去多与宁大人学诗,别辜负了人家的苦心,待你回京,我是要瞧你的功课。” “自然。”栾子钰轻笑着答应了,一双黑眸在灯火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扑朔迷离,偏又是这样轻.挑的长相,真有点像勾.人魂魄的妖.精。 颜旭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辆马车已经朝他们靠近了,不用猜便知道是宁仇来了,皱眉一想,未必这事是子钰痴心,说不准是宁仇有意为之。只是这样一来,南下之旅岂不是给了宁仇机会?不行不行,子钰死心眼,不能让他深陷泥坑,随行之人还得多加思索,再不济,便让东厂出动也是可行的。 栾子钰眼睛看不清楚,可是耳朵灵敏啊,一听马蹄声,便知道是澜院的人,又见颜旭发起了呆,便转身盯着朝他们跑来的巨大黑影,等马车近了,嘴角习惯的勾起了弧度,眼睛都亮了几分,挥手高呼道:“宁郎!” 这声呼唤让颜旭从深思里醒来,有些见不得栾子钰这般喜.色,只是自己的家仆也抬着轿子来了,更不好在这个地方叮嘱于他,便僵着一张脸和栾子钰告别,从背影看去,颇有些无奈茫然的样子。 马车在栾子钰身前五步的距离停下,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帘子,里头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宁仇。 面上春暖花开一般的温暖,像是要奖励今天在有外人的场面喊自己宁郎一样,伸出了一只手,半高的放在空中,就等着栾子钰来拉。 刚把脚踏卸了一半的车夫见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敢看他家大人一眼,僵着身子的把剩下一半的脚踏卸了下来,而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的候在一侧。 驻守在宫门口的侍卫皆瞧见了这一幕,心下震撼,虽然见惯了宁大人来接栾大人,但今日之举,还是第一次,两人果真相交莫逆,相交莫逆。 朝马车靠近的栾子钰虽有夜盲,可自打住进了澜院,但凡是所到之处,皆是灯火通明,与白天无异,今日更是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马车上挂着一盏灯笼,被风吹动的烛光只能照见宁仇刚毅的面庞。 深呼吸了一下,对于自己只瞧见宁仇一人的状况没有多大的惊讶,笑着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宁仇的手心,用力的握紧了他,两人体温相碰,冲击心脏脉搏,踩着脚踏便登上了马车。 里头还闪着烛光,栾子钰能看清路,但也不放开宁仇的手,弯着腰进去了,更不坐到自己以往的位置,径直的坐在了宁仇身侧,笑脸晏晏的道:“今儿好冷,宁郎可否借臂膀与我取暖片刻?” 第26章 花开两支,个表一边。 万次辅乘轿回到府里,屏退了娇.妻派来请他用晚膳的贴身婢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半晌后,才另请了万府的清客兰先生。 “先生请坐。”万道然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额角,这次的浙江水患没急着往里面塞自己的人,如今看来还是幸运的,“今日浙江有密折入京,灾民因无法安饱而发生叛.乱,钦差大臣刘玲更是被激愤难平的乱.民所害。故此陛下决定再开私库,交付于栾……栾子钰,不日前往江南赈灾、平民愤。” 兰先生只坐了一半的椅子,摸着自己的两撮山羊胡,浑身透着放松两个字,“仁宣、兴顺,两位皇帝陛下到底还是看重栾家啊。” 万道然目光深沉,那日殿试,栾子钰意气风发的站立于大殿之内,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就好像是在自己身边金尊玉贵教养着长大的一般,较之家中子弟,竟无一人能及他的半点风采。 转头看向书桌,目光所及乃是《君论》的手抄版,上面用朱砂圈圈点点的写的密密麻麻……柳氏的孩子也快十五了,不知道两年后能不能写出这样的锦绣文章来。 不,应该是没有可能的,那逆子成天的斗鸡遛马,只知富贵温柔乡,能坐下来把《论语》背一遍都算难得。 “老爷倒不必担忧,小公子乃是大器晚成之辈,定有一日能翱翔于九天之上。”兰先生见万道然又盯着桌上的《君论》,顿时警惕了起来,不免违心的夸赞起了小公子,只是这样的可能实在太过渺茫,“老爷若是实在惦念大公子,不妨想想当年黄老先生说的话,要是真留了大公子在身侧,只怕是家破人亡之祸。” 官宦书香门第出生的孩子每一个都是要算生辰八字,一问祸福,二问前程,栾子钰出生的时候,下了数日的大雨便停了,天空放晴,乃是上上大吉,一向相信算命之说的万道然对栾子钰便寄予了厚望。 这孩子也真没叫他失望过,别人家的孩子刚会爬,自家的就能走两步了,还能听懂大人讲话,怎一个聪慧可以形容。 可除了这个,在栾子钰出生之后的一年里,他先是跌了破了相,得罪了上司,更是因此丢了晋升的机遇,而刚出生不久的庶子又染上风寒,眼瞧着不久于人世,整个万府就像被.诅.咒.了一般,除了栾子钰没有一个落得好。 就是在这时,兰先生荐了当地十分有名的黄老先生,果然解决了万府连年来的霉运,只是自己怎么问,黄老先生都闭口不谈起因为何。 好在兰先生探出黄老先生嗜.酒.成命,喝醉了以后是问什么答什么,这才知道栾子钰的那双黑眸果真有点来历,可惜不是什么神明之眼,而是来自冥府的.邪.魅.之物…… 万道然想起往事,眼神狠.戾,缓缓坐直了老迈的身子,将《君论》收在了《齐民要术》里,笑谈道:“兰先生可还记得他那双眼睛?黑黢黢的像是从地狱里照出来的光,你真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游街示喜,策马诏狱。这般威风,学生这辈子怕是不会有了。”兰先生不忘给栾子钰戴上鲁莽无礼的帽子,当年那个小小婴孩儿,那双黑的吓人的眼睛,能把自己眼里的贪念,卑劣,低.贱,全都倒映出来,恐惧就是笼罩着他的阴云,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挥散不去,“或许是老爷思念过度,误认了栾大人?毕竟那双.邪.祟之眸,哪会有如此气运。” 气运?时至今日,族中一个能用的后辈都没有,未必不是受了他的影响。 万道然摇摇头,倒不是血脉相连让他如此确定,只是那双眼睛,这辈子只要瞧过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再者这个长相,与他娘亲实在是如出一辙。 “可要认回来?”兰先生不免坐直了身子,强装镇定的端起了桌边放着的凉茶,当年李次辅被先皇起复,入了内阁,蔡万两位大人便有些提心吊胆,如今新皇登基,重用栾子钰,也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万道然轻笑摇头,与栾子钰的神情有些相似,他可不认为栾子钰是那种一两句话便能哄回来的性子,胡谨申与华峰,但凡与科举舞弊相关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逃过。 即使现在还有些居于朝堂之上的官员,哪个不是头悬利剑,内心惶恐不安,时刻紧绷着神经。他们明面上还挺着腰板,一派文人不屈不折的脊梁笔直,私底下早已成了摇尾乞怜的狗儿,毫无尊严的向新皇奢求着利剑永远不要落下。 说起来,自己在他这般大的时候,还在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借着窗外的薄光读书习字,哪有这般谋算?可惜了,要不是与自己相克,当日也不必下此等.杀.手,现在更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了。 “兰先生,人不会无故回头,眼睛更是永远瞧着前面的。也罢,此事再论,浙江那边是时候开始活动了,须知浑水才能摸鱼。” 兰先生佯装受教的站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遮挡住了眼底的侥幸,还好,还好。 另一边,上车后各种装柔弱的栾子钰也总算装到了头,明明最怕热的自己,靠在宁仇肩上,却是也有热意,可就是不想松开,要是这样还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栾子钰也真的是白念了大学。 “可是身体不适?”宁仇见栾子钰今日有些怪异,一上马车便要靠着自己,担忧的一路都不曾说话,只是心上人靠在自己肩头,鼻尖还环绕着对方特殊的气味,还有自家的皂荚香,仿佛栾郎属于自己一般…… 这样的情景下,自己如何能保持冷静,也不知栾郎一路靠的可还舒服?自己是不是太过僵硬了?他会不会不喜欢? 栾子钰轻叹了一声,喊着哎呦的直起了僵硬的腰,鬓角的青丝早已浸湿了,就连宁仇的衣服上,都有了明显的痕迹,“宁郎,嘶~我这腰,有点不大舒坦,能帮我揉两下吗?” 说着直接侧身,将背面对着宁仇,就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身后的人像是犹豫了很久,才缓缓的捏了两下,不轻不重的,有点像是隔靴搔痒。 ‘花痴栾,你这是干什么呢!别.骚!我这就给你弄一个活血化瘀的药,保证比男主的手艺好。’系统君都不用看提示音的颜色,都知道现在状况不对,慌里慌张的吼道。 栾子钰眼睛微眯,黑眸里全是狡猾,人生就这么短,谁知道能到几时,自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激动什么?不知道直男之间看起来更像基.佬吗?’ 系统君虽然跟了那么多的宿主,但依旧摸不清栾子钰的想法,介于他的前科太多,还是有些怀疑的,‘那你刚才就不要靠在男主身上嘛,不对,你还是别有居心!’ ‘瞎想什么,我再过几天就下江南了,那边已经死了一个钦差大臣,我才做了多久的官,去了未必能回来,就不能在临行前脆弱一点?’栾子钰漫不经心的反驳着,感觉这个腰被宁仇捏的有些感觉……抿嘴看了看官袍,嗯,够宽,够大。 “栾郎?”夏日的官袍以轻.薄为主,栾子钰身上穿着的更是出自内宫,按理说冰凉的丝线披在身上不该有灼热的体温,“可是今日撞到了?” 栾子钰听宁仇的声线还是依旧的沉稳,便知道自己这条路还有的走,笑着的回头看去,“并无,只是逗逗你。” 说完话还不忘侧个头,无辜又天真的,从下而上的望进了宁仇的眼里,直直的,像是要打破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样,锐利的让人挡不住,或者说宁仇根本舍不得挡住。 “少爷?栾大人?”车夫久立于马车旁,见两人许久不曾下马车,有些担心,轻声的在一旁问了句。 “咳咳。”宁仇握拳捂嘴,红着耳尖把头偏向了别处,“若无事,便进府用晚膳吧,时辰也不早了。” 栾子钰乖巧的点点头,仿佛刚才作怪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样,嘴角得意的笑着,伸手掀开帘子,弯着腰并没有看见宁仇看着自己背影时的神情,要是看见了的话,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下去。 刚下了车,夜晚的夏风便朝栾子钰吹来,飞起的沙子不禁迷了眼,可澜院灯火通明,比第一次来时光亮了很多,并不影响他看清自己的心,抬头看向正在下马车的宁仇,“我大概不日便要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去浙江赈灾了,宁郎可有什么要带的吗?” ‘叮咚~新任务开启,请宿主正正经经的邀请男主同下江南,成就点1000。’宁仇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君倒是先下了任务,栾子钰洒脱的笑着接下了任务,风鼓动他的衣袍,又被月光照在青色官袍之上,活像下一秒便要羽化登仙,只是心里想些什么,绝对是外人猜不到的。 宁仇眉头轻皱了一下,长腿踩着脚踏,步步带着杀.伐.之意,仿若已经披上了战甲,随时都能为心上人所向披靡,“可定了护送之人?” 本来还看着栾子钰有些出神的车夫,被自家少爷这寒冰般的语气直接冻醒了,迅速低头,牵着缰绳默默的离开了,怪道这两人能处到一起去,也就栾大人能受的了少爷的脾气,不,少爷也就在栾大人面前不会动怒。 月光下,栾子钰笑得一片柔和,“未曾呢,想来陛下应该会让我自己选吧?” 两人并排着走,步伐一致,比较宁仇原先的速度慢上了一倍有余,澜院原先挂灯笼的位置,也比先前密集了一些。 “我年纪小的时候呢,倒是有从江南那边入京,只是不大记得了,宁郎先前可有去过?” “有,我命管家与你多带一些香囊,时时佩在腰间不要解掉。” “你是知道我的,最不耐戴这些东西……若是,若是有人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我,那才能不忘。”栾子钰说这话的时候轻笑着看着两人走路时相同的频率,心情飞起。 宁仇顿了顿,目光坚定不移的看着前方的路,“那我随你同去。” “好啊。”栾子钰觉得这个快乐是双倍的,一双黑眸像是把漫天的繁星全装在了里头。 ‘扣500成就点,原因,不正经。’ 脑海里飘过系统恼恨的声音,栾子钰笑得更肆意了,就差没有鼓掌跺脚了,然而这本小说的剧情,根本就不让他好好的乐两下。 花厅里,两个娇俏的女婢,妖妖娆娆的站着,见他们来了,那四只眼睛啊,真的是直接粘在了宁仇身上,怎么也撕不开,像是沾了502一样,令人焦灼。 第27章 栾子钰不是站着给人打的性格,更不是眼看自己情窦初开的对象被人塞两个,两个美女!还能心如止水,笑脸相迎的人,刚要理智全无的宣示主权就听见宁仇冷冷的说道:“哪来的回哪去。” 语罢还上前半步,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眼前立刻没了碍眼的女子,只剩宁仇宽厚可靠的肩膀,从这个角度上看,还有一些自己的汗渍,脑子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与宁仇只是朋友,哪来的立场去呵斥送来的女子? 站在风口里的两名婢女,各有各的姿.色,朱唇半启,娇俏的黄鹂声还没从喉咙里发出,就被宁仇冻住了话语。 好她们来之前都是做过心理准备的,再说小侯爷的性子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难处,长如羽翼的睫毛盖住了恐惧,再一睁眼,美目如水,比栾子钰装出来的样子可要强上百倍,真情实感的几乎要让人心生怜爱了。 院内的护院们倒是要进来抓人,只是宁侯送来的时候,特地让人护着,他们这要是进来了,不免乱糟糟的,怕是会惹公子不快,因此只站在了外头,虎视眈眈的瞪着这些人,企图吓跑他们。 花厅里宁侯府的二管家可不怕这些人,笑脸盈盈的拱手行礼,肥胖的腰一弯,活像一颗皮球,“诶唷,小侯爷可不能送回去啊,侯爷是瞧这些日子外头风言风语的传得实在不堪,又想着您身边没个可心的,这才命老奴送了这两位姑娘来照顾您的起居。” 宁侯府的护院顺势将两名婢女隐隐的护在了中间,人要是被小侯爷退回侯府,他们也就别想回去了。 老管家见公子挡住了栾子钰的视线,狠松了一口气,虽说栾大人与那些酸儒不同,可到底是个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肮脏场面,也不知是侯府里哪位姨娘动了心思,竟昏了头送姑娘过来,要是惹得栾大人不快,他是定要去侯府给她们添添堵的。 想着难掩厌恶的上前道:“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我怎不知,倒请二管家指点一二,好不叫我这个老头子做个睁眼瞎。” 二管家笑了笑,要不是侯爷在花姨娘处听了些不中听的话,今日未必要自己走一遭,只是说明事由……他又不是嫌自己活腻歪了,当着小侯爷的面混说。 再者这位老管家可是伺候过老侯爷的,即便是侯爷来了,也是要高看一二的,因此并不与他起冲突,半分不减笑意的拿着‘父母赐,不敢辞’当利剑。 ‘大哥大哥,愣着干嘛呢,赶紧上啊!不能让男主和别的女人接触,会影响最后成果的。’系统君见男主这边有些挡不住,就咋咋呼呼的,不过也正好遂了栾子钰的心。 ‘成就点2000。’虽是这么说,该拿的还是得拿,栾子钰现在都忘了刚才有多紧张冲动了。 系统君咬牙切齿,他就知道!‘1000,再多没有了。’ ‘1500,不然我就劝宁仇留下她们。’ ‘你怎么不叫周扒皮?我才扣了500而已,你至于涨这么高吗!’ ‘嫌贵啊,那就不用给啊,反正着急的不是我。’ ‘啊啊啊啊啊,我怎么会以为你喜欢宁仇呢,你这个混蛋,嘤嘤嘤,给你给你。’ 一箭双雕的栾子钰这才从宁仇身后绕出,黑眸里的.邪.气横生,虽是笑着,但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反而有些担忧自己下一刻会被恶.鬼.锁.魂,“这位……二管家?呵,可别随意污蔑宁侯爷,这国孝未过,怎会有人给亲子送‘贴身婢女’,莫不是想治个大逆不道之罪?” 宁侯府二管家侃侃而谈的嘴一下子就停了,背后的冷汗冒的更多了,天地君亲师,孝道再大,难不成还大过国孝?尴尬的笑了笑,视线下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位定是栾大人了吧?快别打趣老奴了,侯爷哪能让小侯爷做此等龌.龊之事,不过是拳拳爱子之心罢了。往日便听人说栾大人最是知礼识仪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二管家虽是软绵的说着话,可都是棉里针,明摆着在刺栾子钰没规矩、没立场,话说的都没错,只可惜他还是没见过宁仇与栾子钰相处时的样子,当宁仇是随了根,尝尝鲜。 还有些洋洋得意的看着栾子钰被自己怼的说不出话来,什么翰林清贵,什么朝堂新贵,不就是个给人玩的吗?谄媚的对上小侯爷的眼神,却被寒冰如刃的话语直接刺进了心脏,“若不走,就别走了。” 宁仇手握刀柄,面沉如冰,身后的护院更是闻言向前一步,将侯府的这些人吓得腿软。 “还站在外头作甚?赶紧送回老爷那去,小心着点,别叫那些多嘴多舌的御史瞧见了,这可是牵连一家子的大罪。”一直帮着打边鼓的老管家笑得满脸褶子,热情的迎上了栾子钰,“栾大人今日可是辛苦了?这脸都白了几分,等下可要好好补补才是。” 院内待命的护院高声答应,井然有序的入内,三两下的功夫,就把宁侯府的这些花拳绣腿,酒囊饭袋拧住了臂膀,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布,直接塞住了他们的嘴,就连两个娇滴滴的姑娘都没放过,干脆利落的作态与他家公子一般。 栾子钰一边笑着和老管家寒暄,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两名婢女面若桃花,委屈惶恐的被身材高大的护院强行带走,还好堵住了嘴,不然这一哭,一诉的,宁仇又是个心软的,定会把人好好送走,到时候只怕天天都要来上一遭。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宁侯府的经书未免也太难念了,哪有当爹的在国孝里上赶着给儿子塞人,不对,也没有那家儿子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分府别居。 嗯,一定是这宁侯荒唐至极,惹得宁仇无法在那个家里待下去,难怪小皇帝一听自己是要长居澜院,表情会是那样,颜旭又那般急切要他搬出来,可怜宁仇君子品性,竟然被宁侯耽误至今。 欸,所以宁仇21岁都不曾娶亲,就是因为这个吗?唔,那宁侯还是长命百岁的好了,最起码在他成功攻略宁仇之前,别死。 他这发着呆,宁仇以为他是又犯毛病了,一时间对那两名婢女还有宁侯越发不满了,抬手挡住了栾子钰的视线,俯身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可是喜欢这样的?” 宁仇说话时的热气就在耳边吹拂,栾子钰的耳后立刻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心跳如雷的退开了半步,捂着耳朵道:“并不,我喜欢……不哭哭啼啼的,不矫揉做作的,力气大的,善良温柔的,总之不会是那两位姑娘。” 善良温柔?宁仇敛下眼皮,“那便好,你还小,不需这些情爱,且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才是。” 男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小了,栾子钰也不例外,“我再过二十余天便满18了,庄子里像我这般年纪的,都有一两个孩子了,哪就还小?” 宁仇听他有了思慕之意,便像有人抓住了脖颈,难受的无法呼吸,年少爱慕是人之常理,自己一味的拦着,万一叫他不高兴了怎么办,可只要想到栾郎有一日会搬出澜院,就难以忍受,狠下心道:“你与旁人不同。” 栾子钰虽然从事心理学,可刨去病人需要,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猜测亲近之人的内心,因此没能看出宁仇板正的脸庞下藏着多少的纠结难耐,还有些担心宁仇视自己如孩童,“不过是多念了些诗书在肚子里,哪就与别人不同了?” “就是不同。” “何处?” “就是。” “是因为我还爱吃糖葫芦吗?可你也爱吃酸甜的果子,这般说来你也还小。” “比你大四岁。” “嘶,宁郎你过分,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老管家满眼慈爱的看着两人斗嘴,真是恨不得栾子钰能长长久久的在这住着才好,这般有活力的公子,那是从周岁后便不曾见过的,抬手屏退了习以为常的仆人们,亲自去安排晚膳,力求把栾子钰伺候的舒舒服服的,离不开澜院才好。 至于这些人被送回去之后说些什么,那根本不放在心上,没听栾大人说了吗?国孝未过,这是着急忙慌的想入陵陪.葬吗? 一夜无话,昨夜朝臣回家,浙江的事情便传了个通透,钦差大臣定了栾子钰,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又是铁杆的保皇党,与其指望他能伸出援手,倒还不如寄希望于出行队伍里的其他职位。 可惜眼下一片青黑的兴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惦记,刚等大臣们行完跪拜大礼,便立刻示意段掌印宣旨,定栾子钰为主,可自调江浙大营5000精锐,北镇抚司镇抚使宁仇、御马监监丞赵弓,各自带领100番子随行,两日后启程前往浙江赈灾、彻查,又将颜旭升到了都察院。 接连的旨意砸下,直把朝臣们砸的是昏头昏脑,腹里的一切谋算都成了空,但又真的是无可奈何,圣旨都已经下了,难不成还要驳回?不见前头那些官员是怎么落马的吗?这下帮不得浙江一地的大小官员,那就只能断尾求生了。 其乐融融的同仇敌忾,倒真的有了些栾公在时的样子,李次辅对随行人员虽然有些不大满意,但也知道贪.污一事,大多交付锦衣卫查实,兴顺的部署不无条理,只是不大明白,何以要把颜旭调到都察院去,这一步走的是个什么意思? 可惜瞧不见栾子钰此刻的神情,不然定能看出什么来,李次辅遗憾的抚了抚白须,还当今日的旨意皆是出自栾子钰。 大殿内皆是歌功颂德之声,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兴顺却不见一点喜色,反而面.色.沉重,想了一夜的计策,也不知道和子钰的打算一不一样,果然他昨日就不该答应的,江南的水多深啊,子钰才刚要十八岁,要是出了点意外,不不不,已经派了宁仇随行,不会出事的。 想着目光严肃的瞥向昨夜才升了官的赵监丞,短短一月来,几番升官都是因为子钰,朕这般作态,赵伴伴一定能体会自己的深意吧。 半弯着腰的新任监丞赵弓,感受到了来自顶头的眼神威胁,腰弯的更下了,只是眼神平静如水,一点都没有惶恐不安,更别说溜须拍马之意。 第28章 朝堂之上,各怀鬼胎。栾子钰却是很欣慰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子,动动嘴,抬抬手就能把满朝大臣掀下马来,力敌千军,要不是有宁仇查到了确切的证据,小皇帝又是百分百的相信自己,当日胡谨申的一番话就足矣让那些狗急跳墙之辈终结了他的仕途。 他向来谋后而定,这次的江南之行更不是一时脑热之举,虽然小说以言情为主,但是多少也有提到一些朝堂之事,自己也算是有了大概的方向,站了先机。而且……男主确实在这件事上建功立业了,不可否认自己真的是谋算了很多,一边喜欢着宁仇,一边又不忘利用宁仇的主角光环。 可是,宁仇乐意啊,所以这么好的男主,怎么能给什么都不会的女主,这不是侮辱读者智商吗? 栾子钰自觉下了江南以后是要闹出一桩又一桩的祸事,也就不在这个时候惹事,精力都得留在浙江。 忽感有人打量了自己一眼,抬头看去,小皇帝惊得避开了视线,不是这个感觉,台阶之上除了小皇帝,那也就只有清一色的内侍们了,今日不是□□管当值,能盯着自己看的多半就是新任监丞赵弓。 敛下眼皮,看着地上的青色花纹,连着一个多月的斗法,赵监丞一定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在小皇帝的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南下之旅,还望赵监丞能保持原态,方便大家行事。 栾、颜两人一旦不打眼,朝上的争吵就显得可乏可陈,围绕着流民造.反的毛线头,就想解开混乱的毛线团,实在是不可能的,可除了这件事还算能吵吵,藩王不能动,勋贵老谈无趣……就没一件能上台面的。 也不是说偌大的王朝没有正经事可说,正经的事情就不会拿在早朝上说,该呈交内阁的,早就交上去了,只有撞进了兴顺手里的事情,才有机会给他运作。 栾子钰心事重重的下了朝,就被颜旭拉住了,两人走得极慢,与前头的大臣拉开了一百多米的距离后,颜旭才悄没声的嘱咐道:“子钰,你此去多加小心,即便是队伍里的人,也别轻信了,凡事多思多想,谋后而定。” “这是自然的,你留在京都也记得小心谨慎,国丧未过,还是少出门的好。再有,皇恩浩荡,你既去了都察院就多履行职责,别辜负了陛下隆恩。”栾子钰音量正常的说道,眉眼清澈,当真和孩童没有多少的差别。 颜旭秒懂栾子钰内里的深意,点头应了,忽看见了一队锦衣卫入宫当差,想起了糟心的事,便试探性的说道:“这个季节蚊虫多的不行,你要带齐香囊,不过宁大人出京办差的经验丰富,这些小事也不用你操心吧。” 栾子钰也看见了,还微微抬长了脖子,可惜那一队的长腿小哥哥里没有一个是宁仇,因此有几分失望,“我向来不耐烦这些的,有宁郎在,当然都是他一应替我操办的。” 宁郎?颜旭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又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又一次姓氏都念不对,果真是日久生情啊,不行不行,这条道子钰不能走,宁仇是锦衣卫,还有个爵位要继承,就算传出丑事,也是一片前途光明,子钰是文官,这是吃亏的。 想劝上一句,却被郝学敏拦住了去路,探花没了,二甲第一的郝学敏自然就上了位,顺理成章的留在翰林院当了庶几士。 会试之前,栾子钰把人气得够呛,即使这回三人同在一处办公,也没多少交集,今日也不知为何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郝学敏生得好,是有别于栾子钰的风.流,别人瞧了栾子钰会觉得他轻.浮,可见了郝学敏,只会夸人风采不凡,然而此时神色有些许的尴尬,倒让人觉得有些反差萌,“栾大人,颜大人。” “嗯,郝大人好,有事?”栾子钰瞧着眼前的帅哥真是无奈极了,比不过身为武将的宁仇也就算了,怎么颜旭与郝学敏也都比他高,不禁直了直背。 这一举动在郝学敏的眼里完全成了挑衅之意,敛下眼里的示好,干巴巴的说道:“下官家在浙江,若是大人有需要,大可去我家中暂居,别的或是不成,当地街头之言,奇闻异事,我家还是一清二楚的。”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话分明就是要帮忙的意思,因此不光是栾子钰有些诧异,颜旭也有点,这两人就没好好说过几句话,如今这是闹的哪出? 郝学敏无意间对上了颜旭吃惊的眼神,心里不自在了一下,他确实与栾子钰闹的次数有点多,可那也是对方太气人的缘故,哪有次次冷嘲热讽的拆台,还次次往上凑的道理。 不过这次的舞弊一案,栾子钰不曾公报私仇,甚至相信自己不会作弊,让他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当然,也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栾子钰可没颜旭那种担心,黑眸弯成了月牙状,“那本官便多谢郝大人了。” 毫无自觉的向‘前任宿敌’释放着好意,惹得纠结至深的郝学敏气短了一节,不由的有些紧张,局促的撇开了视线,下意识的和两人道别,而后健步如飞的离开了,微红的脸颊像是又被栾子钰气到了一样。 颜旭看着郝学敏离开的背影,不禁思绪漂泊,子钰该不是看人长得好,便格外宽容的吧,回眸看去,又不见他有什么不舍遗憾之意,像是没注意到郝学敏的品貌一般,该不是是真的情根深种了,那自己可就得换一套说辞了,又或者换个劝说对象? 不单是颜旭有了怀疑,没有听到栾子钰土拨鼠一样尖叫的系统君也怀疑了起来,相比男主的长相,这位连配角都不能算上的十八线男配确实也就中等偏上。等等,栾子钰那么狡猾,没准就是骗自己喜欢男主,实际上是要多捞一点成就点,仔细想想,栾子钰哪里像是喜欢男主,分明就是直男花痴罢了。 系统君不自信的设想着,并且不断催眠自己这件事的可能性,还不忘把小皇帝和颜旭拿出来做类比,最后得出了,栾子钰就算是喜欢小皇帝,都不会喜欢男主的无厘头结论。 而现实里的栾子钰被太阳光刺激的只能眯了迷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便.秘.脸的颜旭,这才在饱含深意的眼睛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最近竟然没有对任何人花痴过,脑海浮现宁仇的俊脸,嘴角勾起,最帅的都在身边了,何必再看别人呢~ 两日后,城东送别,兴顺大张旗鼓的带着文武百官来给栾子钰送别,在又纠结了一天后,他终于还是在昨日午后,着急忙慌的让人去请栾子钰入宫。 小皇帝忐忑不安脑补了两夜的失落,伤心根本就没出现,栾子钰还是栾子钰,不仅柔声的安慰自己,还夸自己做的对,一想到这个,不由脸热了几分,子钰真好,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被小皇帝拉着手的栾子钰却有些汗如雨下,再拉下去,李次辅和蔼的眼神都要变的奇奇怪怪了,就连一向看好他的蔡首辅都有点难以言说,更不要提那些没事找事的御史言官了。 默默的抽了抽手,发现小皇帝拽的很紧,根本不可能悄然的抽开手,心里默叹了一句,小屁孩,“多谢陛下关怀,臣等定不负厚望。” 兴顺点点头,倍感不舍,以往也有数月不见一面,可到底与这次不同,刚想再说点话的,背后的李次辅便咳了两声,而站在后头的清流文官就像是得到了信号,接二连三的咳了起来,顿时有些不喜,可子钰说的对,不曾亲政,就得忍。 尤其是子钰外出的这些日子里,凡事都得替子钰多忍几分,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便是再不舍,再想多留一会儿,南下启程的时候还是到了,栾子钰与宁仇兼不甚起眼的赵监丞跪别天子,分头上马,一行二百余人,轻装上路,浩浩荡荡的踏起了京城的尘土,并将席卷浙江官场。 队伍走了有两个时辰,逐渐离开了京城范围,四下荒芜,少有人烟。 栾子钰因为是此行的钦差,骑在了中间的位置,左边是心上人,右边是必须合作的对象,一时的舌灿如花也不知道怎么开聊才不会冷落了两人。 叹着气呢,就听见系统君无比激动的声音,‘任务发放,5000成就点,必须将女主留在南下队伍里。’ 本来就有些苦恼的栾子钰很想当做没听见的,小说里的宁仇好像就是因为日久生情,才爱上女主的,他没有那么正直,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心上人喜欢上别人,那样自己会很难过的。 可是系统摸清了自己的软肋,下一句便是威胁,‘任务失败,段非将得重感冒。’ 玩闹一般的威胁,却切切实实的把栾子钰逼的接下了这个任务,正想着如何解决麻烦,又不影响别人,便有锦衣卫和御马监的番子各来禀报,说是前方一百米处有人求见钦差,栾子钰这个脸当时就不好看了,压下心里的百般不愿,慢腾腾的策马上前,还强装出了几分好奇欣喜来。 第29章 栾子钰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骑这么慢的马了,一小段路硬是给他走出了唐僧取经的漫长与心酸,但又不得不过去,狗.系统还在不停的挑战自己脆弱的神经,要不是有了打算,真想给系统一个.暴.击。 哪怕心里再不情愿,栾子钰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师父年纪大,这次得知他下江南,虽然嘴里说着没事,嫌他时时过去烦人,但栾子钰知道,老头子其实特别担心,只是不拦着自己做正确的事,因此,自己也不能不替师父想想。 抬眼望去,一棵大约长了百八十年的榕树,在漫无人烟的官道上伫立,树下一匹黑马,身边站着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等等,男子?! 下意识眯起了眼睛,朝着那边仔细看去,嘴角勾起了笑意,双腿轻夹了马腹,策马跑去,兴高采烈的下了马,“颜旭你怎么来了?” “咳咳。”颜旭皱着眉头,用手挥了挥尘土,“那里人多眼杂,除了陛下能和你说上两句话,别人怕是一句也插不上,我便告了假,在这等你了。” 说着边从马背上解下了两个包裹,一个是青黑色的,一个是天蓝色的,“这个是驱虫蚁的香囊,记得天天带着,又或者挂在房间里,里面还有几把扇子,浸了药草的帕子,你也记得带。另外这个里头是些吃食,给你放了几瓶花露,觉得嘴淡的时候便泡上一碗蜜水,这里头还有糖葫芦什么的,都不太能放,你最近两天最好都吃了。” 栾子钰心里暖暖的,颜旭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带这些东西,还大老远的送来,眼睛弯弯的点头答应了,乖巧的都不像是会在朝堂上和大佬们呛声,落别人面子的人。 颜旭也是不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温热的书信,“这是郝兄让我代为转交的,那日他被你弄得不好意思了,一时忘了将家书交予你。” “你回去替我向他道一声谢。”栾子钰将包裹绑在马背后,双手接过了信,慎重的放进了怀里,“对了,那日忘了同你说,要是拉不住朝上的风向,可以去找刘侯爷家的刘铎刘公子,我与他也算是有点交情。” 涉及大事,颜旭不由端正了情绪,眼尖却瞧见了宁仇策马而来,心里便有些不大舒坦,可面前的这个傻子着实是半点防范都没有,“我都省的,你也是多多留意身边人,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栾子钰从来不怀疑颜旭的话,正如颜旭也不怀疑栾子钰做人不正,两人都是在以真心换真情的性子,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半点也揉不进假。 “栾郎可说好了?”宁仇见来人是颜旭着实松了一口气,可对上颜旭护犊子的眼神,心里又暗暗不悦了起来,真想把栾郎永永远远的带在身边,那双眼睛最好是一直看着自己,旁的谁也不理才好。 栾子钰一听来人是宁仇,眼睛便亮亮的回头,笑颜如花道:“宁郎是担心我私会佳人才跟来的吗?”好吧,他承认,自己还是很在意等下,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女主。 骑在骏马上的宁仇还不曾说话,颜旭先是气急了,拿着马鞭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我看你是该被骂骂了。” 栾子钰朝颜旭顽皮的笑了笑,错过了宁仇眼里的情绪,但这一幕还是落在了颜旭的眼里,因此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你先去吧,我有事要与宁大人相商。” 颜旭说得果决,栾子钰见他面上情绪不对,也不插科打诨的要留下来听,牵着缰绳,左脚蹬着马鞍便上了马,恰有微风袭来,吹的栾子钰的衣袍一阵飞舞,混着两种香囊的气味,配着他的笑,真像极了.浪.子。 待到栾子钰走远了一些,颜旭这才沉着一张俊脸说道:“子钰是个最天真不过的性子,宁大人若是给不了他要的,还是少霸着他的好。省得最后闹了个大家彼此不痛快,传出去也不好听。” 宁仇剑眉冷对,“不劳颜大人惦记,栾郎要的我自是给的。” 两人目光相交,犹如雷火相接,偏又是夏日炎炎的气候,旁人只消看一眼,都会有种窒息的感觉,决计不敢再往这边多瞧一下。 然而赵监丞也不是一般人,耳朵听着栾子钰炫耀香囊,眼睛一刻也不眨的看着树下的两人,颇有意趣的勾起了嘴角,“栾大人与宁大人是至交?” 栾子钰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朝那两人看去,笑着点了点头,“若要说是至交,也可。”只是自己不想只做至交罢了。 赵监丞还是垂髫小儿的时候便进了宫,没有半点别人的帮忙都能凑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兴顺帝面前伺候,并在太子登基后还一直得用,栾子钰话里未尽的意思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因此有些侧目,却不想对上了栾子钰坦荡的双眼,真挚的足矣溺死一个从未被人尊重过的内侍,啧,这位栾大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先前自己使的离间计被他瞧了出来,很快就打了一个巴掌回来,还以为会与这位新贵结下梁子,不死不休,结果人家报复完,隔天就跟没事人一样,是怎么笑脸盈盈的对着宫人的,就怎么对自己,半分记仇的心都没有。 要说对宫人们笑脸以对的大人,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一个像栾子钰这般正儿八经的拿他们当个人看,瞧这满皇宫里的宫女、内侍,没有一个不喜欢这位的,不为别的,就是这一份尊重。 如此想着,赵监丞彻底歇了要与栾子钰挣个高低的想法,若是被栾子钰压过一头,也不是那般难忍,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看栾子钰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隐隐的还有了些渴.望。 因为颜旭的半路送行,栾子钰总算找到了一个切入点,兴致勃勃的从包裹里拿出了吃食,左一个,右一个的分了起来,边分还边想着,妈妈不欺我,分零食永远是拉近小伙伴关系的绝佳武.器。 其实也就是因为这东西是栾子钰递的,那两个人才会接过,换了旁人,不被一个眼神冻晕,一个.奸.笑而惶恐半日都算是好的。 天色渐暗,宁仇与赵监丞看过地图后决定在野.外就地扎营,不赶着去驿站。 栾子钰是个毫无野.外求.生经验的文弱书生,自然是听两位专家的,至于他自己,已经因为连帐篷都搭不好,被一旁抱着柴火的校尉看不下去,上前抢了活,而站在一旁看着这些汉.子忙得热火朝天,手里还扇着颜旭给的薄扇,妥妥的一副世家小公子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太过无趣了,耳朵才能听见一声高促的尖叫,皱眉叫了一小队人马前去打探一二,这才带回了女扮男装,双颊薄红的女主蔡琪媛。 栾子钰,‘……’ ‘哈哈哈哈哈,栾子钰你真的太棒了,哈哈哈哈哈哈,快把人留下哈哈哈哈。’ ‘闭嘴,勿扰。’ 栾子钰是不想管,可是把人带来的小队长两眼冒着亮晶晶的星光,像是在等自己夸赞一样,扯了扯嘴角,轻轻叹了一声,勾了勾手指,低声道:“幸而这人本官是认识的,若不是,你今日将人带了回来,可知会是什么下场?” 能被抽来南下就不是纯的天真,这么一提点,小队长懊恼的锤了锤脑袋,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本想把山贼教训一顿便回来的,谁知被这位小公子瞧了一眼,竟昏了头的把人带了回来。 栾子钰冷眼瞧着对方的表情,便知道是主角光环作祟,他们一行南下是为赈灾,自己身上还带着小皇帝私库里的‘巨额钞票’,无缘无故的把素不相识的人带了过来,这不是找死吗?因此也不为难这个小队长,鼓励.性.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稍作打点便放人离开了。 一直注意着他这边动向的宁仇自然没错过这一幕,冷眼朝树下的落魄公子看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直接在心里给蔡二姑娘打上了朱砂红叉,迈开自己的长腿朝那边隐隐的靠近。 “不知公子是何处人士?” 这话是栾郎说的,温和不减,定是没记住这个蔡二姑娘。 “我……回大人的话,草民乃是浙江人士,听闻故土有难,特地回去略尽绵薄之力的。” 呵,他怎么不知道蔡首辅何时在浙江有亲了?假话!在骗栾郎心软,真不愧家学渊源。 “如此,便跟着本官一道去吧?” 栾郎果真心软了,要是蔡二有意暗害,或是其他意图,定会伤了栾郎的一片好心,这人与她祖父一般惹人厌。 “多谢大人。” 说得这样的小声,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栾郎,不知羞耻! 栾子钰被女主的眼神唬住了,眼珠转了一圈,淡淡的笑了一下,抬眼便对上了宁仇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端着态度朝人走去,特意不掩音量的说道:“宁郎可有时间?我瞧南边好像是有水流,可否陪我同行?” 第30章 周遭的番子们听了这话,眼神都有些难明之意,只是栾子钰笑的实在坦荡,且在座的又都知道这位栾大人夜里瞧不清事物。 此刻的光线对他们来说,还能见路,可对栾大人来说,想必是困难的,因此叫上宁大人一同前往,倒也没什么。 至于宁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微红,点头抬腿,只走了两三步便到了栾子钰跟前,带着人往南边小路里走去。 两人方走了几步路,栾子钰模模糊糊感觉像是看到了赵监丞,颇为热情邀请他同往,一旁宁仇的脸骤然冷了下来,正在干活的番子们皆是背后一凉,但也猜到三位大人是有要事商议,心思坦荡的不再往这边看,皆埋头干着自己的分内事,而心存不轨的番子则是越发注意他们了。 三人同行,因照顾栾子钰的眼睛,走的并不快,大约是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栾子钰才听见了水流声,再向前走了几步,出了林子,只见土地开阔,因是溪边的缘故,他猜此处的草会比别处绿些。 宁仇握着刀柄,四下看了看周遭的环境,隐隐将栾子钰护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此次浙江一案,两位大人可有打算了?”栾子钰特意挑了这个地方带他们前来,就是看中这里开阔,若是有人过来,一下便能看见,只要说话的声音略微小点,再没有别人能听见。 赵监丞腰背挺直,双手向后背着,眺望着对边岸边的景色,有些敷衍的说道:“自是替陛下除尽.奸.佞,以尽职责。” 宁仇未曾开口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栾子钰也知他与自己是站在一边的,因此道:“如此,在下有个极为荒唐的策略。” 侧头看向赵监丞,只可惜月光的微弱不能替他照见赵监丞的面上表情,“密折入京,再到我等抵达浙江,期间一月有余,只怕去了什么端倪也发现不了。” 赵监丞并不说话,却也对上了栾子钰清澈的双眼,何须言怕,浙江一地的官员要是连抹平证据都做不到,枉费他们在那这些年了。京城里的那些文官也是因为这个,才会由着陛下兴致高涨的将人派出,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办个明面漂亮的差事,只要断的快,就伤不了他们的根本。 “故而,我想与宁大人离开队伍。实在是这边刚出京城,便能撞见蔡首辅家的二姑娘,若说队伍内没有内应,我是不信的。”栾子钰微微仰头,看向未上高空的皓月,神.色.坚定。 听了这话的宁仇嘴角悄然勾起,还好夜色渐重,没人瞧见他的.窃.喜,不然往日里的形象是再也恢复不了的,当然在赵监丞眼里,也是去的差不多了。 赵监丞此时正疑惑,哪里顾得上看宁仇是个什么模样,即便是脱离了南下的队伍,栾、宁两人昼夜兼程,到了浙江也是什么都查不到,何必大费周折,“栾大人可是还有安排?”思及兴顺与他曾独处过,大抵是手里已经握有了部分证据吧? ‘栾子钰,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这前脚要你留下女主,后脚你就带着男主私.奔??’系统君猛地出声,感觉自己的感情遭到了欺骗。 ‘第一,我没有违反任务。第二,你已经升级成了爽文系统,别看情情爱爱,咱们要注重国家大事。’栾子钰被系统吵的有些头疼,随口安抚了一句,干脆席地而坐,右手抵着大腿,又撑着下巴,看上去更像是个孩子了。 “我出京城的时候,身上什么钱也没带,陛下内库里并没有足够的现银供我等赈灾,故而是在诓户部的那些人。” “先前批下的赈灾银两,我猜他们不曾全部花完,等我们到那的时候,还能有些收获。当然,我也知装进口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拿出。” “可他们若是知道我们手中握着贪污受贿的账本,自然会慌,为了账本,必得先杀.人.灭.口,不成才会再来软的,届时就有钱粮赈灾了。” “既然要弥补些什么,那就是心里有鬼之人,事情自然能水落石出,而后我等再定夺如何治罪。两位觉得此计可行否?” 在场的都不是蠢笨之人,栾子钰说的含糊,但他们能脑补啊,赵监丞完全被他的大胆所折服,空手套白狼,还一下套两次,浙江官员为求轻轻放过,定会将先前赈灾银两拿出,班师回朝后户部又要归还内库的钱,真是好谋算,难怪陛下如此信任栾子钰,敢耍这些心思的,恐怕自古以来也就栾子钰一人吧。 与满心想着钱的赵监丞相比,宁仇眉间紧蹙,不同意的神情明晃晃的挂在了脸上,京城里只要有一个人信了账本之事,追.杀.他们的便不会少,一路艰险,若是有点差错,只怕栾郎会受伤的。 视线下移,月光洒在栾郎的锦衣之上,流光溢彩令人挪不开眼,拒绝之语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的,不由握紧了刀柄,便是自己伤了,也不能叫栾郎伤到丝毫。 栾子钰眯着眼睛,隐约看到了一些波光粼粼的反射光,他知道这是兵行险招,但要想让小皇帝早日坐稳江山,就要先把钱袋子握在手里,不趁着这次的事情将整个江南官场搅浑,短期内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们回头闹两下,此次南下队伍之内的奸细,定会将假账本的事情传回京城,届时与赈灾有关的大臣再怎么也会采取行动,小皇帝恰好在京城,如此就可做到心中有数了,而浙江官员便会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他们,最后结局如何,一切都好说了。 正想着如何诓骗,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自己面前,抬头看去,宁仇温和道:“夜深露重,起来说话。” 栾子钰笑了笑,将手放进了宁仇的手心里,心定了定,左右有宁郎在,自己绝不会出事。 夏日里的蝉鸣渐起,就连萤火虫也跑了出来凑热闹,微凉的夜风吹动散落的青丝,像是此处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不堪被喂狗粮的赵监丞冷笑了一声,“栾大人何以认为本官会答应这般胡闹的计策?” 栾子钰一边给自己弹土,一边道:“我听陛下说过,赵监丞是江南人士。” 江南之地向来富庶,能被送入宫绝了子孙之福,只会是家中突遭变故,栾子钰特意打听过,赵监丞入宫那一年,也是发生过水患的,同病相怜,就算是再铁石心肠之人,也会有恻隐之心的。 被戳中内心往事的赵监丞一时没了言语,他在得知陛下派自己前往浙江之时,便存了报复的心思,但同样也知道这事难办,既然有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推波助澜又有何妨。 小心眼的赵监丞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被栾子钰的坦诚和信任打动了,既然是做坏事,他赵监丞自然要掺和的,怎么能叫栾子钰这个文官抢在了前头? 三人将栾子钰的计策又细细谋划了一番,过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准备回去。 此刻是彻底看不见任何光了,月光微寒,无法照亮前行的道路,栾子钰顽强的跟在宁仇身侧,险些跌了一跤,好在宁仇及时伸手扶住了他,而后更是握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往营地走。 栾子钰盯着手腕上的手指,只恨自己看不见,都不能好好看看宁仇此刻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否与自己一样,面热心跳,又或觉得自己手腕不够细,不够滑,不够温热……早知道适才就该在溪边洗洗手,现下黏糊糊的,体验度一定差。 “你这样,如何能与我吵起来?”赵监丞不想走在两人身边,因此只跟在身后,了然的看着朝中公认的.煞.神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栾子钰这个文弱书生。 栾子钰压下自己的雀跃,强行拉直嘴角,“那不然,还是赵监丞来?反正十个公公,九个心眼小,还有一个针尖大。”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赵监丞挑了一下右眉,思及当日自己无故针对栾子钰,觉得最后这句针尖大,形容的就是自己,却也不恼他,怒道:“呵,栾大人倒是正派,却不也和锦衣卫私.交甚好,如今还住在鹰犬家中!” 栾子钰被这尖锐的嗓音惊了一下,诧异回头,什么也没看清,皱眉下意识维护道:“宁郎并非不堪之人,锦衣卫与东厂也不是令人憎恶之所。” “栾大人,知道你与宁大人关系好,可也别这样爱屋及乌。”赵监丞突然感觉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偏又发不出火,颇有憋屈之意,“咱这是吵架,拿出你在朝上怼别人的气势来啊。” 宁仇却稍稍握紧了栾子钰的手腕,越发不想松开眼前人了,寒冰一般的心也被捂得热气腾腾。 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不会吵架的栾子钰憨憨的笑了一声,试探着问道:“那我唤你一声阉.人可否?” 赵监丞踩着的枯树枝咔嚓一声断了,这般软糯的骂人,哪里能生气,叹气自己高声怒道:“栾大人既然瞧不起杂家,何必一道同行,受尽委屈?趁早拿了虚无的账本去浙江耀武扬威,大.杀.四方去啊!” 火光闪闪,栾子钰知道营地将近,悄咪咪的看了眼不见喜怒的宁仇,深吸一口气道:“呵,阉.人无智,哪知本官谋算?有无账本也不是你一介内侍能知道的!” 三人距离拉远,栾子钰带着宁仇怒气冲冲的远远的走着,赵监丞更是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扑上去咬死栾子钰这张嘴,旁人一瞧便知道是商议崩盘,两方割据的局面。 跟着赵监丞的人都知道两人先前有些过节,白天里瞧,还以为此次出行不会闹出事来,不成想刚过了多久,栾大人竟然会一口一个阉.人对赵监丞喊话,真是,真是……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人能吵成这样,眼瞧着要不是赵监丞打不过宁大人,此刻都要与栾大人打起来了。 几个小头目倒是想劝一劝,只是赵监丞极为容易迁怒他人,生怕惹得一身.骚.的他们也不敢往那边凑,而栾大人确实脾气好,但气鼓鼓的盘腿坐在树下,身边又有宁大人守着,劝他向太.监低头,这不是找.死.吗? 一时间只能互相看了看,无奈的摇了摇头,各自散开了。 坐在火堆旁的蔡琪媛嫌弃的捻着一块饼,逼着自己硬是吞下了一口仿佛含着沙子的面饼,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关心的瞧着树下的栾子钰,不禁对惹他生气的赵监丞更看不惯了,奈何自己隐瞒了身份,不能上前教训一二,替栾大人出了这口恶气。 栾子钰故作生气,意外的对上了看过来的蔡琪媛,误以为她是在看宁仇,抬手扯了扯宁仇的衣角,阻止了两人对视,“宁郎。” “嗯?”宁仇低眸,藏住了心里的三千情谊,“可是饿了?” 栾子钰眉眼舒展,却是压不住欢喜,就算女主出现的再多次,宁郎也是看着自己的,“嗯,不想吃饼,太干了。” 这样的挑剔,也就是他说出来不会被宁仇训斥了,黑眸里闪着亮光,看着宁仇拿出了特意带给自己的干粮,嘴角总算勾了起来。 时刻关注这边的番子们见状都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是松的早了,第二日太阳还未曾升起,就有轮班站岗的番子发现栾、宁两位大人不见了。 苦苦找了半个时辰,始终不见两人身影,而营地里属于他们二人的行李也都不见了,弯腰受着赵监丞的怒火,实在痛苦。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有点不舒服,现在好了,恢复更新~~ 第31章 (捉虫) 赵监丞阴沉沉的看着营地里的番子,迁怒的责骂起了宁仇带来的人,但最后也只能愤愤的随意点了两个番子回京禀报,而后强行带走了不愿跟着南下队伍的蔡二姑娘。 而当夜偷偷溜走的栾子钰此刻迎着阳光,带走的行李也都被宁仇提在手上,一身轻松的就和外出郊游一样,回眸看了眼宁仇,身心舒畅~ ‘我还是觉得你保藏私心。’系统君琢磨了一晚上,自己虽然升级了,可任务还是得完成啊, 好在没了女主在旁边盯着宁仇看,栾子钰心情好了不少,细细的分析了起来,‘我问你,判定任务是否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额……男女主happy end?’ ‘那你之前的九十九次没成功吗?’ ‘额……可能是女主哪里不爽吧?’ ‘做了九十九次,你没有一回让女主爽的吗?系统,你可长点脑子吧。’ 栾子钰侧头看向路边的野花朵朵,‘我的前任们都让他们在一起了,而且这还是一本女主视角的小说,女主最不可能憋屈,在主要角色里看,那就只能是男主不满意了。’ 系统君他一直都不算聪明,但对于一本过了九十几遍的小说,还是可以转的过来弯,先前答应宿主去升级,也是想要另辟蹊径,总不能一直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吧,可是宿主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一向智商压制系统的栾子钰朝宁仇笑了笑,趁热打铁的忽悠着,‘所以啊,咱们的攻略目标应该换成让男主爽,而不是注重女主。你想想,我考中状元,解决华峰,直接清了几千万的积分欠账,让男女主在一起才多少积分?’ 系统君虽然有点笨,但是明显的账目差距他还是看的出来,‘那……试试,就试试而已。你不许撩男主,也不许喜欢他!不管怎么说,小说的结尾,男女主是在一起的。’ ‘好。’好个屁,栾子钰看着前方的路,眼里一暗,身上的气势更是阴.郁了些,凭什么宁仇就一定是女主的,要是宁仇喜欢女主,他绝无二话,可要不是,那就不能怪自己了。 身边的宁仇还以为栾子钰是想到了浙江的事情,不由跟着面.色.冰寒,柔声安慰道:“万事有我。” “啊?”栾子钰抬眼看去,对上宁仇的关心,笑得格外勾.人,“有宁郎在侧,我又何惧风霜。” 宁仇点了点头,很郑重的将人印在了心底深处,缓缓踱步将两人之间两步的距离,拉近了半步,却不想栾子钰也慢了半步,导致两人之间只剩一步的距离,随时都能撞上对方的臂膀,偏又没能撞上。 因为商量过路线,赵监丞特意避开了栾、宁两人走的近路,执意要慢慢前行,而被派回去两个番子也不负众望,将此事带回了京城。 兴顺帝按照计划,将事情压了下来,朝堂上的御史们就跟眼瞎了一般,看不见连夜匆匆回京的两人,惹得朝中与浙江有深交、撇不开干系的大臣不由动了心思。 要是宁仇手里真的握住了什么账本,此刻又被栾子钰撺掇着脱离了队伍,那岂不是下手的绝妙时机?但他们也不是傻的,未曾入穷巷,哪里犯得着跳出来拼个你死我活,因此也只在岸边观望。 蔡首辅自打两个番子入京,便什么都知道了,那里头的其中一个便是自己安插进去的,现在就连才能出众,不逊男子的孙女也成功混进了南下的队伍,一旦有什么变故,自己是最不用怕的,因此仍旧闭门锁户,称病不上朝,以此避嫌。 他有这个耐心,朝中其他人可没有,相安无事了一天后,京城各处突然传出了千奇百怪的小道消息,有说是钦差大人栾子钰刚出了京城,就遇到了浙江一案逃.亡.的账房,现下已经手握证据,又有说栾子钰得真龙天子庇佑,遇见了一个知晓内情的流民……凡此种种都是围绕着浙江一案。 正所谓三人成虎,即便是栾子钰手里没有账本,消息满天飞,要是栾子钰那厮将计就计,顺着流言随意编排了一本出来,到时候上头的人名还不是他想如何便如何? 掰扯不掉浙江关系的官员都不傻,京中突起的流言是何处传出?传出这些话又是为了什么?自己会用什么手段,就猜测栾子钰也会如此,一番脑补后,顿时毛骨悚然,急忙联合在了一起。 他们分头联络沿途旧故,只要出现栾子钰的身影,必得击.杀,事后再推给山贼,顺利的话也有理由剿匪或是向山匪收钱。 因为两人独自脱离队伍,宁仇又有意抹掉踪迹,导致追.杀.他们的人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堪堪找上门来。 山清水秀之处,宁仇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一边护着栾子钰,一边与贼人搏.杀,刀剑相击清脆震耳,来人皆是练家子,动作利落,招招式式为的都是取人性命。 可宁仇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柄绣春刀像是神.兵.利.器,将所有围来的贼人挡在身前,身姿飘逸有力,尤其是腰部,趁其不备一举攻.破.下盘,叫这些人行动不便后,两个三个的解决掉了。 “咻!咻咻!” 栾子钰有些诧异自己的心大,三箭射来,还有工夫看是何处而来,细数此处还有几个人,一双黑眸圆溜溜的抱着宁仇丢来的包袱,无比安心。 这些杀手再训练有序,也抵不过宁郎一招半式,适才那个想要趁乱偷袭的贼人也不知是怎么被宁郎发现的,自己提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宁郎一刀砍断。 按这个局面来看,是不用担心的,可冷箭在暗,现下是躲得来,等下这些挡箭牌没了,要躲去何处? 两山之间,铁索桥上,下面便是奔流不息的河流,听宁郎说,这下头的水极深,水速也极快,栾子钰弯腰躲了一下砍来的刀,还没等他喊叫,宁仇又将人带走解决了。 朝着下头望了望,觉得此事可行,但谨慎起见,还是作弊的问了系统,冷箭的速度、方向,心算了一番两者的时间差,咬牙低声喊道:“宁郎,我不会水。” 宁仇虽专心处理眼前的这些人,可还是将心神分给了栾子钰,乍然一听反应不来,回头望去,只见栾子钰纵身一跃,从桥上跳了下去! “吭!”耳边传来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下意识挡住了剑,来不及处理敌方,直接跃下铁桥。 水流湍急,栾子钰又不会水,只能克制呼吸的本能,感受着四面的水压给予自己的窒息感,冷静,不动,浮力足够的话,他不会死的,再说宁郎还在呢,眼睛都有些张不开,却还是相信宁仇能够将自己一把救起。 不知顺着水流飘了多久,栾子钰隐约感觉有人拉着自己向上游去,温暖有力,脑子里自觉的代入了宁仇的俊脸,也不挣扎,乖巧的吓人。 “咳咳!”栾子钰跪趴在一块大石板上,咳得肺都要出来了,背后还有人一直给自己猛拍,生怕自己水吐不干净一样,但其实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还是知道溺水致.死最多的原因,因此进了水里后,再也不曾呼吸的。 栾子钰缓了缓,抬手擦了擦眼睛,只是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湿哒哒的根本解决不了眼睛的问题,“咳咳,宁……宁郎,可还有追兵?” “无。”宁仇声调平平,任由水珠流入眼里,又从眼角流出,另一只握着绣春刀的手几乎要将刀柄印入手心,一向对栾子钰温和的眼神也蕴含着怒气。 若是自己来不及,这个人岂不是要留在此处了?只有失去,才会知道自己有多重视。 宁仇不敢再想水里那个毫无挣扎的栾郎,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握着刀柄的手心开始渗血,心口无比压抑。 他不想,不想再当栾郎的兄弟,不想以后出事,只用莫逆之交的身份挡在栾郎的身前,这不够,远远不够,栾子钰是你先来招我的,别想只当个好友便了结。 宁仇起身,鞋里的水让脚印留在了大石板上,两指抬起了栾子钰的下巴,松开刀柄的手,抚上了他的眼角,粗糙的指腹仿佛在丝绸上摩擦,心底有差点失去爱人的仓惶无助,偏还是轻柔的拭去了上头的水珠。 被如此对待的栾子钰有些呆愣,大概是摩擦生热的缘故,眼角的热传到了心脏,又转换成了电流,通向全身,握紧了拳头,却还是克制不住身体的本能,颤抖了两下,一时间只觉宁郎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我……” “你……” 两人一同出声,又同时停下,山中的鸟儿还在鸣叫,天上的太阳也恪尽职守的散发热度,栾子钰莫名感觉有些冷热交替,思及此刻的姿势有些不雅,露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也爬了起来。 宁仇还是生着气,不做朋友是一回事,栾子钰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强撑着怒气问道:“不会水,为何还要跳下去,此处水流湍急,便是弄水的好手也不敢轻易下水,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你要我如何?” 栾子钰用力擦了擦宁仇刚才碰过的眼角,想将心里越界的念头压住,听宁仇这么问,一时没能抓住语句里的漏洞,想也不想的回道:“对不住呀,我想着有宁郎在才跳的。” 笑着抬头望进宁仇寡薄的眸里,黑眸染了水,雾气浅薄的笼罩着眼珠,格外醉人,“总想着宁郎什么都会,水又有何惧,再者宁郎说了会护住我的,不是吗?” 宁仇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救了,对方还没哄呢,心口强行留住的怒气便全数消散了,软的一塌糊涂,哪里还能对他说一句狠话,咬牙转脸看向送他们漂流过来的水,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毕竟质问栾郎,‘你.死.了,自己该如何’,已经花掉了全部的理智。 第32章 原先装着换洗衣服的包袱已经不知所踪了,身上穿着的这件浸了水,站起来行走之际不断的往下渗水,栾子钰有些苦恼的看着他留下的痕迹,被人追杀到一次,就足够小皇帝用来让话题发酵,再来未免太累了。 宁仇也不想被人追上,栾子钰已经跳了一次河,下次难道要他跳崖?就算栾郎再怎么求他留下破绽,这次也不会顺着他了。 两人在这方面达成共识后,最先要处理的就是身上的水,虽然会被夏日的阳光蒸发,但是谁知道对方追上来的时候,这些水干掉了没。 栾子钰惆怅的看着地上的一滩人影痕迹,有些无助的看向宁仇,“宁郎,这个怎么办?” 将他们爬上岸的痕迹用岸边砂石掩盖掉后的宁仇握住了栾子钰的手,一股热气传来,错愕的看向镇定的宁仇,这个世界还有内力这种东西啊? ‘你看了那么多遍小说,都没发现男主有内力?’系统君的疑惑,就像在说他是个傻子一样。 栾子钰感觉身上渐渐变暖,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基本恢复了原先的干度,就是浸过水,衣服有些褶皱不堪,‘女主向的小说,我是能看出什么?猜出一些朝堂大事的走向,已经是我聪明了,前头那些宿主有哪个做到了。’ 因为一直低头看着衣服,宁仇误以为是栾子钰不喜欢衣服上有褶皱,皱眉扯了扯他的衣服,没有任何变化,“等到了镇上,我再给你换一套。” “啊?”栾子钰因为有宁仇在旁边,就光顾着和系统斗嘴,“没事,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就这般挑剔了。” 栾子钰见宁仇还是皱着眉,浅笑道:“宁郎还是先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弄干吧,不然着凉了,我可不大会照顾人。” 额,这样说是不是还会给宁郎留下一个坏印象? “虽说这些年都在皇庄里,可上京的那两年,我也是打过杂,做过工,今日有宁郎相助已经是比当年好上太多了。”弥补着又说了一句,既夸了自己能吃苦,又夸了宁郎,真不愧是他呀。 宁仇对自己倒没多细心,匆匆弄得不再滴水了,仍旧拉着栾子钰的手给他输暖。 ‘花痴栾,追兵来了!!!别打情骂俏了!’系统君眼睛都要瞎了,男主对知心好友也未免太好了吧,不过古人都是这样,越直看着越弯。 栾子钰脑子被震了一下,抿嘴犹豫不知道怎么提醒宁仇,总不能说自己预感到了吧?还好宁仇武艺高,也不知怎么就感应到了后方来人,拉起栾子钰就往树林里跑。 被拉扯着的栾子钰依旧改不了自己游山玩水的心理,分神看着自己的手被宁仇死死的握住,呼吸渐渐急促,回头看了眼,一切还是没人来过的模样。 野外生存经验,栾子钰可以说是零,当年上京告御状,也多亏了冯叔在一旁时时帮忙,要不是她命不久矣,依照栾子钰看,冯叔这样的男人不失为良配……现下不知冯叔在边疆可还好?待到这次回京,总要想法子问问才行。 不用脑子跑路的下场就是被人猛地一拽,直接撞进了对方的怀里,栾子钰眼睛眨了眨,近在咫尺的胸肌因为呼吸起伏格外有力,‘咚咚’,左耳传来心跳声,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宁仇的。 更不知现在的燥热是因为长距离的奔跑,还是因为男神在侧,栾子钰有些担心宁仇不悦与人如此……如此贴近,挣扎的想起来,反而被他摁住了脑袋,整张脸都贴在了胸膛上,气味相合,已经分不出两人的区别了。 “别动。”宁仇压低了声线,宛若低音.炮,还是在耳边.炸.开的那种。 栾子钰下意识连大气都不敢出,佯装姿势不畅快,悄悄的将自己塞进了宁仇的怀里,眉梢暗喜。 宁仇见状,身体僵了一下,而后慢慢的向下挪了两步,身体贴近这个天然大坑,将怀里的人锁紧在怀,下巴搭在他额角,呼吸间全是甜腻的气味,勾.的人心里一颤一颤,恨不能将他揉进骨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栾子钰觉得应该是特别特别短,耳边就传来了马蹄声,躲在暗处射箭的几人果然是备了马的,就是不知两方是不是同属一个势力。 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多动,就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然而腰际的手臂将自己整个人捞的更近了,夏日的衣物轻薄,两人穿的又都是上等的薄纱,跟没穿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又是奔跑过,体温偏高…… 栾子钰闭上眼睛,想要把注意力放到马蹄上去,但是耳朵不管大脑的指令,一门心思的听着宁仇的呼吸声,一下,两下,还有心跳,猛地睁开眼,这是要.疯! 嘴中莫名干渴了起来,先前明明呛了几口水的,委屈的盯着眼前的事物,宁郎衣服还未干透,也不知这湿意是只有河水,还是汗水也混进去了……啊啊啊啊,别想别想,冷静冷静,不能龌龊,不能。 心里的纠结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对方人手不足,而宁仇又把所有痕迹都抹去了。两人没有马,连脚印都没有,先入为主的追兵见这条路没有水渍,探查的更随心了,粗略的纵马进了林子,大概齐的扫视了一圈后退了出去,估摸着是要继续顺着河流往下查看了。 宁仇本想起身,但是身上趴着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仔细一看,耳尖泛红,圆润可爱的很,便觉得又些牙痒,声线低哑,“栾郎?” “嗯?”栾子钰含糊应了一声,一看就是脑子还没清醒过来。 宁仇乐得抱着心上人,可惜时候不对,颇为遗憾的又唤了一声,比先前更温柔了数分,也多了些眷恋之情。 这下子可算把恋爱脑的栾子钰唤醒了,涨红了脸从宁仇的身上起来,不大敢去看对方的神情,慌里慌张的起身,想强装镇定的,奈何趴得太久了,腿上一时麻了,小腿一软就要跌到,还是被宁仇伸手拽进了怀里,“小心点。” 栾子钰的耳朵更红了,白玉一般的脸庞更是粉嫩,“嗯,嗯……”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花痴栾,我再也不担心男主会喜欢你了,你简直是按照男主厌恶长的嘛。’ ‘闭嘴!我这是腿软,腿软!换了谁都会的好吗?’ ‘你看男主腿软吗?’ 栾子钰眼神微斜,走在身侧的宁仇身姿挺拔,步履稳健,哪里是腿麻的样子,此刻要他飞奔而去,恐怕也是可以的,现下用走的,多半是受了自己的连累……情绪突然低落了一些。 宁仇其实也腿麻了,被一个成年男子压住了身子,怎么能不麻上一会儿,只是压他的是心上人,自己又是要强的.性.子,哪里肯露出分毫弱点,强撑着走了这些路,见栾子钰看了过来,更是默默抻直了腿,就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可靠些。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也没耽误正事,宁仇经验丰富的辨别出了出山的方向,栾子钰更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不喊累不喊痛的,励志要把自己文弱书生的人设撕下来不可。 天很快就暗了,宁仇提议休息一晚再前进,栾子钰却是摇头,他知道宁仇是在关照自己,酸乏无力的腿部肌肉也却是有些难以动弹了,可只要他们两个没有亮出身份与赵监丞汇合,京城、浙江、乃至沿途的县城,都会留下他们的命。 前几日是为了让有意动手的人追上他们,如今达成目的,就不能休息,毕竟供大众讨论的话题材料已经充足的不能再充足了。 再者他们此刻身上没有干粮,即便是休息,也是挨饿,还不如早点出了山,遇见人烟,再做修整。 栾子钰一力坚持,宁仇劝了两句也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因此退了一步,稍作休息了一刻钟,再次上路了。 对于锦衣卫而言,这样的环境与白天无异,然而带着一个夜盲的栾子钰,又没有半点亮光,确实会慢一些。 在坚持走了几步后,栾子钰悄咪咪的拽住了宁仇的衣角,有些软糯的说道:“宁郎,我瞧不见路了。” 宁仇点头,嘴角勾起,像是在心里模拟了千百遍,大手一张,将栾子钰毫无茧子的手包住,就差十指相扣了。 本想占点手腕的便宜,却不想有这样的遭遇,栾子钰抿着嘴角,一双黑眸虽然瞧不见,可感受的到宁仇的体温,仿佛整个人都被罩着一样,安全感十足。 ‘啊啊啊啊啊,系统系统,宁仇牵我的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手好有力度,好温暖,爱了爱了。’栾子钰面上还能强装冷静,但是心里压不住喜悦,顾不上被系统看出来会是什么结果,激动难掩的分享着。 系统君见他这样激动,反而安心了不少,从这点看,栾子钰还是那个花痴栾,无差别的花痴,‘淡定一点,你之前不还靠在男主身上吗?瞎激动什么,拿出你心理咨询师的稳重来。’ ‘这不一样,我太可宁仇的手了,宽厚有力,男友力十足啊~’他是真的激动了,先前都是自己往宁仇身上靠,这次是宁仇主动牵住他的手,是牵手,不是手腕,不是指尖,这在人际交往里代表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眼睛弯弯的瞧着宁仇,即使现在看不见,也想看着,心里涨涨的,几乎要把喜欢说出来了。 许是眼神太过灼热,宁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目光坚定,任由心上人肆意打量自己,平生头回觉得自己模样不够俊俏,不够好看,栾郎喜欢色彩鲜艳的事物,自己生得如此寡淡,不知栾郎可会喜欢?若是瞧了扬州.瘦.马,还能不能这样看着自己? “宁郎,我们来扮夫妻吧?你为夫,我为妻。” 第33章 ‘?’系统君缓缓的打出了一个问号,这是什么新的撩汉操作? 而一向处变不惊的宁仇,在今天也难免被栾子钰弄得两次心惊胆战,“何意?”栾郎不会无故提议,若是因为追兵,也不需委屈他去扮作女子。 “我是想着入了县城,他们便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查,以兄弟或其他什么名义,都是惹眼的,倒不如夫妻来的好用。”栾子钰有这个提议,一半是公,一半是私。 于公,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不论谁都不会觉得两人会愿意装扮作女子,方便南下。于私,他想让宁仇在以后见到的每一位女子,都不禁想起自己的女装扮相,最好是觉得那些女子比不得自己貌美。 也就借着天.色.昏暗,看不清宁仇的神情才敢有这个提议,说得再冠冕堂皇,都架不住自己心虚啊。 宁仇心里天人交战,一面不想委屈栾子钰,一面又想看,百爪挠心大概就是这样了。 “宁郎?”栾子钰刻意压低声音,宁字念得本就是平声音,这下更多了撒娇的意味,黏糊的像还没干的糖浆。 正如栾子钰拿宁仇没法子一样,宁仇对这样软糯的栾子钰也是一点拒绝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眉头皱着,瞧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悦的答应了。 此时的京城乾清宫内,兴顺还在看奏折,虽然内阁以未曾大婚为由,不将权力移交给他,但大宓与过往朝代不同,并非是内阁大臣的一言堂。他眼下年幼,不能全面亲政,可是内阁也无法全部越过自己,只是不让他参与讨论。 想着有些憋屈的合上了一本平平无奇的请安折子,按子钰的话来说,就是个工具人,只有盖章的活才会留给自己。 起身锤了锤僵硬的腰背,也不知子钰现行何处,有没有受伤……天又暗了,子钰眼睛瞧不见,要是碰见追杀的人,可怎么办?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子钰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的,段老爷子还在皇庄念着他,自己也在等他,会无碍的。 慢行数步,站立于地图册下,算日子,子钰该是快到浙江了,自从他脱离南下队伍,京城中的几家官员连夜派人出城,迟迟不归,这个心就没静下来过,满脑子都想着子钰现在走到哪里了,吃得用得可还舒心否,要不是怕他出意外,在这些官员派人南下的时候,就能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治罪。 □□管有些担忧的看着兴顺,从栾大人离京,陛下脸上的笑颜都少了,颜大人来见,也只有说起栾大人时,才有些许松乏之意。上天保佑,栾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才是,当然要是能留下赵弓那厮的.性.命也是极好的。 内侍中也有党派之争,他们几个自幼伴着陛下虽相互有些隔阂,但仍是一党,而那赵弓,半道出家还将他们挤开,真是叫人气得牙痒痒,好在这厮去了御马监,和司礼监的段掌印又没几分交情,日后再怎么也不会掌印司礼。 “陛下,太后娘娘午后曾派人邀您一道用晚膳,此刻时候怕是差不多了。”作为兴顺身边第一得力的总管太监,胡公公在祝愿南下一行顺利的同时,不忘提醒一句,不过陛下多半是不会去的。 果不其然,兴顺眉宇间有些烦躁,摆手拒绝了,“朕朝务繁忙,让母后先用膳吧,来日闲暇了再去请罪。” 大宓以仁孝治国,兴顺虽然不能像那些考了科举的进士们一样出口成章,但也知道孝顺二字,换了以前,不用叫都会去母后膝下承欢。 只是近来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在母后面前说了自己的困处可靠大婚解决,自此就没消停过,拿国丧未过,不宜成婚来说,母后就言,天子以月代年,三月已过,可选妃矣。 又多在用膳时,说起朝中大臣的女儿、孙女的品性样貌,着实有些烦,他不过十六,子钰都快十八了,尚且未成婚,自己哪里就急着大婚了。 即便是想要收回大权,也不必用女子,待到子钰归来,什么权利收不回来? 想着,莫名苦闷的走回案边,又随手翻开了一本折子,右眉一挑,倒是开始有人弹劾子钰无故脱离南下队伍,也不知里头有没有弹劾刘氏一族的。 微微摇头,应该不会有,刘氏此时恨不得夹着尾巴的等着他这边发号命令,怎么会外出生事。这些勋贵啊,平日里一个比一个蹦跶的欢快,十份弹劾有八份是说他们的,一旦遇到事情,缩的又比谁都快。 再等一日,再一日,弹劾子钰的折子再多几封,估摸着就到时候了,满天下都在说同一件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兴顺稚嫩的脸庞有些激动,第一回 玩阳谋,可比在朝上合起一封空白折子刺激多了。 要是不已子钰的命做抵,兴顺想自己此刻还能更激动一些,皱眉翻开了来自藩地的请安折子。 字字真情实意,满是臣服之意,若是能一直如此,他倒也不介意,只是荣王世子顶天的不安分,今日不是与国公家的公子玩乐,便是和侍郎家的公子饮茶……浙江的事情,也不知荣王一脉是否参与其中,若是有,那便怨不得自己了。 兴顺合上奏折,想法还只是想法,卧榻之侧除子钰外,旁人是不能在的,自己比荣王年幼,接触朝政的时日也不及他,真要动手也是徐徐图之,急不得,早不得。 第二日早朝,弹劾栾子钰的奏折已经不再是送到内阁,再转呈天听,心中有虚的文官在朝堂之上奋力证明栾子钰品性不佳,好在有颜旭之父多日来的努力,御史们倒还安分,只是偶尔跳出来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陛下,栾子钰携带巨额钱财,独自南下,谁知会不会缺斤少两?” 兴顺抬眼看去,是户部的人,现下知道缺斤少两了,国库里的钱也不知是怎么没的,懒洋洋的换了一个姿势坐,“栾卿身侧不是还有宁大人吗?哪里就是独自南下了,此话不实。” “陛下,朝野内外流言四起,时日久了,必出祸乱啊!我等也不相信栾大人会做出奸邪之事,可是众口铄金,还是告知朝中动向才好。” 听着是好心,实际呢,你家不就是连夜派人南下的吗?怕不是找不到子钰去向,在这等呢。兴顺摆摆手,一副不管事的态度,“你也说相信栾卿,朕又何须多此一举,等到了浙江,自然什么都能分明了。” 李次辅站于阶下,摸了摸胡子,这对君臣是非要逼的人家狗急跳墙不可,今日早朝之后,只怕是京城内外都要流言四起了,也不知刘氏和颜旭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气。 转眼瞧了瞧身旁的两人,一个比一个镇定,想来是能随时和浙江脱开关系。 这能把浙江官员惩治一番不是本事,要把换上去的人变成自己的才是艰难,也不知陛下心里属意谁? 李次辅不蹚这趟浑水,将明哲保身四字用的极为地道,万次辅一向以蔡首辅马首是瞻,蔡首辅要避嫌,他自然也是要的,因此也就无人能动摇兴顺的盘算。 整个早朝下来,除了心急的跳了出来,再没有别人,颜旭文采极好,不过一个时辰,大街小巷绘声绘色的说起了栾子钰南下遭人追杀,朝上遭人污蔑,何止是有鼻子有眼,简直是当场都能见到证据一般。 又五日,宁仇花钱租了一辆马车,自己在前头挥鞭赶路,栾子钰安然的坐在后头,身上穿着翠绿色的衣裙,在他的刻意束腰下,腰肢纤细,若比赵飞燕怕也是能的。 虽然是赶路,可也要不引人怀疑,故而趁着天色未暗,宁仇驾车进了城,随意找了一处客栈歇息。 栾子钰自觉戴上帷帽,撩开帘子,伸手搭住了宁仇的手,如弱柳扶风飘然下车,裙摆挡住了脚,行动间带着一缕香风,只是身高略微高大了些,好在宁仇比他生得威武,两人站在一起意外的很般配。 客栈内本是人声鼎沸,在他二人进去后竟戛然而止,似乎是怕吓到这位绝世佳人。 “小李你瞧那娘子,啧啧啧,这走的……” “大哥快别说了,你没瞧见小娘子身边的男人吗?不要命了?” “哎,我就说说罢了,他还能拿我怎样。” 宁仇耳力极佳,眼神扫去,直把人看的心里发麻,不敢再讲一句话,而后又环视整个大堂,寒冰降温,散去了夏日里的暑热。 “这位老爷?”小二腰脊微弯的站在四五步远的地方,浑身起了起皮疙瘩,牙齿忍不住的打颤,“请随小的来。” 只见小娘子伸手拽了拽那位老爷的袖角,一句话都没说,便让他的气势收敛了下来,当真是夫妻情深。 小二殷勤的将两人送到了上等房内,还不曾开口多言,门便毫不留情的关上了,挠了挠头,松了一口气的下楼去了。 “呼~”栾子钰摘下帷帽,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接过了宁仇递来的茶水,猛灌了两口,“快热死我了,怎么越到浙江越热呢?” 腰被绑着,喝了水便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去解,奈何系得太紧,松不开,泄气求助道:“宁郎,帮我松开点吧?” 宁仇转回头,对上了栾子钰薄红的脸颊,轻轻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暗哑的声音出卖了自己,起身靠近了他。 手指搭上腰间,难免碰到软肉,虽不如自己自幼习武,但也是极有韧劲,眼神闪过一丝炙热,屏住呼吸不敢再体会栾郎身上的气味。 第34章 栾子钰乖巧的张开手,稍微抬眼便能看见宁仇光滑的下巴,连日奔波劳累,宁郎还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可这肤色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白,应该是有基因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还是好帅! 被心上人一直盯着瞧的宁仇有些局促,熟能生巧的解绑技术有些停滞,额角一滴汗留下,还不曾流到眼角,栾子钰便抬手拭去了,弄得宁仇心里又是一颤。 “好了。”宁仇总算解开了,如蒙大赦的向后退了一步,“你在这儿休息片刻,我去看看饭食。” 急匆匆的话都没说完,便连忙开门出去了,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栾子钰揪着自己衣服的带子,邪.气的勾起了嘴角,好天真可爱呀,真是纯情。 ‘欸,这带子不是你自己系上的吗?怎么每回都解不开。’一根筋的系统君是无法理解栾子钰撩人的小心机,事实上他连这次南下的布局都不曾看懂。 栾子钰不免再一次感谢上天给自己分配的系统智商不高,还极易动摇,佯装无辜道:‘就是解不开呀,可能是绑得太紧了。唉,宁仇大概是因为讨厌我,才跑的那么快吧?’ 系统君对此表示赞成,男主不仅是直男,而且还大男子主义,对宿主这样‘柔弱’的好友,估计也是看他聪明,才不嫌弃,想是这么想的,嘴里还是安慰道:‘不至于,不至于,男主应该是急着吃饭,干饭人的精神还是要有的。’ 栾子钰轻挑眉头,还真是容易被骗呐,要是宁郎也这么容易被骗就好了,不对,还是不要,宁郎现在就很好,克己冷静,又聪明英勇,还体贴温柔,简直是完美恋人。 闲着也是无聊的栾子钰和系统君侃了一会儿大山,约摸过了两刻钟,宁仇才端着晚饭进屋了,因为栾子钰扮作女子不太适合打探消息,重担就全压在了宁仇的身上,正好这几日宁仇不知如何跟栾子钰相处才显得自然,也就乐得去打探。 “消息已经散开了,比原先传的更快更猛。”宁仇视线端正的摆放菜品,不去看床上的栾子钰是个什么状态。 给自己找了半天姿势的栾子钰见状,有些无奈的穿鞋下床,“世人都喜欢新鲜有趣的事,尤其是跟当下朝政扯上关系,流言的速度自然就更快了。” 消息由京中传出,短短五日便能扩散到浙江边界,后头付出努力的刘氏自然功不可没,当然其中也有颜旭撰写话本的功劳。 说起来也有些时运可惜,若是过了国丧,派出几个天桥下的说书先生,这事情传的只会更快。 栾子钰端起饭碗,好奇的问道:“我适才听到楼下大街人声嘈杂,像是有什么热闹的事?” “是有一件,今夜青源知县组织山上道观里的道长们给百姓祈福,几乎全县的人都会去看。”宁仇夹了一筷子青菜给栾子钰。 见到碗里摆着的绿色蔬菜,栾子钰一张小脸皱了起来,却还是皱着眉头将菜吃下了,“想来是被浙江的水患吓着了吧,不过这里似乎不见流民,是拒绝流民入内吗?” 越是天灾,向上天祈福的百姓便越多,这些也不全是迷信,在困境中,人必须要给自己树立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宁仇又夹了一筷子白菜叶,见人吃下后才道:“方才听了一耳朵,知县在流民到来之前便锁了城门,而后分发了官仓里的粮食给灾民们,灾民见进城无望后便向别处谋生去了。” 这样的做法也不能说他错,青源县只是个小城容不下那么多的灾民,倘若真的把人聚集在一处,夏日炎炎,只怕是会生祸患。 分发粮食是能让灾民坚持一段日子,可真的能每个人都拿到手吗?又有多少人保得住一口粮?栾子钰眉头紧锁,说不清是在头疼宁仇夹给自己的蔬菜,还是在反对知县的做法。 “快些吃吧,店家说了,今夜不单是城内居民,就连夜宿于此的行人都得去。”宁仇见他发呆,又给他多夹了两筷子菜,越是靠近浙江,粮食便越是紧缺,也只能委屈栾郎了。 栾子钰回神,见到碗里小山似得蔬菜,无奈的叹了一声气,“要城中百姓去,我可以理解,可要外来人去做什么?总不能是借着这个机会捞钱吧。” 他也就是随口吐槽了一下,却不成想一口成真,从帷帽里隐约看着伸到他们跟前的钱篓子,里头有铜板,有银子,还真是一点也不放过。 宁仇随手扔了一两银子进去,那捕快眼睛都亮了,也不再盯着栾子钰瞧个不停,好说歹说的磨着宁仇又拿了一两银子出来。 “宁郎真是心软。”栾子钰对知县捞钱的本事有些不满,微微垫脚,凑到宁仇耳边低声说道。 因带着帷帽阻挡住了说话时的热风,可宁仇还是觉得耳尖泛热,心软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自己,冷淡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要是拿银子出来就能让栾郎多喜欢自己一分,别说是一两了,便是全副身家也给的。 然而栾子钰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开坛做法的道士身上,根本没留意到宁仇的情绪变化。 做法之人鹤发白眉,又身穿白衣,夜间的风吹来,鼓动了道袍,倒有些仙风道骨,只是那手抓着银子,口里念念有词的说着话,再一张开手银子便不见了,哄的周围的百姓拍手叹服。 栾子钰也是看过魔术表演的人,即使是眼睛不好使了,这点小伎俩也瞒不住他,说什么进献神明,以求庇佑,不过是惺惺作态的捞钱罢了,浅叹了一声,转头打量四周,百姓各个深信不疑,自己就算跳出来说,也只会是被人轰走,且等等吧。 “栾……”宁仇停顿住,颇为头疼,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栾子钰。 “夫君?”栾子钰藏在帷帽下的嘴角稍稍勾动,一双黑眸亮的犹如月光。 宁仇很想摸摸自己的脉搏,成天被心上人撩拨,都有些喘不过气了,挪开视线,低声道:“莫要顽皮,该回去了。” 顽皮?栾子钰狡黠的看向宁仇,“不能再看看吗,夫君?” 身边站着的百姓原本因为宁仇无差别的冷气,而不大敢靠近这对夫妻,现下听了栾子钰软糯的撒娇,小心瞧了两眼,不见宁仇恼怒,甚至连冷硬的眉眼都有些无奈的宠溺,不由会心一笑,这两人还是新婚呢。 “大兄弟,咱青源虽说不是个大地方,可也有几分热闹可看,等下还有舞龙舞狮的表演,更有小贩叫卖乡间玩.物,不妨陪你家娘子再多看会儿。”一个挑着担子的大爷见他们二人像自己刚和老伴成婚时的模样,因此和气的给小娘子打个边鼓。 “是啊,你们看着像是从外头来的,也该趁这个机会多瞧瞧我们这儿的热闹事。”有一个人开了口,便有第二个人。 宁仇本就有旁的念头,被这么一打趣不免有了些喜悦,却又想到自己不曾说破,于是小心的看向栾子钰,可惜帷帽挡住了他的容貌,瞧不见他的神情如何,心里的喜悦一下淡了几分,还有了些紧张。 “诸位大爷大娘说的也没错,相公就陪我再看看嘛~”栾子钰完全没这顾虑,巴不得被人误会,捏着嗓子说话不够,还扯了扯宁仇的袖子,像极了新妇的娇俏可人。 众人见他这幅模样,皆是和善的笑了,而宁仇本就对他没法子,现在得了旁观人说的‘你家娘子’一词,心里难免想得到更多,爽快的点头答应了。 栾子钰见他点头,低呼了一声,而后像是意识到在外头,颇为不好意思的向众人羞涩的一笑,偏头靠在宁仇身上,做足了姿态才离开人群,朝着不远处的小贩走去。 ‘呕!花痴栾你能再恶心点吗?我都要吐了!’系统君基本是遮着眼睛,堵住耳朵,才忍到了现在。 站在小摊前欣赏手工艺品的栾子钰充耳不闻,拿起一只稻草杆做的蝈蝈把玩了起来,‘这叫随机应变,我是为了大事做铺垫。’ 系统君还来不及吐槽,栾子钰便像是八卦一样的开口向守摊的老人家问起了浙江的水患,苦恼他们是该继续南下,还是往回走。 这一问,系统是安静了,宁仇眼底也闪过失落,有些苦闷的看着栾子钰和旁人侃侃而言。 栾子钰也不白问,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痛快的看向宁仇,柔声求付款,这下三方都愉快了。 走一家,看一件,隔两家,问一句的套到了不少信息,虽然不能说百分百真实,但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夫人买两条同心并蒂绳吧?” 同心并蒂,两人皆停下了脚步,心里头想的都是一件事,只是宁仇怕唐突了栾子钰,有些犹豫,这一等,就被栾子钰抢了先。 宁仇目光灼热的看着素手,他一直觉得红色很配栾子钰,如今白细的手指缠上红丝线,又何止是配,嗓子似乎被人用绳子捆住,有些干渴。 “店家,这怎么卖呀?”栾子钰一眼便相中了两条,拿在自己手腕比了比,自然的牵起了宁仇的手,嗯,长度适中。 那小贩原也就是随便叫叫,没想到这两位竟真的会停下来,笑着介绍道:“在我们青源有个习俗,要是夫妻间送了同心并蒂,就能一直夫妻恩爱两不疑。老爷器宇轩昂,在外头定会有些麻烦事,夫人何不用并蒂绳绑住老爷的心?” 栾子钰笑了,这店家估计就这几套说辞,说得顺畅,言语真挚,不说价格,先哄得客人乐了,自会大方拿钱。 只可惜自己是不信的,一条绳子而已,男人的心要是不在自己身上,便是把人拘在身边也无用,想着淡了几分心思,将红绳放下,“我呀,最不担心的就是他了,天天板着一张脸,便是我瞧着都觉得有些可怕,何况外头的那些花花草草。” 路过或在附近摊位的百姓闻言朝宁仇看去,倒没先前气势骇人,看上去还有些低落,可见两人中谁说了算,因此和善的笑了笑。 栾子钰挽着宁仇的手臂,软绵绵的说道:“相公,我有些乏了,明日再逛吧?” “嗯。”宁仇骤然抓住了栾子钰的手,眼神留恋的看了眼被他放下的两条红绳,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小贩见两人没买就离开,也不恼这桩生意没成,反倒有些羡艳两人的感情,思及在家中操持家务的妻子,便打算今日多多卖出几条绳子,来日也带着她出来逛逛庙会。 在把栾子钰送回客栈后,宁仇神色着急的说有要紧事,栾子钰以为他是和当地的锦衣卫有联系,了然的点点头,只说让他早点回来,也没细问他是要去做什么。 他走后,栾子钰一人在楼上等了许久,小二都上来说客栈要关门了,宁仇还不曾回来,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有些心神不定,在屋内吩咐小二多等一会儿,又给了些打赏。 这几日虽没见到追.兵.杀.来,那也只是因为他们隐瞒行踪,对方追查不到,并不是就此放弃。 今夜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人认出来了,虽说宁郎武艺高强,就怕双拳难敌四脚,想着更心烦了,起身在屋子里直打转,该不是自己逗得过了头,宁仇不好意思了,这才借口躲了出去? 思来想去,越发觉得是这个理由,便后悔自己因为几日来的亲密无间,一时失了分寸,长长的叹了一声。 “吱~”客栈老朽的木门忽然开启,也推动了栾子钰的心,完全没觉得是旁人,连忙就往外头走,不慎还绊倒了一把椅子,忍着疼意大步向前,刚开了门,宁仇夹带着月光的冷冽便迎面而来。 不曾说上话,宁仇先是扫到了他身后倒下的椅子,皱眉瞧着他,将人推了进去,转身关上门,不叫跟上来讨赏的小二多瞧他一眼。 “伤着哪了?”宁仇想也不想的搂住了栾子钰的腰,让人就近坐下,半蹲着对上了那双惊讶未消的黑眸。 这一对视,宁仇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炙热让栾子钰就觉得自己像是猎物一样落入了猎人的陷阱里。 明明对方是半蹲着的,自己才是居高临下,现在却像是倒过来了一样,屏着气,躲避眼神的接触,“并无,只是磕着膝盖了吧?” 语气里不带任何底气,怂怂的,跟做了错事一样。 宁仇见人躲开自己的眼神,痴心妄想的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心情不免舒坦了起来,也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充满了信心。 难掩笑意的撩起了栾子钰的裤腿,微凉的指尖碰到皮肤,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唔。” 栾子钰咬着腮帮子的肉,很想不抖,不露怯,可就是没办法,就是打从心里的痒,明明不是怕痒的,被宁仇一碰,虚的不行,眼睛甚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委屈又讨饶道:“好,好了。” 顾不上宁仇是什么态度,连忙收回了腿,将裤腿放下,盖住了微红的肌肤。 宁仇不舍的看着洁白红润的小腿在自己面前消失,也不知欺负的狠了,栾郎身上的肌肤是不是都会变成这个颜色,敛眸藏住了心思,“手给我。” “啊?”栾子钰还沉浸在刚才的感觉里,不知他的话题换的这么快,还没伸出手来,就被宁仇握住了手腕,意外的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汗意,不知是不是刚才帮自己揉开淤青的缘故。 思绪飞散的看着宁仇无比郑重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红绳,不由眼睛大了一圈,嘴唇微张,瞧样子和他们在小摊上看到的并蒂绳没有任何区别。 不,还是有的,这条红绳的纹路有些许扭曲,没有人家的平整,一看就知不是老手所编。 栾子钰的心里隐约有了猜想,只是惊喜太大,让人不知所措,耳尖红红的,平时的能说会道此刻全都被红绳封印住了,乖乖的悬着手臂,看着宁仇像慢动作一样的给自己系上了绳子。 四舍五入,就是求婚了吧? 第35章 ‘栾子钰!你想干嘛!’系统君虽然不比栾子钰聪明,但也看的懂嘀度嘀度叫个不停的警告灯,严声警告,‘要是男女主剧情没了,你百分百失败!’ 栾子钰已经张开的嘴,被失败两字一堵,又合上了,心里头哪还有半分澜意,闪着亮光的眼睛直接暗了下来,他并非怕失败,而是怕……怕在乎的人因为自己一念之差,消失了。 他做不到当身边的人是NPC,所以心甘情愿的被系统要挟,平常嚷嚷着要重来,也是猜到系统比自己怕再来一次。 默默收拾了自己沸腾的情绪,强行展露笑颜,抬起手臂细细打量红绳,不敢和宁仇有任何眼神的接触,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这是宁郎编的吗?怪好看的,可惜我没一起去,不然此刻也有东西送宁郎了。” “无妨,我再教你就是了。”宁仇浅笑起身,像是没看见他刹那间的情绪变化,从高而下的扶着桌子,隐隐的将人环在臂膀内,“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栾子钰从未被人这样瞧过,也不是压迫感,就是紧张,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黑黝黝的眸子眨了眨,纯真的倒映着宁仇俊秀的脸庞,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我……好,好,这就休息,这就休息。” 话都没说完,就连忙撇开了视线,却又舍不得,只能难为情的盯着宁仇的衣摆,上头浅浅的绣着竹子,文人向来以竹喻君子,这衣服自然极配宁郎的,今日这般……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该不是因为自己穿了女装,又叫了那么多声的相公、夫君,宁郎的心思就被叫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长得帅还温柔体贴,又不会在外头沾花惹草,人还上进,根本挑不出缺点,简直是完美的…… 不行不行,理智一点,他不能冒险,要是这会子就和宁仇在一起了,这个世界一定会有影响,没准真的会奔溃重来,所以急不得…… 急不得个头,他好喜欢宁仇,最喜欢宁仇了,这次不说破,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委屈.死.了! 栾子钰这边委屈的都想哭了,长这么大就喜欢了宁仇一个人,偏偏还不能说,还得瞒着,不仅这样,背地里还要帮女主,真是难过的不得了。 而宁仇倒是心满意足的起身了,即使不想再做好友,也不会太过冒进,今夜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总归知道不是自己一头热,栾郎也是会对自己害羞,闹得脸上红红的,让人瞧着就牙痒。 “呼~”栾子钰见人离开了,本想在心里松一口气的,没控制好,当面呼出了这口气,心虚的朝宁仇看去,见人背对着自己整理床铺,又有些失落,刚刚千万别是自己一厢情愿啊。 ‘你果然喜欢男主,栾子钰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颜旭长得不好吗?家里没钱没势吗?太子对你不好吗?长得不可爱吗?’系统君的警报灯总算不再闪了,安心下来就开始质问罪魁祸首。 ‘要是能换个喜欢的人,那就是追星爬墙头了。’栾子钰考过心理咨询师证书,对待感情问题是很清楚的,要是几个月前,再见到一个比宁仇长得好看的,又能与自己说到一处去,没准就转移目标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想的是什么,在宫门外等小皇帝回心转意时,自己不是没有钱,不是没有地方去,只是宁仇说的太温柔,醉了自己也醉了时光。 想着,不由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看着宁仇褪去衣衫,原来从那时候起,自己就有了心思。 “还不睡?” 宁仇穿着月白色的里衣坐在床榻上看着栾子钰发呆傻乐,整个人都软和下来了,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可就是让人瞧出了柔情,也不枉他学编花绳的时候,那些热心的已婚人士倾囊相授。 ‘你放心,我会完成任务的。’ 栾子钰抛开心头的低落,手臂垂下,红绳自然的滑落到了手腕下方,衬的手腕越发白嫩,“这就来。” 有了这个保证的系统君也稍微安心了,栾子钰虽然心眼多,但有最致命的弱点,只要拿NPC们威胁,事情就能迎刃而解,至于男主……要是,要是以后能合理解决,倒也不是不可以吧? 一夜无话,两人一大早连早膳都未曾用过便动身了,出了青源县不过两个时辰,官道上的灾民便多了起来。 他们先前在路上也曾遇到过,不过因为要分散奔走以求活命,远不及这次见到的多。 栾子钰坐在马车里摸着手腕上的红绳,目光沉沉,耳边充斥着婴孩的哭啼,母亲的心疼,父亲的无奈,难以言说的酸涩之感铺满了心脏,再也分不出多余的给旁的事。 ‘你不撩开看看,在男主面前装装样子吗?’系统君因为栾子钰今日毫无差别,不,是得寸进尺的和男主勾.搭,阴阳怪气的说着话。 ‘不需要。’栾子钰闻言心下不快,系统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灾民受的难仿佛只是假象,不需要他费什么心思,甚至还能以此取乐。 偏头一想,自己如此迁怒也不对,系统只是一台机器,说破天了也不会有人类的情感,真正可气、该.死.的是浙江一地的父母官。 栾子钰面.色.阴沉的看着鼓动的车帘,几乎能想象到帘子一开,他们麻木的眼神,然后便是哀求,手会扒在窗上,踏板,拦下马车,求一点粮食…… 不是栾子钰不给,也不是因为车上没有粮食,他们只是不能停下来,越晚到浙江,就越晚掌控局面,也就损失更多性命。 这个道理,栾子钰懂,宁仇也懂,因此一遇到灾民队伍,便将绣春刀挂了出来,威风凛凛持驾帖上门的锦衣卫自然能吓退不轨之人,只是真正的灾民也会被此拒之门外。 想要救全部人,就不能拘泥眼前,栾子钰不断念叨着,没修剪的指甲戳破掌心的嫩肉,道理都懂,就是罪.恶.感难以消散,敛下眼眸,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来。 连赶了两日的路,栾子钰与宁仇总算到了水灾最为严重的钱塘县府,也就是上一任钦差殒命之所。 在外赶车的宁仇更是换上了锦衣卫的制服,栾子钰自然也换上了自己该穿的服饰,两人进了城也不去别处,大张旗鼓的便到了驿站。 受水患影响,本就破败不堪的驿站此刻看来更摇摇欲坠,栾子钰手握画扇,黑眸灼灼的打量着驿站内,一旁的驿兵则是被宁仇骇人的气势所迫,不敢出一言,不敢动一下,连最基本的赔笑都做不到,怕是要辜负那些官老爷近日来的打赏了。 栾子钰就是知道这点,才特意‘体恤’,钦差大人快马先行的消息,早就通过各个渠道传到了浙江,进城后又有灾民尾行,热闹轰轰的,大小官员必能及时得到消息,说不定过会儿就能看见一出唱作俱佳的好戏。 驿站外人声传入耳内,栾子钰折扇一开,打破了此处的宁静,扇着扇子便出了门,外头的灾民还流连门前,不肯散去,合扇执手,行了平礼,“诸位,我与锦衣卫镇抚使宁大人乃陛下所派钦差,先行至此,安排诸事,而赈灾粮款三日内必到!” 人群松动,面上担忧之.色.未减,却也不见他们有多冲动,栾子钰知道红唇白齿无法安抚灾民,直声而言,“我等既然来了,这三日便不会叫诸位饿肚子,明日早市,西街口菜市,定然有粮派发。” 宁仇悄然走了出来,执刀而立,冷面郎君,能止小儿夜啼。 其实也不必担忧,栾子钰想和人好好相处的时候,那是什么人都愿意和他说上几句知心话的,此刻姿态放得极低,又温和有礼,脸上稚嫩未脱,灾民们早就听过颜旭偏心所书的流言,对他印象自然是好的。 其中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像是这些人的主心骨,撑着竹杖颤颤悠悠的走了出来,“大人高洁,我等具是有所耳闻,南下一路艰辛,大人忙于公务,也须保重身体。” 愿意留在故土的灾民,在听了几日的消息后,总是盼着栾子钰能早点,再早点来,一是清了此处的肮脏,二是救下他们的性命。 栾子钰闻言,敬佩老者的理智,有他出言,总不会因现下无粮就和灾民闹了个红脸,故而又行了后辈礼,“多谢老先生挂念,晚辈定不负众望。” 老人虽是一乡里长,可说到底也不曾受过官老爷的礼,连忙避开,那些当官的是个什么心思盘算,他不敢说全懂,也是能猜到些许的,听了消息虽有希望,却始终不曾全然相信栾子钰的为人。 如今见栾子钰这般谦和,面上更是青黄枯瘦,一瞧便是风餐露宿急忙赶来,这厢还未休息,便愿意来给他们这些人解释,安抚,心里是全然信了栾子钰的。 “小老儿哪里担得起大人此等大礼,担不得,担不得。” 老人嘶哑的嗓子说不上好听,更有些刺耳,落在栾子钰的耳膜上,更是揪心,天灾躲不了,人祸却也害人,眼中难掩心酸,“老人家不离故土乃是忠义,约束族人更是明礼,且是年长,又如何担不起晚辈一礼?” “这……”老者眼中沁着热泪,有些失态,并非是他年老,不愿远离故土,实在是这些官老爷不给生路,附近未被影响到的周边县城拒绝接收灾民,奔波数日落得一场空,难不成要再.杀.个贪官解恨,而后赔进一家老小吗? 驿站里的小吏碍于宁仇,只敢站在门边看着,听了栾子钰的担保,心内嘲笑不已,这两位大人轻装前行,怎就有粮赈灾,莫不是带着银两,打算今日买粮赈灾? 果真是京里出来的富家公子,不知民间疾苦,周边是否有米可买且先不论,天灾之下的米价终年高悬,便是到了来年也不会降下多少,这位钦差大老爷是带了多少钱,敢来填这个窟窿。 今日说的信誓旦旦,两相愉悦,就怕明日吃不饱,灾民情绪激.昂,大人这张漂亮的小脸蛋非得给人用石头砸花不可。 第36章 小吏担心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不提栾子钰谋后而动,一步三计的性格,就是宁仇在他身边怎么可能让别人伤到他。 栾子钰和老者‘交底’般的闲聊了几句,围着的灾民们便都听了老者的劝导散开了,再之后还没进驿站休息多久,钱塘县县令便急匆匆的赶来了,圆滚滚的身子在经过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下,险些滚了进来。 “呵!”栾子钰端着杯子,眉眼轻飘,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这位大人也忒急着行礼了吧?” 县令本有些恼怒,但抬头看去,只见美人含笑,哪里还气得起来,憨厚的笑了笑,“这位小兄弟说笑了,敢问你家栾、宁两位大人何在?” “钱塘县令?”栾子钰未曾开口,去楼上收拾行李的宁仇恰好走了下来,腰间配着绣春刀,冷冷的看向眼睛恨不得粘在栾子钰身上的县令。 “是是是,这位定是镇抚使宁仇宁大人吧?”县令背后一激灵,魂都要被宁仇冻出来了,这两位也不知怎么想的,真就直愣愣的往自己这儿奔,还好这些日子秦大人身边的裴师爷已经仔细交代过,不至于当场便出了差错。 栾子钰听宁仇开口,端着茶杯索性看起了戏来,这个马前卒还犯不着他们一起忽悠,轻轻吹了吹热水,慢慢饮了一小口,黑眸闪过一丝恶.趣味,不知其余角色何时才能到场,大戏开锣,可别让他们失望啊。 宁仇对别人总是没有对栾子钰的那份耐心,尤其是对着刚贪恋过栾子钰容貌的肮脏人,“城内外百姓无衣蔽体,无粮可食,县令倒是酒足饭饱,自在逍遥。” 县令闻言冷汗直流,虚擦额角,自己不过是小酌了一杯,怎还能被他闻出来,这鹰犬,真不愧是犬类,甩开搀扶着自己的师爷,赔笑道:“大人这是误会了,前些日子因事务繁忙,一时不察伤到了自己,这才用了烈酒疗伤,绝不是玩忽职守啊!”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是不是受伤,都瞧的出来,栾子钰倒是想看宁仇为难人,只可惜他们这次前来可不是与贪官划清界限的,于是趁宁仇唱.红.脸,翩然起身,意味深重的找补道:“原是这个情况,那真是我等先入为主,误会县令了。还请县令快快坐下休息片刻,这外头的灾民可还得靠大人主持呢。” 轻灵之音置地,将钱塘县令紧张的心松乏了一些,朝人看去,又是眼前一亮,白玉无瑕的脸庞虽有倦色,但也勾.人,身姿更是俊逸,瞧那小腰,要是能握上一握,可真是三生有幸…… 钱塘县令这厢还在犯傻,宁仇身上的煞气都快压不住了,尤其是看人的眼珠子滴滴溜溜的往栾子钰的身上去,腰间的绣春刀便隐隐出鞘,刀光粼粼,大步而下,将人挡在了身后,抽刀而出。 眨眼间,刀回鞘,青丝落地。 钱塘县令这下顾不及栾子钰了,脖颈间残留点点寒意,绿豆大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圆滚滚的身子着急忙慌的往后退去,一时腿软,直接跌到在了地上,青衫官袍这才染上了尘土,和他嘴里那个恪尽职守的县令总算对上了号。 “你!你!”钱塘县令腹中并无诗书,不过是捐了个官做,又连年送钱,这才有了今日,这般平平无奇的经历,哪里见过锦衣卫的凶悍,不过是道听途说,心里不甚在意,谁成想今日被人唬住,在美人面前脸面全失。 栾子钰被宁仇护在身后,只能听见一声巨响,嘴角轻笑,这下是真的乐了,带着红绳的手搭在了宁仇的肩上,微微踮起了脚尖,朝地上的钱塘县令看去,“大人可是旧疾发作了,还不快来人扶一下,若是有了好歹,哪个能逃?” 宁仇身上突然多了重量,余光里又见到了红绳,当即收敛了气势,却还是冷眼而对钱塘县令,这幅要吃.人的样子,也是符合了朝堂上百官对他的评价。 而栾子钰的明嘲暗讽,便是傻子都能听出其中味道,何况钱塘县令也不是只会送钱的,知道对方来势汹汹,此番不好随意糊弄,又兼适才失态,有心与栾子钰道歉一二。 只是适才跌的太快,实实摔了一个屁股蹲,现下正疼的厉害,他那五官本就紧凑,这一皱,越发混在一起了。 “真是,嘶!下官,下官,额,眼拙,竟然认不得栾大人……” 话都说不成,小眼睛还不断给师爷使眼.色,也真是为难他了。 好在师爷跟了他许久,此刻自是要为他找补一二,抚了抚胡须,“学生卓义拜见栾大人,我家老爷连日辛苦,一时疏忽,竟不认得大人尊容,着实该死,可也望大人看在我家老爷的苦功,多多海涵。” 栾子钰轻笑,他并不在意这些,不过觉得自己当真是小瞧了当官的脸皮,就这顺杆爬的速度比起京城里的那些大官也没差了,走到宁仇身边,笑道:“大丈夫不拘小节,本官又怎会对尽职公务之人恼怒,倒是县令摔了个实在,还是得回去好好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 钱塘县令都还没看过去,宁仇便悄然出了一些刀刃,抢先制止了对方视线。 被宁仇严防死守的钱塘县令哪里有这个心思,两三个人都抬不起他,此刻还在地上搏斗呢,就连秦大人交代的任务都还没开始,咬着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在旁人的帮助下站稳身子。 摔的疼,又被宁仇唬着,本就想逃的心,此刻也有了十分,反正秦大人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赶忙借着伤势就此退了出去。 第一梯队什么都没做呢,自己给自己摔了个实在,回去禀报的时候添油加醋的说了好多没有影的事,直把栾子钰描绘成胸有成竹,嫉恶如仇,宁仇阴.狠.毒.辣的形象,这下子第二梯队也就按捺不住了。 晚间时分,驿站再次迎来了一批‘青天大老爷’低调前来,面上更是灰头土脸的,单从装扮看,果真是高了钱塘县令一个段位,实际做的如何不知,面上功夫是足了的。 可惜栾子钰与宁仇并不在驿站,扑了个空的大老爷们本就忐忑不安,此刻虚晃一枪,吓得什么都设想到了,要不是心里还存有奢望,恐怕当场就要露出马脚。 离开驿站的栾宁两人并不是外出游玩,而是出城接粮,还在京城的时候,栾子钰就预先和宁仇讨论过第一批赈灾粮食从哪里出,虽说水患停歇,但该赈灾的地方还是不少。 大老远的从国库送过去是不可取的,路上花费时间、人力,到了也是无用,因此只能就地取材。可受灾县城周围的粮仓早就在第一轮赈灾的时候全面打开了,不管有没有全部分发到百姓手里,他们去时,定然不会有。 为难之际,宁仇主动提出由他牵线,和久居荀云的开国功臣之后的晋北侯府联系,联合当地可用的世家大族,先挡一阵子的急用。 这条计策当然可行,晋北侯府虽然有个好出身,但也久离权力中心,不过是面子上好看,在浙江一带且算不得一流世家,要去了京城更算不得什么了,正是因为这个,小说里男主一封飞鸽传书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第一批物资。 只是栾子钰谨慎,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剧情有了变化,故而想在进钱塘县的第一日便给官员一个下马威,叫他们急的迫不得已,自然会为了先稳住自己,事事顺从。 城楼夜风袭来,卷起的沙尘带着丝丝咸味,栾子钰微微眯起眼,望着远处模糊的光亮,“来了?” “嗯。”宁仇手握绣春刀,站在栾子钰身侧,挡住了外界试探的眼神。 城门虽然已经关了,但碍于宁仇的武力胁迫,兼有栾子钰的舌灿如花,守城之军思量再三,连通报城内官员都不曾做,门已然开在那等着了。 “鹰扬!”身穿蔚蓝色劲装的青年骑着一匹赤兔马,还未走近,手便先挥了起来。 栾子钰听他唤了宁仇的字,右眉微挑,‘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宁郎的父亲是对他寄予厚望了,侧目看去,莫名感觉宁郎比先前冷淡了不少,是不喜欢这个字,还是不喜欢取字的人? 应是后者,否则就不会答应自己唤他宁郎了,唤字岂不更显亲近? ‘欸,为什么男主不让你叫他鹰扬?’系统君实在闲不住,虽然和栾子钰有小插曲,但还是有惑必问。 栾子钰在这些事情上都不是小心眼的性格,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道:‘大概是因为宁仇不喜欢他爸爸,所以连他取的字也不想用。’ 系统君闻言骤然愣住,以往的宿主好像都是叫男主鹰扬,就连女主也是,顿时有些不可置信,‘所以……男主从头到尾都不喜欢女主?’ ‘嗯?这不当然,宁郎只喜欢我呀~’ ‘那他娶女主干什么?!’ ‘唔,我一直觉得男主突然要娶女主很突兀,结合目前来看,我敢肯定是和朝政有关,至于是什么我就不知道啦~’ ‘??’ 栾子钰get到了系统的点,一时喜上眉梢,整个人看上去光彩熠熠,像骄阳般炙热,直直照进了宁仇阴.暗的心扉,目光灼热的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暖暖的,不由凑近了一步,两肩相抵,气场相合。 陪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有感,具是一凛,钱塘水患,百姓流离失所,上头的大官瞧不见,或是装瞎,他们日日在此,却是心知肚明,奈何无力对抗,只能压下心里的良知,冷着脸一同无视。 现下盼来了钦差大人们,只希望大人们能像流传中的那样惩恶扬善,让浙江灾民能就此安定,恢复往日的生机活力。 被给予厚望的两人在上头又待了一会,等人快要到了,才相携下了城楼,站在城门前等着队伍进城。 马蹄渐近,距离他们仅有五步距离时,青年便下了马,身后粮队绵延一里有余,每辆粮车旁都有两名身强力壮之士一左一右的看护着,很有安全感。 因是黑夜的缘故,栾子钰瞧不太清对方的样貌,故而不曾盯着人家的脸看,宁仇见状却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异常主动又不失冷淡的和对方寒暄了起来。 “这位便是小栾大人了吧?”青年爽朗,也知道宁仇性子寡淡,并不在意自己大老远来帮忙,却没得一个笑脸,反而有些好奇栾子钰是如何跟他相交莫逆,形影不离。 宁仇眉毛快速的皱了一下,还是给两人介绍了起来,“翰林院栾子钰,晋北侯嫡子石阚。” “下官见过小侯爷。”栾子钰上前半步,微微行礼,哪像言官口中所说的轻.浮.放.荡,不知礼数? 石阚来时就被晋北侯拉着好好说道了半夜,自知此行便是晋北侯府重回朝堂的机会,再有宁仇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护着,赶忙上前虚扶,“小栾大人快请起,你与鹰扬相交莫逆,我又是鹰扬的表兄,论理,你我也是兄弟,合该好好亲香亲香才是。” 心情不佳的宁仇听了最后几字,嘴角越发直了,但他一向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一时间竟没人注意到,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石阚轻微打了个颤,疑惑的将微凉的手指藏进手心,真是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栾子钰弯着身子,只能看见地上摇曳的火光,更不知道身边人的情绪波动,即有人扶,便顺势直起身子,下意识朝面无表情的宁仇看了一眼,而后笑道:“小侯爷既如此说,我就厚着脸皮唤一句石兄了?” “那为兄就唤你栾弟了!”石阚这才看清了栾子钰的长相,与宁仇有六分相似的眸子乍然一亮,怪道鹰扬对他另眼相待,便是自己也忍不住亲近一二。 石阚有意交好,栾子钰又是个能来事的,几个来回就比宁仇更像是亲兄弟了。 城内黑暗处,无处可去的灾民们听见城门口的动静,三五成群的聚集了过来,要不是守城士兵与石阚带来的仆人难惹,只怕此刻已经冲上来哄抢粮食了。 宁仇因栾子钰忽视自己而产生的细微不满,在这种情况下越发没人注意了,眼瞧栾子钰发现他与石阚的相似之处,黑眸隐晦的来回打量,顿时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分走的感觉,烦躁难耐的上前半步,挡在了石阚与栾子钰的中间,颔首问道:“这些粮食要如何处置?” 石阚被宁仇一撞,险些跌倒,那双相似的眼里充满疑惑,鹰扬这是作甚?定睛一瞧,不由抿嘴偷乐,也未免太护食了吧,“你们这般如胶似漆,以后成了亲,就不怕家中夫人吃醋吗?” “我还小。” “他还小。” 宁仇想都不想的先帮栾子钰拒绝了娶妻的可能,只是听到了栾子钰的回答,心尖一软,嘴角微微勾起,冰山融化,足矣溺死人。 栾子钰本就微微仰头看向宁仇,此刻撞进一滩温水里,耳尖悄然发热,有些忘了此刻身处何处。 ‘啊啊啊啊啊啊,好帅,我可以!’ ‘这眼神杀我,我又行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心都要化了!!!’ 无处安放的激动只能在系统君面前发泄,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现在就能揪住宁仇的衣领,强行摁头了。 第37章 系统君很久没听到这么高分贝的尖叫了,有点适应不来的堵住了耳朵,咬牙切齿道:‘你倒是舞到正主面前去啊,在我跟前蹦跶个什么劲儿!’ ‘我不,会害羞,系统系统,宁郎是不是又帅了?’ ‘呵呵,再帅都不是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栾弟现下才十七,确实不大,倒是鹰扬你,来时父亲还特意嘱咐,要我问问你准备何时成婚呢。”石阚一边担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自然的问着话。 栾子钰这下没工夫再搭理系统了,一点也不留恋的单方面屏蔽掉了嘈杂的声音,“男儿志在四方,宁郎更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这些儿女情长着实不适合他。” “嗯。”宁仇敛下眼皮,盖住了眼里闪过的喜悦。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石阚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念又想起了宁仇的.性.子清冷,如果是因为这个,而特殊对待栾子钰,也就不奇怪了,“好了好了,还是说回正事吧。我父亲特地嘱托了,让我就留在这里帮忙,有什么脏活累活,但凭你们吩咐!” 客套话都是这么说的,栾子钰又不可能真的让小侯爷去做什么,不过这晋北侯还真是上道,一封信便聚集了这么多物资,现在更是连嫡子都要留下来打下手了。 栾子钰温和的笑了笑,反正不用白不用,“那我可不客气了。” 石阚莫名背后一凉,笑的好渗人呐,难怪鹰扬这么宝贝他,恶劣程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扯出一丝笑意道:“好好好。” “栾大人,粮车已然全部入城了。”守城百户和石阚带来的人确认过后,强撑着勇气来找最好说话的栾子钰禀报,顺便问问下一步要做什么。 处于众人中心的栾子钰缓缓眨了眨眼,为难的看了看周围,也就瞧见了一些模糊的黑影,但不看也知道这些灾民的情况有多糟糕,只是饱受饥饿的不止是留在城内的百姓,城外,乃至别处,都是人啊。 “……有劳诸位兄弟明日起,早午晚在菜市场施粥,切记量足,也要言明这些粮食出自晋北侯府等世家。” 灾情之下,不患寡,就患不均,栾子钰也想让聚集而来的灾民饱餐一顿,然而不行。 饶是如此,还要担心会不会有灾民不满,又或是掺杂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趁机闹起事来。 石阚听此安排眼神微闪,瞧着脸嫩年纪小,心里的谋算倒是面面俱到,谁也不得罪,妥善的很。 栾子钰提心吊胆的盯着他们将粮食暂时安放在了城门脚下,宁仇又让石阚带来的人和守城士兵守在此处,三人这才打道回驿站。 一路走下来,石阚切切实实的摸清了宁仇和栾子钰之间是怎么回事,心情怪异的看着宁仇将人挡住,连头发丝都不让自己看的小孩儿举动。 不对,他何时见过鹰扬这般,曾经还一度以为世上不会有人能让鹰扬偏爱,现在看来终究是自己太年轻了。 至于栾子钰,一双黑眸只会对着鹰扬发光,旁人最多落一个如沐春风,偏心也是偏到胳肢窝了,不过这人也没京里说的那么不好相处,意外的是一副热心肠。 石阚这厢刚觉得栾子钰是个好相与的,下一秒便打脸了。 在驿站里久等栾宁二人的大老爷们见人回来了,连忙起身,和和气气的跟栾子钰问好,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连石阚都落到了一句好,唯有宁仇什么也没捞着,像空气一样被人忽视的一干二净。 “夜色昏暗,我瞧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栾子钰不满宁仇被人轻视,瞬间冷下脸,一副不想多谈的面孔真的和宁仇如出一辙。 猛地被一盆冷水灌了个透心凉的众人有些莫名,但很快又紧张了起来,不安的猜测自己是哪句说的不对,惹到了这位钦差大人,彼此都是心眼多的,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连声向宁仇问好,殷勤的不得了。 宁仇早就受过文官的轻待,若是换了自己也不会给对方一个好脸,因此也就觉得无所谓了,偏这回是被栾子钰护着,心下一暖,难得的跟这些国之蛀虫点了个头。 在一旁充当背景布的石阚见状,在心里不住的点头,隐晦的在两人之间打转,啧啧啧,孟不离焦,宁不离栾啊。 栾子钰知道这些文官是为了捧自己的臭脚,才对宁仇和颜悦色的,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舒畅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下面部表情,“明日还有要事,我们就不虚留诸位大人了。” 拒绝之意如此明显,想摸个底的一众大老爷只觉得自己一拳打进棉花里,瞧不透栾子钰在想什么,钱塘县令的一身狼狈还历历在目,更有所谓的‘逃不了’、‘主持灾民’…… 越想,心里越发没底。 只是宁仇腰侧的绣春刀微微出鞘,栾子钰又是八面严防,留下来也没用,一个个撑着笑,走时皆比来时更有灰头土脸的样子。 在钱塘县令家暂居的江南总督秦亥见到这些下属无功而返,灰溜溜的半坐在椅子上,心内烦躁,手中茶杯狠狠放置桌面,敲出清脆一声,还将茶水晃出去大半。 “这么多人去,还玩不过一个?”声线低沉,带着风雨欲来之势,官威浓重,全然盖住了屋内众人的气势,前去打探消息的第二梯队皆是有口难言。 秦亥浓眉皱成一团,自打仁宣五年娶了蔡首辅的庶女做续弦,自己是官运亨通,不过五年间便平步青云的当了江南总督,如今也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足足五年,原想着来年便要入京,趁这次水患狠捞一笔,谁知竟出了这等祸事。 说到底也是刘铎不识抬举,大家互相拿迁就些,政绩有了,钱也到位,有什么不好,非要闹出来,这下好看了,不仅人直接去了地府,还是被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刁民所害,真是可笑! 屋内沉闷,唯独站在秦亥身侧的裴师爷气定神闲,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惹得众人牙痒,要换了他去,还不知如何丢人呢,也就在背后装模作态,连出面对阵的资格都没有,神气什么? 钱塘县令进屋时便被这股压抑震住了,半只脚还留在门外不敢挪进来,肥胖的身躯抖了抖,对上秦亥的怒火,这才缓慢的跨过门槛,弯腰虚声道:“禀秦大人,城门脚下堆积了晋北侯府送来的赈灾粮食,明日起菜市便要开始施粥,一日三餐。” 高居堂上的裴师爷万分唾弃钱塘县令的无知浅薄,微微嫌恶的瞧了他一眼,俯身对秦亥说道:“栾大人避而不见,着实让人瞧不透,如此,老爷何不乱了这池水,叫他自己找上门来?” “自己找上门来?”秦亥将已经开始起皱的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敲了几下,视线落在了尽力蜷缩身体的钱塘县令身上,“这事便交给你去办,记住小心为上,不要走漏马脚。” 钱塘县令眼观鼻子,屏气发着呆,却没听见哪位大人起身认下此桩差事,疑惑间,小心的微微移动头的位置,绿豆大小的眼珠迅速打量了一圈,最后对上秦亥不悦的眼神,心下震动,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一夜过去,栾子钰心里头想着事,没有睡.死,天还未亮,便起身了。 还以为只有自己会起早,不想宁仇和石阚已经在天井边早早的练完了拳,此刻又在比试。 栾子钰双手环胸,懒洋洋的靠在廊下的柱子上,一双眼睛只看得见宁仇挥刀利落,身法灵动,有武侠小说里的气势,不,比武侠小说还帅! “不打了不打了!”石阚落在天井之上,双脚才在石头边缘,“栾弟一来,你这招招式式就跟要我命一样,哪里还是比着玩?” 宁仇收回绣春刀,也不反驳,只说:“你退步了。” “哈哈哈,石兄不敌宁郎,还赖在我身上,真是冤枉我了。”栾子钰朗声笑道,眉眼弯弯的,特别能暖人。 石阚刚从天井上跳下来,还来不及反驳,就被宁仇抢了白,“不冤枉。” 栾子钰愣了一下,转而浅浅的笑开了,对上宁仇的双眼,打趣道:“那我跟石兄道个歉?” “不必,是他懒怠,功力退步。” “那也未必,我反倒觉得是宁郎武艺高强,石兄这才认输。” “???” 石阚突然不想和这两只呆在一起了,大清早的就被强行喂了狗粮,现在还要被说武功差,而且,他哪里认输了,明明是鹰扬一见到人,就跟孔雀开屏一样,招式分外凛冽的打来,这才搞得自己应接不暇,才不是什么打不过,退步! 然而那两人眼里只有对方,瞧不见石阚的小脾气,这可把人气得,愤愤不平的将剑挂回腰间,路过宁仇时还想撞一下,以示自己薄弱的存在感。 只可惜即使宁仇全部身心都在栾子钰身上,也不至于被人暗算,这一撞只把自己弹出两步,回头时还看见这两人同款无奈,气短的转回头,步伐极大的离开了天井。 陪练怒气冲冲的走了,心上人又在眼前,宁仇自然是不再舞刀弄枪,准确拉住了栾子钰戴着红绳的手腕,两人体温相合,在夏日的凌晨还是有些热,偏谁也不肯甩开手。 第38章 石阚已经换了一套月白色的劲装,衣角用黑线掺金丝绣成的墨菊,双手环抱倚靠在驿站破败的墙壁上,见人来了挑高右眉,硬生生将与宁仇面容上的三分相似去掉了,“啧,这是在屋子里,不用担心人会丢吧?” “会丢。”宁仇不理石阚的打趣,将栾子钰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郑重严肃。 栾子钰不再来回盯着两人相似的面容看,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液,手心里传来如鼓的跳动,仿佛是自己的心脏一般,‘啊啊啊啊,我又被撩到了,系统系统,我好喜欢宁仇,最喜欢宁仇了!’ ‘大清早的,你不睡,我还要睡,别吵吵。’系统君已经学会了如何屏蔽不重要的信息,就像宿主屏蔽自己一样。 “你们……够了,多少注意点影响。”石阚站直了身子,眼神憋屈,他被表弟堵的有些心塞,二十几年不开花的铁树,一朝打开比浪子还浪,看看小栾大人多阔达的一个人,被表弟打趣的脸都红了。 “彭!咔啷咔啷!” 接连不断的响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宁仇也只能遗憾的放开栾子钰的手,和往常一样冷峻,唯有耳尖的薄红出卖了他的情绪。 “大,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一位穿着破旧短衫的老兵双手皲裂毫不躲避的放在热粥之上,膝盖死死的贴在地板上,不停的磕头求饶。 栾子钰在石阚看热闹的眼神下松了口气,和善的笑道:“老人家快请起,小心别烫伤了,这天气可不好痊愈。”眼里含着一池秋水,纵使他脸皮厚,被旁人瞧见了全过程,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跪着的老兵并不敢随意起来,但也停下了磕头,“谢大人体贴,小的这就去再熬一锅粥。” “不必。”宁仇瞧着地上熬得极稠的粥,认出了品种,起了疑心,“这米哪来的?” 被他一提醒,栾子钰看老兵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了,水患严重,江浙一带虽然是鱼米之乡,但也难以负担灾民饮食,更别说此处受灾最为严重了。 时至今日,城内但凡有米,也只会是那些官宦、富商人家,驿站这地方说是供来往官员暂住,但其实就如鸡肋,来往的官员一般自费,或是直接住到县令家,哪来的米,熬这么稠的粥,还能再熬一锅? “这,这是县令大人昨夜送来的,说是大人们舟车劳顿,不敢在吃食上委屈诸位大人,但县内灾情严重,也只能熬些清粥小菜,还请诸位大人不要嫌弃。” 老兵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只瑟瑟缩缩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栾宁两位大人如何艰辛才至此处,他也是听外头百姓口耳相传过的,这次能来伺候两位大人,那是三生有幸,可不敢为着一些小事冲撞了大人们。 栾子钰刻意留心,见人语句流畅,有所停顿也是在回想,并无破绽,随即笑了笑,“可惜县令大人的好意,我等竟无福享受。老人家暂且将此处收拾收拾,至于三餐……我等与灾民所用一致,不必费心多煮一锅。” 与灾民同用一锅,此中用意在座皆有自己的解读,老兵自然是觉得栾子钰风光霁月,与百姓共患难;而石阚却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两人相配,有栾子钰这样愿意做表面功夫又能防着小.人作祟的‘友人’相伴,宁仇的官路只会稳健,说不得石家重回朝堂也是指日可待。 栾子钰可不管他们的想法,浅笑盈盈,并不避讳的招呼着宁仇与自己同行前往菜市,石阚见两人走了,也不在意自己不被人待见,迈开长腿自行跟上了他们。 到菜市的时候,灾民已然聚集于此,将四面八方的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宁仇冷着脸煞气外放,灾民们颠簸一月对此有所警觉害怕,吓得不敢靠近三人,甚至还让出了一条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来。 栾子钰扯了扯宁仇的袖角,不失风度的朝四周低声道谢,“多谢诸位。” 没宁仇唬人,灾民们的情绪显然放松了,还有人朝着他们大声问道:“这粥什么时候开始放啊!我们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雄壮的话音一落,此起彼伏的询问都有了。 “这粥能派多久?是不是日日都有了?” “朝廷什么时候放赈灾银啊?” “小孩儿能领一碗吗?我家还有两个老人,是不是也能领到?” …… 没有自己的人确实不好,闹哄哄的也没人出来压一压,声音这么响,栾子钰想挨个解释,他们也听不见。 正不知怎么办是好,身侧的宁仇默默的抽出了绣春刀,夏日骄阳未曾当空,微凉的风像是被利刃破开,直直吹往每个人的脖颈,现场总算安静下来了。 栾子钰眼睛亮亮的看着宁仇帮自己稳住局面,咳了咳,抿嘴不笑道:“诸位的担忧我等皆明,有我在此一日,粥便是日日都发,直到灾情过去,每家每户皆是按人头领粥,不会落下一人。先前的赈灾银两有所丢失,我需找到他们,再一起分发与大家。” 真正的灾民只要有口饭吃便好,关心钱的多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又或是有心人。 见栾子钰气场稳固的回了话,灾民们也不再躁动,至于等下分发的粥稠不稠其实无所谓,再怎么都能活了不是吗? 三人分工合作,栾子钰最能和人打探消息,便趁一会儿和灾民们多聊聊,营造出一种明察的形式;而宁仇与石阚,一人武力压制,震慑想要趁机捣乱的人,一人以家中爵位压人,多少挡住些想来折腾的官员。 其实这两件事,宁仇完全能自己都做了,只是栾子钰觉得石阚来都来了,就别闲着看热闹,实实在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到时候他跟小皇帝提起来,别只有一句送粮能夸,说出来都丢人。 于是现场就形成了极为诡异的状况,宁仇面无表情的威慑灾民里五大三粗的壮汉,虽然没盯着栾子钰看,心早就飘了过去,本来还想在后头晃悠的石阚硬生生被宁仇这股莫名的寒意逼的在前头和家仆们一道施粥,无形间给栾子钰的夸人小作文又提供了素材。 而栾子钰端着白瓷公鸡碗,里头盛了半碗白粥,虽然没有驿站里老兵熬得稠,但也是看得见米,撑得起勺,一点架子也没有的蹲在几名老者中间,偌大的海碗只衬的他脸小还嫩,和善的跟人打听前头的钦差刘铎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老人们情绪激昂的描述里,栾子钰的心里大概有了章程,刘铎与江浙官员应该是最后谈不拢,在一次赈灾时,被有心人以粥清如水,鼓动了看不见希望的灾民,随后在一片混乱中不知被何人刺伤,就此一命呜呼。 栾子钰心有余悸的看了看碗里只剩一口的粥,还好还好,转而又问老人们是否有怀疑的对象,并兴致勃勃的鼓励他们向自己举报,更说自己已然有了把握,只是想更稳健一些再抓人,不叫那些贪官污吏躲过此劫。 说到这些,老人们就有些怕了,虽然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但要他们亲口说出来……也不是他们不相信栾子钰,着实是怕了,连朝廷派来的钦差都死在这里,栾子钰看着又比刘铎年轻那么多,能不能平安无事的处理了江浙官员都未可知,要是不成,今日所言,岂不就是来日□□? 见他们三缄其口,栾子钰也识趣,不再问这些,反倒是关心起了他们之后的打算。 这是可以说的,并且还是可以广为谈论,不止是老人在向栾子钰阐述规划,年轻力壮的也加入了谈话,一时其乐融融,眼神里都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期翼,不像再是受灾百姓,毫无希望的麻木。 钱塘县令赶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心里不住的咂舌,秦大人既要不伤到栾子钰,又想把事情闹起来,这可叫他怎么做? 本以为送了上好的碧梗米去驿站,他安排的人呢就能在粥里面混点什么,谁能想到这三位不吃,巴巴的跑来吃这些陈米。 此计不通,他又让人见机行事,鼓动灾民闹事,栾子钰偏偏和那群刁民如此和洽,哪里是他手底下那些酒囊饭袋能挑拨的,怕是这边一挑,宁仇的绣春刀就得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躲在一旁听了一些墙角,心惊不已,原以为栾子钰只是说说而已,毕竟随行的番子皆不曾赶到,又有前车之鉴摆着,哪里敢查案,闷头放粮才是上上之举,这厢竟就开始了明察暗访。 他还想再听听,宁仇却是注意到他了,随即让石阚过去把人揪出来,助栾子钰一臂之力。 石阚朝着人群之外,毫不起眼的胖子看了一眼,立马了解,声势浩大的带着两个得力护卫而去,吸引了在场半数人的目光。 “这位便是钱塘县令?”语气坚定,还带着一些嘲讽,上下打量着这副保养得道的肥硕身躯。 钱塘县令自然认识石阚这位晋北侯府的小侯爷,腰背自然的弯了下来,“小侯爷好眼力,下官不才,正是这钱塘县令。昨夜听闻小侯爷来了本县,未曾拜访,还望……” 石阚摆了摆手,与宁仇相似的眼睛冷了下来,这样看起来与宁仇更像了几分,“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大人若真的有时间,怎么不解决一下百姓们的需求?我不过在此呆了两个时辰有余,便已经见到了多少人衣不蔽体,大人这才姗姗来迟,该不是刚从哪里的温柔乡爬起来吧?” 高斜的日头将金光洒在了石阚的劲装上,绣着的墨菊微微泛光,看上去犹如天神般不可侵.犯,直把钱塘县令嘲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百姓听了,更是发出几声嗤笑,把钱塘县令燥的脸颊通红,不过在栾子钰看来,这不是尴尬,多半是被日头晒的,抬袖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水,撑着墙壁站了起来,缓和了一会儿后,径直朝那两人走去。 一直留心他的宁仇见人要去和钱塘县令会面,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盛粥的护卫背后一凉,手一抖,漏出去半勺,听到背后传来“啧”的一声,赶忙又舀了一勺给灾民,将碗递给了对方,严阵以待。 直到看见宁仇起身,离开了这边朝钱塘县令靠近,才放松了下来,可惜钱塘县令还在和自家小侯爷赔笑,却不知真正的祸事要来了。 第39章 “县令大人一夜不见,似乎清减了不少?”宁仇快步走来的时候,栾子钰才刚开始和人套近乎。 有了石阚的对比,钱塘县令觉得栾子钰简直温柔可亲,精神略微松乏就见到宁仇.杀.气腾腾的身姿,立刻绷紧了神经,连身上的皮肤都紧致了几分,“这不是担忧百姓无家可归,又因才疏学浅,不知如何,故此一夜未眠。” 栾子钰也真的是佩服他,当着这么多灾民的面,还能说出这种虚伪至极的话,就自己这点脸皮才哪到哪啊,假笑道:“大人辛苦了,我适才听老者们说,刺杀刘铎刘大人的乱民,还有几位被关押在县衙大牢,不知是否可以让我等去看看?” 手底下没跟来的坏处还有一个,就是不能直接去县衙,踹开牢门把人带走,还得和这些人有商有量,真是麻烦,栾子钰敛去眼神深处的不耐烦,一副刚知道这件事的模样,真诚的好奇着。 钱塘县令听他说起这件事,背后一凉,脖颈上冒出了几颗鸡皮疙瘩,嘴唇蠕动了两下,面上为难之.色.难以掩饰。 刚受了栾子钰恩情的灾民们原就分外关注这边的动态,耳朵刚把消息传到大脑,眼睛就都瞪了过来,若有若无的有点威逼,像极了要给人站台的样子,一瞬间叫人想起刘铎的惨死,毛骨悚然。 又兼石阚在一旁与栾子钰一搭一合的,钱塘县令哪里有理由能拒绝,又哪里能拒绝? 坐上钱塘县令安排的马车,栾子钰脸上的笑意便淡了许多,之前的和善乐观,是为了让百姓舒心,短暂摆脱灾难时的心里阴影,听了什么事情也只能藏住,现在没了外人,倒是把坏心情全都表露出来了。 “栾郎。”宁仇睁开假寐的双眼,眼中难消寒意,语气偏是顶顶的温和,只这一句,便把他的糟心事儿吹散了。 坐在另一边的石阚啧啧称奇的看着两人,便是关系再好的朋友、亲人,乃至夫妻,也不像他们这样,彼此成了牵引,互相纠缠,又互相安抚,说起来,鹰扬的这个性格,还以为一辈子都不能敞开心扉,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这个了。 等等,要是他们玩真的,都不成婚怎么办? 越想,便越觉得有可能,鹰扬死板,断然不会因为世俗而另娶他人,虽然和小栾大人接触不多,但多少也能看出是个内心极有章程的……不过,自己担心也没有用,不管是鹰扬还是小栾大人,哪一个是能管的。 宁仇见石阚盯着栾子钰发呆,着实有些恼了,表兄这张脸与自己有些相似,待人接物却又比自己和气,栾郎心思纯善,要是被表兄骗去,心下不满,抿直嘴角,拉住了栾子钰的手,“我怕。” “???”石阚不解,对上了表弟护食圈地的眼神,这又是玩什么? 栾子钰也有些诧异,只是宁郎的语气似乎有些委屈,因此还是让他牵着,轻声问道:“怎么了?” 石阚一听,头疼的捂住眼睛,他这表弟,千里追凶,万里查案都游刃有余,至于这么轻声细语的问吗? “无事。”宁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想着把栾子钰的心神全部迁到自己身上,一时昏了头,便说了心底话。 栾子钰其实也有些疑惑,宁郎不是无病呻吟的人,既然说出口了,那就是真的在怕,不过,有什么事能让宁郎觉得害怕? 江浙一带的官员还不够格,至少他不认为宁郎会担忧他们在背后耍花招,自己上次见到宁郎害怕,好像是跳河,福至心灵的顺着宁仇的视线,看向石阚,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一直看着石阚,宁郎吃醋了吧? ‘你是因为没睡醒,现在开始做梦吗?’系统君一觉睡到现在,也清醒了不少,面对宿主的自恋,合格的系统当然要全方面打击。 栾子钰一向是别人越说别做,他越要做的人,勾起薄唇,明亮的双眼直勾勾的看向宁仇的侧脸,“宁郎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宁仇得到安慰,还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花痴栾!你不许撩男主,不许不许!’ ‘诶,我又没说是以什么身份陪着宁仇,怎么这也要管吗?’ 系统君一口血憋在了喉咙里,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来,‘你就会这些钻空子的招,等女主正式和男主共处,看男主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他的真命天女!’ 石阚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台上唱戏,就猛然感觉车里的空气有几分压抑,但这种感觉又不像是来自表弟,微微侧目。 哦,原来是小栾大人,嗯?一边放冷气,一边往鹰扬身边凑是什么操作,自己难道不比鹰扬更暖和点吗? 果然这车里,一个两个的都不正常。 孩子气的凑到宁仇身边后,栾子钰又后悔了,纵使自己想和宁仇说开,然后和和美美的降.妖.除.魔,但也不能昏了头脑,在局势不明的时候挑破一切。 若是自己的行为,让宁郎觉得时机到了,和自己表白,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栾子钰皱眉思索的样子,真的很能唬人,就连宁仇都误会他是在想江浙的事情,随即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手。 而这无比正常的动作在石阚看来,都是加了一层粉嫩.色.系的滤镜,甜腻腻的足矣蛀牙,咬咬牙,还是选择不看这两人。 被宁仇以‘车内狭小,不堪坐四人’为由,吓走的钱塘县令满心以为他们三个坐在一起,是要避开他商量对策,明明都是正午了,他这冷汗还是不停的往下流,浸湿了整件内衬也想不出个头绪。 实在想不透,秦大人怎么就派了自己前来呢,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忽悠那些刁民尚可,这种真刀真.枪.的事,根本做不来啊! 不管他是多么渴望场外救援,等他们到大牢的时候,该来的是一个也没来。 栾子钰敏锐的瞧出了钱塘县令的失望,不禁萌生了几分轻视,他这前脚刚说要来看看乱民,后脚就有人在大牢堵着,不是明摆着送写作素材的吗? 亏得是在钱塘当县令,竟这般愚蠢,估计也就一个胆小怕事,甩锅逃跑能派的上用场。 心里是百般不屑,明面上栾子钰还是端的住,仍好言相待,甚至体贴的提出让他先去休息片刻,只可惜钱塘县令不敢放他们独自审问乱民。 不管何处的牢房想来都是一样的阴暗,蜡烛是铁定舍不得用,房子建筑必定透不进些许光芒,不过通风效果还是一流的,他们进来才走了十几步,至少遇见了三股凉风。 栾子钰趁着风吹来的时候,嗅了嗅前头飘来的味道,隐隐皱了一下眉,伤口在夏季发炎化脓混着汗味,似乎还有腐臭……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冷的看着在前头弯腰恭敬的钱塘县令,指甲掐进肉里,才能换回理智。 肌肤相碰,栾子钰抬眼,走在身侧的宁仇不知何时与自己如此贴近,行走间稍不留意就能撞到对方,瞧着他清冷的面庞,躁动的心莫名平静了下来,轻轻呼吸了片刻,才忍住不一脚踹飞钱塘县令的冲动。 两人的肢体接触做得极为隐蔽,或许说,是宁仇格外小心,才没被身后跟着的几个捕快看出端倪。 “大人,这就是那群犯上作乱的刁民了,您瞧是要如何处置?” 钱塘县令还是有几分急智的,知道自己最后挡不住栾子钰把人带走问话,干脆先抹黑他的形象,也算做了补救,回头秦亥问起话来,自己也有的回。 只是栾子钰并不接话,黑深的双眸穿透过木做的柱子,朝里头的人看去,身上有伤的蜷缩的躺在铁窗透过的阳光下,至于别的人,都三五成群的挤在小角落里,看见人来也不曾动一下,就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他们。 都不用他仔细看,这些人全是没了生气的,怕是下一刻上断头台,也不会有任何挣扎。 上前走了两步,还不曾靠近,角落里突然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冲了上来,晃眼间,似乎看见对方手里端着一个碗,身体来不及反应,还是身后有股力量将自己往后侧一带,腰侧擦过刀柄,直撞进了宽厚的胸膛里,鼻尖甚至嗅到了一丝冷香。 “咣当!” 深黄色的液体泼洒而出,浇在了大牢的地板上,气味瞬间笼罩了这一方区域。 栾子钰安心的靠在宁仇的怀里,朝来者看去,只见身量不过才到自己腰间的小孩,披头散发,小脸乌黑,瘦的没有一丝肉,即使如此,一双眼睛依旧亮的吓人。 “大胆!”钱塘县令被这飞来横祸波及到了,胸膛绣着徽印的地方都有了两三点暗沉之处,随着他胸脯的起伏,往下.流去,“还不来人把这刁民拖出来斩了!竟然敢冒犯到钦差栾大人身上,真真儿不知死活!” 后头目瞪口呆的捕快们得了号令,赶忙上前打开铁索,冲了进去抓人,那小孩儿也乖,不躲不逃,甚至没有一句话,只是用那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被宁仇护在怀里的栾子钰。 栾子钰还有心看这场荒唐的闹剧,宁仇却是不怎么关心的,贴着人耳朵低声问道:“可伤着了?” “有宁郎护着,哪能伤着我。”栾子钰朗声回道,顺道干脆利落的从人怀里离开。 “鹰扬,我有事,看看表兄我好吗?”石阚不甘寂寞的出言,一双手还不忘将衣角拉起来仔仔细细的查看。 宁仇看着栾子钰说道:“回去离他远点。” 至于他指的谁,不必明说,栾子钰也知道,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转而严声道:“将人放下!本官要带回驿站,好好审问于他!” 第40章 栾子钰相对温和的命令并没有让动手的衙役停下来,就站在离他不远的钱塘县令更是视若无睹的一边用小眼珠子示意衙役们手脚再利落点,一边谄媚的跟他推脱,“这点小事哪就要劳烦大人动手,下官自是处理的稳妥,绝不让这小子有好果子吃!” 石阚冷笑着啧了一声,混在嘈杂的现状里,没谁听见,他这遭算是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个什么样,这群人也就是看他们晋北侯府不及当日,否则就凭这些玩意儿,哪敢当面行.凶。 栾子钰并不觉得被人轻视是多大的耻辱,镇定自若的半启红唇,话还没说出口,一道冷冽的反光便照到了眼里,下意识闭眼躲过,耳朵便听到惨叫声回荡在狱中的每个角落。 再睁眼看去时,摁在小孩身上的四五双手已经离开了,高高在上指挥人的钱塘县令更是双腿颤抖。 一片混乱中唯有宁仇站姿如松,坚毅挺拔,手中的绣春刀插入钱塘县令左肩锁骨,刹那间,血.液喷溅而出,伤口流出的血.水浸染了整件官袍。 总是有人不愿意好好听话非得等到宁郎出手,才知道厉害。 “宁,宁大人?”钱塘县令努力稳住上半身,呼吸都不敢用力,面上的肥肉无不说着‘惊恐万分’四字。 和震惊恐慌的众人相比,栾子钰简直是其中的怪胎,狭长的眉眼轻.挑的含着笑意,“县令怎么这般不小心,撞得可疼?宁大人也是一时心急,这才没收住刀,县令不会见怪吧?” 话音刚落,宁仇面.色.如常的把刀从钱塘县令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眼底藏着些许不可言说的遗憾,轻甩了两下刀,上头的血便顺着刀锋尽数滴在地板上,而后才收回到刀鞘里,转身回来的时候还不忘提起被衙役们丢在地上的小孩儿。 栾子钰浅笑的看着宁仇像提小鸡仔一样的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一地的腌臜,他自己就跟钱塘县令真的只是撞到了什么不打紧的地方一般毫不在意,“本官今日也乏了,就不打扰县令回家休养。” 衙役们一窝蜂的去钱塘县令面前表忠心,又被宁仇干脆利落,丝毫不留情面的.凶.猛吓着了,哪里敢上前拦人。 即使此刻钱塘县令疼得面孔扭曲,顾不上隐藏狠.毒.心虚的嘴脸,还要呵斥衙役上前阻拦,他们仍是忠心耿耿的把他围在中间。 “对了。”才迈开腿走了三四步的栾子钰骤然停了下来,抑扬顿挫的高声念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大人可要好好记着本官此金玉良言,莫要忘了。” 栾子钰并不指望钱塘县令的脑子能想通,因此这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只要他会传话给背后之人,计划也就进入下一个阶段。 三人依旧是坐上了钱塘县令安排的马车,不过这回多了一只小鸡仔,座位安排也就有了变化。 栾子钰原本想着石阚和宁仇多少都有点勋贵子弟的矜贵毛病,而自己却是不在意这些的,因此自觉的和小孩儿坐到了一起,谁料宁仇一上来,非是把他拉了到自己身边,导致石阚只能和小孩儿同坐。 “你今年几岁了?”栾子钰顶着石阚苦不堪言的眼神,轻声问着小孩儿。 “……” 身侧的宁仇见小孩儿不回话,皱了一下眉,虽不曾出言,却也冷冷的看着小孩儿。 栾子钰并不气恼,反而是有些心疼的抿了抿嘴,也不知小孩儿在狱中受了什么苦,轻叹了一声,怜惜的伸手想揉揉小孩儿的头,给他一点安抚,结果手刚要碰到,就被小孩抬手拍掉了。 “我还以为你没有脾气呢,原来还是会生气的啊。” “……” 小孩儿嘴硬又倔,浑身的尖刺都明晃晃的亮了出来,还拿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警惕的瞪着栾子钰,至于他为什么不瞪宁仇,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就不好惹。 栾子钰皱眉想了想,凑近宁仇耳边商量道:“宁郎,我就抱他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我来。”宁仇抬手揪起小孩儿乌黑的衣领,直接把人锁在了怀里,原本还跟刺猬似得小孩儿,这会子乖的跟兔子一样,动都不带动的,只是这个眼睛,依旧愤恨的瞪着栾子钰,几乎是寸步不离。 直把栾子钰瞪得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一张坏人脸,抬手摸了摸脸颊,嗯,还是这个手感,所以到底是哪里拉了小孩儿的仇恨值? “欸,栾弟你非要带这小孩儿回驿站作甚?”石阚越看越觉得对面的三个人像是夫妻带娃……不不不,什么乱七八糟的,摇头晃脑的试图打消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栾子钰是没办法从正面和小孩儿建立基础信任了,正好借着石阚的问题,从侧面入手,“自然是当人证啊,石兄不会连这都猜不到吧?” 被质疑智商的石阚也不气,自家表弟的心思谋算自不必说,小栾大人更是状元出身,两相衬托,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学识一般,不及你们二人,自然要多和你们学学了。” 栾子钰笑了笑,注意到小孩儿看自己的眼神明显多了疑惑,到嘴边的谦虚之语打了一个旋,又回到了喉咙里,敛下眼皮,声线不由轻了几分,“如此,我便与石兄好好说道说道。” 眼珠向右瞥了一眼,果然瞧见小孩儿强打着精神,竖起耳朵朝自己靠近的举动。 “此番南下的路上,幸遇一逃难账房,这才得了他们贪污的账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账房身受重伤,竟不能撑住,在来的路上一命呜呼了。” “故而虽有了物证,也怕对簿公堂之日被人三言两语诬了账册之实……正愁无处寻人证,便遇着此等良机,必得将人带至身边护着才能安心。” 石阚在带着粮食来的路上就听了不少他们南下的奇闻异事,几乎是每到一个茶摊、客栈,都能有新的版本等着自己,这下听了当事人轻描淡写的两句,深觉不够刺激,但也分外真实,因此兴致不减的继续问道:“可你是如何知道这小孩儿明白其中内情?” “这就得归功与宁郎了,锦衣卫早就将此地之事上报,我原以为那些已然惨死的‘罪魁祸首’定然知道一些事,而剩下的这些不过是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空留着给我们看的道具。” “适才大牢内所见,仅有一处怪异,引起了我的怀疑。关在狱中的百姓见到来人都不抬眼看看,呼喊冤枉,只待在自己的方寸之地,面上笼罩着一层死气,眼神呆滞,如此表现又怎么会自己跑到阳光之下待着?必然是有人拖了过去的!” 话说至此,石阚也琢磨过味来了,将视线投向宁仇怀里的小孩儿,虽说是一句不吭,但就那泼.尿.的事来看,关在里头还有些许人气儿的也就这孩子了,难怪要带着出来…… 不对,既是当人证,小栾大人又是怎么肯定他就知晓内情?还有锦衣卫,要是已经查出来了,只消救下一个涉案灾民,何愁不能料理了江浙的贪官污吏? 栾子钰说话半真半假,也就是说来骗骗……不,是说来让小孩儿知道自己是个好人,不要再拿那种仇视的眼神瞪着自己。 不管石阚眼里的疑问,扭头望进了小孩儿清澈的眼里,暖暖的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回终于没被拍开了。 被栾子钰拉着当了一回大旗的宁仇,也不指出他话语中不实之处,反而微微颔首,有了做人靠山的喜悦,再看向小孩儿,发觉对方不用仇视的目光瞪着栾子钰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乖巧可怜的。 宁仇虽是留神小孩儿的动向,但心已经飘到栾子钰那边了,见到他试探着伸手捏了捏小孩儿黑兮兮的脸庞,白皙的指腹也沾上了淡淡的黑色,烦躁的皱了眉,想给他擦去,又因为抱着孩子无法动手,一时又觉得小孩烦人了。 好在石阚正想着栾子钰所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就不曾看到这一幕,否则心里那一家三口的念头怕是又要壮大了。 有宁仇这尊,在别人地盘上还敢动刀的煞神在,赶车的车把式哪敢多耽搁,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驿站门口。 栾子钰侧头掀开帘布,只见驿站外头站了两名番子,肃穆屹立,不可侵.犯,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赵监丞他们总算是到了,回头就不犯不着脏了宁郎的刀……” 准备下车的石阚顿了顿,不想听到自己表弟会如何语出惊人,猫着腰连忙下去了,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亏得他父亲还说小栾大人是个文官,就算行事与旁人不同,也不可在他面前成日喊打喊杀。 下了马车的栾子钰牵着有些不情愿的小孩儿亦步亦趋的跟上宁仇的步伐,紧随其后的入了驿站。 原本陈旧破败的驿站像是被人施了仙术,不但焕然一新,更是透亮了不少,栾子钰顺着光进来的路线瞧去,原来是卸掉了一扇无用的门。 “哪来的脏小孩儿?”赵监丞本应藏在瓦楞帽里的发丝露出了几根,飘散在眉梢处,身上穿着圆领浅灰的曳撒从后院走出,腰间竟也佩戴了一柄长约十五六寸的宝剑,剑柄上还绑着红黑线相缠绕而成的剑穗。 许是小孩儿天生敏.感,一见了赵监丞便往宁仇身后躲,怯生生的警惕着,也不绷着张脸装稳重了。 “刚捡来的人证,那人呢?”栾子钰摇头无奈,明明自己长得更和善些,怎么尽往宁郎那边去,不怕被冻僵的吗? 话音刚落,后头院子里便传来了尖锐高昂的呼救声,“阉.人!还不快点放了我,不然等我爷爷知道了,定会取了你的狗命!来人啊,还有没有王法啊,你这个阉.人,竖子!” 第41章 除去眼观鼻子的番子们和不大懂事仍被吓得抖了一下的小孩儿,在场的都皱了皱眉,这般粗俗的骂人方式,还是头回听。 石阚觉得自己此刻最为尴尬,世家勋贵出身,就算身边有几个胡闹的纨绔,也断然不会像后院的那位女子,如此粗鄙,真真是毫无教养,也不知是哪学的规矩,便是娶回家做.妾.都是麻烦。 至于被当做□□的宁仇却是趁栾子钰瞧不见,狠狠的皱着眉头,清冷的眸子里透着烦躁,蔡二怎么还在这,莫不是有意要在栾郎面前扮可怜,装柔弱,这才一路紧紧跟随,寸步不离,真是烦人的紧。 栾子钰与兄弟俩关注的重点截然不同,常言道,十个太监,九个小心眼。他可不觉得赵监丞是心胸宽广的第十人,让人带着女主一道南下,一是为了迷惑蔡首辅,二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没想到会让赵监丞受这委屈。 略微尴尬又有些歉意的摸了摸鼻子,用的手恰好就是刚才捏小孩儿的那只,光洁的鼻头就此留下了一抹灰。 本来还有些不自在,或许更多的是恼怒的赵监丞见他如此,心头的烦躁竟散了一大半,嘴角无奈的笑了笑,自己还没怎么样呢,他倒是先不好意思了,难怪陛下会担心他在浙江受了委屈,着急忙慌的来给他撑腰,“来人,去堵了后院的嘴,别污了栾大人的耳。” 站在后院把守的番子立刻领命,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用惯了的帕子,就朝关押蔡琪媛的地方走去。 宁仇眼里难得闪过了对赵监丞赞扬的神情,微微侧头便瞧见了栾子钰鼻尖的灰,半分犹豫都不曾有过,熟练的从怀里拿出了一方帕子,也不顾手底下的人是不是会惊掉下巴,轻柔的擦了擦。 “沾上灰了。” 栾子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怎么能说得那么随意,大庭广众啊,就,就这样了,那要是没人……’ ‘拜托你克制一点,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赶紧接任务了。把女主从后头放出来,成就点三千。’ 一听到女主,栾子钰这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了,轻咳了两声,“赵监丞,你这手底下的人不太行啊,这都多久了,还吵着呢!” “栾大人既然嫌弃,不如亲自动手,也教教他们如何才是办事得力?”赵监丞见栾子钰被宁仇弄得面红耳赤,不得已找起了番子的茬,心里莫名烦躁,开口便是充满火.药味的冷嘲。 栾子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迁怒,连忙按下情绪,摆了摆手,“不不不,我还要给这小孩儿洗澡上药。对了,可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吗?最好是带汤水的,小孩儿在里头不知道呆了多久,胃恐怕是不太好。” 被人刻意忽视的宁仇却是心情极佳的收回了帕子,面色如常就跟刚才柔情万分的不是自己一样,不过赵监丞还是从这双毫无感情的眼神里品出了挑衅的意味。 尖锐的指甲掐进手心的老茧,视线下移,对上了小孩儿纯黑的眸子,又看向栾子钰的双眼,微顿了一会儿,似是泄气的抬手招来了唯一留在驿站内的老兵,将栾子钰需要的东西都吩咐了遍。 这副气定神闲吩咐众人的模样直把栾子钰羡慕的啊,虽说自己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南下的这点风波,有宁仇在,基本也跟游山玩水没差,但怎么说也是在皇庄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骨子里还是习惯了那种只需说一声,不用动手的日子。 宁仇注意到栾子钰眼神的变化,敛下心中对赵监丞与蔡二的种种想法,只想着回京之后一定要让人好好调.教澜院的仆从,让栾郎住的舒适,再也舍不得离开才好。 “咳咳!”不堪被忽视的石阚出声提醒,“栾弟,你还没替我引荐一二呢。” 赵监丞似笑非笑的止住了栾子钰开口,语气绝对算不上和善的道:“下官赵弓拜见石小侯爷。” 一句话拉开了两人的关系,石阚并不恼恨赵监丞的不识相,事实上,若是赵监丞顺杆子往上爬,他才要头疼。 因此这样的称呼才是上好,同样疏离的笑了笑,借口精神疲倦,便回自己屋子去了。 而此刻宁仇身边也围着两三个百户亲信等着回话,事情推后不得,只能先行回房,一时间只剩栾子钰和赵监丞两人面面相觑的站在厅堂中央。 “你现下应该不大想接旨吧?”赵监丞肯定的问道。 栾子钰被问的有些莫名,赵监丞刚到就有圣旨,那这旨意下了是有多久,“若是有旨意,还是先接旨吧?” 赵监丞不耐久站,撩开衣摆直接坐在了长条板凳上,“不急,陛下待你极好,迟些时候也是无妨的。” 这话说的,栾子钰皱了皱眉,他是真不想和赵监丞交恶,因此委婉出言劝道:“陛下待我自然亲厚,可也不能如此慢待天使……事情再小,我们做臣子的也不该……还是先接旨吧。” 厅内众人皆是屏气敛神,这位栾大人仗着有宁镇抚使的看护,胆子也忒肥了些,一路赶来,赵监丞手持文书,带着他们强硬的从沿途州县取粮,管他是多大的官,捧着什么金器玩物,都捞不到半点好脸瞧。 御马监带出来的番子自是等着看戏的,至于宁仇带来的番子,都等着赵监丞翻脸动手的时候,冲到栾子钰跟前护着了。 谁料面.色.不善的赵监丞竟端着茶水笑开了,“呵,你啊,真是半点把柄都不给人抓。陛下特意嘱咐了,要等你休息好了再颁旨,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宁大人带来的人。”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是故意使绊子与我。”栾子钰眉眼松乏的笑了,上前几步牵过了小孩儿的手,坐在了赵监丞左手边的椅子上,给小孩儿倒了一杯水,自己却是不用。 有些人就是这样,什么也不必做,只是端茶倒水,便能让人心神宁静,赵监丞隐晦的掐了掐手心,苦笑的摇了摇头,真是着了魔,才会不管不顾的按照栾子钰的计划满朝遍野的树敌。 瞧着他对那野孩子的贴心,心又软了几分,若是当年能遇到他,自己是不是就不必……喉咙发紧,挪开了视线,习惯性的用假笑掩饰心底的情绪,边说着话,边给栾子钰倒了一杯水。 小孩儿没了宁仇在侧,一下不知该靠谁,黢黑的眼珠一会儿看看栾子钰,一会儿瞧瞧赵监丞,似乎是在衡量他们谁更可靠些。 栾子钰撑着头,瞧着他这样,突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像自己,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他有,只是比没有更累,一双黑眸盛着温情,也不像是在回忆往昔悲苦,倒像是沉浸在蜜糖内一般。 番子们备好热水吃食后便来回禀,栾子钰想着小孩儿在陌生环境里也不好让旁人照料,便要自己带去,令人意外的是赵监丞,说什么栾子钰不曾照顾过小孩儿,不懂轻重,故而大发慈悲的出手相助一二。 栾子钰乐得有人帮忙,哪里会拒绝,至于赵监丞是皇上身边的内侍,这一身份竟像是混忘了。 厅内站在四角的番子惊讶万分,又在收到了赵监丞阴.郁威胁的眼神后,纷纷低头不敢再看,只是心里不由忌惮起了栾子钰。 屋内,漏风的衣服刚褪到肩膀下面一点,小孩儿便死命的咬住了下嘴唇,眼睛圆溜溜的,唇齿间难掩痛意,轻声吸了口气,却不曾喊叫。 本只是打算来帮帮栾子钰的赵监丞见状,沉下脸,这些贪官,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一样的德性。 “疼的厉害,便叫出来,才多大的年纪,憋着算怎么回事。”瞧着相对软和的栾子钰却没多余的情绪,语气更是平淡,偏就是这样更让人委屈的想哭了。 小孩儿被关久了,每日所见之人都是钱塘县令的走狗,对这些留着充当幌子的‘乱民’,拳打脚踢是免不了的,若不是要吊着他们等钦差前来,或许就连两日一顿的饭食都不会给。 而他的父母双亲,兄长姊妹,早就熬不住了,唯有他,因为年岁小,狱卒们发起酒疯来,打的不甚畅快,而苟活至今。 两日前听了狱卒们说起钦差的事,他便以为又是一个表面清廉,背地里蚕食灾民血肉的刘铎,索性家中已无亲眷,自己在狱中也不过是苦挨,死前也像兄长做个汉子,不枉走这一遭。 谁想,竟从那处出来了,原来天下的官,还有真心爱护百姓的好官,原来青天大老爷不只是在戏本里,原来他还能活下来。 小孩儿看着坚强,把自己藏在尖锐的刺里,其实也只是个孩子,呜咽的哭出声来,又怕被嫌弃,抬手捂住了嘴,越发没声音了。 栾子钰因是在他背面的缘故,双眼不再掩藏情绪,为官者,所治之地,流民失所,灾祸降临,只知如何从中捞钱,这样的朝廷漏洞百出,不怪别人几句似是而非的清君侧,便能号召起无数队伍,短短三月便改朝换代。 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让自己下场科考,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天下百孔疮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每日辛勤工作,却还是换不来衣食无忧的日子。 抬手轻拭小孩儿伤口处的肌肤,眼中波澜起伏的情绪微微缓和了下来,瞧着与平日里懒怠矜贵的栾大人别无二样,屋内唯有对面一直留心他的赵监丞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但不曾出言阻拦,如今他们的目标才是真正一致,这些丧良心的,一个个都要得到教训,永世不得翻身! 待小孩儿狼吞虎咽的用完热粥,赵监丞这才安排了香案等一应用具,栾子钰与宁仇皆换上了官袍,一人俊秀飘然,一人出鞘之刃,单瞧着都不想是会一起彻夜交谈的人,偏关系极好。 不,应该说是,宁仇待栾子钰极好,好到整个北镇抚司谁也不敢因为他不在,而轻待了栾子钰去。 第42章 栾子钰对这封圣旨有很多设想,可能是升官,让自己在浙江能更有底气,还可能是又送来了三五千的精兵,让自己不用因为武力不敌,手脚困缩……种种设想都是有过的,但万变不离其宗,小皇帝总归是给自己撑腰来的。 结果也确实来与他撑腰,但他想破了头都想不到,小皇帝竟然会这么熊,从古以来多少皇帝,哪有一个像他这般,替臣子取字还千里迢迢的用圣旨传来! 跪接,这真的是跪接! 满厅堂的跪了一地,外头还跪了一堆校尉番子,乃至问讯赶来的大小官员也全跪在驿站外,都听见了。 ‘修能’二字,有‘修能魂梦愧,清誉友朋加。’之美,又有‘孙膑修能於楚,庞涓自魏变.色’之意。 两种含义,不管圣旨里头是怎么夸自己的,栾子钰都深觉尴尬,若是自己才能绝佳,又怎会世事维艰;小皇帝全心信任,大好的舞台给自己展示,可时至今日,江浙一带灾民依旧,百姓仍苦……何德何能,配得上‘修能’二字,低头羞愧,两手高举,接过了圣旨。 赵监丞眼中调笑,圣眷浓厚成栾子钰这样,还能镇定自若,不骄不躁的,真也就他这一个了,冷眼瞧着,满院子里的,除了宁仇那厮,没谁不羡艳。 有圣上亲赐修能二字,大好的锦绣前程近在眼前,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这般炙手可热,谁能不嫉妒呢? “栾大人,江南总督秦亥偕各州县官员前来拜见,是否请进来?”门外的番子听了圣旨,也就真的认清了南下队伍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帅,当然先前也不敢轻待就是了。 栾子钰捧着圣旨,瞧跪在人群后头的小孩儿,一听有官员拜访,小身子抖个不停,刚洗干净的手好像又抓起了一把尘土,微微叹气,眼神触及他身旁的女主,却是浑身洋溢着喜悦,时不时的抬头,故作镇定的,明明就是等着外头的人进来,还偏压抑着嘴角的喜悦。 两相对比,栾子钰有了定夺,冷声道:“本官今日乏了,去请诸位大人回吧。” 这话原没什么错,客气不失疏离,只是进来禀报的是宁仇的人。依照宁仇一贯的潜台词却是别有他意,自以为栾子钰与他家大人脾气相投,理所当然是同一个想法,拱手弯腰,威风凛凛的出去回话了。 秦亥眼神不善的看着门外的番子,在江南作威作福这些年,何处是他去不得的,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便连门都迈不进,冷哼一声,高傲的扬着头,满心幻想会见到步履仓促,面带微笑的栾子钰,谁料等来的竟然是比自己还要趾高气扬的回话。 “我家栾大人说了,不见诸位。”一点委婉缓和的官方发言都没有,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亮出了腰间的绣春刀,把守在门外的番子们紧随其后,都齐齐亮出了刀刃,这基本就是把秦亥的老脸扔在地上揉搓。 秦亥入朝多年,从未被人用刀指着胸膛,还是被这么多把刀一起,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养尊处优这些年,他早就忘了形式比人强,“你……你!” 身侧的裴师爷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劝道:“老爷不必动气,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句眼前亏,就让秦亥缓和了情绪,眼神却阴.暗的越过人群,看着里头的身影涌动,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给栾子钰拨调了五千精兵,此刻全围在了钱塘县外,自己便是冲进去也无法解了困局。 按下心头的怒火,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就不信栾子钰真就是个风光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秦亥想要下台,自会有人千方百计的给他递梯子,哪怕是用自己的脸,也是要伺候他下来的。 因此只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那些溜须拍马的官员便把秦亥哄得高兴满意了,转脸便无视了刀剑,装出大度的模样,面上是对着番子,实际还是向里头的栾子钰嘘寒问暖一番,才堪堪离开。 而走在后面的一位县令,却是有些恋恋不舍,多番回头张望着驿站的大门,神情莫名,让人摸不着头脑。 出来回话的番子见状,面露.凶.光,试图用自己的眼神将不怀好心之人吓跑,奈何他的功夫不到家,对方丝毫不在意,反倒是似有所言的张了张嘴,却又只字不提的跟着秦亥的队伍走了。 三三两两散在驿站外头的灾民见秦亥等人连门都进不去,还被人用刀指着,灰溜溜的低头离开,简直乐得拍手称赞,心里对栾子钰又是爱戴又是敬仰,恨不得他是来此担任职务,永远不离开才好。 被外头所惦记的栾子钰也不轻松,除了圣旨以外,小皇帝还千里迢迢送了三封信来,一封是段老爷子写的,一封是颜旭,至于另一封,署着‘子钰亲启’四个字,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出自小皇帝之手,毕竟全天下也就他写‘启’字无需避讳了。 “都散了。”宁仇看出被围在人群里的栾子钰虽然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出言解围,“案子都查清了吗?人证都寻到了吗?证据可有了?” 三连问一出,那真是一窝蜂的全散了,就连想凑过来的石阚都走了,栾子钰这才松了口气,朝宁仇投去了感激的一眼,而后才将信小心的放进内衬里,又抓着赵监丞问个不停。 “五千精兵,你全调来了?姚老将军就不反对?” “有圣旨在,谁敢多言语。” “那南下的路上,可曾救过一个人?” “怎么,自己吩咐的事,混忘了不成?” 栾子钰眼中闪过喜.色,面上却是毫不在意的抿了抿嘴,“瞧你说的,我又不是神机妙算,哪来的提前吩咐。不过是在宁郎的书房瞧见了几本话本子,里头的些许桥段,与咱们这遭有些相似,故此随口一说罢了。” 赵监丞可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人,宁仇那样的人,书房里放的应当是什么《孙子兵法》、《十大酷.刑》,怎么会有话本子? 不过说这话的是栾子钰,他自然理解体贴的不过多寻问,“我还以为是你的什么亲戚、恩人的在此地受灾,无处可去,想要上京投奔与你,还特地留他在御马监做了个番子。” “赵监丞分明是自己要积德行善,可别拉上我。”栾子钰笑着回应了他的打趣,抬手朝小孩儿招了招,把人唤至身前,至于眼神激动的女主,是忽视的一干二净了。 就在身侧护着的宁仇正担心栾子钰年轻不懂事,光看蔡二一副好相貌,便起了怜香惜玉的性子,这下倒是不用担心了,横竖赵弓与那小孩儿都没自己生得好。 只是蔡二那眼神着实烦人,还是个姑娘家,就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看,甚至一连跟出了京城,这蔡府的家教,着实不敢恭维,冷下眼神,也不多瞧她一眼,直接让人又把她扭捆回后院草垛。 系统君一瞧,急得直跳脚,‘诶诶,人怎么又回去了,赶紧把人放出来啊!’ ‘我这领完旨,她可不就回去了,再说那是宁仇捆的,我只是个炮灰,怎么敢阻止?’栾子钰巴不得女主消失在宁仇眼前,怎么可能自己开口挽留,再说现在也已经摸清了套路,管她呢。 贪污案的全部演员都出场了,自己也该准备准备明日,或是后日的鸿门宴需要的东西,毕竟此行,他是既要用贪官污吏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赈灾,也要不起波澜的解决全部官员性.命以偿灾民。 安抚了小孩儿几句后,一边将小孩儿托付给了赵监丞,一边招呼宁仇一块回房做事,至于脑海里不断显摆存在感的系统君,他是完全忽视的,要是被吵得脑袋疼了,便回一句,‘我自有盘算,你且宽心就是了。’ 宽心?系统哪能宽心,眼瞧着男主是对宿主情根深种了,对原本的妻子却是看一眼都嫌烦,这不是妥妥的任务失败吗?他可就这一次机会了! 然而栾子钰忙着和宁仇写字,整个人精神放空,故意无视系统君的急切不安,诚心吊着人,等他出了差错,自己便能趁机了解到更多资讯。 悬臂缓缓写下半篇《长恨歌》,按照小说剧情来说,女主南下是遇到了一个在逃的.杀.手男配,救了对方后,依靠主角光环,让人家对自己死心塌地。 在此后的剧情里,女主多次遇险,又或是办点不能见光的事,全是依靠这位男配,如今救下.杀.手的是赵监丞,与女主全然无关。 讲道理,后续的剧情铁定是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就这样系统还不给自己警告,可见剧情的完整度并不是评判成功的标准。 那便还有两种可能,一是男女主相爱,先前做任务的前辈们都算是成功让他们修成正果,却还是没过关,结合目前来说宁郎显然是心悦自己,对女主根本不带看一眼的,系统没理由到现在还没看清事实,如此说来标准铁定不是这个了。 二便是取决男主,也就是宁郎…… 写字的手停了下来,视线向旁边看去,宁仇正专心的磨着墨,平日握刀的手指捻住了一方墨,也毫无违和感,身上穿着大红的飞鱼服,腰间玉带,精瘦有力,衣襟紧合,只露出了颈部,在烛火闪烁下衬的唇.色.越发深,真的好帅啊! “好看吗?” 栾子钰还没从宁仇的美色里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才恍然听见了这句话,迟钝的脑子缓缓转动,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系统又在吵个不停,便是宁郎在说话了?! 墨水顺着狼毫滴落在写了一半的纸上,泛黄的宣纸晕开一片墨色,就如他眼里的暖阳,同样难以忽视。 第43章 犯花痴被人抓个正着,确实尴尬,不过栾子钰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坦然的将笔放在一旁,懒散的搭在了宁仇的肩膀上,嘴角挂着稍显轻浮的微笑,眼睛却是郑重的说,“宁郎俊逸脱俗,非一般庸脂俗粉,自然好看,我单瞧了一眼,便深陷不拔。” “如此,只看我一人可好?”宁仇侧头,眼神由肩膀滑到了栾子钰如玉的面庞,完美贯彻了锦衣卫的传统,全然依仗手中的牌,不断试探对方底线,以此博得最大的利益。 ‘咚,咚!’栾子钰嘴角的笑意僵住,明显感应到了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四下空气仿佛被施了法术,整个凝固住了,宁郎平日道尽人世淡漠的双眼此刻温情款款的,只有自己,“我……” “咚咚!修能?”门外人影闪动,听声音,是赵监丞来了。 宁仇转开眼神,瞬间敛去了情绪,唯有心头闪过的遗憾证明适才不是幻觉。 赵监丞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听不出急切,还恪守着礼仪,却也扰乱了屋内的情.愫,栾子钰舔了一下干燥的下唇,泄气道:“在,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已经换了常服的赵监丞在气质方面仿若苦学武艺的武林人士,“适才后院被人扔了块带着纸的石头,说是请你们两人明日夜里去府衙一聚,去吗?” 关完门转身回视栾子钰眼神的赵监丞半点心虚都无,仿佛打破他们谈话只是一个巧合般的气定神闲。 栾子钰就这么被他精湛的演技糊弄了过去,不禁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该抄抄《金刚经》了,“自然去的,不然哪来的钱?”说着又提起了毛笔,就着脏污的地方继续写。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屋内的另外两人眼神交锋,硬生生做出了七月流火的热度。 “对了宁郎。”栾子钰一心两用,就是为了掩饰自己面容发热,“日后,我只这么看你。”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字写得飞起,哪里能瞧出诗里的萧瑟之意?抿嘴瞧着,只想撕了这字,不丢师父的人才好。 只是宁仇哪肯,心中喜.色.难掩,嘴角笑意更是刺目,伸手撤走了桌上未干的诗词,“这字写得极好,不如送与我吧?” 睁眼说瞎话,赵监丞不耐看宁仇装模作样,却也无法直视栾子钰一碰到宁仇脑子自动短了半截的蠢样,“我瞧也不错,不愧是段老先生教导出来的,青出于蓝。” 栾子钰一言难尽的抬起头,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看,都是见惯名家字画的,他就不信两人真看不出来自己的字写得有多神态全无,诚心打趣自己呢? “宁大人与修能朝夕相对,得他墨宝的机会多了去,不如这幅字便送与在下?”赵监丞似有所指的笑道。 “不。” “为何不,修能再写一幅与大人便是了。” “停!”栾子钰无奈的放下了笔,“你们二人真的是够了,我这一张纸,要价十万两,你们谁给得起?” 便是两王两圣的字也不过如此了,赵监丞轻哼了一声,径直拉开凳子,也不和宁仇斗嘴了,反正栾子钰总是偏心于他的,“你就不怕这流言突然变了风向?又或是他们抓着你的字,说你要挟构陷?” 宁仇不担心赵弓嘴里说的,反而是担心到手的字被人抢了去,小心翼翼的将带着墨渍的宣纸与先前写的那些,泾渭分明的隔开,郑重的样子,比先前任何一张都要谨慎,生怕缺了一角,或是脏了纸背。 栾子钰瞧他这般小心,晃神觉得被这么对待的不是字,而是自己,脸颊不由更红了几分,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看向赵监丞,“世人往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不论事实真相如何,口耳相传,便能定棺盖论。何况我为求完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兼有如今人手充足,有锦衣卫四处查探为掩饰,更能佐证我奏折的真实性,这盘棋他们是注定翻不了了。” “若是要挟构陷,有陛下宠信在,这话也只能是狗急跳墙,有意诬陷栾郎。”宁仇察觉出赵监丞试图分割他们二人间的关系,故此出言补充了栾子钰心中所想。 栾子钰眼中带笑,为宁郎与自己心意相通而喜悦的拍手称是,“便是这个道理,陛下信我,不信他们,便是说破天了,也无用。” 为求对方信任,这些字便成了他们的投名状。 就算有朝一日被他们察觉出了不对,当成铁证拿出,结果小皇帝不信,这些字也就只是字,而朝中文官届时断尾求生都来不及,哪会帮着江浙一带的官员攀咬自己。 仗势欺人四个字真不好听,可当自己仗了势,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酸爽,栾子钰眉眼弯弯,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恶.劣的笑意,文人最会口诛笔伐,担着天下的骂名,谁敢上前领这盆脏水。 “刘铎一案,似乎与藩王有所联系。”宁仇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那幅字,伸手轻点了点顿笔处,不见墨渍后果断折起放入怀中,还拍了拍衣服。 赵监丞见状冷笑,他就说嘛,栾子钰年仅十八,刚入京城,怎么就偏偏往澜院走,都是宁仇行为举止不端,这才唬得他年岁轻轻的,什么成算都没了,“驻扎此地的福公公一早便派人送信,说是荣王与江浙关系甚多,就连此次也特地派了人来。” 宁仇不理赵监丞的挑衅,会送信的又不止是各地少监,锦衣卫收到的消息远比东厂查到的多,“刘铎带来的粮草从一开始就没发放给灾民,陈米兑麸康,一捧观音土,便是全部。而千里迢迢送来的粮草却消失无踪,陆路未曾见踪影,就连漕帮水运也是如此。” “粮草还在江浙,荣王内应当是高位之人。”栾子钰只是听了这些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能把赈灾粮草倒卖不是本事,隐秘的藏在此地,等着事情平息后再送往荣王封地才是厉害。 他说后来荣王起兵造反,哪来的粮草军饷,原来都是从这次扣出来的,不过内奸会是谁呢? 秦亥等人好好的当着贪官,哪怕江山换了人坐,他们也照贪不误,若说为了从龙之功,也不妨想想杯酒释兵权,过河拆桥的史籍,再说荣王又不是一定能成事。 故此,匡扶新皇登基是最蠢的做法,只有一时脑热,或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才会铤而走险。 可单凭秦亥能在江浙替蔡首辅部署多年,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兼有蔡首辅的从旁辅助,能有什么把柄被人抓着? 思来想去,最大可能的就是他身边的人了。 “目前证据不多,并不能下定论。”赵监丞眉间微蹙,“此事……” “此事你不必管,只安心管赈灾贪污一事。”宁仇说出了赵监丞犹豫不决的话,从他们大张旗鼓的进了城门,怕栾郎出事的就是秦亥等人了,可想要栾郎性命的不止他们,荣王巴不得栾郎在浙江出事,好激化朝中与地方的矛盾,让陛下与朝臣失心。 栾子钰的拇指不断的摩擦着食指,眉间微锁,“可……” “婆婆妈妈的作甚。”赵监丞被人抢了白,心里正不快,“锦衣卫稽查藩王是自开国便有的,你才当了几天官,就想在这里头掺和?” 话糙理不糙,栾子钰清楚荣王的野心,也知道这只大boss最后的下场,但这个世界多了个自己,故事也就不再是故事了,因此有些担心,“我知晓你们是为我好,可南下毕竟是以我为主。” “栾郎不信我?”宁仇换了一副表情,星目透着一股子委屈,竟让人觉得有些软萌。 赵监丞见状,狠狠闭上了双眼,生怕晚一步便瞎了。 栾子钰倒不这么觉得,整颗心险些要化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可甜可盐的男人,啊!受不住,受不住,“我自是相信宁郎的。” 语气飘忽的,不像是相信,反而像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半点思考能力都没有的文弱书生。 宁仇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觉得母亲给他的好样貌是天底下最有力的武器,浅笑抬手,克制不住心底的渴望,轻捏了两下栾子钰的脸颊,好想,好想…… “宁大人。” 赵监丞冷声打断了宁仇轻.薄人的举动,适才听了栾子钰极没有出息的回答,心里怄得不行,在他看来,栾子钰那么好的人,日后应是圣上指婚,娶一位温婉善良。家世清白的女子为妻,再有一位.色.艺双绝的妾室,到时候有了子嗣,凭他们的关系,怎么也能混一句伯伯来听。 说不准,再痴心妄想一些,仗着栾子钰心软好说话,自己去世的时候装装可怜,还能让孩子给他摔盆,眼中划过一丝期许,可这些事唯一的绊脚石便是宁仇。 因此眼神不善的眯眼盯着栾子钰脸上可恨的手,真想给他砍了! 宁仇收回手,装着柔情蜜意的双眸立刻换了情绪,与赵弓对视,一股子刺骨寒冰,若是眼神能杀人,赵弓此刻早就灰飞烟灭了。 处在风眼位置的栾子钰只感觉两人内流涌动,颇有在京郊庄子读书时的情形,只是斯人已矣,自己也不再年幼无忧,“咳咳。” 两人停下暗斗,皆将视线转移到了栾子钰身上,都是关切。 “荣王一事便摆脱宁郎了,至于赈灾便仰赖赵监丞相助……”栾子钰迎上两人的目光,坦荡清澈,“虽说分工,还望大家互通有无,相互协作。此次南下,生死未卜,两位于我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看在我还不想英年早逝的份上,稍微,稍微和平点?” 极为重要的人。 只这一句话,别说是和平共处了,赵弓怕是言听计从都不为过,宁仇暗叹自家的小狐狸聪慧,殊不知赵弓也是这个想法。 脑海里,系统君还在叽叽喳喳的说栾子钰狡猾,可他就是这般,嘴里说的甜,心也诚,赵弓年幼进宫,见惯了说.鬼.话的人,就是没遇到过栾子钰这样说人话的鬼,单为正眼瞧人这一事,也不会与栾子钰过意不去。 至于宁仇,便是栾子钰不说这句话,也是心偏的没边,护着是本能,体贴是常理,赈灾事宜繁多,哪舍得他因为这点小事再头疼为难,今日也不过是因为赵弓逾越,使自己觉得栾郎被人觊觎,从而不满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换季,大家注意保暖呀,不要像我一样感冒……太难了 第44章 从京里来的书信,栾子钰一封也没看,不是不想看,是怕家书缠绵,看了会动摇,因此一同放在了宁仇怀里。 而自己三下五除二的把颜旭准备给他扇风的扇面拆了下来,换上了晾好的宣纸,上头写的字当然是好看的,只是贴得歪七扭八,破坏整体的美感,然而宁仇与赵监丞就跟没见过好扇子似得拼命夸他。 要不是栾子钰有点自知之明,估计会被哄得以为自己又多了一门谋生吃饭的手艺,不过转念想想,要是拿这扇子出去卖,小皇帝定会出高价,就连颜旭也是,少不得师父昧着心,也会在一众文学泰斗面前引荐自己的扇面。 如此说来,还是可以谋生的。 “哗!” 栾子钰开扇流畅,轻扇了两下,又合了起来,自觉此扇不错,忽瞧小孩儿盯着自己发呆,浅笑盈盈,“好看吗?” 小孩儿可没栾子钰脸皮厚,立马涨红了脸,也不说话,只往宁仇身后躲。 栾子钰被他的态度刺伤了,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心里透亮,知道往宁郎后面躲,也证明这话不假,可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躲什么呀? 赵弓见他迷糊,却是笑了,栾子钰眼睛是生得好,让人一眼就能望进去,可脸就有些欠缺亲和力了。文人讲究端正,因此五官最好也是方方正正的,一眼瞧过去满身正气,又或是像先前栾公那般清风明月的也好,偏栾子钰生得不是。 笑与不笑都是风流,眸子往下瞧时,更是一副浪子的做派,尤其是今日为赴宴穿回了原先的服饰,鎏金的刺绣,上等的宫中布料,中规中矩的一件衣裳硬是被他穿得矜贵又放.浪。 旁人不知他本性如何,单瞧这个模样,只当是个富贵温柔乡出来的纨绔,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花,还真不怪小孩对他退避三舍。 躲在宁仇身后的小孩儿也知道栾子钰不是坏人,虽有心亲近,但也因为这幅外貌,不大敢信任,怯生生的探头瞧着他,又仰头望着宁仇,相比之下,一直冷着脸的宁大人,就可靠多了。 可惜宁仇再可靠,也不是小孩儿的靠山,抽身便朝栾子钰走去,不顾周遭众人,伸手将微斜的腰带扶正,又松开了一些,直看不清栾子钰腰围才罢手。 锦衣卫乃是十二禁军中的门面,寻常当值的时候,也会让兄弟帮忙理一理衣着,可这氛围就是与他们不同。 分外让人面红耳赤,不敢多瞧一眼,仿若是在做些什么床笫之欢……不不不,宁大人素来冷淡,头一回交了知心好友,热情点也是正常,正常。 心里虽是这么催眠,眼睛却不敢往他们身上看,被宁仇操练出来的不露喜怒,今日尽数破了,各个害羞的跟大姑娘上花轿一般。 栾子钰非但不觉羞涩,甚至刻意将自己往宁仇怀里凑,一双眼睛装了星辰,本该多情似水瞧众生,却只对着宁仇温情惬意。 “行了,再磨蹭,天就亮了。”赵弓心中默叹栾子钰好骗,又不禁恨起了前任礼部尚书,若不是他横插一脚,栾子钰哪会遇上宁仇,便是遇上了,也只会是一人文,一人武,哪会像现在这样黏糊。 栾子钰不是恋爱脑,也不说立刻收敛了情绪吧,却也是控制好了面部表情,这下又恢复了不羁的模样,施然退出宁仇的范围,朝小孩儿走去,抬手捏了捏对方没有一点肉的脸颊,柔声道:“早些睡,小孩子家家的,别熬着,明日得了空闲,就带你出去走走。” 小孩儿仍是不说话,眼圈明显泛着红,缓缓点了点头,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两人上了钱塘县令备好的轿子,往夜色深处去了。 秦亥谨慎,并不直接把人带到府衙,而是将宴席设在了城东富人群集的地方,寸土寸金,虽是灾年,也不见萧条。 栾子钰等人撩开轿帘,摆足了架子,缓缓下轿,眉目缱绻,风.流放.荡,唯有宁仇知道,他这是瞧不清路,等着人来领。 仅在三步之远的宁仇嘴角露出了一抹浅笑,很快又消失了,让人恍惚以为是看错了,但他上赶着伸手牵人,温柔款款的模样却是明晃晃的挥之不去。 候在外头接人的青源县令见状心下明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泄露,殷勤的比赵监丞还像个伺候人的。 若是早些时候出门回话的番子在,一定能瞧出这位便是在驿站门口流连的青衫小官。 进了府,四下里烛火闪耀,青阶石板,平坦开阔,耳边更是传来丝竹之声,夏季清风徐来,不只是凉快了些许,就连鼻尖都萦绕着一股甜腻的香粉。 栾子钰一边笑着和人搭话,一边张扇轻摇,不单自己闻不到了,就连宁仇都只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包香。 宁仇微皱的眉头舒缓,抓紧了栾子钰的手腕,腰侧不曾带着绣春刀,却在绑着一条掺了铁丝的牛皮鞭子,仔细一看,还能见到里头嵌着的深色,联想锦衣卫的职务,不难猜出这是什么缘故。 由青源县令带领,两人几经曲折的小路,终于来到了后院,歌舞升平仿佛盛世,院内搭建了一个戏台子,上头的姑娘各个轻衫粉嫩,肤若凝脂,纤细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不得不说是.色.艺双全,保准是男人瞧了便喜欢的。 “栾大人!宁小侯爷!”陪坐的官员倒是热切,一个个不论官位高低,全都站了起来。 秦亥又不是迂腐的,白日里的闭门羹自然教会他,此时是谁为大,不过自己职位在那摆着,也不好太过热切,听人问好了,才缓缓起身,“久仰栾大人风采,今日一见果真是天底下一等风流人物。宁大人更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比当年宁老侯爷也是不差。” 宁仇微微颔首,冷淡至极的喊了秦亥一声秦大人,手里轻微用力握着栾子钰的手腕,看向席间女子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栾子钰感觉到了疼痛,终于把眼睛从台上献艺的姑娘身上挪开,“秦大人过誉了,下官不过是空有一肚子诗书,哪比得上大人娇妻美.妾,坐享齐人之福。” 秦亥听了这话,也不恼,一边热情的招呼两人坐在高位,一边爽朗大笑,“栾大人若是喜欢,今日不如暂且挑几个回去暖屋子?” 席间的姑娘见了栾宁二人早就心神不定,直往他们身上飘,此刻闻言,七分的温柔惬意也有了十分,水光涟涟的双眸伴着台上的曲乐更是勾.人的很。 “不必。”宁仇冷言拒绝,薄情的眼睛环视全场,把那些心思浮动的姑娘全都吓得收回了眼神,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般明显的袒护,有谁瞧不出? 再说今日来的都是参与赈灾一事的高层人员,在听过钱塘县令半死不活的口述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秦亥身边得力的裴师爷一语道破,又有先时栾子钰收了荣王世子钱财的事佐证,不由宽心几分。 此刻见他谈笑自然,宁仇又是一副醋了的模样,便大概猜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来往推杯换盏,眼神相对,心里也有了底。 不过是花钱买命,有什么舍不去的,左右被栾子钰坑了多少,来日全都变本加厉的讨回来便是了。 栾子钰是个赤.裸.裸.的颜狗,要是以前铁定顺着秦亥的话,接了美人,不过现在有宁仇在侧,不管是什么样的天仙,他也不会多想一丝半点。 就连适才,也只是佯装出来罢了,台上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弱柳扶风,哪里比得上宁郎,再者,他与宁郎,哪个不比这些庸脂俗粉生得脱俗非凡? “下官便是有心,也无力供养诸多美人啊。”栾子钰笑着张开扇子,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 陪坐在席上的众官都理解的笑了笑,大宓朝廷的俸禄光自己一个人吃喝都不够,要是不伸手,哪里有钱花销。 不过栾子钰笑得坦荡,即使是没钱,也被他说的理直气壮,气势丝毫不弱,想起宁栾二人在京都的传言,心里头不禁活络了起来。 怪道一向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宁仇宁镇抚使会由着栾子钰胡来,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栾子钰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猎人,对待秦亥等人,就像对落入陷阱的野猪,不急不躁,只谈风.月,决口不提赈灾事宜,其乐融融的仿若已然和他们穿了同一条裤子一样。 “贤弟手里的扇面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模样很是别致。”兜兜转转,双方也算是半摸清了对方的盘算,秦亥便开口问起了丑的不堪见人的扇子。 栾子钰松了口气,他们要是再不问,宁郎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能给自己挡酒了,“兄长过誉了,不过是小弟闲时,自己做着玩的。” “栾大人当真才华盖世,只怕是当代之才独占八斗!” “仔细瞧瞧,每个字钩撇纵横,都是锐不可当,不愧是少年意气,比咱们可强.上不少。” “谁说不是呢,也难怪先皇与陛下如此器重!” …… 栾子钰原以为宁郎和赵监丞已经够不看事实了,没想到强中还有强中手,真正睁眼瞎的是席上坐着的这群人才是,“诸位若是喜欢,小弟那还有许多,届时派人送到诸位府上,可不要嫌弃。” 若是别的,可能秦亥品不出其中意味,可说到贿赂,他可是门清,“贤弟手头吃紧,我等哪能叫你费时费力还落不着半星好处……依我看,不如一幅五万如何?” 在场的足足十个人,除去他们两个,也能收四十万两,许多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得,然而栾子钰还是看不上,“先辈们皆是才情艳艳,我也知自己比不上,能得这些已是不易。” 秦亥听他不曾敲定,眼中闪过不悦,胃口这般大,也不怕撑死自己个儿,“贤弟切莫妄自菲薄,为兄愚见哪能当真。不若叫了平日跟在我身侧的师爷来,他是此中好手,定能给贤弟一个适当的价格?” 第45章 师爷?栾子钰敛下眼皮,嗤笑了一声,“大人可是在寒颤下官?一个师爷,连功名都考不上,还来点评我的字。您这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家师?” 秦亥见他突然发难,也是懵,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这么大气性?可再大的气性,现下也得哄着,又不是憋着劲儿要改朝换代,犯不着得罪朝廷新贵。 不等这些人开口劝,栾子钰先发难了,起身便要离开,“原想着你我一见如故,到头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告辞!” 像他这样一言不合就要走的,众人还是第一次瞧见,若是嫌钱不够,大家坐下来有商有量的,总能得到相互满意的数字,他这算是怎么回事? 秦亥瞧着颇为头疼,要是只有栾子钰一个人,此处哪容他随意走动,现下不得被院内护卫摁在椅子上,乖乖的任凭摆布,偏听了裴师爷的话,也请了宁仇这尊佛前来,眼下着实无计可施了。 “贤弟留步,贤弟留步,十万,十万如何?”秦亥见人不留一点情面,咬咬牙又往上提了五万。 宁仇见栾子钰起身早就握住了腰间的鞭子,眼神锐利的震慑住了试图上前拦人的护卫,若是真有不长眼的凑过来,随时能在脸上给人打出棋盘来,保证横竖分明,血肉横飞。 此刻听秦亥的提价与栾郎事先的预想一致,却见栾郎步伐依旧,因此还是护在周身,只要栾郎不想留下,这些酒囊饭袋休想上前拦人。 而安心走在前头耍性子的栾子钰觉得这就跟砍价一样,一样三百的东西,你还价三十,对方要是犹豫了一时半会儿,咬牙同意了,你必然后悔,此刻就是处于这个阶段。 好在他身边有宁郎,便是秦亥想做一锤子买卖,也只能在后头叫喊两句。 “十五万!”秦亥见人远去,心下震动,此刻不是自己有求于人,而是对方随时都能不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不是自己,捏着鼻子做人的也不是栾子钰。 按照心理学来说,这么快又涨了个价,说明还没到对方真正的底线,就还能再涨点,栾子钰承认自己是贪心,但是此时不薅羊毛,等这群官员被抄家问斩了,一应家私充入国库,还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会被在暗地里消化掉,就像这次的赈灾银…… 眼瞧着人立刻没了影,秦亥这才无力的闭眼,缓慢的吐出了自己的最后底线,“二十五。” 栾子钰不大看得清周围的环境,但能感受到宁仇的体温,无比安心的朝人笑了笑,转身向已经激动的站起来的秦亥说道:“那小弟便谢过兄长好意了,只是这扇面原本是我做来顽的,不好随意交出,若是诸位不急着要,不妨让弟在上头添一些景物,瞧着也更好看些,不至于孤单单的一张白纸。” 说是都在说扇面,但其实还是在说账本,这些大人花二十五万两就能把自己的名字从上头划掉,可留一片空白在那也着实不好看,故此还得往上添人,至于添谁,那不还是他们说了算? 栾子钰这话说的着实漂亮,本来还在咬着牙,混着血,往肚子里吞的众人,此刻不免蠢蠢欲动,二十五万,解了自己的困境,还能把政敌推入深渊! 就连秦亥都不禁臆想了几分,早就瞧巡盐御史不顺眼,要不是有他在,自己兜里的钱还能再多些,也犯不着被刘铎抓住了把柄,落了个花钱买命的结果。 不过转念想想,栾子钰这人很是识趣儿,又有分寸,若能与他交好,说不准他日……这么一想,秦亥看向栾子钰的眼神又炙热了几分。 两人顺着来劝,来拉的官员又回到了席上,此间秦亥比先前还要热情,嘘寒问暖倒是没有,可劝酒夹菜倒是不少。 宁仇抬手夹了一筷子鳜鱼给栾子钰,正好挡住了秦亥的筷子,这般下人面子,也就宁仇做来不会招人嫉恨。 他性子如此,要不是旁边坐了一个爱财爱.色.的栾子钰,别说一处喝酒吃菜了,只怕等到锦衣上门,抄家砍.头才能得见他的尊容。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仿佛刚才的翻脸只是个玩笑,唯有青源县令在这场‘狂欢’中保留了一点理智,或者说,他从一开始便不想与这些贪钱小.人混在一处。 而藏在廊下暗处的裴师爷对栾子钰恨得牙痒,金榜题名是多少读书人的目标,若不是自己为主考官所厌弃,科举无望,又怎会甘心在秦亥身边做个小小师爷?这些高官,没一个比得上自己才智双全,活该要出二十万买自己的狗命! ‘他们是傻子吗?为什么上赶着给你送钱?’系统君也是认清了现实,自家这个宿主是不会任由他吵闹两句,就改变决定,到头来还是形式比人强,强龙不压地头蛇。 栾子钰嘴角含笑的夹起碗里的鱼,瞧都不瞧,直接往嘴里送去,也不担心自己被鱼刺卡着,‘因为天下百姓皆信我有账本,因为我不意与他们交恶,因为我是个贪官,要钱还要名……’ 已是晚间,鳜鱼却还能保持肉质鲜美,大抵是刚杀的,鲜嫩有余,入口即化,回味无穷,难怪小皇帝吃不下东西的时候,也愿意尝尝江南御厨做的清蒸鳜鱼。 想到这,栾子钰的双眸又暗淡了不少,有人眼都不眨一下,便可拿出二十五万,有人为了一层树皮,都得拼个头破血流。 栾子钰敛下心里挥之不去的怒火,与众人笑脸相迎,滴酒不沾的保持冷静,三两句功夫,彼此就定下了各自的扇面要添加什么景物。 有的说要桂树,因那人名字中带了一个圭字;有的说要玫瑰,因那人的长女名梅;有人说要一池墨水,因那人素有陶侃之名…… 皆是隐晦的暗语,若不能对江南各地官员了如指掌,就算是坐在席间,也不过是个聋子。 先时栾子钰念的一首《劝学诗》,是为了考教他们是否机灵,足矣合作否。如今他们说的含糊其辞,一来谨慎,二来也是为了试探栾子钰是否真的像明面上那样厉害。 天下官员众多,就算单单是江浙一带的官员,怎么说也是上百之数,栾子钰要是寻常刚入职的小官,哪怕在翰林院抄了几月的奏折,此刻也是听不懂。 可谁让他师父是段非,谁让他是仁宣精心培养给小皇帝的班底,各地重要官员的亲眷喜好,为官如何,有甚忌讳,那都是从小接触的。说起来,就算是他们自己都未必知晓全部的亲属,栾子钰却能倒背如流。 至于有些官员职位不高,又无显赫姻亲,富贵好友,自然不在栾子钰学习范围内,不过这些短板有宁仇在,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栾子钰一时想不起,或是不知道的,宁仇全给他补上了。 秦亥的花花.心肠多,有心把巡盐御史拉下马来,奈何宁仇在这方面一门清,不等栾子钰拒绝,便开口念了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警告,也是底线。 栾子钰可以往上填其他人的名字,但不能是清正廉明之官,若要如此,还不如不谈。 有宁仇的话,秦亥立刻改嘴,心底却又稳妥些了,本来还有些怀疑宁仇骤然转了性子,这般看来,与原先也不是差别甚远,还是有自己的底线在。 几句话下来,在座之人不由打从心底敬服,尤其是栾子钰,宁仇还能说是家学渊源,职务之便,栾子钰可就真是……也不对,段老先生能教出栾公那样的人物,又如何不能再教出一个栾子钰? 这般想来,若是能与栾子钰交好,几番运作,何愁二十万,升官进爵也未必不成,都是做官的,哪能没有上进心。 因此,栾子钰好不容易摆脱了系统的精神攻击,转眼又迎来了物理攻击,有些无奈的瞧了眼不被打搅,专心给自己剔骨挑刺的宁仇,所以宁郎一直板着脸的原因,就是不想被他们烦吧? 聊到现在,事情都定了下来,栾子钰就很想过河拆桥,与其陪这些人在这里说没营养的话,还不如早点回驿站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眼珠转了一圈,盯上了席间的姑娘们。 这些姑娘都是.妓.院、画舫特地养出来伺候贵人的,琴棋书画不敢说是登峰造极,却也是言之有物,腹有诗书,远不是空有样貌的花瓶美人可比。 “怪道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栾子钰特地朝着宁仇方向穿着的碧色轻衫姑娘夸道,只是眼睛隐约像是在看宁仇,而不是姑娘。 秦亥瞥了眼姑娘正在作陪的官员,对方立刻识趣的把人推了出来,小姑娘看着只有十七八的模样,算起来和栾子钰倒是岁数相近,不过一个是被众人捧着,一个却是供人把.玩的。 直到人和自己身边的官员换了位置,栾子钰才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一时难免不自在,心中浅叹了一声,歇了适才的打算。 正所谓先撩者.贱,此刻也不好将欲语还休,面容泛红的小姑娘推出去,只能一边朝人假笑,一边承受着宁仇由内而发的寒气,以及不知什么时候放在自己腿上的手。 第46章 栾子钰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和四面楚歌也没差多少了,这边含情脉脉,这头冰山耸动,面前还有一群热情,不,是隔岸观火的吃瓜群众! “翠墨,还不敬栾大人一杯?”秦亥笑眯眯的朝人说道,不要命的在宁仇的底线上蹦跶。 ‘我艹!’栾子钰难得.爆.了一次粗.口,强颜欢笑的将视线下移,只见搭在他腿上的手微微合紧,掐着肉,好疼啊! ‘哈哈哈哈,该!现在知道男主不是好人了吧?赶紧喜欢别人去,颜旭就不会这么对你。’系统君是认清现实了,依旧见缝插.针,反正听不听在他,说不说在自己。 也许是看栾子钰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宁仇才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将刚剔好骨头的鸡肉夹到了他的碗里,嘴角还有了一点笑意,千年冰山轻易不化,一化准有人要遭殃。 栾子钰已经顾不上身边的姑娘了,自然而然的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自己都被猎食者盯住了,哪有空游山玩水? “大人,这是汾酒,入口醇香,不易醉的。”名叫翠青的姑娘素手芊芊端着三分之二满的酒杯,面上早已是一片桃红,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几句寻常话都说得百转千回,柔情蜜意。 只是这份感情注定要被辜负,被美人狂献殷勤的栾子钰眉间微蹙,久久不接,眼神时不时的飘向宁仇,怎一个怂字了得。 “哈哈哈,翠青快将酒杯递到栾大人嘴边!” “栾大人,别拘束啊,适才还夸人美艳,如今倒是羞红了自己!”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栾大人还是快喝了这杯酒,别叫翠青姑娘空等着才是。” 这些喝大了的官员,没有诗才惊世,作弄胡闹到是头头是道,栾子钰眼瞧盛情难却,恨不得时间能回到适才,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叫你嘴.贱,现在好了吧,两头不是人。 宁仇对上栾子钰湿漉漉的黑眸,内里求助之意汹涌,不禁一愣,栾郎还是个孩子,自己跟他生什么气?又不是不知道栾郎的性子,嘴里比谁都轻.浮,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又比谁都踌躇。 得了宁仇算是释怀谅解的眼神后,栾子钰才伸手接过了酒杯,浅尝了一口,难为他竟连姑娘的手指都不曾碰到,这犹如避瘟神的态度,将姑娘的春心直接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就只够逢场作戏。 席间的官员见状皆暧.昧一笑,大宓好男风,官场里有这嗜好的官员不在少数,就说今日席间,怎么也有过半的人尝试过。 在他们的思维想法里,并不已此为耻,反而觉得是身份,是风.流,是洒脱。 自持身份的他们,就连床笫之间的事情也要有别于百姓,这样才不负当官做宰一场,至于家族传承,香火延续……又不是和男人上了床,就不娶女人。 年少风流,合得来便合,合不来便散,毕竟男人可比女人省事。 故此也不觉得宁栾两人有何不对,反而还有些暗戳戳的激动,毕竟他们与栾子钰又多了一项共通之处,又多了拉近关系的机会。 这些人是犯了想当然的毛病,他们看不透两人心底的成算,一味拿自己做模本,硬套在了他人身上,还津津有味的点头自喜。 可惜,栾子钰和宁仇都不是因为一时喜好而聚在一起的人,更不是只顾自己欢乐,就把别人推进火坑的性子。 栾子钰只喝了小半口就上脸了,双颊绯红,眼睛水光盈盈,直把席上的众人看得口干舌燥。 几个吃过见过的,难耐心头痒痒,多瞧了两眼,嘴巴都要合不上了,还有个失了分寸的,洒了一桌子的美酒,也顾不上,要不是离的比较远,只怕都要上手一试了。 宁仇护食的紧,哪容得下这些人这么盯着栾子钰,伸手扶住了栾子钰晃动的身子,冷眉相对,“失陪了。” 客气的场面话一句不说,直接带着人站了起来,淡漠的眼神扫视全场,再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就连秦亥都只能干巴巴的讲了两句颠三倒四,没有逻辑的话,而后眼睁睁的看人离开了后院才想起没人带路。 夜色浓重,假山溪水的尽头早已不见两人的身影,着急忙慌派去引路的下人也追不到。 对这宅子内部修建极为自信的秦亥几乎要以为今晚的一切全是是幻象了,才从府门看守的回禀中得知宁仇早就搀扶着人离开,步行不过五十步的距离,便有番子驾着马车候着。 众人听此,醉醺醺的双眼清晰了不少,心头更是大振,皆是后怕的叹了一句好险。 混沌的脑子,不由自主的往最坏的方向设想,若是栾子钰存心要查个水落石出,凭今日席间种种,再有锦衣卫外攻,一番下来有口难辩,罪责难逃,最后想落个充军发配都难。 果然真是美人带刺,根根要命!能消受栾子钰的,放眼天下,也只有宁仇一人吧? 把人带上马车的宁仇长舒了一口气,调整坐姿,让一上了马车就像八爪鱼般抱紧自己的栾子钰能坐得更舒适点,几乎是半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将呼出的热气透过薄衫打在了自己胸膛,稍微低头便能嗅到栾郎身上浅浅的酒气。 还好不曾沾染上别人的气味,喉咙移动,微颤的手像是也喝醉了一般,顺着脊梁骨缓慢的安抚着,自家栾郎就是乖巧的让人心疼,醉了酒也只是晕乎乎的跟着人走,不哭不闹。 此时的宁仇是天真的,喝醉了的栾子钰哪有理智可言,平时善解人意的外表,借着酒醉,暴.露殆尽。 “别走。”栾子钰软糯的拉住了宁仇的手,身上的衣服早已褪去,只留了一件内衬,束着的头发也都散在了床上,看上去又小了几岁。 刚把人收拾干净的宁仇也有些疲倦,得了邀请,自然不愿离开,好声好语的哄的人暂时松了手,才让自己得以洗漱更衣。 而独留在床上的栾子钰则是睁着自己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蚊帐,鼻尖全是赵监丞提早点燃的驱蚊熏香,要不是他双颊依旧红润,反应迟缓,瞧着就跟没醉一样。 宁仇回来的时候栾子钰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无助孤独的惹人心疼,“怎么还不睡?” 栾子钰缓缓转头,无神的眼睛缓慢聚焦,半天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人是谁,一张脸皱成一团,嘴还委屈的嘟了起来,“你是不是又去见女主了?” 女主?什么女主?宁仇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原本还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黑黢黢的双眼盛满了委屈、担忧、害怕,不由心疼的开口,“我……” 宁仇话还没说完,栾子钰的眼泪先下来了,“呜~我这么喜欢你,你以后还要和她成婚,渣男!呜~~” 宁仇:“???” 宁仇听不懂栾子钰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哄人,轻手轻脚的靠近床榻,试探着将人揽在怀里,结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栾子钰立马扑了上来,双手死死的环住了自己的腰间,“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都不抱我了!” 系统君是想看宿主出丑,但不是这个方式,尤其是男主非但不觉得吵闹烦人,还一脸心疼的把人抱得更紧了,‘栾子钰!花痴栾!别装醉了,我认输还不行吗?女主你爱放不放,我不拦着了!’ “不放!我就不放女主出来和宁仇卿卿我我,就不!”栾子钰是真的醉了,他自己也没料到自己是半杯倒,平时大大咧咧的全然不在意女主,现在倒是借着酒劲,把恐慌全表露出来了。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系统君听着到处响动的警报灯,心里杀了栾子钰的想法都有了,紧张兮兮的等着男主发问。 抱着人,不知道从哪开始安慰的宁仇却是抓到了重点,边摸着栾子钰的头,边安抚道:“女主说的可是蔡二?我不喜她,若是因我多瞧了两眼,也是因着她心悦与你的缘故。” 系统君长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刺激栾子钰了,要是再说点什么不该说的,男主机灵的小脑子一转悠,瞎猫碰见死耗子,猜中了怎么办?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栾子钰微微抽泣的声音,还有宁仇小声安抚的话语相互交缠,仿佛在做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咚咚!”赵弓手拿烛台,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衫,“修能?你怎么了?” 宁仇皱眉看向门口,住在栾郎边上的赵弓又闻声而来,想甩都甩不掉,“只是醉了,不劳赵监丞费心,本官尚能照料。” 赵弓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打发的,挑眉道:“修能既是醉了,耍起酒疯来,只怕宁大人降不住他。下官虽蠢笨,但在这事上,还是极有经验的,大人何不开了这门,放下官进内?” “不要!”宁仇被他说得心动,正犹豫要不要让人进来,栾子钰就替他拒绝了,“我好不容易和宁郎在一处,你们都别和我抢人!” 微哑的嗓音就像奶猫发火,手还拽着宁仇的衣衫,就跟抢奶喝的猫咪一样稚嫩软萌。 第47章 宁仇对栾子钰一向心软,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控制不住的偏心,明明人在诏狱,却还满身风华,咸淡自若笑着,如同永不消逝的骄阳。 自入职以来,他见惯了口腹蜜剑的贪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权臣,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也都遇见过,却唯有见到栾郎的时候,才真的相信,世上还有人存着一身傲骨,宁折不弯。 “不许走……” 轻笑低头,怀里的人含糊不清的语调,像极了羽毛轻抚心脏,低声安抚道:“好,不走。” 醉.鬼.说的话是没有逻辑的,可宁仇相信,现在抱着自己取暖的人是真心实意的想自己留下。 门外的赵监丞虽然被正主拒绝了,也不曾离开,锲而不舍的敲着门,“宁大人?下官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栓已然活动了起来,真不知道他一个久在宫中的内侍是怎么懂这些宵小伎俩。 宁仇被几句醉话弄得软了心神,当即歇了让人进来帮忙的心,拿过床边放着的茶杯,手腕一掷,青瓷碎裂,将门栓锁紧,赵监丞再怎么用力挪动,也不退分毫,轻声道:“不必了,栾郎现下离不得我,就劳烦赵监丞准备一碗醒酒汤了。” 说话间不忘将被栾子钰压住的薄被拉起盖在了他身上,虽说还是夏日,然夜晚总是偏凉些得,自己倒是无妨,就怕栾郎着了风寒。 宁仇眉目温情,哪有素日横眉冷对的肃杀之意,这幅样子要是被旁人瞧见了,多半会以为这位爷是被哪路鬼神附了体,但要瞧见了他怀里的栾子钰,一切又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宁仇没空搭理赵弓会不会听了自己的话离开,怀里的这只醉猫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喜欢,真真是要把他的心都拿去了。 “宁仇,我只喜欢你一个,只这么喜欢过你……你别,别看别人好不好?别娶妻,别去找别人,我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都成,别和女主成婚……” “好。”宁仇的嘴唇贴在栾子钰脖子上,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呼出的热气打在纤细白嫩的脖颈上,晕染开了一片红。 ‘滴!成就点到账,九十九万。’系统君诧异的看着后台的数据,男主的愉悦度直线高涨,剧情完整度疯狂下降,几乎归零,本来就只占了一星半点的女主,现在被挤兑的成了配角。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被花痴栾猜对了吗? 男主竟然是弯的!我.日,这叫老子怎么玩通关?! 日渐.暴.躁.的系统君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要是早知道男主喜欢男人,自己何必搞这么多事,宿主手段极多,随便耍几个,还愁男主不往里头跳? 栾子钰醉的迷迷糊糊,脑子本来就疼,系统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烦躁的皱起了眉头,“闭嘴!说什么都不会让宁仇走的,他是我的,是我的!” 小孩子间抢东西博关注的时候,总是会格外大声,因为他们觉得声音越大,就越有道理,当然能哭出两滴眼泪来,是最好不过了。 同理,栾子钰在宁仇和女主这件事情上,也是极度不自信的,哪怕实验了几次,确认不会产生不可弥补的后果,他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说他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师父、小皇帝、颜旭,不管是哪一个人,都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失了性命。 宁仇还没被人这样宣示主权,有些新鲜,也雀跃,“好,我是你的,那你呢?是不是我的?” 低声哄着,嘴唇擦过栾子钰的脖颈,看人痒的躲开,又笑了笑,用鼻尖蹭了两下,这才放过了他。 栾子钰醉的糊涂,隐约听见了什么‘你的我的’,就以为是系统又在提醒自己,宁仇是男主,是女主的人,是自己这辈子想都不要想的,委屈的不行。 双手抱住了宁仇的脖子,将脸也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不行,你是我的,是我。” 还好宁仇跟他离得近,否则一定听不见这话,只是这嗓音还是带着一股子水意,要是换个场景,宁仇一定喜欢,现在就只有满满的心疼了。 皱着眉头,不知道要从何处找补,更不知道栾子钰到底是在哪里受了委屈,柔声安慰着,很不得给自己贴上标签,任谁见了都知道自己是栾子钰的才好。 宁仇这辈子说的话,也没今晚多,栾郎喝醉了确实不闹腾,只是赖在自己身上不肯下去,也让人心疼的紧,生怕哪一句说得不对,惹人哭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也不知哄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透过窗纸,一个人影端着托盘,笔直的站在那,“宁大人,醒酒汤熬好了,没叫旁人插手。” 赵监丞到底还是去熬了醒酒汤,过了今夜,栾子钰就算是在江浙一带的官场立了名,这种事自然不敢让别人插手,好在他原就是伺候人的,熬碗汤的事,熟练的很。 宁仇低声应了一字,又温和的唤了两句栾郎,见人没有反应,这才忍着浑身发麻的感觉,将人缓缓安置在床上,理了理散落的发丝,这才直起身子去给赵弓开门。 “哼。”赵监丞就是看不惯宁仇这幅样子,也就栾子钰年轻会被他哄的团团转,“弄醒他,不然明日还得难受一整日。” 眼不见,心不烦,赵监丞将东西递给宁仇,冷声警告道:“下官就在隔壁候着,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屋内栾子钰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宁仇回头瞧了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关了房门,给了赵弓一个闭门羹。 又一次被留在门外的赵监丞狠狠淬了一口,甩袖回了自己屋子,也不睡觉,搬了一把椅子就聚精会神的坐在墙边,留意着旁边的动静。 然而他听了一晚上,却没有传出任何暧.昧的声响,倒是宁仇低声安慰的温柔,一分不差的全听见了。 宿醉酒醒,栾子钰丝毫感觉都没有,甩了甩头,看着肩头的青丝,疑惑的打量着四周的摆设,这是自己住的屋子吧?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花痴栾,你总算醒了。’系统君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平息自己的情绪,这会子总算能好声好气的说话了,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宿主总算不用移情别恋了,自己也不用棒打鸳鸯了,两全其美。 ‘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我感觉有点喝断片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以后能安心追男主了,不用担心别的。’ ‘???’ 栾子钰不可置信的愣住了,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床边放着一半碗醒酒汤,‘怎……不是,太突然了,你没开玩笑吧?’ 系统君撇撇嘴,‘没有没有!你自己昨晚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这下栾子钰是彻底迷糊了,昨晚,昨晚那不是借口喝醉,先回来了吗?然后……好像是真的醉了吧,再之后,不是睡了吗?最多最多,就是抱着宁郎不撒手,没有装.疯.卖.傻脱人衣服……吧?? 栾子钰不是不相信自己的酒品,主要是他太可宁仇了,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材,就连性格,都和定制的一样,全是自己喜欢的,这喝醉了,胆子一肥,不得扑上去了。 心虚的撩开被子,还好还好,都穿着,扯开衣领,侧头看去,光洁一片,也没事……迟疑的动了动腰.臀,也没事啊。 所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候在外头的番子听到屋内的动静,立刻端起一早备好的洗漱用具,抬手敲门,打断了栾子钰的思绪。 又把被子盖回自己身上的栾子钰目光闪烁的看着进内的番子,瞧着对方不给自己一点眼神,缓缓摩挲着下巴,出声问道:“昨夜,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响?” 竭力躲避栾子钰眼神的番子瞬间僵硬,宁镇抚使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耳尖目明,哪能没听见,只是……思及今日大人离开时的眼神,一股凉意从脚尖升起,“没没没,下官昨夜睡得沉,什么也没听见!” 睡得沉?栾子钰不信,威名赫赫的锦衣卫,怎么会睡得沉,又不是在家休沐,果然,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寻常问话都这么不漏马脚。 “你家大人呢?还有赵监丞呢?他们都不在吗?”栾子钰放弃从锦衣卫嘴里撬话了,这群人,只在宁郎面前老实,自己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还是算了吧。 加快手脚收拾好的番子松了口气,低头站在一旁,不敢多瞧栾子钰一眼,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瞧的,毕竟昨晚的动响…… 栾子钰盘腿坐在床上,饶有趣味的看着对面高大威武的锦衣卫红了脖子,啧,这是想到什么不该想的了,“咳咳。” 红了脸的番子这才回神,连忙道:“回大人,宁镇抚使带了一队番子出城去见姚小将军了,赵监丞……” “就这么离不开宁大人?”听到动响的赵监丞推门而入,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愤愤不平的倒像是吃醋了,“且也看看外头如今是怎么说的你,再去管别人吧。” 番子飞快的抬眸瞧了一眼赵监丞,暗地里撇嘴,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哪比得上咱们宁镇抚使年少有为,家世显赫,摆出这幅样子是想酸谁的牙? 番子虽是低头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但他不是宁仇,板着张脸任凭谁也看不透。 被嫌弃的赵监丞自知身体缺陷,被人瞧不起也是正常,可当内侍的,有几个是心眼大的,此刻不好教训,来日也要他去掉一层皮,方才知道什么叫祸从心出! “以下犯上,是为不敬。”屋外凉风袭来,栾子钰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去院子里,自领五鞭!” 第48章 栾子钰素日和气,不管身份高低,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这样的情况还是头回。 番子不敢不听栾子钰的话,却也不满责罚,管他赵弓官至几品,阉.人就是.阉.人,心内不痛快,因此略抬了抬手,就当是行过礼,径直出去了。 赵监丞还在想着如何教训宁仇的手下,才既找回了面子,又不得罪栾子钰,这骤然被人维护,一时不知如何自处,目光始终盯着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栾子钰,“你……” “外头是怎么说的我?”栾子钰一边穿着鞋,一边笑嘻嘻的朝人问话,他生活的年代不说别的,人人平等的理念是深入人心,纵使封建社会提倡三六九等,自己管好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赵监丞轻笑摇头,自己真是栽了,一头栽进这半大孩子的温情里,说什么也舍不得离了,“还能说你什么?昨夜同秦亥等人会面,今日一早便有车车金银送进了驿站,你说外头会怎么瞧你?” 栾子钰背对着人穿衣,宿醉的脑子还是有点晕乎,轻晃了两下,苦笑不已。 此时出去,没人朝自己丢菜叶子,也都是仰赖手头没有粮食的缘故,官官相护的名头,是躲不掉了,至于别的,啧,贪官污吏这四字怕是要一直在自己身上待着了。 接过赵监丞递来的湿帕子,“如此说来,我是少不得要大人好好看护一二了。” 这话配着院子里传来的划破空气的声音,可一点也不像柔弱无依,需要人照料的人。 赵监丞略扫了眼穿戴整齐的栾子钰,目光微闪,“那是自然,喏,宁大人临走前,要我转交给你的。” 说起来,宁仇也是收买人心的好手,只是他先前不屑此道,故而不显,今日一早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愿意将那三封信,连同栾子钰一并托付与自己。 瞧着迫不及待接过信件打开的栾子钰,多半还是因着这人的缘故,也是,事情闹成今日的模样,除去百姓的久久愤慨,荣王那边也是个问题。 赵监丞刻意避开视线,纵使栾子钰信任,也不能失了相处的分寸,故而只将桌上摆好的饭食,一一拿到了他的面前,又摆好碗碟,只字不语的坐在一旁。 栾子钰看着小皇帝的信,不由笑了起来,一别数日,小皇帝还是原来的样子,瞧着这些字,都能想到小皇帝和师父对阵不敌,气得有多圆鼓。 他就说小皇帝的.性.子怎么给自己取‘修能’二字,果然还是师父的手笔。 四五页的信,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每日吃了多少粒米都记上,就连太后变本加厉的逼婚都写的生动形象,偏朝中之事一件不提,信末又黏黏糊糊的叫他快些回京,不说什么事,只道想他了,还真是个孩子。 再打开师父的信,开篇便是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如何在小皇帝的权势威压下给他定了表字,后又说到京中学子无趣,不懂欣赏他老人家的大作,让自己快些回京…… 唔,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大概齐是,‘京城那些读书人夸的彩虹屁没你这个脸皮厚的好,赶紧滚回来夸夸老子’? 细数了一番,统共五页,就一页是写给自己的信,后头四页全是那篇被夸的不是很爽的大作,密密麻麻的,看了就令人害怕。 尝试看了前头两句,晦涩难懂,肯定是不知道从哪搜刮来的古籍记载,下意识吞了口口水,默默折了起来,头还晕着,就不给自己找罪受了。 说起来,小皇帝报喜不报忧就算了,师父也是如此,难不成是京中突生变故?可问题是,也没听宁郎说起京中突生变数,该不是台面下的事情出了差错。 皱眉又打开了颜旭的信,舒展了眉间担忧,到底还是颜旭干脆,开篇点题,横刀直入。 京中官员对江南的反应平平,多数是看戏,时不时说上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只有少数几个蹦跶的格外厉害,说什么要自己带回账册,交由大理寺、刑部审理。 看到这,大概猜到前头两封信着急喊自己回去的用意了,大家都知道账本什么的,根本不存在,至于自己瞎编乱造出来的东西哪经得起他们审。 回去的早,还能运作一番,说是半路遇伏以致账册丢失,又或是别的理由,都也可行;回去的晚,又没有账本拿出来,问题才是大了。 合上颜旭的信,摩挲了几下指节,既然自己做不出天衣无缝的账本,为什么不干脆让专业的人干?秦亥他们不是想把自己拉上船吗,那就干脆做的透彻点啊。 “喝完粥再想回信。”赵监丞瞧他笑得跟偷了老母鸡的狐狸一样,实在没眼看,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又有谁要遭殃了。 栾子钰这才回神,收敛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臆想,憨憨的笑了,只可惜他这张脸,实在做不出半点憨厚单纯,反而让人不寒而栗,生怕自己有哪里被他盯上了,回头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他这边是不愁吃喝,被关押在马厩的蔡二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或许刚上路的时候,赵监丞还有心情和她周旋一二,见她偷偷摸摸的给京中飞鸽也是一件趣事,可到了后面,他的耐心越发差了。 进了钱塘县更是直接把她关在了马厩,寻常女子,哪受过这种苦?更别说蔡二了,院外风吹不散的气味直直的往她鼻子里灌,耳边更是不停歇的虫鸣。 人就是这样,越看不见,越是爱胡思乱想,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把她吓一跳,尤其是昨夜动静诸多,又是摔杯又是烧火的,几乎在脑海里补了一出武松打虎的戏码。 适才又看一身材高大的锦衣卫,身穿黑青色的曳撒,手里拿了一条极粗的鞭子,面无表情的边走边舞,赫赫生风,划破空气的响动叫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蔡琪媛惊恐的挪动身子,拼了命的往昨晚避之不及的马匹身后躲,哪怕在这一过程中蹭到什么脏东西,也全然不顾。 闭上眼,等着悬挂在头顶的鞭子挥落,划破自己娇嫩的肌肤,“唰!唰唰!” 耳朵将声音信息传递给大脑,眼皮死死的合上,五官都挤到了一起,成了一团,结果疼痛久久不止,而鞭子的声响却停了下来。 是栾大人来了吗?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希望的喜悦,嘴角微微翘起了些许弧度,不多,但也能从脸上看出这份高兴的心情。 蔡琪媛努力让自己能在栾子钰面前呈现出最好姿态后,才缓缓打开了被蝉翼笼罩的双眼,刺目的阳光砸在了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楚楚可怜的向院子中央望去……人呢! 院内也不是空荡荡的,适才站在院子中央受罚的番子身旁,不知何时还围了两三个眉头紧锁,嘘寒问暖的人,蔡琪媛双眼睁大,试图从中找到栾子钰的身影,可惜在场的全是身材威武的北方汉子,根本没有栾子钰那样纤细的少年。 “唔唔!唔!” “虎头,那人是不是想说什么?”蔡琪媛的制造出来的声音终于让他们回头看了两眼,不过并没有谁打算过去听听她准备说什么,蔡首辅千里迢迢送个孙女南下,为的总不会是去探秦亥的亲。 在栾子钰的刻意忽视下,整个南下队伍也都无视了蔡琪媛的存在,而远在京城的蔡首辅依旧觉得自己将栾子钰的动向把握在了手心里,殊不知他所掌握的核心资料,都是赵监丞闲暇无事的手笔。 蔡琪媛并不知道这些,在她心里,穿越过来后遇到的非亲属异性里,只有栾子钰翩翩有礼,待人温和……同时也是唯一一个能解了自己困境的救星。 “唔!呜呜!!” 在场三人互相对视,并不想理她,看管蔡二的又不是他们,有什么事也去找赵弓的人说去,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搀扶了受伤的兄弟径直回了他们住的地方,诏狱的鞭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赶紧上药,伤口深入肌肤,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了。 随着他们离开,蔡琪媛眼角滑落的泪水将脸庞清洗出了一条痕迹,美目愤恨,心内咒骂不停,待自己回京,待自己回京,定要那个.阉.人好看! 负责看守蔡琪媛的番子见状,心里不免唾弃了一番,不怪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日《石灰吟》一首荡气回肠,谁能想到写诗之人会是这幅模样? 幻想破灭是幻想破灭,看守的本分还是要尽到,一人留在原地,一人动身前去寻赵监丞。 “她哭了?” “是的。” 没想到问话的会是栾大人,进来回话的番子敛下心神,说起来,栾大人真是一鸣惊人,瞧着软和,罚起人来倒是心狠。 被误解的栾子钰并没有确切的自知之明,在他看来,五鞭相当于甩出几条红痕,算不得什么大事。 “把人带到楼上,给她找间空房,备上热水、换洗衣物。”栾子钰笑着吩咐,“记得告诉她,我稍后会去见她。” 第49章 彼时的京城,早朝已然到了的末尾 “陛下容秉。”户部六科给事出列,青衫飞动犹如松柏枝叶,“自栾大人出京,乡野之地便广为流传江南贪污的账册一事,其中深意实在让人胆寒。” “徐大人这是何意?官员贪污是何其严重的事,陛下怎会轻信乡野村夫之语。待到栾大人凯旋,必然是交由三司核查实情,再下定论。”同列官员出列,两人一搭一合,配合默契,仿佛只要皇帝不照做,就是与天下人对立,就是德行有亏。 已然入了都察院的颜旭面上清风霁月,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却是握紧了,站在他身旁的同僚一瞧,不由想起远在山东的老颜,那可是都察院里能说会道,还能抡拳揍人的悍将。 真乃家学渊源,父子相传,咽下涌上喉咙的唾液,向旁边又走了一步。 “两位大人所言非也!”殿外传来反驳之声,口舌交战的两人皆诧异回头,只见翰林院庶几士郝敏站了出来,“空穴来风,又岂会无由?庄子有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事实真相如何,还得等栾大人得以传讯回京,才可知晓全部,如今猜测,也不过是诸位臆想。” 李次辅侧耳一听,默默收回了迈出的半步,伸手抚了抚自己精心留了十几年的美髯须,还以为栾家小子朝中无甚至交好友,现在看来是自己轻瞧了他。 不,应该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瞧着并无朋党,实则……如此也好,也好。 郝敏出言是个意外,而备受瞩目的颜旭则是深吸一口气,沉下.性.子,“郝大人所言极对,真真假假,我等不在局中,又怎能参破其中奥义,若是有这本事,陛下如何不知,早就派我等前去,还灾民们一个公道了!” 兴庆帝高坐龙椅,听着底下的人每说一句都要扯上自己,不禁指节摩挲,嘴角带着笑,还是子钰说的对,做天子就该是下棋之人,稳坐钓鱼台,任他风吹雨打,一时下场,便能乱了局势,收尽万物。 与江南牵扯诸多的蔡首辅见到这样的兴庆帝却是有些恍惚,这样壮志满满,不为所动的新皇,与当年刚登基的先皇何其相似。 当初有栾公,如今又有栾子钰……莫不是他蔡家和栾家上辈子结了什么仇,今朝要报应在此? 不,不会的,栾氏一族早就被贬边疆,即使再像,栾子钰也不会是栾氏后代,不过是先皇追念先人,找来的相似之人罢了。 再说自家蔡二还在南下的队伍里,栾子钰纵使如何的天纵英才,也过不了温柔乡,美人关! 兴顺倚着扶柄,给底下斗嘴的己方队员递去鼓励的眼神,导致口水.战.逐渐蔓延,连身穿大红锦衣官袍的三品以上大员也纷纷下场,如今只剩六部尚书还有三位阁老未曾开口了。 哼!都是老.狐狸,没一个是简单的,再对上蔡首辅胸有成竹的眼神,又是一阵气短,就没见过上赶着把自己嫡亲孙女往男人堆里送的人,这是一朝阁老吧,真不是什么市井富商?! 兴顺沉稳的舔着上颚,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些事未必不是蔡首辅的家学教育,往上数,他老爹不就是使这个招,才从耕读之家改换门庭成了官宦士族,笼络江南一带官员,不也是用的这个手段。 如今不过是因为蔡家在朝中声望高,没人提这些陈年破事,才能充得这份体面。 “诸位既言之凿凿断定栾大人手中账册为假,不如就将真的献出,也叫大家一块学学,如何人在京城,却对江南之事了如指掌?”杀人诛心,颜旭和栾子钰呆久了,也学会不留情面的针针刀肉。 有被言语冒犯到的兴顺拍了一下扶手,忘记了上头的雕花有多实在,图纹印到他细皮嫩肉的手心里,“……朕竟不知,朝中还有此等人物,看来朕也是那商纣王,空有姜子牙而不自知?” 当官,尤其是做文官的心里都有一把尺子,只要不是真想出风头,都明白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进。 这自古以来,唯有臣子怒骂圣上昏庸,哪有皇帝自比无道昏君?不就是气急了,才有这么一句讽刺的嘛。 话音一落,乌泱泱的跪了满殿文武,就连外头站着的支末小官也都跪在地上不敢直视天威,他们彼此双方都知道,这次不过是试探,待栾子钰回京才是真的战场。 兴顺站在台阶之上,冷冷的瞧着蔡、万两人,龙有逆鳞,子钰便是自己的逆鳞! 事情到了这份上,江南的官员能不能全部打尽已然不重要了,南下之旅脱离队伍,死里逃生,到了江浙,面对的何止那些贪官污吏,荣王那边,还有京城里的蔡、万…… 数不尽的明.枪.暗.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子钰,快些回来吧,快些…… 一如当年,仁宣与栾公,兴顺与栾子钰也是如此。一方求一时平安,一方咬牙啃血肉,不到最后,都不知道能不能携手走完这条道。 处在钱塘的栾子钰已然写好了三封回信,交由赵监丞的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捎带着也处理了络绎不绝,往驿站送的金银财宝,而后才姗姗来迟的去找女主。 “公子有空吗?” “有的!” 屋内传来声音,栾子钰刚想推门而入,门便开了。 视线顺着门槛上移,女主仅仅穿了一件内衬,青丝散落在雪白的丝绸上,脸颊还泛着红,水汪汪的眼睛直把栾子钰当成了救命恩人。 单身女性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让异性在自己衣衫不整的情况下入内,除非是对这个人有好感。想起书上关于两.性.相处的内容,栾子钰不禁浅笑,将公子如玉的劲头摆的十足,“事态紧急,在下唐突了。” 蔡琪媛只是个小姑娘,就算有现实生活里的经验,又怎么玩得过栾子钰这只苦学帝王心术的老.狐狸,贝齿轻咬下唇,轻微摇了摇头,半点也不装男人了,“大人可要进来说话?” 站在门口看守的两名番子互相对视,皆提起了精神,总不能让镇抚使大人出去了一趟,人都给拐走了吧? 栾子钰也不想额外生枝,索性敞开门聊,只是这周围定然是要散场的,连门口的两人都被支到远处守着了。 蔡琪媛缓缓披上了一件外衫,朝栾子钰招呼着,她不是傻子,先前分明就看见自己了,要不是被人胁迫,怎会隔了一夜才得以见面?依着当时见面的情况来看,还有栾、赵二人的不对付,定是那阉.人仗着自己侍奉过皇帝,逼迫了栾大人。 “蔡二姑娘,在下也不说场面话了。”栾子钰推开窗,看着分散在院子里番子们,“南下为何,凭姑娘的聪慧,定是知晓的。” 刚给栾子钰倒了一杯凉茶的蔡琪媛顿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望向他,自己伪装的这般好,怎么会有人看的出?那这一路上,自己偷偷摸摸传回去的消息,岂不是早就被过滤了! “姑娘是跟着赵监丞的队伍,想来尚未见过灾民是什么模样吧?生养在蔡首辅家中,恐怕也不知道什么是饿的滋味吧?”栾子钰的声音顺着夏日的风,带着温度传到了蔡琪媛的耳朵里,灼热的让人红了耳。 “那,那又如何?”蔡琪媛起身,美目微张,“我祖父不过是嫁了个庶女过来,这趟南下也不过是探亲。只是我临时改了主意,这才撞上了你们的队伍!” 双方谈判时,率先要做的便是动摇对方,栾子钰现在做的就是这个,“结两姓之好,在昌盛时锦上添花,在危难时守望相助。蔡二姑娘也是世家大族里的,总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吧?” 茶杯滚落,院子里的番子皆拔出了腰间的刀,在得到栾子钰的指示后,又站回原地,只是不敢再眨一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这间屋子。 “不,这不可能!”蔡琪媛尖锐的嗓音环绕在梁上,“我祖父乃是三朝老臣,为官清廉,怎会勾结贪官污吏?你是在诓我不是?” 栾子钰眼中精光闪烁,嘴里长叹一声,泄力般的依在窗沿,“若不是有确凿的证据,我又怎会相信?” 蔡琪媛见到的蔡首辅,是白须飘然,品茶下棋的高洁之士,听到的是自家祖父如何英明神武,力定乾坤,哪里知道台面下的那些。 被栾子钰这么一说,也是懵了,纵使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权谋阴司,不用栾子钰多说,她自己的大脑就补充完整了,甚至比现实还刺.激。 栾子钰深知人心,骤然告知你一直敬佩的长辈不过是以清白面具示人,实际上是勾结地方官员,害得百姓流离的罪人,任谁都不会信的,“在下一开始也不愿意相信,只是那名账房临终之言,又有账本,兼我南下途中所见所闻……蔡首辅只怕是这起事的幕后主使。” 告诉对方怎么做,不如让对方想到,更能撇清关系,也更可信。 不过是略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蔡琪媛便从慌乱中挣扎了出来,“大人既不相信,小女自然要为祖父找到证据,以证清白!” 栾子钰转身,眼里带着期颐的神.色,“姑娘有何妙计?” 蔡琪媛被他纯净的眼神晃了心神,呆了一会儿才说道:“贪污一案绕不开秦亥,我家与那秦亥有点关系……趁着天黑,我连夜前往钱塘县令家中认亲,之后咱们里应外合,定能找到事实真相。” 栾子钰得到想要的答案,并不急着肯定,反而皱眉担忧道:“姑娘何等金贵的人儿,怎能替在下深入虎穴?若是,若是有个好歹,要在下如何能安心呢?” “我又不是寻常女子,再说那秦亥真敢对我下手不成?大人只管放心便是了!”蔡琪媛深陷栾子钰的圈套无法自拔,豪情万丈的想要在他面前表示一番。 在栾子钰刻意伪装下,由蔡琪媛统筹全场,敲定下了间谍计划,而后便是等天黑了。 这厢事情刚敲定完,蔡琪媛还想留栾子钰再说些别的话,只可惜被先前救了的小孩打乱了算盘,上唇微嘟的目送两人离开。 ‘啧啧啧,花痴栾,看不出你还有这手啊?难怪男主被你勾得眼珠子都不舍得挪开。’ ‘宁郎什么时候这么看我了?是我喝醉的时候吗?’ ‘我就那么一说,别当真哈!’ ‘紧张什么,不是说随我怎么追宁郎了吗?’ 栾子钰一边和系统闲聊,一边颇有兴趣的看着怒气冲冲在前头带路的小孩,果然是有三分血性,可惜做事不顾后果,还有的学呢。 “砰!”小孩涨红了脸,这才打开了一口红木箱子,小眼睛圆溜溜的写满了不解与心疼。 “大人?”一名百户上前,拱手行礼,用眼神企图震慑小孩。 栾子钰浅笑着摆摆手,“你们自行散开吧,小心看着楼上的人,也别叫她发现了。” “是。”百户是跟在宁仇身边的,自然知道栾子钰心里是有个章程的人,给兄弟们打了手势,这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一大一小了。 “怎么,不开口问话,旁人哪知道你气了?”栾子钰上前两步,试图抚平小孩翘起的呆毛。 小孩儿向后一躲,小牙齿搭在唇瓣上,将那干渴的唇咬破了血,“这些,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栾子钰没碰到小孩儿也不恼,反而笑眯了眼,“都已经出了那里,往后便要试着多说点话,不然连嘴巴都不利索,被人欺负都不能哭出声来。” 这还没说什么话,小孩儿的眼圈就红了,蜡黄的小脸带着苦涩,可没有女主水嫩可人,偏叫栾子钰这个颜狗看的心疼了,掏出怀里的旧帕子,轻柔的擦了擦流到脸颊的泪水。 “唉,你才多大,管这些作甚?”栾子钰说着这样的话也是自带柔情,没有半点指责的意思,“这些财宝金银皆是江浙官员的心意……至于旁的,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是不是,是不是用来,赈灾?”小孩儿哭得哽咽,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你这样,做会,被骂的。” 栾子钰倒是没料到小孩儿在担心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望进对方清澈的双眸里,也说不出骗人的话,只得半跪在地,把人抱进怀里,敛下眼皮,沉声道:“世上诸事,皆绕不过取舍二字。舍弃不重要的,得到想要的,很划算。” 哪来的划算,谁的划算?除了百姓得以饱腹,这个人,这个人背上的是一辈子的骂名,是洗不掉的污渍,小孩儿见了父母兄弟的相继离世,以为这个世界不会有让自己伤心难过的事了,可此刻还是酸涩难耐。 仰头想要眼泪倒流,却看见了发丝凌乱也不减分毫锐利的宁仇,对方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将不明意味的视线投向了抱住自己的人。 第50章 “栾郎……”宁仇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栾郎是极有成算的,入局至今的每一步,都是剑走偏锋。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到底当初是为什么会觉得那些尸位素餐的庸才能欺负了他去? 暗叹一声,这还是第一次嫌自己官做得不够大,权势不够滔天,如果坐在指挥使的位置,那些人怎么敢对栾郎动手? 栾子钰听到声音,仍旧拍着小孩儿的背安抚,身子还没转过去,眼睛倒是先亮了,“你回来了。” “嗯。” 宁仇身子高,也壮实,正好挡住了光,栾子钰起身回望的时候,眼里也正好只有宁仇。 要不是场合不对,栾子钰这下准往宁仇身边扑,不能抱一抱,总能亲香亲香吧? 低眸,又对上了小孩儿的眼睛,默叹了两句少儿不宜,还没让小孩儿先回房间呢,孩子就懂事的松了手,给两人行过礼,红着眼圈离开了。 今天相对的人,都不愿意等栾子钰反应,宁仇抢先上前数步,外头的光终于洒满了整间屋子,再通过金银的反射,好悬没闪瞎栾子钰的眼睛。 眨眼的功夫,他的手就被宁仇牵住了,还没天黑,这不大好吧? 虽是这么想的,嘴角还是勾起来了,一双眼睛弯弯的,半点也瞧不出是情绪低落的人。 宁仇昨晚照顾过醉猫后,胆子就大了,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天黑,路滑。” ‘我可去你大爷的!’系统君就是想学习一下宿主是怎么一步步.勾.到男主的,结果就被硬塞了口狗粮,‘这天哪里黑了,他是瞎了吗?’ ‘不,我看不见,一点也看不见。’栾子钰点头认可,由着宁仇牵着自己,乖巧的过分。 而后三人聚在一处商讨良策,栾子钰只开了个头,赵监丞自动补全整个计划,甚至比栾子钰还阴险。 一向风光霁月,不怎么开口挖坑的宁仇,也为了让这些官员能有个大圆满的结局,尽心尽力的挥舞铁锹,乃至纵身来了个扫堂腿,直接把摇摇欲坠的几个官员一同踹下坑去。 看着这份面目全非的计划,栾子钰笑得像偷了老母鸡的狐狸,可转念一想,回京之后定会被小皇帝和老头子抓着念叨危险,还真是有得必有失,报应不爽啊。 第二日清晨,灾民们已经井井有条的排队领取粮食,吃过饭的年轻少壮也去领了斧子,由乡里的老者带领,上山砍树,建造新家。 “他二叔,你说这栾……这新来的钦差大人到底是奸是忠?”一青年只穿着汗衫,肩上还依稀可见当日的肌肉形状,手里头的斧子正牢牢的嵌在树上。 被他这么一问,身旁同样穿着漏洞汗衫的男人也停了下来,撩起衣角擦着汗,笑道:“管他是好是坏,你是这工钱没拿?家里老婆孩子缺口吃的了吗?” 村里的老人见这两人停了下来,拿着树枝敲着地,“二狗蛋!又瞎琢磨什么呢,栾大人那可定了期限,要是盖不好自己家的屋子,可没工钱拿!” 青年爽朗的笑了,“他三大爷,咱能不喊小名吗?俺娃娃都七岁了!” 一道砍树的汉子都笑开了,有饭吃,有钱拿,盖自己的房子,还给工钱,之后说是还请他们种树,又有钱拿,还有来年种地的种子拿。 比起卖地卖仔还养不活一家子的人,他们已经幸运太多了,今年或许苦点,来年必然会好,日子总归能过。 老人见状也笑了,不怪族长念叨栾大人心善,听派米的大人说,栾大人今天还要去和买了地的乡绅,将那些地再拿回来。这样的好事,他老汉活了几十年了从没见过,管这笔钱是从哪来的,反正都用在了他们身上,那就是好官! 谁要是眼睛看不清楚,老头子手里的家伙什可不长眼,非得敲他个脑袋开花不可! 栾子钰高调出行,听着轿子外的道谢声连绵不断,颇有几分错愕,原先估计的万人怒骂却是不曾出现,不应该啊,现在的百姓都这么明白事理吗?那他这戏还唱的下去吗? “在下虽饥寒交迫,却不用嗟来之食!”一声有气无力,却极有风骨的喊声突破重围,传到了栾子钰的耳朵里。 这个剧情走向才对嘛,撩开了一点帘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身上瘦得只剩骨头,脑袋上还顶着一块较为完整的方巾,蜡黄的双颊,眼睛倒是犹如烈火。 而他边上还有一个妇人,苦口婆心的劝着,栾子钰只瞥了一眼,都要能瞧见对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水,放下帘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这地界还是有聪明人在的。 为了和此地官员同流合污,他真是操碎了心,眉眼舒缓的担了担衣角,轻抚着上头的绣纹,‘系统,你说女主能偷到账本吗?要不要把小.杀.手给她送过去?’ ‘你现在担心了?当时怎么不掉掉鳄鱼泪?’系统君暗翻白眼,也不知道男主和宿主打得什么主意,明明互相喜欢,还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存心混字数的吗? 栾子钰双眼微眯,一看就不是在打好主意,‘要是她死在这儿,我还真不用担心有人和我抢宁郎。’ ‘哼!那你放心,主角必然不死!’ 得到想要的答案,栾子钰也不理系统如何吐槽,他承认自己卑.鄙无耻,也承认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小女生用美男.计是过分,可问题是自己已经当了太久的靶子了,再当一次,那就真的要命了。 身边合适,且做了之后又不会伤其.性.命的唯有女主了,这也就是留她在队伍的原因,他对着日月保证,只要一等女主偷到账本,自己就会让她的所有幻想破灭,绝不给女主任何机会。 欸,这不就是过河拆桥?栾子钰咬了咬指节,对自己的底线又有了新的认知。 另一边,女主蔡琪媛已经借着身份,成功混到了秦亥身边,虽然有在南下随行的历史在,秦亥等也没疑心,反而是对她多加照料,唯恐招待不周,惹得远在京都的蔡首辅不快。 等蔡琪媛梳洗完毕,秦亥已经派人来了三四趟,也不知是看上她的脸,还是有别的原因。 蔡琪媛端坐在绣墩上,瞧着镜中美目盼兮的女子,担忧的抚摸着脸颊,那个老匹夫,妻妾成群还不够,竟然还敢奢望自己!同样都是读书人,怎么差距这么大。 想到栾子钰,蔡琪媛不由红了耳朵,公子谦和有礼,温润可亲,即便见过现实里的花花世界,也不禁为他乱了心神。 镜中女子秋水剪影般的眼神,娇唇半含,可不是动了情的模样。 “表姑……少爷,我们老爷在书房等您呢。”又被打发来的丫鬟狠掐了自己一下,这张嘴,怎么就记不住教训,难不成得像翠蝶,被掌了嘴,挨了板子,丢出府去,才能记住吗? 房门敞开,丫鬟将头又低下了几分,只看着蔡琪媛脚上的靴子,“表少爷安好。” “嗯。”蔡琪媛素手执扇轻摇,换好男装却依旧不忘擦脂抹粉,不怪小说原剧情里,随便一个男配都能分清她是男是女。 她自信满溢的跟着丫鬟七拐八弯的来到了一处别院,人带她到了廊下就停了下来,没等多久又有一短衫随从着急忙慌的上前引路,不敢高声,却步履飞快。 等到了书房,随从轻扣门框,两声便止,弯腰候着屋内传来问话的声音才低声道:“回老爷,表少爷到了。” “快请进来!”秦亥放下手中茶杯,一边打理外袍,一边急切的看向裴师爷,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才舒心了,又端起了官架子。 要是蔡琪媛这会儿刚穿越过来,说不定真能被秦亥的表面威风唬住,现下只当是平常,反而有心留意周遭的摆设,“见过姑父,小侄这厢有礼了。” 秦亥虽贪花,可不饥.色,蔡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在自己院子里了,哪能把这个再送过来,因此也是守着礼,不过颇为热情的上前虚扶,“你姑姑常念叨你,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可要多陪她些时日。” “姑父所言甚是,小侄自当陪伴在侧。”蔡琪媛眉间微蹙,还好是低着头,不然肯定藏不住眼底明晃晃的厌恶。 裴师爷因是在边上看戏的缘故,反倒是瞧得清楚,施然拱手,就当是全了礼,也不去管秦亥会闹出什么祸事笑话来。 蔡琪媛和秦亥笑容满面的打着太极,总算是落座了,按照栾子钰的建议来说,半夜过来偷账本才是上上首选,可她急着证明自家祖父不是所谓的坏人,兼有秦亥的态度在,故而摈弃了原定计划。 “祖父此次命我前来,也是姑父这儿闹得太过,他老人家在京都甚是担忧。”蔡琪媛模糊话语,开了个头。 因为前期的女主光环,蔡首辅对这个孙女是格外看重,直言若非她不是个男子,日后蔡家定以她马首是瞻,故而秦亥也没多顾虑,开口便道:“原是想趁调任前捞笔大的,哪知道刘铎是个软硬不吃的,不过还请老丈宽心,事情早已收拾妥当,那栾子钰已经被咱绑上了一艘船,说不得还是个助力。” 蔡琪媛愣在椅子上,茶杯里的水烫到了手指才反应过来,见那两人一副疑心的模样,强装镇定,“助力?哼,你怕是不要命了!他栾子钰是皇上心腹,能和咱们坐在一条船上,别将来赔了命,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奋力放下茶杯,直敲出个裂纹来掩盖心中的不安,早已冷却的指尖握住了烫红的地方。 第51章 秦亥很快就替蔡琪媛的失态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颇为自得的端起茶杯,碧色.的茶底随之晃动。 “贤侄多虑了,本官又岂是三岁小二,听了旁人两嘴皮子一碰的话,就信了?这满满三十箱的金银,连同一匣子的银票,早就敲锣打鼓的送进了驿站,管他是什么来历,还不牢牢呆在咱的船上?” “是吗?”秦亥说这些是想在美人面前显摆的,可蔡琪媛早就对栾子钰芳心暗许,听他这般陷害心上人,又气又恼。 说起来也是刚穿过来不久,没有什么香火情分,才能果断的将蔡家抛诸脑后,“我在栾大人那见过一本帐,要是让他黑白颠倒,乱说一通,可怎么办?” 安静的站在秦亥身后做背景板的裴师爷目光闪烁,蔡家二姑娘说的话,听着怎么如此不对味,该不是对栾子钰那混账玩意儿,许了什么不该许的,又或是听了京城里的嘱托,在这儿诈人? “账本?他还真有个账本?”秦亥的心也揪了起来,说实话,他们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栾子钰手里有什么账本,要是真的有,何必大老远的南下,到手的那天就直接启程回京,不更安全,更快吗。 裴师爷仍旧不出言提醒秦亥,却更加小心留意蔡琪媛的面部表情。 蔡琪媛自以为有个完美无瑕的面具,重新端起茶杯,用杯子挡住了小半张脸,“见到是见过,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亥或许有些养尊处优久了的傻气,可也不是真的没城府,思索片刻后转说道:“听闻贤侄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定然记得他那的账本细则。此处纸笔尽有,不如手书一份?” “在下不才,愿铺纸研墨伺候公子。”裴师爷一听,立马积极了,手脚也快,根本不给蔡二反悔的机会。 被抓住痛脚的蔡琪媛心虚的饮尽了杯中的茶,早知有今日,就不让蔡首辅到处宣扬,搞得自己骑虎难下,“我,账本这样严密的东西,栾大人藏得紧,我也只不过匆匆见过一面,并不知道里头具体的数字,大体记得些人名罢了。” 悬笔而立的裴师爷由着墨水落在纸上,晕开了一团黑,面上仍宽宥道:“如此说来,没准是栾子钰有意给公子看,就是些唬人的把戏,不必怕的。” 秦亥不怀疑蔡琪媛要把账本给栾子钰,却也疑心是不是京里的蔡首辅有意大义灭亲,“哈哈哈,贤侄不必担心,过些日子那栾子钰就要将整理好的账本送来,届时就知真假了。” 屋内两人都对蔡二展露出了虚伪的笑意,她当然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忧心,附和着秦亥的话,不再提及账本,只是把偷账本的计划又重新搬上了心头。 要是说蔡琪媛是修炼不过关的狐狸崽子,不,她压根连狐狸都算不上,栾子钰才是那只千年狐狸玩聊斋,鬼.话连篇忽悠人。 江南钱家是专供宫里贵人夏季用的绸缎子,刚一照面就看出栾子钰身上穿戴的荷包扇套全是宫里绣娘的手艺,腰里挂的玉佩虽然瞧不出来历,但也知道是好东西。 兼有恶.名远播的锦衣卫随行开路,在场除了郝家的那位老太爷气定神闲,又有几个能安心饮茶? 早在先前便收到家书的江南首富郝家老爷子拄着拐杖,替栾子钰开了场,当场表示支持,并愿意将家中的良田赠予栾子钰,以供赈灾之用。 栾子钰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推脱了几番婉拒了这事,又借着话语说起了商贾们趁着灾年买下的田地。 他也不黑心,人家多少给了点钱,自己要收也肯原价购回。 商户最会随风倒,有郝家做榜样在先,又兼自家不缺这点薄田,送与当朝新贵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至于其他不够资格来此的商户,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钱塘县首富起身表态,又垂着老泪,“草民原也是担心农户们没有种子,荒废田地,如今有大人做主,自是原价归还!” 在场商户除了郝家老爷子安然坐在位置上,都站了起来,连声道:“定原价归还,以保来年春耕无恙。” 商户们还想多加表现,广结善缘,自发提议捐粮捐物,就连种子都要安排上了。 栾子钰浅笑饮茶,笑眯眯的掩去眼底的精光,并不想打击这些老人家为国为民的热情,他们愿意给,自己就接着,绝不矫情推辞。 由财大气粗的郝家牵头,还田归民,压制粮价,协议合作,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栾子钰不大清楚商业的事,也就乐得装大尾巴狼,只是在最后章程定下后慢悠悠的说道:“对了,陛下体恤,调了五千精兵与本官,这眼瞧着也没叛乱要平,本官心想做个顺水人情,以示彼此亲近。” 胡家老爷最先压不住好奇,问道:“不知是什么顺水人情?” 栾子钰的黑眸笑意浅浅,直接望进胡家老爷的眼里,“自然是让他们护送诸位随行,一来让他们回乡探亲,二来是让大家归乡途中省得被贼人盯上。” 阴,这招真阴! 士兵随行哪里是看护之意,分明是悬在头上的三尺利刃,若办事阳奉阴违,想来这位脸嫩皮厚的栾大人便会将自己一家下狱。 自打见了栾子钰架子十足的出场后,心里有鬼的几人便冷汗直冒,惴惴不安的抬头望去,只见栾子钰满面笑意,不禁担忧士兵明面护送,暗地查案。 这么一想,更加胆寒了起来。 “事态紧急,本官就不虚留诸位了,还请返乡后,与当地官员通力合作,本官替灾民多谢诸位仁义了!”栾子钰起身拱手,无人敢坐着受礼,纷纷起身表态,不管心里有什么成算,明面上也是一团和气。 还是养出了一个二甲之首的郝家老爷子看得清楚,栾子钰这出戏是仗着身份压制,也就是乡间所言的‘拿着鸡毛当令箭’,算不上什么才智过人。 不过选边站又不是看谁聪明就选谁,懂得分寸,知进退,圣眷浓厚才是上上之选。 冷眼瞧栾大人今日拿赈灾款收回商贾低价购买的田地,一来替圣上挣名,二来护农根本。 收下捐赠,又愿意给商户扬名,不抢功劳还能让百姓替他盯着这些人,一旦商户弄虚作假,经营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教导出来的孙子果然没瞧错人,郝家能不能就此改换门庭,就看这遭能不能借助栾大人的力量顺利登上保皇党的船。 栾子钰摇扇驱热,看着郝老爷子行动缓慢的离开,便断定这位回头准得再折回来,轻笑摇头,看来自己当初断定郝学敏是个天真富公子,还是武断了,有这么一位祖父在,白面馒头也得塞豆沙。 请周遭富户一聚需要郝家出手,那么调查前一批赈灾粮食下落何处,就得看宁仇如何派兵部署了。 想到宁仇,栾子钰不自觉的又叹了一声气,抬手撑住下巴,眉毛皱到一处去,既然能表白了,那就要趁早,迟一天都闹心,可惜昨晚都在商量事儿,赵监丞又盯着,实在没个机会。 过几日清闲了,寻个借口约宁郎外出独处,乘势把事情给办了! 不成,万一女主那边事情顺利,拿着账本子回来,少不了和宁郎撞面,思及两人会碰面,哪怕是一句也没说,栾子钰这心里就跟被醋泡了一般的泛酸。 思来想去,还是今晚最为合适,江南的事情告一段落,也算彼此有空吧?再备上几杯酒,等人喝醉了……嘿嘿~ ‘警告,警告,宿主脑废料过多!’刺耳的提示音瞬间把栾子钰脑子里的东西清空,一片空白。 郝老爷子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栾子钰呆滞的眼睛,顿在门槛处,疑心是不是自己瞧错了人,“栾大人?” 栾子钰眨了一下眼睛,立马恢复了正常,起身相迎,“郝老爷还有事吗?” “老朽不过突然想起京城的孙子,若是大人不忙,可否告知在下一星半点有关孙儿的事,老朽不甚感激!”郝老爷子不提别的,端得笑容和蔼。 屋外锦衣环绕,在此处谈话说事,最安全不过了。 栾子钰同人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后主动提及了前钦差刘铎之死。 或许幕后之人自以为处理得到干净,但商人见风转舵的本事可不是盖的,尤其是郝家这样积年累月的富商之户。 “刘大人说来也是为了百姓,结果落了个客死异乡的下场,唉,真是可惜了。” “刘大人英年早逝,留下府中妻子甚是可怜,也不知来日可有米粮度日?” 和聪明人说话既简单又麻烦,弯弯绕绕的不怕别人听见,含糊其辞又得猜半天,栾子钰目光殷切的看着郝老爷子。 “江南水道连接京城,若是刘夫人有所需求,老朽哪怕倾家荡产,也要略尽绵薄之力。”郝老爷子起身,“时候也不早了,老朽就不耽误大人办事,还请大人留步。” 栾子钰得到消息,也不虚留他,一边客气的起身相送,一边道:“附近商户或有余粮,但不足以面对灾情过后的百姓,还望老先生与我等合力,定量定价。” 直到送走了郝老爷子,栾子钰才打道回府,依旧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排场、官威,与外头的灾民相比,分外扎眼。 第52章 都说世事无常,栾子钰算是又一次深刻体会了这句话。 谈情说爱的想法刚冒出来,就迫不得已的压了下来——桐圆县.爆.发.瘟.疫! 留在驿站里的番子得了消息,立马寻来,因宁仇今日离开时未曾交代自己身在何处,赶回来的只有栾子钰、赵弓、兼石阚。 三人碰面,脸上具是担忧,不过是彼此担心的事情不同罢了。 因为作为第二批前来的钦差队伍,抗洪的问题已经不用栾子钰他们操心了,唯有瘟疫是栾子钰挥散不去的担忧。 即便是心里早有了打算,每一桩事也有对应的策略,也不见任何轻松,栾子钰知道自己不该想假如,可就是克制不了思绪的发散,假如,假如他来得及预防,是不是就没有这桩祸事? ‘蠢!你要是控制得住没发生的事,还会在这里?’ 系统君稍显暴躁的声音在脑海飘荡,栾子钰也知道自己鞭长莫及,小皇帝刚登基,位子做得不稳,京城都不敢说尽在掌握,何况是江南? 但是,他真的不能控制一二吗? 栾子钰说不清楚,适时而为,困住了他。 黑眸沉寂,心尖转过多个念头,也有很多直.捣.黄龙的猖狂,可惜,他不能。 没有一天吃出的胖子,也没有一天掰倒的集团。 按照他先前的打算,是由赵弓镇住后方宵小,宁仇追查案子,而最擅长安抚的自己则前往受灾城镇与百姓共患难。 如今虽然有些变动,但是大体还是不差的,栾子钰有条有理的和两人说着自己的打算,让人瞧着就很可靠。 石阚惊讶栾子钰的心思谋算如此周全,赵弓却是满心满意的不同意,“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能去?若非要有人前去坐镇,也该是我去!虽说我,可好歹也是陛下身边的人,还不能替你前去吗?” 话说出口,赵弓也愣住了,小命宝贵,哪怕是为了至交,也不能将命豁出去,自己这是怎么了? 是了,临出京前,陛下曾交代过,修能不归,自己也不能苟活。是这个原因,是这个。 “赵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石阚有些诧异赵弓竟会提出自己前去,却也想起了在外查案的宁仇,遂开始阻止栾子钰,“修能乃是钦差,怎能深入险境?我们也知你慈悲心肠,可此处也需你坐镇啊。” 栾子钰一眼便将两人的神情看尽了,虽诧异赵弓的真心,但还是摇了摇头,“我知你们担忧,可唯有我去,最合适。” 他的名声传了一路,撒了一路,又是主理的官员,由他前去,再合适不过了。 赵弓眉间紧蹙,他能在众多宫人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能说会道,可如今笨嘴拙舌的惹人心烦,“那我……” “唯有阿弓与石兄替我坐镇后方,调整医药物资,处理赈灾事项,我才能安心的前去。”栾子钰温和的笑着,仿若天上悬挂的明月,光辉柔和的驱散黑夜。 软和的一句话,变将赵弓的心思搅乱了,若是自己跟去,这边没个看护的人,岂不是害了修能?可要是不去,万一有小人暗害,又该怎么是好? 石阚此刻也是头疼,早些时候鹰扬来找过他,罕见的说了许多话,不过是三句不离栾子钰。 哦,还有让自己离栾子钰远点的警告。 所以这会子要是自己没拦住,鹰扬的那张脸得有多臭? 可惜小皇帝不在场,没有一人能搬出皇命那一套来压他,就连咋咋呼呼的系统都被栾子钰屏蔽了。 坐在桌旁的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的达成了共识,又一同看向奋笔疾书的栾子钰,随着一张张公文写成,赵弓也让宁仇手下人迅速去找人回来。 奈何直到午后,栾子钰把事情都交代好了,宁仇才从外头归来,早间带出去的三名百户也不见了踪影。 赵弓简言易概的说了桐圆县的事情,重点讲了讲栾子钰的一意孤行,以及自己的无可奈何。 “咚咚!” “进。”栾子钰背着门,收拾着要带去的衣物,心里想着的却是石阚能否在明日天亮之前把药带回来。 栾子钰已经感觉到有人进来,却没半点声音,深吸一口气,回头笑道:“宁郎怎么不出声?” 宁仇不知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查案,发丝稍乱,身上穿着脚力的衣服,灰扑扑的也沾着污渍。 两人就这么彼此对视着,栾子钰强撑着的笑意渐渐散了,眼里有些为难,可更多的还是坚持。 “可带齐药了?”宁仇没有像躲在门外的赵弓想的那般质问,自然的就着高架上放着的清水洗了手,随后帮着栾子钰收拾起了行李。 宁仇的话就像栾子钰常用的糖衣.炮.弹,砸的人晕头转向。 “我,还不曾。”有宁仇上手,栾子钰只能退居二线。 栾子钰站在后头,挠着脸,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做过很多影响人生的决定,守着缺了一角的家、接回病着的妈妈、用积分换妈妈的记忆没有自己…… 他一直都是自己决定的,可是这次,有些,有些无措? 栾子钰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宁仇。 比起栾子钰不知道带些什么,宁仇却是手脚麻利的打包好了行李,直起腰,看向有些晃神的栾子钰,“怎么了?” 栾子钰摇头,轻声道:“宁郎,我心悦……” “我心悦于你,此生只愿与栾郎携手并肩,往后家中、朝堂,皆由栾郎做主,可好?”宁仇浅笑着接过了栾子钰的话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团红线,“可愿给我做一个同心并蒂?” 这场景栾子钰想过几次,有醉酒抒情,有精心准备……可不得不说,这样随意的表情,才是最打动他的,“好。” “好?哪个好?”宁仇平息着胸腔里躁动的心,他难道不知道桐圆县危险吗?难道不想拦着吗? 他想,很想。 可栾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志在四方,心怀苍生,自己不该拦,应该做的是支持。 作为一只有点狡猾的狐狸,栾子钰不得不捂住心口,嗓子眼喘不过气啦要!宁仇笑着也太杀了吧!!! 要废要废,这个心脏,啊啊啊啊啊啊!!! 宁仇见人涨红了脸,还捂着心口,皱眉上前摸了摸栾子钰的额头,“有点烫,可是伤风了?” 哪有撩了人,还一副不自知的再接再厉? 栾子钰真的要疯,现在亲亲抱抱,会不会被宁郎觉得自己太轻浮,可是,这靠得也太近了。 要说刚开始是关心则乱,现在宁仇看懂了,水润的眼睛藏不住笑,俯身轻吻了一下栾子钰的唇,蜻蜓点水。 栾子钰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你,你刚刚是不是亲了我?” “不行吗?”宁仇眼神一暗,看着很是低落,要是耳朵够软,没准还会耷拉下来,不过现在也尽够了。 “嘭!” 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打断了栾子钰以下犯上的安慰,也让宁仇的小心机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栾子钰眉毛抖了抖,纠结万分,一边是门外的动静,一边是宁仇,好吧,不是那么难决定。 垫脚,轻触,转身出门,一气呵成。 走路带风,却吹不散薄红的脸颊,栾子钰疑惑的看着依栏平望的赵弓,“阿弓?” 赵弓自以为潇洒的回头,还没看见栾子钰是个什么表情,就先被宁仇饱食过后的惬意气得喷血! 是叫你去劝人,不是叫你去轻薄的! 栾子钰自觉身处修罗场,而且还是旋涡的正中央,先声夺人,把这两个在打眼神战的注意吸引了过来,“阿弓若是无事,可否替我去瞧瞧石兄?也不知明日能否来得及?” 赵弓这下是真的没办法了,宁仇不帮着,还助他,待陛下知道以后,可还了得? 既然确实拦不住,少不得要助力一二,“放心,你只管收拾东西,旁的事我们会打点妥当的。” 栾子钰信任的点头,说起来能和文官斗个高低的,除了自己和宁仇,就是这位赵监丞了。 等赵弓气势汹汹的骑马出门,栾子钰小心翼翼的看了宁仇数下,眼睛亮闪闪的,仿若看着金山一样渴望。 被用这种眼神盯着的宁仇不仅没感觉毛毛的,甚至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刺激。 两人视线相交,再也容不下别人,番子们本还想上来两个人,一瞧这情景,躲还来不及,哪敢往上凑? 当夜,驿站之内灯火通明,钱塘府衙昏暗不明。 自以为巧妙避开了巡逻的蔡琪媛,异常顺利的偷到了秦亥藏起来的账本,殊不知今晚帮她的人,足足有两方势力。 不过这些,栾子钰是不能在短期内知道了,手指间缠绕的三条纤细的红绳已经把他难倒了。 看宁仇做,简单。 自己来,什么东西啊? 再看,哦~原来如此。 动手,额,这然后是怎么搭的? 一旁坐着的宁仇耐心十足,乐在其中的手把手教学,由着栾子钰犯错重来,面带笑容的模样,哪里还有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恶样子? 第53章 栾子钰和宁仇即使成了恋人,谈的事依旧三句不离朝堂。 跟郝家做水上生意的也就那几户,宁仇有了目标,就不需要广撒网,锦衣卫的鹰眼锐利的盯着这些人家。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查清粮食在谁手里,进而知道前任钦差是死在谁的布局里。 另有一桩事,让栾子钰深感兴趣。 流放途中的华峰之子,被人救走了。 宁仇收到消息的时候,这伙人已经逃到了荣王封地,不知踪影。 当初小皇帝和他留下华峰的儿子就是为了给幕后之人留饵。因此被人救走,是理所应当,只不过这件事真的有荣王的手笔吗? 栾子钰对此保留意见,在听了宁仇的看法后,更加坚信了这是一场栽赃陷害,只不过栽赃的和被栽赃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如装作不知情,看他们狗咬狗? 天明,两人各自离去,唯有手腕间的红绳拉着他们。 有赵弓出马,带着番子直接端了五家行为不端的药材铺,免去了石阚费心说辞浪费的时间,捎带手还给栾子钰搞来了酒。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满满五十车的药材和三十车的酒,栾子钰已经很满意了。 可光有这些还不够,根据急报来看,桐圆县的大夫显然稳不住局面,他得再带一些大夫去。 打定主意,就不在驿站干等着了,简单的带着两个番子出门去寻帮手,因为走得太过匆忙,错过了小孩儿预备得到允许,再跟随的谈话请求。 “诸位!”栾子钰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一袭白衣,连发带都是雪白的,“本官一向坦诚待人,不敢隐瞒。桐圆县不幸,有了瘟疫。” 瘟疫!不管在任何时候,一旦听到有传染.性.的疾病,民众都是避之不及,此刻台下众人更是如此。 刚逃出生天,以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以为来年一切都会转好,谁料又有了瘟疫?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老天爷还让人活吗? “kang~kang~” 番子手里的锣让躁动不安的百姓暂时停下了喧哗,栾子钰镇定如常,“天灾难测,人事可补。今日卯时一刻,本官将携带大量药材前往桐圆县,不铲除瘟疫,誓不归!” “然而只凭本官,怕是久久不能成效,故此望有通药理之人,可襄助桐圆县百姓。” “本官承诺,自今日起,每日包管三餐,休息时长达五个时辰,且每人每天都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可拿。若有不幸,本官定会照料你们的父母妻儿,若有违背以上之语,定叫我万劫不复,死无葬身!” 古人重视诺言,更相信立誓。 “诶,李大夫,你去吗?”一个脸上带着八卦色彩的妇女,朝着连自己身躯的一半都没有的中年男子问道。 这李大夫是十里八乡的好手,可惜一家子都在这次的水患里丧了命,要不是栾子钰他们来得及时,没准连自己都未必活命。 生无牵挂,孑然一身。得了栾子钰的救命之恩,自然要拖着残躯,解了因果。 有开头的,接下来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参加的人还是不多。 清风徐来,栾子钰觉得手腕上的红绳有些烫热,心虚的咽了口水,这样的誓言,还好宁郎不在。 眼睛扫视一周,额……底下神色不善的赵弓与石阚,瞧样子也是很会唠叨的人吧? 见情况没达到预期,栾子钰又开始做戏了,失落难掩的苦笑,和一夜未眠的憔悴相得益彰,“本官,谢过诸位仁义。” 语罢走人,行动干脆,就是背影很萧瑟。 人群中几名老人彼此对视,皆心生羞愧之意,栾子钰所作之事,没有一件不是为了他们,如今又是千求万道的,偏偏他们无能为力。 石阚留下来统计登记人员,赵弓袖子一甩,轻蔑的瞧了这些藏在人群中,眼神躲闪的人,跟着栾子钰一道走了。 动员大会这个操作,一向很迷,有时候说多错多惹人厌烦,倒不如开门见山,把问题是非,丢给他们自己想。 栾子钰一边潇洒的离开,一边又想着自己是在道德绑架,不得不说,是有点愧疚。 跟上来的赵弓以为他在愁大夫的事情,因为没有解决的办法,也就默不作声,甚至有了奢望,没准修能就此打消了亲自前去的念头? 等他们一回来,就看小孩儿打算偷溜进出发的队伍里,结果被锦衣卫抓个正着。 栾子钰好整以暇的看着小孩儿被抓在空中,四肢还不断挥舞,奈何敌人太强大,废了半天劲儿也没被击中一下,“你们这是,老鹰捉小鸡?” 赵弓看他心情调整过来了,扫兴的让番子带着自己的令牌去钱塘县衙盯着那些贪官处理被自己抓起来的.奸.商,确保所有人都能罪有应得。 抓着小孩儿的锦衣卫见栾子钰来了,早就把人放下,恭敬的候在一旁。 小孩儿乍然下地,又见到栾子钰眸中含笑的招人模样,小脸涨的通红,局促的揪着衣角,黑眸里又是不安,又是羞涩。 情绪不断交错更替,看的栾子钰不免笑出声来,“行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小孩儿,带上自己的东西过来。” 厅内,小孩儿低着头,闷声道:“我,我想陪你去,我已经长大了,什么活都会干。真的,我以前在家经常帮母亲做活,洗衣服洗碗,我都会。” 栾子钰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小孩,也不说他无用,只是问他认不认识草药,能不能照顾病人,又会不会熬药什么的。 不出意外,小孩儿一脸低落的摇头,什么声音也没了。 “我也想带着你去,可你帮不上忙,去了也是呆在屋子里。”栾子钰伸手把人拉到跟前,轻声细语的把道理说给他听,“有善心是好的,不过要量力而行,切不可冲动行事。这样不仅于事无补,还会给自己,给重视的人带来麻烦。” 小孩儿抿嘴,“那,那你会什么?” 栾子钰被这句话堵着了,小孩子举一反三的能力真有点熊孩子的潜质,不过他也不打算忽悠孩子,“我乃钦差,亲自前往能安抚民心,此为一;若有我在,桐圆县的大小官员都不敢随意处置病人,这样就能救更多的人,此为二。”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栾子钰怎么说也属于医生的范畴,以前还和大学舍友们讨论过关于古代疫情的事情,后来更是写了一篇论文,在科学杂志上发表过,算是有点经验。 哄好孩子之后,驿站门口也围过来了一群人,由乡里的老者带队,基本上所有的大夫都来了。 栾子钰特意牵着孩子出门,见了这场景,顿时泪洒当场,眼泪自然是真的,不过他窃以为自己是鳄鱼的眼泪,猫哭耗子。 系统君默不作声,他大多数时候都不明白这个宿主在想什么,唯独这个时候,是明白的。 栾子钰这个人是矛盾的,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连自己都不顾,偏偏又特别在意自己的决定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不过只要他认为事情必须这么做,就会忍下心头的情感。 桐圆县需要大夫,控制病情传染也需要大夫,所以为了更多的人,他要有所取舍,只是这样的取舍他从来都不赞同。 栾子钰上马启程,带着大夫和物资急忙赶往桐圆,途中不断有世家贵胄送来自家的大夫与药品,等到达桐圆的时候,这支援助队伍已然壮大了一半。 彼时,远在京城的兴顺帝终于收到了栾子钰的奏折。 这跟栾子钰原先的计划相比,简直南辕北辙。 单纯按照路程和马的速度来算,到达京城,再送到小皇帝手里,半个月都过去了。等小皇帝再发出旨意,又是半个月,前前后后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的操作.性.太强了。 栾子钰想得挺美,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刚结束丁忧,回到翰林院的薛煜康正为自己不能精准拍到新帝龙屁而忧愁,恰巧收到了浙江的八百里加急,再一看落款,立马跑着送到兴顺帝的书桌上。 “彭!混账!”兴顺帝气急了,他就说委婉策略行不通,段老爷子非不肯,要是早点让他用圣旨把子钰调回来,还有这事吗?还有吗?! 初见龙颜的薛煜康蹭的就跪下了,膝盖磕在青玉板上,无比实诚,“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脑袋碰地的薛煜康不紧张,更不害怕,当初刚考上进士就因为丁忧回了乡,本以为起复艰辛,不料出了舞弊案,院内缺人手,自己也就顺利回来了。 栾子钰的离开,正是自己最大的机遇。 兴顺帝强压心头的急躁,推开案上放的一摞奏折,抓起笔刚写了两句,又停住了,皱着眉把带有字迹的纸抓成团,随便一扔。 如此反复了六次,终于砸了手里的笔,冷漠的呵斥道:“退下。” 薛煜康也不急着说话,弯着腰,慢慢退出了御书房,徒留兴顺帝一脸晦暗不明的看着栾子钰亲手写的奏折。 第54章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栾子钰现在面临的就是,两人围殴,草丛埋伏,后方被偷。 不过还好,可靠的队友正在奋斗,有力的外挂正在开启,他的赢面特别大。 好不容易被栾子钰解开禁言的系统君忍不住吐槽,‘你别忘了刚才是什么情况,自信早了就是自恋。’ ‘刚才?不就是没病的围着一群有病的,准备烧了他们吗,小事,这都是小事。’ 系统君要是有一张脸,现在栾子钰就能看见他翻白眼了,‘有种别跟我打听瘟.疫的事。’ 被耍小性子的栾子钰不耐烦了,‘又不是没付钱,你啰啰嗦嗦些什么,赶紧搜索一下怎么治病。’ 栾子钰还是蛮嫌弃这个系统的,竟然会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检测瘟.疫的起因,简直没用。 带来的士兵用兵.刃.拦住了群情激愤的百姓,熄灭了火把,而栾子钰站在最靠近病患的地方,脸上蒙着简易口罩,“本官乃朝廷钦差大臣,尔等休要放肆!” 系统君一边分析病患,一边就目前的状况来分析,断定那些停下‘攻击’步伐的百姓绝对不是被栾子钰的官威吓退,而是士兵手里的利刃太过尖锐。 “官老爷,我们不想死,求求您,烧了他们吧!” “我们都是没病的,不能被这些人给传染了!” “烧了他们!烧了他们!” “只有烧了他们才能解决,烧了他们!” 背后无力的哭泣声,和面前渴望活下去的呐喊声让栾子钰的眼神暗了下来,谁都不想死,在危机时刻保护自己是本能。 凭他催眠的功底,并不能把处在愤怒中的百姓安抚下来,索性借助系统君的辅助功能,放大催眠效果。 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一定要有引导病人的功能,栾子钰恰巧在这方面是佼佼者,再有作弊工具,简直事半功倍。 暴.动的百姓被暂时安抚住了,借着这个机会,栾子钰立马开始讲道理,“请诸位不要担忧,本官已然带来了足够多的大夫与药材,随后还有源源不断的米粮。” “而患者将会集中到这里隔离,并接受治疗,本官也会在那里照料诸位。” 原先还有些不情愿的大夫们,差点见到‘人吃.人’的一幕,心里都有了触动,接受到病患饱含渴望的求生情感后,更是有了使命感。 被栾子钰点名后,众大夫皆向前一步,腰背挺直,面容坚毅。 他们或许瘦弱,或许胆怯,但在这一刻,就是民众心里无比可靠的城墙,足矣抵挡疾病带来的未知恐惧。 能把病患和正常人分开,又有恰当的人力、物资作为基础,百姓们也很难对这个大官提出别的异议,毕竟这些患病的也都是他们朝夕相对的亲友。 在他们将信将疑的离开前,栾子钰秉承着不放过的精神,半强制半说服的请这些人暂时不要回到城中,在远处另辟一处作为隔离点,以防这些人把病毒带到城中。 紧接着又让士兵就地取材,建造起了一个大型的救治处,分散病患,尽量避免交叉感染。 还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去另寻一个地势平缓的地方搭建简易隔离点,暂时让这些人呆在不远处,并严禁他们彼此接触。 按照来的路上制定好的方案,所有人都井然有序的带着口罩展开工作。 百来名士兵负责基建搭造,三十名士兵拿着木棍隔开百姓,二十名士兵架起大锅不甚熟练的开始制作酒精,每名大夫身边都跟着至少五名的士兵帮忙,另有专门负责处理生活垃圾的士兵也开始了选址。 栾子钰也不在旁边看着,袖子一绑,两步上前,帮士兵一块抬患者,力气大的吓人,要不是穿着打扮与旁人不同,谁能认出这位是京城来的大官? “欸,你看,这京城来的大官,怎么还自己动手了?”被强行留下的青年咧着嘴和身旁的人说道。 那人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才开口道:“谁知道他这是唱的什么戏,要我说,这细皮嫩肉的大老爷顶多在那群人里呆两天,过后保准和咱起同一个念头!” 先搭话的青年嘿嘿一笑,并不反驳,而是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眼珠子不停的在士兵们带着的口罩上转,“不过他们脸上带着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怪可怕的。” “看不懂,大概是祈求哪位神仙庇佑的手法吧?”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坐在前头的少年听了一清二楚,闲着无趣,干脆回头加入了讨论。 “反正我不戴那劳什子,这大人说得那么厉害,又把咱们关在这儿,还求什么神?” 站在西面的士兵一转头就看见他们三个凑在一处,一边敲着锣,一边喊道:“凑在一起的那三个,马上分开!没听刚才的命令吗?” 被点名批评的三人互相做了.鬼.脸,吊儿郎当的离开了。 没过多久分发口罩的人也到了他们面前,管他愿不愿意,腰间系着刀的士兵一来,全都乖乖带上了。 等这边处理的差不多,接到消息的桐圆县令才姗姗来迟,灰扑的官服、深重的黑眼圈与满嘴的胡须,都给他在栾子钰心里留下了一个良好的印象。 如果只看第一印象,栾子钰勉强能给他60分的及格分,因为这位县令是真的关心百姓,然而做得一般。 “下官林勉,未能迎接大人,还请大人赎罪。”桐圆县令看着这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不断搬抬患者,脸上还带着奇怪的布,不免更加忧心,“不知大人可否告知,这是在做什么?” 栾子钰觉得自己就算是笑了,林县令也看不见,干脆就不做表面功夫了,“隔离分散病患,加以救治。不知林大人有什么解决瘟疫蔓延,安抚百姓的良策?” 这位林县令一心为民,听了栾子钰的开门见山,反倒松了一口气,将自己在近期所做的事娓娓道来。 因为洪水褪去,躲在山上求生的人们都回到了家中,不幸丧生的百姓也得以入土为安。 剩下的百姓因为饥饿难耐,有人吃了死去多时的家禽,最开始还没什么,可随着粮食彻底耗尽,哪还有人管这些东西干不干净,能饱腹就行了。 祸事就是这么来的,以家庭为单位,逐渐扩散。 栾子钰在听见瘟疫横行了十天,还不曾把病患与健康百姓分开,默默的又给林县令扣了三十分。 患者家属的阻拦可以理解,但不能纵容,特殊时刻完全可以采用强制手段,这个林县令估摸着没什么魄力,只能做个听从指令的下属。 索性,林县令有千万个不好,都有个爱民的好在,和这样的人共事,也不用担心他给自己拖后腿。 栾子钰公事公办的让林县令进城排查是否还有病患藏匿、集结城内的大夫和药材、叮嘱了有关防疫的事项、将自己写的防疫手册交给他复印,宣读给健康的百姓听,并督促监察他们按照手册上写的做。 交代了那么一大串,还不忘贴心的配上了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协助,最后少不了让林县令他们都带上口罩再进去。 反正他最大,说的命令大家都得服从,也就不合他们解释口罩、酒精为什么能起到防护的作用。 此时,已经查到粮食放在哪家手里的宁仇终于腾出手来和蔡琪媛接.头了。 桐圆县出了这么一桩事,秦亥是不能也不敢再呆在钱塘县了,但又因为栾子钰去得实在快,作为江南总督的他不好直接离开,总要装装样子,硬撑了几天,这才要撤。 秦亥本来是要带着蔡琪媛一起走的,但是赵弓派人满城张贴告示,寻找男装的蔡琪媛,城门又被换上了他们的人,重重严防之下,实在带不走,只好哄人暂时留下,之后再接她离开。 蔡琪媛巴不得留在这里,哪会闹?等人一离开,小心避开了裴师爷的看守,着急忙慌的往接头处赶去。 宁仇藏在树上,盯着手下百户和蔡琪媛接头,又听她不管其它只问栾郎的去向,心里憋了好大一股酸意。 账本到手后,百户干脆利落的将蔡琪媛劈晕带走,宁仇也不离开,就在树上等着,果不其然看见了尾随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宁仇既要蝉,也要这只黄雀。 带着一小队轻功较好的锦衣卫,慢慢缩紧了网子,只等这边的人联系幕后黑手,自己就能功成身退去帮栾子钰的忙。 耐心盯了两天,小院一直没有人进出,寂静的都要让锦衣卫以为院内有暗道时,终于在黑夜迎来了一个全身上下都套着黑布的神秘人敲开了院门。 不多时,院子里飞出了一只鸽子,轻功绝佳的两名锦衣卫即刻跟上,到它飞出城后,一左一右双双开弓,将鸽子捕杀带回。 而留在原地的锦衣卫也朝院子里发起进攻,没费几下功夫就把人全都抓了起来。 宁仇用刀尖挑开黑衣人的面罩,定睛一瞧果然不出栾郎所料,是个熟人。 第55章 跪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秦亥的心腹裴师爷。 被锦衣卫强行摁在宁仇面前俯首,显然给他心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以至于刀架在脖子上都还能保持文人风骨,恶狠狠地瞪着宁仇,“你们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 裴师爷虽然落榜多次,但是仍觉得自己与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不同。别看宁仇是侯府世子,这会子也休想从他嘴里知道事情,所以高高在上,豪言壮志的放话。 谁料宁仇连多瞧他一眼都没兴趣,摆摆手就让锦衣卫把他带走了。 这变动就跟锦衣卫突然闯进来抓人一样猝不及防,裴师爷还没来得及叫嚣,业务熟练的锦衣卫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污布,直接塞到他嘴里。 裴师爷被呛得险些翻了白眼,偏偏鼻子忠诚的向大脑传达气味,硬生生把人拉了回来。 那是一股带着汗,掺着馊,混着脚臭?各种七七八八的气味搅合到了一处,实在有辱斯文,裴师爷在一阵晕乎中还能顾着自己的风骨,是何等的自律? 锦衣卫熟练的搜查后,发现院子干净极了,书信、标志、暗语……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宁仇完全不诧异这种结果,抬头望着月亮,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声音都带上了寒气,“发公文,说抓到杀害前任钦差刘大人的凶手了。” “是!”锦衣卫抱拳领命,一句废话都没有。 宁仇利用锦衣卫驻扎在各地的便利,在浙江建立起了一张消息封闭网,外头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也出不去。 可怜秦亥还没走几天,就因为裴师爷,而不得不回到钱塘县,以期撇开关系。 在赶回来的路上时,秦亥天真的以为赵弓也想要钱,只要自己给了足够的钱,事情就能被抹平。 结果在他回城的第一天就见证了宁仇身着飞鱼服,一箭射穿了企图逃跑的犯.人,随行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从与他关系匪浅的漕运商户家里搜查出了大量粮食。 秦亥顶着民众愤恨的眼神,硬着头皮站在了刚挽弓.杀.人的宁仇身边,看着这些粮食被称重,被井然有序的发往各处粮仓储存,仿佛见证了自己午时问斩的一幕。 “禀大人,数量对了。”一名千户上前,将噩耗广而告之。 完了,秦亥脚下无力,往后连退了数步,脸上不见任何血.色,幕僚杀了钦差,又盗走了赈灾粮,自己如何能清白? “秦大人?”宁仇毫无感情的声音穿破耳膜,吓醒了还在幻想的秦亥,他睁开眼,发现凶神恶煞的锦衣卫们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不可置信的愣住了。 赵弓走近,用蛊惑心神的声音说道:“大人,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别互相乱了阵脚才好。” 秦亥打了个冷颤,正想细问,赵弓又退开,不再说话。 他是满心的疑问,督了一眼宁仇,偏不敢问这位煞.神,因此只能焦急的望着赵弓。 到了这时候,秦亥才明白栾子钰的知情识趣有多重要,没了栾子钰在其中周旋,独自面对油盐不进的宁仇和只拿不做的赵弓,烦的头发都要被薅没了。 被他寄予厚望的蔡琪媛更是又一次被赵弓关押了起来,不过这次她的待遇好了很多,至少她除了离不开屋子,吃饭洗澡等生活需求都能得到满足。 秦亥找不到人,误会是蔡首辅想短尾求生,或者是早就挖了坑等自己跳,又恨又急,犹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以前一处喝酒作乐的大小官员更是不敢在此时凑上去,遇到秦亥下帖上门也只当没看见,拼命躲。 大厦将倾,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和秦亥站在同一艘船上的官员却不敢在此时离他而去,更是尽全力挽救。 这其中也有个异数,青源县的许县令不急着出谋划策,反急着把消息传出去。 一直盯着官老爷的番子嗅觉敏锐的跟着他传出消息的去向,一路北上,与裴师爷放出的鸽子去向南辕北辙。 直到看着送信的人在京城辗转多处,才入了万次辅隐宅中的一处后再没出现。 两名番子按照宁仇的指示,从京城退了出来,一路飞奔赶回浙江。 万道然收到信连看都没看,直接烧掉,灰白色的烟缓缓升起,跳动的烛光忽明忽暗。 兰先生不太能看清他的神色,好在跟他久了,不需要细琢磨就能说出合万道然心意话,“老爷这是为何?可是有何不妥?” 万道然嗤笑,“先生不明?” “些许明白一点,还请老爷指点一二。”兰先生知道这话的意思,便不装傻充愣,“老爷身居高位,朝野内外更是遍布至交好友,若浙江有事,何愁不晓。” 万道然被人说中了心中所想,只是低头笑了笑,神情似乎眷恋着什么,“好一招请君入瓮,真是像极了栾公的手段。” 兰先生用笑压下了恐惧,“不说他是不是栾公的血脉,老爷可别忘了这两位从未见过。” 栾子钰确实没见过他外公,但血脉天性一事,自古就玄乎的很。 万道然心思漂浮,不由琢磨自己与栾子钰是否也有这样的羁绊? 当年之事,一个小孩儿哪能记得住,没准子钰心里头一直念着自己,只是碍于世俗,不好相认? 如果没有栾子钰的对比,万道然也不会觉得柳氏的儿子如何顽劣不堪,有了样样出彩的大儿子,小儿子只能退居一射了。 坐在一旁的兰先生将万道然的神情全收在眼里,可他有什么办法?小公子不争气,大的又太争气,换了谁都会更倾向大儿子吧? 陷入沉思的万道然绝对不会想到,与自己相处多年的兰先生,会在子嗣的事情上摆了他一道,并且还想一直摆下去。 大概父子之间真的有那些玄乎的感应,万道然一边惆怅自己该不该认回栾子钰,一边任由浙江的事情自由发酵。 身为儿子的栾子钰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被病患和大夫一起强制要求他休息的栾子钰只能随便找棵树靠着,森林里的晚风清凉消暑,可惜鼻尖充斥着浓重的酒精味,不能闻一闻这股清香。 ‘怎么样,我还是很有用的吧~’系统君看了很久,见宿主的各项数据没有睡眠的趋势,这才开始荡漾。 他可不是那些小系统,只看重自己的任务,完全不顾辛苦劳累的宿主~~ 栾子钰已经两三天没睡了,照理来说应该一放松下来就困的,可是现在亢奋的很,‘是啊,你特别厉害,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系统了。’ ‘夸得也太假了吧,走点心好吗?’ ‘我累成这样,还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哪里不走心了。’ ‘呵呵,你要是拿出夸男主时的走心,我也不会有意见。’ 男主?栾子钰反应了一下,口罩下的脸蹭的就软和了,即使看不见,光是环绕在他身边的轻松气氛,也知道宁仇对他的重要性。 见到各项指标趋近平和,系统君啧啧称奇,‘怎么平时没感觉你多喜欢男主,现在倒是积极了?’ ‘是吗?’栾子钰拉伸了自己的腰,眉目间透着股懒散,‘你以为喜欢是什么?’ ‘当然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为了能和她在一起,倾了城也无所谓!’ 栾子钰倒是没想过这个系统还会看小说,‘细水长流不也是爱情。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了宁仇,倾了城池?’ 系统君对此不作回答,这答案清楚的很,宿主心软又善良,为了一个人害了一座城的事,绝对绝对干不出来。 ‘我是做不到,但我会陪着他。’栾子钰睁开双眸,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在说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系统君撇撇嘴,倍感酸臭,‘懒得和你说这个,我比较好奇这些士兵怎么会那么听你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第一,我现在等同于他们的直接领导。’栾子钰感觉有些松乏了,回话也不自觉慢了,‘第二,上司也在做事。第三,人都是有帮助弱小的心理……’ 系统君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栾子钰睡着后,松了口气,跟个陀螺一样的转,又要调整人事,又要处理物资,时不时还要帮大夫搭把手,照顾病人身体心理…… 他是真的佩服宿主了,怎么会有人同时扮演这么多角色,还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 “快来人,快来人!三号床的病人突然抽搐呕吐!”少年青涩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栾子钰几乎是肌肉反应,从睁眼到起身,只用了三秒不到。 灯火通明的救治处让栾子钰的脚步不受影响,负责晚班的大夫还没赶过去,他就已经把病人侧身扶起,阻止呕吐物堵住呼吸道。 刚才在喊的少年也在一旁帮忙,他们两个连半吊子水都算不上,栾子钰在这几天的束手无策里,频频后悔自己只是个心理医生,不,他连心理医生都不能算是。 随着大夫赶来,几根银针扎下,病人的情况得到了缓和,虽然还在抽搐,但是已经没有呕吐的症状了。 经过稍微惊险的一次急救,栾子钰的大脑又绷紧了神经,刚想问李大夫病人的情况,就听见系统君急促的警报声,以及迎面而来,不断被放大的利刃声。 第56章 箭矢快不过系统,栾子钰来不及过脑,伸手一勾,就把站在身前的李大夫拉倒,两人错开趴在了病人下.半.身上。 尖锐的铁器凉的让人毛骨悚然,栾子钰能清晰的感受它从自己发间穿过,贴着背部划开衣衫的迅猛。 “栾大人!” “小心!” 被刚才的骚动吵醒的病人清楚的看着一支闪着银光的箭从栾子钰的头顶擦过,穿破了发带,撕裂了衣服,最后狠狠地插进树干。 李大夫是背对着的,又被栾子钰护着,并没有看见这幕,只是病人虚弱的呼喊声与嘈杂的脚步声也能告诉他刚才是多么危险。 他听过栾大人一路被.奸.人追.杀.的流言,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流言的主角。 是谁要害栾大人?秦大人?还是旁的什么大人? 李大夫以为自己孤身一人,早就无情无.欲,可此刻还会愤怒到手抖。 便是他们这些大夫,还有休息的时候,未及弱冠的栾大人何时有小睡片刻的机会。 爱民如子,也就如此了吧。 宁仇与赵弓不放心,非要栾子钰戴上的五十锦衣卫此刻派上了用场。 十人一队,顺着暗器飞来的方向追去,其余的人都在第一时间抽刀环绕在栾子钰周围,警惕的看着黑幕里潜藏的危机。 栾子钰起身,背过手向后摸了摸,除了冷汗外,没有其他颜色的液体,再对上病人与大夫们的担忧,眼睛微润,笑着安抚道:“我无事,不过是衣服破了。” 即使听他这么说,也没人真的放心。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经过了这些天的朝夕相对,他们早就将栾子钰算作一份子、视作恩人了。 抖得不停的李大夫慌里慌张的查看栾子钰背后,确认无碍,也不肯松眉,只盯着他那散落的头发,心里不住的后怕。 栾子钰倒有些没心没肺,随手捡起了发带,凑合也能绑头发,“只是一些头发,还能长出来的。” 他们担心害怕的哪里是头发,若是刚才箭射.的再低一些,又或是栾子钰趴得高了些,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吗? 栾子钰无法拒绝别人的善意,因此只能被众人围在最里面,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担忧,越发喜欢这个世界了。 前去追人的番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带着刺客回来了,只可惜人已经服毒自尽,问不了话。 “大人,这箭淬了毒。”一名身形魁梧的锦衣卫手捧箭杆,浓眉紧皱。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无不愤恨,要不是栾子钰还在这儿站着,没准他们就要上前狠狠淬几口乡野村话,以解心头之恨。 差点和阎王见面的栾子钰是根本不觉得意外,如果换了自己,也会想一击必成的,“箭上可有标识?” 锦衣卫羞愧的摇头,适才无法护卫大人,此刻竟连线索都寻不到,白在宁大人手下呆了这些年。 “无妨,你先起来吧。”栾子钰在心头盘算了一周,怀疑对象也就那几个,有没有指向.性.的证据并不重要,左右这些人都得.死。 谁知那名锦衣卫不仅没起来,其余四十九名也一同跪了下来,“卑职护卫不周,还请大人责罚!” 这架势,栾子钰还没碰到过,摆手道:“你们先起来吧,责罚什么的,等你们宁大人。” 锦衣卫皆低头应了,并没有不服之意。 天上的星月斗移,地上的栾子钰没能成功安慰到患者、大夫们,反倒被他们劝着休息,盛情难却,换过衣服后,还是歇在了原先的地方。 只是这回锦衣卫绷紧了神经,以栾子钰为中心,或明或暗的护在周围,说什么也不管病患等一应事了。 时隔数月未见的兴顺帝越发有了帝王的样子,栾子钰所担心的召回圣旨一直摆在御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朝臣或有在这儿奏事,都能瞧见,只是不曾有人发问。 兴顺帝满含希望,最后面沉如水,挥退了只知忠君爱国的颜旭,在叹气中又打开了圣旨。 字字句句,琢磨下笔,足足写了一天的旨意,他能送去浙江吗?子钰,会愿意吗? “陛下,薛大人到了。”段掌印弯腰入内,不曾抬头打量龙颜。 “宣。”兴顺语气平平,默默合上了圣旨,将它放回了原处。 入内扣头的薛煜康虽心中激昂,面上却是一点情绪不见,恭敬谦卑,知礼识仪,一副正统文人的模样。 兴顺撑着下巴,冷眼看他跪在青玉板上,久久不语,约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欣喜道:“爱卿快起,段大伴快些赐座赏茶。瞧朕这脑子,不过是昨夜睡得晚了些,竟连你到了都不知。” 被晾了一场的薛煜康哪有意见,口中连声不敢,两人一来一回,说了三四轮,他才敢坐了屁.股尖大小的位置,双手捧茶,也不敢喝。 此日之后,薛煜康时常入内伴驾,有时赏画,有时作诗,有时商讨国家大事,朝野内外皆不知他是何时又为何得了兴顺的青眼,总之,兴顺待他亲厚远超栾子钰,升官赏赐更是不在话下。 日子长了,也就有遂他心意升贬官员的流言传出,渐渐朝中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风头正盛的新贵,至于被兴顺抛诸脑后的栾子钰。 能不能平安从桐圆县回来都未可知,又有谁去费心? 看出端倪的内阁三人,各有各的盘算。 蔡首辅心中焦急,往浙江送信,可就是得不到回应;李次辅担忧荣王浑水摸鱼,有心提醒,却鞭长莫及;万次辅越发小心敬慎,较之栾公死后更如履薄冰。 身处局中的秦亥在宁仇的授意下,第一时间得知了薛煜康风头无两的情况,不免感叹朝中波诡云谲,变换之快。转念间又是欣喜若狂,断定栾子钰要想回京夺宠,就必然要与自己联手。 在秦亥的谋划算计中,首先要对裴师爷来个死无对证,再联手将钱塘县这摊事全数推到荣王身上,之后好好和岳父大人联络。 至于栾子钰先前仗着龙威拿的那些钱,就当是交朋友了,日后自己还会替他牵线搭桥,保他享用不尽! 自以为找到突破口的秦亥,腰系环佩,身着华服锦衣,扣响了驿站的大门。 就和他预料的一样,油盐不进的宁仇一听自己有法子能帮栾子钰重夺圣上欢喜,立刻松了口,面孔更是柔和异常,再有见钱眼开的赵监丞说和,事情几乎定下。 一场攀谈下来,双方都很满意。 处理完钱塘县事务的宁仇即刻赶往桐圆县,将剩余琐事尽数抛给了赵弓与石阚。 烈日底下,纵马野地的宁仇不禁想起‘归心似箭’一词,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明白了其中内涵,不知栾郎是否也‘归心似箭’? 自认见惯大场面的心腹,还没见过他家宁大人光是想着一个人,就能笑成这般模样,浑身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随即默默落后两三米的距离。 不成想,跑.死.了一匹马才在黄昏之际赶到桐圆县救治点的宁仇被外围带着口罩,手持红缨长.枪.的士兵拦下,只能远远的望着树林里移动的身影,以期找到心中惦念的人。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宁仇一听这歌,嘴角就忍不住的勾起了,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夹杂着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即使见不到面,也满足了。 真是,无药可救。 宁仇长舒一口气,“等他闲了,你再转告,就说我先进城了。” “是!”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秋后算账的士兵,顾不上反应宁仇说了什么,用尽全力喊了一声,然后呆愣的看着宁仇带人离开了。 “那位大人,适才说了什么?”看上去只有十七八的士兵,朝身边的同伴惊慌的问道。 同伴年纪比他大些,平时都很照顾这个弟弟,只是今日……胆颤的瞧了眼宁仇的背影,故作镇定道:“和栾大人说,有一位姓宁的锦衣卫大人来了。” “那,那我现在……”士兵还没说完,转身就要去寻栾子钰,结果被同伴一把薅住了。 “等栾大人闲了再去。” 士兵不解的挠了挠鬓角,栾大人不是闲着吗? 同伴叹气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不在值班的时候向他过多解释,等到晚间用饭换班的时候,寻过栾大人,再好好和这个不开窍的弟弟解释。 手捧大海碗的栾子钰听得消息,胳膊一软,差点摔掉了晚饭。 “大人?”栾子钰一路走来成熟稳重,爱民如子,早已是少年心中憧憬的偶像,今见他这般,才恍然想起自己原是与大人年龄相仿的。 栾子钰愣了一会儿,连忙将碗放在一旁的草地上,起身拍了拍尘土,又伸手捋顺发丝,红唇微抿,面上更是犹如桃花。 转眼间却又坐回了远处,端起碗猛吃了两口,“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士兵不明所以,只抱拳离开了,转身回望时,莫名觉得栾大人有些低落? 第57章 栾子钰暗暗生着自己的闷气,三下五除二,干掉了手里的饭,而后双手托腮的看向跟着自己的两名锦衣卫用饭。 “咳咳!” 两人被盯得心慌,好悬没噎住,见他还看着,连忙咽下嘴里的菜,放碗起身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栾子钰摇头,只道:“你们有多久不曾见你家大人了?” “三十八日。” 三十八日,栾子钰在心尖回转了一遍,发觉才过了三十八天,敛下眸子,“才这些日啊。” 锦衣卫心思细腻,自然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不觉有些臊得慌,只是他们并不在一处,也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他们这样小题大做实在不应该。 反思片刻,再朝栾子钰看去,当即恨不得自己也有个人能这般惦记着自己。 ‘既然这么想见,就去啊,又没人拦着你。’ ‘我现在是官,而且病人还没全部离开。’ 系统君切了一声,明明是自己花钱买来的药方,偏偏要悄无声息的给那什么李大夫,现在又因为这个,不能去见面。 当官,尤其是当一个好官,真是没意思极了! 系统君暗戳戳的将此事记在了小本子上,等自己重新变成人,绝对不要当官,说什么也不。 栾子钰无法得知系统君在想些什么,只能时不时的叹气,两条眉毛皱在了一处,似乎这样就能纾解心里的渴望。 不等他将宁仇的一举一动在脑海里重新看过,七八个已经能下床的小孩儿便找了过来。 这些孩子原不在那日队伍里,是后来排查出来的病患。 还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神情恹恹的,脸上青灰难消,眼珠子都透着那么一股.死.气,现在已经能缠着栾子钰讲故事了。 “栾哥哥,我们都吃完饭,也喝了药,快给我们讲猪八戒的故事吧!” “才不听猪八戒呢,昨日明明说好今日要讲一百零八将的故事。” “都听了整整两日男孩子的故事,今天该讲女孩子听的了!” “女孩子的故事有什么好玩的,要听就听男子汉的故事。” 小孩儿们闹做一团,各有各的理,谁也不让谁,眼瞧着说不服对方,就拿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扮可怜。 救治点的人早就见惯了这场景,有一些年岁大的还坐了起来,浑浊的双眼看不太清,耳朵倒还灵敏,都盼着这位年少登科,三元及第的钦差大人讲故事。 栾子钰笑着揉了揉身旁男孩子的头,“我何时说过要讲一百零八将?” “昨日问过哥哥的!”小孩儿躲开,一边用手挡住头顶,一边嘟囔道,小眼神里仿佛写着对栾子钰不讲信用的谴责。 “嗯,你是问过我,可我没答应啊。”栾子钰无辜的摊手,要说装天真,他可是老祖宗。 围着他的孩子都愣了神,仔细一想又确实没见栾子钰答应过,不由萌生了被亲近之人欺骗的悲伤。 “噗!”因这些孩子的眼神太过悲怆,锦衣卫没能忍住。 随着这声闷笑,周围此起彼伏的升起了善意的笑声,羞的小孩儿们红了脸。 栾子钰爽朗的笑着,将适才吵着要听《水浒传》的孩子搂进怀里,“前头咱们都说好了,两日听男孩子的故事,两日听女孩子的,可不能耍赖。” 听他这么说,男孩子们了然的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身体却向栾子钰那边靠去。 女孩子们也都欣喜的围了上去,眼睛闪亮亮的望着讲故事的栾子钰。 栾子钰搜肠刮肚了一番,发现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故事都已经讲完了,只好眼珠一转,红唇一张,开始编故事了。 也亏得他师父精心培养,才不叫他在孩子们面前出丑,编出来的故事有理有据,且跌宕起伏,就连喊着不听女孩儿故事的男孩子都静下心来了。 等他讲完故事,听故事的人又多了好些个,栾子钰浅笑着抓住了要跑走的男孩子,“你们说话算不算数?” 站得远的男孩儿双手叉腰,朝气蓬勃道:“我们都是男子汉,自然算数!” 栾子钰点点头,赞许道:“好,既然如此,明日可要将自己的名字写上二十遍交予我,不许叫女孩儿们帮你们哟!” “凭什么要……”被栾子钰扯住腰带的男孩儿一下顿住了,思及当日的约法三章,仰头认罚,“写就写!” 栾子钰一张一弛,把孩子教的乖巧懂事,惹得还在生病的父母们啧啧称赞,又感激他教导自己孩子认字写名,暗暗下定决心,要在家中为他供奉长生灯,求栾大人一生顺遂,平安无恙。 有药方,有大夫,有药,得了病的百姓很快就康复了,只是有八十三名病入膏肓者,回天乏力,不幸走了。 在最后一名病患痊愈后,栾子钰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计划去火化的地方祭奠一番。 在得知他的想法之后,病愈的患者们也不走了,跟着栾子钰去给乡亲尽点心意。 空地处摆了二百四十九根香,在前头做出了一条防火带,和百姓们烧了一早就备下的纸钱元宝,栾子钰又读了自己写的一篇祭稿,认认真真的朝烧黑处三鞠躬,而后等火彻底灭了后,才带着人从树林出来了。 许是日头太大的缘故,栾子钰恍然看见了宁仇快步朝自己走来,晃了个神,否定的摇头,宁郎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好,怎么会来? 直到被人抱在怀里,栾子钰还有些不可置信,闻着熟悉的味道,耳畔传来男人的低音,“瘦了。” 宁仇只是短短的抱了一下,栾子钰便双颊通红,身后的孩子们蹦蹦跳跳的笑闹着,嘴里说着,“栾哥哥,羞羞羞!” “你们!”栾子钰还没缓过气,回头瞪向他们的眼神里自然带着一丝羞意,“小心我让锦衣卫打你们屁股!” “哈哈哈哈!” “才不会呢,哥哥们都不打人的。”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纯净,对于外界善恶的感知也敏锐,因此有恃无恐的得意着。 其余人虽对宁仇这位突如其来的锦衣卫心生惧怕,但见他们两个感情要好,遂想着是宁仇生得吓人,本质上也像栾子钰似得,是个顶好的人。 宁仇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却很在意栾子钰怎么想,伸手将人勾进怀里,一副这人我罩着的气势,“我是他们的上官,让他们动手,岂不简单?” 小孩儿们像见了猛兽,一下没了声音,还是往日最闹腾的男孩鼓着劲,上前说道:“那,那又如何,你难道不听栾哥哥的?” 一时清风吹过,四下竟无人说话,被视为破冰者的栾子钰仰头看着宁仇精致的下颚线,并不出言帮衬。 “是,我是听他的。”宁仇轻笑了一声,声线温柔的说道。 这一下不止撩到了栾子钰,还搅乱了一池春水,习惯成自然的锦衣卫二话不说,低头狂念清心咒,其余人也不觉心跳快了几步,不大自在的看着这两人。 栾子钰压下想亲他的冲动,又咳了两声,将宁仇的手掰开,低声道:“别闹。” 两个字轻飘飘的,又带着缠绵之意,哪里是叫人别闹? 宁仇差点没忍住,只摩挲着刚才肌肤相碰的地方,以解多日之渴。 回城的路上,两人不知怎么就落在了最后头,离两人稍微近些的锦衣卫还能听见两人低声交谈,也没说什么闺房密语,不过是些寻常的问候,偏被这两人说出来,就自带甜味,直酸的他们不忍回头。 在府衙兢兢业业的林县令,得知患病百姓归来,兴冲冲的就往城门赶去,而被栾子钰留在城中的士兵自觉前去通知有亲眷在救治处的门户。 等他们进城的时候,城中百姓皆摩肩接踵来看,见自家亲人归来,更是哭喊着相拥,又有欢呼雀跃,寻找亲人之声。 栾子钰见此情景,不觉松了口气,反而心事重重,张望一圈,也没见到那八十三人的亲属,心下既是了然,又是沉重。 “我带你去。”宁仇俯身,朝他耳边说道。 栾子钰讶于宁仇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觉得心中柔软之处被人轻抚而过,四肢酥软的牵住了宁仇伸来的手。 等到激动的百姓回过神来,要带着一家子亲人再次感激栾子钰时,却发现两人并着一众锦衣卫都不见了踪影。 桐圆县内,处处挂着白幡,随便一条街都能看见灰黑色的灰烬团聚在石板沟壑里,风吹不散,土掩不住。 宁仇牵着,陪着栾子钰挨门挨户的致歉,也挡着,拦着情绪激动的百姓,始终可靠的站在栾子钰身旁。 在走完最后一户人家后,栾子钰长长的叹了一声,“我总算知道大夫们为何要说‘尽力’、‘大约’这样没用的话了。” 先给家属吃一剂安神汤,然后又掀了桌子,让他们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栾子钰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当时不该言之凿凿,不该…… “你做的没错。”宁仇抬手安抚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当时的情况必定是万分紧急,若换了随便什么人,都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 决定会做,事后可不会懊悔。 宁仇咽下这句话,心软的一塌糊涂,哪有做官做到这个地步的?也就他家这个心善,处处想着别人如何,半点不顾自己的身体安危。 边开解,边揉捏着栾子钰的手,诧然发现了几处不该有的茧子,不由抽抽的泛疼。 第58章 栾子钰深知过往不可追,又有宁仇的温柔小意在侧,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一路跟着宁仇来到了桐圆县的驿站,只是站在门外往里瞧,都能感觉到与钱塘县截然不同的气象,同样是被水淹过的柱子,钱塘县便透着一股腐朽之味。 看来以后只需要看一县的驿站、府衙,便能对当地的父母官有所了解了。 等他跟着宁仇回了房间,这些想法立即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谁能告诉他,一个尚未恢复过来的县城驿站,能有冰蚕丝制成的石青薄被,连带着坐垫都是一水的清凉.色.彩,叫人光是看着就散了三分的暑热。 宁仇见他愣在门口,皱眉思量起了屋内的配色,“不喜欢吗?” “你做得?”虽是问句,也有七八分肯定。 ‘过分了你,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讲出来干嘛?’系统君被迫吃了一路的狗粮,几乎要吐了,哪成想都到了驿站,还要再来一波。 宿主他是不累的吗? 一天下来,说不上是舟车劳顿,但也是爬山涉水的走了那些路,且又一直紧绷着神经,哪里不累?不过比起身体的劳累,心理的休憩更能解决问题。 “你跟长在我心里一样,哪会不喜欢?” 栾子钰抿嘴朝后看了一眼,见锦衣卫们已经自觉的消失,伸出.邪.恶的小手,把人往屋内一推,利落的关上门,再凑到跟前,踮起脚,撩人的亲了一下嘴角,“这就是报酬了。” 宁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肌肉记忆,已经能准确无误的勾住他的腰,“好像有点不够。” 栾子钰调皮的笑了,又用手挡住了宁仇向下凑的胸膛,“等你说完事情,再算账。” 撩人是他,撒手也是他,宁仇看着已经空了的臂弯,无奈的笑了。 栾子钰坐在了桌边,翻过茶杯,先给宁仇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续上了一杯水,眼睛亮亮的看着,心神里只有他一个人。 要是能一直如此……宁仇动摇了,又否决了,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水,将椅子径直拉到了栾子钰身边,裙袍撩起,坐在了上头。 因为担心被人截了信鸽,担心送信的人被盯上,栾子钰自打从钱塘离开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了。 虽说锦衣卫各地都有,彼此之间传个消息也是常事,但小心谨慎的栾子钰拒绝接收任何信息,宁仇当然百依百顺,所以就有了现在一人单方面的说,一人趴在桌上听的情景。 在听完全部事情后,栾子钰笑眼咪咪,懒散的说道:“殿下长进了不少。” 宁仇也有此感,不过更在意的是他嘴里的‘殿下’二字,栾郎与颜旭是知己,与皇上是竹马,将来是不是还有别人? 一想到此,醋酸就淹没了他,回神再看的时候,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颊还有些红,用手撩开发丝,还能感觉到一丝汗意。 长叹一声,别说算账了,自己还得把人好好的抱到床上,褪去衣衫,少不得再给人洗个脸,擦擦手脚。 直到月上树梢,栾子钰才慢悠悠的睡醒了,翻身挣扎时,忽觉不对,古代哪来的风扇? 惊慌起身,恰巧撞进了宁仇的怀里,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栾郎?”宁仇拍着他的后背,做交颈姿态,“可是魇着了?” 栾子钰不说话,眼睛微润,双腿收起,跪抱着宁仇的腰,轻蹭着他的脖颈。 宁仇只当他是做了噩梦,心软之余又被人撩的生热,寡淡的双眸染上了一层浓厚的欲.色,“我知道一个不怕的法子,要试试吗?” “好啊。”栾子钰咬住自己的手,兴奋的眨着眼,声音却是闷闷的。 话音刚落,栾子钰就被宁仇从怀里挖了出来,双唇相抵,以水润嗓。 栾子钰自觉的张开了一条缝隙,宁仇闻弦知意,细细的舔舐着,在湿润的空间里搅拌、索取、制造。 用来扇风的扇子,掉在了脚踏上,然后又滑到了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青黑色的发丝散在枕垫上,雪白的发带缠绕住了两人绑着红绳的腕部,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被吻得喘不过气,脑子晕乎乎的,根本没空想别的事。 他有些昏了头的,宁仇一边亲着,一边谴责自己的轻挑,身.下的人乖得让他想再欺负的更过分些。 宁仇觉得这一次亲吻,用光了先前二十多年不曾使过的自制力,才堪堪离开那两瓣水润润的唇,彼此间连着银丝又打破了本就不坚固的心,泄气的将头埋在了栾子钰的颈窝,也不管自己呼出的热气会不会扰乱对方。 对于栾子钰来说,这样刚开了头就跑,而且还撩的行为,简直是叫人气得牙痒痒,偏偏被人弄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同电流经过,捎带着心都颤了起来。 这还能张嘴咬吗?怕不是在痴心妄想。 想想还是气不顺,侧过头去,舔了一下宁仇的脸颊,不在乎此举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当然最好是勾得宁郎忍不住。 “顽皮。”宁仇哑着嗓子,仍不抬头,生怕自己眼里的渴望将人吓到。 可惜栾子钰并不体贴他的这份心,慢慢曲起腿,用膝盖蹭了一下,轻飘飘的,挠人的很。 “唔!”栾子钰才摇了几下脚丫,整个人就僵住了,被人抓住命运的脖颈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但是被人咬住还摩挲脖子的感觉,他是深刻体会到了。 “咚咚!” 敲门声不大,也不急。 宁仇松开制约,借着烛火的光,舔了舔自己留下的牙印,还好不是很用力,浅浅的一个印子,大概明天就能消。 湿湿的,热热的,还软绵绵的,栾子钰眼角都红了,一边是时有时无的敲门声,一边是炙热的呼吸,刺激的有些过分了,用手堵住会出卖自己的嘴。 宁仇被这锲而不舍的敲门打散了不少涟漪,利落的起身,随意的系上藏青绣云袍的带子,用手蹭了蹭自己的唇,仿佛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甜味,“还要闹吗?” 闹!当然要闹,栾子钰果断摇头,迅速扯过床脚的被子,盖在了身上,瞧着乖巧无比。 站起身来收拾衣衫的宁仇看着他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种日后需要吃韭菜炒蛋的预感,扬眉又俯身亲了一下眉间,大不了回去跟太医院的买些鹿茸、虎.鞭。 ‘你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对吧?’栾子钰屏住呼吸,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质问,以及不死心的伸腿磨蹭宁仇的小腿,对上眼睛,只觉得要被猛虎扑倒了一般。 系统君没回话,大约是自己关了声音画面,被撩拨的宁仇直接将他的脚牢牢地抓在手里,低哑的笑问:“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栾子钰灿烂的回应了一个笑脸,坐了起身来,用极其.勾.人的眼睛,情意绵绵的看着人,“我可是男子,你说我知不知道?” 坚持不懈的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候在门外,还是早就转头离开了,两人就着这么个姿势,互不相让的僵持住了。 比起栾子钰的洒脱随性,宁仇考虑的事情就多了,生若无法同寝,死又如何同棺? 大宓虽然民风开放,但是要让在朝官员光明正大的结为契兄弟,简直是痴人说梦。 再做梦也好,宁仇长叹了一声,将栾子钰的脚好好的放了回去,郑重的望着他,“等你再大些,与我结契可好?” 栾子钰一时没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呆滞,倒让宁仇误会是自己唐突了,暗自反省了一下,压住心头骤然涌出的酸涩,“我不过那么一说,栾郎不必放在心上。” 语罢转身,却被人两步并成一步的追上,腰间牢牢的挂了一双玉臂,“这种事也能随口一说的吗?我不管,反正我听见了,你说等我大些,何时算是大了?何时结契?可要见见你家……不,是见见我师父?” ‘闪婚,一定会后悔。’系统君试探着打开连接,没想到局面依旧刺激。 栾子钰朝天翻了个白眼,并不想搭理这个乌鸦嘴,“宁郎,你是不是想反悔?还是喜欢上别人了?又或是想娶……” 话还没说完,宁仇就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对他的渴望,“这样还想别人吗?我从始至终,都只钟情于你,只愿和你日落而歇。” 栾子钰有了承诺,心里除了满意欢喜,还有安稳,他相信宁仇爱着自己,也就相信宁仇所说的每一句,每一字。 什么小说女主角,什么命定的男主角,全都是假的。眼前人,手里抓,才是实打实的现实。 “油嘴滑舌的。”栾子钰捂住耳朵,惊觉烫的吓人,咳了两声,将视线移开,“你还没告诉我,几岁算大。” 宁仇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门,外头的人还没离开,敛下眼皮,用平常的声音大小说道:“二十及冠,可行?” 二十岁?栾子钰不太行,“这还得两年啊……” 浓浓的恨嫁之意逗乐了宁仇,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你不大一些,我怎么好上门?” 栾子钰沉重的点了点头,苦闷道:“也是,师父他要是知道了,我腿都要被他打断的。” “你被打过?”宁仇急着拉起栾子钰的裤脚,只见笔直白皙的腿,疑心是生了内伤,正要仔细查看,却被躲开了。 栾子钰是觉得有些痒,双眼弯弯的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宁仇的身上,“师父他就是刀子嘴,没真打过我,真的,我就是夸大了一点点。” 宁仇不可否认,当初在诏狱都能闹了个淤青出来,这要是在私.下,指不定伤成什么样。然而多年的教养并不让他将此话说出,暗暗在心里记上了一笔,等来日回京,再独自上门。 第59章 耳朵不比宁仇好的栾子钰有系统君提醒,抿嘴将人推出门,他可没兴趣被人听墙角,即使这段墙角已经被听的差不多了。 至于宁仇敢在有人的情况下和栾子钰这么闹,完全是因为他手底下的人够自觉,推门看去,果然敛眉低耳的在廊下候着。 “何事?” 听了一小会儿异样动静的宋百户红着耳尖,飞速的瞧了眼宁仇,险些看呆了,“额,禀,禀大人……” “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大概刚饱食过一顿,宁仇的声音和往常大不相同,总有种让人心颤的魅力。 宋百户万分不适这样的宁大人,狠劲咬着口腔里的嫩肉,总算唤回了理智,“禀大人,跟着栾大人的钱虎来请罪,说是数日前,有人刺杀栾大人,他们护卫不周,叫.贼.人服.毒自尽了。” 宁仇皱眉朝身后看去,只见栾子钰松垮的披着自己的银白攢金的外袍,慵懒的靠在门框上,细想了片刻道:“跟他们说,栾郎求了情,便只罚半月俸禄,如有下次,再一并严惩。” “是!”宋百户双手抱拳,腰弯到一半,瞧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迅速又直回身,“大人,可有别的吩咐?” 宁仇眼眸清晰,见他骤然涨红了脸,也有了些许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天气闷热,给你们栾大人备水沐浴。” “是!”宋百户逃似得离开了那,徒留宁仇面对背后那只狐狸。 栾子钰被义正言辞的宁仇拒绝共浴后,便有些哀怨,吃饭也不好好的,脚上还沾着水珠,就往人衣服上抹,好在是白色的,再怎么湿,也不过分。 “栾郎,这样会摔的。”宁仇放下饭碗,无奈的看着桌下的入.侵者,“瞧你这样,哪还像清风霁月的状元郎?” 栾子钰眉角轻.挑,“你是哪听来的胡话,朝中的老大人们分明觉得我是个离经叛道的混账,耻于和我同朝为官。” 宁仇嗤笑,“他们眼睛都掉到了钱眼里,心里头想的都是如何位极人臣,哪还能看清你是什么人。” ‘男主这是在和你说别人的坏话吗?’系统君有点不敢相信,要知道在小说里面,男主完全是个南北极冰山的结合体,遇上别人做闲话家常这种婆妈事的时候,都是当背景板啊! 果然是双标对吧? 系统君一提醒,栾子钰越发觉得宁仇不是书里的人,他认识的宁仇是体贴入微、温柔和善、明礼识仪……总之和小说里的男主,那种冷.血、暴.虐,是完全不一样的。 系统君呵呵以对,要不是担心宿主看了之后,觉得三观尽毁,从此疏离男主,他早就给宿主看看男主背着他干了多少残.暴.的事。 只是回想了一下下,系统君都觉得自己汗毛耸立,冷得很。 ‘系统,这张图能存档吗?’栾子钰吃了口宁仇夹的青菜,心情激动的说着。 宁仇见他眼睛发亮,以为是喜欢这道菜,便又夹了一筷子。 ‘你要是告诉我不行,我会很生气的!’栾子钰心里欲哭无泪,面上还是笑的。 ‘你……是不是哪里不正常?’系统君的电波都要打结了,一张脸上带着鲜红的.血.渍,手里还拿着柳叶刀,那个什么师爷连皮都没一块好的了,更别提还有几个被绑在一旁观看.刑.罚的.犯.人。 这种场面,哪里值得存档留念? ‘这是他的工作,你不要戴有.色.眼镜啊。’ ‘是你们双标,还是我歧视?!’ ‘你歧视,而且不讲道理。’ ‘我!日!’ ‘讲道理,宁郎从没有说过他人是非,也没像你这样,动不动就说个脏.口的。’ ‘人呢?先把图存了再气!’ 栾子钰忙着和系统君说话,无意间被投喂的吃完了全部的菜,直到再塞不进一口水后,才停下筷子,瘫坐在凳子上,眼看着宁仇将盘碟收拾到托盘上,又端出去,换了两碗消暑的酸梅汤来。 “先别喝,刚从井水里拿上来的。”宁仇拦住栾子钰的手,笑问,“你这肚子还能吃的下吗?” 栾子钰眉毛一皱,嘴角挑起,纤细的手指搭上圆滚的肚腩,“我觉得,若是你能陪我说说话,过会儿是能吃的。” “那好。” 栾子钰翘起二郎腿,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宁仇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绕着藏青色的带子,跟慢动作播放一样的脱下了外衫。 内里的衣颈稍微敞开,都能看见锁骨了,“啧啧啧,美人,美人。” 宁仇挑眉,将床边坐着的栾子钰细细打量了一番,青丝未束,只用了一条银白发带松垮的绑在身后,面容姣好,笑而不睬的模样更是勾到人的心底里了。 确实是个美人。 “适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与秦亥有关的那几家漕运商户,私下里却与蔡、万两位相公有所联络。仰仗着他们二人的权势,在福建泉州偷偷做起了走.私.的行当。货物从泉州进,沿着水路往上,不单单是浙江,就连京城也有他们的买卖。” 一听正经事,栾子钰就坐直了身子,“朝廷尚未开海禁吧?我说他们二人的钱财都是从哪来的,先帝爷都不计较,原来是有这么个渠道在。” 宁仇点头,“我已然派了三队番子过去了,算日子,应该也到了。” “能建立起一条完整的结构链,当地的……也不全然靠得住吧?”栾子钰话说一半,又想起宁仇不仅是锦衣卫,更是他们的三把手,随即转了个弯。 宁仇倒是不在意,“是有这个顾虑在,因此只叫他们便衣行走,不与官府卫所打交道。” 栾子钰觉得宁仇思虑周全,自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将此事记下了,转而问道:“华峰之子,还是没有下落吗?” 宁仇听他问起这个,剑眉稍聚,“荣王府里的细作说,府里近来多了一个伺候人的内侍,不是采买来的,也不是从外头来的。自打入府后,便一直伺候在荣王身边。” “长相呢?可有画像传来?”栾子钰已经有了八分的把握,只是还不敢下结论。 宁仇点头,“两人样貌,有所出入,不过眉眼相似。” 嗯?这下有点看不透了,要说京城里的想陷害荣王,荣王顺势就坡而下,也不会认错人吧? “流放之时,可有细细查过?途中又有无异样?”栾子钰疑心有人在路上掉包了。 宁仇摇头,对此事他也猜不透缘故,只是有了怀疑的方向,“唯一能掉包的机会便是被人劫走之后,只是不知这个面容相似的又是谁安排的。” 栾子钰闻言,长叹一声,“好烦啊,这些人就不能乖乖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尽想着更近一步了。” 宁仇抬手揉了揉栾子钰的太阳穴,“现在想这些也无用,日久方能见人心。” 栾子钰顺势倒在宁仇的肩膀上,嘟囔道:“我知的,只是有些担心殿下,咱们回去后,自然要告诉他这些……我怕他熊起来,劝不住啊。” “这倒是个问题,不如我去说?”宁仇勾着青丝,建议道。 然而栾子钰摇了摇头,起身将两碗酸梅汤端来,一口饮尽了自己的那碗,爽口舒畅,“你去说,他回头又要找我,结果都一样。” 将宁仇的一碗递给他后,随手把空碗放在了床头的凳子上,兴冲冲的提议道:“不然说完这些事,我再告诉他走.私有多赚钱?先把基础搞好,再开始做其他的事嘛?” 宁仇并不急着喝,他适才也未曾吃多过,“陛下是需要钱的人吗?” 栾子钰嘿嘿一笑,“你觉得呢?” 两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哄孩子的事情,宁仇终归插不上嘴,栾子钰在心里盘算了一个大纲后,宁仇也喝完了自己的那碗酸梅汤,两人像是没有忌讳,直接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另一头,被栾子钰惦记了许久的荣王府中,除去后院灯火皆无外,书房里的光倒是亮的足矣照见外头的石子路,院子里连草丛都没有,门窗若是推开,即使在室内也能将外头的景色.尽收眼底。 向内看去,高粱悬立,四面的墙上不见一本书,架子上放着的全是刀枪剑戟,棍棒兵.器一类。 整个书房连把椅子也没有,只在中央放着一把偌大的贵妃椅,上面安然的躺着青年男子。 打量过去,第一眼就被他头上的八宝攢金冠晃了眼,再顺着往下看时,身上穿着紫金蟒服,镶嵌着蓝宝石的腰带上又系了一块盘蟒纹的翠玉,就连脚底穿的靴子都绣着团团彩云,叫人望去时不免心生赞叹。 当然,这是对金钱的赞叹。 等回过神来,瞧完男子的长相后,便不能将半点注意力分给这些华衣美冠了,虎目薄唇,威严难挡,较之兴顺帝还甚是稚嫩的五官,正处壮年的荣王更多了一份攻击。 “死了?”荣王双唇微动,眼底不见任何情绪。 不知是从哪传出了一声应答,“是,在被抓到之前就自尽了。” 荣王双脚稍微用力,晃动了贵妃椅,“你倒是清楚,下去领罚。” “是。” 房门从内向外,却不见人走出来。 屋内的荣王却是实打实的笑了,“好一个栾子钰,没想到真和宁仇有关系,小叔叔啊,你这运气可真好。” “去研墨,告诉京里头的那位,本王应下了。”荣王从贵妃椅上起身,走出书房时,对一名清俊长相的内侍随意吩咐道。 垂手而立的内侍脸上飞过了一丝喜色,当即应下了,此后人定之时,便有一只灰鸽从荣王府里的后院飞出,一路向京而去。 第60章 翌日天亮,栾子钰转悠悠的醒来,连日来的疲倦在睡过一场后,全都浮上水面,不想睁眼,也不想思考,更不想起床,腰酸背痛,浑身没劲。 嗯? 怎么感觉眼睛那有只手,怀里好像还抱了一只胳膊,心间转动,便笑着眨了眨眼,用睫毛撩拨着对方的手心。 “醒了?”宁仇被他痒到了心里去,撤开手,坐了起来。 怀里没了东西的栾子钰仍然不愿意起床,双手往上,狠狠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像只八爪鱼一样准确的缠在宁仇身上,声音含含糊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宁仇也不恼,完全忽视自己习武十八年以来,唯一一次翘了早训的昏头行为,“还早着,不如再睡会儿?” 眼瞧着睡眼稀松还要扒拉着自己的栾子钰又往怀里窝,隔了好长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只当是又睡着了。 神思缱绻的勾起了他的一丝长发,又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头发一并放在了手里,指尖弯曲,勾勒出了一枚小小的并蒂结。 “你在干嘛呢?”栾子钰睁开了眼,还是有点困,从窗户照进的阳光,早就洒满了整间屋子,整个人稍微往上挪了一点,见到了宁仇的小手工,疑惑了半天,仍然没认出这是个什么。 伸手去摸,弯弯绕绕的,好像是个结,该不会是同心结吧?宁郎这手,也太巧了些,怪不得能耍得一手锦衣功夫。 宁仇眼中柔情不减,用内力将两人相并的头发斩断,“和你手上的是同一个结。” “与君结发,恩爱不疑。”栾子钰有些呆愣的接住了两柄缠绕在一起,且相差无几的青丝,明明脑袋里还是一片浆糊,却还能说出这句话,要不是知道自己没谈过恋爱,真觉得是情场老手没跑了。 一时无话,两人只觉心又贴近了不少,随后栾子钰更是不愿撒手,恨不能长在宁仇身上般,直赖到天荒地老。 被缠着的宁仇,更是‘助纣为虐’的依着他,除了将那个用发丝做成的并蒂结妥善放在一个长形木盒外,没再离开半步。 系统君对此简直没脸看,这两个人只要一独处,不,是不论什么场合,不论有几个人在场,只要是他们能聚在一起说话,旁人便一句也接不上。 有时候又奇怪的很,像之前在澜院的时候,男主在院子里练枪,身姿灵动,将丈八□□使得虎虎生威。 而宿主呢,就坐在一边看话本游记,旁边还放着两三碟新出的糕点,又吃又喝,好不自在,连个眼神也没分给男主。 要不是因为见惯了宿主对男主耍帅时的漫不经心,他也不能一直看不出宿主喜欢男主! 还有现在,都说热恋期的人,腻歪的不行,这两个除了公事能说上个一天一夜,旁的就没听他们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情话。 即使如此,对比起来,依旧是他们两人更像一对。 大约这就是宿主口中的,细水长流吧? 细水长流的两人最终也没赖多久,虽说瘟疫已经解决了,但桐圆县的百姓们之后要如何生活? 论理,他们只负责赈灾,旁的事一应不理,但栾子钰想看见的世界不是现在这样,为此,值得越矩一试。 栾子钰拜托宁仇帮他找了桐圆县的地志,或其他有关的书籍,翻看了两天后,结合了宁仇查到的消息,着人去请林县令。 直至当天夜幕降临,林县令也没能从驿站中离开,还是过了三天,才堪堪被人扶了出来。 有好事者守在附近,见林县令出门时双眼布满血丝,一副多日未眠的狼狈,精神头却是极佳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 随后又过了五日,栾子钰一行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桐圆县,后来有乡绅联名去问林县令,只得到,‘栾大人不忍离别之景,故独自离去’的答案。 同日,府衙公告栏便贴出了招工送粮种的文章,待遇与外头别的县城别无二致,百姓们因此更是感恩栾子钰,对生活也有了盼头。 等房屋搭建的差不多了,林县令又响应了植树护城的指令,仍旧雇佣百姓,不挑男女,但凡是有力气的,能干活的,都能得到录用,惹得百姓们热泪盈眶,谢恩不及。 林县令也因见了百姓们连日来的变化,越发热爱自己的工作,也一改先前犹犹豫豫的性子,逐渐变得有条理了起来。 更是自发的审夺情势后,开始推行种桑养蚕,拿着栾子钰给的银两,接了郝家源源不断送来的树苗,挨家挨户的寻找种桑好手,呼吁大家一同致富。 对此,已经开始巡视各个受灾县城的栾子钰也表示佩服。 虽然这主意是自己翻查书籍,又询问老人,考察了地势,方才提出的,但当时林县令还满不赞同,甚至推翻他的主意,哪能想到一转眼就红红火火的办了起来。 从宁仇手里得知了桐圆县的变化后,栾子钰拥有了回京后向小皇帝建议采取因地致富政策的强力论据。 在他们视察的途中,驻扎钱塘县的小姚将军送来了密信,里面详细写了当日派遣士兵随乡的总结,抛去兢兢业业不敢叫人抓住把柄的商户,那几名神色有异,被重点观察的商人果然露出了马脚。 “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凭什么抓人!”一名身穿秋香色流光锦的富商被锦衣卫捆绑推搡着,撞到了大街上,饶是这样还叫喊着冤屈,“难不成是我们孝敬的不够,惹恼了大人?” 这样的胡乱攀咬,宁仇哪能容他,长鞭出手,细长的红痕直把人脸破了相。 栾子钰笑着合了扇,一袭玫瑰紫二.色的蜀锦,衬的他唇红齿白,“欸,官字两张口,自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嚣张,狂妄! 那名被抽的说不出话的富商闻言,气血翻涌,险些口吐鲜血。 随着抄家专业户将他家中财物搬出,又压着一应妾室奴仆,浩浩荡荡连绵整条街,围观百姓难免惊叹这家的财富,但依旧不知锦衣卫上门是为着什么。 和这家相同遭遇的还有四五家,都是直接上门,一顿混乱后,阖家灰头土脸的被枷锁铐住,好不凄惨。 闹成这样,别说百姓不知道原因,就连地方官都无从得知,上门去问,反受了一日的冷茶,气愤之余,不禁联名上书,弹劾栾子钰的无法无天。 奏疏传达天听,已经官至三品的薛煜康伺候在侧,只见兴顺帝释然一笑,甚至与他生动形象的读道:“官字两张口,自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帝王毫无芥蒂愤怒,更不见斥责,上朝后听了御史的鼓动吹风,虎目圆睁,“竟有此事?可知宁爱卿为何抓人?” 还以为栾子钰被抛诸脑后的官员,此刻算是看清了,这皇上不过是一时忘了,如今被人提起,不还是护着? 被薛煜康压得有些喘不来气的几名官员,神.色.间颇有幸灾乐祸之味,皆拿眼神去瞧他,仿佛在说,‘你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 这薛煜康正如众人所想的那般,跪奏道:“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宁大人只是听令行事,真正叫人看不透的是钦差栾子钰寓意何为。” 旧爱与新宠,兴顺面露难.色,犹豫思索了片刻,像是狠下心来道:“薛爱卿所言有理,便先召栾卿家回京吧。” 能让一直偏心栾子钰的兴顺帝松口,就算没有立即定罪,也足矣让大家瞧清薛煜康的地位。一时间,薛府门前车马簇簇,来往文官勋贵络绎不绝。 此事就这样落下帷幕,兴顺终于能在维护的前提下,不打草惊蛇的发出了召回圣旨,安心的在大宓宫等栾子钰平安归来。 在圣旨未到之前,栾子钰在前往钱塘与秦亥会面前,先一步接到了江南吕家的拜帖,听宁仇说,这户人家在十多年前也算是漕运一道的领头羊,不过这些年换了地方官,又起了新秀,逐渐没落了。 栾子钰对水事,极为上心,同样也对在此时还敢上门的吕家家主,有些兴趣。 应邀之前依旧是由宁仇手下的锦衣卫探查,得到安全的结果后,才与宁仇乘轿出门。 到了地方,只见一户三进宅子,门前站着一位身穿白月锦的健硕男子,衣袖偏短,并不合身,露在外头的皮肤呈古铜色,瞧着像做苦力的,一开口却有股说不上来的清俊。 吕四满脸笑意的迎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就是一个大礼,“草民吕四拜见栾大人、宁大人。” 栾子钰笑着刚想去扶,却被宁仇抢了先,眼中闪过笑意,“吕四爷不必行此大礼,今日权当是交朋友了,你我若是被世俗拘束住了反倒无趣。” 吕四闻言,又是惊喜,又是连声不敢,屈着身子便请他们二人入内游玩,一路上亭台楼阁自带古朴之意,意境深远,看着像久读诗书的人家,才有这样的环境。 “儒商。”宁仇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栾子钰这才了然的点头,眼瞧着便到了一处水榭,中央放着一张梨木圆桌,上头碗碟森列,不见什么鱼肉珍馐,只不过是江南一带的寻常菜品。 等三人落座后,远处廊子便传来了丝竹乐器之声,也是江南小调,吴声侬语,配着清爽的梅酒,格外沁人心脾。 酒过三巡,吕四便醉了,拉着宁仇喝个不停,大声诉苦捶胸,滴酒不沾的栾子钰也就乐得吃吃宁仇夹的菜,笑看一米八几的大汉泣不成声。 第61章 栾子钰看宁仇脸上的寒意逐渐加深,吕四尽管拿不稳酒杯,还依旧扒着人,暗想,要说这吕四醉了呢,他偏机灵的拉着不好说话的宁仇;要说他没醉,未免太放的下脸了。 打量的差不多了,栾子钰夹了一筷子菜,拦下宁仇的酒,义愤填膺道:“竟有这般官商勾结之事?!本官虽资历尚轻,但凭吕兄今日掏心相诉,少不得要出一把力。” 宁仇听了这话,虽皱眉,却不曾开口,默默地吃了栾子钰放在他碗里的桂花鱼。 “大人!”吕四反应极大,带着哭腔,二话不说便跪在了两人面前,“有大人这句话,便是要草民即刻死了,家产散尽,草民都心甘情愿。” “吕兄快快请起,这样跪来跪去的像什么样子?”栾子钰虽是这么说,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又给宁仇夹了块糖醋里脊。 跪在地上的吕四头脑还算灵活,当即散了七八分酒意,冷汗渐渐冒了出来,喏喏一笑,刚想自己起来,就见身边插了一根筷子,不做他想,连忙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栾子钰浅笑盈盈的瞧着,语气轻缓,“你请我来,为着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开诚布公的说出来不好吗?非要绕这些弯,使这些心思算计?怎么,你瞧我官职不高,圣宠不复,便只能合作一次?” 吕四听他说着了,心里一凉,“草民不敢,望大人……” “明鉴?”栾子钰玩味的打量着他,想借自己的东风,除掉竞争对手,然后给点银两,留着自己这条人脉,若回京后能得着好,便继续联络,若不能,权当面子情。 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吕家要是和郝家一样,自己今日又何必赴局,直接跟郝家合作不更省力? 请神容易送神难,吕四如今算是明白了,能当官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像栾子钰这样年少风光的,心思算计,哪会少。 栾子钰张开手边放着的乌骨扇,眺望着远处残留的荷花,“你同我合作,我不仅能帮你坐稳江南漕运,还能让你握住泉州。” 泉州!搞水路的,谁不知道泉州代表的意思。 吕四年少时也是见过泉州码头上停着自家的船,里头放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路上行走的皆是发.色.奇异的番邦人,那是吕家最鼎盛的时期。 栾子钰只说了一句话,便足以让吕四浮想联翩。 “机会只此一次,你可要想清楚了。” 一盆冷水浇下,吕四清醒了一些,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张望着幻想中的兴盛,便昏了头。 栾子钰不缺合作的人,吕家却不是,那些官员想要从苟延残喘的吕家获得更多的利润,而眼前的少年郎却是要人拿全族来赌。 赢了,吕家荣光万千,输了,全族死罪。 是赌一把,还是一退再退? 吕四静静的想着退路,却怅然的发现,从动念头,给栾大人请帖起,自己想的最多的就是把吕家绑在他的船上,用来说服吕家长辈的一次合作,从头到尾都是一飘而过的云彩。 再听了这些言语,脑海中更是只有吕家从此崛起幻想,狠狠地磕了个头,“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先起来吧。”栾子钰达到目的,笑颜初展,足矣暖的让冰山消融,可惜吕四不敢抬头,甚至不敢起身。 栾子钰挑眉瞧了一眼,又看向没什么表情的宁仇,好吧,情有可原,“你也瞧见了,我家这位,护我的很,若是日后你起了别的心思,有什么下场也该清楚。” 一句‘我家这位’立马把周围的冷空气驱散了,吕四心尖颤抖着,连忙点头。 打了一棒子,当然要甜枣,栾子钰深因此道,“当然,只要你好好替我办事,不出差错,不越轨,保吕家风光再现不成问题。过几日我会派人先给你三十万两白银,这些钱都得用来雇人造船,至于造船的地点,等我回京之后再派人告诉你。” 吕四已经被栾子钰的大手笔镇住了,三十万,不是三万,这位大人手里是有多少钱? 江浙一带的官员到底送了他多少孝敬,不愧是皇上的心腹大臣,想到这,吕四狠咬了自己一口,打住了不该有的肮.脏.念头,栾大人越强,自家的机遇便越大。 “走吗?”宁仇见栾子钰吩咐完了,就没兴趣等吕四反应过来,再和自家栾郎说那些场面话,“时候不早了。” 栾子钰自无不可,点着头便起身了,路过吕四身后时,停了一下,却又没说什么。 待两人走后许久,吕四才瘫倒在地,小腿发麻,膝盖微疼,脑门发烫,可这些都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不知道自己上了栾子钰的船,会不会导致吕家覆灭,唯一确定的事就是自己的野心被放大了数倍。 漕运商户,多得是冒险精神,吕四更是如此。 抛去这个,栾子钰会选中吕家,还有吕四足够聪明的原因在,一个受尽压迫的家族能撑到今日,脱不开家主的严管死守,吕四会比郝家更忠心,更清楚什么时候该前进,什么时候该后退。 当然,他后面要是被富贵迷了眼,有锦衣卫的番子在,第一时间就能解决的干干净净,在这方面,栾子钰对宁仇的管理能力有足够的信心。 比圣旨更先一步到来的是北镇抚司的信鸽,栾子钰在看过信件后,欣慰的决定启程前往钱塘县与赵弓等人汇合,等着缓慢前进的圣旨下达。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栾子钰掀开轿帘,最先看见的便是赵弓牵着小孩儿站在驿站门口,相隔两月,小孩子被赵弓养的脸上有肉了许多,就连气质都不同了。 “不是天天想着吗?人到了,倒躲起来了。”赵弓右手使力将人往前推,面上淡淡的。 小孩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努力把一双眼瞪得又大又圆,抿嘴行了个礼,乖巧得让人心疼。 栾子钰扇子一合,压下心头的疑问,先把人拉到了身边,边走边细细问了些生活琐事,对赵弓奇怪的行为有了些猜测。 “你还做了功课?”栾子钰颇为诧异,小孩儿才七岁,玩儿心正大的时候,能自己安分的坐下来读书,真是……好有毅力。 小孩儿圆溜溜的眼睛难以掩藏情绪,一句‘快来检查,快来夸我’几乎化作实质,栾子钰自然不会错过,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发髻,柔和道:“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小孩儿点头,像是怕他等下没时间一样,奔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阵翻箱倒柜。 栾子钰端起茶杯,神色不复先前的温和,“你想我带他回京?” 不是疑问,而是确定,赵弓丝毫不意外自己的打算被栾子钰看出,“是,这小孩儿没亲人了,又牵扯进了钦差案里,你若是不带走,只怕也活不成。” 宁仇停下翻动公文的手指,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人品可靠吗?” “自然。”赵弓可是从宦官集团脱颖而出的人才,看人还能不清楚吗? 说话间,小孩儿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写满字的纸张,小脸红扑扑的,神.色.有些许的慌张,规矩倒是半分不落。 栾子钰接过功课,脸上没了笑,一张张的翻过去,从一开始的歪七扭八,到最后一张的板正,可见小孩儿下了多少工夫,“可学了《诗经》?” 小孩儿心下咯噔,羞愧的摇了摇头。 “《三字经》呢?” 小孩儿依旧摇头,眉间微蹙,眼皮都耷拉下来了。 “《千字文》也不曾?” 这下是整个头都低了下去,若是此刻有缝可钻,小孩儿大概是不会放过的。 赵弓摩挲了几下指节,张嘴道:“修能,他年纪还小,又没个正经师父带他,哪能学到什么?就这些还是他四处问番子,勉强学来的。” “我以为你都教了。”栾子钰轻飘飘的抛出了一颗烟雾.弹,不大的房间内一时没了声音。 孤身站在桌前的小孩儿到底年幼,强忍泪水,生怕栾子钰真的不要自己,就在他斜对面的赵弓也难免皱眉。 沉迷公务的宁仇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栾子钰并不生气,心里便明白了,转瞬又把注意力放回公文上。 赵弓和宁仇的区别在此刻清晰的显现了出来,同样看人清楚的赵监丞把小孩子往栾子钰喜欢的方向培养,这本身就是让人厌恶的行为。 栾子钰不是一个只顾眼前的人,自打他把人带回来后,就想了好几个安置小孩儿的方法,有假.死.脱身,有送去鹿泉书院…… 最后发现自己思来想去,带人回京都是必然的,既然如此,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岂不是更能护住他的性命。 至于身份,自己和宁仇这样了,当然不会有后代,可传承又不是只瞧血脉,根骨才是重中之重,索性小孩儿心智品性都与自己相合,再好好教导,自然能成为合格的肱骨之臣。 “小孩儿,你先回房习字,我们还有事要商量。”宁仇听栾子钰迟迟不开口,便替他开了这个头。 小孩儿红着眼圈,依依不舍的劲儿,足矣让人心软,一张嘴虽然没开,也把自己的情绪表达透了。 栾子钰被萌得险些忘了底线,侧头看向‘专心’公务的宁仇,硬是装出了冷硬的语气,“晚饭后,先别急着睡。” 第62章 等小孩子惴惴不安的离开后,栾子钰彻底冷下脸了,“赵监丞,赵大人,您这是准备往我身边安插奸.细?还是让我从小养到大的徒弟,不拘什么时候的给我捅一刀?” “我不是那个意思,修能,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好。”赵弓不可否认自己一听栾子钰疏离的语气便有些慌神了。 宁仇合上公文,“他还有我在,不劳烦赵监丞担忧。” 赵弓如噎在喉,宁仇这人果真是狼子野心,见不得栾子钰同旁人有牵扯,“修能……我从未动过,不,自南下起,我便不曾有过与你为敌的念头,那孩子留或走,都在你。” 话语诚挚,目光坚定,栾子钰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不适合的‘为你好’,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赵弓弄巧成拙,心中郁闷难消,见栾子钰神情暗淡,咬咬牙,也不再纠缠,起身道:“这事,是我做错了,抱歉。” “他对你,好过头了。”宁仇等人关门离去后,才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栾子钰半趴在桌子上,闷声道:“瞧出来了,不过,宁郎觉得我要留下那孩子吗?” 一只大手抚上他的额头,犹如青铜音沉稳,“你喜欢孩子,就留下吧。” “你能生吗?”栾子钰抬眼笑问,“又或是我能生?” 宁仇罕有的被人堵了嘴,却眉眼舒缓。 栾子钰直起身来,极其郑重道:“我是喜欢孩子,可我更喜欢你,如果你不在我身边,即使有个乖巧的孩子,我也是不开心的。” 他直白的表达着自己的情感思想,丝毫不在意这样做会不会乱了宁仇的心绪。 字字句句像利刃,笔直尖锐的划破坚硬的防御,将暖阳洒进黑暗,无需你用力,我带着满腔真心,贯彻到底。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宁仇想,这大概就是自己对栾郎不善言辞的缘故,干脆俯身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呼出的热气环绕在耳畔,“你是我的。” “嗯,你的。”栾子钰伸手环住了宁仇的脖颈,“你也是我的。” 宁仇对他本就毫无原则,如今更是,抬手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迈着大步伐,动作恰当的把人放在了床边。 栾子钰一双黑眸像是会放光一样,一闪一闪的,嘴角挑起,让人瞧了就口干舌燥,“你想来切身标记一下,我是你的吗?” 有这么个妖精在,宁仇实在很难保持时刻的冷静,皱眉正.色.道:“别闹,我可能把持不住。” “噗!”栾子钰没憋住,眼睛笑出了弧度,“你可以不用把持,我不介意的。” 坦然的像在上面一样,宁仇放在床榻上的双手攥紧,眼神里两种情绪不断交替,最终还是情感占了上风,咬住对方饱满的唇,利齿摩挲着,稍微用力的话,鲜血可能就流出来了。 栾子钰的大脑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反手薅上了宁仇的头发,熟练的扯掉了簪子,恶作剧般的揉了两把,顺畅又滑溜。 这场胡闹没能持续多久,送浴桶和水的番子进去后的一个时辰,赵弓借着晚膳的说法,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不做他想,开门的果然是宁仇,见人衣冠整齐,赵弓莫名松了口气,视线偏移,在看见他脖子侧面的红痕后,又绷紧了神经,“他……” 宁仇扯了扯衣襟,原本被盖住的痕迹,趁势溜了出来,“栾郎在里头等你。”语罢迈腿离开,眼神带着寒意,腰间系着的鞭子左右晃动。 “怎么还不进来?你在喂蚊子吗?”宁仇已经走到拐角处,还能听见栾子钰的声音,轻笑了一声,转瞬即逝,抬手,在锦衣卫诧异惊恐的眼神里,把衣服穿好了。 栾子钰给人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一口饮尽了茶壶,而后开门见山,“你我是朋友吧?” 赵弓点头,心脏在胸腔跳动。 “你希望我后继有人?” 赵弓仍旧点头,眼神坚定,透彻。 “说实话,我本来就有把人带回去当徒弟的念头。你其实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朋友之间,不应该隐瞒,至少我不想。”栾子钰对自己的专业知识很有信心,赵弓没有说假话,他只是习惯了。 赵弓可谓是在宫闱之内长大,从幼时起,他就知道该怎么把人伺候舒服,知道多说多错,知道如何用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达到目的。 对此,栾子钰才会这么平心静气,当然这也表明了自己是拿赵弓当朋友,而不是短暂的合作伙伴。 “那宁大人呢?”赵弓深吸了一口气,对上栾子钰坦诚的双眸,“你与他是什么关系?要是他做了和我相同的事情,你也只是谈谈就翻篇吗?” 赵弓一下子抛出两个问题,让栾子钰皱了眉,问题不难回答,只是他是出于什么角度问呢,“等我及冠,便是契兄弟。他不会拐着弯的做事,他只会拐着弯的告诉我。” 开着的房门让屋外的飞蛾得以光临,勇猛的扑向了炙热的灯罩,一下,两下,不懈的冲击着。 “你……该不是对我,额,吧?”栾子钰含含糊糊的问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忧,感情这种事,他只打算和宁郎缠缠绕绕。 不是觉得赵弓不好,更不是嫌弃什么身份高低,今天的情况就算换成小皇帝和颜旭,他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呵!”赵弓双手环抱,眼神里的忐忑换成了对栾子钰的无语,做宦官都是没根的人,为了显示自己和常人无异,首先得看清自己,情爱之事是最碰不得,也不会去碰的。 栾子钰挠了挠鬓角,尴尬的笑了,“我只是担心我的魅力让你迷了眼,这才有此一问。” 赵弓笑骂了一句不要脸,心情转好,“没下次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栾子钰笑着耸肩,伸手拍了拍赵弓的肩膀,“大概我上辈子是吕洞宾吧?” “你这话是在说谁?”赵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栾子钰,“做公公的心眼都小,你可给我小心着点。” 一场小型风波,就这么划下了帷幕,栾子钰最后还是决定收小孩儿当徒弟,不过不是在浙江,而是等回了京,正经收了他,在此之前,得先有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小孩儿小孩儿的叫吧。 小孩儿犟着,不管栾子钰怎么哄,就是不说自己叫什么,只告诉了姓氏——周。 无奈之下,栾子钰拉着宁仇在纸上列出了三十多个名字,最后终于定下了,周九戈。 当夜,刚睡下的宁仇被细微的动静吵醒,先是看了一眼怀里的栾子钰,然后才侧耳细听,直到听见完整的锦衣卫暗号,轻手轻脚的从床上起身。 一片黑暗中,宁仇走得犹如白昼,打开门,周身寒气环绕,脸上没甚表情。 习以为常的百户双手向上捧,将连日的调查呈上,低声叙述。 在各地粮仓守了近两月后,番子们终于等来了各处的人手变动,或大或小,聚在这个节骨眼,怎么看都不像巧合。 出于大胆猜测,小心取证,的职业素养让锦衣卫在深夜敲响了上司的房门,并拿出了确凿的证据。 “去通知赵监丞。”宁仇三下五除二看完了证据,转身向房内走去,边点亮烛火,边吩咐道。 想了小半晚名字,现在又被拉起的栾子钰精神算不上太好,眼皮耷拉的靠在宁仇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哈欠,眼角的睫毛沾到了几颗水珠,晃悠悠的挂在上头。 宁仇嘴角勾起,如果不留心,根本看不见,视若无人的伸手抹去了栾子钰眼角的泪珠,自然的向赵弓宣誓主权。 同时他不主张加强对秦亥一派官员的监视,也不怀疑秦亥的对家,反正粮食就在那里摆着,想动就会露出马脚,瓮中捉鳖不外乎如此。 令栾子钰侧目的反而是赵弓,一向钟爱唱反调的他,竟然也倾向宁仇的计划,略琢磨了一会儿,添油加醋道:“我想,让他们将粮草运走,咱们半道截住,然后再由阿弓你去发现粮仓空了。” 黑,一如既往的黑。 赵弓挑眉,觉得他的胆子是飞一般的成长,难不成是在桐圆县花了太多钱,这会子找补回来?还是圣上私库有缺? “秦亥近来挺缺钱的。”宁仇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话,把坑又挖大,挖深了。 栾子钰赞成的狂点头,自己到底还是纯良了,拿一回钱哪够,得榨干这些官的私房钱,以免抄家的时候还被其他人占了便宜。 赵弓这些日子和秦亥等官员周旋,也算打入敌人内部,深知目前虽是以秦亥为首,但他在裴师爷一事上只顾自己,为了拉住同船官员,甚至威胁其阖族安危,若是再加一把火……哪怕皇上腾不出手,秦亥都得死。 “我们都没离开,现在动手不就是等着被抓?还是说,已经有了脱身之法?”栾子钰有问就提。 宁仇拦住栾子钰端起的茶杯,“秦亥的官职,注定了他的身边会有别人安插的内.奸。” “没准还是个熟人。”赵弓福至心灵,话语间有所指向。 外出了一趟的栾子钰没能跟上他们的思路,但是结合女主蔡琪媛的顺利‘偷窃’,和当初见面时的怪异,多少也有了方向。 既然暂时确定不下是谁想动粮食,便先放在一边,栾子钰心大的建议,他们正好能用上吕家的船,等粮食一运出来,就让训练有素的士兵拿下。 为了让对方动手的时间能落在期望中的范围内,第二天鸡鸣时分,石阚拿着盖了栾子钰公章的文书,特意去了一趟钱塘县的粮仓,从里头调了二十车的米。 在等候装车时,与看守粮仓的官吏闲聊,恰到好处的透露了灾区用米量太大,现如今市面上流通的米不多,做不到平衡米价,因此借米。 至于其他县,多少都借了点,真正做到了一家不落。 这样大范围的调米不仅仅是为了给布局拖延时间,更是方便对方趁调米结束的最后一天动手,他们布好了一切陷阱,就等着人主动上钩。 第63章 为找到目标人物而部署的锦衣卫比先前,更打起了远超十二万分的精神,被宁仇和赵弓同时怀疑的青源县许县令身边,则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轮班盯梢,每班五人的安排,确保他身边任何时候都有人。 锦衣卫的业务能力,那是到了后世都有目共睹的,在这样高强度的监视下,就算是许县令再小心,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的行动。 钱塘县调米行动接近尾声的时候,盯梢的番子惊喜的发现许县令带着自己的心腹出了门,走走逛逛,最后来到了一家玉器店。 跟着他的锦衣卫不好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跳上人家的房顶,因此无从得知他们在里头的交易内容,只是尽职的守住了店铺所有的进出口,并通知了其余番子。 随后一人跟上了空手出来的许县令,其余人依旧留守店铺,终于在当天鸡鸣时分抓住了强有力的证据。 凑在一旁看证据的栾子钰有了宁仇的补课,对许县令也有了深入了解,官声不错的他会和秦亥走到一起,并不是意外,而是源于一场关于风花雪月的偶遇。 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怀揣清官思想的许县令在以销.金.窟著称的江南呆了三年后,摆脱不了友人的热情邀请,赴了一场晚宴。 席间文人墨客觥筹交错,不自觉间,酒便喝多了,又有狂生属性的新友起哄,许县令的手搂过了一位清倌…… 后面的事,和寻常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别无二致,两袖清风的许县令不可能拿得出赎买金银,只能偷偷攒钱,每月雷打不动的去上一回,日子久了也算一段官场佳话。 可惜的是,这段佳话出在了不许官员招.妓.的大宓朝,哪怕两人情真意切,也都是违法。 贪官也就罢了,这条法令于他们而言犹如虚设,许县令就不成了,青源县地理位置特殊,是连接京城与江南的重要枢纽之一,他一边做清官,一边还要情爱纯洁,奢望自己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灰色.地带。 怎么可能? 被许县令一连扣下了三批货物的秦亥,从手底下的爪牙口中得知了他相好所在的青.楼,收买了那名清倌,让许县令的大舅子,当场抓了个正着。 当着那么些人的面,狠狠的闹了一场,女人的衣服被用力抛出,花花绿绿的散在大堂的中央,从床上被人揪出的许县令衣衫不整、面带淤青,当场颜面尽失。 秦亥身为江南总督顺理成章的出面调解,至于结果,看现在的局势,也能明白。 栾子钰听完故事,不禁发散了一下思维,他觉得许县令的目的或许会和他们的不谋而合。 这个猜想在计划顺利实施后,得到了进一步的肯定,从抓捕到装卸上船,一切的一切都顺利的过头。 随着钱塘县令急忙慌的跟着‘视察’归来的赵弓返回驿站,栾子钰教孩子的时间也跟着缩短了。 一如当年桃.色.事件的大张旗鼓,钱塘县与其他县城粮仓丢粮的事情很快就发酵的众人皆知。 锦衣卫再怎么手段通天,也不可能拦住官员的奏折,一上一下的两拨队伍擦肩而过,让栾子钰不得不加快做戏的脚步。 “赵监丞只是一时兴起,哪能想到真有贼.人趁着慌乱偷.窃,说来他们也是真的大胆,不是亲眼见过你都未必相信,偌大的米仓,竟一颗米都没了。” “什么?外头的米价突然降下来了?难道是米仓丢失的米,都流入市场了?脱手的这般迅速,怕是已经计划很久了。” “钦差尚在就敢如此,只怕是上头有人,若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倒还好说,要是不能,诸位的乌纱帽恐怕难保。” 这些是栾子钰最初的外交辞令,无辜又惊讶,话语不详,却把人的怀疑引向秦亥,并且来者不拒的收了一笔可观的打探费。 “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锦衣卫从未放下对粮仓的关注,那里的一举一动,宁大人都心里有数。” “外头的风言风语,不足为信。” 这些是面对秦亥,才会有的专门言辞,收费自然比前头又高出了一头。 江浙的局势瞬息万变,栾子钰借着时机,双手张开,大肆收礼,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上面这些话。 而秦亥就没这么悠闲了,每天清晨,刚把眼睛睁开,还挂着眼屎的他就会从心腹嘴里得知一条又一条,如同天崩地裂般的讯息。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脑子还在,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耍心眼,可是外头的流言,把自己推向了了风口浪尖,就连同在一条船的下属都在疑心他,这种感觉,有苦说不出。 大概是这阵子的冷嘲热讽和暗中试探超出了平生经历,秦亥已经能基本稳住情绪,手脚利落的起身前往驿站等候第一手消息。 只是今天,秦亥没了昨天的稳重,不断撩开轿帘,蹙眉而立,眉下双眼燃烧着熊熊火焰,“快点,脚底下踩棉花的吗?!” 不管他怎么催促,轿夫们喘着粗气,脸色煞白的赶到达驿站时,连门都没开,在外头好声好语的沟通了小半个时辰,大门才缓缓的向他开启。 进到里头后,也没个人出来招呼,秦亥心里头挂记着昨夜发生的事情,也不敢让人去吵醒栾子钰。 坐了一刻钟,又饮了三壶茶,秦亥望的脖子都加长了,栾子钰才翩翩出现。 “栾弟!”秦亥激动的就连胡子都在舞动,伸手上前,就像是看见了救星。 栾子钰浅笑着拱手致歉,‘恰巧’躲开了秦亥的大手,“兄长怎么不让人去唤小弟,倒让兄长在这枯坐,实在是不成样子。” 秦亥忧心如焚,哪里有时间寒暄,“原不该打扰贤弟休息,只是今晨听手底下的人说,昨夜锦衣卫捕了青源县令。为兄素日与他也算有些交情在,故此想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也好有个章程。” 栾子钰招呼他坐下,“兄长的意思,弟明白。这些日子也着实委屈你了,那外头的人也是跟风,全然没有自己的考量,枉我多费口舌的解释,人家还是不听。不过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凭兄长家大业大,便不可能看上这些小钱。” 话语说的极具立场.性,事实上,秦亥越着急,栾子钰越高兴。 “我听宁郎说,许大人招了些不该招的,似乎想把兄长脱下水。” “这阵子,赵监丞收到了不少大人的拜帖,宁郎手下的番子撞见过几次,厚厚一沓。” 栾子钰端着茶杯,装着隔夜的冷水,通过语言的艺术,让秦亥深刻理解了目前的情况,有人在背后搞事,企图要他万劫不复! 秦亥提出想见许县令的时候,宁仇恰好出现,脸颊处未干的鲜血,足矣让他畏畏缩缩的离开。 栾子钰笑着倒掉了秦亥杯里的水,又漱了一遍,将杯子翻盖,“他招了?” “一半。”宁仇走进,拉起栾子钰一侧的袖角,拭去了血。 栾子钰瞧他脸上还有一丝粉红,便伸手蹭了蹭,了然的问道:“是要见我吗?” 撑着桌子的宁仇面.色.不善,从昨夜到现在,用遍了刑罚,许县令就是不肯松口,瞧着不像是忠心,倒有些怪异,“嗯。” 栾子钰闻言,便想直接过去,奈何宁仇软和的说了句饿,又道了句困,孰轻孰重,立下判断。 以至于出现在许县令面前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赖于习惯黑暗的锦衣卫,临时收拾出来的审讯室不透半丝亮光。 “说吧。”栾子钰端坐于太师椅上,攒珠银带在微弱烛光的照耀下闪烁非常,眉眼懒散的看着‘完好无损’的许县令。 许县令缓缓抬头,像是被他的珠光宝气闪到了眼,眯成一条线,“真像。” “连轴转了这些天,你们也累了,先下去修整会儿。”栾子钰扬眉笑道。 连自家宁大人都听栾大人的话,屋内的力士番子自然道好,恭敬的退了出去,也没真的下去休息,全都守在了窗下,门外,手握刀柄,随时准备冲进去。 “人证物证具在,你们何必刨根问底。” “这事不重要,你适才说我像谁?” 栾子钰款款起身,踱步站在距他五步的位置,“你将我当作谁了?” “呵,你心里跟明镜一样。”许县令仍看着他,目不转睛。 “好吧,我换个问法,你要怎么才肯招认万次辅?” 靠近门口的烛火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鼓动,跳跃不明,兼有暗处传来的细微响动,若是胆小怕事之人,早就招透了。 “他是你父亲。” “我是孤儿,无父无母。” “你姓栾。” “对,姓栾。” 一来一回,许县令像是想通了,“我与万道然来往的书信,具在青源县城郊的城隍庙,你们到了那,就能看见庙前的石碑,东西全藏在里头。” 栾子钰点头,默不作声的冷眼瞧着,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冷笑,这算什么?救赎吗? 许县令等了许久,不曾听道栾子钰发问,撑着气力,又抬起了头,“你就没别的想问我?” “没兴趣。”栾子钰冷漠到了极点,“你做过的事,自然有人知道,有人记着。” 得到最想要的讯息,栾子钰转身便要离开,却被一声怒吼停住了脚步,“你当我不想做个像栾公一般的好官吗?是他们逼着我,逼着我做!” “君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栾子钰语气平淡,并不叹息他的被迫无奈。 身后的许县令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又合上,胸中鲜血逐渐冷却,费心寻找,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信念,转眼破灭,散在空中,无法拼凑。 第64章 “吱” 栾子钰压着心头的嗤笑,闭眼打开了门,从黑暗到光明,总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骄阳从头顶照射,给人平白又多了些.燥.热,忽有一阵风吹来,睁眼一瞧,果然是宁郎。 “青源县城郊,城隍庙前,石碑里。”栾子钰轻微的蹭了两下宁仇伸来的手,在他开口前,先说了。 宁仇摸着送到手里的软肉,咳了一声,“还不去?” 垂手侍立的锦衣卫闻声听令,一溜烟的全散了,哪敢再多瞧他们一眼。 “怎么了?”宁仇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的挡住了烈日,“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栾子钰踮起脚,抱住了宁仇,闷声皱眉,把自己藏在了他的怀里,“但是我大概猜到了,不得不说,有点膈应人。” 偷米的事情,许县令只在上面蒙了一层纱,都不用栾子钰他们费心劳力,真相和证据就安静的等着。 偏偏越是这样,图谋的就越大。 栾子钰基本猜出,许县令帮着煽风点.火,是想把秦亥和万次辅一同拉下。 针对秦亥,是复仇;那万次辅是怎么入了许县令的名单? 一句‘真像’,给出了两个方向。 他是在为栾公复仇,还是为自己曾经的理想信念复仇? 不管是为哪个,都让栾子钰觉得膈应,被情势所迫也有前提条件,不管他前面拿了多少过路费都好,这次为什么伸手? 赈灾款,是多少人救命的钱粮,拿这笔钱,心里真的不会不安吗?或者说,为了报仇,无视他人性命,真的会得到所谓的净化吗? 许县令已失了秤,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他早就模糊了边界。 宁仇轻拍着栾子钰的背部,低声道:“我昨夜翻看裴师爷的供词,发现了里面的一个小问题,最后引开刘大人贴身侍卫的流民,连他都觉得是巧合。” “哼,还能有谁?”栾子钰抿着嘴,“蔡家二小姐能这么顺利的拿到账本,恐怕也少不了许大人的帮助。” 两人说着话,一名番子飞快的冲了过来,对上宁仇尖锐的眼神,脚下一滑,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嘶,禀告两位大人,京里来人了!” 栾子钰同宁仇相视皱眉,圣旨来的还是太快。 宁仇锐利的盯上了养在院子里的信鸽,迈步去捉,栾子钰也返回审讯室,撕了几张纸,写上同样的字,‘还米’,将纸条卷好,交给宁仇塞进鸽脚的竹筒里。 等两人快步赶到时,负诏捧敕的天使已经走至厅上,南面而立,面容神圣不可.侵.犯。 也算接旨接出习惯的栾子钰等人见状,立刻按照品级大小,跪在地板,前方已然摆好了香案,一片烟雾缭绕中,天使宣读诏书,众人叩头领旨。 已经立起身的栾子钰挂着真诚的笑脸,“许久未见.喜公公,瞧着清减了不少?” 被派来宣旨的喜公公人如其名,笑起来透着股喜气,圆滚滚的,让人瞧了心生喜意,倒不觉得他可厌,“有劳栾大人还记挂着,不知大人何时能动身?” 赵弓识趣的不上前给栾子钰添麻烦,听他开口,只斜眼冷笑了一下,偏也能被喜公公一眼抓着,一时间,两人恨不得斗成乌眼鸡。 背对着赵弓的栾子钰全然不知这两人的眼神官司,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即时动身,就还能再部署一二。 笑着安排喜公公等人休息,又命人去寻秦亥,让他速速到驿站后的江边槐树处见面。 宁仇更是二话不说的出门,避开人.流量众多的大街,挑小路,直奔城外姚将军的驻地。 “兄长可算是来了!”栾子钰从青石板上起身,快步相迎,面上忧心忡忡,“适才天使降临,圣上命我速速回京,不知吉凶祸福。” 秦亥一听,反倒是放心了,“这,应当无碍,京中蔡首辅并未传来消息,想来是圣上惦记贤弟了?” 栾子钰皱眉长叹,连连摇头,急的左右走动,“要是陛下身边没有薛煜康,我倒不会想其他。如今多了个.奸.邪.之人,怕凶多吉少啊。” 秦亥压不住眼角的喜.色,捋了捋胡须,“贤弟不必忧心,蔡首辅乃是为兄的岳丈,待我手书一封,叫他老人家在朝堂之上护你一护。” 栾子钰闻言眼神莫名,局促的望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别处,“这,这自然好。” 秦亥被他瞧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抓住他的手臂,“贤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快不要瞒着为兄,干脆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才是正理。” 栾子钰眉间纠缠,红唇微启,摇头,“并无甚要紧的……” 他这吞吞吐吐的,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秦亥不禁往最坏的地方想去,“可是我那岳丈,有不妥?” 栾子钰飞快的瞧了他一眼,又低头,喏喏道:“这……兄长莫要再问了。” “我说准了不是?”秦亥双手紧握,抓着栾子钰的手抖个不停,“我就知道,他哪有那么好心,急着派孙女南下,为的就是把我推下去,换一个听话的上台!” 栾子钰听着秦亥往自己希望的地方推测,心里松了一下,面上还是原来的样子,“我也不确定,只是听宁郎说,京里的锦衣卫给他递了个消息,说是蔡首辅的嫡孙女拿了个什么要命的书,送到了陛下跟前。” “账本!”秦亥双目充血,“定是许桦做的!” 栾子钰不言语,眼神中透着股不忍,“蔡相公是兄长的岳丈,许大人又是兄长的至交,怎会如此对你?” 秦亥哪里听过这样的茶言茶语,被撩拨的都快气.死.了,“你就是年轻,哪里知道官场险恶,便是至亲都有一句‘大义灭亲’在,何况这些人?” 被指年轻的栾子钰并不生气,反而是很受教的点了点头,颇为无助的问了句,现下怎么办。 那秦亥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用力掐着虎口,眼神阴郁,嘴唇上下一碰,便有了主意。 栾子钰装着无辜,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时有开口,提了几个尚且在点子上的意见,然后又一副对秦亥马首是瞻的模样,哄得他全然信了两人绑定,不得摆脱的情况。 第二日.天明,南下数月的栾子钰终于踏上了回京的道路,与来时不同的是,队伍末尾多了二十几个放着‘土特产’的鎏金大箱,中间位置还多了用枷锁脚铐压着的裴、许二人,在队伍前头骑马的只剩栾子钰与宁仇。 至于赵弓,在出发时,赫然发现喜公公乘车,不知哪里来的好胜心,非要另拉一辆车来,自己独乘也就罢了,还得走在人前头。 栾子钰被他闹得没了法子,又不知道能从哪找一辆车来,只得把自己的车架借给他坐,又央喜公公收留周九戈,这才顺利启程。 因为他们走得急,负责粮仓的官员没能再见栾子钰一面,忧心忡忡的扭头去寻秦亥,却被拒之门外,垂头叹气,几乎要回家携款潜逃了。 谁料手底下的人来报,粮仓满了! 一时间都喜不自胜,有拍手叫好的,有仰天大笑的,形态不一,都是高兴。 可等他们的情绪平复下来后,又不约而同的萌生了一个疑问——粮食是怎么回来的? 第65章 栾子钰一行,快马加鞭,几乎是昼夜前行,半月多的功夫就回到了京城,彼时天气转凉,临行前带的衣物,没一件合穿,却也只能忍着,先入宫见了兴顺帝再说。 久在宫闱的兴顺无精打采的和薛煜康赏画,了无意趣的在画上盖了一个私印,这会子一听栾子钰回京,东西不管了,画也不看了,红章扔在一旁,直接宣人觐见。 朱红雕蟠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进一出,出来的人穿着正红官袍,身材抽长,面容清俊,进去的人风.流恣意,连日的赶路似乎不曾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兴顺虽听着他们汇报政务,眼睛时不时的飘向栾子钰,时而皱眉,时而高兴,等三人都说完事情,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他,才没再看栾子钰。 “青源县的县令招供了?秦亥又是怎么说?” 栾子钰把想说的话又放在心尖转了一圈,“许大人招了,可惜偷米一事,与万相公无关。至于秦大人,他倒是想对蔡相公下手了,只是苦于人在江南,鞭长莫及。” 兴顺怎么说也继位了这些时日,看待事情也不像之前那样,非黑即白,“朕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子钰留下。” 赵弓应声弯腰,谨小慎微的往外退,宁仇却是抬眸瞧了兴顺帝一眼,没什么情绪,双手一抬,径直出去了。 待到房中只剩他们两人,兴顺跟泄气的皮球一般,眼神湿漉漉的,“你可回来了,去那么久也就算了,还跑到桐圆县去……” “殿下待我极好,我自然要替殿下好好办事。”栾子钰见他招手,笑着搬了椅子,离兴顺更近了。 兴顺不过是气他以身犯险,听他这么说又觉熨帖,抿着嘴角,要上不上的,“别再拿我当幌子了,分明是你自己心善,下回可不能这么着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让段先生怎么办?” 栾子钰笑而不语,转口道:“我和宁仇、赵监丞,在浙江埋了根刺,想来秦亥很快就会被迫伏法,至于许县令说的话,关于万次辅的部分就当没听见吧。” “你是想留着等以后?”兴顺也知自己实力不强,和刘皇叔最初一样,就是占着天下大义罢了,“不过秦亥真能被手底下的人拉下来吗?届时又由谁来接替他的位置?” “只凭他们当然不行,这不是还有殿下在。”栾子钰笑道。 兴顺一时间没能摸透栾子钰的想法,眉毛打皱在一处,“我能做些什么?他们都瞧我年幼,视我可欺!唯一好点的李相公又是个弹棉花的性子,总是八面周到,明哲保身。” “宁郎适才说,荣王与京中有所联系,那么先帝为您留下三足鼎立的局面就变了。” 栾子钰这些天对兴顺又有了新的看法,身为皇帝的他不能一直被人牵着走,哪怕这个是自己也不成,因此越发引导他思考,而不直接告诉他怎么办。 “李相公所属的清流队伍,在闲暇的时候确实有用,可要是涉及军政大事,未免力有不及,殿下近些日子多有提拔翰林院的官员去礼部、鸿胪寺、都察院任职,又提拔有能力的官员出京,做得很好。” 兴顺虎目稍敛,若有所思,“先捧秦亥,引蔡、万关系破裂,如此就能恢复三种势力纠缠角逐的局面,再借着他们的需求拉下秦亥,最后扶持忠君正派的官员接替总督之职?” 栾子钰闻言,见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先是一笑,而后像对弟弟一般的看着兴顺帝,“殿下长进了许多,不愧是龙子凤孙。” 被他这么夸,兴顺脸一红,抿着嘴乐道:“你离京时要我看的《史记》、《春秋》、《战国策》,我都看过了,段老先生也说我进益了不少。” 栾子钰笑着,顺着他的小心思,又夸了几句,也不浮夸,就只是基于事实,偏偏兴顺帝就吃他这一套,乐得耳尖微红,还要自谦,并说自己留了些批注。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栾子钰一边接过了厚厚一册的书,一边在心里摇头,说起来,心思算计是长进了,性格还是没变。 字体不算规整,不像他们为了科举,把字塞进框里,起笔时就带着锋芒毕露的锐气,停笔处收不住的纹理像是刀剑勾出的点点血渍。 都说字如其人,栾子钰浅笑着摸着字,难怪会在荣王起兵谋反的时候,明知兵力不如人,还御驾亲征。 兴顺拿起栾子钰呈上来的一份奏折和两本账册,粗略的翻了两页,重点看了看那本请功的奏折。 “臣以浅薄之躯,身负皇恩,昼夜未敢停歇,沿途又见百姓漂离故土,衣不蔽体,口中无食……” 浓墨重笔写着百姓之苦,没道出路程艰辛的十分之一,还不如宁仇写的实际。 “有赖北镇抚司镇抚使宁仇与御马监监丞赵弓相助,兼有江浙5000精锐辅助,犯案罪臣一个不逃,涉案罪民全部缉拿……” 前头请功倒是应该,后头偏偏还有江浙受灾县城的县令,连同大小官员全在,为首的秦亥更是明显。 子钰果真与他心有灵犀,悄没声的抬头瞧了一眼,见人嘴角轻笑,又将头低了回去。 直到看完全部,兴顺才又皱起了眉,怎么没有子钰自己的名字? 疑惑的拿起账本,刚翻开一页,见了栾子钰的字又顿悟,是了,文官一向自谦,子钰应当是等他封赏吧? “殿下所写,和我多有相同之处。”栾子钰自然的合起了书,将其放在膝盖上,“其实那封奏折中,少了几人。” 兴顺了解的点头。 “晋北侯府,连同其余勋贵的名单都记在了一张小纸条上,夹在了你手里的那本账册里。他们毕竟是勋贵,身份上,不太好由我请功,故此没写,你也不需怎么,就是看看,心里有数便好。”栾子钰示意他翻开账本。 兴顺快速翻了几页,找到了那张纸条,上上下下看了数遍,仍然没见到栾子钰的名字,“那你呢?” “我才多大,你再给我赏赐升官,早晚有天不知道该给我什么位置。再说这次的事情,本就是分内事,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不好是该罚。” “照你这么说,这些人,我还赏什么?” 栾子钰见他鼓鼓囊囊的,气成了仓鼠,笑道:“都说亲疏有别,你怎么读了这些书,还不明白?” 兴顺深吸一口气,险些被他堵住了出气口,“那你怎么又给宁仇请功?” 仿佛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兴顺理直气壮,站起身来,指着被自己放在最上头的奏折,“你看看你,请功的第一句就是宁仇,这会怎么不说亲疏有别了?” 这话确实有点难回答,偏栾子钰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瞧你的信里写,太后娘娘逼着你选秀,如今怎么样了?” 这边的君臣还在闲聊,退出宫门外的宁仇倚在老地方的树干上,双眸紧闭,左手拿着绣春刀,搭在了右手小臂上,看守宫门的金吾卫只敢远远的看了一眼,就飞快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那头收到栾子钰等人回京消息的蔡首辅刻意请病假回家,为的就是见宝贝孙女,谁能想到刚听了几句话,险些真气出高血压来,还好蔡琪媛的金手指没有丢掉,才没让人晕在了书房。 “你说,赵弓将你绑在马厩,让你一路像囚.犯一样?”刚恢复了理智的蔡首辅沉声问着,胸膛起伏不定,“栾子钰前头没和你们同行,后头又怎么待你?” 蔡琪媛回程时还是和赵弓在同一辆马车上,迫于种种原因没能和栾子钰聊上一句话,不过心里还是向着他的,并且给人找了不少理由,“栾大人,他待我很好。” 双颊飞红,秋眸含水,一副情思缠绵的小女儿模样,蔡首辅心下明白了大半,疲倦的叹了一声气,“你在浙江这么久,对这次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提到这个,蔡琪媛将头微微低下,避开了蔡首辅的眼神,“这次的祸事,确实是秦亥所为,咱们两家又是姻亲,只怕……不过,栾大人应当会替祖父美言几句,又有祖父多年的功勋在,应当算不上什么大事。” 蔡琪媛这几句说的也不算全没道理,但凡事都有个前提。 要是蔡首辅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又没玩弄权势,把持朝政,念在他两朝元老的身份,最多是被小皇帝降旨责骂,可偏偏被栾子钰抓住了把柄。 又瞧孙女满面含.春的娇羞,不免坚定了先前的主意,只是碍于兴顺帝至今未曾选秀,就算是押宝也不好押在臣子身上。 定定神,当务之急是先让秦亥永远的闭上嘴,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想到这,挥手劝退了蔡琪媛,在书房内手书了三封信,标着记号,让府中养的鸽子先后送出,直达江南。 可惜,原本被秦亥视作亲近的党羽,如今全都进了他的黑名单,贴身下.毒什么的是不可能了。 刺.杀.就更不用提,秦亥担心自己小命不保,日夜都有三五个人在身边守着,即使人在闺中,都少不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护卫站于房内。 无奈之下唯有与认定秦亥为了钱财,豁出朋党性命的官员合作,在不扯上蔡首辅的前提下,将秦亥定罪,也算完成了一半蔡首辅托付的任务。 第66章 “别提这事了,烦。”兴顺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自古而来的规矩,自己现已继任就就得担起传承皇室血脉的重责。 说白了就是,道理都明白,心里不情愿。 栾子钰笑了笑,摸着手腕上的红绳,“所以说,殿下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情爱之事。” 情爱?兴顺充满疑问,不是在说他与宁仇相交莫逆的事吗?怎么又扯到情爱上了,还有那条手绳,记得离京的时候,是没有这个的啊? 脑中的画面突然一闪而过,快的险些抓不住重点,忧心问道:“你……我记得,你好像不曾有什么婚约,家中更无服侍起居的,不如等我选秀的时候,给你也挑挑?” 栾子钰挑眉含笑的拒绝,“恕我不能了。” “如何不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是说有什么隐疾,那也不妨事,宫中御医不乏精通此道的,届时让人给你好好瞧瞧。”兴顺的心不断下沉,只觉不妙。 见他越说越不像样子,栾子钰干脆了断的起身,拿出了说正事的态度,“殿下,我此生若有嫁娶,唯宁仇不可。所以你要是想给我指婚,就指给宁仇,旁人我是不要的。” 兴顺的三观受到了重击,惊讶的跌坐在了龙椅之上,不是因为没见过,而是因为没想到,“你,你怎么,不是,他他他,等等,你难道为了一个宁仇,还不传承子嗣了吗?” “我收了个徒弟,虽然还没行拜师礼。” “这怎么能一样?” “哪不一样,我自己就是个不知父母是谁的孤儿,又要传承谁家的血脉?再说,即便是皇族,你又见了哪朝是千年万年不倒的?” 兴顺气结,又不好反驳这事,忍着焦急,苦心劝道:“便是你这么想,宁仇呢?他家里头还有个爵位在,莫不是也要一道弃了?” 兴顺本以为这话多少能让栾子钰想明白,谁料对方笑得越发开心了,“宁郎只喜欢我,旁的人,他一概不要。至于爵位,谁说没有子嗣,便不能继承了?” 这般的言之凿凿,又没有一丝证据能帮助他立住脚,兴顺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虽然感觉也有些道理在,但就是不对劲。 “子钰,你定是读书读傻了,等过几日,我下旨选秀,届时你好好瞧瞧这满天下的名门闺秀,定会发现女子的好处。” “即便是心里头还惦记着宁仇,好歹也成个亲,有个一儿半女,不怕日后没人照料。” 栾子钰不求小皇帝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但是也不能让他有乱点鸳鸯谱的心,转问道:“殿下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不顾兴顺如何错愕,又自答了起来,“喜欢就是你瞧见他,便在意不了年龄性别,即使天天见面,可分开了,还是想他,从此往后,不管再见谁,都只能看见他一人。” “因此即便殿下给我指了一名大家闺秀为妻,哪怕她长相有多貌美,性情有多柔和,与我有多般配,我也能找到她的千处万处不好,心里念着宁郎。” “而对宁郎,便是他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在我眼里也依旧是最好的那一个,心里也是毫无理由的偏着他。” “抛开这些,殿下真的忍心让一个妙龄女子独守空闺,与外人交际时又被人耻笑吗?我是不忍心的,故此,我必然抗旨,哪怕结果是死。” 兴顺被栾子钰的高谈阔论震慑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额角急出冷汗,只想有什么圣贤之语,能反驳了栾子钰的胡话歪理。 “宁侯不是个清楚的父亲,他们父子间的关系,殿下也明白,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栾子钰款款说着,神情温柔。 兴顺找不到他言语里的漏洞,愁的边角的头发都被他挠下了几根,现下算是知道太后催婚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无他,熊孩子,真欠揍,“我是说不过你,你现在就去见段先生,要是他也没意见,我,我就当没听见这事!” 栾子钰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为难,不过很快藏了起来,“今日晚了,明日再去吧。如此朝会,我便先不去了。” 见他不提宁仇,兴顺不免又在心里给宁仇记了一笔,让子钰独自面对段先生,还算个男人吗? 栾子钰突觉气管受了刺激,咳了咳,“进宫匆忙,那些金银之物,我暂且放在了澜院,回头趁夜,让锦衣卫给你送到私库里去,你可记得先和段掌印说一声。” 兴顺愁眉不展,却还是点头了,“你这官声,要是还在翰林院,不知道受多少白眼闲气,我给你换去户部呆?” “好。”栾子钰并不诧异兴顺将他安排到户部的想法,毕竟海运之事,多少与户部有所联系,再者他的致富计划,除去户部,也没哪里能操作。 等他顺利出宫时,天色昏暗,身前跟着的两名小黄门手里举着宫灯,照的他身上水光极好的貂毛隐隐发光,才出了宫门,便一眼瞧到了向他走来的宁仇。 看不清来人是谁的栾子钰,依旧固执的认为那是宁仇,并笑着招了招手,又礼貌的转身向小黄门讨了一盏宫灯提在手上,快步向他走去。 “冷吗?”宁仇的眼睛在他的大氅上扫了一眼,合适的无法挑剔,伸手接过了宫灯,另一边自然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栾子钰扯了扯身上的大氅,“也不冷,就是刚才咳了两声,殿下非要我穿走。” 宁仇了然的点头,手腕的温度确实发烫,可也没停下输送内力。 栾子钰这下是真的热得出汗,眼珠子转了一圈,笑道:“宁郎啊,我适才和殿下说了,此生非你不可,明日便要去见师父,也将这话告诉他。” “我陪你同去。”宁仇望进栾子钰的眼眸,瞧见了自己的喜悦与紧张。 “好啊,那明日咱带着九戈一同去。”栾子钰默默的给自己透透凉风,“我师父见了徒孙,想来也不会给我们脸.色.瞧,最多冷哼几句吧?” 宁仇了解的段非是文坛大家,朝中清流的标杆,是教导出栾公那般才情艳艳的老师,对他平日.里的了解不如自幼在他身边教养的徒弟深厚,因此只是点头。 翌日早朝,即便是栾子钰没到场,也掀起了一阵久不停歇的狂风暴雨,并且这种情况还会连绵数月。 不等针对栾子钰的御史言官发挥,兴顺先发制人,“子钰连.日.奔波,舟车劳顿,朕让他在家好好休整,再来当值。” 看着底下蠢蠢.欲.动的言官被自己堵住了话头,憋着一腔正气的挪回位置,憋了一晚上的郁闷总算散了一点,“昨儿个,子钰同我说起抓拿商户一事,朕有些不明白,还请蔡相公指点一二。” 蔡首辅心尖转过了千万个念头,面上分毫不露,恭敬又谦和的出列,“老臣如何担得起陛下一声指点,不过是将所知所得,尽数禀告陛下罢了。” “是吗?”兴顺冷笑着,“朕年纪小,不太记得朝中旧历如何,还请蔡相公告知朕,海禁一事。” 炸.弹.扔进大海,掀起巨浪,淹没岸边。 蔡首辅像是处于中心位置,稳如泰山,“先帝为安民生,故此禁海,只在每年八、九两月开放泉州作为采买港口,其余时间一概不准,后因倭寇横行,全面禁了。” 事情当然不像蔡首辅说的那么简单,大宓开国之初,为宣扬.天.朝.上国,也为了‘瞧瞧’周围的邻居,便修建大船,外出建交,金银珠宝,美玉瓷器,火.炮.刀剑是装满了整个船队。 后来先帝继位,也安排过一次,只是不等福船建造完,便被掳了。 内忧外患之下,哪里还有闲钱做这事,再后来为了休养生息,栾公提议只开八九月的海,除这个时间外,不许他们停靠上岸。 栾子钰在了解过后难免叹了一句阴险,八九月正是沿岸台风肆虐的时候,古代的造船技术哪里抵得过天灾,便是现实世界也不会在台风天出海,嘴里说的是开放,实际不还是禁? 在这种明开实禁的政策下,尝到甜头的倭寇们哪能安分,一个个不过五寸丁的身材,头上绑着条破布条子,便敢上岸,奸.淫.掳.掠,几场小战打下来,便彻底武.装禁海。 兴顺自然知道这些,因此拉下脸,“那么青源县县令许桦,是如何走.私的!” 一听许桦的名字,蔡首辅难免有些疑惑,怎么竟不是秦亥? 就跪在他身边的万次辅更是不解,早先打好的腹稿全不能用了。 “你们好好瞧瞧,连此次贪污之事,也有这位许大人的手笔。”兴顺右手一扔,直接把栾子钰早前写好的‘证据’甩在了地上。 东西掉落的位置特别巧妙,就在蔡、万两人的中间,他们倒是想拿,又怕看见什么熟悉的名字,心里一上一下的纠结着,另一侧的李次辅却推了推蔡首辅,低声道:“拿来瞧瞧啊。” 蔡首辅这才伸出手,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缓缓打开名单,莫名松了口气,仔细一瞧,只见上头写着的名字,十有三四,是他的人,心又提了起来。 万次辅心痒了半天,还是凑了过去,见那名单上只有许桦是自己埋下的人,便忍不住拿眼睛去看蔡首辅,正巧就和他对了个正着,一时只能强装担忧。 这种演技哪能逃过蔡首辅的火眼金睛,一下就触动了疑心的种子,随后兴顺又分享了他命薛煜康压了许久的折子,更让这颗种子茁壮成长。 第67章 这位许县令所做之事,实在让人瞠目结舌,御史言官们都忙着传看奏折,时不时的摇头感叹其人大胆,来不及发表自己的意见。 蔡、万两人的朋党又担心自家老大参与到这里头的事情,被兴顺帝发现,各个皆提着十二万分的心,搞得朝堂气氛很沉重。 兴顺冷脸高坐于上,望着底下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目光所及之处,紫庭文佩,就是没有那个风.流恣意的少年郎,想到他今天去的地方,复皱眉头,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跪在文官之首的蔡首辅想通了整件事的关键,秦亥绕过自己,动了赈灾的钱,是心大了。 这个被迫冒出头的许桦,和莫名闹出的偷米,绝对不是秦亥能有的手笔。 他这个女婿,自己还是清楚的,要有这样的心思,就不至于闹出钦差被乱民.杀.了,朝廷另派钦差南下的事。 如此说来,连女婿都能贪心不足,跪在他身边的万次辅,是不是也心大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有一个,自己占着,他便只能等了不是吗? 只看贪污的名单,就能发现自己安插在江浙的得力助手,几乎全然在册,除了身旁亲近之人,还有谁会这么准确的打击蔡家势力,他可不信万道然在江南一点部署也没有。 才入内阁几年,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呵! 蔡首辅冷声道:“此等大逆不道之人,不配为官,陛下切不可对其及党羽过分宽宥。” 离他很近的万次辅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他不否认自己有浑水摸鱼的心,也有这方面的动作,可是许桦偷米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自从那封信后,他便察觉不对,去往江浙的信更是停了下来,本该按兵不动的许桦,竟然成了替罪羊,还闯出了这样的祸事,与自己原定的计划截然不同,可如果不是自己指使,那会是谁? 许桦与秦亥有仇,断然不会替他顶罪,不是顶罪,就只有被人收买这一种可能,那么谁会收买许桦?又付出了什么代价,能说动他这颗石头? 万次辅眼眸眯起,想起今天没到场的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蔡首辅老迈,却还霸着首辅之位不放,老奸巨猾,没准是早就洞察了自己私下的一些动作,借着这次的事情,想再扶一个听话的上来。 瞬息间,万次辅便收敛了心神,附议道:“蔡相公所言甚是,还请陛下重重惩治这等不正之风,肃清官场朋党勾.结的不良习气!” 大佬们撕破脸,就是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上场人员里,朋党勾结最多的,难道不是蔡首辅吗? 哦,如果君子之交,淡如水也算的话,李次辅和栾子钰勉强也能算在里头。 往日咋咋呼呼的言官们,现在安静了,没谁想扯进这场浑水里,浙江发生的这些大事,能是许桦和一个什么师爷就能搞出来的? 可消停点吧,他们又不傻,明摆着背后还有人,至于是谁……还真不好说。 计划初步完成的兴顺没有多高兴,甚至有些乏味,离间计,简单,好识破,却少有败绩。 究其原因,不过是两人从未相信彼此,即便是解释了,也不会冰释前嫌,甚至不死不休,也不是没可能。 真是没劲极了,兴顺单手倚头,拿眼神示意身边的内侍宣读圣旨。 为首的许桦逃不过一个死字,底下的那串名单也被画上了朱砂,照着律例,又重了些,抄家查封、父母妻儿皆是死罪,牵连五族流放,遇赦不赦。 圣旨宣读完毕,朝中上下无不寒气直冒,这位少年天子不惧持刀,更不在意名声,与他父亲相比,多了几分先祖威仪,杀.伐果断,难保将来不会成为一代枭雄。 若是栾子钰在这,恐怕也要叹一句的,对有贪污案底的官员尚且如此,那些真动了赈灾钱粮的官员又会是什么下场? “如此,蔡相公可觉过分?”兴顺眼中.杀.意未曾消退,“万相公呢?觉得朕意如何?” 被单独关照的两人不觉如何,虽然知道兴顺不会对阁老发难,也怕政敌出手,秋后算账,皆伏地,口中称道:“陛下圣明。”心里头想着的.阴.暗扭曲,便压在了台面下。 既是圣明,兴顺就少不了再多圣明一些,随即又让人念了一道封赏的旨意,秦亥被狠狠的嘉奖了一波,赏赐自不必说,重要的是句末之意,分明是在说,等这边有人给你腾了位置,朕就把你调回京。 余下官员的‘贡献’比不上秦亥,赏赐更是薄,就连被调去的五千精锐得到的赏赐都高过他们,仿佛,就是个被携带的,落差明显。 “朕闻浙江商户多有慷慨赈灾者,为首的郝家更是忠心为国。”兴顺不再提那摊子乱麻,面上总算流露出了一些喜.色。 站在远远的郝学敏一听自家名讳,立刻出列,“不过是分内事,暂且担不起圣上夸耀。” “你是?”兴顺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不过知道郝家有个子弟在朝为官罢了。 郝学敏扣头,“小臣郝学敏,替祖父谢圣上。” 兴顺把资料和人对上了号,摊手一摆,袖子鼓动,“你既谢了,朕少不得给点什么,先记着,待闲了,朕写个字赐给你家。” 郝学敏眉眼一松,嘴角少不得有了笑意,利落的谢了恩,又麻溜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插曲过后,兴顺语气平平的问道:“众卿家可还有事?” 这话一说,就是要撤,新任礼部尚书握着手里的奏折,不知该不该出列,却又想此事未必什么时候能了结,何不趁现在说了? 咬咬牙,快速出列,用最简练的语言,说着老生常谈的事,“圣上青春正茂,后位不可久久空悬,今万事以定,应早做打算。” 双手捧奏,心里跟擂鼓般的紧张,不料耳畔传来了兴顺的应允,“准奏,先定个章程上来。” 被惊喜冲昏了头的礼部尚书,喜难自持,松弛的脸颊抖了两下,这才回了位置。 未曾受到波及的李次辅颇有闲心的打量了一眼兴顺,有些想不透是什么打动了这位天子,让他答应了选秀。 另一边,磨磨蹭蹭的栾子钰到底还是到了段家,绕过清一.色.的水磨群墙,就见到了清溪泄雪,石磴穿云的景象,周遭栽种的并不是什么名贵奇异的花草,而是墨竹、松柏。 伫立在书房门前院子里的栾子钰真有些怂了,这感觉,就跟和父母出柜一样,低头轻叹了一下,就撞见小孩儿清澈的双眸。 不免伸手揉了揉他的小发髻,低声道:“等会儿见了师祖,切记切记,一定要多说几句话,不拘什么,或有学问不懂的也大胆的问!你师祖最是和蔼可亲的一个人了,也最疼小孩子,虽看着有点可怕,但轻易不动怒的。” 周九戈慎重的点头,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拿出了上战场的气势来。 站立在栾子钰身侧的宁仇,眸里带着柔情,就这么看着一大一小,听见了大的那只,心跳如鼓,嘴角沁着一丝笑,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薄茧抚摸着他的肌肤,“有我在,不怕。” “谁怕了?”栾子钰被宁仇弄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却还装腔作势的拔高的音量,“我,栾子钰,怕过谁?” “在外面干嘛呢?还不进来!” “是是是,这就进,这就进。” 宁仇见人一下没了底气,轻笑了一声,拔腿跟上。 虽然耳朵不比宁仇这样练过的,但距离近啊,栾子钰耳尖泛红,面上笑嘻嘻的给他家老师父行礼问好,狗腿的一匹。 “来我这儿做什么?”段非给小孩儿和宁仇倒了一杯蜜水,又把身前的点心推向了小孩儿。 什么都没捞着的栾子钰只能自己动手,饮尽又倒了一杯,还是从前的味道,“许久未见师父,这不是想得紧嘛?” 段非嗤笑一声,心里欢快了一下,却又拿眼睛去瞧宁仇,带着没拜师的徒弟来见他也就罢了,宁仇算是怎么回事。 老人家这么大的岁数,什么没见过,尤其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有些什么毛病,哪能不明白,只是瞧这个态度,怕不只是结个兄弟,就能停的。 又看向一进来就喊自己师祖的周九戈,不由笑了笑,和子钰当年一样,惯会顺杆爬的,嘴也甜,和抹了蜜一样,这聪明伶俐的劲儿也是如出一辙。 不过,这名字,怎么叫这么个名? 九戈,九戈,眼神瞥了饮蜜如酒的宁仇,又看着自家徒弟,随即冷哼了一声,眉峰倒立。 见场面有些冷下来的周九戈转了转眼睛,奶声奶气的问道:“师祖,徒孙有一个功课不大明白,能给徒孙讲讲吗?” 栾子钰赞许的摸了摸周九戈的背脊,“师父的文学造诣,世上无人能及,你可算是拜对真佛了。” “欸,狂妄之语,切莫再说了,传出去让人家笑话。”段非对孩子,总是宽宥的,即便知道这是徒弟拉出来的挡.箭.牌,也是柔声轻语的,“你这孩子才多大,钻研学问的事,等上个两年,到时候你才能真明白里头道理。” 说着喊了一句,立刻有小厮进来听命。 段非拉起小孩儿,笑容和蔼,“你师伯正好在家,他有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小儿,且去寻他顽会儿,别总抱着个书,累坏了身子。” 周九戈才学了几日的诗书,却知道拉着自己手的老人家是真心实意的,他也不是不知好歹,只是……黑黝黝的小眼睛看向师父,得了个笑,这才乖巧的行了礼,跟着小厮出去了。 第68章 屋里头没了小孩儿,段非的脸也不那么好看,见栾子钰又给倒了杯蜜水,仰头饮尽,便冷哼道:“还喝?你徒弟都没你喝的多。” “他那是拘束,我又不是。”栾子钰散散懒懒的靠在椅子里,两片唇上下一碰,话就说出来了一堆。 “师父先前送去浙江的那篇文章真是好极了,我读了这么多的名家篇幅,还没见过这样的好文章……” “我在浙江也听过两三曲江南小调,吴侬软语,当真惬意,等过些日子,也带师父去听。” “还有那里的菜,真的好甜,我这么喜欢吃糖的人,都觉得有些腻,师父到时可别贪嘴。” 段非伸手叫停,真要让自家小徒弟说个尽兴的话,只怕是天黑了,你都别想说正事,“今日并不是休沐,你是请假,特意来的。怎么,有什么大事,是请假也要来和为师说的?” 栾子钰看向宁仇,两人眼神相对,一道跪在了段非跟前,年轻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重情重义,狂妄又谦和,都是芝兰玉树的好儿郎,今天就这么干脆的跪在了地上。 宁仇生来,跪过天地君王,跪过父母,此时也不例外,“请段先生恕晚辈无礼,自第一面起,便对栾郎久久不能忘怀,深记于心,后又多加挑.逗,这才有了今日。还望师父成全。” “子钰,你呢?”段非连鬓角的发丝都没动一下,稳如泰山。 最大的攻击,就是无视。段非彻底的无视了宁仇的‘求娶’,把视线转向徒弟,一是看徒弟的态度,二是看这位.杀.伐不断的锦衣卫大人有什么不妥。 栾子钰虽然被宁仇‘恬不知耻’的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行为惊到了,但还是镇定,表态什么的,自然不怕,问题是接下来说的,才是让他担心的关键,“徒弟,不想与女子成亲,也不会有孩子。” 段非听了这话,才变了表情,心疼道:“陛下不是先皇,你不必如此。” “我知,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栾子钰朝宁仇笑了一下,一时山花烂漫,“是心悦他,容不下旁人了。” 宁仇如冰一样的脸,见了栾子钰的笑,难免消融寒冰,化成一滩温水,不管段非说的话有什么背后隐情,一头栽进了这人的温柔中,“我亦如此,此生只栾郎一人,生同寝,死亦同穴。” 段非冷眼瞧着宁仇,即使是跪在地上,腰板也保持着直挺,一如利剑出鞘,且他向来稳重,从不信口开河,只要许下承诺,就必然完成。 家里是有不争气之处,其身却是难能可贵的正直,掌管诏狱以来,没听过哪件冤假错案,眼睛也干净,是个好儿郎。 想了许久,并没找到宁仇一处缺点,反倒是自家这个,细说起来毛病多的让人烦躁,夏天贪凉,冬日喜暖,吃穿用度更是精细麻烦。 事急的时候倒是好说话,一安逸下来,什么奇怪的要求都能给你提出来,正常过日子的人,哪里能受得了他? 跪在地上的两人也不打扰段非思考,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手却牵到了一起。 ‘擦!宿主你牛.逼啊,怎么还跪着说话?’ ‘你突然说话是要吓.死.我吗?’ 栾子钰的思绪被系统君打乱了,‘和师父说这种事,总感觉坐着不自在……’ ‘那男主怎么也跪着?’系统君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系统了,现在的他已经能面对男主无处不在的双标了。 ‘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见父亲,还想拐走人家心爱的小儿子,你能理直气壮吗?’ 系统君表示理解,简短的告诉宿主这次出柜成功所收获的成就点足矣填补在桐圆县的花销后,便利落的躲起来接着看戏了。 “宁仇,你先出去,老夫与这孽徒,还有话要说。” 宁仇眉毛皱起,刚要张口拒绝,就被栾子钰拉住了,转头一瞧,见他笑着摇头,又低声道:“师父方才唤你‘宁仇’,而不是‘宁大人’。” “未必不动手。”宁仇冷冽的声线藏着一丝温柔,也让室内的两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心虚的栾子钰对上了师父投来的怒视,窘迫的笑了笑,咬牙低声又道:“我那是与你说着玩的,怎么当真了呀!” 宁仇神.色.不变,身体微微向前,挡住了段非的部分眼神,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态度。 “子钰,为师何时对你动过手?”家丑被迫外扬的段非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动手的记忆,笑得渗人。 栾子钰果断摇头,“师父最是和善,哪有打过徒弟。”就是一时气急,总会轮起拐杖打屁股。 宁仇与段非僵持了片刻,到底还是败在了身份上,只能在起身的时候,捎带上扶起了栾子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礼退了出去。 门也不关,人也没走远,顶着正午的太阳,站在了院子里。 段非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放心了不少,都说爱不爱一个人,从小事上就能看出,宁家的这位,是爱惨了他家的小徒弟。 想来,便是宁侯也没受过他这样诚心的跪求,没听过这样软和的请求吧?想想,也挺畅快的。 “皇帝让你来的?你同他说了?”段非似笑非笑的看着栾子钰坐在了椅子上。 栾子钰弹了弹衣袍的灰,“是啊,殿下说不过我,便想让师父来说服我。” 段非神.色.嫌弃,却伸手给栾子钰倒了半杯茶,又把点心送到了他面前,“你喜欢什么人,是你的事。当老师,是教你做人的道理,不是限制你。” 栾子钰笑着端起了茶,“我知道师父好,并不担心这事,只是……往后没有孩子,怕师父担心我。” “所以你才带着九戈来了,让我知道以后有人给你养老送终。”段非叹了一声,“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做了决定便不会改变。” “只是,你真对宁仇生死不渝吗?为师瞧着他倒是存了和你纠缠一世的执念。” “还记得当初问你,以后要是落得和你外祖一个下场,你还入不入朝堂。” “当时你身上还有伤,仰着头,意气风发的和我说,一辈子无妻无子,再怎么有势,也不过几十年的光景,不怕这些。” “如今你和宁仇,可是为了这个?” 栾子钰下意识看了眼院子里的宁仇,也许是前半生太苦,今生遇见了他,才这么小心翼翼的,算来算去。 思及当日的畏首畏尾,不禁眼眸含笑,“我要是想寻个理由,说自己不能人道,不更轻松?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都短,如果有他在身边,想来,再长也短吧。” 段非留意徒弟眉眼间流露出的神态,不觉有假,也就放心了,他活了这些年,早就看透了。 这一辈子算起来,前头的十几年岁数太小,不知事理,后面的十年年纪太大,行动不便,真正能随心所.欲.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三四十年。 更何况,他一向觉得子钰这个孩子身上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将来的伴侣如果是个弱柳扶风,处处都要子钰操心的.性.子,反而不好。 如今既是宁仇,真是百般合适,就算有那么一件不如意之事,也挡不住孩子乐意。 “去吧去吧,这里没饭留你,赶紧回你们的澜院。”段非见两人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眉目传情,立即摆摆手,俨然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眼里偏沁着笑。 段非不听栾子钰再说多余的废话,干脆利落的把人轰走了,拄着拐杖,站在书房门口,瞧着那两人身姿纤长,少年意气,丝毫不避讳的牵着手,终是放心了。 在午后黄昏时,宁仇带着小孩儿打完拳后,便让人带着去沐浴梳洗,自己却是绕到了房内,侧头瞧了眼屏风后边还在午睡的栾子钰,轻笑了一声。 沐浴的水声唤醒了栾子钰,睁眼没瞧见人,嘴角便勾起了一抹坏意,悄没声的走到了屏风前头,正好撞见宁仇已然穿好了衣服,失望的叹了一声。 宁仇人朝自己走来,一边将头发从衣服里拿出,一边开口打趣道:“今天师父同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干了一杯水的栾子钰眨着眼,拉了拉散开的衣襟,习惯的接过宁仇手里的布,轻拭着散在他肩后的青丝,“师父嫌我处心积虑的骗了宁大人,怕有朝一日被大人发现了,要我小命。” 宁仇眉眼缱绻,看着已经点燃的烛火,轻声道:“那你可得长长久久的骗着我,一辈子对我处心积虑。” “好。” 澜院这边是温情款款,满京城的官老爷们可都闲不下来,蔡、万两人经历了这场‘飞来横祸’后,越想越不对劲,最后终于在往日里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了对方的问题,不负圣望的划清了界线,并且都对栾子钰操.上了心。 至于浙江的事,对于这两位大佬而言,其实就是伤筋动骨,损失几个小卒子,要不了他们的命,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损失过重,以后不能再对兴顺处理政事有所‘指点’。 可仔细说来,除了兴顺刚继位的那几个月外,他们两人又有几次是真正占了上风?死扒着面子管什么用,不如卧薪尝胆,未尝没有高楼耸立的一日。 第69章 如意算盘始终都是虚的,封赏的圣旨快马加鞭的送达浙江,欢欢喜喜的庆祝自己上对船的秦亥完全注意不到在场官员的异样神.色。 众人虽围着他恭喜,笑却不达心底,就连他的心腹都忍不住心寒,自己得了好处,手底下连口汤都喝不到,还得替人送命,且一家老小、阖族上下都落不着好,这样的老大,能跟? 与这道旨意同时到达浙江的便是抄家斩首的锦衣卫,充满欢声笑语的秦府将大门一关,虽然能杜绝外头的喧闹,但阻止不了空气里的血腥之味。 高坐在主席,受着众人恭维的秦亥只能看见眼前的美酒佳肴,听不见,也闻不到风雨将至的警告气味。 栾子钰离开前布下的刺逐渐成长为.杀.人的利刃,做贪官的,谁都不会干净,只要有需要,他的队伍里的官员便能找出致命的罪证。 本来有蔡相公的属意,给秦亥定罪应该是无比简单的,可惜他与万次辅闹翻了,李次辅那边的清流又巴不得他们两人斗个两败俱伤,秦亥的小命就在这场未分胜负的混乱中暂时保下了。 而因着栾子钰的那份‘名单’,被秦亥自作聪明推出去的政敌皆已送命,留下的那些自然不敢投向蔡首辅,也就顺理成章的加入了万次辅的队伍。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打算掺和这摊事,奈何身在局中,早已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一场本该是试探对方实力的小打小闹,彻底变了样,其实蔡、万两人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名单是造假。 问题是秦亥在信里咬牙切齿的告诉蔡首辅,名单确实是这样,至于为什么自己不在里面,那完全是因为他花了好大一笔钱才买通了栾子钰,最后还从栾子钰口中得知这份名单是有人送到他手里的。 蔡首辅结合自己在江南的其他势力,相信秦亥为了把名字擦掉花了巨资,毕竟他都已经不要命的盯上米仓粮食,就为了二手倒卖赚的小钱。 因此进一步信了名单是从万次辅那边来的,蔡党的攻势一下子猛烈了不少,而万次辅看蔡首辅的态度也就肯定了这份名单。 至此,蔡、万的擂台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杀得双眼通红,谁也不让谁,今日举报了你家的左右手,明天砍掉你的臂膀,直把朝堂啃得七零八落,叫兴顺趁势提了不少己方官员上位。 到了这个时候兴顺才真正明白栾子钰的用意,蛰伏朝堂几十载的两人绝不是自己一个刚刚继位的新皇能掰下的,青蛙还是得温水煮。 进一步悟到了的兴顺,又加重了对晋北侯的赏赐,捎带着给了晋北侯世子石阚一个金吾卫的小官当,以示彼此亲近。 而参与其中的栾子钰玩了这么一手漂亮离间计,不仅没有升职,还被调去户部补了一个五品员外郎的小官。和他一比,宁仇原封不动的官职都显得难能可贵。 跟他们画风完全不符的赵弓,简直让人侧目,南下归来,风光的当上了御马监的少监,成了本朝年纪最轻的少监大人,在内廷内,颇为炙手。 多少内侍捧着赞着,他连个正眼都不给,对别人送来的金银更是一下不碰,就这么个人,每每栾子钰入宫时,说什么也要去陛下身边侍候,也不知为了什么。 “哟,少监大人。”栾子钰笑得招人,穿着青色的官袍,内里却是雪白的羽缎,是宫里常用的。 赵弓冷哼一声,眼角含笑,“少拿这话恶心人,你在户部可还习惯?” 跟在赵弓身侧,把皇宫当是逛澜院花园的栾子钰满不在意的笑了,“他们掐成了乌眼鸡,哪有功夫管我,再说这两位大人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天天让手底下的人拉拢我,快把人烦死了。” 听着这些的赵弓只觉神清气爽,如果不是真拿你当朋友,怎么会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再等等,过些日子……” “不用,我决定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暴.脾气!”栾子钰近来是真的被烦到了,看个档案都有三四个人围着,偏偏每个都比他官大,暗里哄着不走,不就是等他明面动手? 两人说着闲话,迎面便碰到了出宫的薛煜康,栾子钰先是给人行了一个礼,对方即使比他高了一大截的官位也不敢受全,侧身避开了,整个过程中都没人开口说话,连寒暄都不曾有。 赵弓听着薛煜康的脚步走远了,才问道:“你是不是不喜薛煜康?” “没有吧,不过他倒是不太喜欢我。”栾子钰耸了耸肩,还是一副妖.孽的模样。 赵弓眸中闪过不悦,还没说话,就被栾子钰截住了话头,“这也没什么,陛下的宠信就那些,我占着了,别人自该眼红。” 见他阔达,赵弓也不好再说什么,若是换了宁仇在这,便能明白栾子钰的意思,不在意,恰恰就是不放在眼里的狂妄,不过栾子钰确实有资格狂的,毕竟薛煜康在得圣心一事上,拍马也追不上栾子钰。 又被招进宫的栾子钰并没有薛煜康想的快乐,面无表情的看着被强塞到自己怀里的画卷,心如止水的瞧着上头的美人。 这些日子,蔡、万斗得凶狠,兴顺的终身大事也没被耽误,礼部生怕兴顺反悔,着急忙慌的拟好了章程,给兴顺瞧过后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选秀准备。 速度快得让栾子钰都担心的连夜赶去颜旭那边,着急的问他是否已经下了定,结果得到颜旭好大一个白眼,就被轰了出去。 还是自幼跟在颜旭身边的书童说他家少爷因为担心栾子钰的安危,所以在南下不久后便给家里寄了封家书,说自己政务繁忙,又兼天灾未定,陛下未婚,不宜在这时候成婚,生生拖了下来。 不过也是过了文定,就等着迎娶了。 书童虽没明说缘由,栾子钰也想到了个大概,趁着第二日上朝,一路跟着颜旭去了都察院,这才得了个笑。 “你不是早就定了婚期,怎么推后了?” “还好意思问,之前谁说要喝我的喜酒?” 栾子钰想起颜旭一脸理所当然的埋怨,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被兴顺瞧了个正着,凑过去一看,原来是蔡相公的嫡孙女,蔡琪媛。 “子钰喜欢这样的?” 兴顺略带不解又激动的声音让栾子钰一下子就从回想中抽身,看着自己手上的画像,无奈的抽了抽嘴角,“不是,只是刚才想起颜旭说要等我回来再办喜宴的事,因而发笑。” 兴顺手拿毛笔,就这么看着人把画像全都放回了自己案上,不免叹气,“你就听人说假话哄你吧,他同你也没那么好。” 见栾子钰满头雾水,兴顺便放下笔,仔细的跟他解释了起来,说到自己多么盼望颜旭开口,好让召回的圣旨早点送去,结果百般暗示明示都没成功时,当时的失望全化成了现在的怒气。 “他那是担心我。”栾子钰一听便知道其中关键,“要是殿下当时准备下旨抓我回京审问或是其他什么,颜旭必然开口为我辩解。” 兴顺皱起眉,“那他当日怎么不开口?” “因为他担心殿下要的不是台阶,而是以后.杀.我的理由。”栾子钰笑着给人解释,“在百官心中,最怕被人扣上结党营私的名头。” 兴顺想了一会,嘟囔道:“怪不得你说文官心眼多,我几时有这个念头了。” 栾子钰连忙附议,把人哄得差不多了,转脸说道:“我知道殿下一片好心,只是你日日这么着,宁郎醋坛子都打翻了,再说要是叫别人知道我狂妄的翻看未来后宫娘娘们的画像,那是要命的。” 兴顺朝赵弓瞧了一眼,见人立刻低头,满意的笑了,“哪会有人知道?” “唉,殿下,我真不喜欢女子,也真不打算娶妻。”栾子钰真的头都大了,余光还瞧见了赵弓面上似有似无的笑,无奈至极。 兴顺对这话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又拿起了笔,在奏折上写写圈圈的,敷衍的回了句,“知道知道。” 栾子钰捂脸长叹,“你哪里知道的样子?就这些日子,北地的贵女,南方的闺秀,甚至内库里放着的陈年外邦美人图都给你找出来,眼巴巴的送到澜院,九戈都看出不对了。” 兴顺知道自己说不过栾子钰,干脆不回话,‘专心’的看着请安折子。 “得遇栾郎后便盼望岁月再无波澜,没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如今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知道我倾慕于你是至死不渝的?”栾子钰望着装傻的兴顺帝,许久才说了这句话。 “不过是两唇一碰的话,你想听多少都行。”兴顺多少听进去了,却还是不死心。 栾子钰听了这孩子气的回答,却是笑了,“也是,那便等七老八十之际,再问殿下,宁郎是否对我真心实意。” 兴顺闻言只合了奏折,让赵弓将那一沓请安折子搬走,心里却是多少缓过劲儿了,左右有自己在,宁仇要是敢当负心汉,惹得子钰不快,必要他好看! 给栾子钰做坚固靠山的念头从这时起,一直到兴顺离世都盘旋在他心底最深处,哪怕宁仇从未让人伤心难过的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能打消它。 第70章 蔡、万闹得这般凶,远在封地的荣王自然不会不知道,这种不急不躁的隔岸观火,在看着两位内阁相公逞凶斗狠,把他的人也捎带手搞下去了一部分后,依旧顽强保持着。 王府里的幕僚却是各个夜不能寐,嘴角起泡,在书房转悠也就算了,现在每天都有那么一两个跟在荣王身后,活像被荣王负心的小家碧玉。 “王爷,王爷!”幕僚看完京城传回来的消息,本来就没放下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吏部的右侍郎被蔡党以受贿的名义定罪了!” 荣王仿佛没听见自己花大笔钱,差点成功笼络的大臣被搞下来了,依旧将丈八长.枪.舞的虎虎生风。 幕僚见状又高声复述了一遍,荣王手里的□□像是长了眼睛般,朝他刺去,带着红缨的.枪.头一把捅穿了一株百年榕树,巨响停歇,总算没人敢大声喘气了。 “收拾了。”荣王冷着脸,朝一旁站着的侍卫吩咐道。 被.枪.头擦耳而过的幕僚瘫坐在地上,屁股下头的石子膈得他发疼,用力奋斗了两下,只滑了几下脚,没能起身成功。 荣王从侍卫手捧的乌黑漆盘里拿起了雪白的绒布,擦了擦手,又拿起了另一块,擦拭光洁的脸庞,冷声道:“本王瞧着,你们倒是心急?” 幕僚瞳孔震动,这下倒是有力气了,一个奋力,跪俯在地上,“学生不敢,学生不敢,只是近日来京中变化多端,我等担忧王爷大计被.奸.人破坏了。” “哼。”荣王鼻腔出声,虎目狠辣,“本王有何大计需要你们担心?难不成你们是在教本王做事?” 幕僚哪有这个胆子,不过是因为最近的打击太多,一时间昏了头,心下怪道那个什么岳先生不来,合着是在借王爷的手,除了他们,咬牙恨着,嘴里却是求饶。 被人惦记着的岳先生款款而来,二十几岁的模样,犹如松柏的气质,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锦衣,上头绣着浅金的祥云,恍惚看去,说不准会误认成凤,“学生见过王爷。” 荣王并不搭理,就像他不搭理地上跪着的同僚一般,“行了,下去吧。” 幕僚千恩万谢的又磕了一个头,因此错过了岳先生眼底闪过的鄙夷,弓着腰,急速退出他们的视线范围。 岳先生自然的拿起了大石桌上摆着的信件,面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成功引起了荣王的注意,一人瞧信,一人看景,也算莫名的融洽。 “王爷不动手?”岳先生将信件折好,放回了远处。 荣王瞧着他的模样,笑了一声,端起身边的酒杯,饮尽了杯中物,红唇微润,鲜艳.欲.滴,一度让岳先生走了神。 “他有如此长进,本王甚是欣慰。”荣王神.色.一变,颇为厌恶岳先生这样看着自己。 岳先生被荣王不做掩饰的厌恶刺痛,敛下眼眸,低叹了句,“王爷有这般心胸自是天下之幸,就怕皇上容不下您。” “他容得下如何,容不下又如何。”荣王起身弹了弹练武时沾染上的灰尘,“本王从不在意!” 岳先生嘴角微勾,“是,王爷本就不需皇上的大度。” 这样的无脑吹捧让荣王有些厌烦,但碍于他还有些用,也就没让人打发了他,也不知皇帝身边的那个栾子钰是不是也像他这样令人厌恶? 回头问问在京城里的那小子,看看流言是不是有几分可信,一边想着,一边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因着荣王的‘不插手,不抵抗’,让兴顺的‘乘火打劫’顺利了不少,栾子钰对此颇为诧异,不过联想后期的造反,隐约又明白了。 荣王造反的时间没有安排在江南水患之后,而是在北边战事平定后,骤然打着清君的名号起兵,彼时的塞外鞑靼们被荣王手下的一名将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既无外患,也无内忧,恰到好处的时机。 纵观全文,栾子钰发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荣王的起兵,完全是因为兴顺的不作为。 水患水患没处理好,北方北方没安定住,就连朝政也是一沓糊涂,蔡、万、李三人闹得天翻地覆,他作为皇帝完全压制不住大臣,还处处展现了自己政事军队的弱点,可以说一点用都没有。 天下,有能者局之。 栾子钰算是有点明白荣王在想什么,也对安定社稷更有信心了,只要兴顺一直保持这个劲头,荣王没准到死的那一天都会窝在封地。 事事顺利的栾子钰心情极好,让所有人产生了他脾气很好的误解,因此整天接连不断的撩拨他的神经。 这天黄昏,他的左脚刚迈出户部,就被两名大人一左一右的夹在了中间,过分的是这两人还不是同一个部门的! “齐大人今日没有公务吗?”在左边的这位,笑眯眯的问着。 “唉,工部哪比得上吏部事多。”右边的大人,轻描淡写的嘲讽回击。 栾子钰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清心咒,还是没忍住,“下官在江南时曾见到水坝虚浮,犹如薄纱,今闻齐大人如此清闲,真是诧异。” 这话明晃晃的打脸,同朝为官,谁还不清楚谁部门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工部唯有在这些工程上面还有点油水可捞,自然不能把东西修得太好,否则下次从哪拿钱。 左边的大人还没笑完,就迎来了栾子钰的无差别攻击,“陈大人瞧着也是清闲,这些日子空了那些个官位,还没补上,便能三天两头的来寻下官饮酒作乐。” 这下两人的脸.色.都变绿了,被一个晚辈后生,当着许多同僚的面狠狠地扫了面子,自己还能不能甩袖而去,简直憋屈。 栾子钰实在厌烦了被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拉拢,反正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打入敌人内部,一则没人信,二则没必要,“诸位大人无事可做,下官可忙,实在没这闲心去听什么姑娘唱曲,以后也莫来寻本官!” 黑眸凛冽,宽大的袖子一甩,散出淡淡的暖香,叫他们两人涨红了脸,嘴边的胡须更是抖个不停,完美呈现了什么叫‘吹胡子瞪眼’,而栾子钰并不管他们有多恼火,拔腿就走,连礼都没行,潇洒至极。 在场官员见他这样都有些诧异,不过看着秋风吹起青色的官袍,恍惚想起他初入朝堂时,策马闹市、直闯诏狱的风姿,又觉这才是真的栾子钰,至于前几日的翩翩公子,恐怕只是在和薛煜康斗法吧? 被晾在原地的两人气得够呛,一口气憋在胸腔,是放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只能狠狠瞪了眼对方,又哼了好大一声,颇为用力的甩袖,几乎要把胳膊轮抽筋了。 先头开路的栾子钰还没享受多久这自由的空气,又被一个小黄门客气的请到了宫门口的一辆毫无标识的普通马车上,撩开帘子一瞧,笑道:“怎么是你?” 栾子钰利落的上了马车,嘴里说道:“先说好,我可没时间陪你去采买什么,宁郎等下要来接我,我们要去给九戈买点玩的小玩意。” “陛下派人去寻宁大人说事,他今日不会陪你去了。”赵弓等栾子钰坐好后,拍了拍车厢,马鞭划破空气,马蹄咔哒咔哒的踩着地面。 “???”栾子钰用表情表明了自己的疑惑,并双手抱于胸前。 赵弓眼神躲闪,只说:“你到地方就知道了。” 这并不能安抚住栾子钰,但瞧他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再问也不会有答案,因此只能无趣的从身旁的木匣里拿出了一本新出的话本。 车行闹市,外头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又行许久,人声渐停,只能听见一两声细微的动静,再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栾子钰刚伸手撩帘,就被赵弓揪回了马车,扭头回视,只得了一句,“再等等。” “???” 栾子钰被迫坐在位置上,一把合上了话本,拒绝了赵弓讨好的茶点,硬生生熬到了日落西山。 “到底什么事,你还回不回宫了?这宫门怕是要落钥了吧?”栾子钰板着脸问道。 赵弓还是不肯正面回答,推说再等一会儿。 见这态度,栾子钰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试探的说道:“我最近得罪你了吗?欸,要是有哪里冒犯了你,直说就好,不用和殿下打小报告,把我拉到什么荒山野岭吓唬吧?” “不是。”赵弓瞪大了眼睛,急着解释,忘了栾子钰夜不能视的毛病,“你怎么会这么想?真是陛下找你有事,你放心,过会见……” 赵弓意识到自己被套出话,敏感的闭上了嘴,嘟囔道:“反正不用担心,等事情了结了,我自会送你回去,届时也能见到宁大人的。” 栾子钰眼睛看不见,耳朵还是灵敏的抓住了一个‘见’字,不可置信的朝赵弓的方向看去,“殿下应该不会那么不理智吧?” 赵弓闭口不谈,转头看向乌黑的车厢。 好嘛,没有反驳,这就是承认了呗! 栾子钰不可置信的起身,被车顶撞了一下,又跌了回去,赵弓连忙去扶,“撞的哪里了?我瞧瞧?” “别!”栾子钰泪花外冒,往后躲着,“你先告诉我,殿下是不是约了蔡家的那个?” 赵弓见他一下就猜到了,不由顿住,默默点头。 “说话,我看不见你的表情。”栾子钰现在是又气又无奈,不都安分下来了吗,怎么又故态复萌,而且还越发严重了! 赵弓夜视能力极佳,不见栾子钰冒血,总算放心的坐到了他的旁边,就怕等下又磕着碰着了,“这事也怪不得陛下,你也知道离得近的秀女前五日便进了宫,那蔡琪媛也在里头。” “所以这和今天的见面有什么关系?”栾子钰觉得兴顺这一出闹得简直不可理喻,先不提自己,就说那些言官要是知道这事,会怎么闹,到时候不是他舌战群雄,而是以死谢罪! 第71章 相亲,困扰无数男女的‘友爱’活动,一般以照片展开故事,双方看顺眼了就安排见面,他们的最终目标向来清晰又明确——结婚。 当然,这个目标不全是出自本人的主观意愿,几乎所有的家长都认为,只要你结了婚,从此便会顺风顺水,人生幸福美满,而不结婚,你不仅是个不完整的人,人生还没有意义。 当然,等你结婚之后,没有孩子的你,又成为了父母眼中不完美人生的代表。 此时的栾子钰大概在兴顺眼里就是这种不完整,否则此刻他应该和宁仇,还有小徒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享用晚膳,而不是在这儿吹风。 摸了摸膝盖骨,铁定是青了,这该死的夜盲,阻碍了他逃跑。 忽视掉赵弓三步抓住他衣领的行为,栾子钰自欺欺人的坐在了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楼下的灯火通明与他无关,外面的寂寥也与他不相干,等待,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跑什么啊,连路都看不见,磕哪了吗?你好好在这儿等会儿,保证没人知道这事。” “好歹见一面,就当是让蔡二姑娘死心,也让陛下绝了这念头。” “陛下说了,你要是见了还没反应,以后都不让你再相看别人,而且还会想法子,帮你挡掉那些试图送进澜院的美人,一举两得啊。” 耳边还环绕着赵弓叽叽喳喳的念咒声,百无聊赖的望向楼下,这窗户正好对着后巷,连个人都看不到。 哦,不对,大晚上的又没灯火,他哪能看见有人走过。 “栾……栾大人!” 黄莺般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栾子钰收回眼神,将视线投给了来人。 只见蔡琪媛外头套着一件乌黑锃亮的披风,全然盖住了身形,此刻拉下帽子,头上戴着的金钗翠玉在烛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一道道刺眼的宝光。 栾子钰只看见了她的首饰是如何的精美绝伦,完全忽视了蔡琪媛双颊绯红的娇羞可人,即使是注意到了,恐怕也不会多瞧一眼。 “蔡姑娘安好。”栾子钰面无表情的起身行礼,不管她会不会被刷下去,现在的身份也算是兴顺的女人。 蔡琪媛见人如此,眼圈微红,似有泪珠滚落,却无法打动栾子钰的心,“栾大人,我,我只是太想再见你一面了……皇上他答应过我,断然不会迁怒你的。” 听听她说的话,栾子钰在心里无奈。秀女进宫,轻易是见不到皇上的,要不是自己当初看画像的时候发了呆,哪能给她见面的机会。 栾子钰内心世界丰富,嘴里却寡淡的说着不敢,见人走近落座,更是直接避开,两人隔了五六步的距离。 看到他这个态度,蔡琪媛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按照她的想象,栾子钰此时应该是懊悔、克制情爱、压抑情感的望着自己,又不敢越雷池半步,或者是大胆的要带自己私奔。 总之不该是现在避之不及的态度,鹅黄的手绢掏出,轻拭眼角未能流出的泪水,“栾大人,我可否唤你一声子钰?” 说的委委屈屈,每个字都带着百转千回的可怜,又拿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栾子钰,好一幅美人拭泪图。 “不可,从前不可,现在也不可,将来更不可。”栾子钰直面回视,语气毫无起伏。 蔡琪媛不是傻的,更不是真的一头扎进栾子钰的容貌温柔出不来,对上这样不悲不喜的眼神,又忍不住的心寒,这个人难道都是骗自己的吗? 栾子钰轻叹了一声,自己惹得桃花债,自己解决,“当时是情势所迫,才让姑娘只身犯险,不过我已经调了几名锦衣卫在暗处保护你的安危,便是真的发生了不测,也会保你无碍。” 不管蔡琪媛了然受伤的眼神,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姑娘要怨我,要恨我,我别无二话。只是有件事必得说个清楚,我心中早就有了他人,我与他两情相悦,再过两年便会结契了。” 蔡琪媛虽然被他拒绝的彻底,但是没有多少难过,更多的大概是自尊心作祟,连忙用手绢挡住了眼里的情感,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栾子钰的用词不对,“结契?” “是。” 蔡琪媛此时的心情有点复杂,要是栾子钰喜欢的是个女人,自己还会嫉恨对方,可对手竟然是个男人?! “你怎么会,怎么会喜欢男人!”蔡琪媛拍桌而起,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甚至还觉得他荒唐可笑。 栾子钰眉间微蹙,不悦的说道:“男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从头到尾都不对!”蔡琪媛气愤的朝人走近,见他又后退了数步,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你这样是有违阴阳,是不对的!你应该喜欢女人,你应该喜欢我!” 栾子钰听了这话,先是嗤笑她的无知,后是想怼,可转念一想,女主多少也是被他骗了,才会这样,因此暗暗舒气,控制着自己的心情不要反应太过,“喜欢你?你和他截然不同,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喜欢的人须得面容俊朗、武功盖世、文采出众,还得为人正直、心地善良,当然少不了心怀天下,一心一意的为我着想……这么说吧,自从遇见他后,我才知道自己爱慕的人是什么样子。” “所以,不管你有没有具备这些,又或者有朝一日他变了样,我喜欢的人也是他,而不会是你。” “浙江的事情,我是在利用你,不管你有什么怨气,我都愿意受着,当然,我不会把命给你,我还得留着陪他。” 说完这一席话,栾子钰就不相信还有人会抱有涟漪的想法,对上蔡琪媛三观受击的脸,莫名又觉得自己是个渣男。 算了,渣男就渣男吧,反正就渣了这一次,下回,不,没有下回了。以后不管再怎么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绝对不会找无关紧要的人转移视线。 “你说你是利用我,那你今日怎么不能是利用他?” 蔡琪媛无法相信竟然会有男人不喜欢自己这张脸,要知道穿越过来的时候,自己都被它惊艳到了,更不用说自己身份高贵,学识渊博,还和古代那些无趣乏味的女人截然不同,试问有哪个男人能比她强? 栾子钰根本不用看女主的微表情都能知道她是钻进牛角尖里了,按照小说里的剧情走向,她都不用做什么多余的事,只要是个男的,都对她超级好,要什么给什么。 这回被自己这只蝴蝶煽动了翅膀,可不得犯糊涂。 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钻进牛角尖里的人,是不会管别人说什么的。 正想着旁的事,忽而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急切紧凑,心下一动,快步走至窗前,只见一匹马,驮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朝这边跑来。 隐约间,仿若被人锁定了一样,来人像是看见了他,又不急着走近,只停在了距离窗户左边一两米的位置。 栾子钰轻声笑了,朝着人招了招手,见对方也抬了手臂,虽然没有挥动,但也让他确定了来者是谁,“你不是说,我可能也利用他吗?那这样也是利用的一种吧。” 蔡琪媛一头雾水,还来不及问出口,就见到栾子钰左脚踩着窗栏,笑着回头看了眼自己,眼睛里闪着亮光,而后纵身一跃! “啊!!!”蔡琪媛眼睛都大了一圈,避开桌椅板凳,腿肚子发抖,扶着周围的桌椅,才缓缓走到了窗前,撇眼犹豫了许久,再向下望去时,只见栾子钰被人好好的抱在怀里,束发发冠子都没歪。 没事,他没事。 蔡琪媛脑中突然空了,平心而论,栾子钰会这么相信自己吗?不会的,后背冒出的冷汗还没干透,可她无比清楚,怕的不是栾子钰会死、会残,而是怕看到一幕血.腥的场景。 原来她也,没多喜欢过他。 在寂寥的后街里,宁仇即使已经把人抱在怀里,胸膛的心脏都无法恢复平时的频率,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胡闹。” 栾子钰笑着蹭了蹭宁仇的脖颈,“我知宁郎一定能接住我,不管什么时候。” 宁仇压下眼里的愤怒,不忍心在这里教训人,只是抱得更紧了。 被吓到的人可不止宁仇,坐在车辕的赵弓被蔡琪媛尖锐的叫声吓了一跳,扫视过去时就见一团人影从高处坠下,心一时被提到嗓子眼里。 他来不及反应,只见宁仇蹬着马匹的背部,飞跃而上,接住了人,许久没缓过神来。 栾子钰好声好语的撒娇,仗着宁仇脾气好,容易哄,一点也不担心,只可惜这回哪是这么好打发的。 要知道宁仇在今日午后,被兴顺召进宫,谈了大约半个时辰事后,已然无话可说,偏还强留着他,硬说了一炷香后,宁仇又一次准备跪安离去,结果被一个什么《孙子兵法》绊住了去路。 他不是不懂得怎么回答,只是栾子钰还等着自己,便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个大概,可兴顺就是不放人。 被留了两回,宁仇就反应过来了,也不怕得罪了顶头老板,直接就问了。 兴顺也不想别的借口,跟倒水一样,稀里哗啦的全说完了,然后还一脸理所应当,“宁卿家一向理智,应该知道朕这么做,是为子钰好。” 旁的事也就罢了,偏偏是栾子钰,宁仇本就压抑着对他的占有.欲,这回算是彻底释放了。 极快的行了个礼,也不等兴顺反应,飞似得退了出去,一路策马而来,止不住的担心,刚见了人完好无损的站在窗前,还没稳住情绪,就看见人笑了笑,踩着窗栏就往下跳! 胡闹,太胡闹了! 第72章 宁仇心里想的是好好生一场气,让人知道不能这样胡闹,说出口的话却软和,“可有伤着哪?好端端的往下跳什么,要是我没接住你,可怎么是好?” 栾子钰笑着任宁仇检查,“宁郎会接不住吗?” “不会。” “所以我跳了。” 公子如竹,亭亭而立,笑时灿烂,星光波澜皆收入眼中,叫人见之不忘,久难忘怀。 栾子钰的喜欢和爱,是不拘对方回应与否的,他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炙热的照耀你,无处不在的渗透你,直到你再也离不开他。 检查中的宁仇眸色晦明,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从这溺人的温柔里抽身,要命的是,他还想要更多,想要这些人都不能再亲近栾郎,凭他什么身份,都不能。 伸手又一次将人揽入怀中,用动作掩盖住眼底的疯.狂,他绝不能让栾郎看见自己的卑劣,不能让栾郎对自己失望,不能让栾郎离开。 站于二楼的蔡琪媛只是这么看着底下相拥的两人,就已经嫉妒的发疯了,为什么栾子钰能毫无压力的纵身一跃,为什么没有人能让自己全身心的信任?为什么? 她瞧不惯,想不透,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蔡琪媛阴郁的见人向她拱手弯腰,又见人同乘一匹马,盛着满地月光,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涂着精细口脂的红唇被咬的发白,是你说的,你欠我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受着! 拉上帽子,步履匆匆的下了楼,一言不发的坐着赵弓的马车,往皇城去了。 栾子钰终于和蔡琪媛说开了,不管人家会不会报复,借着马上的颠婆,软着腰身,便赖进宁仇的怀抱里,懒洋洋的说道:“宁郎,你放心,我决计不会听殿下的,若是他逼我,你可愿带我和九戈离了这儿?” 宁仇握着缰绳的手抓紧了一瞬,又松了,“嗯。” 虽是得了答案,栾子钰贪心的觉得不够,笑道:“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吃醋吃的厉害?九戈都瞧出你不大对劲,还偷偷来问我呢。” 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宁仇回答,栾子钰微仰,顺着宁仇光滑的下颚线,一路看到了菱形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乃至长如蝶翼的睫毛,这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男神,竟然是他的。 “别看了,看路。”宁仇好不容易对栾子钰生气,结果才这一会儿,就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盯没了,还担心起他的脖子会不会酸,“别再这样了,我怕。” 要是宁仇气呼呼的和他说,他一定理直气壮,可就是这种,哄着劝着的语气,就招架不住,也不知道该怎么狡辩,喏喏道:“好,再不这样了。” 宁仇微微低头便能看见栾子钰白皙的脖颈,缓缓俯身,亲了一下,眸里的情绪又被克制了起来,“你怎样,我心知肚明,所以别再为了这些事,拿自己的命搏,哪怕,哪怕一直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我也心甘情愿。” 栾子钰忍着痒意,抿着嘴应了一句,耳后的肌肤被热气吹得通红,双颊早已红的不像样。 宁仇一边拉紧了缰绳,一边满意的又亲了一下,好在宵禁将至,街上并没有行人来往,不然栾子钰就不只是热的把脸侧过去了。 会到澜院后,栾子钰的脸颊还没散热,眉眼里都带着股春.意,兼他自己浑然不在意的拉着宁仇的手腕,但凡瞧见他们的人,没一个敢多看第二眼。 这一晚的胡闹没传得大街巷尾皆知,朝中内宫也无人知晓,栾子钰不知道该感叹小皇帝长进至此,还是接着生气,决不投降。 是的,宁仇没气,栾子钰连同他的份一起气了,而且还不依不饶。 “栾大人。”兴顺宫里的内侍又来了,脸上堆着憨态可掬的笑,手里还捧着东西,“陛下新得了块白玉浮雕琴瑟和谐佩,特特命奴才拿来给您。” 栾子钰头都没抬,手里的册子又翻了一页,“劳烦内监替本官谢过陛下。” 伫立在门口的内侍也不纠缠,将朱漆的捧盘放在了靠近栾子钰左手边的位置,掀开了一角,并不等他有什么反应。 反正这几日,他们都习惯了陛下变着法子的赏东西,大到玉器摆设,小到玉佩字画,成堆的送来,偏栾大人什么表情都没有,冷淡的像……被催着去见秀女的陛下。 内侍隐晦的晃了晃脑袋,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想这些作甚?微弯了腰,恭敬的退了出去,也不走远,就在桂树下候着,势必要等到栾大人让人把东西拿回澜院才行。 屋内又只剩栾子钰一人了,本来按照他的官职,是不能拥有独立单间的,奈何他实在被烦的受不了,一通嘴.炮.下来,冷着张俊脸,随时准备抽出戒尺的严肃样,哪有人敢往前凑。 而新上任的户部楚尚书不仅忽视这种情况,而且还‘助纣为虐’,毕竟他能上位,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前任在蔡、万大战中不幸落马,所以他承栾子钰的情,大笔一挥,寻了个由头,直接给人拨了单间,为这,兴顺还暗戳戳的赞许了他一番。 对于这些小事,栾子钰知道,不过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宁仇脾气好,不计较,他可没这么好打发。 小皇帝接不接受宁仇,他不在意,他生气的原因是小皇帝根本不尊重宁仇,还仗着身份欺负宁仇。 他必须摆出一个态度来,不然这种荒唐事,只多不少! 一名从未露面的内侍打断了栾子钰的沉思,趾高气扬的挥了挥浮尘,“栾大人,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 栾子钰抬头人,确认自己不认识,“外臣不入内宫,若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着人告诉下官,下官必尽全力相助。” 那内侍可不听这些,“哼!大人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又进来了四个内侍,各个身形魁梧,一看就知道是内狱出身的凶悍长相。 栾子钰眉毛微皱,又听到外头的动静,心下转悠了一圈,不打算把场面闹得太过难堪,款款起身,“有劳诸位带路了。” 这身气度不愧是和锦衣卫同住的人,出门来看情况的楚大人不由叹了两声,又呵斥着看热闹的官员回去办公,见桂树下的内侍已然不见了踪影,也就打消了着人禀报的心,凡事过犹不及。 内宫刘太后来寻,除了蔡琪媛的事以外,栾子钰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能在什么地方惹到这位。 等他踏进了一处荒草杂生的偏殿里,空荡荡的院子里放着一条长凳,边上还立着几根大红棍,颜.色.鲜艳的吓人,这样的地方刘太后绝对不会踏足。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就先看见四个粗犷的内侍扭动着手腕,从暗处走出来,看那表情,来者不善。 栾子钰面上还是一片风轻云淡,似笑非笑的瞧着这些人,“本官手里还有事情要做,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早点告知,也好让本官早点回去。” “传太后娘娘懿旨,栾大人行为不端,特赐二十庭杖,以儆效尤!” 栾子钰不怀疑这句话的来源,后宫之中有资格降下懿旨的只有刘太后一人,不会有第二个人借着太后的名义办这事。 至于别的,如果他是内宫里的人,太后降罪可以,但他不是,所以栾子钰完全有理由拖延一二。 不过,行为不端的罪名,算是真的,能把这件事捅出去,又让太后降罪的,不外乎是女主的手笔,所以只要自己挨了这二十下,就和她扯平了。 还有小皇帝,相信等他赶来,自己的杖责也结束了,鲜血淋漓的惨状,会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想想还是值得的。 栾子钰利落的趴在了长凳上,乌纱帽被脱在了一旁的捧盘里,自在的不像是受刑,而是享受。 他这副作态,哪还像是声名远扬的栾子钰,温和的让这些内侍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样痛快的继续,还是拖延时间。 实际上,栾子钰正跟系统君讨价还价,‘给我屏蔽五感,不,没了痛觉就行。’ ‘你不是挺厉害的嘛,还要什么屏蔽,上啊!’系统君完全是棒子不落在自己身上,就不疼。 ‘就你话多,到时候成就点,你不收提成的吗?’棒子还没落下,栾子钰还有心情跟人讨价还价一下的。 系统君仔细思考了几下,看宿主被打和顺利通关,这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彭!彭!” 内侍们虽是奉了刘太后的懿旨,但也忌惮皇上对栾子钰的宠信,并不敢真的拿出看家本领招呼,饶是这么着,他的唇也咬的发白,额角的冷汗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才打了五杖,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动手的内侍惶惶不安,不敢再打第六杖。 “栾大人,这,要不歇一会儿?”适才去传话的内侍都看不下去了,俯身在他耳边提议道。 哪知栾子钰咬着牙拒绝了,眼神里迸发出了一股坚韧不屈的顽强。 内侍们无法,只好继续,早点打完,早点完,不然等皇上来了,他们两头都吃不了好。 正抱着这个念头,打算快快结束的两人左右开弓,又轻飘飘的打了十下,忽而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高悬着的棒子还没落下,便见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领头的身穿明黄.色.的龙袍,面上怒气冲冲,“住手!” 第73章 兴顺来的匆忙,腰间挂着的环佩叮咚作响,完全失了身为皇帝的稳重,以往的仪仗队伍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 这会见了栾子钰的狼狈模样,踉跄的奔到了他的身边,颤抖着手,不敢去碰,剑眉倒竖,抢过他们手里的棒子,置于地上。 “子钰乃朝中大臣,朕没有下令责罚,谁能动他!” 栾子钰听见声响,又没痛感传来,随即侧头,没甚力气的拉了拉兴顺的衣角,有气无力,“还差五下。” 他这还没怎么样呢,兴顺的眼圈先一步红了,看着被血浸湿的衣袍,心中苦涩难掩,若不是自己想一出是一出,子钰怎么会受这般苦楚,“你没错,打你作甚,朕不让,不让!” 栾子钰是下了决心,要让人知道分寸二字,便用尽了力气摇头,“还差五下。” 将他带来,又失以杖责的内饰们早已跪在地上,哪敢掺和这事。 兴顺见他都伤成了这样,还念叨着,是气也不是,哭也不是,单跪在板凳的一侧,说话颠三倒四,“子钰,咱不打了,我再也不,再也不乱.来了,咱不打了好吗?你要气我,要罚我,怎么都成,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咱不打了,真的不能再打了。” “这事,我有错,受罚是应当的。”栾子钰疼的眯起了一只眼,睫毛上还挂着汗,笑着安慰人,“你为了我,同太后起争执,不好。” 兴顺的心全被懊悔占据了,眼眶几乎兜不住泪水,熊孩子脾气上来,咬牙道:“若你有错,朕也有,你们起来,那五下,朕来!” “不……嘶,我……”栾子钰说不上话,脑子早就变成了浆糊,这系统君,什么垃圾屏蔽,跟没有一样! 皇帝金口玉言,喘气跟来的内侍不敢劝他,只得轻手轻脚的把栾子钰先扶了下来。 太后身边的内侍哪敢动手打皇帝,一个个跪在地上,拼了命的扣头请罪,兴顺认定了不改,非是逼着人拿起了棍棒。 虽是圣命难违,手底下也得有分寸,较之适才杖责栾子钰的力道,又足足轻了七八分。 才打了一下,兴顺便察觉不对,恼怒道:“你们刚才也是这个力道吗?照着刚才的来,要是胆敢放轻力气,朕便让锦衣卫给你们每人来上五杖!” 栾子钰被人搀扶着,脚上使不上力气,听了这话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强撑着力气,逼着自己精神一些,朝着不知所措的内侍们摇了摇头。 内侍们得了定海神针,手里头稍微又重了两分,加快速度打完了剩下的四杖,立即跪倒在地,本就磕红的脑袋此刻又破了皮,一院子的人都没落得一个好。 兴顺还觉力道不够,刚想使唤人再来几下,就被栾子钰拉住了,“陛下身强体壮,自然比臣挨得住些。再者,您瞧,我这不是没什么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栾子钰是在硬撑,兴顺也不例外,可瞧见了地里泥土沾染上的血珠,不敢再耽误了。 一把甩开了来扶的宫人,皱眉忍痛的挤到了栾子钰跟前,搀着他,扭头斥责,“还不去拿藤椅!事事都要等朕吩咐吗?” 别人只当兴顺怒火中烧,栾子钰却看得清楚,这孩子明晃晃的给刘太后难堪呢,轻声问了句,“被打得疼吗?” 兴顺仿佛被揪起了命运的脖颈,同样轻柔的摇头回应,抬袖狠擦着眼角,“你疼得厉害,就别说话了,朕这就让御医过来。” 栾子钰不反对,还把自己大部分.身体倾向了兴顺,“好,你也……算了,没事。” “朕知道,朕,就事论事。”兴顺朝还在磕头的几人吩咐道,“都起来,回去告诉母后,朕是皇帝,她是太后。” 这还不如不知道,栾子钰身上疼,脑子里又发蒙,狠咬了舌尖,“我的小祖宗,你暂且听我一句劝,太后娘娘是你的生母,有教导之责。虽说我是外臣,可这,这事太后娘娘有一半的权力能管,与其坏了你们母子间的情分,不如看看是谁跑到太后娘娘面前嚼舌根。” 兴顺知道栾子钰说的是对的,可就是胸腔里梗着一口气,执拗的不吭声,太后身边的内侍看得清楚,自然不听栾子钰的话,见皇上没有再改主意,连滚带爬的出了偏殿。 栾子钰知道,今日这事断不能就这么了结了,轻轻揪了一下兴顺的手,“你啊。” 兴顺不反驳,眼睛亮了几分,知道栾子钰是不生气了,甚至想让他多打两下消气。 取了两座藤椅的宫人候在外头,兴顺先把昏昏沉沉的栾子钰扶上,自己再落座,一路上不住的往后瞧,又是叮嘱抬他的人脚下稳些,又是催着人叫御医,也不瞒着,铁了心要让阖宫上下都瞧瞧自己对子钰的态度。 紧赶慢赶的到了乾清宫,栾子钰说什么也不肯去正殿,兴顺只得让人收拾出暖阁,勉强将人放在那诊治。 御医上来就想瞧兴顺的伤,结果被拒,只得顺着皇帝的意思,给栾子钰把了脉,皱眉取出一小片百年人参,让他含着。 又告罪,从药箱里拿出剪刀,小心翼翼的将他背后的布匹剪开,还好是在冬日,衣服与肉并没有沾得太死,让栾子钰少遭了几分罪。 兴顺不肯到一边看诊,赖在床边,听栾子钰有气无力的痛呼,恨不得是自己被打成这样,嘴里还时不时的让人轻点,急的都想自己上手了。 要不是御医记挂着他是皇帝,早就把人轰到一边去了,暗暗念了几句,还是强打精神处理伤口。 “嘶!” 栾子钰疼的都想直接晕死过去了,又听兴顺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脑袋里的浆糊都快变成水了,撑着口气抬起身子,“陛下,你让人瞧瞧你的伤吧,我这有院判在,没问题的。” 兴顺还想磨蹭两句,又被段掌印、胡.总管等人劝着,心知自己在这排不上用场,只好说道:“子钰你别怕,朕就在这里啊。” “去吧去吧。”栾子钰被院判隐晦的摁回床上,咬着牙回了一句。 彼时,收到消息的刘太后一连摔了三五个青花瓷的杯子,因她是继后的身份,先皇不重视,亲子又自幼养在先皇身边,虽然被人捧着,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总是虚虚的在皇后位置上待着。 偏这些时日享受了几次吹捧,心气儿也就上去了。 她可是陛下的生母,后宫之中最大的人,刘氏一族又渐渐得了重用,有谁管不了? 蔡琪媛的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捅到了她的跟前,他们说的当然和事实不同。 在刘太后贴身宫人薛公公的描述下,栾子钰恃宠而骄,让陛下将秀女的画像一幅幅的拿给他瞧,看上哪位贵女,便求着私下会面,何等大胆妄为。 蔡琪媛身为内阁首辅蔡相公的嫡孙女,自幼的诗书礼仪教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讳辱,自她去过后,便一直抑郁寡欢,险些干出蠢事。 还是薛公公一眼瞧出了不对劲,细细暗查了一番后,才知道这出荒唐戏! 刘太后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被人耳语了几下,得知这些日子陛下对栾子钰的讨好,气得要替儿子教教栾子钰为人臣子的本分。 她也不傻,知道这种事不好摊到平面上说,便安排人在后宫找了一个隐蔽、鲜有人烟的破旧偏殿,一切静悄悄的避着人,哪成想还是被皇帝知道了。 刘太后恍惚想起了当初被先皇落面的自己,凤目圆睁的扫视全场,捕捉到了蔡琪媛一闪而过的犹豫,冷声道:“琪媛,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臣女,臣女无事。”蔡琪媛被吓了个激灵,立刻起身,不甚打翻了茶,一张小脸惨白可怜。 刘太后与薛公公对视了一眼,不禁咯噔了一下,该不是…… “你们都下去。”薛公公吩咐着宫人们,至于保密什么的,大家心里头都清楚,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提。 刘太后压下了愤怒,耐着情绪又问了一句。 蔡琪媛可比刘太后会做戏,微微抬眸,娇弱无力,说话轻声细语,“臣女在民间时,曾听过几句话,‘断袖而寝,分桃而食。’……臣女学识浅薄,定是说错看错,还请太后娘娘不要怪罪!” 语落,款款跪地,真是数不尽的娇柔,惹人心疼。 刘太后哪里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被人说是龙阳之癖,气得又扔了一个杯子,身边的薛公公立刻上前,直接跪在了滚烫的茶水碎片上,“太后息怒,陛下龙章凤姿,定是外头那些小人恶意编排,望娘娘明鉴。” 蔡琪媛怯懦的随之附和,磕头时,嘴角却露出了笑意,你不是喜欢男子吗,那就好好喜欢喜欢,她倒要瞧瞧,太后能不能容得下你。 怀揣着自己的孩子一定不会有错的观念,刘太后几乎抓破了身上的雀金羽缎,目光沉沉的盯着跪在地下的蔡琪媛,“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如今这样的身份,断然不能入宫。你若愿意,哀家认你做义女,替你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从宫里嫁出去如何?” 蔡琪媛欢喜的抬头,双目含泪,眨了一下,泪珠即刻滚落,“臣女,臣女谢过太后娘娘恩典,此生愿为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又是一下扣头,毫不留力的磕在青砖上,掩藏自己无声的笑。 刘太后高坐台上,觉得底下的人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心情不免舒畅了几分,“传哀家懿旨,户部员外郎栾子钰,品性高洁,忠君爱国,着赐婚内阁蔡首辅嫡孙女蔡琪媛。” 听到旨意的两人动作整齐,像是排练过好几次一样,扣头谢恩,都只有一声。 第74章 刘太后想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告诉兴顺,然而段掌印奉命安插在她那的内侍,知道了结果,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着急忙慌的往段掌印处奔。 兴顺听了段掌印的回话,眉头紧皱的看向栾子钰,只见他同样锁着眉,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因为这场无妄之灾的赐婚。 “拦住太后宫里的人,这话不许外传。”兴顺拉起衣衫,屏退宫人后郑重的凑到栾子钰的榻前坐下,“子钰想同我说的,我都明白了。这件事既是我惹出来的,就由我去解决了它。” 栾子钰刚涂了药膏,又喝了碗药,这会子正使不上力气,精神也匮乏,半眯着眼劝说,“你心平气和些,总归是把人引出马脚来了,这下子你也不用担心如何同太后娘娘交代。” 兴顺点了点头,“我让人给你套辆马车,明天,不,你在家多休息几日,就说是和我比武着凉了。” 栾子钰笑着打趣,“你不留我在宫里吗?” “经过这一遭,我要是还留你夜宿内宫,不是害你吗?”兴顺愧疚的耷拉着脑袋,活像被人抛弃的金毛。 看他这样,栾子钰知道自己的教育又一次成功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那你替我告知宁郎一番,让他接我回去。” 兴顺被宁仇的名字膈应的绿了脸,却还是点了头,低声道:“重.色.轻友。” 因他说的小声,栾子钰又没什么精神,根本没听见这句嘟囔,趴在塞了鸭绒的枕头上,软乎的说道:“前些日子我刚答应了宁郎,不再拿身体开玩笑,今日又搞成这样,你记得让去的人好生说说,别叫他担心我。” 酸的兴顺扭头嘟嘴,“没见你那么体贴过,尽想着他了。” 嘴硬心软的兴顺让人传了赵弓过来一通安排马车事宜,又着胡.总管去北镇抚司通知宁仇,看着栾子钰上了马车,才起身去了慈宁宫。 刚一进去,也不瞧刘太后心情如何,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了,面上不露半点情绪。 刘太后有猜想过兴顺会是个什么态度,可就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真的会为了个男人,毫无规矩的直闯慈宁宫,还跟她摆脸.色,心中不痛快的开口道:“皇帝这是怎么了?不像是来请安,倒像是来寻哀家的不是。” 兴顺也不和她说别的,冷着脸问道:“母后是从谁人嘴里知道的这事?” “放肆!”刘太后素手拍案,震得茶桌抖了三抖,“皇帝进来也不请安,开口便是质问,规矩体统都学到哪里去了?” 兴顺真不愿意和自己母后起争执,父亲对母后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但他不觉得父亲有什么问题,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在外人面前也给足了母后面子,宫里头更没有刺头的宠妃。 讲道理,除了情爱,父亲该给的都给了,当然他也能理解母后这些年低元后一头的苦楚,所以在继位后,除了选秀的事情,后宫之事都是顺着母后的意思。 就算宫里头有荣王的暗线,还胆大包天的安插在了母后身边,唆使母后做了些无伤大雅的事,他也不计较,更多的是担心把人揪出来后,母后伤心,因此一直让段掌印掌握大局即可。 可是这次真的不能轻纵了,外戚不得掌权,这是多少个朝代的教训,他可以重用刘氏一脉中有才学的年轻后生,但不代表太后可以杖责朝廷大臣,尤其这个人还是子钰。 “母后身边的薛公公,您可知道他的出身?”兴顺压着火,还记着栾子钰临走时的劝说。 刘太后的火气戛然而止,皱眉道:“哀家哪知道这些,怎么,现在皇帝连自己母亲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要怀疑了吗?” 兴顺失望至极,一国太后,连自己身边的人来自哪里都不清楚,如何能挟制后宫,抬眸望去,只见刘太后云鬓乌黑,双眸透着股天真,深深叹了一口气,父亲当初怎么就把母后纵成这样了,“他家在十年前迁去了荣王封地,父亲一直知道这事。” 荣王不止是兴顺心尖的刺,更是刘太后的心头大患,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刘太后今日所得,全是侥幸,早晚有一日会落得一个烟消云散的下场。 “先头派去赈灾的刘家人,也是荣王的手笔,就连这次的秀女,都让薛公公混进了两名荣王的.奸.细。” 兴顺的背终于有了痛感,面.色.泛青的扶额掩盖。 “这些事朕本不想告知母后,但今日之事,实在荒唐,若是让外头朝臣知道了,不说朕如何,也要参母后一个越矩之罪。本就对刘氏没甚好感的文臣,更要排挤他们,这样的场面,母后想见一见?” 刘太后的日子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心思算计也就不与她相关。 她也知道自己想不来这些事情,所以这会子听了儿子的话,已有七八分信了,但还记挂着这几日他对着栾子钰眼巴巴的讨好,气还没消,“那人既不好,你也该早点告知哀家,趁早捉了,要杀要剐,打发了去。” 兴顺对刘太后所言有些不适,薛公公虽是背判了太后,可也跟在她身边几十年,是极为信任的内侍,如今能毫无伤感的说出这话,未免太过薄情。 情感上不能接受,理智上又因为跟着段非学了些说话的艺术,见太后面.色.稍稍缓和,乘胜追击。 “今日之事,定是他在背后唆使的母后。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请母后想想,栾子钰身为朝廷新贵,大好的前程尽在眼前,要是因为母后降旨责罚,与朕离了心,谁会得意?” “当然,朕也和母后交个底,登基以来,朝政繁忙,选秀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朕如何能做。至于叫秀女去见子钰,那完全是朕擅作主张,与子钰一点关系也没有。” 刘太后可没觉得自己冤枉了好人,冷哼道:“陛下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那栾子钰为人臣子,还敢跟君王使性子,你说我罚他不罚。” 兴顺梗着一口气,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道:“蔡相公一人独大,朕不得已重用新人,如今母后赐婚,叫他们两连在同一艘船上,反倒叫朕独木难支了。” “这哀家没想过,哎呀,快派人把懿旨拦下!”刘太后经过兴顺的点拨,终于转过弯来。 兴顺对这样的母后颇感无奈,微调了坐姿,胸有成竹道:“朕早就让人拦下了,这朝中局势母后未尝能瞧见全部,以后这些赐婚的事,也就别管了。” 刘太后这可不服气,大臣之间的姻亲她插不上手也就算了,宗室勋贵的难道也不行吗? “都说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大臣们的内宅未尝不是如此?勋贵们要是与文官联姻,朕就该头疼了。”兴顺有意绝了太后乱点鸳鸯谱的心,嘴巴一张,就是谎话,“母后可记得宁侯当日在京城闹出的荒唐事?” 刘太后点头,神色颇为厌恶,又想起自家儿子也被人说过,心里膈应的不行。 兴顺编谎话的技能逐渐提升,现在已经能不起波澜的哄骗刘太后了,“宁侯的嫡子宁仇,现在北镇抚司任职,素日与子钰……颇为友好。” 话中未尽之意,刘太后敏锐的捕捉到了,神情里带上了几分八卦的眉飞.色.舞,“他们两个?” “对。” 兴顺点头,“宁仇回京后特意找朕说了这事,一开始朕也不同意,两个男子像什么事嘛。但冷静一想,他们两人若是在一起了,以后不娶妻,再得势也就几十年的光阴,等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什么威胁都没了。” 刘太后被他这一段说辞绕得头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琢磨不出来,“那依陛下的意思是,将他们二人绑在一起?” 兴顺再次点头,“也别太刻意,未免落了下成。这事,儿臣自行处理就是,母后就在选妃一事上替儿臣把把关吧。” 刘太后贵在自知,虽心头百转千回,嘴里还是答应的。 而后,等候在殿外台阶下的薛公公,被段掌印的徒弟控制了起来,嘴一堵,双手一捆,直接带到了内狱。 另一边,得知了栾子钰受伤的宁仇丢下手里头的事,牵过马,就往宫门口奔,见内宫标记的青色马车驶来,脚上使劲儿,足尖轻点,飞身一跃,上了马车。 驾车的内侍被吓了一跳,险些控制不住马匹,刚想斥责几句,就迎面撞上了宁仇压抑的怒火,喏喏的请了个好,连忙低头驾车,不敢再说一句。 宁仇弯腰撩开帘子,就见栾子钰连衣衫都没穿,虚盖了一条蚕丝被,雪白的上身.裸.露.着,“栾郎?” 合眼小憩的栾子钰睁开眼,笑脸盈盈的看向宁仇,“你来了,我没事,殿下还给我批了几天假,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你。” “快进来,我这么看你头晕。” 宁仇话还没说出来,又被堵了回去,一边往车厢里进去,一边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星目阴郁,乍一看比栾子钰的黑眸,还吸人几分。 第75章 病号应该有什么待遇? 栾子钰觉得,最基本也要有爱人每天的嘘寒问暖、贴心照顾,才不枉自己受伤卧床的悲痛吧。 然而事实是,宁仇的确请了假,还天天在他身边陪着,换药喂饭都是基本操作,在他睡不着的时候还用毫无感情的嗓音,朗读世面上的话本给他听。 晚上睡觉的时候呢,又总是比他晚睡,时时刻刻绷着神经,就怕他睡姿豪放,撕裂伤口。 除去这些,宁仇根本不说话!眼神虽然一直盯着自己,那也是盯着伤口,和他这个人无关! 栾子钰想尽一切办法,宁仇就是闷葫芦,雷打不动的嘴,彻彻底底的用行动表示自己有多生气,所以这就是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说说你,怎么就招了……眼呢?”颜旭跟栾子钰无话不谈,前两天猜到了首尾,就打算要来看他,只是兴顺把他拖住了,毕竟说是伤风感冒,着急忙慌的上门探望,也太有问题了,因此颜旭憋了两天,趁着休沐,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 栾子钰没精打采的叹了一声,原本妖孽的脸,硬生生的有了稚嫩感,这才让人恍然想起眼前他不过十八而已。 颜旭皱眉,掀开了一点被子,瞧着纱布上渗出来的点点血迹,担心的不行,“御医给你开的药,你可都得喝得干净,千万别在这个时候作,留下病根可不是好玩的。” 趴在枕头上的栾子钰又叹了一声,毫无生气。 颜旭动作极小的把被子盖了回去,还更严实了点,退回床边放的凳子坐下,“宁大人这几日不是天天围着你转吗?还不满意?” 要不说颜旭是栾子钰的‘狐朋狗友’,几下就知道栾子钰在叹什么。 栾子钰这几天被伺候的确实舒服,就是心理不适,“他对我这次受伤,一句话都没说,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呵,该!”颜旭幸灾乐祸的笑着,“前些日子,你不也是这么对陛下的吗?知道不好受了吧?再说,宁仇生气也是应该的,你就没料到吗?” “自然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他连话都不说。”栾子钰眉眼耷拉,活像被人抛弃的小狐狸,可怜又可爱。 要是文学政治方面,颜旭还能给栾子钰几分意见,对这事,他都还没成亲呢,哪里知道怎么办,“你给他服个软,撒个娇,宁仇你还不了解,就对你没办法。” 栾子钰哀怨的侧头看向颜旭,“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那我没办法了,你也是活该。”颜旭知道他被刘太后杖责后,也有些气,栾子钰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那棍棒能落在他身上吗,就是自找的。 宁仇气也是气这一点,栾子钰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那也是跟宁仇相比,就内狱那些内侍,真刀真枪的,未必能降伏住他。 在道理上,后宫不得干政,刘太后哪能杖责朝廷大臣,这十五杖完全就是栾子钰自己要挨的,为的不就是给皇上树立典型案例。 其实要是再来一回,栾子钰还是会选择束手就擒,有些事,不能不做。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更知道我本不用受这苦。”栾子钰扭回头,闷声瞧着床帘上的花纹,“可我真知道错了。” 颜旭冷哼一声,“这次知道,下次还敢。你就得让宁仇好好约束一番,不然以后指不定怎样。” 栾子钰闷声不言,揪着手腕的红绳,有一下没一下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他这个样子,颜旭本就偏的心,又多偏了一些,嘴里虽然那么说,心里却开始觉得宁仇太过了,毕竟栾子钰还病着呢。 “颜大人。” 颜旭还没回应,栾子钰先撑着身子,眉眼嬉笑,“宁郎!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不知羞耻,颜旭对栾子钰放荡的行为唾弃了一番,难为情的朝来人笑了笑,“宁大人。” 宁仇的眼神从颜旭身上飘过,稳稳的落在了栾子钰身上,脚步稳健,并不受影响,手里捧着的托盘里放着白玉药瓶,还有紫檀木做的药勺。 被迫默默起身的颜旭只觉屋内空气骤然变了个样,明明这两人只是简单的敷药,宁仇正直的眼神还牢牢的沾在栾子钰背后的伤口,偏让他这个看的人自觉不该在此。 轻咳了一声,视线转向屋内屏风,“对了,子钰这伤,御医怎么说的?” “内狱的宫人没下狠手,只是瞧着严重,结痂了便能好。”宁仇挖了满满一勺的药,轻轻的推在伤口上,眼中盛着别人难以看出的心疼。 栾子钰乖巧的趴在床上,手搭在了宁仇的衣衫,讨好的笑着。 站在外围的颜旭独自点了点头,又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这样是应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咳了咳,转回身,不瞧宁仇是怎么上药,反倒细细打量起床边坠着的石青络子。 在这整个过程中,颜旭只能听见栾子钰时不时加重的呼吸,宁仇是一点话都没有,就这么着,他都觉得待不下去,“那个,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好啊,让宁郎送送你?”栾子钰笑不达眼底,明着的意思就是让颜旭自己走,别打扰他们。 颜旭哪能看不出,再者宁仇坐在床边,专注的给人抹药,可不像是要起身相送的样子,“不必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好好养病吧。” 瞧着颜旭落荒而逃的模样,栾子钰没憋住,笑了出来。 “很开心?”宁仇语气不咸不淡,心里却要呕死了,颜旭一来,笑都多了。 栾子钰不知道自己踩到了宁仇哪个.雷.点,疑惑的摇头,“我是觉得他太识趣了,这才发笑。” 宁仇涂完药膏,习惯的吹了吹,把人吹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然后才包了起来。 室内又恢复了宁静,栾子钰眨巴眨眼,委屈的拉住了宁仇的手,“宁郎~” 一声宁郎,九转千回,把宁仇叫的心颤了几下,俯身轻柔的吻了一下栾子钰的额角,哑着嗓子问道:“可知道错了吗?” 栾子钰坚定的点头,眼里的委屈都要化成实质了,“你别不理我了好吗?” “不是不理你。”宁仇轻叹,温柔的摸着他的青丝,“我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你,说你我心疼,你也不听劝,打你我更舍不得。” “你啊。” 栾子钰弯翘的睫毛不自觉的抖了两下,内疚的抿了抿嘴,“宁郎……” 宁仇揉着栾子钰的耳朵,练武形成的老茧摸在光滑的肌肤上,不光是栾子钰红了耳,就连他也觉得有些热,“我知道你的打算,也知道当时你没有别的选择,只是脑子控制不住,老是自私的想着,你能不能多留心自己一些。” “这几日对你冷淡,让你也不好过吧?抱歉啊。” 栾子钰听了这些话,更内疚了,像是被人揉着心脏,又憋又酸,“不是的,不是的。这事是我的错,我当时应该多想着你的,明明先前才答应了你,还没半个月就食言……” 宁仇见他低落的把脸藏在了枕头里,将手放在了他没有受伤的地方,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了细微的弧度,眼神像沁着水,“没事的,我能理解。” 系统君一边窥屏,一边啧啧称奇,要不说还是男主厉害,这一通茶言茶语下来,把宿主这个颜控忽悠的,怕是买了他还得给男主数钱。 最后,栾子钰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宁仇一通讲,又得了桂花酥当甜头,晕头转向的,‘割地赔款’算不上,但明里暗里也被人占了不少便宜。 至于宁仇,不听话的小孩儿教训完又给了糖,那些促成小孩儿受伤的人,他可不打算让别人去收拾。 那头只受了五杖的兴顺一点事都没有,背后仅有的那么一点淤青,涂了几天药膏,又喝了两副药,就彻底好了。 身体上没了问题,手里头就得开始处理,宁仇虽然请了假,但是没有放弃对薛公公的严查,在那些不跟栾子钰说话的日子里,宁仇就是靠薛公公排解情绪的。 兴顺不重视薛公公先前做了什么,他在意的是把蔡琪媛出宫的事情捅给刘太后,有没有荣王的影子在里头。 宁仇正好也是着重研究这个,才用了两个工具,薛公公就招了个透,赶来看情况的赵弓更是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捞着。 在薛公公的口中,荣王世子在太后举办的宫宴上,巧妙的传递了荣王的命令,之后蔡琪媛更是送上门的把柄,他本着不用白不用的精神,借着刘太后心腹的身份,只要在旁边时不时的耳语两句,推波助澜两下,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宁仇冷着脸听完头尾,让赵弓回去告诉兴顺,自己骑马去了栾子钰最爱吃的那家店,买了一包桂花酥回府。 在宫里的兴顺听完赵弓的汇报,气得牙痒,相比之下,因为栾子钰的面子,对宁仇不那么恭敬的态度也不在意,毕竟要不是他的身份不允许,早就率兵把荣王解决了! 偏偏时机不对,做什么都不对,兴顺不敢轻举妄动,但要他忍下这口气,也是不可能。 身边会做这些弯弯绕绕的,除了宁仇,也就是段掌印与赵弓,他不指望这两人能做出什么成绩,只要报了子钰的仇,就够了。 兴顺安排完,还觉得不解气,寻了个由头,也不管人家才几岁,就将荣王送来的两名秀女,赏给了荣王世子做侍妾,为的就是恶心人。 第76章 关于栾子钰请假二十天的事情,朝中流传着两个说法。 第一个说法,就是经过官方盖戳的着凉之说。 今年入冬算早,前些时候也有几位老大人受不住冬寒,请了假,却不过三日便重返朝堂,兢兢业业了,相比之下,年轻少壮的栾子钰,未免柔弱过头了。 所以流传最广的栾子钰被太后责罚,伤势堪忧,便显得可信多了。 至于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和一介文官过不去,只消诸位看看栾子钰那张脸,再想想他策马时的风采,伫立朝堂的英姿,兼其眉眼里数不尽道不清的风.流,你会懂的。 以上两个版本自然都是假的,蔡首辅因为嫡孙女在宫里,知道的比众人都多些,算是清楚了解了‘首尾’。 太后因栾子钰私自会面自家孙女,降下杖责二十,皇上得知后赶赴慈宁宫,当即给了太后脸.色.看,还让人把太后身边的薛公公拖到内狱,听宫里传出的消息是,人估摸着已然没了。 蔡首辅看完宫里传出的信件后,打开灯罩,一把火烧了,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脸也晦暗不明。 唯一让人能察觉出来的便是他对栾子钰的态度,越发温和,名贵药材,医道圣手,排着队送进了澜院里,让那些不清楚的人晃眼瞧着,真就觉得栾子钰是他孙女婿。 当然不光蔡首辅在宫里有暗线,万次辅前两年也跟上了他的脚步,虽然不能接触核心部分,但是大概齐也知道一点,再瞧蔡首辅的态度,多多少少都能推算出‘事实’。 作为栾子钰的亲生父亲,万次辅是不愿意让蔡首辅成为自己的亲家,尤其联姻的对象还是前途一片光明,得尽圣心的儿子。宫里头他是插不上手,外头就不同了。 认回栾子钰,蔡首辅还会联姻吗?凭他们多年的交情,他敢断定蔡首辅断然不会! 能光明正大的把自己想了那么久的念头搬上台面,万次辅当然要万无一失。 因此让人寻了家里积古的老嬷嬷,又有当年跟在栾氏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顺着朝中传的身世,往下捏造,定要整个口供、证据,都要环环相扣,不容一丝差错。 栾子钰深知要想让蔡、万接着斗下去,就必须让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掌控局面,虚假的两方牵制局面依旧稳固,因此这些半真半假的真相,全是刻意流出的,不会让他们得到的太轻易,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结果就是,比起美滋滋的等着嫁孙女的蔡首辅,动作极大的万次辅,更能引起锦衣卫的高度警惕。 见到他们二人有这样的反应,足矣证明这个坑,蔡、万越掉越深了。 除了刻意让蔡、万收到消息,远在封地的荣王,栾子钰也没忘记,兴顺赐给侄子的侍妾,不只是敲山震虎,更是向荣王初步展示自己的虎牙。 即使锐利不足,也树立在侧,随时都能咬下敌人的血肉。 在荣王收到京中的信鸽后,岳先生趁着夜.色,装扮成了倒夜香的宫人,从荣王府溜了出去。据锦衣卫回报,他此行的目标是边疆,具体会到哪里,还要等一段日子才能得知。 听了回报中对岳先生的描述,栾子钰迅速将其与书中那个平定边外的将军联系了起来,只是书里写的明明是荣王安插多年的心腹手下,怎么会是临时奔赴的先生? 栾子钰问了系统君,可他也不知道,整个系统颓废的像是要把没用和躺赢贯彻到底一样。 宁仇虽然让栾子钰知道这些,但自己对荣王所做的事,一件也没让栾子钰知晓,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不过是自己该做的罢了。 直到后来,荣王私下的生意被捣毁的十不存一,栾子钰才知道宁仇做了哪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步行中盘时,明明可以正面与我相对,偏要偏居一隅,结果连一炷香时间都没撑住。” 栾子钰歪在床边,拿起手边崭新的扇子,抬手就是一下,这些天,伤口已经结痂了,可是宁仇与兴顺都不让他去上班,无聊的只能欺负欺负小孩儿了。 周九戈抿着嘴笑,不躲也不揉,“师父棋力深厚,徒儿哪能抵挡?因此……” 栾子钰没等小孩儿夸完,抬起手又是一下,“拍马屁也分点时候,看看你这棋下得,人家说‘一子错,满盘皆输’,你呢,‘一步退,步步退’,还和我贫。” 自知理亏的周九戈无辜吐舌,一边收棋,一边讨饶,“原本想着暂避锋芒,哪能想到师父势如破竹,一点机会也没留。” 因为小孩儿的志向是当官,所以栾子钰教他学琴棋书画的时候,只是为了让他陶冶情操,学一些行文的音律,改变思维方式,拓展视野,所以并不要求小孩儿要学得如何精彩出.色。 “过来坐着。”栾子钰拍了拍床边,一副教育人的样子,周九戈机灵,虽然宁仇不在房中,也不往那边坐,把脚蹬挪开,将坐的椅子搬的近了几步。 栾子钰并不强求,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还记得先前说的浙江吗?” 周九戈欣然点头,眉宇中闪过一丝伤痛。 “为师南下之时不过虚张声势,那些老大人未必不清楚,只是他们选择了放任自由。一方面是因为轻敌,另一方面是为了给陛下瞧个表面风光。” “做惯了高官侯爵,他们便觉得年纪是不可磨灭的沟壑,年轻成了最大的缺点。” “我们年岁轻,没当过大事,所以不稳重,所以容易被忽悠,所以他们最多掉下几块肉,动不着筋骨。正是有赖他们的态度,才能步步紧逼,成就今天的局面。” “故此,以后你入朝为官,先记住一件事,顺势之时,平庸之际,‘一步退,满盘皆输’;溃败之时,‘岁月漫长,韬光养晦’。” 栾子钰自己当然不是按照这话做的,只是他觉得小孩儿有他和宁仇,还有小皇帝与颜旭看顾,不必养成万事奋进的.性格,伸手接过了小孩儿递来的温水,抿湿了唇瓣,“你可明白?” 周九戈点头,“那,他们现在为何要斗?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先头的时候,他们要让陛下瞧瞧江山还在他的手里,而现在,他们各自为政,江山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 “他们在争,争一个领头羊的位置。” 一问一答间,说的虽然不明白,但周九戈已然领悟了其中的关键,栾子钰赞许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去把书架上,第三排第五本书拿来。” 周九戈反蹭了栾子钰的手心两下,乖巧的起身去取。 两人就着棋盘,把书摊开,一幅完整的京城关系图赫然展开,里面详细的记录了所有官员的姻亲世交,栾子钰毫不避讳的挨个点了过去,小到糗事八卦,大到不合争斗,如数家珍。 宁仇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一个尾巴,“怎么说这个,他听的懂吗?” 周九戈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噌的就站起来了,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垂手站在一旁。 栾子钰抬头笑道:“他要不懂,我岂不是白说了。倒是你,瞧瞧你一进来,把他吓得跟什么一样。” 宁仇直径坐在床边,收起了在外的不顺心,嘴角浅笑,“我哪知道他,又没做过什么。” 这话铺平直述,一点错也没有,只是什么都没做,不比做了更可怕,周九戈无语凝噎,也就师父相信他和善可亲吧? “这时辰,你不去习字吗?”宁仇眼眸算是温柔的看向周九戈,语气也是温和的,偏偏让听的人毛骨悚然。 周九戈轻抖了两下,暗道师父受伤后,宁大人的脾气越发不好了,天天霸占着不够,还不许旁人多接近,“师父,我先回去练字了。” 栾子钰没什么时间观念,不过宁仇都这么说了,总归不会错的,“去吧,别太累着。” 小孩儿给两人行了礼,这才款款退出屋内。 “栾郎小时候,是不是也如此行事?”宁仇等人出去后,牵起栾子钰的发丝,轻轻撩拨着他的脸颊。 栾子钰笑着躲了一下,“痒。” 宁仇放了手,轻叹了一声,“你腿放出来一点。” “怎么了?”栾子钰将腿抽了出来,见人直接倒在了上头,皱眉按了按宁仇的太阳穴。 闭目养神的宁仇只笑了笑,道了句无事,栾子钰自然不信,却也不问,两人就这么坐着,室内火炉烧起点点熏香,白烟飘然而上,一副岁月静好的安逸。 第二天宁仇出门上班后,栾子钰便收到了宁侯的拜帖,点名道姓的请他去澜院附近的一家茶楼品茶,昨日能让宁仇叹气的谜题也就解开了答案。 第77章 店小二恭敬无声的沏了一壶雨前的碧螺春,小心翼翼的给在座之人倒了三分之二满,随后弯腰退出,动作轻缓的合上了门,行动之间,有些世家大族调.教出来的影子在其中。 位于屋内西边的是栾子钰,他板正的坐着,脸上挂着得体的假笑,目光清澈,在心里忍着对面令人作呕的打量,“抱歉,下官还在喝药,饮不得茶。” 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宁仇的生父宁侯,这位侯爷被人婉拒也不尴尬,笑着把茶杯放回了桌上,“早就听闻栾大人风采夺目,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恨不能早点认识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快笑死我了,以为这是一场,给你钱,离开我儿子的戏码,没想到你硬生生掰成了父亲觊觎儿子的,哔~’ ‘违禁词,你懂得。’ 栾子钰厌恶的敛下眼眸,嘴角习惯性.的挂着笑,不想搭理这两人。 诚然宁侯最开始想的确实是按照套路威逼利诱,让栾子钰离开澜院,但是见了真人后……他完全能理解儿子为什么扒着人不放,还眼巴巴的拿爵位换人,啧啧啧,要不是年龄差了几岁,他还真有些,念头。 “宁侯今日有事?”栾子钰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阴暗水池里的虫子盯上了,恶心的不行。 宁侯笑了笑,露出了微微泛黄的牙齿,浮肿的双眼眯成线,也掩盖不住昼夜放纵的事实。 “栾大人是个聪明人,相信一定知道什么叫,男婚女嫁,阴阳相合。这前头啊,是宁仇年纪小,不急着找正室嫡妻也就罢了,现在本侯特特相中了一户人家,门当户对倒还是其次,主要是人家姑娘生得貌美贤惠,与我家宁仇堪称绝配。” ‘满意了?我能撤了吗?’ ‘不行不行,进度条还没刷满,你再等等,十万成就点到手!’ 栾子钰深呼吸了一下,挑眉笑道:“那姑娘再美,能抵得上我吗?她家里再有权势,还能压过我去?” 要不说谈事情还得挑包厢,宁侯一个没留神撞进了栾子钰的眼里,黑如暗夜的神秘,将他一把拖进了旋涡,“这,这……” “你以为在宁仇那得不到同意,转头来和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们就能散了吗?” 栾子钰看他这着急的模样,联系昨日宁仇的叹气,也就想明白了,忍不住的反感躁.动,要不是为了系统君颁布的任务,自己才不会来这儿听闲话,直接让房门把帖子压下去,岂不轻省。 “宁侯啊宁侯,你命可真好。” 怎么说他也是见惯了美人,宁侯狠掐着大腿,摆出了一副成年男子的风度,张开折扇,在冬日里头,若无其事的扇风,“本侯自然命好,栾大人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免得将来后悔。” 栾子钰是怒极反笑,还笑得让人魂都勾没了的那种人,鲜艳欲滴的红唇微启,反讽之意极重,“后悔,宁侯能让我怎么后悔?拿着宁侯府的势力威逼吗?还是靠您那些朋友,在朝堂之上,陛下面前,弹劾于我?” 宁侯被美人嘲讽,男人的自尊心遭到了打击,随即拍桌而起,“我宁家功勋赫赫,你不过初入朝堂的五品小官,本侯愿意和你喝茶,都是你三辈子积来的福分!今日本侯还就告诉你了,宁仇这婚非成不可,否则这宁侯府的权势富贵,也就和他没关系了。” “小点声。” 栾子钰眉眼轻挑,又把宁侯气着了,一介黄口小儿,竟然敢嫌弃他丢人! “宁侯府是开国的功勋,又随□□立下汗马功劳,确实有些东西在,值得被人忌惮。”栾子钰款身站起,拍了拍衣袍。 “下官说您命好,倒不是因为身份家世。” “侯爷小时候有老侯爷在,众人看着他老人家的面子,总要让您三分。等到宁仇长大,外人又惧怕他的厉害,自然对您恭敬有加。说到头,宁侯的这些威风八面,究竟是怎么来的,您比我清楚。” 一个只会吹嘘身份的人,最受不了别人害怕的不是他自己,尤其是像宁侯这样,小时靠爹,老了靠儿的。栾子钰这样完全不顾忌他的身份的态度,就跟打了他一耳光一样。 宁侯怒视着栾子钰的双眸,恍然间仿佛想起那些个胡闹的日夜里,被酸儒文人嗤笑的遭遇,脸颊通红,气愤难消。 “您既然自持身份,不妨出去听听,这老侯爷留下的人脉交情,他们是认宁仇,还是认您。” “我虽是五品小官,可也前途光明,将来入阁拜相,位极人臣,还会怕您的威胁吗?” “今日我也告诉你一声,宁仇,是我的。这辈子他都别指望能纳妾娶妻,谁要是敢给他动这个念头,我栾子钰保证让他知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栾子钰是有些傲气在身的,平时还好,如今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哪能忍住。 前面的时候因为尊重他是宁仇的生父,多加忍耐,谁成想他竟然动了棒打鸳鸯的念头,一听进度条还差20%,便又要开口,谁料房门直接被踹倒了一扇,另一边摇摇欲坠也是快掉了。 灰尘飘回地面,只见身穿藏青劲装的宁仇赫然站在门口,旁边还有点头哈腰的掌柜躲在门栏处。 “你怎么来了?”栾子钰浅笑,立马收起了自己的气势,眼里只装的下宁仇一人,把宁侯直接撂到了一边,为父不尊,哪值得他留心。 宁仇眉头紧锁,呼吸间还有些急促,“身上还没好全,怎么就出来了?”说着,眼神锐利的盯向宁侯,犹如腰间尚未出鞘的绣春刀,几乎下破了宁侯的胆。 栾子钰自然的上前,故意挡住了宁仇的视线,不想让他看见糟心的东西,“宁侯下帖,我总不好不来,你来的正好,我们也说完了,咱回去吧?” 宁仇低眸,细细看着栾子钰的脸庞,确认他没有半点不顺心,点头将人拉到了身后,“父亲昨日说的,儿子已然有了决断。” 扶着桌子才能站住脚的宁侯克制不住的欣喜,挑衅的朝栾子钰笑着,仿佛在说,‘你看,我儿子还是听我的。得意什么?今天就得从澜院滚出去了!’ 与其视线相对的栾子钰在心里狠淬了一口,他这回总算是与前阵子的宁仇感同身受了。 爱人被人觊觎,自己被人说不配,被嫌弃,被排斥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今日清晨,澜院的小厮便拿着一封信,敲开了京里各大府宅的门,上头写明了儿子不举。所以,京中乃至外地的贵女,这辈子都不会入澜院。” ‘???’ “???” 栾子钰被他惊到了,神不行,昨天夜里不依不饶的开场,关键时候撤退的是谁啊? 原本还能强撑着的宁侯直接滑坐在凳子边缘,几乎要倒,两条精心打理的眉毛如同跳舞一般,“逆子,你说什么!” 宁仇并不搭理宁侯,做戏做到这份上也够了,用内力平复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尽可能平稳温和的牵着呆愣的栾子钰,头也不回的离了房间,那家掌柜不敢拦他,却敢把宁侯拦下赔钱。 栾子钰被宁仇那句‘不举’震住了,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也就没留心系统君发放的成就点。 一路行至楼下,宁仇依旧没有松手,茶楼里坐着的客人像是都认识宁仇这个人,瞧都不敢多瞧一眼,捧茶低头,仿佛这粗茶有多名贵好喝一般。 “外头天冷,栾郎久病未愈,只穿了这些衣服,身边也没带个汤婆子,少不得要我牵着些。”宁仇自顾自的说话,音量并不小,让周围人都听的清楚,并理解的点头。 栾子钰呆呆的被宁仇牵着,完全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你怎么,我,额……”他觉得自己在被宁仇治愈,每次觉得自己很爱宁仇的时候,宁仇都能用行动表示,爱还可以再多一些。 候在店外的百户见两人出来了,笑着就把马牵了过来,“给栾大人请安,栾大人风寒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记挂。”栾子钰条件反射的回了一句。 宁仇心头的小刺又被拨动了,冷眉相对,“你很闲?” “不不不,忙得很忙得很,适才大人吩咐的东西已经送到大人府上,下官这就回北镇府司。”这百户是宁仇的心腹,听他家大人开了个头,就知不对,利落的把缰绳奉上,转身就跑,上好的轻功大概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栾子钰挠了挠脖颈,“这个,我是坐马车来的。” 宁仇点头,“我打发他们回去了,看来栾郎只能与我共骑了。” 栾子钰故作遗憾的点头附和,实际眉眼舒展,喜笑颜开的拿过了宁仇手里的缰绳,自觉的上马,坐在了前头。 站在马下的宁仇抬头望去,只见他衣袍翩然,一颦一笑都长在了自己的喜好上。 被两人留在茶楼里的宁侯恼怒非常,可也知道自己无能,拘束不住儿子,更不可能要挟栾子钰,今日下帖邀约,不过是被情势所逼,这样的不孝子,真要气死他了。 被治愈的栾子钰永远也不会知道,宁仇昨日上门与他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以后见到宁侯府爵位旁落,他也只会以为宁侯因为宁仇无后,占着世道大理,欺负了宁仇,从而联合颜旭对宁侯府展开了为期一月的弹劾,直把人弹到流放为止。 他唯一知道并记住的便是今日高头马上,宁仇环抱着他时的感觉,那是一种,被世界包围的温暖与满足,是一百根,乃至一千根糖葫芦都换不来的喜悦。 第78章 蔡、万的斗争一直延续到浙江本地官员齐心协力拉下秦亥为止,斗出红眼病的两人才幡然醒悟,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那些被对方搞出来的官位空缺,有些自己补了,有些他们上了,最大一部分,被队伍以外的官员占领了! 至此,朝堂话语权彻底旁落,兴顺成了最后的渔翁。 这样凶险的局势让两人不禁后怕,如果不是兴顺对贪官的态度过于凶.残,己方的官员,只怕来个见风使舵,他们两人就成了光杆司令。 歇战双方恢复智商,深知三足鼎立的局面不复,他们需要回到战斗前的和平,紧紧相拥,拧成一股绳,勉强做到了1+1=2的虚假成果。 而说是养病,实则在后期频繁出入御书房的栾子钰避过了蔡、万的拉拢,在整场戏里扮演着幕后副导演的角色。可惜平静未能持续多久,战斗结束后他迎来了更激烈的争抢。 “陛下,臣当年不幸遗失的长子,如今赖于陛下恩德,已然寻回长子。”万次辅久久围堵不到栾子钰,终于在朝会快要结束时,将事情搬上台面。 兴顺隐晦的和栾子钰对视,仗着底下没人敢抬头,烦躁厌恶的撇嘴,“哦,是吗?” 万次辅知道自己在兴顺眼里没多少好感度,遂不在意他的态度,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恭敬道:“是的陛下,臣之长子,便是户部侍郎栾子钰。” 站在他身侧的蔡首辅闻声扭头,双眼下方垂着的眼袋抖了三抖,怎么会是万道然的儿子! 同列的李次辅也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因为万道然,而是因为栾公,除去被流放的栾氏族人,竟还有血脉在世,并跻身朝堂。 思及栾子钰是如何读书,如何入朝,感知先帝恩德,喜悦纠结难以掩的望向面无表情的兴顺,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借着他们斗争上位的栾子钰又一次享受到万众瞩目的感觉,对上颜旭等人担忧的目光,和四面八方的好奇,大方的笑了,“万次辅应该是认错人了吧?先帝收留微臣之时,已然查明微臣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怎会是万次辅的长子。” 知道当年旧事的老大人们其实都信了大半,栾子钰的姓氏,先帝对他的态度,还有这长相,说他不是,恐怕都没有人会信。只是可惜了这大好的局面,陛下收回权力的路上,又多了一块绊脚石。 他们在心里啧啧遗憾,总体上还是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生信条。 万次辅不愧是准备了许久,不光嘴上口若悬河,就连从怀里掏出的证据都充分齐全,再凭着两人有些相像的脸,这事也就定了大半。 “万相公手眼通天,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自然不难找。”栾子钰嘲讽技能满点,两箭直戳对方心脏。 “孩子,为父知道你心中有怨,可当初你被贼人掳走,阖家上下无不担忧,这些年也是昼夜难眠。”万次辅眼中暗恨,若不是栾子钰横插一杠,他还用得着继续和蔡首辅打交道吗?等他回了万家,必要好好调.教!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悲戚的表情更加真诚。 朝臣们不管怎么斗争,不管知不知道万次辅在打什么主意,都难免被他老父亲的发言打动,骨肉亲缘,总是难以剥离的。 这就是万次辅留的后手。哪怕不能让栾子钰变成万子钰,只要朝臣认定了他是自己的儿子,他就算是万党之人,陛下动手时,少不得投鼠忌器。 好一个苦心的父亲,颜旭冷哼出列,拱手道:“天下相像之人多矣,哪有凭着长相认子的道理。再说当年先帝捡到子钰之后,已然探查过,若是知道他是万大人的长子,岂有不送还的。” 蔡首辅到底是上了年纪,经过一场党派斗争,精神反应全都还没恢复过来,他们那边都打了几个来回,他这边才缓过劲儿来。不管栾子钰是不是万道然的儿子,只要陛下不认,他自己不认,那就不是。 “陛下,先帝雄才伟略何等英明,这不过是替孩童找寻父母,算得上什么难事?出错是必然不会的,想来怕不是万次辅思子心切,误认了也有可能。” 兴顺似笑非笑的瞧着话术一流的蔡首辅,扭头笑问:“子钰,你怎么说?” 栾子钰出列,信步朝堂,细细的上下打量万道然,不住的点头,“回陛下,若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微臣没准还真以为有万次辅这样权势滔天的父亲。” 这话是不认,那些仰慕段非、钦佩栾公的忠贞朝臣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他们一边期盼栾子钰和万道然毫无关系,一边又被世道压着,认为万道然认回儿子是天经地义,作为儿子的应该欣然接受,与父亲抱头痛哭。 万次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副老怀心伤,却又不敢多说重话的可怜模样,“当年担心你在贼人手里不好过活,便一直隐瞒着你走丢的消息,后来久寻无果,这才忍痛上报,谁知竟这样生生错过了。”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就解释了先帝为何没查询到,又讴歌了自己的无奈心痛。 官升一级的郝学敏挺身而出,正气凛然的道:“陛下容秉,如今大人们各执一词,实难判断真假公道。依臣浅薄之见,不如滴血验亲?” 自打栾子钰从浙江回来,郝学敏便加入了他的队伍,如今替他说话,并无人诧异。 “准!”兴顺大手一挥,身边的内侍立刻弯腰退下。 怎么答应了,万次辅心头咯噔,小心瞥向栾子钰,只见他神情平静,甚至游刃有余的和李次辅点头致意,便知不妙。 都是读书人,谁没读过几本医书,往那水里掺点料,便是亲父子都不能相融。 他该怎么办? 当面质疑陛下的公正,不可取;刻意打翻,也不成。 还能怎么办? 额间薄汗渐起,便决定以退为进,抬袖拭泪,“陛下心系子钰,微臣,微臣不甚感激。不论今日结果如何,都了结了微臣的一桩心事。” 哦~难怪陛下如此坦然,朝中大臣皆在心里赞成了万次辅的观点。 啧,栾子钰冷笑的看着万次辅,他确实有备无患,不过是通过系统君知道他们的血型不相融罢了,这叫科学的力量,才不是阴谋手段,高声建议道:“为求公正,陛下不妨请万大人自去寻一碗水来,免得臣将来也有这么一桩心事。” “准!”兴顺并不介意自己被人怀疑,实际上,要不是子钰提前和他通了气,往水里动手脚的事,他还真会做。 万次辅的阴阳技术没能成功施展,弯腰退出时又看栾子钰无所谓的笑着,心里不住的疑虑,难道满宫里的水都不干净了?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朝堂众人并不是这么想的,兴顺与栾子钰坦然的态度很能证明事情。 没准,真就是物有相似,人有相同。 至于是不是宫里的水都有问题,那完全不在他们考虑方面,宫内所用之水皆要通过层层工序,便是往外排出的污水都有一定的规矩。总之,陛下再宠信栾子钰,也不会为了他让阖宫无水可用。 两碗清水盛来,鲜血坠入,万次辅眉头紧锁,不安的看着碗内的情况,额间冷汗都已然流到了下颚,滴在官袍上,隐去了行踪,那两滴血还是天南地北的分散着。 栾子钰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抬眼一瞧,嗤笑道:“多谢万大人让下官深刻认识了‘富在深山有远亲’这话。” 他说话时并没有压低嗓音,朝中大臣们听了,看向万次辅的眼神就多有鄙夷不屑。 如今局势,确实对蔡万两人不利,可没想到他为了扭转局面,竟然连亲子都能随意挑个人当。 亲近段非、栾公一派的大臣或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气愤万道然欺骗他们的感情。 “十日前万大人曾指责御史言官闻风而奏,不核实情况,乃是渎职之罪,如今万大人凭着这些所谓的证据便想认一个儿子,是否也是为人父亲的渎职?” “若是今日不曾滴血验亲,栾大人是否就此改姓,随了万大人的心?只是不知道万大人这般费尽心思的拉拢朝中要员,可是存了结党营私的念头!” “微臣久居京城,从未听过万府寻找长子,如今倒是冒出来了,怕真应了栾大人的话,也真叫人不齿与万次辅同朝为官。” 痛打落水狗不外乎此,蔡首辅碍于双方的绑定,遗憾出列,“陛下容秉,微臣与万大人一处共事,也算有些了解。万大人这些年确实念子心切,一时魔怔误认,也是有可能的。” 万次辅并不感激蔡首辅的出言相助,绑定就这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利落的跪地扣头,口中呜咽,“微臣,微臣实在想念长子,久不能眠,当日一见栾大人,实在,实在是太像了……” 侧耳细听,仿佛还有抽噎声,栾子钰毫不怀疑凭着他坐唱念打俱佳的演技,起身时地板上会留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兴顺懒怠的摆摆手,“朕虽无子嗣,也知父母之心。万大人也是忧思过虑才有今天这出戏码,朕理解。记得,万大人家的二公子,还没娶亲吧,朕给你指个婚,就定工部员外郎钱大人的嫡长女。” “陛下不可。”李次辅虽然不明白兴顺怎么突然给这两家订婚,可这钱大人的女儿现今已入宫门,就差最后一关,便有正经位份了,“钱秀女以入宫闱,实在不应当赐婚,还望陛下三思。” 兴顺也是听劝的,点点头,“李相公所言有理,此事压后再议。” 再议,而不是听从。 李次辅心有不甘,奈何动摇不了日渐坐稳皇位的兴顺,浅叹一声,退回了位置。 跪在地上的万次辅却是知道兴顺的意思,胆寒不已,他前两日方才拉拢过来的人,就连他们队伍的人都没能知道,兴顺却在今日给他们两家指婚了,此中深意,实在让人害怕。 即便站在队伍中,被兴顺点名的钱大人还是两股战站,从蔡相公的队列中跳槽到万相公处,本就让他战战兢兢,小心掩盖,没想到今日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开处刑。 若是万次辅为求两方和睦,彻底抛开了自己,任由蔡首辅的攻击,他女儿断然不会入选,而钱家很快就会消失在京城,家族子嗣能活下来都算是好的。 第79章 一场认子风波就这么结束了,栾子钰在同僚好奇、敬佩、反感……等等眼神下,正式恢复上班。 回顾养病的二十多天,朝堂内外除了蔡万的党派之争,还有两件相对较大的事发生。 能排在第一位的必定是,太后身边的那位薛公公受不住严刑,死在了内狱,死前供出了宫内所有和荣王有关的内侍。 饶是谨慎细心的段掌印也不得不被这一份名单吓住了,一直以为牢固的像铁桶一样的乾清宫,竟然混进了一个小黄门。若不是赵弓同这人有些过节在,私底下折腾人,段掌印都要安排他入内伺候兴顺了。 失职的段掌印狠狠地责罚了自己,同身边的手下,又去给兴顺请罪。重温完功课的兴顺不曾再罚他,反而好言好语的宽宥对方,惹得段掌印又是磕头,又是咬牙,势要报答兴顺的恩情。 后来,栾子钰入宫时正巧撞见了段掌印,闲聊了几句后赫然发现他对小皇帝的态度又多了些真情实意的忠诚,回去同宁仇说的时候,言语间不免带了些夸耀的成分。 人人都盼着皇帝不要太过精明,唯有栾子钰盼着兴顺早早成长起来,宁仇对着自家傻乐的栾郎,也只是浅笑的看着,即使在他心里并不看好兴顺与栾子钰的关系。 在此之后的便是,趁着蔡、万混战进入高.潮,兴顺大刀落下,直接把栾子钰所抄的那些富户所在的县令全抄家斩首,还牵连了一批官员。 这些人是蔡、万共同埋下的钉子,一朝被拔,都心疼不已,然而走私这事本就是大罪,既然兴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们自然不会替那些人抱不平。 当务之急,是快速补齐缺失的官位。 当初扶人上位,是两人合力,蔡借着自己在中央的势力提名,万凭着地方的人脉选择合适人选。 如今两人闹掰,哪有合作的道理,两边的能力都有欠缺的方面,也不想被对方的人坐上去,遂便宜了栾子钰和兴顺。 栾子钰与兴顺研究着宁仇提供的名单,拟定了些人选,又找了颜旭、薛煜康一起决定。 最开始兴顺是不想带上薛煜康的,奈何栾子钰在旁边劝着,说,“叫他来就是多个人多个想法,要是殿下不喜欢他的建议,就当他没说话。” “只是,你也想想,颜旭言官世家的公子,对文官了解深刻,恐怕再适合的官员,他都能挑出毛病来。” “宁郎出身勋贵,对文官要求偏高,估计也是挑不出人的。我又是打小听从先帝、师父的教诲,对那些官员难免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 “要是不找一个门外汉来,这些位置真不好决定。” 兴顺最听栾子钰的话,闹别扭也都是为了他,外头传自己宠信薛煜康超过了他,自己在这憋足了力气要给他扳回一城,偏他大度,活像有了宁仇就不管自己的昏头样子,气得人心疼。 这事因此僵持不下,栾子钰回家时同宁仇提起此事,反被问了句,“九戈同我,谁在你心里的位置更多些?” 栾子钰当即瞠目结舌,伤口血肉模糊的时候,自己天天躺在床上,宁郎就陪在床边。 伤口结痂后,自己忙着朝政,多与宁郎同处一室,教导徒弟的任务都被丢给了师父,还被戳着太阳穴训了几句,每日接送又是澜院的车夫担起了重责。 与徒弟最多最多的相处,就是晚饭和晚饭后的半个时辰,两相对比,这还看不出吗? 对上宁仇略有被冷落的伤心表情后,他那也是立刻举手投降,哄着哄着两人就缠绵悱恻,等栾子钰智商在线后,早已是第二日清晨,宁仇出门后了。 经此一战,栾子钰想通了小皇帝别扭的点,破天荒没有接着睡,而是等着送徒弟去了段府,而后直奔宫门,给兴顺好好的顺顺毛,说服了他,把薛煜康加进了讨论队伍。 不久之后,那些空缺迅速的添补完毕。 兴顺发了密信,让调任泉州等沿海地区的官员听从栾子钰的安排。 栾子钰也手写了一封信,嘱托吕四前往泉州造船,并附带了从系统君那里低价购买的图纸,以及当世现存的造船大家们所在之地,要求吕四必须集齐这些人。 收到信的吕四不知道栾子钰有系统君的帮忙,还以为是手眼通天的锦衣卫,更是敬畏不已,不敢不照着栾子钰的话去做,生怕自己一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锦衣卫处置了。 如今,栾子钰不安分的又打起了藩王的主意,比起史书记载的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们,这本小说里的荣王不能算是一个热衷于篡位的乱臣贼子。 故此,栾子钰决定先发制人,小说后期会发生的造反,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的好。 毕竟,北边的鞑靼入侵,苦的是边疆的百姓;内部皇权争斗,苦的是天下的百姓。 栾子钰不想看到大宓因为外战内乱再被重创元气,所以把这念头和宁仇提了一提,两人商量着写了一封奏折。 由他私下.和兴顺提议,给荣王世子赐婚,在朝中选一个世子妃出来,借故让荣王进京。 兴顺诧异的看向身着大红官袍的栾子钰,该不是经过浙江一案,子钰心思大变,皱眉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栾子钰弹了弹衣袖,“再怎么说,陛下同荣王也是血脉相连,这大宓的百姓终究是朱家的子民,不起战事,对大家都好。” 坐在栾子钰右手下方的颜旭听了这话不免提心吊胆,细微的转动身子,拉了拉他的衣角,又及其小心的摇了摇头。 和他们泾渭分明的薛煜康却是对栾子钰侧目相对,敢在皇帝面前替藩王,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藩王说话,真是不知死活。 悄无声息的放下手中茶杯,也忽视了自己对栾子钰的敬佩。 上边坐着的兴顺却不像这两人一般,狠狠松了心,笑道:“吓朕一跳,还以为你南下回来,心就狠了。” 你们关注的重点,难道就是这个? 栾子钰黑眸一转,收下全场的神情,无奈的笑着,“好歹说说,微臣的这个主意好不好?” 颜旭的眉头仍旧拧着,这主意对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但要是荣王不甘心,此策不外乎是放虎归山。 不对,陛下同子钰都不是在大事上心软的人,若是荣王在京城的这些时日里表现出了造反的趋势,定不能活着回到封地。 那到时候,他的那些部下,是否会死忠于他? 又或者,荣王干脆不进京了,直接造反? 兴顺没有颜旭的顾忌,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他一定会进京吗?” “会。”栾子钰虽然学了这么多年的儒家文化,但怎么说也是心理系的高材生,分析人物性格的专业能力是一点没丢,“微臣在浙江处理公务的时候,荣王明明有机会把事情闹得更大,但他没有,足矣证明这人不算太坏。” “而现如今,他在天下大义方面没有优势,且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赢,选择这个时候动手,是很不理智的。如果荣王是个这样心急的人,那陛下更不用担心了,只要他敢起兵,咱的军队就能压下去。” 栾子钰这真不是盲目自信,大宓的儿郎确实在先帝任性妄为时期,消耗巨多。 不过在这之后,栾公开始修养军队,即使君臣离心,这方面的政策也未曾变更。细细算来,一直到今日,虽抵不上开国时候的虎狼之师,但比藩地的私.兵还是高出一筹。 至于荣王将手伸到边疆驻军的事。 在小说里,那位荣王的心腹将军只不过在鞑靼犯边之时英勇作战,后续的造反完全插不上手,否则男主带领的武将勋贵们,也不会那么快就拨乱反正。 他们没有栾子钰的上帝视角,因此都觉得栾子钰有些天真了,兴顺和颜旭倒还好些,毕竟清楚栾子钰的‘性格’。 相较之下,与栾子钰不甚熟悉,又视为政敌对手的薛煜康,着实诧异,这位在朝堂上得寸进尺的栾大人,竟还有这么天真的一面。 “那栾大人可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栾子钰正面看去,和气的笑着,“也算有吧,左不过就这两个结果。” 内政既稳,吏治又干净了不少,这内敌确实也要动手处置,才能一致对外,重振国威。 “子钰所言,确实也有些道理,若是要请荣王进京,少不得还要李相公出面襄助。”颜旭顺着栾子钰的思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补全了漏洞。 薛煜康一心向上爬,冷眼看着兴顺的表情,揣测他的想法,自然不会突兀,“栾大人的章程严谨可靠,微臣才疏学浅,暂且瞧不出什么。” 听到这话的颜旭不由皱了眉,被阴阳怪气的栾子钰心里却不起波澜,道不同,却殊途同归。 兴顺根本没注意薛煜康说了什么,低眸琢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朕知道了。” 三人一齐起身,拱手弯腰,齐道:“陛下英明。” 待到他们从御书房出去后,正面遇上了被传召的李次辅,三人先是行礼,后是让路,都有礼有貌着。 而后又迅速鲜明的分成了两拨,薛煜康昂首挺胸的走在前头,大步离开,颜旭则是拉着栾子钰慢条斯理的走着。 “我说,你这走得也太慢了吧。”栾子钰眉眼微展,不自觉间便流露出了一丝有别于先前的风.情,嘴里打趣,“该不是从现在就开始练习陪嫂子逛街?” 颜旭始终记着这是在外头,四周都是宫人,绷着自己的规矩体统,只暗暗掐了一下栾子钰的手臂,咬牙道:“还不是你家宁郎,守你跟守什么似得,一出宫门就得被他接走,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嘶~你轻点掐,回头被宁郎看见了,我这不好哄他。”栾子钰搓了两下手臂,这甜蜜的苦恼让颜旭瞧了,更想用力掐上一会儿。 第80章 想法终究是想法,就宁仇那脾气,平时看见他们‘勾肩搭背’,就能醋的人牙酸,真要是留下什么印子在栾子钰身上,颜旭是真的别想和栾子钰再单独在一块了。 颜旭心思转动间,嫌弃的离栾子钰远了一些,压着嗓子问道:“你先闭嘴,别又把话题给带偏了。我问你,今天的事,你是什么时候有的打算,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像这样的事情,颜旭是断然不会在外提起,但他不仅问了,还是在宫里问的,栾子钰刚想回答,脑海里的系统君就发出了警报,‘前方三十米处,有人!’ 宫里头自然有人,能被警报的当然不会是寻常内侍。 只不过阖宫的正经主子只有两位,刘太后是个只顾自己的自私性子,断然不会因为薛公公的事情嫉恨他,特意派人盯着自己;小皇帝又不是多疑的性格,并不会为着自己的提议,便起了疑心。 那么还能有谁呢? 栾子钰勾起嘴角,左顾而又言它,“上次听你说,城里的状元楼新出的女儿红别有一番风味,可惜那时我身上不利索,不能前去捧场。今日你若没有实在要紧的事,可不许逃,必得陪我走一遭!” 他哪里是会喝能喝的人,颜旭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机灵起来了,轻叹可惜道:“宁大人才是真正好酒懂酒之人,你不去请他,怎么逼着我去?” “他呀,整天管东管西的,要是去了,我还能尽兴吗?”栾子钰并不压着自己的嗓门,只管拿出闲聊的架子。 两人边说边走,脚步还是跟先前一样,或真或假的闲聊着,快到宫门口的时候,系统君才说那人不见了。 信步出了宫门,栾子钰还跟着颜旭一道,惹得颜旭环视四周,竟然没有发现澜院的马车,“宁仇呢?” 栾子钰倚到颜旭的马车车辕上,“他今日不得空,咱们自行去状元楼喝酒吃菜去。” 颜旭:“???” 那不是个假话吗? 栾子钰一个劲儿的撺掇着,非是挤上了马车,与颜旭分开坐着,面上摆出了避嫌的微笑,气得颜旭伸手戳了他几下,说要喝酒的是他,上来就往边上坐的也是他,回头把醉猫带回澜院,挨冷眼的又是自己。 要说起京城里文人墨客常去的酒楼,非这家坐落在闹市街头,历史悠久的状元楼莫属,能被颜旭惦记了几回当然也不是凡品,除了摆设清幽雅致外,他们的酒菜也是一绝。 两人来的时候不巧,正赶上人最多的用餐时间,大厅里坐满了青衫粗布,头顶文冠的学子,觥筹交错间,或有狂生出口成章,或有唱和当代大家之作的谦谦君子。 不论家世如何,都能在状元楼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与三两好友。 像他们一样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的也有,只不过都是店里的熟客,来了便往后头去,早有小厮捧着常服等在那里,再一出来也就和那些学子别无二致。 当然,他们两个是没有的,颜旭瞧着人多,又兼衣服不合适,满屋子的视线似有似无的都往他们身上瞧,转头便想走,结果栾子钰反手拉住了他,力气大的挣脱不开,只能跟他“若无旁人”的直奔柜台,而后又见他熟练的掏出了一块黑金牌子。 颜旭定睛细瞧,那上头雕刻着虎纹,并没有什么文字,在外界光芒的刺激下,每一条纹路都反射出流光,凹凸不平间,仿佛是真的猛兽被技艺娴熟的工匠镶嵌在了上头。 敲着算盘的店家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开口,便又被这牌子唬住了,仔细一瞧,脸上惊讶的神情便立刻变成了谄媚,亲自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最里头的包厢。 斟茶倒水,一句废话也不曾说,唯有在栾子钰开口要酒时,皱眉劝了半句,听他解释后,将视线移向颜旭,这才松了眉头,下去取酒,又亲自奉上。 颜旭捧起杯子,轻闻着酒水的香气,犹如混着竹叶青的气味,淡雅清新,晃了两下酒杯,又不见浑浊,细抿了一口,不似往常酒水,辛辣呛喉。 “味道如何,可有什么意见,只管提一提。”栾子钰见他喝得美,伸手拿过酒壶,也给自己斟上了小半杯,还没拿起,就被颜旭抢了过去。 “这酒清淡,又别有风味,喝完还让人有些挂怀,我挑不出毛病,想来是极好的。但你碰不得!我带你来这儿,已经不知道宁仇的醋坛子会翻倒哪坛,要是再让你醉了,那真不是闹的。” 栾子钰扫兴的看向别处,嘟囔道:“又不是孩子了,一杯清酒都不能畅快的吗?” 颜旭冷哼,将那半杯一口喝了个干净,“你自己没用,和岁数有什么关系。还是赶紧说回正事,别等下宁仇找来了,又是一场官司。” 通过店掌柜的殷勤,还有那块黑虎纹牌,颜旭不用想都知道这家幕后的主子是谁。朝中官员都有私产在手,虽然没见过拿牌子当信物的,却也当做是宁仇家学渊源,行军打仗用惯了,才连私产都认牌不认人。 “他今天没空抓我,陛下多半会召他入宫。九戈又被我师父留下了,你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干脆陪我用完晚膳再走。”栾子钰并不解释这东西是自己当初随笔一画,被宁仇看见了后,悄悄打造出来的,笑着给颜旭满上了。 即便这样,神经敏感的颜旭还是感觉自己被内涵到了,不满的狠瞪着他,“要不是你,我能拖到现在还单着吗?” 栾子钰好脾气的捧起酒杯,“好好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等你成婚那日,酒水我与宁郎全包了如何?” 颜旭也不和他客气,照单全收,转头说道:“我瞧陛下的意思也是要请荣王入京,不过找宁仇去作甚?难不成是要让锦衣卫埋伏在路上,直接……?” “藩王进京,按照规矩,只能带两百人,其中护卫不得超过半数,而等藩王入城,这些护卫就得去驿站待着,不得外出。我猜,陛下多半是想让宁仇接待荣王,一来容易盯着他,二来也算保护。” “保护?”颜旭福至心灵,嗤笑一声,“行,这事我明白了。都察院方面,我会帮衬点,总不会让你腹背受敌。” 栾子钰刚想道谢,就听见明显的脚步声,顿住了话语,不多时,敲门声响起,高声道了一句,“进。” 入内伺候的还是店掌柜,手里捧着朱.色.的捧盘,里头放了两碟菜,一道凉拌黄瓜,一道花生米。 京城的酒香飘不到苦寒之地,吴水县迎来了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沁人的凉意混着伙头兵抬来的肉油汤气味,慢悠悠的钻在了士兵的鼻腔。 身穿朱袄铁甲的小兵,轻擦鼻子,口中生津,肚子跟着叫喊了起来,窘迫的瞧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又挺直了腰板,坚定的盯着城外的空地。 “欸,杨小子,过来吃饭了!”错开用饭的士兵上了城楼,手里端着滚烫的汤,上头飘着油花,晃悠间,还能看见底下的两块肉,另一只手里则是拿着刚出炉的馒头,一个就比寻常两个还大。 士兵叫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兵杨闲,他今年方才十八的岁数,混在一帮老兵里,显得格外稚嫩。不过这也就是外表如此,要知道杨闲是军户出身,自幼便混在戍边将士里,有些私底下的事,没准比老兵还清楚。 杨闲自然听见了人喊他,鼻尖动了动,身形保持不变,稳如泰山的守在原地,直到送饭的士兵接过了红缨.枪,他才松了神。 一边笑着和人道谢,一边连忙端起了碗,大口灌了下去,不管地凉不凉,盘腿直接坐了下去,一口馒头一口汤的吃了起来。 同他一起站岗的士兵端着自己的那份,大声道:“城头风大,今天又下雪了,在这儿吃饭冷飕飕的,赶紧下去、” 杨闲鼓着腮帮子,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那人只得笑骂了一句“倔牛”,也跟他在城头吃起了饭。 快要吃完的时候,忽而听到了动响,杨闲好奇的探出头,只见站岗的士兵向来人行礼问好,连忙提醒身边人,三两下生生咽下了满嘴的馒头,站得比旁边的红缨.枪.还直些。 “陈将军!” 这声叫喊可比肚子响亮,胡子浓密的陈将军大笑着拦下了副将,蒲扇大的手拍了拍杨闲的肩膀,“好小子!嗯,生得也魁梧,是个打仗的好手!” “谢将军!”杨闲眼中欣喜,激动的看着这位曾经一人一.枪,策马杀入敌军,斩了敌方主将的陈将军,胸膛不由挺得更高了。 这份少年郎的炙热崇拜,没能再次留住陈将军的步伐,伴随着将士们的大笑,径直下了城楼,仿佛陈将军上来只是为了走一圈,让人瞧个眼熟罢了。 同杨闲一起站起来的士兵早就弯了腰,见他还绷在原地,伸手推了推,“入了冬,陈将军事情多,能和你说上两句话,那都是你祖上冒青烟……诶呦,我的汤!” 放在地上的碗有些冻住,须得用上点力气才能端起,碗里的油花也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士兵忙喝尽了,又拿着馒头小心仔细的蹭着碗壁,“快快快,你那碗也要冻住了。” 杨闲愣愣的点头,挠了挠太阳穴,面上写满了疑惑,难道传言都是假的吗? 站岗的士兵瞧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开口道:“往年入冬,将军每日来三次,总是等到留守的亲兵跑来说有要紧事,他才回去。今年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还带着一堆副将,有时候还不来,所以你前几回值班才没碰到他。” 这士兵原是随口嘟囔两句,没成想入了杨闲的心,生在吴水县的男儿郎没有一个不是听着陈将军骁勇善战的故事,见着陈将军爱兵如子的场景长大的,与今日所见相比,心中疑惑越发大了。 第81章 颜旭一开始确实没敢让栾子钰碰酒,架不住敌人狡猾,一杯又一杯的续着,桌上摆放的菜品又实在可口下酒,喝到后头自己都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哪里顾得上看栾子钰喝没喝酒。 宁仇刚从宫里出来,便得了消息,策马往状元楼赶来,一推开门,就看见栾子钰自饮自酌,另一头的颜旭早就醉的不省人事,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宁郎?”栾子钰双颊绯红,说话时含糊不清,眼睛亮的勾得人。 宁仇顾不得颜旭如何,扯下黑熊皮制成的大氅,直接把栾子钰罩住了,揽着他的肩,冷声吩咐,“把颜大人送回颜府。” 留在外头的小厮连忙应了一声,抬脚入内,也只在门边候着,低头不敢多看,直到他家大人把栾大人拦腰抱起,踱步离了屋子,才连忙去扶颜旭。 店外一早便候着一辆马车,倒不是店掌柜偷瞧了屋里的情形,这才备下,而是他心知自家主子心疼栾大人,这寒冬时节,又吃了饭,哪里舍得让栾大人吹着冷风回府。 “赏。”主子平稳生冷的音线戳进耳朵,店掌柜乐得腰更弯了,一边谢赏,一边殷勤的伺候着主子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哒哒离去,他还站在店门口恭敬的垂手侍立,宛如雕像一般恪尽职守。 状元楼的马车当然比不上宁仇为了栾子钰特意改造过的,但勉强还能用,重要的是车内正中央放着的暖炉,熏着淡雅的桂花,叫栾子钰闻着,舒服了一些。 “宁郎~” “宁郎。” 其实才喝了一杯的栾子钰多少还算清醒,轻一声重一声的唤着人名,直把宁仇唤的心软。 伸手拉了拉大氅,确保没有露出哪里,“难受吗?再忍一会儿,马上到家了。” “我好喜欢你呀!” 宁仇被他一说,更软和了,双眸只能容下栾子钰一人,抿嘴道:“嗯。” 栾子钰对他只有一个字的回答也不在意,挣扎的坐了起来,刚碰到木板,又皱眉嫌冷,豪气万千的拉过宁仇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腰后,就着这个姿势,面对面的坐在了宁仇的腿上。 又蹭了两下,总算是满意这个温度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一双大手便分工合作,一只把他牢牢的固定在了怀里,一只摁着脖子,将他往下按。 湿润微凉的气息就这么横冲直撞,本来还有些意识的栾子钰彻底晕乎了,饶是这样,宁仇的攻势也没轻过,迅猛的攻占,几乎要把他肺部储存的空气全部掠夺。 待到宁仇松开时,两人藕断丝连,栾子钰睁开眼,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羞,侧头轻舔了两下,犹如喝蜜般,将丝线一点点的蚕食殆尽。 宁仇虽是练武之人,对心上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后,也难免气息紊乱,被他这么一搞,干脆又覆上红唇。 栾子钰与宁仇正面交锋,腰间衣带渐松,温热却不属于自己的体温直接触碰到了腰后的肌肤,轻微颤抖了一下,却还是大胆迎上,不服输的性格这时候全.爆.发出来了,明知道不能赢,还是要和他争个高低。 有事可做的时候,回家的路总是快些,栾子钰感受到宁仇停战的讯号,松开嘴,瞧着宁仇耳朵上的齿印,遗憾的用口水消消毒。 见他只是这么着,也不起身,宁仇挑眉笑问,“栾郎是想我抱着回去吗?” 暗哑的嗓音拨动着栾子钰薄弱的理智,愤愤的埋在宁仇的颈窝,“腿麻了。” 耳畔先是传来一阵细微的热风,而后闯进了宁仇的低笑,栾子钰越发牙痒,也不管其他,张嘴就咬。 “嘶。”宁仇快速皱眉,又无奈的揉了揉栾子钰的头,一场胡闹下来,满头的青丝早就散落在肩头,“真是属狗的。” 栾子钰松开嘴,似是回味般的舔了舔自己的唇,反驳道:“哼,某位都把我嘴角咬破了,也没见到尾巴啊。” 宁仇胸膛震动,仿佛笑声是靠心脏的跳动发声,低头轻吻额角,伸手拍了腰下肉多的部位,栾子钰撑着宁仇的肩膀,缓缓爬下,碍于车顶,并不能站直身子。 “别,我自己下去。”栾子钰晃着脑袋,脚步虚浮的拒绝了宁仇的好意,扶着车壁,一点点的下了马车。 宁仇眼里含笑,还好今日穿的是飞鱼服,宽大又有褶皱,快步出了马车,见栾子钰倚着车辕,唇.色.如朱砂,比平日厚实的双唇让人瞧了就想再过分些。 扫了眼四周奴仆,虽都盯着地板,但宁仇还是干脆横抱起,义正言辞道:“栾郎醉了,路都走不稳。” 牵马的马夫,准备迎接的管家和小厮,听了主子的话皆条件反射的点头,又应和两句。 ‘你醉了吗?’ ‘唉,男主对你也太着急了吧,跟有肌肤渴望一样。’ ‘当然,你也不差,有的时候比男主还着急。’ ‘啧啧啧,我没学过心理学看不出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你要不要看看,和我讲讲?’ ‘别害羞啊,跟我说说话啊。’ 栾子钰对着宁仇是不知道什么叫害羞,但不代表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心安理得的赖在宁仇的怀里装醉,索性眼一闭,头一扭,扯着大氅,盖住火热的耳朵,埋在宁仇的胸膛里。 “宁大人好,师父这是怎么了?”小徒弟稚嫩的声音透过大氅,直达耳膜,栾子钰窘迫的更要往宁仇怀里躲,生怕做了小孩儿的坏榜样。 宁仇嘴角含笑,柔声道:“醉了。你可用过晚膳?” 这样温柔的宁仇,只有在对着栾子钰的时候,才会出现,周九戈可没这待遇,猝不及防的一听,背后一凉,浑身起鸡皮疙瘩,拱手警惕,“回大人,在师祖家中用过了。” 以往话说到这就该停下了,但今天不知怎么,宁仇格外的有兴致,学着栾子钰的话,问了他的功课、吃穿以及伺候的人是否贴心可用。 周九戈乖巧的一一答了,每件事都能说出个一二三点来,条理清晰,又深浅适度,凭谁听了也不会相信这是才进学不过一年的孩子。 因宁仇特意寻了个没风的地方,栾子钰听着徒弟的长篇大论,心里的燥热不仅没能被风吹散,还越聚越多,双颊的酒红色又染上了一层胭脂红,用劲掐了掐宁仇,却遗憾的发现自己掐到了一手毛,气得磨牙。 栾子钰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宁仇的眼睛,只感觉他一边回话,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腿,天知道锦衣卫力气有多大,还能做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宁大人,师父是不是难受啊?”周九戈算是早慧了,可毕竟是个孩子,哪里看得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满心疑惑的问道。 宁仇深知逗猫的精髓,“嗯,今日便不陪你练功了,自去打一套拳,便安置吧。”语罢抬腿,并没走得多快。 周九戈这才能跟上宁仇的脚步,“宁大人,我想照顾师父,等下再去打拳好吗?” 不好不好,栾子钰欲哭无泪,憋着气拒绝,生怕宁仇嘴皮子一碰,就答应了。 “你有这孝心很好。”完了,栾子钰绷直身体,僵硬的蜷缩着,“不过,你师父最近胖了些许,你怕是照顾不了。” 呼,他就知道,宁郎不会那么残忍的。 脚踏实地的周九戈可不乐意被这借口打发,拍拍胸脯,“大人别看我年纪小,我六岁的时候便能抱动一头小猪了,现下又大了两岁,给师父擦擦手脚,还是可以做的。” ‘别说,你这徒弟还挺孝顺,以后不用愁没人在病榻前伺候你了。’ ‘闭嘴!他孝顺,那是我看人的眼光好。’ ‘所以你叫我闭嘴干嘛,还不能让人夸夸吗?’ ‘现在是夸他的时候吗?我这,我这状态能被徒弟瞧见吗?’ 栾子钰一边和系统君说话,一边试图拽动宁仇的衣衫,业务何等繁忙。 不用栾子钰提醒,宁仇也不会让小孩儿帮着照顾他,那样红肿的唇畔,斑驳的脖颈,还有发丝散落的模样,宁仇藏都来不及,怎么会让旁人瞧去分毫? “不必。” 听到宁仇冷声拒绝,周九戈这才舒服了,拱手应答,目送二人离开后,才顺着游廊回到了自己院子里打拳。 “吱~” 栾子钰翻身坐起,直接掀开大氅,用手扇风道:“好好的抱我作甚,九戈回头问我,叫我怎么回他嘛。” 理直气壮,完全是被宠坏了的,宁仇浅笑着,能瞧见这样的栾郎,是他之幸,“先瞧瞧你的样子,再来问我。” 栾子钰踹掉了官靴,踩在虎皮上,跟踩棉花一样不实际,“哦?宁郎觉得我这样不好看,见不得人吗?还是说,宁郎瞧过更好看的,所以无甚感觉?” “栾郎姿.色.有目共睹,不过比起另一种模样,还是逊.色.的。”宁仇伸手揽过栾子钰的腰,给他提供了一点支撑。 栾子钰仿佛没有骨头,软绵绵的趴在他的怀里,抬手解下对方的发冠,用手撩散,“你说来我听听,要是说的属实,少不了见上一见。”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都是文化人,谁还听不出这句诗的意思,栾子钰笑的艳.丽,手指隔着厚实的衣服,在宁仇的胸膛出画圈,吐气如兰,“宁郎博学多识,不如今日让我见见这场景?” 第82章 时间、地点、人物,都对。 气氛在线,东西齐全。 栾子钰觉得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今天的酒,不!肯定能发生! 或许是栾子钰的虔诚的祈祷终于被老天接收到了,接下来的故事也顺着他的想法展开,羽翼褪尽,床帏落下,鸳鸯交颈…… 但是,杨贵妃的姿态,栾子钰到最后还是没能重现。 他虽然没交过别的男朋友,不知道别人面对这种情况是什么反应,但是宁仇绝对是男人里最能忍的。 别的先不说,对自己的睡姿,他还是清楚的,这天天同床共枕,宁仇竟然把持的住?那些小说里,趁着睡觉偷亲,这样那样的事,宁仇根本没做! 气成河豚! 被宁仇这么一搞,就显得自己很饥.渴了,他又不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宁仇在害怕什么?大家年轻气盛的来场擦.枪.走.火还不成吗! 他也不是最近才急的,还不是因为宁仇最近紧张过度,吃醋吃得都快酸死他了。出于安抚的原因,以及小小的一点渴望,这才表现了一下,谁知道都宁仇手指都过界了,最后还能憋回去?! ‘我作证,男主功能健全,思想正常。’ ‘所以是我不正常吗?’ ‘额,你说会不会是男主……他还不能面对你是男的?’ ‘胡说八道什么,宁郎那是心疼我,年纪太小办事对寿命不好。而且,你觉得他对我没冲动吗?’ 系统君嘴角抽搐,一涉及原则问题,宿主就跟孔雀开屏一样嘚瑟,‘呵呵,你这身体十八了,有什么成年人的事不能做。你也别跟我扯这些,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十八怎么了,二十及冠,我还不算大人!还有,是你的智商不配和我有共同语言。’ 栾子钰在心里情绪激昂的怼着系统君,表面上还能维持冷脸,就这么突兀的伫立在文官队伍里,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做宿醉后的臭脸。 有心想和他聊聊观点的同僚,被这张脸一吓,仿佛见到锦衣卫带血的绣春刀,又缩回了自己位置。 站在他身前的诸位大人因为没看见他的脸,还有自身‘正气’加持,完全不受影响,一时嘴里唾沫横飞,走动比划的动作让人看了还以为要打起来一样。 兴顺有计划的先抛出了给朝臣之子女赐婚的事,随后不停顿的提出了给荣王世子选世子妃并邀请荣王入京。 两件事堆在一起,前头那件就显得渺小,他们眼里只能盯着最要紧的事——荣王入京。 当然,还有一些官员关注到前头赐婚的事,不过他们认为只要陛下打消给荣王世子选妃的念头,给大臣们赐婚的事情不就顺理成章的烟消云散了吗? 所以他们比那些忧民忧国的大人更加努力制止这件事被落实。 对这些痴心妄想的人,栾子钰只能呵呵了,在和当日在场的几人对视后,又盯着李次辅的背影,观察对方的行为举动,确认这主意不出自他们任何一人。 抬眸看向兴顺,想要和他交流一下自己的赞赏与鼓励,结果两人的视线完美错过。 栾子钰只能收回视线,琢磨起了这主意的内涵,明面上是孩子气的‘大家都有份’,实际上,如果荣王府的好事不能成,这些大臣的好事就成了退路。 比起可能发生的篡位、站队,自家娶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还是可以同意的,没准这样一对比,他们还会觉得是自己赚到了。 等到木已成舟之时,他们再回过神来,还不知道怎么懊悔呢,抛去双方家庭背景合适、女子温婉贤良、男儿争气上进等等条件,结亲两家在朝堂的关系才是至关重要。 若是他们身为政敌,还被兴顺指婚,那么是否意味着将来得和睦共处;若是他们本就是一派,兴顺大笔联姻,那么是否等同于,陛下要将他们扫到一处处置。 总之,到时候的朝堂,又是一场乱战。 栾子钰都能预想到,朝堂彻底沦为小皇帝的一言堂的情况,到时候再把荣王的事情拿出来,有谁能提意见,有哪几个团体能抱在一起拒绝? 浅笑合眼,他能想到的事,没道理李次辅想不到,或许是他想差了。给朝臣赐婚,可能只是高悬在李次辅头上的利剑,只要李次辅还想浑水摸鱼,安稳的辅佐小皇帝,就必须促成荣王进京之事。 扑朔迷离,栾子钰轻笑了一声,陛下真的长大了。 “子钰在笑什么?”兴顺除了推波助澜,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围绕着栾子钰,自己使得手段是否能让子钰感到可靠,再不惧怕任何人,任何势力?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子钰的想法。 栾子钰睁眼出列,并不直视龙颜,而是把视线放在他的胸前几乎要腾空而飞的龙首上,笑道:“回陛下,微臣是在笑诸位大人的言语之意,像是认为朱家子孙只能存留一脉,而不能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作为朝堂上没有任何顾忌的大臣,栾子钰这张嘴,一开就没有好话。 刚才蹦跶最欢的大臣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回头怒视,皇室之间,刀剑相向的还少吗?同父所生的皇子都要为了江山,势如水火,更何况是隔了一辈的兴顺与荣王。 这点事,大家心里有数,明晃晃的摊到台面上就不好玩了吧。 李次辅抓住机会,声如洪钟,从《礼记》开始,到《论语》结束,把栾子钰的观点解释说明,举例论证,听得他啧啧称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自己说实话就是招人白眼,李次辅说出来就是心服口服。 果然,在当官,还是当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官路上,自己还有太多太多要学的东西。 这场鸿门宴被言语艺术修饰了一番,变成了皇室一家亲的鲜明象征。 身为长辈的兴顺,关爱晚辈,邀请侄子上京一起替侄孙选世子妃,为朱家开枝散叶操碎了心的长辈形象活跃在圣旨里的每个字。 随着天使出京,刘太后试图让礼部尚书旁敲侧击,叫皇帝先给自己选选,就算不定下妃嫔,也要选出一位皇后吧? 礼部尚书不太想掺和进这对母子的催婚大战,然而收下刘氏送来的山水画,老头子表示,他还是可以向前奋斗一下下的,反正就是提一句话,又不是一定做到。 “那副《长江》可好看?”兴顺好奇的望着他,脸上笑得和蔼可亲,被迫来到御书房的礼部尚书看都不敢看,就能感觉自己脖子凉飕飕的,蹭的就跪倒在地。 “陛下,陛下,臣,臣……” 礼部尚书魂都飞了,跪下来的一瞬间,连一家子埋哪都想好了,当初收画的时候怎么就鬼迷心窍了。陛下这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性格,自己,自己竟然还敢有侥幸心理,真当自己是十八、九岁的栾子钰吗? “起来吧,一幅画而已。”兴顺是不喜欢贪官,但是像礼部尚书这种程度的,可以容忍,子钰说过,官员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 礼部尚书这个人,做事清楚,不拖拉,为官多年还能保持底线,实属不易。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喜爱书画算不上太严重的毛病,而且他这人胆子小,敲打敲打,还是可以用几年。 兴顺凭借自己领悟出的帝王心术,游刃有余的给礼部尚书画下了不可跨越的界线,并解决了刘太后催婚的事。 懂事的礼部尚书一回家,便把家里的烫手山芋又送回了刘侯府,急着抱孙子的刘太后在刘侯夫人入宫后才知道他没用,愤愤骂了几句,却还是无可奈何。 刘侯夫人看太后这般着急,想到自己的小女儿正在宫里,眼珠一转,道:“臣妇说句不好听的,礼部尚书大人虽得用,可毕竟不是陛下心里最要紧的大臣。娘娘若是着急,何不请栾大人劝劝?” “他?”刘太后闪过一丝厌恶,虽然知道自家儿子和栾子钰没有过多感情,但是对他的取向,还是有所膈应,而且自己先前还杖责于他,如今怎么好低头,开这个口。 刘侯夫人不知道这里头的事,还以为太后是对栾子钰与宁仇的事反感,起身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道:“栾大人确实有些混不吝.色,可也找了人,比起陛下这样的清心寡.欲,总还是好些。再者,陛下与栾大人算是同龄人,定然比尚书大人更会劝些。” 刘太后神情犹豫,“只是咱们家同他,也没个面子情,怕是不好开口。” 见太后被自己说动,刘侯夫人更积极了,“娘娘忘了?栾大人南下办的案子,和咱家正好有些关系。而且,刘铃那不成器的,当日正好关在栾大人旁边,也算谈的来。” 最终,给兴顺找个皇后的念头,还是战胜了对栾子钰的厌恶,在刘太后的默许下,刘侯夫人一回府,便叫回了在外玩乐的刘铃。 那刘铃也是膈应,因栾子钰同宁仇的关系成了明面上的事,他最近甚至没去找栾子钰,要知道他们南下回来后,刘铃还特意三番五次的去请栾子钰,一是为了答谢,二来也是喜欢栾子钰的为人行事。 只是父母有命,不可推辞,刘铃愁眉苦脸的写了一封请帖,让人送去了澜院。 恰逢休沐,栾子钰想着自己与小皇帝的关系亲近,自己对刘家,也该亲近些,且他是个男人,没必要记着刘太后那些小事。 至于宁仇,则是因为安排荣王进京事宜,被迫加班,只能让人带着周九戈,一道出去。 栾子钰坐在马车里,低头瞧了瞧徒弟纯洁无辜的小眼睛,带着孩子去参加是有点不太合适,但这样至少能让宁郎安心办公,唔,那就带着吧。 师徒两坐着澜院的马车,便去了状元楼。 要是栾子钰能未卜先知,算到这次出门会碰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么他绝对会把宁郎送给他的那套金光闪闪的装备套上,再配上最贵的玉,连同小徒弟,都要打扮的让人看了连眼睛都睁不开才好。 第83章 “哈哈哈,小弟在这先讨个头彩,祝万兄夫妻和美,早生贵子!” “你快莫要说此话,原不过是陛下随口一说,怎能当真?” 栾子钰耳尖,听到这话便停下了脚步,抬手揉了揉徒弟的发髻,笑着摇头。 走在前头的刘铃见他停在一间厢房门口,疑惑的又朝他走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里头传出的话语。 “万兄也太谦虚了,咱们谁不知道陛下视万阁老为左膀右臂。” “也就某些乡野村夫,才会把这天大的机缘往外推,换了咱们几个,谁不羡慕万兄有万阁老这样顶天立地的父亲?” 好么,这是撞到一起去了。 刘铃虽看不惯自己原本想要结交的兄弟,成了宿敌的契兄弟,但也不会让人诋毁作践,抬腿踹门,何等嚣张,“是谁说羡慕?这样抛妻弃子的父亲,有哪条抢着要!” 乖巧的站在栾子钰身边的周九戈这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眉毛打成一团,两颗黑黢黢的眼珠子像是会喷火一样。 屋内的公子们哪里知道有人听了他们的话,还敢闯进来,简直没有规矩。猝不及防的一声巨响,把人从凳子上吓跳了起来,连身边的美人都顾不上了,惊恐与恼怒两种情绪不断的在脸上交替,仿佛调色盘一样。 宁仇同意栾子钰赴约,这家店自然没有背着宁仇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业务,这些美人怎么来的,显而易见。 栾子钰扫了眼屋内脂粉浓郁,奢.靡.混乱的场景,想都不想的捂住了徒弟的眼睛,道:“别瞧这些,免得脏了眼。” 这话和导火线的效果差不多,处于惊吓的公子们没听见,又或者说是忘了破门之前刘铃说的话,得了栾子钰的话,立马抖擞了起来。 一位肤.色.偏黑,却穿着大红绸缎,绣着彩云的公子率先出列,“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不知道万阁老家的公子在此吗?” 紧随其后的一位公子,瞧着年纪恐怕要三十往上的人,还穿着稚嫩的湖蓝排穗褂,“口出狂言,有胆留下姓名,别躲在别人身后!” “那,那是刘侯家的小侯爷吗?”最后发声的这位衣领袖角微微泛白,甚至让人觉得是褪色严重,而且勾丝明显,一张稚嫩的脸庞,怯懦的可怜。 可见,和万茂岸一块玩的人里,还是有聪明人在的。 被他这么提醒了一下,骂骂咧咧的两个像是被摁了暂停,嘴唇抖个不停,四只眼睛拼了命的睁大,却也认不出门口站着的青年是不是刘小侯爷。 万茂岸是清楚的,打着笑脸,绕过了这些人,走到了刘铃面前,“许久未见刘兄,气度越发不凡,这一脚的力道,比起去年打猎时,又重了许多吧?” 对于万茂岸的态度,栾子钰并不惊讶,只是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这个和自己有二分之一相同血脉的弟弟。 纨绔子弟之间也是有圈子的,有万阁老那样等级的爹,万茂岸本来是配得上和刘铃他们玩到一起。 不过万阁老早期是被蔡阁老提携进的内阁,实际没有半点能力,后来又蛰伏着,他们哪里知道万阁老的厉害,最近倒是抖擞起来了,与蔡阁老斗了这些时日,着实让人难以小瞧。 偏偏谁也没把对方搞下台,手里的势力还少了一大半,较之先前实在相差太大。蔡万两人甚至得靠合作,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也就导致刘家这样的勋贵,瞧不上万茂岸,不带着他一处玩。 顶级的纨绔圈子瞧不上万茂岸,他又闲不住,更做不到在家好好努力读书,然后惊艳所有人。 自然而然的就和处在权力中心边缘地带,得仰望万家鼻息的小官小吏家的纨绔们玩到一起去了。 那些人攀着万茂岸的人脉,当然不会逆着他说话,万茂岸与这些人相处起来,天天被捧着,难免飘飘欲仙,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只不过万阁老教导的谦虚品格刻在了心里,说话间还是克制的。 刘铃懒得和他打机锋,双手环胸,冷淡道:“我哪有什么长进,前几月还被宁仇关进了诏狱。你看,现在不还得讨好宁仇的至交吗?” 他们说栾子钰乡野村夫,得扒着万道然才有光明前途,刘铃就捧着栾子钰,还拿出了勋贵圈里的镇山太.岁,非得让这些没眼力见的人好好认清现实。 跟身居高位,更是陛下心腹大臣的栾子钰一比,你们这些靠着家里的权势,捧着别人臭脚的纨绔,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嚼舌根。 遭到挤兑的四人皆有些挂不住脸,躲在后头的那三人虽顺着捧着万茂岸,但也知道栾子钰在朝中的厉害,在人背后说几句酸话也就罢了,偏还被正主听见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嘛。 受打击最大的还是自认为和刘铃有几分交情的万茂岸,在跟班面前被人踩在脚底羞辱,哪能忍得住怒火。 站在刘铃身后的栾子钰先他一步笑了,让徒弟先去一旁,开口道:“刘兄太谦虚了,我不过在户部当个小官,怎么能比万大人的继室嫡出的二公子威风厉害。还是快别在人面前说这些话,免得让御史大人们听见了,以为我栾子钰轻狂,不把人放在眼里。” 继室、二公子! 万茂岸攥紧了手,四指的指甲嵌到了肉里,思及他爹回家时,为不能认回栾子钰,不能把栾子钰绑到自己家而长吁短叹,怒上心头,可到底是不敢到栾子钰面前狂妄,从牙齿里硬是挤出了几个字。 “原来栾大人也在这儿,家父还为上次的事,愧疚难耐,时常在家惦记着大人。” 被这种人惦记,栾子钰可一点也不高兴,毫无感情的笑道:“说起来,刘兄你瞧我们两,有哪里像是兄弟的样子,能让万阁老认错了儿子?” 刘铃嗤笑,“栾弟芝兰玉树,又是少年登科,三元及第的天下之大才,和万公子,何处相像。” “你!”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何况是万茂岸,“刘铃,你休要……休要……” 万茂岸憋了半天,到底还是因为腹中空空,说不出什么话来,一张被酒.色.掏空了的脸竟能变得红润了起来。 栾子钰见他这样,欺负人的心消了几分,这样无能无用之人,实在提不起兴趣,还是对付万道然有趣些,随即不再看他,只道:“刘兄不是让人留了几道特别的小菜,咱们还是别打扰他们饮酒取乐。” “是了,咱们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哪有话讲,还是各玩各的好。”刘铃听了栾子钰的话,又刺了回去,反正比起宁仇,还是万茂岸更惹人厌恶。 两人带着小孩儿,头也不回,挥挥衣袖就走了,留下一屋子尴尬的气氛。 那三个躲在后头的公子正担心栾子钰记下了他们的样子,回头到朝上或是背地里和皇上打小报告,给自家父亲穿小鞋,满怀担忧之下,哪里还有心思去安抚憋气的万茂岸。 至于他们带来的歌女清.倌更是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藏在了角落里,生怕被这些公子们迁怒。 状元楼的店掌柜见栾子钰过来,一向亲自伺候,正巧撞见了这一幕,当然不会再留他们,叫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客客气气的把这几人请了出去,并说明自家从此往后不再招待他们。 万茂岸能忍住,不对刘铃、栾子钰发怒,是因为这两人他惹不起,怎么可能纵着这家什么状元楼踩到他头上折辱,“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信不信家父一句话,便叫你们这家老店不复存在!” 店掌柜仍然恭敬以对,面上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却还是让人瞧出了他的不屑,“小的这店开就开在这儿,请万阁老算账时,千万别像认错儿子一样,找错了店。” “你!你!”万茂岸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轻视,又被楼下那些身份卑贱的人看着,一时怒从心头起,也学着刘铃的样子,抬脚就去,结果武力不济,店掌柜轻巧躲开,反倒让自己拉伤了筋。 身体跟不上,就不能撒泼耍无赖了,那三个小官之子连忙一人扶着一边,半哄半拖的拉着万茂岸离开了状元楼,上车直奔万府,今日之后,这三人多半也是不会再与万茂岸有所来往了。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还真让人以为万家大权在握,就是有些夸大之处,也比他们好。谁成想今日,被栾子钰怼得说不上话也就算了,就连一个店掌柜都敢给他使脸.色,这样的靠山,有什么可靠的? 坐在马车里痛呼的万茂岸,顾不上这几个小跟班心里在想什么,只疼的说不出话,仿佛断了腿一样的疼痛,让他在冬日里还流了一身的冷汗。 等回了家,府里的小厮瞧见他这样,还以为是怎么了,连滚带爬的往二门里通报,又是请医问药,又是换衣擦身。 忙得顾不上送他回来的三人,让人家不尴不尬的站在一旁。 内院里的柳氏听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出事,心急赶来,也没瞧见他们,直接往万茂岸身上扑,哭得天地震动,被拉来瞧病的大夫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是过去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他们三人的处境更是越发尴尬,虽然柳氏上了年纪,但到底男女有别,只能退了出去,环视周遭,整个万府乱成了一团,找不到一个能主事的人,想到自家若是遇到这事,估摸着还有条理些。 无奈之下,随意挑了一个在门外伺候的小丫鬟,叮嘱了两句,然后三人才晦气的夹着尾巴从万府离开,并在他们的圈子里宣传了一波,成功帮助万阁老的队伍彻底失去接纳新生力量的可能。 以小见大,不外乎如此。 第84章 三人离开后,在书房给荣王回信的万道然才从管家口中得了消息,来不及写完,只得先烧了它。 匆匆赶到儿子的住处时,只见院子里的丫鬟奴仆,全都悲戚戚的,屋子里头更是传出妻子的哭喊,来不及细听,径直入内。 比起外头地大,站满了人也不觉得压抑,屋内这点巴掌大小的地方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放眼望去,有穿红戴绿的一等丫鬟端着铜盆,手里拿着细绸做的方巾,还有穿金戴银的妾室,水蛇一样的腰肢,年轻俏丽的脸庞上,眼睛与嘴唇所表达出的情感呈现分裂。 在女人哭啼之声中,让万道然产生了后继无人的幻觉。 思及此处,眼前一黑,撑着桌子问道:“我儿如何了?” 说起来也是书香门第,一品大员的府宅,为了这点伤筋动骨的小事,乱得没了章法。 正吐槽雇主家里不清楚的大夫是屋内唯一一个听见和瞧见万阁老的人, “回老爷的话,公子只是拉伤了筋,喝上三日药,再好好将养半月,便可痊愈。” 这种被请在官员府宅当私人医生的大夫,往往是轻了往重了说,重了往死里说,治好是自己本事高,治不好也只能说一句,时也命也。 不过万府有别于其他人家,老先生不敢夸大其词,就怕趴在床头泣不成声的万夫人误会了,回头恼怒的将自己打发出去。当然也不能照实说,否则万夫人会以为他医术普通,诊治不出病情,胡乱下药,最后的结果一样是被赶出门外。 万道然听了他这话,心也就放下来了,自家的大夫他还是了解的,既然说是半个月,没准七、八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这会子心放进了肚子里,就瞧满屋满院的嘈杂不堪入目,怒道:“都给我停下来!柳氏!你看看你,有半点正房夫人的样子吗?带着一院子的奴才,哭得让人以为是我出什么事了!” 万道然嫌弃柳氏不堪也不是这一两日了,当着底下人的面给她难堪却还是第一回 。 柳氏正哭得伤心,听枕边人如此冷淡薄情,悲切道:“我只这一个儿子,他出了事,我自然难过。” “你们都先下去。”万道然到底是不愿意让柳氏在众人面前丢人,等到屋里没了旁人,才接着发火。 “哼!他能出什么事,整日里游手好闲,圣贤书读不进去半本,香的臭的倒是摆满了一屋子。你教出这样不争气的东西,还好在这哭喊?” “不过是伤了筋,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当个小事也就罢了,哭天抢地,一点分寸都没有,我看你是不配坐这当家主母的位置!” 柳氏听到最后一句,理智彻底崩盘,她在这万府多年,自然知道一些陈年旧事,如今恼火,不管不顾的全嚷嚷出来了。 “我自然比不得姐姐,豪门书香出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就连儿子也是三元及第的大官。只可惜,你将人活生生的推了出去,如今想认,也是求不回来的。” “啪!” 万道然和万茂岸一样,极爱面子,或许是在外头得不到,在家里就一定得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无知蠢妇!” 被扇倒在榻的柳氏一下子缓不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瞪着万道然,刚想抛开这些所谓的框框条条,和他打一架,偏被儿子拉扯住了衣角,忍着脾气看向独子,“娘,别吵了,头疼。” “哼!”万道然对儿子的拉架不屑一顾,在家里横算什么本事,真有能耐两年后就去考一个进士功名回来,“这阵子荣王入京的车架要来,你就在家安生呆着,再出去鬼.混,饶不了你!” 眼瞧儿子没事,便挥袖走人,干脆利落,仿佛去给荣王回信比问问儿子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受伤,还要重要。 柳氏被他的态度气得说不行,有心想淬他几口,又因为儿子在旁,终是忍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苦了我儿,被人欺负了,回家还要遭这闲气。” 大夫适才给万茂岸上的药,这会子刚起了效果,整个人有些迷迷瞪瞪的,“孩儿没事,大夫,大夫不也说了,只是寻常的拉伤,过些时日便能好。只是娘刚才说的那些……栾子钰,他真是我兄长吗?” “这。”柳氏脸庞火辣辣的疼,拿起帕子压了压,“娘适才正在气头上,说些什么都是气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万茂岸在读书一事上的确没有天赋,但不代表他听不出柳氏的言下之意,想起栾子钰对自己的不屑,还有鄙夷,又想起自己从小便不得父亲疼爱,如今父亲为了一个失散多年的不孝子,闹得满城风雨,丢尽了万府的颜面。 一时间气火攻上心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柳氏见儿子昏了,扯着嗓子叫人,这小小的一间房里,又塞满了人,真是热闹非凡。 还好万道然离开的早,不然看见这场景会不会更后悔? 与万府的热闹相比,栾子钰与刘铃的这场席面吃得就有些寡淡,茶过三巡,桌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话却没真正说上几句。 每当栾子钰想问问刘铃今日相邀为何,刘铃就扯开话题,拼了命的给小孩儿夹菜,见他这样,栾子钰也只能当做朋友闲来无事,相邀取乐的普通宴席。 等到小孩儿喝多了汤,说要去解手后,刘铃才别扭道:“栾弟,实不相瞒,今日确实有事想请你帮忙。” 栾子钰挑眉笑道:“我还以为刘兄今日打定主意不开口,原来是顾忌有人在啊。你早说,我徒弟也早就避出去了,平白耽误了这些时候。” “唉,并非信不过贤侄,只是这件事,小孩子总归是不好听见的。” 刘铃通过这半顿饭,觉得栾子钰和先前别无二致,要真说起来,现如今的栾子钰可比刚认识的时候还对他的胃口。 脾气一合拍,这心里头也就渐渐的也缓和过来了,索性将宁仇与栾子钰分开来看,瞧不惯与做朋友,哪个也不碍着哪个。 栾子钰并没有怀疑到别的地方去,浅笑问道:“可是为了陛下的婚事?” 刘铃拍手称是,“栾弟真神了,我才说了这一句话,你便猜中了,可见那万茂岸与你果真不是同父所出。” 栾子钰摇头,眼神清冷,“别拿我同他比,他不配,他父亲更不配。” “哈哈哈哈,栾弟说的是,那两父子,一个比一个没骨气,确实不配与栾弟放在一处比较。”刘铃并不在意栾子钰的态度,甚至觉得不愧是他。 栾子钰夹了一块肉质鲜美的鱼,放进了徒弟碗里,“不说这个,还是谈谈陛下的事。刘兄也知道,进来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初入朝堂,有许多不懂的,也全靠陛下护着,这才没闹出大事,还有幸跻身高位。” 刘铃点头。 “故此,陛下决定的事,我这个做臣子的,哪能说半句不愿?” 刘铃仍旧点头,心里也表示赞同,他家娘亲就是被外头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迷了眼,才觉得栾子钰能劝得动陛下,早知今日如此,就先告诉爹了,也省得他再跑一趟。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他爹,为着给礼部尚书送礼,反被退回来的事,家里头已经闹了一场,近来,他爹更是干脆歇在了妾室房里,就连用膳也不踏足正院。 若是再和他提起自家亲娘打了栾子钰的念头,只怕自家又得多个庶出的弟弟。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刘侯爷极爱颜.色,也不曾宠妾灭妻,唯独在子嗣上,给刘铃创造了太多庶出的兄弟,栾子钰见他神.色.恍惚,更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楚。 又想起宁郎和自己说的话,心下一动,“刘兄深明大义,又武艺高强,怎么没去锦衣卫?” 提到锦衣卫,刘铃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哼。” OK,了解,是因为宁郎。 栾子钰抿嘴一笑,“我瞧刘兄未尝没有建功立业之心,若是因为锦衣卫中无可立足之地,为何不去边疆呢?一来躲开了京城的这滩浑水,二来全了刘兄这些年的勤学苦练。” 就算知道大宓的儿郎不会被荣王的心腹勾走,栾子钰也要早做打算,刘铃是皇帝母族出身,不用担心他的忠诚,而且因为身份,往后晋升的道路也狭窄,是一把合适的剑。 刘铃可不知道栾子钰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真心的为自己打算,皱眉道:“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去参军的念头确实有过,只是边疆苦寒,你瞧我这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哪能受的了这个苦。” “这简单啊,小弟虽在户部任职,可资历尚浅,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最近正想动动边疆的硬骨头。”栾子钰语气平常,仿佛自己说的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 他这气定神闲的,倒把刘铃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想动陈家?” 算得上硬骨头的,除了陈将军,刘铃也想不到别人。 “陈将军一身孤胆,忠君爱国,虽手里头的兵权大了些,可……栾弟,你趁早歇了这念头!” 栾子钰笑道:“刘兄误会了,我虽是个书生,但也听过陈将军的美名,钦佩都来不及,哪里会陷害于他?我指的是军需用品。” 刘铃松了眉头,“这也算是硬骨头?” 栾子钰点头,为了把人忽悠过去,开始给刘铃解释了一下,“近来入冬,边军所用棉花等物极多,数量之大,我难免留心了些,因此反倒发现了一二点怪异之处。” “只是个怀疑,又没见过实物,不敢随意拿这事去烦陛下。” “这……”刘铃听明白了,却不想搭话,纨绔就要有个纨绔的样子,插手这些事,难道是嫌自己生活不够好吗? 栾子钰看得出刘铃抗拒的意思,爽朗的笑了笑,“瞧我这个脑子,一见兄长与我交心,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吐了出来,倒惹得兄长不自在了。” 刘铃骑驴下坡,“你是拿我当个朋友,这才提的,有什么妨碍。只是我这些年尽学了些拳脚功夫,于文人的事情上,没什么长进,实在没什么好的法子可说。栾弟可不要见笑,回头也别因为我粗苯,不再与我出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刘铃天真的以为栾子钰性子温和,见自己不想接话,也不再为难,是个好人。 被颁了好人卡的栾子钰笑眯眯的,敛下眼眸,藏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只在心里想着如何让今日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 第85章 自打刘铃和栾子钰吃完饭,没过两天,他就出事了。 并不是因为他又去招惹宁仇,而是他爹不知道从哪个渠道,知道了他娘让他去找栾子钰牵线,要搞皇后的位置给自家那个进宫的女儿当的事情。 听到消息的刘侯爷当时就觉得这母子两是疯了,刘夫人不聪明是真的,可刘铃平时看着挺机灵的,除了跟宁侯家的那位怄气,有些不着调,整体上来说还是省心的。 没想到,没想到,刘铃给他来了个闷声憋大招! 皇后那位置是随便做的吗?刘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后,再来个皇后,脑子不清楚的人只会感叹刘家皇亲国戚,又能昌盛一百年了。 但刘侯爷不是,他脑子特别清醒,当时刘太后会被先帝捧到皇后的位置,一来是生了唯一的皇子,在内宫之中要护住孩子,就得靠母亲给力;二来是刘家势微,将来皇子登基,母族不仅不会给他添乱,而且还会忠心耿耿的跟着新皇走。 如此,新皇给母族封赏,既能拉拢,又不会太过,搞出一个外戚乱朝的情况。 所以,换句话说,刘家要想平稳昌盛,就必须安分守己,像是兴顺的后宫,最好不要出现刘氏女,尤其还是嫡系的,更不能有。 把女儿送进宫是规矩,让女儿落选是安分。 这些事情刘侯爷没和刘夫人说过,大男子主义的他觉得女子只要在家里相夫教子,管得好家,听丈夫的话就够了,所以只是用下达命令的方式给刘夫人提了一嘴,然后拍拍屁股去了新纳的妾室房里。 留守空闺的刘夫人哪能不气,哪能不误会,咬咬牙,顺着刘太后的意思好好配合了一波,成功让女儿挺进决赛圈。 刘侯爷哪里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还以为是自己把女儿教的太好,一举压下了朝中大臣们的千金,既甜蜜又苦恼。 还不等他行动,朝里的风向就变了,刘侯爷觉得被赐给哪个朝中重臣的子孙,都比嫁给皇帝的风险小,于是安心的躺平。 结果,一切都是他以为! 刘侯爷了解完前因后果,气的抄起短棍,命人喊了刘铃回家,等他一进书房就把门关上,院子也守住了,当头给了刘铃一棒,敲的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刘铃反应也快,深知‘小棒受,大棒走’的道理,抬手拦住了他爹的夺命棒,“爹!你这是干嘛?” “干嘛?”刘侯爷使劲拉了拉,发现棍子在他儿子手里,纹丝不动,“放手!敢跟你老子顶嘴了啊!有这个能耐,怎么不去锦衣卫,但凡你有宁仇一点,今天我就不管你了。” 刘铃:“???” 什么鬼?好端端又说宁仇干嘛? 刘铃摸不清他爹的脑回路,还以为是哪个小娘在他爹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也习惯了,“爹啊,你这又听了什么枕头风,我最近连窑.子都没逛,就出去喝了几回茶而已。” 不提喝茶还好,一提刘侯爷的火气又上了几个台阶,“你跟谁喝的茶?谈的什么事?现在都敢越过我,给朝中重臣下帖子了啊?” 朝中重臣?刘铃灵光一闪,“爹你先前不还说,要我和栾子钰好好相处,别因为宁仇生分了。”现在又闹什么? 剩下的半句话刘铃没敢说,但眼睛出卖了他,刘侯爷眼见自己夺不回趁手兵器,索性撒开手,绕到书架那边,熟练的掏出了另一根短棒。 书房顿时变成了练武场,刘侯爷是爱颜.色,可手底下的功夫没丢,不然他哪有资本夜夜笙歌? 力气比不过刘铃年轻少壮,招式可比刘铃利落,棍棍到肉,又因为熟悉地形,逐渐找回了当年揍熊孩子的手感。 两父子在书房闹得鸡飞狗跳,在内院长吁短叹的刘夫人还在为栾子钰不肯帮忙而头疼。想起当初刘侯爷提过,栾子钰爱钱的事,自以为想到了关键,拿着家里的账本,细细打算了起来,想想送什么好。 等刘玲被抬回自己院子,刘夫人才收到消息,还没看到儿子怎么样了,嘴里先发了火,“去查,看看侯爷近来歇在了哪里?” 不愧是母子,脑回路都是一样的,可惜结局也一样,刘侯爷打完不长进的嫡子,就往她这边来,恰巧听见了这话,想起自己得知女儿差点被内定成皇后的时候有多慌乱,便冷声道:“想知道我歇在哪,直接来问就是。” 刘夫人和刘侯爷撞在了一起,抿了抿嘴,到底还是大家闺秀,忍下了焦急,笑不达眼底的开口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铃儿又惹您不高兴了?要我说,老爷也别生气,孩子自有自的造化,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会缺了他一口吃的,犯不着为他的不上进生气,还伤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啊。” 刘侯爷冷眼瞧着她做戏,也不拆穿,只道:“你们都下去。” 等下人都散出去后,刘侯爷才开始对刘夫人展开说教,虽然还是居高临下的指点,但多少说了原因。 刘夫人不是傻的,想起自己常看的一些话本、戏曲,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威风显赫,到头来不还是被皇帝所忌惮,最后阖族遭殃。 回过神来的她,脸上的血.色.退散,嘴唇抖了抖,“老爷,老爷,我,我没想这么多啊,我就是想太后是女儿的姑母,总不会有那些婆媳间的麻烦事……怎么办啊老爷,你说,栾大人会告诉陛下吗?” “放心,栾大人做事地道,因着和刘铃关系要好,只是提醒了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知。” 刘夫人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刘侯爷想了想,又道:“这事你别和刘铃说,栾大人和宁仇的事已经够他膈应的,要是知道今天这顿打怎么来的,非和人划清界限不可。” 刘夫人明白的点点头,神情间还有些后怕,刘侯爷见状,心便软了,安慰了几句,夫妻俩倒有了新婚之时的亲密。 刘铃的厄运本该到此为止,可是栾子钰回家的时候跟宁仇提了一嘴,还没好全的刘铃就被宁仇盯上了。 宁仇也没使什么手段,就是引着刘铃庶出的兄弟给今冬受难的百姓捐了钱,在朝堂上得了兴顺的夸奖。 按刘铃看,这事没什么大不了,兄弟把钱花在这上头,总比成天偷鸡遛狗,给家里惹事好,受陛下夸奖,也比责骂好。 但刘夫人不是这么想的,自己儿子还没扬名,庶出的就先得志了,还眼睁睁的看着刚对她温柔了没几天的丈夫被那几个妾室勾走,瞬间火.力值.爆.表。 刘铃因为受伤,哪也去不了,只能趴在床上,听着自己亲娘念叨这些事,时间久了,那真不是一般烦。 “你和栾大人不是很要好吗?怎么这件事没落在你头上?瞧瞧你现在这样,说出去哪里有半点小侯爷的样子。” “唉,你年纪也不小了,偏偏身上没有半点功名,咱们家在锦衣卫的百户官职,又被你爹给了三房的那个,我这出门都不好请人给你相看,就怕好人家的姑娘你不配,最后讨了个小家子气的,压不住场面。” “娘知道你打小就不愿意和宁侯家的公子放在一处比较,可你看看人家,虽然宁侯夫人去世的早,可家里的产业被他握的多紧,人也争气。你要是有人家半点厉害,你爹都不会动手,还得捧着你呢!” “当然,和男人在一起这点不好,你可千万别学。” …… 刘铃真服了他娘,说那么多也没忘了划重点,支支吾吾的应了几句,等能下床之后,立刻派人下帖邀请三五好友,准备出城散心,结果没一个答应,一问都是同样的答案,“读书、习武、考功名。” 只不过在家呆了几天,仿佛世界都变了。 刘铃找人了解了一下才知道,他以为的那位好人,竟然因为巡夜的士兵抓了几个宿醉街头的纨绔,提出了勋贵子弟近些年有些不争气,应该好好整治一下的意见。 自己的皇帝表弟无条件赞同,大手一挥,把年纪在三十五岁以下,还没有在朝中任职的勋贵子弟全都安排到了一起。 会文的学文,天天捧着四书五经,念那些之乎者也;能武的练武,不在日头底下练几套拳,都不能走。 因为栾子钰提出建议的时候只是说,让二世祖们不要太游手好闲,堕了祖宗名声,又重点说了学习任务不重,所以他们也没什么抵触心理,想着只是走个过场的事,结果因为每月的考试排名,教学的老师太可怕,被迫回炉重造。 刘铃听了教学名单,啧啧摇头,翰林院、礼部、都察院,三方联手出人,锦衣卫更是把宁仇派了出来,这架势,哪里能浑水摸鱼? 一边摇头叹自己的兄弟们可怜,一边迅速回到刘侯府,抱着能晚见宁仇一天是一天的念头,装起了病。 只是不等他想到不去的对策,御史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自己装病,先实名举报了。 因为庶出兄弟前期的铺垫,兴顺对刘铃没病装病的行为很生气,下旨斥责,唬得刘侯爷立马给他收拾行囊,直接踢进了宁仇的北镇抚司。 刘铃苦哈哈的呆了几天,没有被变.态的训练打垮,却被宁仇时不时的不屑眼神,气得肝火旺盛,偏偏每次都打不过,隔天还得顶着脸上的伤去见宁仇,丢人丢到家了。 好友见他精神打击太大,于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当官! 第86章 有句话叫做,‘晚到,连吃shi都吃不到热乎的。’ 刘铃知道这句话,并且万分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还是去找了栾子钰,找人之前,预想过很多。 有可能军需贪污的事情还没解决,栾子钰依旧需要自己去边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有可能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栾子钰需要有人在边疆看着那些人,力保每一批送过去的东西都安全的发到了每一位将士手中;还有可能,栾子钰已经找了别人,不再需要他…… “栾弟,先前是我的不对,男儿保家卫国,理所应当。”刘铃站到了栾子钰身旁,看他凭栏而望,面无表情的冷酷。 刘铃以为栾子钰是无视自己,但其实他只是在发呆,已经等了一刻钟,却还没见到宁仇打状元楼门口经过,浅叹一声,“抱歉,走神了,刘兄适才说了什么?” 刘铃顿了顿,自尊心不让自己再说第二遍,能放下面子去请栾子钰,已经是突破底线了,“没,没什么。栾弟这是在等人?” “对啊,宁郎三日前出京去接荣王,我已然好久没见到他了。”栾子钰拉了拉与自己身形不符的孔雀捻金氅,“好想他啊。” 刘铃突然觉得自己饱了,甚至越发嫉妒宁仇,从小就是长辈们嘴里的正面教材,好不容易有了污点吧,栾子钰又是这么个人品,真不知道是污点,还是锦上添花。 刘铃摇摇头,晃出了脑子里的水,违心道:“他们应当快到了,纵使等下不来,今日也是得到的……栾弟不必担心……” 到底是业务不熟练,刘铃根本没安慰到点子上,还得到了一个忧郁的眼神,“刘兄还没有知心人吧?没事,你早晚会懂的。” 刘铃:“???”他单身怎么了,单身也快乐好吗?! 栾子钰转身,给自己搬了条长凳,刘铃刚想道谢坐下,就被毅然决然的拒绝了,“你别和我坐一块儿,不然等下宁郎看见是要吃醋的。我再给刘兄搬一条吧?” 刘铃:“???”□□,朗朗乾坤,宁仇是看见了什么,能吃醋,他是醋缸转世吗? 不等刘铃反应,栾子钰又把后头的长凳拖了一条过来,大方的让人坐下,等人面.色.晦暗不明的坐下后,道:“上次同刘兄说的事,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故而没有位置能让刘兄过去了。” 刘铃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理解的点头。 栾子钰拉紧了衣服,保证不冷到自己分毫,“不过刘兄要是想去,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位置不高。” “这是当然!”刘铃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用上‘峰回路转’这一词,“我又不是正经考出来的武状元,祖上的威风也早就没了,这时候能入仕已然不容易,哪有意见?少不得,还要多谢栾弟出力。” 因为兴顺的回锅肉计划,朝中的官职都不再对勋贵子弟开放,刘铃求助无门,这才厚着脸皮找到了栾子钰。 深知不易的刘铃干脆起身,客气的给栾子钰行了个礼,栾子钰也不避开,仍旧坐在凳子上受了全礼,“刘兄既没意见,三日后便可启程了。” 三天?刘铃眉毛微皱,感觉自己被下了套,又轻微摇头,若是栾子钰有这么大的力量,哪里非得自己帮忙,只要勾勾手指,多的是人要为他冲锋陷阵。 栾子钰没有打扰他,那次说的话,真假掺半,足够在朝中掀起一阵波浪,可这些日子下来,朝野内外安静的不行,足矣见得刘铃这人心术正,不是个惹是生非的,刘家相对其他士族更是干净。 嘴角若有若无的勾着,一双黑眸深沉,望不到底,下巴微抬,仍旧看着底下,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将人群隔开,生生在道路中间,开辟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刘铃到最后还是不想了,反正他这脑子一向不太好用,否则也不会被宁仇压了那么多年都翻不了身,与其浪费时间猜想栾子钰对自己有没有算计,不如想着怎么样让自己的价值更大,被利用的时间更长。 他是个纨绔,如果没有陛下的那份圣旨,没有和宁仇天天碰面,他想自己会一直是个纨绔,游乐山水,纵情声.色,等岁数再大点,他娘看清自己的地位,不再想着给自己娶个高门显赫的嫡妻,选个温柔小意的夫人。 然后成婚,生子,继续做个老纨绔,守着刘家的一亩地,好好教导儿子,让儿子光复刘家祖先的风光,等老了之后,再去嘲笑宁仇无人送终,在人生尽头掰回一城…… 现在,这些打算都要作废了,除了最后一条。 刘铃放任思绪,漫无天地的想着,底下喧哗的声音便传到了楼上,栾子钰起身,依栏而笑,刘铃回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一群移动的黑点,不禁对栾子钰的视力啧啧称奇,“那个穿着飞鱼服的就是宁仇吧?” “嗯?”栾子钰眯着眼,“大概是吧?” 刘铃倒吸一口气,“你,你瞧不见?” 栾子钰点头,“我是个文人,哪里看得清那么远的人。” 刘铃知道自己要是问出口,一定会后悔,但还是没忍住,“所以你适才,朝谁笑的?” “自然是宁郎啊。”栾子钰两只眼睛都弯弯的,“我虽看不清是不是,但心里清楚。唔,这可能就是心有灵犀吧,我也不懂。” 不必懂,不必解释。刘铃扭头,并不想听,但是栾子钰像是被打开了开关,说个不停。 “先前也不是没有分开过,但都没这次想的多,我多半是离不开宁郎了,唉~以后要是我被派出京,又或是宁郎出远门,可怎么受得了?”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有多离不开对方。 “欸,刘兄是不是经常去烟花之地啊?知不知道楼里的姑娘怎么留人在房里?” 刘铃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又把头转回去了,眼睛还亮了三分,“你与宁仇……没有吗?” 这事,栾子钰本来不想问刘铃的,只是系统君不靠谱,颜旭又是一只雏,小皇帝吧……听说他已经有了教导房事的宫女,但这不一样。思来想去,反复琢磨,自己的朋友里,只有刘铃算得上经验丰富了。 给自己下了几分决心,毅然点头,并解释道:“宁郎与我身体健康,他很行,我也一样。就是宁郎觉得我年纪小,不能太早。但说实话,我也十八了,再过几个月就十九了,真不是小孩子了。” 刘铃脑门上冒出了一个问号,“你才十八???” 栾子钰扬眉,这是重点吗? 刘铃也觉得自己角度清奇,干咳了两声,道:“额,主要是你太稳重了,我一时忘了你的年纪。不过你要是问这件事,那可算问对人了,楼里的姑娘一般不会直接说,都是引着的,对了,你们是睡一张床吗?” 栾子钰一边看着队伍不断靠近,一边点头。 “睡一张床,宁仇还能忍住?” “别偏题,接着说。” “好好好,接着说接着说。熏香,酒菜,衣服,你懂吗?” “这对宁郎不管用,而且用这个……很不好。” 刘铃脑子转了一圈,没想到哪里不好,却也没问,“那我没折子了,一般去那些地方,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哪里需要姑娘多费心?” 栾子钰长叹一声,“成吧,这事别往外说哈。” 刘铃应了,前头说了那些大事,都不见栾子钰叮嘱半句,现在不过是闲聊,就这样正经,颇有些羡慕宁仇能得此佳人在侧,纵使今生无子,恐怕也是甘之若饴吧? 正想着,就看见队伍越发近了,明明正中间的荣王威仪赫赫,眼神还是会不自觉的被宁仇吸引。 薄唇剑眉,天生的一副薄情面孔,一直都没变过,甚至随着年纪的增长,在诏狱当值,平白无故多了薄凉无情,越发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仿佛这世上没有值得他留意挂心的。 刚想到这,就看见人笑了,虽然只笑了一下,很快又板着一张脸,但刘铃敢拿下半辈子的幸福保证,宁仇绝对是笑了,犹如春风拂过的温柔。 转眼一看,果然是栾子钰,丝毫不顾忌的挥手,笑得比谁都开心,眼里只有宁仇一人的专注,惹人羡艳。 啧,宁仇这人,还真是好命。 “那位就是栾子钰,栾大人?”同样骑在马上的荣王自然没错过栾子钰的挥手,饶是见过不少的美人,也实在得赞一句他的容貌,并不只是长得好,更有的是骨子里的美,勾得人心醉。 尤其是现在这样。 宁仇眼神不快,冷声道:“是。” 荣王也算清楚宁仇的脾气,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兴趣大增的望向栾子钰的方向,学着他的样子,朝他挥了挥手。 果不其然,身边的气压更低了,“这么护着,怎么不把他关起来?” 荣王语气平淡的像是在问宁仇吃了没一样,“你若是有这个念头,本王定尽全力相助,如何?” 宁仇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比冬日的寒风还刺骨,“不劳王爷费心,下官更喜欢栾郎无拘无束的笑颜。哦,忘了,王爷从未有过人,真心实意的爱,哪会懂这些。” 第87章 “哈哈哈哈哈!”荣王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似乎对此次入京没有半点担忧,“鹰扬,你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宁仇毫无感情的瞥了眼笑得毫无形象的荣王,“下官天生心眼小,还请王爷见谅。”语罢抬头,满是柔情的看着楼上的少年。 楼上的栾子钰朝人笑了,‘我先回家等你了!’至于刚才向他示好的荣王,不好意思,你谁啊? 荣王文学造诣一般,但是在旁门左道上也算是博学,读了唇语,还复述了一遍,“这小嘴够甜的,难怪鹰扬如此惦记。” 宁仇皱眉,除了栾子钰被别人惦记的不爽外,他更反感荣王这种瞧不起栾子钰的语气,“王爷若想平安无事,还是免开尊口。” “呵!”荣王碰了钉子,不再开口,坐直了腰板,目视前方。 队伍很快便到了宫门口,荣王规规矩矩的让侍卫对自己进行了检查,自觉卸下了所有兵器,步行入宫面圣,恭敬的有些异常。 兴顺和栾子钰呆久了,也学会做戏的那套,像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一样,热情的招待了荣王,嘴里说的全是寻常小事,半点不曾提到浙江的事情。 荣王见他不提,更是恭敬应对,两人和睦的像是骨肉血亲,谈话时有来有往,任谁瞧了也挑不出毛病。 最后,兴顺大方的邀请荣王留宿宫中,只不过被荣王拒绝了,兴顺也不苦留,只是约了明日再见。 一直等到回了荣王府在京城的住宅,荣王脸上的表情才松懈了下来,见儿子朱辕迎面而来,浅笑着将人带到了书房,比起封地的荣王府,京城的设计规规矩矩,书架上摆满了书,有几本还有翻动的痕迹。 “近来如何?读书习武,可还用心?”荣王抽出了一本,见是《论语》又无趣的放了回去,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儿子,嗯,长高了,也壮实了,就是这性子,瞧着软和了不少。 世子朱辕和荣王的脑回路显然不是同一条,恭敬的回道:“回父王,家里带来的先生还算得用,教得用心,只是学识方面,总有一二处解答不了的。如今每日随着赵师傅打拳,在骑.射.一事上略有欠缺。” 荣王点头,“教导你的那些先生,多是考不上功名的举人,学识有所欠缺也是正常,你在京城多日,觉得栾子钰的学识如何?可当的了你的师父?” 垂手而立的朱辕诧异抬头,皱眉道:“栾大人三元及第,学识自不必说,只是……他的身份,怕是不会做儿子的老师吧?” 父子两的称呼不同,意思也不同。 师父与老师,差别可大了。徒弟,是能给师父养老送终的存在;学生,就只是学生,关系比不上徒弟亲近。这就是为什么段非桃李满天下,却只有栾子钰顶着他的名号在朝野内外横行霸道。 荣王摆摆手,“干脆点,你想不想要他做你师父。” 朱辕敛下眼皮,他确实钦佩栾大人的为人处世,在最合适的地方做最合适的事,在规矩里做最没规矩的事,但荣王府同皇帝的关系,注定不允许他们二人有什么关系,“不,不想。” 说是不想,其实还是想的。 荣王冷下脸,“本来还想着把你一个人送到京城,能有些长进,没想到是越活越回去了!这话要是家里问你,你会说不要?怎么来了京城,还畏首畏尾了起来!” 荣王的话虽不好听,但说的属实,朱辕握紧了拳,神情间带着一丝退缩,京城之中,勋贵子弟诸多,虽仍然有人同他交往,巴结他,但还是不一样的。 在封地的时候,他是世子,父王之下,最大的存在,嚣张也好,跋扈也好,他总是有恃无恐的。 在京城,他是质子,是被推出来的棋子,如果父王造反,或者皇帝灭藩,自己只有一个下场。 终日想着这一件事,难免移了性情,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性格的变化,却不知所措,反而在纨绔圈子里听到了有关栾大人的事情,心里不知不觉的崇拜起了栾大人。 他想像栾大人一样,在众人面前放肆,在日头底下策马,而不是如履薄冰,时刻担心自己行差踏错半步,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父王,儿子,想要做栾大人的徒弟。” 朱辕咬牙,抬眸提出了自己的意愿,却撞进了父王欣慰的眼睛里,“行,这事父王替你做了。拜师后,你可要听人家的话,不然被逐出师门,父王可不会替你再去。” “是,父王!”朱辕兴奋的应了,脸上流露出小孩子的稚气。 彼时,澜院。 栾子钰连咳数声,宁仇皱着眉给他拍着后背,“咳咳,你,你说什么?” “荣王想请你做世子的师父。”宁仇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是不愿意,我替你拒绝他。” 轻飘飘的,不愧是小说男主角,栾子钰接过宁仇递来的帕子,擦拭嘴角的茶水,“他怎么突然想起我来?还有,你与荣王认识?” 宁仇笑着给人又倒了一杯热茶,塞进他微凉的手心里,“荣王又不蠢,选你做师父,总比让陛下挑一个品学低劣的好。至于我同他,也就前天才见面,这人城府极深,最会做一些挑拨离间的事……” 宁仇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抿着嘴又不提了。 栾子钰捧着茶,见他不说话,轻笑道:“宁郎是想说,等我见了他,别瞧着人生得好,就傻傻的听了他的话,到时候被卖了,还得给他数钱?” 栾子钰说完这话,好整以暇的瞧着宁仇,直把人看得红了耳,“宁郎放心,我只喜欢你的长相,别人我一下都不瞧的。不过,宁郎要是不放心,不如给我打个记号,让人一瞧,就知道我是你的。” 宁仇的手指短暂收紧了一下,呼吸声也重了,躲避着栾子钰的眼神,“别闹。” 渣男!栾子钰的黑眸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冷声道:“好。”说完也不管宁仇,直接起身,绕过屏风,抬手脱了外袍,掀开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藏了进去。 宁仇一进去就看见床上鼓着的大包,又是好笑,又是为难。 裹着被子的栾子钰没等多久,就感觉到有人在拍被子,轻轻缓缓的,哄小孩睡觉一样,栾子钰本来还没多委屈,这下直接红了眼,气鼓鼓的挪了挪位子。 他都稳重成这样了,宁仇还是抓着年纪不放,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就有问题。 栾子钰本来就是会胡思乱想的性格,在恋爱里更是被放大了,把患得患失藏在了心底,平时笑嘻嘻的,看着什么事都没有,其实心里特别害怕。 但宁仇自交往一来,又一直做得很好,下班就回家,温柔全对着他一个人……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所以藏得久了,就以为自己不怕,但结果是,压抑的越久,最后呈现出来的越严重。 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究还是滚了下来,顺着眼角,流到了被子上,栾子钰深吸了半口气,瓮声道:“我没事,突然想吃糖葫芦了,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宁仇听他声音不对,心里咯噔了一下,“好,你别闷着,我这就去给你买。” 明明是很贴心的回答,栾子钰听了更想哭,什么糖葫芦,什么没事,去他的没关系,“嗯。” 发狠咬住了口腔里的软肉,硬是憋住了情绪,耳朵传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压着的情绪彻底.爆.发了,眼泪很快就浸湿了被套,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现状让他觉得自己又被人抛弃了,藏在心底的孤独感强势占领了心脏高地,明明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做?明明不是介意年纪,为什么一直拿它当借口? 栾子钰不傻,分得清宁仇什么时候在说谎,什么时候是认真的,扮可怜也好,装委屈也罢,宁仇做出这些事,就是想让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可是,为什么不做呢? “对不起,是我错了。”宁仇并没有离开,甚至一直守着他,纠结了许久,在看见栾子钰哭出来的时候,全变成了心疼与自责,“栾郎,你先出来,先,先出来好吗?” 栾子钰听到宁仇的声音,僵住了身子,手里的被子拽的更紧了,生怕宁仇直接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的狼狈与懦弱。 “不是你不好,是因为你太好了。”宁仇声音暗哑,自责的不行,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最珍视的爱人难过,“只是因为你太好了。” 宁仇觉得栾子钰像太阳,而自己是阴.暗的生物,贪恋着阳光的温暖,又害怕失去阳光,所以卑劣的让光芒时时刻刻的想着,念着,离不开自己。 “我想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栾子钰狠擦了眼泪,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所以你一直吊着我?!” 宁仇见他哭得眼睛和鼻尖都红了,眼神暗了一下,上手擦了擦没干的泪,“嗯,我怕你不再粘着我了。” 对上宁仇,栾子钰的情绪就不随他调动了,才说了这几句话,就被哄好了,甚至开始心疼宁仇,半跪着抱住了他的腰,“混蛋!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额,好像一开始是的。 栾子钰的嗓音里还夹杂着哭腔,软的不行,“宁仇,我只喜欢你,除了你,不管别人长得再好,我也不喜欢。” 宁仇苦笑一声,酸涩的拍着栾子钰的背,上一秒还哭成那样,下一秒就开始替自己心疼,这样的人,叫自己怎么能放手? 第88章 说开的两个人没了任何顾虑,致使以为能在第二天见到真人的荣王在兴顺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状况下,蹭了一眼宁仇龙飞凤舞的‘病假条’。 被叫到兴顺跟前的宁仇眉眼间掩盖不住的喜.色,面对刁难,不仅做到了游刃有余,甚至是春风得意惹人嫌。 荣王挑眉笑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昨天从朕这儿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 “回禀陛下,昨日栾郎去状元楼等臣,受了风寒。” “你!行,朕让院判去瞧他。”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栾郎现在应该还在睡觉,他一向觉浅,要是院判大人去了,怕是要醒。” 兴顺被宁仇的直白怼得心肝疼,忘了荣王还在这儿,直接捂着心脏,“宁仇,你不要太过分!” 宁仇面不改.色,“臣不敢。” “咳。”荣王没忍住,笑出声来,宁仇哪里是不敢,分明是太敢了。 兴顺这才发现荣王还在的事,甩袖坐下,眉宇间怒火难消,“让荣王见笑了,子钰是朕最宠信的大臣,朕是一刻也离不得他的,偏宁仇总是替人请假,还都是病假,朕难免担忧了些。” 荣王眼神微闪,小皇帝这是在敲打自己?起身,连道不敢,“臣虽在乡野,但也知道栾大人的美名,陛下看重栾大人,未尝不是君臣相得的美谈。” 兴顺被拍的舒服了,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心情微微舒畅,“本来昨日想让你们见上一面,如今只能委屈荣王去澜院见见子钰了。” 荣王拱手道好,低头藏住了情绪,小皇帝这是想要他与栾子钰和解,还是想看栾子钰是否愿意和解,再决定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事。 “今日朕还有事,去不了,不如明日与荣王一道同去?” 这是担心栾子钰被欺负吗?荣王笑着答应了,更加决定要把朱辕送到栾子钰的门下。 兴顺见他面上神情不改,暗暗赞了几句,难怪子钰说荣王一定乖乖入京,且有很大的可能是来示好的。 只不过委屈了子钰,在江南被荣王刁难,还被他派去的刺客暗.杀,回到京城又被荣王安插在内宫的太监陷害,打了整整十五下。 现如今荣王到了京城,又要为了自己忍下这些事情,兴顺微合双眼,压下心里的不喜,恨自己能力不够,还要子钰跟着他受委屈。 在家躺得无比快乐的栾子钰可不知道兴顺又脑补了什么,除了对着宁仇,他什么时候吃过亏,要他咽下之前的伤,那是不可能的。 他动了与荣王和解的心是不假,但是这必须是在他利用荣王拉下蔡、万两家之后。 尤其是万道然,栾家的仇,他要一一讨回来,栾家受过的苦,他要万道然通通尝一遍! 为此,荣王是必不可少的一枚棋子。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兴顺换了套衣服,低调的离开了皇宫,锦衣卫随行在侧,和一早候在宫门口的荣王一道出发澜院。 不多时,栾子钰站在澜院的门口,远远的见车架驶来,停在了门口,自觉上前,踩着脚凳进了车厢。 到底是皇帝,微服私访的马车也比别人大了三倍有余,只是坐着这样的马车,难道不是明晃晃的表示身份? “这是荣王的车架。”宁仇一看到栾子钰上了马车,便把人拉到了自己旁边坐着。 兴顺坐在正中间,皱着眉,荣王以为是马车的规模让小皇帝不高兴,可是马车确实没有越矩,只不过是里面没有放摆设,瞧着空旷罢了,转眼对上栾子钰含笑的黑眸,啧,真黑啊。 “子钰过来坐,那边窗户漏风,你等下着凉了可怎么办。” 荣王:“???” 栾子钰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接上了荣王的脑回路,暗笑他料错了小皇帝的心大,“不用,我坐这儿挺好的,再说马车都动了,一会儿摔着,不是更不好。” 兴顺瘪嘴,暗瞪了宁仇一眼,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硬是塞进了栾子钰的手里,“那你拿着这个暖手。” “好。”栾子钰笑着收进怀里,不忘勾住了宁仇的左手的小拇指。 对面坐着的荣王眨了眨眼,又瞧了眼兴顺,果不其然见到他想说话,又憋着的怒火,眼神微闪,这栾子钰还真是蓝颜祸水。 栾·蓝颜·子·祸水·钰,坦然的靠在宁仇的身上,眉眼舒缓,懒洋洋的,像晒太阳的猫咪,“陛下是要去郊外吗?” 手里握着两颗狮子头的兴顺,兴致不高的点点头,又道:“你,风寒好了吗?” 都是成年人,谁还不知道‘风寒’是因为什么而起的,当事人栾子钰也不害羞,点头道:“好了呀,昨晚睡得特别安稳。” 兴顺第一次恨自己脑子转的太快,五指用力,手里的狮子头滚到了车板上,“手滑。” 皇上说是手滑,那就是手滑,荣王捡起掉到脚边的狮子头,递给了兴顺。 车内恢复了安静,宁仇与栾子钰若无旁人的做着小动作,勾勾手指,捏捏手,又或者是揽着腰,这两人真有意思。 听儿子说,栾子钰是个极其……放肆的一个人,还以为会是嚣张的性格,没想到在宁仇面前能软和成这样。至于宁仇,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瞧那温柔小意的样子,说他是温润如玉的公子都有人信。 在心中暗自嗤笑,撩开了自己那边的车帘,路边残雪斑驳,依稀可见三尺厚的寒雪,这样的雪,要死多少人? 荣王瞧着外面,兴顺不想看宁仇对栾子钰动手动脚,索性看着他,诧异七尺硬汉眼中流露出的哀悯,不禁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出生,荣王继位,也是合适的吧。 子钰说过,心里装着百姓的皇帝,总归是好皇帝。 不对,浙江的事还没算。荣王今日怜悯受雪灾所困的百姓,昨日怎么不想着饱受水患的江南灾民? 晃晃脑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晃了出去,反正他听子钰的,荣王不造反,他就当荣王是把剑,指哪打哪,不用了,不用了再毁了。 当然,前提是不费一兵一卒,不让百姓受苦。 栾子钰知道小皇帝的想法,但是他没提醒过小皇帝,这世上的造反平乱,只有势力悬殊的时候,才能不扰百姓的解决。就目前而言,想把荣王用完就丢,是天方夜谭。 至于他不出言提醒的原因,不过是想要小皇帝居安思危,荣王现在是安稳,但是十年、二十年后呢?等荣王的位置被继承后呢?世事易变,他不是神,算不到以后的事,专注眼前,预防未来,也就够了。 ‘我觉得是你天真了,这是权谋副本,荣王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系统君看着只剩百分之九十的进度条,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所以出来找找存在感。 栾子钰敛下眼眸,‘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系统君:‘……’宿主怎么知道的,他这才说了一句话啊。 ‘昨晚你主动屏蔽我,我本来以为是你害羞,但你突然开口问这件事,显得太异常了,你已经很久只计成就点,不担心这些东西了。’ ‘所以,任务快完成了对吧?’ 系统君有点怅然若失的心情,刷了100次的关卡,终于要过了,虽然他还是不知道男主的爽点在哪,宿主又是触到了男主哪个点,‘不出意外的话。’ 栾子钰握住了宁仇放在膝盖上的手,与他相视而笑,‘等荣王发现边疆的兵力不能控制,他会识时务的。’ 马车顺着大道,一路通畅的来到了郊外,穿着旧衣的百姓并没有给这辆规格庞大的马车多少注目,他们行色匆匆的往城里的方向赶去,不是为了救济粮,而是为了做工的机会。 栾子钰不认为灾民就该被施舍,就该低人一等,能靠自己活下来,没有人愿意去摇尾乞怜。 兴顺一贯听他的,所以‘力排众议’,除了给百姓搭建临时居所避寒,负责一日三餐,有手有脚的都得出去做事。 这样的条令最开始确实被人诟病,人都有怜贫心理,大臣们觉得兴顺与栾子钰太过无情,太过苛刻,但政策传到民间,老人们却感恩戴德。 活了大半辈子,当然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比起可能被人拿走的赈灾银,伸手等着随时都有可能断掉的救济,脚踏实地的拥有一份工,还是更得他们的心。 更别说,栾子钰还挟制商户,不得以贱.价购买土地,并且派人去江南采买来年开春用的种子,百姓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荣王站在马车旁边,看兴顺一下马车便被半大的孩子簇拥着,周围还有老者笑脸相迎,好一幅君民同乐。 “他们并不知道老爷的身份。”栾子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笑着跟人搭话。 荣王扬眉,“哦,你不跟着?” 栾子钰摇头,“我就会花花架子,去了也没用。” 荣王转身,细细的打量起了这位名声远扬的少年大臣,张扬艳丽的容貌是他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因此藏在容貌之下的稳重老练最容易被人忽视。 “栾大人,本王的儿子,你收他做徒弟吗?” 第89章 荣王的话题转的也是恨突兀,栾子钰咽了口口水。也把心里的想法暂时压下了,“下官只有一个徒弟。” 荣王摆手,并不在意,“等明天,本王带他上门给你瞧瞧,然后再定。” 听道这话的栾子钰一言不发,目光深沉的看着荣王,能造反的,绝不是普通人,假设荣王放弃造反,那么把儿子送到他这里,是不是为了保全嫡子,以图将来。 如果不是,不是的话,把儿子送过来离间他与小皇帝吗? 不对,刚刚在马车上,他们两个虽然没有过多交流,但是明眼人一定能看出小皇帝对他的容忍度有多高,有多纵容。 荣王会走一步没有用的棋吗?答案很显然,可荣王为什么屈服了,拥有上帝视角的自己知道后续发展,荣王也有吗? 投降来得太快,栾子钰很难不谨慎,“这倒不必了,下官见过世子爷了,龙章凤姿,天纵英才,是下官不配教导。” “栾大人才情艳艳,只怕是嫌弃我儿粗苯,朽木不可雕,故而拒绝了本王。”荣王像是无聊了,抽出车夫放在车辕上的马鞭,慢条斯理的敲着手心。 栾子钰看他这样,突然不想做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双方之间你来我往,猜来猜去,还会猜错,干脆直白些,“荣王是想从此做个闲王?” 荣王的嘴角依旧弯着,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不甘,“本王何时不是闲王,栾大人切莫玩笑。” “好的,下官记住了。”栾子钰捕捉到了荣王的情绪,终于从大氅里放出了自己的手,拱手行礼,两人又没了话,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荣王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佩服栾子钰的,天底下的聪明人何其多,能像栾子钰这样知进退的却少,要是入了自己麾下,大业何愁不成? 抬眼看向与老者们交谈甚欢的兴顺,他这位小叔叔,真是好运气,一出生便是太子,顺风顺水的登基,朝堂之上,文有栾子钰,武有宁仇,压根不需要担心手里无人可用。 嗤笑一声,栾子钰估计还在猜自己是为什么示好,哪里知道自己在边疆的安排全都因为姓栾的而付诸东流。 就连那个信誓旦旦,说是要给自己开疆扩土的岳先生,也差点败在了一个小兵手里,简直无能,还能指望他什么。 说起来,当年栾氏一族被发配边疆的时候,他年纪不大,心思也浅,还以为皇祖父将栾氏一族流放至边疆,是恼恨了栾公,如今看来也是一步棋。 栾公在朝堂上执行颁布的政策,切实落在了士兵身上,被流放到边疆的栾公后人,生命安全自是不必担心,也自然而然的笼络住了边疆战士的心。 啧,就不担心栾家人记恨皇家的薄情寡恩,在边疆发展起来后,一举颠覆了王朝吗? 荣王往最坏,最阴暗的地方想,本来还在身边站着的栾子钰因为兴顺的招手,突然闯进了他的视线范围,看着君臣相得的一幕,又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笑刚才的想法有多站不住脚。 栾子钰想给荣王展现的‘天下归心,万民敬仰’,只开展了前半句,就不用再继续了,不过合作之前,还是要搞清楚荣王态度软化的原因。 因此,第二日荣王带着世子朱辕上门时,栾子钰还是松了口,答应先教几天看看,不好就退,连束脩也不要。 朱辕本以为他父王会挥袖走人,结果只是挑了挑眉,就答应了,满心疑惑得不到解释,在做栾子钰出的测试功课的时候难免表现不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栾子钰粗略的看了看文章,并不点评他写的如何,反正人家以后又不可能考科举,侧重点全在字上。 细细看了会儿字,悄没声的打量着底下站着的世子,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个孩子啊。 “栾大人要是满意,就把他留在这儿吧?” 栾子钰转头看向荣王,“这不好吧?” 荣王大手一挥,起身弹了弹衣摆,“没什么不好,本王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栾子钰跟着起身,送了两步,低头对上朱辕惴惴不安的眼神,和善的笑了,“世子跟我来吧。” 朱辕点头,小步跟在栾子钰的身后半步,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栾子钰,细想半天,才抿嘴道:“大人虽还没收我,可也是长辈,唤我名字就好。” “好啊,朱辕?” “是!”朱辕耳尖泛红,双眼亮晶晶的应了一句。 栾子钰不看也知道小孩现在心情不错,虽然他不是奉行,上一辈的纠葛不牵连下一辈的人,但是荣王与小皇帝现在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他还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 当然,要是能策反朱辕,把他培养成合适的贤王,也是很好的选择。 “九戈,先过来。”栾子钰一边往小书房里走,一边招呼着大徒弟,“这是荣王世子朱辕,以后若无意外,就和你在一处读书习武了。” 专心练字的周九戈听到师父的声音,立刻停下笔,抬头看去时,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站在师父身边,虽是笑着,可总让人觉得疏离,下意识的皱了下眉,而后又很好的掩盖住了。 拱手弯腰,轻声道:“草民周九戈,见过世子。” 朱辕受了半礼,虚扶了一下,“周世兄不必如此多礼,往后还要请世兄多多照顾了。” 栾子钰浅笑看着两个小孩儿装着大人的样子,有来有往的交锋,不得不说,还是九戈占了上乘。 这位世子应该是被京城的风吹得软了骨头,举动言语间都有些不自信,而且听他说话里的内容,荣王多半是没教导过朝堂上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说的这么浅。 “师父?”周九戈见师父久久不说话,又盯着他们看,着实背后一凉,眉间微蹙,思索自己刚才的言论,是不是被师父瞧出自己的小心思? 转眼看向朱辕,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看着对方给自己回了个场面上的假笑,心里越发烦躁,为什么师父不能只有自己一个徒弟呢? 栾子钰久站不得,早就坐下了,单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的,“怎么了?是想带着小伙伴出去转转吗?也是,你平常没有几个玩伴,如今来了年岁相近的,自然想亲香亲香。” 果然被师父看穿了,周九戈内心尴尬,强行压下了微翘的嘴角。 然而这副样子落在朱辕眼里,就变成了‘师兄照顾师弟’的温馨画面,周师兄真是腼腆,栾大人也好温柔,要是能一直留在澜院就好了。 心里这般想着,眼神里流露出了羡艳的意味,若是自己有栾大人和宁大人护着,那些明里暗里说自己是质子,是弃子的人,还敢吗? 栾子钰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并不戳破,“行了,你们今日先停了功课,咱们去后头院子一边烤红薯,一边喝奶茶,捎带着收些梅花上的雪,回头送给老爷子,他最喜欢这些雅致的东西了。” “好的,师父。”周九戈品出师父话里的意思,主动伸手,“世兄一起?” 朱辕愣了愣,像是头一次知道,看雪不需要写诗,只要吃吃喝喝,玩乐就好。 周九戈看他呆呆的,语气不由软了些,“世兄可是没听过‘奶茶’的名字?其实也不是什么新奇物,不过是鞑靼用来补充能量的饮品,师父喝不惯人家的味道,索性让人用中原的茶和奶,混着糖做出来的。” “师父和我都是偏甜的口味,世兄可喝的惯?” 栾子钰虽在前头走,耳朵却听的一清二楚,浅笑着轻摇了摇头,他这个徒弟呀,糖衣.炮.弹,炸.的朱辕晕头转向,整个人陷进了蜜糖罐子里,要想爬出来,恐怕是难了。 其实,朱辕能被荣王送入京城,足见他聪慧,但还是比不上九戈。倒也不是说他不够聪明,只是在这些事上,九戈远比他更清楚一些,要换了其他事,像绫罗绸缎,玉石器物,世家来往,周九戈便比不得他见的多。 以后两人呆一起久了,取长补短,再过七八年,两个孩子长大了,芝兰玉树的模样,谦和有礼的人品,一等一的家世,不用想也知道这满京城的春闺梦里人,会是谁了。 栾子钰的猜测倒是没错,只是料错了两个人的性格,周九戈不知怎么学的,性子比栾子钰还张扬。至于朱辕,那更是面上笑脸相迎,内里黑漆漆的,常在背后搞事。 不过这些,还是七八年后的事,现如今他们还只是两个连心里头的小算盘都藏不住的小孩,在栾子钰面前乖巧懂事。 等一早就被栾子钰打发出去买糖葫芦的宁仇回到澜院时,这三人已经混的很熟了,宁仇拿着四串糖葫芦站在廊下,浅笑的看着自家那个欺负两个小的去装雪水,还洋洋得意的很。 收徒这件事虽还没正式敲定,但朝野内外却是认定了栾子钰收了朱辕做弟子,是背叛皇上,是大逆不道之举,因此又为了他吵起来了。 “大宓律例有言:藩王不得与外臣有所来往。当日世子入京,给栾大人送了礼,如今又收了世子为徒,铁板钉钉的事,又需要解释什么?” 大概是因为颜旭逐渐踏入都察院上层圈,这次发言的并不是他们的人,而是礼部里的一个芝麻小官,栾子钰转头看去,一下就认出了这人来自哪方势力。 第90章 这名小官是出了名的清廉,三榜出身,因身无长物,且不愿孝敬吏部官员,久久不能入仕,只能在家里替人写写画画谋生。 当时礼部大清洗,栾子钰在锦衣卫的人员档案里看见他,又让宁仇确查了一遍,这才推给了兴顺。 这人当官之后,胆子太小,也没上过澜院的门,与栾子钰属于君子之交,其为人如何,可见一斑,所以他断然不会收人收买,刻意攻击栾子钰。 他所说,所做,都是出自本心。 只不过,这个本心到底还是被污染了。 那礼部小官似有所感,微微抬头,便瞧见了栾子钰嘴角的笑,不禁想起宁仇在外的名声,心下恐慌,握紧了手中的奏本,转念又想,他栾子钰其身不正,御史言官不敢上奏,难道还不许别人仗义执言吗? 且自己所言,是为了让他走回正道上,也算是帮忙,怕他作甚? 栾子钰没空看这个小官在想什么,反而是把视线投向了李次辅,一如既往的挺直了腰,不见老态,比中年人还精神的站在文官首行,这回李次辅出手,是瞧他不配为官,要替死去的老友以正门风,还是单纯的提醒,又或是一次试探。 已然是都察院二把手的颜旭狠狠瞪了栾子钰一眼,却没出列替他辩驳,惹得御史们侧目,不禁误会两人政见不合,就此分道扬镳了,又有心里清楚的,认为他们颜大人是不好出面,实则对栾子钰挂念的很。 不得不说,这些人脑子固定,都没跟上颜旭的脑回路,栾子钰回了他一个笑,见人冷切的回头,又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置身事外般的瞧着满朝文武,附议小官言论的官员不在少数,但都是一等一的硬骨头,个顶个的忠君爱国,这些人一致发言,只能是栾子钰真的犯了差错,不过他们并不主张重罚。 看在段老爷子的面子上,看在栾子钰一年来的功绩,他们觉得栾子钰就是年纪太小,被荣王哄骗了,又或者是被人陷害,其实并没有收下荣王世子为徒。 总而言之,敲打为上,使其警惕,悔悟为主。 “三位相公怎么看?”兴顺向前微倾,面上滴水不漏,像是真心请教的少年天子。 率先发言的不是蔡首辅,而是一向默默无闻的李次辅,“回陛下,栾大人虽功绩卓越,可年纪尚轻,有一二处不明不懂,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说破了,点明了,只要栾大人心里清楚,认真悔改,倒也罢了,实不必苛责于他。” 这话乍听没有问题,其实是在给栾子钰立‘年纪小,不懂事’的人设,这样的设定一旦设下,栾子钰两三年间,是不用想担任什么要职。 兴顺又是少年天子,手中要做的事何其多,正是缺人用的时候,偏栾子钰两三年顶不上事,用不了多久就泯然众人,这是在毁他的根基。 偏偏李次辅话说的漂亮,又有多年清风霁月的人设帮衬,朝中官员没有一个像栾子钰似得品出这些内涵,反而是觉得李次辅一片惜才之心,昭然可见。 蔡首辅眼神微闪,同朝为官几十载,谁还不知道谁心里的算计,嘴角翘起,又很快的下压,“李次辅所言不无道理,古来神童扬名在早,成事在晚,栾大人应当也是如此。” 万次辅见他们两都是同一个意思,不管成与不成,顺手而为,推了栾子钰一把。 兴顺不意外蔡、万两人的选择,却不喜李次辅的所作所为,当年对栾公的情况视而不见,明哲保身,如今又对子钰落井下石,这样的李次辅,李相公,真的是文人心中的神仙人品吗? 他看,不见得。 可惜子钰资历太浅,压不住朝中文官,否则还轮不到李次辅上位。 兴顺只想到了李次辅对栾子钰的打压,栾子钰却想明白了李次辅的试探是在图谋什么。 小皇帝是一定会将蔡万两人拉下马的,到那时,李次辅成功上位,成了李首辅,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有谁不想把玩权柄。 可小皇帝决计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拨弄朝政,届时自己与李次辅便成了政敌,自己有小皇帝撑腰,情况一定对李次辅不利。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趁蔡万还没倒台之前,先把自己废了,等自己被贴上标签,又被小皇帝抛在脑后,紧跟着被政敌明里暗里的欺压,李次辅再站出来,伸出援助之手,拉自己一把。 找自己剖析一下今日所为,全是出自惜才怜悯之心,双方握手言和,自己以后就打上了李次辅的标签。要是他再不要脸些,直接把孙女或是什么亲戚的孩子,往自己身边一送,他们之间的联系可就千丝万缕。 到那时李次辅有名,又有力,天下文人敬仰,文官钦佩,名利兼收,不就成了小皇帝心头的一根新刺。 栾子钰轻笑一声,能在栾公走后,不被蔡首辅打压,一路爬山次辅之位,李次辅的本事,哪里会只局限于诗书作画,也不知李次辅队伍里的那些正义之士,有多少人因为这一手栽倒在他‘怜才高洁’的外表下。 “臣不服。” 众人诧异,栾子钰还不服了? 视线皆朝他移去,只见少年身披红袍,映衬的皮肤越发白皙,就连脖子上半藏半现的细微蚊子包,都清晰可见,这样气定神闲,实难叫人安心,想到他之前的战绩,恨不得上前堵住他的嘴,叫他免开尊口。 兴顺丝毫不体谅他们的心惊胆战,“爱卿有何不服,尽数说来,朕替你做主。” 李次辅心下咯噔,却不以为意,纵使计划不成,自己的人设也立的稳稳,便是被他瞧出又如何,这满朝山下,谁不知道自己的‘清白’。 栾子钰拱手,“律例所定,是为了防止朝中大臣与藩王私交过密,生出内患。臣虽年纪尚轻,却也知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私交一事断不敢的,至于荣王世子与臣为徒,实乃谣言。” “哦?那便是有人捕风捉影,刻意陷害朕的肱骨大臣?” 兴顺的质问,让出头鸟惊了又惊,那么多的大人振振数言,还抵不上栾子钰的三言两语。 李次辅早有预感此事不成,但还是要试,不为别的,就是赌那一点的可能。失了栾子钰的兴顺,犹如没了左膀,朝局动荡,他必定是要再找一人扶持的,到那时,自己上位,实权名利在握,何等风光。 心中长叹一声,知道今日之事算是失败了,索性静音,当好担心晚辈走弯路的好前辈,至于旁的,自有清官直臣替他发言。 “栾大人若说此事是假的,可有证据?须知世上之事,虽是捕风捉影,也有迹可循。” 栾子钰不恼不怒,还冲人笑了笑,“大人所言甚是,不过下官有个疑问,那荣王可有谋反之心?” 好家伙,一句话又给人干无语了,荣王有没有造反的意思,你还不清楚,请他入京为的不就是关门打狗吗? 坐在龙椅上的兴顺,赶在这些古板的官员开口前,先说话了,“爱卿又胡闹了,荣王乃是朕的亲侄子,是这世上除了母后,血脉最近的亲人,哪会有造反的心,你可别信口开河,胡乱攀扯。” 李次辅听兴顺如此说道,心里不禁琢磨了起来,难不成请荣王入京,就只是替世子选妃吗?不,不会,天家凉薄,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可栾子钰为何收了世子,难不成皇上所图……是要让荣王定居京城,入朝为官?! 如果真是这样,除掉蔡万两人后,朝堂上的势力分配又成了三足,皇上作为执棋之人,只需轻轻拨动,便能扰乱局面,且没有人与他对峙,做到了真正的一言堂。 皇上这是连未来四五十年都算计到了。 “是是是,臣一时嘴快,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赎罪。不过,臣正是因为荣王无不臣之心,这才暂时教导世子,可不敢说是师父。”栾子钰笑着应和,对李次辅的‘上进心’视若无睹。 兴顺轻笑,“你何时这般小心敬慎了,别说是朱辕了,便是荣王,你要觉得可收为徒,大胆的收去,别拿朕做挡箭牌。” 栾子钰故作委屈,“臣哪敢啊,这不才让人进了澜院,就已经被诸位大人指点了,要是真收了徒,还有臣活路可走吗?” 君臣一唱一和,让仗义执言的大臣如刺在喉,这两人又在搞什么小秘密? 清官直臣,性格耿直,见不惯世间不平,不正之事,但这不代表人家是傻子,既然皇上早有打算,他们还是别开口添乱了。 李次辅站在原地,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落空,索性不挣扎了,反正他的名声在那摆着,就算不能像蔡首辅那样只手遮天,也是个受人敬仰的内阁大臣,犯不着对未来的内阁首辅穷追猛打。 栾子钰见他不再出言,就明白了,论明哲保身,朝上众人,可比不上李次辅高明。 通过闹剧一般的交锋,大宓未来十几年的内阁争斗,被悄无声息的掐灭了,荣王更是因为坚如磐石的内阁,上下一心的朝堂,彻底歇了造反的念头,一心一意的替大宓守着边疆。 不过此时的栾子钰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早朝,与台上的小皇帝相视一笑,如恶魔一般,轻声细语,“陛下,荣王已然入京,不如早早相看世子妃,并替朝中诸位大人,解决一下子嗣的人生大事?” 众大臣:??? 第91章 文官之于栾子钰,犹如累赘,他不想和太多文官有牵扯,一是办事的时候会有各种人借着各样的关系,找你帮忙,麻烦,也不好做事。 二是他不能,先帝留他不是为了培养出一个权臣,而是为了给小皇帝留下最利的剑。 一把剑,哪能被世俗的人际关系牵扯。 至于颜旭、郝学敏等人,栾子钰浅笑,自己心甘情愿的当小皇帝手中剑是不假,但能做长长久久的剑,为什么不做呢? 把心放回胸腔里的李次辅乍然一听,也对栾子钰很不满,大家说事就说事,好端端的扯上家里小辈算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家没有与秀女们年龄相当的孩子,但要照着栾子钰的脾气,一时惹得他不快了,不还是早晚的事。 稳坐高台的兴顺抬手掩盖上扬的嘴角,眼睛里的感情却藏不住,子钰一说话,场上局面顿时就不一样了,不愧是子钰,就是厉害,“咳咳,爱卿所言正是,朕前儿个还与太后瞧了几家姑娘,尤以蔡首辅家的嫡孙女为首,很是不错。” 蔡首辅听到自家的名字,迅速出列,连道不敢,眼神又闪了好几下,面上红光耀眼,几乎认定兴顺要将孙女赐给栾子钰了。 他这个想法,总体上也没错,兴顺摆明不想选妃,那么秀女最后除了赐给皇室与得宠大臣,难不成还要发回家里吗?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且这回又特地把自家孙女拿出来单说,可不是要先做打算的意思,放眼朝堂,能用联姻的手段,让新旧势力之间的关系得到缓和的,在身份前程上能娶得了自家孙女的,也就栾子钰一人。 蔡首辅还没听到最后结果,就先开心了起来,有关栾子钰和宁仇的那些风言风语,他是不放在心上的。男人嘛,都是如此,只要娶回家里,哪管这些。 而且宁仇是个男人,比起会生养的妾室们,更让人放心。 “朕本打算给万次辅家的二公子赐婚,奈何这家姑娘的父亲是个混账,如今看来,也是你们二人的缘分。” 和他做亲家!? 蔡万两人皆惊讶抬头,兴顺不觉自己在乱点鸳鸯谱,还自顾自的点头,“今日朕高兴,就给你们两家做个媒人,责令礼部挑个良辰吉日,将此事办了吧。” 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了。 蔡首辅纵然千般不想,百般不愿,也只能咬着后槽牙认了,还得和万次辅一起装出感恩戴德的表情。 兴顺摆摆手,像是没看出他们两个人的不对劲,两片薄唇上下一碰,又是一通指婚,将留在宫里的秀女全指了出去,一个不剩。 前头拿着人家做借口,哄了荣王入京,这会子嫌人没用,便全都配了出去,要不是栾子钰拦着,兴顺还真敢按照自己的性子,给这些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大臣们指一桩恶心人的婚事不可。 听完赐婚的旨意,大臣们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被赐到的人家只觉得合心,皆喜笑颜开的叩谢圣恩,或有些觉得不是那么满意的,一瞧蔡万两人的婚事,又觉得自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都没了意见。 跪在殿前的万次辅听着耳边传来的谢恩,只觉背后冒起冷汗,一下下的钻心凉,皇帝的御.下.之术一日比一日娴熟。 若是今日在场所有人的赐婚皆如他们两家一般,荣王的大业便指日可待了,现如今只能百忍千忍的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此时的万次辅还一心一意的替荣王大业筹谋划策,奢望来日荣王登基,自己成为内阁一把手,让那些小瞧他、轻视他的人全都跪在阶下,颤颤巍巍的向自己求饶。 完全不知道荣王已经将他视作弃卒,当做投名状,递给了栾子钰,任凭他们处置。 两家都是诗书簪礼之家,联姻步骤繁杂,问名彩礼,自不可少,真要准备起来,花个小三年的功夫也是正常。 栾子钰自然不会让这两家拖太久,被敲打过的礼部尚书已经能够做到体察圣心了,听他说了个开头,便明白此事要放在最前头,因此第一时间找了钦天监的人,两方磨合,挑了一月后的初五为吉日,就此定下两家办喜事的日子,哦不,是忌日。 在等吉日到来的这段时间内,栾子钰抱着一沓公文与游记,对着兵部尚书展开了游说,兴顺瞧完奏折后,更在一旁打边鼓,让兵部尚书的写了篇关于预防鞑靼扣边的折子,私.下.呈给他。 “栾大人留步。”兵部尚书刚过半百,步履匆匆,官袍翩然,几乎腾空飞去。 栾子钰半靠在石狮边,懒散的瞧着他,拱手虚行了一个礼,“尚书大人有事?” 对着栾子钰站没站样的姿势,兵部尚书的容忍度远比李次辅高,长年与老兵油条子打交道的他并不觉得栾子钰有何不对,反而从中品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辛苦。 也是,鞑靼长年.骚.扰大宓边境,惹得百姓苦不堪言,又因他们行事不定,即使是驻扎在边疆的陈将军也不能准确的把握住他们何时扣边,栾子钰今日信誓旦旦,可想而知他是在背地里费了多少工夫。 只不过栾子钰一介文官,又没到过边疆,更不曾与鞑靼打交道,就敢推测两月内鞑靼必然有所行动,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秘,还是他天生聪慧。 摇头晃去脑子里不着边际的想法,不论栾子钰所言真假,他这胆子是真的大,也真的是个好官。 兵部尚书一边平缓气息,一边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少年,他并不认为栾子钰的大胆预测是为了哗众取宠,栾子钰这人聪明谨慎,决然不需要靠这些再夺什么。 如此想着,又捋了捋胡子,“咱边走边说?” 栾子钰扬眉,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跟在兵部尚书半步之后。 “大人闲暇时,都看哪些书啊?”兵部尚书琢磨了半天,挑了一个自以为含蓄的话头抛了出来。 栾子钰不失尴尬的给了个笑,这让他怎么说,告诉别人自己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知道鞑靼什么时候扣边是因为系统? 那必然是不能的,“话本,最近新出的那本就不错,名字叫什么,我与首辅二三事,文采斐然。” 兵部尚书听了这名字险些揪掉自己的胡子,这么,这么不加修饰的名字,内容竟然深得栾大人青睐,可见文坛风气如何,“这,这本书,可是讲的边疆之事,又或者主人公出身边疆?” 栾子钰毫无心理负担的摇头,“只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没那么多事。” 兵部尚书:“???” “咳,下官还要去趟北镇抚司,便先走一步了。”栾子钰笑容得体的同人告退,并给了个暗示.性.极强的眼神,没有直接解答兵部尚书的疑惑,而是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反正聪明人会自动添补好整个事件的顺序。 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兵部尚书最开始确实一头雾水,翻来覆去的想不通内里的关键,可经过一整天的思考之后,整件事情的条理便清晰了。 宁仇出身勋贵,在本朝武将中有着重要的地位,虽然宁侯不争气,可老宁侯与宁仇都不是省油的灯,在边疆安插几个故交心腹,实所应当。 且宁仇又是锦衣卫,天下间发生的事哪有不清楚的道理,栾子钰常在他的身旁,瞧见了什么不能广而告知的消息,从而推断出了鞑靼扣边的结果也不是没有可能。 联想到栾子钰急匆匆的去北镇抚司,没准就是让锦衣卫安排人护送消息安全北上。 这么说来,栾子钰突然安排刘侯家的刘铃去边疆,也是为了这事吧? 兵部尚书一边想着,一边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更是不禁想起当年的栾公,若是栾子钰真是栾公的后人,如此出众,也不算辱没栾公门庭。 一切的波澜起伏都被隐藏在了台下,台面上风平浪静,更是因着京城官员的喜事,满城的红绸子都快断货了。 兴顺在栾子钰的帮助下,赚了这一波红利,乐得他当天又多吃了两碗饭,甚至准备在以后的选秀都来上这么一出,能赚一点是一点。 栾子钰不知道兴顺在打什么主意,但是瞧他眼里闪着的光芒,也能知道他脑海里盘旋的念头与钱有关,因此趁势又和他提起了蔡琪媛。 要是说起她,兴顺可就不高兴了,皱眉抿嘴的,就差没把‘别提这个女人,咱们还是好兄弟’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一向最会察言观.色.的栾子钰就跟不知道一样,揣着明白当糊涂,非要和小皇帝说个清楚。 两人为着她的事,一连说了好几天,最后兴顺还是屈服于栾子钰有条不紊的道理之下,只是心情很是糟糕,间接导致他的饭量又回到了正常水平。 很快,初五便到了,蔡万两家即使再不愿意,也要撑着笑脸操办喜事,好不容易将客迎的差不多了,刚坐下来,就听到外头乱糟糟的。 内里的大臣交头接耳,都朝外头张望着,万道然心如鼓声,皱眉吩咐,“去瞧瞧怎么了。” 管家弯腰应了,还不等他出去打探,锦衣卫的脚先踏进了院子,大约三队人马,井然有序的站在院墙之下,仿佛怕人逃了。 一瞧见这些人,来参加喜事的官员都白了脸,身为主人家的万道然更是毫无血.色,扶着桌子强站了起来,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锦衣卫皆出自诏狱,眼前一黑。 第92章 来时高堂满客,散时猢狲尽逃。 栾子钰笑颜浅浅的进了院子,就和万茂岸撞了个正面,瞧着对方嫉恨的眼神,好心情的多笑了会儿。 忽视掉满院子的锦衣卫,还当他是是特地来道贺的宾客,黑眸深邃的打量着这位新郎官,直把人瞧得腿肚子发抖才开口道:“恭喜二公子娶得娇妻,只是可惜有个办糊涂事的父亲,挂累了公子,也扫了大家的兴致。” 这话和一个月前兴顺在朝堂上感叹的时候说的差不多,当时那个不成器的父亲还是钱大人,如今就换成了万道然。 “你,你在胡说什么!”万茂岸是强撑着勇气,因此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有多颤抖,还以为自己英雄豪迈。 万道然自不会像小儿子一样蠢,快步上前,扬着包容的微笑,眼神更是表达出了一种思念又不敢接近的局促,“孩,栾大人今日怎么这样过来了,可是还记着当日我说的那些话?若是为着这个,我在这儿给栾大人赔个不是,还请栾大人莫要见怪。” 死到临头,还不忘给他下套,栾子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万大人啊万大人,您可真不愧是将妻族出卖的狠人,都到今时今日了,还能明里暗里的说旁人徇私。” 他这话没刻意压着嗓门,让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不屑一顾,万道然当即红了眼,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要不是深知他的阴.狠,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他骗了。 栾子钰可不惯着,抬手招了招,立刻有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的控制住了万道然,自己步履款款的走到最近的位置上坐下,看着那些官员作鸟兽般的散开,又是一笑。 瞧着满院的奴仆都被锦衣卫控制起来后,才对着那些已经快怕死的官员说道:“得了,诸位也别呆在这儿看热闹了,该回家的回家,免得沾惹上什么是非。” 那些人早就巴不得离开,只不过是怕他不让人走,这回有了他的话,当即往外头试探着走去,见那些锦衣卫连个眼神都不给,也不敢说受到了轻视,叫了在内院的夫人,灰溜溜的直往家里奔。 来万府参加婚宴的自然和万道然关系匪浅,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把人放走?打仗可是一个花钱的事,如果没有外力资助,就凭现在的国库,想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那可真是咬着牙,饿着肚子。 所以啊,这些肥羊们,栾子钰绝对要把他们过冬的粮食全薅出来! 万道然屈辱的被人扭着,脑子疯狂转动,他不知道是哪件事被捅了出来,但只要不是荣王的事,一条命总是能保住的。不说旁的,就凭栾子钰晚来了一刻钟,叫那两个孩子拜了堂,成了亲……皇上是不可能冒着朝堂动荡的危险,处理自己。 当然,如果皇上真的这么做了,荣王如今身在京城,发动政变何其便利。不过是几日的阶下囚,实在不足一提! 之前别提多膈应这门婚事,现在倒是很看好。 凭栾子钰的脑子,很难看不懂这位内阁次辅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因此用手撑头,似笑非笑,“说起来半个时辰前,我们便到了,只是听到里头的喜乐,不忍打扰了万家的喜事,故此来晚了。” 万道然猛地看向他,面对未知的恐慌终于席卷整颗心脏,失去了依仗的他总算知道怕了。 老子品出了里头的意思,儿子可没有,反而笑道:“旁人总说你有多聪明,连这事都瞧不明白,还等着我们拜完堂?哈哈哈哈,栾子钰,你早晚有一天会落到我手上,到时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卑有别。” 宁仇不过是晚了一步进来,就瞧见这一幕,双眸紧紧的锁在栾子钰的身上,见他皱了眉,又抿着嘴,断定是伤心了,冷哼一声,“还不堵了嘴带出来,连这点事也要等我吩咐了吗?” 栾子钰眨了眨眼,面前的锦衣卫都跟见了猫的老鼠,手脚利落的就把人堵上了嘴,在这些人里最咋呼的万茂岸更是从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 他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宁郎的这种程度? “走吗?”宁仇站到栾子钰跟前,虽没什么表情,却能从眼睛里看出他的柔情。 栾子钰懒洋洋的抬了手,“累了,起不来。” 宁仇面上一红,抬手放在唇边咳了一声,“人多,别撒娇。” “哦。”栾子钰答应了一声,手还是放的高高的,一看就没走心,可宁仇就吃他这一套,不只是把人拉了起来,更是允许他懒绵绵的把全身重量都放在自己肩上。 诏狱出身的锦衣卫大多瞧惯了,也没觉得两个人这样子相处有什么不对,如果有一天他们宁大人不对栾大人百依百顺,小意温存了,那才是奇怪。 可万道然没瞧过啊,虽然外头一直在说这两人关系好,感情好,但那都是口头上的,也没亲眼见到带来的冲击大,“你们,你们!简直伤风败俗!” 栾子钰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扬眉冷声,“万大人倒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了,也没见自己有多少规矩。别的不说,就凭你蛊惑荣王这一项,便叫多少后生辈甘拜下风。” 被他这么夹.枪.带.棒的一顿说,万道然的心里就没空悲痛大儿子和男人搞到一起的事情,‘蛊惑’一出,他就知道自己是被荣王出卖了,而且永无翻身之地的那种。 宁仇对上这种嘴里头不干不净的人一向不开口,用个眼神,就能让对方静音,这就是跟着他的锦衣卫为什么手脚这么灵活。 去诏狱的路上,要不是栾子钰担心风评不好,牵连宁仇在朝中的名声,绝对是要在万道然面前共骑一匹马的,即便没有这样,被带上手.铐的万道然还是被迫吃饱了狗粮。 押解他的锦衣卫看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凶狠,伸手推了他一把,等他踉跄的回头怒视,年仅二十的锦衣卫扬着那张娃娃脸,殷切的问道:“大人成了阶下囚,还有什么要求?” 一下子把万道然气得差点就地升天,像他这样的官场老狐狸是不会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情绪起伏,然而结局已定,还不能让他放飞自我吗?而且他本身的性格本来就偏向张扬,只是实力不够,不敢在人前表现自己的脾气,这回没了压力,自然坏起来了。 原本这事荣王入京后半月便想做,但是被栾子钰拦住了,最开始还不明白这人在打什么主意,直到一月前的朝会,给蔡万两家联姻,荣王就想明白了。 他这是要一下子根除朝中的两颗毒瘤! 凭着蔡万两人现在的势力,要想轻松获胜,就得保证己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这样看下来,没有什么比教唆藩王造反,更能引起天下人愤怒的罪名了,由此为引,牵连出他们二人其他罪责,最后的下场一定是菜市场一轮游。 看着万府一家被关进了诏狱,栾子钰长舒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总算是解决了,说起来也奇怪,他完全没有因为目标达到而迷茫,反而依旧斗志昂扬,让他现在出去跟人打一架都行。 宁仇看着栾子钰站在阴暗的通道里,周围又环绕着亲人的怒斥,心中不忍,明知道他现在看不见那些人可憎的嘴脸,仍然捂住了他的双眼,附耳问道:“回吗?” 栾子钰摇摇头,“我没事,蔡二姑娘被关在哪了?” 宁仇听他提起别的女人,眸中闪过了一丝不岔,嫉妒的用牙齿揉捏着他敏感的耳垂。 虽然做过保暖措施,但怎么说也是倒春寒的时候,耳朵又露在外头,难免被冻着,乍然被包进了温暖的口腔里,又被人摩挲着,栾子钰很难不发软。 索性直接赖进了宁仇的怀里,压低声音求饶道:“宁郎,回去在弄好不好?” 话刚说出口,栾子钰就想给自己缝上嘴巴,属于男.性.的自觉告诉他,就这嗓音,怕不是想让人再过分一点。 还好宁仇比较爱吃醋,不想让人瞧见栾子钰面.色.潮红的样子,轻啧了一声,便把人放开了,还好心的用自己带着老茧的手指擦掉了耳垂上的水渍,只是栾子钰没有从里面品出多少好心。 待到栾子钰再次站到阳光底下后,除了两只耳朵的颜色截然不同外,其实或许也没其他地方能让人瞧出不对劲。 至于在里头的那些锦衣卫,早就恨不能割了自己的耳朵,听了场平淡的前.戏也就算了,还要被醋劲十足的宁大人用冷气攻击。 因为蔡琪媛是女眷的缘故,并没有一起被压到诏狱,栾子钰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骑着马,往府衙大牢奔去。 等两人见面后,蔡琪媛盛装打扮的新娘服早已染上了泥土,画着精细妆容的脸庞也不知道被什么脏东西弄的面目全非。 站在牢.房中央的蔡琪媛抬起头,背对着光,朝栾子钰笑了笑,“你是来救我的吗?” 栾子钰暗了眼眸,他不认为女主智商在线,或者说,女主的智商全都点亮在了宅斗和商业范畴,牵扯到朝廷大事,敏锐度还不及他徒弟一半呢。 因着栾子钰的沉默,又给了蔡琪媛不少发挥的空间。 “当日陷害你,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才让薛公公瞧出了我喜欢。” “他告诉我,你和宁大人都是朝廷要员,皇上不会让你们两个永远不成婚的,所以只要我能嫁给你,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总能爱上我的。” “事情失败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再无可能与你相见,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想你……后来又被皇上指婚,我知道你与我再无半点可能了……” 栾子钰抬手打住了女主的话,“别误会,今日与你见面,并不是为了救你。万家犯了诛九族的重罪,陛下再怎么看重本官,也不可能放你活着离开。” 他倒不怀疑女主的感情,只是这样的感情太博爱,要知道在小说里,女主可是四处留情,到处撒爱,否则也不会让全书能算得上号的男人对她流连忘返。 所以她这话,听听就算了,要是真的为它操心,还会显得自己太蠢了。 不过嘛,栾子钰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蔡万两府的女眷都被关在了同一个地方,就凭女主刚刚的一番话,他都能断定接下来的牢.狱生活对女主一定不会友好到哪里去。 索性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干脆抬手让人开了门,“看在姑娘帮过本官的份上,这几日不必呆在此处。” 牢头上前想拦,又被锦衣卫的绣春刀拦住了去路,嘴巴张张合合的,到底是没说出话来。 栾子钰瞧不见他是什么表情,但看到刀刃的寒光,多少也猜到了牢头的顾虑,“本官同你们大人说过此事,他也应了我,等来日问斩之时,本官定亲自将犯人押回。” 做官的都这么说了,牢头哪还会阻拦,弯腰拍了两句马屁,又用手里的棍子敲了敲牢房的门栏,凶狠道:“没瞧见大人办事吗?都给我闭上嘴!” 都是官家女眷,从小到大也没一个人敢大声朝她们说话,这会子被以往最瞧不上的人训斥了,红了眼,喘着粗气,就是不敢再咋呼了。 栾子钰有滋有味的听着,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形式比人强’,也不知是在感叹什么。 蔡琪媛被人蒙住头,又被带上了马车,也没多少不安的情绪,在她看来,栾子钰就是嘴硬心软的代表。 自己都害的他被太后杖责了,还没受到任何报复,如今又被他带出了那个肮脏的监狱,虽然说的是不救,但还是救了不是。 栾大人一定对她有感情的! 第93章 被示爱的栾子钰抿嘴无奈,其实仔细一想,也不怪人家多想,换了他自己,有一个温柔且帅气的人在面前晃来晃去,还在危难时刻拯救自己,不说对方有所图谋,他都不信。 “蔡姑娘,你误会了,我爱的是宁郎。” 蔡琪媛闻听此语双眸滴泪,“大人若对我毫无感情,又何必救我?” 栾子钰扬眉,一下子就看出她是在做戏,或许是有几分真情,但终究是掺了杂质的伤心,“自然有所图谋,否则谁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你们蔡家的铺子是姑娘打理的吧?陛下瞧过那几家铺子的账,不得不说姑娘有大才。” ‘拉到吧你,前几天男主看见账本的时候才说了一句,都不能算是夸,你都在心里头把人贬的一文不值,这会又来做戏。’ ‘闭嘴,我哪句冤枉她了?要不是因为她是主角,有金手指在,做什么赚什么,那账本能好看到哪里去。’ 栾子钰在心里头和系统君掰扯着,面上还能冷着跟人说话,“大家都不算清闲,那些客套话就不提了。陛下有几件生意上的事打算让姑娘来做,若是得用,从此姑娘便与蔡家再无瓜葛。” 蔡琪媛有着天生的浪漫细胞,虽然被栾子钰一颗颗的戳破幻想,但依旧能凭借着强大的再生能力,重新拾起希望,“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栾子钰扶额,多说无益,以后断了联系就好,“店铺的信息都在那封信里了,姑娘是个明白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明白,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大人替我求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绝不辜负大人。” 蔡琪媛其实也不是真的一头扎进栾子钰的梦里出不来,只是她家中突遭变化,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从名门闺秀跌入尘埃。 同一个大牢里的蔡家女眷恨她将万家的祸事牵连到了她们身上,万家女眷又觉得她是扫把星。 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她就将人生的大喜大悲全都经历了个遍。栾子钰还没到之前,又有几个衙役瞧她穿着喜服,生得俊俏,嘴里头便不干不净的说了几句荤.话,气愤委屈齐齐冲到了脑门。 在这种情况下,栾子钰突然出现,将她从牢里带了出来,她可不得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栾子钰能明白女主是怎么想的,可不代表他会接受,“这话姑娘别再说了,我怕叫宁郎听见了,会吃醋。” 蔡琪媛委屈的擦拭着眼角的泪,“大人风光霁月,这世上仰慕大人风采的人那么多,宁大人都得了你的喜欢,难道还不知足吗?” 这话仿佛是新手村的绿茶发言,浅薄的让人不忍拆穿,可惜栾子钰的满腔柔情全给了宁仇,丝毫不体谅她,“非是宁郎的缘故,是我只想与他有关系,别人的厌恶也好,爱慕也好,我都不在意。” 室内一静,不等女主再说什么茶言茶语的,栾子钰立刻接话道:“姑娘今日也累了,好生休息一下,瞧瞧纸上写的那些铺面,要卖什么东西,要改哪些店面装潢,暂且写个章程出来,三日后自有人来取。” 语罢转身便走,不管女主在后头挽留的有多真切,栾子钰的态度始终如一。 才出了门,正等着车夫把脚凳放下,便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抬眼望去,还没瞧个大概,嘴先笑了起来,招了招手,“宁郎!” 大概是穿着锦衣卫的衣服,今日又威风的抄了蔡万两家的底,街上的百姓远远的躲开了这位.杀.气腾腾的官老爷,生怕马鞭不长眼,甩到自己身上,那真是哭都哭不出。 带着滤镜的栾子钰可没瞧出宁仇的半点.杀.气,反而还觉得人软软的,一看就很暖和,因此也不等人下马站好,先发制人的扑了过去,硬是给了人一个熊抱,脑袋还在对方温热的脖颈边蹭了两下,黏糊糊的叫了声宁郎。 栾子钰都不在意此时身处大街,宁仇又怎会介意别人的目光,嘴角勾着若隐若现的弧度,大手在栾子钰背后拍了两下,“嗯,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这个词直接击溃了栾子钰所有的心防。 他笑嘻嘻的由着宁仇扣住自己的手腕,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将外头的风霜、视线全都隔绝了。 上了马车后,因是二人独处,更是不管不顾的靠在宁仇的胸膛上,微凉的脸贴着起伏的肌肉,耳边就是如同雷鸣的心跳声,餍足的眯着眼,暗暗数着对方逐渐加快的心跳。 时间眨眼便到了第二日,与淡定的栾党不同,和蔡万有所联系的一派官员皆惶惶不安。 昨儿个明明是去参加两家联姻的喜事,结果瞧了一出主人家锒铛入狱的戏码。等出了门,四处一打听,这才知道万道然犯了什么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文人,想要在朝堂上与皇帝抗衡不假,但都没动过改朝换代的念头,这下可好,万次辅几封书信,直接将自己送进了诏狱,也害惨了他们。 万党的人也就罢了,蔡党才是真的惨。 有赖蔡首辅‘慧眼识英才’,但凡是有前途的官员,基本上都和蔡家有姻亲关系,哪怕娶得不是蔡首辅的女儿,也必定是蔡家亲戚的女儿,这些人盘根错节的组成了最稳固的蔡党核心。 因为栾子钰特意等着两人拜完堂,蔡家彻底上了万道然的贼.船,捎带这些核心成员也都没跑,可谓是将人一锅端了。 处于中立、直臣派系的却是各个满面红光,蔡首辅霸占朝堂二十载,大力培养扶持自己的党羽,将朝堂变成了自家的场地,叫那些真正有能力,心系百姓的官员无法大展身手。 现在好了,联到了一家要命的姻亲,直接送走! 看着朝上少了的空位,不由崇拜又敬佩的仰视龙椅上满面严肃的兴顺,不愧是太祖之孙,杀伐果断,且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稳重,有此明君,何愁中兴不能? 此时,兴顺昏昏欲睡,都怪宁仇,抄家就抄家,记账就记账,还让人接连不断的把册子送到内宫来,让他瞧了一晚上,睡觉都不安生。 想想那些账本上记着的玉器古玩、名画古书,眼睛又要变成金元宝的模样了,咽下口水,心里偷乐着,有了这笔横财,军费、赈灾、发展民生……等等,等等的事情,都能按照子钰的想法开展了吧? 朝中上下的思绪没能统一,在对荣王的态度上也没得到一致。 现如今留在朝上的官员还有万党的残留势力,虽然不大,也不小,都打着万道然的标签。他们紧紧抱团,脸.色.苍白,知道自己讨不了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非说是荣王诬陷了万道然。 或者有几个没混到中层位置的万党人员,不说万道然是无辜的,也不说他是有罪的,只是拼了命的把自己从万党中抽身出来。 可惜如今的蔡万两党,早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 那些满身正气的大臣们早就恨死了蔡万两人,哪会给人机会,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把荣王的话当成了真理,手握的证据更是一下下的砸了过去。 “可恨那万道然,平日里装的一副清高模样,背地里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臣,臣实在后怕。” “呵呵,老臣虽年纪大了,可记性尚好。去年九月,万道然大寿之日,林大人不还送了厚礼,写了一副对联?如此要好,说不定他的大事也有您的功劳不是。” “陛下!万大人身居高位,何苦要去撺掇一个狼子野心的藩王,只怕是有人陷害,要断了陛下的左膀右臂,再寻机而上!” “齐大人既觉万道然无辜,可有证据?莫不是红唇白齿的就想喊冤了?若是如此,也请问问荣王,为何只说万道然有意唆使,不去说别人!” 真正策划了这波大事的栾子钰深藏功与名,懒洋洋的站在户部梯队里,俨然一副被喂饱了的模样。 李次辅站在首位,这才明白栾子钰为何一直撺掇着陛下请荣王入京,原来并不是要削藩,而是要将朝堂上的毒瘤连根拔起。这样的心智,这样的谋算,还真是英雄出少年。 忍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不去看看栾子钰如今的表情,趁着看人斗嘴的功夫将视线投到了他身上,瞧了一会儿,看见了衣领没能藏住的半点痕迹,狠狠地皱了眉,这般胡闹,成何体统。 不,依栾子钰的心思谋划,怎么可能做得如此明显,即便是真的两情相悦,也不该把事情摊开来,放到日头底下,任众人围观。 所以,这是自污? 定是自污,李次辅想通了关键,又叹栾子钰心思深,有这么大一个污点在,无儿无女的,便是他做再多的事,陛下也会纵着,毕竟不用担心又养出了一个根系繁多,绵延几代的文臣家族,何乐而不为? “咳咳!”终于缓过神来的兴顺咳了两声,“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朕昨日也是气狠了,忘了叫人好好查查此事,如今既有疑惑,也是该好好查个干净,免得冤枉了人,又或是错放了谁。” “这么着,命刑部郭余、都察院颜旭以及锦衣卫宁仇,彻查此案,限期三日,必要有个结果。” 听了这话,躁动的残留党羽背后皆是一凉,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容不得半点沙,这话的意思定然不是替万道然平反,而是送他们上路! 能在京城做官,能站在这个大殿里,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这三个死心眼,不通情面的聚到一处,就连风评最好的李次辅都不敢说自己真的干净,经得起他们彻查,更别说本来就不干净的蔡万二人。 平日里不查,大家也就当没有,如今真刀真.枪.的摊开来,真是要了老命。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完结啦!!! 第94章 查蔡万,一天足矣。 之前不能办他们是碍着他俩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嘛……全是些虾兵蟹将,兴顺高兴的话就把人留着当恶犬,指哪咬哪,用完再处理;要是不喜欢,全送到牢里陪蔡万走最后一遭也是行的。 留在北镇抚司写奏折的颜旭自知是因为什么才被兴顺选进审案梯队里,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对上现场情况,还是头疼。 宁仇独来独往的惯了,查到什么就往上报什么,全然不顾这些事情捅出来后,朝堂上的站位要空出多少来。 只要一想到这个,颜旭觉得自己即便是再恨不得将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送上断头台,也只能忍一忍,毕竟另外两位同审此案的同僚已经没了顾全大局的理智,他这个仅存的大脑,得多替陛下想想。 栾子钰一瞧颜旭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下茶杯,“你就按实情写,不用弯弯绕绕的劝陛下。” 正垂笔打草稿的颜旭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我明白,再怎么说陛下也是皇上,年纪虽然轻些,也不是会被糊弄的孩子。只是你想想这次的事情,朝中一下子少了多少官员,京中尚且如此,地方又得乱成什么样?” “呵,他们贪钱谋官,骄奢.淫.逸的时候,可没担心过国家朝廷。”栾子钰扬眉,不赞成的摇头,“虽然现在看,官员一下子去了那些个,是不好处理,但看看以后,没了.毒.瘤的朝堂,会是怎样的一片光明?” 颜旭还是觉得不妥,嘴唇张张合合,鞑靼向来狼子野心,若是知道中原朝廷大换血,一定会闹的。 栾子钰见他犹豫半天,话都没吐出口,垂眸想了会儿,轻声道:“一个道理,早晚要收拾的。” “你容不下他们,我又怎么忍的下。只是你也想想,打仗这事,劳民伤财,非必要,则不可。”颜旭觉得他和栾子钰的默契,全在这些事情上了,每次都是开个头,对方就能知道自己的意思,都不需要多说。 莫名的,还有点小骄傲。 要是栾子钰真的会读心术,他此刻一定会摇着头,告诉孩子这点默契压根不算个事,换了宁仇在这,根本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准确无误的沟通了。 可惜栾子钰‘学艺不精’,没有这项技术,也就无从得知,“我知道你的顾虑,但鞑靼这事,真不是你小心翼翼的躲着,就能当它不发生……” “谁说不管了!”颜旭干脆把笔放下,从书桌后绕了出来,“我难道不知道鞑靼一日不除,边疆百姓一日不得安宁。可你看看现在的朝廷,实在不适合大动干戈。” 颜旭苦口婆心,这几个全是激进分子,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所有事都处理妥当,子钰看着冷静,筹谋诸多,其实就是压着.性.子,要不是现实不允许,早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栾子钰放开微凉的茶杯,无奈的趴在桌上,“这时候,是最适合的。” 他说话含糊,有点像猫咪喉咙里的咕噜声,颜旭一听就起了鸡皮疙瘩,走过去戳了戳他的太阳穴,咬牙切齿道:“别和我撒娇,我不是宁仇,你这套对我没效果。” “什么撒娇?”刚审完最后一个罪臣的宁仇自己撩开了门帘,腰间挂着的鞭子隐隐有些血.色,不过他这条鞭子用的年月久了,颜.色.和深红的血难以分辨,栾子钰一时也不能看出他家这位是动手了,还是没动手。 见到靠山来了的栾子钰更会了,哀怨又委屈的瞧着宁仇,“我在和颜旭说,要他如实上奏,不要为着其他的原因,替人说话。说了好久,还是不听我的。” 宁仇走近,伸手捏了捏栾子钰的耳垂,“说了好久,可喝水了吗?” 嗅到桂花味的皂荚香,栾子钰就知道这是跟人动手了,心内替人叹了一声,好好的不坦白,非要逼着他家宁郎动粗,真是没脑子。 “没呢,这茶凉了。”栾子钰一边双标,一边坐了起来,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乖巧的接过了宁仇给他新倒的茶水,热气飘然而上,给屋子添了丝暧.昧的氛围。 颜旭也算习惯了这两人私下的相处,自己翻了个白眼,就坐下了,“你俩稍微看看我,这儿还有个活生生的人呢!” 栾子钰朝单身狗投了个可怜的眼神,然后把人撇到一边,也不劝颜旭改主意了,反正他回去之后仔细想想,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就算是不能……让人把他的折子留在内阁不发,或是做小皇帝的私人收藏,都是解决方法。 有时候,想要达到目的,是得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颜旭被他这一眼看得不爽,没顾得上看他脸上的表情,一心想着再过两个月自己就要成完婚,就不再是单身了,届时,哼,一定天天在栾子钰面前炫耀,狠狠踩着他们不能见光的感情炫耀! 事实上,颜旭两个月后还是没能成亲,因为栾子钰这个最重要的伴郎跟着那个死皮赖脸的伴郎宁仇,去了边疆。 颜旭又一次因为这人不在京都,挂念兄弟情深,不得已之下,拿国家动荡为借口,将婚事推后。 可怜这回人家姑娘已然入京待嫁,在外头听了些风言风语,误会了颜旭同栾子钰的关系,搞得颜旭在婚后对自家娘子冷淡嫌弃的态度完全摸不着头脑,还得去找栾子钰排忧解难,一点炫耀的机会都没捞着。 至于此时,颜旭看着两人黏糊的样子,恶狠狠地畅想着让栾子钰牙酸的一百个方法。 “颜大人担心过多了。”宁仇喂了自家栾郎一杯热茶后,终于把视线挪给颜旭半秒,然后又放回栾子钰的身上。 颜旭冷哼,自饮自酌,要是宁仇没跟栾子钰在一块儿,他或许还信这话。但现在,那冷面阎.王似得锦衣卫指挥使预备役,宁仇宁大人,完全就是一个妻管严,说话做事全看栾子钰的意思来,他说的话,没有半点价值。 栾子钰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不想用下下之策,那样做虽是拦下了让地方官员望风而动的机会,却也伤了交情,“宁郎,有吗?” 宁仇摇摇头,“没人。” “我这么和你说吧,咱们万事俱备,就等鞑靼自投罗网。”虽然知道这边没人,但栾子钰还是压低了声音,“陛下与荣王在边疆都安排了人,而且……陛下想借着这次机会,让栾家回京。” 自打两方合作,可操作的事情就多了。 兴顺不想和荣王合作不假,但真决定了什么事,他也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最起码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兴顺还是分得清楚。 而荣王也是个枭雄,说要合作,就把事情摊开来,坦荡的完全不给人疑心的余地。 所以本来只是防着鞑靼入.侵的计划,全然变成了请君入瓮之计。 栾子钰觉得自己既然说了,也就无所谓说多说少,一股子全倒了出来,除了一些人员调动的安排没讲,其他的事情全说了。自以为哄得颜旭晕头转向,真就按照心里最想写的话,完成了一本怒气腾腾的奏折。 这样有威力的三本奏折统一上交,把李次辅惊得不顾形象的回头瞪着栾子钰,险些丢了手里的玉板。 之前礼部尚书的那个案子,栾子钰不是很有分寸,很懂官场规矩的吗?这会是怎么了,真要让朝廷一下子失了小半江山吗?胡闹,太胡闹了! 将蔡万两党连根拔除虽是朝野上下清正文人的心愿,但不表示他们希望看见一个空空荡荡的官场,而且瞧皇上生气的样子,这些人准得死个透彻。 被众人拿恐惧的眼神盯着的栾子钰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声,这案子又不是自己查的,怎么就全都怕了他呢? 身在都察院的颜旭倒是明白,审案的三人里,有两人同他关系匪浅,这样齐声的奏折有多少是子钰的功劳,恐怕这些人早就脑补了不少,所以当日让自己犹豫不决的除了那两个理由外,其实还有一个。 身为皇上,便是再宠爱的臣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朝中得用的大臣交好,多少会被人视作一党,尤其是这一党的官员,还都统一口径,怎么看都是将来的心头大患。 后来改了主意,当然也不全是因为知道陛下对鞑靼早有准备,确切的说,陛下对子钰的信任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李次辅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基于种种原因,完全不赞同他们一刀切的做法,甚至有点阻止的意思。可那又如何,总不能开口替这些人求情吧? 罪证具在,他要是开了口,得成了什么人。 很快,在没有任何意见,没有任何阻碍,甚至是‘夹道欢迎’的情况下,蔡万两党的人全都锒铛入狱,就连地方官员也没能逃脱这一劫,大宓上下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革职运动。 动静之大,连地处边疆的鞑靼都知道他们家小皇帝‘自掘坟墓’,把朝中的左膀右臂都给扯了下来,如今官位空虚甚多,偌大个中原,都快运转不下。 吃过大宓内乱时的红利,又已经很久没被人毒打过的鞑靼,揣着自己的野心,趁着夜,对边界线发动了攻击,一连攻下了两座城池,剑指京城! 第95章 是夜,边疆吴水县,攻进城的先头部队就地扎营,从百姓家中搜刮出了粮食与酒肉,架起了火堆,尽情庆祝着胜利。 塔木部落的卡尔凰将军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慌,仿佛有什么祸事要降临了,“大王子,中原人一向狡猾,这次如此顺利的拿了两座城池,会不会有诈?” 被他叫做大王子的是个青年人,留着卷曲的胡子,平白添了五六岁的模样,豪爽的大笑着,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又被这中原的老白干辣了喉咙。 “咳咳,将军多虑了。那小皇帝乳臭未干,椅子还没坐实,就要把他老子留下的臣子杀了,现在闹得从上到下都在换人,就连这边疆也被他换下了几个武将,守不住城也是正常。” 卡尔凰依旧皱着眉,显然没被大王子的话所说服,“虽是这么说,但这两座城的守城将领还不等咱们的人彻底进攻,就先领着人往后逃,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大王子只抢过几次东西,没和大宓军队正儿八经的交过手,可他们不同,早些年抓了大宓的皇帝,在城墙之下威胁于人,仍是没有一个出来说软话的,还干脆的换了个皇帝。 虽是处在对立面,也不得不敬佩这些中原人的血.性。 大王子不悦的看着底下的人因为卡尔凰的三两句话便放下了酒杯,冷哼道:“将军既如此说,那咱们不如退回草原,省得在这儿丢人!” 一听他这话,底下的人也不敢再光顾着看戏,只道卡尔凰是大汗手里的老人,与朱家军多有交手,一时谨慎也是正常。 他不高兴,卡尔凰还不满呢,当即冷了脸,“大王子自做决策就好,不必理会我等!” 语罢起身,跌了桌上的酒杯,那里头装着的白酒全入了羊肉里,热闹的气氛一时停滞了下来,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士兵都停了动作,尤其是卡尔凰的亲兵,更是跟着他家将军的步伐站了起来。 大王子见着仿若逼宫一样的场面,狠着脸,当即扔了酒杯,那镶着红宝石的杯子滚落在地上,沾着黄.色.的泥土也掩盖不住它的宝光。 他那一派的人听了个响,齐刷刷的和卡尔凰的人对上了脸,两方皆是针对针,卯对卯,局面当即就不对了。 其他人也是头疼,这两位本就不合,也不知大汗是哪根筋没搭对,才将他们两人派到一处来,现在倒让他们急的火烧眉毛了。 卡尔凰怎么说也当了大汗多年的心腹,当然知道他家大汗是想让自己与大王子在共事的过程中了解对方,并化干戈为玉帛,但是大王子实在太蠢。 中原人的体魄不如他们是不假,可性子,却犹如草原的雄鹰。 他们也许会受伤,也许会失败,但永远不会退缩,即便有一两只胆小怕事的鼠辈,仍会有数不尽的雄鹰迎难而上,咬牙坚持。 正是知道中原人的温良性格下掩藏的坚韧,他才觉得这场进攻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到就像是有人在无形之中推动策划一场陷阱,等着他们被胜利冲昏了头,再一网打尽。 卡尔凰是老将,对这些潜藏在阴暗角落,毫无征兆的危险始终有着敏锐的警惕。在这方面,就连部族里的巫师,也不能超越他分毫。 “都给我坐下!” 大王子还是软和了态度,他不像中原皇帝,头上没了老爹,想怎么搞那些倚老卖老的混账都行。 在他之下还有太多兄弟,每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使作为大汗最看重的继承人,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卡尔凰动真格。 “适才饮了中原的酒,后劲儿上的有些快,一时昏了头,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周围的人见有人愿意松口递□□,自然都帮着劝和,不论是大汗的心腹还是这位继承人,他们都不敢得罪。 卡尔凰压下情绪,在和中原交战的这些年里,多少还是学会了那些所谓的迂回策略,“大王子言重,说起来我也算是王子的舅父,亲人间哪有什么生不生气的。” 双方都愿意保持表面平静是最好的,两人各让一步,鞑靼入.侵的脚步停了下来,先头部队就此安札在吴水县内按兵不动。 等明日天一亮,大王子便会向后方去信,等着大部队与他们会合,卡尔凰则是派出斥候,探查周围乃至前方的动向,只要稍微不对,便立刻退出中原。 于此同时,陈将军,不应该说是伪装成他的岳先生藏在山上的林子里,望着远处的火光,等待着最佳时机。 旁边站着一白面书生一样的人物,身披盔甲,壮实的身子和那张脸瞧着很不搭。若是栾子钰与他站到一处,定有人觉得两人相像,那么当初万道然认子时所说的话,也就多了份底气。 “啧,我那弟弟真是个人物,身在京城,对鞑靼的事还这么清楚。” 岳先生冷撇了他一眼,“他与你不过同姓罢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栾康铨也不恼,喃喃自语似得说道:“等回了京,一定要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人,能把我弟弟的魂都勾走了。”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火光便弱了下来,各自抬手抽出腰间的小旗子,摇了摇,四周便传来了窸窣的动静,仗着黑夜的帮衬,如同涌动的暗流,朝着城中流去。 藏在城中的士兵打开了城门,一场单方面的群殴顺势展开,从开始,到结束,都显得悄然无声。 京城里刚得了消息,他们这边就解决了先头部队,还俘虏了对方的太子,打了一场漂亮的埋伏战。 这样大的喜讯,朝中还没来得及得知,倒是李次辅先把战报递了上去。 说起来,如今李次辅升任首辅,是备受文人推崇的存在,可实际上,兴顺并没有多信任他,换句话说,他就是个门面,真正核心的事情都是小辈的处理。 好在比起权势,李首辅更想求名,栾子钰给足了他面子,即使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痛快的,而且他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在朝上还能站多久,将来李家的后辈,还得靠栾子钰提携。 因此这两拨人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又是因为这个,兴顺这些天的政策,只要是好的、合适的,总能得到推行,即便是朝里一下子去了那些人,也就是忙了点,正经事半分没耽误。 这回鞑靼入.侵的事,李首辅反应最快,通知文武官员预备着殿升午朝,还寻着户部、兵部尚书打听情况,尽职尽责。 “打!” 兴顺只瞧了两眼,那份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就放在了桌上,御书房内站着的全是如今朝中得用的人。 户部尚书知道最近这段日子锦衣卫查抄了多少官员,那些东西又都不入国库,以偿还内库银两的名义全进了皇上的腰包,他们这位爷现在有钱着呢。 户部没有反对的理由,兵部自然也没有,都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还不许他们打回去吗? 屋子里的武将都等着战打呢,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龙椅上坐着的兴顺,就等着自己被调过去大开.杀.戒一番。 “打是一定要打的。”李首辅朝兵部尚书看了一眼,问道,“只是调派何人,又要派多少兵马前去,总得先定个章程。” 兴顺点头,不等人提议,自己便决定了,“着命荣王担任征北大将军,宁仇为左将军,石阚为右将军,统帅边疆全部兵马,给那些鞑靼瞧瞧咱们的厉害!” 一听这三人为主,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宁仇与石阚家学渊源,又是皇上心腹,被调任出去也是正常,只是这荣王……这些日子的颠簸混乱,无一不是因为藩王‘作乱’,才转眼的功夫,他又要领着大军征战沙场了。 其中梦幻,实难言说。 李首辅最先回过神来,皱眉反对,“荣王虽无反心,陛下也不能不防着些。大军在外,若是出点意外,只怕是外患未平,内忧又起。” 他这话得了在场半数以上的赞同,派一个早年间野心勃勃的藩王出去大.杀.四方,就算是征战时没有多余的动作,得胜归来,这人在百姓的心里,地位也是不一样了的。 兴顺知道他们的担忧,但是他也相信自己,只要他有这个能力,荣王就不会造反,那么多一个贤王,多一个威震四方的将军,有什么不好? 子钰说过,身为掌权之人,重要的不是底下人有没有反心,而是自己有没有能力压制住对方。 他觉得自己能压得住荣王,至于他之后的皇帝,要是无能,要是昏庸,惹得天下艰苦,民不聊生,还不如有个贤明的君主取而代之,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康。 而且他更相信子钰的能力,等太子出生后,他是一定要送到子钰跟前学习的,让太子跟着子钰,这样也就不怕什么了。 栾子钰可不知道上头的小皇帝想了些什么,他又不是神仙,未来的事哪有说的准的,抬头望进兴顺的虎目里,心里浅叹了一声,这回怕是不能和宁郎一道出京了。 果不其然,兴顺没有派户部的任何人押送粮草,而是调了翰林院的王杨叙和郝学敏两人出去,栾子钰被留在京城处理蔡万的烂摊子。 第96章 随着每一个出去的大人都要向他投以一个羡慕的眼神,栾子钰对颜旭那明晃晃的幸灾乐祸倍感舒心,不愧是他知己,就是懂他。 “子钰……” 栾子钰还沉浸在分别的小情绪里,没注意小皇帝已经惴惴不安的看了他许久,自然的应了一句,“怎么了陛下?” 陛下? 兴顺要哭不哭的撇开视线,“你与我,如今竟然生疏至此吗?” 什么? 栾子钰抬头就看见一只小老虎红着眼圈,委屈巴巴的可怜样,活像幼崽受了伤,还不肯告诉家长,也不忍着情绪,就这么笑出声来,“我以为殿下不会再哭了,怎么还是个孩子呢?” 不等兴顺唤他,自己上前几步,拾级而上,站在小皇帝身侧,暖心的掏出怀里的旧帕子,“刚才在想宁郎,一时忘了这儿没外人,别哭了,嗯?” 兴顺见了帕子,伸手接了过来,带着栾子钰身上的体温还有桂花的香气,红了脸,“我才没哭,你瞧错了。” “好好好,是我瞧错了。”栾子钰好脾气的笑着,“不过也不能怪我,实在是满屋子里的大人官阶都比我大,论资排辈的站下来,哪能瞧得清殿下的表情。” 说起哄孩子,栾子钰熟练的很,“宁郎习得一身文武艺,只在京城当个锦衣卫,天天查一些贪官污吏,确实屈才了。殿下这回派人出去行军打仗,可谓让他大展拳脚,我先替他给殿下谢恩了。” 兴顺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问道:“那你不想跟他去吗?”平时两个人恨不得粘到一处去,这次分开,还不知归期何时,子钰的心里得多难受。 栾子钰实在没想到小皇帝的心思有这么细,一个做了皇帝的人,知道怎么用臣子也就够了,哪里还需要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小皇帝这是拿他当自己人呢。 “自然是舍不得,可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 “宁郎深得老侯爷真传,排兵布阵的本事那是刻在了骨血里,想忘也不能的。而且他那一手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又能上马挽弓,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这样好的本事我是没有的。” “就算跟着去了,也是平白叫他担心我的安危,实在不好。” 兴顺抿嘴反驳,“不是的,子钰什么都会,绝不是累赘。我,我只是想,这京城、地方的官员调派补充,若是子钰在,就能安排些自己的人……以后也不会叫人欺负。” 当然,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碰到情况危急的时候,例如什么‘空城计’,城内没几个得用的兵在,伤了子钰也是不美,能不去,自然好。 因是站着的缘故,栾子钰正好看见小皇帝头顶上带着的发冠,黄金五爪的金龙盘旋傲视,几乎腾云而去,可戴它的人,哪有皇帝的样子,“唉~你呀,哪有皇帝叫臣子拉帮结派的道理,就不怕我成了第二个蔡首辅?” “不会的!”兴顺猛然抬头,那五爪金龙被藏住了爪子,威猛之气也去了三分,“子钰日后是栾公第二,才不是旁的人!” 栾子钰看的清楚,眼前的这个小皇帝是真心实意的盼着自己好,不掺半点水的信任自己,抿嘴笑了,伸出食指轻戳他的眉心,“栾公人好不假,可栾公换了一任皇帝,这样的例子你也拿出来和我比?” 被戳了的兴顺不但不恼,反而觉得这是两人不曾生疏的体现,因此亮着眼睛道:“那我不说了,子钰就是子钰,不是什么栾,什么蔡的第二人。” 栾子钰窝心的看着他笑,心想史书所载的‘君臣相得’一定没有他与小皇帝这样交心。 至于以后,他会一直记着今日的小皇帝,并努力让他们变得更好,即便做不到,能有今日也够了。 等他帮着起草完调任刑部左侍郎的诏书,刚出了宫门,就望见本该回家的颜旭仍然候在不远处,一见了他便迎了上来,“怎么样?” “你这是在问我升官了还是贬黜了?或者在问我心情如何?”栾子钰实在想不通,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在宫门口等他呢。 颜旭没好气的锤了他一下,“还能问你什么?快些告诉我,前头李首辅的车还等着呢。” 栾子钰就是看见了那辆青.色.小车才头疼,“我现下只想快点见到我家宁郎,不然等大军开拔,得什么时候才见一面啊?” 颜旭听他这话,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两遍,“行,没干傻事就行。我先回去了,明日我们几个攒个局,给宁仇、石阚还有郝学敏送行吧?” 栾子钰知道颜旭是担心自己舍不得宁仇,留在小皇帝面前的时候说了傻话,得罪圣上,浅笑的点头,“明日散班后,在状元楼见面,烦颜大人替下官筹谋一二啦。” “没个正行。”颜旭摇头拍了他的肩膀,见李首辅的人朝他们这边走来,抿嘴道,“我先走了,你在他面前好歹装一两下,别给自己找麻烦。” 栾子钰点头应了一声,只是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敢说他是把话听了进去,颜旭习以为常的叹了一声,而后便自行离开了。 栾子钰垂手,在宽大的袖子里转了转手腕,跟着人往那辆青.色.小车走去,边走边环顾四周,大概是他出来的时候太早,宁郎还没从北镇抚司过来,如此便上去坐坐吧。 “劳驾先别走,等下有人来接我。” 车夫一愣,见栾子钰眸中含笑的跟自己说话,晃了神,仿若瞧见了画里的美人活了过来。 “嗯?” 栾子钰以为是他是在等李首辅发话,便将视线挪向了车子里的正主。 “听栾大人的。” 车夫这才回了神,涨红着脸,连忙低头应了一声,脑子里的思绪控制不住的飘散。 难怪连锦衣卫都拜倒在栾大人的官袍下,就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样貌,便是随意笑笑都这般惑人,若是见了那位大人,岂不是能笑得人骨头都酥了? 车帘放下,阻绝了外头的视线,李首辅敛眉道:“以后别这么笑了。” 栾子钰疑惑的摸了摸脸,他怎么笑了? 李首辅见他不明,不愿过多解释,“陛下怎就派了荣王出去,你事先可曾知晓?” 栾子钰一猜就知道他是要问这个,扬眉将打好的腹稿尽数说出,“下官若是知道陛下的主意,早就求着一块去了,哪会在这儿等大人?再说鞑靼起兵之事,不还是大人递上去的,下官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 连问出击,很少有人能屡得清自己原先的思路,李首辅自然也不是这个少部分的人。 只见他头疼的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陛下这是起的哪门子心?” 栾子钰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小皇帝在想什么,让荣王出去打仗还是他给出的主意呢。 要知道小说里,这位反派大Boss的武力值可是跟男主不相上下,就连排兵布阵的本领也只是差了一点,两个人组队出去霍霍鞑靼,简直是行走的神.兵.利.器,不愁揍不乖那些草原部落。 这些事自然不能让李首辅知道,不过瞧他真心实意的担心着,开口忽悠道:“陛下确实说了让荣王带兵,可也派了宁郎他们随行,凭锦衣卫的本事,荣王断然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 李首辅哪能不知道兴顺派宁仇出去是为了什么,只是有一句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便宁仇再厉害,还能时时刻刻守在荣王身边,盯着他不成? 想想也知道是天真。 栾子钰刻意凑近,低声道:“边疆虽是苦寒,可也藏着遗失的黄金。宁郎此去定能寻到黄金,届时如何,还真说不准。” 李首辅愣了愣,黄金?边疆哪有什么黄金? “下官也该下去了,不然叫人看见了也不是个事儿。”栾子钰哪里是怕这个,就是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宁仇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了,不想叫人多等。 李首辅的脑子被栾子钰东一下,西一下的搅成了浆糊,听他要走,也只点了点头,看着人下了车,还不曾想通,直到栾子钰拱手高声道:“下官栾子钰,送大人。” 栾?栾!李首辅这才想起边疆那边有什么人,心脏猛跳了数下,撩开车帘,看栾子钰的身影逐渐变小,又放了下来,许久才笑了出来。 留在原地的栾子钰也没等多久,最多一炷香的功夫吧,骏马的马蹄便踩着官道向他跑来,坐在马上的宁仇朝他伸了手,俨然是要二人共骑一匹马的模样。 虽然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但是这般亲密,确实有点不大合适。 尤其是他们此刻还在宫门口呢,众目睽睽之下,有点刺激,还有那些看不惯他行为举动的御史言官,他敢说,明天一定会抓着此事说上两句酸话。 他也不是怕,就是烦这些人说个不停。 骏马停了脚,宁仇依旧伸着手,栾子钰也就笑了,全然忘记自己上一秒在想些什么,昏了头般的递出了自己的手。 第97章 凉风扑面而来,吹不散离别的忧愁,也吹不去背后的炙热。 “宁郎呀,你好热。”栾子钰仗着自己比人矮,全然靠在了对方的怀里,还奋力朝人耳朵低声喃语。 宁仇虽然没被他得逞,但还是抓紧了缰绳,眸色深得快要和栾子钰一样了,“别闹。” 栾子钰勾着嘴角,宁郎的语气可不是叫他别闹,“这才几天,连实话也不许我说了吗?” “你说一句,我还一次。” 这话是趴在栾子钰耳边说的,还刻意的呼着热气,勾得人心都麻了,若是李首辅家的那个车夫还在这儿,绝不会说栾子钰是那个祸水。 毕竟平时不苟言笑的冰山突然变成了火山,谁也招架不住这攻势,更别说是栾子钰这只心眼偏的没边的颜狗。 栾子钰专心致志的给自己找着借口,全然忽视自己红的不行的耳尖,以及难以自持的嘴角,时不时的朝宁仇看了一眼,柔情蜜意,又勾人的很,足矣将这座冰山腻在他的温柔乡里,舍不得离去。 坐在后头的宁仇虽是看路,其实大部分注意力仍旧在栾子钰身上,自然不能错过他的神情,暗叹一声,默默挪开了一点,只可惜身前的这只小狐狸完全不能体贴他的苦心,还自己送上门来撩拨。 ‘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系统君,你帮我瞧两眼呗?’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真的是狗。’ ‘???’栾子钰表示无法理解这个不是人的系统在说哪种语言。 系统君看着男主飙升的小血条,慢悠悠的问道:‘你确定要我看吗?吃过见过的兄弟?’ 嘶!栾子钰慌乱低头,白净的脸颊染上了一丝桃红,‘不许看!’ ‘呵呵,护食。’ 宁仇见人突然缩成了一团,附耳问道:“怎么了,嗯?” 低音.炮.的效果大概就是把人的心脏抓起来晃悠,栾子钰被震得圆了眼睛,双手默默合十,故作冷静的摇摇头,实则尾椎酸麻,如同电流涌过,敏感的像个新手。 见他又缩了一点,宁仇以为是倒春寒惹得他发凉,不禁夹紧马腹,快行数步,这样的结果就是让栾子钰多接触了几下那份撩人的炙热。 好在澜院距离宫门不算远,栾子钰没受几下撞击就得了解放,飞速下马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视线始终盯着宁仇的下.半身转悠。 怎么什么都没看见?难不成他被骗了吗?还是说今天这衣服太宽了? “想什么呢?”宁仇把马给了仆人,自己牵住了栾子钰的手腕,径直的往澜院里头走去。 栾子钰机智的藏住了自己的想法,并黏糊糊的挂在了宁仇身上,“在想你呀,过几天就要出发了,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我舍不得你啊。” ‘……花痴栾,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会撒娇了?’ ‘单身狗是无法理解的,你怎么还在这儿,东西沟通回来了吗?’ ‘废话,我最后再问一遍,你确定要换吗?男主是有主角光环保护的,而且你换完以后,这积分可能会不够用。’ ‘不怕不怕,我都算过了。反正她不急,等鞑靼打完,宁郎也不会遇到别的危险了。’ 系统君掰扯不过栾子钰,不忍眼瞧着那串成就点飞速倒退,还是给栾子钰兑换了那副刀.枪.不入的盔甲。 就像系统君不明白栾子钰为什么非要给男主换一副保命盔甲,那些外头的人也只觉得栾子钰是最粘人的那个。 毕竟他这张笑颜浅浅的脸,天生就是招人疼的,但熟悉他们的人就不会这么认为,尤其是兴顺,他瞧的就很明白。 这两个人里,宁仇才是那个占有.欲.最强的,不过是因为要在栾子钰面前装正经,才一直压着心里头的小算盘,否则指不定那些御史言官瞧不惯谁呢。 就像这次,栾子钰只是从背后垫着脚的挂在宁仇的肩上,他愣都没愣一下,就直接弯腰背起了人,嘴角沁着笑,“我也舍不得栾郎。” 话语温柔,有余音绕梁的功效,栾子钰短暂的愣了一下,乖巧的趴在宁仇的颈窝里,像只小猫似得蹭了两下,“那我去求陛下,和你一道去!” 栾子钰本来就想跟着去,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只得憋住了。可这回连宁仇都说舍不得了,那不管现实情况如何,他怎么着都得去! “不行。”宁仇始终比栾子钰理智一点,面对这样大的诱惑还能稳住心神,“我会速战速决,赶着你生辰前回来的。” 栾子钰嘟囔道:“我生日也没多久了,你哪里赶得回来。惯会哄我。” 宁仇笑着用手指划了一下他的大腿内侧,“没哄你,我同你说的全是真话。” 男神撩人,最是致命,栾子钰刚散了一星半点的热气故态复萌,比刚才的攻势还猛,直叫他溃不成军。 “宁大人,师父这是怎么了?”周九戈估摸着他家师父快下班了,出门来迎,结果就看见他家师父趴在宁大人的背上,左脚还时不时的晃两下。 看宁大人的表情,也不像是受伤的模样啊。 栾子钰一时得意忘形,忘了家里还有个未成年在,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宁仇就先把人放下了,还一副正经的回了句,“无事,栾郎只不过是舍不得我罢了。” 周九戈也算吃狗粮吃到饱的角.色,但今天他还是腻到了,尤其是看到他家稳重的师父抬手轻拍了宁大人的肩,那力道轻的还不能拍死一只蚊子,打情骂俏之意,简直藏不住。 “咳咳,那个别听你师娘乱说,为师适才崴了脚,不得已才叫他背着。”栾子钰边说,边歪了身子,仿佛是在印证自己左脚真的崴了一样。 周九戈抿了嘴,沉重的点头,诚挚的仰头问道:“那等下让徒弟给您上药吧?” 好家伙,多棒的一个小孩儿,怎么成了小坏蛋,别是被他师父教坏的吧。 栾子钰眨巴了两下,无奈的瞥了眼刚刚那个抢着发言,现在已经闭麦了,还在一边幸灾乐祸的人,扬起笑脸道:“不用,你家师娘不乐意别人碰我。” 这点口头上的便宜,宁仇向来不在意,轻笑了一声后,将人拦腰抱起,还是最标准的公主抱,“栾郎都这么说了,那我得先将你藏起来,不叫旁的人多瞧你一眼。” 这要是就他们两个人,栾子钰铁定厚着脸皮浪两句,但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小孩子面前,他多少也是顾着点面子的! 栾子钰为了表示自己的仅存的这点脸皮,直接把头埋进了宁仇的怀里,只留一对红的不像话的耳朵在外头。 身高一般的周九戈眼瞧着宁仇走过来,明智的侧退两步,并低下了头,师徒两个把‘趋利避害’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在马上皮的那两句话,还有那两声师娘,栾子钰第二天差点没能从床上爬起来,一向坐轿去上班的他在腰酸安稳和舒服被骂之间,理智的选择了舒服,然后大摇大摆乘着澜院的马车去了早朝。 下车的时候还是宁仇先下了马车,在地上扶着他的手,撑着他的腰,这才慢悠悠的像个大爷一样的落了地。 见到他这样,本想趁着还没开始跟他说上两句闲话的官员皆退避三舍,也不全是歧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主要是栾大人身边的那位穿着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狠人太吓人了。 “都说了今天要上朝,你还一直弄!”栾子钰低声跟人发着脾气,实际背如针扎,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神,就像在帮他重温昨夜的荒唐一样。 宁仇总是在吃饱喝足之后任打任骂,“都是我不好,今晚会轻点。” 轻点,又不是不做! 栾子钰.炸.了毛,抿嘴委屈道:“宁大人,宁哥哥,好哥哥,我真的受不住了,你看看我的腰,绝对被你掐出淤青来了。” “嗯。”宁仇应了一声,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腰,纤细有力,好看的很。 栾子钰本来还能在人前尽量保持距离,被他弄了这一下,魂都软了,脚哪能站得住,身子一抖就往宁仇的怀里撞,看上去就跟投怀送抱一样。 “宁大人,这儿的言官各个都瞧着你们呢,你是不在意,也好歹替子钰遮挡一二吧?”颜旭还是看不过栾子钰被人欺负,认命的往他们这边走来,低声提醒。 收到栾子钰感激的眼神后,又忍不住吐槽,“真要面子,平时和那些大人聊天的时候就不要总说‘我家宁郎如何如何’、‘我家宁大人如何如何’了。” 宁仇听了他这话,才低声问道:“站得稳吗?”俨然一副被哄到的样子。 栾子钰点了点头,自己站稳了身子后,还要勾着宁仇的衣袖,看那藕断丝连的黏糊劲儿,颜旭觉得自己眼睛要被亮瞎了,真是闲的慌,好好看戏不成,非得来掺和这两个人的事儿。 难得来上朝的荣王独自站在一块地方,身边没有一个官员凑过来,正好看完了全程,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并不觉得把嫡子交给栾子钰教导会被他带坏了。 事实上,荣王还想趁他离京前,先把这师徒名分给他儿子定下。 第98章 大概是因为有一个离别的日期,所以每一天过的都很快,仿佛什么都没做,仿佛什么都没说,分开了的时候就到了。 栾子钰以为自己很习惯分别,小时候走了父亲,也一并没了母亲,长大以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娘,又留不住人…… 他一直都把这些事情处理的很好,把情绪保持在稳定的范围内,就连大学带他的导师都觉得他只是一个有点孤独的正常人。 然而这些所谓压制情绪的方法,对这次离别完全没用,也许是人不对吧。 栾子钰站在小皇帝身边,说不清是小皇帝微服私访来送征北将士离开,捎带上他,还是小皇帝特特陪着他送恋人远去。 站在城墙上能看的很远,队伍延绵向北,几乎不用他定睛一看,都能清楚的知道宁仇是哪一个。 走得未免太干脆了些,连个头也不回。 ‘那不是昨天你两搞了半夜,今早他出门的时候你还起不来,不回头也正常’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来了吗?他知道的。’ ‘……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差不多够了啊,男主去打仗又不是去送死,你都把那副盔甲给他贴身穿着了,不会有事的。’ ‘唉,你不会懂的,他这一去,就像把我的心挖走了半块,空落落的……’ 系统君无语到想翻白眼,‘问你个事,没了的那些成就点,你打算怎么攒回来?’ ‘等宁郎回来,我就和他成婚!’ ‘???我在问你成就点,不是问你感情!’ 栾子钰笑了笑,没有回答系统君的问题,“爷,咱该回去了。” 兴顺顿了顿,“他们还没走远,咱们再留一会儿?” “不留了。”栾子钰摇头,“家里头的事儿还没处理完,至于人,总能再见面的。” 兴顺见他状态在线,点头应了,跟着他们的赵弓机灵,虽没跟在身后转悠,也不需要人叫,自己招呼了一下,立刻有五个便装的锦衣卫朝这边聚了过来,牢牢的把兴顺和栾子钰隐隐的护在中间。 他们才下了城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宁仇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沉沉,须臾之间又将视线放回来正前方。 骑马走在中间的荣王见了他的模样,笑着问道:“既然那么惦记,刚才怎么不回头瞧瞧?” 他虽然问了话,但也没指望宁仇回答,谁知宁仇竟一本正经的道了句,“会舍不得。” 荣王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无法达到与宁仇此时的情感相通的境界,但他还是点头表示理解。 宁仇也不管他,就像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风听见就够了。 比起宁仇无人可说的情况,还在京城的栾子钰显然好的多,马车经过闹市时,兴顺还特意让赵弓去买了整整一帚的冰糖葫芦。 就是宁仇常光顾的那家,手艺最好,挑的果子也好,配着外层的糖浆,吃进嘴里是酸酸甜甜,正和他的口味。 但今天吃进嘴里的不是太甜就是太酸,又或者是果子里的核太大了,总之哪哪都不对。 “这糖葫芦不和你心吗?”兴顺见他只吃了一颗,才咬了一口,便鼓着个腮帮子不动,担忧的问了一句。 以为自己吃了很多颗山楂的栾子钰摇了摇头,“手艺人做的,几十年味道不变。今日是我的缘故,糖葫芦还是原先的味道。” 兴顺抿嘴不言,一时间觉得自己手里的糖葫芦也没了滋味。 见车厢内没了声音,栾子钰侧头看去,浅笑道:“我同宁郎犹如新婚分别的夫妻,难过点也是人之常情,你好端端的难受什么?” 兴顺不说话,只拿眼神去看他,内里纠结万分也就表露出了一星半点,要不是栾子钰有点本事在身,真猜不准小皇帝的心思。 抬手扶着车壁,慢步挪到了小皇帝的身边坐下,“说句没规矩的话,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天天心思这么重,担心这个,怕那个的。” “又不是天天……又不是每个人都担心”兴顺下意识放松了腰板,没什么姿态的靠在车壁上。 栾子钰嘴角带着笑,“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只不过……” “嗯?”兴顺疑惑扭头,就被栾子钰掐住了腮帮子,“???”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吗?连是不是真心待我好的人都认不清。” 兴顺的脸颊都被扯起,还只是抿嘴笑着,乖巧的摇头,心情舒畅的眯了眼,仔细琢磨了一下,仿佛只有和子钰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把朝中那一摊子乱麻抛在脑后,才能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无忧无虑。 要说宁仇走后生活有什么变化,栾子钰倒说不出个特别严重明显的事,细细数来,偏偏又有很多小事浮现眼前。 没让他陷在低迷的情绪里多久,这些不能让他习惯的事情都被兴顺厌烦的乱麻掩盖住了。 真正忙起来后,他也只能在空暇的时候想一想宁仇的音容面貌。 又过了两个月,栾子钰站在同样的地方,送走了微服南下的赵弓。 安排赵弓出差不单单是因为地方官员考察这一件事,还有吕家建船的事儿也要个人去瞧着,捎带着顺路去一趟桐圆县,看看种桑养蚕的百姓如今是个什么现状…… 总之事情也不少。 栾子钰径直下了城墙,直接上了澜院的马车,“去状元楼转一圈。” 车夫高声应了,右手扬起马鞭,甩在了马上,栾大人冷脸的模样,和宁大人不说几乎一样,简直是如出一辙,便是亲兄弟也没他们像,怪道人家说夫妻相,夫妻相,还真有几分道理。 马车停在了状元楼门口,各地考生几乎齐聚一堂,栾子钰下了马车,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手里摇着乌骨金扇,浑身上下透着一个字,‘贵’! “往年补录也不需咱们来京,今年倒是新鲜,大老远的也要咱走一遭。” “呵,谁不知道那是新官上任,就等着烧咱呢!” 栾子钰耳尖,一字不漏的全听见了,朝进门后的第三个桌子看去,围坐着三个人,光看衣衫,似乎都是有钱人,不过仔细瞧瞧,还是能发现其中的区别。 最先说话的那个,显然是这些人里面的头头,穿的也最好,在次一等的就是开口应和,明显在拍马屁的男人。 至于一直不出声的那位面上明显有着不平之意,却又不曾开口反驳,偶尔偷摸摸的怒视两眼,也算是发泄了自己的情绪。 店掌柜见栾子钰一直看着那边,低声道:“那桌是齐鲁来的,为首的那位是山东巡抚家的庶子。” 栾子钰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最近生意可好?” “承客人的福,一切皆好!”店掌柜客套的回话,仿佛刚才给人介绍的不是自己一样。 “哈哈哈哈哈好能说的一张嘴!那栾倌儿确实就是个卖.屁.股的兔儿爷,不过是仗着圣上的宠信,也敢胡乱破了朝廷的规矩。” “谁说不是,那个姘.头前不久还带兵去了,我看那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大人?”店掌柜只觉周遭空气瞬间变得稀薄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两眼栾子钰,正巧对上那双黑眸后,心惊胆颤的连忙避开视线。 再感到轻松时,原本站在柜台前的栾子钰已然到了那一桌客人跟前,巧笑倩兮,勾的最能叫嚣的那位没了动静。 直觉告诉他,这群人今天得玩完。 最先回神的是那位山东巡抚的庶子,一张平淡的脸非要装出风流的气质,反倒让看的人觉得猥琐,“咳咳,公子可是要拼桌?” 栾子钰笑不达眼底,“这倒不必,只是方才听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小倌、姘.头的,一时好奇,特来听个究竟。” 他这么一笑,更催的这两个酒囊饭袋不知.死.活的热情解读适才所说的种种话语。 还不等他们说到宁仇那句,衣装华丽实则没多少贵气的那位先发了火,“尔等只识肉糜,如何能知栾大人的才智,又在这儿造谣诽谤,全然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那庶子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说话的人,不屑道:“要不是我父亲资助,你如何能到京城来和本少爷使威风。” 栾子钰瞧着涨红脸的书生被踩住痛脚,不知如何反驳的慌张模样,默默摇头。这性格不适合在京城当官,跟人争论起来还没吵两句就得歇火,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就连下放都不成,三两下就得被那些地方豪绅抓了把柄。 “赵公子,我看他这模样,说不定是听那个栾倌儿生的好,动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才在咱们面前抖威风。”狗.腿子添油加醋,恨不得让那庶出的身边只有他一个得用的。 栾子钰张扇浅笑,“呵,两个草包。” 那狗.腿自动对号入座,而山东巡抚的庶子许是因为栾子钰的脸,只顾着盯着他看,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得了,你们两位既瞧不上本官开设的考试,也不用去参加了,直接打道回府就是。” 第99章 有的人在背后言他人是非时,可以口若悬河,尽展观点,畅所欲言;但舞到正主面前,又成了鹌鹑,瑟瑟缩缩,担心正主小肚鸡肠,给他穿小鞋。 这位山东来的官宦子弟便是这种人,可栾子钰不是小肚鸡肠之辈,什么穿不穿小鞋,什么放到眼皮子底下折腾,他都不屑一顾,真看不顺眼的人,直接流放,落得干净。 “栾,栾大人,小生不知大人是如此品貌,误听了些乡野闲言,便口出狂言,实在惭愧。如今见了大人,这才知道大人是如何宽容大度,风光霁月之人,当日所思实难见人。” 栾子钰仍是笑着,听着对方低声下气,又高高的捧着自己,心内毫无波澜,一点畅快不见,“还不曾入场,便学会了见风使舵,风吹两头转的本事,赵公子才是当世大才啊。” 赵公子此刻是胆子都破了的害怕,他自己能不能当官还两说,最怕栾子钰疯.起来,连他爹都要受到牵连,也不是父子天性作怪,只是比起他来,他爹才是赵氏族人最大的依仗。 就算折了他,也不能倒了他爹。 “是学生有眼无珠,要打要罚,但凭大人心情,只望大人恕小儿无知之罪。” 栾子钰冷眼看着赵姓公子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弯了脊梁,冷笑道:“可担不起公子一声歉,本官啊,最喜欢牵连无辜,公子还是早日回山东去吧,免得连最后一眼都赶不上。” “嘶!”原本坐在店内的客人见栾子钰自.爆.身份,各个都站了起来,此刻听了他这话,也不知是谁倒吸了口冷气,惧怕之意言表于情。 先前被人说得跳脚的举子并没像那些场外人一般害怕,反而心生痛快,又是崇拜的看着栾子钰,上前半步,微微抖着小腿,朝人弯腰行礼,“学生杜……” “欸,可别告诉本官。”栾子钰执扇轻扶对方的手,“你也别和本官说其他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回去好好温书才是正经事。” “是!”那人激动不已,“学生定不负大人所望!” 栾子钰扬眉,这是连撇清关系的话都听不懂?呵,这性子要是去了御史堆里,有颜旭头疼的。想着点了点头,总算露出了一丝赞赏之意,至于这里头有多少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见他们两人一来一往的说话,适才说了栾子钰坏话的两人急的火烧眉毛,真是插嘴,不插嘴,都是不对。 栾子钰却不管这两个已经被他滑档的人,站在位置上环视四周,扇子一开,嚣张至极,“本官不管你们有什么意见,什么看法,全都给我憋在心里,再让我听见你们诅咒征北将士一字半句,或是流露出什么情绪。本官保证,只要本官在朝一日,你们永无出头之日!” 堂内寂静一片,像是被他的豪言壮志吓到了一般,直到他走到店门口时,才有书生怒起愤慨,“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哪轮得到你来做主!” 栾子钰回眸笑着打量了一番说话之人的衣着,轻.挑回道:“那也得等你先见了陛下,再向他告我的状,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是担心一下有没有钱撑着你等到下一场考试吧。” 都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栾子钰完全就是反着来,同人逞凶斗狠,一定要抓着对方最痛的地方,争取一击打懵对手。 这些举人进士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栾子钰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没和他真正交锋过。或许有些人还幻想过与他交战时,要如何说话,如何行事,但只这一回照面,就把这心思压下去了。 和栾子钰有权有势,又得皇上宠信的厉害相比,他们这些连朝廷大门都进不去的虾米,尚且要为来日吃穿忧愁的贫寒学子,能做什么呢? 君不见,御史言官写了那些弹劾奏章,最后都只落得垫桌脚的下场。 他这回是在未来同僚面前抖了一次威风,那两个被他直接刷下去的更是怕的要死。 赵公子更是在当晚就拿着自家父亲给的拜帖,挨个上了几家世交叔伯的门,狠狠地给自己立了一个可怜无助的人设,不求这些世交出面教训栾子钰,只求他们为自己牵个线,同栾子钰说合,以解困局。 要说他的运气,也不知该道好,还是差。 除了那几人外,满朝文官同栾子钰基本没有交情,更是有种相看两相厌的成分在里,这种事求上门,哪会上赶着揽,基本都是往外推的。 可这回,赵公子正好投了吏部右侍郎的门槛,这人被栾子钰处处压了一头,本就不满,如今得着机会,可不发作一番,就算不能伤着栾子钰,也要他把这次的差事吐出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就有为钱财生出的许多事端。 栾子钰此番主管大批官员任命,那可是实打实的肥差,经历了蔡万的洗礼,吏部虽然干净了不少,但也不是全然洁净的真空状态,多的是眼红的官员。 这些人一没有栾子钰的本事,二没有栾子钰官职高,三又没有吏部尚书的袒护。所以也就是在背后嘀咕几句的本事,放到台面上折腾人可不敢做。 这回总算给他们等到机会了,只要运作的好,不愁捞不到钱! “臣有本奏!”吏部右侍郎要动手,自然不用自己出面,只要暗示下属,再找个承过他恩情的官员,水到渠成也就那么一回事。 兴顺朝说话的人瞧了一眼,发现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印象,便知道这是个新人,还不是子钰推荐的新人,扬眉给了内侍一个眼神。 那内侍弯腰听命,直着腰板,道了句,“准奏。”而后又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懂礼,不愧是赵弓调.教过的小黄门,规矩的很。 那名官员也不介意皇帝没亲自和自己说话,上前半步,高声道:“昨日微臣回家的路上,正巧路过状元楼,因里头喧闹嘈杂,便心生好奇,听了一耳朵。” 刚听了个开头,栾子钰就冷笑着侧头瞧了眼面无表情的右侍郎,黑黢黢的双眸一言不发的盯着人看,直把人看得背后毛毛的。 出手之人的身份一点也不难猜,他才转到了吏部,就担起了任命官员的重任,还改了以往选用闲置进士、举人的政策,让人入京考核,且由小皇帝连同吏部尚书、内阁阁老一同出了三道考题,可谓是断人后路。 就这样浪,不出事才怪。 黑眸闪过一丝算计,他们既要动手,不如自己再送一程,就当全了这些人辛苦做戏的苦劳。 说起来能当官的都是人精,新来的这个知道小皇帝最不耐烦那些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话,改了自己的习惯,尽量精简,又想了用说故事的方式,哄着小皇帝听他的话,真是用心啊。 兴顺听了个开头,就知道这个朝堂新人是要弹劾官员,多少有了点兴趣,便坐直了身子听人说话,前头还津津有味的听着,到了后头,神情就不对了。 这不是在弹劾子钰吗?! 一双虎目立马盯着颜旭,见他也是紧锁眉头,一是放心他不曾背叛,二是气恼他没给子钰管住朝堂的口舌。 都察院的言官虽然觉得这话真有可能是栾子钰自己说的,但还是没有站出来表态,不光光是因为未来顶头上司颜旭,更多的是他们从这么多次的交战来看,栾子钰性格极差,做人却是好的。 能把栾子钰气得口不择言,肯定是那些聚在状元楼里的进士、举人说了什么胡话,又或者是栾子钰的差事碍了那些人的眼,这才有了今日的弹劾。 御史们心中自有一杆秤在,栾子钰做出的贡献他们看在眼里,任命官员那么方便拉帮结派的一件差事,栾子钰都没表现出一丝拉拢人的意思,可见是个君子。 朝中短暂的平静让出头鸟,和吏部右侍郎心内慌乱,这些平日蹦跶的比谁都要厉害的言官们,怎么今日各个都成了哑巴,明摆着的大好机会,却视若无睹。 “子钰,你可有话要说?”兴顺亲口问话,摆明了是要给栾子钰站台的态度,让吏部右侍郎的心狠狠地凉了下去。 站在他身旁的栾子钰出列行礼,声线委屈,“陛下臣认罪,但臣不是无故如此,那个从山东来的什么赵公子说臣是兔儿爷,满嘴的污.言.秽.语,没有半点规矩。臣一时气不过,这才说了那些话。” 右侍郎明显看见部分对栾子钰有所不满的言官一下变了神情,他知道,这回的事儿败了。 耿直的御史们自然看不惯性格散漫又蔫坏的栾子钰,更别说他还拉着一个男人过日子,要是批斗他性格上的缺点,他们能同仇敌忾的说上一天一夜,可这不代表他们不认可栾子钰。 君子之道,和而不同。 蔡万两党的轰然倒塌,栾子钰在其中充当的角色,他们不清楚,但也知道这事和栾子钰绝对存在必然的联系,一个真心实意为民为国的官员,就算性格不好,那也是可以忍受的。 当然,如果能通过语言的力量,让栾子钰幡然醒悟,明白什么才是正道,那也是极好的。 所以,这些连官场的门槛都没完全踏进来的小崽子,是哪来的勇气,去说一个朝廷命官! 第100章 入朝为官一载有余,这还是第一次被御史言官们维护,别说,这感觉还行。 因栾子钰站在相对靠前的位置,垂着脑袋的样子,像极了被人欺负的连毛都掉了一地的狐狸崽。 就这委屈的模样,直把文官心里奸诈狡猾,离经叛道,不尊天地阴阳的混账形象掩盖了几分。 细琢磨,到底还是个未曾及冠的孩子呢,要不是身边没个长辈,也不会被宁仇骗到家去。 如今宁仇去打仗了,他留在京里头操心官员任免的事,还要被一些所谓的官宦子弟欺负,真是可怜。 率先补完空缺的都察院,在别的方面不说,就这一腔热血,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栾子钰作为推荐他们的人,丝毫不怀疑他们的人品,开场第一刀,就这么落在了山东赵氏的头上。 兴顺本就护短,没听他们说几句话,就沉声道:“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能教出一个满口荒唐言的儿子,这山东巡抚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官,朕今命锦衣卫指挥使彻查赵氏一族可有违法乱纪之事,限期一月。” “皇上英明!”朝臣跪服。 “适才弹劾子钰的那个,连事情原委都不曾得知,便在朝堂之上,众位肱骨大臣面前胡言乱语,实在不堪为官。” 新晋小官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兴顺便直接用眼神示意殿内侍卫一左一右的压住了人,还堵住了他的嘴,“除了他的官职,永不录用!” 吏部右侍郎背如针扎,神情上依旧保持着不动如山的态度,仿佛今天的这场闹剧和他半点关系没有,散朝之后甚至能跟着同僚的脚步,一道安慰了栾子钰两句不咸不淡的话。 “你故意的。” 栾子钰转头看向从后头快步赶来的颜旭,嘴角扬起的笑还没全露出来,就被堵了回去,泄气道:“你就不能温柔点吗?我才被人说了那些话欸。” 颜旭从不惯他的装模作样,冷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今天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下朝的人群熙熙攘攘,用青花石板铺就的广场上点缀这朱红、湛青等颜色,若是从高处俯视,大概只能看见他们的颜.色,而分不清谁是谁吧。 “是与不是,重要吗?”栾子钰暗着眸.色,轻声回答,“好吧,我是故意的,可他们要不想把我拉下来,也不会中计。” 颜旭紧锁眉头,朝堂之上,任何心慈手软都会成为来日最大的障碍,能在一开始断了对手后路固然好,但子钰从不是一开始便将人赶尽杀绝的性格。 说他婆妈也罢,矫情也好,总之这次的事,一点也不像子钰会做出的计谋。 栾子钰见他面上纠结,又不肯说出来,终是长叹一声,“颜旭,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一个离经叛道的奸佞小人吗?” “离经叛道,你肯定是,小人,你还不配。”颜旭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一下变得太快,就怕有人转不过来弯。” 颜旭当然不是在替吏部右侍郎可惜,他那样的人,死有余辜,问题是子钰自宁仇出发,再到捷报传回,情绪便一直低落,就连腰封都比先前多系了三个扣。 这样精力不济的情况下,做出了这个局,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担心,按理说自己早该和子钰交流一番,但子钰近两月手头上的事情太多,光是查看各个考生的人品,姻亲,就要去掉大半的功夫。 合论这些人都聚到了京城,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就更多了,谁不想在朝堂多找几个帮手,就连标榜清心寡.欲.的李首辅都不能免俗,那些藏在蔡万之下的虫子,又怎么肯放过这敛财的大好时机。 子钰拿着这份工作,哪有休息的时候,此事说起来是对他良多助益,实际上藏在后头的风险不比利益小。只要子钰行差踏错半步,落在陛下眼里都可能是排除异己的铁证,乃至将来君臣反目的荆棘。 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档子事。 那些人嘴里不干净,先撩者贱,子钰反击也没问题,可就是说的话太过了,什么永无出头之日,那是一个臣子能说的话吗? 如今陛下不在意,将来也会不在意吗?结党营私一事,永远是横在君臣之间的一道鸿沟。 当年的断袖分桃,终也是年老色衰,更别说子钰同陛下没有这种情感。 颜旭的脑子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四处发散的到处乱想,还总是想些没发生的事情,栾子钰又是长叹一声,避开了核心的问题,“重要的不是我怎么做,而是旁人怎么想,如果他不往好的地方琢磨,我便是再避讳,也是错的。”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颜旭被他勾着琢磨了一下,总觉得有问题,可就是揪不出哪里不对,“你总有那些歪道理。” 栾子钰并不反驳,他的精神状态并没有问题,至于颜旭眼中的消瘦,单纯是工作繁重的原因,如果非要说的话,边疆‘请君入瓮’之计的捷报抵达京城,也给他带来了些许负面情绪。 兵者,诡道也。 舍出去两座城池,围杀鞑靼先锋力量,怎么看怎么划算,可越能骗到敌人的计谋,所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那些甘愿赴死的老兵,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宓,他们明知自己的拼死抵抗,不过是一场戏,也咬着牙,拼尽了全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仇也去了前线的缘故,栾子钰近来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理解那些主和的官员心里在想什么,在不威胁底线的前提条件下,能用别的东西换来和平,有何不可,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场战不要再打下去了。 “和平,永远是用鲜血换来的。”栾子钰低喃着,说服了自己的软弱,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这场与鞑靼的交锋,绝对要揍得他们百年不敢再踏过边境线,那些奉献生命的军人,也要得到应有的一切荣耀,而不是短短的两行数字! 彼时,已经到达战场前线半月的征北三人组,正在帐篷里围着沙盘讨论不休。 “带兵深入草原,风险太大,还是再换一计。”荣王擅长排兵布阵,却不擅长带着人马在茫茫草原里寻找狡猾的游牧民族,同理宁仇也不擅长。 依旧带着陈将军面具的岳先生紧随其后的表示不赞同,“咱们手里还有个大王子在,便是托合大汗不要这个儿子,他部族也不会同意的,按兵不动、以逸待劳,才是上上佳策。” 宁仇手拿一块泛黄带.血.的粗布,轻轻擦拭着刀.刃.上的血.渍,低头时,掉落的一丝黑发顺着风飘动在他的脸旁,画面美丽又充满弑.杀的意味,“我带二百精兵,半月不归便依你们。” 坐在主位的荣王因为到了熟悉的环境,完全卸掉了在京城里的矜贵自持,用白眼表达自己的情绪,都不归了,还能不依他们的计划,“本王不拦着你送死,只是我的儿子还在你家栾子钰手里头,你要是出点事儿,叫我儿子怎么自处?” 站在岳先生身后充当背景板的栾康铨听到‘栾子钰’三个字,当即将视线转向宁仇,敏锐的捕捉到冬雪消融的一幕,微微眯着眼,啧,看着还挺深情的。 “是啊鹰扬,你出来这一趟,栾弟在京城不知挂念了多久。要是受点伤回去,那不得把他心疼死?”石阚开口劝道,不过并没有抱多少信心,毕竟他这个表亲,自小就有自己的一条路走,凭谁拦着也不偏半步。 果然,宁仇擦拭的动作明显迟缓,剑眉敛到了一处,仍旧说道:“暂且瞒着,回京我自会同他说。” 荣王不置一词,“行,你告诉我怎么瞒?这战报送回京城,你家栾郎看是不看?若不看,自然皆大欢喜,若看,我岂不是要写一份假的。” “王爷自写一份平常奏折,其余的事下官自会写一封详细的密折入京。” “铮!” 刀入刀鞘,执刀者起身,笔直站立,“他一贯心软,此次围城之计叫他知道后,不知多难受,要这样难受,还不能有个好的结果,我也算是白来了。故此,诸位不必再劝。” “不愧是宁大人,胆识过人,又关心知己。”不怎么起眼的栾康铨开口说了话,“不过大人久居京城,对此处地形怕是了解不多,小人正巧自幼长于此处,别的不说,路还是认得的。大人要是不嫌弃,小人愿随大人同往!” 石阚这才注意到‘陈将军’背后有个人在,抬头看去,不禁问道:“你是姓栾不是?” 栾康铨笑着点头,本就相像的容貌,如今真是连气质都有几分接近,不过要是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辨别出两人的不同之处,毕竟他们两人,一个是纯粹的狐狸,一个是掺了虎狼的威猛,从根源上就有了最本质的区别。 “有没有人说过,你和栾弟长得很像?”石阚不经大脑的问了出来,倒叫栾康铨不好回答了。 宁仇眸色阴郁,冷声道:“陈将军若是不介意,本官自然欢迎。” 话题又被扯回正事上,反应不及嘴巴的石阚也意识到自己适才的疑问有些不合适,带着歉意的还了个笑给栾康铨。 栾康铨倒不在意石阚的冒失,一双眼睛只看着宁仇的面部表情,猜测着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至于岳先生,人虽然已经被栾康铨拆穿了真面目,但因为兴顺与荣王的联盟,又暂时保留了‘陈将军’的身份,此时在大帐内,倒比栾康铨这个罪臣之孙的身份来的正当。 不过这事儿他也做不得主,抬眸看了眼荣王,得到指示后,才松口答应了。 石阚见此一幕,心内难免担忧,这镇守边疆的陈将军竟对荣王马首是瞻,如此看来,只怕边境军队分裂两派,实乃外患未除,内忧又起。 偏鹰扬又要深入草原,去寻托合的队伍,只留他一人在这儿,要是有什么意外……呸呸呸,鹰扬的运道好着呢,能有什么意外,陛下又是圣明君主,凭他荣王怎么搅和,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待到关于宁仇深入敌后,前线布置如何的问题解决完,宁仇便出去自挑二百精兵备用,石阚因担心荣王趁他不在,搞些小动作,让自己忙不过来,出点纰漏什么的,所以也跟着出去了。 “你记住,栾郎无父无母,这世上没有人与他相似,若有,也只会是我。” 石阚还没来得及说话,先被宁仇抢白了一大段话,无奈道:“你和栾郎更没血缘,哪里像了?便是性格,你俩也是天差地别。” 宁仇瞥了眼他,答:“夫妻相。” 石阚:“……” 好嘛,欺负他的妻房不能随便挂在嘴边,没事,他最起码有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鹰扬同栾弟的关系再好,难不成还要光明正大的成婚吗? 宁仇叮嘱完人,就没再看他一眼,先是在自己带来的亲信中挑了五十人,而后同栾康铨商量着挑了剩下的一百五十人。 石阚跟在他俩身后,瞧着两人一来一回,还算和洽的氛围,不禁皱了眉,鹰扬该不是许久未见栾弟,思念过度,把这个小兵当做栾弟的替身了? 不怪他乱想,实在是宁仇往日的行为与今天勉强算是温和的态度,反差甚大,当然要是跟对栾弟的上心温柔相比,那还是比不上的。 晃了晃脑袋,不行不行,他这定是被栾弟那些话本影响了,鹰扬才不会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来。 “石大人?石大人?”栾康铨唤了两声,见人依旧没回身,又瞧了眼身前冷气直冒的宁仇,幸灾乐祸的闭了嘴。 宁仇离了栾子钰,脾气是越发不耐烦,对自家亲兄弟犯傻,那是一点忍耐都没有,直接挥鞭相见。 “我去!”石阚一把握住了鞭子,满脸惊恐,“鹰扬你干嘛?” 宁仇冷眉扯回鞭子,“嘴里嘟囔什么对不起,对的起?我对不起谁了?又把谁当做了替身?” 石阚:“……???”所以,他刚刚又没管住这张嘴了? 讨好一笑,“那什么,我刚刚走神了,没说你,也没说栾弟。” 此地无银三百两,宁仇顾忌着周围还有士兵,不好太伤石阚的面子,给了个‘回去要你好看’的眼神,而后收了鞭子。 栾康铨遗憾的轻摇脑袋,可惜了,不能见识一下表弟夫的武功套路,这要怎么有针对性的教表弟防身克敌的技巧。 第101章 京中诏狱,阴暗潮湿永远是这里的主.色.调。 今日不知是哪位大人物驾临,竟点起了整条通道的灯,要知道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过来,也就是点两三盏,勉强看个路的事。 毕竟这地方是世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亮堂堂的像个什么样子。 饶是点满了火,这地方也不是人能呆的,阴冷潮湿先不提,这两下里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穿堂风,不仅干扰烛火的稳定发挥,还能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在囚犯空洞的眼神下路过,总是吓人的。 “大人,就是这儿了。”牢头弯腰低头,四指并拢的指向牢房的尽头。 沦落成阶下囚的蔡万两人,被刻意的关在了同一个牢笼里,注定是永无宁日。 他们从一开始的口角纠纷到后来的动手薅头发,再到现在各占一角的互不搭理,也就才过了小半年。 此时二人倒是默契的眯眼仰头,见来人身披绯红羽缎,瞧不清上头绣了什么花纹,只能看出个大概模样,却也能凭借素日里的经验,断定来者身份显赫。视线再向上移,二人怒而起身,踉跄的扑在木栏上,喘着粗气,双眼圆溜的瞪着开扇的青年。 “栾子钰!” 栾子钰慢条斯理的在鼻下扇风,像是受不了诏狱里的腌臜气,又像是矜贵的公子哥初来诏狱,心中嫌恶,面上端着体统礼貌,冷淡又刻薄,“许久不见二位阁老,如今可还好?” 轻笑着挥手,牢头自觉退后,离了有十七八步后便停下了,视线盯着脚边的石板裂纹,耳朵耷拉着,不愧是宁仇带出来的。 发觉自己又想起了宁仇,眉间轻蹙,手里的扇子挥快了几分,像是要吹去满心的思念,偏又助长了火势,心中不免轻叹。 再过些日子,等朝政稳定了,他就向小皇帝请命,即便是送补给物资去后方,也要离宁郎近些。 万道然狠啐了几口,见人纹风不动,思及自己的下场,心中难免恼恨,恶向胆边生,“你以为当日栾家之事仅凭我们两人,便能成吗?还不是先帝疑心深重,这才叫我们有机可乘!” “栾大人如今少年得意,殊不知自己树大招风,不多时就成了下一个栾氏。”蔡首辅这时候就愿意和万道然同一个鼻孔出气了,眯眼冷笑的帮衬着,就等栾子钰被说得上火,口不择言,埋下祸根。 “不不不,你学人家做了兔儿爷,卖着身子哪来的枝繁叶茂。” “就怕是到最后,被里打架,鸡飞蛋打!” 他们本就是困兽,再无活路,也就没了所谓的矜持,管他什么风度,全都抛之脑后,先骂个痛快再说。 因此这声音大的连装聋作哑的牢头都怒视一眼,被人骂了一通的栾子钰却云淡风轻的合了扇子,恍若没听见他们口出恶言,轻飘飘的道:“陛下体恤,知道咱们算是故交,特让本官来送二位一程。” 蔡万两党的清算,花了快一年的时间,方才一干二净,为首的两人不必留着拷问指认朋党,也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价值了。 小皇帝让栾子钰出面,一来是想让他出口气,二来也是让他松松绷着的神经。 因此,即便提不起兴趣,栾子钰也还是谢恩前来,摆摆威风,气气人。 “还好本官没有子孙后代,日后也不怕被不争气的姻亲拖累,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至于其他,呵,本官毕竟没有女儿,又哪来吃里扒外的女婿累及阖族?” “不过瞧着两位老大人的模样,本官突然想起,陛下同本官闲聊时,曾说过。当年栾公发配边疆,出城之日,两位大人只在城楼上远远的送走了他,如今本官亲来此地送两位最后一程,想来也是仁至义尽。” 过往种种自眼前划过,取代顶头上司时的畅快,一步登天的得意,受尽朝中清流文官的白眼,除去异己,大权在握的爽快,再到现如今的狼狈,栾子钰三言两语间,戳的他们肺管子漏风。 栾子钰不与他们做口舌之争,向后退了半步,在烛火的照明下,衣袍精致巧妙的绣纹熠熠生辉,腰间所配的香囊玉佩更是说不出的低调奢华。 他心里清楚,像这种拼了命的往上爬,毫无人性,只想着的争富贵夺权势的人,最见不得自己的敌人比他们过得好。 故而,栾子钰也不用说什么,只要跟平时一样,便足够招人恨了。 “还请两位大人一路顺风,下次再见,怕得是百年之后了。” 牢头闻声,让外头候着的锦衣卫都进来了,各个身高腿长的,走起路来威风赫赫。 明明只有两个人,却能让整座诏狱骂声不绝,被人诋毁唾骂的栾子钰心情却是越来越好,他不大度,甚至是有些小心眼,记仇的很。 虽没见过栾公,不知道栾氏,更没有亲身体验当年朝堂上的波诡云谲,却明白害死栾母的罪魁祸首是谁,看着他们二人赴死,见到蔡万两族万劫不复,心中还是畅快的。 铁链划过地面,组成一首安眠曲,每一声都是安慰。 栾子钰真就送了一程,看着两族人拷着枷锁铁链的出了街,沿途的百姓丢着菜叶石头,就登上了车辕,往进宫的方向直直驶去。 难得的闲暇,不必操心朝政,栾子钰撩开了帘子,正好瞧见街边新开的火锅店,客似云来。 蔡琪媛,不,现下应叫她万蔡氏了。 他记得在最后的结局里,女主所拥有的商业帝国光是每年交的税,都占了整个国家税收的三分之一。 如今这笔钱全成了小皇帝的私库,便是不提将来,眼下有了她的助力,应付与鞑靼的战争,保住一个收入持平的目标,已不算难事。 他的功劳这般大,怎么着也能换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吧。 栾子钰在快要到达店门口时,忽有所感,放下了车帘,正好挡住了蔡琪媛投向自己的眼神。 站在店门口招呼客人的蔡琪媛远远地就认出了马车上澜院的标志,在瞧见车帘似乎被人掀起后,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结果却连栾子钰的脸都没看清。 半个时辰后,伺候的内侍放好茶水糕点后,弯腰退出了殿内,独留君臣在内。 栾子钰咽下山楂果上的糖壳,懒散的靠在背椅上,眼睛扫过案上放着的奏折,一下便盯上了小皇帝手里的密折,随即又挪开了视线。 “子钰,宁仇他带兵去了草原。”兴顺帝看完了密报,抬眸向人瞧去,手里还拿着宁仇夹私写给子钰的信,这宁仇真是鲁莽,鞑靼都有和谈之意,哪犯得着再起波澜。 兴顺帝清楚的知道,宁仇这么一做,子钰定然不愿意再留在京城和文官争个高低。 “好,我知道了。” 说实话,栾子钰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什么惊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原著小说里的男主也是深入草原,最后建功立业,就是在这个过程里,受了重伤。 有他先前兑换的工具在,宁仇是不会受重伤的,再者说,自己本就打定主意要去边疆,如今不过是提前出发罢了。 栾子钰心里没怎么着,见他一言不发的兴顺帝却是担心了起来,子钰若是开口请求,自己是放他去,还是…… 心里乱成一团,不知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得抽出了密报里的信,起身拿给了子钰。 宁仇平日里那般护着子钰,定也不希望子钰去边疆之地,他的嘴皮子是不好使,只盼宁仇能劝住人。 栾子钰一个字一个字的瞧,生怕漏了什么,这样看下来,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看完。 折了两下,放进了靠近心脏的地方,把抱在怀里的精致小碟放在了楠香金丝木做成的小木桌上,里头的山楂顺势碰撞,他起身拍了拍袍子,目光灼灼。 “殿下,我想去边疆。” 自从登基以后,便是私下里,栾子钰也不曾再求过什么,兴顺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对上他的眼神后又恍惚想起了过去。 刚认识的时候,子钰对他恪尽规矩,要不是因为子钰自幼便生得比旁人好,自己也不会一直惦着他。直到那次受伤后,子钰像是想通了一样,不再守着所谓的规矩体统,真心实意的拿自己当弟弟看。 自那以后,子钰时不时的让他从宫里带点果子点心,每每说起时,都是这幅样子,一双黑眸里盛满了信任和依赖,兴顺苦闷的回了个好字,他怕是这辈子都受不住子钰这样求他。 栾子钰见小皇帝不情不愿,又忍着委屈答应的小媳妇模样,实在很难忍住不笑,“如今朝政清明,殿下手里得用的人甚多,待鞑靼安静了,大军班师回朝后,便着手改革。” 话说得简单,实则内里变数诸多。 他这些安慰人的话,一如宁仇出发前说能在他生辰时赶回来的承诺一样,不过是镜花水月,然而栾子钰还是比宁仇机灵点的,他只说平定边疆,却不曾提及时间,更没说自己能不能回来。 怀里揣着的信隐隐发热,宁仇在信里叮嘱的天冷加衣,三顿按时……种种让人看了就觉婆妈的话比直接把暖宝宝贴在皮肤上还要炙热,恍惚间竟有种灼烧感。 兴顺帝如今也算是经过磨炼的合格皇帝了,心思谋算也与儿时不同。 理智上他深深的知道由子钰带队处理军队里的杂事是最合适不过,情感上却不愿接受。当初派子钰南下,已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并不是非子钰不可。 派颜旭、派薛煜康,再不济还有新提上来的官员,总之哪个不行,非得子钰去这一趟? 纵使千般不想,不愿,兴顺也还是同意了,并给予了最大的支持,官职暂且不便提升,只好从别的地方找补,实权下放,又赐了尚方宝剑,允他事急从权,先斩后奏。 政令一出,边疆文武的皮都得绷紧了,栾子钰原本就是皇上心尖尖上的大臣,端看往日行事就知皇上这是将人视作拜相入阁的预备役,他们敬都敬不过来,今天又允他‘胡作非为’,这不就当他们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颜旭知道消息的时候,栾子钰人都回澜院收拾的差不多了,刚下了马车,澜院的仆人便熟练的将人带去了后院。 “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栾子钰才将一件轻薄的银白狐裘装好,知是他来,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口中抱歉,“宁郎在外头不安分,我得去看着他。份子钱我早就给你包了一封,待你成婚便让人送去,断不会少了你的。” 颜旭眉头紧锁,径直跨过门槛,“谁惦记你那点钱!”他分明是担心这人军政两手抓,到时候惹得皇上疑心。 栾子钰慢吞吞的给包袱打了个结,松松垮垮的,要是背着包跑两步,估计就能散开。 以小见大,怪不得兴顺担心他在战场上出点什么事,就依着他的脾气秉性,真到了边疆,能在后方呆几天? 颜旭真是抓心挠肺,这趟出去,是立功也不是,不立功也不是,栾子钰这厮就是掉进温柔乡,脑子都成了浆糊,“你去那,不该管的事少管,和带兵打仗沾边的,一律别碰……欸,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他在这一番担忧叮嘱,栾子钰还有工夫把扇子从另一个藏蓝包袱里拿出又放进,活像出去郊游的小孩。 “听见了,我保证,就是过去玩儿,捎带手处理一两件政务,有关带兵打仗的事情我是一点也不敢碰。” 栾子钰脑子清楚,当初的栾公只不过是管着锦衣卫,便能引得先帝疑心深重,自己要是胆大包天,仗着小皇帝一时信任,早晚也得步上栾公后尘。 不过宁郎的密折中早已说明去向,自己这番请旨出京,小皇帝肯定能猜到自己的打算,既不拦着,就是同意,把握好度即可。 收拾东西用不了多少时间,主要是从户部调粮草、棉被袄子需要时间,栾子钰去心似箭,少不得从小皇帝嘴里讨了个口谕,亲自上门催钱,一下子提高了一半的效率。 即便如此,也是又拖了五日才出了京城。 先斩后奏这一招,宁仇使了,栾子钰也不甘示弱,不是有意要和宁仇斗气,只不过是本着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也让宁仇揪揪心。 因此栾子钰即使带了一队人马,也走得悄无声息,只可惜等他到军队驻地时,宁仇还没能回来,更无从得知栾子钰离京的消息。 “之前说了,半月为期,现如今早就过了,也不知他在哪。” 荣王特意来接,但凡是没有军务的将领自然也不能少,双方见了个面,互相寒暄了两句,两人并肩而行,又刻意放低了声音,除他们二人外,没人能听得清。 “鞑靼如今驻扎在一百里外的呼刺河边,跟定居差不多,昨儿个已然派了使臣,说是愿意和谈,赎回他们家的王子。” “其实要我看,他们根本不把这个王子放在心上,只是拿人当个缓兵之计,早晚有卷土重来的日子。” 栾子钰点点头,朝中主和,也不是全错,私库中的钱虽够大军开拔,可粮草撑不住,要是再碰到个天灾,那就真是哪头都顾不上了。 只是不将鞑靼一举打怕,躲了这次,下次卷土重来,碰上个更不好的时节,才要命。 荣王带着人拐了好几个弯,明显见他心思不在这上头,根本不用猜,就知道等会儿这人要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一进了主帐,介绍完在场的武将后,栾子钰就直接问道:“宁郎可有消息传回来?跟着去的有谁?有没有熟悉草原的人?咱这儿的伙食怎么样,我这回来带了不少钱,要是没肉吃,就去草原部落那边买,放心,走的都是陛下的私账,不怕价高。” 干干脆脆,一点文绉绉的拐弯抹角都没有,都说武将没心眼,依他们看,这位京城来的小白脸,才是真的没心眼。 即便是刚才有所准备的荣王,也没想到栾子钰能这么大大咧咧,索性帐子里全是得用的心腹,他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宁仇带了些精兵深入草原,刚去的前半月鞑靼军队仍在向边界线不断挪近,不过近来他们不进反退,想来是宁仇在后方给人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栾子钰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哪怕人还没回来,从鞑靼不断后退的行为来瞧,他现在一定还好好的,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昨日的消息早有文官派人八百里加急往回送,等消息抵达,朝中的风向,怕是要和谈。” 荣王比任何人都希望栾子钰能过来,也不是指望他能给军队带来什么变化,就是觉得栾子钰的性格绝不会让明显占有优势的大宓再退回线内,做个乖巧的兔子。 果不其然,栾子钰冷笑一声,“早晚要让陛下把那些主和的文官丢到前线不可!” 这脾气秉性浑然天成,端的是肆意无拘,全然不把自己当文官看,岳先生虽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却有种这人合该如此的想法,“咱们这些泥腿子自然不愿和谈,可战事一起,只怕没个三五年是不能结束的。” 虽说武将有个憨厚、没心眼的人设在外头立着,但要真是如此,自诩聪明绝顶的文官,还不早就充了元帅、将军的名头,在边疆挥斥方遒,哪有武将的立足之地? 岳先生口中之意,自不是那么简单,他那明摆着是存了先斩后奏的念头,但又怕一开打,被京城里的知道了,不仅师出无名,还要担着吃败仗的风险。 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赌不起。 是以,在鞑靼选择退兵而不是进攻后,荣王才没有乘胜追击,和宁仇来个前后夹击。 这就失了先手,以后要想再有这样好的机会,恐怕难了。 栾子钰一路进来,虽然有些走神,但大体上还是在线,士兵们各个斗志昂扬,此刻放出去,定能咬下鞑靼的一块肉,可惜没个借口。 “这城内可有像鞑靼人的中原百姓?”在来的路上,因在出发前与兴顺帝约好,一旦前线有消息传回,定会飞鸽传书予他,所以在没有收到任何一封关于战事的密信后,栾子钰心里就有了几个预备方案。 坐在左边第三位的华副将当即起身,华氏一族久居边疆,他的父辈当年受过栾公的恩情,早前知道有栾子钰这个人时,还以为是栾氏血脉,便留心打听过。 在旁人嘴里,他栾子钰行事张扬肆意,随心所.欲,仰赖皇上信任,便毫无忌讳,今日一见才知,有些人在旁人的口口相传里,还是被弱化了。 这位爷,哪里是什么毫无顾忌,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 “两国未起纠葛之时,此处曾是双方商队进行交易的地方。战事一起,城门落钥,有不少鞑靼人没能及时出城,被衙役暂时抓到了大牢里。大人若有用的到的地方,下官这就让人趁着黑夜将人带来。” 栾子钰本以为自己还要说服营帐里的武将们,没想到这才起了个头,就有人帮衬,将视线投向讲话的华将军,意外的收获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双眸含笑的还了一个,“如此甚好。” 他的计划很简单,换任何一个人来都能想到,区别就在于栾子钰有兴顺帝护着,做出这种事,也不能算是欺君罔上,落到皇上眼里,没准还能得个体察圣心的夸赞。 一日后,随着大批物资全部抵达,鞑靼投降,荣王一高兴决定犒赏三军,城内城外皆是一片喜庆,更有几家富庶的商户开了几个戏台子,咿咿呀呀的从早唱到晚。 到了丑时三刻,家家户户早已进入深度睡眠,城内的两家药铺忽起火光,橘红色的烈焰制造出阵阵浓烟,离得近的人家急忙帮着救火,幸而这两家店临着河,给救援减轻了负担。 待到火熄,店主人扑在被烧酥的门槛上,面如死灰,有邻里不忍,上前安慰,将人扶起时,踉跄了一下,低头瞧去,像是油一样的东西摊在地上。 这是有人恶.意放火! 奈何天.色.昏暗,官府衙门并不愿意出这趟门,有冤无处诉的店主人只能在好心邻居的劝说下,暂且等着天明了。 第二日清晨时分,距城门极近的几户人家没能听见军队练兵的动静,一瞧日头,却也还早,大抵是昨天一下子松了神,闹得太晚,这会子起不来了。 农户对这点小差异不以为意,在院子里略微转悠了两圈后,先是给家中新养的小鸡喂食,而后又从鸡窝里掏出一两枚带着母鸡体温的新鲜鸡蛋,将其放在束之半空的篮子里,就等凑齐十五六枚,一齐拿到早市上卖了它们。 忙忙碌碌,一直到了正午,还是没能听见士兵呐喊的动静,估摸着今日是不练了,就这么猜想着,忽闻旁边军户家的躁动了起来。 这户人家的男人昨儿夜里说是得了假,等他们庆祝了一轮后便特特赶回家来。 “孩儿他爹,你这是怎么了!” “大夫,大夫!” 此起彼伏,夹杂着孩童的哭叫声,连绵数里,听着不像是一处传来的,感觉上像四散在城中,让人心生不安。 农户赶到邻居家中时,只见那个五大三粗的军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上青白,嘴唇泛紫,这不会是中毒了吧? 明明是烈日当空,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还不等他反应,井然有序的脚步声铺天盖地,扭头看去,只见穿着朱红盔甲的士兵急匆匆的向城里赶去,又有三人往这跑来,抬着担架,直接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军户。 我的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农户不敢在外逗留,拉扯着自家婆娘连忙往家去了,紧锁门窗,心如擂鼓,耳朵趴在门上,探听着外头的动静。 又两日,城中各大药铺里的药草都被带去了军中,连着三日不曾有练兵的声响传来,结合这些天城中发生的事情,百姓们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城内一时风声鹤唳,军队里还没传出什么死伤的消息,却也没人再提起鞑靼和谈的事情,没有当兵的年轻少壮各个恨得双眼通红,几欲上阵杀敌,为父老报仇! 底层的百姓什么也不知道都能拼凑出个大概,这里的父母官所得到的消息只会更清楚。 狼子野心的鞑靼趁着三军松懈,竟给将士们下毒! 还派了人企图烧毁城中药草! 所幸鞑靼派来的使臣只有几个,毒.药的量不多,没能给将士们造成太大的伤害,且当天烧毁的两家药铺规模不大,在后续治疗中几乎不造成影响。 即便如此,也有本就受伤的士兵,因毒.发而牵连伤口,直接去了,军中人数一下少了近四分之一。 前仇未报,又起新恨。 和谈正式宣告破裂,此间种种内情皆由栾子钰操刀,写了一封四面周全的奏折传回京城。 此时军中将士.毒.素未除,无奈之下只得派了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兵,又命两名锦衣卫护送,不求快,但要稳。 彼时,深入草原的先头部队已悄然到达鞑靼的军队后方约二十里的地方。 在三个多月的游.击.生活里,最让人惊奇的就是栾康铨,那一手功夫实在厉害,也不知他是怎么练出的方向感,不仅能在茫茫草原里与大军保持联系,还能准确的定位到散落的小部落,简直犹如神助。 而宁大人这尊煞神则是杀.红了眼,鞑靼分布在后方的部落损失惨重,却独独留下被他们当做奴隶的外族人。 奴隶并不是生来就要做别人的奴才,得了机会,有几个会想回头做狗? 他们带走了女人、牛羊,帮着宁仇他们烧光了整个部落,在一片火光之中向北而生。 此等壮举间接导致前方队伍疑心北方的敌人趁着自己对大宓发动战争,趁虚而入,遂派了五队斥候朝草原深处探去,怎奈何各个有去无回。 鞑靼大汗担忧之下,方才越发想要讲和,他心里清楚攻克大宓非一日之功,那些汉民瞧着不如草原勇士魁梧,实则是君主被俘,也不会低下头颅的劲草。 就怕到时候便宜没占到多少,后头又被人端了,腹背受敌,成了被捕的蝉。 “那边传来消息,栾子钰来了。”栾康铨从队伍后头摸了上来,趴在宁仇后侧半步。 宁仇眉梢沾了几滴凝固的血,正附耳在地面上,闻听此言,眉间微蹙,将满腔的情绪都压在了最深处,“可有说何日进攻?” 栾康铨还以为自己能打趣几句,不想反被他噎了一下,挑眉道:“五日后丑时。” “嗯。”宁仇能回栾康铨一个字,且是看在他与栾子钰的关系上,要换了别人,给个眼神都嫌多。 草丛里,带来的人只剩六十三名,与大军联合包抄是不行,不过深入敌后看重的就是一个巧字,因此这些人也尽够了。 夜.色.渐重,前日奇袭的木氏残部终于找到了大军所在的方位,栾康铨带了十个人,将人提前摁住,问完话,取了对方的衣物,干净利落的取了他们的性命,由另外十人带走藏匿。 第102章 鞑靼营地内,栾康铨凭借一口流利的鞑靼话,成功骗过了前来问话的木氏族人。 在他的描述下,北方部族气势凶悍,直奔部落,是有备而来。 来自更北方的红发夷族一连烧了数个部族,抢走了无数的牛羊,而木氏因离王帐较近,他们怕惊到了主力,故而侥幸逃脱。 这么一通危言耸听的话说下来,连他手臂处的伤口也成了对抗北方敌族的英勇象征,最起码在军中算是混到了初步的信任,且扰乱了鞑靼的计划。 消息被.火.速传达王帐,在场将军皆皱眉凝视大汗。 他们虽统称鞑靼,认他为汗,但实际上是来自各个部落,所带领的军队也是自己部落里的年轻少壮,若后方情况真严重至此,他们定是要回去的。 大汗如坐针毡,他不想后退,这次能纠集各个部落花了太多心血,付出的女人、牛羊,数不胜数,如今不过破了几座城池,所得财宝还不够大军开拔之资。 然而后方频起战事,前方又固若金汤,这些将领是不会愿意在此与大宓拼个你.死.我活。 ‘卷土重来’四字,鞑靼也知,甚至比汉人要会用的多。 “大汗,北方夷族来势汹汹,咱们要是在这儿和大宓打起来,就怕腹背受敌啊。” “大汗挂念大王子,我等又怎会不知,不过这大宓的新皇帝还是个黄口小儿,咱先朝人示个弱,等解决了北方的孤狼,再将王子迎回!” 见大汗心动,一旁众人赶忙附和,有脾气火爆的,已向天神发誓.赌.咒,等他们安定了后方,定会跟随大汗来与大宓军队一较高下。 有天神保证,大汗明显松口,当即下令尽快回巢.杀.敌。 至于为什么不立刻离开,那完全是担心他们撤走的太匆忙,被大宓看出破绽,这才派出了真正的使臣。且北方死敌来得这般恰巧,他不信这里头没有内应,要是不将奸细揪出,便是鞑靼的勇士再骁勇善战,也挡不住这些人的阴谋诡计。 栾康铨眼见鞑靼收拾物件,也不急着上前表现,带着那十个人好好的躺在营帐里养伤,不是饭点绝不出门,将安分守己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终于让看守他们的士兵放松了警惕。 四日后的清晨,因人手不足,伙头兵也被调动了起来,煮饭的任务就落到了伤兵的身上,这其中栾康铨等人的活动性.最高,被分配到的活也最多。 栾康铨断定鞑靼不会直接奔赴北方,撤退也是一波一波的慢慢撤走,因此眼看鞑靼收拾的差不多了,还是带人随意做了一顿午饭。 待人用完膳,不曾发现任何不对之处,看着他们做饭的小兵也松懈了下来,至此,掺了蒙汗药的晚膳方送到了他们的桌上。 企图趁着夜色摸向后方的第一批勇士,则是饮了杯薄酒,直接倒在了骏马面前,鲜血从七窍喷涌而出,端着酒坛子的栾康铨露了个笑,轻声道:“成了。” 跟随前来的伤兵见此情景哪能不知他们这是中计了,朝人摔了酒坛就跑,却被一根从背后伸来的细线锁了喉,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当即结果了性命。 “唉,来之前都叫你们别乱跑了。”发出细线的主人笑脸盈盈的收回了线,也不嫌弃上头的血,手指缠绕着,一点点的收回手腕。 变故突发时,已经迅速将手摁在匕首上的锦衣卫默默低下了头,相处三个月,才知道这位有这手艺,难怪宁大人不亲自过来。 栾康铨见没人捧哏,无趣的将手上的血全都蹭在了衣角,“走吧,先退出去放个信号。” 只十人过来,栾康铨不敢托大,万一药量不够,提前醒过来几十个,那他们这十个人就危险了。 彼时,身处城内的栾子钰实在睡不着,带了两个锦衣卫,只身上了城墙。 “栾大人!您怎么来了?”眼尖的士兵几乎是他一到就看见了,目光炯炯有神的迎上前来,“夜里风大,大人怎么不多穿两件衣裳?” 栾子钰来此一月不到,就处理了一批的贪官,其中更有早些时候贪了军资的那位。 他在京城的时候只当是路途遥远,押解犯人又不是传递军情,单是走路,慢些也是有的。 谁知来了才知道,人家根本没出门,被.捕了以后就呆在监.狱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发现当日,那县官是百般求情,送出的家财,远比当日贪污的赃款还多,可栾子钰这边笑着收了,跟人称兄道弟,私下里却让人联系了当地的锦衣卫,搜集完证据,直接把人定罪,一道送进了监.狱,给了一顿杀.威棒。 他心里深知,放他们去京城,肯定会有几个故交替他们周转,就算定罪,也会轻些,故而决计不可能,可要真的叫他先斩后奏也是不行,小皇帝信任,才给了尚方宝剑,这是个象征,不是让他犯上的理由。 因此,栾子钰让人先查抄了贪官的府宅衙门,将一箱箱金银珠宝,异国宝石搬出,摊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和那些缺胳膊断腿,失了亲人的百姓放在一起,是多么的讽刺。 处理罪臣,栾子钰不敢,但处理钱财,他可就太顺手了。将这些不好变卖,无法估价的古书古画折了银子,结合搜出的钱粮,分出小部分给了军户。 军户们哪敢收这钱,连连推辞,栾子钰又给他们做担保,又许诺将在这里办个厂子,做什么先不说,到时候一定请他们在里头做事。 栾子钰是清楚的,给人几年吃不完的鱼没用,长长久久的饭碗才是这些解甲归田的士兵需要的。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不是这里缺点,就是哪里少点,往日没有人愿意聘用他们,便是下田做点自家的农活,也费力。 更不要说没有男人的军户,光领几两银子,家里的孤儿寡母哪能过活? 说到底,还是要他们自己立得住,不然再多的钱,还是会被人抢走。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周遭的县城父母官都来不及反应,栾子钰钱都撒出去了,写的信也早已经让锦衣卫调.教出来的海东青一路送回了京城,向小皇帝讨主意了。 不管以后是个什么光景,这里的百姓是认栾子钰这个情的。 栾子钰浅笑着,“我一个文人,带兵打仗不行,还得靠诸位出力,这夜里的风便是再大也无妨,倒是你们,身上的衣物可还能抵寒?” 年长的士兵爽朗的笑着,“这新做的衣裳,哪有不暖和的,大人有大事要做,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咱们都有要事,都得保重身体。”栾子钰扬声回应,“我让人熬了热茶,等会送过来,你们可别嫌弃。” “哪敢嫌弃,有口热乎的,咱就心满意足了!” “谢谢大人。” 栾子钰笑着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朝西边走去。 有士兵瞧他走远了,低声嘀咕道:“欸,这栾大人真和锦衣卫的大人,是那种关系?” “我看十有八九是,不然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咱们这儿转悠?”一旁站岗的随声应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越说越大,话也越说越不像样。 “呼!呼!” 老士兵手中的红缨.枪.划破寂静的夜.色,直打在二人的膝盖窝,“要死啊你们!大人的事也敢嘀咕,便是有什么,栾大人那般对咱,说这些腌臜话,你们不丧良心!” 二人险些没跪倒在地,揉着膝盖窝,嬉皮笑脸的赔了不是,老士兵瞧着更气了,却被人拦了下来,嘴里愤愤不平的。 “俺老汉在这当了几十年的兵,就没见过哪位大人像栾大人这样,把咱们当个人看。从京里带来的药,从不分职位高低,只要伤了,就给你用。” “给的抚恤费,又高出了十倍不止,往后便是缺胳膊少腿,也有个地方做事,养活一家老小。他们两个小兔崽子竟然还在背后编排栾大人!” “诶呀,老张,栾大人说是那么说,现在不也什么都没看见啊,人小孩儿就是嘴上胡咧咧几句,栾大人不老早就走远了嘛。” 本来还在劝和的朋友见他对栾子钰过分崇拜,心里憋了股气,扬声反驳,就老张天真,他是不会信那些当官的。 比他栾子钰还能说会道的官,不是没见过,到头来,人家拍拍屁股,调任回京,哪管这里的苦? 老张见友人一脸愤慨,终是不好与他大声争论,倒也不是自己好骗,只是那日无意间瞧见栾大人站在街尾,看着街上飘着的白幡,眼中沁着热泪,又长吁短叹,那副模样,若是做戏,未免太会了。 被当做话题中心谈论的栾子钰耳力一般,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却是一字不落的全听了。二人交换着眼神,默默回头,打算瞧瞧是哪几个出言不逊。 “行了,人家说两句,我又不会掉块肉。”栾子钰越走往西边去,火把越少,等了半天没见这两位给他点个火折子,心里便明白了,回头看去时,正撞见了两人咬牙切齿的模样,笑道,“我确实惦记你家大人,这事众人皆知,有什么不可说的?” 二人回神,局促的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统一口径,“大人与宁大人乃莫逆之交,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岂可让这些人胡言诬陷。” 栾子钰:“……”这大概是正主想公开,粉丝却按柜门吧? 第103章 信号升起的那一幕他没看见,只在屋内听见‘砰’的一声,此刻尽全力眺望远方,希望能看见诸如火光一样的东西,却始终一无所获。 双手抚在城墙上,眸中担忧难消,不管远近,周遭的景物在他的视线里都是一样的墨色,伸手不见五指。 “你们说,宁郎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的没听清,大人适才说什么了吗?”呢喃声似有若无,被风一吹,更显得不那么真切了,两人皆不敢确定刚才是风声,还是栾大人的声音。 栾子钰怅然摇头,在心里默默勾勒出了一幅地图,估摸时间,出城的大军应当要到鞑靼营地了吧,那宁郎带的精锐是不是也冲入敌营了? ‘你放心,男主身上的buf还没被用掉,证明他现在还是安全的。’系统君到底和他相伴了快二十年,在这个时候还是会出言安慰的。 栾子钰眉眼无神,低落的回道:‘我知道他一定会平安归来,可就是担心,只要一日不见到他,我就担心一日。’ 系统君快被这股酸臭味熏.死.了,‘我能问个问题吗,你和男主到底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栾子钰知道自己再担心也是无用功,还要让别人和他一起焦虑,此刻被引开了话题,也就顺着说了,‘说实话,我是见.色.起意,宁郎大概也是。’ ‘俗!俗不可耐!’系统君一边转移话题,一边漫不经心的将男主的身体数据调出,放在整个页面。 栾子钰轻笑,连着沉闷了几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生动的表情,‘人活着,不就是个俗字。’ 才说了没几句,系统君的警.报猛然响起,连忙调出异常的地方,只见原定百分百的面部数据突然往下降了百分之十,再一看红条,倒是还在稳定值内,‘那个,额,要是,我是说假如啊,不是真的……’ 冷风袭来,栾子钰心头突然冒出的颤意被打了个正着,抬手拢起衣襟,皱眉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别铺垫了。’ 系统君捕捉到栾子钰的不耐烦,心脏咯噔了一下,这两人真不是什么双胞胎吗,心灵感应的也太快了些,嘴里却逞强道:‘你不打断我,我就说完了啊。别插嘴啊,我想问的就是,假设男主毁容了,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是什么话,栾子钰直觉不对,腰背不自觉的挺直绷紧,‘沧海桑田,磐石依旧无转移。’ 系统君顿了顿,查了一下原句,了然道:‘也是,你认准的事,发生什么都不改。’ ‘所以宁仇出事了?’栾子钰感觉自己的心脏恍若被人用力的揪起,双手撑在城墙上才没因为腿软跌到地上,‘有没有生命危险?’ ‘目前没有,就是伤到脸了吧。’ ‘那就好。’ 候在身后的锦衣卫并没有将全部精神都放在栾子钰身上,只是见人突然晃了一下,估摸他在这儿站了快一刻钟,该是累了,出言劝道:“大人,夜里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吧?” 栾子钰攥紧了拳头,用力的抵在遍布石砺的城墙上,双眸坚毅的盯着远方,颇有一意孤行的气势,“我回去也睡不着,在这儿还能安心点。” 知道劝不了栾大人,又不好把自己的外袍给人,这要是离开一个,万一有突发事件,等宁大人回来……嘶,早知道多叫几个兄弟过来了。 “我有点冷,你们看谁回去拿件衣服来?劳烦了。”栾子钰开口,算是解了他们的困局,两人思前想后,让轻功最好的回去拿衣衫,力求在一刻钟内赶回来。 此刻,鞑靼营地内并未发生太大的冲突,因为等待精锐浪费了一些时间,药性不大的蒙汗药被挥发掉了一些,身体强健的鞑靼士兵早一步醒了过来,正好和宁仇带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双方交战,鞑靼因群龙无首,且大宓以逸待劳,刚醒来的鞑靼人力有不敌,故而便萌生了退意。 然而不提宁仇,便是大宓士兵也不愿意将‘军功’放跑,除了部分留在营地捆绑还在昏迷状态的俘虏外,都挥舞着红缨长.枪,奋勇.杀.敌。 由荣王所带领的一千骑兵也都亢奋的追着策马而逃的鞑靼人,原以为逃出生天的鞑靼逃兵最后还是落在了无常的铁链中。 汇合时,栾康铨见宁仇拿着块白布细致的擦拭着流出的血,也是少见他这样精细,因此笑道:“还是宁大人武艺高超,这一场打下来,就伤了个脸蛋儿。” 宁仇猛地抬眸,从眉头上方斜切至眉间的伤口越发可怖,衬着凶光乍现的双眼,活像.杀.红了眼,六亲不认的狠辣模样,却什么也没说,微微颔首,又将白布折了折,另换了一边干净的继续擦着。 被宁仇亲手俘虏,也是伤到他眉间的罪魁祸首——鞑靼大汗,蹲在一旁,整张脸是一块好地方都没有,眼珠突出,下巴脱臼,凄惨的让人认不出这是个人。 栾康铨虽没有十分的看人本领,瞧了畏畏缩缩,面目全非的俘虏,也知道宁仇此时心情不好,挑眉上前,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好家伙,原是拿烈酒擦伤,盯了半天,见人掏出一瓶玄色小颈瓶,从里头倒出了一颗丸药,碾碎了敷在伤口处。 啧,京城来的少爷就是不一样,不过半指长的伤,值得如此?先前背上被人砍出一寸有余的伤,也没见他这么小心翼翼。 宁仇眸色昏暗,冷声问道:“我脸上的伤,可严重?” “???”栾康铨扣了扣耳朵,是他幻听了吗,怎么感觉宁仇说话的语气有点……可怜? 宁仇没得到回答,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左手悄然摸上了刀柄,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上头镶嵌的红玛瑙。 鞑靼大汗肿胀的只剩一条细线的眼睛猛然睁大,他丝毫不怀疑,如果眼前这个男人得到不想听见的答案,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砍了自己的手!该死的,怎么大宓人这般爱美,早知道就不朝他脸上砍了。 正所谓千金难买早知道,大汗的手最后还是保住了,栾康铨收敛了看热闹的心,正儿八经的让宁仇放心,这伤口看着惨烈,但其实只要好好将养,就没什么大碍。 宁仇松了口气,却还是很在意脸上的伤,本打算战事一结就丢下大军,先一步回去,这会子恨不得大军走得再慢些,最好走上个十天半个月,待自己脸上的伤好了再去见栾子钰。 只是再慢,又能慢到哪里去。 荣王带着骑兵,日夜兼程,也就花了一日的功夫,回去的路上虽是带了一连串的俘虏,紧赶慢赶的走,也就多花了三日的时间。 “啧,你小子怎么这个表情,你家栾子钰一来就问你,你不归心似箭,怎么还磨磨蹭蹭的?”荣王拽着缰绳,让自己同宁仇并排而走。 宁仇冷着张脸,又将距离放开了半步,始终保持让荣王的马比自己超出半个马身。 荣王见状挑眉,“怎么,是不是怕栾子钰还在生你的气?也别不说话,咱怎么说也是拐着弯的兄弟,有事就开口,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 “是啊鹰扬,这再走三里路就能看见城门了,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哄栾弟,我们给你出出主意呗?” 石阚是被宁仇冻得受不了了,这一路上不苟言笑,不分敌我的胡乱攻击,要是回了城,没把栾子钰哄好,估计自己还得多受几日委屈,为了大家的身心健康,为了家庭和睦,他愿意奉献自我,做一个知心兄弟。 “俗话说,三个臭裨将,顶一个诸葛亮。咱们三,怎么也比裨将官大,肯定能搞定栾弟的小.性.子。” 宁仇不言语,眼神充满了不悦,石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踩了雷,无辜的笑了笑。 “栾郎性格温和,不会使.性.子。” 荣王、石阚、栾康铨:“……”行吧,你高兴就好。 要是别的事,宁仇就不耻下问了,但是……抬手抚过堪堪结痂的伤口,敛下眼皮,他不好看了,怎么办?悄无声息的看了眼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石阚,合上眼,藏住了阴.郁,绝对,绝对不能留疤! 本想帮忙,结果又被喂了口狗粮,三人自觉闭嘴,并与宁仇拉开了距离,反正等他搞不定栾子钰后,还是要来求助的,到时候看谁给谁脸色瞧! 大约傍晚的时候,大军终于进了城门,虽没告知今日何时抵达,但百姓用完膳,皆穿红戴花的在道路两旁等他们凯旋,喧闹声似庙会一样。 百姓们为大军自豪,为逝去的亲人悲鸣,唾骂俘虏,种种模样,宁仇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人自打见了城门,手里的缰绳就没松开过,还好这回带了自家养的马,不然被这气势一唬,马儿多半是要屈膝跪在原地的。 “鹰扬,鹰扬!”石阚见栾子钰从后头跑来,宁仇又在走神,竟没有发现,特意低声提醒,“你瞧后头跑来的是谁?” 他既这么说,还会是谁呢? 宁仇不假思索的下马转身,瘦了,气色也不好……快行数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的接住了飞扑而来的人,将对方的脑袋摁在了锁骨的位置,是熟悉的清香。 第104章 栾郎在发抖,是冷了吗? 宁仇下意识的将内力渡给人,还没什么成效,就先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了,不是血,是栾子钰的眼泪,瞳孔微缩,在栾子钰为数不多的哭里,这还是第一次,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难过。 难道是为了自己这张脸? 肯定是的,栾郎最喜好颜色,如今自己破了像,栾郎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便是心里不喜欢,看在他们往日的感情上,也不会与自己断了关系。 假若有一日,栾郎的视线被外头的花草勾走了,那就把花草连根拔起,一把火.烧.了,再将栾郎困在澜院,日日与自己厮混于床帏之内。 宁仇琢磨了一路,自觉对栾子钰‘移情别恋’的惩罚已经够重了,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怀里的这个软的要命,自己那点小心思刹那间,灰飞烟灭。 打仗嘛,哪有不受伤的,栾子钰早就做好的心理准备,可见到人还是忍不住,边哭边吐槽自己泪腺发达,哑着嗓子道:“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宁仇被他这么一弄,思绪更乱了,整个人是心也醉了,头也昏了,手足无措的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抚,“不哭了好吗,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谁哭了,我这是被沙子迷了眼。”栾子钰耳尖泛红,狠蹭了两下,将几滴挂在睫毛上的水全都给了宁仇的衣服,然后忘恩负义的推开宁仇,“你……” 一道半指长的伤横在脸上,还是正中间的位置,栾子钰怎么能看不见,这要是再偏一点,伤到的就是宁郎的眼睛了。 心中后怕,食指轻.浮在半空中,只敢描个大概,不敢真的上手去摸,“还好还好。”说着又抱住了宁仇的腰,“你没事就好。” 宁仇被栾子钰推开时,下意识想要藏起自己的脸,刚细微的往后退了一点,又自虐的梗着脖子,结果没等到栾子钰眼里产生嫌恶的神情,反倒收获了心疼。 怎么这么乖啊。 双臂锁紧,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 “咳咳。” 荣王以权势压人,也没能让石阚和栾康铨动半步,眼见这两个越发的难舍难分,几乎要在街上来一出.春.宫戏,只能自己出面了。 栾子钰将头搭在宁仇的肩上,双眼还带着水气,说话却一点也不软糯和缓,凶巴巴的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小别胜新婚’吗?” 嗬!你们就算是新婚也不能当街搂搂抱抱吧,真拿这满大街的人不当人啊? 荣王憋屈的扯着缰绳,行吧,他这个闲散王爷,还得靠未来的栾阁老庇佑,就不和人计较了,缰绳一扯,调转马头,直对上那两个热衷看戏的下属,冷哼一声,策马而去。 带兵的王爷都走了,士兵也不敢在原地多逗留,接过乡亲们递来的饼子和水,推搡着俘虏,迈步跟上了荣王的脚步。 其实即便不走,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有关系要好的兄弟从战场上下来,刚见面抱一抱是多正常的事情。 虽然这两位大人抱得时间确实有点久,但本质是不变的,他们之间还是清白的。 也就是这些戍边将士单纯,这要是在京城,栾子钰的大名明天就能出现在早朝,还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宁仇伏在栾子钰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又克制的用唇碰了碰温热的肌肤,低声道:“回去再抱?嗯?” 脖子这种地方,非亲近之人,半点不可碰,栾子钰被人这样一碰,早就腿软了,宁仇还趴在脖子那里说话,还是低音炮,真真是在惹.火,“嗯,回去给我看看你哪里还有伤。” 宁仇深知自己身上的伤被栾子钰看到后,一定会惹得人掉眼泪,但他哪敢拒绝,扣住他的十指,吹着哨子让马过来,两人共乘一匹。 这些天一直护卫栾子钰的两名锦衣卫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多余,刚刚两位大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知所措,现在两人骑着一匹马走了,他们还是不知所措。 相视苦笑,真是被忽视的彻底啊,飞身各自上马,又吹了声哨子,让栾大人的马跟着他们,远远的追着宁大人。 听了一路宁仇的描述,栾子钰是心疼又后怕,一到营地,下马就要去踹鞑靼大汗,结果被宁仇拦腰抱住,还被贴着耳朵劝道:“这儿人多眼杂,虽不是在京城,但要是被哪个多嘴多舌的参上一本,损了你的名声就不好了。” “再一个,栾郎的腰越发细了,要是踢坏了腰,可怎么办?”这句话像是低声呢喃,只有栾子钰离得近,才听了个一清二楚,思及某些事情,不禁红了脸。 被人一撩再撩,心头的那股火早就如漏气的气球一样,拍了拍对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有你在这儿,我看谁敢。”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回屋再抱成吗?”荣王自己都没带着姬.妾.出门,现在还要看别人恩爱,真是有些遭不住。 默默跟在荣王身边的岳先生却是羡艳的看着他们,光明正大,不惧旁人的看法,这样的日子,不就是自己所期盼的吗? 视线投向荣王,脸上挂着单纯的不忿。呵,原来他不讨厌,甚至不厌恶这种感情,自始至终,他厌恶的就是自己这个人而已。 栾子钰听劝,其实也是因为他认不出哪个是鞑靼大汗,那几个被绑在前头的俘虏,各个膀大腰圆,络腮胡遮住了整张脸,别说是没见过,就算是见过,也看不清谁是谁啊。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顺着荣王,如春风拂面般的展开笑颜,正巧撞见了岳先生的眼神,啧,难怪这个大反派后期死得快,手底下唯一算得上帅才的人物与他离心,从内部被人刨开,哪还有反抗的余地。 要是这么说的话,栾子钰笑得更真切了,直接越过了荣王,冲岳先生发出了最诚挚的邀请信号。 挖走荣王的左膀右臂,不比嘴他两句来的痛快。 刚要上前一步,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宁仇挡住了去路,严严实实的盖住了整个视野,宁郎的醋劲儿,这么大的吗?还是有人想针对他? 宁仇对着荣王说话,眼神却盯着岳先生,这张脸勉强算得上是清俊,不过是因为在一帮大老粗中间,样貌更突出了几分,“下官旧疾发作,想先回房修整,请王爷恩准我等暂行离开。” 先是被栾子钰用一种诡异的热情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是宁仇如看死物般的眼神,处于失恋状态的岳先生倍感憋屈,奈何打不过宁仇,又没人像宁仇一样护在自己前头,只能忍了。 荣王和石阚,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怎么,根本没看出这三个人只见的波涛汹涌,还一致认为宁、栾二人太过黏糊。 “去吧去吧,明日也不必来了。”荣王贴心的批了假,还多给了一天,毕竟宁仇只是伤了脸,小心点的话,一晚上不太够用。 这三个都对宁、栾两人‘孟不离焦’的状态表示理解,一直不开口插话的栾康铨有心反对,也因他们兄弟之间还未相认,且人多嘴杂,只拿凶狠的眼神去看牵走自家表弟的宁仇。 宁仇也没问栾子钰住在哪,直接把人带到了他原本住的地方,刚一进屋,身上的盔甲就被人解开了一半,抬手摸了摸栾子钰的脸颊,不是幻觉,脸上的肉都没了。 “抬个手。”栾子钰专心致志的拆卸未婚夫的盔甲,任由对方.骚.扰自己的行为,只可惜解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实在不好解,栾子钰又没穿过这东西,急的在冬日里还能冒出一额头的汗来。 宁仇本就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的身上,见他急成这样,边宽衣解带,边试图缓解他的情绪,“许久不见,栾郎竟热情至此。” 栾子钰又不是黄花闺女,浪起来便是两个开.荤的宁仇也挡不住,但是他现在没空搞这些,“安静的,麻利的脱了,不然就去别的地方睡。” “好好好,我不说了。” 宁仇将盔甲挂在一旁,眼见床上的被套换了花.色,枕头边上还放了件自己的衣裳,便知这些日子栾子钰是怎么挨过来的,思及自己的龌.龊心思,真是看轻了栾郎,也看轻了自己。 见人站着发呆,栾子钰也是无奈极了,这才过了多久,醋劲变大了,注意力也下降了。吐槽别人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度日如年,茶饭不思的盼着宁仇的消息,还捎带手把系统君关禁闭,然后利落的脱掉宁仇的衣服。 冬日里,衣裳多,因此一件件的跟剥洋葱似得,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宁仇没有那股子呛人的气味,但还是让他红了眼圈。 室内一片寂静,宁仇颔首,不免心疼,这种精神上的疼痛,远超肉.体上的痛感,抬手轻拭栾子钰的眼尾,结果指腹的茧子‘助纣为虐’,将那一抹红扩散到了其他地方。 这下更不敢随意动手了,又放轻了许多力道,一下一点的摁着眼角,“栾郎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第105章 不同于进入短暂安宁的边疆,繁华而喧闹的京城一如既往,台上花团锦簇,台下暗流涌动。 来自北地的三封奏折相继入京,给这些新入朝堂的士子上了一堂名叫‘栾子钰’的课,也唤醒了老人们对江南的噩梦。 第一封是急着请功的当地官员所写,说是奏折,不如说是请功的折子,躲在大后方的文官成了促成鞑靼求和的主角,为国杀敌的将士则成了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配角。 第二封,是栾子钰写的,短短百十句,便勾勒出鞑靼的狡猾欺骗给边疆将士造成的伤亡,明明只是普通的墨水,却让看过的人嗅到了血的味道。 打,肯定要打。 栾子钰没有直白的写出来,他罕见的用了借物抒情的手法,向满朝官员做出宣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抛开这些,文章也花了大量的笔墨讴歌了‘为民为国’的文官,但这样的用词遣句和第一封奏折放在一起,充满的反讽的意味,据说奏折内容传到翰林院时,便是最古板的大人也为边疆文官脸红不已。 有珠玉在前,第三封的重量轻如鸿毛,所言不过是栾子钰未经圣上允许,便处置了一批官员。 这样的奏折换做其他时候都是值得御史言官在朝堂上,教教栾子钰为官之道的好文章,可惜在前两封的铺垫下,栾子钰的所作所为只能算得上有些出格,毕竟是得了口谕的钦差,行事稍有激进,也是正常。 乘轿抵达宫门口的李首辅像往常一样温和,萧瑟寒风吹过,平添了一丝山雨欲来之势,从而完美挡住了试图上前‘问好’的同僚。 早朝既开,伫立在文官之首的李首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不再觉得栾子钰只是像栾公,也不再认为栾子钰只是栾公第二,这个后生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天下,未来会是谁的地盘。 李首辅在朝几十载的经验告诉他,但凡朝中事,事事无巧合。三封接连入京的奏折一定是个预警,栾子钰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栾子钰此时在场的话,只会拿最无辜的眼神答道,‘下官只想看一个真真切切的河清海晏,并无他想。’ “虽有‘兵贵神速’一说,又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语,但出兵鞑靼之举,未经圣上旨意,便已实行,是否逾越太多?” 说出此类话语的多是那些被捕贪官在朝中的依仗,他深知栾子钰不是无故放矢的人,也知自己的友人并不干净,弹劾栾子钰越矩,不过是希望圣上连同此案,驳回重审。 罪名是洗脱不清的,刑罚却可轻些。 再有便是朝中的老顽固,他们和年轻人一处共事,受到了新的思想冲击,如今的想法倒是有些改变。 他们不认为栾子钰主战是错,但认为栾子钰未经圣裁是过,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栾子钰的所作所为,不问初衷,皆是错。 就是知道这些人磨蹭,书信一来一回,宁仇在敌后拼杀出来的战.机就要毁了,栾子钰才会剑走偏锋,不过离京前他便和小皇帝打过招呼,真算起来,也不是太无视皇权。 作为被扯出来当大旗的兴顺帝恰恰喜欢栾子钰的逾越,在京城,他只能看见一个知礼识仪的子钰,可放人出去,却能见到一个以他为靠山的子钰。 这大概就是昏君宠信奸臣的原因吧?在这众山之巅,万人之上,有一个人竭尽全力为你做事,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你的信任。 “子钰所做,皆为朕意。” 八字出,朝中缄默。 有意替友人周旋之官机敏退回,不论栾子钰是先斩后奏,还是警听圣训,皇帝都护着他,他们这些人,再吵也无用,与其以卵击石,不若静候时机。 当然,这不是让朝中清流闭嘴的原因,栾子钰行事出格是常有的,他做都做了,再争论该不该,都是无用功,还不如想想怎么帮衬,要罚要骂,也只等栾子钰回来再说。 李首辅不愧是屹立不倒的老臣,这一波交锋,就知道三封奏折为何来的如此巧妙了。 远在边疆的栾子钰不只是在战场上让鞑靼措手不及、让贪官入狱,他更是替陛下试探满朝文武对大宓皇上的忠心! 一言堂吗?李首辅摇摇头,栾子钰不会是个想建立一言堂的人,他所图必大,这场风波也不过是道开胃菜,待他回京,那才是真正的大餐。 留于京都的颜旭此时安静的仿佛和栾子钰没有任何交情一样,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会出来替栾子钰开脱,就连他所把控的都察院也从没因为当家上司与栾子钰相交莫逆,而对其轻拿轻放。 这两人的友情在变故面前,薄如蝉翼,但你要说他们关系不好,又见过谁因为友人不在,而推迟成婚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颜旭贯彻此语,所为不过是让兴顺帝清楚的知道,栾子钰在朝中的靠山只有他一人。 总之,这些琐事都暂时与栾子钰无关,忍着泪看了宁仇身上的伤后,又端了盆热水,细细的擦拭着他的身子,可没擦两下,宁仇就受不住了,好说歹说,总算是自己去洗漱了。 栾子钰也没闲着,准备好一会儿要给宁仇涂的药膏后,就在桌前打起了草稿,这场仗结束了,又没结束。 鞑靼王帐确实被他们一窝端了,可分散在其他地方的兵力没有解决,他们依旧徘徊在边境线上,虎视眈眈的觊觎着大宓,若不是活捉了鞑靼上层的这些贵族,只怕奇袭取胜后,便是来自他们的围殴了。 自然,将这些人从草原带回,为的也不只是安稳的回程。 当日掳走先帝,鞑靼所图是大宓投鼠忌器,步步退让,结果栾公另立新帝,绝了他们的念头。而后先帝回朝,新旧两帝又展开了内斗,消耗国力,消耗百官,鞑靼趁机休养生息,发展军.事力量。 遵循天地君亲师的汉人,不愿为外族所欺辱,都能咬牙和栾公干了‘造反’的大事,本就信奉强者为尊的草原部落,只怕换大汗的速度,会比他们还快吧。 想做大汗的人多,想拥护旧汗,或是拥立旧汗之子的人也多,数方争斗,鞑靼内耗,想再次集结部落冒犯大宓,便成了不可想的奢望。 当然,这不是说边疆再无动.乱,大的部队集结不起,小的散兵倒是很多。 都不需要猜,栾子钰都能预料到这些外族有多么想从大宓抢到物资和女人,然后再投入到内族斗争中,周而复始,永无宁日,这不是栾子钰设想的未来,也不是他想看见的。 皓腕空悬,青葱握笔,墨珠顺势,宁仇一出来便瞧见他家栾郎站在书桌前不知想些什么,行至桌前,依旧不曾回神。 低眸瞧去,原是奏章草稿,刚起开头,便再无一语,若是单纯的战报,栾郎想写,三张纸也是不够用的。 “可是在思量鞑靼俘虏的去向?” 栾子钰听到动静,侧头看向桌边,眉间微蹙,搁下毛笔,讨过白巾,边擦拭宁仇的湿发,边道:“怎么不用内力驱干,回头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仇笑着捏了捏栾子钰的脸颊软肉,“你也知着凉并非玩闹,怎么还日日登台远眺?” “你身上的伤,我还没和你算账,别蹬鼻子上脸的。”栾子钰说话间还拽了拽宁仇的长发,也没用力,就跟小奶猫似得,被人骄纵惯了的,和你闹着玩。 宁仇知他是有意不提,也不恼他,只顺势调笑道:“人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竟不知何时属于栾郎了。” 栾子钰唇起弯钩,“你浑身上下,尤其是这个,早就是我的了。” 宁仇一手握住放在他心口的手指,将人拉于怀中,“郎君既如此说,可要见见我小弟?” “你哪学的这些?”栾子钰垫脚,咬了咬宁仇的耳垂,轻声质问,像是要把教坏他的人揪出来惩治一番。 宁仇眸色加深,放于栾子钰腰间的手向下而去,声线下沉,“我天生聪慧,又有郎君这等恩师,何须再寻他人学艺。” 乱七八糟,胡说八道! 栾子钰暗斥,却红了耳,粉了脖颈,本就白皙的面庞,更是有了桃花之.色,又有容貌加持,乱了他人心神,实属易事。 “嘶!” 宁仇正抱着软香玉,自觉可将人往榻上带,不设防的就被怀里的奶猫掐了腰际。 “还没给你上药呢,快些松开。”栾子钰微微撤开身子,假装没有发现宁仇的异常。 这点痛感,在宁仇看来也就是他们二人闺中情.趣,不但不在意,还得寸进尺的亲吻对方耳后的一粒红痣,“那上完药,是不是可以?” 都说三十似狼,四十如虎,依栾子钰来看,二十出头的宁仇简直如狼似虎,不过他也不会输给宁仇,“你要有力,自来便是。” 宁仇扬眉松开了手,不用栾子钰再说旁的话,自觉解开了衣衫,因是沐浴过后,只一件内衬,立见皮肉。 栾子钰每每见到,总是心中冷颤,非是为了他这一身薄厚有致的肌肉,而是这些剑伤、刀伤,处处可怖,能以一己之身,在锦衣卫里闯出一片.杀.名的人,所靠不过‘搏命’二字。 “你再瞧,我可要对你就地正法了。”宁仇欢喜栾郎担忧自己,但不喜欢他一直担忧,本想说出这话,羞他两下,让这双黑眸散点水气,却不想栾郎上前半步,吻上了心口往上两寸的剑伤。 第106章 素帐翻腾,锦衣散落,月光之下,唯见一人身影,如天鹅仰视,脆弱又美艳,忽有另一人坐起,双手搭于那人腰际,头靠肩颈之间,纱帐掩盖之下,竟瞧不清他的动作。 “栾郎好香。” “栾郎再疼疼我。” “栾郎别忍着,四下无人。” “……闭嘴!” 一晌贪欢,两人都涂了药。 栾子钰趴在宁仇身上,愤愤不平,揪起被子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又骗人,又骗人,他腰伤哪了?!谁家腰伤还奋勇上前,不依不饶! 自己也是蠢,宁仇分明是策马回来的,就那上下马的动作,哪里是重伤在身,被他哄了两句,就信以为真了,怎一个蠢字了得。 “唉,是我体力不佳,不能满足栾郎的需求了。”宁仇一边摸着栾子钰的头,一边故作叹息。 栾子钰气急反笑,“那你给我滚下去!”身后的异样感逐渐清晰,还敢说这种茶里茶气的话。 宁仇轻笑,他倒是想再来一次,只是晚膳未用,栾郎身子纤弱,这几月不在他身边,就瘦了这么多,再来就真的要把人折腾坏了,“那你先起来,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不要。”嘴里凶得很,手里一下也不肯松,像只八爪章鱼一样的赖着。 宁仇被他蹭的心下软成一团,将人紧紧抱于怀中,轻吻发顶,温柔缱绻的,哪还有浴.血.杀.敌时的威严。 就这么抱了会儿,栾子钰先不乐意了,面红耳赤的撑起身子,青丝披散在肩头,黑白相衬,又有点点红痕做配,一双黑眸还泛着水意,一瞧就知是有人疼过的。 “别蹭了,下去。” 说不要的是他,说下去的还是他,宁仇宠溺的笑着,任由这个奶猫逞凶,腰部使力,翻身而上,凭借着长久的战斗经验,第一时间将人双手困于头顶,膝盖顶住‘敌方’最脆弱的地方。 “我蹭哪了?又要我上哪去?” 栾子钰受制于人,用力动了动手腕,虽没被锁紧,却也逃不开,更不要说被人抵着逗弄,现状如此,服软为上,“宁郎~宁郎~你松开我嘛,这样好不自在啊。” 宁仇最喜他这样撒娇,俯身咬住耳垂,一边拉扯,一边问道:“那你待如何,栾郎不说出来,我又如何得知。” 耳朵被人含在口中,又热又湿,栾子钰只觉尾椎发麻,难耐的挪了一下身子,“好宁郎,好哥哥,我是真的受不住了,肚子也好饿,腰也好酸,你给我点时间,咱们回头再战。” 宁仇被他勾得有些失了分寸,轻拍了一下雪球,手感细腻,随即又掐了一下,“好好的,别浪。” 到底是谁浪啊!栾子钰艰难呼吸,羞耻的不愿去瞧,贝齿咬唇,落在宁仇眼里,没有一处不勾人。 再呆在床上只怕明天也吃不上晚膳,宁仇将人用被子裹紧,自己身不着缕,赤脚踩在地板上,随手拿下衣架上的衣物,又披上栾子钰的狐裘,虽短了一截,但总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 “欸,收拾一下。”栾子钰早已翻身趴在枕头上,看了好一会儿男神穿衣,看着看着,就有股热气直冲脑门,干脆将被子盖过头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继续看人。 宁仇停住准备开门的手,转身环顾四周,并没觉得哪里不对,“不过是有点乱,等下让人进来收拾。” 栾子钰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还要别人来看?” 当日在澜院的时候,每每胡闹完,都是宁仇亲力亲为的收拾,但凡有人帮他顺手洗了脏污的衣物,或是摆正了什么东西,都能被他罚出院门。 现如今是怎么了,还要叫人进来收拾,叫人瞧见,他还怎么见人啊! 要想自欺欺人,也得有个度,只要眼睛不瞎,鼻子不堵,一来就知道他们适才的战况是如何的激烈。 抛去地上凌乱放置的衣物不讲,就那张书桌,又是纸张揉成团,又是笔墨砚台打翻在地,乱的足矣让栾子钰羞红双颊,短期内不想出门见任何人。 两人对视,还是宁仇先败下阵来,认命的压下心中的盘算,将屋内好好整理了一番,还开了一小扇窗户通风。 等宁仇走后,栾子钰彻底蒙住了头,‘兄弟,出来一下。’ ‘没空,不来。’系统君知道栾子钰这人见.色.忘义,但这种突如其来的被关进小黑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不管来几次,都很气人。 栾子钰觉得被子里太闷了,还是掀开了,‘难不成你喜欢看?’ 谁会喜欢看别人亲热,每每遇到这种情况,系统君总是第一时间关闭一切感知,要不是组织上有规定,他绝对会把生命值那一栏一块关掉的。 ‘你找我干嘛?’系统君说不过栾子钰,又要脸,干脆不提。 栾子钰眸中神色变换,终是下定了决心,‘宁仇身上的buf,是不是只要没用,就不会消除?还有,像这种带有防御功能的,你那还有几个?’ 系统君怎么说也是看栾子钰做事多年,思及最近的剧情进展,‘你不会是,还要接着打吧?’ 栾子钰点头,低声呢喃,也不知是说给系统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没有惧怕之心,鞑靼于大宓,就一直是心腹大患。不但要打,还要教他们内乱,消耗时间精力,等大宓缓过来,再一举吞并,归为一国之民。’ 系统君长叹,这个宿主是他见过最理智的一个,除男主能让他‘神志不清’外,简直是毫无软肋……不,要说软肋,百姓也是。 在确定宁仇性命无碍后,栾子钰趁着用膳,把自己的计划给宁仇说了一遍。 没有不解,没有反对,除了要求自己在他离开后好好用膳外,他几乎是无条件的支持自己,还帮着完善了计划,并提出自己去找荣王商讨。 栾子钰哪能让宁仇去,这种要命的事,非帝王心腹不可,宁仇看着是步步高升,极得圣宠,但其实和小皇帝关系一般,要不是中间夹了个他,这两人估计不会凑到一起。 再说自己也不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要不是想等宁仇回来商量一下,早就写了书信,飞鹰回京了。既然宁仇也觉得可以一试,那就把计划写了,由鹰送回。 当夜,三只雄鹰接连展翅,载着密信往京城方向飞去。 翌日午后,栾子钰还是懒洋洋的,宁仇动他一下,都要给个脸色,娇气的不行,偏宁仇就爱宠着他,捶腿捏腰,端茶伺候,真是体贴入微。 “咚咚!大人,岳先生求见。”门外锦衣卫来报,却不敢太过靠近门口,生怕听见,或看见什么不该自己知道的事。 宁仇皱眉,瞧了眼靠在枕上的人,见他眼睛亮了一下,心中不快,“让他进来。” 这丝负面情绪去的太快,栾子钰本就被宁仇捶腿的力道分散了精神,哪能捕捉到,因外人要来,还拉开了宁仇的手,给自己盖上了被子,正常无比的行为落在宁仇眼里,便处处都是错。 然而宁仇想着自己的容貌尚未恢复,故而不说,只独自生着闷气,见岳先生入内,又冷视对方,搞得栾子钰以为宁仇不喜欢荣王,连带着他身边的幕僚也一并厌恶了,便开口讨要糕点,企图支开宁仇。 远远坐着的岳先生只觉不妙,果不其然对上了宁仇看情敌似得眼神,心里冤枉的很,偏两人不熟,不好解释。 装作没看见吧,宁仇又当面俯身在栾子钰耳边,似是说话,又更像是调.情,明摆着是和自己宣示主权。 栾子钰捏了捏耳尖,入手温热,这才知道宁仇在别扭什么,不太好意思的朝被迫做了电灯泡的岳先生笑了一下,偏这下又给关门的宁仇看见了,眼瞧他神情不悦,栾子钰不急反笑,宁郎也太醋了吧。 被忽视的岳先生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反而越发羡慕这两人视若无人的亲近,低眸轻笑,想来自己也是见到他们这般相处,才会恬不知耻的来上一遭。 栾子钰暂且压下了心中涟漪,抬眼瞧去时,只见岳先生神情或有害怕,或有果决,心思一动,笑问,“岳先生此来怕不是与我商讨政务的吧?” “正是。”岳先生深吸一口气,“草民想问大人一事,若有冒犯,还请大人责罚,只求大人给草民一个答案。” 对方语气郑重,栾子钰不好再斜靠于床,掀开被子,双脚置于脚踏,端端正正的坐着,“岳先生请说,我定知无不言。” “两人相爱厮守,可,可难?” 栾子钰扬眉,像是见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狐狸一般狡黠,“难也不难。其实,难得不是男女之别,而是遇到什么样的人,大好青春年华,若是给了个不识风月的榆木脑袋,且还是个要你无限付出,却不给予的混蛋,岂不蹉跎。” 岳先生自觉克制,却不想栾子钰能瞧出他心中所属,苦笑道:“连大人都能瞧出,可见他是真不以为意。” 栾子钰看了那么多话本,可不是白看的,最起码现在说起感情的事,那可头头是道,再拿他自己与宁仇的感情做例子,直把岳先生说的心思坚毅了起来。 就山,也得看那山值不值得。 第107章 栾子钰怎么说也是学心理学的,劝回一只迷途羔羊还不简单,尤其是这只小羊早就有了觉醒意识,只交谈了两刻钟的时间,岳先生一改往日的颓唐抑郁,整个人焕发新生。 其实,栾子钰还想再和人多聊几句关于跳槽的事,奈何醋精宁仇端着一罐牛骨汤回来,说是要给他进补,(实际赶人)岳先生本就是人精,宁仇做得这般明显,哪会再呆在这儿惹人嫌。 栾子钰颇为遗憾的目送新晋友人离开,而后慵懒的倒在靠枕上,抬手扯着宁仇的腮帮子,“宁郎这是吃他的醋了?” 宁仇舀起一勺汤,递到栾子钰嘴边,剑眉星目里盛着委屈,和他眉间的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萌,“是。” 栾子钰受不住这份可爱,抿嘴饮了送到面前的汤,然后扶着宁仇的肩膀,跨坐在他怀里,“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眉间的伤疤。昨夜看着,很.性.感,让我有种会被你做.死.的预感,很刺激。” 男人是要哄的,栾子钰自己就是男的,当然知道什么话最能哄人。 果不其然,宁仇一下被他搔得到了两个痒处,明明嘴角都勾起来了,手里的罐子和勺都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还故作正经的拍了拍他的腰,“别闹。” 栾子钰才不听这个口是心非的醋精,笑着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尖,“我不。我呀,最喜俊俏的小郎君了,尤其是澜院的宁公子,真真是每一处都长到我心坎里去了,更别说他肩宽腿长的,腰臀格外有力,让人死去活来的。” “又乱用词语,小心师父听了罚你。”宁仇一本正经的红了耳尖,双手像正人君子一样的揉捏着,好一套世家公子的规矩体统。 栾子钰微侧身子,还没动到哪呢,又被摁了回去,啧,要是宁郎的手不放在他腰下,估计他会更加相信宁郎的话,“那我也不怕,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宁仇轻咳了一声,手里捏着雪球,就等时机一到,顷刻间融了这两团雪。 栾子钰正面对着他,哪能错过这神.色,转口道:“再说,这天底下好看的人数不胜数,我遇见的,没遇见的,将来或许遇见,或许遇不见的,太多太多。” 宁仇听栾子钰这么说,下意识的掐紧了雪团,整个人浑身的气势都变了,假设栾子钰下一秒说的不是他想听的,恐怕连面上的和平都不能维持。 “我从来都不是因你好看才同你一道的。颜旭比不得你,但也有个君子美玉的名头在外,殿下更不用说,也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他们二人我皆未曾动过心。” “而且我自见了你后,所瞧过的人都是千篇一律。” “若容貌是最要紧的,我揽镜自赏不是来的更快些吗?” “宁郎,我图的是你,是你始终如一的偏爱,是你永远看着我的眼睛,所以别不开心了,嗯?” 栾子钰察觉疼意,但更多的还是自下而上的痒,眼中带笑的望着宁仇的双眸,晃了晃他的身子,将撒娇贯彻到底,“宁郎还不高兴吗?我把自己给你好不好呀?”你想怎么,就怎么。 栾子钰还没来得及浪,宁仇左手往上,扶住他的脖颈,微微向下用力,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直接吻上了双唇,堵住了那张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的嘴,唇齿相交,似要吞了他。 又是一夜放荡,栾子钰几乎是‘以身平醋’,勉强走两步是行,再远便跟散架了一样,坐下来更是要了他的老命,此间心酸,宁仇那个神清气爽的公子哥是完全不能体会的。 虽然损失惨重,但成效还是惊人的,至少宁仇再见到岳先生没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人难堪,栾子钰扶额坐于软垫之上,沉沉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栾大人?栾大人!”荣王唤了栾子钰几声不见回复,要不是吃过见过,这会儿铁定觉得他是有意轻待,“鹰扬你未免太过了些,瞧他这会子还回不过神来。” 宁仇不做反驳,还起身大大方方的领了指责,“下官往后一定当心。” 当心?当心什么?! 栾子钰被身后的栾康铨推了一把,刚回神就听见他家这位不放过任何一丝宣示主权的机会,突然头更疼了,“住口吧你,给我留点面子好吗?” 众人一听,了然大笑,非但没觉得这两人结契有何不对,还认为他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充当背景板的栾康铨着实佩服,一句话便将屋内众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看着自己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表弟,不停称叹。 别说栾氏没来边疆,即使在京城里,养出来的孩子也不能将拉拢人心做的像他这样自然,怪道叔叔听了京里头的消息,一直赞他心思巧妙。 待到他们商量好送回京城的折子该怎么写后,栾子钰这才出言提议,“早先被俘的大王子可否交于我处理?” 荣王本想将人直接斩了,免得浪费军中粮食,听他要收拾大王子,思及前日情景,调侃道:“你要是想给鹰扬报仇,应当去找他爹,同我要他作甚。” 栾子钰扬眉轻笑,“你说,让他儿子动手杀了他,这样的报复够不够?” 先前还是和气有理的文官模样,这会子笑起来,怎么看怎么瘆得慌,石阚被弟媳吓得一哆嗦,打着颤问道:“栾弟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什么,不过是看见宁郎身上新添的伤,有些意难平。” …… 屋内顿时一静,看向栾子钰的眼神都不对了,是了,栾大人虽是个好相处的,但真狠起来,没几个能扛得住,先头被他抄了家的那些贪官,直到现在还困在监狱中不得脱身。 想来,前日要不是宁大人拦着,只怕这位看着柔弱的栾大人早就当街要了鞑靼汗王的命吧? 都说武将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他们也就是把人直接杀了了事,这文官可不同,耍起心眼来,不但要你的命,还要诛你的心,真是不好惹,不好惹。 栾子钰毫不吝啬的给这几位大人露出了个微笑,放人回去是一定不行,而他所想的不仅是要搅乱鞑靼内部,还得把事情控制住,那就只能混进他们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把他们的人转变成自己人来得好用。 或许是心里头想着事情,那个微笑并没有安抚到他们,反而让人觉得阴凄凄的背后一凉,鸡皮疙瘩更是接连不断的冒出。 栾子钰不觉得自己给人造成了多大心理压力,仍旧侃侃而谈,“另有,鞑靼汗王虽被俘虏,但草原并非他一家独大,为防其余部落突袭,军务之上,诸位大人还需抓紧。” 荣王倒没觉得栾子钰心狠,换做是他,估计比栾子钰还狠三分,要是用了锦衣卫的手艺,那才是一绝,因而他并不惧怕,反而还觉得与人性情相投,对于自己唯一的嫡子拜栾子钰为师一事上,越发满意。 不过他确实没想过栾子钰还想着继续打仗,细琢磨了一会儿,也不纠结了,反正他现在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只要皇上发话,砍谁不是砍,于是问道:“府中粮草可还够用?” “足矣。”栾子钰微微坐直了身子,宁仇自觉将手放在他的腰间,温柔小意的捶打了起来,“此事,我早前已然同陛下说过了,诸位尽可放心。” 大宓对武将把控甚是严苛,若无文官督军,无朝中旨意,武将便只有练兵之权,而无出兵之权。 这在很大一方面耽误了军情战况,但挟制武将拥兵自重,很有作用,同时这也是栾子钰敢大手笔的操纵‘下.毒’事件的原因。 不过夜路走多了,总是会出事的,栾子钰并不想让边军养成对朝中阳奉阴违的习惯,所以干脆敲打敲打。 “先前鞑靼诈降一事,我也一同告知陛下了,这事已然过了明路,大家以后也可睡个安稳觉了。” 荣王一点也不意外,栾子钰是皇上心腹,想让他瞒着皇帝,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就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全当是应和了。 武将们虽看着粗犷,其实心思细腻,对于栾子钰‘告密’的这一手,完全理解。 一个陛下身边最得用,前程最好的文官,若是和他们这些边疆武将交好,又搭着一位王爷,这样的组合怎么看都是有问题的,因而,还不如被他不痛不痒的捅一刀。 反正圣上不见罪,这事也已然过了明路,送回京城的折子更是把周围州县的文官全都拉下了水,被‘毒.死’的将士遗孀们又收了抚恤金,再没有人举报此事的。 于是从草原带回来的俘虏,全都落到了栾子钰手里,他也不急着动手,只是让锦衣卫先在大王子面前演一出戏,然后将人单独关押,只等京中书信抵达,便可动手了。 待到屋内散的差不多了,栾子钰方才搭着宁仇的手腕站起,身后站着的栾康铨顺势上前,热情的邀请道:“下官与大人一见如故,回家时提起大人为边疆将士所做的事情,就连家中亲长也不住赞叹,只盼着能见大人一面,不知大人今日可否方便?” 第108章 去吗? 栾子钰眉间微蹙,“多谢老先生厚爱,只是今日不巧,本官身子不爽利,怕过了病气,还是改日再登门拜访。” 成年人的改日,就是不去,栾子钰觉得栾康铨一定能明白,谁知他瞥了宁仇一眼,满满的都是谴责,而后又对自己露出了笑脸,“大人今日既不痛快,那何日有空呢?” 栾子钰鲜少被人堵着说不出话,倒不讨厌栾康铨,也没有憎恨栾氏,只是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当初栾氏覆灭,最主要的原因固然是另立新君一事,但未尝没有栾氏树大招风之由。 当年不过是一众文人清贵之首,尚且被君王猜忌远离,如今到了边疆,不说将此处经营的像铁桶一般,但也是于军中有一定的威信。 若是与栾氏靠得太近,只怕日子久了,自己与小皇帝的关系也要被人离间,为君猜忌。 石阚因多等了宁仇一下,就撞见了这幕戏码,这会走,太过招人侧目,留在这儿,又太过尴尬,且看栾子钰不为所动,宁仇也不说一句话,憋不住的插了一嘴,“那什么,康铨家在城中吗?咱们兄弟一般,我来了这么久,还不曾见过老大人,既栾弟有恙,不如带我去拜访一下?” 他是好心,宁仇看得出,只是栾郎的事情,何须他好心,就给了个示意闭嘴的眼神,将人硬生生逼了出去。 石阚被自家兄弟拆台,也不气,笑着挠了挠头,看着憨憨的,实则离开时还拿眼睛去警告栾康铨不要胡言乱语,只可惜他的眼睛不如宁仇锐利,瞪了半天,栾康铨也不为所动。 屋内顿时只剩他们几人,栾子钰犹豫了会儿,见他目光坚定,便松口道:“那便后日吧?” “好,那就后日,下官必扫榻相迎,静候大人。”栾康铨得了想要的答案,就不堵着自家这位心软的表弟,一拱手,就当是给宁仇行礼告辞了。 “唉~” “唉~” “唉呀~” 宁仇停下笔,朝一回来就不停叹气的栾子钰看去,“你既不想去,我替你回绝便是。” 栾子钰从床上打了个滚,翻身坐了起来,“这哪能,我都答应他了。” “既如此,叹气作甚?”宁仇低眸,继续在纸上默写《金刚经》。 栾子钰:“……嗯……” 说实在的,不去的理由很多,去的理由就一个,栾氏在边疆几十载,却还惦记着他这个身份不明的外嫁女之子,其中所含亲情,实在难以拒绝。 宁仇知道他家这个只是近乡情怯,拿着皇上做筏子,思及此处轻笑一声,搁下笔,“陛下待栾郎极好,倘若知道你来边疆,却不曾去过栾氏,心中定会失落,觉得栾郎信不过他。” “果然是不一样了,你都不吃殿下的醋了。”栾子钰和宁仇聊起私事时的重点总是抓的格外不同,“唉,只可怜我一人,以身饲虎。” 宁仇挑眉朝人看去,缓缓的将右臂撑在桌上,脸颊靠在右手背面,硬是弄出了一种妖.姬祸水的气质,“那我可得省着点吃,不然上哪去找栾郎这样口感手感俱佳的小狐狸。” 栾子钰猛地捂住胸口,屏住呼吸的躺在床上,“你别,别冲我笑了,我真的不行了。” 宁仇直起身子,无奈的摇头笑着,提笔继续写着今天的功课,他家这个心软过后总是要后悔两下的,等日子到了,还得有一遭,届时怕是连觉都睡不了。 今天便先放过他,等明晚在折腾,好让他睡个安稳觉。 结果,等到第二日,栾子钰忙了起来,完全忘了这件事,根本没顾得上后悔纠结,宁仇的小算盘落了空。 被带走的大王子关押到了锦衣卫的地盘,荣王本着买一送二的精神,把卡尔凰和汗王全送给了栾子钰,他也不嫌人多,干脆照单全收,只是不关在一处。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优待俘虏的说法,给你一口饭吃,不让你死了,就算是当兵的良善。 而被俘虏的又是长年.骚.扰边境百姓,闹得整个边城不得安宁,家家素麻披身的鞑靼人,便是上官不下令,底下的士卒也会用那些祖传的法子,好好招待一番。 因此,这位草原野狼,大汗王长子,在被俘后没有及时求死,那份傲气已然被磨去了五分,这回又落到锦衣卫的手里,傲骨定是会被碾碎的。 虽还没等到小皇帝的指令,但栾子钰都把人要过来了,总要做个样子,所以他这回到现场,准备自己动个手。 “大人,人带到了。”锦衣卫拱手而立,身后的牢头将鞑靼位高权重的三位齐齐绑在了一根木头上。 栾子钰似是刚醒来的样子,缓缓抬头,漫不经心的撇过这三人,“哪一个是伤了你们宁大人的?” 话音刚落,就有力士上前,指着被捆在中间的汗王回话。 卡尔凰被捆在右边的柱子上,被打得浮肿的双眼,细细打量着坐在雕花椅上的人,这样的提审,自被俘后还是第一次。 “啪!” 短鞭甩来,力士呵斥道:“见了栾大人也敢如此轻.浮!” 无故被甩了一鞭子的卡尔凰愣了一下,他哪里轻.浮了,不过是多瞧了几眼,这些大宓人!若有来日,他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呵。”栾子钰悠闲的端起茶,细细的吹了一口,似是不满茶品,又将其放下,抬手拂袖,轻飘飘的下了命令,“把他那对眼睛取了。” 卡尔凰只听懂了什么眼睛,什么取了,又瞧身边的壮汉取出一把刀刃泛着寒光的弯刀,冲他眼睛比划了两下,心下噌的停滞,他的眼睛要是没了,就成了废人,便是能回到草原,也只能做一个放羊的残废,这辈子就算废了。 草原的勇士只会战死,不会窝囊死,卡尔凰当下就急了,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点什么话,却因为嗓子一早就被大宓人废了,情急之下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动响。 他这番酷似求饶的举动完全不能引起行.刑.之人的恻隐心,要知道今日来的都是宁仇的心腹,取对罩子的事,哪有什么可纠结的,他们各个都会凌迟的手艺,现在不过是抬个手的事情,轻松的很。 一人上前帮着定住卡尔凰的头,一人手持弯刀,毫不留情的刺进双目,干净利落的取了两颗珠子出来,放在托盘里,习惯性的托给栾子钰瞧。 “啊——啊——” 卡尔凰自认是个汉子,被俘以后从未向大宓人求饶,还时常瞧不起从大宓人手里接过吃食的大王子,如今疼得只恨自己为何要去瞧栾子钰,若是不瞧他,是不是就能保住这双眼睛了。 突如其来的施.刑.让另外两人都惊到了,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被取了眼睛,这个年轻的大宓人,是恶魔吗? 被当成恶魔的栾子钰匆匆扫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便摆手让人拿开,眼睛盯着汗王,拿出病娇的派头,阴冷的笑道:“给他上点药,别让人死了,我还没玩够呢。” 汗王当即湿了背,下意识躲开了栾子钰的视线,草原的勇士不怕磨难挫折,但要成了残废,那就比牲畜还不如,他可没忘,刚才这人就是因为卡尔凰多看了两眼,就让人动手的狠人。 可惜这份乖巧并没有给他换来安稳,栾子钰不满的眯起了眼,“他这是瞧我生得丑陋,不堪入眼吗?既如此,也别留着了,一道取了。” 汗王被他吓得猛然抬头,连忙辩解,“不不不,大人之貌,如草原的格丽花,我,我怕亵渎了大人。” 栾子钰轻笑,“格丽花?” 汗王看着离自己只有两寸的刀尖,上头还留着卡尔凰的血,心中惶恐,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连忙答道:“是的,那是我们草原最美的花,大人就是,不,大人比格丽花还美!” “哼!”栾子钰冷笑,双眸当即暗了下来,阴郁道:“本官乃是大宓朝臣,天子门生,你竟拿我同一朵野花相比。” 语落抬手,悬着手腕的锦衣卫立刻将刀尖刺入,轻微一挑,比取卡尔凰的还轻松些。 汗王才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想迎头一刀,直接把他送到了地狱,当下叫喊的比卡尔凰还要大声,栾子钰像是看猴戏一样的乐了,挥挥手,制止了想要继续取出另一颗的锦衣卫。 一旁安静如鸡的大王子见他如此,彻底怂了,一个阴晴不定的疯批,就像随机.爆.炸.的炸.药,谁知道下一秒会因为什么得罪了他,现在只希望这位栾大人不要注意到自己,不然便是死,都比落在他手里好。 大王子不知道的是,栾子钰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一开始的时候还端着所谓的傲气,现如今吓得失了魂,活像只鹌鹑,便知道这个下马威成了。 “欸,我家宁郎眉间的伤便是你弄得吧?”栾子钰温柔和缓的问着话,在场三人却没一个认为他是好人。 汗王还沉浸在无边的痛觉中,栾子钰的话就和蚊子声一般,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又是再问谁。 见人不回话,栾子钰挑了挑眉,立刻就有知情识趣的力士上前替他教训人,啪啪作响的四五个巴掌,粗狂的声音震如雷鸣,汗王的魂马上就回来了,虽还不清楚栾子钰问了什么,但也点了头。 栾子钰无趣的啧了一声,翘起了二郎腿,“去,给咱们大汗也留个印记。” “不知大人要什么样的?”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根比绣花针略粗了两三倍的力士拱手问道。 栾子钰琢磨了一会儿,像是很难抉择的样子,“就,弄一只犬吧。” 力士得令,一手摁住汗王的头,一手朝人脸颊刺去,面无表情,却又针针利落,很有专业人员的样子。 一时间整间牢房就只剩下汗王枯竭无力的叫喊,和卡尔凰逐渐衰弱的‘嗬嗬’声,至于气味,除去铁锈之味,还有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尿.骚.味。 栾子钰朝大王子的裆.下瞧了眼,果不其然,湿了一片,因此即便嫌他们两喊的太吵,也不曾叫人堵了嘴,毕竟什么都比不过声音给人留下的印象,他要大王子以后的日子,只要想起大宓,便夜不能寐。 ‘你好残忍啊。’ 系统君简直不忍直视,那一团血肉模糊的,系统中枢都要打上马赛克,栾子钰还能津津有味的看着它,果然是有做疯子的潜质吧! 栾子钰哪里敢看,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力士那一身衣服,不过在别人面前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就这,我学医的了解一下。’ ‘心理医生也要学解刨的吗?’ ‘不读书,不看报,就是没文化。心理医生也是医生,当然要学解刨,我还动手过呢。’ 栾子钰眼睛飘忽,一不小心就望进了卡尔凰黑黢黢的两个空里,胃里翻腾了一下,连忙端起手边的冷茶,一饮而尽。 脸色煞白,若不是前期铺垫了那么多,大王子现下怕是要看清他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 系统君切断了外界的感知,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还能打趣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老皇帝说的心软,哪里需要人护着,就是朵食.人花!’ 栾子钰抬手,立刻有人给他添了杯热茶,又一饮而尽,‘你就是嫉妒我有宁郎照顾。’ ‘呵呵。’系统君拒绝和这个见.色.忘义的伪君子交流情感,公事公办的冷硬.了起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昨晚被屏蔽的时候去中枢那边查了点资料,发现男主的数据很奇怪。’ 栾子钰实在不想对着这幅画面发呆,连忙问道:‘哪里奇怪?’ ‘前面99个宿主严格按照小说剧情走,辅佐女主成为一代豪杰,并与男主成婚,但是他们抠抠搜搜的走到最后,成就点还不如你高。’ 系统君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想趁着还和栾子钰绑定的时候多学点,到时候好去坑下一个宿主。 栾子钰把手臂撑在扶手处,手背置于鼻尖下,既挡了气味,也遮住了微微泛白的嘴唇,一双黑眸阴沉沉的,吓人的很。 ‘会不会是你一开始就搞错了攻略对象?你看,我虽然把主线任务换成了当官,但是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算做了高官,可是成就点出奇的高。’ ‘所以,你们这个系统中枢应该是要你们带着宿主攻略男主,就算不是攻略男主,也应该是和男主有关的,比如心情心态之类的。’ 系统君这回没说他脸大,但是想要攻略男主的不止栾子钰一个啊,他记得之前有几十个宿主,见了男主以后,觉得女主不配,他们才应该是主角,然后百般创造偶遇。 结果呢,不还是失败收尾,好好辅佐女主去了,所以栾子钰他凭什么啊,要说男主是个隐藏颜狗,比栾子钰好看的多了去,男主怎么不喜欢他们,如果男主是图栾子钰性格好……就这一言不合的给人挖了眼,刺个画的,好在哪? 系统君觉得他是不可能解开这个谜题了,突然担心以后每一个男主都像宁仇一样难对付,不行,他得先去抽抽下一个剧本,千万不要抽到这种冰山系的主角。 栾子钰还等着系统君给他打发时间呢,结果人一下子就没了,怎么喊都没反应,冷哼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已然凉掉的茶水微微晃出,弄湿了手指。 大王子以为是自己悄摸摸的关注惹得栾子钰不快,吓得一个机灵,自欺欺人的将头低下,余光瞥见在他父汗脸上扎针的大宓人突然退开,慌得浑身发颤,跟羊癫疯发作了一样。 久等不见声响,又不敢抬头,个中滋味,倍感焦急。 “还行。”听见栾子钰的声音,耳朵又是一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得了栾子钰夸奖的力士拱手致谢,声音大如洪钟,脸颊似乎微微泛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栾子钰被他这么看着,有点心虚,其实血淋淋的一片,他哪看得出什么,“行了,今儿也乏了,把人带回去吧,明儿再来。” 绯红衣袖轻甩,似有打过大王子的鼻尖,一股暗香直冲脑门,连同这一日的惊吓,一并被存在了他脑海深处。 走出牢房的栾子钰自觉腿有些发软,撑着门口站了一会儿,忽有脚步靠近,抬头瞧去,当即卸了力气,委屈的赖在宁仇身上,“宁郎,里面好黑,好可怕,我都快吓死了。” 落后栾子钰一步出来的锦衣卫听到这句话当即顿在门槛处,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瞧着这一幕,刚想开口,就见他家大人冷冷的给了个眼神,心情越发复杂了,匆忙的行了个礼,脚下查了翅膀一般的逃了。 “嗯,我来了。”宁仇安抚的拍着栾子钰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 栾子钰也不害臊,在他看来,宁仇就是他未婚夫,和自己未来相公搂搂抱抱,有什么可害羞的,因而抱得更紧了,“宁郎~你最好了,他们都当我不怕,还把盘子拿来给我瞧。” 宁仇适才就见到栾子钰惨白的脸,这会子听他诉苦,更心疼了,“我回头好好教教那些小子规矩,让他们懂点事儿。” “那也不用。”栾子钰可可怜怜的蹭了蹭宁仇的颈窝,“他们不是故意的,而且这么做,效果还挺好,就是有点瘆得慌,我今晚都不敢自己睡了。” “嗯,我今晚抱着你睡。”宁仇拍了拍栾子钰,让人先松了手,然后一个转身,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栾子钰低呼了一声,挣扎着就要下来,“你的伤!” 宁仇轻笑着颠了颠栾子钰的臀部,“别动,或是栾郎想我抱你回去?” 公主抱和背,栾子钰理智的选择背,并把头埋进宁仇的脖颈后面,路上时有人问好,宁仇罕见的一一回了,把一段不长的路走了足足三刻中的时间,搞得栾子钰耳尖泛红。 等两人回了屋子,栾子钰被宁仇放在了桌上,眼瞧着人气息平稳,面色红润,比自己还健康两分,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好好的背我回来,还叫那么些人瞧见了,你这要我怎么见人。” 宁仇抓过栾子钰的手,轻吻了一下微凉的指尖,“你受了惊吓,我背背你怎么了,再说这满天下,还有人不知道你我关系的吗?” 栾子钰抽回手,骄横的哼了一声,“你这么背我回来,全部人都知道了,若是回头再去牢里,我下个命令,他们想起这事,或笑或怎样,到时候唬不住人,我可全怪你。” “你要是唬不住人,那便让我去。”宁仇巴不得栾子钰不要去牢里,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 栾子钰被宁仇的小表情逗乐了,笑着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宁仇顺势伸手捏了捏栾子钰的腰,“你看你今日都被吓着了,明日就让我去吧?” “也不是吓着了,就是当时看着那些东西有点犯恶心。”栾子钰不想让宁仇觉得自己是一朵娇花,“虽没上过战场,但是我也和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们聊过。” “我知道若是大宓人被鞑靼撸走会是什么下场,今日我所做得,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故而,我不会被此拘束,心有愧疚。” “我只是不太适应……”栾子钰说着说着,又撒起了娇,“你知道的,我从没见过这场景……你得给我时间适应一下。” 宁仇对怀里的这只是半点法子也没有,若是强硬的不让他去,这么撒娇,哪能撑得住,可让他去,又心疼,“唉,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第109章 马车款款,栾子钰撩了不下十次车帘,刚又要去动,被宁仇拉住了手,“从未见你如此紧张,可见素日还是不将我放在心上。” 栾子钰知他是在安抚自己,趁势赖在宁仇身上,跟没有骨头似得,“我先时引.诱.你,那心才叫七上八下的,你当时怎么不这样心疼我。” 宁仇搂过栾子钰的手微微僵住,思及当日的小算盘,着实不堪,张嘴哄道:“你当时年岁太小,又是个风.流.性子,我怕你日后要后悔,不愿拘着你。” 栾子钰轻哼一声,才不信他这话,这几日为着自己多瞧了几眼岳先生,醋坛子都碎了一地,要是自己真有后悔之意,宁仇不得将自己困在澜院,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别动,回头撩起火来,看你怎么装世家公子的派头。”栾子钰一扭腰肢,躲过了宁仇的手。 宁仇颇为遗憾的将手放回肩膀处,总算是没被人甩下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肩头摩挲敲打着,似是在应和外头车轮磕过石子的节奏。 栾子钰就这么被拘在宁仇怀里,原本想七想八的脑子瞬间空旷了,左右都有宁仇了,亲或不亲,也就没那么重要,自觉说通了自己,便在宁仇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懒洋洋的合上双眼,权当郊游玩乐吧。 也是两地距离远,栾子钰在马车里晃着晃着,迷迷糊糊的真有了困意,且四周没有冷风能透过宁仇的怀抱,炙热的温度缓缓传来,透过衣衫,直达肌肤,越发熏得人昏昏欲睡了。 要不是衣带尚且完整的系着,栾子钰多少要怀疑宁仇去哪学了解衣带的本事,不过像宁仇这样会哄人睡觉的功夫,还是值得问上一问。 “到了。” 宁仇掀开帘子的一角,瞧见了站于门口的栾氏族人,心中微微不悦,栾郎如今认了亲,以后同自己置气,跑去宫里或是颜家,都还好说,就怕跑来边疆,自己寻他不得。 一想到这,宁仇心里就不大痛快,屏住一口气,竭力压下这股不愿栾子钰出去的躁动,手里头边给栾子钰整理衣裳,摆正玉佩香囊,边将这口气呼出。 自觉掩藏住了心里头的想法,却被人亲了脸颊,又被他软声哄道:“不说今日认是不认,便是认了,我也不往这儿跑,不与你使性子,便是使了,也不离开。” 刹那间,宁仇眸中含笑,如山花烂漫,“又胡说。” 栾子钰看惯了宁仇的口是心非,笑颜浅浅的捏了他的脸,“好好好,是我胡说,以后同你生气,我就去寻殿下,请旨出京,让你找不到我。” 即便是胡说,宁仇也急,刚开了个口,车厢便被栾康铨敲了两下,“栾弟,咱们到了。” 栾子钰笑着应了一声,自顾自的理了理衣袖,弯着腰便下了马车,一见人就拱手弯腰的问好,礼貌周全,不见半分狂傲。 宁仇冷着脸,紧随其后的下了车,还想拉着人腻歪两下,就见到他的人被一个年迈的老人家拉住了手,拍着肩,笑得一脸‘淫.邪’。 然而,在栾子钰眼里,拉住他的分明是个帅老爷子,风度翩翩又不缺武将的爽利,要是自己年老后有这位半点,也不算白瞎了这个姓氏,只是…… 瞧向一脸正经,实则眼中委屈巴巴的宁仇,自己这腰,断不能直得起。 栾大老爷巴巴的看着马车来,眼睁睁的瞧人下车,一颦一笑,一举手一顿足,不用怀疑,这绝对是他小妹的儿子,便是没有什么证据,光看脸,这心里头也早早认定了。 两手一拉,更加坚定这是他栾氏血脉,不过……旁边跟着的这位宁大人,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小铨子又说这两人是一对儿,就怕子钰这个小身板,会被他欺负了去。 “是了是了,和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栾三老爷是兄弟中年岁最小的,当初母亲去世的早,是他一口一口喂大了妹妹。 后来栾氏突遭噩耗,他还庆幸自己妹妹嫁的早,妹夫虽有些不成样子,好歹是个读书人,人品贵重,就算是受点气,也比跟着栾氏受苦好。 谁成想,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妹夫,帮着别人将栾氏满门推入火坑,待栾氏覆灭,又令妹妹失了音讯,就连小侄子也不见了踪影。 如今好了,万道然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总算得了报应,自家也算是雨过天晴,小子钰更是成功回家,真是可喜可贺。 栾子钰笑了笑,并未觉得拘束,许是容貌相近,血脉所牵,因而说出来的话也不强硬,“往日只知世上相似的人多,今日一见诸位,才知此话不虚,可怜我孤身一人,没个亲眷,如今得知诸位,倍感亲切。” 栾老大爷皱了皱眉,这孩子不想相认,莫不是那些年伤了心,不想认亲,“老身见了大人也觉亲切,若是大人不嫌弃,只当你我是旧相识,连了宗,咱们也好多走动一二。” 栾三老爷见不得他们这文绉绉的,一把拉过了栾子钰,“好孩子,你且叫我一声三伯,三伯便带你去草原上玩!小铨子的本事你应当见过,他那点微末功夫还是我教的,你要喜欢,我全教给你。” “这……”栾子钰面露难色,四下里聚了那么多看热闹的军户,人多口杂,他要是驳了三老爷的面子,怕是不好,随即笑了笑,热切的喊了声,“栾三伯。” “好好好!好小子!”栾三老爷喜不自胜,手里头没个算计,拿出寻常拍自家小子的气力,直把栾子钰拍的几.欲.吐血。 大老爷看出栾子钰身子纤薄,上前帮着拦住了三老爷的手,笑颜和蔼的,“你既叫他一句,老头子我也少不得讨你嫌,可否唤我一句,大伯?” 叫一个是叫,叫两个也是叫,左不过一句口头话,没什么好为难的,栾子钰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轻声唤了一句。 栾氏族人先时在京,见惯了文弱书生,后来被流放至此,又见了几十年的武将,以为自己能忘了前尘,谁知故土难离,如今瞧见栾子钰久浸诗书的举止做派,不禁回想起当年,彼此间又亲近了些。 栾子钰所想的尴尬全没发生,就像是他真的生长在栾家,自幼得叔伯庇佑宠爱,不见风霜。 只是相认,实在没有必要。栾子钰再想与人亲近,也顿住了脚步,栾氏能被圣上疑心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能因为自己一时欢喜,坏了人家几十年的辛苦筹谋。 栾大老爷送走喝醉了的栾子钰,回身瞧见走路歪七扭八的三弟,冷哼一声,“还没孩子清楚,这些年光会舞刀弄枪。” “呃!大哥,呃!我什么时候跳过舞,你,你不会醉了吧,你醉了。”栾三老爷倒靠在栾康铨身上,拍了拍他的胸膛,“欸,小钰子,你身板,挺壮实的啊!” 栾康铨练家子出身,也遭不住他爹的手劲儿,一把抓住,面露苦涩,“大伯,我先扶爹休息,您也早点歇着,有事儿明天再说。” 栾大老爷摆摆手,背着月光回了自己院子,栾氏流放,转变根基,儿郎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家中得用的,也就小铨子一人,要是子钰肯回家,一文一武,也是美谈。 可惜了,瞧着子钰今日咬死不松口的模样,怕是栾氏此生不得回京,唉,何时可见故土,何时可归故土。 “栾郎?”宁仇将人包的紧紧,低声唤了一语,不闻回话,倒见人动了两下,轻手捏了捏腰际软肉,“可是醉了?” 栾子钰睁开眼,不见清醒,迷迷糊糊的拉住了宁仇的手,不肯松开,摩挲着老茧,含糊的嘟囔着,“三伯,你的手,好像宁郎……大伯,你别笑了……一只偷,鸡的狐狸……你服说,我才不是狐狸,我是小白兔。” 也就是宁仇耳朵好,才听清他这一段长篇大论,前言不好插嘴,后话倒能接上一接,“好好好,我的小白兔,让我瞧瞧你的尾巴在哪?” 栾子钰醉着,感觉被人撩拨着尾巴骨,痒的很,手里没个轻重的挥开了宁仇的手,“不给你看!这是我的。” 宁仇双眸含笑,偏要去碰,去撩拨,栾郎不曾认亲,也没说要连宗,他这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下了,“连我也不能的吗?” 栾子钰摇头,醉醺醺的凑到宁仇跟前,眼中朦胧一片,轻手捧起对方的脸。 “不行,就不行。” “为什么?” 宁仇扶着栾子钰的腰,将人托坐在自己怀里,面对面的凑在一处,眸中颜.色.泛深。 栾子钰努力想要瞧清抱着自己的是谁,却又脑袋昏昏沉沉,一下磕在了对方的脑门上,委屈道:“你打我……”一双眼圈红了,嘴也瘪着,明明哭着被人打了,却还是往人怀里赖。 宁仇捂着栾子钰的头,没见肿起,就是沾到了点额头的药膏,“我何时打你了,分明是你打了我,你瞧我这。”抬手扬起栾子钰的下巴,逼着人看自己眉间的伤口。 ‘诬赖!赤.裸.裸.的栽赃陷害!’系统君实在没眼看男主歪曲成如今的模样,在栾子钰脑海里吵吵闹闹的,‘你清醒点啊花痴!别上手!’ “闭嘴!”栾子钰脑子本就混沌,被系统君一吵,更难受了,扬手堵住了宁仇的嘴,气鼓鼓的,“你闭嘴!” 宁仇不知道他这是在和谁说话,以为是他酒劲上来了,笑着作弄了两下。 栾子钰自己都动作迟缓,对外界的刺.激,又慢了半分,被人舔了半晌,才有反应,疑惑的撤开手,指了指自己湿润的手心,又歪头盯着宁仇的两片薄唇,哪来的雨呢? 宁仇被他可爱到了,笑着搂紧了腰肢,亲了亲脸庞,低声叹了一句,“怎么这么可爱啊?” 栾子钰呆愣的摸了摸脸,“雨,雨打到我了……” “噗!”宁仇没忍住,掐了掐他的脸,“那你躲到我怀里,我给你挡着?” 栾子钰瘪着嘴,弯腰躲进了宁仇怀里,被人拍了两下背,又猛地直起了腰,“你是宁仇吗?” “你觉得我是不是?”宁仇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点像是在逗猫,又像是在寻求安全感。 系统君看着男主的心理健康统计图,心惊胆战,栾子钰现在醉成这样,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个任务别又重新开始,他不想再走一遍了,不能让栾子钰说话! 系统君启动应急管理,想要获得宿主身体的掌控权,腿部控制,手臂控制,躯体控制…… 快快快! 大脑还剩百分之五十,快! 栾子钰头疼欲裂,眉头紧锁的靠在宁仇肩上,“好疼,头好疼。”泪腺发达的流了两滴泪,宁仇见他疼得厉害,顾不上自己的小情绪,连忙摁住他的太阳穴,轻轻做着按摩,并低声安抚。 警报,警报! 控制反噬,控制反噬! 系统君立刻展开警报的红.色.代码区域,海量代码疯狂输出,进度条不管不顾,瞬间倒退至零,根本不让他弥补。 这是什么鬼? 系统君傻眼,连忙调出了后台,发现应急控制受到不知名bug的影响,全线奔溃,什么情况,栾子钰的身体还能被谁控制? 系统君疑惑不解,代码皱成一团乱麻,只能用一次的控制代码不像之前一样顺利展开,努力了半天,还失去了保命的机会,现在只能趁着宿主意识不清楚,打开观看模式,简直没用到了极点。 栾子钰在宁仇的肩膀处趴了好一会儿,头疼的感觉终于散了,抬手摁住了宁仇的手指,脑子里还惦记着适才的问题,“我只给宁仇抱的,你是宁仇。他不让别人碰我的,你是宁仇。” “嗯。”宁仇被人喂了颗糖,从口入,不走寻常路,欢快的跳过食道,直达心脏,甜意从心漫出,难以自持的抵住栾子钰的颈窝,嗅着熟悉的清香,眼眸深沉。 栾子钰被这股热气熏得发痒,躲了两下不见效果,着实委屈,却软和的拍了拍宁仇的背,“你别怕,我不让你挡雨,我给你挡。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宁仇哑着嗓子,将人抱得更紧了。 第110章 此间种种,皆不为外人所知,远在京都的兴顺帝还在头疼栾子钰传回的书信,而在这一旁放着的恰巧便是肱骨大臣们的真知灼见。 “陛下,夜深了,该安置了。”从江南赶回来的赵弓一步登天,如今是兴顺帝身边第一等红人内侍,内宫众人闲时曾猜,若是除却远行的栾大人,圣上最信之人就是赵弓了。 然而赵弓从江南回来后,行事越发恭敬了,即便是有其他内侍想凭着细心服侍,在圣上面前留个体面,也被赵弓无微不至,体察入微的伺候所打败,内廷之中,竟没有人能占得他的位置。 兴顺帝合上栾子钰最新送回的书信,“江南的船只,情况如何?” “禀陛下,吕四行事妥当,又有族人脉相助,虽还没造出咱们自己的船,但已与柳氏、张氏等船商大户合作,于十一月初四出海远行了,算时间,明年的这个时候就会回来了。” 兴顺帝点了点头,赵弓瞧他还不想睡觉的模样,又详细说了说出海的事情,才说了三四句的功夫,又见兴顺帝兴致缺缺,便想通了关键,转而说起当日栾子钰赈灾的后续事情。 果然,兴顺帝来了兴致,不但听他说,自己还要问上两句,在听见当地百姓对栾子钰的爱戴,非但不气百姓不知圣上,只知栾子钰,还连连夸他们知恩图报。 夸完人,不知想到什么,又皱起了眉,摆手示意赵弓住口,随手捡起了一本奏章看了起来。 吵了这些天,朝中主战、主和的两种言论越发成熟,两派之间的火药味也是逐渐浓厚。 在这之中,兵部尚书力挑主战大旗,竭力支持子钰的决策,想来若不是他身子骨不好,膝下只有一子,再无所出,估计会趁今时,将儿子放到军中谋前程。 主战派中另一位旗手李首辅,在言语中表达了对子钰未报而决的批评,却支持他的想法,同时也提出将子钰由前线调回京都,至于后续处罚,一字未提。 这只老狐狸是在等自己的示下,也是在看自己对子钰的容忍有多高。 再看颜旭的奏折,满篇文章不见私情,就事论事,若是宁仇也上奏折,估计全篇下来都在偏袒子钰,只会在文后提上两句自己的观点。 这事也不是没有过,先时子钰被人弹劾,宁仇也是这样护着的,当时自己还以为他们私.交甚好,如今想来,哪是什么寻常交情,分明是…… 摇了摇脑袋,这事不重要,眼下最急的还是军情要务,子钰还等着自己的意思,若是迟了,怕又要花许多心思,才能达到目的。 主和之人不是没有,像新入内阁的户部尚书,还有工部的左右侍郎,并着一些见不得别人家子孙建功立业的公侯世家,都是主和阵列的,拿出的理由也不全是无稽之谈。 目前形势大好,若是签了合约,未尝不能得到三五年休养生息的缓气机会,再一个,打仗所耗金额巨大,便是内库出资,也只是勉强……但子钰所说,不无道理,究竟是打还是不打? 兴顺不准备把这些事情分享给朝中大臣,他要自己做个决定。 “陛下,太后娘娘身边的苏姑姑来了。”赵弓弯腰提醒,打断了兴顺帝的思绪。 兴顺合上奏章,眉宇间戛然而生一股烦闷,“何事?” 赵弓知道这对母子不甚亲近,比起已故的先帝,他们陛下对太后娘娘也就是孝顺,因此来禀报前便将对方的来意问了个一清二楚,“是太后娘娘见陛下政务繁忙,特意命人送了银耳莲子羹。” 听了赵弓的回话,兴顺便不大愿意见这位苏姑姑。 送夜宵是借口,实际定是要说些长篇大论的关心,其中重点定是刘氏的女孩儿渐渐长成,或是什么哪里的小表妹,过几日要入宫,让他腾个时间去见。 唉,刚安生了几个月,又闹起来了。 她也不想想,刘氏出了个太后,再来个皇后,满朝文武哪里还容得下刘氏子在朝堂上建功立业。这朝中无人,刘氏再风光,也是靠女人维系家族荣光的空中楼阁,清风吹来,摇摇欲坠。 兴顺扶住额头,子钰对刘铎也算是寄予厚望,若刘铎日后真能掌兵,后宫中就一定不能有刘氏子,既如此,便顺着子钰意思,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战,也正好练练刘铎的行事。 不,他不是顺着子钰,利弊权衡,打是最好选择。 “取只信鸽来。” “是。” 兴顺提笔,在三指宽的纸笺上写了个‘可’字,又取了信纸,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心里话。 信鸽飞走,信件由锦衣卫快马送出,至于朝中大臣,明日还有一桩官司要打,他得歇息了,不然没精神替子钰摆平这些老臣。 信鸽一来一回,栾子钰差不多稳固的掌握了大王子,再废上点功夫,这位大王子就能‘逃回’草原,参与汗王之位的争夺了,届时不论是辅佐他上位,或是借着机会一锅端了,都有回旋的余地。 彼时,茫茫草原因无主管制,部落间喧闹不止,频频有几番不同的势力来回骚扰边境国土,用的都是‘救驾’的名头。 他们都打到门口了,荣王自然不会轻放过去,轮番派遣将领出征,自己也亲自上阵,不过只是将人阻在国门外,便鸣金收兵了。 在这之中,宁仇多有带兵出征,带着三五百的骑兵精锐,手执丈八长矛,划地如流星,凡战马所过,血溅三尺,无一幸存。 因这作风,荣王总觉得畅快,便多有派遣,栾子钰在后方每看一次战报,都要为那些草原勇士默哀三秒。 除军中战报外,栾子钰最关心的还属创建工厂一事,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系统君兑换一个能赚钱的法子,然而没有一个合适。 古代文主角必做的香皂,他放在了第一位考虑,只是香皂的制作需要油脂,烧碱。 烧碱 易得,且不必提,油脂着实为难,他记得那些主角都是拿猪油做香皂,大宓百姓的生活水平是算高的,但是要拿猪油做皂角,还是太奢侈了些。 要想让所有退伍士兵养家糊口,所需猪油必然不在少数,采买猪油的费用一高,就走不了薄利多销的路子,这价格一高,寻常人家用皂角不也可以,为何偏偏买你的香皂。 在和宁仇提过此事后,栾子钰才知道自己还是见识浅薄了。 建一个专供军队食用的猪场,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军中本就缺乏肉食,每每大肆采购,都不知赚了谁的钱,一旦有了自己的猪场,就能解决部分用肉问题,一举两得。 而整只猪,除去肉,皮、毛发……都可变做他物品,加工制造后再销往军中,或是民间,皆是一笔收入。 宁仇给他提了个醒,既有用到猪油,那就不能卖给军中油脂,在古代,油脂又是极为重要的食物,因此他还得寻一个代替物。 思来想去,这样东西还是非黄豆莫属,作为植物,它能榨油,又能变成豆腐,提供人体所需的各种物质,而且剩下的豆渣还能拿去喂猪。 只要这条产业链生成,所有因为战争而退伍的军人,还有遗孀们,都能凭自己的双手挣饭吃,不需要靠别人的好心施舍,自有一条活路。 栾子钰思索数日,端端正正的写了篇奏折上去,在文末推荐了薛煜康来全权处理此事。 奏章传达天听,帝心甚悦。 然而薛煜康一派却不怎么高兴,他们原想着栾子钰离了京城,薛煜康便能当当圣上的左膀右臂,结果什么好处都还没捞着,就被栾子钰使计调出了京城,前路不知。 薛煜康本人倒是面不改色的接下了圣命,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人手出了京城,半分留恋也无。 他是个清醒的,留在京城巴着皇上便只能是个宠臣,圣上高兴时愿意同你说说笑笑,不高兴时你便跌入尘埃,再想上去便难了。 因此,他急需功绩。 栾子钰这封奏折来得及妙,此事虽难,但要是办好了,出头之日近在眼前,故而薛煜康去得兴致高昂。 至于栾子钰为何不将此事揽过去当个功绩,又为何推荐他去,这些问题薛煜康皆不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栾子钰不过是占了与圣上感情甚笃的便宜,真做起事来,他们两未必谁高谁低。 巧的是,栾子钰也是这个心思。 他倒不是不想自己来做,也不是惦记着回京,只是树大招风,有时候未必需要自己事必躬亲。 薛煜康不是他唯一的选择,只是恰巧薛煜康看不惯自己,而在这些看不惯自己的人里,薛煜康算得上有良心的一个,且自己还在边疆,多少也可以照看一二,故而选了他来。 等人来了以后,这些事情就全部交给薛煜康来做。 栾子钰想是这么想,实际却不是这么做的,整顿军中负责采买的官员,腾出一个空缺的部门,再和人一起出去选址,每日命人前往集市、茶楼做早期宣传,为办厂招工打下基础。 如此忙碌之下,开春破冰之日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 第111章 塞外苦寒,非只在苦之一字,这里的寒冷更是无处不在。 受地理位置影响,边疆开春时节晚,冬日漫长,草原鞑靼是游牧民族,不兴种地定居这一套,所以每到秋末,鞑靼骚扰边境,获取外快的次数就会大大增高。 这种情况会一直到来年开春才会好转,因为那时他们需要赶着牛羊去雪化草茂之地定居数月,没了强盗的威胁,边城百姓也可获得喘息的机会。 栾子钰深知这些,所以近期就要安排大王子从这儿‘逃走’,否则就来不及坐上回家的末班车了,毕竟草原这么大,大王子找不到路回家也是有可能的。 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以及为大王子回到草原后重新博得族人信任争取充足的时间,必要时,激进的手段也是被允许的。 是夜,大王子背依土墙,在他右侧关着的正是他父汉与卡尔凰将军,这两人披头散发,垂到眼前的发丝被血液凝结成一股又一股,面盘脏污,身上原还穿着的衣服现下也不见踪影。 不是大宓人心狠,故意让他们在寒冬腊月里光着膀子,实在是草原的衣服太薄,经不住几回刑,就如柳絮飞扬,细细的沾在伤处,和血混在一处,发挥作用。 好心的军医替他们清理了两回脓包,实在束手无策,又怜悯他父汉疼痛不已,干脆让人脱了柳条似的衣衫,反正这地方四季温热,不会让人着凉感冒。 大王子听着耳边细微的呼吸声,双眼无神,他身上的衣服虽不是自己的,但也干净合身,头发也被人打理的仅仅有条,要不是周围环境,他就是个坐在田埂边休息的农家青年。 “呸!软骨头!” 比起病着的老狗,卡尔凰即使没了眼睛,即使趴在地上喘息,也是草原野狼,大王子相信,要是眼睛还在,那里头装着的一定是对他的鄙夷不屑,还有愤怒。 以前他最恨卡尔凰的这幅做派,尤其是他面上恭敬实则轻蔑的哄着自己。可是现在,他只庆幸四周未曾亮灯,但只要有人注意他,便会发现他每刻钟都要牛童看着牢房入口的位置,时而恐惧,时而期待。 “快点,快点,都把灯点起来。”牢头带着手底下的人步履匆匆,几下的功夫烛火将大王子惨白的脸庞照了个清楚。 偌大的眼睛最是突出,里头是他怎么也藏不住的惊骇,下颚线如同被人拿笔描绘过,牢头还没多看,大王子先躲了起来,可他又能躲到哪里去,光是无处不在的啊。 栾子钰到的时候,大王子正自欺欺人的躲在最角落里,双手环抱,将头藏在双臂之间,浑身颤抖。 再瞧旁边的硬骨头卡尔凰,现在也知道了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安静的用那双黑洞眼努力的瞪着自己的方向,可惜他瞧的只是一间空荡荡的监牢。 栾子钰轻笑一声,大王子猛的抬头,一下望进了栾子钰的眼里,又快速的低下了头,可没过两下又悄默默的去看栾子钰,见人坐在太师椅上,闲适的饮茶,仿佛刚刚的对视只是自己的错觉。 栾子钰知道大王子在打量自己,懒洋洋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笑了笑,“去,给他一把刀。” 大王子一直在观察栾子钰的动向,听到他找人拿刀,心是颤了又停了,慌乱的低下头,仿佛自己不看,那把刀就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叮。” 刀背敲打地板,刀尖泛着寒光刺进大王子的眼里,差异惊恐的抬头,只见栾子钰笑得灿烂和煦,活像孩子捧着尖刀冲你笑,明明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却还不由自主的挂念对方手里的刀会不会伤到他自己。 大王子定定神,他知道栾子钰要他握起刀,至于对着谁,又有什么所谓。 想通了这点,他立刻伸手握住刀柄,生怕栾子钰再变了主意,当他拿起刀的那一刻,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是刻在骨血之中,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成长,永远没有忘记的可能。 栾子钰满意极了,下巴一扬,“给他开门。” 锦衣校尉取出怀中口袋里的钥匙,上前打开大王子的牢门后又退回到栾子钰身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业务熟练。 “走出来。” 大王子听到指示,腿还是软的,却也努力站起,歪七扭八的扶着墙,朝牢门口走去,乖顺的停在了栾子钰面前五步的位置,等待下一步指令。 栾子钰上下打量着大王子,心里琢磨着,回头还得在他身上添点东西,嘴里和善极了的道:“杀了他们。” 大王子反应迟缓,脑子却还是好用的,这个‘他们’,除了身后的两人,还能是谁。 弑父,这是弑父! 大王子瞳孔微缩,背后冒起冷汗,耳边轰鸣,听不叫卡尔凰的叫喊,也听不清他父汉的哀求,做还是不做? 不做,栾大人一定会生气的,那他会不会对自己失望,是不是就不来了? 一想到他不来,大王子的心就止不住的慌了起来,压下泛起的唾液,打着冷颤道:“我去。” 栾子钰点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看着他一路瑟缩的进了牢房,手持弯刀面对两只‘饿狼’,面上表露出玩弄的表情都令一旁的锦衣卫都胆寒不已,何况是被他重点关照过的大王子。 牢房内的大王子背如针扎,一边是父汉,一边是栾子钰,秤杆早已偏斜,真做起来的时候还是会犹豫不决,踌躇不定。 大王子悲观的想着,还好栾大人没有催促他,给足了他准备时间。 失了眼睛的卡尔凰再没有战场上说一不二和威风凛凛的桀骜,光是躲避大王子疲软无力的刀尖,便叫他崩裂了伤口。 值得一提的是,局面已然如此,卡尔凰也没有一声哀嚎痛呼,比一旁还未怎样,就开始胡言乱语的大汗要争气。 听到其中涉及到的种种草原信息,一旁的锦衣卫回过神来,犹豫的看着栾大人,试图听见他下命令,让这场子弑父的戏码停一停。 可栾子钰恍若没听见似的,兴趣寡淡的用茶杯盖敲击杯子边缘,狭长的眼睛似乎半合着。 近来征战汗王口中所说的消息都得到了验证,最开始还有假的信息混在里头,到了后面汗王为了保命,说的尽数为真。 不过就是再真,栾子钰现下也没有兴趣了,不管这位大汗说的是什么重要机密,许下的多大的承诺,都将成为过去式。 等大王子掌权,一个亲近大宓的汗王,会帮助大宓缔造新的邦交关系,届时一切都可以靠大宓自己来打造。 “嗬嗬……嗬”鲜血喷涌而出,佝偻在地上的两人捂住自己的脖颈,试图挡住伤口,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大人。” 栾子钰抬眸,他的双手像是放在血池里泡过,整张脸的神.色.尚好,目光更是少见的坚定,见自己瞧他,也不闪躲,现在这状态有点像是狂热的追星族。 “很好。” 大王子听到栾子钰的称赞,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又见栾子钰起身,紧张的上前半步,突又顿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随栾子钰。 栾子钰行至门口,才回身说了一句,“跟上吧。” 同天深夜,一名身形纤薄,步伐虚浮的男子带着两个同样无力行走的仆人出了边城大门,在夜色中快步往塞外而去,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总算送走了。”宁仇两手撑着城墙,将栾子钰锁在怀里,从后面看,完全不能发现栾子钰的身影。 栾子钰听到恋人吃醋,轻笑着打趣,“我日日归家,你可不是,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外头寻欢,回来给我卖乖?” 宁仇趴在栾子钰肩头,声音说不出的委屈,“栾郎今日疼疼我,我明日便没气力在外面瞧人了。” 栾子钰耳尖微热,“又胡说八道,还有人在呢!” “要是没人,就能说了?”宁仇轻笑,自然的亲了亲栾子钰的耳尖,感觉到他的敏.感,笑得越发开心了。 原本站在他们身后五步位置的两名百户皆听见了他家宁大人的话,自觉转身下了城楼。 “现下无人,栾郎可还羞涩?” 栾子钰本就不是扭捏的人,转身摁着宁仇的肩膀,踮着脚亲了他的嘴角,眼中装满了他,“够了吗?” 宁仇眸色泛火,烈焰灼人,栾子钰置身于此,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伸手勾住宁仇的脖子,双唇相依,门户大开的邀请恋人入住唇舌,一间间的寻找合适的住所。 宁仇将人往怀里一带,反客为主的欺负起了主人,仗着栾子钰心软好说话,对人肆意妄为。 待到二人分开,栾子钰微微喘着气,耳朵被宁仇捏在手指尖把玩,方正的衣领被扯开了一半,露出的锁骨也被染上了粉.色.的梅花,怒放在白皙的美玉上,勾的人挪不开视线。 有人说,如果伴侣对你没有.性.幻想,那么ta对你一定没兴趣。 栾子钰在经过实战训练后,越发觉得这话是对的,每次和宁仇单独相处,总是喜欢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就算是分开了,也会想着这档子事,久别重逢后更是天.雷.勾地火,一触即发。 当然,以上情况都是建立在双方身体健康的基础,例如现在,时间地点绝佳。 “做吗?”栾子钰舔了舔上唇,凑到宁仇耳边低声询问,手里的动作却是已然解开了宁仇的腰带。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在收尾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出来 第112章 宁仇呼吸一滞,将人直接抱起,双腿搭在自己腰上,早前为了让大王子等人顺利出关,昨日便开始调配人手,确保今日守门的都是他们的人,如今人已出门,城墙上的守卫还未回来,底下又有两名心腹守着…… 可做! 栾子钰环着宁仇的脖子,挣扎着要下来,“你别动,我来。” 宁仇少见他这样主动,又是在外面,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期待的等着,炙热的呼吸在两人狭小的距离间回荡。 眼瞧栾子钰褪去了自己的外衫,眼底的欲.色.翻涌,克制不住的挑起栾子钰的下巴,急切的吻了上去,试图将里面的空气全部掠夺,好让栾子钰只能靠他存活。 被宁仇这么亲着,饶是经验丰富的栾子钰也软了腿,单手勾住宁仇的脖子,另一只手接着解开内衬,微凉的手指抵着他的腹肌,一下下的戳着,又缓慢的抚摸过去。 成年男子,又是心上人在怀,宁仇哪里受得住他这波逗弄,乱了节奏,不管不顾的亲了过去,狠厉的用舌尖去舔舐他的上颚、内黏膜,又勾起羞涩的舌,缓缓的将人骗出。 然后用牙齿去咬,用了些许力道,似是磨出血来的酥麻,栾子钰彻底失了神,他全然低估了宁仇对自己的影响力有多高,玩闹间完全忘了自己先时只是打算开个玩笑,如今骑虎难下,怕是不做不行。 整个人重新悬空,全靠宁仇一力支撑,不可抗的地心引力,还不断拉着他往深渊陷去。 热,凉。 栾子钰昏了神,冷热交替的温度蚕食着他的神智,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今朝在何地,眼中,身体,唯有宁仇一人。 这一夜的胡闹,多亏了宁仇体恤,时时刻刻记得给他披着衣服,又是在做运动,才没让栾子钰感冒,不过这腰还是累着了,连歇了两日才缓过神来。 腰背有力的宁仇完全不能体会栾子钰的痛苦,在一边按摩的时候还叹息着两日不能运动,遗憾之情言表于面,直把栾子钰气得锤人。 偏他皮糙肉厚的,只当栾子钰是跟他玩闹,两下功夫又滚到了一起,给栾子钰本就不好的腰,雪上加霜。 好在近来无仗可打,否则就宁仇这旷工的情况,非得让全军都知道他家里有个贪欢爱闹的小.妖.精,勾得宁大人乐不思蜀,无暇军务。 说到这个,栾子钰也是气,明明是宁仇最爱胡闹,外头传的却都是自己勾人寻欢。讲道理,他不就是生的比宁仇风.流了些,哪就是吸.人.精.气的狐狸。 而且,他们是瞧过谁家的狐狸吸了精.气,还跟被采了的花一样蔫! 对此,武将们憨厚的笑了,那动的那个,总是有精神一点嘛,不然哪能叫栾大人乐不思蜀? 栾子钰听到这些荤.话,愤愤不平,宁仇碍着自己的幸福,总是附和他的话语,实际上宁仇对外面的流言满意极了,有时心情好,还会说说他们两人相处时的情况,彻底落实了这些错误猜测。 终于踩在草原土地上的大王子如急行军,除必要休息外,基本是马不停蹄的往王帐奔去,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存在于记忆里的族人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大王子定定神,搬家而已,再找回去就是了。 草原一望无际,要想找到鞑靼王庭所在,难比登天,好在大王子生长于此,凭着往年搬家的记忆,找了三个旧址,总算在去第四个旧址的路上,碰到了母族军队。 大王子狠松了一口气,精神振奋,热泪盈眶的接受了族人的欢呼,“我回来了。” 风餐露宿多日的大王子被迎进了主帐,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热水吃食,他腹中空空,却对食物视若无睹,反而先沐浴更衣,换下了大宓人的服饰,重新穿戴起了草原衣物。 母族的舅舅见他换回衣物,笑得一脸褶子,“好好好,你回来就好,对了你在那看到你父汗了吗?” 大王子咽下囊,“父汗去见真神了。” “什么!”舅舅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大王子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面露悲痛,“父汗被俘时身上受了伤,大宓人医治后还是没什么气力……可恨卡尔凰,他一贯看我不顺眼,还以为是个硬骨头,结果大宓人的刀还没落在他身上,自己就招了。” 舅舅听的一头雾水,“卡尔凰素来硬板,怎么会背叛我们?还有,你父汗身体康健,一生骁勇,最后竟是病逝?” “非是如此。”大王子握紧双拳,“是卡尔凰从中作梗,父汗伤重,卡尔凰与父汗又关在一处,时常将父汗的药夺走,致使父汗不治而亡。” 舅舅眉头紧锁,觉得这话处处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大宓人奉行仁之一字,在优待俘虏的问题上,是值得信任的。虽然不可能多用心,但是基本的一些还是有顾及的,尤其是汗王身份特殊,为了后续的和谈,大宓人也会救治。 如此说来,大王子所言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卡尔凰……真是这种人吗? 大王子见舅舅陷入沉思,知道这套说辞不能令人信服,犹豫间,又开口道:“大宓人有一种药,能让人上瘾,服用后犹如登天般爽快,能在幻觉里见到最美好的东西。” “我吃过半月,就被大宓人断了供给,发作时痛苦难忍,恨不得死了才好……卡尔凰就是用了这种药,才对人言听计从,跟变了个人一样。” “竟有这种药?”舅舅单听药.性,总觉得有些熟悉,突然想起草原上用的麻药,他可没忘,这东西还是从大宓传过来的,没准是同一类,往后还是让人少买些,别着了大宓的道,或者是干脆不要向大宓购买。 大王子点头,心情悲怆,“这药像是刚有的,大宓人最开始是拿我做了试验,然后才给卡尔凰用了。” 舅舅不认为大王子在说谎,卡尔凰与大王子关系不好,隐瞒一些事情,给卡尔凰泼泼脏水,大王子不是没做过。 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更担忧的是大王子也服用了那种药,心急抓住了大王子的手腕,见人面露痛.色,连忙松开,“那你现在?” 大王子摇摇头,“回来的路上没了药,已然戒了。” 听他这么说,舅舅仍然没有放松,要是没戒掉,岂不是引狼入室,心里有顾虑,说话时也不自觉的表露出来了。 大王子被亲人怀疑,抑郁难掩,却还表示理解,大度的提议道:“不如先让我独自呆个十天,也请族中巫医来瞧瞧,确认没事后再谈别的。” 舅舅闻言心酸不矣,他家大王子哪里是会体贴别人的性格,如今这样,可见他受了多少的苦。 到底是血脉相连,大王子压下心尖的喜.色,明面上装出委曲求全,渴望得到族人认可的样子,哄得舅舅心疼,对他所说的话信了大半。 剩下的自然是对他能从大宓监牢逃出的怀疑,这方面大王子也有一套说辞,“大宓皇帝派了个文官,叫栾子钰,他一来便对边军进行大肆整改,听说抄了十几个官员,还阻了别人的发财路。后因他主战,手底下的人便从中作梗,斗法的过程,我被当做盾牌推了出来,这才逃了出来。” 大王子顿了顿,接着说道:“栾子钰全权负责我们三人,如今我逃了出来,只怕卡尔凰没了用处,凶多吉少。” “哼,他背叛草原,死在大宓人手里也是活该!”舅舅信了这话,大汗被俘,草原对边城频频探查,希望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在这个过程中,边城数月来的变化也尽收眼底。 当时他便觉得栾子钰是有魄力的,犯到他跟前,凭那人是谁,有什么关系,犯了错皆是要罚,不过这样的魄力着实招人记恨。 至于大王子,舅舅将眼神投向他,先让他隔离几日,等探子查过,核对完消息再通知其他人吧。 大王子也在打量舅舅的反应,见人神.色.平稳,便知道这事成了,随放下心来,能忽悠舅舅算不得什么,这套说辞还得经住其他部落的质疑。 已经得到母族拥护的大王子并不担心,非是他自视甚高,实在是他底下的兄弟皆不成材,而父汉的兄弟们,说实话也不用担心,父族会在他们角逐出王者之前,安静的做一个旁观者。 大王子完全有信心替栾子钰拿下汗王的位置! 弯腰侍候在大王子身侧的两人留心大王子的精神动态,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低头垂手侍立,仍旧是陪大王子逃出生天,忠心耿耿的侍卫。 三根毒刺被送入敌人心脏,至于和谈,大汗都被卡尔凰杀了,大宓手中没了筹码,鞑靼也不需要担心受到挟制,自然乐得自在。 唯一只得他们遗憾的便是斥候传回消息的时候,被大宓人发现,这些大宓人也是奇怪,往年躲都来不及,今年还自己创造战事,不过他们可不怕这个,打就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五章内就完结了…… 第113章 薛煜康到了边疆后还以为自己要被栾子钰刁难一番,谁知栾子钰跟丢烫手山芋般的,把一应事务全推给了自己,没有半点隐瞒。 对他这样坦诚,薛煜康有点不适应,官场上不把话说的太明白,交接时藏一点瞒一点,这都是常见的,像栾子钰这样给对家交接还坦诚以待的,根本没有。 该不会,是准备了一个坑,等着自己往下跳吧? 薛煜康不放心,因此面带感激的接过了事情,又热情的邀请栾子钰吃饭,这亲亲热热的劲儿,让原本跟着栾子钰做事的官员品到了两人实际的关系,也就把心都收了收,深怕薛煜康在他们这受了绊子,回头与栾大人闲聊提起,那真真是要命。 仅仅做到这些还不足以让薛煜康放心,他揣度栾子钰的心思,担忧下头的事情被人隐瞒不报,所以自己还特地全查了一遍。 而这些落在外人眼里,只觉薛煜康与栾子钰不愧是知己,做事一样认真,负责,遂越发不敢敷衍他了。 栾子钰对薛煜康狐假虎威的行为完全没有意见,虽然不太喜欢他这个人,但是他们现在都是替小皇帝做事,帮他早点与官员磨合,就早点结束这边的事情,因而还配合薛煜康做戏,骗得人团团转。 不过宁仇就没栾子钰这么淡定,本来边疆上下都在传他与栾郎情深,现如今来了个薛煜康,还是个与栾郎有些交情的文官,风向一下子就变了个样。 尤其是什么对月饮酒,山间野猎都给他们臆想出来了,且不说栾郎与薛煜康关系是不是那样,就颜旭,也没和栾郎做过这些事。 宁仇冷瞥了一眼凑到跟前八卦的石阚,腰间绣春刀缓缓抽出了两寸,“你很闲?” 石阚疯狂摆手,连连后退,“不不不,我还要出城看看,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你这是出去巡视吗?”宁仇收回刀,“带上栾郎。” 石阚:“???” 石阚“……” 明明带了三百骑兵,明明三人并骑,怎么他就这么像是局外人,这还是他的任务吗? “我带你去打野兔吧?”宁仇背着弯弓,有备而来。 栾子钰挑眉,他说怎么突然邀他出城,原来是为了薛煜康,“好啊,石兄,我们先走一步了。” 石阚摆了摆马鞭,生无可恋的目送二人离开后,策马向北跑去,骑兵紧随其后,马蹄撞击地面,恍如地龙翻身一样。 而说要猎兔的两人钻进了一片小树林里,栾子钰骑着的马被宁仇的马勾走,一如栾子钰被宁仇扛起,压在树上。 “你这是猎兔,还是猎我?”栾子钰不敢再撩了,城墙一次,就要了他半条命,这要是在这儿玩一次,估计又要躺三天了。 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就不该撩拨宁仇,自那次后,宁仇就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玩闹地点变化多端,书房、桌子、浴桶……他这个老腰,真的跟不上宁仇的速度。 宁仇靠在他的肩上,闷声道:“我不通诗书,只会舞刀弄枪,他们都说咱们不配。只是一个薛煜康,他们便倒戈,要是陛下派了颜旭,岂不是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栾子钰:“……”又在胡说,那些武将又不是真的瞎,就算看不出他与薛煜康是逢场作戏,难道还看不出宁仇是个醋坛,在他面前说这些,是想被约练武场吧? 不过栾子钰没把话挑开,而是把手放在宁仇的发顶,一边安抚一边道:“何须他们看我们配不配,反正我都是你的,不管你去哪,我都会跟着你。” 说着亲了亲宁仇的眉心,“放我下来?”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宁仇像一个alpha,占有、霸道,还喜欢趴在自己脖子上闻气味。 宁仇被顺了毛,自然乖巧,只不过还是抱着栾子钰,仿若没断奶的孩子一样,栾子钰没感觉到威胁,就让他抱了,缱绻的依在他的身上。 宁仇把人紧紧抱住,头依对方脖颈,嗅着与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气味,极大满足了他的占有.欲,脚尖转动,和人换了个位置,自己靠在树上,依着粗糙的树皮。 至于兔子,栾子钰光被抱着了,视线范围内全是宁仇靛青.色,金丝掺黑线绣着墨菊的劲装,回来的路上金灿灿的阳光撒在身上,身边就是恋人,还猎什么兔子? 等他们空手而归后,栾子钰一直被人笑着打量,最开始以为是在笑他手无缚鸡之力,后来才知道,这片林子就算是到了真正打猎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猎物,宁仇带他来,为了什么,估计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栾子钰不知道。 六月,大军集结完毕,宁仇不在此次领军队伍中,岳先生褪去了伪装,辞别了荣王,不知去向,栾康铨乘此机会一跃晋升为副将,带了一千骑兵为主力,随军出征。 真正的陈将军则因为贪污军需,早已被荣王的人扣押在一处私宅,薛煜康翻查各年账本发现不对后,与栾子钰谈了一下。 隔天栾子钰就让荣王将人放出,另外关了个地方,连同前面那一批贪官污吏,等着秋后。 与此同时,草原内部正因为大汗的位置争成了乌眼鸡,各个部落都有自己支持的人,有的还想脱离鞑靼体系,自立门户,更不要说先时被宁仇救走的‘低贱’羊奴们不知得了谁的帮助,实力突然壮大,在底层牧民中宣扬自由,闹了几回的事。 内斗不休,他们也不会真心实意的坐到一起,荣王抓住机会,靠草原导航--栾康铨,带领五万大军将鞑靼杀了个七零八落。 至此,鞑靼不得不亮出白旗,祈求大宓放他们一马,至于大宓在形式有利他们的情况下会不会同意投降,草原勇士们完全不担心,当初假降了那么多次,大宓人不还是接受了。 荣王膈应的扔了求和信,把腿整个放在了桌子上,“你们怎么看?” 栾康铨冷笑,面上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重新渗出血来,“假降,一定是假降,鞑靼后继有力,还不到求和的地步。” 在他右侧的石阚眼角微抽,要不是昨日同他一起出兵,今日肯定信了这句话,不过石阚也没开口反驳,鞑靼每每假降,骗吃骗喝,然后卷土重来。 石阚虽不在边疆,可作为军功起家的勋贵子弟也知道这些狡诈的人有多可恨,反正假降不假降的,都是主观感觉,就算京城派人来了,也挑不出错。 帐内将士皆互相瞧了瞧,默认了鞑靼狡诈假降的事实,荣王郑重点头,将腿放回地面,“如此,咱们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是!” 鞑靼使臣还等着大宓官员面带微笑来宣布和谈后续,结果就在大军驻地外瞧见他们调动士兵,两人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相视惊恐。 一时间手忙脚乱的去牵马,被乱石绊倒,在地上滚了一圈,顾不上刚被划开的伤,连滚带爬的上了马,才跑了两步,马儿站在了原地死活不动,下马探查才发现地上出现了一摊脏污,原是腹泻了。 耳畔的嘈杂声让他们来不及去想此中阴谋,遂弃马,一心往部落方向跑去,丝毫没有注意身后跟着两名绿衣斥候。 石阚并栾康铨带人,跟着斥候留下的记号,一路紧随,赶到之时正巧碰上鞑靼人仓皇逃窜,两人带队将其一举拿下,并不苦追其余已然逃走的,带着俘虏一路返回边城。 这回,鞑靼不和谈也没办法了,自兵戈交战起,大宓仁宣皇帝丢失的城池一一被其收回,草原勇士频频受挫,接连的失败让他们锐气尽失。 和谈,便是丧权辱国,也要和谈。 荣王于帐中又一次收到求和之信,字字泣血,远比上一封来的真诚,不过荣王的表情依旧,将东西给了斥候,“回城交给栾子钰,栾大人。” 斥候弯腰上前,接过了信,拱手退了出去。 前来送信的鞑靼人换了一波,不知是因为刀剑无眼,一命呜呼了,还是他们担心自己再惹到大宓人,总之来者战战兢兢,恭敬的恨不得趴在地上。 栾子钰收到前方传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写了奏折送回,令锦衣卫拿着腰牌一路快马加鞭回京,不全是报喜,也是把小皇帝从与文臣的周旋中解救出来。 京中闻得消息,上下皆喜,兴顺算得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策最后得了胜利的战果,还收复了故土,完成了大宓中兴的第一步,这激动的心情自是难以言表。 打了胜仗文臣也高兴,但为了谈判队伍的事情,朝堂上还是有很多意见,兴顺才不管他们要公推谁,反正子钰在前线,就由他全权负责好了。 至于从京中派人,那完全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处理几桩民生大事。 总之一句话,兴顺就是不愿意让别人去分一杯羹。 李首辅并不规劝圣上,还助着他将此事快速落实,着实让朝野上下侧目。 第114章 历时半年有余,从集结军队,调集军粮开始,整个大宓都在关注此事,如今这场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战争结束最先做的便是安抚将士,寻常主帅这时候已然开始好酒好肉的招待将士们了,只是荣王身份尴尬,圣旨未到,不好犒赏三军,但要不做又不好,于是找到了栾子钰跟前。 “你看咱们打了胜仗,左右圣上也是要施恩的,咱在这儿先施个小恩,大恩等陛下来,不算越矩。” 栾子钰对荣王所提的意见自无不可,笑着道:“王爷与陛下真是想到一处去了,早前陛下便在信里说了,让我们不必等他的旨意,无论胜败,先犒赏三军,慰藉众将士。” 荣王闻听此言,眼眸暗了一下,转瞬即逝,朗声笑道:“成,你们有成算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恭送王爷。”栾子钰含笑拱手,目送荣王离开,而后去寻了薛煜康。 “薛大人。”栾子钰走至门前就不再进去了,“有事同你说。” 薛煜康从案牍中抽身,跟着栾子钰出去了,“什么事?” 栾子钰一噎,这四周一没有外人,薛煜康就不待见自己了,“陛下让我先行犒赏三军,我思来想去还是先把伤兵、阵亡将士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薛煜康点点头,难怪栾子钰交接的如此痛快,原是这样,想着心里便不大舒服了,只是也不曾开口问人要陛下亲笔信件,“我这倒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地方已然建起了大半,你说的员工宿舍也安排好了,就等猪崽、种子运到了。” 栾子钰差异的瞧了眼他,这事既交给了别人,他就没有过问的道理,没想到薛煜康不仅保存了自己的想法,还落实的这么快,“薛大人不介意我带人先去瞧一眼吧?” 薛煜康摇头,四下无人,他也懒得和栾子钰装,“地方你知道,我就不带你去了。” 栾子钰顿住,地方是知道,但这都过了多久,那里头新建了多少房舍,没个人带,哪里走得清楚,“那薛大人给我派个小吏?许久不去,有些地方不清楚,别走错了,去了不该去的。” 薛煜康压下心头的不忿,面.色.平淡的点头,“没事了吧,我先走了。” 栾子钰点头,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边走边笑了起来,先时宁郎吃醋,实在好笑,分明这才是他们两的相处之道,怎么就臆想成了那副模样。 没等午后,栾子钰用过膳,就让人去寻薛煜康,从他那叫个人来带路,毕竟是古代,没有什么所谓的午休时间,尤其是门下小吏更是随叫随到。 栾子钰笑呵呵的先给了幸苦费,说了几句好话,瞬间就把小吏因为正午要出门办公的烦闷散去了许多,人也热情了起来,不需要他开口,自己就全说了,省了他不少功夫。 检查过住宿、厂房,栾子钰就知道薛煜康是花了心思在这上头的,虽然薛煜康接手的时候已经有了图纸,并且也开始建造了,但要按照图纸一一落实,还是要废上一番功夫的。 栾子钰满意的放走了薛煜康的人,转道出城去了军营,一一慰问落实伤兵的安排,并将工厂的事情做了宣布。 “圣上得知军中每每出征,定有伤残将士,卸甲后无处可去,心内悲痛,故而命我等组织搭建了养猪场、刷厂、豆厂,等多个供大家卸甲归乡后工作的地方。” “将士们,若是有好的出路,领了钱便能去,若是没有去处,就可以去军需处,寻薛煜康,薛大人,他会负责安排工厂的工作给大家。” “包吃包住,工钱每月一结,按照工作岗位不同,辛苦程度不同来发放工钱。有兴趣的可以在后续了解,稍后一两天内一定会有专门的人来为大家解释。” “所以,大家不要担心以后的事情,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好好养病,不要怕将来没有地方做事。” 栾子钰扬声说完这些话病区还是一片寂静,那些伤口还裸露在外面的士兵像是呆住了,一个个目光呆滞的望着栾子钰的方向。 静等了一会儿,才有人从角落里,轻声问道:“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栾子钰有力且大声的回答了他,“进入工厂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愿意做事养活自己,养活一家老小,工厂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 这点是他一早在奏折中写明了的,并且得到了小皇帝的批复,薛煜康也知道这是底线,故而栾子钰毫无心理压力的替薛煜康做出了保证。 荣王的侍卫看到这里,便悄声离开了,王爷说的果然不假,这栾大人最擅鼓动人心了,这种收买人心的事也做得如此寻常,不像是来施恩,就像是来做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偏就是这幅作态,才能最大限度的博得军中上下将士的感恩。 荣王在听完侍卫的转述后,缓缓的笑了许久,随即写下了一篇请求留京削番的奏折,命人送出。 栾子钰不知荣王还派人来偷看自己讲话,不过就算是知道也会当没看见,他的工作是替小皇帝施恩,别人的事一概不归他管。 因此薛煜康所担心的摘桃子,也没有发生。 栾子钰只去过几趟军营,把事情确切落实了,然后就彻底撒开手,他自己还是大权在握。 又一月,伤兵身体逐渐恢复,厂区也彻底盖好,栾子钰等人住进去后才悄默默的去瞧了几次,确定厂区没有不便之处后,找上了薛煜康,试图说服他把招工对象扩列,把那些烈士遗孀一并包含。 薛煜康是标准的文人,男女混工的经营方式不能得到他的认可,纠其根本,就是‘男女大防’四个字。 为这,栾子钰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能将他说动,偏事情还没扯皮完,赵弓先带着圣旨来了。 他不远万里,放弃了伺候在侧的好差事,特意在小皇帝面前抖了个机灵,得了送旨的苦差,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栾子钰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能把赵弓吸引出京,但也为他出京而喜悦,高高兴兴的接了圣旨,二话不说的把人拐到了薛煜康那边去了。 “我才来,你就拿我扯谎?栾子钰,杂家同你关系没那么好吧?”赵弓袖子一甩,撇开栾子钰,还抖了抖手。 栾子钰笑了笑,“什么扯谎不扯谎的,我就是请你去看看,没别的意思。” 赵弓冷哼,心里暗自畅快,果然是好兄弟,半分不见生疏,“前头带路,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为难你。” 薛煜康不知他们前来,还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规划,突闻响动,眉间微蹙,又来,停下笔,起身便要往里屋躲,结果直面撞上了他们。 怎么赵弓也来了? 薛煜康笑脸相迎,“许久未见,赵公公风采依旧啊。” “薛大人谬赞了。”赵弓端着架子,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话。 薛煜康笑了笑,只当没看见赵、栾二人之间的距离,热情的将人请进了屋子。 好茶奉上,瓜果摆着,又有硝石制出来的冰在各人身后三步位置上摆着,比起京都也不差什么了。 栾子钰躲了躲,避开冷气,“咳,薛大人费心费力建了整座工作园区,内里设施一一齐全,退伍的士兵们也安排进去了……这方面的事,还是由薛大人来说吧,我就知道这一星半点的,糊弄不了人。” 薛煜康放下茶杯,颇有无奈的模样,起身走到后头,从书架最里头拿出了一个锦盒,双手捧了出来,“劳烦公公回京时将这份奏折一并带回京城。” 赵弓嘴角挑起,这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讽刺别人,“好。” 室内重归寂静,栾子钰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以手抚头,“我就直说了,薛大人,这是边疆,是随时随地都会被外族铁骑掠夺的所在。男女大防,重不过活着。” “若无礼义,生不如死。”薛煜康淡淡的回话,“我本以为栾大人能明白的,毕竟你与栾公后代走的挺近的。” 栾子钰:“……” 这个人好难说服,“薛大人,并非所有义都要舍生而取之,家国大义自是应当……” “是啊,女子气节,难道不应当吗?”薛煜康抬眸直视栾子钰,似是悲悯这只迷途的羔羊。 栾子钰咬着后槽牙,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思想对古代人而言太过超前,因而从不多说,如今碰上薛煜康这块硬骨头,真是难受憋屈,“我并非要他们混杂在一处,只是让女子也去园区寻找工作,吃住皆可分开。” 这对薛煜康而言,并不是栾子钰的退让,“不可,若是男子误闯女子所在,届时你当如何?” “令所有员工熟悉园区,并考核,再定下惩戒,若是日后误闯便逐出园区,再不录用。”栾子钰理所应当的提了建议。 赵弓听到这,总算明白这两人的矛盾点在哪了,便是偏心,他也不得不说栾子钰的想法是异想天开,而且……永不录用,这个惩罚与当初建立园区的想法似有违背,若是真的白纸黑字写下,栾子钰又得被朝中文臣们弹劾。 “栾大人,说实话,被你追着说了这么多天,我是有所意动。”薛煜康不知道栾子钰这种天真的人是怎么在朝野里有那种评价的,“可栾大人,你是否想过招工告示贴出去,会不会有人来?又有没有想过已经在园区里的男性工人们会怎么想,会不会离开?” 薛煜康觉得自己有义务要让栾子钰想明白这些,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只说服了我没用,这天下怎么看待那些在园区工作的女子呢?她们的亲人邻里,乃至孩子,会怎么看待她们?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你一样的意志,可以不将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 栾子钰像是被他说通了,颔首低眉,看着有些意志消沉,薛煜康不习惯见到这样的栾子钰,撇开头,缓和了点语气,“当然,要是再建造一处专供女子工作的所在,这些问题应当会少些。” 栾子钰猛地抬头,欣喜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薛煜康只瞧了一眼,又快速的挪开了视线,“不过这事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还是要陛下圣裁。左右我归期不定,你,你自去说就是了。 ” 栾子钰瞧见了指路明灯,整个人生气盈然,“好好好,我这回去写奏折,咱们就这么说好了,谢谢薛大人了!” 赵弓捧起锦盒,点头示意,随着栾子钰一起出去了,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有些奇怪,直到拿了栾子钰早就写好的奏折,这才觉得恢复正常。 对此,栾子钰只能无辜摊手,纵使使了些小手段以达成目的,那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让薛煜康对自己有了些许愧疚和改观。 第115章 和谈并非是个苦差事,每日来攀交情的官员多如牦牛,只是栾子钰有更属意的人选,因而高悬不决。 此次人员名单,栾子钰预备文武皆选,武将好说,栾康铨、石阚……随便数数都是人才,而文官这边只他是一定要去的,薛煜康已经揽了园区这份差事,再去也不是不行。 不过当日他去问,薛煜康总是左右而又言其他,看起来对参与谈判兴致缺缺,栾子钰想他多数是怕此举落在小皇帝眼里,成了他们结党营私的证据,故而又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算了,栾子钰合上边疆可用文官的名单,决定盲选。 最后盲选的结果就是,武将各个高官,文官职位参差不齐,这样的一份名单挑出,赵弓都不忍直视,“你怎么把一个九品官放进去了?他是有什么建树吗?还是朝中哪位的姻亲?” 栾子钰摇头,吹开茶叶,抿了一口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赵弓无言,“那这个,这个弹劾你的县令,你怎么把人放进去了?不怕他到时候和你作对,添堵?” 栾子钰探头去看,“哦,他啊。没事,那份奏折陛下给我抄过,写的中规中矩,并不是偏颇谁,大抵就是纯粹的看不惯我。” 赵弓:“……” “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门原是敞开的,栾子钰一眼就瞧见了石青劲装,腰戴软鞭的宁仇快步而来。 自打停了战,宁仇就闲了下来,想和栾子钰一处温存,却不料他事情更多,宁仇跟着照顾了几日,结果栾子钰被手底下的眼神搞崩了心态。 任谁叫人做事的时候,对上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还贴心的关了门,并刻意晚回后,还问一句,‘大人还没沐浴吗?’都会无语凝噎的。 何况栾子钰还是追求速度的,于是在一场深入探讨后,宁仇转道折磨起了边疆十三卫所的锦衣卫,抓工作抓仪表,边境为之一振。 “无事便回来了。他怎么还在这儿?”宁仇一边解开腕带,一边走到栾子钰边上坐下。 赵弓冷哼,“宁大人无事一身轻,杂家可没这个福分……” 栾子钰还没听完整句讽刺,赵弓自己换了个口气,“你看过他挑的和谈名单了吗?” 宁仇看了眼名单,“看过。” 赵弓不能理解他的淡定,蹭的站了起来,弄倒了茶杯,栾子钰连忙去扶,还是撒了一桌,“你这,这,抹布,抹布,宁郎拿个抹布来。” “你急什么?”赵弓看着乖乖去拿干布的宁仇,和专心擦桌子的栾子钰,整个人大写的无语,“稍微关注一下名单好吗?武将我就不说了,你干嘛把自己的政敌也放进去!这两个弹劾了你多少奏折,每三天一份,要不是陛下斥责他们浪费人力,如今案上放的足足半数都会是他们二人的杰作!” “其实,我有个疑问,我哪里那么多事让他们弹劾?”栾子钰将半湿的布放到没人坐的地方,慵懒的赖在宁仇怀里,宁仇还牵起他的手,轻轻的捏着他的手指头,两人温情缱绻,容不下别人。 赵弓可不是别人,他是活跃在前线的战斗人员,“分开!至少等我走了你们再这样,还有,门外应该还有我带来的番子。” 栾子钰立刻坐直,理了理衣领,按住宁仇造作的手指,“你说,我听着。” 赵弓吐了一口恶气,仰天翻了个白眼,“就你现在这幅模样,谁看得惯你?私自做决定,未经审理便处决官员……还有放浪形骸,有损大宓官员的形象,你觉得你的事情还少吗?” 栾子钰顿了顿,“我觉得,你说的对,但这个名单我已经发下去,通知到位了,三天后就能开始第一面会谈。” 这会赵弓没话说了,袖子一挥,径直离了他们两。 “好好的,你又逗他作甚。”宁仇哪能看不出栾子钰是故意而为,若是想请或是想避开,栾子钰有的是法子,直接被人找上门可不是他的作风。 栾子钰见宁仇关了门,转身趴在榻上,“也不是,就是,觉得殿下知道他这样千里迢迢的过来,我们一个外臣,一个内臣,皆是他的心腹。” 宁仇明白了,挤上软榻,“辛苦我们栾郎了。”语落,吻了他上额角。 栾子钰贪恋宁仇的温柔,就像冬眠的熊贪恋洞穴里的春天,“宁郎,我好想你。” “嗯。”宁仇摸着他的头,挪了个位置让人在自己怀里躺的更加舒心,也让自己能抱住更多的他。 和谈之日很快就到了,栾子钰全权代表却只在旁边看戏饮茶,那两个被赵弓点名拉出来反对的小官口若悬河,不愧是几件小事也能弹劾五十六本奏折的能人。 鞑靼不同意这样丧权辱国的协议,武将便拍案道:“不服便战!边军战士不畏生死!” 他们哪能再打,不考虑物资,内部矛盾,便是让他们即刻拉一队千人以上的精兵都够呛。 可是赔付大宓开拔之资,再加上每年的朝贡,鞑靼入不敷出。 双方争执不休,作为主要官员,栾子钰被鞑靼人找上门来,对接他的正是大王子的人。 一夜无话,第二日和谈桌前,面带倦.色.的鞑靼人惊讶的发现大宓有了和缓之意,从桌上下来后,忙问是哪位大人被他们的金银政策鼓动了。 最后辗转了几波人,才得知大王子另派的侍卫同栾子钰栾大人,有了私下约定,每年最少将有两千只牛,三千只羊被卖往大宓,若遇灾情可酌情递减,或以皮毛替代。 这,也不是不行啊。 鞑靼使臣想了想,虽然每年要给大宓朝贡,但是开了互市,又有固定的牛羊买卖,这钱其实也是出在大宓身上,要是底下的牧民给点力,他们还能从中赚钱。 养精蓄锐个六七年,未尝没有机会…… 于是,在双方的退步下,协议的相关内容顺利确定,退出大宓边境五十里,不得.骚.扰边军,在金钱上,除了每年以还贷的形式赔付大宓军队损耗外,还有朝贡牛羊共五千只,上等毛皮三千张等。 就连开通贸易也被郑重的写在了纸上,栾子钰代表小皇帝在两邦协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四百年后,大宓顺利进入民主共和制,这件陈年往事被重新翻了出来,西方学者们一直认为它是大宓侵占草原物资的潘多拉魔盒,在已经融入大宓生活的草原民族看来,却是改变种族思想的萌芽。 这些暂且不提,对于当时的栾子钰而言,更重要的事就是回京。 兴顺也盼着他早日回京,故而在协约签订后,栾子钰就和宁仇带着从京城带来的锦衣卫踏上了归京的路途。 荣王因为早前的奏疏,先走一步回了封地,做好解散府中幕僚,减少侍卫的初步工作,为兴顺正式下旨削番打下基础。 而赵弓和薛煜康则因为各有各的职责,被留在了边疆,其中赵弓负责军队的安抚后续工作与薛煜康的职责多有交点。 可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增多的交集而转好,赵弓更是因为薛煜康在组建宣传雇佣女性.一事上不及他在园区上花费的精力多而对他冷嘲热讽。 所幸,薛煜康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所关注的不过是如何将栾子钰的设想逐一落实,至于赵弓指手画脚的行为完全不能入他的眼。 已然出发的栾子钰完全不知道这两人的矛盾,大约是启程的时候太过恰当,栾子钰兴致勃勃,每路过一座山,都要去打个猎,捕几只肥硕的兔子,因此他们从没有为肉食担心,各个吃的胖了两三斤。 “子钰!”身穿龙袍的兴顺早就率领百官在城门口等着栾子钰归来,一见马队靠近,翻身上马相迎,徒留文武百官在原地看着君臣相得的场景。 栾子钰与宁仇当即下马,口呼万岁。 兴顺下马扶起了栾子钰,才想把‘瘦了’二字从舌尖吐露出,就见他面色红润,脸庞依旧,从上往下看像是圆滚了几分,于是欣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着实结实了,“好,好,回来就好!我一早就让太医院国手在澜院等你,回头叫他给你把个脉。” 栾子钰笑着点头,“谢陛下。” 二人相视,似有千言万语,宁仇微微皱眉,似是不悦,兴顺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去处,暂且压下了心头的种种感受,朗声道:“诸位皆有功于我大宓,朕要重赏尔等!” “谢陛下隆恩!”锦衣卫等面不改色,腰背挺直的接受了皇上的恩典。 兴顺点点头,又说了些鼓舞人心的话,然后才带着栾子钰进京,于宫门口处被辞回的百官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冷待,都自觉回了府衙处理事务。 兴顺一直等到进了内宫,才兴冲冲的拉着栾子钰的手腕在前头走,将宁仇抛在了后头,“我总算知道什么叫望穿秋水了,你在外头一切都好吧?算了,你别说,回头我去问别人。对了,一路赶回来,可还累吗?” 宁仇并不在意兴顺帝对自己的刻意忽视,凝眸于二人相触碰的位置,眸中翻滚成浪,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眼不见心不烦。 栾子钰一边回复,一边去看落在身后的宁仇,却得不到回望,故而频频去瞧,直到宁仇给了个安抚的眼神后,方才松了口气,悄悄让兴顺的手搭在自己衣袖上,保证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宁仇见状才被真正的安抚了,嘴角似有若无的微笑足以表明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好。 “那我想求陛下赐婚呢?” 栾子钰的话乘着风,飘进了宁仇的双耳。 宁仇看着栾子钰,不知如何是好,他以为此生能得栾郎在侧,已然足够,边疆一去,伤了自己的脸才知道,自己所求,与栾郎所给,远远不够。 贪念横生,他想让天下众人皆知栾郎是他的,他想让所有人都不敢多瞧栾郎一眼,他想,想折了栾郎的翅膀,将人困于牢笼之中。 如同当初,一身红衣,策马而来,直投诏狱…… 但他知道不行,栾郎心甘情愿与自己逼迫所造成的结果是截然不同的,因而他只能等,等栾郎自己投身。 或是百年之后,命人将他们二人合葬于一处,生同衾,死同穴。 这是宁仇所盼的光明正大,而栾子钰求的却是一个名正言顺。 “你想娶……”兴顺知道栾子钰,对这件事的到来早有准备,可看着他的眼睛,拒绝的话还是说不出,泄气的松了手,“好,我明日让礼部挑个良辰吉日,给你们赐婚。” “谢陛下。”栾子钰笑着退后半步,兴奋的拉着宁仇一起跪下谢恩,然后又带着宁仇一块站起。 兴顺耷拉着的嘴角,在见到宁仇这幅呆呆傻傻的表现后,总算恢复到平常水平,“宁仇,你以后要是敢欺负子钰,我,朕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栾子钰转头去看宁仇,笑着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傻了?陛下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宁仇回神,极其郑重的牵过栾子钰的手,十指相扣,“我必不负你。” 彼时,系统君操作面板里的男主情绪表呈指数上升,一骑绝尘之势,远比男主面部表情丰富。 ‘恭喜恭喜,宁仇高兴的要飞了。’ ‘嗯,我知道。’ 栾子钰笑着与宁仇对视,手中传来的力道,足以告诉他宁仇此刻的心情,当然,他也很高兴。 没得到宁仇回应的兴顺见栾子钰笑得跟二傻子一样,遂笑了,“行了,别在孤家寡人面前黏糊了。” 栾子钰眉眼带笑,嘴角根本压不平,“陛下若是想,多少佳丽都能有。” 宁仇亦是笑着,他并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却还是顺着栾子钰的话头答了个‘嗯’字。 高坐龙椅的兴顺觉得宁仇蠢得不忍直视,撇嘴道:“我是不急,就是颜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现在还没成婚。” “什么?”栾子钰扬眉,“他不是半年前的婚期吗?” 颜旭这个婚,结了小三年,要不是女方家中无出息的兄弟,其父又在颜父手下做事,且二人已然定了婚书,交了聘礼,备了嫁妆,就差过门,这桩婚事怕是早就毁了。 第116章 栾子钰靠在宁仇肩头,摇摇欲睡,马车外的天早已暗下,刚从宫里离开就去拜见了师父,顺道带回了两个徒弟,现在准备回澜院。 “转道,去颜大人府上。”宁仇冷声吩咐着,一边又牵过栾子钰的手,将他纠结的手指解开。 栾子钰猛的抬头,瞧了宁仇一眼,连忙拍了拍车厢,“别听他的,我们回澜院。” 车夫自然知道该听谁的话,半分犹豫也没有,手腕收劲,缰绳挥动,架着马儿朝澜院的方向驶去。 “好好的去找颜旭作甚。”栾子钰轻推了宁仇一下,眼波流转,娇气的不行。 宁仇就喜欢栾子钰这样,因此惯会纵他,“你在担心颜旭,不是吗?” “你不吃醋?” “他要成婚了。” 栾子钰抿嘴,他说呢,“唉,这不是还没成吗。” 宁仇笑问,“还能退了不成?” 自然不能,栾子钰长叹,“我知道颜旭是个死心眼,但没想到,不,我早该想到的。” 栾子钰突然想起书里的颜旭,要换了他,绝对不可能因为看了女生的一双脚,且在对方不要你负责,只想用这件事要挟你的情况下,对她言听计从,处处关照,忍让。 好吧,他现在心情复杂,有失公允,但是颜旭,唉,当时就不该乘着酒劲,随口一说的。 宁仇揉了揉栾子钰的头,温声低语,恰好掩盖住眼底翻腾的浪潮,“怎么了?” 栾子钰仰头,微微站起,抬腿,跨坐,赖进宁仇的怀里,把头整个埋在了他的颈窝,“我想,颜旭不成婚,很有可能是因为当初我们还没放榜前,聚在一处喝了点酒,聊到了婚事,然后我,我就说……” “嗯,说什么了?”宁仇右手轻柔的拍着栾子钰的背,左手放在了他的腰肢处,像一条铁链,紧紧的捆住了他的金丝雀。 栾子钰丝毫没有感觉,甚至自觉的往宁仇怀里跑,“我说,‘等你成婚之日,我做你的伴郎’就是,帮他迎亲的人。” 一个头磕在宁仇的肩上,欲哭无泪,“他也是醉了,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结果入朝以来,事情接二连三,我又频频出京,这事就一直耽搁了。” 宁仇这个时候总是好说话的很,“没事,咱们的婚事还要筹备几个月,只要颜旭抓紧时间,在咱们之前成婚,就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栾子钰闷声点头,“希望他快点吧。” 宁仇应了一声,自然的环住了栾子钰的腰,比离京前还宽了些,看样子猎兔还是有用的,不如休沐的时候,再带他去打猎。 马车缓缓,一路载着他们回了澜院。 好在,栾子钰回京的第二天,一道赐婚圣旨敲醒了颜旭。 连栾子钰都要择日成婚了,他再拖就不成样了,于是在这之后的半月内,婚礼的一应事务竟全部准备妥当,紧赶慢赶总算在今年之内成了婚。 大婚当天,颜旭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栾子钰在后跟着,迎亲的路线与当日登科示喜所经过的街道几乎相同。 栾子钰就这样一路跟在颜旭的马后,帮着他进了姑娘家的门,带着新娘子入了颜府,拜了天地与父母。 席间,栾子钰还想帮着颜旭挡酒,然而无人敢叫他喝一杯。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宁仇就坐在席内,谁敢灌他的酒。 于是颜旭便更惨了,亲兄弟任职在外,请的表兄弟也喝不过这些老大人们,最后还得栾子钰扶着进了洞房。 “话说,真不是我多心,那个新娘子的侍女,好像认得我,看我的眼神,好诡异。”栾子钰动作利落的脱了外袍,随手一放,又退了靴,光脚踩着地板往浴桶的方向走去。 宁仇就跟在他身后,眼中热切,“没准是她家姑娘以为颜旭同你……当然,内宅妇人,不懂个中实情也是可以原谅的。” “呼~” 栾子钰靠在浴桶边上,仰着头,眯着眼,累了一天,泡进热水桶里,浑身都舒服了,“我看嫂子还得误会我几天,就颜旭那个反应迟钝的,有他疑惑的。” 宁仇顺着他的话点头,悄声进了浴桶,对上栾子钰差异的眼神,还理所应当的挤了过去,“别浪费,下人烧一锅水也不容易。” 栾子钰:“……”信了你的邪。 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不管朝上因为他们两人的婚事,吵了几回,木已成舟,事成定局。 栾子钰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明确表示愿意将自己所有功勋换一场大婚,若是他们还不肯松口,那他也可为了保全朝廷颜面,就此辞官,心甘情愿。 他有这个念头,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自己觉得边疆一行,自己没做什么,不该讨赏,但是大环境之下,就连没上战场的县令都能请功,他作为主要官员之一,不要封赏,不太合适。 以退为进,不外乎如此。 宁仇却是一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他只在乎栾子钰的态度,也只在乎栾子钰的安危,因而另寻一条道路,翻查诏狱的陈年旧案,帮部分诏狱住客洗清了冤屈。 就冲宁仇的这个行为,朝中清流也不好说的太过分,且大战结束,论功行赏,修生养息,种种事情都堆着要做,也不能天天围着宁仇和栾子钰的婚事转。 所以没过一月,朝中大臣就能做到自欺欺人,当没这件事发生,转而讨论削番,栾氏回京等大事。 不过,栾子钰除了准备婚事的兴奋以外,还有个小问题,那就是宁仇翻查旧案的效率未免太高了。 ‘你确定宁仇是原装正版吗?他真的没有重生,或者像我这样吗?’ ‘放心,我问过上头了,他就是男主,从头到尾都是。’ 系统君顿了一会儿,像是信号不好,不过最近他经常信号不好,栾子钰也算是习惯了,‘嗯。对了,你准备好离开了吗?’ ‘准备好了,等你结婚,这个进度条就满了。这本书,也该画上句号了。’系统君这会回的倒快。 栾子钰挑眉,‘书?我和宁仇,也算是一本书吗?’ 系统君:‘……’ 下一次挑宿主,一定不挑聪明的,最好是挑一个,那个叫什么,钓系,对,钓系宿主! 管他是要攻略男主,还是攻略女主,都给他手到擒来! 系统君壮志满怀,栾子钰心里有了答案,笑着迎上来接他回家的宁仇,“我腿疼。” 宁仇皱眉,弯腰,想要撩开他的外袍,被他躲了一下,“没受伤,就是腿疼。” 宁仇明白了,轻笑一声,将人背了起来,“这么会撒娇,嗯?” 栾子钰额角蹭着宁仇的耳朵,理直气壮,“不行吗?我可是你的人,宁郎不疼我,还想去疼谁?” “我只疼你。”宁仇掂了掂,很轻又很重。 夕阳西下,栾子钰在宁仇的背上,半眯着眼,顶着诸位同僚的眼神,无比安心,他只愿年年日日似今朝,方不负今生相遇,。 礼部替他们挑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这桩婚事到底是特殊的,礼部在最初谋划时,最为难的便是十里红妆。 不论是让谁来做红装,都不合适,头秃的礼部官员研究了小三月的婚嫁礼仪,还是没个定论。 事情求到栾子钰跟前,他倒是不在意谁嫁谁娶,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接受天地的认可。 不过他觉得这事不能自己做决定,于是便问了问宁仇的意见,没想到宁仇一改往昔主权意识强烈的圈地行为,大方的表示,他们二人无谓这些男女嫁娶的规定。 可是大婚当天,总不能两人都在澜院不动吧? 后来还是礼部尚书提议,让他们两人同时从两处出发,在一处相遇,然后一道回澜院。 这个主意果然得到了宁仇的许可,栾子钰自无不可。 因而有了今日,栾子钰从段府出门,宁仇自宁侯府动身,双方各自经过三条大街,绕着半个皇城走了一圈,在德庆街前相遇。 依照他们二人的官职,自是天天红袍加身,不过寻常官服和绣着并蒂和美图案的喜服,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栾子钰是这么觉得的。 也不知是自己滤镜效果太重,还是宁仇今日的衣裳华丽非常,且又笑得太明显,只是一眼,便耳尖泛红。 拽紧缰绳,微微颔首,长舒一口气后,又将视线挪回了宁仇脸上。 只这一瞬的功夫,宁仇就靠近了,“你今日真好看。” 栾子钰红着耳,喃喃道:“你才是真好看,活.色.生香。” “嗯。”宁仇不反驳他,调转马身,向栾子钰伸出了手。 周围明明还有乐人吹奏,还有百姓围观,栾子钰却瞧不见其他,完全被宁仇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愣愣的递了手,被人直接换了马也不知道。 “诶!”栾子钰上了宁仇的马才知道后怕,这两匹马都是成年的骏马,这高度,要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仇的手从他腰间经过,拽紧了缰绳,双腿夹着马腹,稍微用了点劲儿,马动人来,宁仇坐着就能享受到美人投怀送抱,乐的嘴角上扬,想严肃都做不到。 栾子钰鲜少知羞,这回还没听见周围百姓说什么,不过是瞧见了几个垂髫小儿嘻嘻哈哈的指着他们,就连忙低头躲避,何止是耳朵红了,露在外头的脖颈也粉嫩成彩。 宁仇微微低头,便能看见,突觉自己口干舌燥,舔了舔牙,思及以往的口感,这块豆腐一定是软糯可口的。 热气拂过,栾子钰伸手掐了宁仇一把,“稍微收敛点,我还要见人呢!” “好。”宁仇爽朗的笑了,“驾!”双腿夹住马腹,一骑绝尘。 “欸,后头要跟不上了。”栾子钰摁着宁仇的手,整个人受惯性更贴近宁仇了,“你慢点儿。” 宁仇刻意贴在他耳边说话,还压低了声线,“我等不及了。” 因为贴的太近,栾子钰明显感受到宁仇说话时,胸腔引起的震动,连带着他都有了些急躁的情绪,抿嘴撇开头,试图缓缓劲,却把脖子送到了宁仇嘴边,一个轻柔的吻,刹那间就叫他乱了阵脚。 后头敲锣打鼓的乐人根本追不上他们,快走几步又控制不住气息,慢慢悠悠的更是不行,任凭谁家也没新人在前,乐声不闻的。 一趟下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在澜院等着开席的李首辅等人听了这曲,真是哭笑不得,宁仇的冷静克制,遇上栾子钰,满盘皆输。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一面反对,一面又出现在这里……栾子钰也很好奇,但是这个疑问,显然不会有人帮他解答的。 不过,栾子钰握住宁仇的手,一起跨过了火盆,朝最尊敬的师长,最好的朋友,以及这群别扭的同僚走去。 兴顺帝坐在主位上,见新人走来面上表情很是复杂,有为栾子钰觅得良人的喜悦,也有白菜被野猪拱了的心酸,“合天理,尊人.欲,今佳偶天成,愿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栾子钰与宁仇相视一笑,由赵弓所担任的喜婆角色,立即高呼。 “一拜天地!” 我对你,日月可鉴。 “二拜圣上!” 心悦你,功名利禄皆可抛。 “夫夫对拜!” 此拜,一生所爱。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番外了! 第117章 --你是上天的恩赐-- 兴顺五年的清晨,宁仇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拿过昨晚叠好放在桌上的衣服,一件件的穿上,最后才把脚放进鞋子里。 “少爷,今个儿休沐,您这是去哪?”老管家见他一大早就牵着马出门,笑着打趣,“该不会是约了蔡家姑娘吧?” 宁仇点头,翻身上马,像是完成例行公务一样死板,马鞭一挥,骏马奔驰而出,直奔外头街道。 老管家见状拉平了嘴角,他家少爷瞧着不怎么喜欢蔡家姑娘啊,不过也没事,有人陪着,总比孤零零的闷在屋子里好。 宁仇到了蔡二姑娘与他约好的酒楼,这酒楼原本是城里要败的老酒楼,被蔡二盘下来后,生意红火,要不是他家的酒楼有祖传秘方菜谱,估计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宁仇心内冷笑,面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第九十九次下马敲响这扇门,顺着小厮开启的缝隙进了里头,又跟着人上了二楼的包厢。 “鹰扬!”蔡二见他来了,笑颜如花,“怎么才来,我这茶都沏了一壶。” 满是女子的娇俏,又是花一样的年纪,花朵似的模样,宁仇视若无睹,径直坐在了她的对面,“抱歉。” 蔡二笑着伸手,白皙洁净的手指勾起茶壶,碧绿色.的茶汤淌进白瓷杯里,清澈见底,“渴了吧?尝尝这茶,说是用的天山雪水,配的今年新出的嫩芽,香的很。” 宁仇看都不看一眼,“喝不惯茶,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蔡二放茶壶的动作明显顿住,转而又笑开了,“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我爷爷,他希望咱们俩的婚事能早点办,你看?” “好。”宁仇起身,直接打开包间的门,“我回去找人看个吉日,午后就请媒人上门。” 蔡二跟着起身,双颊粉红,神情激动,“好!” 宁仇并不管她,他来这一遭,不过是个过场,只要走完这些特定的点,再等到最后的结婚,他就能摆脱这些人。 蔡家犯的罪,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容忍他们继续存留,反叛的荣王已被处死,安插在边疆的栾氏重回往日荣光…… 这样没有尽头,不断重复的人生,他已经,很熟悉了。 宁仇上马,街上已然有了巡街叫卖的动静,与鞑靼持续两年的拉锯战似乎没有给京城的百姓带来多少影响,还是一片和平安乐的盛世景象。 “大人,要糖葫芦吗?”一老汉见他一直瞧着自己的方向,虽有些害怕,但还是颤着身子走了过来,这可是帮他们抵住蛮人入侵的宁大人啊。 宁仇向下看了眼,晶莹剔透的红山楂,外头的糖衣裹了浓浓的一层,不知是听谁说的,这个老人的糖葫芦是全京城最好的。 可惜,他不喜欢吃糖葫芦。 “不必,多谢。” 宁仇说话简洁,老人连摆了摆手,像是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客气话,和乐的笑着。 宁仇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懒得管,反正这些人每天都会固定出现在这儿,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哦,不对。 宁仇骑着马出了城门,所有人都是木偶,但有一个不是。 每次重新开始都是不同的人,或是他身边的人,或是蔡二身边的,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想接近他,想从他这得到些什么。 呵,真是,够了。 想要收网,成婚之日来的就快,宁仇带着锦衣卫上门迎亲,一身单调的喜服下头藏着官袍,只要送新人入了洞房,他就可以将蔡家送入监牢,之后就当是多了双筷子,也没什么妨碍的。 宁仇重复着第九十九次收网行动,说了九十九遍的话,每一次都是一样,这种人生像是永无止境。 解决完泣不成声的蔡二,寻常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第二日再睁开眼,宁仇知道自己又开始了。 穿上官袍,配上绣春刀,踩着官靴,去了北镇抚司点卯,然后去了诏狱,随便提了个卷案宗,摊在桌面上,边上摆着一杯热茶。 扫了眼屋内的锦衣卫,这回倒不是他身边的人了。 “大人,大人!” 一力士跑了过来,拘谨的站在门口,不等宁仇问话,身旁的校尉先替他训斥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力士拱手,“回大人,新科状元来了,指挥使送他过来的。” “今儿不是游街示喜,怎么跑到诏狱来了?” “不知道,状元是自己来的。” 宁仇合上卷宗,倒是有意思,之前可没有过这一出,“状元叫什么?” 校尉见他过问,立刻答道:“栾子钰,京城人士力架。” 听着倒是个新名字,没准他就是这次不一样的人。 宁仇并不想见他,便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等会儿去把这个案子的犯人提出来。” “是。”力士领命,有道,“指挥使问大人,哪有地方能腾出来与状元暂住?” 到诏狱暂住,宁仇突然来了兴趣,这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来接近他的,想了一会儿,张口道:“就把他关在刘铎边上。” “是。”力士拱手弯腰,退了出去,又是飞奔着去回禀。 …… “宁郎!宁郎!”栾子钰挽起袖子,手里还拿着风筝,脸上薄红一片,额角还冒着热汗,“发什么呆啊,快来帮我,我放不起这个风筝。” 荣王的儿子就在栾子钰边上,嘟囔着,“师父,给我试试呗,宁大人一看就是没玩过这个的,他铁定不会!” “你刚刚是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你飞起来。”栾子钰扶着腰,“我家宁郎,你家师丈,什么都会,放个风筝不还是手到擒来。” 宁仇听见他们的对话,恍惚瞧了栾子钰一眼,是了,这次不一样了,朝人扬起微笑,道:“来了。” 若是再重来,他一定要寻到栾郎,寻到他的喜怒哀乐。 --私房钱-- “栾大人,你看你和宁仇成婚了,咱们是就是一家人,对吧?”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来了一个时辰,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话。 已经升做尚书的栾子钰合上账本,无奈道:“不是我不批钱,实在是户部也没有空余的闲钱。像您说的,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哪能亏了自己家人?” 指挥使好脾气的笑了笑,“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大人你的本事,再说我要的也不多,就是三万两而已,大人抬抬手,指头缝里漏点,不就有了。” 栾子钰知道他也是没了办法,才天天上门,可自己是真的没钱。 上个月刚开始的改革,各项基础设施逐渐开工,哪处不是用钱?修水泥路要不要钱,建学校要不要钱,请老师,办教材,哪个不是花钱的地方。 现在别说三万两了,三千,三百都困难。 对,他们出海是赚了一笔,但是还得接着建造自己的船,而且从海外取回的晾种还需要实验,就算是有余钱,那也是预备应急用的。 三万两,他是真给不出。 “指挥使大人。”栾子钰叹了一声,“你看这样吧,我让工部的去镇抚司看看情况,然后再来说钱的事儿。” 指挥使摸了摸大腿,砸吧砸吧嘴,得这铁公鸡还得让宁仇来讨,“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了。” 栾子钰起身送了送,又回去查起了陈年旧账,国库缺钱,只能从这些过往贪官下手了。 待到夕阳下斜,栾子钰终于找完了全部纰漏之处,刚放下账本扭了扭脖子,宁仇就进来了。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镇抚司没事吗?” “有。”宁仇走到他后边,帮着捏了捏肩颈,“房顶破了没修,监牢的木头腐蚀没换,拷.问的刑具坏了没处买。” 栾子钰:“……你是来找我要钱的?” 宁仇弯腰,贴在他耳边道:“满朝上下谁人不知,我穷的只能买一串糖葫芦。” “啧,还能买一串糖葫芦啊,这不是挺好。”栾子钰侧头看着宁仇,“我听颜旭说,他可是一串钱都没有,你这还委屈上了。” 宁仇探头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颜旭生的不如我,他家夫人自然不疼他。” “说的好像你是祸水一样。”栾子钰拍了拍宁仇的手,“好啦,你回去和指挥使说一声,我这个月真腾不出钱来,下个月收了税,一定给你们全部翻新,成吗?” 宁仇扬眉,自己像是因为镇抚司来找他的吗,“你看着办吧。” “嗯?”栾子钰不明白,他说错哪句了吗? 宁仇笑了笑,“快收拾,我带你去吃饭。” “你哪来的钱啊?”栾子钰真的是查账查的,掉进钱眼了,第一反应就是宁仇藏了私房钱。 “你猜。”宁仇走出屋子,站在仅剩的光里,栾子钰张了张嘴,到底是没问出话来。 晚间回了家,趁宁仇沐浴的功夫,在他们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瞧见钱,那宁仇给店家付的钱是哪来的,这家店也不是宁仇的产业啊。 唉,系统君也走了,没人给他做屋内扫描,不然一下就能找到。 “发什么呆?”宁仇披了件内衬就出来了,“怎么了?” 栾子钰皱着眉,“能问你一件事吗?” 宁仇放下已经湿了的布,“问。” “你哪来的钱啊?”栾子钰咳了一声,“我就是好奇,你每个月就五两银子,还时不时的给我买糖葫芦,买话本……这个,请我吃饭的钱又是哪来的?” 宁仇没想到他在纠结这个,朝人走了过去,右手扶在他的肩上,左手朝床底摸去,掰开了一个小浮雕,床头弹开了一个盒子,“喏,都在这儿了。” 栾子钰爬上床铺,盘腿打开了盒子,好家伙,大大小小的摆满了银子,五十的、二十的,竟然还有金叶子、银豆子,“这,这是?” 宁仇坐在他边上,“小时候的压岁钱,本来有两盒,现在只有这一盒了。” 宁仇从里头拿了一颗豆子,他的童年很短暂,只收到五岁,以前没有用到它们的时候,不觉得少,现在有了家室才知道攒钱。 “都给你。” “啊?” 栾子钰捧着盒子,“我又不要你上缴,就是好奇你哪来的钱罢了。” 宁仇笑着合上了盒子,又放回原地,“我还以为栾郎喜欢我身无分文,不过也没事,没钱有没钱的过法,大不了一辈子靠栾郎养我。” 栾子钰向后一躺,笑嘻嘻的用脚踩着宁仇的大腿,“那可不,我很喜欢宁郎给我买东西,不许断了。” 宁仇看着自己腿上的脚,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那你得先给我点甜头。” “好呀。” 帐子合起,被浪翻涌,辛苦了一夜,宁仇的小金库最后多了一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