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知君仙骨 作者:乐执与 文案 在遇见真正的仙人之前,云青月心想哪怕有驻颜之术,那不也还是好几百岁的老头子吗?必定死板无聊的要命,有什么好被吹嘘的? …… 然后,在遇到予霖的那天,自认为阅尽天下绝色的揽月君云青月,像个二傻子似的发了一盏茶功夫的呆。 …… 当所有人都认定云青月风流了半辈子,深情肯定也只是一时的时候,云青月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那位仙人亲亲抱抱举高高。 …… 当所有人都认定叶巍与众不同,没什么能停住他的脚步和满心骄傲,只有江山会令英雄折腰时,叶巍开开心心的为予霖真人折腰。 …… 众人:???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 正经版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世间有仙,理当如君。 曾静远月下惊鸿入眼,自此心念已动,死生不弃。 尚有满腔赤诚,千百年未曾改变。 曾踏白雪三顾君身侧,千帆过尽,红尘三千不及你一眼经年,最终只愿有岁月静好,可得一世长安。 指路排雷: 1、1V1,主攻……大部分都是,是年下但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的年下,本文没有重生、没有系统。 2、私设和正统修真都有,武侠大概也有,具体考据是不可能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青月 予霖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无寒暑 无寒暑 晋朝太封二十四年。 晋北乱魂山脉,两山中间,浩瀚的临天之城拔地而起,那是中原第一关锁沧关,自数百年前开始,人类以血肉之躯对战通过“裂缝”来到人间的魔界群魔的第一前线。 关前正上演着本该习以为常的战火纷飞,无数魔力与灵力悍然对轰,形成了四百年前的人们从来不敢想象的画面——以凡人之躯对抗可怖的群魔。 只着轻甲的将领伫立于城关上迎风眺望着整个战场,他摘了头盔抱在右臂,半披的发丝随着狂风飞舞,一身白衣白甲使他整个人在烟火灰尘中扎眼的要命,像是灰烬中落下了一点白雪。 不时有不知名的魔界招数在身边爆炸,都被这座经历了数百年战火洗礼、仙法加持的关卡硬抗了下来,城关上的其他几人都差点被掀起的劲风掀翻,副将一抹脸上的灰,爆炸声频起,他不得不全力嘶吼:“将军!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待着就行!您快退下去吧!” 将领动也不动,扬了扬清秀的眉宇,眼中映射着火光和远方巨兽遮天蔽日的身影:“退?一步也不能退,老关,身后就是八百里山河,如果失去了锁沧关,再没有比得上它的天隘足以阻击魔族,大晋就真的要亡于‘外族’手里了。” 将军声音不大,但内力深厚,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将领耳中。 副将当然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甚至站前传令,都是命令所有将军做好殉国的准备,但是…… “将军!在下是个粗人,但是我们大晋为了弥补先帝时期几十年留下的满目疮痍,十年间您和陛下付出了多少,在下也是看在眼里的!”副将哑声道,“算我求你了,只要您还活着,兄弟们就都有希望和动力!要不老关我将来下了阎王殿,都没脸去见沈将军!” “老关,你看,天上乌云累积,要下雨了……”将军望着灰暗的天空,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副将一时没转折过来,有点懵:“什么?” “人们都讨厌乌云,因为它会压得人喘不过气。”将军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似乎是生怕惊醒了什么,“但乌云会给予雨露甘霖,拯救山河。” “只要这片天地还会下雨,我就不会输。”将军的声音坚定,他偏头看着副将,火光将他的双眸渲染成了妖异的金色,只看一眼就有慑人心海的感觉。 他随手拾起一直搁置在身边的长弓,双眸微眯拉弓搭箭,只瞄准了片刻便松了手。 弓箭都是特制的,仙家出品的上品灵器,少说有五六十斤,副将都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他曾经试过使用,没有拉开。 离弦而出的长箭发出了刺耳的尖鸣,呼啸穿过了整片战场,箭身上的灵力带着冲力贯穿了数只扑上来的魔,钉到了少君的耳侧。 洁白的尾羽还在兀自颤抖,少君动都未动,挥手打发了惶恐的上前查看的属下。 两界的最高将领,隔着整片烽火遥遥相望。 “到时候了,全力进攻。” 第2章 青月 青月 瑞阳山庄为武林魁首世家之一,盘踞于晋北几百年,经历了两朝更迭依旧屹立不倒,强者辈出。 此任庄主薛南天更是已经成名有四十多年,剑下从无败绩,是晋北武林毫无疑问的强龙。 有如此名号,自然少不了挑战者,慕名而来者众多,然而自瑞阳山庄成名以来,还从没有人能从这名号下分走一杯羹。 今夜的瑞阳山庄依旧不太平。 薛南天持剑立于山庄试剑场中心,心下满是骇然,从来没有任何人能闯进山庄如此之深的地方还毫发无伤,更遑论那只是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持剑的手在微微发抖,气息也有些急促,他尽力平复着自己,以求不会被身后众多的客卿下属们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他已经太老了,再也没有年轻时的体力使出至极的剑术。 月光昏暗,恰巧如了薛南天的愿,照不亮他想掩盖的东西,却能照亮那比他年轻时更加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白衣男子悠闲的坐在房顶瓦片上,一条腿随意的垂下屋檐轻轻摇晃,任谁也想不到他刚刚一人闯进了瑞阳山庄,此刻正居高临下的与薛南天一行人遥遥对视,看不出半点敌意,好像他是来此地举杯邀月,好不潇洒。 白衣男子战过了山庄一众好手,又与薛南天周旋许久,此刻却没有再出手的意思,薛南天趁机恢复了些体力,才冲着白衣男子喊道:“阁下何人?夜半闯我瑞阳山庄,且如此身手,却甘愿做梁上君子盗走瑞阳令,不觉得惭愧吗?” 男人原本一直微笑着,听得此话却是直接嗤笑一声:“薛庄主,你是武林前辈,在下本来该恭敬拜见,可现在的你……不配。” 薛南天身后一名客卿当即愤怒反驳:“狂妄小子!你有什么资格如此与庄主说话!你……” “混账!谁让你插嘴的?退下!”薛南天呵退了客卿。 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了,刚还被白衣男子教训了一通,现在又随意插嘴。 江湖中人靠两样说话:一是武功,二是人品,在他看来这年轻人虽然狂妄了些,但身负上乘武功,足以与自己平辈论交。 薛南天朗声询问:“老夫如何不配?” 白衣男子举起左手,手中垂下的正是瑞阳令,他拿折扇一点令牌:“自瑞阳初代庄主传下,拿着它的人便可代表瑞阳山庄,这小小一块令牌,担着瑞阳在武林中的荣誉,可现在……” “薛庄主,在下奉劝你一句,‘长生’属仙神,凡人求不得。” 白衣男人话音还未落地,薛南天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无比。 这个人居然知道了。 “想必不用在下提醒薛庄主,那些挑战过瑞阳山庄的人,为何都在之后立刻宣布退出江湖,从此再无踪迹了吧。”白衣人收起瑞阳令。 薛南天已经老了。 可他的几个儿女偏偏没有一个能够堪当大任,武功出挑的,瑞阳山庄从前威名太盛,谁也猜不出现在全靠薛南天一个人撑着。 凡人中有一死,他逃不过,但若是他死了,瑞阳要怎么办? 几百年的基业,要毁在他的手里吗? 他把目光投向了修真界。 然而修仙者可长生驻颜,也最为注重因缘之说,除非万不得已,决不会把仙丹交到凡人手里——要是万一乱了天命,到头来还要在自己身上应劫。 薛南天无法,只好使出了凡人能接触到的方法。 其他人的命,能延续自己再苟延残喘,直到瑞阳有了可托之人吧…… 现在事情还没有完成,居然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得知了,薛南天虽然惜才,现在也当即决定:必须杀了这个人! 心腹下属看出了他的意思,被这白衣男子耍了半天的怒气终于吐了出来,立即对其他人高喊道:“把四周围死!让这小子看看,自古以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闯出瑞阳!” “没有人?”白衣男子勾唇一笑,“那我便做做这第一人好了,其他人闯不出的瑞阳山庄我要闯,其他人拿不走的瑞阳令我要拿,我云青月倒要看看,你们能耐我何?” 云青月三个字一出,薛南天愣了愣,脸色再度难看了几分,心腹问道:“庄主?” 良久,薛南天才疲惫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天命啊,让他走。” 一名下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庄主!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他如此侮辱瑞阳,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人走?!” “笨蛋!你想上你上!”心腹常年跟随薛南天,心思透彻,知道的也多,当下骂了回去,“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揽月君,你就去!’” 瑞阳山庄几十人,就这么看着白衣男子调下楼,正大光明的摇着折扇在他们眼前走了出去。 他也不怕瑞阳报复,薛南天有几分度量,他还是清楚的,断不可能再出手。 只是瑞阳山庄算是完了。 “揽月君,老夫问一句,你为何人所托而来?为何目的拿走瑞阳令?”薛南天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低声问道。 白衣男子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头:“为心所托,至于拿走瑞阳令……” “你可以当我无聊。”他耸了耸肩。 薛南天:“……” 白衣男子走了多久,薛南天就站了多久,没人敢询问他刚才白衣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更没人敢去招惹现在的薛南天。 “……都是天命啊,”薛南天仰天长叹,“只怪我身怀剑心,却生在世家,被束缚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比不过一个年轻人,执着这么多年,罢了……” 多少英雄桀骜,江湖豪情,都在这声“罢了”里付诸东流了…… …… 檀州地处江南,有一河名项,项河贯穿檀州。 檀州以才子美酒闻名,但百姓来到此处游玩,有些闲钱的都要慕名去听一听建在项河两边的说书楼里讲的评书。 这里的说书楼最有意思的,就是这里的说书先生从来都只讲仙侠志怪,第一次来的路人问起伙计,说是因为几十年前这里闹水灾,不管怎么治理都不见好转,差点把整个檀州都淹了,这时多亏来了个云游的老道长,一眼就看出河里有水鬼作祟,当下便施法镇了那水鬼,檀州从此再也没发过水患。 施完法这位老道长便悄然走了,没要一分金银珠宝。 几个大善人聚在一起一合计,除了给附近的道观仙门捐了些钱,又出资建了好几座只讲仙侠的说书楼,以此来宣扬那位道长的功绩。原本只讲治水之事,后来为了赚钱,拓展成了仙侠类的,又因为这里的说书先生长年只讲一种,反而越讲越精彩,渐渐地影响下其他的说书楼也都给改了,从此便形成了来檀州必听仙侠说书的风俗。 不过有一个问题,为了招揽客人,不同说书楼里的一个故事的版本就没有一样的,但来这里的客人也没有说闲得无聊去跟你理论谁也不知道真相的故事,只找一家坐下来,再来上一壶檀州人拿来当水喝的冰镇淡酒,在这六月天里别提多爽快了。 “这位爷,实在对不住。”伙计站在门口堆着笑脸对面前的中年人打哈哈,“里面实在是没有位置了,今天我们讲的是《晋北斩魔录》,人简直要把棚顶也掀翻,要不我给您来壶冰酒您先在门口等会?一有位置了我立刻来叫您。” “不用了,我找人,我自己进去。”挥挥手打发了伙计,何图嵩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叹了口气,他是真拿那个家伙没办法,竟然把谈事的地方弄到说书楼来了,可怜他基本不会什么武功,这不得挤吐了。 下定决心往里一撞,却没挤几下便豁然开朗,抬头看了看,发现只是他面前这一处没什么人,待到看到那处闲闲坐着的白衣人影时,瞬间就明白了,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白衣人身边那空着的另一把椅子上,拿起酒壶就灌。 “慢点慢点,这好好的一壶酒,让你喝的如牛饮。”白衣人睁开双目,看着眼前的老友无奈的说道。 他的眼睛居然是有如祖母绿般的颜色,不知是不是祖上带着西域血统,眼中带着三分慵懒,却仿佛有什么莫名的吸引力般让人无法移开。 确实也无法移开,现在这座说书楼中,除了说书先生以外,被看的最多的人就是他,最多的是偷偷看他的姑娘的目光,而白衣人眼神偶尔扫过便会朝着她们淡淡一笑,让几个姑娘纷纷脸红。 他眉目英俊,带着一股浪子般的潇洒不羁,倒是掩盖了眼中的慵懒,肤色较之常人白了几分,一身白衣更是一尘不染,将他整个人都与这纷扰的说书楼隔开了一般,修长的手指中有把折扇,轻轻在腿上一点一点,让人莫名觉得他不是身处这嘈杂的说书楼,而是优雅的音坊,听着歌女弹出的美妙琴音。 何图嵩看着就想翻白眼,他敲敲桌子提醒朋友收回目光:“悠着点吧,我真不明白你这种基本把‘我很风流’刺在脸上的人,哪里吸引那么多目光。我可是找你有事要谈,你倒好,给我弄到这来了,你不是没来过檀州吗?!” 再怎么也不得不佩服白衣男人的眼光,一下就挑中了檀州最好也是最挤的说书楼——如果他不是吃饱了撑的挨个找了半天。 所幸习武之人耳目都灵通,他也不用扯着嗓子喊怕他听不到。 白衣人挑挑眉:“我天赋异禀。” 何图嵩磨牙:“行啊,下次你再天赋异禀,我就直接大喊云青月在这怎么样?” 他声音压低了些,没办法,玩笑归玩笑,若真叫他人听见了当下倘若就要炸锅了。 号称轻功独步天下的“揽月君”云青月。 云青月这个名字在江湖中可谓是声名赫赫,他人不过二十多岁,却已经成名已久,十七岁时便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盗走了朝商王府御赐的“锦兰图”名扬江湖,从未失过手,官府都拿他从没办法,这么多年悬赏榜单根本没人摘过,索性都不贴了。 但几日前还显示云青月出现在晋北,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到了檀州的。 何图嵩今日到底是来求助他的,这句说完也不再和他扯:“老兄,静远村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静远村?那个说闹妖怪的村子?”云青月想了想,“这种需要修真界的人考虑的事情,我只听了个大概,而且这些事大多也都是捕风捉影……怎么,是真的?” 何图嵩点点头,露出了焦急的神色:“真的,中午时附近仙门的人已经到了。” 云青月有些听明白了:“你不会是想让我去那里吧?喂妖怪?清醒点啊老何,虽然我号称轻功第一,但那只是在人类的范畴里啊。” 他倒是极有自知之明又惜命。 “没办法,我媳妇的二舅住那,她说我要是不想想办法,她就要抱着孩子回娘家待着——没要你真进去!帮我去打探打探情况……你也知道那些修仙的没几个会和凡人多说话!也只有你这副模样的,他们可能会多搭理搭理。”何图嵩见状不妙连忙开始捧云青月。 “所以我才不想成亲啊。”云青月摇头叹气,“不过你最后一句说的没错说的倒是没错。” “兄弟你答应了?放心,我必定把好酒备足了等你回来!” 江湖众人皆知,云青月有三好:美酒美宝美人。 云青月:“我听说你最近刚进了个不错的玩样。” “你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给还是不给?” “好好好!给!我给就是了!奸商!” “多谢夸奖,我小舅教的……”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台上的老先生醒木一扣,吟道: “十国乱世十万骨,凌开血祸天下乱。 若无三仙历死劫,何来天地四百安。” 鼓声与喝彩声再次响起,先生起身去了幕后中场休息。 “兄弟觉得讲的如何?这出《三仙结阵》”大概是有些放心了,何图嵩向云青月问起他对自己家乡名产的意见,其实这趟本意也是邀请云青月来檀州游玩的,不曾想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晋北镇魔录》讲的是大约四百年前,妖魔两界联手制造了“晋北血祸”,当时修真界只有三位半仙,凡人也还完全没有使用法宝灵符的能力,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危急之时,予霖真人说服众家仙门与皇室联合,给了军队能与妖魔一站战的力量,又亲自与玄磊真人及不归岛玄烟真人一同深入晋北,结下了叹为观止的笼罩整个妖魔存在区域的封魔阵,这才阻止了妖魔继续向外行动,人类开始反扑,一点一点的收回领土。 那是人类史书上一段染血的过去,当时的皇室,也就是前朝凌的巨大付出,直接导致了其在历史上不过存在来了短短百年。 “……其实我没听几句。”沉默了一下,云青月决定先不在何图嵩面前吐槽他觉得土爆的名字——生生看上去有一股地摊话本的感觉。 明明从挤满了人的说书楼就能看出来,内容还有先生讲的都非常不错,就是这个名字…… “我看你刚才听得挺认真啊?” “好吧我是装的。”云青月承认,“因为不管书中把那些半仙啊还是什么捧的多么神乎其神,长得多么好看,我也还是觉得他们都是一帮几百岁的老人家了,想必性格无趣得很。” 何图嵩摇摇头:“别这么武断,你向来是四处跑,指不定哪天遇到一个呢,看人再说嘛。” “大概吧。”说完云青月一口喝干酒杯里的酒,站了起来,“那就趁着没天黑,早去早回。” 他说完朝何图嵩拱了拱手,一手折扇轻扇,一手负在身后,挤都没挤的就走了出去。 何图嵩看着非常惆怅,人与人之间差距这么大的吗,他要不要也换身白的? …… 云青月打听清楚了静远村位置,顺手在马行租了匹马——他轻装四处游走,马是走到哪租到哪。 一路上风景倒是不错,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传闻,连个行人都没有。 到了村子的山脚下,他敏锐的一抬头,上空几道流光划过,隐约能在其中看见身着道袍的人,看方向和他目的地是一样的。 “不光一个仙门?事情麻烦了啊……”云青月感觉有什么不对,他皱皱眉,下马将其拴好,不再耽搁,几个腾身加速向前赶去。 仙门遍布于山川湖海,由北至南从少变多。 修真者大多性情孤僻高傲,不喜与陌生人相处,因此若不是发生了以一个仙门的力量无法解决的麻烦事,绝不会数个仙门一同行动。 云青月上了山,他看到几家仙门的弟子,闪身躲到一旁山丘后藏好,却发觉了不对的地方:仙门斩妖除魔,连新入门的弟子都知道,第一件事必定是结阵以防邪祟逃脱或是有凡人误入遭到伤害,更何况目标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村,他却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这里,难不成…… “这不对啊?!邪祟之气已如此浓郁,目标必定近在眼前,可我们怎么会连那村子都看不见?!”一名年轻的仙门弟子的喊声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颇为年轻,似乎是经验不足,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稍安勿躁。”一个沉稳的声音想起,“邪祟多奸诈,这等有能力完全隐藏行踪的,更是强大,当务之急还是寻找有可能的踪迹,等候支援的前辈,想办法救那些村民。” 四周响起一片应和声,脚步四散开来。 云青月旋身转过身旁山丘,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却突然感觉有如冰水灌顶一般寒冷,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恢复正常再睁开眼,景色没变。 下一刻,有一股阴寒之意猛然涌上脑中。 只因他转过头,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村子! 安静的如同死寂一般的,本该杳无踪迹的静远村! 第3章 迷村 迷村 云青月小时候身体不好,到鬼门关走过好几次,家里人四处给他求佛问医,折腾到了十岁那年,他大舅舅找到了晋朝第一名医,“医圣”苏倾来给他医治,从此才好了起来。 从小家里人连阴暗些的屋子都不让他去,生怕他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大病一场。 然而每个男孩儿小时候都是有些逆反心理的——不让他去他偏去,就想见见传说中能吓死人的妖魔鬼怪长什么样子。 无奈家里房子选址选太好,长到离家前的十五岁都没能满足心愿。 后来渐渐长大,云青月对这些事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他完全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以这样的方式达成“心愿”:见鬼。 云青月看着安静的如同死水的村子。 当然不可能是那些仙门弟子都集体瞎了,云青月瞬间便想明白——他是进结界了。 再回头摸摸,摸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若只是进得去出不来也罢,可为什么只是他一个人进的来? 好吧,妖魔鬼怪从古至今和人类斗智斗勇上千年,稀奇古怪的花样绝对不少,历史甚至记载,曾发生过一个小镇的人在夜晚瞬间全被妖怪拖到了数百里外的深山中的事情。 有时候他的运气,都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只是思考了一阵,云青月便走进了村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刚才那几个仙门弟子有说会请前辈支援,希望来的不要太晚。 他的人生理念是,反正有些事迟早要发生,害怕也没用,还不如显得坦荡些,哪怕是死,别人也会觉得,你死的不同寻常。 然后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隐约听见了抽泣声。 …… 赵老二年轻时不到十七岁就从家里跑了出去,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后来居然也闯出了些名头,认识了足够多的人,跑过了足够多的地方。觉得累了,回到家里安下心来娶妻生子,帮着经营家里的产业,日子过得也不错。 几年前,因着年纪有些大了,加上早年闯荡留下的旧伤影响身体差了,他外甥女婿就帮他找了个风景还不错的村子送他去养老,就是静远村。 因着早年留下的影响,赵老二为人豪爽没架子,邻里有什么难处也都会帮衬帮衬,村里口碑相当不错,在村里人看来他又是见过大世面的,于是去年老村长去世,顺势就推举了赵老二当新村长。 说是村长,其实这种小村子也没什么太大的事需要管。淳朴村民,也不要什么太好的生活——冬天守着家里热炕头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夏天有着井水阵过的凉酒,就挺好了。 赵老二欣然答应了。 然而昨天晚上那两个怪物来了以后就完了。 先是让村里的人都跑不出去,然后直接吃了老张家才七岁的小顺子和想救他的爹。镇住了所有人后,又直接带走了村子里三分之一的人才离开,可他们依旧出不去,赵老二想明白了,他们是拿这一村子的人当储备粮食呢。 当下直接红了眼,他以为早已埋在骨子里的热血全翻了出来,把村子里的人召集到自家来,女人带着孩子在屋子里,男人都拿上了砍刀锄头站在院子里,赵老二从墙上摘下了自己数十年没用过的刀,搬了条凳子杀气腾腾的坐在大门前。 要死也得给那两个畜生褪层皮!让他们知道人不是好惹的! 有昨天失去了亲人的忍不住掉眼泪,让赵老二想起了当年失去的兄弟,看着天空的十五明月,心中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哭。 下一刻大门却被打开了! …… 云青月走到了看起来是村里最大的那户人家门前,听到了杂乱的呼吸声和无数的心跳,心说幸好还有人活着,谁知打开大门……当头就是一刀劈来! 相当不错的一刀,虽有些力道不足,但仍可见这把刀当年该是怎样惊艳,若不是此刻试刀的是自己,他简直想拍手叫好。 他瞬间向左踏出一步,刀劈到了地面上地瞬间出现了裂痕。 不过却收不回去了。 烟尘散去,赵老二定睛一看,一只雪白的靴子踏在刀背上,看似轻飘飘的一脚,无论赵老二如何使劲,刀也纹丝不动,然后一颗石子飞出打到了他的穴道上,瞬间他的一身功夫便全被人封住了。 他看向那白衣的年轻人,白衣人冲他微微一笑:“失礼了。”然后捡起了他的刀,双手递还给他,还给他解了穴道。 赵老二示意想救他的人们不要过来,仍是警惕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你是人是妖?!” 云青月无奈的笑了笑:“若是妖怪,我也不会和您多说什么了。” 赵老二一愣,想着似乎是这么个理。 云青月冲着眼前的老爷子拱了拱手:“如此精彩绝艳的一刀,想必您就是赵老爷子了吧。您的外甥女婿何图嵩托我来找您。” “图嵩?”赵老二终于信了,那小子被他带的成天就爱交些江湖朋友,也不知是从哪里请来了这么一位武功如此高强的年轻人。 赵老二也是一拱手:“原来是图嵩请来的朋友,当真失敬,在下檀州赵宏远,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不敢,在下云青月。” 赵老二当时便愣了愣,他虽已隐退江湖多年,不过依然听过“揽月君”的大名,何图嵩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位?!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云青月却阻止了他:“老爷子,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请您跟我讲明白这里的状况。” …… “昨天夜里来到这里的两个妖怪,一下子带走了三分之一的村民吗……”云青月皱眉,事情的严重性浮出水面,他站在院子里,四周都是压抑的抽泣声。 说是被妖怪带走了,赵老二心里清楚,基本上是凶多吉少。 但揽月君这个名号江湖上报出来便是镀着金的,云青月本人也确实带着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云公子能来到此地在下感激不尽,还请云公子务必要救救我们村子的命啊。”赵老二说着就要跪下,云青月阻止了他。 名气太大比较麻烦的一点是,他身边的人总是相信他是无所不能的,就如同这位老爷子连他怎么进来的都没问。 他把人拉到一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的声音道:“其实我是误入这里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也不会什么降妖伏魔的方法,那帮修仙的现在还在外面乱转找村子去哪了呢。” 真诚的要老命。 赵老二:啥?! “那怎么办?!难不成今天我们真的都要死在这里了?!”赵老二不怕死,可他会觉得对不起村民们。 “不过我听他们说已经求援了,现在就赌能有本事破开这阵的仙人来吧。” 云青月给人感觉依然信心满满,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凡人要怎么在没有灵器符咒的情况下对付妖 魔?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智慧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自古以来人们才会说:求仙得道,死而无憾。 他抬头看着月亮,依旧是那昏暗的光亮:“不过我对于赌命这件事运气一向不错,不想死这方面也绝对是真的……老何答应我的东西还没给我呐!” 赵老二苦笑。 然后他看见云青月走向抹着眼泪的孩子们,蹲了下来,摊开手心,里面是一把糖果。 …… 按照赵老二的说法,果然等到月上当空,黑雾渐渐涌了出来,村民们看到了,不由得叫出了声。 赵老二倒是还算冷静,挥了挥手大喊道:“都冷静些。” 云青月闪身来到他身边也盯着那些黑雾:“来了?” 赵老二点了点头,云青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向他问道:“忘了问你,你看见那是什么妖怪了吗?” 赵老二闻言露出了相当古怪的神色:“你看到就知道了,总之……很难以言喻。” 全身黑衣笼罩的人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来到了门前,有些胆子小的村民,直接吓得坐到了地上。 数知眼睛通红仿佛恶鬼,实则不过是年岁长了一些的老鼠猫等小精怪追随者两个身影走了过来,看着下人,战斗力却比一般的动物高不了几分。 云青月走到前方,一只猫对着他发出了尖啸! 云青月不理它,盯着那两个身影道:“两位,我听说能成妖都是万里挑一的天赋,既是如此,何必遮掩身形?”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他要做的事就是拖延时间,希望那些弟子赶紧赶到。 黑衣人影中的一位开了口:“是这小子?进了我们的结界……竟是个普通人?!”居然是一个十分清脆好听的女声。 另一个黑影没有接话,先前开口的接着说了句:“区区凡人长得竟然还不错……”然后帽兜掀开,“好啊,如你的愿,我倒是不信你有什么招数。” 说真的,云青月自认还是有些哄女孩的本事的,听到女声时他瞬间信心大增,女妖怪也是女的! 然后它的脸露了出来……屋里偷看的孩子瞬间就哭了。 吓哭的。 云青月呆若木鸡,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那个,请问,您的物种名莫不是叫……叫,”云青月顿了顿,狠狠的把笑意憋了回去才道,“鲶鱼?” 鲶鱼。 随风飘动的胡须,青色的皮肤,无不彰显了它们的身份。 最可怕的是,只有头是鲶鱼,其他部位都是人的样子,还悠闲地双手交叉在袖子里,给人感觉就是话本里没修炼完半道跑出来的样子,说真的若不是这种状况,他真想没形象的在地上打几个滚狠狠的笑出声来。 “好了,别和他废话!他就是在拖延时间!”第二条突然不耐烦的开口,浑厚的男音,不知道帽兜下面是不是一模一样的鱼头,“我感觉到外面有仙门的家伙来了,别管会不会吃撑着,先全吞了带走!”说完毫不犹豫的一掌袭向云青月。 玩笑归玩笑,云青月早就防着他了,他十分灵巧的侧身躲过这一掌,可掌上附带的黑雾却附上了胸口一闪消失。 鲶鱼精也没料到区区凡人竟然能躲过这一掌,当下愣了愣。 突然云青月的胸口冒出了灿烂的翠绿色光芒,一个东西从他的衣襟中钻了出来,光芒突破了黑雾,几个鼠妖喽啰躲闪不及被光芒直接照到直接化为了灰烬!余下的也都是惊恐躲避四散奔逃,鲶鱼精亦不得不闪开。 光芒中心,是一块流光溢彩的新月形玉佩。 “佛家法器!”鲶鱼精瞬间认出了那物。 那是云青月的依仗。 玉佩是护国寺的去尘大师在他儿时赠与他的,经历过数代高僧开光,对付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正好! 下一刻云青月一把收起玉佩,腾身而起,瞬间便踩着屋顶跳出了院子,跑了出去。 “站住!” 身后传来声音,他回头一看,主要的两个全追出来了,暗中松了口气,随即不敢松懈狂奔,将轻功用了十成十。 他猜得不错,不光是人类觉得碰到沾染着邪气的东西一定要毁掉,这些妖怪也一样——虽然彼此之间也全是猜疑防备,但为了种族大势也都是能分得清轻重的。 即使毁不了制造这些讨厌的东西的地方,也一定要毁了器物本身和拿着它的人! 然而追着追着感觉不对了,这小兔崽子怎么跑的这么快?! 两条鲶鱼精对视一眼,几道水箭喷了出去。 玉佩再次及时出现护主,给云青月喜的决定这次出去回到长安一定要给护国寺捐点钱,然后再多打劫几个!! 鲶鱼一边喷,云青月一边跑,向溜兔子似的。 他几乎不需要特意寻找,哪怕是一片树叶也能化为着力点。 下一刻,天空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爆裂声!然后整个大地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那声音从远处传来,却仿佛直接响在耳边,云青月不由得捂了捂耳朵。 有人破阵! 他终于拖延到了时间! 他想明白了,两条鲶鱼自然也想明白了。 “妈的!怎么来的这么快!”大概是公的那条忍不住骂道。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身飞走。 云青月没有停留,前方出现了他进村时看到的一块空地,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然后直接回身满脸自信的看着剩下的一只。 哪里来的自信?区区肉体凡胎…… 鲶鱼迟疑了一下,还是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区区凡人,再怎么手握法器,又不是皇家的重甲冥铠军,又不是宣威将军,怕什么! 它向着云青月高高跃起,混杂着风声再也没有保留的一掌狠狠的劈了下来! 玉佩毕竟不是握在身怀灵力的人手里,光芒已经开始黯淡了,云青月脸上却浮现出了诡异的微笑。 他一挥手撒出了一片东西。 他竟然还有后手! 鲶鱼精急忙刹车。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小攻是个凡人,以前没有遇到过妖怪(这点以后文里会解释),对于神仙道士什么的,只是靠着平日里不多的几次接触和话本子上看到的内容了解的,总而言之,还有的学呢。 受下章出场。 第4章 蓝衣 蓝衣 那在鲶鱼精眼中疑似法器的东西被云青月以相当漂亮的手法甩了出去,甩出了一片天女散花的效果。 然后它们在急速后退的鲶鱼精眼里显出了真身—— 一把石子儿。 云青月进村时顺手在村口地上捡的。 还因为它退的太急什么也没打中。 周围有点安静。 云青月发誓那是他头一次在鲶鱼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表情,他肯定它下一步要放狠话了。 鲶鱼精朝着他怒吼一声,猛扑了过来,开始放狠话:“小子!混蛋!!我要生吃了你那胆敢愚弄我的……” 话音未落地,一道蓝色光芒从天而降,瞬间阻挡了鲶鱼精,带起一片烟尘与劲风。云青月用袖子挡住眼睛,等到烟尘消散能看清东西了,向着光芒落地处望去,看到了正在消散的蓝色长剑,那一击竟是纯粹由类似剑气的东西组成的! 云青月震惊之下看向鲶鱼精,发现它转身抬起头看着天空,他顺着鲶鱼精的目光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蓝色。 天地间唯一的蓝色。 来人御剑立于空中,身上撒满六月十五的月光。 空中的男子微微低头看着地上的鲶鱼精,周身环绕着数道蓝色剑气飞舞,以银冠束起的白色长发与身上的蓝色道袍被风吹动,相当俊秀的脸上是淡漠的神色,可眼瞳中深藏着莫名的情绪。 仿若一幅绝美的丹青,看丹青的人只差一壶酒,便可忘却尘世。 鲶鱼精则被男子那一身全数向着它一个人砸过来的,如山如岳的恐怖气息压迫的动弹不得,它认出了男子的身份,冷汗瞬间便淌了下来,艰难的开口道:“……白发蓝衣,半仙予霖?!” 半仙予霖?修真界第一的予霖真人?! 予霖神色不变,淡淡道:“你修为不易,但伤人者,不可饶恕。” 清冷的声音。 听到予霖话的鲶鱼精毫不犹豫的转身扑向云青月,对它来说那是最后的希望! 曾经九百年前,修真界度过了一段人才凋零的时期,甚至于人手不足,但对于妖魔鬼怪来说却是最可以无所顾忌的壮大的日子,尤其是五百年前,修真界唯一的半仙原航真人的死讯传来时,恨不得普天同庆。 可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几年,人间又冒出了个半仙。 对此,大妖王之一的血牙非常不在乎——没看见和他们斗了那么长时间的原航也没能拿他们怎么样,这个新晋的小半仙能奈我何? 然后他就在举巢出行准备进攻人类城市的路上被予霖孤身一人连锅端了。 之后妖魔鬼怪们都悟出了两个道理: 一、人类纯粹是属蟑螂的,干捏不死。 二、寻常妖魔,遇到半仙予霖,要么等死,要么唯一的活路在于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类,拿来当人质威胁一下半仙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它迅速的明白了这个道理,只要能抓住云青月,他就还有机会逃脱! 这时云青月和鲶鱼精来的路上,跑来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扛着什么东西,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猛然跃起,同时将扛着的东西一把掷向了鲶鱼精! 鲶鱼精感到身后传来劲风,可此时此刻的唯一机会容不得他分心,咬咬牙便打算硬受下这一击。 下一刻那东西砸到它背后的瞬间,它感觉仿佛被攻城锤砸中,直接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便失去了意识。 可哪怕失去了意识,它那可怕的扑击和背后力量加成的速度加重力飞行也没有停,云青月肉眼凡胎,虽然在发呆,好歹也比正常人好一点,凭着多年练出来的下意识就想躲。 偏偏心口突然一下刺痛,分了心神,没办到。 云青月撞到土墙上停下后,还算是顺便给这破玩样当了个肉垫。 连妖都直接被砸晕过去了,何况他一个区区人类。 喉咙里瞬间涌上了鲜血,习惯性的狠狠咽了回去,昏过去前的最后看着身上压得两只鲶鱼精想:“村子应该是没事了吧。” 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负责任的贼吗? …… 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云青月闻到了一股清凉的气息。 “公子?云公子?你没事吧?云公子?醒醒啊,云公子?小道长,这怎么回事?不是说闻了这个马上就醒的吗?!”赵老二焦急的呼唤着云青月,急的满头冷汗。 “村长,您先冷静些,药效还是因人而异的,不过我保证他没什么大事。”云青月模糊间,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温润声音响起。 “令风小子,你别管他,都说了没事了,说不定是他自己不想醒呢?”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声音明明是个少年,语气却带着老气横秋。 “星回前辈,话不能这么说,这位公子也是救了村子的,”温润的声音反驳道,“而且他昏过去好像是因为您吧?” 云青月感觉自己意识在渐渐清醒,甚至能听清周围都是谁,可五脏六腑都犹如火烧一般,胸口的地方却传来一阵阵阴寒气息不住上涌,他咳嗽了几声,努力的把眼睛睁开。 好像还是在他昏过去的地方,眼前事物渐渐清晰,耳边传来赵老二喊着“醒了醒了”的声音。 他应该没晕多久,被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拿着药瓶的年轻道人扶着坐在地上,一旁蹲着赵老二,不远处有一个少年抱着双臂站着看着他。 那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衣,脸倒是长得十分好看,可脸上写满了“我很不高兴”的情绪看着云青月,看到他醒来,表情更难看:“这不就醒了吗!我都说了我把握了力道的——砸不死!” 云青月认出了那是匆匆跑来,一下子扔下另一条鲶鱼精 ,连着他一起砸晕了的人。 似乎叫星回?奇怪的名字。 “前辈!”那年轻小道长不满意他的态度,喊了一声,让星回不情愿的闭了嘴,随后他确保云青月能坐得住了才放开了他,“不好意思,这位公子,除魔卫道本是我等修仙之人的职责,可我们修为不精没能及时破阵,还要仰仗公子对付这两个鲶鱼精,还受了伤,实在是万分抱歉。” 他站起身对云青月行了道礼,言辞十分诚恳,满是歉意的对云青月道歉。 其实云青月有想过这些修真之人来了会不会怪他多管闲事——毕竟仙凡各司其职分界明显,不过这小道长倒是让他放下了心。 他想起这耳熟的声音了,是那个在村外一群道士里,听到的稳重声音。 “道长请起,不必如此。”赵老二扶着云青月站了起来,他本也不是爱为难他人的人,“你折煞在下了,我不过一介凡人,耍了些小聪明,斩妖除魔之事,还是要靠你们的。” 小道长直起身,对着云青月笑了笑:“多谢公子,在下九元山,道号令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云青月还在想哪个仙门能教导出这般礼仪举止,性情不骄不躁的弟子,原来是九元山出身,半仙之一玄磊真人座下。 虽然玄磊真人基本不在外界出现,名声依旧大的云青月这个凡人都听说过,更遑论据说他坐下弟子只有两个,算是珍惜物种。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牛,不由得就对人尊重起来,云青月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喜欢交朋友,尤其是这个让人看一眼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令风道长:“原来是令风道长,久仰了,在下云青月,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不是?什么?救了你的是我和主人啊!你怎么感谢这小子?!”一直站在令风身后听的星回终于忍不住怒火一下冲了过来,伸手一指旁边,“要不是我主人来的快你还能站在这吗?!” 云青月愣了愣朝旁边看去,十几名仙门弟子手持仙剑形成封魔阵,将空地中央围住,他们头顶上方悬浮着应该是封印邪祟所用的法器,那法器放出的光芒笼罩着阵眼中的几只妖物,妖怪缩在一起,眼睛却全盯着一个方向。 是仙门弟子身后,云青月一眼就看到了负手而立的蓝衣真人。 予霖真人站在那里,周身让人感觉有丝孤寂的气息,没有参与封邪,可那些妖物在他的身边,根本就没有敢动的。 仙人着一身一尘不染的蓝色道袍,一头白发以银冠束之,肤色白暂,眉目更是极为俊秀,然而神色间却让人感到仿佛是看见了昆仑那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可远观而不可近感。周身不起一丝波澜,清冷却又平和。 白雪不染尘,蓝衣不近世。 不过比较让人惊奇的,予霖真人在和一只虾妖交谈——云青月之所以能认出那是一只虾妖,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只穿衣服的虾。 说是交谈,不过多是虾妖在说,最后予霖微微点头,虾妖恭敬的行了礼。 “那只虾妖是此地河神座下,予霖真人找来的,因为那两只鲶鱼妖就是河神座下跑出来的,虾妖是在和予霖真人谈想把鲶鱼妖等带回去处置的事。”令风解释道,“真人同意了,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包庇自己人,这些河神什么的觉得包庇才是丢面子。” 云青月点了点头,想起了昏过去前的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看来看去…… “抱歉啊,云公子,刚才的事,星回前辈辈分大,和谁说话都这样的,做事也很冲动。”令风无奈的小声和他解释,他对云青月的风度感觉很好,“不过这次还真是要多亏了予霖真人和星回前辈及时赶到,予霖真人破了阵,我们才能进来,那两个鲶鱼精相当邪门,不过已经被收入镇妖盘中了……哎?云公子?” 他伸手在毫无反应的云青月面前晃了晃。 云青月回过神:“……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他连头都没转,看着予霖。 好友说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颜控,但凡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都要上去撩一撩,迟早有一天给自己撩坑里去。 星回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飞起一脚就要踹上去。 令风连忙一把拦住人:“前辈!好了!你今天怎么了啊?!别闹了!” 星回使劲挣扎:“你别拦我!这小白脸他……” “星回。”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予霖真人清冷的声音,星回登时停住不闹了,云青月震惊的看着星回瞬间安静下来,回头有些心虚朝着予霖走了过去。 “主人。”他乖乖的对予霖道。 予霖用叮嘱后辈的语气道:“此间事已了。你没忘了我们是因为什么来檀州的吧。” “没忘,那星回去了,主人自己当心些。”星回满脸乖乖少年的神色,向予霖霖恭敬的施了一礼,转身化为流光飞走。 云青月有些尴尬,那小子临走前那一眼是在瞪自己吧…… “令风道长,”他拉住令风询问“那个星回,是什么人啊?” 令风正色道:“星回前辈,是予霖真人的剑灵。” 原来是剑灵。 云青月明白了。 对于所有修仙者来说,剑才是他们最重要的搭档,若不是因为什么损坏了,一辈子也不会换剑。灵物本就容易生出独立的生命,更别说使命是斩妖除魔的仙剑,星回是予霖真人的佩剑,曾跟着主人历天劫,倘若生不出剑灵反而奇怪,不过叫他奇怪的事是,予霖真人如此沉稳,那小子的脾气怎么那么坏? 他想了想,对令风小声道:“我能和予霖真人谈谈吗?” 未等令风回答,远处传来予霖的声音:“你想和我谈什么?” 他一抬头看见蓝衣的仙人走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四目相对。 云青月:……要命,我忘了修仙的比我们练武的的,感官还要灵敏好几倍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觉得攻太弱,毕竟真是个凡人,以后还有成长的跨度,特别大! 静远月下初相遇—— 第5章 怨水 怨水 云青月可以一次性哄好几个个女孩儿,话都不带重样的,他的朋友也没有一个认为他是个话少的人,喝了酒更是能和他们扯上一宿。 然而此时此刻他和予霖真人的眼睛对视,头一次感觉到词穷。 当你认为还蛮高冷的人其实没那么高冷,甚至可能很好说话该怎么办? 四目相对,他找不出词,不说话。 予霖也不说话,静静的和他对视,眼中好像有着星辰。 令风左看看云青月,右看看予霖真人,倒没有奇怪,他第一次和予霖真人说话时也是磕磕巴巴的,不过没有云青月严重,作为过来人,他感觉自己应该帮他一把。 “予霖真人,弟子上次与真人见面还是五年前在洛阳,许久不见了。”他向予霖施了一礼。 予霖看着他,点了下头:“我记得,刚才在外面没来得及和你说话,你剑术长进很多……玄磊最近如何?” 令风笑道:“师尊安好,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除了比以前更懒了。 他把赵老二揪了过来:“这位是静远村的村长。” 赵老二挣了下令风的手,纹丝不动。 “咳,在下,在下,是静远村的村长,那、那个,多谢予霖真人带门下弟子,前来解围。” 令风:又一个磕巴的。 “天职所在,不必多礼。我与剑灵来此,其他非我门下弟子。”予霖虚扶了一下弯腰的赵老二,赵老二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扶起。 因着与华山距离太远,此处并没有衡清仙门的弟子,不过也可由此看出予霖威信所在——修仙的年轻人都有着一股傲气,不会轻易听其他仙门之人,在场十几名仙门弟子,刚开始也都是三五成队,只有令风的话有人听从,然而予霖真人来到此处后,他们团结的好像一个娘生出来的。 令风朝偷偷朝云青月眨眼,云青月明白过来,拍了令风一把:“令风兄,那边是不是叫你呢?” 令风回头看了封魔阵一眼:“哎呀好像是,云兄我先过去了。赵村长?赵村长你也和我来吧,看看那些妖物有没有遗漏的?让虾兄一次性都带走。” 赵老二直接被令风拖走。 就剩两个人了,云青月定定神,深吸了口气:“予霖真人,在下云青月,刚才多谢真人搭救”。 予霖:“你再深呼吸一次。” 云青月:??? 他小心翼翼的又深呼吸了一次。 予霖微微皱眉,抬起手放到离云青月胸口处三寸左右的地方:“得罪。” 他手上亮起青蓝色的光,云青月接触到光的时候,五脏六腑隐隐的痛感一扫而空,胸口阴寒之意更是大减,顿时明白过来,予霖真人在给他治伤。 过了一会儿予霖放下手,云青月拱手道谢。 予霖却摇摇头,问他:“此间事了后,你打算去哪里。” “额,我是应了朋友请求,前来此地,事了之后,要回檀州城。” 令风走了回来,封魔阵光芒已消,想是结束了:“真人,此地除妖已结束,所有伤人妖物会被带回河神座下受惩,所有失踪村民已确定……”他顿了顿,压住怒火,“无一生还。” 云青月早已知晓此事,心中依然不免有些难过,而他不经意一眼,却好像看到予霖真人的手颤抖了一下。 再看却平静如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真人开口依然是平静的语气:“我知晓了……告知其他人速速离去,不可打扰此地村民。” 令风点头,他又问:“你下一步打算去哪?” 令风答道:“安陆,听闻那里蝗灾闹得不太正常,怀疑有虫妖作祟,弟子打算去看看。” 予霖:“那你可知这附近仙门有谁能解怨水毒?” 令风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紧张看着云青月,:“云兄你中了怨水毒?!怎么回事?!” 云青月:“……怨水毒?我也不知道啊,那是什么?” 令风解释道:“怨水毒是水生邪祟特有的邪门功法,初中此毒者,心口阴寒,可若不在五天之内解了,五天后人就变成恐水的体质,碰水就死,哪怕不碰到水,也会脱水而死。” 云青月想起鲶鱼精拍自己的一掌:“是这么回事?” “什么叫就这么回事?!很严重的!”令风瞪眼,觉得他语气太过轻松,他转头看着予霖,“请真人救云兄,他人很不错的。” 云青月心想不好意思风里来雨里去的有点习惯了,再加上予霖真人在这,他还真没啥感觉。 话说令风你对好人的认知也太武断了吧。 “我知道,我不会见死不救。”予霖看着云青月道,“不过我有其它事情,怨水毒要分五天解,每天给你解完毒,我会暂时离开。” 云青月突然轻笑出声。 予霖:“……怎么?” 云青月连连摆手:“不不不,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真人见谅。” 只是没想到,原来修仙者,也有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和传闻中倒是不一样。 …… 静远村的事 情已经结束,各个仙门弟子很快就离开了,后面的善后事宜会由官府接手。 村民们知道安全了,被抓走的人回不来了,大多都抱头痛哭,剩下的想感谢却找不到人,就剩下云青月和予霖还在,他们不敢太接近予霖,便由村长领着想要感谢云青月,云青月知晓这个村子接下来还有好多葬礼要办,没有多留,和赵老二道别后便跟着予霖离开了村子。 他看着前面走着的蓝衣仙人,觉得有点不真实。 走出正常了的村子,踏在来时的路上,云青月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再小心些。 刚出村不久,云青月想起自己还有匹马在山下拴着,叫住予霖,和他往拴马的地方走。然而他没看到,予霖刚开始的表情有些疑惑,后来看到他拴马的地方,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拴马的地方空空如也,云青月大惊:“我马呢?被人偷了?” 云青月让予霖稍等,自己在周围找马,予霖看着他的身影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那匹马……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云青月没听出他话中带着的一丝尴尬:“倒不是多重要。” 予霖刚松了口气就听云青月说:“我有时用马,有时不用,所以都是和马行租马用的,得给人还回去——那马跑的快,对他们好像蛮重要的。” 予霖:“!” 予霖走到云青月身边,拉了他一下。 “真人怎么了?”云青月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看他。 “……我和星回来张家村的路上,看到你那匹马了,白马。”予霖道。 “看见了?”云青月愣了愣:“那便是之后被偷的了,那贼胆子真大,竟敢偷到我……竟敢在鲶鱼精出现,黑雾弥漫的时候偷东西?!” 真胆大的小贼,竟敢偷到贼祖宗头上! 予霖沉默一瞬:“……我想不是。”他有些难以开口。 “星回先看到白马的,当时妖气已经漫到这里了,他担心马会受到牵连,就把它给放了……” 还极为迅速的在马臀上拍了一巴掌,那孩子的手欠程度和手劲他都知道,马当时就长嘶一声,撒蹄子不知道跑哪去了,他阻止都没来得及。 云青月:“……” 他蹲了下去,看着地面。 予霖很久没接触过类似马这些东西了,不知道现在的市场情况,而且云青月这幅样子好像很在意那马,他顿时有些内疚:“抱歉,我……” 然后他听见了从云青月那传来的极力忍耐的笑声。 “真人?”没反应。 “予霖真人?”还是没反应。 “真人啊……”他开始拖长音嚎。 “何事?”予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青月。 云青月表现出万分愧疚的样子,语气诚恳:“我真的不是故意笑出来的,真人,真的,原谅我吧。” 几分钟前,云青月憋笑憋的差点背过气去,等到缓好了,和予霖解释清楚了马都认识路,会自己跑回马行,要真丢了赔些钱就是了,对他不算什么。 不过他觉得自己恐怕是和星回那小子八字犯冲。 然后予霖沉默,等他起身,回头就走。 完,莫不是生气了。 他赶忙追上去,开始叫魂。 听着他的话,予霖叹了口气:“我没生你的气,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有点生自己的气。” 云青月松了口气:“真人何必生自己的气,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比真人差的多的人在这世上多的是,真人你还能斩妖除魔守护人间呢。” 听得他的话,予霖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况且真人从未入过红尘,又会怎知红尘中事?要不我带真人了解了解,带真人入入红尘?”云青月挑眉微笑,真是十足的风流神采。 予霖看着云青月的笑脸道:“正常凡人经历过刚才的事,要么吓得不行,要么立刻离我们这些修仙人远远的,你倒是看得开。” 云青月:“我向来看得开。”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予霖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微笑意,如同融化长安白雪的暖阳。 虽然转瞬即逝,不过云青月真觉得那怨水毒挨的值。 予霖:“回檀州还有一段路,你受了伤不宜多动,我御剑带你回去。” 云青月:…… 云青月:“啊?” 予霖:“怎么了?” “不是,那个……”轮到云青月不好意思了,“我有点恐高……不好意思啊,真人。” 连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他恐高——明明这人轻功跑房顶时跑的挺溜的。 很奇怪的毛病,只有在周围还没有可以看到的平安落地的地方时才恐高,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 予霖:“无妨,世人皆有惧怕之物,先往檀州城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好被拒绝无数次的揽月君向予霖真人发出了组队申请。 “您的组队申请已通过。” 揽月君:“这么容易?!” 可以一起去下副本啦~ 第6章 揽月 揽月 两人走到山脚下路旁时,云青月突然听见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有牛车,车上一人……吗?” 云青月感到有些奇怪:“不对啊,张家村闹鬼传的风风扬扬,怎么会有车夫午夜经过此处?” 莫非又是妖怪? 予霖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一般:“无妨。” 云青月笑了笑:“也对,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予霖真人在这里呢。若不是,正好可以搭个顺风车。” 说完,他走到山道边,看着已经可以看到渐行渐近的牛车,驾车的矮个老人也盯着他,满脸借备。 脸长得向来很占便宜的云青月还真是许久没被这样看过了。 他挥挥手,牛车离着老远便停下,老人满脸借备:“你要作甚?!”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老人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 他微笑道:“老人家,可否麻烦搭个便车?” 那老人听见这话,藏在身后的右手才终于放开了一直攥着的锄头,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撞上什么东西了,幸好幸好,没问题,上来吧,本来走夜路就瘆得慌,多人也能壮胆,不过后生怎么大晚上的跑这来了?我可是听说最近这里闹鬼。” “多谢关心,不过老人家不是也来了?”他转身去叫予霖。 老人:“不是有不得已的事情谁大晚上的走这路,简直要吓死个……” 老人看到了云青月身后走上来的予霖,声音戛然而止,他和予霖对视了一秒……然后大叫一声,跳出了老人家绝不可能有的灵敏,脚底抹油般转身就跑,瞬间没影。 云青月愣了愣:“哎这……牛车是送我们了?是妖怪?” 明明予霖什么都没做,他就给吓跑了。 云青月心说:“刚才果然不是错觉。” 他拍了拍牛:“看来得我们自己赶车了,应该和赶马车没什么区别吧。” 予霖:“不用。” 他指了指老人逃走的方向。 贼眉鼠眼的老人,应该说是老妖怪,又小心翼翼、满脸即将大义赴死的表情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对着予霖“叭”的一声就跪了下来,梆梆开始磕头:“这位道长!仙人!道爷!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道爷!我没想过要害你们啊!饶我一条生路吧!家中还有孩子等着我呢啊!” 予霖哪里见过这种求饶的情景,愣了半天:“……我没说要杀你啊。” 因为不想舍弃牛车的妖怪跑了回来。 予霖早就看出他是个最低级的鼠妖,身上连点血腥气都没有,更遑论伤害过人命,他又从来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经常有些在妖界难以立足的小妖怪偷偷混进人类中,他们没什么能力,一辈子注定成不了大器,只要不害人,修真之人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云青月明白他的意思,好不容易把边磕头边流泪的老妖怪从地上劝起来——还得指望您赶车呢。 待到两人都坐上了车,老妖怪还是揣揣不安的边赶车,边悄悄注意予霖的神色。 那位从上牛车到坐好连半点不自然的神色都没有,只是坐的相当端正,背部挺拔如松柏——牛车被他坐出了金丝楠木木椅的感觉。 云青月和予霖的坐姿一对比就有些惨烈,他相当自然的调好了舒服的姿势:“老人家,别紧张了,总不可能到这时候了再把你杀了。” 老妖怪抹了把汗,赶忙满脸堆笑:“是是是,大人一言九鼎,哪会和我这小小鼠妖计较呢?” 云青月看了两眼鼠妖,突然想起奇怪的地方,向予霖问道:“真人,那两个鲶鱼精修为相当不错吧,可鼠妖能完全化为人形,他们为何不能?” 鲶鱼精那样子看着真太辣眼睛了。 予霖道:“对于寻常妖来说,它们的种族便已决定了它们一生修为能达到的高度,不管再怎么努力,能以本身天赋超越种族界限者,不足百万分之一,虽不是没有,毕竟太过稀少,就如同几个大妖王的本体都是珍惜猛兽,魔界魔尊所属种族更是几千年没有换过了。” “物竞天择啊,那么那两条是天赋超越了种族的?” 予霖摇摇头头,看向驾车的鼠妖:“他已修行近百年,修为比不上十年鲶鱼精的百分之一……”他停了下来,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云青月已知他想说什么,心中暗自道:“严格来说,老鼠可比鱼凶,而且连修为弱的不得了的家伙都能完全化为人形,没道理已十分强大的鲶鱼精不行。那两个家伙的所作所为,就像是拿到剑后的立刻跑出来显摆的孩童,不光打法烂战术更是几乎没有……” 答案呼之欲出:有什么东西给了它们十分强大的力量,它们却没能完全掌握,便被力量冲昏了头脑。 想到这里云青月抬头看了看端坐的予霖,真奇怪,明明有可能有更麻烦的事情在等着,可他却连一点紧张的情绪都生不起来。 鼠妖忍了许久终于忍受不住,鼓起些胆子叫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云青月:“那个,大侠……” 云青月觉得颇有意思:“嗯?何事?” 鼠妖:“那两个鲶鱼,是被你们收了吗?” “我可是个凡人,没那么大本事。”他笑了笑,抬手指指予霖,“应该说是被这位道长收的——怎么了?你们有仇?” 他看见鼠妖长出口气,几乎抑制不住幸灾乐祸的的神色。 鼠妖稍微收敛了些,叹了口气:“檀州这边地方小,能给妖怪住的地方总共就那么些,平日里抢来抢去,再加上他们突然变强回来报复……其实我的心情还是蛮复杂的。” 他的意思是还有些对于同类的哀伤……云青月心说得了吧,从你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予霖问道:“你知道它们为何突然变强?” 鼠妖没想到予霖会突然问他,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道:“不是,就是、就是……它们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就成这样了,说是撞大运碰到什么了,剩下的,剩下的我真的不清楚了……” 予霖沉默了,没再询问快吓哭了的胆小鼠妖。 云青月却似乎不经意的道:“你刚才没说完,不得已冒着被强大的鲶鱼精或来除妖的修仙者发现也要办的事是什么?” 鼠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也……也没啥,就是,就是我孙女,最近人和妖两边都不怎么太平,我怕她出事。” “你当爷爷了?也对,年龄不小了,话说我一直有个疑惑,你们妖生的孩子生出来到底是本体,还是直接成人?”云青月闻言立刻起了好奇心。 鼠妖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没生过……” 云青月皱起眉:“不是,你刚才还说你孙女。” “啊,那是,那是我捡的,你们人类的孩子。” 云青月愣了愣,予霖也又看向了鼠妖。 鼠妖驾着牛车,没看见他俩的目光,挠挠头回忆:“想想也真快,今年都八岁了,八年前我在山沟里捡着的时候,才那么大点,皱巴巴的不好看,现在那长的!特可爱!” 云青月问道:“你……怎么会想收养她的?是怕被人怀疑总是孤身一人吗?” 不管多团结有天赋的动物,能好几只一起成妖的万中无一,和不同种族的谈恋爱,其实妖怪也会别扭,毕竟成妖前的记忆在那片摆着,所以妖界历来单身的遍地跑。 鼠妖吞吞吐吐的:“其实,其实刚捡到时候我也没啥钱,想的是养大点就够吃好几顿了……但是我没动啊!真的!我发誓一口都没吃过!”鼠妖指天发誓。 “养了些日子,总是生病,我害怕被村里人看出来就带她去看医生,花了些钱有点肉痛,想着再养大些,然后,然后她就会说话了,成天冲着我喊爷爷,爷爷……还不哭不闹,就看着我笑!那可爱的!真的……” 鼠妖此时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懦弱,提到孙女,整个人就像是变了,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生怕车上的两个人感觉不到他孙女有多好。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你想到他的时候,会给予你无尽的勇气,让你忘记懦弱,所以哪怕冒着被发现杀死的危险,也要赶回家里,哪怕跪下磕头,也要拿回养她要用的牛车。 等到鼠妖说累了,云青月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人和妖最近都不太平?人怎么了?没听说哪个地方打仗啊?” “是采花贼!”鼠妖提起这事有些义愤填膺,“听个八哥鸟妖说,有个特可恶的采花贼来檀州了!不管多小的小姑娘都不放过!犯案累累!可恶至极!” 云青月皱眉:“有这事?” 要是真的他得出手管管了,这种□□妇女的人渣在他心里历来是死不足惜的。 不过这么重大的事他怎么没听说过?那八哥鸟妖比他的消息还灵通?怎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可不!千真万确!那名字一听就是个轻浮好色的主!大侠,我还知道他的名字!你等我想想……好像是什么颜色的……啊!对了!”鼠妖激动的瞪眼睛,他一拍大腿,“云青月!是这个名!绝对没错!听起来就不是安安分分的人!可恶的采花贼!” 云青月:“……” 予霖:“……” 他看着“可恶至极的采花贼云青月”。 “咔擦”一声,云青月把牛车木板掰下来一块。 鼠妖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哎!大侠别太生气,为这种人渣不值得!气坏了自己就不好了!” 云青月咬牙切齿:“啊,是啊,不,值,得,啊。” 他深呼吸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屁!肺要气炸了! 鼠妖觉得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大侠?” 云青月摁摁自己的太阳穴:“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采花贼’……江湖颇有侠名,人称‘揽月君’,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其他人遇到都要恭恭敬敬的称一声,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请的。” 他那么帅,怎么可能需要强迫什么姑娘!还什么八岁的都不放过,你想太多了! 鼠妖满脸懵:“哎?是这样?我也是听说的,不像大侠你那么了解,对不住!” “啊,作为道歉,你告诉我那个八哥住在哪里吧?”云青月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予霖看出他磨刀霍霍向八哥。 檀州城边上的成平村是鼠妖住的地方,两人没让他再往前走,下了车不远的道就到了,走过去就是。 云青月叫住准备回村的鼠妖,给了他一把糖果,糖果中躺着一个玉雕的小兔子,作为给鼠妖的车费,以及告诉他八哥住处的谢礼。 云青月:“可惜没有老鼠的。” 鼠妖记挂着孙女,赶忙道谢,回身赶牛就走。 “等等。”予霖叫住鼠妖。 鼠妖一下子勒住老牛,欲哭无泪,心说有啥事您二位不能一起说完嘛!这也太吓妖了! 予霖:“以后遇到修真界中人,还是能躲就躲,财产什么的都没有命重要,不是每个修仙者,都会想眼前的妖魔鬼怪有没有做过什么再出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云青月:“我是好人!真的!传闻怎么就传成这样的我也很无奈啊……” 第7章 不归 不归 斩妖除魔之事,很多都要夜里举行,而城市夜晚闭城门,到了时间大门一关,晚回的修真者就只好御剑翻墙——这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 后来习惯到连掩饰都没了,夜晚守城的官兵木然的看着天上飞进飞出的白的蓝的绿的各色身影,还有闲心数一数个数。 官兵习惯了,朝廷却放不了心,到时间闭城为了什么?要是哪天有人或是假扮的人飞进城市,还是大晚上,带来个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四百年前,众仙门与当时的皇室合作,皇帝连忙和修真界沟通此事,请来了一些有名望的仙人,给大城市都上了禁空结界,又在大门边留下了专门容晚归仙门弟子进出走的专用门,提供身份证明登记就能通行。 四百年纷纷扰扰,结界逐渐遍布了所有城市,新建或修改的城墙必须请到了刻禁空符的道长才能动工。 云青月本来一早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现下却有了予霖,二人走到檀州城仙门专用门,予霖很平淡的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明。这世上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号,守卫一看到时他就有些傻眼了,只看了一眼身份证明就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着递了回来,脸上布满了“见到了最崇拜的人”的激动神色……完全遗忘了云青月的存在。 跟着予霖混进来的云青月其实很想看看那上面有没有予霖的出生日期。 然而不太可能。 修仙者和僧人的身份证明都是专门登记后特制的,他们别称是两大“孤儿院”,最能遍地捡孩子,不论是遗弃的还是养不起的,反正很少有人身世明明朗朗,且还有些岁数太大的——连自己多少岁都记不清楚了,更别提知道出生日期。 云青月见过最简单的,上面就只有道号和灵力认证。 他领着予霖直接去找何图嵩,不过从下车后到现在,一路上他都在十分不安的看予霖。 予霖终于被他盯毛了:“怎么一直看着我?” 云青月有点难以启齿:“就是……那啥,鼠妖说的那个,真人你一个字都不要信,绝对不是真的,我从没做过那种事!我是个好人!” 予霖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这人在车上辩解时还顺便自夸了一把。 “我没信。”他道,“世间传言千万,只要生在这世上,就不可能不被编排。而且……” 他停下脚步,看着云青月那双绿色的眼睛,十分认真的道:“我结识什么人,从来都只相信我亲身感觉到的。” 予霖长身玉立,十分好看,云青月眨眨眼,天上有云挡住了月亮,夜晚本来就暗,这下更是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可他觉得那耀眼的蓝色一点都没有变淡。 …… “稍等一下。”云青月喊住予霖。 他们已经走到了何宅门前,云青月却停住,捂住自己的肋骨,把脸色弄得相当苍白,才上去敲响了大门。 何图嵩似乎吩咐了下人一直在门口侯着,他刚敲响,门就开了,下人看到他,恭敬的行了一礼,把人请进来,然后飞奔回去把何图嵩喊了出来。 何图嵩根本没睡,老婆把卧室门一关,和他说什么时候我二舅有消息了你再进来,于是他可怜兮兮的坐在大堂坐了大半个晚上,祈祷云青月赶快回来。 听到下人喊,立马飞奔了出来,却被下人拦住,说云公子脸色相当差,后面还跟了个一看就知道是相当厉害的仙门中人的人。 听到第一句话何图嵩心里咯噔一声,第二句话何图嵩想着完了完了不会是来报丧的吧! 连奔带跑的赶到云青月面前,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人肩膀,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抛了过来:“兄弟你怎么了?张家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我二舅没事吧?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怎么了?!” 云青月叹息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被某个剑灵用鲶鱼砸死。 “到底怎么了?!”何图嵩快急疯了。 云青月幽幽道:“我跟妖怪勇敢搏斗了,要不是这位真人,我现在已经在鲶鱼肚子里了。” 何图嵩这才来得及看到一直看着云青月表演的予霖,看完他简直想抽报信的下人,这哪叫相当厉害的仙门中人,分明就是个仙! 何图嵩身为商人的机灵劲这才回来,赶忙恭敬的向予霖行礼,予霖点头还礼。 “老何,这位是华山予霖真人。真人,这是我朋友,何图嵩。”云青月给他们互相介绍。 眼前的“仙”果真是个仙。 何图嵩以观摩英雄前辈,活着的传奇的眼神看着予霖。 早已习惯的予霖相当淡定。 何图嵩激动完了,心想:“二舅不会去的很光荣吧,堂堂半仙都登门了。” “……兄弟,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你就直说吧,我承受的住。” “啊情况还真是非常严重。”云青月满脸严肃的看着何图嵩,拍拍他肩膀,“你二舅让我告诉你,要是不把我们招待好了,过两天他就抄着棍子上门了。” …… 云青月坐在宽敞的何府客房里等何图嵩。 刚才大喜大悲的何图嵩砸了他一拳,连个影子都没碰到还差点把腰闪了后就放弃了,本来想来桌酒席,但太晚了,再不睡觉就要天亮了,何图嵩赶忙安排了两间客房,请人住了进去。 其实若是只有云青月他是不论如何也要拉着人喝几杯再说的。 何图嵩回去哄老婆,顺便取东西。 云青月相当无聊的想:“这天下难道只有我一个凡人觉得予霖其实很好吗?明明一点架子都没有。”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何图嵩推门进来,右手捧着盒子,左手拎着个坛子。 “轻点,祖宗。”对予霖感官有深刻认识的云青月生怕打扰了予霖。 “我也没使劲,哪有那么灵?”何图嵩随手把坛子放到桌子上,说着无所谓还是放低了声音。 他把取来的盒子放到云青月面前:“诺,答应你的,满意了吧。” “嗯,是这个。”云青月打开盒子看了看,然后把盒子推回何图嵩面前,“送到长安万药斋,谢谢。” 这个谢谢在何图嵩听来真是毫无诚意,何图嵩吹胡子瞪眼:“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让你把我油刮完还得吸我骨髓!” 云青月盯着桌子上的坛子:“别说的那么恶心嘛,你提的什么酒?” 何图嵩:“上好的三十年‘九酝春’。” 云青月瞅了一会,不舍的别过头去:“还是算了……真人说我这两天少碰和水有关的东西。” 何图嵩震惊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酒鬼不喝酒了?!” “没那么容易,这个我打包了。”云青月拍拍酒坛子。 “话说,你到底是怎么让这么个仙,跟着你过来的?”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受伤了。” “嘿,那么大个半仙,随便把你丢哪个仙门治伤不行啊,还非得跟着你来檀州了,鬼才信!”何图嵩斩钉截铁。 …… 予霖本是该早已如云青月想的那样入定的,可他此刻眼神十分凝重的盯着自己右手指尖,无论怎么掐算,也还是…… 半晌,他收回目光,看着门口轻说了一声:“进来。” 黑衣的身影直接穿过了门,走到他面前低头行礼:“主人。” 正是在张家村便离去的星回,他说完两个字,便不再言语,只是定定的看着予霖。 “……怎么了?”予霖无奈的看着星回心想,怎么最近的人都这么看着他。 星回哼哼唧唧:“就是……那小白脸……” 予霖明白了:“不许这么叫,他为救村民中了怨水毒,我给他解毒是应该的……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最后一句语调带上了严厉,予霖深知星回的性子,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星回乖乖低头:“知道了,有机会我会给小……云公子道歉的……” 才怪。 予霖一听就知道星回根本没想道歉,心下无奈——让星回去道歉,难如登天。 星回不死心的继续问:“主人,那,云公子没对您做什么吧?”这才是他一直想问的。 予霖一愣:“什么做什么?” 星回松了口气,手舞足蹈的笔划告状:“之前在那村子,您没看到啊!那姓云的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您!活像个登徒子!要不我为什么砸他!他这种人坏心眼都可多了!” 予霖无奈,这都什么跟什么,星回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不过登徒子……他想起鼠妖的话,不由得以手握拳掩住唇,轻咳了声。 星回神色幽怨:“我很认真的!您也听到静远村的人说了,他一个凡人,怎么就能进结界了?他肯定不对劲!” 予霖勾唇笑了笑,随即收敛神色:“他身上有佛家法器,进结界也不是什么难事。玩笑话到此为止,找到了吗?” 星回见此也立刻正色道:“找到了,那是一处龙王庙!” …… 衣着破旧的老人费力的弯着腰,用抹布仔细的擦拭着虽然小巧却极为精致的九层塔,那塔被几道粗大的锁链缠绕着,锁链上都用无数的驱邪符包裹的一丝不漏。 老人小心避开锁链,仔仔细细的擦着,擦完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灰尘了,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去打扫塔周围的卫生,这个屋子布置的和鬼屋一样,可他一点也没有介意的表情。 老人前前后后忙碌的时候,塔冒出了些黑气,那黑气等了一会儿,不见老人搭理它,又缩了回去。 塔中传出了有些沙哑,又十分低沉的声音:“你怎么又来了?天天做些没用的事。” 老人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头都没抬:“怎么能说是没用的事?弄干净点看着精神也好啊!” 塔中没有再传出声音,似乎是讨厌再和他说话。 老人很快就把周围都打扫干净了,回头冲着塔道:“神龙大人……” 塔中突然爆发出了一股极其强大的魔力打断了老人的话:“你还敢这么叫我?!找死是不是?!” 屋檐上的尘土纷纷坠落,锁链被震出了裂纹,跟着一同破碎的几张符咒燃烧了起来,冒出幽幽的深蓝色火光,老人却十分平静,叹了口气:“我是真不希望……您就这么走上不归路啊……” 塔中传出一阵冷笑:“我走什么路,办什么事,何时需要他人的希望了?!哪怕我万劫不复了!也是我自己的事!” …… 矮瘦老人佝偻着背走在回家路上。 “爷爷!爷爷!”前方传来了小女孩的声音,老人一抬头看见了自家孙女,小姑娘看见了他十分欣喜,一瘸一拐的朝他跑了过来。 “慢着点!慢着点!”老人生怕他摔了,赶忙快跑几步,一把将小孙女抱了起来。 老人摸摸孙女的头:“不是告诉你了好好在家等着?爷爷一会儿就回去,怎么不听话?哎……别哭,别哭,爷爷不说你了就是,走,回家回家!” 老人见不得孙女掉眼泪,连忙哄着。 刚才小姑娘奔跑几步,脖子上红绳穿着的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老人把它塞了回去,那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兔子玉雕……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副本~ 全程只有少年心理,却可以算是最明白的剑灵星回少年…… 这是一个修仙者需要被查“身份证”的年代。 第8章 水患 水患 第二天云青月直接一觉睡到了中午,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做了一晚上的梦却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脑子都快成浆糊了,本来还想再趴一会儿,却猛然想起了,予霖真人说要每天给他解毒的事。 云青月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起来,彻底清醒了。 他叫来下人打水洗漱,却听下人说予霖真人一直没出门,只是来了个半大的少年,云青月知道那大概是剑灵星回。 予霖真人和他一样睡懒觉不太可能,那是还在修炼?昨天听他说还有别的事,不会是专门为了等他吧…… 云青月用最快的速度窜去了厨房。 过了一会,他拎着一个食盒,敲响了予霖的屋门:“真人?” 等了几秒,房门打开了。 眼前的人和昨天一点区别都没有,只是昨天月下看人,难免会看不仔细,今天可是让他瞧见了。 “醒了?”蓝衣仙人打量了他一下。 云青月轻咳一声:“抱歉啊,真人,睡过头了,那个……你现在着急吗?” 予霖摇摇头:“无妨,我不是很急,怎么了?” 云青月提起手中的食盒:“那您……辟谷吗?” 修为到予霖这种境界的,平时吃不吃饭对他们来说倒是无所谓的,不会像凡人需要一日三餐,也不会像处在修炼重要阶段的年轻人,不能碰食物。 不过寻常吃食对他们也没什么用,与其只是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予霖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在别处上。不过云青月话说的太快了,又着实是个脸上嘴上都相当占便宜的人,想拒绝时,云青月用那双十分好看的祖母绿色的眸子可怜兮兮的盯着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桌子前,云青月正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的往外拿。 予霖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真像星回说的那样:太好说话了。 食盒倒是很能装,大大小小也摆了一桌子,卖相气味都相当不错,云青月摆菜时余光撇到了立在桌旁的仙剑。 “这是星回?怎么变成剑了?” 予霖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做错事了,让他变回本体安静待一会儿。” “哦……这样。”云青月脸上完全看不出他心里的幸灾乐祸。 他细心把汤盛好递到予霖手中,星回剑却突然晃了一下。 剑身的星回无声的呐喊:“混蛋你碰到主人的手指了!好想切了你啊啊啊!” 云青月没吃几口,分神观察予霖筷子的动向。 不像无求无欲的外表下给人感觉吃什么都无所谓,夹的大多都是偏酸甜的菜,青菜之类只分别夹了就没再动过。 云青月感觉新奇的不得了,仙人挑食啊…… 干脆也不吃了,以手托腮静静的看着蓝衣的仙人。 予霖注意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在等真人给我个评价,我的手艺怎么样?”云青月微微歪头看着予霖,眸中有着相当温柔的色彩,他嘴角轻挑,笑出了好看的弧度,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润的让人不由感觉如沐春风。 予霖有些感觉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微微低头没再看他:“你做的?” 他有些吃惊,因为云青月给人的感觉就是个贵公子,和厨房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我自己琢磨着学的。如何?真人感觉好吃吗?” 当然是云青月自己做的,他进厨房时厨子正在准备中午饭,为了省时间借厨房,他干脆连何图嵩家里几口子的份都做出来了,胖厨子本来以为这客人就是心血来潮随便弄弄,到头来还得靠他,谁成想云青月麻溜的系围裙看食材定菜单,身上散发着“贤惠”的光辉,还把他叫过来打下手,动手速度不可谓不快,云青月提着食盒走出厨房时,胖厨子都看傻眼了,厨房里原本打下手的小丫头眼睛都粘在云青月身上了。 这桌子菜云青月下了不少功夫,酸甜辣咸,东南西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齐活了。 还真一点功夫都没白费。 “不错,很好吃,谢谢。”予霖道。 真的很好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就这么觉得了。 “哎,真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何须道谢!况且……”云青月不知从哪把折扇抽了出来扇着,“常言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虽说以身相许不大可能,一顿饭还是没什么的。” 星回剑几乎是以跳的动作震了好几下。 “……别胡说。”予霖哪里听过这种调笑的话,不由得红了白玉般的耳朵。 “嗯,耳朵红了也好看。”云青月心中想道。 等到两人都吃完了,云青月收拾了桌子,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包山楂糕放到了桌子上,随后起身去泡茶。 他前脚一走,后脚星回瞬间就变回人形,可怜巴巴的看着予霖。 予霖把云青月留给星回的几个虾饺推到了他面前,星回表示“我才不要吃他做的东西”……然后就真香了。 …… “不行。”予霖的语气非常坚决。 “真人,我保证不会碍你的事,而且我也有功夫傍身的,我会很小心的。”云青月开始耍赖。 三分钟前,予霖把云青月身上的怨水毒今天份处理好后,准备和星回再去龙王庙看看。 云青月那不再掺和这些事的决心好像被狗吃了。 “若你要对付的东西真有那么厉害,能打败你的话,我觉得我跑出檀州也没有用啊!”云青月拿出怀中的新月玉佩,绝杀。 “……你要答应我,情况有什么变化立刻走,不要管我,还有,要一直躲在我身后。”予霖无奈的退了一步,“我会保护你。” 他从来不是会骄傲的人,不管面对怎样的敌人,从未有过轻视之心,因此才能从未有败绩。 何况对他来讲,如何保护好人间,比赢重要不知多少倍。 这五百年,他都是人间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 “……龙王庙?檀州还有龙王庙?”云青月十分奇怪,“我本意是想来檀州游玩,所以这里的建筑我都和老何问清楚了,若是在檀州有龙王庙,他不可能不和我提啊?” 此时他,予霖,变回人形的星回三人一同走在檀州城外的山林中,前往星回昨天探到的龙王庙。 予霖这次出华山,本意就是算出檀州恐有大难,因而前来,顺手解决了那两个鲶鱼精。 来的路上路过项河,其中凡人感觉不到的怨气几乎扑面而来,河中竟然察觉不到分毫河神气息。 星回出了静远村后连夜在檀州城外转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气息的源头。 “不是有香火的,已经破败多时了,不过也很奇怪……”星回难得没有和他呛,他本来也很吃惊,供奉龙王的庙宇,哪怕破败了也不该有不长眼的邪祟敢住进去啊! “那……知道是什么了吗?”云青月问道。 星回:“檀州最知名的传说。” “檀州最知名的传说?那不就是无名道长镇水鬼吗?啊,”他突然醒悟,“是那个被镇的水鬼?” 星回冷笑:“怎么可能,这个传说一开始就是错的,根本就没有镇水鬼这回事!” 当年檀州水患,附近仙门都没有察觉有水鬼作祟,一个谁也不知名的隐世云游道士来到此处,就揪出了能搅动整个檀州的水鬼,还名传几十载? 所谓的隐士仙人,只是在凡人的认知里,修真界中无论你再怎么隐藏,历天劫也会把你暴露在众仙门面前,对于真正有才能的隐士来说,最好的选择是至少拜见一名半仙。 予霖的修为注定他是在那至少一人中的,再发生类似于“晋北血祸”的灾难,五仙必定是打头阵的。 也只有他们的能力,能命令眼高于顶的仙门弟子。 千年的祖训:人间有难,人类或修真界不管发生多严重的内乱,都必须立刻放下恩怨共同抵抗外族,有违此训者,便是民族的罪人,人类的罪人。 不管你是隐到什么程度的隐士,五仙召集你时,麻溜的滚出来。 更何况常州这么大水患的罪魁祸首,若是镇压于附近,必定要告知附近仙门——你在人家的地盘上留了个封印阵,不请派人严加看管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连封印于何处都没人知道?!你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星回担保,那要是个正常修仙的,他就自己跳回铸剑炉里去。 云青月有些奇怪:“倘若那道士根本就有阴谋,那水鬼是怎么回事?檀州又为何发洪水?!” 星回摇摇头:“不是水鬼,水鬼是淹死的人怨气不散化成的,修仙者要怎么淹死?凡人化水鬼后,厉害到这种程度的,别说我没见过,历史上就没有过!” 云青月感觉一股寒意窜了上来,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传说中绝对有能力水淹檀州的东西! 星回看云青月的脸色,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想到的东西,成长到能搅动项河伤人性命而天不降劫,住在人间的……最强大的神明!” 龙。 竟然是龙。 一条孽龙。 予霖已经前前后后基本理出了因果,那龙应该就是项河的龙王,不知为何搅动项河水淹檀州,被怀揣着某种目的的那名道士撞见,出手将他封印。 星回总结:“哪怕能够封印,修为不到主人这种程度,也没有办法杀死神明,我能猜出来的目的,就是他想等到项河龙王怨气积攒的足够强大后破除封印,让其为祸人间!可惜龙王不是乖乖等着的主,他开始策划的时间有些早了,又碰上了我主人。” 他瞥到沉思的云青月,有些得意:“怎么?害怕了。” 云青月摇摇头:“只是在想好讽刺啊,把龙王封印在原本供奉他的的龙王庙里,若我是项河龙王,抹脖子自刎他也别想封印我。” 作者有话要说:贤惠的云青月大侠,以及谁也不知道其实是少爷出身,过了五百年依旧很挑食的予霖真人。 孽龙要来了~ 第9章 孽龙 孽龙 项河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走出檀州城,再沿着项河走一段,星回又领着二人往西走去三里才看到破败的庙宇的轮廓,四周一点水源都没有,堪称檀州最干爽的土地,看来那道士也是怕那龙接触到水给同族传去什么消息。 说起檀州,云青月忽然想起项河这么多年没有龙王都安安静静,檀州人民幸福美满,还真不容易。 到近处,予霖忽然走上前几步伸手,地上一张隐藏的符咒便落到了他手中。 “子母驱逐符符阵,这埋的是母符,凡人进入它的范围,会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紧急的事要做转身离开,仙门中人进入,埋在另一处的子符会立刻散发出邪祟的气息将人引走……这符还特意删除了驱逐邪祟的部分。”星回是解释给云青月听的。 予霖看了看符,手上亮起灵力青色的光,符咒立刻剥离出丝丝黑气,下一刻围绕着庙宇四周,响起了一阵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 阵破了。 他把已经失去效果的符咒收了起来,转头看着云青月道:“若龙王还能留存一丝本心,听得进劝告,我都不想和他开战,若真的非打不可,檀州百姓恐怕都要被殃及,你定要立刻离开去带百姓逃走。” 到这时还只想着龙王和百姓,这个人恐怕在他心里,都没有给自己留个位置。 云青月看着予霖,答应了。 他想不出自己拒绝这个人的理由。 …… 寺庙之中,缠绕着镇魔塔的锁链又断了一条。 已经能够从容的以黑气幻化出自己人类模样的龙王操控着他凌空坐在塔的上方,从四周的阴暗处爬出了无数受过他恩惠的小妖——他已经听说那两个破坏他计划的智障被收了,饶有兴趣的想见见那个半仙。 堕落为魔的感觉真好,完全不用考虑要在人类面前隐藏自己踪迹的事。 黑雾隐约形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脸上挂着邪气四溢的微笑。 小妖们围绕在他身边。 下一刻,寺庙的大门猛然敞开,阳光照射进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白发蓝衣的仙人缓步走了进来站定。 予霖一手负在背后,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低头致意:“项河龙王。” 原本还有几分兴趣的心情瞬间垮了,他的脸扭曲了一瞬间,原本充斥着玩味笑容的嘴角垮了下来,周身围绕的小妖怪都吓的瑟瑟发抖,过了几秒,他幽幽的道:“真是既讽刺又难听的名字啊,最好笑的是,你这小小半仙,口里称呼毕恭毕敬,礼仪可一点都没到位啊。” “是有些讽刺,你已自甘堕落为魔,再称不上是守护一方天地的堂堂龙王……是我叫错了。”予霖道。 孽龙歪着头:“自甘?” “堕落?” 他突然狂笑起来:“好一个自甘堕落!好一个正义的半仙啊!” 下一刻他止住笑声:“既然你这么光明正义!你不如就当我重出的第一份食粮吧!啊?!” 黑雾几乎差裂开来,布满了龙王庙。 “你做不到,”予霖神色毫无变化,“我是身处人世历天劫而生的半仙,你是被困镇魔塔的堕龙,别说你还没到能彻底脱逃而出的程度,哪怕是真的出来了,先接一遍天雷再说吧。” 孽龙冷哼一声:“你也就能牙尖嘴利这点时间了。” “……曾经的龙王竟也甘愿成为他人屠刀吗?” “屠刀?”他玩味的把两个字说了一遍,冷笑道,“谁敢拿我做屠刀?那臭道士?等到我杀光檀州人!下一个就是他!!” 予霖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龙身为神明,对妖魔之气最为敏感不过,可他都竟然觉得那是个真正的道士…… 孽龙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魔气狂飙,把小妖吓的四散奔逃,锁链又断了两根,龙吟之声自塔中传来,他狠狠的怒吼:“我什么错都没有!那臭道士翻了项河水污蔑我!可那帮人呢?说我堂堂龙王是水鬼!我被镇压了还欢天喜地!我他娘的在这镇魔塔躺了七八十年,真身在其中动弹不得,他们还以为项河顺风顺水是因为那臭道士——那是我以前的傻子旧部苦苦支撑的结果!都是群傻子!该死的!!” 这句傻子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老子不叫项河龙王,也不叫河神。我!叫!敖!影!” 他吼了一通,突然注意到了庙门外随着他魔气增强越来越旺盛的绿光,他眯了眯眼睛:“佛家法宝?哈,人类。半仙,你是怕我不够吃特意多带个来吗?” 他看到了云青月。 星回挡在云青月前面,发出绿光的是帮他对抗着魔气的玉佩,云青月被魔气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皱着眉头心想:“不对啊,这孽龙的语气怎么那么像被欺负了大喊大哭的小孩儿?就差砸东西泄愤了。” 突然,一个黑影从云青月身旁掠过,朝着庙中跑去,却被眼疾手快的星回一把抓住! “怎么会是你?!鼠妖?!”云青月看清被星回抓在手里不断挣扎的瘦小身影,居然是昨晚赶车的鼠妖?! “这家伙一路上一直远远的跟着的呢!总算忍不住露面了!”星回道。 鼠妖眼见挣脱不开,扯开嗓门向庙里喊:“龙王!真人!别动手啊!我求你们了!龙王!真人能帮你的!” 云青月:“昨天你是故意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吗?” 敖影瞥见鼠妖,愣了愣,又吼道:“你怎么又来了?!滚!说了我不用你管!” “予霖真人不会乱杀无辜!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他能救您的!”鼠妖焦急的大喊,“我们这些部下还在等您回去呢!” 云青月这才明白,这鼠妖昨天做的事情,竟然只是用自己做测试——他要亲眼看出予霖是个怎样的人,然后求予霖去救他的龙王。 鼠妖绝不相信他的龙王会走向魔道,他只知道自己和项河里的大家都是龙王大人点化的,龙王大人是他们最大的恩人。 敖影没再理他,星回在瘦小的老人头上拍了一下,老人瞬间就昏了过去,变回了本体的小水老鼠。 予霖摇摇头:“……故人之语都无法唤醒你,若我放你出来,你将此事揭过,不伤害檀州百姓,你接着回去当你的龙王,想必是……” 他叹息了一声:“不可能的吧。” 星回一把将水老鼠扔到云青月手中:“拿好了!” 星回跃到予霖身前,变回星回剑,予霖灵力瞬间大涨,星回两下就挑断了剩下的铁链,予霖握住星回,一剑刺透了镇魔塔! 他全身灵力都汇聚到了剑上面,青色的灵光刺破黑雾,直上云端! 黑雾凝成的影子瞬间破碎,塔里传来声音:“你不惜一切也要除了我?!” 予霖:“我不知你是否该死……但是,我宁愿背上你这条命。” 若敖影还是龙王,两人之间的胜负尚且难说,可他现在只是个被囚禁的未完全转化的魔,连项河的力量都调动不了。 镇魔塔破碎,浑身黑雾翻涌的孽龙庞大身形显现,他怒吼一声却无法移动,因为星回剑正插在他胸口的位置。 予霖松开星回剑剑柄,两手变换手印,脚下出现蓝色阵法,他自己就是阵眼,数条蓝色灵力锁链猛然从阵中升起捆住了孽龙! 敖影的本体狠狠撞到了锁链上! 云青月看见予霖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知晓他的意思。 可当下情绪翻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情急之下喊道:“予霖!” 予霖刚想喊让他走,黑气却猛然停了! 他愣住,抬眼看着身形巨大的孽龙庞大的身影。 停下的孽龙眼中翻涌出迷茫,然后是努力的思索,仿佛想起了什么。 敖影低下龙头看着予霖,居然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是……予霖,予霖真人吗?” 云青月也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予霖点点头:“对,我是予霖,你……认识我?” 然后魔气就全消散了,变回人形的敖影毫无形象的跌坐到地上。 他英俊的脸上满是苦涩:“怎么会不知道呢?半仙予霖……你是阿晗的师尊嘛……” 孽龙看起来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云青月再也忍不住冲到予霖面前看他有没有受伤。 可予霖好像没看到他一样,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孽龙,声音和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你怎么认识晗儿?” …… “你和书里记载的龙不一样……怎么做到因为贪嘴被我看见的啊……” 记忆中身着道袍的少年温润的声线。 “要你管!臭小子!”他化为原型泡在项河水里,不爽的只露出半个露头。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对除了项河和东海龙宫哪也不能去的敖影来说,这个走过人间四处的少年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敖影!我来看你啦!还带了家乡的特产哦,很好吃的!” “不能在人前现型……什么破规定,这世间会飞的那么多还差你一个长鳞片的?” “这世界上阿砚对我第一好,师尊第二,他们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你?你可得往后排了……喂,什么人啊!几岁了?拿水泼我。” “最近世道太乱了,我真的特别不喜欢打仗死人……可我没办法,我只是个衡清门的道士……” “阿砚的身体终于有起色了,我研究了那么多年的丹药终于有效果了!我就知道我能治好他,功夫不负苦心人!” “敖影,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遥不可及。 叶晗十八岁那年之后,敖影再也没见过他。 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叶晗死在了凌末的战争里。 他再也不管什么规定,发了疯的到处找人,好不容易才在百废待兴的长安城外,拦住了满脸病色,咳嗽的相当厉害的被叶晗叫做阿砚的青年。 “臭小……阿晗去哪了?!他没死对不对?!”他揪着青年的衣领,声音都颤抖了。 被他揪住的青年原本面无波澜,却在听到“阿晗”两个字时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对!他没死!绝对没死!”生生咳出了鲜血的青年擦擦嘴角,眼里是毅然决然的火焰,“我不会让他死!我会保护他!” 回到项河,他被关了好几年。 之后再一次违规,过去了四年,他第二次踏足长安城外,遍地的废墟已经不见踪影,长安以惊人的速度回到了曾经的繁华昌盛——归功于那个名遍九州的青年丞相。 可他来参加葬礼,全城缟素,天空中飞舞着纸钱,连绵不绝。 送葬的队伍极为壮观,满街都是伏地痛哭的百姓。 那是晋朝天初六年的八月十七,送葬的棺材中也是那个年仅二十七岁的丞相姜砚。 国家是阿晗的责任,亲人是阿晗的牵挂,华山是阿晗的另一个家,现在……他的归处齐全了。 他回头离去,隐约还能听见空气中回荡的葬歌…… 敖影坐在破庙的地上,抬起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竟然攻击臭小子的师父!我他妈是疯了!” 此刻的敖影,若忽略头上的龙角,也不过就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带着满身颓然。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对提到的副CP吧,不过大概不会正面出场 第10章 砚晗 砚晗 破旧的龙王庙已经摇摇欲坠,刚刚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情景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云青月抓着鼠妖,满面复杂的注视予霖—— 他还没见过予霖如此焦急的神色。 予霖半跪在地上询问道:“……你也没有看到,晗儿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敖影失落的摇摇头:“自他十八岁后,我再没见过他。” 予霖茫然的站了起来,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下一刻掩唇咳嗽了起来。 云青月一把扶住予霖:“真人?!” 予霖道:“……没事。” 他方才为求速战速决几乎是完全舍弃了防御,魔气入体了。 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解决,他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敖影:“你真的要入魔?” 敖影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予霖,满脸自嘲的苦笑:“真人,我现在是半神半魔之体,若此刻我走出这个破庙,下一刻天雷劫变会劈下来,可我还没有能完全将他扛过去的能力,前进不了也后退不了……而且这么多年的憎恨,我真的不想忘却,看在阿晗的份上,您别管我了,我拼死冲出去,说不定还能趁着死之前,找到那臭道士呢。” 云青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老鼠:“部下也不要了?他们好像一直在等你。” 敖影站起想把部下接过来,手伸到半路半路,却还是放弃了:“……算了吧,他们都很厉害,这么多年没有我,把项河也治理的很好,没有我这个麻烦的龙王,反而对他们更好。” 云青月道:“明明都是那个道士做的,竟然要把一切应到你身上……” “我是东海龙王旁系,本来地位也很高,可我素来叛逆,是因为犯了错罚到项河来的,我的同族眼里的眼中钉,他们甚至不会相信我的话,你们能听我说,我都很感谢你们了。”敖影转头看着庙外的天空,“那时是雨季造成的洪水,我本该一直待在项河等到洪水退去,可那天是臭小子的忌日,我不能进他陵墓在的地方,就想着到长安城外远远的看一眼,然后千赶万赶的往回跑,可还是,没来得及。” 予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云青月心下看着着急:“真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敖影道:“天底下没有龙王镇守,能帮我藏身并洗掉魔气的湖泊就只有一处,可哪怕四海龙王不奉圣旨都进不去,再加上这一路中前行,几乎绝无可能……” 云青月问道:“那处湖泊是?” 敖影:“天下气运汇聚之处,皇宫。” 云青月:……什么?那个绿油油的破湖?!说真的?! 长安皇宫的湖,本就是聚集天下灵气之地,数朝之前的开国帝王请来的建造师发现此处,将皇宫定址于此,到现在的大晋,已经是四朝皇宫了。 星回看着他:“你那什么表情?怎么松了口气?” 发觉自己表情流露的云青月连忙收敛:“哪有你看错了,不过皇宫……简单,我去闯闯就是,真人莫非忘了我的副业?” 最后一句是对着予霖说的。 两人对视一眼,他发觉予霖目光有些诡异,予霖看了看他手中的耗子。 云青月:“……” 予霖道:“咳,如此,暂时封住敖影本体,或许还有可能,不过那毕竟是皇宫,你避开过人眼,也避不过守护的神明。” 敖影看着这两个人,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什么副业?你能帮我进皇宫?这怎么回事?” 云青月道:“真人,让我和孽……敖影单独谈谈可以吗?” 予霖看着他,云青月握了握他一直扶着的予霖的右手:“信我。” 略微低沉的声音,如它的主人一般,带着一种让人莫名的想去相信的感觉,云青月手心的温度,透过予霖有些冰冷的手指传了进来。 “……嗯。”予霖点头。 云青月笑了笑,潇洒的一展折扇,顺手把手里的耗子扔到了星回的脑门上。 …… “这是要谈什么啊?不是,予霖真人,我家龙王没事吧?”重新变回人形的鼠妖趴在寺庙摇摇欲坠的门上听墙角,可他什么都听不到。 这破庙都震成这样了,布下的隔音结界居然还在。 星回运灵力帮予霖调理身体,强迫自己不表现出也很想听的样子。 寺庙内,云青月和敖影席地而坐。 “你想和我谈什么?”敖影率先问道。 云青月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们所说的阿晗,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全名是叶晗吧。” 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敖影盯着云青月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对,叶晗。猜到其实不难,我知道在你们人类的史书里,他和‘姜砚’总是一起出现的。” 云青月几乎不可察觉的点了下头:“前凌朝晋国公五子,我朝开国□□皇帝的兄弟,大晋第一任越王叶晗殿下,我不可能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他竟然是予霖——予霖真人的弟子。” 敖影:“……臭小子他和我说自己生母早逝,在家里立不住脚,也是被兄长送到了华山想着避开争权夺利的事,才被予霖真人收下做弟子的。” 他回忆起两百年前的叶晗。 姜砚和叶晗,在凌末晋初的乱世中耀眼的两颗星星,史书记载晋国丞相之孙姜砚和晋王的五公子叶晗自幼便是好友,姜家四代供职与晋,每一个都是治世能臣,姜砚更是极为优秀,年仅六岁,神童之名便传遍中原,之后凌灭乱世,更是以未及弱冠之龄独自重整了七零八落的晋国军队,辅佐□□皇帝,不到两年便扫平中原战火,是□□麾下,晋朝建立当之无愧的的第一功臣,世人称其“白衣卿相”,赞他白衣风华,功绩无双。 可或许是过慧易夭,晋朝建朝不过六年,年仅二十七岁的姜砚便病故了,他没有后人,唯一的弟弟继承了他生前的爵位,哪怕是两百年后的现在,舞阳侯府不参与政事,可哪个皇位继承 人若是得到了舞阳侯府的承认,将来继承大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正史虽然如此记载他是因病早逝的,野史说法却是五花八门,什么为情所困殉情自尽的,被政敌下毒毒死的比比皆是。 他和越王叶晗的死因,都是被遗落在历史里无可解的谜团。 敖影道:“你不会就是问我这些的吧?能让我进皇宫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云青月摇摇扇子:“唔,正大光明的走进去?” …… 云青月推门而出,一直扒着门的鼠妖被终于支撑不住掉下来的门板砸个正着。 予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如何?” 云青月没说话,挽起自己左手的袖子,白暂的手腕上是一个极为精巧的黑龙盘扣。 “他说自己自封本体,虽然难受点,不过一直在我身边待着沾上我的气息到时候会方便些,就让他变成这样了。”云青月道,“而且这样还可以魂魄出鞘不用老跟着我——他应该没骗我吧真人?” 星回松了口气:“好家伙,总算是完事了。” 予霖却没有说话。 云青月觉得不对,刚上前想看看他怎么了,予霖却突然倒下了! 他大惊之下一把接住了那蓝色的身影,只感觉人身上滚烫,予霖双目紧闭,眉心散出了阵阵黑气。 “星回!怎么回事!”云青月喊道。 “我,我本以为,主人身体里的魔气已经被封住了的!”星回有些手足无措。 可予霖不是封住了体内魔气,只是一直硬撑着。 “……先回檀州!”云青月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人抱起。 …… “……你是我的长子,知不知道自己担着多少责任!你若敢去修那虚无缥缈的仙路,便不要再回这个家!”中年男子愤怒的对着面前的少年咆哮。 “真是个对师父忠心耿耿好徒弟啊!可你知道你那全修真界都赞不绝口的好师父干了什么吗?!”倒在地上,浑身染血的青年怒吼,“为了成仙道,他杀了自己的师弟!他自己才是罪无可恕的人!” “天下是很多事都不公道……”白衣的青年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年的头,“等你长大的吧,长大了,就有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了……” “你疯了吗?!怎么敢在这种时候造下杀孽!你——” 予霖站在一片黑暗的天地间,近乎淡漠的看着已经数次出现在眼前再熟悉不过的记忆光影。 ……他才是最容易催生心魔的人啊。 毫不留恋的转身走向茫茫黑暗,将那一片光幕留在了身后。 不知过去多久,予霖感觉自己体内终于彻底平静,意识清醒,能控制身体了,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正好对上托着腮坐在他床前看着他的云青月。 四目相对,下一刻予霖想起敖影的事,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坐了起来。 “哎,冷静真人,这里是檀州的客栈,事情一解决你就晕倒了,老何家太远,我就把你带到这来了,你睡了快一天了……真人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云青月拦下想起身的人,看出他在想什么,立刻解释道。 予霖才回想起了昏过去前的事情,他看到云青月眼睛下带着淡淡的乌青——这人一直守着自己? 予霖内疚的道:“抱歉,麻烦你了。” 云青月脸上突然浮现出笑意:“倒是,不麻烦,真人也给了我一些乐趣的。” 予霖有些奇怪:“什么?” 云青月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感觉手中有东西在动的予霖低下头,看到了云青月被自己抓在手中,还撕开了一半的袖子…… …… 九个时辰前。 云青月盯着星回:“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管?” 他们已经身处檀州客栈,昏过去的予霖躺在房间里另一端的床上,浑身魔气翻涌,眉心出现了血红色若隐若现的纹路。 云青月转告了鼠妖孽龙托付他的话,得到了结果的鼠妖终于定下心来,千恩万谢后,按孽龙的话回去和同伴一起,接着守护项河。 云青月本以为按照话本子上说的——他现在也就靠着这些书上写的内容了解修真界,星回要给予霖输些灵力什么的,可星回没动,还和云青月说主人是老毛病了,他管不了。 他看了一会予霖眉心的印记,心说:“去你的,什么平常的老毛病?!” 星回也有些懊恼,解释道:“主人早前受过伤,导致他对魔气没什么抵抗,再加上今天为了对付敖影几乎撤掉了所有防御一拼攻击才会这样……我的力量与主人同出一源,一点都没有用,不过主人最多一天就会醒,没什么后遗症,只是接下来还得靠你。” 云青月指指自己:“靠我?” 没开玩笑? 星回点点头:“剑灵是依靠主人的灵力现形的,我现在要帮主人省些灵力,暂时变回去休眠。你可以帮我照顾一下主人吗?” 云青月立刻道:“没问题。” 星回最后留下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就晃醒我。”后变回了星回剑。 云青月走到予霖床前,看了看还是觉得只能任凭人在这里躺着有些不开心,便动手给人把被子盖上了——不知道仙人会不会冷,不过类似发烧的体温,还是盖上些好吧。 他看到予霖的发冠,躺着还束头发不舒服,便伸手给解了下来。 下一刻,他低下头,的呼吸微微一滞。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孽龙敖影已加入队伍 第11章 念想 念想 蓝衣绝世的仙人躺在床上,三千白发就那么铺散开,如同连绵白雪。 予霖的神色平静了下来,似乎是没那么难受了,如星回所说,眉心印记也渐渐淡了下去。 云青月右手撑在他头边,第一次极为认真仔细的,打量予霖的脸。 单看脸予霖给人的感觉比他还要小一些,睫毛纤长,遗憾看不见那好像有着星辰的眼睛,嘴唇看上去倒是很好亲吻的样子……想到这里云青月愣了愣,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抚上了那人的唇角—— 下一刻他像是被电到了一样猛然起身。 “云青月啊云青月,你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吗?怎么回事你!”他拍拍额头,有些生气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懊恼的想道。 不过感觉不错…… 他有些心虚的四下看了看,看到了躺在桌子上的星回剑。 几步走过去,尽量不晃动到的情况下把剑拿起,塞进了柜子里,严丝合缝的关上柜门——反正里面有被子什么的,比桌子躺着舒服对吧。 他极轻的搬了个凳子做到床边,打算就这么守着人了,可胃里一阵空虚提醒他到晚上了,于是起身打算想让小二送点吃的上来。 袖子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他急忙回头,看见予霖半起着身抓着他,眼睛里却是满满的迷茫:“你去哪儿?” 云青月刚想问你醒了,予霖却接着道:“……别走。” 没等云青月回答,又喃喃自语道:“别走……” 云青月犹豫了一下,握住予霖抓着他的手,柔声道:“我不走,我在这里。” 不知道予霖听没听见,只是又躺了回去,没有回应。 刚才是做梦醒的吗?没清醒? 他放下自己心里有些的小小失望,然后发现自己的袖子还在人手里,他试着轻轻地拽了一下,纹丝不动。 他看了看床上的人,索性想着就这么着吧,可胃里传来了严重的抗议声。 他无奈之下使了些劲又拽了一下。 “刺啦”一声。 “……” 云青月看着就剩一半连着的袖子。 玩我呢吧?! 开什么玩笑,这衣服这么容易就撕开了?! 好吧好吧,不走就不走,他舍命陪仙人,大不了他也练练辟谷! ……九个时辰后的现在,两个人对视。 他眼看着白发披散的仙人耳朵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终于解救下了自己的自己的袖子,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袖子了,眼前这人才是最重要的。 “……抱歉。”予霖再次道。 云青月上前一步,予霖还没反应过来,云青月的手心贴上了他的额头。 予霖的额头已经没有滚烫的温度了,正常时他的体温一直都是比别人低些的,云青月手上的温度反而让他感觉有些滚烫。 “嗯,不热了。”云青月试了一下温度,满意的点点头放下手,“我先去拿些吃的,真人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他说完向外面走了出去,打开房间的门,又响起了什么,回头说了一句:“可能有些唐突,不过我一会儿想和真人谈谈。” 他笑了笑,关上了房间门。 云青月的脚步声渐远,予霖的心情才彻底平复下来。 除了星回和弟子,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如此接触过他了,不过云青月的动作恰到好处,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难堪。 他甚至差点忘了,他和这个人只认识了几天而已。 检查了一遍体内已经彻底平复了,予霖起身用法术重新束了头发,整理好衣服,才感觉到星回没在手边,他感觉了一下,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在星回剑剑身上轻点了一下。 星回变回人身,睡的四仰八叉的。 他无奈的又把剑灵变了回去。 …… 云青月拿着早餐回来,予霖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 云青月把早餐放到桌子上,两份的,予霖几十年头一次连续两天吃了饭,不过客栈的饭食和云青月做的比起来……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了。 吃完饭,送走了碗筷,云青月和予霖面对而坐。 却是予霖先开了口:“昨天的事,多谢你……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魔气入体了吧。”明明是个半仙之体。 云青月却摇了摇头:“我问过星回,他说真人因为早年受过些伤,这样就可以了,真人若是想说,星回必定不会这么告诉我,没有必要深究,因为昨天我和敖影谈的事情,真人也没有问啊。” 予霖愣了愣:“那你是……” “真人,我这个人,朋友很多,但真心相交的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虽然和真人认识的时间很短,不过我是真的,想和真人做朋友。”云青月神情相当的真诚坦然,实则在桌子下面紧张的恨不得把手摩挲出火星,“世人常说仙凡不同路,可我总觉得人活一世,难得一知己,不管是相伴几年……相知便可。” 记忆一瞬间重叠。 曾有人用同样的神情,说着差不多的话……只不过隔了五百年的光阴和生死。 予霖的手不由得攥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予霖才道:“为何?” 云青月嘴快的和连珠炮一样:“真人要真让我列举,我只能说真人你很好,哪都好,我觉得我也还行,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所以我想和你交朋友,真人你要是拒绝我了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予霖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语气和他那委屈巴巴的神情,可他心情莫名的又好了起来:“我没说不行,何况当初仙凡合作,本就是我最先发起的。” 云青月的表情刹那间变得神采飞扬:“啊,那就说定了,予霖。” 他的称呼立刻改变了。 予霖有种这个人早就计算好了的感觉。 下一刻云青月的脸上出现了严肃的表情:“作为你的朋友,第一件事,我要和你谈谈你的拼命行为。” 予霖一愣:所以是在这等着他呢? “我只是个江湖浪子,孑然一身,二十多年过的糊里糊涂,虽然你们修真之人一直都在身边哪都能看见,可说实话,除了话本子里写的我并没有了解过你们,这是第一次……我也会和朋友一起出生入死,两肋插刀,可还是想知道,一直和妖魔鬼怪战斗的你,会为了陌生人完全不顾及自己性命的你,”他看着予霖,绿眸中的慵懒一扫而空,只剩下了一个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予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云青月的双眸中,看见了心疼。 他不知如何答复,从成为半仙起,那时人间内忧外患,他是唯一能拯救这因为原航真人的故去而混乱的人间的人,谁都这么认为,之后种种,却是本能。 求仙问道,守护人间。 沉重的责任背了五百年,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摘不下来了。 云青月看着予霖的神情,突然莫名的觉得他有些脆弱。 他想到—— 你该吻他。 予霖看着云青月从凳子上弹起来一把拽下手腕上的黑龙盘扣,狠狠的丢到了角落。 云青月深呼吸,有些声音不稳的开口:“……我知予霖悲天悯人,我这条命也是因此今天才能坐在这里的,只是希望予霖知道,你能和我一样在拼命的时候想着,这世间是有人不希望你死的!” 他握住了予霖放在桌上的手。 温度顺着手背传了上来,予霖有些愣住了。 “……好。”半晌,他道。 云青月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有多少用,可目标达到了。 予霖看着他的袖子,咳了一声:“你没带换洗衣物,袖子有些不方便,我帮你补一下吧。” 云青月:???!!! …… 客栈收银台后的掌柜的十分惊恐的看着云青月从二楼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我要针线——别和我说有没有,这锭银子给你,给我最好的。” 一会,掌柜的拿着银子,看着云青月上楼关门,才放下心来。 昨天这客人抱着那蓝衣的道人冲进来,话都没说就往楼上的房间走,快的反应过来已经到二楼了!跟着他们的瘦小老人拦住他道:“那位爷有钱,现在有火烧眉毛的事,等明天给你多少房钱都行,但你要现在上去……你自己掂量吧!” 店里伙计挤过来:“乖乖,真了不得,这么大锭银子!昨天这位客人冲进来,您没上去拦他真是英明掌柜的!” 掌柜的挥挥手让人去干活,结合昨天的事,自认经验丰富的掌柜看着云青月的表情,觉得自己了解了一切。 云青月穿着中衣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垫着自己的头。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予霖十分迅速的补好了自己的外衣,拿回来一瞧,不仔细看都看不出被补过。 予霖看着云青月好奇的目光,解释道:“以前刚入门时练剑衣服很容易坏,都是师姐帮我补的,长大了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就看着她们怎么做学了下来,原本也是缝不好,但是留给我练习的时间比较长……” 换好衣服的云青月道谢后出了予霖房门,又开了一间房。 进房第一件事,云青月脸色瞬间变黑,他一把将顺手捡回来的黑龙盘扣掏出来,压低声音道:“谁自己说的懒得看我的事,肯定一天到晚在外面魂漂?!你什么时候在的?!看到什么了!你知不知道差点把我吓死!居然还直接心灵感应?!” 瞎倒什么乱?! 盘扣亮了亮,一个小型的敖影虚幻的身影出现:“质问我啊!我现在去找臭小子的师父和他谈谈怎么样小鬼?!” 云青月瞬间怂了:“……不是,误会,咱好好谈,你就是差点把我吓死不是。” 敖影“啧”了一声:“了不得啊你,这胆子不能怂,我帮你助助阵,说出你的心里话而已!” 云青月:这他娘的不是全看到了吗?! 云青月咬牙切齿:“那您老下次回来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敖影满不在乎:“行了瞅你那样,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要不是担心臭小子的师父,我爱在你手脖子上待着?我说你关心成那个样子,你们才认识几天……哦对了。” 他右手成拳轻敲到左手:“所谓的一见钟情对吧!啊哈哈,你们年轻人啊!” 云青月一句“一见钟情你个仙人板板”差点脱口而出,他努力抑制自己想杀龙的冲动……这什么破前龙王?! 孽龙八卦王才对! 云青月:“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说我瞒着他的事……” “什么事情,想说就说,要真到那种地步都无所谓了,你们两个其实还是有些相似的,虽然予霖真人哪都好,你却皮的要命。” 云青月感觉自己想杀龙。 当天晚上,云青月失眠了,予霖努力了三次,还是没能入定。 第12章 疯道 疯道 云青月是和予霖星回一起离开檀州的。 星回瞥了眼云青月,脸几乎气成了包子,第十二次怨恨自己那天怎么睡得那么死! 他醒过来的时候,震惊的看到云青月开始喊主人的名字了!主人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天啊! 怨水毒解完,星回立刻示意云青月你可以滚了。 云青月笑眯眯的表示:“我已经和予霖说好了和你们一起走,反正都是要四处走,一起多好。” 星回差点气哭了。 他是要和主人一起从檀州沿路回华山,查看各地有没有异常,才不要小白脸! 云青月看着路边的小贩道:“星回你吃糖葫芦吗?” 星回:“吃!” 云青月和予霖星回一起离开檀州有两天了,告别了何图嵩——顶着他“打脸了吧”的目光,还跑去项河,代替别扭的孽龙帮他和鼠妖等说了再见,收获一众鱼虾螃蟹耗子的眼泪…… 不过临走前消失了一会儿,没说去干嘛,但从他手上拿着玩的八哥毛大概能猜到。 …… “不用看菜单了,少青菜,多酸甜口的……看着上吧。” 中午,三人做进了路边的酒楼,伙计连忙上来招呼。 云青月没翻菜单——这里不是什么有特色菜的地方,顺手给了伙计小费,伙计也是有眼力见的,点头哈腰立马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中午坐满人的酒楼才重新响起谈话的声音。 云青月已经习惯了,这一路比起他自己走,增加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尤其是路过的仙门弟子,几乎全部犹疑的看着予霖,好像是认出了又不敢上来说话,不过看予霖淡定喝茶和星回的样子,恐怕早就习惯了。 星回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一低头,一个才五六岁的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把怀里抱着的一堆各式鲜花推到星回怀里,奶声奶气的道:“几个大姐姐让我给你们的。” 他说完跑开扑进了一个姑娘怀里,几个姑娘看着这边,脸红着笑成一团。 云青月笑了笑:“小姑娘自己不敢来,就委托给颗糖什么都干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这你也得习惯习惯啊,星回。” 他曾到过晋北,那里民风彪悍,中原的小姑娘红着脸给路边遇到的英俊男子递花掷果时不知要心里经历多少天人交战,可在晋北他走两步就会碰到一个——在晋北他都不需要买水果吃。 星回的脸黑的不行,几乎写着“我习惯不了”五个字。 云青月对他无奈了。 “有点礼貌。”他拿扇子敲敲星回的肩,拿起一朵蓝色的花,对着远处的几个姑娘笑了笑。 然后,把花放到了予霖身前桌上,微笑着看有些愕然的予霖。 “妈的!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吃饭到一半的云青月听见了旁边桌子上一帮走镖的的对话。 “……谁让是皇帝的命令。” 云青月叹了口气,例行的民间谈政事——反正天高皇帝远,皇帝都听不见。 “可是翊王殿下是先太后所出,与陛下一母同胞,当初陛下登基他出了多少力!结果呢?转眼就落得个发配边疆的下场。” “不是封到西北了吗?怎么算发配了?” “你懂什么,那个破地方,堂堂亲王的封地?!和发配有什么区别?” “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今天怎么突然谈这个?” “还不是听说翊王殿下封地又被蛮子趁乱劫了,你说这西边是镇西王云珩,北边是定北王顾战,不打翊王殿下他打谁?” “真是让人寒了心了,本来咱们大晋就是从来皇帝都没什么能干的兄弟,先太后有三个儿子,结果还是这样……” 云青月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 一低头却是笑看着予霖:“我吃饱了,刚我们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家红豆糕,排队的人挺多,应该会好吃,我去买点。” 他转身走了出去,予霖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那桌人。 旁边传来了惊呼声:“老三,你怎么发不出声了?!” …… 云青月胡乱走了半天才看到那个刚才好多人排队的小摊子,可现下店主正在收摊。 卖完了? 他连忙走上前去:“店家,红豆糕还有吗?” 店家停下手里活:“还有两份,卖完我就走啦。” 云青月道:“那正好两份我都要了。” 店家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公子,另一份是一位道长在我这里定的,好几天了。” 云青月:“没事,那就一份。” “店家,我来取红豆糕啦。”云青月身后传来了一个清朗的男声。 店家招呼着:“道长,才来啊。” 云青月回头看那个定了红豆糕的道长。 来人一身黑边的白色道袍,身背仙剑,腰间不知为何插着半截断了的笛子,却也和他的气质相辅相成,二十岁上下(云青月不敢保证)的俊朗面目,眼中嘴角都含着笑意,是一个让人看了就感觉很好 相处的人。 唯一感觉不符合他形象的地方,是他已经有了几缕白发。 “唉?还有客人,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直和妻子说话,没看见你。”这位道长似乎是此时才注意到他,笑着向他致歉。 “无妨。”云青月朝他摇摇头。 “两份都包好了,给你们。”店家递过还有些温热的糕点。 那道长似乎是早就付了钱,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云青月付了钱,接过糕点想走,却听见了那道长渐远的声音。 “阿蕊,好吃吗?明天还吃红豆糕吗?……好啊,不光红豆糕,核桃酥也吃……一会儿我们干嘛去……” 听见了都能知道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可云青月突然整个人都愣住了,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向那道长渐行渐远的身影,感觉身上仿佛有寒气炸开了一般。 “哎,公子,公子!”店家叫愣住的云青月。 “……何事?”云青月看着他。 店家:“你别害怕,那位道长不是身边闹鬼了!” 没有什么妻子,那个道长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怪不得云青月瞎想,那位道长的语气实在是太过认真……又深情款款。 “他就是这儿啊,有点问题。”店家指着自己的头,“第一次是和徒弟一起来的,他徒弟和我解释的,你说也是可惜,长得挺周正,性格也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呢?” 云青月这才明白自己是有点过度紧张了。 不过修仙者也会疯? 云青月捧着红豆糕回了酒楼,予霖和星回已经出了酒楼,在门口等着他。 …… 过了好一会儿云青月还是不由自主的在想这件事,红豆糕他和予霖各吃了几个,剩下的都到了星回手里,星回一边吃一边喊:“好吃,下次再来一定要多买点!” “你有心事?”扫了他几眼,发现云青月心不在焉的予霖问道。 云青月应了一声,刚想问问予霖认不认识这么一号人,毕竟刚才那道长周身气质不凡。 北边突然传来数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云青月的话头。 “有鬼!鬼啊啊!!!” 无数百姓自他们身边惊恐的跑过。 大白天街上有鬼?!那要是真的得是多厉害的鬼?! 云青月和予霖对视一眼,星回一把吞下了剩下的红豆糕,拍了拍手:“来活了!” 三人赶到北面城墙边时,居民都逃得差不多了,城墙上已经亮起了各色灵光,那是城墙修建时本身带的防御阵! 然而云青月看到那鬼时,就觉得城墙防御阵完全是杯水车薪。 旁边还有几名赶来的仙门弟子震惊不已:“……那是什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走尸?!开什么玩笑!” 云青月这个凡人都不禁心想:“嗯,大概十三米高,这人得死成什么样这么大气性。” 城墙上是不知道怎么上去的高达十三米的巨大走尸,没有了半张脸,身上还滴答着绿水,恶臭散发,要多可怕有多可怕,防御灵光打在走尸身上和小烟花似的,他一巴掌拍下去,城墙直接塌了一半。 走尸仰天怒吼! 引发的震动传到了予霖脚下,他微微皱眉,却没有动,身上青色灵力浮现,他抬手掐了个剑诀。 下一刻,走尸头顶出现了蓝色的阵法,本该没有智力的走尸一抬头,像是感觉到了巨大威胁一搬,往一边扑去想要逃走。 星回不屑道:“就知道叫叫叫,晚了!” 无数蓝色巨剑从剑阵落下!每一剑都正好砸在走尸要害!只一击就让走尸再也动不了了。 那走尸自城墙上滚落,“轰”的一声砸落在地,又引起了类似地震的效果。 那几名仙门弟子正硬着头皮准备拔剑,这一转折都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仙门弟子才开口:“青虚剑印?!那是衡清门的青虚剑印?!怎么可能也那么大?!” 予霖拉住云青月的胳膊,云青月眼前的场景微微变幻,竟直接到了走尸跟前。 是仙门短距离移动使用的移形换影啊。 他只来得及有这一个想法,就差点被熏吐! “我去这味儿!陈年走尸啊!”云青月赶忙捂住鼻子。 予霖身上亮起了一层青光,青光范围逐渐扩大,笼罩了他和星回,味道便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青松气息。 星回来到走尸前,看了看那不忍直视的尸体:“这个样子的……居然还有了些智力,说不是赶尸人弄出来的也没人信了吧?” 予霖抬手,一张符飞了出去,贴到了走尸身上,那符闪着红光在走尸身上贴了一会儿,猛然光芒大盛,指想了东北方向。 予霖对着星回道:“你去这附近的仙门,通知他们可能有赶尸人在附近,然后立刻回来寻我。” 星回称了是,立刻飞身离开。 予霖看着云青月。 云青月:“我肯定要跟着去的。” 予霖点了点头,两人转身追着朝东北飞去的符。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新的副本了 第13章 墓穴 墓穴 两人跟着符咒出了城一路向东北走去,走着走着,云青月发现符咒基本没用了。 因为一路上,都是那怪,物来时留下的绿了吧唧的尸液和脚印之类的,看情况似乎是一直横冲直撞的闷头跑,撞到城墙上了才停下来。 云青月边走边道:“予霖,我记得看过的书上说,修仙者说的赶尸人和凡人说的赶尸人差别很大的,对吧。” 予霖点了点头。 所谓凡人的赶尸人,多称为赶尸匠,是指将客死异乡的尸体带回家乡的一种职业,而修仙者所谓的赶尸人,却是操控尸体为己所用,养邪为法的邪魔外道。 予霖道:“刚才那种走尸已然开始有了自己的神智,若放任不管,必定后果严重。” 往城外走去,随着破坏程度加深,两人看到了第一具被走尸杀死的人的尸体,是被一巴掌怕到树上的,面目狰狞,死状极惨。 云青月多看了两眼,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看这怎么……像是个盗墓贼?” 云青月和盗墓贼划拉划拉也算是一个祖师爷的,自然是认得这一身的正规盗墓行头相当专业,他有些惊奇,自从人间‘诈尸’越来越严重,东南这边都好多年没听说过出现盗墓贼了。 两人往前走,又出现了好几个,都是和第一个尸体一样的,逃跑时被那走尸一击至死。 “……阿繁,我觉的好瘆得慌啊,要不我们还是找些人来一起下去吧。” 突然一个小孩的声音在前面响起,颤巍巍的,十分害怕的样子。 第二个声音倒是年龄相仿,却十分镇定:“师兄,刚开始不是你最先听了那个人的话非得要来的吗?” “可是那个前辈一转眼就跑没影了啊……” 云青月有些奇怪:“咦?这么可怕的场景还会有小孩子?” 他没注意到,听了这几句对话的予霖神色逐渐变得相当古怪。 予霖拉住想要上前的云青月,两人走到一棵树后面,云青月探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两个十来岁左右的孩童,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胳膊,满脸慌张四处张望,被拉住的满脸无奈,盯着前面的地洞。 那地洞似乎是被什么硬撞出来的,边上零零碎碎,还蹭满了尸液。 再一仔细打量那两个孩童,云青月乐了。 云青月回头压低声音道:“我猜那个地洞,原本是那些盗墓贼打的,没成想里面没有宝物,只有一只大走尸,原本睡得好好的,却被盗墓贼吵醒,于是冲了出来。……不过我原本还在想这两个小孩怎么回事,竟是衡清门的小道长啊!是被仙门放出来历练的吗?” 予霖是华山衡清仙门的长老,看他神色应该是认识这两个孩子。 “你前面推测的应是没错,不过具体还是要下去看看才能做结论。”予霖道,“那两个孩子……是偷跑出来的,无论哪个仙门,都不会在没有长辈跟着的情况下,放这么小的两个孩子出来历练。” 云青月:“偷跑出来的?那可了不得,哎,要不我帮予霖训训这两个孩子?” 予霖:“训训?” 云青月展开折扇微微一笑:“对。” …… 很害怕的抱着同伴手臂的孩子看着周围环境,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跑出来。 “阿繁……我们回华山吧,呜呜,我再也不要瞒着师尊偷跑出来了。” 被叫“阿繁”的沉稳孩子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回去。” 他拉起同伴的手,两人刚想转身回去,却听见背后传来了声音—— “两位小道长,不下去看看吗?” “啊啊啊!鬼出现了!”本就在瑟瑟发抖的那个孩子听见声音,一把扑到了另一个孩子的身上,“不要吃我啊!我是个好孩子啊啊啊!” 被扑的孩子:“……师兄!你给我看清楚那是个人!大白天哪来的遍地是鬼?!你一个道士居然怕鬼你丢不丢人啊!” 好不容易把人从身上撕下来,快吓哭了的孩子听见这话颤巍巍的扭头,看见了不远处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两个的白衣人:“小道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 “才,才没有!”孩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是白衣叔叔你吓到我了!叔叔你怎么来这里了?你是凡人,这里很危险的,你快跑!” 云青月“叔叔”颇为惆怅的想道:“想法还算尽责,不过叔叔?我有那么老?” 他扇了扇折扇,轻咳一声,把声音压低了些:“什么凡人?我乃是附近隐修的青月真人!我算出此处状况,特意赶来的!” 沉稳的小孩露出怀疑之色,另一个却已经上套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哇!真的?” 云青月高深的点点头:“是啊,司徒小道长,知繁小道长。” 这下两个人都愣了愣,沉稳一些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都说了我是得道仙人,我还知道这个地洞是被一个十三米高的走尸拱出来的!”云青月用扇子一指洞口。 司徒眼睛亮了:“那青月真人!你带我们去地洞探查好吗?之前带我们来这里的前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真好骗。 知繁拉了拉他,眼睛里依旧有着怀疑怀疑:“师兄,哪怕如此也不可随意相信陌生人,我们还是先回城里,找些师兄师姐来。” 警惕性简直想让云青月鼓掌。 司徒却摇了摇头,突然用十分正经的声音神色道:“阿繁!师尊教我们要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早一分钟搞清楚这里的事,就不会有更多的人受伤!” 觉悟倒是不错…… 云青月满意的点点头,收了折扇:“两位小道长都很不错!敢问尊师为何?想必也很不错!” 司徒自豪道:“那当然!我们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真人!” 云青月颇有兴趣:“哦……是谁啊。” “空儿,繁儿。” 一个清冷伴随着无奈的声音传来。 两个小孩一回头,同时叫了声“师尊!”,司徒迈步就想往那边跑,却突然想起什么,心虚的低下了头。 予霖无奈的走了出来:“你们两 个,又偷跑出来了。” 云青月愣了愣:“……哎呀?” 予霖看着他:“抱歉,我的弟子。” …… “所以,你是青月叔叔,不是青月真人啊。”司徒空道。 云青月道:“啊,是吧。” 说明了事情原委,两个小孩十分机灵的和予霖道歉,保证回华山后罚抄,还表示真的是好想师尊才会跑出来的,不会再这样了。 司徒空拽着予霖袖子可怜巴巴的。 可谁让予霖就对这招没办法,表示现在就先不罚他们了。 司徒空喊了声“师尊万岁!”,一把抱住了予霖。 云青月:……我也想抱。 知繁司空见惯的把卖完萌的师兄再次撕了下来,对着予霖道:“师尊,你们也是为了查赶尸人的事来的吗?我和师兄可以一起去吗?” 予霖:“可以。要小心为上。” 云青月想起两人之前的话:“两位小道长,你们刚才说是有前辈带你们来的?那他人呢?” 司徒空挠挠头:“不知道,转眼就没了。我和阿繁都找好长时间了,也没再看见那个拿断笛的大哥哥。” 听到“断笛”两个字,予霖突然皱起了眉:“空儿,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司徒:“白色的道袍,长得很好看,总是在笑。啊!他的头发有几缕是白色的!” “咦?”是那个人?”云青月回忆起了不久前遇到的那个疯了的道长。 予霖:“你见过他?” 云青月点点头:“刚才买红豆糕的时候碰到的,店家说他好几日都来,我刚才还想问你来着,被打断了。” 予霖思考了一会儿又问:“你们见到他的时候,他身边有弟子跟着吗?” 云青月,司徒空和知繁都摇头。 云青月看予霖神色逐渐凝重,问道:“要先去找人吗?” 予霖:“……先不用,调查清楚这里的事再说,以他的实力,轻易不会出事的。” 几人向地洞走去,云青月走到予霖身边,压低声音:“我一直想问了,那位道长他有些……是怎么回事?” 予霖道:“四仙之一,长白五渡城掌门,宁睿真人,有臆想之症,身边不会没有知事的弟子跟着,如果没有……就是又走丢了。” …… 几人下去之后才发现,地洞中的面积相当大,是一个石室,不过塌了一半,正中央有一个被埋了一部分的阵法,看来那走尸果然是一直沉睡在这里的,那伙盗墓贼也是倒霉。 予霖走上前去,检查者阵法,云青月问道:“怎么了?那阵法有什么问题吗?” 予霖:“阵法被人为擦掉了一块,那走尸是被人故意唤醒的。” “首先应该寻找有无机关,然后试验法术开门。”知繁严格按照教材执行。 司徒:“可我觉得门周围应当没有机关。” 司徒空和知繁绕着石室走了一圈,站在石室一边唯一的大门前,云青月看着予霖有意训练两个孩子,也没开口,抱臂等着他俩研究怎么开门,笑呵呵的。 争了一会儿,两人决定都试试,然而用尽了方法也没有反应,予霖的神情有些无奈,云青月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司徒:“青月叔叔,怎么了?” 云青月看看予霖。等他点了点头,才对着俩小孩儿道:“来,闪开,叔给你们露一手。” 两人躲到一边,准备迎接云青月的动作。 云青月毫不犹豫上去就是一脚—— 门直接大开。 司徒空,知繁:“咦?!” 云青月:“我得说一声,那帮盗墓贼很明显是准备充足才来这个墓的,虽然他们没想到会有走尸这点,而这门有刚刚打开过的痕迹,凡人开没有机关的门的方法,也就这样了……小道长你们忘了。” 予霖批评两个人:“观察不周,思想局限。” 司徒空,知繁:“……是,师尊,我们知错了。” 云青月看着门后的另一间墓室惊叹了一声:“这么有‘王霸之气’?!” 予霖看去,只见墓室郑重是一个不知材质的巨大座椅,其上坐一人,已是一具枯骨,却正襟危坐,手拄权杖,左手不知为何呈握状,这么一具枯骨,凡人看到也会感觉邪气四溢,惊吓不已……可云青月把气氛一下都搞没了。 予霖又扫了几眼,确定那枯骨已经魂飞魄散,嘱咐几人不要碰,可能会有尸毒,才走到一旁,看着那墙壁上主人篆刻的东西。 历来走些不被世人承认的偏道的人都会这么干,给自己准备一个布置了关卡的墓穴,考验来人有没有能力继承他的衣钵,若能通过考验,看到留下的墙壁上的话,拿走墓主人的毕生心血,就算完成传承了。 不过这个墓室也是有些简单了,疑惑的予霖看了墙上刻字才明白原因。 墓主人没有提自己的身份,只说是个赶尸人,不过生前活得太累,有没有后继人不太重要,只是对这世间有那么一些不甘,所以来人进来就尽管拿走他的毕生心血“尸经”吧,之后怎么走,就看你自己的了。 言语之下十分随性,有种破罐子破摔老子就是不想干了的感觉。 予霖有些疑惑——别说尸经,刚才环顾墓室,没看到类似经书的东西啊。 ……不对,枯骨的左手。 “予霖。”云青月有些凝重的声音传来。 他回头看去,云青月从高座后面又提出了一具尸体,盗墓贼的尸体。 云青月指着地上的盗墓贼胸口插着的刀:“这把刀我看见了,这些盗墓贼每人都有,他应该是被自己的同伴杀死的!” “用刀的方法有两种,我猜这帮盗墓贼里只有两个个是真正要完成任务的人,所以进到这里后,他们杀死了一起进来的同伴,拿走了原本在这里的东西,不知是其他盗墓贼逃跑时弄的还是那两个人特意放出了走尸,不过现在那两个拿走东西的家伙,应该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黑袍 黑袍 确认了两个人逃跑方向后,云青月和予霖立刻决定兵分两路去追人——赶尸人存世不多,可真要有人大成了,足以一人之力危害苍生。 予霖不放心司徒空和知繁,于是一人带个孩子。 知繁还没学会御剑术,小短腿又跑不快,云青月索性一把把人抱在臂弯里,运起轻功。 知繁看着两边飞速后退的景色,抱着云青月的脖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云叔叔,你和师尊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云青月:“嗯,你很有眼力,有什么事想求我啊?” 被看破的知繁坦然的道:“关于回华山后,师尊罚我们抄守则的事。” …… 予霖带着司徒空拦住其中一个隐藏在盗墓贼中的杀手时,同样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然而这个人明显与杀手不同,他全身上下都一丝不漏的裹着黑色,就连帽兜之下,都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了,看不到脸,明明是格外扎眼的打扮,站在遮天蔽日的树林里,却给人感觉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 哪怕是那作为普通人的杀手此时此刻也发现了黑袍人显而易见的危险性,直接毫不犹豫的在两边拦住他的予霖和黑袍人中,选择了远离黑袍人。 予霖的感受较比杀手更为明显,那黑袍人满身携带着的分明是蕴含着黑暗却被牢牢控制着的魔气,司徒感受不如予霖明显,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予霖看了弟子一眼,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予霖看着黑袍人问道:“所为何人?” “无名,无身。”黑袍人没有动,袍子下面传来了极为沙哑的老年男子声音,沉稳而有力度。 予霖微微皱了皱眉:“所为何事?” 黑袍人:“……我与予霖真人的目的大抵是一样的,并且现在绝对不是敌人,不知此物可否让真人相信我。” 虽然是疑问的话,他的语气却平稳淡然,好似一个长年身居高位的世家子,黑袍人动了动,伸出了右手。 属于老年人的右手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手中握着一块令牌,杀手明显认识这块令牌,这个训练有素的绝顶杀手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喊出了声。 只喊了一声他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黑袍人不知如何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瞬间捏碎了他的头骨! “不在吗?”黑袍人在尸体上摸索了几下,语气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困惑,“是在另一个人身上啊。” 他随手扔下尸体,转向予霖:“真人没有阻拦我,想必已有抉择了,那真人便请离开吧。” “任何有错之人的生死,能决定的只有法律,我没有阻拦你,也不是因为已有抉择。”予霖对黑袍人说话,眼神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何况这件事,不属于‘你这种人’应当管的范围。” 黑衣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并非。” 听得此话,予霖抬头看他,黑袍人说完话,已经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这件事,真人还是到此为止吧,真人的确与我这种人不同,刚才我杀人的一瞬间还能想起捂着弟子的眼睛……” 声音伴随着风远远传来,司徒小心抓着师尊的手挪开一点,发现那个黑袍人已经看不见身影了,他抬头看着师尊。 阳光从树林间的点点空隙中洒落在予霖脸上,几乎掩盖了他眼中的些许失落。 明明世间尽皆如此,可到底还是…… 司徒小声问了一句:“师尊,那个奇怪的人是去知繁那边了吗?” 予霖瞬间想起知繁那边还有云青月! 那两个人的关系……不能让那个人见到云青月! …… 黑衣的杀手飞奔在树林中。 这次的点实在是被,竟然被那帮盗墓贼垂死挣扎着唤醒了那只怪物,虽然逃了出来,但是肩上被扫了一下,差点拍碎了!还好拿到了王上要的东西,现在赶快回去,找到接应的人!哪里有马?! 突然身后传来了破空之声,他下意识的一躲,哪曾想那东西好像长眼了!一个拐弯,背后被重重的击中,他直接被击飞了出去,然后又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他眼冒金星,感觉那一下力道之重仿佛骨头都要断掉了! 再起身抬头,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男子,男子笑了笑:“小子,你还想往哪跑?” 正是抱着知繁的云青月,云青月也在江湖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换位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这个方向,若是那个家伙会往哪跑,然后运起一等一的轻功直追,总算把人截住了! 黑衣人:“你是何人!” 云青月:“说起来巧了,是你未曾谋面的爷爷。” 他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气人的话,黑衣人良好的训练素质让他没有勃然大怒,听得此话直接放弃了再多说废话,和这种人不如直接打! 哪怕负伤了,他速度还是非常快,可云青月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分给他,把知繁往旁边一送,回身躲得异常飘逸,一黑一白的身影在林中腾挪过招,转眼过了数招。 渐渐地,黑衣人感觉不对了,云青月的招式他看不懂——应该说是每一下都能看懂,组合起来却哪一招都不是了。 一个天鹰派夕云掌的起手式,黑衣人刚想防御,下一刻便被明显出自少林的正宗一脚正正踢中膝盖,紧接着又是一整套姑苏客的凝霜点穴手,直接封住了黑衣人周身大穴,云青月抓住空隙又是一脚,这一脚一点力都没收,直接把人结结实实的踩在了地上。 云青月没等黑衣人反应过来,弯腰一拳打到黑衣人脸上,随着鲜血和牙齿飞出来的,还有藏在牙中的毒药。 他一把揪住人领子,从他怀中掏出了那卷“尸经”。 云青月把“尸经”递给知繁,看着知繁很有样子的拿出一个封恶囊,把经书装了进去。 他这才转头,用带着三分慵懒加三分威胁的语气道:“行了,也别说别的废话,你是谁的人?为何要拿这尸经?我知道你是死士,所以你的下个回答,决定了你的命运。” 死士带着满嘴鲜血冷冷一笑。 云青月一掌扇到了他脸上:“笑个鬼,你以为你是大义赴死的勇士吗?说话!” 死士被这力道极重的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半晌才反应过来,用尽力气喊了一句:“……王上万岁!” 他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下一刻一把拿出了一张可以即时启用的震爆符! 仙凡不同路,世人皆知。 然而随着四 百年前妖魔联手造就的“晋北血祸”,使得各家仙门终于放下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寻求与凡人合作。 普通人也能使用的法宝灵符流入凡尘。 这种本是用来炸建筑等的符咒的流通,皇室管的极严,能流进黑市的,也就只有缩小版的,但是这种缩小版的,这个距离上,把两个人的头一起炸飞也没什么问题了! 云青月本一直防着他,可他听到那句话楞了一下,下一刻反应过来一把将人就丢了出去,随即回身护住了知繁。 预想的爆炸声和气流却没有传来。 云青月回头看去,爆炸的火焰已经燃起,却被困于一方天地,围困火焰的光芒收敛,火焰被逼的收了回去,光芒散去,人直接的砸到了地上不知死活。 云青月这才看见,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道长。 他收回了困住死士爆炸的结界,本是一直笑意盈盈的脸上却挂满了冰霜。 “自作孽,不可活。”道长语气冰冷。 白色道袍,几缕白发,那是云青月和知繁都见过的人——予霖口中的宁睿真人。 云青月顾不得许多,他冲到死士旁边,一把将人拽了起来,平时什么事总是不紧不慢的风度已经全然不在了,他恨不得让这人原地复活自己再抽他一顿! “你给我醒醒!你的‘王上’是谁?!自立的王?四方王?郡王?还是……哪个亲王?!你们想干嘛?!又想再来一次‘宣武之乱’吗?!混蛋!说话!” 可死士再也没发出声音,他已经死了。 云青月松手,尸体砸到了地上。 他重重的喘着气,才能控制自己不气愤的喊出来……这帮混蛋,天下才安定了几年?!又他娘的有人想造反! 云青月平复了半天,回头看到在一边安安静静站着看他的知繁。 云青月:“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知繁摇摇头:“跟我以前认识的人比起来,你这不算什么。” 宁睿走了上来,又笑呵呵的,刚才的事好像没有发生过:“两位,我和家妻好像迷路了,请问知道怎么回城里吗?” “嘛,我是很想这样说的,”下一刻,宁睿收起笑脸,看着旁边的树林,“但那位……也在这里偷看很长时间了,何不现身?” 空气沉默了一会,忽然扭曲起来,黑袍的怪人出现在三人眼前。 宁睿表情无一丝波澜,平淡的有些像予霖:“敢问阁下何人?” 黑袍人没有回应,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云青月,你不该参与到这些事里来。” 云青月本来以为这人要不是盗墓贼的幕后黑手,要不是想来截胡的,没想到用着长辈教训小辈一般的语气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用略带诧异的语气回道:“了不得,你这是要打感情牌?你从哪里听说了几句我的事,想认个亲戚?” “不,你总会明白的。”黑袍人叹了口气,依旧用着劝慰后辈的语气,“既然你在这里,那便把尸经给我吧,盗墓贼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云青月难以置信的一挑眉,心想:“这乌漆嘛黑的老疯子谁?从哪个院子跑出来的?觉得我就不会打老人家?!” “老疯子”向云青月的方向走来,伸出一只手,於定了云青月会把尸经给他一样,抬手的同时,旁边清醒的宁睿瞬间抽出了身后佩剑。 黑袍人不为所动依旧朝着云青月走来,然而下一刻,黑袍人和宁睿同时抬头望天。 云青月晚了两人一步,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直接从天上砸了下来,他抬起头时,巨大的青色剑斩已经劈了下来,正劈在云青月和黑袍人中间,扬起了漫天尘沙。 云青月、知繁和变回笑容的宁睿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扬了一脸。 “咳咳。”云青月拂去满面尘土,顺手把知繁小脑袋上的也拍掉后,沙尘散去,才看见中间空地上被辟出了一道足有数丈长的深沟。 沟前站了一人,蓝衣飘然,不染纤尘。 正是带着司徒赶回来的予霖。 “离开这里。”予霖看着黑袍人,声音带着冷意。 黑袍人不为所动:“尸经必须被我带回。” 两人沉默的对峙了一会儿,黑袍人再度转向了云青月,用带着恳求的语气道:“把尸经给我吧,孩子。” “你……求我也没用,尸经不在我这。”云青月生生被这声“孩子”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眼神示意知繁。 知繁跑上前把装着尸经的封恶囊递给了师尊,见此情景黑袍人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终于收回了手,深深的“看了”一眼云青月后转身离去,忽然就放弃了这卷尸经。 “不用追。”予霖拦住司徒,“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了,这个黑袍人出现的地方,对现在的修真界来说,就代表着那条决不可跨越的分割线,那个墓穴和其他盗墓者的尸体,也只能让他处理。 知繁转转眼睛,不知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看宁睿竟然还在,深知此人转眼没的知繁一把抱住人大腿:“师尊!我抓住宁睿真人了!” …… 知繁抱着宁睿的腿打死也不松手,宁睿看着他无奈的劝告:“好了,小朋友,松手吧,我还有事……阿蕊你等我一下……小朋友我不需要儿子的。” 他又转头看着云青月:“劳驾,这位公子,这是你儿子吗,你可以让他松手吗?” 被予霖叫回来的星回,到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有点乱套。 予霖对云青月道:“如何?” “确实的一箭双雕,宁睿真人也在这。”云青月拍了拍宁睿的肩膀。 宁睿道:“我可以走了吧,我真的还有事呢。” 予霖:“你又要去哪?” “阿蕊说要吃荷花酥,我得去买。不过我看着你有些眼熟,嗯……”他努力的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并没有什么结果,“我们以前是见过吗?” 予霖:“……又忘了,我是予霖。” 宁睿拍拍头:“啊!对了予霖前辈!我之前和您的架还没打完,不过我现在得赶紧走了,对不起!” 予霖看了看司徒空和知繁。 两个孩子会意,一把抱住人两条腿:“宁睿真人!您得先和我们走!” 予霖:“回城,通知五渡城的人。 第15章 岁思 岁思 宁睿就这样被架回了城里,被云青月摁到了客栈大堂的凳子上。 宁睿:“几位,这样真的不好——阿蕊别生气,我马上就去给你买荷花酥!” 云青月摇了摇头,也不知这位是真还能看见妻子在身边还是怎样。 五渡城似乎是因为掌门又走丢了,这几日在这丹阳城里聚了不少弟子,星回出去走几步就拉了一个说明情况,那弟子大喜过望,说了声谢,连忙转身叫人去了。 星回才回到客栈不久,一大批五渡城弟子就挤进了客栈,瞬间把大堂挤的满满当当,因为白天的事,吃饭的人不多,还在大堂吃饭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老板都快哭了——他是这是怎么招惹来这些爷的?! 一名五渡城弟子出来向其他人道歉:“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五渡城有些事,我们办完就走。” 又一名眼尖的五渡城弟子看到了宁睿一桌人:“看到了!那儿呢!围住了,千万别又丢了!” 一圈人瞬间就把云青月一行围的严丝合缝,苍蝇都飞不进来,云青月看着满脸迷茫的宁睿心想:“这么大个人得多容易丢,让这帮弟子紧张成这样。” 似乎是领头的弟子一把抓住宁睿袖子:“我的天总算找到了!师尊,你怎么又转眼没了,吓死我了!下次真得叫上整个五渡城才能让你出门!” 宁睿笑眯眯的:“哎呀,世礼,我还在想你怎么又走丢了,找回来就好。” 世礼崩溃:“明明是师尊你丢了!你还是先别说话了。” 他转头对予霖郑重行礼:“多谢予霖真人帮我们找到掌门!” 予霖:“无妨,带人走吧。” 宁睿拒绝:“我不走,我和阿蕊都还没逛够呢。” 韶礼无视了宁睿的话,冲着一圈五渡城弟子招了招手:“分好工,直接扛走。” 几名弟子上前娴熟的“你抱胳膊我抱腿”,真的想直接抬走,云青月早要了壶酒在一边喝着,本想着事情该结束了,可一个弟子不知怎么一抬手,不小心碰到了宁睿背上的那把仙剑。 一直都十分平和,哪怕一帮弟子要架走他也是满脸无奈笑容的宁睿,突然好像炸毛了一样,脸色骤变,猛然起身一把掀翻了所有弟子! 他把仙剑拿到手里紧紧握住,瞪着自己门下的弟子们,那种眼神就好像看着一群仇人。 世礼愣了愣:“师尊……” 宁睿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转身跳出了包围圈,撒腿就跑:“阿蕊我们走!” 世礼急了:“师尊啊!” 他来不及和予霖等人告辞,带着一帮喊着“掌门”的师弟师妹们飞奔去追再次逃离的宁睿。 被宁睿一把夺走了手里酒壶的云青月:“……所以,那个酒壶要我赔了吗?” 予霖习以为常的没再帮着追人,他对在另一桌吃饭的司徒空和知繁道:“吃完回房间修炼,星回看着你们。” …… 待到两个孩子被星回带着上楼了,云青月又叫了一壶酒:“宁睿真人有失智之症却是五渡城掌门,想必实力非凡。” 予霖道:“宁睿的失智之症不是时时发作,必要时他还是很靠谱的,至于他的实力究竟多少,我不知。” 云青月有些震惊:“难道比你还强?” 予霖:“我十年前曾与他比试过,只是他一直在走神,没有使出全力,到中途他又觉得见到了妻子,立刻就不要再打了,不过照着他之前显露的身手来看,如果他没有如此,超越我也就是一百多年的事情。” 一百多年啊…… 云青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宁睿真人的失智之症,是因为他的妻子吗?他的妻子……” 予霖:“去世了。” “……宁蕊是前代五渡城掌门最小的弟子,自小在长白山长大。宁睿本名我不知,只是听说他以前是个少年乐师,十四岁时遇见了随师兄师姐们下山的宁蕊……一见钟情。” “他追着宁蕊回到了五渡城,五渡城掌门发觉他天赋异禀——宁睿自创了‘以音入道’,是此辈道门弟子第一人。” 说着,予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落寞:“九十三年前,他和宁蕊前往沈州除魔,没想到被同行的师弟出卖,两人陷入包围,本来以两人的修为是可以逃出的,可那时宁蕊却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他拼死带着妻子杀了出来,用以辅助战斗的笛子被群魔斩断,然而宁蕊终究还是,伤重不治。” “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宁睿失踪了数天,五渡城弟子找到他们时,宁睿浑身浴血背着宁蕊的尸体,已是神志不清,只知道要带着宁蕊回五渡城。他对别人碰到那把剑反应那么大,因为那是宁蕊生前的佩剑:岁思,他自己的,不知是在战斗时还是回长白路上丢了。” 予霖在桌上的手攥紧了—— 他没能救他们。 …… 云青月一人坐在大堂里喝闷酒。 刚才予霖上楼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心情不好,可偏偏总是有那么多人选择往枪口上撞。 “碰”的一声,一坛酒放到了云青月面前,酒的主人坐到了他面前,十分豪气的对云青月一拱手:“白衣无双,敢问可是‘揽月君’?” 云青月眼皮都没抬:“有何贵干?” 满身写着江湖气息的大汉豪爽一笑:“听说云公子喜欢交朋友,且一直是义字当先,我一直十分佩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了!” 云青月:“见过了,拜拜。” 大汉一噎,随即难以置信的道:“我可是好心来提醒您的!” 云青月一听,觉得有些好笑:“哦?” 大汉:“您也知道,自古我们走江湖的和这些修仙的一直是泾渭分明,别的不说,单说这些神神道道的家伙,走到哪里哪里没好事,那可都是……” 云青月打断了他:“行了,我算是听明白了。” 他抬眼看着大汉,眼底的锋芒令大汉感觉危险的有些想逃。 “还好心?提醒?真有意思啊。”他几乎被气笑了,“我交什么朋友,用得着你提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啊?走了几年江湖就觉得天下无敌了。还哪里都没好事?要不是仙门弟子除了那些邪祟,你能吃得这么肥头大耳的来和我瞎逼逼?!” 整个大堂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们中有些听到了大汉叫出了“揽月君”,本来也是摩拳擦掌的想和云青月结交一番,可此时都有些难以置信。 不怪他们,云青月自己都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下发过这种火,他是真气着了。 云青月冷笑了一声:“说吧,你到底来干嘛?” 大汉听到自己被人看穿了,神色一变,身上那股莽汉气息居然瞬间消失了,他“哼”了一声:“闻听揽月君刚闯进瑞阳山庄盗走了瑞阳令,现在正被薛庄主下了通缉令,我本来也认为揽月君是有为的江湖少侠,盗的都是不义之财,没想到竟是这种人,呵,我倒是愿意为薛庄主送一份礼,帮他抓住你这贼人!” 周围的武林人士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冷气。 揽月君被瑞阳山庄下了通缉令?怎么没人知道?他们只是知道最近瑞阳庄主传出了不少秘事啊,可怎么扯上了揽月君? 这个大汉究竟是谁?胆子真大,竟然敢说要抓住揽月君?! 云青月真没心情和他废话了:“都到这份上了,你连个真屁都不敢往外放?” 当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呢,以薛南天的性格,叫他为了山庄埋了自己的良心去杀人,可以,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去反口下令追杀云青月,不可能。 大汉脸皮抽动了一下,一巴掌拍裂了桌子,怒吼道:“姓云的,你还没想起来?!” “不好意思,你长得太丑了,不在我的记忆力范围内。”云青月道。 大汉:“三年前,洛阳郊外,你害我弟弟落入官府手里被杀了,现在我就要为他讨回来!” “三年前?三年前我就去了一次洛阳……哦,我想起来了,”云青月恍然大悟,“你弟弟,就是那个调戏妇女的人渣啊,他脸上那个五尺长的毛真是恶心到我了,你们兄弟长得真像……” 他话音还未落地,大汉怒吼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把刀照着云青月的头就砍了下去! 半分钟后。 所有人都闪到了一边,虽然能看到“揽月君”出手是很难得,但他们可不想也往枪口上撞。 云青月走到被数根筷子钉在墙上的大汉身前,面无表情的拍了拍他的头。 “作为一个前辈教你的,永远不要自以为很了不起,还有,一定要学会察言观色——不要在一个人相当不爽的时候去找麻烦。” 他回身对正在习惯的计算店内损失的伙计道:“这个人你给我看住了,找人去报官,就说有人蓄意杀人,还长的太丑侮辱环境伤眼睛,我们要当碰到坏人就找官府的守秩序的百姓。”说完,随手扔给了伙计一锭银子,转身上楼。 一抬眼却看到知繁抱着楼梯柱坐在最上面一层台阶上看着他,显然已经看了许久了。 …… “怎么坐在这里?”云青月很随意的坐到他另一边。 “师尊要和师兄谈话,我就出来了,正好看到你教训那个人,就坐下来看了。”知繁道,“你的武功很厉害,都能打败门里好多人了,和一些师兄说的不一样。” 修真界和武林互相看不惯也很长时间了,云青月没解释,揉了揉知繁的头:“你虽然是师弟,但是感觉比你师兄要沉稳些。” 知繁摇了摇头:“……没有,一年前要不是师兄和师尊,我现在还在街上偷东西呢。” 他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起就在街上流浪,为了吃饱肚子什么都干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了,还是后来予霖给他算出来的。 “我那时候肚子很饿,在路边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在一个人吃糖葫芦,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我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抢了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跑,没想到那个孩子没费多大力气就追上了我,但我还是没理他,把糖葫芦全吃完了。” 他吃完才看见孩子身上穿的是道袍,心想:“惨了,要被打死了。” 可预想的拳头却没有落到身上。 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师尊,他的身手好好啊!可不可以带他回华山?” 他诧异的抬头。 眼前除了那少年,多出了一个白发蓝衣,风华无双的仙人。 知繁:“听师兄说他家是没落了的大户人家,小时候也是被长辈宠着长大的,我只是比他多看了些世间百态,其他的,功课理论,剑术仙法,我都比不上他的。” 云青月看着这个孩子的脸上露出了不经意的寂寞,到底还是孩子,还是会想要家人的。 他刚想对知繁说其实有没有父母都各有各的好和不好,例如他那个混蛋爹还不如没有。 知繁突然一句:“师尊他不知道,可我知道,一般仙门之外的人接近我师尊要么是妄想利用我师尊,要么是色字穿心了,你属于哪个?” 云青月:“咳咳咳,什么,怎么能这么一概而论呢,我可是个正经人,你还太小,不明白大人的事。” …… 予霖:“跪下。” 司徒跪了下去,脸上带着不甘。 予霖负手站在他面前:“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是师兄,应当照顾好师弟,可你却带着他私自下山,置你们俩的安危于何处?!” 他动了真怒。 司徒低着头:“师尊,对不起,可我真的想证明我自己!师尊教的剑法我都已学会,我是真的,想和其他同门证明,我和曾祖,不一样!” 他脊背挺的笔直,可是话却带着颤音,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可是有些事…… 予霖:“……我也与你说过,一入仙门,红尘过往与你再无关系,他人话语只是证明了他人的修行还不够,你是什么样的人,也不需要靠他人来决定。” “能决定你自己的,只有你的心。” …… 予霖房间的门开了,云青月却连忙起身离开,都没敢和予霖对视。 他回到房间,坐到桌前就着烛火提笔写了封信,写完信吹干墨,估摸了一下此时寄信的地方已经关门了,收起信想着明天再寄出去。 云青月打开窗户,几下就上了房顶,轻飘飘的没发出一点声音,坐稳后,他敲了敲手腕上的盘扣:“在吗孽龙?” “考虑到你应该需要一个知心哥哥的角色,我回来了一趟但是没走,还有要换做是以前的我,你敢叫我孽龙我早就一口吞了你了。” 敖影灵魂显形,他懒洋洋的躺在屋顶上,这个姿势要是实体的话早就掉下去了。 云青月诚实的道:“我其实需要的是知心姐姐。” 敖影:“别扯皮。” 云青月勾了勾嘴角,转头沉默的看着月亮,他想起了予霖回答他的话: “那次除魔本就是我和他的师父协商后让他去的,足以让他名扬修真界,可是我没想到……宁睿他本来,就是我选定的,我的位置的继承人。” 云青月:“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在他心里谁的命都比他的重。” 敖影:“那是没办法的事,我这么跟你说,修真界如果没了予霖,那就相当于你们的皇帝没了,而且是个活了五百年谁都觉得他不会失败不会死的皇帝。” 云青月点点头:“我知,我会保护他。” 敖影瞪了他半天:“凡人说要保护仙人,明明是很令人发笑的话,可我居然笑不出来……对了,你有没有感觉予霖真人身上有些不对劲?” 云青月愣了一下:“什么不对?” 敖影反应过来:“我和你个凡人说什么呢,就是我觉得之前我们打的那架,他好像没怎么放开……算了,应该没啥大事。” 和一头龙打,理当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可敖影真觉得那天有些不对劲。 云青月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一百年啊,真人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对于他来说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可对于我来说……” 对凡人来说,是从生到死的一辈子。 谁年轻时都会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还长,够自己再没头没脑的过日子,不经意间一回头,就到了很久以后,再见不到年轻时想见的人了。 …… 第二天早上,予霖推门出去,看到刚开了客栈大门的伙计。 伙计一转头看到了予霖‘呀’了一声:“仙,仙人,早上好。” 予霖点了下头。 伙计脸微红。 予霖走下楼去问他:“昨天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白衣公子,你看见他了吗?” 房间中没有云青月的气息,他刚从入定中醒来,不知云青月去哪了。 伙计:“啊,那位公子啊,他刚才和我打听了哪家早餐好吃便出去了,现在应该……哎,回来了,在那呢。” 伙计朝外面看了看,看到了那白衣的身影,给予霖指了出来。 倒不用他指,云青月是个不论在何处都不会淹没于人堆的人,他抬头望去,看到云青月在和人说话。 和一个姑娘。 云青月右手提着几包东西,左手拿着个胭脂盒,神色相当温柔。 伙计感慨了一声:“说起来,这位公子也是一等一的俊,身手也相当厉害,昨晚那几下就把人钉墙上了,心还细,对人也温柔,不知道哪家姑娘能有幸嫁给他呢。” 云青月似乎是说完了话,递出胭脂盒和姑娘告别,一回头看到已经下来的予霖,赶忙走了回来。 “我去买早餐了,赶紧趁热吃。”云青月一回来冲他笑了笑,把几包早餐摆到了桌子上,“你先吃,我去叫星回他们。” 予霖:“……嗯。” 他收起莫名泛起有些复杂的情绪,坐到桌前。 云青月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那个……” 予霖:“怎么了?” 云青月道:“我和那姑娘打听了件事,胭脂盒是谢礼。” 予霖:“……” 云青月摸了摸下巴:“你真的不要信外面传闻,我和传说中那些和我有什么的姑娘都是清白的,真的,我是个听母亲教诲的好孩子。” 他有点想把过去的自己抽上几个大嘴巴子——你看看你这都弄得什么破名声。 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云青月惊讶的抬头。 予霖嘴角的微笑还没有散去,他道:“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回过神的宁睿:“阿蕊,我为什么拎着个酒壶?” 第16章 仙剑 仙剑 “说起来,我刚才出去买早餐时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所有人都在说。”云青月咽下豆浆道。 星回:“什么?” 云青月:“这事甚至都盖过了那大走尸,说是前几天襄阳天降流星,好像还带来了什么东西,具体也不清楚,予霖要去看看吗?” 司徒扭头:“师尊去看看吧!” 予霖:“先找你们的师兄师姐把你们送回去。” 司徒瞪大眼睛:“怎么这样!” 找人把两个小孩送回华山,云青月还没忘把昨天晚上的信寄了出去。 星回瞥了眼信封:“你住长安?药斋?你家里开药店的?” 云青月道:“我住长安,但万药斋是朋友的。” “对了,予霖,”他道,“华山风景很好吧,虽然距离长安不远,但我还没去过,我和你们一起回华山可以吗?” 予霖:“华山现在,其实和其他山没什么大区别,你要是想看,不如等到下雪的时候再来。” 云青月开心的笑了起来:“嗯,好啊,予霖如此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一定要去华山。” …… 又变回三个人,一路向着襄阳走去,其间路上顺便还捉了捉鬼,除了除妖,可云青月觉得到了襄阳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此时已经是七月,天气十分炎热,一路上却有很多百姓拖家带口的往襄阳城走,一打听都是去看那据说可以心想事成的天降神瑞的。 “还这么多人信,难不成是真的?”云青月问道。 星回懒洋洋的:“怎么可能,这种心想事成等级的祥瑞早已生出神智,巴不得躲得越深越好,还花自己修为成他人好事?也不怕被哪个需要丹药的道士捉到。” 云青月又想说些什么,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站住!别跑!小偷!” 云青月转身一看,一个神色慌张的灰衣男子扒开人群,十分机灵的窜来窜去,男子身后追逐之人苦于被百姓阻挡,没法立刻追上来。 云青月相当自然的一侧身,伸出了左脚。 小偷措不及防,“啪”的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加眼冒金星。 “多谢多谢!”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终于挤了过来,仓促的向云青月道了谢,十分焦急的一把抓住了小偷,“你是想好了这么拥挤的地方我没法御剑才往这跑的吧!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的,成天净想着把我们的符咒往黑市卖!虽然现在很多符咒常人都可以用了,可还有很多符咒都很危险的啊!” 他苦口婆心的训完了小偷拿回符咒,把人抓牢实了才抬头看向云青月三人:“刚才真是多谢……咦?” 云青月也是有些惊喜:“令风?你怎么在这?” 那人竟是当时在静远村说要前往安陆探查蝗灾的令风。 令风也是十分惊喜:“予霖真人,星回前辈,还有云兄!你们怎么在这?” 予霖道:“听闻襄阳城内之事,前来探查,你已经知晓所谓‘天降祥瑞’的事了吗?” 令风的脸色却是陡然凝重了起来:“真人,在下是追逐着那蝗虫妖一路赶来这里的,还好您来了!弟子觉得这襄阳城内的‘天降祥瑞’,恐怕有大问题!” …… “……我的天,这么多人?”到了襄阳城城门口的云青月看着排的长队,不由感到头疼。 “前两天人更多,来,走这边。”令风领着几人去了旁边的小门。 襄阳知府倒是懂得变通,城门边专供修仙者夜间进出的门也打开了,令风把小偷交给守城官兵后,云青月厚着脸皮以“家属”名义跟予霖几人一起混进了襄阳城。 路边随便找了个酒楼坐下,令风先直接灌了三大碗凉茶——一上午他一直在襄阳城外奔波,着实是累得不轻,导致一时不察被那小偷偷了符咒。 星回扫了扫比城外更甚的人流道:“令风,你来了几天了吧,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令风放下碗道:“我是两天前到的,那时我追着的蝗虫妖没了踪迹,听闻城中传闻觉得很蹊跷,进来查看,根据这两天得到的线索看来,我觉得那恐怕不是什么祥瑞!” 令风从安陆一路追到这里的蝗虫妖实力不错,可一进入襄阳城周边便没了踪迹,他还找了襄阳此地的仙门弟子一起找,那蝗虫妖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其间他听说了襄阳城“天降祥瑞”的事,进城查看后,这两天是一直在周围寻找线索。 令风向几人解释:“那个东西不是什么‘天降祥瑞’,而是一把仙剑!一把绝对的上上品仙剑!” 云青月:“上上品?最好的?” 星回正经的点点头:“对,例如说我。” 予霖:“继续说,怎么回事?” 屡清楚目前所有情况才知道,那把仙剑是数周前裹挟着火球从天而降的,落下来直接插进了襄阳城一处街道,砸陷大概方圆十米的地方,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一幕,纷纷觉得是天降神迹,跑去跪拜。 令风看过后,只觉得那确实是一把大概会令天下所有修真者都想得到的仙剑,可也不过是如此了。 那剑连着剑鞘一起插在地上,周身不断散发出淡淡的银青色光华,不论何人上去拔剑它都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但绝对不可能有所谓的心想事成之类的功效。 他打听了一圈才想明白,有人故意向百姓传播这些言论,当下立刻决定去请知府出兵拦住百姓不要让他们再靠近这把仙剑了,可襄阳是大城,调动足以拦住这么多百姓的兵,得去拿襄阳统兵统领的印信。 “可是那个统领出名的不喜欢修仙者,连知府的面子都不卖。”令风叹了口气,“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他还派人和我说用不着我瞎操心,杯弓蛇影的。” 云青月的眉宇顿时皱了起来:“怎么如此糊涂,因一己私情,连百姓生命都不顾了?!” 令风气愤的道:“可不是,在襄阳城里属于官府管辖,我还没办法组织仙门弟子,而且这两天寻找,我们发现襄阳城周边干干净净,连个鼠妖都看不见!实在是反常!” 一般出现这种状况,都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了,将其他邪祟都吓跑了,可是以令风及周边仙门掌门的修为都找不出来的邪祟太过强大,不是他们能应付的。 令风:“我师父在九元山,玄烟真人在不归岛,他们都离得太远,宁睿真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真人您来了真是太好了……真人?” 予霖收回瞥了一眼街角的目光:“无事,此地阴风极重,但我感觉到有一处散发着另一种混杂的气息,想必是那仙剑,休息完就去看看。” …… 街角,眼冒绿光的小花猫从阴影中小心翼翼的后退,确定那个道士感觉不到它了,身体中一阵阵黑气冒了出来,随即花猫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 “神仙保佑我儿高中啊!” “保佑我儿媳妇平安生产啊,我肯定天天来给您烧高香啊!” “神仙爷保佑!” “龙泉寺的极品高香!只要十九文!” “蜡烛供品啊!都来看看!” 听着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及各种烧香的气息,云青月不由得摁了摁太阳穴,这“祥瑞”附近人流涌动,百姓纷纷跪拜烧香,甚至已经开始有人摆摊赚钱,再加上此处街道不宽,简直有种下饺子的感觉。 所幸予霖满身的仙人气质,硬生生使得人群为他开了条路出来,云青月看看周围,百姓简直有种想要顺带把这个活的仙人也一起拜一拜的感觉。 然后“碰”的一声,他和星回撞到了一起。 “怎么了?怎么后退?”云青月扶住星回。 星回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把剑居然完全压制我!” 顺着他的目光,云青月终于看见了那所谓的“祥瑞仙剑”,那仙剑尚在鞘中,便让人感到一股混杂着的数道气息扑面而来,使人暗自生畏,剑有五分之一插入地下,带起大片龟裂,剑身一直在微微震动,看不出是由何种材料打造的,剑鞘剑柄由墨蓝色组成,细细辨认剑鞘上带着北斗七星的纹饰,相当好看。 云青月不由得赞叹,哪怕没看到剑身,也是把会吸引人目光的仙剑啊。 不过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云青月对星回道:“看起来是仙剑的威压?你是剑灵所以应该比较敏感,还能待着吗?” 星回摇了摇头:“多前进一步我腿都和灌铅了似的。” 予霖对星回道:“去查探周围,要小心。” 星回点点头,拔腿就走,十二万分的痛快。 云青月站起身:“星回是你的佩剑,按理说全天下应该几乎没有能够将他压制到如此地步的东西吧?” 予霖没有回答——他知道的那个可能,太过匪夷所思。 …… 予霖和令风研究着那把剑,这种事云青月帮不上忙,所幸退了出来四下寻找星回想和他一起打探消息。 不过…… “麻烦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算命。”他第三次对着身后喋喋不休跟着的算命先生道——他身边跟着天下第一的仙人呢,用得着这种江湖骗子? “话不能这么说啊,这位老爷。”算命先生满脸堆笑,这来来往往的人中就属这个看起来最有钱,怎么能放过?“有病没灾的,知道心里也有个底,我可是江湖人称铁口神算!百算百灵!” “免了。”他摆摆手,转身就想快步离开。 “哎!等等等等!这位老爷!别走啊!我觉得您最近命犯桃花!桃花啊!大有可为啊!” 云青月的脚步停住了。 算命先生心里一乐:有戏! 他绕到云青月面前,道:“不是我说,老爷您这样的,肯定……” 云青月突然打断了他,有点磕巴:“你,你说我命犯桃花,什么,什么桃花?” 算命先生胸有成竹的道:“这就看老爷您了,老爷器宇不凡,桃花旺盛,只要您听我的,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和老爷您绝对是天造地设的!我再给您仔细看看……” 云青月沉默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算命先生的肩:“我居然抱了些莫名其妙的期待,你啊……作为算命先生,察言观色编谎话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说完转身便走,瞬间便在滚滚人流中将算命的甩了出去。 “不是!什么玩样?!”愣了几秒,算命先生怒了,“还教我?!这人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攻日后的金手指之一出场 第17章 桃花 桃花 “还命犯桃花,我去你的!说了几百遍的说辞了,我刚才到底在抱什么希望啊……” 走在襄阳人头鼎力的街道上,云青月一边寻找星回一边喃喃自语。 他好歹也是老江湖了,没想到有一天还会相信江湖骗子的话,不应该不应该。 “……云青月!云青月!这!这!” 他听见声音一抬头,找了半圈,看见抱着什么东西缩在一边胡同角落里的星回,星回压低了声音喊他,似乎怕被什么人发现。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挤过去后豁然开朗,云青月不解的看着蹲着的星回。 星回左瞄瞄,右看看,云青月觉得他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星回抬起盖住怀中东西的右手,云青月蹲下来一看,一团红毛。 再仔细一看…… “狐狸崽儿?你在哪里捡的?”云青月有些惊讶,但还是低声道。 那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幼狐,缩在星回怀里,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它有一身通体火红的毛发,不过脏兮兮的,带着些小伤口,看起来可怜巴巴。 星回撇撇嘴:“什么狐狸崽儿,没文化,这可是大名鼎鼎十分稀有的通灵赤焰狐!长到这么大怎么也得二十年了,刚才那帮没文化的,竟然拿它当普通狐狸要卖了!气死我了!” 云青月豁然开朗,语气带上了几分挪耶:“啊哈,所以咱们的星回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把它……‘抢’回来了?” 星回跳脚:“什么叫抢?!那帮凡夫俗子不知道它的珍贵,还不知道用了什么肮脏手段才得到它!你也是个偷,你才……” 他声音戛然而止。 云青月笑着看着他。 星回挠挠头:“……总之,我不会把它交回去的。” 云青月轻笑了两声,拍拍星回的肩:“知道啦,小义士,那这只大名鼎鼎的‘通灵赤焰狐’,它需要治疗吗?” 星回道:“别小看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虚弱,但是赤焰狐从来都是自己疗伤的,它们的尊严不会让它们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接受别人的帮助。” 云青月心想:“这骨气也太傻了点,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变成稀有物种的吧。” 带着星回和狐狸出来,云青月想起自己朋友在这有处空宅,反正这个时候客栈肯定都没有房间了,便把人带了过去。 …… 刚踏进庭院,云青月便听见了孽龙的声音。 叮嘱完星回,又踏出庭院,离开了半里地,他面前出现了孽龙的虚影。 还没等他开口问,孽龙的声音便幽幽的传了过来。 “给你个忠告。”敖影懒洋洋的指指天空,“我能预感到这个城市有大麻烦了,但是真人肯定不会告诉你,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救那些被蒙骗的无知百姓吧。” …… 襄阳统兵统领府。 “我知道!是花生!谜底是花生!对不对爹爹!”坐着的小男孩儿抱住父亲的脖子,开心的叫到。 “对,成儿猜的没错,真聪明。”原本寡言沉默的男人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摸了摸儿子的头。 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的赶来,俯身在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对儿子道:“爹还有事,成儿回房间读书,等爹忙完了再陪成儿玩,好不好?” 成儿乖乖的点了点头:“嗯,成儿听话,爹爹很忙,不用担心我。” 男人点点头,起身带着亲兵大步离去了,成儿一直看着父亲背影直到消失,身旁的奶妈对他道:“回去吧,成哥儿。” 她抱起男孩儿,这才露出了男孩儿畸形的双腿。 …… 襄阳统领府与其它统领府不太一样,后院是统领的家眷,前面却直接是他锻炼亲兵的地方。 满脸严肃的男人左手压住腰间的刀,大步走了进来。 院子中已经被百名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也亏得这里平常就是练兵场,还能站的下。 所有士兵枪尖对准了站在包围圈中间的人,可那人却仿佛视若无物,右手中的折扇悠哉的一下下敲在左手手心,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嘴角似笑非笑,看着这满院的杀气腾腾。 男人走到包围圈外,沉声道:“何人闯我统领府?” 白衣人看到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朗声开口:“在下云青月,前来拜会海正义海统领,有要事相商。” 不卑不吭,光明磊落,好像他是正经递了拜帖从正门被人请进来,而不是翻墙。 海正义皱了皱眉——云青月他当然知道,官府八年都没能拿下的要犯,竟然敢进了兵窝,按理说他该立刻拿下这人,可两年前通缉令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撤了。 他历来有着“嫉恶如仇”的名号,哪怕不能抓,也绝不会和这些贼有什么来往! 海正义冷冷开口:“我不记得我和揽月君这等‘梁上君子’有什么要事可商。” 这话可以说是在骂人了,云青月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说话?老子是闲的跳兵窝里来了?” 云青月:“襄阳城近日异象想必统领知晓吧,历朝历代早有明文规定,‘凡我同族,必以抗外除魔为首任,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抗拒!’那在下便敢问海统领,之前令风道长已然明言现下状况,你为何不出兵?!有什么嫌恶是比百姓安危更重要的?!” 他身上自然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质问这个襄阳的统兵统领。 海正义不自觉的握紧了刀柄,这个年轻人绿眸里的目光,竟然让曾经在最险恶的战场上厮杀了十几年的他,都不敢直视。 他握紧刀柄的手颤了颤——他该出兵的,他本来该出兵的。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镇定下来。 “区区一个贼,也敢来质问朝廷官员!我所为之事,皆是为了襄阳百姓,若是仅仅凭着一个道人片面之语行事,天下还要官要兵干嘛?!”海正义喊道,他一挥手,“左右,给我拿下这通缉贼人!” 士兵举枪压了上来,云青月却笑了出来:“好一个‘嫉恶如仇’的海正义啊!哈哈,海统领!要拿人?” 他的笑容收敛了,只剩下满面嘲讽,淡淡道:“就凭这百来个虾兵蟹将?拿我云青月?” …… 院中满地都是躺地哀嚎的受伤士兵,只有一个参与了缉拿还能坐起来的,可那年轻的小士兵只是呆呆的看着身前不远处扔着的断箭。 海正义也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满面阴云。 他统领府最精锐的百十来个兵,竟然拦不住一个贼! 还被云青月拦下了一个射偏了,差点射到自己人的箭,反让他一个贼保护了兵。 “我知统领曾是冥铠军沈大将军麾下,你要想清楚,不管发生什么,值不值得污了冥铠军‘一生忠义’的名头!”最后云青月看着他说了这句话,飘然离去。 他颓然的坐倒在台阶上。 值吗? 值,必须得……值。 …… 云青月走在襄阳郊外。 他来时一路急奔,现在反倒可以走回去了,但得忽略右手上传来的阵阵灼烧感。 他原本想着海正义名声不错,还是沈震亲手带出来的兵,应该只是一时被人蛊惑,没想到海正义一意孤行,话都不想多听,简直是怕被动摇。 可那是什么呢,能让曾以凡人身在最前线和魔界斗了十来年的海正义,把练兵场砌在自己家门口的海正义都糊涂起来的东西。 他是不是还得回去看看啊。 云青月有些苦恼的用扇柄敲了敲头。 再一抬头,满目光彩,风中夹杂着花瓣吹了过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这桃花林景色相当不错,满树桃花争相盛开,地上铺满了掉落的花瓣,莫名给人一种浪漫的感觉,值得文人墨客走进去为它附上几首诗,更值得少年郎去折一枝桃花,送给他心爱的姑娘。 中间更是飞舞着很多还没有巴掌大的,雪团子一样的东西。 那是俗称“小精灵”的一种最常见之一,也是最无害的一种小妖怪,它们长着雪白的绒毛,身体上只有两个红豆一样的小眼睛,长着两个小小的透明翅膀,借着风滑翔在桃花林里,它们只栖息在花朵盛开的地方,异常可爱。对人没什么戒心,你一伸手就会有雪团子飘到手掌上任你摸摸捏捏,不过也要记得再怎么可爱温顺它们还是妖,捏痛了逼急了也够寻常凡人喝一壶。 云青月忽然想起了予霖。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感觉,他不想附庸风雅,只想在此时见到那个人。 前一刻他还是以一敌百,白衣飘然从统领府里杀出来的“揽月君”,可他现在只觉得站在桃花林里的若是那个人,必然很绝世。 可他终究只是对桃花林多看了两眼。 他又不傻不瞎!来的路上还没看见这么大一座桃花林,回来怎么就冒出来了。而且已进七月,哪来阳春三月开放的桃花!他不是话本里的小书生,跌跌撞撞的跑进去还能遇见个善良美貌的桃花妖。 “进去看看也无妨,这是襄阳的一个传说,存在一百多年了,没有害人之物。” 云青月刚想抬脚绕开走,背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惊喜之下回头:“予霖?” 本该在襄阳城内的白发蓝衣的真人负手而立,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予霖朝云青月点了下头,接着道:“星回说你去找襄阳统领了,我来看看。” 云青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走上前去道:“你担心我啊。” 予霖的目光却看向了他那下意识微抬的右手。 在他急忙想收回去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拽到了身前,把那带着一道伤口的手心翻了上来。 伤口极深,边缘都是焦黑的,让人不太相信是皮肉,倒像是烧过的碳。 予霖叹了口气,压着怒意道:“我竟不知‘驱魔兵’都可以用在人身上了。” 驱魔兵一开始是予霖创造出的,修仙者给寻常兵器根据妖、魔、鬼不同的种族刻画不同的符咒言灵、注入灵力,使其在灵力耗尽前,凡人也能拿着它对妖魔鬼怪造成伤害,却不想现在用到云青月身上了…… “海正义是重甲冥铠军退役下来的,骨子里还带着使用它们的习惯,倒不是专门用到人身上了,该只是顺手……”云青月急忙解释道,“你也知道这种兵器用在邪祟外的东西上效果会打折扣,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我去!” 予霖带着灵力的手指摁在了他的伤口上。 立刻,那黑炭一样的伤口仿佛时间逆转,一点点的褪去黑色,变回了原本的颜色,本来被云青月点穴止住的鲜血又流了出来,立刻又被止住。 做完这一切,予霖才放下云青月的手,叮嘱道:“回去要仔细包扎。” 云青月收回盯在那仙人手指上的目光,将手收回了袖子里才道:“嗯。” 他心猿意马的转头看向桃花林:“予霖,你刚才说这桃花林……不是邪祟造成的?” 予霖:“是,也不是。” 桃花林出现在一百二十年前,传说是一个爱上凡人书生,却爱而不得的桃花妖留下的眼泪与一半妖气形成的,只不定期、不定地点的出现在襄阳城郊外,每次出现小半个时辰,不少人都将这里奉为爱情圣地。 ……你们这么做桃花妖知道吗,人家会被气的哭的更惨的吧。 不过云青月看了看身边的人——倒是能体会那种心情,这种时候管他会不会有人还是妖被气哭。 他随口打趣予霖:“没想到真人也会对这种爱情故事感兴趣啊。” 予霖摇摇头:“我当年路过襄阳,那个书生因为和桃花妖的一面之缘,之后对一直锲而不舍的追在他后面飘桃花的桃花妖苦恼不已,他求我帮他离开襄阳,之后才有了这桃花林。” 所以!竟然是死缠烂打的妖怪和没有主动招惹妖怪的书生?! 面对这种脱离了套路的情节,云青月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予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神情难得的柔和,配上一边的桃花林,将一身清冷气息洗去了十之八九,越加衬得人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云青月偷偷压下那飘忽的心思,手似是不经意的抚上一棵桃树,树身顿时震动了起来,带起的风吹开了不少飘着的小精灵,树下有如下起了花雨一般,花瓣连绵不绝的坠落。 多年以后予霖还是能清晰的回想起,他身处桃花雨中抬眼望去,为他制造了花雨的白衣青年看着他笑的肆意张扬。 “予霖真人,这可怎么办,你招上桃花啦!” 深绿色的眼眸中,似有万千群星。 第18章 灵狐 灵狐 襄阳城内的小院子里,星回难以置信的瞪着云青月——云青月顺手摘下了一片落在予霖肩头的花瓣,予霖很自然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们……干嘛去了?”星回感觉自己声音有点颤。 云青月不怕死的点火:“约会去了。” 星回猛然冲他扑了过来,扑出了猛虎下山的气势! 然后被予霖变回剑,“啪”的一声拍到了地上。 予霖无奈道:“不要胡闹了,你们两个。” 令风十分贴心的捡起了星回剑,问道:“云兄,海正义那边如何?” 云青月一边倒茶一边道:“倔骨头一个!说不定还得防着他,到旁边城去借兵比他靠谱多了,那知府也是,海正义不听话就参他啊!也不知道和其他城求助。” 他却不知襄阳城的刘知府虽然是个明白事理的主,却十分胆小,还总是拿不定主意,根本不敢惹那从前线军队里退下来,在他眼里和魔的可怕程度差不多的海正义。 云青月喝了口茶,眼睛一亮,星回虽然总是毛毛躁躁的,茶泡的倒是真好喝。 令风有些气馁:“不行的,说到底,智开掌门的话也没说错,到底还是……仙凡不同路。” 智开是位于襄阳附近的仙门掌门,道行不错,不过是个想什么说什么的主,从来不顾及他人想法。 云青月皱了皱眉:“他说什么了?” 予霖打断两人话头:“办法有的是,不必拘泥于此。” “……令风,那个什么掌门说什么了?”云青月脸色有点沉了下去。 “直接翻译过来是说主人‘瞎操心,凡人生死说到底与我们何干,他们这样执迷不悟,我们想办法斩妖除魔已经够累的了,犯不着。’”星回变了回来,气鼓鼓的坐在地上,“你看吧,其实修真界也不是一块铁板,他们……” “星回。”予霖沉声道。 修真者,断绝七情六欲,远离俗世凡尘,为得仙道神途,忍数百年孤寂。 可偏偏情之一劫,又是不得不历的。 故九百年前,时修真界唯一的半仙原航真人力排众议,做出了一番在当时人看来几乎可谓是大逆不道的举动—— 原航真人认为情爱乃是人之本性,虽清修之道染情易生心魔,可只要不耽误修炼,不做下违背伦理道德之事,便不需压抑。 这一番话在清修了几百年的老顽固们眼里,简直可笑至极,可他们没想到,原航真人几乎触动了所有年轻弟子的心——除了凤毛麟角的天生异才,谁也不是生来便有着一副铁石心肠。 事实证明了原航真人的正确性,在他的开头下,现在的修真界虽然还是以清修为主,可带着道侣四处跑,修为却一点不比清修的差的家伙也不在少数。 可哪怕原航真人自己也承认,已有所成就的修真者便不应过多沾染红尘,正所谓天道无常,因为一念之差染上业障,最终身死道消者,比比皆是,凡人一世不过百年,有什么理由让长生的仙人为他们搭上性命修为? 哪怕四百年前开始的仙凡合作,驱使彼此的,也不过是利益与生存。 在予霖眼里,智开真人并没有什么错,但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错,他就是那样喜欢“瞎操心”的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变。 “……” 云青月垂下眼帘,手中茶杯“咯”的一声,出现了数道裂纹。 良久,放下茶杯,他站了起来,对星回道:“……那小灵狐醒了吗?我去看看吧。” 予霖问道:“什么灵狐?” …… 小灵狐趴在床上,身下垫着软软的垫子,它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 哎?这是哪?我分明已经闻到了那家伙的气味,怎么又不见了……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唔,想不起来,不过垫子好软啊,又想睡觉了…… 小灵狐眼皮打架,这时房门突然打开! 它一下子跳了起来,警惕的瞪着打开的门——师父说了,身在外面,警惕性是最重要的! 当然它习惯性的忽略掉师父后面跟的一句:“最最重要的还是实力,没有实力什么都是白搭,强如你师父我,则哪个都不需要担心。” “哎,醒了,星回你来看。” 回身招呼什么人的白衣人影,让它瞬间瞪大了眼睛。 …… 云青月喊完星回,一回头,被红色毛团扑了个满脸! “什么东西!哎,不是,别舔,很痒的!你这小家伙!” 小灵狐抱住云青月,啪嗒啪嗒舔了他一脸口水,欢快的不得了,直到被云青月揪住脖子上的毛拽了下来,还挥舞着四条腿满脸兴奋。 云青月头一次从狐狸脸上看到了如此丰富的表情。 “这不对啊!通灵赤焰狐明明很怕生的!”跑过来的星回难以置信的道,他朝小灵狐伸出手去,小灵狐一偏头躲了过去,朝他吐了吐舌头。 “还不理我!明明是我救的他!”星回委屈的道。 听到“救”字,后进来的予霖看了一眼星回。 星回:……主人我错了。 予霖走上前去打量了小灵狐几眼,对星回道:“难怪它不理你,狐类自尊心都强,它不是通灵赤焰狐,你把它认错了,它自然不理你。” 小灵狐很开心,看吧,还是有见多识广的人的,它才不是那种低级的品种! 星回愣了愣:“不是?很像啊。” 予霖:“不知它究竟是什么品种,但灵气如此充沛,智商极高,绝不是赤焰狐。” 云青月:“星回,看看,你还有的学呢。” 星回道:“要你管!” 小灵狐看了看云青月,又看了看云青月看着的予霖,突然在云青月手中挣扎了起来。 云青月奇怪的把小灵狐放到了地上,火红的团子蹭的跑到了予霖脚下,扒住了他的腿,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予霖—— 要抱抱。 很明确的传达出了这么个意思。 一秒,两秒…… 予霖和小灵狐大眼瞪小眼,沉默对视。 云青月果断把小灵狐拎了回来:“别胡闹。” 他还没抱上呢!你这小家伙何德何能! 予霖倒也不是不想抱,只是寻常灵兽不喜欢接近他,有主人的灵兽的主人都想当然的认为仙风道骨的予霖真人不会喜欢这些,所以他很久没抱过灵兽了,有点不习惯。 云青月抱起小灵狐,抬眼看到了床上相当舒服的窝。 “嘿!不错啊!”云青月挑挑眉,“星回你倒是细心,搭出这么个窝。” “那是!你以为平时小空和知繁都是谁照顾的。”星回小骄傲,不过小灵狐还是不理他,郁闷。 因为襄阳的事,令风出去召集仙门弟子了,小灵狐爬上云青月肩头就不肯再下来,火红的皮毛搭上云青月一身白衣,倒是更显出几分鲜活灵动…… 予霖愣了愣,默默的把这奇怪的想法清出脑海。 云青月顺手挠了挠小灵狐的毛,看着予霖,犹豫一阵,还是道:“我可能,得暂时离开一阵。” 星回先震惊了:“你平时恨不得鞭子赶你都不走,这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去!”云青月没好气的道,“既然海正义不肯出兵,我去江城,找知府借兵。” 予霖:“……你一个人去?” 云青月笑笑:“我也想半个人去,虽然很有吸引力,但也太吓人了点。” 予霖:“……” 云青月收起笑容,他看着予霖,一字一句的沉声道:“你想守护哪里,我都帮你。” 他眼中清晰的照耀着一个身影。 云青月一甩折扇,看着仙风道骨的仙人的耳根红了些,忽然就觉得,心花怒放了。 …… 云青月把小灵狐给了星回看着就走了,星回努力抱着小狐狸不让它跟着云青月跑了,可面对好不容易到手的狐狸,却是高兴不起来。 他道:“主人,云青月走了你不开心吗?” 回过神来的予霖看着星回道:“没有……只是觉得,他若能不回来,反而对他比较好,以他的身份,遇到我之前,哪里需要经历这些。” 小灵狐努力的探出头去,十分奇怪为什么这个长的很好看的人突然就不开心了。 予霖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狐狸的鼻头。 “那把剑十分蹊跷,直接击破了襄阳的禁空结界。”予霖对星回道,“剑对你影响太大,你眼下不要随意走动,正好这小家伙陪着你,我去修补结界。” 两人没有注意到,听了予霖的话,小狐狸的耳朵猛然抽了几下。 星回奇怪的道:“太邪门了,这种只靠天生剑气就把我逼迫到如此地步的剑。” “我瞄到剑鞘上的名字,好像是叫是叫……朔望。” …… 树叶落到了倚在枝丫上的白衣红袍的男子肩上。 他却动也没动,身形藏在掩映的层层枝叶后面,目光追随着那骑马远去的白衣身影,眼中饶有趣味。 男子长发随意的扎着半披在肩头,披着的一袭红袍徒增几分妖娆气质,从脸看上去,他的年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让人分不清楚。 他手上拿着一支赤玉箫,目光追随者盯着那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红袍男子低笑了一声,拿起玉箫放到唇边,悠悠的吹起了一首小调。 那是晋南的葬曲——《安魂》。 一曲完毕,男子放下玉箫,目光飘往远方,手下意识的摩挲着箫上镌刻的一首小诗。 “明世,明知我有很大可能还活着,竟然还选了这么个寿定凡人……你到底还想不想赢我了……” 话音未落,男子随意的将肩头树叶吹落,身影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老人家 第19章 魔剑 魔剑 自予霖下华山抵檀州,张家村鲶鱼精,项河龙王,丹阳尸经,到现在的襄阳,其实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事情发生的全都太多太快了。 星回觉得就算是熊瞎子掰苞米,掰一个扔一个也不带这么快的,还全让他们赶上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有不对劲的地方,然而敌在暗我明,还有可能牵连襄阳一众百姓,不可轻举妄动, 再加上那把破剑的剑压,星回只能做一个废剑灵加饲养员缩在屋子里,抱着狐狸看着予霖和令风进进出出,偶尔有被召集的衡清门弟子过来,还要对这个平时一直很飞扬跳脱的剑灵前辈大肆嘲笑。 不带这么欺负剑的! 星回气的不得了,暗自心想等给那破剑上了结界,他一定要狠狠的报复回去,那个家伙…… 咦?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星回猛然跳了起来,吓了窝在他怀里吃鸡腿的小狐狸一跳,星回急匆匆的把小狐狸往床上一放,喊着“主人”就跑了出去。 正在翻阅古籍的予霖抬头看着急吼吼的星回:“怎么了?” 星回:“我想起那剑最不对的地方了!那是把极品的仙剑,可怎么,怎么没有剑灵呢?!” 正常随主人一起历过一次天劫的仙剑就可以生出剑灵了,那把叫做“朔望”的剑,灵力比他还充沛怎么可能没有剑灵?可那天星回也真真切切的知道了了,那剑根本没有让他感觉到剑灵间应有的感应,怎么可能? 予霖道:“此事我已经想过了。” 星回邀功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啊……您已经知道啦。” 予霖道:“嗯,仙剑灵力充沛却不生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剑灵已被杀死,剑碎后重铸,但这样的剑入手必定感觉死气沉沉,最强的铸剑大师也不能让其释放出如此的灵力光华;第二种……便是天地造化的灵器。” 人间修仙者所持仙剑皆是铸剑师所铸,星回也是,这些融合了天地精华材料的仙剑,经过千锤万打,百炼成钢,加入了铸剑师的期望,日后主人的感情与精血,除非被破坏且无法再重铸,基本是不会有修真者更换仙剑的。 天地造化则不同,它们依靠的是天地间至纯的能量,出世便是极品,也因此此等器物若想催化出生命,只可能是少之又少的“器妖”,而非剑灵。 提到这件事,予霖神色没什么变化,星回却嘴里发苦,暗自埋怨自己做事怎么还是不仔细想想,主人比他聪明多了怎么可能想不到,他偏要过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 穆三靠在美人榻上,读小外甥给自己寄的信。 习惯性的摁了摁左眼眼角的泪痣,向身边心腹吐槽:“你看我这外甥,成天不务正业也就算了,到头来还把他舅舅当剑使,还不付我钱。” 心腹穆徵暗自想:“那还不是被您当年带的,您比十一少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嘴上却道:“十一少爷要不是真急了,也不会信递您这来,在下可没见过他求您。” 穆三嗤笑了一声:“扯淡,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又看上哪家姑娘了是,不过这次看起来有戏,他也老大不小了,好吧,我就帮他一把。”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更“老大不小”。 他扭头看着穆徵:“正好事办完了走一趟,我老待在这里那些对我称呼已经从‘吸血鬼’变成‘吸髓鬼’的家伙也不会安心。” “那……林姑娘呢?”穆徵倒好茶给人递过去,想了想,还是问道,“林老板已经恨不得告诉全城人林姑娘要嫁给您了。” “我什么都没干就想嫁给我的人我都数不清,难道全娶了?组个后宫大家一起打麻将玩?”穆三无所谓的耸耸肩,“告诉他们我有心上人了,再纠缠就说我是个断袖,赶紧打发了。” 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穆徵习以为常。 穆三又看了信的第二页,扫了两眼,突然十分兴奋的一拍榻:“嘿!这语气,不光是看上谁了……这可难办,我那老古板哥哥不得打死他!有意思了!” ……看这情景十一少爷要是被大爷的怒火烧死了,那绝对是您添的柴火吧。 穆徵眼角抽搐。 …… 今天从一早上开始就是阴天,铁灰色的天空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令风眉头紧锁,仔细的查看地上的猫尸,头也不回的对身后几人道:“元神彻底离体,确定是魔物附体所致,第七个了。” 他身后是几名衡清门的年轻弟子,其中一人应答道:“喜附猫妖,应是豹尊手下……可我们竟然连一个活的都抓不到。” 另一名弟子有些气愤的道:“这都这样了,证明予霖真人想的一点都没错,那帮家伙竟然还在瞻前顾后,只顾着自己修为,我们修仙难道不是为了守护苍生百姓吗?” 他们这些天东奔西走,因为人少,凭着自己好不容易只劝走了一部分百姓,那帮缩头乌龟简直不配修道! 起身的令风听得此话,赞许的看了眼那名弟子道:“这世间最难守的,就是本心,你有这种想法很不错。” 那弟子面皮红了,两个站在他左右的同门看他这样,挑挑眉拿胳膊肘左右捅他。 令风温和的笑笑,刚想开口再说些说什么,地面却猛然震动了起来! 除了他们还能凭着修为站立住,巷子外已经是东倒西歪,随着震动传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的吼声! 几人赶忙冲出巷子,抬眼一看,刚才还只是乌云密布的襄阳城上空已经布满了翻滚的黑雾,隐约能看出虎影狼型! 伴随着身边四处奔逃的百姓的尖叫声,一名弟子难以置信的喊的道:“那是……招魔窟?怎么这么快?!从哪里冒出来的?!结界还没全修好啊!” 令风立刻招呼几人:“回自己位置!帮百姓避难!” …… 予霖上前一步,左手压到了依旧插在地上的朔望剑剑柄上,右手握着化回剑的星回,周身泛着若隐若现的青色灵光,淡然立在风暴中心,连根头发都没被吹动。 襄阳城空修到一半的结界终于支撑不住又一次破碎了,招魔窟猛然翻滚,却还是只落了下来一道黑雾。 黑雾落地在予霖身前不远处,化形成了一个人类男子的外形。 男子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予霖几眼,哈哈笑道:“我本以为设置了什么强大的陷阱等着我们呢,修真界没人了?就一个?” 予霖没理他,慑人的目光静静的推了过去,男子那笑容一点点消失,脸色变的有些难看。 他身上担着一个半仙释放的全部威压,按理说这种程度四周地面早该碎裂化灰了,可偏偏除了他一点也没波及到其他东西。 男子咬了咬牙,做了个人类的礼节,才道:“失礼了,予霖真人。” 予霖冷声道:“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真人……可要想好了,吾等是四魔尊座下,您为了寿定凡人,可值?况且吾等有魔剑助阵,所向披靡。”男子指了指予霖手下朔望道。 他表面努力的云淡风轻,心里已经开始大骂那个红袍叫玲珑的娘炮小子祖宗十八代——满是自信的情报递了过来,怎么没提到来了这么个半仙?! 所幸这次兵力虽然召集的仓促,但很是充足,先谈谈,不行也可一拼。 予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值不值,是本尊自己决定的,至于魔剑,你当本尊没有见过真正的吗?” 男子脸色陡然一变,他本意是想着利用这来历不明的剑,震慑一下半仙。 六界之中人界灵力稀薄,诞生不出天地造化的灵器,但魔界能诞生出魔器,予霖本该不了解这件事的。 “五百年前,魔剑‘归难’出世,当年它被带到人间,屠遍……天印宫满门。”予霖顿了顿,接着道,“此后下落不明,但在它毁灭之前,魔界再也生不出第二把天地造化的魔剑。” 男子脸色接连变化:“真人……” “你不用再想办法激我了,那些梦魇魔什么的,对我没用。”予霖打断了他的话,“更何况,你手下之前几天潜入进来,被灭了不少,但还剩下的小魔……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轰!”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襄阳东南角传来了魔力灵力相撞后的爆炸声! …… 令风甩掉了剑上的鲜血,有些嘲讽的想:“这些魔竟然也会流鲜红色的血啊,那为什么有些人的血却是黑色的?” 他不看周身倒下开始渐渐消散的数只魔尸,回身朝着摔倒在地的人伸出了一只手:“怎么样,还能走吗?” 年轻的士兵手脚都在发抖,令风把他拉了起来,士兵才好像回过了神,慌张的拉住令风胳膊道:“来了!竟然真的来了!揽月君说的没错啊!怎……怎么办?” 令风安慰道:“别害怕,现在听我的赶紧离开,没事的。” 士兵这才注意到,刚才几下打败群魔救下他,神勇非凡的这个道长,看起来竟然跟他差不多大。 “我……我是,当兵的啊,不应该跑的!”士兵觉得有些羞愧,努力的不让自己声音发颤,“几天前是揽月君救了我,我想,我想帮你们!” 他松开令风,回身去捡被自己掉到地上的弓。 令风看着这个明明已经很害怕了的小士兵,莫名的笑了笑。 值得的,保护这些人。 他后心猛然一凉! 士兵捡回了自己的弓,他回身喊那个一样年轻的小道长:“道……道长?!道长?!” 眼前的场景让他惊呆了。 悄无声息立在令风身后的蝗虫妖抽出了捅进令风体内的爪刃。 鲜血喷涌而出,令风倒下了。 士兵的呼喊声回荡在耳边。 然后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第20章 令风 令风 道人面不改色的走过了一众伸手朝他乞讨的乞丐——没腿的,脑残的还有眼瞎的,连一丝多余目光都没分出去。 一众乞丐卖惨半天,眼瞎的“看”他走了,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到地上:“嘿!世风日下,看这道士长得人模狗样的,忒扣!” 唯一一个没参与刚才乞讨的一个少年,抬眼冷冷的看了“眼瞎乞丐”一眼,接着低头刻他的木剑。 “小子!什么眼神!你爹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倒好!白眼狼!”眼瞎乞丐瞥见了少年的眼神,开口骂道,“连装乖乞讨都不肯,白瞎这皮相!我当初还不如把你卖了!” 少年皱着眉抬头看他,声音冷硬:“你是我爹吗?不过是恰巧捡了我,你怎么养我了?装惨骗人的事情,我才不会干!” 乞丐火了,一巴掌打掉了少年手里的木剑:“放屁!你个没种的!成天天做木剑,你他妈还想当大侠不成?!” 少年突然炸了,挥起拳头就朝乞丐扑了过去! 此地本就离乞丐窝不远,聚了一堆本来横趟的乞丐,见此场景顿时兴奋了,一个个都边大喊着:“快来啊!小杂种又和他爹打起来了!”,边跳起来去看热闹。 少年还没满十岁,成天吃不饱瘦的像野狗,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的扑倒了乞丐,挥拳就往他脸上打去,一拳接拳打下去,乞丐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小孩儿,没多久就没力气了,旁边有人伸手推了一把,少年从乞丐身上摔倒了地上。 乞丐回过神,满脸是血,猛地掐住了少年的脖子:“小兔崽子!我他妈今天不打死你!” 重重叠叠围观叫好的乞丐后面,刚刚走过去的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道人抱臂静静的站着,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满身是刺儿的瘦小少年。 等到小孩儿快被掐死了,他才挥了挥手。 所有乞丐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抽了,同时飞了出去,包括眼瞎乞丐。 少年没反应过来,又扑腾了几下,才发觉自己身边没人了,起身一看,所有人都捂着脸躺在周围哀嚎,而自己面前,多了个道士。 道士挑眉笑了笑:“小刺猬,挺厉害啊,相当大侠?” 少年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迟疑的道:“……你是谁?” 道士指指自己:“我?我是九元山的仙人,玄磊真人。” 少年皱着眉思考了一阵,摇头道:“我不信,街角说书的先生说了,你们这些道士都是成天骗人的。” 玄磊的嘴角抽了抽,这小毛孩子! “他妈的!臭道士敢打老子?!”乞丐反应过来是谁干的,头脑一热,也顾不得仔细思考,爬起来就朝玄磊跑去。 玄磊看也没看他一眼,刷的一抬手。 乞丐被玄磊一巴掌抽的腾空旋转三周半,然后狠狠的摔倒了地上。 少年目瞪口呆。 “信了吗?”玄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刺猬,你听好,机会就这一次——我最近缺个给我端茶倒水的,你要是和我走,虽然不能成为大侠了,但是你能看到的东西更多,能改变的东西也更多,如何?和不和我走?” …… ……意识更模糊了。 他那时……回答了什么? 想不起来,身上,好疼啊…… “道长!道长!别死啊!” 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令风勉强能分辨出来,是小士兵的。 别死?怎么可能,纵使他修道多年,这种伤势也不是喊喊就能愈合的。 他那个时候到底回答了什么? “为什么和你走我就不能当大侠了?”小令风奇怪的问道,“只要和你学了本事,我就能做行侠仗义的大侠!” 玄磊仔细打量了小令风几眼,“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好啊,要不这么着,等你长大了,能看见的事多了,你要是还这么想……我也不管你!” “一言为定!我和你走!” 稚嫩的童音,却恶狠狠的。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可笑的想法啊。 不管是习武的还是修仙的,最开始的时候,谁没怀揣过那样在“大人”眼里极其幼稚的想法呢。 等到你渐渐长大了,最开始的目标就被大多人遗忘了。 或许没有遗忘,只是因为自己也变成那样明事理的“大人”了…… 可他不想。 “喂……你个臭不要脸的!” 朝小士兵走过去的蝗虫妖,和流着眼泪准备和蝗虫妖同归于尽,手里握上爆破符的士兵同时错愕的朝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刻,士兵哭着笑了出来:“道长!” “别叫了,还没死呢!”令风拄着剑从血泊里站了起来,痞里痞气的嚷了一声,随口吐掉了嘴里的血沫子,“偷袭的王八蛋!欺负凡人算什么本事?!” 蝗虫妖怒吼一声,再次对上了一路从安陆追它到这里找死的道士。 令风提剑便刺,招数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飘逸,简直像街头使阴招伤人的小混混儿。 可很有用。 “你们这帮家伙!别他娘的以为人类好欺负!你们这种家伙,都该死——死!”令风把剑使成了刀,连续恶狠狠的往蝗虫妖身上砍! 挨了“几刀”的蝗虫妖怒吼一声,因为轻视收的力再次放了出来,一爪子拍了下去! 爪子擦着令风的脑袋落下,令风一愣,抬头努力的用模糊的视线看着蝗虫妖。 它死了,一个带着驱魔纹的箭头从它的额前冒出,脑后的箭尾还在颤动。 远处,刚射出令人赞叹的一箭的士兵直接坐到了地上,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我……我成功了?我……对了,道长!道长你没事吧!” 他想起令风的伤,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令风身边。 令风已经没力气理他了,放任自己和剑一起摔到地上,在储物袋里狂掏仙丹。 “妈的!那老不靠谱的,说什么‘下山历练不用防御法宝’,我回去非得……” 他咬牙切齿。 …… 城中战斗声音四起。 予霖召回了星回剑。 他看着身形消散的黑袍男子倒下的身影:“本尊既然能结束晋北血祸,尔等又算什么。” 其他纷纷扑下来的群魔见此都迟疑了。 予霖抬头看向天空,低声道:“是时候了。” …… “道长道长道长!我们去哪啊!”士兵跟着令风,一边急奔一边问道。 “东南角!”嚼着满嘴丹药,令风回手砍了个魔怪,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四方破魔阵!大概就差我了!” 两个人跑了到了城墙下面,令风把佩剑往地里一插,盘腿坐了下来。 “道长!我给你护法!”士兵挥挥拳头道。 “多谢。”令风想了想,又道,“还没问你的名字?” 士兵道:“薛六!” 令风笑了笑:“嗯,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令风!” 他把手拍到了地上。 襄阳城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道巨大的光柱同时冲天而起! 四方破魔阵,是予霖在晋北血祸之后研发的,顾名思义,四道光柱延伸出四面光墙,在空中交汇,光芒覆盖之下——破魔! “他们有准备!” “妈的!四方破魔!快跑!” “老子就知道不该来!” 魔界本来就是各为其主,一盘散沙,且自许久以前十八魔君因为内乱几乎全部覆灭后,除了魔尊的命令也没别的人能指挥整个魔界了,这次行动更是仓促之下东拼西凑歪瓜裂枣,有见识过阵法威力的撒腿就跑,顿时就带跑了一半。 予霖没去追——阵法覆盖的是整个襄阳城,逃也没用。 还在空中招魔窟里的,倒是再也不肯下来了。 予霖刚想提剑收尾,东北角却传来了轰然巨响—— 东北角的城墙倒塌了。 …… 白衣红袍的玲珑收了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衡清门弟子,笑的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声音却是冷的。 “哪能让你那么容易呢,半仙大人?” …… 伤痕累累的襄阳城中央,失去了一个阵眼,阵法破了…… “机会!阵破了!破了!”一个魔怪声嘶力竭的喊道:“杀了他!这可是半仙予霖!杀了他其他人还算个屁!” 群魔终于重新聚集,注视着眼前的蓝衣仙人,有些犹豫的想:“是啊,这可是半仙予霖,他若死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可予霖一人一剑站在那里,好似千军万马。 那魔怪又喊道:“再怎么有通天之能,那也只是一个人!如何抵挡我们这么多魔?!” 贪婪是魔界的本质,功劳的诱惑力使得众魔终于被它煽动了,立刻,予霖面前又重新围满了多如潮水的敌人。 予霖闭了闭眼。 无需再说,拔剑便是。 群魔数量再多,无奈等级不对等。 率先冲上来的一圈瞬间被予霖随手挥出的剑气挑了,身都进不了。 云青月在这里必然会疑惑,为何予霖到现在都没使过什么范围性的攻击。 这便是魔界选择襄阳城作为战场的原因,予霖倒是能用剑阵,但襄阳城估计要碎了,可群魔没有那个顾忌,予霖还得分出灵力,防止它们离开——这襄阳城里,还可能有没来得及撤出去的人。 “都看我!!!” 仿若音波攻击一般的巨大声音轰然传来。 群魔齐刷刷转头怒瞪,哪来的小子不识好歹?! 下一刻他们差点吓尿了。 不远处健硕的黑马上,坐着一个浑身披挂玄甲的将军,将军以甲胄附面,只露出双眼,右手中提着一把刻满了驱魔纹,巨大的陌刀,整个人仿佛山岳,带着不可撼动的气势。 看到集体惊呆了的,仿佛看到了第二个予霖真人的神情的群魔,马上的人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左手拿着扩音符,继续沉声道:“以多敌一?很能耐嘛!我宣威将军沈震来陪你们玩玩儿?” 修真界里,妖魔鬼怪最怕的毫无疑问是予霖。 而自从研发出了凡人也能使用的法宝符咒后,妖魔鬼怪们很丢脸的,在凡人中也有了最害怕的人——便是历代的宣威将军。 晋朝建朝时,太祖皇帝便着手建立了重甲冥铠军,以镇守人魔交战的第一线——锁沧关前的“裂缝”。 魔界与人界原本并不靠近,只有两界拥有最顶尖实力的人才能做到穿梭两界,直到两界不知原因的碰撞在一起,撞出了两处沟通人界与魔界的裂缝。 一处远在东海不归岛,由修真界镇守,现在那里领头的是四仙之一玄烟真人,麾下是各个仙门选送的精英弟子。 魔族想来到人间,就只有通过裂缝,傻子也知道不去撞修真界的硬骨头,那便只剩下另一处,长年由宣威将军率领驻守的晋北乱魂山。 宣威将军这个职位很特殊,是太祖皇帝特立的,历代都是沈氏一族血脉相传。 从没听说过有老死的宣威将军,他们代代埋骨于乱魂山巅。 冥铠对待裂缝的方式很干脆,你敢冒头我就砍,管你丫是谁。 晋朝两百年,冥铠军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他们都是没想过回头的,以凡人之躯抗魔的铁骨铮铮的汉子,那也是为什么,云青月会和海正义说那番话。 这一代的冥铠军宣威将军沈震,更是历代中的翘楚,一身玄甲和那巨大的陌刀,堪称恐怖的代名词,没有任何一个魔见过沈震面甲之下的真面目,单这一身打扮,就足够有说服力的了。 “宣……宣威将军?!”不知哪个魔惊恐的喊了一声,瞬间包围住予霖的魔如潮水一般又退了回去,双方回到了原点。 对他们来说,予霖真人和宣威将军站到一块儿,可不是单单一加一等于二的威力。 玄甲将军下马,悠哉的走到了予霖身边。 予霖突然看见了,那人面甲之上,竟是一双熟悉的绿眸! 云青月?! 第21章 越王 越王 玲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还未坍塌,位置优良的城墙站了上去,观望城中情况。 “啧!怎么会是宣威将军?没收到他离开乱魂山的消息啊?”他不爽的皱了皱眉,“这不就没意思了?” “你想有意思?我来陪你玩啊!”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玲珑嗤笑了一声,转身:“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看着怒火冲天的男人,用着好像和邻居聊天一样的语气:“赶回来英雄救美啦,这样人就到齐了呢。” 男人一身玄衣,眉目俊秀,下摆处绣着的金色四爪蟒纹,直接彰显了他的身份:“是你搞的鬼吧,现在,给我束手就擒,要不然就没有命给你留了!” 玲珑歪了歪头:“不行啊,王爷,我的事还有很多没完成呢……我们也算是有些渊源,放过我吧……” 他朝城墙边走了过去。 “站……”男人的话没能说完,玲珑一跃而下,他冲到城墙边,向下看去……空无一人。 让他逃了! “……王爷!王爷!”气喘吁吁的江城巡抚带着一干将领才跑了上来,后面跟着大批背着驱魔箭的弓箭手。 “王爷你跑太快了!”巡抚跑到王爷跟前,擦了把汗:“您放心,弓箭手都已经就位,步兵也开始进城了!不会有问题的!” 男人:“瞄仔细了,跑掉一个我拿你是问。” 巡抚应道:“是!” 男人边走下城墙边道:“备马!我去城里!” 巡抚大惊:“王爷!使不得啊!您千金之躯……” “我还万金油呢,”王爷打断了统领的话,“我有要见的人,快去!” 得令的士兵飞快的跑下了城墙。 巡抚看着玄衣王爷的背影,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么一个世人皆知的闲散王爷,会持有皇帝钦赐的“统兵令”。 …… 天空传来阵阵雷声,瓢泼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雨点落下,砸上一身玄甲,将军皱了皱眉,冷冷的瞥了眼对峙的群魔。 不过只是这一眼,下一刻他眼神一变,对身边的予霖低声道:“予霖真人可否开隔音结界?” 不是云青月。 予霖瞬间辨认出了这声音。 也不可能是宣威将军,宣威将军远在晋北,职务之重要,绝不可能让他突然跑来襄阳。 予霖虽心有疑惑,但眼前这人刚才举动是帮了自己,再加上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对那双绿色的眸子产生的莫名信任…… 予霖周身青色淡光范围扩大,包围了两人:“你是谁?” 玄甲将军指了指自己的面甲:“因着沈宣威从不在打仗时露脸,我才能冒充他来帮真人,现在……就看我那小外甥是怎么打算的。” “外甥?”予霖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青月。”玄甲将军微微颔首道,“在下穆三……不过是在外办事的名字,镇西王府云瑄,见过真人了。至于其他的,我不知青月和真人如何说的,但他也应该不想骗您,还是等他自己来解释吧。” 有什么事情,明了了。 “……甲灏!甲灏来了,全体后退!” 里面的声音出不去,外面的声音却能传的进来,听见这句话,两个人同时一愣,抬头看向招魔窟,黑雾极剧翻滚之下,能看到类似虎型极其庞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云瑄震惊了:“开什么玩笑?!小魔小怪都罢了,甲灏怎么跑到这来的?!沈震在干嘛?!” 甲灏,身长可比巨鲸,体型似虎,头生尖角,身盖厚甲。甲灏数量稀少繁衍困难,但架不住它皮糙肉厚体型巨大还生命力顽强,光是一头撞过去就能压死不少,还生不出多少智力,所以历来都是魔界入侵时的赶死先锋。 传说中,千万年前甲灏本来是众神座下实打实的神兽,与它们同族的,还有背生双翼的翼灏等几种,其上更是有地位堪比太古上神的族长,可谓是风光无限。 后来不知为何,甲灏一支背叛众神,进入魔界,就此堕落。 魔界裂缝的大小,注定了一次只能进来一只甲灏,近些年武器研发日渐成功,杀死甲灏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了。 可现在令云瑄奇怪的是,哪怕沈震瞎了,也不可能放跑一个甲灏啊! “退后!”予霖叮嘱云瑄,提剑飞到半空,运起剑诀—— 决不能让它现世! 雨幕中,曾在丹阳城惊鸿一现的青虚剑印再现,不过这一回,予霖用上了星回! 予霖抬手,成千上万的青蓝光剑砸向了招魔窟,甲灏露出一半的身影硬生生全接了下来,类似野兽濒死的痛苦吼声传来,响彻天地! 予霖刚想下一击解决,三支长箭呼啸而来,擦过他身边射入招魔窟后轰然爆炸,驱魔兵爆炸产生的特殊黄色火光彻底吞噬了甲灏的身影。 “予霖!别接触他们,下来,交给驱魔军!”长街远处,伴着马蹄声,呼喊声终于传到了半空中的予霖耳中。 他回身,瓢泼大雨中,看到了持着长弓骑马疾奔赶来,似曾相识的身影。 远处城墙上空,伴随着“咻”的一声,赤红色的示警箭冲天而起,在襄阳上空炸开,用以提醒人们,军队将用十万驱魔箭阵清场。 这种数量庞大,覆盖面积极广的箭阵遇人则化,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然而箭体附带的冲击力太大,示警是提醒人们,立刻寻找掩体躲避。 予霖当机立断,瞬移至云瑄身侧,抓起人手臂,再次瞬移至赶回来的云青月身侧,一把勒住马,结界将三人一马覆盖。 下一刻,箭雨降临。 …… 看着呼啸而来的箭雨,箭雨之下溃散的招魔窟,云瑄满意的点点头,心想这小子总算没辜负自己为他挺身而出,然后一回头……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襄阳。 云青月被予霖抱在怀里,嗯,横抱,云青月还抓着予霖的衣领,两张脸近在咫尺。 予霖表情愕然。 云青月满脸复杂表情交织。 云瑄:呵呵。 予霖反应过来,连忙把人放到地上。 云青月这才清醒——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自己恨不得立刻飞到人身边去,哪还管其他的,然后予霖突然一勒马,他就栽下去了,予霖下意识伸手一接…… 顾不得解释,云青月一把抓住人双肩,把人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急急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云瑄故意大声的卸了甲胄。 予霖觉得两人距离太近了,可看着云青月满脸焦急,他却无法说出什么,只是道:“没事……你安心。” 云青月这才松了口气:“你不要骗我就好了,要不我可真要死了……” 云瑄看着停下的箭雨,觉得不能再这样了,他重重的咳了一声。 云青月这才看到云瑄,有些意外:“云瑄?你还真来了?” “没大没小的,叫舅舅。”云瑄十分不爽。 卸了甲的云瑄恢复成商人模样,他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倒是哪里都和云青月不一样。 “拒绝,你只比我大了三岁。”云青月比出三根手指。 予霖撤了结界。 巡抚程见鹰等人这才赶到,下了马也是急吼吼的:“越王殿下!您没事吧!咦?云小王爷怎么也在?” 一声越王传来,予霖一愣。 却见平时总是笑着的云青月脸色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对着几人下令:“去扫清余孽。” 予霖:…… 他垂下眼帘,掩盖住自己眼底的情绪波动,走回了朔望剑前。 云青月跟了上去,绿眸闪了闪,想说什么,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刚才大雨突降,随着招魔窟散去,天也晴了,可就这短短一会儿,他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狼狈的不得了。 予霖手一松,星回落地变回人身,一变回来第一句话上来就问了程见鹰一句:“你说他是谁?!” 程见鹰愣了愣,才道:“越王……十一殿下啊。” 云青月眼神不断瞄向予霖:“……这剑还是没人能□□啊。” 我去!云青月你是脑子里也进水了吗?!这什么没话找话的话题啊! 他恨不得抽死自己。 予霖似乎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还是道:“大概只有它的主人才能带走它吧。” 一边的程见鹰一直偷瞄着这边,心思十分复杂——这越王爷万花丛中过的名头他也听说过,方才他还以为越王想见的人又是什么红颜知己,可这个……堂堂半仙,万万不妙,成何体统? 云青月没注意到程见鹰灼热的目光,仔细的看了看这通体墨蓝的朔望仙剑,突然从心底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感觉。 他该也试试,拔一下这柄带来一堆屁事的仙剑。 虽说以他现在的年纪说不上什么热血了,但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剑柄,随手一拔。 没有使什么力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雪白剑光直接脱出剑鞘,晃了所有人的眼。 还没来得及欣喜,下一刻,一股比几天前箭伤更为猛烈的刺痛通过伤口钻进了手掌。 予霖一掌打掉了他手里的剑! …… 襄阳瞭望塔是襄阳城最高的建筑,却意外的在这次事件里分好未损,好端端的立在原地,而此时如果予霖半仙之身看向塔顶,必然能看见塔上仙气缭绕,熠熠生辉。 塔上只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月白衣衫的正在竭力劝随意席地而坐的紫衣同伴收敛气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紫衣人毫不在乎:“别再没用的事情上墨迹,我们不是为了朔望下来的吗?” 月白衣衫的年轻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才道:“说是没错,可是事已至此,朔望出鞘,再拿回去也没用了吧。” 紫衣人笑笑:“虽然小狐狸搞出来这么大的事,不过还是随她去吧,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玩出点啥。” 月白衣衫扶额,他对这个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下可好,来到襄阳就为了这两件事,哪个都没办成…… 作者有话要说:小攻掉马甲中 第22章 月灰 月灰 襄阳一役导致襄阳城毁了一半,内情更是错综复杂,牵连甚广,作为城中现在官最大的,事情就全压到云青月案头来了,可怜他右手二次受伤,包的和猪蹄子一样,却得忙平常根本一眼不看的东西,云瑄竟连一点忙都不帮。 云瑄拍拍外甥肩膀:“任重而道远。” 至于地点,云青月可以待在哪里都行没人管,越王叶巍却不行,几人直接转移到了襄阳府衙,顺带审问被抓捕的襄阳知府刘冲和襄阳统兵统领海正义。 刘冲带着家眷逃跑时,是被云青月布置在襄阳城外的伏兵抓获的,海正义却十分出人意料,官兵到来时,满脸平静的坐在家里,一边的桌子上放着他的官服兵印。 府衙后厅,此刻刘冲海正义二人跪在下面,刘冲抖得和筛糠子一样满脸土色,海正义腰板挺直毫无动摇,好像还是当年身为冥铠军的一员时。 上面坐着云青月,云瑄和星回,以及身上全是绷带的令风,程巡抚立在云青月旁边。 程见鹰是文官,可性情极为刚烈,碰到这种两个属下一起背叛的事,他肺都要气炸了,更别提里面还有一个是他特别看好信任的不得了的海正义,他觉得自己都没脸站在这。 把人压上来,云青月却没理两个人,随手拿起了一个桌子上的桃子,啃了一口:“这黄桃味道不错。” “瞎了?”星回皱皱眉,毫不客气的一句,令风没拉住。 星回在气云青月骗他,一直都没有好脸色。 云瑄低声在云青月耳边一句“青桃”,云青月一度十分尴尬,想展现出的毫不在意刘冲海正义生死的气度消失了个干净,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破青桃味道怎么和黄桃似的,还稀软。” 他没什么事,程见鹰却不干了,程见鹰一直觉得这小孩没礼貌,他一拍桌子:“黄口小儿!准许你来此已是殿下特许!你怎么对殿下说话呢!” 星回说完那句话也有些后悔,可听见程见鹰这话直接炸毛了,刚想回嘴,云青月拍了拍程见鹰:“行了程卿,这‘黄口小儿’可比你爷爷还大。” 程见鹰:……殿下不是这么个理啊,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殿下。”堂下传来海正义低沉严肃的声音,海正义直直望着云青月,一字一句道,“海正义不想解释,里通魔界是真,请您将我斩首。” 刘冲差点背过气去,这不是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海正义。”云青月沉下脸色看着他,“你是想求一死,保全冥铠军的名声?”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冥铠军的名声必定完了——堂堂冥铠军退下来的副将,居然联通魔界! 海正义头重重的磕了下去:“下官十八岁入冥铠,追随将军,在乱魂山厮杀十二年,五年前因内伤离开冥铠,本该一生谨记冥铠军忠义,谨记将军教诲行于世间,然,心志不坚,受魔蛊惑,为一时利益,犯下无可挽回之事。下官不可一错再错,请王爷斩我,祭奠襄阳死去的百姓。” 云青月沉默了。 “……通魔是灭族大罪,包括你儿子,都要死。”他捏了捏眉心。 “成儿是无辜的!他才六岁!什么都不知道!王爷饶命!下官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只求饶了孩子!”海正义的脸色终于变了,又是三个重重的响头磕了下去,血顺着海正义的脸淌了下来,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云青月:“刚才如此顶天立地,我还以为你无懈可击呢,受魔蛊惑……你五年前离开冥铠何止是内伤?沈震同我说过,你妻子病故,儿子又天生畸形,你离开也是为了无亲无故,只剩下你这个爹的海成!” “海正义啊海正义,你为了医好儿子和魔界订约,到头来却连承认都不敢?” 海正义脸色更苍白了:“王爷,小儿无罪啊……小儿无罪……” “那襄阳死去的百姓何罪?!百姓的孩子何罪?!”云青月一拍桌子愤然站了起来,“海正义,你糊涂啊!竟然相信你一辈子最大的敌人!” 海正义头磕下去,没再抬起。 “……襄阳统兵统领海正义,里通魔界,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本应上报天子,立即问斩。”云青月面无表情,“然,乱魂山冥铠军人手缺乏,准其死在乱魂山,下一次魔界入侵。” 海正义抬起头,脸上何止是愕然,云青月竟给了他最合适的死法——战死在曾经的战场。 他本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爹爹!爹爹!”小海成被官兵抱了进来,跌坐在父亲身边。 “成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海正义急了。 “我不走,爹爹做了错事都是因为我,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海成虽然才六岁,但自小与常人的不同,让他更为早熟,他知道爹爹犯了错是因为他,教书先生说过,犯了错就该勇敢的承担后果,所以他要和父亲一起承担。 他很懂事的给父亲擦头上的血,没有哭着耍赖求饶。 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云青月走上前,海成有些畏惧这个玄衣的好看哥哥,好看哥哥却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爹爹是冥铠军的战士,因为一些事才回到你身边,现在冥铠军需要他,他要回去为了保护你和其他人战斗了。” 海成擦擦眼泪道:“真的?” “当真。”云青月肯定的回答。 “医圣苏倾现在在长安万药斋,虽然不知海成的腿能不能有办法,但送到那去,将来也能做个有用的人。”云青月最后对海正义道。 这个七尺男儿瞬间眼泪纵横,拉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海成,拜了下去。 一边的刘冲看见此情此景,云青月一转向他,顿时也打算老泪纵横一番。 “你哭没用。”云青月淡淡的给出致命一击,“沈震老是和我说他那缺识字多的,你也过去把活干干然后慷慨赴死,还是你想让我再给你几巴掌——你这种人只有抽到了脸上,才会知道疼吧。” …… 后来,海正义的死讯传到长安,因为海成当时正在治腿,再加上年龄太小,所以直到十岁,海成才知道了父亲消息。 这个日后名满晋朝与历代史册的诗人,提笔写下了他人生的第一句诗: 乱魂埋将军,天下得长安。 …… 院中传来了悠扬的埙乐声,在安静的夜里分外清晰,仔细听来,似乎是长安的小调,可原本缓慢平和的音调却夹杂进了丝丝悲伤,吹奏者还有些闲心的让乐声应和起风拂树叶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就格外的……不开心。 不过云青月才不管这些,自己吹的挺认真,直接后果就是一直黏着他的小狐狸甩甩尾巴跑回屋里了。 他对那身玄衣的嫌弃真是肉眼可见,审完海正义告别程见鹰立马就换回了白衣。 旁边桌子上还摆着一坛开封的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予霖默默地在他身后站了一会,云青月原本是个连背影都透露着洒脱气息的人,现在在这寂静的夜晚,这股洒脱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来到云青月身边坐下了。 埙声戛然而止,云青月有些诧异的道:“予霖……真人怎么来了?” 予霖并没有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如果是平常的云青月必定早就发现他了,果然,云青月这两天都不对劲,尤其是他的脸色,活生生像是泡了一天刚被从水里捞出来般的苍白。 云青月也发觉自己的问题不对,都跑到予霖住的地方旁边了,他怎么可能不发觉,终归是他心思不定。 他叹了口气,把埙放下,想道:“那个红衣服的小混蛋。” 战斗结束后,负责清扫余孽的一名士兵不一会儿就跑回他和程见鹰身前报告,脸色难看的要命,云青月和程见鹰随着他,穿过残破的襄阳城,在淹没在大火里的府衙前,知道了原因。 程见鹰直接骂出了声。 二十多具尸体,被摆成了“来日方长”的字样。 个个都是被极精准的剑法一剑穿心毙命,而杀人者似乎是嫌还不够狠,尸体上都留下了拔剑时剑身旋转制造出的血洞。 一旁有还没见过血的新士兵,忍受不住转身便吐了出来。 云青月动也没有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具尸体下压着的一块红巾。 程见鹰刚想请王爷别看了,一转头,吓了一跳。 橘色的火光照在云青月脸上,没有照出丝毫暖意,反而使得他祖母绿色的眼睛显得冰冷无比,眼睛里映射出火光,他的桃花眼原本很好看,可现在谁也不会这样觉得。 程见鹰吓了一跳是因为他见过这样的神色。 朝堂之上的九五至尊发怒时的神色,帝王极少流露,但任何朝臣都知道,这种神色意味着王要杀人了。 越王殿下不愧是陛下的亲兄弟。 “咳,今夜月色不错,适合对邀星斗,真人赏脸?”云青月回过神。 “你身体不舒服。”予霖移开了云青月的酒坛子,“不适合喝酒。” 云青月:“……” 予霖忽视掉云青月可怜巴巴的神色:“生死有命,你已尽力。” “生死有命……”云青月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拆了纱布的手点了点桌子,“若是我能抓住那个红衣人,那些百姓何以生死有命。” 他其实不是个多么豁达的人,江湖上也没人知道,揽月君某种程度简直称得上“小肚鸡肠”。 例如生死。 云青月混了十年江湖,见过不知道多少轰轰烈烈的生离死别,自己也在生死线上挣扎过数次,可他还是看不开。 “……哪怕想要祭奠亡人,”云青月看着自己手上截断了生命线的伤疤,“也不知要多久能传到地府。” “云青月,”予霖握住了他的手,“不要一直忍着。” …… 他吐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本来就没吃晚饭,这下差点把血一起吐干净,这差不多是云青月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了吧,偏偏让予霖看见了。 予霖扶着云青月,看他终于吐完了,递给他一个小瓷瓶,示意他喝下去。 云青月拔下塞子,一仰头全喝了下去,没什么味道却十分清凉,他瞬间感觉全身上下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尤其是胃里,刚才不舒服的感觉全消失了。 予霖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喝下“青芝藤”做成的药,微微皱起了眉——正常凡人第一次看见这种绿色的不明液体都会犹豫的啊。 “感觉如何?这是黄芝藤。”予霖道。 云青月回味了一下:“不错啊,叫黄芝藤?颜色还真挺黄的。” 予霖:“……” 云青月没有发觉予霖的神色,苦笑道:“看来我还真是没有那么强大,能坦然的面对生死啊。” 予霖看着他清秀俊逸的脸,轻声道:“我也不能……” 云青月:“真人?” 不知为何,予霖忽然很想抱一下他。 他这样想着,抱住了云青月。 如果忽略那天他接住云青月的时候的话,他上百年没有抱过什么人了,从云青月身上传来的温度几乎让他有些恍惚。 这个拥抱不带着什么同情,他只是单纯的想抱一下这个人。 只是这个人。 予霖松开云青月,云青月没有动静,这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云青月?” 某个嗅到了予霖身上的清凉气息,在“被予霖抱了”的意识划过脑海的一瞬间就当机了的家伙一个机灵回过神:“什么?” 梦里挥之不去的溅上了鲜血的脸,让云青月悄悄跑到了予霖住的院子旁边,加上小时候母亲教给他的埙曲,寻求那么一点的安心。 这两天云青月的神色和心情就好像坐了在布满巨石的路上行进的马车一般,七上八下的砸着走—— 然而最终总算是平稳的驶向了康庄大道。 云青月本来想着和予霖道歉,可刚开了个头,予霖便打断了他的话。 “你若是因为没有一早与我言明一切而担心我生气,才这么说的话,不必如此,我没有在意,而且我早就猜到一些了。” “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晓你是皇室子弟,但突然听得与霆儿相似之封号,有些失态了,如果我气你瞒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越王殿下?”予霖道,他难得开了个玩笑。 月光洒在予霖身上,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润而又不失清冷,简直不似人间应有。 予霖也没想到云青月会这么在乎这件事,他虽然避世近五百载,却也知晓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认为自己了解云青月这个人,便相信他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 在丹阳时,云青月听见一旁的人谈论政事,脸色变了,他是看在心里的。 更遑论他那一身融合百家,师承不明的功夫。 予霖看着不知何时把酒坛摸了回去的云青月,心里只有无奈。 接下来的事情,云青月的记忆就有些混乱了。 “青月是我的小名,皇室不取字,因此我只有个小名,云是母亲的姓,予霖还这样叫我就好。” “嗯。” “那把剑也真是,都认我当主人了,还那么凶,搞得我又受伤了。” “仙剑灵气锋锐,凡身确实难以抵挡,你以后要小心使用。” “我皇兄其实一点儿都不像坊间传言,他十分懂得压榨兄弟,之前的《锦兰图》就是里面夹着与朝商王有贿赂往来的名单,非要我去偷,结果搞得我一战成名……其他的也差不多,要不是他我到现在还是个清清白白的揽月君。” “……嗯。” “哎,予霖,你喜不喜欢小孩子……” “……什么……” 之后的话就记不清了,他喝了酒,说的颠三倒四,想到什么说什么,予霖就在一边静静的听,时而回答几句。 明明他的酒量很好……应当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然后他好像说了句很要命的话。 可是完全想不起来了,把脑袋砸穿也想不起来了,明明是很要命的话。 云青月不是喜欢老是感怀过去的人,所以他也很多年没喝多过,没和人向吐苦水一样说那么多话,尤其那人还是予霖。 第23章 君子 君子 他在兄弟里行十一,是先帝宪宗最小的儿子,他这个老小子不是那老家伙的命根子——老家伙风流成性,对于云青月来讲,这个父皇没有他比有他好多了。 他娘胎里便带着先天不足之症,喝药喝的都习惯苦味了。 十岁时,大概过了一个月丧失四感的日子,在一片黑暗里,除了母亲怀抱的温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一度想过就这么死了算了。 然而老天没给他机会,他大舅镇西王云珩找来了医圣苏倾。 可哪怕声称阎王手下抢命的医圣,也因为拖的时间太长,他再看到东西,就什么都是灰色的了。 十五岁不顾帝王挽留,早早地出宫开府,现在的皇帝是他一个母亲的大哥,他也在这人吃人的地方待不下去了。 后来走上所谓“江湖”,他也都是闲散浪荡,总感觉自己过的都是糊涂日子。 可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了…… “云青月,醒来!”一声断喝划过脑海一片黑暗,顷刻间将其击的粉身碎骨! 他猛然惊醒,一个起身坐了起来,予霖差点和他撞上,刚忙抽开抵在云青月太阳穴上的两指退开。 云青月坐在床上,满脸冷汗,感觉头疼的快要炸开了。 “放轻松,深呼吸。” 予霖的声音传来,他总算是找回一点神智,按照他说的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心情:“我……这是……” 予霖立在床前,有些愧疚道:“梦魇魔,是我大意了。” 顺着予霖目光,云青月先是看见了一个在地上扑腾的红色毛团。 “小狐狸?”云青月有些诧异。 小狐狸听见云青月的声音,猛摇尾巴,一口咬住了什么东西,欢快的朝他跑了过来,跳上床,炫耀似的一抬下巴,把咬着的东西给他看。 那是一小团深紫色的东西,正在瑟瑟发抖,看不清有没有五官什么的,倒是和话本子里描写的梦魇一点都不相似。 予霖解释道:“小狐狸是噬梦狐,天生克制精神类的妖魔,还是它先感觉到的,这梦魇应当是几天前就趁乱附到你身上了,一直潜伏到现在。” 噬梦狐哪怕在修真界里也是相当稀有的存在了,外表和普通灵狐没什么不同,却可吞灵食恶,是最为高级的一种狐类灵兽。 给两人炫耀完,小狐狸毫不客气的一口就把梦魇魔吞了个干净,吞完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窝到云青月怀里去睡觉了。 云青月这才来得及思考自己在哪。 “我的房间。”予霖淡然的语出惊人,“你喝多了,怎么都不肯走,我就把你搬床上了。” 云青月十分遗憾的得知予霖一直在外间打坐,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迟才知道他状态不对劲。 予霖:“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青月装:“有,哎呦我头疼啊真人,动不了,怎么办啊,哎呦。” 予霖:…… “静心。”他无奈道,说完伸手再次抵上云青月太阳穴,予霖手指哪怕在夏天也是冰凉的,一阵清凉的灵力输入,总算是把云青月那好像开水一般咕噜的大脑逐渐平静了下来。 云青月从这个角度看着予霖,鼻间充斥着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满目都是予霖的蓝色道袍和垂下的白发,向上是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真好看。 予霖撤手,扫了一眼,却发现云青月的脸色从惨白往红转了,他愣了愣,自己没搞错清心和上火的咒语吧。 云青月的眼神有些直,予霖伸手在人眼前晃了两下,见人看着自己了,才道:“在想什么?” 云青月眼睛转了转,勾起一丝笑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道:“在想真人。” 予霖是有些习惯这人秉性了,无奈道:“别开玩笑。” 云青月笑着摇摇头,又想起之前他好像说了什么,于是问予霖:“我醉倒之前和你说什么了吗?” 予霖突然僵住了。 …… 云青月回到房间,把小狐狸扔到床上,丧气的把头磕在床柱上,觉得不解气,又多磕了好几下。 你个没用的东西,成天撩,现在好了吧? 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他说什么了? “算了,还是有好事的,起码孽龙没看见。”他叹息一声,安慰自己。 “你想得美。” 脑海里想起一句话。 云青月差点没一头磕死自己。 准备睡觉时,小狐狸跳上桌子,他才看见交给他的朔望剑被放在桌子上。 鉴于这把剑来路不明,还搞出过这么大的事,本来 应该被予霖带回衡清门封印,但是剑除了云青月谁也拔不出来,而且自从他拔剑后伤了他那一下,剑身一股自带的锋锐剑气统统收敛,只剩下一股柔和气息笼罩在外,好像这把剑努力的把自己打造的毫无杀伤性。 予霖检查过这把剑没什么问题,才交给了他。 云青月会使剑,却不怎么使,可是这把仙剑随手一挥,以他凡人之躯都能催动一二,且锋利至极。 到底……是从哪里天降了这么个东西给他。 …… 襄阳城现在百废待兴,云青月和令风又身上有伤,还有那个云青月见到的红袍少年——海正义也说是代表魔界和他以及刘冲联系的那个少年还行踪不明,于是几人都留在了襄阳城,衡清门的弟子和云瑄倒是都回去了。 云瑄直接回了镇西王府,有消息传来,暴脾气的镇西王云珩,他大哥,因为一个西域小国成天派出小股轻骑,骚扰边境村民,一击即走,等到军队接到消息赶过去时连个鬼影子都抓不到,日积月累下来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带军一路凯旋,把人家皇宫打下来了…… 现在正在人家皇宫里,等他回来善后。 云瑄顿时眼冒绿光,这么多年兼职做镇西军财务管家积累下来的贪财病,已经不单单是个磨刀霍霍能概括的了。 云瑄走时,把云青月拉到一边,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你不是有个破毛病,在外面穿的衣服随穿随扔的吗?可你身上这件……我怎么见你一直穿着?” 云青月没回他。 云青月和予霖这么就一直留到了八月份,夏转入秋。 予霖不知道和星回说了什么,星回别别扭扭的过来和他道了歉,云青月又买了一堆零食点心,彻底把剑毛顺好了。 令风倒是没什么,他们这些修仙者除了出身富贵的,大多都对皇室宗亲没什么概念,他也不像星回那样一身小孩子脾气,伤养的差不多了,还交了云青月几招才告别离开,回九元山找他师尊算账去了。 云青月懒得写襄阳城的报告,全都丢给程见鹰了,后来也没什么事,就变着花样的做菜,或是和予霖星回在襄阳城周边到处走,运气不错,又碰见了一次桃花林。 直到等来了皇帝的圣旨。 这个圣旨不是关于襄阳城的事,云青月一听来传圣旨的是叶崚的贴身内侍李实公公便明白了,披了件外袍就出来了,把赶回襄阳的程见鹰急的够呛。 然而李实早已习惯,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服侍陛下的年数比云青月年龄还大,是看着云青月长大的,深知十一王爷不怕天塌的脾性,也没多说废话,便宣读了圣旨。 大意是陛下得知自己幺弟终于干了些实在事,他感动不已,封赏下了一堆,还让云青月尽早回长安。 云青月收了圣旨,直接问李实:“李公公,皇兄什么事不能在圣旨里直说,还劳烦你专门跑到襄阳来。” 李实道:“回殿下,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要到了,陛下想召集自家人弄个家宴。” 云青月:“……”滥用私权炫耀的家伙。 云青月眯眯眼,凉飕飕的道:“那就请公公回去和他说,他弟弟死外面了,要是想见最后一面就给我好好说话。” 李实笑了笑:“老奴就和陛下说过,这么开玩笑越王殿下肯定要生气的,其实是前些日子襄阳的事,陛下担心殿下安危,非得叫老奴亲自来看看才安心。” 任谁京城当官时见过天子,都会觉得陛下天生不怒自威,群臣见了都要心惊胆战,可谁知道他还会和自己弟弟来这么一手——别说开玩笑,生辰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叶崚比云青月大了十二岁,太后过世后,他便又多一职,既当哥又当娘,堂堂天子,不由自主的操出了老太婆的心。 云青月:“那请公公回去和皇兄说,家宴我记得,我也没事,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李实传完圣旨没立刻走,住到了府衙另一处院子里。 等他前脚一走,星回抱着小狐狸立刻出来,兴致勃勃的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声音是很奇怪啊。” 云青月看着这个同样是“传说中的剑灵”的熊孩子,笑嘻嘻的道:“你有兴趣?我送你去体验体验啊?免费让李公公带你,包教包会!” “才不要!”星回反驳,刚想把手里东西扔云青月脑袋上去,眨眨眼回过劲来是小狐狸,不能扔,“那个圣旨的意思……你要回长安?” 云青月随手把圣旨抛了两下:“有兴趣西京一游吗?” 西京长安,至大晋,已是连续四朝的古都了,其对星回的吸引度不可谓不深,他当然想去,问题在于予霖。 修真者参与政事是绝对的禁忌,哪怕仙凡合作,有些事的禁忌却是越加的严重了。 韩非子《五蠹》中有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历朝历代如何平衡朝廷与修真界的关系,亦是皇帝最为头疼的问题之一。 之前如果不是朝廷有绝对的铁令,予霖身为修真界第一人牵扯更是繁多,也不用寻找官兵封锁戒严了。 云青月在长安城中,几乎没见过其他任何城市里,街头随处可见的仙门弟子。 然而出乎云青月意料的是,予霖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襄阳副本结束,长安副本get! 第24章 长安 长安 晋都长安,早在叶晋之前,就曾是数朝古都,可谓中原大地最繁华的都城,街道两侧雕栏玉砌,街上名门子弟呼啸往来,高官车架司空见惯,其他城市极为难得一见的外族胡商也是一抓一大把。 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曾在两百年前,差点被暴君郑厉王一把火烧的灰飞烟灭,民房几乎全部烧毁,曾经的皇宫都烧塌了一半。 郑厉王统治时期的那几年,处刑台上流下的血,把地都染红了,向下挖上三寸,才能看到正常颜色的土壤。 直到□□皇帝定都于此,长安才渐渐恢复。 可不知道是不是开国时杀的太狠,叶晋建国至今的这两百年就没怎么消停过,再加上要供养最消耗人力物资的冥铠军,哪怕皇帝有满腔治国良策,国库不满没银子又怎么使得出来。 “所以说,当今陛下英明无比!若不是陛下这十几年来止兵休养生息,励志整理内政钱粮,现在咱们大家能过得这么好?!”喝的满脸通红的刀疤男对身边的同伴高声道。 长安城外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明显是江湖人士打扮的一拨人正坐在大堂中高谈阔论——也只有这帮随来随走的家伙,敢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谈论皇室,还扯着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 “你放屁!”另一个人一拍桌子,反驳刚才那刀疤男,“咱叶晋以武立国,历代先帝哪个不是征战四方,可你看看现在!没听见镇西军传来的消息吗,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小国都敢欺负到咱头上来了!要不是云王爷果断出击,这口气又要咽下去,哪有这样的!” “你才放屁!我高老虎一介武夫都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天天打仗要死多少人?!你这小王八蛋现在还能喝上酒?早被征兵埋到西域黄沙下面了!” 这下战火彻底引燃了,大堂中顿时杀气腾腾,这小空间刀剑施展不开,于是杯盘碗碟满天乱飞,客人和伙计似乎都非常熟悉这些了,早纷纷闪到一边,该端碗看热闹的看热闹,伙计更是满脸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神色默默计算损失。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什么离奇的事没发生过。 在这嘈杂环境里一直没动的只有角落里的一桌三人客人——其实还算是动过的,那个少年在苗头刚起时便想起身,满脸跃跃欲试,被坐在他对面的白衣男子摁了回去。 “这里离长安城不远,很快会有官兵过来,不用我们掺和这些事。”作为本地人的云青月满面淡然。 一行三人加一狐正是离开襄阳的云青月,予霖和星回,还有趴在云青月身边的小狐狸,而别看云青月答的淡然,他也没想到自己点这么背,只是来这家店吃个早点啊。 星回:“你倒是肯定。” 云青月:“自然,哪怕没有官兵,也会有白衣少侠出来管这件事的……诶,张叔!正好你来了。” 云青月朝店门口挥挥手,一个五十来岁拿烟杆的中年男子进来十分灵活的闪过人群,来到三人桌边。,老板张叔似乎和云青月极熟,见他也不意外,随意在空着的凳子上坐下道:“你个小鬼还记得我,这么长时间不来了,这是朋友?这、这位……道长?” 张叔才看见端坐的予霖,予霖微微颔首,张叔顿时被那一身掩也掩不住的仙气弄紧张了。 “嗯,朋友。正好我还没吃饱,张叔,给我们做几个你的拿手菜……”云青月思索着。 星回捅捅云青月。 云青月:“怎么了?” 星回道:“那边来白衣少侠了。” 果真来了个白衣飘飘,不过不是少侠,而是道士。满脸初入人世的稚嫩神态的年轻道长冲进来,大喊一声:“都住手!公共场合随意斗殴成何体统!” 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再加上背的仙剑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两边人顿时停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小道士喊完这一句,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没接上话,于是大堂里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突然,不知是谁念叨了一句:“真是稀奇,修道的管上我们走江湖的了。” “对啊!你个道士凭什么管我们!” “井水不犯河水没听说过吗?!” “小道士,你师长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有一个人带头,十几张嘴立刻一致对外,齐刷刷对准了小道士,小道士刚才本就是满腔头脑发热想着“路见不平”,可怜他一张白纸的刚从山上下来,哪里说得过这帮老油条,一张脸顿时烧红了,磕巴道:“我……我……” 予霖微微皱眉看着一群“江湖人士”,云青月直接站起身:“这可不能不管了。” 一群接到有人闹事消息的官兵刚赶到酒馆,就看到酒馆关上了大门,一群人围在门口指指点点。 …… 官兵上前挥挥手:“闲杂人等都让开!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散开,官兵上前一看,一堆江湖人士模样的人层层叠叠的蹲在酒馆门口,翻滚哀嚎。 官兵捅捅哀嚎的刀疤男:“怎么回事?是你们挨打了吗?打人的呢?” 刀疤男一手捂着差点被拍折的脊椎骨,另一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官爷,这都我们自己摔的!摔成这样的!什么事都没有!绝对没有!” 酒馆里,张叔去后厨了,现在就剩下他们三人,再加上刚才仗义出手没出成,目瞪口呆的看着云青月清场后被他请过来坐下的长白五渡城小道长世问。 他还是相当拘谨,结结巴巴的说话,不过换了对象,世问看着予霖,脸这次兴奋地红了:“您,您真是,予霖真人?!啊,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四仙!这是真的!” 云青月莫名对他看着予霖那灼热的目光不爽,但还是给这手足无措的孩子倒了杯茶:“五渡城不是有宁睿真人吗?” 世问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我才新进来一年多……还没见过掌门真人……” 云青月了解的点点头:“世礼还没把他师父抓回去呢。” 世问:“啊,还没请教,这两位……公子?” 他看着云青月和星回,语气充满了困惑,他是第一次见星回这个剑灵,不知道这个外表半大的少年的身份,云青月则完完全全是一个凡人姿态,可刚才那几下的身手凌厉非常,身为灵兽的红狐又趴在他身边,把他弄得无比困惑,不知道该称呼道长还是什么。 云青月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扯上了星回的脸:“这我儿子,你看我俩长得像不像啊。” 星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抬手去抓那欠爪子,决心顺势把这人摁到饭桌上,可惜云青月反应神快,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扯上去了,等到星回反应过来云青月已经气定神闲的撤了手。 门外突然响起了了由远及近的蛟鸣号声,伴着阵阵喧哗传来。 云青月侧耳听了一阵,对予霖道:“蛟鸣七声,不是四方王本人……算算时间,是定北王府派来的质子吧?” …… 长安城门,百姓被挡在两边,晋北定北军精锐骑兵加上金吾卫开道,层层护卫着正中的一个马车。 正是定北王府世子车架,车在城门口停稳后,帘子掀开,车中坐着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着世子服饰,面容精致剑眉星目,带着些特意弄出的威严感,然而眼眸中全是极力隐藏的恐慌,挺着小小的身板笔直的坐在车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抓着衣服。 皇帝派来的人早已等候多时,赶忙 上前接应。 送走了世问,三人来到成门边,站在围观的层层百姓中,云青月一直分心留意着予霖身边,没有多看。 “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是定北王七子,新封的世子顾逍,今年应该刚满了十二岁,立刻被打包送到京城来接替他兄长做质子。”他近乎淡漠的道,“看这架势,一时半会这门进不了人。” 星回有些奇怪:“质子不是相当于人质吗?你为什么说这个世子顾尧是质子?” 云青月摇摇折扇:“四方王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身为异性郡王却手握晋朝最精锐的边境重兵,如果出什么问题,大晋将四面受敌,更何况,定北王顾战这人精从未将自己最看重的儿子送来过,把个侧室生的小儿子随便封个世子送来……倒是可怜这小孩儿,自己一个人远离家乡,几乎算是被父亲抛弃了。” 当年四方王先祖追随□□皇帝打天下,功劳赫赫,然而坏就坏在这功劳——古往今来有几个天子能处理好和开国功臣的关系? 当初□□皇帝几乎相当于在绝境中起兵,身边一开始只有一个姜砚,能寻到这一干能臣将领,姜相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后来天下平定,百姓终于有了没有战乱的日子,姜相着手准备着敲打对付这一干野心王侯。 然而谁也没想到他会英年早逝——这个在凌末晋初的乱世里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的青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姜相过世时,□□也不过刚及弱冠,身边更是连一个兄弟亲族都没有,想要篡位逼宫似乎时机正好,幸运的是历史证明了叶氏不出无能之辈——□□显露出了不输姜相的强硬作风保全了新朝,不算完美,但当时也不会有其他人比□□做的更好了。 “镇西王。”予霖突然道。 “什么?”云青月看向予霖。 予霖盯着那双绿色眼睛:“镇西王是你舅舅。” 也是皇帝的舅舅。 云青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嗯,镇西王府的质子不就是我吗?” 又是那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语气,叫人分不清真假。 小狐狸在三人脚边开心的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让人分不清不知道它到底是狐狸是狗。 靠近的第四个人打断了它的绕圈圈,小狐狸疑惑的抬头望向来人,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五六十岁的样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腰杆挺直,神情和善,衣着普通,怎么看都怎么是个平常的老人家。 老人家看见它,冲它和善的笑了笑,云青月看见来人眼睛一亮,语气轻快地道:“田叔,你来啦……予霖星回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府上的管家老爷子,打小看着我长大的。” 被云青月称为田叔的老人家,俯身对几人行了礼:“少爷前几天托人带回了要带客人回来的口信,在下算着也该是到了。这边一时半会进不去城,少爷和几位客人绕道从东门走吧。” 本来看见了“亲人”的云青月神色轻松,听到东门这两个字神色却蹭的就变了。 “东……东门?不是,那边……” 一刻钟后,进了长安走在街上的的予霖才知道云青月神色大变的原因。 “哎呦我的天!是越王殿下回来了!姐妹们快过来!越王殿下回来了哎!” “你看我越王殿下还是穿白衣最好看吧!太俊了!” “殿下!殿下看我啊!啊啊啊!” “嘤嘤嘤殿下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算了算了看你长得好看原谅你!” ……群魔乱舞。 云青月捂着脸不敢看这群狼,看到他这个反应,街边楼上的姑娘们更是兴奋,一堆五颜六色的帕子和花伴着阵阵调笑声下雨一样扔了下来。 云青月历来就是个拈花把酒的性子,若是以往来到此处,这种情况他可谓是游刃有余,几下潇洒接了帕子便上楼了,可现在……他要怎么和予霖解释他为什么和青楼音坊的姑娘这么熟络啊! 长安城东汇聚了城内几乎所有的风月场所,以及每天流连于此的纨绔子弟。 有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有七八十岁臭不要脸的糟老头子,而作为其中代表,只要身在长安,每隔三四天便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的越王叶巍,其作风在朝中清流看来,足以堪称“荒唐”。 早年最为严重时,几乎日日流连秦楼楚馆,还毫不掩饰,其中有一点也是要归功于当今陛下对这个同母幼弟的放纵。 然而谁也不能否认的是叶巍品味极好,能让他流连的秦楼楚馆,第二天便会成为抢手货,座座爆满。 越王爷年轻又长得俊秀,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手大方,哄人本事更是一流,哪个姑娘不喜欢这样的?更何况架子几乎没有,这帮姑娘和他熟的每回不开够他的玩笑就不行。 姑娘们并没有注意到被帕子丢了一脸的云青月神色不对,揣揣不安的不敢看予霖神色,硬着头皮接下星回阴恻恻的杀人目光。 予霖其实并不知道这里是意味着什么的地方,他年少入道门,一心修行,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只是觉得这帮姑娘比他见过最不愿受尘世规则束缚的女子还要大胆……以及认真思考他们和云青月是什么关系。 有个姑娘转眼看到了在云青月身边的予霖,冲他喊道:“哎!这位道长!你和咱殿下一起回来的!是……天呐!我的天!” 听见有人喊他的予霖下意识一回头,楼上就炸了! “乖乖!我看见白头发还以为是个老人家!这也太年轻,太俊了!” “俊死了啊!俊的我要死了啊!这是哪里的道长啊?!” 姑娘们也没在长安见过这样的道士,她们也不像外界对修道的恭恭敬敬,全都毫不客气的恶狼一样嗷嗷嗷,予霖瞬间被帕子包围,他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整个人都蒙了,耳朵瞬间便红了。 “道长你缺不缺道侣啊!奴家倒贴你啊!”这姑娘的话赢得了其她人的附和,一堆姑娘在楼上笑成一团。 云青月眉梢一抽,这方向不对! 他也顾不上尴尬了,直接挡到了予霖面前:“瞎嚷嚷什么呢!文诗,管管她们,白天没事干都闲的不行了吗?” 年龄最大的文诗毫不在意:“哟,殿下嫉妒啊!快快姐妹们!殿下嫉妒了,看看殿下来!” 一堆姑娘又笑成一团,她们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个轻轻的声音:“文姐姐,别戏弄殿下了,殿下还带着朋友呢。” 文诗笑笑,一挥手:“姐妹们!咱们大美人儿心疼了,行了行了,都回去吧,看把秋儿急的!” 刚来到他们身后,还提着个食盒的秋儿听得此话,脸瞬间红了,急忙分辩:“我哪有!文姐姐你别胡说!”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光景,正是女孩子一生最美好的时候。 说是这样说,秋儿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越向楼外,看着那白衣的翩翩公子,她也想打个招呼,可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这时,云青月却是看见了她,露出了和刚才面对那些女子时不一样的表情,带上了些许温柔,冲秋儿挥了挥手。 秋儿高兴极了,连忙也对云青月挥了挥手,云青月颔首致意后,没再多停,转身走回予霖身边,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秋儿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云青月的侧脸,带着几分焦急,似乎是解释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北堂 北堂 自从云青月开始往江湖里混,越王府就好像变成了个度假的地方,三五个月见不到主子的面,可偏偏某王爷又不是一直不回来。 也得亏王府有田叔这么个面面俱到的管家,要不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的王府,早就生杂草了。 如此,做了数年甩手掌柜的云青月,在府门口被涕泪横流的仆人拦住时,一下子就蒙了。 满身鸡毛的仆人三林抓住云青月哀嚎道:“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要再不回来,王府就要变成围猎场了!” 听得此言,云青月再一看满脸习以为常,微微叹气的田忠,明白过来,一瞪眼睛:“我不是说了不许再给望舒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吗?田叔,你不能对这孩子心软啊!” 说完也没等田忠回话,转身怒气冲冲的往王府里进,田忠对予霖微微躬身:“客人见笑了,请进吧。” 进了大门,一个转身,星回顿时睁大了眼睛:“哇哦!” 不是他大惊小怪,着实是这里有些鸡飞狗跳……真·鸡飞狗跳。 一身毛十分靓丽的野鸡扑腾扑腾翅膀飞上了房檐,一只似羊非羊的长脖子生物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踱步,三花猫在用柱子磨爪子,还有…… 星回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三步就躲到了予霖身后:“云、云青月,你你你,你家里还养狼?!” 仆人跟在那两只到处嗅闻的身后如临大敌,预备着只要他们敢抬腿或是开拆,就扑上去一顿暴揍。 “狼?” 云青月一看那两只黑加白的大狗就脑袋疼,咬牙切齿的摁了摁眉心道:“狼他个头!说是个什么北边国家的雪地犬,叫什么哈士奇,烦人的要命……一边去!你胆肥了!” 云青月一巴掌拍开过来的似羊非羊,及时的避免了被它喷一脸口水:“看好了,这个叫羊驼,俗称神兽草泥马,会冲人吐口水的。” 星回:???不是?这玩意能叫神兽? 小狐狸亢奋的从云青月肩头跳了下来,冲着羊驼跑了过去,刚被拍开的羊驼不爽的撒蹄子跑开,小狐狸跟在后面追。 云青月叹口气:“收拾收拾都赶回去,不许放出来,这给弄得……望舒呢?” 众仆人都齐齐摇头,云青月环视一圈,确定了目标,磨刀霍霍刚想抬脚,又折了回来对予霖道:“稍等我一下。” 云青月走到根柱子边上,拍了拍柱子:“出洞了,小祖宗。” 柱子后边传来了闷闷的小女孩声音:“我不,爹你没给我带白罴,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是在骗我。” 云青月:“嘿!还记着这事呢!我不是和你说了那玩意危险吗?一巴掌把你脑壳拍掉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转成了温柔的语气,低声道:“算我求你啦,小祖宗,给爹个面子,爹带了好看叔叔回来,你看看啊。” “好看叔叔”予霖:“……” 柱子后响起了衣料摩擦声,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看着才七八岁的小姑娘眨眨大眼睛,刚看清眼前情景,就被云青月抓着衣服领子一把提了起来,云青月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对予霖道:“走啊,厅里坐。” 予霖默默看着习以为常被拎着的小姑娘,谁也没注意到,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星回还是没放下戒心,躲着那两只狗把小狐狸抓了回来,带进了厅里。 被云青月扔到座位上的望舒眼睛一亮:“狐狸。” 小狐狸回头一看见人,突然不知为何,整个狐狸都僵住了,正在星回以为它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小狐狸从它怀中跳了下来,跑到望舒身边,迟疑的转着圈嗅了嗅她,然后流露出了开心的神色,一下子跳上了小望舒怀里,开始撒娇打滚。 “爹!这是你带回来给我的吗?呜哇!好软的毛,好好摸,小狐狸你叫什么啊,我叫望舒!”望舒惊喜的抱住小狐狸,几乎把小脸都埋进小狐狸火红的皮毛里了。 听着这软软的童言声,予霖眉头刚舒展开一些,便听云青月道:“那是叔叔带来的,雅雅,你要和叔叔说什么?” 望舒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了予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仰头用浅青色的眼睛看着予霖,用还有些奶气的声音道:“谢谢好看叔叔!” 予霖犹豫了一下,没反驳云青月,抬手摸了摸小望舒的头顶:“……不用谢,我叫予霖。” 望舒立刻道:“谢谢予霖叔好看叔!” “……” 看着这孩子,予霖突然沉默了下来,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小望舒没注意这目光,跑回去抱起了小狐狸。 云青月把望舒叫过去,捏了捏她的小脸:“我和予霖叔叔有事要说,你在这里和小狐狸还有这个星回小哥哥玩好不好?” …… 越王府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书都落灰了,某王爷完全没有勤奋好学的心,弄个书架子也只是为了充门脸。 云青月看出予霖似乎是有话要讲,又不好在小孩子面前说,便把人带来了这里。 他刚关上书房门,一回身,予霖满脸严肃的问道:“那孩子的母亲呢?在哪?” 云青月有点没转过来弯,下意识道:“什么母亲?” “……” 四下安静了。 予霖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复杂。 云青月反应过来,差点恨不得手刃了自己,连忙解释:“不是,予霖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那个母亲……她……” 云青月莫名的嘴皮子打架。 予霖垂下细密的眼帘,轻声道:“那个孩子……是你生的吧。” 云青月摸摸下巴:“额,我倒是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条件不全有点困难,要不我也能当个史上第一孕父什么的?” 他语气认真,予霖反映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莫名地一下生出了一股毫无道理的火气:“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我在和你说你女儿的问题,你不知道这关乎她的性命吗?!” 云青月听得此话瞬间收敛了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色,道:“……我不知道,望舒她……是她的身世吗?有危险?!” 予霖也知道自己的火气来的莫名其妙,云青月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再次问道:“那孩子的母亲呢?” 云青月苦笑一声:“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他迎着予霖困惑的目光低声道:“我本来谁也不打算说的,但是是予霖你问的。望舒——她小名叫望舒是我取的,是我六年前的正月,在门口捡到的,包在襁褓里,带着张写着一个“雅”字和生辰的纸条,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外面大雪纷飞,孩子似乎是刚被人放下的,还在啃手。 被吓了一跳后,他让人周遭找了一圈,却连这孩子父母的半点踪迹都没有。 虽然彼时还不满二十的越王殿下是个十成十的混账,前两天刚在朝会上把参了他一本的林大人气的撅了过去,非常不喜欢小孩子,也做不出看着小婴儿活生生冻死的惨剧,叫人抱进去,本打算自家仆人谁想要就抱走拿去养,但紧接着就发生了让他脑瓜仁生疼的事。 混账该怎么收心? 也不知道是那个老家伙给叶崚提的建议:成亲。 一堆大臣就站到了统一战线上,开始筹谋陛下诸位兄弟里,唯一还没成亲的越王殿下。 你说这帮老家伙也是没事干闲的,他不成亲关他们屁事,朝廷民生没什么大事就全体化身媒婆了? 还个顶个的努力择出自家姑娘,推荐对头家的,好像他越王府是个什么妖怪洞。 可还没等他暗搓搓的打算给那帮老家伙下个药什么的,他那陛下皇兄不知怎么就被灌了迷魂汤说动了,兴致勃勃的也化身了媒婆。 云青月一看势头不对,回府就打算先跑再说。 叶崚总不可能派人漫天遍地的寻他,就为了成个亲,扯什么淡呢。 云青月抬脚要走的时候,田叔顺嘴提了一句“前两天那个小的怎么办”,他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小的,转了个弯去看看,新雇的奶娘不太了解情况,看王爷来了顺嘴就和他道:“看王爷府上这小姐长的多好,眼睛和王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肯定是个大美人儿。” 襁褓里的咿咿呀呀着吐几个泡泡,奶娘回身哄了几下,再一回头……哎呦喂,王爷眼里冒绿光了! 云青月计从心来,就差阴恻恻的笑几声了。 第二天,整 个长安城都知道了——越王爷荒唐到连和谁有了个孩子都不知道,让人家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但自己也觉得越王不适合托付终身什么的,放下孩子就走了。 都不用云青月主动扩散,自己就衍生出了七八个版本,势头越来越大——反正造谣不用坐牢,当权者的八卦谁不想看? 一个月后,今上终于放弃了。 不是叶崚不想让自己弟弟赶紧成家,是实在找不着人了,某人自黑真的是太下得去手,没人愿意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长得好看和适不适合托付终身是两回事,哪怕他们再怎么利益蒙了心了,也架不住家里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成功脱离苦海升级当爹的云青月难得开始多在家里停留了,并把皇兄嘱咐“你自己留心,尽早成亲”的嘱托完全抛到了脑后。 云青月解释完,便托腮看无言以对的予霖。 予霖真人大概这辈子也就能遇到这么一个把脸当柴烧的人。 还生怕烧不旺。 两人就这么无言以对了一会儿,予霖才低声问道:“除了写着名和生辰的字条外,什么都没有了吗?” 云青月点头:“嗯,因为当时望舒出现的时机有些蹊跷,我还让人特地查过了,干净的有些过头,什么都没有……而且因为她的眼睛和我的有些像,这么多年也没人怀疑过。” 云青月的眼睛遗传自母亲,镇西王一脉,混着些西域血统,所以是绿色的。 那望舒的眼睛呢? “……予霖。”云青月语气有些沉重的问道,“望舒到底怎么回事?” 予霖闭了闭眼,再睁开:“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眼睛,是北堂灵族。” 云青月有些疑惑,他并没有听过这北堂灵族的什么故事:“是修真世家?” 予霖对他解释道:“时间太过久远,现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人记得他们了,不过你可曾听说过蜀中双侠?” 脑海中蓦然明朗起来,云青月一扣茶盏盖:“蜀中双侠北堂浚北堂雪,是那个北堂灵族?!”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武林里的事了。 北堂浚与北堂雪都出身川蜀,北堂雪嫁给北堂浚前原名杨雪,两人相识前便都在江湖中颇有侠名,尤其是北堂浚,他十七岁投身江湖,当年便以一柄“银卿剑”挑了霍乱蜀中的“三毒蝎”一举成名,为人更是从来说一不二,是武林中一股吹过的浩然正气。 云青月初出茅庐时,还有人把他们两个都是白衣且少年成名的少侠放在一块比较过,不过时间没等到云青月和这位银卿剑相交。 北堂雪没她丈夫那么出名,但也是被很多人尊称一声杨女侠的。 当年弱冠之龄的北堂浚在江南滕王阁下试文斗武,连败九名江南当时最负盛名的少侠,赢得佳人芳心,这两个人相知相爱结为夫妻,感情亲密,江湖中可谓人人艳羡恭敬,不过好景不长,这对恩爱侠侣刚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双双惨死于仇人之手,平白使得说书人醒木之下,又多了一则令人婉转哀叹的故事。 但若止步于此,也不过就是数千年凡尘中再常见不过的天妒眷侣,断不会令云青月一听到他们的名号便如此紧张,也不会甚至传到避世清修的予霖真人耳中。 真正使得他们死后名声大振的,是他们的死因,或者可以说是,身世,北堂浚的身世…… 北堂灵族,传说当年有神兽凤凰陨落于北堂灵族先祖村落,北堂灵族先祖受凤凰灵血浇灌,赐予无上天资,自此通灵通神,寿命三百,传说他们一念之间可号令山川倾覆,湖水倒卷,所向披靡,堪称天眷骄子。 史料记载,北堂灵族诞生于大概一千六百年前,横空出世之举,令世人震惊,其后不久虽然不知为何急流勇退,但其已经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可忽视的一笔。 其间整整一千两百年,他们一直隐姓埋名避世生活,从不与外界交流,然而北堂灵族这样特殊的存在,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安定的活下去。 大约距今四百多年前,北堂灵族第二次来到世人眼前,当正在人们正等着这个传说中的灵族做出什么惊世之举时,北堂灵族却意外的,毁在了末代族长北堂旼手上…… 云青月唏嘘道:“北堂旼也是那个年代鼎鼎有名的人物了,带领北堂灵族回归凡世,哪怕只是书中褒贬不一的几句记载,也能窥见是何等天赋异禀的人物,然而最后却亲手灭了北堂灵族……” 那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人,提到四百年前的时光,便不可能不提到北堂旼。 予霖比北堂旼还要重,五百年都有他。 予霖点点头——当初他曾见过北堂旼,可谁又能想到那个谦和有礼又带着满身不愿随波逐流的傲骨的青年,最后变成那样? 当年北堂旼不知为何癫狂疯魔,亲手杀死了大部分北堂灵族族人,更是不肯放过余下逃走的族人,一个个找上门去,使他们几乎全部血溅当场。 后来北堂旼被修真界围攻,当场斩杀,这才算完。 北堂浚的先祖,是北堂灵族唯一活下来的一脉,北堂浚先祖深感尘世不容,再次决心隐匿。 然而从此就好像有一个名为“北堂旼的诅咒”一样的东西缠了上来,此脉代代没有能活过三十岁的,四百年后到了北堂浚这代,剩他孤身一人,怀着满腔愤慨再次入世。 北堂灵族只剩下北堂浚一人,对他来讲,与其龟缩横死,不如在这世间堂堂正正的活上一场。再说那真是诅咒吗?哪怕真的是什么恶咒,想让他死他就真的要死吗? 北堂浚不相信。 可最终诅咒真的到来了。 以北堂灵族之能,能杀得了他们的,寥寥无几,然而北堂浚夫妇一死,对外说是被人寻仇,对内,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点—— 杀人者北堂旼。 此事太过诡异,所有知情者皆极为震惊,因为北堂灵族魂魄太过清灵无法化鬼,且寿数明明已过…… 他们不想相信,难道北堂旼真回来了? 可当年看着他死的修真者,还有数人存活于世,总不可能是他们出现幻觉了。 他北堂灵族能力再怎么出众,到底不也是□□凡胎?连心脏都被劈成两半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当年北堂灵族灭门之时我在闭关,不知具体事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予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人间曾经经历过一段非常混乱的时间,被妖魔残杀而不得翻身,而从大约一千六百年前至四百年前的这段时间,魔界从未有过大举入侵之举,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人界有着北堂灵族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四百年前就是因为北堂灵族覆灭才招致了晋北血祸,可见他们一族的力量……” “当年北堂夫妇过世时,众人遍寻而不见他们的那个孩子,北堂灵族身负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们的浅青色眼睛,号称“通灵明世’,这是无法掩盖的。” “怀璧其罪……你明白吗?”予霖最终沉声道。 怀璧其罪,北堂灵族以一族之力,搅动了人间近两千年风云,那等力量,是死了都会被人慨窥的,更何况望舒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没有了一族的庇护。 云青月有自知之明,人类的贪婪,可不会因为他给望舒的皇族身份而退却,当机立断道:“……让望舒和你回衡清门呢?予霖?” 清修仙门对望舒来说总会比人世间更安全吧。 予霖摇摇头:“北堂灵族天生无法修仙的体质,而且哪怕我也不敢保证衡清门就是一块铁板,没人会打北堂灵族的主意。” 北堂灵族的特殊体质,对很多走异路的修仙者来说,无异于绝世仙丹。 “人心难测。”予霖道。 人心难测…… 突然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云青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心想:“没事的,我堂堂一个王爷,护不住自己女儿吗?大不了一死,我看谁敢动她!” 他不是真正的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的够不够格——他身边要么是把孩子放养的糙汉子,要么是儿女一大堆,没人告诉过他怎么养一个小女孩儿,很害怕做得不够让望舒受委屈了,所以有些过量的腻爱下,田忠都有些感慨小姐没长歪真不容易。 但天底下的父亲,在这种时候大概都是一个心情。 予霖看出了云青月心情,叮嘱道:“北堂灵族具体秘密我也不知,但不要让他人知晓那孩子的事,更不要让她接触任何一个修仙者,你要牢记。” “……望舒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云青月於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少侠不用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朝阳 朝阳 “呜哇啊!爹!”很不好对付的小朋友望舒扑到了刚开门的云青月腿上,“星回哥哥不知道怎么上了房顶,不肯再下来了!” 云青月一愣,下意识和予霖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困惑。 “我绝对不要下去!哪怕在这待到落灰!”星回站在房顶上,把满脸懵逼的小狐狸举过头顶,满脸委屈喊道。 “那两个绝对不是狗!我不要和狼那么危险的东西待在一起!” 云青月:“……” 他看着在一边顶着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的花盆,把头整个都扣在了里面,还往外流口水的两只傻狗,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你真不下来?”他喊道。 “不下!” “好吧。”云青月一转身,“反正也快开饭了,我今天亲自下厨,唔,做什么呢……望舒想吃什么?” 望舒:“肉!” 云青月捏捏望舒小脸,对予霖道:“予霖想吃什么?” “……我随意。” 星回:“等等……饭?!” 小狐狸毫不犹豫的背叛了,挣脱了星回跳到地上,欢欢喜喜的跟着云青月走了。 望舒一点都不怕生,拉着予霖的袖子去院子里玩了。 也亏得予霖有足够的耐心陪这么小的孩子玩游戏,不过当望舒的沙包第三次砸到予霖身上又“啪”的一下掉下来,望舒忍不住问道:“叔叔,你没玩过沙包吗?” 予霖捡起沙包,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他几乎整个少年时光都被父亲赶着念书,哪里玩过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不过只是沙包予霖想要闪开应该是易如反掌,只是予霖一直忍不住想这游戏会不会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听说陪孩子玩要让着点他们,要让多少…… 后来才知道他想多了。 但现在整个过程里,沙包就一直“唰——啪”! 哪怕是下人想要讨好他,望舒也没有赢的这么容易过。 …… 田叔告诉云青月苏倾来了的时候,他拍拍手上的面粉,随口道:“这家伙来的倒是赶巧,不过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 等到被下人引进来的苏倾一抬眼看到围着围裙,拎着把菜刀就过来了的云青月,眼珠子差点抽到眼眶外面去:“你这是要把我一起剁吧剁吧炖了?” “哦,忘了。”云青月随手把刀丢给下人,“你消息倒是灵通,正好一起过来吃饭。” 苏倾:“……你在东街动静那么大,我想不知道都难。” 苏倾把云青月让何图嵩从檀州邮过来的东西递给他:“东西给你,你是不是把我那当破烂中心了,什么有的没的都撇过来,信之类的也就罢了,扔个孩子算怎么回事你?” “啊。”云青月才想起海成的事,拉起苏倾边往里走边道,“助人为乐,助人为乐,诶你饿不饿?吃饭吃饭,过段时间找姜楼去,喝两杯啊。” 苏倾:……这小崽子又转移话题。 心里这样想,他倒是没所谓的被云青月拉着走。 苏倾随口道:“有两天没看见望舒了,你这当爹的也真行,成天往外跑……我听说你怎么回事?带回来个道士?醉梦楼那帮姑娘都要疯了,那得是长得……” 随着“啪”的一声一个沙包滚到了苏倾脚边。 “啊!观澜叔叔。”望舒朝着苏倾跑了过去,“望舒可想……嗷!” 云青月一把把望舒提了起来,放到了凳子上叹气道:“又成天疯跑,爹怎么和你说的?” 望舒小声:“还不是爹你教的,重九叔叔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 姜重九你个王八蛋,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你瞎教小孩子什么呢! 云青月一把拧上了望舒小朋友的脸蛋,拧的望舒直和苏倾求救:“呜嗷嗷,观……澜,叔叔。” 苏倾已经半天没说话了,此时一直放在蓝衣仙人身上的目光才微微一动,看向了云青月,无奈道:“青月,别闹了,不是还有客人呢吗?敢问这位,道长,怎么称呼?” 最后这句话是对予霖说的,他的声音压的有些低,和刚才进来时的好心情完全不同了。 予霖刚回过神也才看见他,只是听见望舒叫出来人的字“观澜”,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起身道:“道号予霖。” 果然…… 苏倾眼底重重情绪闪过,他垂下眼帘,对着眼前人恭恭敬敬一礼:“予霖真人,冒昧了,久仰,在下苏倾,字观澜。” 予霖真人。 医圣苏倾。 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修真界或凡世所有人都只有躬身行礼的份,然而彼此都给了对方最大的尊重,别说云青月从小到大见着,天王老子也敢甩脸子的苏倾,就是十个云青月加一块都赶不上他一半年龄的予霖,都是站起身才受了苏倾一礼。 苏倾起身,对云青月道:“我刚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苏倾是在找借口,云青月虽然不明原因,还是道:“嗯,我送你。” “别了,你事还没完呢。”苏倾淡淡道,“我刚来的时候看到宫中有人出来,应该是来你这传旨的,你且忙着吧。” ……真该说苏倾是个爱絮叨的乌鸦嘴,自己做的饭云青月愣是一口没吃上,苏倾转身一走,宫中人来,帝王召见。 云青月叹口气,和予霖道了声抱歉,又捏了捏望舒的小脸,让她好好待着不许再捣乱,才登上去往皇宫的马车。 不敢不去,他要是不去,按叶崚的性子,当天晚上就能微服到府里来。 “对了。”临上车前,云青月想起了什么,对田忠道,“予霖真人的屋子,挑一间朝阳里阳光最足的,我要是回来晚些,都不用等我。” 田忠:“是……王爷隔些日子回来,人似乎又精细不少。” 云青月先是一愣,笑笑道:“有吗?我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 …… 朝阳宫,外墙施过法术的浮雕凤凰如同活物一半缓缓浮动。 此处自先太后故去,便一直空置,帝王孝顺,哪怕朝阳宫没有主人居住,也一直命人将宫中清扫整理的与从前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之处恐怕就只有殿旁搭起的一片暖棚,这与四周建筑格格不入且给人感觉廉价的棚子,占了 相当一块地方,直接破坏了朝阳宫设计建造时的整体观感,设计师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毫无疑问,它的“始作俑者”除了九五至尊,再无其他可能。 鲜花没有全开,但能看得出都是外界极为少见的,甚至还有外面从没见过的品种,按着顺序摆放整齐,让人一进来就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帝王此时只着一身普通玄衣,在布满上百盆鲜花的棚子里忙忙碌碌,娴熟的手法令专职的内侍都感慨。 包括李实在内,所有被帝王下了令不许帮忙的人都十分习惯的无所事事,旁观帝王莳花,哪怕御史台的老家伙们今天又刚刚上来一本“帝王不可终日醉心于与朝政无关之事……”云云的折子。 嘛,反正都十来年了,御史台的人没习惯,他们也该习惯了。 云青月掀帘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上前几步刚想说话,叶崚一回头看到他来了顺手就把一个花盆塞到他手里,挥挥手:“青月,去,放到那边。” ……要是外人这么和他说话,云青月会微笑着把花盆扔他脸上,但这个没办法,这是亲哥,自小为了他操碎了一副“似父似母慈兄心”的叶崚……还是得乖乖听话。 夕阳同时为这两兄弟打上了一层温和的暖光,映射到他们一模一样的绿眸中,他们的脸本就极为相似,只是叶崚留的那两撇胡子打破了这个点,然而被夕阳模糊了些的轮廓下,两人好像一胎双生,再无不同。 一边的李实不由得感慨万分——曾经叶崚叶巍还在因为身上明显的外族特征而备受朝中非议,甚至叶崚太子地位几经动摇,最后不得不在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才登上王位,那时的他们都曾经讨厌过自己的眼睛,可现在只有这幽深绿眸中才蕴含着皇家那来之不易的血脉亲情。 云青月没给李公公过多的感慨时间,他此时不像叶崚有那么多闲心,就想着府里的人……再说叶崚也不是姑娘,能让他深情款款的去哄。 刚想撂挑子时,叶崚像是掐准了弟弟心思一样,仿佛不经意的来了一句:“母后那么喜欢这些花,可惜当年宫中规矩多……现在种了这么多,也不知母后能不能看见……” 这一下正中云青月心口。 云太后是先镇西王唯一的女儿,自小就是跟着父兄在军营里长大的,骑马射箭不输身为天才的兄长云珩,先镇西王喜爱至极,可除了云珩和叶崚叶巍,谁也不知道她最喜欢的,还是养花弄草,就如同大多数女子一样。 然而自十七岁入东宫,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后来的皇后,哪个身份都有着层层规矩,束缚的人喘不过气,哪里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等到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她的长子登上那个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再没有什么会束缚她时,她却早早地过世了。 收拾完花花草草,李实赶忙叫人拿上两把凳子,兄弟俩不紧不慢坐下后,叶崚又不紧不慢的擦了擦手,等云青月差点就要把布巾扔到叶崚脑袋上时,叶崚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之前襄阳出了那么大事,你平安回来就好。” 云青月移开目光:“嗯。” “听说你带回来了朋友,你可难得会把人往王府带。” “哦。” “你皇嫂替你物色了几个不错的世家小姐,你挑挑?” “不可能。” 叶崚一看没能把人套住,顿时下意识的“啧”了一声,眼中透出一股和云青月极其相似的狡黠,仍不死心的道:“前几年东奔西跑也罢,现在你总是起码要为望舒想想……小丫头现在上蹿下跳,活泼点是挺好,可野的有些过头。” 叶崚颇有些心悸的摸摸自己胡子。 他和叶巍都长得像母后,尤其是他,太过清秀导致自己不太能威严起来,故而特意早早留了胡子,一直留到现在也是正常留胡子的年纪了,可小望舒非常看不惯皇伯父脸上那两撇,每次被皇后召进宫玩都琢磨着一百种方法,剃掉他的胡子。 他辛辛苦苦保护自己的胡子容易吗?! 云青月耸耸肩,心想:“闺女干的漂亮,我也早看那两撇不顺眼了”。 云青月:“明知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想了,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云青月抽出一根羽毛塞到叶崚手里:“五十年八哥鸟妖身上最长的尾羽,我和那死鸟搏斗了几百回合才拿到的,送给兄长。” 叶崚看着手上的羽毛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是挺珍惜的……可我该拿这玩意做什么?” “那就得看皇兄你的智慧了。”云青月摊摊手。 两人面上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些许笑意。 叶崚:“又跑题了,我是要和你说,你都二十六了,也该收收心……” “……若想要我收心,直接给我个一官半职不是更好?”云青月突然打断了叶崚的话。 李实心叹不好,果然这两兄弟之间一直都不错的气氛瞬间跌落到零点。 幸好周围的人早就被他清出去了。 叶崚看着云青月倔劲上来的脸,突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哥。”云青月叫回了儿时的称呼,声音有些低沉,“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吗?” 说什么? 叶崚:“……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管朝中的事,余下的你想怎么都行。” “想怎么都行?兄长,我身为叶晋子弟,生来就流着这个大晋的血,不管从前如何,你现在让我什么都不管?” “还是你以为我想被人戳着骂混账?还是永远混着一个好听是揽月君,说白了就是个偷的名号?” 不是无所事事,是一直不甘心。 除了混迹江湖,他还能干什么?留在长安混日子? 起码江湖哪怕再怎么人心险恶,他也能杯酒天涯,不会有被亲生兄弟瞒的死死的地方。 母亲也是,兄弟也是。他甚至不知道叶崚是不是还拿他当二十年前的小孩子呢。 然而这些事压了这么多年,天大的火也该小了,更何况要不是曾在江湖里浪过,他怎么会遇到予霖? 咦?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予霖? 他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心中突然有些暖意涌上心头,就如同在檀州时,他第一次见到予霖。 有心翻过这事,云青月道:“咳,我明天有事要带人去趟皇陵,你记得吩咐他们一声。” 叶崚有些诧异:“皇陵?” 这小子不是最讨厌这种地方的吗?因为那个让他讨厌的家伙埋在那了,搞得每次去祭拜母后他都要躲着走。 云青月:“嗯……对了,我寄回的信,你看了吗?” 叶崚目光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第27章 心绪 心绪 云青月擦着宫禁走出皇宫,天已经全黑了,田叔和马夫正赶着马车等他。 其实他和叶崚的话早就说完了,不过离开时绕了个道,专程跑了趟他眼中的真破池子,假御花园水池,假做不经意的样子蹲下来伸手搅了搅水,手腕上的黑龙盘扣就好像等不及了一般滑入水中。 “啊呦!”一边随侍的小内侍看到,顿时喊了一声,连忙招呼周围人,“赶快过来捞!王爷的东西掉到湖里了!” 云青月阻止了他,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没事,他掉在这里,兴许也是因为……与这破……咳,湖,有缘呢?” 心里暗爽:“八卦龙我总算摆脱你了。” 小内侍被云青月唬的一愣一愣的。 马车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吱呀”一声停了下来,云青月对外面问道:“田叔,怎么了?” 田忠的声音传了进来:“少爷,是苏先生。” 下一刻帘子一掀,下午刚匆匆离去的苏倾钻了进来,毫不客气的做到云青月身侧道:“送我回万药斋。” ……可一点都看不出当时彬彬有礼的样子。 云青月一点都没在意,他和苏倾认识十几年,因为苏倾比他大,说是极好的朋友,却也亦父亦兄。马车再次走起,云青月才对他道:“你不是最注重那什么养生的,还不回去睡觉,什么时辰了。” 苏倾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成天睡睡睡你当我是猪?再说要不是为了你我大晚上跑出来抽风?我保养这张脸容易吗?” 云青月没心没肺的道:“你不是为了躲宵禁?” 苏倾冷眼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的伸手在云青月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我去!”这一下使的劲是真大,云青月差点突破车顶跳外面去,“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劲多大?!” 苏·医圣·鼎鼎大名·大力神人·倾:“你当长了个子我就动不了你了?知道我养生还气我……认真点,我有事要问你!” 他顺手推开了眼泪差点被拧出来的云青月的头,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把人薅回来在腰上摁了两下,云青月顿时就不疼了,捂着腰直起来:“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 苏倾一个最注重脸的“百岁老人”晚上难得跑出来,是有什么天大的事? 车中却突然沉默了,苏倾在他面前居然难得的有些扭捏。 云青月心想:“居然他还有难以启齿的时候?他被我发现喜欢男人的时候都坦坦荡荡的,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倾眼神四处飘忽,车中哪里都看就是不看云青月:“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我以前的事。” “自然是记得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虽然说他不想记的事转眼就忘了,但苏倾的事怎么会忘,他顺嘴道:“你指的是我按着你说的年份算出了你今年贵庚,说出来了调侃一句,你顺手抄起我门前的石狮子就要抡我的事?” 那天着实是可怕,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被一个刚刚得知自己上了“百岁”的家伙,抡起石狮子要砸他——日后的堂堂揽月君轻功还没有现在那么出色,连滚带爬的才躲过一劫。 苏倾脸有些红:“……还不是因为你嘴欠。” 那时的云青月刚从晋西回来不久,还没有翩翩君子的风度,在云瑄日积月累的渲染下,嘴是真欠。 苏倾抬眼看着云青月,一字一句的道:“我问你,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云青月:“我还没想。拜托,我才刚回来,你就盼着我走啊。” 苏倾:“还有,你和……予霖真人,是怎么认识的?” “说起来长了,不过大抵上是……” 苏倾木着一张脸听云青月的长篇大论。 “……就是这样。”云青月一口气说完不带停,苏倾依旧木着脸:“英雄救美?” 云青月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道:“严格来说……应该是美救英雄?哈哈。” 他饶是脸皮再厚都觉得自己这话好玩,不由得笑出了声。 苏倾依旧木着脸:“嗯,很好,死渣男。” 云青月一愣:“哎不是,你怎么突然骂人?” 苏倾深呼吸了几下:“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怎么和我说的?” 没等云青月回话,他又道:“你哪次回长安,不是都和点卯似的露个面就走……我理解你,但你什么时候没想过下次走的时间?有了望舒你才算是时常回来了,可你是怎么和我说的?” “‘要是望舒快些长大就好了,我可以早点带着她去外面。’”苏倾复述着云青月的话,与他想象的不同,他近乎平静的对云青月道,“你知不知道,浪子收心了,灾难……也就到了。” 这话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扔进去了块大石头,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变成了海啸,在云青月心里呼啸而过! 他张张嘴,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来,苏倾一把抓起了他的袖子,指着他的衣服:“以前是想着不能被外人看出两层身份,所以你进长安前总要换掉在外面穿的白衣服,可你这个呢?到此为止……你不是笨蛋,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能不知道吗?他能不知道吗? 可云青月的舌头仿佛被人打上了三四个死结,怎么也动不了。 有些一直看不清的东西,被苏倾狠狠几下,打清楚了…… 御剑的予霖,笑的予霖,桃花树下的予霖,特别特别好看的予霖……他脑子里全是予霖!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直到到了万药斋,两人都没再出声,都怀着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倾诉。 马车停下,苏倾迈步下车,马车里端坐着一直没出声的云青月突然道:“苏倾。” 苏倾 侧过头看他:“怎么?谢我?可用不着这么伤我一个单身的孤苦人家。” 云青月看着那十几年来未曾有一丝变化的清秀脸庞,嘴角带着微微笑意:“我们两个需要说谢?” 苏倾也笑了:“确实……不需要……” 他在十六年前,被镇西王寻到,请他治疗镇西王的小外甥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之症,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下了他一命。 之后数次,又是救下他于险境之中。 云青月一直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苏倾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可云青月不知道,苏倾本来应该治好他立刻就走的。 更不知道,对于苏倾这一百来年的漂泊人生,他才是他的恩人。 苏倾转身进屋。 那是云青月出宫建府后做的第一件事,给他置办了这个药斋,从此让他这个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圣能找得着了。 马车走到半路,云青月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月光还不错,和那天的一样。 “愿吾等心怀赤诚,所遇即温柔。”他轻声道。 …… 回了王府,已经静悄悄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因素,云青月历来不愿意大晚上回来一趟也要大张旗鼓,便没惊动他人,去看了一眼早已经睡着的望舒,便怀着满腹的复杂心情,寻进了予霖的院子。 星回在他走后不久似乎就下来了,吃了饭再说不出半点委屈——他差点把菜汤都一起喝了。 云青月没离太近,虽然他知道大概只要他回了王府予霖就应该知晓了,可他就是想在这种距离下,静静的看一会屋子里若隐若现的灯光。 他品出了些温暖的感觉,就像襄阳的那个拥抱,明明予霖是那么清冷的一个人。 云青月心想:“是了,我喜欢这个人的。” 等到云青月稍微感觉晚夏夜风吹的有些凉了的时候,屋子里的光也灭了,他愣了两秒,随即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个人啊,还真是…… …… 第二天一早,云青月成功的用从何图嵩手上拿来的一整套刻在桃核上的百兽图贿赂了两个“小朋友”,转身带着予霖就出了门,美名其曰办正事。 马车直接驶出了长安城,奔往郊外。 在云青月的目光忍不住第四次扫过闭目端坐的予霖,并又开始轻笑的时候,予霖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没事,真人别理我。”云青月摆摆手,十分诚恳的道。 一分钟后,轻笑声再次传来,被予霖目光盯着,云青月拄着下巴,用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着予霖的眉目上下看了一遍,才道:“好吧,其实我……看到真人就很开心。” 他声音本就好听,现在又压得很低,倘若是个姑娘听到了,必定当场心花怒放,可惜现在坐在他旁边的是仙风道骨的真人,予霖只是无奈道:“别胡说。” 汉人落叶归根的概念几乎是深扎在脑子里的,到了凌末晋初时更是极为深刻,不葬到祖坟里简直和抛尸荒野没什么两样,故而太祖选择陵寝地时,是很想选择晋朝还是晋国时祖居的兴王府的,然而路途遥远,所以只好依照从前朝代做法,择墓于都城边。 云青月私下里真心觉得是因为那时候刚开国,没什么钱,没看太祖恒宗的墓都修的多简朴。 不过当时再简朴的墓葬都被后人代代修缮,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一样的大概只有那些永远躺在这里注视着他们后人直到转世投胎的先祖。 任何叶氏后人看到这依山而建,规模庞大辉煌的墓葬群,想必都是十分感慨的,心中都会立下些宏图壮志,先祖保佑我云云,更有甚者伏地痛哭。 完全不在这些激动万分的人的行列的云某人,目不斜视的带着予霖,跟着领路人往前走,多一丝余光都懒得分给他们。他专注的心想:“最好那老家伙这时候诈尸,予霖还能赶紧收了他,省的我一来这就窝火。” 叶崚果然记得他的话,现在整片陵寝内部就他们三个人,外面的守墓卫兵看见他们过来好像看见了石头,动一下眼睛的都没有。 予霖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在知晓自己到了哪里的时候,就整个人都陷进回忆里了。 他没想到云青月竟然还记得曾经在龙王庙时他说的话,然后就直接带他来了这里。 是他没认识云青月前,绝对不能来的地方—— 晋太祖启陵。 按规矩,诸亲王死,葬同代帝王侧。 然而最终能与太祖一同葬在启陵的兄弟,也不过一人。 悼越王兄叶讳晗墓,弟叶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以看出是□□的字迹,经历了将近两百年的风吹雨打,就这么让予霖仿佛被钉子定在了原地一般…… 风卷云浪,良久,他半蹲下身,手微微颤抖着抚上了弟子的墓碑。 云青月早在进启陵前就拉着引路的守墓人走了,来到宪宗的陵寝,先是四周望了一圈,暗自想道:“百年后自己也就是这么一个碑,却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记得我。” 想了想又安慰自己:“反正予霖肯定会记得的。” 然后捡起一块石头,很幼稚的在母后和那个家伙合葬的墓碑中间,画了一条线。 画完线,云青月还回头指着宪宗的那一半问了一句守墓人:“你说这个家伙活这几十年,我真觉得可悲。” 知道越王殿下“这个家伙”指的是谁,快被他这大逆不道举动吓死的守墓人大气都不敢出。 云青月回过头,再没说话,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在墓碑一侧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只要是个坟,哪个不埋葬着一段人生,或壮烈或凄凉,然而人死后盖棺下葬,生者的思念,就好像成了段笑话,明明没有回应,想着觉得苦,不想还是苦。 云青月心想:“对了,昨天晚上那事,娘你要是听见了就给我托个梦,咱母子俩也好唠唠。” 作者有话要说:明白了。 第28章 平凡 平凡 朔望是一柄剑。 准确来说是一柄仙剑。 再准确点来说,是一柄天地孕育而生,举世无双的超级仙剑,它还超好看。 数天前,它安安稳稳的睡着觉等待主人时,被个什么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偷”了出来,然后掉了下去,一不小心就砸破了一个什么结界…… 好像还惹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主人不会怪他吧。 它绝对不是因为被那帮人类供奉的飘忽了,才没及时撤退的! 现在,它身处一处房间,虽然布置的很好,这里的下人很用心的给他保养,但还是挡不住它想回家的心!趁着这两天都没什么人注意到它,说走就走! 朔望剑刷的从剑架上立了起来。 它一跳一跳的离开了房间,“观察”四周后…… “哇,会走路的剑。” 朔望的心脏差点吓出来! 哦不对,它没有心脏。 朔望猛地回头,女孩浅青色的眼睛睁大了,一眨不眨的看着它,脸上没有丝毫被吓到的表情,手里还拿着个桃核。 朔望看到是个小孩儿,顿时舒了口气,转身想跑,结果被一把薅了回来! 望舒把剑提起来看了看,奇怪道:“没有脚啊?” 朔望呲溜一下滑了下来,飞速跳走! 然而它又被拦了下来…… 朔望看着眼前蓝衣的半仙,心里几乎是绝望的,再转身,那个被它的剑气割伤了手的男人把望舒抱了起来,云青月阴恻恻的冲着它笑了笑:“总算等到你憋不住露馅了。” ……它现在去抱大腿还来得及吗? 朔望垂头丧气的立在桌子腿前,仿佛是在面壁,而望舒看似认认真真的在练字,但小脑袋一直忍不住往这边瞥。 云青月看着朔望问道:“所以,这把剑没有剑灵,却有神智?” 星回认真点头:“万中无一,虽不能化为人身,但除此之外,与剑灵无二。” “嗯,可独立战斗,能自己思考,这可比星回省心呢。” 星回瞬间炸毛:“混蛋你说什么?!” 予霖把星回按回椅子,回身检查望舒的字,一直在走神的望舒连忙收回心神,然而,望舒的字真的……一言难尽。 昨天回来后,云青月抽出张纸递到予霖手里,予霖扫了一眼……他没看懂。 星回探头看看:“哦,这是新款符咒?很,很深奥啊。” 满目看不懂的狂野线条,组成了一堆看不懂的符号,星回有些不能确定,只好干巴巴的赞美一声。 云青月满脸平静:“不,那是望舒的字。” 星回:“什么?” 云青月怅然的道:“我当初就不应该一时鬼迷心窍,在望舒启蒙识字时,让苏倾带了她两天。” 望舒反驳,小脸气的鼓了起来:“我这是乱中有序!药房的伙计都能看懂呢!” 云青月叹气,捏了捏她的小脸,违心道:“闺女说得对。” 在云青月不经意的时候,小望舒和予霖的关系飞速飙升,甚至越过了一直陪她玩的星回。 朔望小心翼翼的蹦到云青月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云青月伸手,云青月疑惑的伸出手去……又被它开了个口子! 这次是手指,口倒是不大,但一滴鲜血直接飞了出来,绕着朔望转,云青月捂着手指头,发现血里居然闪烁着幽蓝色的光! 我去!他要化妖了?! 在朔望“幽怨的眼神”注目下,予霖手一招,血飞到了他面前。 云青月问道:“予霖,我这血,怎么了吗?” 予霖看了看这滴血,对云青月道:“……你,二十多年真的没有见过妖魔?或者鬼?” 云青月点点头。 予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做出了决断:“我可能得回华山一趟了。” 云青月一愣,下意识道:“这么快?” 然而仔细算算,予霖自檀州与他相识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就这么一直和他在外游走,也没有提过华山的事,想来华山上下一众“小辈”,把衡清管的不错,不需要予霖这种太上长老辈的跟着忙上忙下,而修真界近来的大事,也都被他和予霖赶上了…… 他倒不是觉得予霖要回华山他就失望了怎么样的,就是有些事情刚开始就分开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云青月转转眼睛,想起被送回华山挨罚的司徒和知繁两个,顿时觉得自己想到了跟着一起去华山的借口。 他刚想开口,这边下人来报,一个云青月意料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搅局的人上门了。 …… 叶峧把折扇收回腰间,控制不住的抓住云青月的手,第三次激动的道:“真的是予霖真人吧,十一?真的,我这活了二十七年……没想到竟然能见到活的!” 云青月默默的把手抽了回来,心道:“没到五十步你和我激动了三次,真要让你见到了还不得当场抽过去。” 云青月没有回复并没有影响叶峧的好心情,想他宁王爷一听到消息立刻通过只言片语的描述猜出在越王府上做客的是哪位仙长,又当机立断抛下三个待买的“绝世古董”跑过来,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决断力。 在长安所有人眼里,越王和宁王代表的都是混账这个词,只不过是具体意义混账在哪里不一样,越王叶巍是“浪”,宁王叶峧就是纯粹的“傻”了。 叶巍起码能为众多闺阁小姐提供一个美好的幻想对象,叶峧提供的……大概是骗子行骗的信心…… 叶峧又把学着云青月的样子,特意买来耍帅的折扇打开,兴致勃勃的道:“你不知道,我这回可是找到了好东西!其中最有名的——张旭当年写狂草时的头发做的笔!你说稀不稀罕!” 云青月木着一张脸:“其实我比较中意留侯的《太公兵法》。” “那是我三年前收的!你要是想要……别说我做哥哥的小气,我挺喜欢的……”叶峧满脸肉痛的神色。 竟,然,真,的,有。 云青月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概是从小到大的游手好闲给叶峧逼出来的这满身毛病,喜欢古董珍宝其实没什么,然而没有丝毫分辨力,连“郑厉王的马镫”都收的家伙,你能指望他什么? 前两年叶崚下定决心打假时,专门派了人到宁王府前蹲点,或者是跟着宁王外出,那可真是一抓一个准——叶崚都不敢让人清点一下宁王府堆积如山的存货,生怕叶峧接受不了自尽玩玩。 然而叶崚不知道,叶峧最大的爱好其实是收集书。 不管是古书还是新印的,只要是写得好他全喜欢。 当然前提是必须是仙侠类的话本子。 喜爱的程度大概要不是他娘,现在还长寿着的老太妃以死相逼,他就能收拾收拾东西去华山求仙,亲身经历一下。 而予霖作为修真界五百年的第一人,不管是写前五百年的仙侠话本子,还是后五百年的通篇虚构,都会被必然提到。 予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获了新鲜出炉的超级粉丝。 “扯远了。”叶峧喝了口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环顾四周,自认为云青月没有注意到他完全隐藏不住的渴望眼神,“予霖真人怎么还没来?啊,我没有别的意思,绝对没有着急……十一你说我一上来就要签名会不会太唐突了,真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他不会讨厌我吧,我要是去搭一下肩膀能行吗……” 云青月看着叶峧生生把自己拗出了小媳妇的纠结感,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恶狠狠的想道:“你要是敢碰一下人,老子非得把你切了。” 叶峧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这大白天哪来的一阵阴风。 小狐狸不知道从哪跑了进来,一嘴的羊毛,轻巧的跳到了云青月腿上——它这两天热衷于追着羊驼跑,把那只成天吐口水的死羊吓的瘦了两大圈,没被追的时间都着重用来吃草,再没有时间吐口水,全府上下都感激非常。 叶峧有些神经过敏,见到以前在这里从没见过的灵动的的红毛小狐狸,顿时又激动了,用扇子指着小狐狸,手都有些发抖:“这这这,莫非是真人带来的什么上古神兽?!” 云青月抱起小狐狸道:“不,只是个假扮成狐狸的狗狗,小狐狸,来,给宁王爷叫一声。” 小狐狸:“呱!” 叶峧:“……青蛙?!” 云青月有些苦恼:“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除了狐狸的叫声,其它的都会。” 小狐狸摇摇尾巴,高兴的叫道:“吱吱吱!” 叶峧愣了半晌,搜肠刮肚才憋出一句:“天,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 云青月陪着叶峧靠到了日落,总算把泪眼汪汪的叶峧靠走了。 叶峧当然知道予霖不是越王府的下人能够呼之即来,他也不可能让云青月带着他没礼貌的直接跑到人面前,是抱着一种碰运气的态度过来的。 而今天他那破运气,依旧没有保佑他。 被王妃派人下了最后通牒,要是不立刻回王府以后就都不用回来了的叶峧心里其实恨不得住在越王府,然而舍不得他那一大堆“稀世古董”,走之前满脸凝重的抓住云青月的肩膀道:“十一……” 云青月摆手:“别说了,我懂你的心情。” 没见到偶像的叶峧当时就泪奔了:“你才不懂!” 那可是予霖真人啊啊啊! 叶峧:“我拜读了几十本,现在差一点就能见到真人了,你让我怎么冷静……对了,予霖真人和传说中长得一样吗?” 话题急转,叶峧还是有些不死心,云青月一时没转过来弯:“什么传说中?” 说完他就后悔了,于是他被逼着听完了叶峧刹不住闸的长篇大论,包含了“二十多本精品版里予霖作为主角和他爱的死去活来的二三十个女主角”。 云青月:“……” 他做的什么孽啊。 …… “走了吗?”予霖道。 “唔。”云青月顶着星回燃烧如岩浆子一般的眼神,光明正大的坐到了予霖身边,低头查看望舒的字,“走了。” 刚听到下人来报宁王殿下来了时,他下意识的和小望舒靠着六年多的父女默契,进行了眼神交流,望舒眨眨眼,收到了老爹的信号,迈着小短腿抓住予霖的手耍耍赖就把人拖到了书房。 大义上来说,予霖和官家朝廷接触的越少越好——私心上来说,要是让仿佛花痴一般的叶峧见到了予霖,单想想那个场景,云某人就打翻了醋坛子。 啧啧啧,酸死了。 云青月看着望舒那表面上被予霖手把手搬了过来,实则没两天就会恢复熊样的字:“所有人都觉得叶峧就是个傻子。” “但要真是个傻子,母妃还没有家族势力,自己从不拉帮结伙,怎么能四平八稳的活到了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孤身 孤身 第二天予霖和星回就回华山了。 云青月好不容易从自己烂透了的矜持里扒拉出一点完整的,没立马跟着予霖跑到华山,而是陪着女儿,自己心想:“小别胜新婚。” 第二天陪着望舒连玩带辅导功课了一天,还能抽出空来差点把小狐狸毛薅短了。 然而到了晚上,云青月那开朗的心情就变成了“想见予霖”。 满脑子都是予霖予霖予霖…… 睡不着数一个予霖两个予霖三个予霖…… 逼得他天刚出光,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跑去了修禅寺。 修禅寺在大晋的地位与护国寺没什么区别,其历经数朝,代代方丈都是得道高僧,数朝天子都对其恭敬非常。 这一代的修禅寺方丈离尘与之前的方丈都不太一样,他是天下第一的武僧,然而论佛法悟道,比不上他的师兄去尘大师。 路程不短,但云青月没带别人,成功成为了今天第一个就到寺庙报道的家伙,鉴于目的不是拜佛,云青月没有丝毫负担的从后墙翻了进去。 虽然某种方面来说,他应该算是道家的。 云青月还顺便和路过打扫卫生的小沙弥打了个招呼。 小沙弥把扫帚一扔,回身就跑,边跑边喊:“方丈不好了!越王爷他来了啊啊啊!” 云青月的目的不是见修禅寺的方丈离尘——他和那个老头天生犯冲,自从他十五岁以后见面就谁也浑身不对。 十五岁之前是他强忍着。 公认整个大晋佛法研究最为高深,今年已经八十六岁高龄的去尘大师打开房门,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云青月,似乎是早已预料他的到来:“你来了。” 云青月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演技差得要命的去尘老和尚一秒破功,用着最平淡的语气道:“看个屁。” 刚才那小沙弥吼得那么大声,聋子也听见了。 云青月没等请就自然而然的自己坐下了,熟络的甚至直接自己动手泡了壶茶,去尘盯着云青月仔细看了看,发现了自己自打认识这臭小子,十几年来第一次看见的表情。 云青月八岁时,宪宗还没病的怎么严重,带着云皇后和诸位皇子亲自来修禅寺祈福,当时早已开始深入简出,连宪宗都难得一见的去尘大师居然不知吹了什么风迎了出来。 去尘大师见过宪宗后环视了一圈人,上前抱起了小青月,掂了掂,说了一句:“这孩子与贫僧有缘啊。” 叶崚差点把肝吓出来。 他心想:“要是这和尚下一句有说出让青月出家意思的话,我就……” 不用怀疑宪宗会不会同意这件事,反正他儿子多,去尘大师说的话,便抛出去一个试试。 身负叶崚“重托”的去尘幽幽道:“也好,贫僧便送你个东西吧。” 叶崚松了口气,去尘让离尘请出了那块原本是哪位先帝赐下来的,在数位方丈大师手中走过数圈的“青月玉佩”,亲自系到了云青月身上。 云皇后十分惊奇,青月这个小名是她起的,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会叫,甚至宪宗都记不住,去尘是怎么正好给了他儿子这个玉的? 没人知道,不过从此,去尘便成为了云青月到目前的人生里,唯二的真真正正的男性长辈——还算靠谱。 另一个是田忠。 “你又想祸害哪家的姑娘啊。”老和尚叹了口气,“我佛慈悲……贫僧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个玩意。” 外界人人都觉得去尘大师眉目慈祥,高深莫测,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老头子是这么个个性。 云青月现在心情还行,不打算和老和尚多做计较:“老头子,你又不是武僧,教我什么了,佛法里面我可差不多就知道个风吹幡动。” 去尘接着叹气:“然后就拿去泡姑娘。” 然后去尘眼见着云青月居然别扭了起来。 真是天地良心啊,哪个神仙看不过去收了这败家玩意。 “其实吧……不是姑娘,就,你也知道的,就那个……予霖真人,哎怎么办,我现在有种从佛家嫁到道家去的感觉。” 去尘心想:“还真是个神仙。” 下一刻,他扭头冲外面喊了一句:“师弟!” 早已经准备好的离尘兴致勃勃的进来:“师兄,打出去?” 他指着云青月。 一直都是这样,这混账每次一来说出来的话都让离尘想把人打出去,奈何去尘死命护着臭小子,打不了,他也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没成想去尘指着云青月:“打出去。” 过分了臭小子,当着和尚面讨论姑娘都罢了,居然讨论男人,佛家才不想嫁你好吗! 云青月当然不可能被离尘打到,但他还没唠两句就被赶出来了相当不爽,转圈心思了一会儿,决定跑去烦那个最忙的。 叶崚。 …… 叶崚没在忙,李实在路上和云青月解释,因为安陆蝗灾越发的严重,居然已经拓展到刚糟过灾的襄阳了,朝廷下旨赈灾不知为何还是没什么起色,再加上早朝几个大人因着镇西王那件事,又吵了起来,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要脸黑。 更何况那是天子。 云青月想起令风之前就是去安陆调查然后追着蝗虫妖一路跑到了襄阳的,后来令风和他说过,蝗虫妖已经被他斩了,按理不应该再有什么蝗灾了。 他随口问道:“应当是妖灾,请仙门去了吗?” 李实:“已经准备了人去了。” 便不再多言。 又是不能告诉他的事情。 李实不会骗他,只是叶崚不让他知道的事李实不会多一个字出来,他说“准备了人”,便不是修仙者,但绝对不会告诉他是谁。 云青月没有再问,事情不是这一两天发生的,叶崚也不可能不知道住在他家的是予霖真人,还宁愿自己解决,明明是予霖随口说一声,便会有最精锐的衡清门弟子去解决的事。 云青月的好心情就这么消失了。 所以黑着脸的叶崚旁边坐下了拉着脸的云青月。 李实快气死了,想着让您劝一劝,现在可倒好,又怎么着了这是? 看到云青月哀,叶崚压下火,对他道:“怎么了这是,青月这么大了还让我劝你吗?” 云青月垂下眼帘:“可不敢。” 叶崚刚想笑笑,就听云青月道:“万一陛下您一生气,把我向青羽一样‘流放’了,我找谁说理去,我看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空气突然安静了。 李实愣住。 叶崚看着云青月:“你说什么?”语气中带着困惑和难以置信,唯独没有多少怒意。 云青月苦笑了几声,用自嘲的语气道:“我说错了吗?用不用我从头给您数数?” “从十三年前开始,你让我以为你的太子位置四平八稳,结果转头大杀四方从兄弟手里杀出了这个位置。” “还是十三年前,你什么也不说,一道圣旨把刚跟着你帮你夺下皇位的叶岑贬到了边疆西北去,兄长,那可是我们同母的亲兄弟啊。” “我还想着可以帮你,让你不用在这个位置上这么累,结果你一句‘什么都不用你管’。” 火星都是一点一点累积的,今天烧了起来。 他知道叶崚所做的一切,都是所谓的“他的道理”。 可怎么就不用他管,不用他知道了?那是他的两个亲哥哥! “……哥,”他叹了口气,注视着帝王,沉声道,“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但我已经长大了。” 良久的沉默。 已经不算年轻的帝王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就这么安静的坐了整整一刻钟。良久,叶崚想明白了什么,他睁开双眼,看着李实道:“人还没走吧?” “还没走……”李实明白了叶崚的意思,“陛下,不……” 叶崚摆摆手,打断了李实的话:“去吧,带着青月,去皇陵……” 去见那个人。 …… 他做的对吗? 叶崚迷茫的看着窗外。 母亲去世前的叮嘱,他终究没有做到。 月亮属于天空,只怪他生错了地方。 …… 马车停在了越王府门口。 田忠注意到车里的呼吸悠长平稳,显然人已经睡着了,便立刻吩咐车夫把车直接赶进府里,轮子还没开始动,马车里突然传出了声音。 “田叔,回来了吗?” 这声音沙哑而无力,没有一点像自诩风流的云青月。 可就是他。 田忠对着马车轻声道:“到了,少爷。” 到了现在,田忠还是习惯叫云青月少爷。 车里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车夫挑开帘子,穿着厚衣服的云青月下来,苍白的脸上勉强对他露出了一点笑容:“这才什么时候,田叔你要把我用衣服埋上吗?” 田忠:“少爷……” 云青月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回身刚想迈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当年他刚恢复听觉时,身边的侍女悄悄和他说:“得知您受了伤,之前皇后娘娘气的直接提着剑找上了九皇子,要给您报仇,砍下了九皇子两根手指!真没想到脾气那么好的皇后娘娘能气成这样呢。” 原本他以为不管发生了什么,母亲总是会站在他身后的,哪怕她已经撒手去了黄泉地府…… 现在才知道,要是没有他,母亲根本不会过得如此痛苦,百病缠身。 门打开,望舒本来开开心心的顶着小狐狸跑了出啦,想抱住老爹,却发现云青月脸色差的要命,立刻刹住脚步,小心翼翼的上前,拉住云青月的袖子:“爹爹?” 云青月才注意到望舒,怕吓到她,立刻笑了起来,弯下腰想把女儿抱起来。 可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马上,云青月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手在发抖,是他看着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爹!” 他听见望舒的声音,本来想安慰她自己没事,可是鼻子一热,几滴鲜血滴到了地上。 田忠上前一步,接住了晕倒的云青月。 第30章 倚剑 倚剑 今年冬天来的格外早,方才九月末,第一场大雪便洋洋洒洒的飘满了天地间,华山地势高,山上的积雪一脚下去几乎能没了半个小腿。 山脚下路边有一间茶水铺子,因着大雪没多少人上山,铺子里也没有几个客人,伙计乐得清闲,坐在一边支着耳朵听一桌两个客人胡扯,偶尔看看外面山上飞过的流光,伙计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在华山脚下做江湖人打扮的谈论的无非还是华山成为仙门驻地,五岳派变成了四岳的事。 真真是老生常谈了。 远处风雪中,一人骑马走近,似乎是想直接上山,一转眼看到了茶水铺,便调转了马头。 伙计上前边招呼着边帮人牵马,马上的白衣人下马来先是微笑着向他道了谢,才进了店中,伙计栓好了马,来到人桌前递上毛巾和热茶,客人接过毛巾随意的拍掉了身上的雪花,才问道:“劳驾,请问华山这条路是往衡清门去的吧?” 他语气彬彬有礼,眉眼俊秀,神色带着些许笑意,让人心情不由得也好了不少。伙计倒上茶,道:“是的,一条路直通上去。” 客人,也就是云青月点了点头:“多谢。” 下完第一场雪,他就从王府出来直奔华山,不过他有个毛病,到了地方就不爱用地图了,导致他在华山下转了大半圈。 云青月喝下热茶,这种天气饶是他有内力护体,转了这么一会让风一吹也差不多了。 “客官,您是拜神还是委托?不管是这两样哪个,我都不建议您现在上山。”伙计善意的提醒云青月,一指云青月来的路上看到的那座道观,“您看见那个了吗?衡清门专门在山下设置的,拜神保证山上上下效果一致,委托有专门人做登记,您要是没什么大事,我建议您去那。” 历来仙门主张避世清修,向现今的修真界这样半入世状态的方便了百姓,但免不得自身修行会受到打扰,所以干脆想了折中的法子。虽然很多人不信山上山下一样,但伙计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更何况这华山现在漫山全是厚厚的积雪,太危险了。 云青月还不知道华山有这种拜神方式,笑了两声:“我都不知道……多谢,不过,我可不是拜神或者委托来的。” 伙计奇怪:“那您是?” “赴约。”云青月四下看看:“我看你这店不错,我上山几天,马先在你这寄养一下。” 伙计刚想拒绝:“客官,我们这里……” 云青月一转眼,看见一队道士正下了仙剑,往山上走去——这天也就只有他们敢走华山上山的路了,他立刻起身,放下一把银子便走:“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有人来和你打听我,你就让他们在你这等我吧。” 伙计看了看一堆银子,妥协了,不就养马吗,多大点事。 伙计捧着银子刚走,不一会又转了回来,面带惊讶的看着云青月离去时走的地方。 “我的天!怎么一个脚印都没有?!我没眼花吧!这是人是鬼?!” …… 云青月是奔着那几名衡清门弟子的队伍里唯一的熟人,也是唯一的小孩子司徒空去的。 虽说凭着他的能力爬上华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进去还是要费一番心思,还不如赶紧抓个熟人。 “这算什么啊,让我们带着他去历练?这个叛徒后人?” “叛徒就是叛徒,他当初能进衡清门就很不可思议了吧,居然还拜进了予霖真人座下。” “指不定用了什么手段……” 风夹杂着窃窃私语声传进了云青月的耳朵,他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一众道人之间虽然看似都是挨着走的,但还是空出来了一块。 司徒空身边的那一块。 那几个半大的道长声音压得极低,可连离着一段距离的云青月都听得清,更别提司徒了,司徒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头却半低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嘴倔强的抿着,背影看起来整个人都是蔫吧的……可怜兮兮。 云青月叹口气,心道:“被排挤了啊,这傻孩子。” 他走上前去,领头的那名弟子看见有人过来了,瞪了一眼两个师弟让他们住嘴,彬彬有礼的对云青月道:“敢问公子所来为何事?若是拜神委托……”为了维护仙门脸面,礼仪倒是做的极好。 云青月没搭理他,直接绕过人摸了摸司徒还低着的小脑袋:“怎么?小道长?你不欢迎青月真人来吗?” 司徒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抬起头来看到云青月,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惊喜道:“咦?!青月叔叔!你来啦!” 被司徒意外插了一刀的云青月:“……” …… “好俊啊!真的长的好俊啊!不下于掌门了吧?” “我看赶得上予霖真人了!哎,你们谁去问问,他是哪里的公子啊!” “师姐去嘛!你不是最喜欢白衣的吗?” “小丫头坑我!你去!” 三个姑娘在队伍后面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不时红着脸看那走在最前面的白衣公子,目光完全忽略了走在中间的五个师兄弟。 至于云青月,顶着一半的倾慕目光和一半的杀气悠然自得的对司徒道:“才多长时间不见,你长高了啊。” “嗯嗯,知繁也这么说呢,他现在都比我矮半个头了!”司徒一直紧紧的抓着云青月的袖子,仿佛他一松手云青月就会跑掉一样,他捏了捏云青月的袖子,“哇,知繁都把我都裹成一团了,叔叔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和师尊一样,可叔叔你是普通人啊,不冷吗?” 云青月把司徒的小脑袋毛揉乱,他要再这么叫,云青月可就要掉年龄的冰窟窿里了,那才冻死。 司徒看了几眼云青月的脸,皱起眉头语重心长道:“脸色也好差,叔叔你可是大人,这么不爱惜身体可不是好习惯。” 云青月拍拍他的小脑袋:“人小鬼大。” 吐了血脸色好是不可能的,他的身体怎么样自己也知道,当年因为拖的时间太长,苏倾为了治好他不得已下了些猛药,别看他平时活蹦乱跳的,其实就是个空架子,抽出来一根就倒。 但云青月从小大病小灾就多,爬起来的速度也快。 “哦,对了……”云青月想起了什么,手伸到斗篷里摸了摸,神奇的拎出来一团红毛,随手丢到司徒怀里,“给你玩吧。” “哇哇哇!”司徒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发现云青月丢到他怀里的居然是一只小狐狸灵兽!软软的,暖和和,香喷喷的,脸上还带着从睡梦中被搅醒的茫然。 “好,好可爱!” 这声不是司徒发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三个师姐就从背后围了上来,小动物的杀伤力果然非同一般,其中最年长的那个师姐转头对云青月道:“云公子,我们能摸摸它吗?” 云青月摇摇头,指了一下司徒:“我把小狐狸借给司徒了,三位美人儿,你们该问他。” 师姐立刻转头,三人都用着恳求的语气道:“师弟,我们能摸一下它吗?” “我,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司徒抱着小狐狸,结巴了。 被忽略在一边的五人中一人不甘心的道:“我师尊也养了好多灵兽啊,有好几只比那个可爱呢。” 另一人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吧,你真以为是灵兽的事啊。” …… 衡清门身为修真界仙门顶尖之位,虽然立派时间在仙门中不算长,但也是凡人眼中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仙府占据整个华山。 大门上挂着不知是谁题的字:风雪候归人。 “冬天挂的大多都是这个,到春天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什么的,具体挂什么得看掌门真人心情。”司徒解释道。 “等等等等,”一路上毫无阻碍的进到了衡清门里, 云青月临到近前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只是说了一声这么轻易就进来了吗?而且我刚才就想问,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来了?” “有什么奇怪的吗?”司徒反而不解的看着云青月,“当然是因为师尊好几天前就和我说了你要过来,连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云青月停下了脚步:“……是吗?” 一瞬间,心里涌上了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堪称百感交集,原本他以为只有自己记得那天的随口一提,还因着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无赖一样的把它当成了重要的话。 却没想到那个人也还记得。 “不过玄磊真人难得来啦,正在和师尊谈话,我先带你去倚剑阁,刚才听说星回回来了,也在那里呢!” “哦,是吧。”云青月心早飞远了,随口应道。 于是,云青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心想着“这家伙怎么又来了?!不行我可得看好主人!”的星回相遇了。 但下一刻星回看到小狐狸立刻遗忘了一切,眼睛一亮:“小狐狸!” 云青月靠着小狐狸解决了星回,观望着这偌大的“倚剑阁”。 倚剑阁身处衡清门后方最清净的地方,临着数百丈悬崖建立,打从衡清门建成开始,这里便住着那名仙人了,其他能住在这里的,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司徒知繁,以及曾经的叶晗,偶尔玄磊真人也会跑来这里。 整个厅室都被星回收拾的干干净净,物品摆放的一丝不苟,云青月没有看到香炉,淡淡的雪松气不知从哪里散落到空气中,平白给添上了几分雅致。 大厅里挂着几幅字,这些从字体上便能看出仙风的作品,搁到外面绝对是千金也买不到一个字,然而却随便的夹杂着些许稚嫩的字挂在一块。 云青月看了看那尚显稚嫩的字,落款是“叶晗”。 厅中间放着两条长案,其中一条案上还散落着几张纸,笔也是被随手扔在桌子上,让桌子染上了一块墨迹,似乎主人是急忙出门了。 司徒有些诧异的把毛笔洗净放回笔架上,问星回:“知繁做事最为精细的,怎么会直接扔下笔就出门了?” 星回抱着小狐狸,摇摇头:“我回来就没看到他,一会儿不回来我去找找。” …… “这可真是奇了,原来我当年算到的那个字竟然是这样的?” “嗯,应了。” “唉,天要予霖你开窍,认了吧,那可是‘巍’啊。”玄磊对予霖挤眉弄眼。 予霖:“……” 通往倚剑阁的道路被扫了出来,两名道人沿着路走近,其中一人白发蓝衣,身上似有似无的书卷气和仙气照相辉映,与这白雪覆盖的华山极为映衬,另一人则是全身上下都仿佛写着“懒”这个字,不肯好好走路,和挺拔如青松的蓝衣道人一对比极为惨烈。 蓝衣道人正是予霖,那个懒洋洋好像没睡醒的,却是另一位四仙之一,玄磊真人。 对于有着“卜算第一”的名头,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一面极其困难的玄磊真人来说,千里迢迢从西南八百里深山中的九元山跑到华山来,几乎可以说是“以命相交”了。 “说真的,令风回来和我一说我就猜到一点了,那个叫,你叫他云青月?他……”一见予霖没声了,玄磊立刻趁热打铁想多套出点话,谁知下一刻倚剑阁的门“碰”的大开了。 司徒边往门外走边对身后的云青月道:“不行我现在就去找知繁,叔你在这里等师尊吧,师尊应该马上就……哎?师尊!还有玄磊真人!你们回来啦!”司徒看到了门前的两人。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观望着这个一看到予霖表情瞬间就变了,欣喜之色跃然于脸上的白衣人,玄磊暗自想道。 …… “幸会。”抱着一种参观好友未来家属的心情,玄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云青月三圈……活生生把人看毛了。 玄磊自然的喝着星回泡的茶,夸奖了几句星回茶泡的还是那么好,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硬生生横在云青月和予霖中间有多别扭。 连星回都感觉到了这种别扭,一句话不说。 可怜云青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好不容易见到了人。 “反正都坐这了,我给你算算命吧。”玄磊放下茶杯,笑呵呵的对云青月道,“保证不骗人,还是免费的哦——你想算什么?” “啊,那便多谢玄磊真人,算姻缘好了。”云青月舒展了眉头,突然有些开心的伸出手去。 算命天下第一啊,不好好利用资源就浪费了。 玄磊笑笑,心想:“果然如此。”,然后顶着予霖写满“不赞同”的灼灼目光,抓过了云青月的手。 玄磊看了一眼手,笑的更开心了:“桃花甚多啊,小兄弟。” 云青月:“……” 他忘了这点了啊!怎么办予霖还在这里啊!威胁一个半仙你刚才嘴瓢了让他把这话收回去能办到吗?! 他立刻就想把手抽走,谁知玄磊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年轻人急躁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云青月看着他那张笑呵呵的脸,面上不动声色,手上使劲,心想:“这厮要是再不撒手我就把茶杯扣他脑袋上了。” 玄磊挑挑眉,脸上表情极为丰富,不急不慢的吊足了众人胃口,才拖着长音道:“剩余的……天机不可泄露。” 星回一头磕到了桌子上——他好像打死这个人啊! 就在云青月和玄磊手上“拉锯”时,门又一次突然打开了,所有人目光都被声响吸引过去,玄磊腰间突然一麻,手上失了力气,放开了云青月。 “师尊师尊,知繁受伤啦!你快看看!”刚刚跑出去找知繁的司徒急吼吼的拉着知繁跑了进来。 予霖拉过一直低着头不吭声,身上沾满了泥水的知繁,看到他手上全是擦伤,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予霖微微皱起眉,问道:“谁伤了你?” 知繁摇了摇头:“没有人,是我自己摔的,路太滑了。” 司徒一听见这话,顿时变成了一只炸毛的猫,反驳师弟:“怎么是你自己摔的?!明明就是——” “师兄!”知繁突然打断了司徒的话,倔强的道,“就是我自己弄得,没有别人,你知不知道!” 云青月眼见着司徒“可是”了半天,没再说出什么,以眼见的速度从炸毛的猫变成了落水的猫,眼眶更是直接红了,云青月心思灵活,想想就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见此情景,予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自己的小徒弟,用仿佛从来没有起过波澜的眼睛看了人一会儿:“上楼上药,空儿带着师弟,星回也去。” 然后转向玄磊,一字一句道:“你也去。” …… “予霖说的没错,雪后的华山果然美不胜收。”云青月深深看了予霖一眼,给人添了杯茶。 予霖道了声谢,接过茶杯刚喝了一口就听云青月接着道:“不过华山雪虽美,可还是抵不过予霖真人一笑风景之万一啊。” 予霖数百年来第一次呛着了:“咳,咳。” 云青月伸手给人顺了顺气,予霖回过神,耳垂立马染上了红色:“又胡说。” “我哪有。”云青月桃花眼微眯,用近乎无赖的语气道,“是真人太绝世。” 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生疏,分开的时光和横亘在云青月心头的伤疤,被他无赖不讲理一般的拨开了。 真的是很神奇的,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你一看到他就会很开心的人。 云青月看了看楼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知繁是去打架了吧,摔要是能摔成那样得是在地上摔了多少圈,撒谎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平常的聪明劲了。” “那孩子,他就不会撒谎。”予霖道。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进入完结章…… 第31章 狼将 狼将 云青月上楼找了一圈,只看到了包扎好睡着的知繁,以及也睡着了的星回还有趴在他身上睡着的小狐狸,心里吐槽了一句“这怎么弄得和冬眠似的。”便下楼出了倚剑阁。 四周和几个弟子打听了一圈,才绕了小半个华山顶,走进了一处没有丝毫积雪的碎石小径。 华山四处都是积雪,可这里的植物都还是如同夏季一般的长青,云青月在尽头的水潭边,找到了缩成小小一团的司徒,云青月坐到了他旁边,司徒也只是动了动眼珠。 水潭四周都是石壁,石壁上面有些刻画着道德经或是一些先辈名言,有些则是一些壁画,风从云青月来时的小径吹过,搅乱了一池清净,云青月盯着清澈可见的潭底,随口道:“你倒是会找,这里幽深僻静没有人来,适合你发泄一下——所以你的发泄方式该不会是干坐着吧。” 司徒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双眸放空,思绪不知飘到那里去了。 云青月“啧”了一声,顿感头疼,他没怎么接触过这个年龄段内心敏感的男孩,仅有的那些都是被自家爹放养着长大的,皮实的很。 “大名鼎鼎的‘狼天将’司徒广,作为他的曾孙,你这可不像样啊。”云青月干脆下了猛药。 司徒终于有了反应,他有些愕然的看着云青月:“你怎么知道的?” “予霖没和你们说?”云青月随手扯了根草叶叼着,“斩了你曾祖的,就是我爷爷武宗。” 晋宣宗末年,司徒广,这个几十年来战无不胜,光芒直接力压了当时的四方王,外族看到无不落荒而逃,甚至北方蛮族都对在对其的战斗里生出了敬畏之心,赠其称号“狼天将”的晋朝大将军,在一手把持着晋朝一半的兵力的情况下,反了。 那大概是晋朝建立近两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了,宣宗完完全全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皇帝,甚至没有真正的指挥过一场战斗,史书记载,面对自己最信任一手提拔上来的大将军的背叛,他完全的慌了——连带着手下一直依靠着司徒广过了太久太平日子的大臣。 四方王倒是难得步调一致,几乎是同时发兵擒贼,然而司徒广不光是瞅准了晋朝此时的疲软,这个和外族打了几十年的将军,还煽动了西域诸国及北方蛮族,使大晋从内到外炸开了锅。 定北和镇西的军队几乎全被牵制在了原地,守东和平南一边出兵一边还得看着自家本来就闹水匪山匪极为严重的地盘,焦头烂额。 宣宗靠着剩下的一半军队,和司徒广的精锐来来回回磨了两年,终于坚持不住驾崩了。 宣宗在这世间留下了最后一步棋便是继承者,最终证明了他还是有些目光——太子,也就是日后的武宗和他父亲不一样,他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刚一登基便大刀阔斧的上下改革,甚至更是亲临战场指挥作战,摧枯拉朽的挽住了晋朝的颓势。 在登基后的第三年,武宗派出刺客暗杀司徒广成功,这位狼天将最终还是没能抵挡历史的滚滚洪流退了场,倒在了更强更年轻的武宗皇帝脚下。 “大名鼎鼎?狼天将?”司徒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看是臭名昭著才对吧。” 司徒广死后他的几个儿子没有投降,依旧带着军队对抗武宗,先后或死在战场或死在手下人的背叛,只有小儿子被忠心的近卫带走了,隐姓埋名的被通缉了几十年,直到叶崚登基时,因着时间太久估计人早就死了,那小儿子当时年龄太小也没做过什么,才撤了通缉。 作为小儿子后人的司徒空,才能不用隐藏身份的活着,却依然要承受他人的指责。 司徒年龄虽然小,但从小就明善知恶,看着爹娘带着自己小心翼翼活着,心里更是讨厌曾祖,一直发誓长大了要“行侠仗义”,做个先生教导时说的好人。 可没想到会这么难。 “……两年半前我爹爹去世了,娘一个人养不活我,又怕我接受不到好的教育就泯然众生,便把我送到了华山,我想着只要我证明了我和曾祖不一样,他们便不会那样看我了。” “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师兄弟们还是会说‘你看啊,就是他的曾祖背叛了大晋,害死了那么多人。’,两年前师尊收徒收下了我,他们又说‘他肯定是用了什么方法骗人,要不予霖真人怎么会收下这种人呢?’。” 司徒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云青月,眼泪夺眶而出:“叔叔,他们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的努力呢?为什么,为什么我曾祖就代表了我呢?为什么,呜呜呜……” 到底还是十岁的孩子,一天天的累积下来早就不知道多委屈了,偏偏又为了一股倔劲不肯和师尊说,到今天知繁又为了他和说他坏话的师兄打了一架,终于憋不住了,扑倒云青月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铸造成一个好印象只需要一瞬间,可推翻一个坏印象往往是需要一辈子的……乖,好啦,哭完就不伤心了哦。”云青月叹了口气,摸摸司徒哭的一抽一抽的小脑袋,心道:“自己真不是老了吧,怎么竟当人长辈呢?” …… 修仙者五感清明,至于具体灵敏到什么程度?把整个华山都笼罩了是没什么问题的。 玄磊歪斜着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皑皑白雪,对一旁的予霖道:“你居然能狠得下心,小徒弟都哭成这样了。” 予霖:“总是要长大的。” 玄磊没信——这个护短的家伙,肯定回头就瞒着司徒把那些个弟子都罚一遍。 “话不是那么说的,你看令风被我教的多好,何况你我又不是什么凡人,数百上千年性命,何必那么急于一时?” 予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云淡风轻,说的好像不是自己的性命,玄磊一愣,心猛然提了起来,伸 手抓住了予霖手腕,他脸色随着时间推移越变越难看,过了一刻钟才松了手,问道:“怎么回事?师尊不是叮嘱过你不能再‘入魔’了吗?!” 予霖看向窗外:“师叔叮嘱我一句未忘,只是有些事情,非吾等力所能止。” 玄磊:“……因为那个叶巍?” “不是,与他无关。”予霖摇摇头,“你方才,在做什么?” 玄磊听得他话语中不赞同的意味,知道是在指自己算命的事,目光闪了闪,他耸耸肩道:“我可是为了你好,我说的桃花可不是瞎编的……好吧好吧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我错了行不行?” 玄磊立刻举手投降,予霖的眼神每次都是静静的推过来,明明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就是有一种让人招架不住的感觉。 玄磊有些心虚——以他的本事,看一个人的前因后果,命运走向如何需要观手相?一眼扫过去,天命未来尽皆存于心中,只是看能不能说,能说出几分。 至于他看云青月的手,纯粹就是因为欠,想戏弄人玩了。 玄磊振振有词,长吁短叹的道:“你看我这个做朋友的那么关心你,你这样就伤我的心了,叶巍……云青月那小子看脸就知道风流的要命,难以成为良……” 予霖打断了玄磊的话:“别胡说。” 耳垂却十分可疑的悄然红了起来。 予霖这句话带出了些“长辈的威严”,毕竟玄磊是他看着长大的,玄磊挑挑眉收起了笑脸,正经了起来:“你之前与我说你算不到云青月的未来,我本来以为是因为你与他牵扯太深,结果现在看来,我也算不到。” 承认他会算不到一个人,还是一个凡人的命运,对于玄磊来说是相当艰难的事,为了自己的面子,他来来回回算了百八十次——在予霖和云青月说话的时候,他差点把自己手指尖摩擦出火星子。 算不到是什么意思呢?例如像予霖这种半仙之体,就算是脱离了绝大多数“人间规则”了,哪怕同为半仙的玄磊,也是无法看透其未来的,如果你能算到,也只是因为“天”想让你知道,因此玄磊二十多年前不经意算到予霖一劫时,差点要吓死了。 据他了解上次发生类似的事,好像是五百多年前原航真人的时期了。 成仙路上所历之“劫”,毫无疑问是和日后修为挂钩的,予霖这五百年来所历的各种劫难,加在一块算算……玄磊毫不怀疑如果打一场他会被予霖碾压。 然而云青月从头到脚都是个实打实的凡人啊,哪怕他有武力加成,和予霖的距离也得有十万八千个华山那么大吧。 玄磊严肃道:“我们可能得做些最坏的打算了。” 予霖沉思良久,摇了摇头,神色严肃的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云青月此人,我信得过。” 予霖顿了顿,半晌才道:“你不用再算他了,有些事,我现在还不想考虑。” 玄磊:“……你还放不下吗?都四百年了,将军生在乱世,必定……” “终究接近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予霖打断他,淡淡道,“有些事情,还是停留在四百年前吧。” “我不想考虑……也不用想了。” 玄磊叹了口气:“算了,本来想劝你,但我自己还没缕清呢,真不知道怎么劝。” 玄磊上上下下的扫视着予霖,予霖不自在的转过头去,掩唇轻咳了一声,然后唤来星回,对他道:“炼丹阁那边的药应该好了,你去取来,交给云青月。” 玄磊疑惑:“哎?那小子有什么病?看不出来啊?” 予霖:“眼疾。” “嘿!我就说他眼睛怎么发绿呢?!绿眼病?” “……” 云青月的绿眸,带着丝丝凌厉深邃,看上去让人想起昆仑的千年寒玉,如琢如磨,感之严寒,触及温润,给他带来了一种别样的气质……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人联想到什么“绿眼病”! 予霖忍了一会儿,才没把这顺嘴瞎掰的家伙打一顿:“是瞀视!” …… 等到司徒彻彻底底的哭完了也就没什么事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红着眼睛一抽一抽不好意思的看着云青月——云青月胸前衣服湿了一大块,随身带着的帕子也沾满了眼泪鼻涕。 无奈的蹲到了水潭边,顺手就把帕子洗了,司徒一愣,打了个嗝没来得及阻止,犹豫道:“青月,嗝,叔,那个,那个水潭是,嗝……” 云青月头也不回:“气沉丹田,把气儿捋顺了再说话,是什么?” “是衡清门的观思池,新入门弟子观仙路,瓶颈期弟子思迷茫,对吧,小司徒?” 没有任何先兆的陌生声音突然想起,虽然非常温和,但云青月混迹江湖十来年的警觉,还是让他瞬间抓了一捧水握入手中作为触手可得的暗器,才回身站了起来面对来人。 “嗯?”两眼看清了来人,警觉就先散了一半。 来人看着三十岁左右,长身玉立,嘴角自带三分笑意,显得人越加清雅温柔,是个出挑的美男子,身穿最高等级的衡清仙门素白道袍,虽略显繁复,但穿在这个人身上就只剩下了雅致,身上自带一股前辈气质,令人信服却不咄咄逼人。 云青月没看到在衡清门的弟子身上人人可见的仙剑配饰,心下顿时明了,果不其然司徒看到此人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起身迅速有模有样的整理了衣饰,端正的对来人示礼:“弟子司徒空,见过掌门真人。” 衡清门掌门真人:辞言。 第32章 观思 观思 辞言真人在修真界之名几乎不下于“四仙”,也是在“修真界三圣地”中,唯一一个未成仙体的掌门,他扬名于世间大概也快两百年了,外表年龄不像予霖玄磊一般,能驻颜于一个年龄段,故而现在是一个中年人的外表。 辞言见着司徒严肃起来的模样,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小司徒,我都说了,严格来讲你的辈分比本座还高,礼仪摆出去是给外人看的,在自家里,怎么还这么严肃?” 理应还算“外人”的云青月心情突然有点复杂,不由自主的挠了挠脸,道:“辞言真人……” 辞言转过身对他笑了笑:“对,你这样就好,无需多礼——云公子是吧?这个观思池是当年衡清门建立时,予霖前辈从昆仑山移过来的,集天地灵气千年而生,作用就像本座刚才说的那样,不过也有弊端,凡人是无法使用的,进入池中心会沉底……” 他话未说完看到云青月的眉宇微皱,又善解人意的立刻道:“不过再怎么样也都是个池子吗,闲着的时候不用也是白放着浪费。” 观思池如果有自己的智慧想必满脑袋此刻已经挂满了黑线,云青月回过神,随口应了一声:“是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辞言真人说他不是在想这点——刚才他听到“予霖移过来的”时候,居然有一瞬间他想把整个水潭都偷走。 ……偷回王府。 突然,辞言眼角抽了抽,脸色发苦,下一刻,外面传来了阵阵呼喊:“师尊!您在哪啊?!今天的事情刚处理了一半,您又跑哪去了?!师尊?!” 随着声音由远及近,辞言越发的慌张,左右看了看,忙对司徒道:“完蛋,你知皓师兄找过来了,快出去帮掌门把他引走,掌门不想现在回去。” 司徒一愣:“……啊?” 随即便被辞言毫不留情的推了出去。 没想到司徒居然反应还挺快,虽然有些磕巴,但还是成功的把知皓带走了,让云青月想起世礼——这一个个掌门弟子不是一般的累,还得兼职。 只剩下两个人,他道:“辞言真人,可是有话要讲?” 辞言点头:“啊,之前小丫头们兴奋的不得了,本座很好奇,现在见到真人了——云公子果然是玉树临风。” “……真人谬赞了。”云青月心头疑惑更甚。 “我觉得没有,毕竟除了剑灵弟子,和另外几位半仙,倚剑阁从来不会留什么人住下,几百年都是如此。”辞言真人用着一种“老母亲欣慰的看着孩子第一次领回家来的对象”的眼神语气,看着云青月道,“你是第一个。” 云青月的心蓦然跳漏了一拍。 微风拂过观思池,吹起了两处涟漪。 辞言看着发愣的云青月,眼中浮起怀念的神色。 曾几何时,有个与云青月流着一脉鲜血的少年,与他一同站在这里。 他一直在后悔,后悔了将近两百年——要是他当时能再强一些,再果断一些,拦住那个一心返回自己将亡国家的师弟,而不是败于他手下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吧。 起码不会连他最终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血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心想,“能让相隔许久面目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莫名相似。” …… 云青月收到那个药的时候,立刻对星回怒目而视——在襄阳时这小崽子答应过不和予霖说的,回头就给他漏出去了! 星回捂嘴:“我可没和主人说,这是我自己拿的药。” 帮着予霖撒谎的他紧紧的搂住小狐狸,生怕云青月脸一横,给抱走了。 云青月看了他半天,将信将疑,抱着手臂道:“不抱走也行,你得答应我件事。” 第二天一早,予霖盯着放在自己卧室桌子上,那个做工精致的手炉,头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想想整个倚剑阁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云青月哪有别人,看看做工加上没惊动他的本事,星回也参与进来了吧。 予霖唤来了星回,用着和“云青月的怒目而视”效果几乎是一样的平静眼神看着星回。 星回看看房顶看看窗外,最后眼神盯住了脚尖,就是不肯看自己主人,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这也……不是我说的……” 予霖因为以前的一些事,哪怕九夏迎阳时也还是手脚冰凉——不怪其他人都觉得予霖清冷,他是真的暖不起来。 不过除了星回,两个徒弟都不知道,云青月怎么知道的? 那就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对于予霖这种程度的强者来讲,只是手脚冰凉似乎不算什么了,但予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拿起了那个手炉。 触手即生温。 手炉内侧满是出自辞言真人亲手刻下的繁复符文,活生生把这个原本只是做工精致的手炉变成了中品灵器。 予 霖问道:“云青月呢?” 星回:“刚才还在昏睡。” “怎么了?” “他昨晚下了趟山回来脸色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天跑的太远了。” 予霖微微皱眉:“……不对。” 最终情况似乎没有星回说得严重,毕竟两个人找到云青月,是在一处偏广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笼络了连带司徒知繁等在内的一堆孩子的揽月君多才多艺,正在教他们编草蝴蝶。 仙门里的孩子们成日里就是参道练剑,没什么玩的,早都无聊的快长蘑菇了。 “还好这是华山,要是太白山的话,估计我得被抬下去了。”云青月对予霖如此道。 恐高的人真真伤不起。 “不过也有好处,大概予霖不会看出来我不对劲的真正原因了吧。”揽月君边编草蚂蚱,边有些惴惴不安的想。 予霖看着他被雪水打湿了的衣角:“下雪时出去……要记得带伞。” …… 小狐狸灵活的跑上了架子,想把那个长方形的盒子顶下来,星回大惊,云青月眼疾手快的把小狐狸揪了回来。 “小祖宗,这可不是能给你玩的。”星回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抱了下来,“这可是主人非常重要的东西,年龄比我还长呢!” 云青月把小狐狸放到肩头,饶有兴趣的问道:“是什么?” 星回闪身躲开了云青月的手:“你先老实回答我,那个药有没有用?不许骗人,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颜色?” 星回指着司徒的发带,云青月扫了两眼:“青色的。” “他骗你呢,”星回刚想露出喜色,一旁一直在和师兄一起默默练习画符的知繁顶着脸上淡淡的青印,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云青月,“之前我就发现了,他唯一能辨认出来的颜色就是青蓝。” 星回愣住,突然手上一空,盒子就被云青月摸到了手里,他义正言辞的道:“反正也是要给我的,问不问也都要给。”打开盒子,一眼扫过去。 “纸伞?” 用了防腐性最强的“出水檀”做的盒子,且摸上去便范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不知是予霖亲手布置了几层咒印,然而内里严丝合缝的放置在绸布上的,怎么看都只是最普通的油纸伞,伞面白底上只有寥寥几笔,随意的画了两根竹子,但听星回说起这伞的年龄…… 云青月修长手指轻抚伞面,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五百年前的予霖,执伞的样子。 他取出伞打开,不由得用温柔可见的语气低声道:“……很好看。” 宣称早已在自己房间里入定了的予霖突然睁开了眼——堂堂半仙,居然差点行岔了气。 …… 小狐狸成日在倚剑阁里乱窜,总是能找到些星回都快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东西,这天它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一卷竹简,钻回了云青月的房间,好似献宝一样的拱了拱云青月,叼了东西的嘴里还能发出清晰的“叽叽叽”声。 云青月放下装纸伞的盒子,无奈道:“好啦,我知道了小黄鸡,唔,这是什么?” 他拿起竹简,房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被人推开,星回进来一看到小狐狸和竹简都在,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叼着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云青月打量了竹简几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对星回问道:“这是什么?” 星回:“竹简。”语气还带着鄙夷,好像在说“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云青月咬牙差点才没把竹简扔星回脑袋上去时,星回又道:“是原航真人留下来的,不过连主人都打不开,这么多年只好一直就这么放着。” 云青月连忙缩回了差点把竹简扔出去的手。 早在五百年前便仙逝的原修真界三圣地之一天印宫掌门原航真人,至今声名不减,更是让史官们对于他的评价吵了整整五百年——源于这个毫无疑问曾以一力在修真界最为人才凋零的时期支撑了四百年之久的半仙,某些荒唐到只有野史敢记载的做法行事。 但云青月关注的只有一点,他是予霖的师尊。 绑着竹简的系带刚才被小狐狸咬着弄松了,云青月缩回手想擦掉竹简上的口水,竹简却突然直接散开了! 云青月一愣,星回诧异之下连忙探过头去盯着竹简,怎么看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云青月:“怎么样怎么样?你能看到什么吗?!” 云青月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没有。” “这怎么回事?”星回满脸疑惑的挠挠头发,“不行我得去问问主人!” 星回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云青月伸出手去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轻声道:“倒是听话,你一直看着这个方向却没出声,想必是也能看到吧……” “虽然不知道你在和什么说话,但本尊猜是十分稀有的灵宠吧,真是稀奇,灵宠居然会听凡人的话,想必它是很乖的。” 云青月抬眼,看向盘坐在他身前不远处的虚幻人影:“最稀奇的,难道不是这个被我一个凡人打开的,里面居然有着远航真人‘灵魂’的竹简?” 第33章 原航 原航 虚幻身影,便是原航真人道:“年轻人,抱歉,本座并无轻视凡人的意思,恰恰相反,这卷竹简我设定的便是只有凡人才打得开。” 云青月颔首:“在下也并无此意,只是真人特地给凡人留下了竹简,不知为何?” 原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 “……长安叶巍。”犹豫了一下,云青月说出本名。 “不错的名字。”原航轻声道,“这卷竹简上本座留下的只是一部分意识,它会被打开,想来此刻本座已经身死许久了吧,哦,对了,竹简本座留给了予霖,你又一眼猜出了本座是谁,想必与那孩子关系不错吧。” 云青月眨眨眼,刚想着要不要厚脸皮一点,一阵声响打断了他几乎脱出口的话,他生生把到了舌尖的话咽了下去,只回了声:“是” 原航得到回复,没有再问别的,房间里一时又沉默了下来,云青月才抽出空去仔细看了几眼这位教出了予霖的仙人,明明是虚幻的看不到颜色,甚至做不出什么表情的身影,云青月却还是能看到他年轻俊秀却明显有着疲惫神色——想来是一肩挑起整个修真界甚至人间的担子太沉重,连残留的意识都化不去这股疲惫。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原航才注视着云青月,哑声道:“本座……一声碌碌昏沉,还是不要问后人是怎么评价我的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不像个仙人,居然还会计较身后虚名?”他的自称变了回来。 云青月摇了摇头:“我还奇怪,这世间是谁规定了仙人便不该有七情六欲的?仙人仙人,归根结底,不也还是人?” 这句话令原航脸上的疲惫神色似乎是消减了一点。 “我生前便是毁誉参半,我不会辩解,因着他们说的都没错,活了几百年,雨露甘霖的事我做过,手沾无辜鲜血的事我也做过,本也想着我身所为何与他人何干?但终究还是不甘心,甚至有些修真界藏着掖着数千年的事,我也想说出来……” …… 八百多年前,距离昆仑山二十里的村子。 村子规模还算繁华,此时是正午,太阳炎热,农人们都从地里走出来坐到了树荫墙角下,吃着饭食喝着凉茶,大声交谈着。 昆仑山上有着天印宫坐镇,村子中经常有着道人往来,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当村子大路上走来了一名年轻道长,背后的仙剑剑穗随着步伐走动有节奏的晃动着,不少人还是没了声音。 道长在路边向一名村民问了道路,走远了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乖乖,咱们村这是怎么了?前两天就来了个那么俊的道长要住下,今天又来了一个!” “可不,我刚听着这个道长好像就是去找那位的。” “可惜那位道长已经成亲了,不知道这位成亲了吗?”一位少女红着脸颊道。 道人走过大半个村子,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他来到了村子的边缘,停在一家新建起来的院子前,本想敲门却犹豫了起来,犹豫的在门前来回踱步。 旁边不知道哪家散养的黑羊,被道人无意识的踩了要吃的草,“咩咩”的叫了起来。 “我听到小黑的声音了,我去看看……这次可说好了,晚上你等着我,不许再一个人偷偷出……咦?”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因为深陷纠结而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的道人一愣,和门里的女子四目相对,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子有着一双秋水剪瞳的眸子,她一低头看到道人身上的服饰,立刻反应过来:“你是……” “怀柔?怎么了?”院子里传来了年轻的男声,身穿朴素衣服的男子走到妻子的身边,看到了门外的道人,顿时吃了一惊,“师,师兄?!原航师兄!你怎么来了?” 彼时尚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半仙掌门,年轻时的原航情绪复杂的道:“师弟,我来看看你。” 被叫做怀柔的女子连忙道:“是师兄啊,夫君常与我提起您呢,快请进来坐。” 原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却还是进了院子。 师弟引着原航坐到了屋中的桌椅上,怀柔去泡茶了,人一走,四周看看后被这朴素的屋舍弄得心情更差了的原航张口就是一句:“你离开了天印宫,现在就住到了这么个地方?值得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 师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拿来当亲弟弟看待,明明来的路上组织了半天言语,想得好好的不要说的那么冲,怎么还是这样了? 师弟知晓原航所说的值得指的是什么,看了一眼妻子的方向,轻声道:“天印宫与师尊都待我不薄,若非师尊当年捡我回去,哪来今天的我,但,我已决定与怀柔共度一生,我护着她这辈子,亏欠天印宫上下的,只能等待来日方长的时机再慢慢偿还。师兄,家不在于豪华与否,我是能施法将它再变得好一些的,但不管破瓦茅草,还是金碧辉煌,真正重要的其实只是与你一起住着的人。师兄问我值得吗,我觉得,这样说已经够了吧。” “修真界容不下情爱,但我不会放弃。” 原航被师弟全全满满的回答堵的半天没说出话,眼前又浮现出半个月前师弟因为执意要与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把师父差点气的当场肝硬化,直接把师弟逐出了仙门的场景。 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在对情感一无所知的原航眼里,师弟完全就是在用自己风光无限的一辈子换了个什么虚无缥缈屁用没有的东西。 他心想:“不就是想要人陪吗?天印宫上下那么多师兄弟师姐妹不够你的?” 怀柔泡好茶进来,气鼓鼓的原航一眼也没有看他。 …… 夕阳西下。 “师兄留步。”怀柔在院子里叫住了离去的原航。 原航撑着最后一点对女人的尊重,回身看着这个“抢”走了自己师弟风光无限的女人:“怎么?” 怀柔对他的冷淡没有反应,对他行了一礼,温和的笑意消减,带来了满脸的倔强:“不知怀柔能不能和师兄谈谈。” 原航心道:“ 我允许你叫师兄了吗?”但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事?” 怀柔:“怀柔知道师兄讨厌我,我当初也很讨厌过自己,因为我知道,夫君本该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的,而不是像这样只能偶尔出门降妖,还要考虑着我的安危,还思念着师兄你们这些同门。” 原航愣了愣:“你……” “但夫君他坚持,所以我也坚持着。”怀柔再次开朗的笑了起来,“他去哪里我都陪着他,不管是否危险,可能没有平安的一辈子,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他是我爱着的人。” “所以,也请师兄不要怪他……” “……爱?”原航怔愣了许久。 面前的女子微笑注视着他。 那天的夕阳很耀眼。 他回了天印宫,整整好几天都精神恍惚,下山除妖时差点受重伤,师尊气的骂他,“你也想步师弟的后尘吗?!”。 当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后来想想,是那天不该有的回身,多看了那一眼,从此每一步都走错了…… 幸好而后足足有十来年的时间,还容许原航想明白。 他就是再不通情爱之事,再痴傻愚笨,但当每一次去看望师弟时小心翼翼掩饰着不由自主瞥向那人的眼神,瞒着师尊邀请师弟同行降妖时,过于担心那个人的安危,一切都容不得他不明白,更何况他天资聪颖,早就被师尊选为执掌天印宫的继承人。 意识到这点时,他慌张了许久,觉得对不起师弟,甚至不敢看师弟那个一见他来,就开心的抱住他喊“师伯”的儿子。 原航拿出修炼的时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修炼室里思考了整整一个月……弄得众师弟师妹以为他迎来了天劫。 最终想明白了,自己才不会干出破坏师弟家庭幸福的事,师弟和怀柔深爱着彼此,他们会在一起活一辈子,永不后悔。 而他会作为兄长,作为朋友默默地守护他们,把这一点不该有的心思收起,只有自己知道,许久以后,这个秘密会跟着他,或登临神界永埋心底,或……埋进黄土地府。 他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幻想过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他可以把这份心思保留下来吧。 可以吧? “彼时尚还太过天真,小瞧了所谓天道无常。”原航看着云青月,声音沙哑,“最终才会落得……一无所有。” …… 昆仑山天印宫身为三大仙门之首,众仙门的表率,修真界的规矩不能破,但师尊还是心疼徒弟的,因此原航时常带着其他从前与师弟交好的门中弟子去探望师弟时,师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罚身为大师兄的他抄几遍门规,也就了了。 可那天他抄到第五遍时,心中不知怎的突然一慌,打翻了砚台,污了纸和衣服,待他满心疑惑的换好衣服坐回桌子前,刚提起笔,一人便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他定睛一看,这个满身血污气喘吁吁闯进来的,居然是今早才和另外几个师弟师妹一起下山的六师弟。 “怎么回事?!你这一身是出了什么事?”他立刻问道。 “大师兄!师尊,我找不到师尊,师尊他在哪?!出事了!”六师弟快急哭了,“怀柔姐受了重伤!她快不行了!” 原航脑子里“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手直接捏断了笔杆。 待他反应过来,急着顾不上别的就想往外冲,跑了几步才想起来告诉六师弟师尊在哪找去救人,又回屋一袖子收起了所有仙丹药草,用尽了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到了村子。 一路上他都想着没事的,师弟一定能护着怀柔的,还有其他师弟妹在呢,他们肯定带药了,他一定赶得及。 一定赶得及的…… 以至于他看到被已经白布盖住的身影时,腿一软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那孩子,他才七岁的师侄跪在地上握着母亲的手哇哇大哭。 那手他很熟悉,是他看过一眼便深刻于心底的。 如今满是鲜血,再也不会动一下了。 师弟脸上还渐着半面鲜血,手中还提着仙剑,目光空洞的站在妻子的尸体旁边,整个人安静苍白的就好像另一具站着的尸体。 被其他师弟扶起来时,原航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恨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会死?为什么师弟没能保护好她?为什么要带她一同去除魔降妖?为什么她死了?!为什么?! 原航再顾不得其他人,一把抓住了师弟的衣领怒吼:“为什么她会死?你为什么没能没能保护好她?为什么她死了,你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坚持到他赶来? 其他人都被大师兄脸上从未有过的狰狞神情和暴怒的语气吓住了,然而最让他们震惊的是,大师兄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师弟却好像一块木头,被他抓着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良久,师弟僵硬的侧过头,好像才反应过来原航那“要吃人”一般的表情是冲着他来的,他一把抓住原航的手掰开,声音阴冷的吓人,嘲讽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还想问什么?你凭什么?!” “原航我告诉你,你没资格,我容忍你的心思不代表现在这种情况还可以!你什么都没做,你对他什么都不是!” 两双同样怒火中烧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原航心头的恨意,蓦的被那张脸上渐着的血和话语,浇灭了。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他凭什么在这里质问师弟?他一直以为藏的好好的事原来师弟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说……师弟他为了保护怀柔也战斗过了,他呢?他们夫妻两个愿意同甘共苦,龙潭虎穴的一起,他呢? 他是个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原航:“年轻人,你是个和仙门没关系的凡人吗?” 云青月:“师尊您好!说没关系就不可能了,其实我慨窥您徒弟,您看我怎么样?够不够资格做您徒弟媳妇?” “与时代脱轨”的原航真人:“???” 第34章 天命 天命 “师伯……呜……”原航失魂落魄的离去时,小男孩带着哭音一抽一抽的喊住了他,见到原航停下脚步,急忙跑过来抱住原航,“师伯不要走,呜呜,娘亲醒不过来了,我不要师伯走。” 他自小聪慧,已经知晓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可突然失去母亲还是让他惊慌失措,再加之父亲神色可怕,便想依赖着除父母外最亲近的原航。 可平时虽然不太和他说话,但很温柔,总是给他买礼物的师伯没有留下来,手伸到半空,似乎是想摸一下他的头,终究没有落下来,抽出被他抓住的衣角,转身走了。 刚出院门,酝酿了一天的乌云终于落下了瓢泼大雨,好像倒下来一样的雨水把远远围在院子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们都浇成了落汤鸡,众人匆忙回家,瞬间,就好像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连那头总在门口徘徊,每次他过来一站到门口,就想顶他的叫小黑的羊都在去年死了。 原航不想躲雨,更不想施法避雨,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木头桩子杵在大雨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突然出现在原航身前的身影。 原航被雨水打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师尊。” 这声音在大雨滂沱的天地间和蚊子嗡嗡没什么两样,却逃不过修仙之人的耳朵,师尊没说什么,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叹了口气:“回去吧。” 该说的,早在原航拜师的第一天就都说过了。 “我拜入师尊门下的第一天师尊便和我说了,”原航虚幻的身影低声道,“‘我最担心你的最大的不足,也是天下大多数修真者的通病——天资聪颖,是求仙问道的绝佳根骨,然而空有仙人之姿,却生为人身凡心,注定了仙路坎坷,渡劫九死一生,甚至可能不用天劫,哪天你自己看不开了,仙路也就到此为止。’。” 云青月:“那您是看开了吧,否则也不会有日后的原航真人了。” 原航带着自嘲的声音道:“……不,我,看不开,我后来的一切,都是师弟用命给我换回来的。” …… 原航本来的的修为已经接近半仙了,只差临门的一个因缘。 师尊本来大喜过望——因着世间已经数百年没出过仙人了,修真界人才凋敝,被妖魔鬼怪压的几乎喘不过气,若原航突破,修真界便可翻身了。 然而求道人动了凡心,便不能再一心求仙问道,原航的修为整整三年再没有寸进。 他就好像是即将破茧,却被太过坚硬的外壳困死了的蝶,还是他自己铸造的外壳。 师尊敲开原航闭关室的门时,不知道第多少次又看到原航从打坐的姿态变成了发呆,心中暗自叹息却也无可奈何:“航儿。” 原航方才惊醒发觉师尊来了,连忙起身:“师尊?怎么了?可是……” “山下有村民看到了与你师弟身形相似还带着十来岁孩子的道人。”师尊点点头,看着原航听到盼了三年的消息,骤然亮起的眼睛,“去吧。” 三年前,办完怀柔的葬礼师弟便带着儿子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三年的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天之后,原航也找了师弟三年——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师弟说。 立刻御剑下了昆仑,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师弟,也不知道师弟具体在哪,但他有一种感觉,在那个地方是师弟最有可能出现的。 爱妻赵氏怀柔之墓。 原航尚未落地,便看到了那个在墓碑前静静伫立的纤长身影,朴素衣衫,手持仙剑,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原航心头涌起百般滋味,落地喊道:“师弟,你回来了,你——” 声音随着一眼戛然而止。 真正的强者,举手投足间便足以影响一方天地,听到呼喊,师弟只是淡漠的转头瞥了一眼原航,没有回答,然而只这一眼便让原航如坠冰窟。 微风打着旋经过两人身边,吹起了师弟的发帘……露出了双眼。 代表着魔族的赤金竖瞳! “怎么,怎么回事?师弟,怎么回事?!”原航震惊之下只感觉嘴都不是自己的了。 师弟冷“哼”了一声:“不过是魔气入体,你当恭喜我,我大概是第一个能完全融合魔气不产生排斥的修真者。” “开什么玩笑?!”原航感觉自己快急疯了。 “六界归根结底不过都在追求一个‘强’字,既然能不费力气便得到力量,何乐而不为?” “那不一样!修真者求仙问道为的是护我山河黎民,你——” “求仙问道?”师弟歪了歪头,冷笑道,“护我黎民?” “别傻了,原航!”他突然就炸了,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终于明白了,修真者自认高高在上一尘不染,所以那些强者为了自身修为根本不会去管他人的死活!算什么护我黎民?!不觉得可笑吗?你不会忘了吧,忘了怀柔是怎么死的了吧?因为动了七情六欲,便被看为与妖魔鬼怪一般的存在,所以同阳观那帮家伙,就眼睁睁的在一边看着我□□乏术!看着怀柔死!” “求仙问道?哈,好一个求仙问道,漫漫仙途,哪有能一帆风顺的天才?能成仙者,也没有哪个是干干净净的,所以魔又如何?起码它们表里如一!” 话音落地,师弟反手拔剑,剑尖直指原航胸膛:“现在我有了力量,没人再有资格对我高高在上了。师兄,我最后叫你一声!你要是看不惯我这‘邪魔外道’,现在就拔剑!” 原航:“我,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对你拔剑? 师弟嗤笑了一声:“果然,你就是个懦夫。” 剑身横 扫过来,原航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拍飞了,他砸到地上打了几个滚,灰头土脸的还没来得及起身,下一剑就刺了过来,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原航没有还手,只是连连闪躲。 师弟的第五剑一击刺穿了原航的左手臂,强烈的疼痛终于唤醒了原航的意识,他飞速把手臂自剑身上拔出,鲜血喷涌而出,原航顾不得止血,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真的想杀了我!” 背后仙剑出了鞘。 两人速度身法都极快,几乎成了两道残影,师弟招招全力而出,剑身划过空气发出刺破的“咻”声,毁了满地落叶。 他果然比原航还强了。 原航还要分出灵力去防着师弟的满身魔气,几十招后便陷入劣势了。 他该怎么办?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办啊? 原航要崩溃了。 自己的命,还是师弟的命……自己的命,未来…… 不知为何,师弟此时邪气四溢的疯狂的脸,居然和三年前他最后一次在怀柔的葬礼上看到的,纷飞纸钱后的那张苍白而死气沉沉的脸,合二为一了。 “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那是原航这辈子最难以置信的一战。 在被一剑刺穿肩膀时,自己手里的那把剑刺穿了一颗心脏。 师弟带着心脏里的剑踉跄跌坐在地时,原航方才如梦初醒:“师弟?!” 那最后一剑,最后一剑师弟他错开了剑锋! 他是故意的! “别过来!”师弟吐出了几口鲜血,撑着最后一口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原航,咳,你这个笨蛋!傻子!” “我是傻子!是傻子!让我看看你的伤,你别动了!”原航跑上前去,接住了倒地的师弟。 “咳……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你到底明不明白!” “爹!”师弟话音尚未落地,一声少年的呼喊传了过来,被父亲带到了别处的少年终于找了回来,跌跌撞撞的滚到了父亲身边,“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爹!!” 原航被撞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看到儿子,师弟眼里亮起了最后一丝光,勉强提起了最后一口气,他一把抓住原航的衣袖:“孩子……和,和儿,师兄……” 说完便撒了手,再也没了声息。 原航颤抖着双手,去试探师弟的脉搏,如死海一般的平静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忽而眼角撇到了那一方坟墓,原航突然惊醒了:他想着要保护好他们两人,现在却在怀柔的墓前杀了他的丈夫! 压死了原航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孩子泪流满面脸,他指着父亲胸口的剑问原航:“师伯,是你杀了我爹?” 原航落荒而逃。 他近乎疯魔一般在外面跑了整整三天,顾不得师弟临终前托付他照顾那孩子,他那时真的一眼都不敢看见那个流着他父母鲜血的孩子,以至于被师尊找到后冷静下来,再回去寻那孩子时,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孩子,师弟的尸身,还是怀柔的墓碑……一切好像只是他自己做了一场梦。 当时的他没想到那个孩子是如此的决绝,日后差点害死了他唯一的弟子,他满心只剩下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师弟宁愿死在他的剑下? 直到,代表着历劫后登仙最后一关的雷劫到来。 原来真的是一场骗局,所谓的仙人,不过是经历了种种撕心裂肺,才换来了依旧不能万事如意的力量,用着自己的满身伤痕,换来一个没有回报的,守护天地的资格。 羽化登仙还是依旧遥不可及。 那他们成千上百年来修真界的前赴后继都算什么? 人间没有半仙,也不光是因为人才凋敝,还是因为众人都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明确的做到摒弃七情六欲了。 最后,如同历史记载的那般,原航从师尊手里接过了天印宫掌教的位置,成为了修真界日后四百年的第一人,原航仙尊。 原航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完人”,懦弱有之,私心有之,他承担不下那么重大的责任——师弟的死让他清楚的看清了这一切。 但又有什么用呢。修真界百般疲弊,需要一个半仙。 他可以把当年往事埋葬,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修真界需要的半仙,渐渐也伪装的得心应手,可以对抗那些牢不可破的规则了。 只是终究意难平。 不能告知修真界中人,那么与修真界没有瓜葛的凡人呢? 原航踌躇许久,最终还是留下了一卷竹简。 不知算不算他自欺欺人。 …… 原航说完了一切,顿了顿接着道:“我记不得是怎么死的了,但死的太过匆忙,有些事没来得及和小予霖说,真真不像样,还好我事先留下了这个,你能帮我和小予霖转达几句话吗?”似乎是说出了心事,他整个身影都凝实了不少。 这个称呼…… 云青月双眼再次看向身侧,拿手一指:“其实您看不到除了我以外的人,其他人也看不到您,但是在下还是说一声,予霖早就来了,就在我身边呢。” 原航:“……什么?” 原航立刻转向在他眼中空无一人的方向,早已坐了许久的予霖抬眸,同样看向灵力四溢也是空无一人的地方,师徒的目光隔着五百年时光和望不尽的虚无,算是再度相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劝告 劝告 看着身旁沉默的予霖,云青月嘴角弯弯:“小予霖?” “……什么?”白发的仙人猛然听到阔别了五百年的称呼,一时愕然,看清了开口的是云青月,心底顿时滋味复杂。 原航真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书简完成了它的使命,变回了一卷普通的空白书简,摊放在桌上。 原航大概想不到时间已经白驹过隙渡过了五百年,他的叮嘱已经晚了,予霖已然渡了种种劫难,成为半仙,再不是你眼中的小徒弟…… 他和你一样了。 云青月现在孩子气的嫉妒着玄磊——也只能嫉妒他,因着他发现除了玄磊,再没有人与予霖相识更久,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满身伤痕,甚至玄磊也只不过见过已经身为半仙的予霖。 真是恨自己生的太晚。 予霖轻声道:“我想起以前有一次,那时我刚拜师不久,明明什么特别的日子也不是,师尊推了所有的事情,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直到了晚上,辟谷许久的师尊把我叫过来,带着我跑下山去吃饭,我很奇怪的问师尊怎么了,师尊只说了一句‘今天是她的生辰’,我还不明白,没想到今天却……” 云青月:“其实原航真人整件事半点过错都没有,只是造化弄人,避无可避……就好像孽龙。” “不过原航真人托我照顾真人,我可得想想怎么做了。”话锋一转,云青月笑道。 深知自己师尊性格大概完全没想过云青月凡人的身份,十分可能说出这种话,予霖无奈:“你想怎么做?” 云青月注视着他:“我也一样的。” “什么?” “我想保护我喜欢的人,虽然那个人真的很强,可能不需要我,但我不会放弃。”云青月的绿眸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人。 予霖一愣:“你……你有喜欢的人了?” 云青月看着人反应,心中真有一股冲动,想把人搂进怀里,但还是忍下了,忍笑道:“对,我的心上人,举世无双。” 予霖觉得空气突然干燥了起来,不由得低头去摸桌上茶杯,云青月抢在他之前拿走茶杯重倒了一杯热茶推回人手里:“别喝凉茶,这个还有点烫,小心。” 何止是烫,予霖感觉手里的茶几乎变成了火球。 云青月拿起竹简,准备把竹简送回它原来放置的地方好好安置:“我去找星回了,给它找个地方好好放着吧,毕竟曾经是原航真人的。” 予霖心思不定,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小狐狸跟在云青月脚边捣乱,云青月挠挠头走出屋子:“奇怪了,星回去那了?” 等了一会儿,云青月还是没回来。 予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哗啦”一声巨响传来,原本就有些坐立不安的予霖一惊,瞬间起身,匆匆赶往声音传来的地方。 “怎么了这是?我不过是去那点心了啊。”星回嘴里还塞着一半没嚼的糕点,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地狼藉。 予霖亲手特制,天下只此一件再无第二的灵器“有还柜”,此刻柜门大敞,里面的各种法宝符咒仙丹几乎全数倾倒而出,在柜子前堆成了一座规模可观的小山。 星回摸摸下巴:“主人,幸好没砸坏什么,我再收拾就是……” 不对,云青月呢? 予霖眉宇微微皱起,下一刻,两人就见“山峰”中间的一个“金蛇丹炉”动了动,被什么力量推开了,一只手艰难的从“山”里身处,同时传来一声弱弱的:“我觉得我可能快砸坏了……” 星回大惊:“云青月?!你怎么在那里面?” 予霖立刻上前一拂袖,数不清多少件的法宝被灵力控制纷纷归位,露出了地下差点被压死的云某人。 “咳咳,多谢予霖。”云青月被予霖一把拉起,还没等查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伤,他连忙从衣服里一把拉出了那红色毛团,是小狐狸,东西砸下来的时候被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捞过来塞怀里了,小狐狸蜷成一团,怀里还抱着那竹简,整只狐眼泪汪汪的,都顾不得云青月是提着它的尾巴把它抓出来的。 “还好还好,狐狸没事,竹简也没事。”云青月松了口气。 予霖道:“看你自己,被砸的是你。” 云青月笑了一声:“真人那么关心我啊,我没事,一点都没事,真人别担心。” 又来,这个人只有起了想调笑他的心思时,才会叫他“真人”。那句“我是担心你”,现在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云青月没注意到予霖心里的纠结,奇怪的看着那神奇的如同“海纳百川”一般的柜子:“我还在想倚剑阁里东西怎么那么少,原来都在这里?” 他刚找到这个柜子,没看到星回,想着找个盒子先把竹简装起来,结果一开柜子……扑面而来! 星回道:“那当然了,你以为主人做了那么多东西,光靠想的?” 人类使用的法宝符咒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有三分之二都是予霖发明的,云青月以前只当着听个稀罕,也没有往脑子里过。 他心里努力想着“我不和‘小孩子计较’”。 “唔,予霖,这是什么?”云青月有些好奇,指着一个八爪鱼形状的东西问道。 “这个可以下入深海,直接清除一片海域中级以下的海妖,具体还没有做完……” “那这个呢?”云青月戳了戳一个被符咒包裹严实的坛子。 “封印的是鬼王……你不用太拿它当回事,封印了两百来年了,有我在也跑不出来。”予霖语气淡然,对鬼王的态度还没有路边看到一只饿死鬼强烈。 “那这个风车……” “可以一次性储存我十分之一的灵力,一次攻击,威力还不错。我之前做他的时候在顺便哄空儿——他刚来想家总是哭,一不小心就做成这个样子的了,还没想好怎么改……” “……” 角落传来“噗嗤”一声。 小狐狸声音还未落,云青月回身就给了它个脑瓜崩:“皮痒了?” 予霖倒是根本没听出来小狐狸为什么笑,只是对云青月道:“你想看以后再说,身上真的没事?” 云青月眼珠一转。 “真人,我觉得我有事!”他眼睛贼亮。 予霖:“……” 又叫真人。 云青月兴致勃勃:“真人,我都被砸了,送我一幅字当谢礼可好?” 这两句话仔细想来好像没什么关联…… 但予霖想岔开话题,立刻就答应了。 云青月要了予霖的一幅字,只有两句——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一听到内容,予霖执笔的手一顿,皱眉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为何这两句?” “没什么,感觉这个内容卖的价格会比较高……开玩笑的!”云青月磨着墨,话锋一转,笑道,“就是打死我,我也得保护好 它啊!” …… 礼尚往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但他云青月没带什么好东西来华山,就他活生生的一个人——他自己就是礼物什么的太臭不要脸了想都不要想,现做一个什么的也没什么太大意义,云青月左思右想好几天,还是执伞走下了华山。 他下山走的路和来时不一样,是他这两天打听清楚的,另一条路下去走不远就是个市集,规模还不小,哪怕如此大雪天气,还是有不少摊贩坚守,在市集中往来的买家自然也不少。 他没抱着能直接买个什么的希望,只是想来开拓一下思维。 然而云青月没明白,在修仙三圣地的衡清门脚底下卖自制的法宝符咒什么的是怎么个意思…… “蒸土豆卖这么贵?!抢钱吗?!” 云青月转了好几圈,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红衣背剑的青年拿着土豆,对小贩道:“你看你看,你的土豆都生芽了!这都能蒸好了卖?” 小贩大概是完全没想到穿成这样的还能和他讨价还价,顿时也有点发懵,反应过来立刻拿出了纵横菜场数年的气场:“不讲价!” 红衣青年目瞪口呆:“你这样还能做生意?!” 云青月看那红衣青年面貌上佳,背的剑也能一眼看出不是凡物,身上还挂着些零七八碎的小法器,身份呼之欲出。但是,他身上穿的红衣样式简单,材质也普通,虽然衬的人十分惊艳飞扬,却也能看出他并不富裕。 云青月索性看起了热闹,那青年不死心的和小贩讲价,撸着袖子道:“我还不信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围的越来越多,云青月看着越来越好玩,终于拨开人群上前,在卖土豆的小贩摊上放下银子,笑道:“装起来吧,土豆的钱我替这位道长付了。” 看着银子,小贩眼睛一亮,立刻不再多说一个字,麻利的把那红衣青年看上的蒸土豆装好递过来。红衣青年一扬眉,接过滚烫还冒着热气的土豆,也不磨叽,对着云青月爽朗一笑:“写了兄弟。” 看热闹的人群见完事了,便纷纷散去。红衣青年刚张了张口,云青月道:“想问我为什么要给道长付钱吗?” “付了就是付了呗,何必问那么多理由?不过说实话,我可不是大家偷跑出来的公子,我确实是没钱,身上值钱的只有这把剑。”红衣青年拿出一个热腾腾的土豆咬了一口,满足的叹息,“不过你这个朋友,我是真要交的!仗义!” 这青年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爽利干脆气息,让人听起来很舒服。他拿出一个土豆,递给了云青月。 蒸好的土豆甜丝丝的,云青月呼了口热气:“确实!我叫云青月,道长道号为何?师出何门?” “道号‘守心’,暂无师门。”守心道,“其实,我比较想问你是怎么看出我是个道士的?” 云青月道:“很难猜吗?” 守心叹道:“从前可没有过陌生人一眼就看出我是个道士,在他们眼里,穿成我这样的一般都是个大魔头吧?”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云青月道:“也没有那么难猜,虽然我非仙门众人,但恰好和仙门中人相识。” 两人边沿着街头慢慢走边闲聊,得知了守心是来这边寻人的,恰好寻到了华山脚下。 见云青月扫视着路边的摊子店铺,守心问道:“你想买什么吗?” 云青月道:“回礼,我在想要送什么。” 守心道:“送给这把伞的原主人吗?” 云青月执伞的手一愣,好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说,在下家中以前就是制伞为生的,这把伞的制作工艺和材质都十分久远了,伞柄的材料更是早在四百年前晋北遭祸后就绝种了,而且上面还残留着仙术气息,还很新……存世许久都能完好无损,所以我猜了一下。”守心开朗的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很有少年气息的虎牙,“还好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未曾出丑!” “而且……我还猜这把伞的原主人,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相识的仙门中人。可对?” 毕竟除了仙门中人,还有谁能持一把伞这么久? 云青月点点头:“半分不错。” “很重要吗?”守心道,“那个送你这把伞的人?” “很重要……”云青月抬头望着伞上的墨竹,柔声道,“是我的心上人。” “哎,本来还想着让你请我喝酒,看起来你是没那个心思了!”守心挤眉弄眼的冲着云青月笑道,“是哪个仙门的仙子啊?哦对了,这里是华山,想必是衡清门的仙子。哎……真是让人怀念啊,当年我也是很收人欢迎的……” 他唏嘘的很是老气横秋。 云青月想了想:“守心……今年贵庚?” “也就两百多岁吧,我没什么仙根,一直卡在瓶颈上许多年了。”守心有些气馁的摇了摇头,接着八卦道,“怎么问这个?你看上的到底是哪位仙子?衡清门我认识一个大人物,实在不行我去给你说说!” 云青月于是诚恳道:“生辰八字倒是不知道,比我大了五百来岁吧。” “……”守心嘴角一抽,“多少?!” 五百多岁……别开玩笑了,人间哪有五百多岁的仙子! 守心用“你怎么能骗我一个老人家”的谴责眼神看着云青月,云青月笑了笑,挠挠下巴:“仙人吗……好吧,五十岁行不行?” 云青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守心解释。 守心勉强接受:“好吧……你到底想找什么东西啊?” “也没想买什么,就是一时想不到送什么……” “那还不问我?”守心来了精神,胸有成竹道,“想当初追我的人能从华山一路排到十堰去!我教你啊!” 没等云青月回答,守心毫不在意的自顾自讲了下去:“……别管多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是肯把和自己命一样重要的东西送出去,华山雪也能全数化成水了。” ……真别说他居然点到点子上了,云青月灵感突生,双目一亮:“守心,按照刚才说的,我请你喝酒吧。” 守心停住话头,上下打量着云青月,最后幽幽叹道:“你归心似箭啊。” 云青月笑道:“……请守心喝完酒,我就回华山了。” 不管他们两个因为刻意还是无意在这里碰上,他都得回去。 守心道:“其实我来自东海不归岛,虽然那时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你若听我一句劝,这两天先别回华山……啧!算了!”他突然有些暴躁的挠挠头,冲着云青月做了个鬼脸:“打扰人恋爱被雷劈!我真有要找的人,走了,谢谢你的土豆之助!有缘再见!” 红衣的守心抱着土豆边挥手便跑走了,干脆利落。 云青月笑着目送那背影离开,四下搜寻了一堆吃食,也回了衡清门。 走在路上,守心越想越不对,心道:“五百岁……这个年龄怎么那么耳熟呢?谁来着?我认识的……” “啪”的一声,他嘴里叼着的土豆掉到了雪地里,守心托着自己马上就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喊道:“靠!不会吧!” 那不就是他刚才和云青月说的,衡清门的“大人物吗”!!! 年龄对上了,性别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结倒计时,马上要分开几年了。 第36章 劫难 劫难 “哇哦,青月叔叔你也太好了,这么多好吃的!”司徒欢呼着差点直接一头扎进糕点堆里,被知繁薅回来。 青月一筷子打开他摸向零食糕点的手:“这是给你们平时吃的,饭点好好吃饭,想不想长高了?” 司徒不好意思的接过筷子。 长幼分席,故而云青月做了两桌子,他转身上楼,这桌就司徒和知繁。 饭桌上千层饼,葫芦鸡,臊子面等本地的吃食有,鲜香红亮的麻婆豆腐,晶莹剔透的虾饺,甚至五渡城那边才能吃到,金黄色的锅包肉也有,看热度就不是云青月买的,司徒看这样子,就知道衡清门饭堂的大锅饭也做不出这种色香味俱全的菜。 毕竟修仙者到了一定程度都会选择辟谷,饭堂只是给修为不够的小部分弟子用的,辞言对于饭堂也没什么意见,在他看来,饭不好吃但营养充足,正好还可以激励众弟子勤奋修炼,早日辟谷。 导致衡清门众弟子对于下山降妖除魔乐此不疲。 知繁吃了口虾饺,再看看桌子上的菜,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想不出来。 直到司徒喝了口臊子面的汤,“噗”的一下全喷了出来:“什么鬼!好酸啊!” 他疯狂找茶漱口,知繁见此情景,小心翼翼的闻了闻汤,靠近了才闻到酸气扑面而来,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这汤的颜色有一丝醋的黑色,云青月大概下了不少功夫。 司徒虽然祖居陕西,但是在东北那边出生长大的,根本受不了这种实实在在的“关中特色”。 知繁:“其实这汤还行,是比正常口味还酸了不少,但师兄你多吃吃就习惯了。” 司徒觉得自己习惯不了。 知繁又夹起一筷子麻婆豆腐仔细看了看,最终了解了:“真的一片葱姜蒜都没有放啊。点心也没买金丝肉松糕,明明是山下鼎轩记最有名的点心,其他的都买了,只是没有咸的点心。” 司徒还在漱口,言语不清道:“什么?” 知繁摇摇头,趁着师兄还没回过劲把鸡腿夹到自己碗里:“我要是没猜错,师尊和星回应该会吃的很开心。” …… 玄磊打了好几天喷嚏,终于有一天脸色苍白的去找了予霖——不是因为那莫名的诅咒,是他嘴欠了。 大概云青月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想的那个知晓予霖一切的人会来的那么快,根本没给他什么时间,并且来势汹汹,是来磨刀霍霍兴师问罪的。 东海不归岛的风炎真人,玄磊和不归岛岛主玄烟真人的师尊,予霖的小师叔,也是他在世间最后一个长辈。温柔和蔼,仙风道骨……这些统统没有!和名字一样风风火火,是个一眼看过去满脸就写着“妖邪退散”的大爷。 风炎是被辞言引着来到倚剑阁的,当时司徒和知繁正在门前扫地,两个孩童毕竟年龄还小,扫了一会儿不由得打闹了起来,司徒拿起扫帚使了一招予霖刚教的“瀚空飞雪”,知繁冷静一侧身避开了飞过来的雪团……雪团正正飞到了侧头和辞言说话的风炎脑袋上。 风炎大惊:“什么暗器!” “咳,前辈息怒,这是予霖前两年新收的两个徒弟,您还没见过吧。”辞言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忍下来连忙帮风炎拍掉了雪,招呼两个孩子,“司徒知繁,过来,这是你们师叔祖。” 知繁一拉慌张的司徒,乖乖的走到风炎身前,两人一同喊:“师叔祖。” 这一声称呼让风炎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打量了两个孩子几眼,还算满意的缕缕胡须,点了点头:“嗯,天资都还不错。”下一刻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玩性太大,正是打基础的关键时刻,切记不可再如此!” 知繁低头:“是,师叔祖。” 风炎看着这冷静的小家伙,更加满意了:“好了,辞言,予霖呢?” 辞言引路:“前辈这边走。”回身在风炎看不到的地方飞快的冲两个小家伙打了几个手势。 知繁看到,点了点头表示收到。 司徒满头雾水:“掌门是什么意思?这,为什么打手势?知繁……知繁你干嘛去?” 知繁头也不回的一把拉住司徒,边跑边道:“找云叔叔,辞言真人说的,师叔祖来者不善,就是冲着云叔叔来的。” 司徒没明白:“什么?掌门刚才没说话啊?” 知繁无奈了,还是耐心的解释:“早就听说师尊有个师叔镇守不归岛,还是玄磊真人的师尊,从昨天开始就突然没见过玄磊真人了,师叔祖脸色不善,倚剑阁最近只来了云叔叔一个……明白了吗师兄 ?” 司徒满脑袋都是问号。 知繁放弃了。 云青月出了梅花林正遇上抄近道匆忙赶过来的两只:“怎么了?这么匆忙?” 他原本眉眼间便尽是俊逸,此时左肩蹲着火红皮毛的小狐狸,右手执着一枝新折的梅花,真有轻薄桃花逐流水的风流意味。 华山上的梅花林是施了仙法的,比别处艳丽了数倍,知繁感觉自己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云青月想把梅花给谁。 “云叔叔,我和师兄想下山买东西,你陪我们去吧。”他道。 云青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珠子疯狂乱转的司徒,摸摸下巴心道:“这俩小鬼有问题!” 他笑了笑,揽过司徒肩膀:“小司徒,叔觉得我们俩可以单独‘谈谈’。” …… 玄磊身为修真界卜算第一人,嘴牢是必须的要求,要不哪天一不小心泄露了不该说的天机,后果难以想象。 可玄磊最让风炎头疼的地方,也是他嘴没个把门的好像没长牙。 不过今天他却庆幸自己徒弟嘴巴不牢,他随口在信上一问,玄磊也随口一答……事后玄磊差点抱着予霖痛哭求原谅。 那天玄磊来找过他,予霖就猜到风风火火的师叔得来这么一下,在这世界上能让拥有“家里蹲”称号,一年十年都足不出户的不归岛门人之首,大长老风炎真人迅速出岛,也就只有玄磊和予霖两个了。 予霖丝毫没有诧异——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起身行了一礼,唤了声“师叔”,便不再言语。 辞言告辞后,风炎一把抓过了予霖手腕,脸色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难看。星回悄无声息的倒了茶送上来,没有出声。良久,风炎松开予霖,一掌便把桌子拍出了裂缝,茶洒了一半:“那小子呢?!” “师叔,此事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凡人,做不到连累我的事,还请师叔不要迁怒于他。” 风炎一瞪眼:“无关?!你辛辛苦苦积攒了百年的底子,这么长时间没有再……这小子,他叫什么来着?一出现你就这样了,百年辛苦功亏一篑,你原本就需要比他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现在若是因此渡劫失败殒命,你打算怎么办?!” “……修道成仙义无反顾,下场无非既定的两种,师叔,何况我去檀州原本便是自己的打算。”予霖语气淡然,话语中却几乎可谓固执。 风炎一看师侄居然向着“外人”,心里更气了:“你的天资千年难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要是败在最后一劫,将来我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见你师尊?!” “……师叔,前几天我‘见到’师尊了。” 予霖的一句话,惊的风炎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 予霖掏出书简:“师尊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封印在它上,现下已经消散了……” 他将云青月如何误打误撞解开了原航封印,又如何一字一句的和他转述了原航的一部分话,和风炎说了,风炎听罢良久无言,予霖最后问道:“师叔,师尊亦是天纵英才,可也无法赢过天命,最后更是因被我累及而身陨。师叔,天资在天命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又如何可凭着一份天资,便断定只要没有他,我便能得道成神?” 风炎其实没有听出予霖话的中心意思还是在维护云青月,沉默良久,在心里默默想:“话是这么说,可多做一份打算多一分可能,不能宰了那个臭小子,还不如把他绑架到不归岛,等他老死算了,对,就这么办。” “他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予霖如何看不出师叔在想什么,一句话最后钉死了风炎的思考。 风炎:“……” 自太封元年开始,因着帝王的宽和,修真界和朝廷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也不代表着修真界要是做出什么冒犯天威的事,帝王就真的没有脾气了。 “师尊看人很准,他还拜托云青月照顾我什么的……虽然不排除师尊有开玩笑的意味,但足以证明……” “师叔,云青月他很好。” 这话一出风炎便不可能再做什么了,顿时恨得牙痒痒:“还不如是个妖邪,可以一剑杀了!” 不归岛和乱魂山是公认的人间杀戮之气最重的两个地方,在这两个地方待久了的都认为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宰了”。 也怪不得他们自己都不愿意轻易跑出自己的地方,得亏风炎还是个讲道理的人,要是个六亲不认的,估计一来就提着剑。 “真是冒犯风炎真人了,不知在下究竟做了何事,请风炎真人与我说明,若是在下真的该死,青月必定引颈受戮!”门外走进一白衣人,不卑不吭的朗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 第37章 两别 两别 “还请风炎真人明言。”云青月朗声道。 星回气的差点给他这份“明目张胆”跪下,恨不得指着他这个没脑子的骂——你你你,你说这人怎么就往枪口上撞?明明交给主人就能搞定的! 他都决定哪怕风炎真人对他抗拒从严也一个字都不说,毕竟云青月请他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厨艺也超级好,他也是很讲义气的,可现在云青月是打算怎么样啊?! 云青月收起了折扇,对风炎正色的行了一礼,风炎再三打量着云青月。 还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他不知道玄磊虽然嘴上不牢但是刹车还算及时,没把算不到云青月未来的事一起泄露给风炎,如果这件事也被风炎真人知道了,刚一见面云青月就得被风炎打包送走。 “你问我?”风炎真人沉声。 云青月挑了挑眉宇,叹了口气:“风炎真人您也是修真界鼎鼎大名的高手,真想杀了在下,反抗也没有用,只是在下还年轻,天底下还有多少事在下没有经历过,唉……若是在下死了,在下那可怜的女儿今年才七岁,又没有娘,留她在这世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还得忍受皇室的风云暗涌,叫在下内心着实不忍。所以还请风炎真人告知。” 一炷香后。 “风炎真人请。” 云青月奉茶,如愿的和风炎两人对坐在房间里。 只有他们两个,风炎甚至挥手加了层隔音的结界,予霖当时就想拒绝云青月和风炎独处,以风炎的性格要是云青月“原形毕露”,风炎估计当场就会暴怒,但云青月偷偷对他笑了一下,示意没事。 云青月之前的一番言辞太过流露真情实感,就差现场抱头痛哭一番,一下子就戳中了风炎这种老家伙的心——修真者很多都无儿无女,所以都对弟子格外亲厚,风炎别看外表凶狠,想事情也狠,但就是对小孩子没办法,之前看到砸他的人是两个小孩儿,还是师侄孙,火一下子就没了。 “师叔。”临走前,予霖叫住他,眼睛里是从小到大未曾改变的固执。 风炎知道他的意思,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子和原航怎么就一点都不像呢。 茶,逐渐冷静下来的风炎看了云青月一眼,没喝。 云青月神色无一丝动摇:“还请风炎真人明示。” 风炎也不废话,微微眯眼:“你知不知道对于修仙者来说,最危险的是什么?” “天劫。” 话本子不是白看的。 “具体呢?” 云青月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恕在下才疏学浅。” 要是让苏倾姜楼等人看到此时的云青月,想必震惊无比,桀骜不驯到顶着老家伙们的吐沫星子迎风作案,长歌纵马的越王爷居然还有这么乖乖认不知道的时候。 真是他年龄大了,活出了些人模狗样。 没成想风炎接下来的两个字,直接把这份人模狗样撵成了渣渣,搅碎了云青月所有的冷静。 风炎面色严肃:“情劫。” 云青月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破音了:“什么?!” 风炎皱皱眉——怎么感觉自己听到了“嘣”的一声,莫不是幻听了? 他不知道那是云青月脑子里的弦断掉的声音。 云青月的神情直接崩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风炎此时此刻和他说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脑子里“我是予霖的情劫我是予霖的情劫”直接刷满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心里好像要炸掉了。 要是孽龙还在想必会嘲笑他怎么和个小孩子一样。 他突然很想、很想立刻就去找刚刚分开的予霖。 可是下一刻,反应过来“情劫”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的云青月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风炎就这么习以为常的,旁观着云青月从亢奋变为死一般的沉默。甚至不能说他铁石心肠,有些事他确实是看得太多,从古至今多少先人,甚至他的师兄原航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不管怎么用情至深,有些事避无可避,还不如早早挑明……更何况云青月还是个男人。 “……既是情劫,风炎真人怎会知晓是我?”云青月的声音几乎算是挤出来的。 “玄磊在信中和我言明,二十六年前,他意外卜算出了关于予霖的一个‘巍’字,一个‘情’字,只有他和予霖知晓。此前玄磊从未算出过半仙的未来,几十年前宁睿出事时都没有过,严重性,你懂吧?” 云青月叹气:“懂了。” 终于想明白了,为何予霖知晓他是叶巍时,反应会那么大,后来对他的一举一动也有些细微的改变,不是什么和弟子的封号相同,是因为他是叶巍。 大概是个避了二十多年都没避开的人,牵扯着他五百年修为甚至是命。 但想起初见时那人的满身月华,云青月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伤他一分一毫,除非我死,也不会叫他人伤他一下。” 这句话风炎本该觉得可笑,区区凡人说什么大言不惭的话,可他面对着云青月话里的决绝,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本以为是星星之火,没想到已经烧成火灾了。 风炎沉思了一会儿,从乾坤袖里掏出了一叠信递给了云青月。这些信哪怕施加有仙术,一直收藏在乾坤袖里,信纸也已经泛黄了,日子绝对不短了。 “看看吧,这是五百年前……的时候,予霖心中最痛苦的时候写下的。”风炎低声道,“我一直替他保存着,本来不该给你看的,但是也得让你了解一下,我为什么这么着急,予霖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予霖那孩子是心软,他我不管,可要是你看完还能分毫不动摇,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说,现在就回不归岛,但是——”风炎沉声,“那会让我觉得,你也不过是个自私的蠢货。” …… 星回正在检查司徒和知繁的课业,表面上三个人都正正经经,全心全意,但仔细一看,除了知繁还像模像样的,司徒和星回的心早就飞了,星回不经意间更是快把小狐狸的毛摸出火星子。 “知繁,云叔叔没事吧?师尊没事吧?刚才师尊的脸色好差啊,一句话都不说。”司徒戳了戳知繁。 知繁笔锋一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叩叩。” 下一刻,惴惴不安许久的三个人,突然听见了敲门声,星回一下子弹了起来,跑去开门,看到门外的站着的云青月,终于松了口气:“我的天,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他一看见云青月的脸色,好像水鬼一样,心“咯噔”一下。 小狐狸跑了过来,着急的围着他身边“嗷嗷”叫。 云青月边往里走边还有心情和小狐狸开个玩笑:“你总算是舍得正常叫一回了。” “别打岔,怎么回事你!”星回急了。 云青月唤来了司徒和知繁:“我有事要和星回说,你们……” 知繁没等他说完,懂事的点了点头,拉着司徒就出去了。 等两人出去,云青月才掩唇咳了两声:“咳,别喝茶了,有酒吗,还能去去寒。” 星回:“喝什么酒,你看你的脸色!” 云青月捏捏眉心,有些疲惫的问道:“星回,我问你,你有化灵之前的记忆吗?” “没有。”星回摇摇头,“只有一点点被铸造出来时的记忆,但也模糊不清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青月想强撑着笑两声岔开话,但一笑就咳嗽,所幸憋住了:“哦,那你知道你家主人还挑食吗?” 星回满脸“你不要开玩笑”:“怎么可能。我还是先去给你找点你能吃的药,你一脸快死的样子。” “还是心大啊。”云青月心想。 “别找什么药了,我没事,你记住了,予霖喜欢吃偏酸甜口的菜,不喜欢菜里放一堆葱姜蒜什么的,喜欢面食超过米饭,喜欢喝淡茶不喜欢浓茶因为太苦,专心写字时就分不出其他心思墨会蹭到袖子上……一定要看着冬天让他记得拿手炉,还有我想想,对了,你总是外出吧,所以这些事也要好好叮嘱那俩小的,司徒和知繁都十岁了,很快就长大……” “不是,你给我等等,怎么磨磨唧唧一副说遗……呸!怎么一副要告别的样子,你不是属狗皮膏药的?!”星回打断了他。 这人怎么回事?而且他说的东西,和主人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的他有的都不知道,这人和他们认识了还不到半年吧? “不,我确实是来告别的。”云青月轻声道。 …… 衡清门因为有结界庇护,任凭外面下了多大的暴风雪,结界内也都只是慢悠悠飘落的小雪花。 予霖站在山崖边,雪花落到他周身,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阻,直接改变了方向,他身侧有剑气微微显露,观望着一结界之隔,山崖外肆虐的风雪,山中格外强力的风雪,在予霖眼中都能显露出些许天机。 可为什么有些事就是看不清,真的向师尊说的那样,哪怕半仙的力量也还是鞭长莫及? 身后传来了没有掩盖的脚步声,予霖回身,果然看到了云青月。 提了半天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了,云青月要是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定会觉得某些方面星回和予霖还是很相似的。 他迎上前,才发现云青月身上已经落了不薄的一层积雪了,似乎是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他有护体灵力,不管多大的雪飘到他身侧都会被弹开,可云青月不一样,他一挥手,吹散了云青月身上的积雪,同时青色的灵光在云青月身上闪过,也让雪不会再飘落到他身上。 刚要收手,想问他“怎么没拿伞”,另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云青月握了一下予霖的指尖,动作轻的几乎让予霖感觉不到,云青月察觉予霖冰冷的手指,皱了皱眉,直接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厚披风——那是刚才星回怕他顶着鬼一样的脸色跑出去死在外面给他的,不由分说直接把予霖一裹。 予霖几百年没穿过厚衣服了,还带着云青月体温的披风裹上来,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给我?我有灵力在身,你……” 云青月没应声,两人靠得极近,予霖看到他双眼通红,几乎要盖住那深绿,顿时明白风炎还是说了,连忙道:“有些事并不如师叔所讲,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应付的来,你,你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也不用理会这些,天劫再怎么强硬也抵不过……” “抵不过什么?一腔真心?”云青月打断了予霖的话,低笑了一声,却没人分的清那到底是笑还是哭,“一腔真心,抵得过我的心上人,让我不用理会他的情劫?” 云青月的话音一落地,予霖只感觉脑海深处有什么轰的炸了。 予霖完全没想过风炎的话怎么说能说出来这种效果:没有什么别的心上人,竟然,竟然是…… 云青月:“星回他说我就是心怀不轨,这点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慨窥着真人。” 他现在只感觉气血翻涌,眼前全是虚影,临行前苏倾威胁一般的言语全被他忘了个干净。灰暗仿佛都活了过来,变成了十岁的那个月里唯一能看到的妖魔鬼怪…… 只剩下一个人是清晰的。 云青月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予霖的脸,那手竟然并不比他的温热上几分,但热度还是清晰的传了过来,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的一把抓住那只手:“云青月!” 绿眸猛地收缩,云青月手颤了一下,抽了出来,声音沙哑的自嘲道:“……冒犯真人了,是我痴心妄想。” “我现在,就有一句话想问真人。” “真人心里,我能不能得一个位置。” 予霖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不讨厌云青月,可有些事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 从得知了这件事,不管玄磊在怎么无所谓的调笑,他也没有真的往这方面想过,更不可能注意到云青月对他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没有回复也就相当于回复了。 云青月苦笑一声:“真人心里装着天下,多一丝空隙也没有了吧。”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低头恭敬的道:“在下不会让真人为难,真人也不必担心在下,在下也算是风流了二十多年,看的开,在下这就下山了。” 予霖:“……云青月。” 云青月抬起头:“真人……保重。” 对了,他是揽月君,还是越王爷,随手间就有很多姑娘喜欢他。 予霖忽然想了起来,这样就,好了吧,有些情感不过是一时走岔,他看得开就会回归正路。 他是个不知还有没有未来的人,挺了这么五百年,他最近的预感越发的强烈了,更何况还有天劫等着,云青月……不光云青月,所有的人都离他越远越好。 云青月可以回去接着当他的白衣公子,再不会因为他被牵扯进妖魔鬼怪的事里了。 再好不过。 云青月转身走了。 ……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依旧。 下山的路还是有很多积雪,小狐狸腿短,磕磕绊绊的跟着云青月跑,云青月看它可怜巴巴的,蹲下身薅着它脖颈上的皮毛就提了起来,抱在怀里:“华山不是挺好的吗?灵力充沛,星回说你在这里修炼没多长时间就能化为人形了。” “对了,还有星回照顾你,你舍得和他分开?”云青月想起星回,他那么喜欢小狐狸,这下跟着他回去好长时间看不见了,会很伤心的吧。 小狐狸脸上露出了“纠结”。 但很快,它用湿乎乎的鼻头蹭了蹭云青月,似乎想安慰他一下,安稳的趴在他怀里。 云青月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话音还没落地,身后传来了人飞速跑来带起的风声,云青月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把扯住,下一刻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随着“咚”的一声,云青月仰面倒地。 “咦?”星回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以云青月的身手竟然没躲过去!假的吧? 云青月手捂住星回打了的地方,一丝鲜血顺着指缝躺了下来,他没感觉有多疼,就是累,真想躺着就不动了,嘴上却还是笑道:“你这一拳要是给我打破相可完了,我还刚失恋,你得养我下半辈子了。” “说什么鬼话!”连忙把人半托半拽的扶起来,星回现在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你为什么不躲,你和主人说什么了?你们……你,怎么回事?” 星回心智上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有些事还搞不明朗,只是隐约的感觉到,然而他脸皮也特薄,怎么也问不出口。 云青月手帕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随手抓了把雪擦掉血迹,看了他一眼:“我收回之前的话吧。” 星回一愣:“什么话?” “想你心真大,比猪心还大,现在觉得我想错了,你的心贼小,刚才那一下是想报复我把耗子扔你头上的仇吧。” 星回真想把这混蛋直接从华山上扔下去。 “星回。”云青月突然收起了笑意,“告别的话说过了,是真的,不过将来有缘,在凡尘里再会吧。” “你……”星回你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气势汹汹明明是想“问罪”的啊。 “小狐狸,你也要走吗?”星回蹲到地上,看着不敢看他一直低头刨雪的小狐狸,小狐狸大有直接把华山刨穿的意图。 “看你干的好事,”云青月看着星回可怜巴巴的背影数落小狐狸,“知不知道要告别的——你别和我装听不懂。” 小狐狸直接把脑袋扎到了尾巴里,逃避现实。 云青月看着狐狸眉梢抽了一下,无可奈何。 他最后回望了仙门一眼,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 玄磊做贼一样悄无声息的飘到了予霖身边:“真走了?” 予霖看他一眼,没吭声。 玄磊挠挠头,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风炎是自己嘴欠招过来的:“不好意思了,我真没料到师尊有那么大威力……你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光我知道的小子的师父就有‘中原第一武僧’离尘,还有‘姑苏客’田诚夜——姑苏客十几年前名声响的都直接传到我耳朵里了。” “……他既已离去,便与我的一切天劫再无关系。”予霖缓缓道,“不会再受伤了。” …… 山脚下,依旧是那间茶馆,伙计坐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唯一变化的大概是客人,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围坐在桌旁,谁也没有说话,这几个侍卫伙计看一眼就知道训练上佳,奇怪的是领头的居然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布衣老人,唯一显眼些的地方也只有老人身上一丝不苟的整洁。 这些客人在等人,等好几天了,等的就是那位之前上山的白衣客人,也不知道人什么时候下山,就只是坐在这里等。 一坐坐一天,也不嫌无聊。 老人突然睁眼起身。 伙计一愣,门口新安的棉布帘子被掀开,白衣的客人终于下了山,肩上竟然多了一只狐狸。 他环顾一圈,侍卫起身,老人迎了上来:“少爷。” 云青月轻笑了一下:“田叔,有酒吗?” 田忠没有给云青月酒,递上了茶。 云青月接过来:“我现在尝不出茶味,当着喝热水了,田叔,我事情办完了,回去吧。” 田忠应下了,回身吩咐侍卫准备。 伙计本想上前搭话,但云青月脸色难看,周围还围上了好几个人,最终还是放弃了。 回长安的路上,云青月没有快马加鞭,只是慢慢地骑着马,几人几骑走出去一个时辰,回身再也看不到华山,云青月对身旁的田忠道:“田叔,现在的距离,哪怕半仙的神识也探测不到了吧。” 田忠回道:“应当是。” 云青月点了点头,他知道田忠也没办法给他个答案,他们又没有修过仙,但还是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一般。 下一刻,他毫无预兆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结。 有些事想讲一下: 云青月绝对不是向他说的那样就放下了,他这么说是为了让予霖认为他放下了,让予霖不会对他感觉愧疚(因为予霖一直认为是他的天劫给云青月带来了本来没有的麻烦),但不和予霖说自己喜欢他,又担心日后到时机再见时予霖真的放下这段时日了。 云青月是个对感情看的非常明白的人——我喜欢你,但要是因此会伤到你我会立刻退开,但我不会就这么放弃了(以及越王爷在外嘴皮子溜得飞起,但一看到真人就舌头打结)。 他从小在皇宫里过的和其他哪个人都不一样,因为大势所趋,所有生在皇宫里的孩子都在拼命长大,只有云青月,不管是他母亲还是叶崚,都因为某些原因全力把一切从云青月身边扫开,小时候看来是在保护着他,长大了这种保护就变成不得不接受了。 所以云青月从一开始就对予霖的感觉不一样,不光是因为救了他,还因为这个人不会像叶崚——做着某些为了他好的事,却把他蒙在鼓里蒙的严严实实,予霖救他护着他一开始就是一个原因。 两个人之间的牵绊不光是因为天劫,云青月离开予霖身边也不代表天劫会就此消失,除非他们两个中有一个人死了。 作者第一次正式写文,还是长篇,不是朋友提醒我连存稿都没有,真没想到能写这么多字了,不管怎么样,都谢谢所有看过这篇文的读者。 作者保证绝对不坑。 但生活中事物繁忙,从第二卷 开始便是一天一更了。 再次,谢谢所有读者。 下一章是:十年后(滚!) 第38章 醉酒 醉酒 绿竹把药碗塞进云青月手里,道:“喝药。” 被命令了的越王爷看着褐色的汤药眉头皱的死紧,好像盯着什么敌人,却还是捏着鼻子一滴不剩的全给灌了下去。 绿竹有些诧异的拿回空碗:“你那么讨厌苦味,以前喝药都让我千方百计的和你斗智斗勇,苏先生还和我说你上次昏过去的时候一点也不配合……今天这怎么了?” 莫非只是晕一次连性子都变了? “我不是去华山了吗?拜了趟神仙让我受益匪浅。”云青月顺嘴胡扯,虽然药顺利的全喝了,也改变不了满嘴的苦味,“有糖吗?嘴里苦死了。” 归根结底还是没什么变化,却能感觉到人有些地方不同了。绿竹拿出准备好的糖塞到人手里:“你是不是拜神了我不知道,有变化倒是真的——搁到以前,你能想起昏过去的事连望舒和陛下都给瞒的滴水不漏?还能让我把望舒给带到沈将军府上去玩两天?” 甜味在舌尖扩散,总算是盖过了药味,云青月“嗯”了一声:“叫他们知道也没用,还平白担着心。” 绿竹点点他的头:“望舒是不知道了,可你怎么不看看苏先生的脸色?” 云青月顿时有点心虚——他回到王府已经快七天了,从回长安城的路上因为之前的种种原因,新的叠旧的再次病倒。 看起来比上次严重,但云青月自己知道没有,起码这次他只晕倒了一会儿就醒了,,算是被窝在胸口的小狐狸压醒的,只是好几天都提不起力气,倒有点小时候生病的感觉。 刚刚才警告过他的苏倾看着再次被抬回来的云青月,脸色已经不单单是可怕能形容的了,这时候云青月真庆幸苏倾是个大夫,不会杀人。 只是给他看过病后,苏倾就再没露过面。 除了田忠苏倾绿竹还有几个下人,谁也不知道云青月再次病倒的事,否则不知道叶崚又得内疚成什么样——云青月真怕他自闭了。 绿竹是云青月小时候就跟着他的侍女了,是当年云皇后亲自给小儿子挑的,现在则是在照顾望舒。 绿竹为人温和伶俐,这么多年下来,倒也和云青月相处成了姐弟一般的情分,地位绝非普通的下人,越王府更是靠着田忠外绿竹内,才能让云青月安心当个甩手掌柜。 “对了,听说你上次回来时带回来个道长,望舒时常和我谈起呢。”绿竹道。 前些日子云青月回来时绿竹恰好回家探亲了,正好错过。 “华山的道长。”云青月本想岔开话题,却不料绿竹奇怪问道:“是道长?可听望舒的语气,我还以为你看上了个修道的姑娘。” 云青月差点被空气呛着:“望舒说什么了?!” “就说你和她说,马上就能给她捞个娘回来什么的,我听她的意思她真挺喜欢那个道长呢……是道长吧?” 云青月一拍脑门,这臭丫头,他现在有点想死的冲动怎么办? 绿竹看着云青月反应,没再说什么端起空碗出门,却听云青月叫住了她:“绿竹姐。” 绿竹回身:“怎么?” “我还是那么想的,你三十了,任何侍女这个年龄都早成亲了。”云青月道,“我能给你找个好夫婿——不敢说是最好的,但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肯定教训他……他是你能托付终身的人。” 而不是一辈子耗在越王府上面,只做一个使女。 “那我也还是那么回答——听起来很好,但是我现在还不想要,你还是先操好自己的心,老大个人了。” “……我可是为你好,再过几年你就变成老太婆了。” “你再说废话信不信我把你牙掰了。” “……” 云青月知道再次失败了,无奈叹了口气,没再提下去,而是想起女儿:“我好的差不多了,明天我去把望舒接回来……对了,昨天姜楼是不是来了。” …… 醉梦楼算是长安东街最出名的青楼了,上有三层,第三层只招待真正的贵客,例如皇亲国戚王侯之类的,或者是能一掷千金却不敢叫别人知道的。 在他们这些人里,今天上了三楼却只靠在窗边美人榻上安静仰望天空的越王爷,算是鹤立鸡群。 但很明显有人不想要他这份安静。 “幺鸡!” “胡了!” “诶不对怎么又胡了?!”妙语立刻去查看男子的牌,“这都第几把了,胡的还这么快,侯爷是不是作弊了,不行我得看看!” “哎哎!看可以,不许摸,不许耍赖打乱我牌啊。”姜楼一把护住自己的牌,只露出条刚刚好能看全的缝。 妙语一看计策不成,只好仔细的查看了姜楼的牌,无奈的发现在一刻钟里姜楼果真第五次胡牌了。 “说要打麻将姜重九你居然来真的……我服你了,还连赢五把,你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云青月幽幽道。 “那不然呢?打麻将不赢是为了什么?叫你打你也不要,就一副要死的样子杵着看天,天上有花?”姜楼问的义正言辞,冲着身旁倒茶的姑娘招了招手,“你先替我打。” 他坐到云青月旁边,云青月没等“钢铁直男”姜侯爷说话,直接道:“我不是要死,是失恋了,还大病初愈。” “那可真稀奇。”姜楼习以为常的认为云青月又在开玩笑,随性的支起一条腿,顺嘴打趣道,“哪家的绝色姑娘能让咱们越王殿下如此魂牵梦绕?哪天也让我见一见呗……” 姑娘们都竖起了耳朵,手上不停地专注打麻将。 云青月用“你是不是想死”的目光看着他,面带阴恻恻的微笑。 姜楼一愣,震惊了:“不是吧?!你来真的?” 云青月:“……那么难以置信吗?” “不难以置信吗?你给我看着。”姜楼挑挑眉,冲几个姑娘喊道,“姑娘们,我和越王殿下那个比较俊?” “是侯爷啊。” “单论样貌来说毫无疑问是侯爷吧……啊王爷别伤心哦,要是选想嫁哪个自然是王爷。” “王爷可比侯爷会疼人——二饼!” 云青月盯着姜楼:“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姜楼耸耸肩:“和刚才的问题没关系,我只是单纯想证明我比你俊……可现在我媳妇还没着落,你居然开始认真谈感情问题了,真是难以置信!” 他“义愤填膺”的锤了下 扶手,看的云青月特想把他打死。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舞阳侯姜楼,这辈子最头疼的就是婚姻大事。当年姜楼出生时和他爹、爷爷一样,都先天带着基本治不好的病根,老侯爷生怕这一根独苗没了,姜家断后,早早给姜楼取了个糙点的字。 因为姜楼出生在九月初九,所以他字重九。 姜楼自小是被父亲放养着长大的,成天流连于市井,哪怕是个十成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身上也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痞气。 舞阳侯府到姜楼这辈已经开始五代单传了,干净到连个姐妹都没有,找来仙门一瞧,也没有犯什么冲,就是人丁单薄,族里剩下的都是八竿子的亲戚。自从几年前老侯爷因病去世后,老辈人更是怕姜家宗室就这么断了传承,成天给姜楼找夫人。 然而结果极其不理想。 倒不是姜楼不配合或是女方家里瞧不上他了……说出来有点难以置信,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长的太好看…… 真不是他自己自夸,姜侯爷极其有自知之明,尤其是对自己的脸——毕竟整个大晋范围内评选出的“两百年大晋第一美男子”不是吹的,姜楼长的极好,清秀和英挺两种方向,在他脸上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这点云青月再怎么不想承认自己被打败了,都不行。 大多数姑娘再怎么喜欢姜侯爷,也不会希望别人说:“你夫君长的真好看,比你还好看。” 再加上姜家那“早逝诅咒”一般的东西,就很麻烦了。 因为那张脸,云青月非常不喜欢在姑娘们面前和姜重九站一块。 幸好姜重九某些方面简直就是个白痴,完全无法让人相信他曾经随手就考了大晋第一个“六元及第”。 云青月让几个姑娘先去别的屋玩——这也是新鲜事,来醉梦楼不找姑娘,两个大老爷们说悄悄话。 大概是吃饱了撑的。 姜楼八卦之心全开,目光炯炯的看着云青月。 一盏茶的功夫,姜楼震惊之下就抱着胳膊滑到地上去了:“好家伙,予霖真人?我倒是不奇怪你断袖了,毕竟依着你那种见到好看的就撩一撩的性子……哥们真有勇气啊,咱要断就断最难的,奔着那个尖儿去!” 云青月刚想开口,就听姜楼接着道:“我本来还琢磨着有一天你要是断袖了,我可得小心——毕竟本侯爷这么英俊潇洒,很危险,啧啧啧。” 云青月真想一巴掌把瘪犊子扇回舞阳侯府。 …… 云青月以“说不定以后好几年都没法一起喝酒了”为由,两人迅速转移到了一楼大堂,文诗下来时,身边的酒坛子已经摞到膝盖那么高了。 云青月看起来还好只是有些晃,姜楼就明显没有云青月一身内力支持,酒量那么好——文诗是在桌子底下把人拽出来的。 “两位爷啊,你们还真就敢在我这众目睽睽的一楼喝成这样,不怕明天又被参个什么‘不知礼数’了?”文诗无奈道。 云青月耸耸肩:“你见过我在意那帮老头子?再说,我要是现在不喝,以后要是忙起来也没什么机会了。” 姜楼大着舌头:“侯爷我,我又不用上、上朝,怕他个屁。” 第二任舞阳侯姜砃留下的死训:舞阳侯府任何人不许参与政事,除非国之将倾。 文诗刚想找人把姜楼扶到楼上去休息,就看云青月神秘兮兮的拖着凳子挪过来,对她道:“哎?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谁最好看?” 果然还是喝醉了,就是面上一丝都没显出来。 云青月一拍桌子,“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兴致勃勃道:“你不知道吧?是,予霖真人,就是修真界首席的予霖真人,仙尊!你见没见过他?真的特别好看——” “我最喜欢的就是,予、霖、真、人!” 这几句话根本就是喊出来的,人流涌动嘈杂的一楼瞬间就安静了,数不清多少道目光锥子一样戳在了白衣的云青月身上。 “完了,王爷清醒过来会想死的吧。”文诗想道。 大堂里现在安静的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云青月和全身上下和平时别无二致,谁也看不出来他喝多了。 “不是,这谁啊?说什么呢?打扰本公子酒兴。”一个满目高傲的华服公子重重放下酒杯,不耐道。 庆幸的是云青月自从上次回了长安就一直是一袭白衣示人,和以往的玄衣形象完全不同,再加上他时常不在长安露面,一时倒是没几个客人想起他是谁。 文诗没拉住云青月,他一转身,朝着华服公子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在这里还敢惹事的都是真正的达官显贵,也不怕找麻烦的,华服公子看着人架势也是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两个人眼看着就要正面交锋了的时候—— “不好意思啊,喝多了,喝多了,予霖真人谁不喜欢啊,我个人比较中意《折剑书》里面的,大家觉得呢?哈哈哈。”关键时刻姜楼居然及时清醒了过来,他一把捂住了云青月的嘴把人拖了回来,边和众人打哈哈。 华服公子一愣:“姜侯爷?怎么是您?那这位……我的天,越……” 他仔细打量了云青月几眼,终于看到了那双标志性的绿眼睛,一下子想起了这人是谁,一声“越王殿下”就要脱口而出,被姜楼瞪了一眼打断了,默默的闭上了嘴,连忙滚开了。 一楼的声音终于又渐渐响了起来,在座的都是纨绔,话本子看过不少,当下有好几个被姜楼那一句提起了兴趣: “说到仙侠志怪里的人物,我还是喜欢宁睿真人。” “没人和我一样喜欢《凡尘仙纪》的男主角吗?” “一边儿去,你那个是虚构的!” “嘿!你那情节不也都是虚构的?我这个怎么了?!” “我个人也是比较喜欢予霖真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姜侯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云青月拖了回来,还没喘口气,就见白影一闪,云青月好像鬼一样站到了最后开口的人身边,一把夺过那人手里酒杯就扔到了一边—— “开什么玩笑,你不能喜欢他,能喜欢予霖的只有我。” 姜楼觉得自己应该把云青月脑壳撬开控一控里面的酒。 他没招了,胃还翻涌着,直接冲了出去找地方吐。 作者有话要说:卷标十年不是真的要写上十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些第三卷 的事做一些铺垫,第一卷做些补充,以及云青月性格上细微的变化。 不会太长,最多十来章,而且予霖也不是不出场了,还是当正文看。 姜楼是前文提过的姜砚姜相弟弟的后人。 这个关系就复杂了,算起来云青月的祖宗是予霖的弟子,那云青月就是喜欢自己祖宗的哥哥的师父…… 第39章 秋儿 秋儿 秋儿找过来的时候,夜已深,醉梦楼的客人已经走了大半,却还是有一部分客人都认出这名少女是名动整个大晋的琴女秋,一曲《凤求凰》千金难得一听,怎么会来这里? 但也没人敢不知好歹的去得罪人,毕竟这秋姑娘和那位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事儿,可也是传的满长安人尽皆知的。 姜楼醉意再次上涌又回到了桌子底下,却还想的起来和秋儿打个招呼,云青月则是终于安静了下来,面朝下死尸一样趴着,也不知道是睡是醒。 秋儿连忙柔声的去唤人。 “怎么了?秋儿,现在可叫不醒王爷。”文诗道。 秋儿神色紧张了起来:“那怎么办?刚才我碰到田伯,他拜托我现在就把殿下带回去,好像有什么事……” “如果田叔都说有事,看起来是真有事了。”云青月在两人的注视下起身,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我看我还是起来吧。” “哟,怎么起来了?醉的不是挺深?瞅你刚才。”文诗叉腰。 这么快就清醒了?刚才不会是装的吧? “哎,怎么能说是装的,没听说过内力吗?”云青月挑挑眉,接着对秋儿道,“既是来找我的那就走吧,刚好我顺路送你回音坊。” 秋儿乖巧的点头:“嗯。” 文诗挥挥手帕:“行了,你们先走吧,我找马车把侯爷送回舞阳——” “啊——!!!” 她话音未落,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回荡在空下来的醉梦楼里,姜楼蓦然惊醒,懵着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云青月目光一冽,飞身就跳上了二楼。秋儿和文诗几人紧随其后跑上了楼,云青月已经站在了发出尖叫声的屋子里,秋儿和文诗刚想进去,云青月一个回身捂住了两人的眼睛:“别看!” “嘶!这是怎么回事?!谁死了?!”跟在后面的伙计一探头,看到了一大滩血,也是一声叫了出来。 文诗一把拿开了云青月的手,冲进屋子里,难以置信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随玉?!” 云青月没有放下挡住秋儿眼睛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先下楼去找重九,把人弄清醒,让他送你回去,我处理一下这边的事。” 秋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我在下面等殿下。” 她还在颤抖着,她看到了那满地鲜血,却在看到更多之前被云青月的手捂住了双眼,可心里还是很害怕,却依然不肯先离开,云青月无奈的叹了口气:“傻丫头。” 文诗跌坐在血泊边,裙摆已经沾上了鲜血,她却好像没有察觉一样,只是呆呆的盯着随玉的尸身,无声流着泪。 云青月把发现尸体吓的哭成一团的小侍女和秋儿都送下楼,回来蹲下身扶住她:“文诗,不是你的错,别太自责。” 文诗好像半天才反应过来云青月是在和她说话,僵硬的转过头看着云青月:“不是我的错?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若是我早早和随玉讲清楚,要是我早告诉她那个姓常的并非能够托付终身之人,哪怕我当个恶人呢?早些打碎随玉的梦,她怎么会自杀?王爷,你说,为什么随玉她明明知道青楼女子得不到那满腔真心,知道了那姓常的考取了功名再看不起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她还是付出了所有……最终落得个心碎自尽的下场?” “是不是我们真的不配啊……” 云青月一字一句道:“怎么会。” 在云青月的印象里,随玉是个安安静静,从来不会和那些疯丫头一起瞎胡闹的姑娘,因此他们话也说得不多,只记得她很喜欢弹琵琶,每天都要弹上几遍。 随玉的心必定是被文诗口中那个“姓常的”进士伤透了——她用一把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只用了一刀,创口极深,哪怕她自尽时苏倾就在身边也拉不回来。云青月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让一个文静的姑娘如此决绝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是绝望吗? 可姑娘苍白的躺在地上,脸上和眼睛里没有憎恨,更没有绝望,只是平静的有如一潭死水,身下是大片的赤红,好似她已走过人间,躺在了地府的彼岸花丛。 门口还有几个没看出云青月身份不怕死凑热闹的——他们出身自大家世族,死人的事自小就见多了,还饶有兴趣的互相通了个消息,三言两语就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 文诗口中那个姓常的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常远,在这些世家子看来他和随玉的事无非又是老套的风尘女子爱上了上京赶考的书生,常远对随玉海誓山盟了一番,随玉便死心塌地的信了常远会金榜题名后回来娶她,拿出自己的积蓄供常远考了试,常远榜上有名,一时风光无限……可果然姑娘没能等到她深信着的“如意郎君”。 常远火速娶妻,是个大家闺秀,他将随玉抛在了脑后,随玉不肯相信,跑到常远府上去寻他,却连人都没能见到,随玉固执的又去找了几次,却被常远借着下人的口羞辱了她一番。 读书人的嘴若是毒起来,字字诛心。 随玉是风尘女子,身怀琴技却未曾识字,哪里懂得什么知难而退之类的话,只知道说书人口中的一生一世,空怀满腔希望,然鹅却被如此反复欺辱。 再怎么样的真心都被碾碎了。 文诗比随玉年长许多,也看透许多,苦心劝了随玉几次为这种人不值得——反正总有一天会有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出现,何必在一根绳上吊死? 随玉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文诗知道她仍放不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却没想到她真的自尽了。 在情种眼里,活着的人比不过死去的,不就如同随玉默默奉献,比不过常远被高官厚禄阿谀奉承塞满的心。 几个公子互通了消息,其中一人指着尸体道:“没想到都到现在了还有这么天真的妓女,不过一介风尘女子,竟然还想做进士的正妻娘子?真是痴心妄想。” 其他几人都应和几声,那公子正得意,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转身就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云青月一把揪住他领子,将人从二楼扔了下去,冷眼看着人砸碎了一张桌子在地上打滚哀嚎,拍了拍手上的灰:“什么狗东西,也敢进人待的地方。”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之一了,拿着自己的虚情假意,去评价她人的一腔真心。 今天的事必然不能小了。 不单是因为此事发生在天子脚下,京城之中,还因为牵扯到了新科进士,以当今天子的性格,不勃然大怒把常远下狱才怪。 然而京兆府尹听到消息说是越王殿下也在现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拉着手下就赶了过去,到那一看云青月倒是一点事没有,只是给尸体挪到了床上躺着,又给人拿了件干净衣服盖住了脸。 府尹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看到明显是喝高了的舞阳侯饶有兴趣的蹲在躺地哀嚎的一个人身边,不时还伸手捅捅,府尹定睛一看,发现躺地上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 云青月对他一点头:“此事就交给王大人了,本王走了——哦对了,你记得安排人把姜侯爷送回去。” 府尹擦擦冷汗:“王爷,这倒地上的可是孙大人的小儿子。” 云青月挑眉:“哦,所以呢?孙尚书敢找我麻烦?” 府尹:“……” 哪、敢、啊。 …… 云青月:“这几天你要是害怕,就回来住吧,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望舒也很想你……不如今天直接回去吧。” 两人走在去音坊的路上,秋儿思 索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了,田叔让我来寻殿下就是因为镇西王爷要上京了,我要是回去又得给您添麻烦。” “都没别人了还叫的那么生疏?小丫头叫哥。”云青月不满的一扇柄轻轻敲在秋儿头上,随即“啧”了一声,“我说呢,老头又要来,麻烦。” 按理说四方王轻易不可离开领地,但此任镇西王云珩乃是天子亲舅,再加上前些日子西域发生的事,在朝中老家伙们的“努力”下还没理清,西域被云珩的突然发威震慑了一下,消停了不少,临近年关,叶崚干脆就召人来长安了。 云青月倒不是讨厌自己大舅,只是云珩为人古板太过,又是个火爆脾气,云青月曾在他手下待了三年,云珩对自己文弱的小外甥毫不手软,生生把云青月从小绵羊磨成了大灰狼,而且现在他又不是小时候的乖孩子了,在云珩眼里吊儿郎当的,两人一见面云珩就不会有好心情。 秋儿:“殿……青月哥,那毕竟是你舅舅。” 云青月笑了笑:“得,别说老头了,你真不回来?” “青月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秋儿突然一句打的云青月措手不及,他一愣,停下脚步,有些震惊的看着秋儿:“你怎么……不是,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 秋儿认真点头:“看出来啦,瞒瞒别人可以,在熟悉的人面前你根本藏不住事。” 云青月愣了愣:“是吗……” 他叹口气:“小丫头眼光怎么那么毒?” “我眼光若是不毒,怎么会被你救回来了。”秋儿笑道。 云青月第一次见到秋儿是在西南的深山里。 除了云青月没人知道她是个孤女,自小被父母遗弃,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却还是记得父母让她在这里等着他们,于是她等了四年。 也是幸运,几岁的孩子流浪在深山,没让豺狼野豹给啃了。 那天她忽然听到一阵从没听过的好听乐声,好奇寻着找过去,却直到乐声停止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突然头顶的树上垂下一片雪白衣角,随即一个白衣人无声的自树上跳下,手里拿着她后来才知道叫做“埙”的乐器,白衣人挑起一边眉宇看着她:“我只是听说这山里有个‘小野人’,没想到还真有啊。” 她大惊立刻就想逃走——总是有不认识的人看到她后想把她带走,让她不能接着等爹娘回来,结果刚窜出去没几步,就被人一把薅住了衣领提了起来。 白衣人打量小孩儿几眼:“这脏的还真是……跑什么?你就白听我一首埙曲了?” 她扒住那人提着她的手,一口就想咬上去。 云青月灵活的换了只手,没让她咬着也没放开:“好厉害的小野人啊,得了,就当我做善事了,带你走吧。” 云青月把她带回越王府,直接丢给了田叔和绿竹养着,然而他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却也还是隔三差五的会教她说话认字——她好几年没和人说话了,只会说几个字。 毕竟也是自己捡回来的,虽然和望舒不同,云青月还是多上了点心,秋儿还乖巧懂事,便一直把人当妹妹养着,将来给攒个嫁妆,没成想几年后才十三岁的秋儿找到他,和他说:“我想搬出去住,就去音坊,那里的姐姐说我天赋很好。” 云青月当时大惊失色,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拐坏了秋儿,只有秋儿自己知道,她长大了,云青月无所谓养着她,她却有想做的事了。 云青月看她半天没有动静,唤道:“秋儿?” 秋儿抬起头,注视着云青月的眼睛,展颜一笑:“哥哥,秋儿可能要嫁人了。” …… 云青月一人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扇子郁闷的在手里上下翻飞。 刚才秋儿说她可能要嫁人了的时候,云青月一愣,脱口而出:“什么?这么快?!” 下一刻又回想起秋儿十七了,还晚了点。 不放心的立刻追问道:“叫什么?年方几何?做什么的?人品怎么样?他……” 秋儿无奈道:“哥哥,你在查户口吗?” 云青月正色道:“婚嫁大事怎可马虎?” 顿了顿,又想起刚才的事,想着:“秋儿该不会是被吓着了才决定的吧,这可不行。” “秋儿,你要想清楚了,大概是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不管怎么,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都护得住你。” 秋儿摇摇头:“你误会啦,我真的认真考虑过了,他是个商人,真的对我很好,我是在外面遇到他的,不是在音坊,当时他从山崖跌落受了伤,我恰巧路过帮了他……哥,我也不能一辈子都被你庇护着。” 秋儿毕竟才十七岁,提起自己的心上人脸都红了。 “哥哥都有喜欢的人了,用不着我再操心,成天和媒婆抢活,我可得考虑自己的事了。” “……” 云青月沉默半天——他很开明的,现在是秋儿喜欢,自己再把人叫来见见,可以就嫁吧,只是个商人也无所谓,大不了自己多照拂他生意一二,但他要是敢做对不起秋儿的事比如娶个几房妾室什么的……他非得把那小子腿打断插花坛里! 然而最终,他只是沉声道:“秋儿,这个世界对女人是很严苛的,明明只是想坚信着自己追求的爱情,可这样也会被人说成痴心妄想……我确实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但是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坚强。” 送秋儿回了音坊,他回了王府,一抬眼就看到那个在院子里让望舒坐在他肩上的人影。 男子身边还有个小男孩,小男孩拉拉云瑄的衣角,满脸的期待:“韶璟叔叔,该我了。” 云瑄笑了一声,刚想换一个接着举会儿,云青月走上前一把抱起小男孩:“我行不行?” 望舒喊了声“爹”,小男孩喊了声“青月叔叔”。 云青月捏了捏小男孩的脸,有些惆怅:“怎么长的越来越像你母亲?这长大可怎么得了。” 将来分走给越王殿下抛花的姑娘的潜在威胁,又多一个。 小男孩叫沈铠,宣威将军沈震和清河郡主的独子,今年八岁,族谱上算算还是云青月的表侄,望舒的表哥。 小沈将军长的比他因为模样太过清俊,上战场时不得不效仿兰陵王,拿面甲遮住脸的爹还清秀。 面目这点一直是沈震的心病,叶崚还可以拿胡子遮一下,毕竟他面对的都是人,然而沈震作为冥铠军的大将军,要是不长的虎背熊腰怎么镇得住那帮妖魔鬼怪? 他头疼了半辈子,万万没想到还得头疼儿子。 沈震虽然常年不在家,沈铠却很信任父亲,他天真的道:“青月叔叔,我爹说了,男子汉只要顶天立地,长相是没有关系的。” 云青月:“不是啊,决定性的是颜值,你爹要是长成像你爷爷那样虎背熊腰的壮汉,他还不会哄姑娘开心,你娘能嫁给他?而且当年你爹告白时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要不是我当机立断一脚给他踹跪下了,你还得晚个三五年出生呐。” 小沈铠愣了愣:“……有、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当然了,长的我这样的,路边遇见一个姑娘上前调戏那叫风流,要是你爷爷那样的那叫痴汉。” 云瑄笑了两声:“行了,别忽悠小孩了,望舒乖啊,和哥哥去那边玩吧,舅爷找你爹有事。” 两个小孩跑到院子另一边去了,云瑄看着两人颇为惆怅:“我也还不过三十,怎么就成舅爷了?” 云青月:“也别感慨了,你瞒着云珩先跑进长安……怎么了?” 第40章 往事 往事 那年长安的百姓都记得清楚,年末时长安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新科进士常远被下狱,还牵扯了他妻子的娘家,错综复杂,闹的沸沸扬扬。长安里的书生们都唏嘘道:“所以说,人啊还是不能做亏心事,尤其他常远还是个甲榜进士,这不是给读书人脸上抹黑吗?” “人活着的时候不在意的百般侮辱,死了闹大了吧。” “我怎么还听说那常远被抓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肿的不成样子,不知道被谁给打了。” “那谁知道……” 第二件大事:镇西王十二月十七进京。 平时便天生不怒自威的镇西王今天的心情更是瞎子都能看出不好,再加上平日积威慎重,给人感觉好像一张随时都会炸开的爆破符,顷刻间便能把周围人都烧焦了,故而街边围观镇西王带着近卫骑马而过的百姓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左顾右盼的拿眼神交流。 百姓们不知道镇西王进宫和天子谈了什么,只知道镇西王拜见过天子出宫后脸色彻底垮了下来,一步未停的去了越王府。 舅甥也几年没见了,可云珩明显没打算给云青月好脸色,一进门直接让田忠把望舒抱走,和云青月来了后院的祠堂。 说是祠堂,只供奉着云太后一个灵位,供台上的香炉里还有三支未燃尽的线香,是云青月早上刚拜的,祠堂两侧燃着两排长明烛,却也只能将昏暗的屋子里照个半亮。 云珩是个脾气多爆的人,从手里还拿着的马鞭就能看出,他一指牌位,看也没看云青月一眼,冷声道:“跪下!” 要是在别的地方云青月还真不会再听着云珩教训了,可这跪的是他母亲,也没说什么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先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他也知道云珩要说什么,有些事现在不解决以后就麻烦了,还不如一次性听着说完。 “你倒是还顾着你母亲。”云珩沉声道,“可你干的都是什么事?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像她,能比得上她,除了混账事你干过什么?!” 云珩知道云青月在江湖里的身份,故而更是生气。 云珩一掌拍上柱子,生生在柱子上留下了个手印,他本来就不是个能压住火气的人听到消息后积累了好几天更甚:“叶巍!你现在更甚,你——” “你倒不如直说,你不是听安在我王府里的人说了,才来问我为什么喜欢男人了?”云青月打断云珩,淡淡道,“我本来就没想瞒着你,也不用再问了,我就是断袖了,断一个人。” 云珩没想到云青月会是这种反应——他这种老古板一直认为所谓的断袖不过是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世家子随便玩玩的,破毛病,扳过来就行。 可他突然意识到云青月是认真的,断的顶天立地的…… 云珩:“你,说什么?!” “你说我比不了母亲,我承认,母亲是晋西最知名的才女,论起文采武艺,她甚至不会输给你,一箭能射中晋西飞的最高的雄鹰的双眼……我顶着个病壳子,哪怕现在也只不过是表面的正常,我比不上那样的母亲,可是结果呢?结果呢?” 云青月看着云太后的牌位,轻声道:“你没能阻止外公送母亲入宫,什么都做不到——你在训斥我,可是她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云珩哑口无言。 “舅舅,我不是母亲,你也不用把自己对母亲的愧疚转移到我身上,想看着我变成和母亲当年一样的人。”云青月注视着云珩,数年来终于又叫了声舅舅,“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还是断那一个人。” “左右我无错,不过思慕一人。” …… 云珩是在院子里碰到望舒的,望舒一见到他就躲到绿竹身后去了,摆明了在生他的气。 云珩半蹲下身,冲她招招手:“过来。” 望舒本来不想过去,绿竹牵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云珩面前,云珩顺势扫了绿竹一眼,才认出人,有些诧异:“是你?你还在?” 绿竹低头道:“是,殿下救了奴婢,奴婢自然是一直在的。” 云珩沉默一会儿,没再问什么,蹲下身摸了摸望舒的小脑袋:“生舅爷的气吗?” 望舒固执的不肯看他,盯着地面小声道:“望舒不敢。” 能不生气吗?刚才要不是她跑进宫里找来了唯一能劝住云珩的叶崚,她爹就真被打死了! 云珩看着望舒固执的小样子莫名有些想笑,可终究没有笑出来——他拿惯刀剑兵器布满厚茧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抱一个小女孩儿。 云青月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甚至觉得那两个孩子没有恨自己都是不应该的。 当年先镇西王,也就是云珩云太后还有云瑄的父亲,年幼时身为质子在长安,是武宗还是皇子时的伴读,两人关系极好。狼天将叛乱,宣宗病危,年少的武宗就是得到了镇西王府的鼎力相助,才逐渐掌握大权,平息战乱。 但武宗登基后,狼天将之乱也平息了,老王爷没能明白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还想当然认为两人关系和少年时一样,甚至因为武宗年少时一句“若我登基为帝,必然不会要你的儿子来长安做质子,免得和家人分开。”,而没有送云珩去长安。 他在晋西安安稳稳当自己的镇西王, 武宗却因为自登基前就开始的,因为背叛而发生的连年战争始终绷紧了一根弦,再加上年轻时留下的一身暗伤,导致武宗晚年总是思维异于常人,没人能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在一次召老王爷上京时,以两人年少的情分为名,武宗和老王爷喝了一顿酒。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武宗似是不经意道:“太子还未娶正妻,朕听说你有个女儿,未曾婚配,是晋西最出名的少女,不如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老王爷当时已经被灌得大醉了,若非如此,他只是有点天真又不是傻,怎么会看不出武宗盯着的是镇西王府的军权?但此时醉酒的老王爷大着舌头哈哈一笑:“也好,我们还可以做个亲家。” 武宗的脸色当时就拉了下来。 清醒过后老王爷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怎么会愿意把唯一还这么优秀的女儿送去宫里!仔细想想这和质子又有什么区别? 可君无戏言,如果反悔,武宗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和镇西王府撕破脸皮。 云珩知道妹妹差不多算是代替了自己去长安,从此再也不能自由自在了,可他彼时也不过是个还未及弱冠之龄的少年,什么办法都没有,除了亲手把妹妹送上去长安的路,也什么都做不到…… 最起码妹妹身后站着整个镇西王府,没人敢欺负她,那时云珩是这么想的。 云珩现在想起自己当时的天真想法都想笑,若是他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可若是知道,他又能如何? 老王爷去世后,云珩成为镇西王,同时还得拉扯着和自己差了将近三十岁的幼弟云瑄。 青月出生后,宫里的御医都断定以这孩子的体质活不过十二岁,他四处寻医,总算赶在小外甥十岁时,把医圣苏倾送进了宫里去给他诊治,结果这边还没松口气,就听见青月中毒的事。 他求下准许入京的圣旨立刻赶了过去,进京前听到云皇后因为伤了九皇子被禁足了的消息。 那天的事发生的太混乱,明面上谁也不知道青月被下毒到底是不是九皇子动的手,事后九皇子把身边一个奴才推出去,就算是顶罪了,可宫中谁心里不和明镜似的——这件事若不是九皇子背后授意,一个奴才敢伤皇子? 帝王的态度也就那样,斩杀了那奴才,差不多的罚了九皇子就想着完事。毕竟十一皇子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能夭折的幼子,又不是太子,没有确实证据,他干嘛要再把另一个儿子伤了? 谁也没想到平时文弱的云皇后会提着剑去九皇子宫里,那时宫人们才想起来,他们的皇后娘娘是在晋西的军队里长大的啊! 云珩见到妹妹的时候,云皇后轻柔的摸着在她身边的青月的头,青月没有睡着,只是失了四感还没治好,和睡着没什么两样,他就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母亲的手,他现在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时常让他受到惊吓的是谁也看不到的一惊一乍。 云珩看着,心脏疼的一抽一抽的。 “兄长,你来了。”云皇后没有放开儿子,抬头注视着云珩,眼中没有一点当年的光。 他无法形容自己听到妹妹接下来讲的事时,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只觉得如坠冰窟,反应过来恨不得拔剑杀了那个披着人皮坐在高位的畜生。 他一把抓住云皇后的手,就想把人往外拉:“走,和我走!回晋西去!带着青风和青月,回晋西,我看在那边谁还敢动你们!” 话音未落,云皇后打断他,坚定中带着丝绝望的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兄长,你知道不可能的,我和你回晋西意味着镇西王府从此要和皇家撕破脸了,为了我一个人吗?我怎能让你,让镇西王一脉为我背上不忠的骂名。更何况青风是太子,他和青月身上都流着一半皇家的血。” “那又怎样?!我镇西王府护不下你们三人了?”云珩强忍着低声怒吼。 “兄长,我原本也想过,只要我不争什么,就可以换来孩子平安,那也是我唯一的愿望了,哪怕那之后也是……可是那人他不肯给我。”云皇后看着儿子,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不再奢求那人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了,青风已经长大,可以保护自己,可是青月还太小,身无武艺。” “兄长,宫中险恶,还请你带青月去晋西,让他有能力,护得自己也护得将来的家……” 最终他还是没能带回妹妹,只在青月恢复了四感后,将他带到了晋西。 他年少时阻止不了妹妹去长安,现在他手握重兵,也不能把妹妹和外甥都带离长安。 也是,如果他此时带走云皇后和皇室开战,那他妹妹这二十多年的付出又算什么?真是可笑,他云珩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又如何了?连自己亲妹妹都护不住。 此时已经年近六十的老人,看着眼前瞪大一双浅青色眸子,噘着嘴看他的小女孩,有种时间轮回的感觉,就好像曾经小时候他顽皮揪住了妹妹的辫子,妹妹好不客气的揍了他一顿,而后也是这样瞪着他。 只是白驹过隙,他已双鬓斑白。 云珩叹了口气,把小家伙搂紧怀里:“无论如何都要护着自己父亲……舅爷比不上你啊。” 望舒从没被严肃的云珩抱过,一时有些发愣:“舅爷,你胡子扎我……” 作者有话要说:云青月绝对不是平白挨打的,云珩是彻头彻尾的老年人想法,云青月挨这一顿,是因为还他从前的教诲亲情,云珩自己也知道,以后别想因为这件事再教训云青月了,云青月不听他的了。 以及,先帝宪宗是个渣男,不用怀疑。 周末坐在电脑前肝了两天的结果,双更哦~ 第41章 传言 传言 史记宪宗十六年,帝王病危,二皇子慨窥帝位,趁乱逼宫,却被早有准备的太子叶崚带人镇压,于殿前斩杀了作乱的二皇子和九皇子,用鲜血铺平了自己登基的路。 朝阳宫。 此时才二十五岁的叶崚刚结束战斗,大步流星的赶往母后和弟弟在的地方,这时他还没有留胡子,年轻清俊的脸庞上溅上了几滴鲜血,给他带来一份肃杀感。 走到殿前叶崚才想起身上还穿着甲胄带着刀,赶忙叫人给自己卸了甲,又仔细的擦掉了脸上的血迹才进去。 “哥!你赢了!有没有受伤?!”心早就从屋里飞走了的青月一见叶崚回来,立刻扑到了人怀里。 叶崚一把接住人:“自然没有受伤,我是你哥哥,怎么会受伤?” 他放下弟弟,来到云皇后面前:“母后。” 云皇后等待儿子多时,仔细的打量了叶崚,才点点头:“没受伤就好。” 叶崚笑道:“多亏青羽帮我,他现在在处理善后,让儿臣先过来探望母后和青月可安好……母后,往后儿臣再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和青月了。” 云皇后没有答话,听见青羽,沉默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一众宫人道:“都下去,青月也是,听音留下。” 等到屋子里就剩下三个人了,叶崚有些焦急,立刻道:“母亲,青羽帮儿臣甚多,他……” “母后知道,青风,母后知道。”云皇后像是瞬间老了十来岁,满脸疲惫被侍女听音扶着起身——她年前大病了一场,现在也十分虚弱,“母后也知道你心性纯良,此番流的血,已是你的极限了,可是青风,母后要你答应母后一件事。” “什么?” 云皇后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闭眼沉声道:“母后要你流放皇五子翊王叶岑……流放西北,永不召回。” 叶崚被一盆冷水浇到头上,整个人都懵了。 母后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对他和青月都疼爱有加,却不知为何从不喜欢自己生的皇五子叶岑,甚至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叶崚问母后为何,母后也不说,他只能多代替母亲照看青羽。 青羽没什么怨言,一直都处处帮他,还尽心的做着身为哥哥的责任保护青月。 今天也是,从小到大青羽从没做过什么,为什么母亲厌恶他?甚至要流放他?! “母后,为什么?!我怎么可能流放青羽?!”叶崚难以置信的喊道。 皇后转过身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殿下,您就听娘娘的吧,皇后娘娘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听音劝道。 叶崚捏紧了双手,宫内一时如死寂一般安静。 “……找人给殿下把手臂上的伤处理了,”良久,云皇后对听音道,“青风说自己不会受伤,这说辞也就能骗骗青月,说不定青月都没信。” 叶崚掌权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震惊朝野,他终究还是听了母后的流放了青羽,只是钻了些空子,把青羽的封地定在了西北,还是边疆重地的沽安,给了他和亲王封地同样的兵权。 他没敢去送青羽,甚至不敢想他的心情。 本想着等到过几年,母亲那莫名的气消了,就把青羽召回来,可没想到几个月后,母后病危了。 云太后临去前抓着长子和幼子的手,没有提把次子喊回来看一眼的事。 “青风,你答应母后,决不可一时心软,把叶岑召回,更不可对他放下堤防,给他太多权力……你知不知道?啊?” 一句话,彻底钉死了叶崚的想法。 他不明白,母子之间会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母后去世前都想着这件事。 太封元年,云太后驾崩。 至太封十四年,翊王叶岑已“流放”沽安近十五载。 他也十五年没看见过自己的弟弟了。 …… 手中毛笔落地,“啪嗒”一声惊醒了叶崚。 他居然在批改奏折时坐着睡着了,李实怕他着凉给他披了袍子。 “陛下,您睡了没到两刻钟,您最近是有些太过劳累了,老奴便没叫醒您……您不舒服吗?又做梦了?”李实见他面色不对,揉着眉心,立刻问道。 他从小把叶崚带大,再了解他不过了。 “哎……又是那个梦。”叶崚摆摆手,示意李实自己没事,“这些奏折放着吧,不想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只要不安安分分的躺着睡觉,哪怕只是扶额眯一会儿,就会做这个梦,一丝偏差都没有的一模一样。 李实答道:“未时了,陛下。” 四下没有其他人,想来是李实怕吵到他都给赶出去了,叶崚没有形象顾忌,抻了个懒腰:“时候还早,去看看青月吧——从年末到现在,三 个月不能动得憋死他。” …… 三月末,正是草长莺飞,春光灿烂,适合出行踏青的好时候。 苏倾的心情可称不上一点好。 某人成天变着法的作死,挑战他作为医圣医术水平到底如何,把他的叮嘱当成耳旁风,简直恨自己命长。 却没想到虽然作死却异常配合他的治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多一个不字都没有。 一时让他,纠结的要命。 不过想想好像光圈不亮了…… 他叹口气去够高处的药材抽屉——没办法再怎么气该不也还得治? 他刚抬起手,另一个比他更快的手先一步拿下了药材,苏倾一愣,一转身,面前的男子刚想将药材递过来:“这个先给……咦?苏先生?” 男子微眯一双眸子,脸上有些惊喜:“这么巧?您也在这,真是许久不见了。” 苏倾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要命。”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在苏倾心里云青月那个长的像狐狸,外号也是“狐君”的小舅:云瑄。 云瑄身后跟着心腹穆徵,穆徵手里抱着不少东西,也恭敬的道:“苏先生。” 十几年前苏倾陪着病还没好利索的云青月去了镇西军队,第一眼见到同样是被云珩带到军中历练,才十三岁的云瑄时,就感觉这人绝非“善茬”。 云瑄长着一双感觉被他看上两眼就再无秘密的眼睛,苏倾根本不想和他单独待着。 镇西王过了年关就回驻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都三月末了,还会在长安看到云瑄。还说这么巧?身为云青月的舅舅,他会不知道这家药斋是云青月给他的? 苏倾心里危机顿生,面上不显,退后两步与云瑄保持距离,避开他的目光:“小王爷。” “苏先生,我们也认识许久了,不用这么生疏,叫我韶璟便好,”云瑄目光暗了暗,却还是笑道,“这个给您,您是给青月找的药吧?劳烦您费心了。” “无妨……还是你及时,知道叫望舒去找皇帝拦下了镇西王,要不那家伙……”药材递过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和话,苏倾接过,心里危机稍稍化去,“狐君云瑄,名不虚传。” 云瑄笑着摇了摇头:“先生谬赞——医圣苏倾苏观澜,闻名于世已过百年,我这点小小计谋,如何入得了先生眼。” …… 望舒专心致志的扒橘子。 云青月和叶崚两个人幼稚的以石头剪子布,来决定望舒扒出来的橘子归属。最终云青月运气不好,望舒把盘子里的扒完,数一数他比叶崚少了半个,哀嚎一声把头砸进枕头:“你老大个皇上竟然跑过来和我一个伤患抢橘子,宫里的不够你吃?” 望舒懂事的跳到云青月身边坐下:“爹,等伯伯走了,望舒给你扒一筐。” 云青月心满意足:“乖女儿。” 叶崚吃着橘子:“宫里的够吃,我回去也叫高宁给我扒,不比你的少。” 云青月趴着——他伤在背后,被苏倾严令禁止翻身,道:“你到底来干嘛?和你弟弟抢橘子?” 一码归一码,叶崚神色严肃了起来,田忠知道他们有事要谈,把望舒抱走写功课去了。 “是叶岑的那些传言吗?”云青月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都传进我这个伤患耳朵里了,怎么回事?” 最近在长安,所有百姓私下里讨论的事差不多都是一个——传言说翊王叶岑在边境招兵买马大肆练兵,是要瞅准时机“谋朝篡位”。 这种“传言”可不是能放任的程度,也不可能空穴来风,听到这种话的若是其他皇帝只怕早已勃然大怒,可这是叶崚,他相信自己弟弟,甚至云青月都觉得,如果叶岑真有那个心,何必苦等十五年? 叶崚叹口气:“不管是空穴来风有人诬陷还是怎么,朝中都建议我单独召回青羽,先夺了他的兵权调查一番再说。” “可你不会。”云青月支起一条腿,於定道,“你来找我,是心里已经有了其他打算吧?” “我今天又做了那个梦,不知是不是母后在提醒我,既然如此,我想还不如去一趟沽安。”叶崚抛出了一个绝对不能被朝中老家伙知道的决定,“去沽安一探究竟……而且也许久未见青羽了,不知他现在如何。” 云青月了解叶崚,知道叶崚这就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他点点头:“好吧,明白了,反正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陪你去,要不我还真担心你这武功荒废了十几年的家伙。” 叶崚:“还是问过苏先生你的伤势再说吧……对了,你和我说苏先生马上就来,怎么现在还没看到人?” “哦,他啊。”云青月把橘子扔进嘴里,露出点叶崚琢磨不透的神色,“我刚告诉云瑄苏倾在哪,云瑄就去追求幸福了,我看凭着云瑄的本事,他脸皮厚一厚,苏倾今天就不会来了。” 叶崚:“……” 他一句都没听懂。 作者有话要说:叶崚:“我不懂你们年轻人……” 这章开始要通过去西北,然后逐渐写出上一辈的事,翊王篇。 第42章 刺客 刺客 快刀斩乱麻以免夜长梦多,叶崚当机立断,两天后就和云青月奔往沽安。 云青月有点后悔,觉得他蓄谋已久想微服私访了,因为叶崚身边算上执金吾大将军谢朗和云青月在内,也就带了五六个人,这几个人要是叶岑真想谋反的话……送去给祭个旗份量倒是够了。 云青月有点后悔把小狐狸留家里陪望舒,希望是他担忧过度,叶岑总不会和妖魔扯到一起去。 说到底叶岑叶青羽是个怎么样的人,云青月和叶崚都知道,也怪不得叶崚不怎么担心。 只是一别十五年,人心变没变,谁又知道。 算了,左右以他的身手,带叶崚跑出来是没问题的。 …… “老伯,这西瓜怎么这么贵……哦,今年雨水大,好吃的不多……” “小先生字写的不错啊,怎么没上京赶考?” “三弟,你看这个铃铛好不好看,买回去给舒儿玩?” 云青月捧着块叶崚刚买的西瓜,接过铃铛。 这是往沽安走去会遇到的最后一个城了,附近也只有这里有坊市,因此坊市人山人海,一个不留神就会给挤散了,因此几名执金吾不敢有分毫懈怠,眼睛左右扫的都快斜视了。 捧着剩下大半西瓜的谢朗凑到云青月身边,忙里偷闲的和云青月低声道:“三爷,没想到吧,咱大爷这么得心应手。在下平常可没少陪着大爷出来,要说大爷这份关心百姓的心,历朝历代有几个能办到的?” 云青月点点头,咬了口西瓜,嘴里嚼出了“嘎嘣嘎嘣”的声。 “三爷,您吃的西瓜,怎么是这个声?是坏了吗?” “西瓜瓤再怎么坏也嚼不出嘎嘣声,声是因为我把西瓜籽一起嚼了。” “为什么要嚼西瓜籽?” “懒的吐。” “……” 此处已近边境,市集再大也没多长时间就逛完了,云青月啃完西瓜把剩下的给几个人一分,快速啃完,总算把谢朗手腾出来了。 出城,云青月和叶崚上了马车,谢朗和另一个执金吾赶车,其他几人都骑马跟随。 按照他们的速度,大概再过一天就进沽安了。 “去年我在丹阳时还听说沽安又遭劫了,叶岑还瞒着不肯上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云青月收起地图。 叶崚道:“他历来就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 “不过,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流放叶岑。” “……青月,你……” “兄长,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从小到大她对我很好,我是她的儿子。”云青月道,“不管是因为什么,我现在只想搞明白,叶岑他——” 云青月声音戛然而止,他皱起眉,对外面喊道:“谢朗,是不是有马队来?” “还没看到,只是远处有尘土飞扬。”谢朗等将士不像云青月有深厚内力,才看到,“三爷,要警戒吗?” 云青月:“来者不善。” 马队离得近了,谢朗一看果然是直挺挺冲着他们来的! 二十多人的马匪,手上全都拎着白晃晃的马刀,将马车围了起来,看他们的穿着和骑的马匹,必然身后还有一定的规模,不是什么小马匪窝,说不定暗中还和关外有什么勾结。 边境历来就是里外都乱的地方,不少人被蛮族劫了以后都干脆也当起了抢劫的,没本事和蛮子打,就藏起来打自己人。 谢朗没对付过马匪,一时还有些小紧张。 领头一人拍马上前,喝道:“都知道爷几个是干什么的吧?不想死的给老子乖乖把财务双手奉上!要不然别怪老子,哼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云青月一时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打劫打到他头上,不就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谢朗在外面问道:“爷?怎么办?” 他也是世家子出身,性情高傲,刚才那人喊的时候就想一巴掌扇到人脸上去了,但这趟出来目的是护着那两位,容不得他不谨慎些。 云青月一展折扇,撩起帘子下了马车,左手“喀啦”一声:“怎么办?干掉啊,总不能留着下蛋。” 马匪头子一看“大言不惭”的是这么个文绉绉的小白脸,顿时哈哈大笑:“就凭你?也不——” 话音未落,下一刻狠狠摔到地上的时候,马匪头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除了谢朗,其他几人都没来得及跟上云青月的速度,愣着看着云青月和谢朗两个人把二十多个马匪全收拾了。 叶崚下来的时候,云青月正熟练的给马匪头子绑了个捆猪的结,看叶崚奇怪,解释道:“我习惯了,结实。” 马匪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能打两个滚“哎哎呦呦”的叫着,云青月听着烦,直接在他旁边蹲下来:“行了,也没真杀猪,嚎什么嚎……你是谁派来的?” 一言激起千层浪。 谢朗顿时紧张起来:“殿……三爷!有人指使?!” “这么好的二十多匹马,刀全都是正规的军队制式,哪怕和整个北蛮勾结也拿不到这么多好处。”云青月拿起马刀扫了两眼,捅了捅突然安静下来的马匪头子,“这位头子解释一下?不光被人指使,还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意欲何为?” 马匪头子紧闭着眼,一副“大义赴死”的神情。 云青月摸摸下巴:“看起来也不是死士,一会儿我找个办法问问……” 他话音未落,马匪头子瞬间起身,不知如何挣脱了绳子,一把粉冲着云青月就扔了过去! 叶崚:“青月?!” 马匪一把就想抓住云青月,回头就冲着几人喊:“都别动!不然我不保证他的 死活!” 突然手上一阵巨痛,身上随之麻了,马匪头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惊愕的回头看云青月,却看到本该被迷晕了的云青月好好的半蹲着,一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 云青月阴笑道:“套路到我身上?你想得美。” 马匪头子一看计谋彻底败露了,当机立断咬碎了嘴里的毒药。 云青月没有阻止,一把推开尸体,起身冷眼扫了周围一圈——刚才的数名倒地昏迷的马匪纷纷重新站了起来,身上散发出刺客独有的阴冷气息,手上的匕首泛起白光。 他回到叶崚身边,谢朗几人的刀纷纷出鞘,亦是返回了叶崚身边。 云青月叹了口气:“在离沽安这么近的地方有刺客,现在再说叶岑一点问题都没有,让人怎么相信啊。” …… 沽安翊王府。 叶岑百无聊赖,手里的匕首上下翻飞。 他好像很讨厌阳光,叫人把阳光都挡在了外面。 “王爷。”一人匆忙赶来,跪倒在地,“属下接到消息,皇帝和越王已经和我们安排的人对上了。” “哦。”叶岑随口应了一声,懒洋洋的好像提不起精神,“结果如何?” “如王爷吩咐的,单放皇帝和越王走了,但没能杀掉谢朗,叫他不知逃去哪里了。” “蹭”的一声,匕首钉进了桌子里。 叶岑闭目,冲后面摆摆手:“行了,你去吧,把人带回来。” 叶岑身后的黑衣人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王爷,属下不明白。”下面依旧跪着的人问道,“为何不直接杀了叶崚?” “本王也很久没见过兄弟了。”叶岑玩着匕首,匕首刀刃清晰的照映出了一双黑眸,“倒是还想,见见他们……” …… 云青月扶上路边一棵杨树,难得喘息的厉害:“你还真是缺乏运动了,还是我拉着你跑的,才走几步,我还带着伤呢。” 叶崚喘的说话有些费劲:“我和……你,你个成天在外面跑的,能一样?你试试成天……坐着,你伤,还,还行不行?” 云青月旧伤已经快好了,跑这几步路倒是没什么,比较生气的是刚才护着叶崚,叫不知道哪个龟孙子给他腰上来了一脚,叶崚一丝也没伤着,可苦了他。 方才那种情况不分开突围不行了,这帮刺客和寻常的不一样,要云青月来比喻,简直好像是被妖魔附体了,被砍两刀还能正常行动,谢朗怕他们受伤,连忙集中撕出了一条口子,云青月手边是那帮刺客的马,顺手牵过一匹马,带着叶崚先走了。 半路防止跟踪放了马,却没想到叶崚体质已经大不如前了。 云青月坐到块石头上:“那就歇会。” 此处离的已经够远,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他们在一处高地的树林里,倒是方便观察的好地方。 叶崚松了口气,刚做下来,就听云青月闭目喃喃自语:“身负邪气,眼冒红光……” “青月?怎么了?” “如果要接着往沽安走,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云青月睁开眼,“此处接近边境,越往里走妖魔鬼怪越会增多,而且刚才那帮人的反应,和分到了妖魔之力的反应很相似。” 叶崚一愣,瞬间想明白了:“最坏的可能是,青羽和妖魔勾结了?” 云青月垂下眼帘:“也不是不可能了。” 叶崚沉默良久,云青月没有劝他,他自己能想明白——堂堂九五至尊,再怎么单纯心思也不是常人能比的,更何况叶崚并不是单纯。 只是和其他帝王比起来,更愿意相信别人。 “不是不愿意相信,我是害怕再出一个康王……”叶崚的声音低的几乎不可查觉。 康王叶桓案,自晋朝建立以来最大的一宗皇室冤案。 彼时司徒广授意手下“揭发”宣宗的嫡长子康王谋逆,甚至收集到了一系列确凿的证据,宣宗大怒,把长子下了死牢,查“清楚”后,立刻赐死了包括康王,康王府所有人,和数名与康王“勾结”的重臣全族,一时长安血流成河。 后来的事,也都知道了。 康王死后,连带着朝中空出一大批要职无人可为,司徒广就在这个时候真的谋反了。 他起兵的其中一个对外公布的原因就是:皇帝无德,冤杀长子忠臣。 宣宗得知后,直接一病不起。 哪怕之后给长子翻了案,宣宗也还是在两年后过世了。 “哎,算了……青月,我还没问你,你从华山回来,怎么对这些事这么了解了?”叶崚问道,“那个予霖真人教你的?” 云青月原本找了根棍儿低头在地上划拉什么,闻言一僵,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部分,再者我这几个月躺着也无聊,就随便看看。” 叶崚一看他这反应,顿时流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青月平时没显露,却还真和他说的一样——打死了也断一个人。 是和母后一样的性格。 其实有时候叶崚会想,母后不喜欢叶岑,却也未曾亏待,会不会是因为叶岑长的不像母后? 随即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太离谱了。 “你也太固执,为什么不先服个软稳住舅舅,等我去了再说?” “本来我就没错,为何服软?”云青月淡淡的道,“我觉得我喜欢的人挺好的,老哥你该祈祷一下帮帮我,半仙啊,成了不是祖上添光的事。” 叶崚觉得祖上应该不想要这种光。 他果然已经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感觉一直在虐小攻呢…… 求评论、求点击、求收藏么么哒! 作者希望听到大家的话。 第43章 地牢 地牢 云青月和叶崚再次上路,刚一脚踏进找到的这个村子,迎面就撞上了那只吊死鬼。 本来寻常人大晚上遇到鬼不外乎两种结果,要么人被吓跑,要么人被鬼抓住,大概没有过……鬼被吓得瑟瑟发抖还跑不了的。 叶崚有天子之气护体,吓住一般的这种小鬼再简单不过,就是看这小鬼儿边在树杈上吊着边瑟瑟发抖,着实有点可怜。 云青月叹口气:“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答完就放了你,听到没有?” 吊死鬼连忙点头,叶崚看着真怕他直接把脖子点断。 云青月:“第一个问题,这村子里为什么一个活的都没有?人和那些牲畜都去哪了?” 吊死鬼:“呜呜啊啊啊。” 云青月皱眉:“你在回答我?” “呜呜啊啊啊。”吊死鬼比划着。 “……” “好吧,我忽略了,可能寻常的小鬼不会说话,留着他也没用。”云青月一拍脑门儿,回头对叶崚道,“你放了它吧。” 叶崚也知道小鬼这么害怕是因为自己,但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怎么放?” 天生的是一回事,想要自由操控就是另一回事了,两个人都没练过怎么收放这种气息,有点大眼瞪小眼。 吊死鬼快哭了。 云青月挠挠脸:“我们走了是不是就好了,而且这村子太诡异,我建议咱俩还是去外面找个地方。” 叶崚点头:“确实。” 这村子着实诡异。 叶崚刚要抬脚,云青月一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吊死鬼仿佛察觉到什么,拼尽全力却怎么也不能把头从绳子上摘下来。 云青月冷笑一声:“我就说,真是费心竭力的布置了这么个地方……阁下既以来了,何不现身?” 他紧盯着一个看似寻常的屋子,不久,屋后走出一个人。 云青月皱眉扫了两眼,发现那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低声对叶崚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按照传统来说,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你的,你上去劝劝?” 叶崚没听懂:“什么?” 下一刻反应过来:“我又不是色狼,敌人当前你给我专心点!” “奉王爷的命,两位束手就擒吧。”女子话语干脆简洁,一句话道明来意。 听到那声“王爷”,青月叶崚心底都沉了下去。 “虽说美人有求,我身为男人应该礼貌些。”云青月挑起一边眉,“不过……凭什么?” 女子没有再说话,左手升腾起绝对不是人类该有的魔气,眼中诡异的金色闪烁,扔了个血淋淋的东西出来,两人一看,那是一只人手。 布满了劳作的厚茧。 “陛下心系万民,越王良善,想必不会对整个村子的村民,见死不救。” 云青月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做了什么?” “还没有,不过接下来就不一定了。”女子冷淡的道,“一切,都在二位手里攥着。” “……好,我们束手就擒。”思索片刻,叶崚沉声道,“你莫再伤百姓一人。” …… 云青月摁着左手手腕上的伤——点穴止血的效果不太好,虽然包扎过了,可筋脉挑断了不是小伤。 目测他现在已经成功的进了沽安,的地牢。 那女子用村民当人质,抓住了两个人,倒没对叶崚怎么样,却挑断了他的手筋,然后直接一句话不多说把两个人扔进地牢分开关着。 接下来大概得等叶岑来。 云青月靠墙坐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求忘掉手上的伤,试来试去……还是只有想予霖有点效果。 牢房外的走廊上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当年叶岑去沽安时,云青月还没有现在的深厚内力,还不知道他的脚步声是什么样的——现在知道了,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他睁开眼,两个人站在牢门前,一个是刚才的女子,另一个,剑眉星目,样貌还依稀能辨认出来。 “叶岑。” 叶岑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云青月的手腕看了一会儿,回身对女子道:“怎么回事?” 女子低头,理所当然道:“我在给王爷出气。” 叶岑叹口气,无奈道:“出什么?云茹都死了,下次不可以这样,要听本王的。” 话语中有深情,有冷血,偏偏没有一点点对母亲的感情。 云青月站起身,有点眩晕,右手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你就这么直呼母亲大名?” “那是你的母亲,不是本王的。”叶岑回过头,四目相对,叶岑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是本王的弟弟,那就说一句……许久不见。” “果然,还是你比较像云茹啊。”最终他感叹了一句。 云青月沉声道:“叶岑,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叶岑反问了一句,忽的轻笑了起来,“谋朝篡位啊,本王都做的这么明显了——被流放边疆还手握兵权的王爷谋朝篡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本王还把消息放到长安,十一,你这么聪明,别告诉我你不相信啊。” 也不用问为什么了。 “本王还要回到长安……拆了云茹和老东西的坟墓,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呢。” 叶 岑说着这么狠的话,语气却无一丝波澜,平静的让人心里生寒。 “……你是疯了吧。”云青月道。 叶岑没再和他说话,对身边的女子道:“凝儿,你把本王的哥哥关在哪?” 听到这声“凝儿”,云青月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那女子似曾相识的脸,难以置信道:“你是……周凝?!周大学士的女儿?!” 女子看他一眼,未曾否认。 怪不得看着眼熟。 周凝是大学士周华的长女,早年一直喜欢叶岑,两个人都定下婚约了,未曾想叶岑被流放,周家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一个被流放的王爷,故而解除了婚约,可不久后周凝就神秘失踪了,周家找了许久没有一点踪迹,没想到竟然是追着叶岑来了西北! 两个人走了。 牢房重归于死寂。 云青月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晃动。 他几下便解开了扣着右手的铁链,发现手还是在抖—— 他有点失血过多了。 …… “主人,辞言。”星回走进倚剑阁。 予霖和辞言坐在桌子两侧,予霖点头回应,辞言问道:“如何?” 星回道:“大概能把那只逃窜的心魔藏身地点,锁定在西北边境的几个镇,具体的还得进去调查一番——它应该是附体了个心甘情愿的人,才能藏的这么深,这两年有什么事要做,才会显露些许踪迹。” 在修真界,心魔不是小事。 人人都有心魔,越强的人越有可能催发出,它是极为特殊的从诞生开始就活在人间的魔。 然而这种曾经的催发者死了,还能活下去逃窜的心魔,更是凤毛麟角。 …… 不知道叶岑为什么没有立刻宰了这两个他迈向皇位最大的阻碍,而是把他晾在这里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云青月的伤万幸没有恶化,只是筋脉接不上,就这么愈合大概他左手就废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叶岑没有放任人饿死,还有人给天天送饭,虽然没有药,但他恢复力强,养了几天云青月总算感觉不晕了。 这天来人刚放下饭菜,云青月直接从缝隙中伸手一拳把人打晕了,三两下拧开牢房门的锁——也是该庆幸叶岑不知道他的第二职业。 云青月为了保持体力,等着人醒时还把饭菜吃了。 过了一会儿狱卒刚睁开眼,云青月一手卡住了他脖子,冷声道:“陛下在哪?” …… 云青月在地道前犹豫了一下。 按照狱卒的说法,叶崚不久前被带走了,进了这个地道,狱卒也不知道地道通向哪。 他探查过,另一个出口通往翊王府,叶岑现在把一部分兵力屯放在那周围,准备着起兵,云青月得是想死了才去。 襄阳的时候他还和兵对打了?不是,一百来人和好几万精兵怎么比? 云青月进了地道。 地道狭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也向下走了大概一刻钟,路才变成平坦的,云青月感觉里面的温度越来越热,几乎有种蒸笼的感觉。 等到路变得宽敞时,云青月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不远处能看到出口,却全是火红的光。 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还有不少精兵把守,云青月压低呼吸,隐在了阴影处的黑暗里。 …… 叶崚脸色惨白:“青羽,你到底要干嘛?” 叶岑比了个“嘘”的手势:“三哥,小点声,我听不到岩浆流动的声音了。” 叶岑或许是真疯了。 他和周凝还有几个手下,一早把叶崚带到了这里——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看起来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现在待的这个石台就是人工开凿的,石台下方不远处就是翻滚的赤红岩浆。 叶岑没有派人擒住叶崚,他随意的坐在石台边缘,叶崚站在他身边,两个人和谐的好像是要话家常的兄弟。 数十名精兵把守在周围,叶崚热的都快受不了了,可这些穿着层层甲胄甚至连脸都盖住的士兵居然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笔直的站立着。 “三哥,你知道吗?”叶岑声音轻柔,专注的注视着岩浆,“你知道这些东西要是爆发开来,会有多大的力量吗?它们马上就要爆发了,我能感觉到,我要是利用它们,哪怕那些修仙者来了也打不过我了吧。” 叶崚:“不可能!凡人怎么可能利用自然的威力?你不要莽撞!” “莽撞?三哥,我可是躲在这里研究了十五年,怎么能说是莽撞?”叶岑回头看他,眼里有红光一闪而过。 叶崚想起云青月的话:“你……身上有妖魔依附?!” “我遇到它,也可以说是我选择了它,我可以把魔力分给手下兵士,让他们战无不克,也可以控制岩浆,让它们为我所用。”叶岑站起身,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两个人的,诡异非常。 他的双眼爬上赤红之色,眼底却变为漆黑:“三哥,你说,要是朝廷打破了和修真界之间的界限,两边开启战争,会鹿死谁手?那帮伪善的修真者,还会在乎‘不能伤害凡人’吗?更妙的,要是此时魔界进攻……人间就完了吧?” 叶崚难以置信道:“你疯了!怎么能让妖魔控制你攻击人间?!你是人类啊!” “那又如何?我想让它不存在,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它如此待我,我就毁灭它,仙门讲究的因缘结果也是这样的吧。”叶岑声音平淡的让人不寒而栗,他看向唯一的通道,话锋一转,“十一,你也来看我成功吗?” 作者有话要说:牢房三日游,但怎么能困得住揽月君呢。 有什么问题或者是觉得文章有什么矛盾之类的,可以评论问我,作者一定会回答你们的! 第44章 叶岑 叶岑 云青月被发现了。 他并不太诧异——从听到叶岑身负心魔开始,就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非自己一人之力所能打败的了。 云青月从倒地的兵士身上捡了把剑,他不常使用兵刃,却不意味着不会用,相反他的剑法和轻功身法一样惊才绝艳,只是用得到的地方很少,他迈步走到众人眼前,紧盯着叶岑:“你也该停止你的痴心妄想了。” “青月!”叶崚时隔几天再次看见弟弟,连忙想冲过来,却被几个兵士拦下了,只得冲他喊道,“你有没有事?你的手……” 云青月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冷静些。 叶岑看着这“兄弟情深”,淡不可闻的嗤笑一声:“十一,你胆子大了不少啊,正常碰到这种场面,你不是该跑到云茹怀里哭鼻子了吗?” “你若是准备拿十几年前的认知对付我,还不如现在就认输。”云青月道,“叶岑,你真以为凡人之躯能控制得了心魔吗?终有一天你会被他吞噬的……现在还不晚!” “你才是痴心妄想呢。”叶岑微笑着,看到了很感兴趣的东西一般,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之前本王派了人去丹阳,事情虽然失败了,倒是让我知道了些很有意思的事,十一,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半仙?” 云青月:“现在还拿这种兄长的口吻说话不感觉别扭吗?关你什么事?” 叶岑摇摇头,神色满是无奈,就好像寻常人家面对调皮的弟弟无奈的兄长:“你从小就是这样,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肯往外说,也不敢反击回去,哪怕差点害死你的人只是个侍女生的庶子……顾虑太多,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到手的也留不住。”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真是,没用啊。” 心魔之力,看穿人心。 云青月的手不经意的握紧了剑柄,指节发出“喀啦”一声。 叶岑指着岩浆中心独立的石台:“你想打败我,也不是不能给你这个机会,在那里,就像以前一样吧,我们两个最后比一次剑。” 那石台也是天然形成的,不会用上好的轻功都上不去,确实是试剑的好地方。 “只不过……要赌上生死。”云青月冷声道。 叶岑笑了一声:“对。” 出人意料的是,叶岑右手五指并拢,直接对着左手手腕划了下去,顿时血流如注,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点穴止血。 看到他受伤,周凝急了:“殿下?!” 叶岑抬手阻止了她,眼睛没有离开云青月:“一样的伤,还有……拿那把剑。” 一旁的士兵上前来,打开怀中的剑匣给云青月递了过来,云青月一眼扫过……他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扔掉原先的剑,抓过这把。 “都拿平常善使的剑。”叶岑道。 他转身走向那石台,云青月把剑拿在手里,心中多了一份底,他微微一笑,边走边转头对叶崚道:“哥,别担心,会没事的。” 叶崚快急死了,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两个弟弟做这种生死决斗?而且若是叶岑动用那个心魔的力量,云青月不是死定了?! 可云青月的话,莫名的让他稍稍放下了心。 “你十三岁前从未赢过我,现在过了十四年,你进步了吗?”两人分别来到石台两侧,叶崚拔剑。 云青月没吭声,他也拔出手里的剑,心中有些窃喜。 他哪有什么善用的剑?叶岑给他的是朔望! 这把曾经打破了襄阳护城结界,威压甚至盖过了星回的仙剑,现在收起了剑上所有的灵力,静静的被握在他的手中,就和凡人用的锋利一些的剑没什么两样。 他临走时以防万一顺手把朔望塞进了马车,一路上朔望总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跑出来蹦蹦跳跳,差点把谢朗他们吓死。 朔望虽然喜欢胡闹,重要的时刻倒是极为精明,云青月走时来不及回马车拿上它,它干脆就收敛了全身起息躺在那里装死,但哪怕只看外表也能知道朔望的不普通——谢朗是用刀的,叶崚用的什么剑叶岑也知道,思索一番就觉得这定然是云青月的剑了。 真是瞎猫碰死耗子了。 云青月翻转剑身,剑上倒映出了他的脸,一丝极淡的银光从剑身上昙花一现。 叶岑:“来吧。” 云青月抬眸,叶岑抢先出手—— 待叶岑到近前了,云青月身形一动,侧身闪过了这一剑,手中朔望刺出,叶岑反应极快回剑格挡,朔望正正刺在剑身中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 谢朗带着数千精兵,被人拦下了。 “什么人?!敢拦朝廷军队!”西北提督戴天为本来就心急火燎的,这下一被拦住,定睛一看,是个道士,顿时就火了,“哪来的道士!赶紧——” 谢朗拦住他,虽然自己也着急的要命,却还是拿着世家弟子的礼数,看着那道人高声喊道:“这位道长,失礼了,事关重大,还请你让开。” 也没法不恭敬些,刚才这道人在军队前方前身,正常的道人哪能以一己气势,生生将这数千精兵压制的动弹不得了? “谢朗将军不必多礼。”道人朗声说道,“本尊是衡清的辞言真人,谢将军若是想救人,不必全部都去翊王府了,你带上一部分人,让剩下的和后面的部队去翊王府,你和本尊来吧。” 谢朗刚开始听到这素不相识的道人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还吃了一惊,听到辞言真人这个名号倒是瞬间想明白了,仙人威力确实大,谢朗得知辞言真人是来帮忙的顿时松了口气,也不管什么界线了,救陛下和殿下要紧! 可下一刻心又提了起来,他想起之前和那些此刻对打时的诡异情境,现在修真界仙门介入,莫非翊王真的和妖魔联手了?! 糟了! …… 云青月的剑根本没往叶岑身上刺,他只出了三剑,剑剑准确刺在叶岑的剑身中段,依靠朔望凡剑不可比拟的锋利直接挑断了叶岑的剑! 叶岑抽身站定,狐疑的看了一会儿地上断掉的半截剑。 但只是一会儿,叶岑手握断剑又攻了上来,叶岑一直没有留手,两人都只用了右手使不出全力,但速度极快,从叶崚的距离看来,云青月更是成了一片飘然的白影。 云青月瞅准时机一脚踢出,同时一剑横扫过去,叶岑侧身躲过……朔望剑亮起了银青色的剑芒!剑气好似长眼了一般转了个弯正正刺进叶岑左肩! 鲜血飞溅! 朔望身为仙剑克妖魔,这一下混杂着灵力的剑气直接从伤口冲进了叶岑体内,叶岑整个脑内“嗡鸣”一声,顿时口吐鲜血单膝跪地,云青月看到他赤红的双眼眼瞳晃动,一双眼睛虚影闪现几乎变成了两双,他闭眼摇了摇头,再睁开竟然变成了一红一黑的异色瞳! 一半人类,一半心魔。 朔望瞅准了时机与弱点,这一下的威力极大,差点直接把心魔冲出叶岑体内。 可叶岑被心魔附身多年,这一下终究是被他稳住了,只是连带着三魂六魄都不稳,眼前全是重影。 叶岑想和云青月拼命,可云青月只想着救他“回来”。 周凝大喊:“殿下!” “别过来!”叶岑制止了想冲过来的周凝,脸上淡然的神色消失了一半,他满脸冷汗的注视云青月,“我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一堆事呢!” 没等云青月回答,自叶岑口中突然又传出了另一种声音,那声音怒吼道:“杀了他!” 心魔! 叶岑抱住头,对着“自己”怒吼:“谁让你出来的!滚回去!” 心魔冷笑了一声:“怎么,叶岑,准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心软了?你可别忘了我为什么俯身于你,若是不杀了这敢伤我的凡人……” 叶岑:“滚、回、去!” 心魔没再出声,只是叶岑的双眼依旧没有恢复,他晃了两下,总感觉要晕倒了,可还是抬眼盯着云青月,云青月手上的朔望再没有掩盖自己的灵力,剑身围绕起银青色的光芒,叶岑“苦笑”一声:“是你们云家的血与众不同吗?连仙剑都能驱使。” 云青月皱眉不解:“你在说什么?你不也流着那一半的血?” 叶崚摇了摇头,云青月快分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在哭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云茹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 话语如同锥子狠狠砸进了云青月和叶崚心里,一时激起千层浪,叶崚难以置信的喊道:“青羽!你说什么?!” 叶岑转头看他:“我说,云茹是你们两个的母亲,可不是我的。” “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因为怨恨而不想认她什么的,云茹从未生我,她生了你们两个,我只是个侧妃生的庶子……甚至其实我不该恨她。”叶崚声音近乎喃喃自语一般极轻,可叶崚和云青月还是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他注视着云青月那双他从未有过的绿眸,“她该恨我,毕竟我害死了她真正的二儿子。” “你们知道的叶岑,不过是个假冒的。” 第45章 身世 身世 他刚发现自己二十年的人生其实原本属于一个应该比他更幸福,却因为自己死去的异母兄弟时,接到“流放”他的旨意,两件事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叶岑不该是叶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没有名字。 即将踏上流放的路时,一个老妇人托关系想见他,彼时他心灰意冷,原本谁也不想见,可下人传来了老妇人的一句话:“殿下不想知道皇后为何不喜欢殿下吗?” 他迟疑了,让她留了下来,老妇人看着他,说道:“殿下,老奴原本是当年舒妃娘娘的侍女,您的生母,不是皇后,而是舒妃娘娘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当年皇室早该被埋葬的秘闻,那个此刻已经垂死的九五至尊干下的荒唐事,浮出水面了。 宪宗皇帝是个多风流的人,从他超越了晋朝所有先帝的后宫嫔妃位数就能看出来,武宗选他做继承人,大概是因为宪宗年轻时还算人模狗样,武宗老后又跟疯了没什么两样,再加上他没有别的嫡子了——晋朝立嫡子的硬性制度超越了所有前朝,所有皇帝都固执的选择嫡子作为继承人,不管有才无才。 其他的庶子夺位,也只敢在皇帝快死的时候,否则真有那些暴脾气的天子,露出一点苗头,就把自己儿子砍了。 除了天子自己,没人知道为何晋朝的皇帝都像麻花一样如此纠结于嫡庶之分,只知道庶子想要皇位除非嫡子死光了,否则他们是天下第一英才都没用。 宪宗这个人,和几位先帝一样按规矩立了嫡子叶崚做太子,可不代表他喜欢自己的嫡子。 宪宗还是太子时武宗赐婚,把镇西王的独女嫁给他,宪宗的性格不是服管的,知道娶了云茹,就只能一辈子顾虑着镇西王府的脸面活着,他能做了面子功夫对待自己的太子妃,可得说一句不容易。 但这种面子功夫也只大概做到叶崚四岁,云茹怀了二胎时——宪宗本性毕露,十月怀胎里根本没见到他人。 云茹来之前打听过太子性格如何,对此有心理准备,而且她也不是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柔弱女子,她也不喜欢宪宗,能不看见反而心情不错的养胎,准备迎接这个若是男孩儿就取小名叫做“青羽”的孩子。 东宫和她前后脚几乎同时怀孕的,还有宪宗新宠信的立下的侧妃宋氏。 宋氏彼时正恃宠而骄,仗着宪宗此时特别喜欢她,随口道:“殿下,若是臣妾生下的这个孩子,也能有继承殿下您的资格就好了。” 身旁的贴身侍女,也就是年轻时的老妇人吓的急忙跪下,却听宪宗晃着酒杯淡淡道:“不就是太子?等本宫当了皇帝,便立这孩子当太子。” 宋氏一下子惊喜的要疯掉了,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又撒娇道:“殿下说谎,这孩子要怎么当太子?” 宪宗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侍女和宋氏都以为那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有当真,宪宗也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太子妃和宋氏同时生产—— 宋氏的孩子先落了地,是个儿子,宪宗在旁边命人将孩子抱走了。 宋氏没有再见到孩子,原本心急,可第二天不久就听到外面的传言:太子妃云氏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她生的儿子只是被抱出去洗澡,再回来就说那不是自己的儿子。 “这不是我的儿子,我生的孩子我会认不出来?你们把我的儿子怎么了?!”宋氏听闻云茹一整天都在这么说着,发了疯一样在整个东宫找“她的儿子”,甚至冲到宪宗面前去质问他。 宪宗依然是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太子妃疯了吧,这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儿子?来人,太子妃太累了,送她回去休息。” 太子妃被架了回去。 宋氏想明白了——宪宗将两个孩子调换了! 竟然真的达成了他说的话! 可如果现在那个“太子妃生的嫡子”其实是她的儿子,那云氏真正的儿子呢?不应该被送到她这里吗? 宋氏原本欣慰着,做着将来儿子成为九五至尊,然后认回自己,自己也可以当上太后的美梦时,突然被当头泼了瓢冷水,不安之下在一次宪宗酒醉后套出了他的话—— “不过是一个儿子,本宫有的是,她云氏靠着镇西王府压着本宫这么多年,本宫看见她都烦!埋了。” 轻描淡写的“埋了”,一刀割断了血脉亲情。 他命人活埋了自己的儿子,只因为讨厌他的母亲,小婴儿那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与世无争的母妃。 宋氏如坠冰窟,她不是傻子,帝王之家有多无情她此时此刻是真的知道了,那么承诺呢? 那随口一句的承诺能有几分情感?他若真想让她的儿子当太子,为何还留着一个叶崚?会不会将来终有一天感情淡泊时,想起她知道这种“自己的丑闻”,也直接杀了她?云氏后面那么大的势力他都敢动云氏,她有什么? 宋氏明白了,可她却逃不了,她还有儿子。 她当下大发了一场脾气,赶走了也听到这件事的贴身侍女,暗中叮嘱她逃。 宋氏的预计没有错,战战兢兢的活了几年,原本以为宪宗真的忘了,可他登基后的第二年,已经成为舒妃的宋氏“意外”从高楼跌落而死。 而那个孩子,顶替了被活埋的那个,用着“青羽”的名字,顶着叶岑的身份,在思考“为何母后不喜欢我,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里,活了二十年。 那是他。 宪宗依靠着云茹顾全大局的性格,肯定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父兄,如此安稳的过了二十来年,估计他自己都忘了叶岑原本的身份。 在宪宗眼里儿子还不如一杯美酒,他随手便把几颗真心撕的鲜血淋漓。 叶岑听完老妇人的话,呆呆的跌坐在地,心中百感交集,连自己想悲还是想怒都分不清。 竟然是这样。 他还怨恨过云茹,嫉妒过青风和青月,可竟然是这样。 “所以我说,云茹没有把还是婴儿的我杀掉,也没有让宫人亏待我——这个害死她儿子的元凶之一。”叶岑叹了口气,“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一切都明了了。 “我只恨我没能在那狗东西彻底咽气前,掐断他的喉咙……我要挖了那狗东西的坟墓,召回他的亡魂,毁了他传下来的王朝,让他知道玩弄人心的下场。” “十一,我知道云茹把你教的很好,区区一个使女都能让当年总是在哭的你豁出命去护着,你不会让我动手,看在你叫过我哥哥的份上,我现在这个情况来和你赌一把,看是我先打败你,还是你先杀了我!”叶岑拄剑站起身,嘴角有鲜血流下。 “殿下!别打了,杀人的事我来做,别打了!” 听着周凝的声音,叶岑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没有第二个选择了,谁都是。” “怎么没有第二个选择?!叶青羽,你给我回头,看山河万里,看你自己的未来,你要为了个老混蛋把自己弄成千古罪人吗?!”叶崚怒吼,他恨不得飞过去揪住叶岑给他两个大耳刮! 不论血缘,几十年相处的情谊总不可能是假的,他怎么就不是他弟弟了?老家伙弄出来的狗屁事,为什么要他来承担? 叶岑无可奈何的笑了,他闭眼喃喃道:“云茹真的教出来了两个从骨子里往外的烂好人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 他声音带上了难以察觉的颤抖。 “可笑,几句话就动摇了你?叶岑,你拿这准备的十四年当什么?”又是那个声音。 那个在他最为落魄心死时找上了他,相随他十几年,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想把他拖进黑暗的声音…… 断剑掉在地上,叶岑再次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嘶吼,他心态动摇,给了心魔可乘之机。 “五哥!”云青月立刻就想跑过去,却被叶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一句“别过来”喝在原地。 周围的所有卫兵同时毫无预兆的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心魔收回了给他们的力量。 “阿凝,快跑!”叶岑最后的话。 下一刻他浑身一震,再次抬起头,双眸彻底变成了代表着心魔的赤红,心魔动了几下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他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的双手:“真是不容易,竟然这么多年才霸占了这副身体。” “殿下!您怎么了?”周凝再也忍不住跃到叶岑身边。 “不对,快走,他不是叶岑了!”云青月喊道。 “晚了。” 心魔淡淡一声,挥手就把周凝打飞出去,云青月飞身去接,两个人坠落在石台边缘,周凝口中吐血, 心魔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云青月,“你这个家伙,很麻烦啊。” 云青月起身,心魔踏前一步,毫无预兆的直接出现在云青月身前,云青月反应极快抬手就是一剑—— 可心魔的手先这一剑摁在了他头顶。 “青月!” …… “能遇到真人您是谢朗幸事,多谢真人相助……当真是在这里?”谢朗原本秉持着恭敬的态度带着一队人和辞言爬山,可爬了一会儿之后太过心急火燎,还是没忍住有些质疑。 辞言指指前方的山头:“翻过去你再看看。” 谢朗拂开遮掩的绿枝翻过山头,眼前豁然开朗,身后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哇”的声音。 活火山已经被十数名御剑弟子联手制造出的结界覆盖,天空漫天都是御剑的衡清门弟子,前方的山崖也伫立着几十名仙门弟子,众弟子最前方负手伫立着一人,单看背影便有凛凛仙风。 “掌门。”看到师尊回来,知皓上前行礼,“一切布置已经妥当,衡清门弟子等候掌门指令。” 辞言点点头,又对谢朗道:“此事对仙门来说也意义非常,能够脱离原主现在又意欲谋害天子的心魔,吾等必会将其擒住,谢将军放心。” 谢朗连忙俯身道谢,辞言侧身只受了他半礼,因为擒魔原本便是仙门份内之事,两人走上前去,辞言对早已注视火山许久的予霖道:“此事牵扯上天子皇室,却不知未来会不会又多生变数。” 予霖收回目光,淡淡道:“擒住心魔便是,天道本无常,无需太过担忧。” 谢朗一听到“天子皇室”心里又犯突突,不由问道:“敢问两位真人,陛下和越王殿下会无碍吧?” 然而听到他这句话,辞言和予霖居然同时一愣。 “你说谁?”予霖上前一步看着谢朗,声音不由大了几分。 他和辞言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云青月的名号,之前谁也没想到算出的“皇室”中还牵扯着云青月,只是以为指着天子和叶岑,再加上根本没人能算出云青月的未来…… 在予霖想来,云青月此时本该回到他的江湖里去了,那里有属于云青月的一切,不会有他。 “是……是陛下和越王殿下,两位,怎么了?”谢朗以为出了什么事。 予霖确认了云青月真在那里面,当下回身便要御剑。 “前辈,等等!”辞言拦住予霖,“心魔狡诈,你的……” 言下之意还是提醒予霖那是个魔,想想你自己的状况,然而他一句未完,予霖直接打断了他:“再怎么狡诈,打不过我,擒住便是,打开结界。” 辞言:“……” 真是……直接啊。 说完予霖立刻御剑而去,再未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赶到 赶到 云青月被心魔的手摁住,下一刻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四周一片灰暗,脚下“哗啦”一声,云青月低头一看,他竟然踩着白骨腐肉堆成的尸山! 鲜血遍地,仿佛有恶鬼在耳边咆哮,带来了万古荒凉。 也多亏了越王爷见多识广,再加上经历过梦魇魔这种和心魔类似的东西,有了心理准备,才没转身就跑。 “……青月。” 云青月正把陷进尸山的腿□□,调整好用力确保自己不会再陷进去,思考着心魔到底有何打算,他该如何脱身时,身后蓦然传来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清冷声音,使他整个人倏地僵了。 大概是突然遇故人的愕然。 因为那原本是他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他僵硬着转身,竟真的见到了那广袖蓝衣的身影,顾不上刚调整好的力度,揽月君跌跌撞撞的朝着人跑了过去:“予霖!” 跑到近前,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停了下来,心里半是欣喜半是担忧的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你让自己深陷险境了。”予霖脸上满是无奈,见他这个样子,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我带你出去。” 一字一句都是他熟悉的语调。 “……好。” 刚被予霖抓住,云青月耳边的鬼嚎之声便全部消失了,云青月原本犹豫着,却终究妥协了,他真的很想和这个人说说话:“快五个月了吧,予霖,发生了很多事,我很想你。” “嗯……我在听。” “我原本打算不去华山,在外面听到你的消息也先避一避,没想到你又来救我了。” “自然要救你,其他的都无妨。” 两人走在这仿佛无边的尸山上,云青月望着眼前人的背影,苦笑道:“可我真的看不得你再受一点伤。” 予霖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怕我受伤。”予霖回头,眉目间染上了寒霜,“你在害怕这件事,那你心里打算的事呢?云青月,你是不是打算害死我啊。” “不是,怎么可能!”云青月一惊,来不及思考为何予霖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害你?我去死也不会害你。” “你害死了你母亲,现在还想着害死我。”予霖逼上前来,鬼嚎之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凄厉,他身上的仙气消失的一干二净,“你到底和你父亲没什么两样,我就不该对生在皇室的人抱什么期望。” 他声音冷硬,如同利刃一般要把云青月千刀万剐了,如果云青月能看见,会发现“予霖”身上有红光翻涌。 可他看不见,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脚下有黑气悄然攀附。 “云青月,你也知道吧,你死了就好了,你死了,我渡过最后的天劫,便可飞升神界。”“予霖”把“朔望”塞到了云青月手里,“要是和你说的一样,你又何必做此挣扎?去死不就好了?你死,我活。” “你能做到吗?” …… 心魔放下手,满意的看着云青月变暗的绿眸:“果然,像你这样的小鬼,自杀真是再好不过的死法了。” 他把云青月的意识拖进了心魔幻境,读取云青月的记忆制造出了他最害怕的一个场景,再利用天赋把云青月心里的阴暗面完全放大,一点点的看着他走向必定的绝望……这是心魔如此可怕的原因,只要对手不是予霖那种心性平和精神力强大的半仙,最弱小刚生出的心魔也能折磨打败修行了百年的修士。 心魔诞生于人心阴暗,是修士最难打败的敌人,更别提凡人。 “自杀?你在胡说什么?”叶崚喊道。 心魔冷笑:“别急啊,天子,等我一会儿吞了你,你到我体内去问啊,九五至尊会增加我多少修为?真是……期待。” 云青月的手臂突然抬起,朔望剑架上了脖颈。 叶崚吓的声音都变了:“青月!住手!” 云青月听不到叶崚的声音,手上未曾停留一分,在心魔狞笑的注视下,毫不犹豫的发力对着脖子抹了下去—— 鲜血没有流出。 被云青月执着的朔望灵光全消,竟然自行封剑了! 朔望虽然拥有灵智,但“自刎”算是云青月自己的命令,它已经认云青月为主,无法反抗主人,当机立断自行封剑,敛去了灵力与剑身锋利,把自己变成了一把“废剑”。 叶崚一颗心脏差点跳出来。 “还真是忠心啊。”还没等他落地,心魔嘲讽的笑了出来,“可你当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不过真是……少了几分乐趣。” 云青月松手,朔望被扔到地上,他转身,一步步的走向了蚀骨岩浆。 走向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些年,岩浆也帮叶岑收拾了不少人,它强大到连死在里面的怨魂都逃不出来,你带着和叶岑相近的气息,想必那些恶鬼,会很想见你吧!”心魔狞笑着。 最后一步,跨出…… 叶崚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弟弟。 可他和云青月的距离那么远。 他什么都抓不住…… 然而还未等心魔想着大功告成,一声轰然巨响划破了原本只有岩浆沸腾声的山内!碎石裹挟着锋锐寒气袭向了心魔,速度之快心魔躲闪不及被一击砸进了地里。 有人直接破开了火山口! 大块碎石掉落,叶崚只顾着云青月来不及躲闪 ,却有一个半大的少年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抓住人的手臂把人拖走了。 “咳,咳咳。”叶崚猝不及防吸入了许多灰烬,再一抬眼发现自己已然瞬间来到了中心石台,把他带来这里的少年另一只手还抓着半昏迷状态的周凝,石台上落满打量碎石,砸出了无数坑洞,只有三人待着的周围空无一物,“你是?” “我是予霖真人的剑灵星回,你是天子?你要记住是我主人救了你哦。”星回对着叶崚笑了笑,一指他身后。 叶崚听到一阵衣料摩挲声,他回头,看见了曾听说过的予霖真人,予霖真人背对着他单膝跪地抱着什么,仔细一看,发现予霖怀中是云青月,当下大喜过望:“青月!”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看着算是失而复得的弟弟。 天子毕竟是天子,摸了弟弟的脉门确定平安,只是昏了过去,他立刻稍稍平复了心情,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予霖真人的眼睛有些发红。 予霖一手抱着双眼紧闭的云青月,一手两指抵在他太阳穴,灵力不要钱一样瞬间源源不断的输给了云青月……哪怕这灵力对于身为凡人的云青月没有太大用途。 “云青月,醒过来,不管看到了什么,别信他,醒过来!” 远处传来心魔想要挣脱困住他的冰牢的声音。 “主人……”星回严肃起来。 予霖抬头,冷眼看着那心魔,把云青月往叶崚怀里一塞,起身走上前去。 星回本想跟上主人,予霖却抬手阻止了他。 予霖右手一招,被云青月扔在地上的朔望飞进他手里,灵力灌入,朔望感觉到熟悉的灵力顿时解除了封印,甚至放出了比在云青月手里时更盛的光! 朔望微微颤抖,发出了类似人类悲鸣一般的剑鸣声。 “碰”的一声,心魔脱困,一眼看到了予霖,感觉到半仙浩瀚如星海的精神力,当下大惊,他是操控人心智战斗的,可这精神完全碾压他的半仙,怎么可能打得过?当下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能跑的了吗? 怎么可能。 以往的情况总是星回打嗨了,收不住手,予霖把他叫回来然后封魔,可这次的情况…… 星回也想着主人最好能直接打死这心魔,给云青月出气,但这心魔对于修真界仙门意义非凡,这边叶崚也道:“剑灵公子,那心魔用的肉身是我弟弟的……” 星回看着心魔快不行了,连忙阻止:“主人,收手!” 刺眼的剑芒总算收敛了。 予霖两只点中人身的眉心,直接把心魔打出了叶岑身体。 星回跑过去拿出封魔壶,还得小心翼翼的把这现在基本一碰就碎的心魔封印了。 周凝连忙跑过去,扶起叶岑:“王爷?” 叶岑身上的伤看起来恐怖,可予霖终究是保持着最后的理智留了一手,没那么严重,只是附体十几年的心魔骤然离体,魂魄有些不稳,意识不清。 火山摇晃起来,岩浆沸腾! 星回:“要爆发了,主人?” “走。”予霖收起朔望,回到云青月身边,略思考了一下,便把云青月背了起来。 星回抓着叶崚,叶崚连忙道:“真人,我弟弟,叶岑他们……” 叶岑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加上他妄图颠覆人间,虽说因为心魔潜移默化的控制,导致心性变化,可当初叶岑是主动接受心魔的,拿到修真界审判,也只有打散魂魄,永不超生的下场。 予霖身为半仙,更不该贸然插手凡人命运走向,看着叶岑和周凝在此自生自灭似乎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然而他还是道:“一起走。” 叶崚刚想道谢,却听周凝的声音传来:“不必了。” 叶崚难以置信道:“什么不必了?你别这种时候赌气,靠着两条腿你想跑出去?!” “没有第二个选择了,谁都是,选了一条路就只能走下去。”周凝重复着叶岑的话,没有分毫动摇,她背起叶岑,转身冲进了云青月来时的路。 叶崚愣住,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再阻止…… 予霖背着云青月,星回带着叶崚,几人御剑飞速离去。 …… 太封十四年,沽安旁边的火山爆发,原本会牵连不少附近百姓,落得个尸横遍野的下场。 可幸好衡清门因降魔赶到此地,筑起结界,在火山爆发时,把喷薄而出的岩浆圈禁于一隅,无法向外拓展一步。 火山旁不远的一处房屋,屋主是一对老夫妇,心魔虽被封印,云青月的意识却还困于幻境,予霖急于唤他回来,就近找了个地方。 叶崚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身后伫立着谢朗等几人,星回坐在一边,用小木棍拆一个蚂蚁窝,朔望灰心丧气的靠着他。 “咳,剑灵公子。”叶崚不知道第几次靠了过来。 星回抬起头:“也说了好几次了,我叫星回,天子你是怎么回事,云青月可比你放的开多了。” 他却没想清楚叶崚从小就是要当皇帝的,一言一行被严格要求,哪像没几个人会管他规矩的云青月,而且叶崚身为天子,和修真界的人说话,自然要顾虑,不能卑躬屈膝短了朝廷脸面,也不能太过拿架子,让修真界中人生厌。 星回没等叶崚回答,接着道:“我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不过天子你放心,那可是我主人,修真界第一的予霖仙尊。” 面上说的自信满满,可其实星回一点底气都没有,甚至不敢看叶崚的眼睛。 他知道情劫的事了,心中暗自担忧:云青月不会在这里就挂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千里救夫,嗯。 来思考一下“战五渣”的揽月君为什么是攻,果然还是因为他感情经历比较丰富。 今天周末,双更。 第47章 疗伤 疗伤 “我说,那个什么越王殿下啊,我都苦口婆心的劝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和不和我走啊!”紫衣人坐在白骨堆上,对着云青月长吁短叹。 “你絮絮叨叨这么长时间,就是想让我去死,我又没疯,干嘛听你这个陌生人的?”云青月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看着那紫衣人。 “好好好,你是听母亲话的乖孩子,不和陌生人说话。”紫衣人叹息道,“我就应该趁着襄阳那阵乱七八糟的时候,找个机会把你……咳咳。” 云青月被紫衣人念叨了小半个时辰,心里满是戒备。 方才他被心魔控制,可这紫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紫衣人挥挥手,除了两人和脚下的尸山,什么都消失了,再一挥手,紫衣人身后出现了纷繁星空,而后紫衣人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开始和云青月促膝长谈。 翻来覆去磨磨唧唧,中心思想一句话概括下来就是“你看你也活这么长时间了,什么都玩过了,有没有兴趣死一死?放心不会让你白死哒,看到我身后的星空没?你现在去死我还附赠成神大礼包,包你日后早登神界,和畜生界无缘!” 神色真像曾经卖给叶峧“昭陵六骏之一飒露紫生前钉的马蹄铁”的那个骗子古董商。 云青月抱着手臂,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不想再下来一次……哎,事实证明我嘴皮子真的不溜。”紫衣人有点垂头丧气。 …… 云青月还是昏迷不醒。 予霖和云青月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予霖手指抵在云青月太阳穴,接着刚才在火山里的治疗。 心魔精神异常强大,予霖赶来阻止时,云青月识海已经破碎了七七八八,他本想用自己的精神力牵引碎片拼合,日后再仔细温养,云青月没什么事,然而仔细检查一番,这个方法行不通。 那些碎片太过凌乱,且还在变化,如果不立刻先把云青月的意识带回来,怎么都恢复不了的,然而以云青月识海现在的情况,根本容纳不了他一个半仙的神识,顷刻就会彻底崩溃了。 只有一个办法了…… 予霖扶着云青月后颈,两人额头相抵,予霖闭上眼睛。 …… “嗯?”突然,紫衣人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一愣,掐指算了算,随后笑了,“没想到啊,他竟然真的肯为了唤醒你做到这种地步,哎,完了,这样一来,我的任务这次算是失败了。” 言语了说着失败了,面上却没有丝毫失落,反而语气中带着些幸灾乐祸。 “你说谁?”云青月问道。 紫衣人没有回答他,反手一甩袖子,星空瞬间狂风大作,把星空片片撕裂,连带着脚下尸山都开始崩裂,云青月感觉好像要被什么扯出去了。 “再见……不,不该这么说,我们,还有的是再见的机会呢,越王。” “越王”两个字被紫衣人特意加重叫了出来,紫衣人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在云青月最后的意识里,紫衣人盯着云青月的双眼,好像叫了一个名字。 云青月没有听清。 …… 识海是半仙最脆弱的地方,任何有些道行的修真者第一件要思考的事,都是怎么保护好识海。 其实不单单仙,任何人的识海最深处,都隐藏着最脆弱的自己。 同时和那个自己一同存在着的,还有着本身最恐惧的东西。 予霖没有带着自己的修为,几乎是以凡人的身体踏进了云青月的识海深处——为了不给云青月的识海再带来什么伤害。 然而一路走来,着实是有些太过顺利……直到他在无尽的黑暗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白色的小身影看上去也就十来岁,裹着厚厚的毛绒披风,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包起来,蜷缩着把头埋在臂弯里。 予霖走到他身前,小孩没有一点反应,予霖蹲下和他平视:“云青月?” 没有回应。 “……叶巍?” 依然没有丝毫回应,这小孩好像打算把自己变成个木头人。 予霖不会说什么细心安慰的话,面对这个看起来才十岁的云青月更是,他有些词穷只好接着道:“云青月,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和我出去。” ……依然没有反应。 这可就有点气人了,哪怕予霖这种脾气相当好的,也觉得有点尴尬。 他搜肠刮肚的思考该怎么说办,最终也只想起了父亲在自己小时候闹脾气时是怎么说的,也顾不得其他了,于是他抓住小云青月的肩头,道:“你再不起来,我揍你了。” 予霖大概是急糊涂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话,小时候哄不好他,现在更别说云青月。 可青月终于有了反应,那个十岁的少年抬起头,愣愣的注视着前方……眼中忽然涌出眼泪来。 予霖看见这眼泪,瞬间便手足无措了:“云青月?” 小云青月只是在那里无声的流着泪,小孩子的手一把抓住了予霖在他肩头的手,紧紧的握着,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予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发觉了他如此古怪的原因。 少年的眼睛里没有光亮,没有焦点,更没有他的倒影。 予霖原本以为他看着自己,可现在才知道,云青月看着的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叫他也没有反应,因为他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 怪不得他的识海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可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个人。 小云青月小心翼翼的抓着那个“陌生人”的手,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确定了来人没有想推开他的意思,终于再也忍不住,一下子钻进了来人怀里,声音嘶哑的大哭起来。 十岁的云青月,还是个胆小却善良的少年,他满怀希望的想把光明给这个世界,却被世界丢弃了。 在这个内心里,他连母亲都没有,看不到听不见,更说不出话,他真的是一个人。 听着这哭声,予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他把小青月抱在怀里,青月趴在他怀里哭了许久,声音渐小。 “……青月,和我出去吧,你哥哥还在等你。” 我也……在等你。 …… 予霖睁眼。 两人相抵的额头分开,云青月气息平稳,但尚未苏醒,予霖扶云青月躺下,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那张脸,素白手指抚上云青月左手的纱布,发出淡淡青光。 过了一会儿,光芒收敛,他犹豫了一下,素白的手指轻轻的点了一下云青月紧闭的双眼。 只是如此,最终他还是转身推门离去。 叶崚精神一直紧绷着,一看到予霖出来,立刻上前:“予霖真人,我弟弟?” 予霖道:“无事了,好生休养一阵便可。” “多谢真人。”叶崚立刻拱手。 “天子,我有些事要叮嘱你。”予霖犹豫片刻,拦下了刚想进去看望弟弟的叶崚,“他醒来后,不要告诉他是我救了他,我还有其他事,即刻便要离去,你和他说,是辞言真人救了他。” 叶崚有些困惑:“真人,你和我弟弟……” 按着云青月平时的说话方式,提起这个予霖真人,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管……怎么,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吧? 叶崚有些担忧,感觉这事毕竟关乎弟弟的终身幸福,他得上点心。 予霖摇摇头,星回把朔望递给谢朗,一人一剑便走了。 …… 叶崚刚一进屋便看到坐在床上的云青月,当下大喜过望:“青月,醒了?” 下一刻又想起来予霖叮嘱的事,这么早已经醒了,不会刚才听到了吧…… “我刚醒。”云青月声音轻到叶崚几乎听不清,他微微低着头,叶崚看不清他的神色。 空气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云青月苦笑一声:“兄长,你说我怎么那么没用呢,又把他牵扯进来了,他又救我一命啊。” “……青月,该回去了。”叶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道。 …… 太封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翊王叶岑谋反。 长安城下,大军压境,皇城九门全封。 叶岑留在沽安的一半军队被戴为天击败了,剩下的一半早被他藏在别处,避开了戴为天的大军,叶岑从火山中逃出后与军队会和,这支大军早就拆分成无数潜伏到了皇城脚下,现在被叶岑整合了,人数不多,但足以与金吾卫和长安驻军抗衡了。 叶岑骑马伫立于军队中,整理自己的护腕,仔细看去,他手臂和脸上都带着不轻的烧伤。 属下策马而来:“王爷,人已经到了皇陵前,那些护陵军打不过我们,可要现在进攻?” 叶岑放下右手,摇了摇头:“等到攻下长安再说……再告诉他们,不要伤害云太后的棺椁,至于那老东西,直接拖出来。” 他声音嘶哑,似乎连喉咙也被烫伤了。 “……是。”属下有些不解,为何不现在就打下皇陵,这样叶崚头上就多了一个过失——在位时未能守护父皇陵寝,是为不孝,可叶岑要等打下长安后,那岂不是大多都是叶岑的错了? 叶岑未曾解释,亦未曾立刻下令进攻,只是待在那里,好像在等着什么。 …… 长安城内早就炸开了锅,大臣们都得知了陛下与越王都不在的事,又从叶岑军中传言陛下和越王都死了。 太子叶骏年轻体弱,没有父亲那般气势,好不容易稳定了人心,靠着早前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的老将燕国公布置了军队,这才抹了把汗,担心起来:“姜侯,父皇和皇叔不会出事吧?” 现在就是比较危急的时刻了,姜楼道:“殿下,臣无法向您保证,但陛下与越王殿下,都不是会轻易……的人。” 叶骏点点头,又问道:“姜侯,你不会武吧?那你命人准备的铠甲是给谁的?” 姜楼道:“……给一个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的家伙。殿下,请您放心,有人护佑大晋,护佑皇室,不会有事的。” 太子平时见到姜楼也是在外面,未曾想过姜重九会有这么一字一句都这么令人信服的时候:“嗯,本宫知道。”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内侍连滚带爬的进来,急忙道:“殿下,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叶骏瞬间一下站了起来,喜色涌上心头:“父皇在哪里?!” “陛下已经摆驾丹政殿,正在与燕国公谈话,特命人来传殿下。” “好!”叶骏刚想应诏离去,却见姜楼没有动,奇怪问道,“姜侯?你不随本宫一同去见父皇?” “殿下,那个臣等的人也回来了,有些事还需臣准备,请您先去。”姜楼躬身送走了叶骏。 …… “叶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初就不该给他那么大的权力!” “你现在在这里马后炮有什么用?放不出来一个实在屁!” “都差不多行了,不想对策在这里骂街。”燕国公卢征呵止了他们。 叶崚端坐于龙椅之上,冷眼看着下面的武将,这帮家伙里,除了燕国公和谢朗,都是底层出身的莽汉,平时在朝会,就时常和他们看不上的文臣对骂,现在只有他们,更是肆无忌惮了。 “造成今天这种情况,还不都是因为……”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眼看话头竟然想引到叶崚身上去了,谢朗一个激灵,立刻骂道:“闭嘴!说什么鬼话!” “都闭嘴。”叶崚冷冷的声音传来,底下瞬间熄了火,他道,“朕,是不是这些年脾气太好,才让你们如此放纵。” 叶崚话语中明明不带一丝怒意,却让人遍体生寒,方才失言的那名武将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也都不用再争什么了,翊王叶岑,蓄意谋反,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按律当斩,命越王叶巍,出站擒贼。” 此言一出,底下武将都大惊,卢征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叶崚闭上眼,不再看他们了。 众人只好退下。 “这叫什么事?这么多武将在这,陛下一个不用,派越王,这不是想赢,这是想害死那个混……王爷吧!”一个年轻武将忍不住说了出来,不过他想起这是在皇宫里,硬生生把那个“账”字咽了下去。 其他人都默默点头,琢磨不透陛下出去一趟再回来这是怎么了,这种危急时刻,做这种要命的决定! “陛下自有定夺,轮得到你多嘴?!”谢朗斥道。 “谢将军。”卢征叫住了谢朗,“是你陪着陛下和越王出去走了一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朗看了看卢征,回望诺大的丹政殿,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李实道。 叶崚睁眼,叶骏连忙上前行礼:“父皇,您回来了!可担心死儿臣了!” “……骏儿,你过来。”叶崚招了招手。 叶骏来到叶崚身边,叶崚看了儿子几眼,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你五皇叔长什么样子吗?” 叶骏不明白,父皇怎么突然用这种语气,提起兵临城下的那个人,道:“只剩下一点印象了。” 他话音刚落地,叶崚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满面都是疲惫:“一别十五载,相见不相识……没有第二个选择了,谁都是。” 他苦笑一声,带着帝王,最深刻的无奈。 …… 皇城城墙的守卫军再次动了起来。 无数弓兵登上城头,张开弓箭,对准了叶岑的军队,箭头泛着凛凛寒光,叫人不敢直视。 谢朗在城头伫立,望着城下的大军,对身侧的姜楼道:“侯爷,马上要开战了,您还是先下去吧,免得误伤。” 言下之意也是让姜楼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别在这待着添乱了,姜侯爷潇洒一挥手,毫不在意道:“没事,我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这场战,不会太激烈。” 谢朗一愣:“侯爷何出此言?” 姜楼:“你见过几个乱臣贼子,都在皇帝不在时兵临城下了,还像个二傻子似的,杵在那里等着我们整军迎战?” 他话音未落,城门开了。 姜楼真是不怕死,他直接探出头去看着下面:“翊王,是在等着咱们越王殿下呢。” …… 叶岑自城墙有所行动开始,就死死盯着城门,连属下在他耳边问:“王爷,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都没有听到。 知道看到那个意料之中,身着轻甲的“将军”。 “……青月。” 第48章 青羽 青羽 皇城长安,代表着人间最盛的福利繁华,若说长安为天下第一城,恐怕没有人会说出一个“不”字。 所以,哪怕几日前刚刚发生了那么严重的流血政变,长安城下血流成河,硝烟散去,士兵用最快的速度扫除欲孽,清理了战场,第二日戒严解除,长安的百姓又如以往一般,进进出出。 除了轻身经历的人,会对那件事唏嘘几句的,也不过就是日后,说书先生为了烘托情感,发出的那几下像模像样的叹息—— 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爹,你是怎么赢的?”望舒趴在云青月膝上,问道。 云青月随手拨拢着望舒脑袋上的毛,道:“其实不算是我赢了,我根本没和叶岑真的交上几下手。” “真的?” “真的,战场上瞬息万变,哪里能就追着一个人打了。” …… 云青月踏着满目的断臂残兵,断箭烟火找到了叶岑。 后世史书都记载:太封十四年五月初二,翊王叶岑谋反未成,被越王叶巍斩于城前。 寥寥数语,连前因后果都不会交代,因为不会有几个后世人想知道,叶岑不是云青月杀的,云青月找到他时,叶岑身上至少插着十支箭,更不知道是哪个喊不出名字的人,射出了扎在叶岑心口的那支。 叶岑如同当时与云青月试剑时那样,用剑拄地,单膝跪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血,分不清他自己的占了多少。 叶岑已经失去了心魔,变回血肉之躯的人类。 云青月此时心里,百味杂陈都概括不了他的心情。 他没说什么,也是单膝跪地,用手去擦叶岑脸上的血。 叶岑好像是此时才看到他来了,没有躲开他的手,微微抬眼,看着身着轻甲,他从未见过的青月,云青月身上年少时的那些温润,长到现在本就消失了不少,现在又被甲胄和脸上的血带来的肃杀之气,几乎全数掩在了眉眼的最深处。 他和青月长的一点都不像。 见他微微张口,面上有些想苦笑,云青月没等他出声,道:“都这种时候了,我不想再和你说那些往心里戳刀子的鬼话。”他叹息一声:“你我兄弟,不能好好说话吗?” 说什么呢? 说我后悔了,说…… “对不起。” 云青月愣了愣:“……什么?” 叶崚嘴里全是血,一开口就止不住的往外留去,他又没有多少力气了,喃喃道:“你的手……对不起……我,我未曾想过,要给你留下这么严重的伤……可凝儿……认为当年我在,在长安,受其他皇子贵族,诸多排挤,有你的原因在里面……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唯一一个愿意不论生死,都陪着我的人,我不想让你们死……我不能负她。” 提到周凝,叶崚眼中的光猛然亮了,却在一瞬间后又消弭,只是低声重复:“我不能……负她,不能……” ……不用再问周凝去哪了,火山底那么危险的地方,叶岑活了下来,都带着严重的烧伤…… 云青月不知道该对周凝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总觉得她和叶岑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傻到他提起来就想流泪的那种…… 叶岑接着发动战争,已经不是为了什么了,他就是在找死。 叶岑这一辈子,有两个娘,可哪个也没能真的像娘一样,在他走上岔路时,唤他回来。 可终究,这种事情,谁也不能去指责另一个人,只能无奈的怪一声“天道无常”。 这四个字真的太残忍了,轻易就道尽数不清的红尘心酸。 他曾经也真心实意的喜欢过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当年一颗冷血无情的心,叶岑也该是舒妃娘娘生的六皇子,说不定和青月一样当个闲散王爷,整日在长安纵马往来,只恨天高…… 叶岑突然笑了。 他看到了很久以前的光景,原来人死后,会看到以前的事,是真的…… 他突然想起那年,因为不被母后喜欢,所以宫人也都亏待他,视他如无物,只有青风肯和他玩,后来……青月出生了,青月也总是跑过来一下子扎进他怀里喊着“五哥五哥”。 青月身体不好,母后在意他,心疼他是应该的,他是哥哥,也应该好好保护弟弟。 他也很努力的想被母后喜欢,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在小时候的青羽看来,肯定是他做错了事,母后才不喜欢他,他也想在摔倒时,有一双手能扶他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土,轻声安慰,让他能扑倒那人怀里大哭一场。 那次青月瞒着母后偷偷来找他,青羽陪着青月玩,母后带着人寻来,原来青月昨天刚感冒了,这种病对于青月来说不算小事,得在病榻 上缠绵两三个月能好算不错了,因此母后急着把青月带了回去。 他愣愣的呆立在那里,看着大批人来了又去,却没有看到母后瞥向他的那一眼。 等到人都走了,青羽去找水洗掉手上方才留下的泥土——他早已习惯自己找水这种事,宫里的宫人都知道,除了太子,没人能给不受皇后喜欢的五皇子出头,只要瞒着太子和十一皇子就行。 可下一刻刚走的皇后贴身侍女听音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看到眼前场景顿时大怒,斥责那帮偷懒的宫人:“都是死人吗?!让你们来伺候五皇子,你们在干嘛?!想挨板子就说,你们一个两个偷奸耍滑,都扣三个月月钱,再让我看到一次有你们好受的!” 众人吓的连忙跪下,听音一句“去干活”,众人纷纷动了起来,打来水给青羽洗手。 青羽眨眨眼,突然有点想哭。 听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了,把青羽搂进怀里,安慰道:“五殿下,您别怪皇后娘娘,您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可娘娘她也是个母亲,再怎么样,一看到您就想起……唉,您别怪她啊……” 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滑落。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海棠香气,就好像当年宫里,朝阳宫旁栽的那棵有两多百年的海棠树,温暖而明艳。 羽意味着自由……可他到死才拥有。 他不想是叶岑,只想是青羽。 好像……又要摔倒了。 云青月接住了倒下的叶岑,眼睛直直注视着前方,不敢去看兄弟。 “……给你和嫂子葬在一起吧,到地底下你就有家了。”云青月声音沙哑,忍了许久都止不住自己想哭的欲望。 姜楼寻来,在云青月身后站定,一言不发。 他想起叶岑的封号是翊王,宪宗不爱管这些事,故而叶岑的封号是当年的云皇后选的,和青羽这个小名极搭,翊又意味着辅佐,帮助,明日——是只有历代皇帝最亲厚的兄弟才会被赐予的封号。 当年到底还是上过心的吧,对这个养大的儿子。 只是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对不起被埋进地底下,连看一眼这个世界都没能做到的另一个。 只剩下鲜血淋漓。 …… 云青月踏着阳光走进丹政殿时,叶崚一时有些恍惚。 同样的年纪,近似的神色,甚至还有同样溅到脸上的血…… 就和当年夺权归来的他一样。 云青月站定,对叶崚一拜,什么都没有说,然而早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叶崚的目光怔愣抬起,从丹政殿的大门出去,越过皇宫高不可及的城墙,不知去往何方。 天子脚下万民俯首,高呼万岁仁君……可偏偏帝王心如死灰,要抛弃过去的平和了。 “陛下,中原平定,大晋内部无忧……只剩外患。”云青月朗声道,“我朝磨砺利刃十四年,也是时候了……” …… 小狐狸晒着抬眼,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望舒拄着脸颊,看云青月愣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让人拿来了云青月给她做的小木剑,跑到一边练剑去了。 “今天怎么这么勤奋?有‘阴谋。'?”云青月发现怀里空了,望舒居然乖乖的自己跑去练剑,顿感不对。 “才不是啦,爹你再那么想我我就生气啦。”望舒气的鼓起了脸,“我的生辰要到了!” “哦,对了,是想好好表现,嗯……行吧,想要什么礼物?除了白罴和那些肉食性的凶猛物种。” 望舒吐吐舌头:“我才不是为了爹你的礼物,明老板答应我了,只要我在生辰前学会三招剑术,他就送我一把特别好看的剑,比朔望还好看的那种!” 云青月想起望舒和他提过的那个古董商,问道:“就是上次送你长命锁的那个?哎,爹的话你都不听,外人的这么好使,爹的心好痛啊……” 他做捧心状泪眼汪汪。 望舒果然被骗了,连忙跑过去安慰爹。 云青月计谋得逞。 “爹,为什么不让我养白罴嘛?”望舒还想最后努力一把。 “不是说了太危险吗?哪天给你肉啃掉一块那就心疼死我了。” “才不会呢!就连沈震叔叔给沈铠捉回来的小狼,一看到我都会乖乖的!” “那也不行!” 望舒说的其实没错,她从小就特别受飞禽走兽的喜欢,那二哈谁的话都不听,但望舒一过来,就乖乖的让望舒埋毛,但云青月不能冒这个险。 “唔……”望舒不开心的跑回去借着练剑。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 还剩三章。 第49章 惊变 惊变 “手再往上些……对,脚下别停。” “这里回身再快些,手要这样……来,爹带着你。”云青月握住女儿的手,教她剑法,“看起来也得教你轻功了,要不身法跟不上啊。” 望舒毕竟才八岁,靠着要个礼物的信念,练了这么长时间也磨没了,她再次问道:“爹,我不是女孩儿吗,到底为什么要练剑啊。” 云青月叹口气,点点她的额头:“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孩,成天就知道出去疯玩,要是哪天被人欺负,我和你田爷爷绿竹阿姨都不在怎么办?多学点本事。” 望舒还是不解。 却突然听云青月轻声道:“望舒,天地是很吝啬的,你想要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非得拼尽全力才能拿到……爹是没用的人,爹不希望你将来和爹一样,爹希望你要是碰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大大方方的追上去,而不是因为那些狗屁的理由……” 他突然停了下来,苦笑一声:“跑题了,你才八岁啊,我和你说什么呢……没事,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 云青月松开望舒,走到小狐狸边上顺了顺毛,绿竹倒了杯茶递过来,道:“你在望舒面前骂人了啊。” “……骂就骂了,没事。” “还没事?望舒将来要是变得和你似的,我看你后悔的。” 云青月点点头:“你真像望舒她奶奶。” “哎,乖儿子。” “……” …… 最近的事确实不少。 他刚处理完叶岑的事,正和叶崚合计怎么演出戏,堵住那帮老家伙的嘴,好顺利实行叶崚谋划了十几年终于到了实施时机的计划—— 收回宣武时期被北蛮和西域吞掉的土地后,对外族磨刀霍霍。 武宗打仗确实够猛,但他后来脑子不清醒了,想一出是一出,四下忙乱,被司徒广的背叛所使大晋失去的土地根本没收回来几块。 宪宗就更不用提了,他算皇帝吗?叶崚光是收拾他在位时留下的烂摊子,消减那些贪官污吏,补充被宪宗挥霍一空的国库民生,就用了这么多年,根本不用指望他。 人一旦过惯安逸的日子,就很难回想回到战火中去了,其实之前叶岑兵临城下,武将们吵的那么厉害,也是再想谁先去冒头。 倒不是没有良将名臣了,就是得想个办法激一激…… 然而这边还没等云青月找到一个时机,这边来了个更要命的事——秋儿要嫁人了。 秋儿没有正经的娘家,云青月干脆就把接亲的地方弄到自己家了,他认为嫁娶是大事姑娘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排场必须是有的。 然而有些事真轮到自己家了,才明白有多忙。 云青月参加过不少婚宴,但是越王府没作为接亲的地方用过,再加上王爷成天不着家,至今还没娶妻,府里的下人早都闲得蛋疼,兴致勃勃的忙上忙下——那架势真像是他们王爷要亲自嫁人了。 到了那天,秋儿上花轿前,云青月把新郎官叫到一边,恶狠狠的威胁道:“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敢对秋儿不好,别怪本王把你腿掰折插花坛里,本王说到做到。” 本来是准备着望舒成亲时,威胁那个臭小子用的,没想到提前用上了。 本来接亲的地方是亲王府就够吓人了,新郎官大概是被这恶狠狠的死亡威胁吓了一跳,愣了愣,但他毕竟经商,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市面,立刻镇定了下来,对云青月施了一礼,保证道:“王爷放心,在下必定不会辜负秋儿,我会一生对她好的。” 听着挺真情实意的,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云青月自己就……呸,扯远了。 还是得日后观察。 …… “行了老父亲,人都走了。”待到队伍离去,姜楼一把搂住云青月肩膀,“这才哪到哪,将来望舒嫁人的时候你可别哭啊。” “嗯?嫁人不是很开心的事吗,爹爹为什么要哭?”望舒嘴里还塞着不少点心,有些含糊不清的问道。 姜楼冲着望舒挤眉弄眼:“大侄女,要是你嫁人你爹会伤心,你还嫁不嫁?” 望舒立刻摇头:“不嫁了。” 云青月气的一把打开姜楼的手:“一边儿去,竟教什么乱七八糟的!望舒别听姜重九的,成天吐不出正经话。” 他转头对沈铠问道:“铠儿,听说你娘又病了,有没有事?” 沈铠摇摇头:“娘是老毛病了,她和爹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我爹那边一有架要打,我娘就心发堵,去佛堂念经求神保佑我爹平安。” 姜楼道:“哎,沈小铠,你爹的陌刀你学到几分了?给叔几个练练。” 沈震的刀术是他自己研发的,不管斩魔斩人,一刀一个准。 然而这刀术对使用者的要求着实太高,除了沈震那种变态没几个凡人能用出来,故而无法推广,沈铠从小开始学,也只得几分样子,但他毕竟年龄还小,天赋还得以后慢慢展现。 沈铠还拿不动陌刀,因此拿出了沈震给他做的木刀挥了起来,别说还真有几分沈震的神韵。 云青月心更堵了,他总感觉这小辈一个个成长起来,他要未老先衰了……不可能的,绝对是错觉,他堂堂揽月君还风华正茂呢! 小狐狸跳上云青月肩膀,此时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而果然是错觉。 门口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云青月微微皱眉:“谁在王府门前纵马?” 门口下人放进来一个连滚带爬滚进来的人,云青月一看竟是谢朗手下最精锐的执金吾,可这人现在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弟的样子,云青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怎么回事?” “王爷!刚才锁沧关来人,宫里传来的消息,沈将军,沈将军他——”那侍卫“扑通”一下跪地,嚎道,“沈将军牺牲了!” 平地起惊雷。 “当啷”一声,沈铠手里的小木刀落地,他立刻红了眼睛,扑上去一把揪住人领子:“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我爹怎么可能会死?!” “沈、沈小将军……”金吾卫没想到沈铠也在这,顿时慌了。 “不可能,我爹不会死!”沈铠一把推开了金吾卫,喊道,“我爹是大晋最厉害的大将军!连妖魔看见他都闻风丧胆!他还答应了我,中秋节赶回来陪我和娘去看灯,才不会……呜呜……” 沈铠坐到地上大哭起来,望舒连忙跑过去抱住表哥。 沈震家教严格,云青月就没见过沈铠在外面掉眼泪,这一下真是要把心都哭碎了。 他强压下心里的震惊和哀恸,吩咐下人:“把沈铠送回他家,田叔,你跟着去看着,我进宫!” …… 太封十五年是多事之秋。 翊王兵临城下的事刚过去,在百姓眼里如同巍峨青山不可撼动的宣威将军沈震,过世了…… 沈家历代人望极高,沈震更是英名盖世,故而不少百姓得知这件事都悲伤不已,但这又是可以说未来十几二十年必然发生的一幕。 冥铠军传信的人遇关开关,遇站换马带来了这消息,他自己也双眼通红,满身风霜来的路上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哽咽道:“大将军是为了救几个来不及撤回锁沧关的兵战死的,群魔逼近,我们来不及等大将军撤回来,等到群魔褪去,都——” 他再忍不住,伏在天子架前失声痛苦。 铁打的汉子哭出来,瞬间把周围人带的都红了眼眶。 云青月和沈震也是多少年的交情,虽然那个老顽固正直的几乎烦人,他们一年能见面的机会比云青月那些江湖朋友还少…… 靠!再怎么自我欺骗他还是想哭! 出了皇宫,云青月马不停蹄的去往宣威将军府——沈夫人是个纯纯粹粹的大家闺秀,骤然失去了丈夫,已经不知所措了吧。 他没想到情况比这更严重。 沈家已经人仰马翻了,他刚一露面,沈家的下人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王爷!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夫人、夫人她要自尽!” 云青月脑袋“嗡”的一声。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可不能冲动,你也走了,让铠儿怎么办啊!”沈夫人的母亲抱着沈铠,连连抹眼泪。 “娘!我要娘!娘,你别走!”沈铠快哭抽过去了。 老王爷宁平王,沈夫人的父亲连连叹气:“女儿,你忍心让孩子刚失去爹,又没娘?!” 云青月赶到屋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老王爷夫妇听到女婿没了连忙赶来,房门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田叔,怎么回事?”看到田忠过来,云青月连忙问道。 田忠也叹气:“少爷,老奴方才一直防备着沈夫人做出什么傻事,可沈夫人神色一直没什么绝望,事发突然,是老奴疏忽了。” 姜楼看到他,连忙喊道:“青月!情况我控制不住!” 情商不够,在这种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劝人的舞阳侯立刻宣告失败。 云青月被人群的“嗡嗡”声弄得心烦,顿时火气上涌,喝了一声:“都干什么的!不想死的都给我滚蛋!” 瞬间清净了。 “越王殿下,您快劝劝我闺女,她这……我苦命的女儿啊……”老王妃看到他来,顿时哭的更凶了。 “好了,好了。女儿的事还没完,你哭什么!”宁平王也是心乱不已,对王妃喊道,他冲云青月一礼,“哎,越王殿下……” 越王殿下还没喊完,哽咽几番,就再说不下去了。 云青月摆摆手,看向屋里。 沈家留下的祖训,宣威将军身死后—— 尸身葬乱魂,意味替后人以亡魂之力,接着看顾乱魂山,看着后人浴血,乱魂山算是沈家另一处祖坟。 铠甲归长安,以铠甲代替尸身,来解亲人相思之情,葬进沈家祖坟。 兵刃则传后人或是选定的人,用来传承精神。 所有人一直都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总感觉铠甲和尸身的安葬地反了。 沈震的铠甲比传信人晚了些,刚刚回到长安,沈夫人身边放着沈震那威慑魔界的陌刀,一手拥着丈夫血迹斑驳的铠甲,一手抓着一把同样鲜血淋漓的匕首抵着脖子,坐在地上,双眼神情凝视着亡夫的遗物,对外人的声音都毫无反应。 那匕首上是她自己的血,她毫不在意的直接握着刀刃,手上开了深深的口子,可她好像感觉不到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正面出场过的沈将军…… 第50章 双宿 双宿 沈夫人当年在世家小姐里,姿容姣好却不算绝色,但她不似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性情很是直爽明艳。 沈震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没有成为宣威将军,赶上中秋回家轮休,云青月邀请他去打马球,还是清河郡主的沈夫人从宁平王府偷跑出来,女扮男装也上了场,和云青月他们打了个平手。 难得有这么好的对手,云青月正感兴趣,和沈震一起去看看那人长什么样,他眼力毒辣,一眼就看出那人是女扮男装的,他还没什么,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沈震像个猪头一样杵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人看—— 一见钟情。 说起来当时清河郡主没把沈震当成色狼,也是她为人大度。 沈家人找媳妇本来就难,有此机会,云青月和姜楼一合计,立刻在中间暗戳戳的给人拉线。 再之后的事,就是云青月给沈震踹跪下了,清河郡主见此情景笑的花枝乱颤,小沈铠成功避免了要管望舒叫姐姐的情况。 种种往事都证明了,沈夫人绝对不该是那种失去了丈夫,就寻死的柔弱女子啊。 “嫂子,你先冷静点,先把刀放下,铠儿都哭成这样了,你吓到他了。”云青月一边劝告,一边暗自寻找着机会,把刀夺下来。 沈铠是沈震和沈夫人唯一的儿子,平时沈夫人疼爱至极,沈震暴脾气上来时要教训孩子,都被沈夫人点着脑袋给点到一边去,不许他碰儿子,可也不知怎么了,沈铠在外祖母怀里哭的要背过气去了,沈夫人还是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然而云青月的话还是有点用,沈夫人闻言终于抬头,道:“越王殿下,平时多谢您照顾铠儿,您不用找机会夺我的刀了,您今天夺了,以后我还是要死的。” “……嫂子。” 沈夫人看向沈铠,眼中含泪:“铠儿,吾儿是和他爹一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可再哭了。” 沈铠连忙擦掉眼泪,憋的一抽一抽的:“呜呜,娘,铠儿不哭了,铠儿要娘。” 沈夫人看着儿子和那人相似的眉眼,眼含骄傲,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宁平王:“爹。” 老王爷看着女儿这样,眼泪也是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薰儿。” “爹,当年我要嫁与夫君时,您不许,女儿记得您的话,您说沈家人难有长寿,长驻锁沧,嫁过去了和守活寡也没什么区别,女儿知道您是心疼我,可还是拗不过女儿同意了,爹,这么多年了,女儿要说,”沈夫人一字一句道,“女儿不后悔。” “好好好,不后悔,爹不管那些了,薰儿,你把刀放下!”老王爷急了。 “爹,娘,女儿不孝,二老养育之恩,女儿无法报答了。”两行热泪划过脸侧,沈夫人对云青月郑重施了一礼,“越王殿下,父母年事已高,我不忍他们再为我操劳,您是夫君好友,有些事,我想拜托您。” 老王妃听得此言,直接悲呼一声,当即哭晕了过去。 “……夫人请说。”云青月郑重道。 沈夫人却突然笑了,笑的有如当年,与沈震初见时,她道:“生于万丈红尘,责任在身,我从未奢求能与夫君厮守不离,白头到老,他于阵前为民厮杀,我便在家中盼他平安归来,只是……这样的日子也到头了。还请殿下将我的尸身送去乱魂山与夫君合葬,山河路远,走到阎罗地府不知要多久,我怕他一人在地下孤单。” 那样言笑晏晏的语气。 话音未落,鲜血四溅…… “娘!”沈铠奔过去,小小的身躯抱住母亲的身体,痛哭失声,老王爷身形摇晃,强忍着跌跌撞撞的跑到女儿身边:“薰儿!” 云青月僵立在那里,四周复又乱了起来,不知是谁跑过去撞了云青月一下,云青月才反应过来。 听到沈震的死讯时,他一直都没什么真实感,毕竟沈震是那样一个连魔都害怕的人,可看到眼前鲜血漫延,染红了地下,他才反应过来。 他们夫妻都死了。 有一纸飘落,掉到了血泊里,无人注意到这张纸,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促使云青月把这张纸捡了起来,纸被血迹染红了大半,字迹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是沈震的字—— 薰儿吾妻: 自成亲以来,聚少离多,吾身系家国,自知无法达成一世相守之诺言,卿从未抱怨,默默相助,吾深感亏欠,无以报卿。 区区凡身,无有不死,此书递到卿身侧之时,吾已身死殉国,虽望此书无可见天日之时机,然天有不测。 吾一生别无所求,惟愿我大晋得盛世,卿与铠儿可于无忧盛世中,平安一世。 若吾身死于铠儿加冠之前,便在此提前为铠儿取字:子刃,望他以“铠”护亲人安宁,以“刃”败外敌,护山河安定。 身死之际,吾将思与卿初见时,直至奈何。 夫沈震。 云青月默默读完了这封遗书,眼睛直发酸。 沈震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货,憋出这么封遗书,不知道自己在锁沧关大营里,挑着灯悄摸摸写了多久。 冥铠军打的是最危险的仗,任何人在第一次上战场前,都会以防万一写下一封遗书,然而不知道是哪代个缺德的,说什么上阵前写遗书太不吉利,把写遗书定成了冥铠军的禁令。 老祖宗的命令不好更改忤逆,可又未免太过不留人情,故而后代的将军没有再更改这条禁令,却也对手底下写遗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震一辈子都正直过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个带头违反军令的大将军。 沈铠已经哭的嗓子都快发不出声了。 顷刻之间,他就既没爹又没娘了。 …… 沈震正直壮年突然身死,给不少人都敲下了警钟。 什么样的战争能突然杀死战无不胜的宣威将军?不会是再来一次晋北血祸的苗头吧? 可打听之后,才知道若不是为了救几个手下,沈震根本死不了,那场两军对决,原本对于两边来说,也和吃家常菜似的,再习惯不过。 和话本子里不一样,将军没有死在轰轰烈烈的世纪大战。 等到这边个问题刚缓和,另一个更大的、更要命的问题抛了过来,并且刻不容缓—— 沈震身死,他的独子沈铠才九岁,冥铠军地位举足轻重,不能十几年没有大将军,谁来继承沈震的位子? 大臣里炸开了锅。 宣威将军权力颇大,手下掌握着晋朝最精锐的大军,看似是个好位子……然而没一个想接这烫手山芋的。 尤其是在那些老人精眼里,宣威将军吃力不讨好,死亡率极高,除了沈家那种愣头青,哪个家族想接这种差事? 第二日早朝时,云青月冷眼看着一帮人推来推去。 “钱大人,你正直壮年,想必可干出一番功绩,就不要推脱了。” “哎,吴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经历尚浅,哪比得上王大人!” “吴大人说笑了,此等可光宗耀祖之事,必当以纪大人首当其冲!” 面上笑的阳光灿烂,心底都想着怎么把对头推上去,就和当初叶崚要给云青月选妻子的时候一样。 叶崚听着这帮人的对话,最终忍无可忍,怒而重重一拍龙案,怒道:“都够了!朕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讲废话的,谁再说没用的,拖出去掌嘴!” 底下众大臣立刻安静如鸡。 按照两人商量的结果,这时候云青月该说话了,谁知他刚想张口,就有个他不认识的年轻臣子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认为,应当找一沈家旁支暂代宣威将军一职,等到下一任宣威将军加冠为止。” 众大臣:“……” 真是说了不如不说的废话呢。 当他们都是傻子,不知道这点吗?哪怕他们想不到,陛下能想不到?要是这么简单,叫他们来干嘛? 这年轻人身后必定没有什么家族势力,不太了解行情。 一时所有人都用“你好像在讲废话”的眼神看着那人,叶崚亦是没有回答,定定看着他,把人看的脑门全是冷汗,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终于,不知道谁给他侧面解了围,听着好像是吐槽一般低声说了一句:“哪有什么旁支,沈家早就打光了,剩下的都是远了八代都不姓沈了的……比舞阳侯府还干净呢……” 云青月:“……” 这人也是嘴欠,你说你说事就说,还得带上舞阳侯府,得亏了姜楼不上朝,要不非得当庭打起来。 年轻人恍然大悟,连忙低头退下。 云青月一看到他出场的时机了,当下一步踏出朗声道:“启奏陛下,臣弟有一言。” 叶崚:“你说。” “臣弟不才,愿以微薄之力,助我大晋安定。” 下方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纷纷看着越王爷,好像从没认识过这人,从前几天翊王的事情开始就是,越王脑子没出事吧?他该感兴趣的不是秦楼楚馆吗? 叶崚眼角一抽,没料到云青月临时改词,疯狂用眼神示意他。 云青月权当没看见。 “不可,陛下!”果不其然,燕国公卢征第一个跳出来反驳,“陛下,越王殿下从未学过军中十一,更未带过兵,怎能治理冥铠军?” 卢征为人一丝不苟,最看不起云青月这样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对他是一千个不信任。 “燕国公说笑了。”云青月笑道,“本王幼时曾在镇西军中待过三年,得镇西王亲自教导,后来不过是因为没有机会,才未领兵,不过燕国公你难道质疑镇西王的?” 没有说镇西王的教诲,而是直接给抛出了个质疑镇西王的大锅。 卢征皱起眉,刚想反驳,云青月突然道:“啊,本王都忘了,燕国公曾经打了几十年仗,宪宗时任何战事都当仁不让,现下正是需要燕国公这样的人的时候,是本王托大了。” 有卢征的学生立即替他反驳:“越王殿下,燕国公已是年近八十的高龄,还有暗伤在身,怎能再去锁沧关那么危险的战场?” 云青月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道:“对了,本王记得燕国公的长孙也三十多岁了,将门无犬子,他年轻,要不他来?” “……” 他来?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卢征的长孙因为是老大,被他宠坏了,连武都不会,去锁沧关那是送死去了! 卢征狠狠剜了那学生一眼,顶着云青月在他眼里“妖魔的微笑注目”,对叶崚道:“陛下,越王殿下年轻有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叶崚:“……啊?” 有燕国公牵头,地下群臣纷纷道:“陛下,臣附议。” “臣也附议,越王殿下必会战无不胜!” 云青月坦然接受这马屁:“多谢,本王也这么觉得。” 云青月这才笑着看向叶崚。 叶崚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真没想到云青月在这等着他呢。 “……传旨。” 作者有话要说:那封信作者改了很久,希望表达出了感情。 还剩一章 第51章 新将 新将 铠甲回到长安的第三日,宣威将军沈震出殡。 队伍绵延不绝,随行送葬百姓无数。 长安的街道就那么大,送葬的队伍再怎么长,也快走完了。 云青月手伸出窗外,接住一片纸钱,但下一刻纸钱便被风吹走,被刮向了不知未来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才感觉到,总是念叨少年子弟江湖老,徒增两鬓雪与霜的那帮人是什么心情。” 坐在他对面的去尘问道:“你不去送沈将军?” 云青月拿起酒杯,停了一下,摇了摇头:“棺材里就一副铠甲,那两个人都去了乱魂山,要祭拜什么的,去乱魂山不是更好?” 两人坐在街边酒楼的二楼,临窗而坐,一回头就能看到外面的千家万户。 他反问去尘:“叶崚专门请了修禅寺僧人来给沈震超度念经,我还在奇怪你怎么也答应要来,最后果然又是跑出来了。” 去尘道:“老和尚我比其他人看的通透些——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像他们祈祷就能有用了?” 嘴里没有一点对九天神明的尊重,去尘也不怕报应什么的。 “……老头子,你身为侍奉神佛之人,却不信神?” “并非不信。”去尘摇了摇头,“人人都说老和尚佛法高明,其实我不过是比他人花了更多的时间,比他人更能耐得住罢了,知道的越多,反而越觉得,求神终究不如求己,天命已定,神也不是万能的。” 云青月把“求神不如求己”六个字默默念了一遍,心道:“我倒是想求一个仙。” “老头子,你知道吗,我时常在想,沈家人一代代赴死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云青月沉声道,“万世太平如此虚无缥缈的事情,却终归千百年来总有无数人愿意为它赴死。” 去尘道:“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总有人要有所付出,我有要做的事情,且身为叶氏子弟,责无旁贷。”云青月道,“我以后大概不能老去陪你唠闲话了。” 去尘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和尚从不给人祈求,但会为你念经祈求平安的。” 云青月有些诧异:“你不是说求神不如求己?” “对,大多数人来求神拜佛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为了一个心理安慰,你还是与龙脉有关的皇室子弟,神都无法轻易插手你的事……但老和尚还是会求,毕竟我看着你长大,不能为你做什么,略尽绵薄之力吧。” 云青月笑了几声,他起身拱手:“那便谢过去尘大师,我还有些事临行前要办,咱爷俩就此先别过。” “越王殿下。”云青月转身,却听去尘在身后叫他,他回身:“怎么?你可从没叫过我的封号。” “不管做什么事,你要三思而后行。”去尘沉声道。 云青月对这没头没尾的话愣了愣,但他思维敏锐,立刻道:“老头子,你看到什么了吗?” 去尘摇了摇头:“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定要记得,你身上牵挂繁多,三思后行。” “……这样吗,知道了。” 去尘仔细看了云青月几眼,忽然道:“你长大了。” 云青月二十七了,现在才把长大了这个词安在他身上似乎不太对劲。 “长大了”这三个字真是很奇怪的,有的人讨厌它讨厌的要死,有的人渴望它渴望的要死。 少年心气太长,不知要走到何时,才会发现自己已经两鬓斑白。 “有的人长大需要一辈子,也有的需要一瞬间,多少年往事吹过,越王殿下才算是真的所向披靡了。”去尘叹息道。 …… 此夜长安,有万千灯火。 长安的习俗,亲人故去后,在出殡当天的夜晚,会在城外寻一处河边,拿出天灯,上书些思念的语句然后燃放,以灯火来为迷茫的魂魄指引方向。 三个小孩沈铠,望舒,和婕兰一起给沈震夫妻放飞了灯。 孟婕兰的身份就有点特殊了,严格算起来是沈铠未来的媳妇。 当年沈夫人怀着沈铠时,去修禅寺拜佛,恰好遇到了同样怀着婕兰的她娘,孟婕兰她娘是个纯粹的江湖女子,两人性格相似,顿时一拍即合。 大人们一拍即合时都爱搞点什么仪式,例如结拜什么的,考虑到当时两位孕妇的身体情况结拜不方便,却有另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方式——指腹为婚。 不过也就是口头说说,并没有真立什么字据,两边家长都很开明,都觉得首先应该尊重孩子的意愿。 两家往来密切了起来。 不久后两个孩子先后出生,出了个问题。 婕兰她老爹是个江湖浪子,成家并没有让他收多少心,没过多长时间就把自己浪出轨了。婕兰她娘性子颇为锐利,先是感慨一番自己遇人不淑,随后一拍桌子,拔出双剑,开始满江湖追杀自己前夫! 追杀的惊天动地。 婕兰还太小,不能整日随着自己娘去追杀自己爹,婕兰她娘就时常把女儿寄样在各个朋友家,追杀的空闲中再把女儿接走,什么时候又要开始追杀了,再送。 昨天就是,婕兰她娘听说好友死了,带着婕兰赶来长安奔丧,今天出完殡把婕兰往这一搁,抹抹眼泪,又借着这股悲愤之情接着去追杀了。 这毅力,简直不知让人说什么…… 云青月看着这三个孩子,两个没有爹,两个没有娘…… 昨天宁平王来找自己,请他帮忙时常照看沈铠这孩子,务必不能辱没了沈家最后的血。 云青月叹了口气。 苏倾捅捅他,凑过来低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去找死吧。” 云青月:“……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事,我怎么可能头脑发热?” 苏倾盯着他。 云青月也盯着他:“我现在有好多要做的事,没空去挥霍时光了,你放心,冥铠军还有沈震留下的副手,对于冥铠军的事他比我靠谱多了,明面上说需要人暂代沈震的位置,但其实只是需要一个人去稳定军心。” 两人接着盯。 苏倾盯到眼睛泛酸,放弃了:“暂且信你,机灵点,那种地方可没有我。” 云青月点点头:“好的,老娘。” “要死啊。” 云青月又问:“云瑄呢?” “你才是他外甥,他去哪了你问我?” 云青月诧异道:“你们什么情况?” 苏倾看起来满头雾水:“什么什么情况?” 云青月:“……” 他突然有点心疼小舅呢。 那个家伙,平时满身孔雀毛耀武扬威,真到关键的时候还是掉链子啊…… 苏倾要要看着两盏天灯飞上天际,在黑夜中越变越小,就剩下了两点光,忽然有些感慨:“直解沙场为国死……” 云青月突然接上了下一句:“终是将军负了卿。” 苏倾一愣:“下一句不是这个吧?” 云青月道:“你不觉得此时此刻这个挺合适?” …… 白天他还去找了孽龙,那家伙现在过的不能再舒服,是以人形来见他的,云青月目测他比从前至少肥了两圈。 宫中耳目混杂,人形的孽龙泡在水里只露出个头,脑袋上还顶着个防晒的荷叶。 云青月也是想着得有好长时间抽不出空来看他,故而先来说一声。 谁知孽龙满不在乎道:“去呗,你要是能干出点事业来了,我化为原形驮着你从这里飞到乱魂山!” 云青月立刻道:“一言为定!” 历史车轮滚滚,从不为君停。 北方有凶恶的群狼,西域有沙中怪物,都在等着那个庞然大物暴露出自己的喉管。 然而再也没有那么一天了,在两方看不到的地方,它不光在舔舐伤口,还在磨砺爪牙。 缩在店里凳子上看书的古董店老板一抬眼,看到了腾空而起的天灯,突然笑了笑:“真是明亮啊。” 他起身,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清冷的店里,有些苦恼:“卖古董也不行啊,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经商头脑,还是得换一个,下一个换什么……要不去卖玩具?望舒好像挺喜欢那些的……” 白衣红袍的男子坐在长安城外的树杈上,他好像很喜欢坐在这里。 他也抬头望着天灯逐渐远去,手里摩挲着赤箫,不知在回忆什么。 宁睿依旧和“宁蕊”走在山河,他不时问着“妻子”:“阿蕊,我们接下来去哪玩啊?” 九元山鸡飞狗跳。 自从令风从襄阳回来这山上就没消停过。 令风举着剑追杀师尊:“老混蛋!你又把我的法宝扔哪去了?你说不说?” 玄磊不敢招惹暴怒的徒弟,抱头逃窜:“师尊我可是为你好!少拿点法宝有助于历练……风儿师尊觉得你从襄阳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啊,觉醒了什么属性吗?” 二弟子令智靠着被玄磊强行抓来,用灵力禁锢养着,美名其曰美化环境的仙鹤,木然看着鸡飞狗跳,道:“鹤兄,这山上就你我两个正常人啊。” 皇陵之下,还有人行走着,暗中照看那座新坟。 …… 华山雪已化。 予霖握着司徒的手,教他画完最后一笔,起身道:“不许再倒下笔,符咒精密,一笔错了都谬之千里。” 司徒乖巧的点点头:“知道了,师尊。” 予霖看了两个徒弟一会儿,起身出门。 星回跟了上来。 予霖问道:“心魔开口了吗?” 星回摇摇头:“未曾,主人,但要是说它与魔界下一步的动向没关系,真是膝盖都不信。” 予霖轻点下头,未曾言语。 过了一会儿,星回的脑袋探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主人……你真的要完成那个阵法吗?” 予霖道:“我已研究多年,再没有比它对‘裂缝’更有用的东西了。” 星回急了:“可是天底下人那么多,主人您处在飞升之前的关键时刻呢……您这样我担心,司徒也担心,知繁也担心,云青月也担、担……”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一时着急说了什么,那个“心”字猛然卡在了喉咙里,差点噎死他。 予霖突然停住了脚步。 星回小心脏跳的“扑通扑通”的。 “……星回,你没有瞒我什么吧。”予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问道,“你最近不太对劲。” 星回满头大汗否认道:“没有,怎么可能!” 予霖看了他一会儿,星回撇过头去,不敢和他直视。 “我要做的事牵扯甚多,如若成功,人间将换来更多的安宁,所以,星回你记住,不许瞒着我去长安找云青月。” “……是,主人……” …… 华山上的梅花开了又败,襄阳的桃花林不知又多少次出现在人们眼前。 静远村的事被老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故事,讲给孩童们听,不少孩童又为了长大当大侠还是道长争论不休。 至此,光阴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十年已过。 第52章 番外一·长命百岁 番外一·长命百岁 望舒刚开始学走路的时候,云青月难得待在王府里,抱着点好奇的心态,看绿竹教望舒走路。 但是看了一会就觉得没意思,偏生绿竹还特地把望舒塞到他怀里,让他好好和女儿培养感情。 绿竹出去取东西,云青月和还不会说话的小望舒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儿,他无奈的把望舒揽进怀里,动作生疏却还算温柔,打算就这么抱到绿竹回来,可望舒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小手抓住他的食指,嘴巴一张直接啃了下去。 可她啃啊啃,啃啊啃……半天啃不动。 她已经长牙了,但那小乳牙,还啃不动“肉”。 云青月看着好玩,可他这时候才加冠的年纪,还没什么耐心,被望舒抱着啃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把沾满口水的手指抽了出来,顺手在望舒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儿。 这一下对于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云青月不知道小孩子皮肤嫩,一个崩下去望舒额前立刻红了一块,她痛的哇哇大哭起来。 “你又手欠!小孩子的额头能随便弹吗?”绿竹刚巧回来,看见这一幕没好气的把云青月推开,把小望舒抱到怀里哄着。 “不是,我哪知道她会这么疼?”云青月也有点慌张,起身去看望舒,“没事吧?” “有事你就后悔去吧!哦哦,望舒不哭了……”绿竹瞪了云青月一眼,转头却轻柔的给望舒揉着额头,望舒哭的一抽一抽的,可小眼睛还是一直盯着云青月,绿竹见此情景,叹息一声,对云青月道,“你啊,就不能学学太后娘娘当年是怎么教你的?你看这孩子这么喜欢你。” “我要是能记得我娘是怎么教一岁时的我的,那不得成妖怪了?”云青月道,“更何况,我不想把这孩子用我母亲的方法,教成另一个我。” 绿竹以为他想起了当年的事,刚想劝慰:“殿下……” 云青月却笑了笑:“你误会了,我没说以前的事,只是你以前没有深入了解过我母亲,不知道她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 绿竹没明白:“太后娘娘不是个很好的人吗?” 云青月没再笑了,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暗淡,他幽幽道:“没说她不好了……只是我长大了,才知道她教孩子的方法和其他人的都有出入……算了,我真不想再提。” 在绿竹不解的目光下,云青月把头一猫选择逃避:“至于绿竹你说这孩子喜欢我,那怎么可能,我成天不在家,她能记得见过我都不错了。” “你别不信,小孩子的记忆力可比你想象的好多了,望舒,来。”绿竹把摇摇晃晃的小望舒放到地上,退到云青月身边,对他道,“来试试,看她更喜欢谁。” 他一点也不相信小孩会选他,也不想来这没用的,但他拗不过绿竹,只好和绿竹一样朝着小孩张开手,喊了声:“望舒过来。”然后静等望舒扑到绿竹怀里。 所以可想而知,当刚才还被他弄哭了的小望舒,脸上还挂着些许泪痕,跌跌撞撞的抱住他的时候,他内心的震惊。 小望舒抱着他的胳膊,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你看吧,望舒选了你,而且你也很喜欢这孩子啊。”绿竹道,“单是现在这样就吃惊了,你可是要当她爹的,很快望舒还要学说话,学写字……然后终有一天她会离开你这个爹,嫁给她的丈夫。” 云青月看了一眼还想啃他手指的望舒,干巴巴的道:“你现在就想这些,有点早吧……” 但云青月真的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认真的思考他要怎么样做一个父亲。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这个词一直都不代表什么好人,但现在,他是一个父亲了。 云青月是个做事从始而终的人,从哪以后他真的学会了面对女儿时一心多用,例如望舒最皮实的时候,她以为老爹在椅子上睡着了,就跑到云青月身上打滚……云青月面不改色的忍着这几十斤肉的重量,还能在望舒注意不到时,把快要掉下去的她托回去。 …… 太封十二年,长安,越王府。 “都别过来!”小望舒把自己蒙在被子下面,蜷缩在墙角,喊声里小猫炸毛一样的凶狠劲都掩盖不了委屈的哭腔,“我不要看到你们,我要爹爹!” “郡主,小郡主乖啊,把门开开。”侍女着急的敲着紧闭的房门。 “郡主,奴婢做了您最喜欢吃的山楂糕,您把门开开。” “郡主您起码让奴婢给您上药啊,脸上还带着伤呢。” “啪擦”一声,回应侍女的是瓷器砸到门上,落地摔的粉碎的声音。 几名侍女下人都吓了一跳,没了办法面面相窥,那举着山楂糕的侍女道:“完了,好吃的都哄不好郡主,这可怎么办?” “郡主要找王爷,偏偏王爷一早就和田叔出门,去姜侯爷府上了。”三林急的团团转,“绿竹姐姐也不在,没人能哄的好郡主。” 也是巧,他话音刚落,前院便传来了交谈声。 三林精神一震喜上眉梢:“王爷回来了!” “我还说你们几个都去哪了,原来都在这……怎么全围在望舒门前?”说着人也就进来了,云青月身后跟着田忠,奇怪的问道。 “王爷。”三林上前,附在云青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云青月眉宇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门从里面插上了,云青月却停都没停的伴随着断裂的声音一下推开了门。 房间里乱七八槽的东西散了一地——望舒已经发了半天脾气了。 云青月寻者抽泣声找到了蜷缩在墙角的望舒,蹲下身:“望舒?爹回来了。” 被子下的小身影一顿,没吭声。 “望舒。”云青月轻声道,“是爹不对,回来的太晚了……爹想看着你说话,把被子掀开好不好?” 两人沉默了半天,云青月见她没反对,伸手把被子掀开了,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呜哇!爹!”浅青色的眼睛早已蓄满了泪水,方才还因为生气父亲回来的太晚不理人的望舒轻刻便绷不住了,扑进了云青月怀里,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不哭,爹在这呢,来,让爹看看。”云青月捧起望舒的小脸,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侧的几道刮痕,先是心中一抽抽心疼的要命,下一刻怒由心中起,心想:“我真是给那帮小王八羔子脸了,竟然敢打我女儿!” 望舒身上全是灰尘,趴在云青月怀里,哭的连抽带打嗝:“爹,他们瞎说……嗝,望舒,嗝,望舒才不是小杂种,望舒有爹也有娘,只是娘现在不在,嗝,总有一天娘会回来的,爹你说过的……” 听得这话,云青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对,他们瞎说,都是一帮小王八蛋,望舒不理他们,以后和沈铠还有孟家丫头玩。来,爹带望舒去上药好不好?” “爹。”望舒抓住了云青月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云青月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爹和望舒保证,爹这一辈子都不会骗望舒,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一点伤,来,拉钩。” 望舒小小的手指和云青月的手指钩在一起。 “因为,望舒是上天送给爹的,最最最宝贝,最最最重要的礼物。” …… 太封十三年。 “观澜叔叔,爹真的没事吧,很快就会醒吧。”望舒拉着苏倾的手,和他一起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整个小人都蔫巴巴的。 苏倾看着他的小脑袋顶:“我可是医圣,天底下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人呢,说了你一个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带你出来给你爹取药顺便散心,别老苦着脸。” 望舒刚想应答,却没看到身后突然撞过来一个影子,苏倾看见了,连忙把望舒往旁边一拉:“小心!” 苏倾力气大,望舒一下子被拉到他身后,再伸出头去,面前摔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倒也没哭,一咕噜爬起来对着同伴喊:“你丢石块拿准了啊!怎么往我身上飞?我躲的都摔倒了!” 同伴明显在兴头上,顾不得许多,满不在乎的把一块石头往小男孩儿手里一塞:“好啦别生气,大不了我让你先丢。” “这还差不多,反正你的破水平也丢不中。”小男孩抛了抛石头,瞄准了坐在胡同口坐在墙边石阶上的人。 望舒一看,那是个以黑布蒙眼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瞎子,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对几个孩子说要拿石头 丢他的言语没有一丁点反应,说不定耳朵也听不见。 望舒急了,松开苏倾的手跑了过去。 她没有注意到苏倾满脸都是难以形容的疑惑神情。 “住手!”望舒义正言辞的挡在了“又聋又瞎”面前。 小男孩吓了一跳,抛飞石头差点扔到自己脑袋上,可定睛一看居然只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顿时不满了:“关你什么事!走开,要不连你一起打。” 他们年龄都还太小,哪怕看着望舒一身打扮也分辨不出什么。 望舒固执的摇了摇头。 “嘿!你……” “你要是敢把石头扔出去,别怪叔叔要打人。”苏倾及时反应过来,打断了小男孩的话。 几个孩子回头一看,是个大人,其他的几个立刻就有些虚了。 但小男孩历来是个小霸王,才不管这些,扬手就要扔出去。 苏倾一挑眉,上前眼疾手快的夺走了石块,轻轻一握。 “不听大人言,吃亏在眼前。”苏倾张开手,在一种震惊的目光里,把死无全尸的石头粉扔了出去,“叔叔看着很文静,但是叔叔是个力气大的坏叔叔,你们想变成和石头一样的下场吗?嗯?” 几个孩子在苏倾阴恻恻的微笑下,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 望舒习以为常的看着。 “哈,我还道哪里突然跑出来个小姑娘,敢和几个男孩对着干,原来是观澜你带来的。” 望舒一回头,看到刚才的“又聋又瞎”站了起来,轻笑着叫出了苏倾的字,不聋了。 望舒上前扶他:“叔叔,你没事吧。”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扶住瞎子手的一瞬间,瞎子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苏倾“哼”了一声:“天塌了这家伙都不会有事。” 瞎子:“你这人,我可看不见,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些。” 瞎子蹲下来,和望舒“平视”:“小家伙,刚才谢谢你啊。” 望舒摇摇头:“叔叔,没事,原来您是观澜叔叔的朋友啊……但是您既然能听见,刚才他们说要砸您,您为什么不躲?” “不会的,他们砸不到我。”瞎子确定的道,也不知这份肯定是哪里来的,“你是个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望舒。” “好名字。”瞎子立刻道,“我叫……咳,你可以叫我明老板。” “明老板?”望舒歪了歪头,不解。 …… 一刻钟后,望舒站在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古董店里,明白了瞎子为什么叫“明老板”。 古董店不大不小,几个架子有序的摆放着。她没逛过卖古董的店,只是平时老是听着十皇伯念叨,心里也有些兴趣,再加上它们的做工都极为精巧,倒也足够吸引小孩子的眼球。 “叔叔你是卖古董的啊。” 明老板笑道:“也不是,就是有两个闲钱,一直瞎琢磨,想干什么干什么,前两年我还卖过香料……不过都干不长久,可能我不太适合经商?。” 香炉升腾起淡紫色的烟,明老板把茶放在苏倾手边:“……这样啊,你总说的那个越王爷,情况还挺严重。” 苏倾对于“你总说”这三个字极不赞同。 明老板坐下,头一直跟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转动:“你有把握吗?” 苏倾:“你几时见过我医不好的人。” “对,医圣医术冠绝天下,确实没有——从一开始就是。”明老板话语间带着三分调笑意味,“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仍需心药医。” 苏倾“啧”了一声。 望舒捅了捅一个做工精致的酒壶。 “你这里一个都死贵,就让她随便碰?” “没事,她想砸着玩都行。”明老板淡然,身上自带一股“我钱多这都不算事”的气质。 苏倾:“……” “望舒,来。”明老板对她招了招手,“算我对刚才的谢礼,这里的东西你有没有想要的?” 望舒跑了过来,思考好一会都没有结果。 明老板拍了下头:“我都忘了,你才七岁……那,这个送你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银制的长命锁,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看还能看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一看做工便知绝非寻常的长命锁。 他仔细小心的把长命锁给望舒戴上,简直比对自己的孩子还细心:“望舒才七岁,怎么没有戴长命锁呢?” 望舒有点不好意思:“爹爹给我戴了,可我之前跑出去玩不小心给弄丢了。” “那我这个也算是赶巧了,可不能再丢。”明老板笑着,声音突然变得很低,“长命锁,锁命格,望你长命百岁……一世安好。” 给望舒戴好长命锁,明老板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朵艳丽非常的红花,花型类似几片羽毛,好像还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刚一拿出来古董店内便充满了一股好闻的香气。 他把花递给了望舒,声音轻柔:“这个也送给你,它叫凤凰血……” 苏倾皱眉,轻咳了一声。 明老板整个人一僵。 望舒没有察觉到异样,闻了闻香气,开心的接过了花:“谢谢叔叔!” 苏倾方才就叫了药房里的弟子,到了以后让他们带着望舒去了药斋,嘱咐自己过一会儿就到。 待药童和望舒都走了,苏倾把古董店的门一关,脸色沉了下来:“你着急了,说得太多。” 明老板端坐在椅子上,闻言抬了抬头,从窗户里漏进来的阳光打在他身上。 他一半身处光明,一半身处黑暗。 “抱歉,不由自主,毕竟好不容易的。这算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她——说起来还是怪你,当初要不是你忘了把长命锁一起塞进去,我也不用再给她一次。” 苏倾闻言有点尴尬,当初确实是他忘了。 “不过,还好那孩子不排斥我。”明老板能看到的下半张脸很是清隽,勾唇一笑也有一番风度,“我害怕了好长一段时间,要是她下意识就……” “明世!”苏倾担忧的打断了明老板的话。 明老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手抚上黑布,熟练地解开了脑后的结。 黑布下的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 …… 苏倾牵着望舒回去,路上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望舒,你觉得明老板好吗?” 望舒拿着花,开开心心的点头:“好啊,花花闻着也很香,我要把花放在爹爹身边,这样爹爹闻到这么好闻的花香就会很开心,也会快点醒过来。” “哦,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望舒蹦蹦跳跳的,长命锁上带着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当”的声响。 “……那你觉得他和你爹爹哪个好?”苏倾犹豫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叔叔,爹爹和我说,这么问我让我做个决定的都是坏人。” “……” “不过,当然是爹爹最好。”望舒道,“我虽然才七岁,但是我可比别的小孩都懂事,叔叔,去年你不在的时候,别人欺负我都没要爹爹给我报仇,但是爹爹还是把欺负我的小孩的爹给打了。” “爹爹被皇伯伯叫进宫里,问他为什么我都打赢了那些孩子,爹爹一个大人堂堂王爷,还去把兵部侍郎给打了。爹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一大堆,我没听懂,但是皇伯伯半天没说出话。” “爹爹到底什么时候醒啊……”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在云青月去华山前 第二卷 最后一章 第53章 长宁 长宁 长安前两天下了一场暴雨,竟然在郊外的一处山脚下冲出来个地道入口,有百姓发现了上报后,京兆府尹立刻下令封锁了此处。 然而几十名士兵下了地道,细细翻找,别说什么都没找到,还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地道墙上开了一道暗门,放出来一大堆走尸! 这些走尸和平常的不一样,力大无穷奔跑速度还极快,若不是士兵们平时训练有素,恐怕得交代在底下好几个。 有惊无险的逃上来,上报情况后,按照惯例,京兆府尹去请了仙门弟子来处理这件事。 这些走尸好像被什么束缚着,无法逃离地道,所以士兵们没有加派防守,只是封锁了此处,告知百姓不许靠近,剩下的便等着专门处理这种情况的人来做了。 然而,觉得密道之中必有宝物,想着铤而走险,利益熏心的家伙也不少,一看到没有官兵守卫在旁边,有人就打起了主意…… “啊啊啊啊!走尸走尸走尸!快跑快跑快跑!” 两个年轻人在地道里夺路狂奔,身后跟着至少三十多个走尸,张牙舞爪的追着两个人咬,但两个人都身形灵活,走尸愣是一口也咬不着,就这么追在人身后。 这些走尸绝对被下了死命令要留住进入地道的人,甚至有个走尸,没有双腿,用手往前爬的飞快,样子活像西洋那边的人带回来的一种叫做“海豹”似的动物,顽强的追着两个人咬。 两人中看起来年轻些的那个,长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竟是如同外域人一般的青色,五官细细观来却有些太过柔和,声音听起来也轻柔秀气,不过身着白衣,神采飞扬之下,颇有些“绝世”的公子气。 不过这“公子”,此时正边跑边扭头,得意的冲着后面的走尸喊道:“啊哈哈哈哈哈!你们一帮二百五追不着小爷,吃沙子吧!” 另一个年龄稍大,身着黑衣,身形挺拔如松,面目清俊,眉眼中自带一股如枪般的锐利,不过此时他面目扭曲,眼睛里的“枪”似乎恨不得把同伴扎成筛子了:“祖宗,你还没平安呢,得意个屁啊!” “我能不得意吗?看看,看看这!”白衣公子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堆花花草草,他如数家珍一般道,“血玉草,焕坤花……竟然还有七泽藤!这些可都是人能用得到的最珍贵的‘仙草’!单血玉草我想找就得远赴昆仑山,昆仑山唉,那么老远,累死人了。反正这里埋宝的老家伙肯定早就死翘翘了,再说我也没动其他的……” 白衣公子还有闲心兴高采烈地比划。 “好好好,你别磨叽,停止你的‘职业性长篇大论’!”黑衣人听着耳朵疼,摆手制止了同伴,一抬头看见前方有光,立刻喊道,“出口!快跑!” 两人同时加速,黑衣的那个力气大些,到了近前一跃而起,在墙壁上踢了一脚就借力跳了出去,他上来后立刻回身去拉同伴。 白衣公子比他慢了一步,此时正抓着墙壁上的缝隙上来了一半,此处空间太过狭小,无法再让他借力,好在他立刻抓住了黑衣同伴的手。 然而还未等同伴发力,他感觉脚下一坠,回头就看到自己被一个走尸抓住了靴子!那走尸张口就要咬下去! 白衣公子艺高人胆大,见此情景另一脚直接蹬在了走尸脸上,把它脸都踹的扭曲了,然而走尸果真如同官兵们描述的那样力大无穷,这一下只是止住了它的势头,并没能让它松口。 陈年走尸的味道颇有些不可描述,白衣公子还没怎么样,黑衣的一闻到那味道差点被熏吐,他回手就拿起了临下去前,因为体型庞大被放在洞口的兵器——一柄制式巨大的陌刀! 陌刀黑柄银刃,寒光凛凛,杀气四溢,一看就知道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绝世利刃,黑衣公子一手挥起刀,冲着走尸就斩了下去:“受死!” 白衣公子见状大惊,立即出言制止:“别砍它!走尸身上都膨胀了,一刀砍下去它会——” 陌刀刀刃长,还没等他最后一个“爆”字说出口,黑衣人手起刀落! 洞口响起“嘭”的一声! 走尸爆了。 …… 今天的长安城外大路上,走来两个吸引了“万众瞩目”的人。 来往行人皆诧异侧目,然而只是一眼,又纷纷立刻以袖捂鼻,做呕吐状快速跑走。 一个小孩儿胆子大,远远的指着那两个人道:“娘,那两个人身上为什么都挂着绿色好像鼻涕一样的东西啊?” 孩子母亲心惊胆战的看了一眼其中黑衣人背着的,同样布满“神秘绿色”的巨大陌刀,立刻捂着孩子最把他抱走:“嘘!别乱说话。” 白衣公子毫不在意路人眼光,理了理黏糊的头发:“得!还好把脸也一起盖住了,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一路走回城里。” “你还得意呢?不是我说,你怎么就止不住自己的手?仔细观察观察再动那堆药什么的不行吗?”黑衣人吐槽道。 “你还说我,要不是你冲动砍了那个走尸,我们能变成这样吗?”白衣公子立刻反驳,“别抱怨了,我不是封住你的嗅觉了吗?撑着回去赶紧洗个澡。” “自己的是封住了,别人的呢?我们在其他人眼里就好像……” “死老鼠。” “别说的那么恶心……哎?” 两个人被拦住了。 长安城大门前,年轻的士兵拦住两人,满眼都是嫌弃,然而大概是职业道德在发挥作用,让他没有直接赶人……也有可能是黑衣人身后的陌刀在发挥作用,年轻的士兵皱着眉,横枪于两人身前道:“衣衫不整者,禁止随意出入长安城!” 这就纯粹是借口了,只能说明两个人现在比乞丐还让人嫌弃。 他们自己也忍受不了身上一堆绿色液体,本就被弄得心情不好了,黑衣人看着小士兵拦住了自己,气的有点想笑,强忍着道:“你拦我们啊?” 小士兵闻言一愣,但转念一想,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只当他们是看不起官兵的江湖人,又道:“拦的就是你们,更何况还手持凶器,不能进!” 白衣公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挑起一边眉:“还是挺有心的……你真的确定吗?” “不让进就是不让进,你们再多言,我要拿人——” 小士兵话音未落,在一旁仔细辨认两人许久的长官上来,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好意思的冲着黑衣人,陪笑道:“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啊沈将军,这是新来的没见识,您二位请进,别理他!” 黑衣人没说什么,抬步就往里走,白衣公子紧跟着,路过小士兵身边,冲着还被捂着嘴的他笑道:“很有前途,要努力啊。” 忽略掉绿色液体,白衣公子的脸相当有杀伤力,小士兵愣了愣,脸立刻红了。 “还知道脸红啊!你个没眼力见的,知道你拦的是谁吗?”长官见他这样子,松开他,气的一巴掌扇到他脑门儿上,“黑衣的那可是宣威少将军沈铠,卖了你也开罪不起,你也就庆幸那位没什么架子!” “啊!”小士兵听过宣威将军的大名,立刻反映了过来,随即想起另一个,好奇的问道,“头儿,那那个白衣的呢?是哪家的公子?” 长官见他脸红的不行,不由得叹气:“还哪家‘公子’,喜欢穿白衣,做‘少年郎’打扮在外面奔走的,还和沈少将军关系密切,除了那位小祖宗还有谁?” 这个长官竟然也和沈铠一样,无奈的叫白衣人那位“小祖宗”。 “那是越王府的长宁公主,越王爷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成命根子疼着,要星星不给月亮,当今陛下也是喜爱至极,从郡主抬为公主,亲赐封号‘长宁’,可真真是最开罪不得的人了。” “白衣公子”竟是女儿身,小士兵当下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明明……公主殿下?” 然而再一想,若是身为男儿,那副相貌,确实是有些太过柔弱。 这么一想,小士兵的脸更红了。 长官看着他这副样子,恨不得抬起巴掌把人抽一顿。 还未等他手抬起来,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劳驾问一下,你们刚刚说的是长宁殿下?” 小士兵回头,看到一个手持长剑的青年,青年身着一袭深蓝长衫足蹬黑靴,目若朗星,器宇轩昂,一眼之下恍若看到蜀中的青竹海,令人心旷神怡。 小士兵立刻道:“顾世子,是长宁殿下,她刚刚过去,和沈少将军一起的。” 长官不知为何一语不发。 顾世子笑道:“不是说了别这么叫我吗?叫我顾逍便是,再不然叫顾将军也比顾世子叫着好听——你知道长宁殿下往哪边走的吗?” 两人明显熟识,小士兵热切的给他指路:“就那边。” “多谢。”顾逍颔首。 “哎?顾、顾将军怎么穿着常服?今天金吾卫轮休吗?” “嗯,轮休……先不和你多说了,我去追长宁殿下,回头再说。” “好,顾将军慢走。”两人道别,顾逍身形极快,一会儿就看不见影了。 小士兵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脑后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脑瓜崩,他吃痛:“哎呦!” 长官收回手,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知道疼!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该殷勤的认不出来,不该殷勤的巴巴贴上去。” 小士兵不解,反驳道:“头儿,我怎么就没眼力见了?我可和顾将军关系不错,他办事总从这边门走,我当然要和他打招呼了。” 长官更气了,揪着他耳朵低声道:“长宁殿下我也就不说了,她那个样正常人认不出来也没什么……可是这顾逍,谁不知道他这世子的名号和没有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质子,还是定北王的儿子,你啊,和他走的太近,小心将来朝廷和定北翻脸!” 小士兵好不容易解救出了自己的耳朵。 他还是不明白,听顾逍的语气,似乎是和长宁殿下关系不错,长宁殿下都与顾逍相交,他一个小小守城士兵,谁也不认识他,怎么就非得避开了? …… 海成在路边小心翼翼的辨认了许久,才发觉那两个“绿鼻涕虫”一样的人,真的是自己朋友,他一瘸一拐的奔过去,叫住两个人:“沈铠,叶雅!你们两个怎么这副鬼样子……我去!这什么味儿!” 离得近更是浓郁,海成连忙捂住鼻子。 叶雅耸耸肩:“陈年尸液,有什么事?” 毕竟行医的,她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恶心的东西。 海成皱眉道:“那个陈富商又过来了,祖宗啊,你就不能一次性给他治好了,省得他总来万药斋,那副猪头样,还成天嚷嚷着要苏先生给他诊治,我看着都烦。” “不都和他说了吗,师父去镇西那边了,这人好烦啊,上次居然敢对师父动手动脚的,师父都差点把他打成半身不遂了,他还没记性。”叶雅也是皱眉,“而且说几次了,纵欲过度不需要治,他管好自己万恶的下半身就行。” 海成沈铠同时侧目看她。 “干嘛?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叶雅奇怪道。 “我们是习惯了,可你得注意一下,这里是大街上,我们这副样子本来就很多人看着我们……更何况你是个姑娘!”沈铠拉着人,三人转移到了一边的小巷子里。 叶雅甩掉沈铠的手,义正言辞:“医生不分性别!” 她不理沈铠,又对海成道:“你的腿最近有没有又好点?我的针灸有用吧?” 海成点点头:“有用。” 他自十年前从襄阳来到长安,就一直住在万药斋,苏倾给他治腿,他总算是能自己行走了,不过还是瘸,海成的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治疗需要循序渐进,急不得,苏倾有事出门时,就是叶雅接手他的。 没事时海成就在万药斋里帮忙干活,叶雅师承苏倾,几人时常见面,关系都相当不错。 叶雅摸摸下巴道:“那就好,风靡长安的海大诗人,可得保持好自己的形象。” 海成有点脸红:“哪有。” 沈铠斜眼看着叶雅:“不分性别?你不在意是不是?” 叶雅摊手:“对。” 沈铠点点头,拔脚就往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哎呀刚才好像看见顾远思了,他人去哪了,叫来聊天啊。” 叶雅脸色瞬间崩了,猫头便跑。 她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一把抓住沈铠就把人揪走了,头也不回跑的飞快的对海成喊道:“你把那个姓陈的打发走!快快快,沈大刀,回去洗澡。” 最后一句是对沈铠喊的,沈铠瞬间炸毛:“再说一遍,我字是子刃,你再叫沈大刀试试!” “好的沈老铁,你加冠了我就那么喊你!” “叶!雅!!” 沈铠说的倒是没骗叶雅,两人刚跑了,顾逍就走了过来,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海成特地在原地等着顾逍来,和他打招呼:“顾兄。” “海兄。”顾逍一点头,“你看到长宁殿下了吗?我刚才好像看到他和沈兄在这边,一转眼却不见了……” 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海成呲着牙笑:“啊,她刚走,以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见咱们英俊潇洒的顾兄。” 顾逍愣了愣:“……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都长大了。 叶雅也就是望舒,这是她的大名。 叶雅十七岁,沈铠十八,海成十六,顾逍顾远思二十二。 沈铠还不是宣威将军,但迟早要继承此职,故而大多数人都称他一声少将军。 第54章 将军 将军 叶雅拉着沈铠,一路狂奔,跑回了临近越王府后门的街边才停下来。 沈铠用“你还知道怂”的鄙视眼神瞥着叶雅。 叶雅反驳道:“你就知道坑我,白给你治肋骨了,什么眼神……要不是我,你以后阴天下雨就得跟七八十岁老太太似的,知道不,大刀?” 沈铠一时气急,却没法再和这厮置气了。 沈铠这趟回来就是为了养伤,两个多月前,他在锁沧关被一只甲灏撞倒,幸运的是没有变成肉饼,断了三根肋骨,左臂骨裂,被运回长安治疗。 习惯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倾医圣不知道跑哪去了,叶雅亲自上阵,沈铠的伤比较麻烦——左臂还好,可肋骨他不是第一次伤了,处理不好就得留后遗症。 所幸在“医”这个方面上,叶雅得到了她师父的真传,还挺靠谱的,两个月下来,沈铠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能和她在地道狂奔。 叶雅也气,不想再搭理沈铠了,转身就想翻墙跑回去。 谁知还没抬脚,就看到不远处坐着一团火红的东西。 她定睛一看,根据这个毛色,体型,脸部形状来看,是一只很眼熟的狐狸。 狐狸看到叶雅和沈铠,往两人这边跑来,一张嘴居然像个耗子似的“吱吱”叫了两声?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沈铠也看到了那狐狸,顿感不妙:“娘啊!小狐狸早上不是跟着叶叔走的吗?怎么跑来这了?它在这,那岂不意味着……”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风紧,扯呼”! 他们转身拔腿就跑,还没跑两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站住!” 本来就心虚到胆小如鼠的两个人猛然刹脚。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王府后面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其中一个问道。 这声音带着特有的磁性,来人又不经意间把声音压低了些,任何人听到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去看看声音主人的脸……但叶雅和沈铠同时默默的以袖捂脸,沈铠还打开外袍,把陌刀抱进了怀里。 看他们没有回应,身后的人停了停,脚步一转,就转到了他们面前,狐疑的看着捂住脸的两个人。 叶雅心里如同擂鼓,可好死不死的,小狐狸凑了上来,挑了一块叶雅身上还算干净的地方蹭了蹭。 要、死、了、啊! 来人看到小狐狸对叶雅这么亲近,更加怀疑了,沉声道:“放下袖子。” 两人没动。 来人皱着眉,带着嫌弃,伸手就想抓下叶雅的袖子。 叶雅垂死挣扎,一把拍掉了来人的手,像个太监似的尖着声音道:“哎呀!男男授受不亲!” ……把她自己都恶心到了。 沈铠在袖子后面用“你是个勇士”的神情在袖子后面看着她。 谁知下一刻,他自己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一下子被拉了开来! 他和来人一起目瞪口呆,他是吓的,来人……绝对是气的。 沈铠尴尬的笑了两下,打哈哈:“啊,叶叔,好巧啊……” 云青月眉角抽搐,也不用再想另一个人是谁了:“叶雅,沈铠,你们两个作死吗?!” 叶雅脑子一抽,放下袖子道:“爹,这可是今年最新款的‘走尸’妆容,您要不要试试?” 完了。 …… 越王府这两年越发祥和。 因着公主不知道怎么了,除了小狐狸,突然要王爷把府里的那些带尖牙的动物全送走了,包括两只哈士奇,只剩下羊驼和八哥什么的,这还不好办? 然而鸡飞狗跳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 沈铠被云青月丢去宁平王府他外公那里管教了,没人帮叶雅分担火力。 云青月一坐下来,叶雅二活没说,不带一点水分,“扑通”一下就干脆的跪了下去:“爹我错了。” 但这招用的有点多,云青月只是挑眉看着她,连绿竹都没给她求情,反而道:“你啊,越来越过分,真得好好管管了。” 叶雅一看情况甚危,连忙扑到云青月身边,作势要给他捶腿:“爹你累不累啊,我来……” 还没等她话说完,云青月面无表情的把叶雅的手拿开:“男男授受不亲。”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叶雅:“……” 还是绿竹实在是看不下去叶雅一身的绿汤,拿了块布巾过来给她擦脸,叶雅依旧不气馁,道:“我最英俊潇洒二十岁的老爹,你原谅你闺女嘛。” 云青月“哼”了一声,道:“还知道我是你爹呢,苏倾还和我说,你本事赶上他一大半了,让我带着你去战场上见见世面,本来我还想着这次带你去,你可好,闯祸闯的没边儿了!” 前面后面的话全没听见,叶雅就听见那一句“想着这次带你去”,当下一跃而起,恨不得直接扑云青月身上去,惊喜道:“爹!真的?!” 身为一个专职又敬业的医者,军队里这种伤病夹杂的地方,简直是提升医术的不二最佳选择。 云青月吓了一跳,赶忙架住叶雅:“小祖宗,给我看着点!得得得,你赶紧去给我弄干净了,回来再说!” 叶雅欢呼着跑了。 云青月有点感慨——他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妈,总算是把孩子拉扯大了。 云某人这十年成功从“混账”转型成了“杀胚”,打完锁沧关群魔,掉头和云珩去打西域诸国,把西夜龟兹都给揍了个遍,揍完西域基本平定,越王爷又腾出手来,挨个收拾东海的水匪,南疆的山贼。 山贼还好办,因为大多都是吃不起饭不得已而为之的,这些年在叶崚的管理下,农人可得温饱,山贼少了很多,就剩下一小部分顽固分子。 比较麻烦的是水匪,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洋人倭寇组成的。 掌握东海水军的守东王刘氏这些年没什么有才的后人,守东的兵权势力,甚至早就被叶崚一点点的挖空了,此前四方王的地界上,晋东算是最乱的。 可还没等云青月把水匪彻底连根拔出,两年前北蛮的草原遭遇了天灾,蛮人举族入侵中原。 按理说该操心这件事的人是此任的定北王顾战,但云青月并不信任那个人。 顾战野心勃勃,人如其名,某种方面来说,云青月甚至有理由怀疑,他对战争的喜爱超过了权势…… 让他现在兵强马壮的定北军出兵去对付北蛮,直接灭族都是轻的。 那并不是现如今的大晋该期望的结果,北蛮一但消失,广阔的大草原会召开更多的饿狼。 先安内的做法行不通,云青月立即调转马头去打北蛮,突然对上北方的游牧民族,暗地里还得提防顾战因为嫉恨放的冷箭,忙的他几乎脚不沾 地。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可也就是这时,云青月不经意间突然发现,自从他开始打仗,都九年了,望舒都十七了。 揽月君也九年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了,云青月甚至不知道,江湖里的人是认为他死了,还是归隐山林了。 曾经年少的象征——揽月君,就这么被他一铲子埋到土里,并不是说一点不后悔,可他还有该做的事。 他没时间,也没有退路。 云青月看着朔望,手摩挲着剑鞘上北斗七星的镂空纹路。 “爹,我回来了!”望舒披着半干的头发,不顾侍女的呼唤,兴致勃勃道,“爹爹爹,你会带我去吧!请告诉我会的会的。” “有一段时间没和你比剑了,战场险恶,爹也得试试你自保的能力,”云青月抬头看着女儿,道,“我用朔望,你去拿‘问卿’吧。” 叶雅顿时眼睛一亮。 问卿是九年前明老板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是她最喜欢,用着也最趁手的剑,虽说不能和朔望这种仙剑比,但也是绝对拔尖儿的。 云青月要和她比剑,自然不会动用朔望“仙”的那部分,那就好办很多了,她定要去上! 越王府里有云青月特意弄得小校场,拿个小院子改的,两个人拿来用倒是刚好。 叶雅是个姑娘家,正常像她这个岁数的,不是已经嫁人,就是待字闺中绣花什么的,哪有她这样成天舞刀弄剑,还整日扎在药草堆里? 但是越王府的下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该干嘛干嘛。 习惯的力量。 王爷不是什么正经王爷,公主也不是什么柔弱姑娘。 叶雅和云青月提剑站到两边时,叶雅还问了一句:“爹,你怎么不用木剑和我比试了?” 云青月道:“战场刀剑无眼,更何况你都十七了,我也不能老把你捂着了……” 他说着话,手上动作未停——朔望剑出鞘。 叶雅也拔出了问卿。 问卿剑比朔望还要扎眼,和朔望偏暗的颜色不同,它通体银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剑鞘上有一块地方,叶雅猜原本刻着剑名,却不知为何被磨掉了,只剩一块磨痕,不过无伤大雅。 云青月随手挽了个剑花,抬剑指向女儿:“来。” 叶雅一半的剑术都是云青月教的,自知她天赋再好,也比不过比她多出数年经验的老爹,因此也不客气,提剑便刺—— 然后反被云青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 云青月从没见过女儿这么“怂”的时候,有点瞠目结舌。 他清晰的记着,叶雅小时候哪怕还对剑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输,倔的要命。 她现在这样要不是有阴谋,云青月是不信的。 果不其然,叶雅跑到了墙角后,脚灵活的一点院墙,整个人从云青月头上倒飞出去,再落地,两人就互换了位置。 云青月有所防备,转身及时挥剑挡住了叶雅的下一剑,两剑相击,叶雅没有云青月力气大,云青月手上翻转,问卿的剑尖便被挑开了。 叶雅没有再出剑,反而是左手成拳,对着云青月的面门打了下去。 云青月忽然觉得这招有些眼熟,但叶雅的拳头打断了他的思维,云青月心绪不定,又有事想问女儿,直接一手接住了叶雅的这一拳,另一边朔望剑刺下。 然而下一刻,朔望的剑尖划在了院墙上! 云青月依然身处角落,活动的范围本就小,再加上他分了心,这一下就不可避免了。 朔望的锋利程度却不是院墙可以阻止的,因为是预想中的最后一剑,云青月这一击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剑尖依旧带着火花划开了院墙,只停顿了一瞬间。 叶雅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她反手出剑,问卿几乎变成了一道银光,从下往上对着云青月斜劈过去,她这一剑却比前面的任何一剑都还快,是连云青月都没有见过的速度。 叶雅本来以为自己终于靠着智慧加成赢了老爹时,一个比她剑更快的手伸了过来,一掌拍在了叶雅手腕上! 这一掌用了刚刚好的力度,没有真的伤到叶雅,却让她的问卿脱了手掉在地上,叶雅诧异的抬头望向云青月:“爹……” 云青月心中的诧异绝对比叶雅多出数倍,但这些年下来他也习惯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他问道:“望舒,这个剑招,是谁教你的?” 两双绿眸相对,一深一浅。 从小就是,云青月一这架势,叶雅连慌都不会撒了。 完了,一时得意,以为老爹看不出来,没想到瞬间就被识破了。 云青月见她一时没吭声,以为被自己吓找了,立刻放缓了语气:“望舒,你和爹说,这招衡清门的剑术,你是和谁学的?” 叶雅挠挠脸,小声道:“应该不是和老爹你想的那人。” 听到这回答,云青月一时沉默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久到叶雅都想趁机溜走时,云青月道:“那是谁教你的?” “……是星回。”叶雅见瞒不下去了,犹豫着供出了剑,“我之前自己出去的时候,在华山脚下碰到他的……” 原来是这样…… 明明不是自己担心的那个答案,云青月心里却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了。 本以为是那个人,还有一句“他最近怎么样”想问,留在心里没有问出来。 叶雅不知道老爹心里的这些纠结,捡起问卿剑:“爹,我都不知道你的左手还能使出这么厉害的招呢,都没有防备。” 云青月回过神,叹口气,点了点叶雅额头道:“我左手是有些使不上力气,又不是剁了,你啊,以后给我长点记性,不许小瞧敌人。” “嗯呐,知道。”叶雅飞快的点头,“那爹,我……” “我就是现在不让你去,可你的兴趣被勾起来了,我可不想让底下人吃饭还得防备米袋子里有个人。” …… 云青月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他转过身,正好看见了挂在正对门口墙上的那幅字: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字的位置挂的很巧妙,坐在一旁的床上,还能看见一角。 这是他从华山上带下来的唯一的东西,竟然也已十年了。 大概是因为在华山时,吃了一堆星回给他拿来的瓶瓶罐罐,云青月自己和十年前比起来,除了气质,并没有什么变化,在他身上时间好像停止了。 也就是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时光飞逝这个词的意义。 知君仙骨吗…… 现在却不知还有没有那个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叶雅:“我还瞒着老爹偷偷给他联络幸福呢,天底下上哪找第二个我这么好的女儿啊!” 第55章 世子 世子 视线越过眼前的山丘,再一抬眼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与天相接,美不胜收。 叶雅素衣飘然,在马背上低头看看草原与黄土的交界处,有点感慨:“远芳侵古道,碧绿接荒城。” 一句诗念完,却没人接话,叶雅一挑眉看向沈铠:“大刀哥,怎么不说话?自闭了?” “我自闭你个马蹄子。”沈铠毫不留情的撅了回去,都顾不上她喊自己什么了,“大哥,你才是我大哥,你看看时间好吗?亥时了!大晚上不睡觉你拉着我跑这来,你是第一次出门的小孩子吗?” 两人背后应景的传来了夜猫子的叫声。 小狐狸窝在叶雅怀里,困的直点头。 越王的军队已经濒临草原了。 云青月向来喜欢速战速决,然而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把大军往那一停就不动了,不知道在等什么。 叶雅已经快闲出病了,只能百无聊赖的管起卫生。 她是作为随军军医的身份跟着来的,云青月的副将关北城把她送了进来,叶雅没进过她爹的军营,谁也不知道她是长宁公主,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找来一堆麻烦,云青月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她接着穿着一身男装可哪晃。 晃来晃去就晃出了点麻烦。 本来大军临行前塞进来个毛头小子就够可疑的了,仔细一看,叶雅年纪轻轻医术虽然确实高超,但身上衣服料子都属上等,出手也阔绰,都觉得八九不离十是个走后门进来挣军功的富家子。 可有一天其他军医想深入打探一下时,还没等和这个“云望舒”搭上话,就见人一拍桌子,对士兵喊道:“还没打仗呢,能不能讲究一下个人卫生?能不能洗澡了!能不能?” 好像真的是来当军医的…… 不过众人一番观察,又发现沈铠和顾逍对这小子还格外照顾,说是亲如兄弟都不为过了。 甚至有两次,老军医还发现这个云望舒一到晚饭的时间就跑去越王殿下的大帐里了! 于是就越传越“神奇”。 天知道只是因为云青月怕自己女儿在军营里吃不习惯,悄咪咪的给她开个小灶。 后来还是云青月示意关北城,才遏制住这一股八卦之风。 叶雅道:“怎么可能,你在锁沧关待着的时候我可是满中原的跑,哎,你听说过北蛮的巫医吗?” “那是什么?北蛮的医生?” “对了一部分,巫医也是北蛮丹阙曾经七部落的‘神使’,丹阙人认为他们能沟通天地,每次做法都需要婴儿的鲜血——神使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这神肯定是个邪神。这些巫医给他们族人治病的方法也就是摆一堆骷髅壳子,放放血什么的,怪不得北蛮的人都壮实,这要瘦弱一点早就被搞死了。” “说重点。”沈铠无奈的打断了叶雅。 “重点是巫医还会使用密药呀,听说材料都是草原最北边深不见底的绪勒沟里搞出来的,无比珍贵,只有他们的大君一脉有资格使用。”叶雅兴致勃勃,她一提到这类的东西就犯职业病,“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里面还有三截蝎和鸟妖什么的,我特想看一看是什么样的。” 沈铠不觉得很有意思,光是听到有人那妖做药什么的就有些毛骨悚然了,叶雅虽然自己没有丧心病狂,但架不住她看别人丧心病狂……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沈铠奔向大草原去找那丧心病狂。 “殿下,沈兄,你们在这里?”身后马蹄声由远变近,听着再熟悉不过的清朗声音,叶雅调转马头,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兴致勃勃”:“远思哥。” 看的沈铠想翻白眼,低声念叨了一句:“我也比你大,还有血缘关系呢,怎么没听你叫我哥。” 叶雅当他在放屁。 “我远远看到两个人影,果然是你们。”顾逍骑马而来,身形颇为玉树临风。 沈铠是因为伤基本好了,云青月怕他两个多月没去锁沧关前线,身手生疏,所幸让他跟来先松松筋骨。 至于顾逍,是因为他的父亲——定北王。 叶雅闻到一股子肉味:“好香啊,你带了什么来?” 顾逍笑道:“当地特色的烤鸡,我想殿下你们晚上跑出来,现在应该是饿了。” 他递给叶雅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金黄油亮,香气扑鼻的烤鸡,还是温热的,令人食指大动。 顾逍又递给沈铠一包,沈铠一愣,下意识道:“还有我的?” 顾逍道:“自然,怎么了?” 顾世子没什么心机,而沈铠眼睛一转 ,看到了叶雅把一只鸡腿撕下来给了小狐狸,眼睛里明晃晃冲他写着“闭嘴”的眼神。 叶雅一手抱狐狸,一手吃鸡,有点分不出手去控制马缰,顾逍自然的的拿过叶雅的马缰替她牵马。 沈铠:……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啊。 不过都这么晚了,他是从哪里买到当地特色的啊。 …… 姜楼扔了棋子:“不下了。” 云青月正在兴头上,道:“别啊,才七局。” 姜楼差点摔了棋盘,愤愤道:“下七局我输七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是你把我找来下棋的,你就不能让我几盘?” 云青月:“你还知道……行了,我也就围棋象棋能赢你,我这些年行军布阵的经验在这放着呢,你还抱怨什么。” 姜楼:“我不是跟着你打了十年?连陪媳妇的时间都没多少!” 姓叶的丧心病狂,当年把他一个书生诳到军队里给他打杂。 “闭嘴吧,三娃爹。”云青月顺手把油灯挑亮了,“你成个亲了不起啊。” 姜楼脸上一本正经的写满了“与有荣焉”。 姜侯爷七年前终于成功成亲的事,也算是能写进长安八卦榜之太封子榜单里前十了。 他归拢着棋盘,忽然想起顾逍,道:“顾战这些年过的四平八稳啊,听说添了好几个儿子,也不像之前把长子送过来时那样,心急火燎的想把儿子接回去,你这一手是不是有点狠了。” 云青月道:“我还没那么无聊,就想着给这父子俩添点堵——只不过想着顾远思生在这边,对晋北应该很了解,且听谢朗说他文采武艺都为上佳,便把人带过来帮我参谋参谋。” 他脸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姜楼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损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上去捅火炉子:“哎,话说回来,望舒也十七了,你个当爹的不该着急着急她的终身大事?” “她自己看着来,愿意什么时候找就什么时候,反正我女儿有眼光,不会找回来个废物。”隐约听出姜楼的话外之音,云青月眉头都拧起来了。 “有句话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看顾逍这小子就不错啊,不输给当年的你……” 他话还没说完,云青月面无表情的把一颗黑子摁进了棋盘里,一点声都没发出来,棋盘龟裂:“姜重九,你说什么?” 姜楼:“……”寒气之凌冽,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一个小屁孩儿怎么能比得上我?”云青月道。 重点竟然在这里吗? “是是是,你谁啊,天下风流三千,你揽月君独占两千八。”姜楼道。 他当年也是一时兴起,和云青月一起跑到江湖里玩过的,奈何不会武功是硬伤,不像云青月那样能混的下去。 过了一会儿,云青月突然叹气道:“八年前的除夕到上元节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望舒,只有当年救她回来的顾逍知道,但这两个人一个字都没和别人说过……” 八年前的除夕,小孩子耐不住宫里冗长的宫宴,云青月便由着望舒和沈铠去外面看除夕不禁夜的灯火长安了——因为知道街头人多拥挤,他还特意多派了些暗卫。 谁知两个孩子还没走上半个时辰,那边暗卫跑回来告诉他,望舒不见了…… 他就差把整个长安翻过来找,可哪里都没有望舒半点踪迹,从长安一直找到了周围其它数城,直到半个月后。 顾逍把望舒抱了回来。 其间发生了什么,云青月无从得知,从那以后,原本连老虎这种猛兽都特别喜欢的望舒,再看到长着尖牙的动物,哪怕只是只幼猫,都会吓得连连尖叫,云青月抱着哄上半个时辰才能慢慢缓过来。 “他救过我的女儿,这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但顾逍再怎么出色也还是一个质子,自己的未来都朝不保夕,”云青月眉宇微皱,沉声道,“等他什么时候,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再说吧……” 这句话他说的意味深长,也不知道映射着什么。 姜楼瞬间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你的意思是说,等他当了定北王,你就等着提亲了?” 回应他的是兜头扔过来的十几枚棋子——云青月的暗器手法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将军,”关北城走了进来,对云青月道,“殿下回来了,他们三个人。” 关北城是云青月自己发掘出来的副将,是从东北那边过来的,除了有时候有点犯轴。他固执的只肯叫云青月大帅,不和其他人一样叫王爷,也不知道为什么。 云青月点点头:“知道了,老关,你去找顾远思,和他说明天我要见他。” 第56章 丹阙 丹阙 “王爷,您找在下?”顾逍恭敬道。 “嗯,坐吧。”云青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顾逍却没有动,站的笔直道:“王爷,于理于礼都不合。” “怎么不合?” “于理您是亲王殿下,三军统帅,在下只是个执金吾副将,于军中并无实际官职。于情……您是殿下的父亲,是在下的长辈。” 听他说完这一番话,云青月突兀的笑了:“你小子嘴上说的头头是道,眼睛里可不是那么显示的啊。” 顾逍一愣,连忙垂下眼帘。 “我叫你来又不是为难你个小辈的,和我说什么官腔,去坐。” “……是。” “你来长安也有十年,确实是学会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可骨子里又偏偏不喜欢这样,还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云青月喝了口茶,似是随口道,“雅儿还和我说过,说你性子直,心里又太过温和,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注定是太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逍没有回答云青月最后的话,反而是道:“是殿下过优在下了。” 云青月瞧他一眼,又问道:“想家吗?” “……刚去长安时时常在想,后来渐渐就记不清了。”一时提起故乡,顾逍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只记得亡母带我在草原上骑过马,剩下的……” 近乡情怯啊。 军队驻扎的地方,离定北王府有好一段距离,顾逍来长安时才十二岁,小时候根本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就被父王送到长安。 他也不知道该想什么,母亲早已过世了,“家”里就剩下一个不在乎他的父亲,一堆陌生的兄弟姨娘——可能有好几个都想要他的命。 “我不能放你离开军营,但是顾战过几天会带兵前来,你们父子俩可以见见面。”云青月道。 顾逍闻言一时愣住:“父王?他、他是来,是来和您会师的吗?” 云青月摇摇头:“怎么可能,我才不要和讨厌的家伙一起打仗,不过是叫他来收拾残局。” ……这统帅也太任性了。 “见这一面,究竟是接着当父子,还是就此分道扬镳,你自己分辨。”云青月没有正面回答顾逍的问题。 “是,多谢王爷。”顾逍喜道。 那毕竟是他父亲。 “你在大染缸里翻腾这么多年,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倒是还不错。”云青月双眼一眯,沉声道,“可那是要建立在能活命的基础上的,你虽然身后没有母族支持,又远离定北这么多年,但是顾远思,你想不想当定北王?” …… 叶雅差点和掀帘而出的顾逍撞到一起。 叶雅:“远思哥,你来找我老……找王爷啊。” 她差点喊错了。 顾逍点点头,一反常态的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 叶雅有些奇怪,正想去问问老爹是不是和顾逍说了什么时,却听身后传来顾逍的声音:“殿下。”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身道:“嘘,我现在可不是殿下。” 幸好云青月门口执守的亲兵都知道她是谁。 “远思哥,怎么了?” “我……算了,没事。”顾逍想说什么,犹豫一下,蹙起眉,还是没说出口。 两名亲兵见此情景,纷纷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顾逍的背影消失,叶雅才进去找云青月。 然而她刚进来,就看到云青月半伏在桌子上,以手撑额,似乎是睡着了——帅案上还散落着不少纸张,她立刻方轻了脚步,云青月这几年的睡眠都太浅了,一点声音都能惊醒。 云青月发间有两三根发丝垂落,容貌较之她幼时的记忆里别无二致,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叶雅一时有些感慨——她这么帅的老爹,为什么连个娘都给她找不回来? 她刚后退一步想先离开,云青月动了动,醒了。 “唔,望舒来了?”云青月抬起头,眼下带着些青黑,他摁了摁自己隐隐发疼的太阳穴,“来给爹把脉啊?没事,我就是眼睛有点累闭一会儿,没真睡着。” 叶雅过去给云青月摁头:“爹,你又一晚上没睡?” “没有,昨天晚上和姜楼下棋晚了些。”叶雅看着云青月的作息时间看得很紧,云青月便没和他说实话,伸出左手,“诺,手给你。” 叶雅没再多问,看了一眼云青月手掌中心的疤痕,拍回了他的左手:“右手,别敷衍我,你那左手自从手筋断过以后就号不准脉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云青月无奈的换了右手伸过去:“讲究还挺多。” 过了一会,和以前一样,叶雅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老爹,你就不能把手头的事情停一停吗?只要三年五载,哪怕我也能……” 她话没说完,云青月打断了她:“望舒,爹知道你担心我,可我真没事,这两年没有再吐过血也没有再昏倒过,甚至顺风顺水到除了刚开始打仗都没有再失败过……乖,你顾着你自己,别让爹担心你就行。”他摸了摸叶雅的头。 ……可我也担心你啊。 这句话叶雅没说出来,只是默默的嗯了一声。 “最近局势一直在我预料之中发展,大概没那么多让你练手的时候了。”云青月道。 “那还不好?我可不是一天就想着找患者了,巴不得天底下没有再生病受伤的人。”叶雅道,“老爹,是有什么消息吗?” 云青月点点头:“昨晚丹阙有消息传来——丹阙左王反了。” 叶雅一听,竟然还真是大消息! ……老爹昨晚也肯定没有好好睡觉。 北方草原七部落,尽皆俯首丹阙部,这一代的丹阙统领为瀚丹大君。 这位大君辅一既位就露出了獠牙,他认为丹阙兵强马壮,早已是其他六部联合都打不过的,不必再与这些弱者共享这片草原,开始着手铲除其他六部。 草原上很多时候都气候恶劣,游牧民族又不善耕种,不像中原,再加之狼天将的事情过后,北蛮还吞掉了晋朝的一部分土地,武宗杀掉了两任丹阙大君,两方早就是世仇了。 北蛮难以看到晋朝来的商人,彼此之间为了生机早就一触即发了。 自古以来在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本能被发挥到了极致,杀戮是常事,但瀚丹操之过急,一连灭掉了两个部族,惹得剩下四部里的三个自危,直接联合起来反攻丹阙。 最终三部落没有成功,丹阙也没有失败,因为丹阙右王是草原第一的智者,他也是瀚丹的叔父,他强迫瀚丹低下高傲的头颅和三部落签订了合约,避免了两方打内战打到同归于尽。 丹阙大君之下分两王,右王是大君有名望的至亲长辈,左王则是他最信任的大将。 面对这种北蛮只是元气大伤的结果,云青月非常不爽。 对,两边内战是他派人挑起的。 瀚丹自大成瘾,这么好的时机,可以收回大晋丢失了五六十年的土地,不利用白不利用。 瀚丹没有辜负云青月的“期望”——不久后右王就被他杀了。 大概也能猜得出原因,瀚丹如此高傲的一个人,被半强迫的,向自己原本统领的部落低头,内心早就全是火了,蛮族的亲情可浓可淡,这右王在他眼里看来就成了挡住自己脚步的“绊脚石”。 不过他也没能再翻出什么水花,毕竟手底下真的没有那么多兵了,只是往后行事越发离谱,甚至开始吃眼珠子了。 人的。 他不需要担心底下人会有什么想法,他最忠心的将军左王会帮他平定这些事。 虽然左王也早就对瀚丹作为心生不满,但他却是足够忠心。 契机转折在一次宴会后。 瀚丹喝的大醉,眼角一瞥看到一个美丽少女,疯子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他看到这个少女,然后挖下了她的眼睛,当着所有属下的面吃掉了—— 那是左王最疼爱的小女儿。 当时左王在外巡视,得知这件事赶回来后,已然是怒火冲天。 草原的将军会忠心耿耿,却也知道一个准则:能者居之。 云青月下了定论:“自作孽不可活啊。” 叶雅:“太恶心了,这厮。” “内忧外患,丹阙寿数已尽。”云青月道。 “对了,爹,你和远思哥说什么了?”叶雅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想起顾逍临走时犹豫的神情,问道。 云青月一抬头,挑起一边眉头看着女儿。 叶雅:“……好好好,我不问了。” …… 太封二十四年,丹阙部左王叛乱,趁着夜色带人摸到了王帐外。 结果帐内起灯,却发现瀚丹大君并不在这里了——那孙子也不是傻子,酒醉差点弄死左王最疼爱的女儿,自己还没有一点防备。 左王没有想到这点,和瀚丹埋伏的军队轰轰烈烈的打在了一处。 战况几乎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哪怕左王人数不多,可瀚丹招来的军队基本都是左王带出来的,为人忠烈的左王和疯子大君之间选哪个,不是什么需要思考太多的事。 伴随着第一声兵刃落地的声音,军队噼里啪啦的投了降。 瀚丹一见大事不妙,再也没有了什么草原大君的气魄,带着几个侍卫夺马跑了。 左王却没有跑去杀瀚丹的血脉泄愤,他只是跑到了瀚丹的长子那里请罪。 第57章 引魂 引魂 “这可就有意思了,打跑了人家爹,反而跑到人家儿子那里去请罪,真不知道该说是愚忠还是什么。”云青月看着送来的情报道。 “傻是有点傻,不过事实证明了他做的没错,瀚丹的长子钦丹,可以说是他生的最好的一个儿子了。”姜楼一夹马腹,把他手里的另一张纸递到了云青月手里。 钦丹被誉为丹阙最厉害的勇士,十岁时徒手就能拧下活狼的头,长大后更是成了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待人又温和诚心,整个丹阙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等待瀚丹早死,钦丹既位。 左王打跑了瀚丹后跪在了钦丹面前,给了他一把弯刀,意味不言而喻。 钦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弯刀扔了,扶起了左王。 这样看来,那个瀚丹看不起有着一半汉人血统的儿子的传闻,也是真的。 云青月笑笑:“我倒是看到了一个好人选啊,替我们接着统领草原的。” 云青月下手极快,知道了瀚丹逃跑后,第一时间就命令了早就埋伏到草原深处的前锋,务必抓住这龟孙子。 小狐狸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草原地广,有很多小精怪都住在这里的各个地方,小狐狸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出去溜了一圈,几个时辰后云青月就听到了一个消息:瀚丹被抓住了。 据前锋回复,瀚丹是被一群狐狸咬着拖来的,脸上全是牙印,一开始他都没认出来。 小狐狸自豪的蹲在云青月身前,满脸都写着“你还不请我吃肉”? 瀚丹不是一个人跑的,他那帮侍卫都被前锋解决了,他身边还剩下两个小孩,瀚丹抵死不承认那是他儿子,但真实情况傻子也看的出来。 …… 比较以外的是丹阙部现在的状况,云青月带着人过来时,没有严阵以待的士兵,也没有隐秘安放的险境,有的只是还没收拾好的战乱痕迹,帐前还泼着鲜血,地上还扔着兵刃……只是一个人都没有。 徒留满部的乌烟瘴气。 最后找遍了整个营帐才有一个人——少君钦丹坐在王帐里,脸色平静的一个人等着晋朝的大军。 被绑在一边几乎算是拖过来的瀚丹刚才还一副要死的样子,现在不知怎么恢复过来,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小崽子要投降,流着一半懦夫血的畜生……” 云青月瞥他一眼,关北城回手捶断他两颗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青月还真不相信这种时候了钦丹还敢做点什么,便也应了钦丹的愿,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看到他来,钦丹站起身,眼睛里忽然亮起了难以言喻的光:“方才远远看到了青月旗,是越王殿下吗?” 钦丹看起来还年轻,只是脸上没有一点年轻人的神采,平静的就像一滩死水又心事重重。 云青月点点头:“少君一人在此,是想再看看你的父亲?” “哦,那个人果然是被越王的军队抓住了。”钦丹提起“那个人”时就好像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无所谓了,请越王殿下自行处置吧,反正他回来也会死掉。” 云青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你想说什么?” 钦丹一顿,脸上起了些神色波动:“……我不知汉人面对投降的敌人时是怎样的,只是丹阙乃至整个草原,已经没有抵抗大晋的能力了,再拼下去最多也不过是鱼死网破。只是,我恳请越王殿下,能不杀丹阙的勇士,丹阙会用最大的诚意和勇敢来回报晋朝。” 这时候的云青月还没能理解他说这番话的具体意思。 他曾经和钦丹带的军队交过手,对他有些了解,因此只是觉得奇怪:“少君在和我做交易?” “未曾,是恳求……”钦丹苦笑道,“我也不知越王殿下能不能放过我的族人,所以让他们都躲了起来,如果不能保证这点的话,我也就只能用这条命先下去陪他们。” 他汉语说的非常流利,忽略掉脸上明显的一族特征,一举一动都像是个汉人,一时让云青月几乎分不清楚是不是在和丹阙人说话。 “阿娘从小教我汉语,教我汉人的文字。”看到云青月的神情,钦丹解释道,“她坚信终有一天母族的军队会踏过每一寸草原,接他们这些被掳掠来远离故乡的人回去——她从小就这么偷偷教我的,但她没能等到。” 云青月一时有些动容。 那得是多么强大的信念啊,能让身处异乡几十年的人都未曾放弃过。 钦丹没等云青月回答,又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阿娘是被抢来的奴隶,生下了我日子才好过些,只是从小没人真的拿我当少君看,我就是个狗崽子,不是母亲护着我我早死了。我十岁的时候被几个弟弟丢进狼圈里,我为了活下来拼尽全力杀了那头狼,之后人人都称赞我,可我也不过是为了活着……都不过是为了活着。” 为了活着没有错,可残杀他人也是血淋淋的事实。 “大帅!”外面穿来关北城的呼喊。 “王爷。”云青月刚想回头,就被钦丹喊住,“王爷考虑的如何了?若王爷不能答应,我也就只能领着族人‘走’了。” ……他娘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威胁他了? 云青月本来没想吃他这套,无奈的是想管好草原,还真不能少了这群放羊的,虽说除了丹阙也不是没有其他人了,可丹阙一灭,哪个还能乖乖听话? “好,本王答应。” 钦丹忽然弯腰对云青月行了丹阙礼:“草原人信仰着天狼和雄鹰,王爷您的容量堪比最广阔的天空,让我想起曾经的狼天将……” “狼天将司徒广在我们那代表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云青月道。 你这好像拍到马蹄子上了。 钦丹摇摇头,一字一句道:“自然不是狼,王爷当是鹰,蓝天下最雄伟的鹰王海东青。” …… 关北城喊他是因为在其他地方找到了汉人——丹阙 抢来的奴隶。 能活下来的都是女人,见到了故乡的军队,不由得失声痛苦。 有些人眼里混着眼泪和血水一起留下来,因为她们的眼睛被挖掉了。 云青月见到此景一句话都没说,回身走到瀚丹身边,冷冷问道:“好吃吗?” 瀚丹这时候也就能放狠话了:“好吃啊,你真该看看她们当时失声痛苦的样子。你们这些晋朝狗!有本事放开我,正面和我打一场啊!” 关北城大怒,一拳就想揍到这猪脸上去,云青月一把拦住了他:“好啊。” 众人一时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姜楼深知他的脾气,过来道:“你别冲动,这瀚丹得押回长安去,可不能玩死他!” “本来也没想玩死他,我还用得着亲手杀头猪?”云青月淡淡道,冲着关北城一点头,“老关,放了他。” 关北城气鼓鼓的松开了瀚丹。 瀚丹难以置信的起身松了松筋骨,云青月一扬手指着外面:“逃啊,我不派人。” 瀚丹犹豫了片刻,拔腿就往马的方向跑去。 他刚摸到马毛,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父君!” 他下意识一回头,可还没看到自己的孩子,云青月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一把沉甸甸的长弓,就在瀚丹回头的那一刻,他张弓搭箭,只瞄准了一瞬间立时松手! 弓上两支箭呼啸着飞向瀚丹,瀚丹下意识想躲,可那两支箭速度太快,好像长了眼睛一般,正正擦过了瀚丹双眼! “反正你吃了一肚子,少这两个也没什么了。”伴随着惨叫声,云青月把弓扔给关北城,对姜楼道,“没死,只是在想逃跑的时候被我用这种方式抓住了。” 姜楼:“你厉害。” 钦丹一直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反而是瀚丹倒地大喊起来时,他神色松动,流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云青月看着他:“听说你是被右王教大的?” 钦丹点了下头:“老师待我如亲孙,把什么都交给了我,偏偏没有苟延残喘活着这一项,因为他也没有学会……” 他回看一望无际的茫茫原野,忽而唱道:“……敕勒川,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往后再没有丹阙了。 …… 钦丹率领丹阙全部投降,教出了草原之主的象征:天狼印。 而云青月看到那些断壁残垣的时候,才明白钦丹那么请求他的意思。 晋朝的土地被北蛮侵占了那么长时间,他本以为那些土地上的汉人应该都会被抓回去当奴隶,现在才知道,他还是把人心想的太简单。 曾被北蛮占领的土地上,属于汉人的村子连一处完好的都找不出来,只剩下半朽的灰烬在风沙中被一点点吞没,直到彻底消失的那天。 还有血迹凝固在墙壁上,擦不掉也盖不住,深刻骨髓。 姜楼看到云青月的手在微微颤抖,劝道:“过去几十年了,那时我们都还没出生呢。” 云青月没说话,上前几步,忽而蹲下身用手开始刨土,关北城和姜楼连忙上来帮他。 不多时就连着腐烂的衣服,挖出了带着刀痕甚至野兽咬痕的白骨,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跑来在周边接着挖——他们甚至不需要多大力气,因为这些枯骨原本就没被埋葬,只是被几十年的沙土掩埋了…… 忽然有一亲兵大喊一声:“王爷!这里有没有腐烂的!” 那尸身竟然完好如初,亲兵好奇之下就想去看个究竟,云青月一听此言立刻呵止了他:“离开!那已经化鬼了!” 众人闻言纷纷远离,可那未腐尸身竟没有像那些走尸一样跳起来,只是躺在那里,脖子上黑色的刀口刺目。 还有好几个亲兵都挖出了像中毒一样黑色的尸骨,那是不愿离去的憎恨。 枯骨重见天日,怨鬼不死不腐。 外族的土地上,尚有三千遗民血未尽…… 姜楼道:“一时也没办法去找道士了,这可怎么办?” 云青月看着那漆黑的尸骨,轻声道:“……没事,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他们知道我们是他们的族人,我们来了……做几个引魂天灯。”最后一句话是对亲兵吩咐的。 “要超度他们?”姜楼问道。 云青月点点头:“顺带祭天。” 这也是传统了,将军在打下了一片土地后会寻此处最雄伟的高山祭天,一来向护佑他们的诸天神佛宣告敬谢,二来祭奠死去的同袍魂灵。 收服北蛮草原,以越王的功绩,史书里必定少不了他的一笔。 姜楼有些迟疑:“这位置……”哪怕他也知道,这种有曾横死过人的地方,是大凶之地啊。 “没什么不好的。”云青月脸上面无表情。 他转身想走,脑内却突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晃了晃,被关北城一把扶住了:“大帅?” “没事,刚才蹲久了,别告诉雅儿。”他将将缓过来,额头上浸出了冷汗,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摆摆手咬牙道。 真他娘的该死。 他心里忽然无理由的冒出一股怒意,想把全世界都恨上一遍……却也无所用处。 晋朝的旗帜时隔五十多年,重新插到了这片土地上。 到了晚上,那边引魂天灯飞上天不久,那些几十年没有腐烂的枯骨恶鬼,尽皆化成了无数灰粉,被草原晚上的大风一吹,顷刻间就不见了。 云青月默默的把一坛酒洒在村前的土地上:“此酒祭我大晋黎民,披血英魂,望灯寻家,魂去黄土,诸君……尽可归矣。”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推动感情线啦 第58章 惊闻 惊闻 仔细算下来,云青月最后只打了一场真正的仗。 丹阙瀚丹的死忠,唯一一个从始至终没有背叛过他的部族:赤炀部,轰轰烈烈的全族开了过来,准备维护草原最后的尊严。 他们正好迎上了大军那无处可放的怒火,下场和螳臂当车也没什么区别。 晋北大胜的消息传回长安,举朝皆惊。 那些迂腐不化的顽固老臣,佝偻着因年老直不起来的腰,在此时泪洒殿前,跪了皇天后土——他们从当年狼天将叛乱时活到现在,在行将就木之际,终于等到了这个消息。 三十将军八十臣。 叶雅这时候才了解老爹到底是怎么弄成那副浅眠的样子的——她整整在云青月的营帐前蹲守了三天都没见到人影,第四天云青月终于回来了,结果就露了个脸,那边有事又走了。 又走了…… 她知道大军新收复了北蛮,有很多事要忙,却没想到人能忙成这个样子。 这要是不生病就怪了! 可她也没办法让老爹把事情丢给手下人去做,因此只好把气全憋在心里,导致给对战赤炀部受伤的士兵换药时下手重了点,留下身后一拍眼泪汪汪。 “云医师,轻点呗,咱不是牲口啊。”一个士兵实在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和看起来心情就不好的叶雅搭话。 叶雅回过神,刚想开口道歉,谁知整个帐篷都突然震了一下! 震动一转即逝,有药瓶砸到地上摔的粉碎,提醒他们这不是幻觉。 “地震了?”叶雅顿时紧张起来,可那震动只是一下便止,叶雅告诉伤兵别乱动,掀开门帘就跑了出去。 不少人都被震了出来,四处观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姜叔叔!”叶雅看到一边急匆匆找着什么的姜楼,连忙跑了过去,“怎么回事,我爹没和你在一起?” “可算看到了,雅儿,你知不知道沈铠在哪?”姜楼一见到人,立马问道。 “我早上就在这边,没见到他人,怎么了?” 下一刻,只有一下的“地震”和沈铠之间的关系,蓦然在叶雅脑海里勾连了起来,她诧异问道:“是锁沧关那边出事了吗?这震动是裂缝?!” “还不敢肯定。”姜楼道,“现在赶快找到沈铠,他最了解锁沧关!” …… 乱魂山本就身处晋北,大军驻扎的地方和乱魂山所在地并不太远,云青月派出了十几队侦察兵四下打探寻找,几个时辰后终于捞回来了一个血淋淋的冥铠军士,叶雅花了好大功夫,才让这人恢复到了能开口说话的地步。 冥铠军现在是当年沈铠的副将荆承志在总揽大局,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行动果决,他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能守住锁沧关才是重点,因此一见情况失控,立刻就派了人出去求援。 那震动果然是因为裂缝。 没有任何先兆,锁沧关前本就庞大无比的魔界裂缝周边突然开始崩塌,扩大了整整一倍有余! 群魔遮天蔽日奔涌而出,锁沧关城墙的阵法直面,一开始就有数只甲灏不惜生命,直接用自己的身躯撞了上来! 锁沧关是几百年修道之人心血的结晶,除了必有的护卫结界,还有着无数为了防止魔从高空突破锁沧关而设置的自主反击法器,原本是不可能那么快就告急的。 可锁沧关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招魔窟,又冒出了几只甲灏,冥铠军立时腹背受敌。 他跑出来求援的时候,回望锁沧关,想起了少年时看过的书上,描写晋北血祸的场景—— 群魔遮天蔽日,脚下有赤土千里…… 不见天神。 “还有魔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几个隐藏在群魔身后的家伙,绝对是魔界的魔尊,少将军。”他强撑着对扶着自己的沈铠道。 魔界的统治者为魔君,他从未在人界出现过,若不是一些千年前留下的古籍,人们甚至根本不能确定他的存在。 魔君之下有魔尊九名,这点在四百年前的晋北血祸的到过印证,他们都是魔界统领一方的大魔。 若真的是魔尊的话,那恐怕是非半仙不能抵挡的。 半仙…… “全军整备,支援锁沧关!”云青月来不及思考锁沧关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立即下了军令,他对沈铠道,“你带人做先锋,先行赶往锁沧关。” “是!”沈铠立刻离去。 “装备呢?”姜楼思考的比较全面,“虽然军队都携带着防止有妖鬼拦路的驱魔兵,可那也不够全军用的!” 云青月思考了一会,忽然想起临行前带的东西:“我们不是带了那帮道长新研发的,那个叫什么,飞翎棋?不是说一个就能轰开甲灏的脑袋吗?” “可那只是带过来让我们实验的东西,再说加上那也不够!”姜楼一举揭露了事实。 “那就先带能用得上驱魔兵的,剩下的给我原地原地待命,老关,去整军!” 关北城刚走,姜楼一把抓住了云青月的脖领子:“你不是真要去送死吧?没听到刚才那个冥铠说的话吗?他们出去了不少人,肯定已经有仙门弟子得到消息了,你就不能先等等吗?” 他真气坏了,云青月怎么就不明白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呢?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留在这里,接着收编北蛮那帮人,现在是所有人的危难时刻,他们不会翻出来什么浪,还有,等顾战来了,你告诉那龟孙子,我到了锁沧关以后两个时辰之内要是没有见到他人影,他就等死吧。”云青月的语气居然相当轻松。 姜楼没办法了,叹了口气:“我他娘的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抱怨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不管情况怎么样了,你给我起码撑到‘影王’去的时候,他能保你不死!” 云青月看了好友两眼,突然笑了:“我差点忘了,影王当年就是姜相‘制造’的,你身为他的后 人,当然也知道。” “我不和你解释,你也别在这种时候讨厌他……千万别死!” 姜楼也走了,帐里一时清静下来。 云青月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对女儿招了招手:“望舒过来。” 他摸了摸叶雅的头,道:“你回长安去,把小狐狸也带回去。” “……我现在没有任性的权利了是吗?”叶雅低声道。 “对不起,但爹也有任务要给你。”他神色认真起来,“你回到长安时,叶崚想必已经得到消息了,那个时候不管锁沧关的形势有没有再变化,你一定要拦住叶崚,不许让他和个二傻子似的御驾亲征——将军都活着,没必要让他个坐皇位的跑出来。” 他对叶崚的头脑发热一点信心都没有。 叶雅只是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再说。 毕竟也是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 云青月叹息一声,抱了抱女儿:“爹现在也就你这么点私心……望舒不许给我受半点伤,好好的回长安去,听到没有?” …… 华山这两天的天气很不好,接连好几天都是乌云盖顶,看得人从心里不开心。 辞言为了解决这点,把衡清门入口处的题字从“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换成了“多做好事,天天开心,哈哈哈”。 搞得每个回来的弟子,都会想干巴巴的跟着笑上几声。 但好歹能正大光明的让外人看了,是吧? 予霖看不到那些,他的日常就是闭关,有什么难解决的妖魔鬼怪他才会下山,出手解决掉。 他把自己关在倚剑阁十来天了,刻印一个新研发的法器,两耳不闻窗外事。 “星回,帮我拿……星回?”予霖喊了一声却没人应答,他回头看去,才发现旁边没人。 桌子上放了张字条。 “主人,铸剑长老那边说弄出了新款的护剑油,请我去帮忙试验,我去去就回!” 落款是星回。 这字条一看就是匆匆撕下来的,字写的更是龙飞凤舞,哪怕予霖看了几百年,也还是辨认了一会才知道星回写的是什么。 他只好自己去那个装了所有东西的柜子里,找个小小的机玄扣。 柜子里被星回收拾的很齐整,齐整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知道那个东西都在哪…… 予霖一眼扫过去,没看到要找的东西,干脆释放出了神识,从最里面一寸寸往外搜寻。 然而只是第一下扫过去,他就发现了一个散发着熟悉的灵力波动,却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心下疑惑,手指微动,一个青色的东西就飞进了他手里。 竟是一块新月形的玉佩,打着鲜红的穗子。 因为这玉佩的主人,他呼吸微微一滞—— 云青月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青色的玉佩攥在他手里,很快就沾上了些温度,却也无法掩盖他心里的诧异。 玉佩感觉到他的灵力,亮起了淡淡的青绿光芒,自然的散发出因为曾在佛堂中被供奉了百年而沾染的檀香气息。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块这样的玉佩了。 他下意识的把玉佩翻转过来,想确认一下,可玉佩原本光滑的另一面,赫然多了几个小字。八个字为两行,被刻在玉佩一面,字迹很漂亮,带着它主人的洒脱气息——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瞬间,他甚至想象出了那个人嘴角带着微笑,细心专注的刻这些字的场景。 予霖真人整个人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一点一点的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那家伙是笨蛋吗?把这东西放在他这里干嘛?不知道他自己才是最需要它的人吗?没有了这块玉佩,云青月十年的时间是怎么避开那些妖魔鬼怪的?为什么要把玉佩给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他? 他心中满是茫然,耳朵却不可控制的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八个字,那么醒目的屹立在那里,强迫他去正视自己一直逃避的事实。 云青月不是说……他能放下的吗?不是说他很洒脱的吗?如果这是云青月在风炎真人来之前就给他的,为什么他走的时候没有拿回去? 这八个字和简简单单的我喜欢你不一样,那是云青月那个时候的心,从内到外都欢喜的写满了予霖真人。 一时之间,满心复杂。 手指捏着玉佩边缘,泛起了苍白。 他突然,想立刻去见云青月。 一眼也罢…… 但毕竟有五百年的冷静自持在哪里,予霖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转念又想起一个问题:这块玉佩是怎么被正好塞进了柜子的最深处,被其他东西掩盖的严严实实? ……要是和星回没关系都不可能。 他本想去找星回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手中玉佩突然响起了“咔嚓”一声。 玉佩上凭空多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纹,正正横过了那个君字,一分为二。 予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玉是灵物,这块玉佩更是经过了数名高僧开光的灵器,哪怕隔着天涯海角,也能感知到主人的气息,而玉碎,就是最不祥的一种先兆。 难道说…… 还没等他去算出现在的情况,门突然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主人!”满脸紧张的星回顾不得什么,一看到予霖急忙奔了过来,“乱魂山传来的消息,有四个魔尊出现在锁沧关战场!锁沧关……锁沧关沦陷了!” 第59章 乱魂 乱魂 乱魂山锁沧关立关于此千余年,横于魔界与人界中间,也经历了千年的战火洗礼,城墙下有百尺焦土,铲子下去挖上个把时辰也看不到正常的土地。 自晋太祖时期起,宣威将军代表的意义,也和这千年不倒的雄关一样不可动摇。 冥铠军的人就是那么以为的,甚至整个大晋都是。 英雄终究不是不死的。 冥铠军失去了他们的大将军,少将军又还是个小孩子,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都是屁事不懂的小孩子吗?回去站岗!”荆承志呵斥了那些聚在城头上的士兵,“都是军人,不知道瞭望兵的职责多重要?!想死别拉着我一起!” 荆承志是冥铠军的副将,沈震之下军职最高的就是他。 众人皆知荆副将脾气出了名的不好,明明长的斯斯文文,却动不动就踹人,因此都不敢惹他,连忙散了。 “荆副将……”还有个兵站在原地没走,看着他有些犹豫。 “干嘛?”荆承志一瞪眼睛,“再说废话就下去挨板子。” “不是,荆副将,我是听说陛下派了越王来锁沧关……接下来管咱们冥铠军的不是你吗?那个越王听说名声不太好啊,他能管好咱们吗?”在他的注视小,守城兵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大将军他……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荆承志一时无言。 “你管那么多干嘛?当今天子是明君,他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行了,大男人哭个屁,回去站岗!”他恶狠狠的拍了一下守城兵的肩头,一脚把人踢了回去。 他自己心里其实一点不比这些士兵好受。 当年沈震十二岁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到锁沧关,荆承志那时刚入伍就是个伍长,但老沈将军很看好他,导致他不服管,颇有些兵痞的气质,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家伙当不了自己以后的上司。 他三天两头的就去找沈震晦气,老沈将军也不管,觉得这是年轻人拉近距离的好方法。 结果第一天,荆承志就被沈震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差点把他手掰折了。 荆承志逆流而上,越挫越勇,直到有一次军中会武,不过五招,沈震那一看就吓死个人的陌刀立在了他脖子旁边。 他挫败的拍掉了刀,沈震兴冲冲的跑过来:“你被我打败了,爹……大将军说我可以挑一个人当我以后的副手,你被我打败了,那就你了。” 这什么破逻辑! 他能乐意吗?当然不可能! 然而奈何人家老爹是大将军,荆承志个痞子从此过上了学习管理军中财务粮食方法的生活。 就这么,过了将近二十年。 沈震从少将军变成了大将军,他从个小伍长变成了冥铠军副将。 再然后,沈震死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将军距离城门就剩下那么点的距离,大将军反手把手下的亲兵丢尽了锁沧关,沈震死死的盯着他,嘴里全是血,吼道:“关城门!” 不能关啊…… 怎么能把大将军扔在外面呢? 可是所有冥铠军入伍,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将军的话就是死命令。 他这辈子没想到过,自己一个痞子,还能有一天管着整个冥铠军。 他见过那个越王爷,是和沈震一起回长安时看见的,他并不管什么传言,反正大将军会交的朋友总不会错的。 惴惴不安之下,蔫吧着毛的冥铠军迎来了越王。 荆承志带着人上城墙时,越王眺望着远处的裂缝,又往下面看了看。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想过去裂缝里看一看吗?” 荆承志怔愣了许久:“什……什么?!” 那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沈震成为大将军时,带着他上了城墙,也说了这么一句。 “魔界环境恶劣,因此他们盯死了人界这块肥肉。”越王爷微眯双眼,“沈震曾和我说过,‘要是能有一种兵器,彻底封死了裂缝,人世间可得永世安宁,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命,我也无怨无悔’。” “……他的愿望完成了一半,剩下的我接着来也可以,沈铠接着来也可以,反正只要人还没死光,总是会成功的。” 那时候荆承志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精神不是在血脉里传承的。 越王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看起来不着调,却能用最快的速度,让所有人都相信他。 对了,还有少将军…… 冥铠军,是不会消失的。 甲灏飞跃过战场,庞大的身躯整个撞在了锁沧关结界上!顿时地动山摇! 城墙上的灵器法阵反应极快,无数道灵光立时击出,一道接一道的轰在了甲灏身上,甲灏吃痛竟发出动物濒死的吼叫。 身上的符咒推动了荆承志,他一跃而起,精准的把刀从甲灏的眼睛里推了进去,刀瞬间爆发出强横的灵力,直刺甲灏大脑,瞬间就终结了这庞然大物的性命。 甲灏坠落在城墙下,把锁沧关震得抖了一下,它的尸体很快会化为飞灰然后消失——所有魔都是这样,死了就没有任何踪迹留下了。 他落回城头,再一抬眼,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群魔。 锁沧关结界暗淡下来的光再也支撑不住,破了。 荆承志眼角抽搐几下,果断对旁边的传令兵吼道:“通知全军,撤离锁沧关!往后迂回!” 传令兵似乎是没有听清,他难以置信道:“将军,撤离锁沧关?!出了这里方圆百里内都再没有这样的天堑了!” “费什么话,传令去!”荆承志给了人一脚,“人他娘的不是都还活着吗,抢回来就是!怕个屁!” …… 战场硝烟弥漫,群魔与着黑甲的冥铠军混站在一处,还有无数魔自裂缝中爬出。 裂缝后方就是万丈高崖,还有冥铠军趁着裂缝消停的时候埋下的触发式攻击性结界,因此也不怕会有魔从后方逃离。 此刻这里只有远远传来的爆炸声,安静异常,十几个小魔包围在四周,在他们中间,几个魔尊或坐或站,神色各异,但他们的眼神,都同时看向中间端坐的一名男子。 男子全身上下除了一双赤金色竖瞳的眼睛,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全身上下甚至看不到一丝魔气,就像一个脸色苍白了些的人类少年,甚至他在这战场后方,居然在看书…… 看封皮的名字好像叫《折剑书》。 一个生着卷发,身上邪气四溢的魔尊似乎是不耐烦了:“少君,已经许久了,明明早就可以把冥铠军全宰了,你还等什么呢?” 心中还暗骂了一句:“死小鬼书呆子。” 那男子居然是魔君的儿子。 少君眼睛动也没动:“八魔尊急什么,一直打下去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反正死的人越多越好,多拖一会儿还有支援赶来,也方便玲珑实施后面的计划。” 八魔尊听到“玲珑”这个名字,瞬间嗤了一声,显然非常不喜欢他。 战场上忽然传来了号角声。 “报!少君,诸位魔尊!”一只传令魔跪在了几人面前,“冥铠军在后退,似乎要放弃锁沧关。” “哦?放弃锁沧关?”还未等少君开口,八天尊兴致勃勃的道,“哈哈,穷途末路的老鼠,我这就干掉你们!” 说完他飞起立刻就不见了,在他身边的另一个魔尊刚想阻止他,被少君拦住了。 “由他去。”少君拄着下巴,淡淡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 魔尊终于出手了。 荆承志被八魔尊狠狠的踩在了地上,魔尊明显不满意这人的实力,脚下撵了两下,不屑道:“你们这些蝼蚁也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本尊本以为沈宣威死了,还会有下一个补上他的实力呢,太让本尊失望了,你这蝼蚁也是,居然死在小魔围攻的沈宣威也是!真不明白那死小鬼,就这么信任那个玲珑,有个屁用!” “荆将军!”亲兵见到荆承志被抓住了,连忙跑回来想救他。 “不许过来!抗命者军法处置!”荆承志用着最大的声音吼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直接被踩断了,喉咙中不断有血往上翻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他突然想起了沈震。 一人孤零零的死在群魔手下太孤独了,那个家伙临死前到底在想什么啊…… “魔尊,你的对手在这呢,你想对我的副将做什么?”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荆承志一愣,诧异着拼尽全力睁开双眼,想去看清声音的主人。 就连八魔尊都在惊奇之下松开了踩着荆承志的脚,他打量着远处走来的人,声音中带上了对战斗渴望的诡异音调:“黑甲将军,沈宣威?!” 荆承志是因为失血过多头脑不清,但他若是还能保留一丝理智,都会轻而易举的想到:沈震早在九年前就死了,哪来的活的沈震?又不是神仙还有原地复活的技能。 他才不管来的到底是沈震本人还是沈震的鬼魂,执念达成,看着逐渐走近的提刀身影,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本体,身上属于魔的部分越来越明显:“沈将军,好啊,本尊和这些蝼蚁也打腻了,本尊早就想和你的□□打一场了!放心,以免太过无聊,本尊不会使用魔力的!” “你的废话太多了。”有些沉闷的声音自面甲下传来,一时竟连旁边的亲兵都恍惚看到了九年前的大将军…… 话音刚落,八魔尊狂笑一声,瞬间扑到了“沈震”身前,“沈震”没有去硬接,明明身着厚重的铠甲,脚下却灵活不已,几下就闪开了。 亲兵抓住这空隙,扑上去尽可能小心的抓住荆承志把他拖到安全的地方:“荆将军!” 荆承志眼睛亮的吓人,他死死盯着那身影,喃喃道:“少将军……” 沈铠本意就是先救下荆承志,眼角余光看到他没事了,当即松了半口气,手上陌刀一转,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亮起了一半,刀柄和八魔尊的魔爪撞到一起,竟响起了奇异的水声。八魔尊感觉自己就像是打到了水面上,差点被弹开,来不及细想,沈铠把陌刀挥出了残影,照着他当头劈来! 刀锋擦着八魔尊的头劈下,他本以为自己闪开了,结果下一刻胸口一凉—— 一支悄无声息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 不知材质的箭身接触到他的血瞬间燃起赤红的灵焰,灼烧的痛感使他一把折断了箭,从身体里拔了出来,他把箭扔到地上,愤怒的望向放冷箭的人:“谁?!打扰本尊的对决!” 弓弦仍在兀自颤抖,云青月下了马:“啧,差一点正中这王八蛋。” 云青月凭着摸爬滚打三十来年的本事,练就出刀枪不入的脸皮,他个无赖才不会管什么公平战斗,放冷箭那也是我有本事,让你连声都听不到。 他把弓留在马上,拿出了又装成普通剑的朔望。 一看到少君等着的支援大军来了,八天尊一时有些犹豫,然而只是片刻,胸口的伤把他的思考拉成新低——他一定要宰了这个放冷箭的! 其他众魔本来看到有人来了,都跃跃欲试,却碍于八天尊的威慑,全都犹豫不决,更有甚者跑去拆锁沧关,轰轰烈烈的把锁沧关其他地方轰碎,导致变成了八天尊一魔对战千军万马的架势。 身后劲风传来,八天尊回身一手格挡,挡下了沈铠的又一刀,他恼怒吼道:“你们没完了是吧?!” 怎么比他个魔还过分?! 云青月几个腾挪就到了八天尊身后,手中剑瞬间出鞘,快的空气中传来了破空声,八天尊原本不以为意,准备拿身体接下这连驱魔兵都不是的一剑。 朔望灵光乍现,鲜血喷涌,直接斩下了他一条手臂! 沈铠乘胜追击,准备直接砍了八天尊,谁知下一刻刀上力一松,刀刃砍在地上,辟出了条沟。 魔不见了,地上只剩下满地鲜血和落地便开始风化消失的一条手臂。 沈铠气急:“被同伴送走了?!” 云青月不再管那魔,回身对荆承志几人喊道:“过来说说现在的情况!” …… 断臂还在流着血,八天尊却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看一眼少君。 少君也不管他,只是遥望着锁沧关,喃喃道:“来了吗……” …… 云青月未等他们讨论个夺回锁沧关的计划,只是从亲兵手中的储物袋里,接过来两枚“棋子”。 这棋子看起来和普通的没什么两样,一黑一白,关北城一眼看去,惊奇道:“大帅,这就是要实验的那个法宝?” 云青月点点头,手上用力,两枚棋子在他右手里发出“咔擦”一声,他未做停留,甩手对着锁沧关城墙上的群魔就把飞翎棋甩了出去——两枚棋子在空中碰撞,发出了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锁沧关! 众人都不由得闭眼,再睁开眼…… “大帅,那些魔呢?!”关北城一愣。 锁沧关城墙上的群魔呢?!怎么空了?! 云青月指指空中的飞灰:“那不就是。” 关北城咂舌:“我的个乖乖!这也太厉害了,直接清场了!这要是多来几个下去,我们赢定了!” “你想的美。”云青月打破了他的幻想,给他看自己灼伤的手,“这东西不光有副作用,而且范围有限,还是一次性的,这次还是为了试验让我带出来三对——你是没看见那帮老家伙的表情,跟我抢了他们闺女似的。” 云青月口里的老家伙是朝廷招募的道士,专门为了军队研发法宝,扣的要命。 不过飞翎棋的效果是足够了,可以投放战场使用。 “夺回城墙,哪个冥铠知道你们备用结界在哪开?” 荆承志被送走疗伤了,听到云青月的话,他的亲兵跳起,用上了飞速符直冲到墙根底下,碰的一下结结实实撞了上去——这符咒跑起来很快,问题就是不能转弯和及时减速,他来不及喊疼,一刀柄敲开了一块墙砖,撕下了一张藏在城墙里的符咒。 锁沧关上终于再次张开了护住整个关隘的结界。 云青月带人登上伤痕累累的城墙,墙下被荆承志杀死的甲灏已经化了一半,众魔都被飞翎棋强大的威力震慑住了,攻击暂缓下来。 关北城有些犹豫:“大帅……” “你什么时候变得磨磨唧唧了,说话!” “您就不能换一身铠甲吗?太显眼了。” 云青月身上是一身白色轻甲,平时在大军里穿着没什么问题,还颇有几分儒雅风度,可这里周围都是玄甲的冥铠,站在城墙上太显眼了啊!和靶子有什么区别! 云青月瞥了人一眼,清晰的表达出了“不可能”。 突然仿佛有所感应,他抬起头,眼神越过整个战场,正对上一双赤金色的眸子。 “是越王殿下吧,久仰了。”少君上前一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的声音直接响彻整个锁沧关,“自檀州时起,王爷多次破坏我魔界谋划,可是准备好以凡人之力,迎接我魔界大军的怒火了?” 方才还有阵阵群魔嘶吼的战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果然,当年关了孽龙的也不是什么道士。云青月目光一凛,抬手接过亲兵递来的扩音符:“少君也不必多说什么了,这锁沧关,再过千百年,魔族也是跨不过去的。” “过不过的去,还请王爷一试。”少君道,“方才属下不懂事,惊扰王爷了,既然两方将领都到了,还请一战。” 云青月随手扔掉了失去效用,燃尽的符咒——多说无益。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里接上引子,也就是第一章 第60章 浸血 浸血 随着少君一句全力进攻,大地忽然震了几下。 下一刻,自裂缝中有无数黑影飞掠而出,朝着锁沧关上空飞去,似乎想直接越过锁沧关,飞向后方的人间。 对空灵器感应到,立即捕捉了那些黑影,灵力喷吐而出,有体型较小的魔从半空摔落时便开始消散,余下的噼里啪啦砸在结界上。 云青月微微皱眉:“这样不行,灵器跟他们耗不起,开城门结界!” 对于军令,关北城没有犹豫,带着冥铠军的人转身就走。 云青月再看了一眼群魔乱舞的战场,回身下了城。 城门结界开启,身着重甲的冥铠军打头,杀回了刚刚战斗过的战场。 迎面有万千魔族,铠甲下是血肉之躯。 在这种战场上,马哪怕蒙上眼睛,也会被感觉到的气息吓到口吐白沫,因此骑兵根本没用。 冥铠军用的兵器都是材料特制的长刀,刀形极长,快赶得上长枪,却不是陌刀,比陌刀细上一些,粗略看去就是一个带刃的长条,但很好使。 有一个冥铠刚挥刀斩了一只魔,背后挨了重重的一下,他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还未等他起身查看,忽然传来了同伴的吼声:“天上!小心!” 他抬头看去,眼前光线一暗,“轰”的一声,一只甲灏被不知谁的灵箭射中,当头砸了下来!他连忙想起身跑开,可腿上一用力,传来一阵巨痛,他腿一软,再次摔在了地上,眼看已经来不及了—— 墨蓝色的剑芒骤然划过,甲灏瞬间被一分为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半甲灏正砸在他身侧,震起大片烟尘。 烟尘中,有人向他伸出手:“还能不能动了?” “咳,谢谢,我还……咦?!”他刚抓着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烟尘稍稍散去,他看到来人的一身白甲,顿时愣住了。 “别愣神。”来人塞给他几张加速符,“不行了就下去疗伤。” 他看着那居然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熟悉的俊秀侧脸,结巴了:“揽揽揽……揽月君?!怎怎怎,怎么会是您?!”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地,被人喊出了那个久违称号的云青月一愣:“……你谁?!” 面甲推了上去,露出一张陌生却满是兴奋的脸:“揽月君,是我!” 云青月满脸迷茫。 看他没认出来,那个冥铠又道:“是我呀,十年前在襄阳统领府那里,您拦下一支箭救了我一命呢。” 襄阳城,统领府…… 他恍然大悟:“是……你?” 可他还是没想起来名字。 “对,我是薛六。”薛六看见他认出自己了,开心的不行,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呀了一声,“不不不,不对,您您您,您是越王殿下?!” 又结巴了。 薛六十年前还是统领府里的一个还算优秀的小兵,可在被云青月救下,又看着令风道长在他眼前差点死掉后,就觉得自己应该多做些什么。 他年龄已经超了,没办法修道,思来想去,决定来锁沧关,花了好长时间,才通过冥铠军严格的试炼,来到这里。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救命恩人! 云青月道:“嗯,我确定你不会敢往外说的,以及现在这里不是什么好认亲的地方。你在这里就意味着你很优秀,你还能打吗?” 薛六对这话语里隐含的威胁性激灵了一下,也想起现在是什么状况,冥铠的素质让他立刻抛开了其他:“能!” 云青月点点头,不再照顾他,奔向了战场。 薛六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竟然没有亲兵副将跟着。 这不怪关北城他们,实在是王爷跑的太快,他们跑断气了都跟不上! 薛六不知这点,下意识的跑着跟在了云青月身后,决定保护王爷。 迎面是真正的群魔乱舞,云青月大步向前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剑光乍现,尸首分离。 …… 五魔尊淡漠的望着战场:“少君,附近的仙门快来了,半仙应该也快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除了八魔尊,其他几个魔尊就好像看戏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战斗的意思——他们本来的作用也差不多就是撑场子。 少君终于彻底放下了书,对手下道:“在半仙来前,杀了那个越王。” 手下行礼告退,五魔尊扬眉:“一向冷静的少君,也会担忧一个人类吗?” “不是担忧是欣赏,除了宣威将军和一些现在已经老的要死的人,很少见过能在魔界大军下面不改色,还亲自上战场的人类将军了。”少君道,“而且……他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星回仙尊,半仙予霖。”少君沉声道。 周围有一瞬间的沉默——哪怕五魔尊也没法保证,在人界杀死那个人。 “曾经听玲珑说,这个越王当初和半仙一起出现在襄阳了。”五魔尊道,“少君……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少君没有回答,眼神不知飘去了哪里。 …… “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打赢这场战斗,你得记住,怎么和他人协助!”云青月身形诡异,魔只觉眼前白影一闪,两条胳膊瞬间没了,薛六立时跟上一刀,解决了这只:“知道!我长官还告诉我,必须得不怕死!” 云青月动作太快,他不得不使出全力才能跟上,要不是他毅力坚韧,早就不行了。 云青月手下未停,对着人笑了笑:“不是不怕死,你得畏惧生死,却不吝啬生死!” 白衣上染了大半血迹,绿眸幽深,一时晃了人眼。 他的背后忽然被撞了一下,本想拔剑斩去,谁知只看到一个小小的毛绒球:“雪团子?怎么会在这里?” 小精灵有各种各样的俗称,雪团子是最常见的之一,这只撞到云青月背后的是落单了。锁沧关没有它们喜欢的花,它不知怎的跑到了这里。雪团子已经看不出身上原本的白色了,全是灰,似乎被吓坏了,找了半天安全的地方才眼泪汪汪的躲到他身后去。 可云青月没办法大发善心分神保护它一下。 还没等薛六把云青月的话琢磨出味儿来,远处传来一阵禽鸟鸣啼:“呖——” 下一刻身形巨大的雪白仙鹤出现在灰蒙蒙的人间地狱——那是修真界最常养育的灵兽,其后有几十道身影御剑而来,五颜六色的各色灵力剑芒,瞬间占据了半片天空,与魔气针锋相对。 薛六喜道:“王爷,仙门来了!” 这一嗓子,使得云青月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慌了一半。 别看他外表安定,杀起魔来和战神下凡似的半点不虚,实际上心里一直在不安的想一个问题: 他会不会碰到予霖? 这种战场上,能瞬间逆转结束战争的,除了半仙没人能有那个能力,然而玄磊真人远在西南深山,玄烟真人远在东海,甚至不知道另一条裂缝怎样了,有没有也崩塌,宁睿真人安分的待在五渡城没有走失的可能性十不足一,剩下的……最先赶来的绝对是予霖。 他肖想十年的真人。 一瞬间的分心,不知从何出现的魔影扑向他身后!朔望自动护主,一道灵力就劈了出去,云青月瞬间转身迎敌,谁知对上了一双不同于其他魔族的赤瞳。 不是心魔,梦魇! 他精神恍惚了一刻又立即复原,梦魇惊讶的咦了一声:“人类竟能摆脱梦魇?” “算了,无所谓了。”梦魇狞笑着,“反正你都要死了,这是你胆敢与魔族作对的现场,此战必将铭记于世,第一个死掉的人类将军,就是你。再见了,王爷。” 未等云青月从恍惚中清醒,梦魇瞬间出现又随即消失。 城墙上的灵器终于因为灵力用尽纷纷黯淡,再也发不出一丝灵光了,所幸支援已经赶来。 下一刻,云青月明白了梦魇说的他要死了是什么意思——天空中盘旋着的四五只甲灏齐齐自爆,这种不分敌我的攻击瞬间清空了每只甲灏身下的一片土地,寸草不留。 寻常修真者都抵挡不住的强烈气流烈焰当空砸了下来,薛六顾不得其他,扔下刀一把扑了过来护住了云青月。 大地震动,天地变色。 云青月眼前一黑,双耳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 还有其他身在王爷附近的人跟着薛六一起扑了过来,他不知道那是冥铠还是他手下的兵,只能看到黑白色的双眼此刻模糊不清,他控制不住吐出了喉咙涌上来的血,挪开身上压着的尸体,甚至有的就剩下破碎的铠甲……完整的就剩下他和薛六了。 他摸了摸薛六的颈侧,还有呼吸。 不知道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举目望去连一个还站着的都看不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魔族尸体在他脚边消散。 那雪团子方才缩在他身侧,竟然没有死。 他拄着朔望站起来时才发现手指因为握了太久的剑几乎伸不直了,想苦笑,可胸口一阵巨痛让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的兵呢…… 关北城呢,沈铠呢? 敌人还有吗? 朔望似乎是知道了他现在的情况,剑身上闪烁起急促的光,若那是个人,必定一把将云青月拖下战场了。 “嘶嘶”声伴随着爬行的响动传来,云青月果断到近乎无情的放弃思考自己身上的剧痛,转身时鲜血顺着手臂上的伤口淌下。 一条伤痕累累的鳞蛇朝着他爬了过来。 魔界鳞蛇的祖宗是魔尊之一,身形庞大,一个脑袋就能抵得上两头牛,身上密密麻麻的覆盖着如精铁般的鳞片,身体防御极为强横,使它挺过了方才无差别的自爆。 甲灏在魔界的数量不算多,魔族少君一时也无法再拿出更多的甲灏来挥霍了,鳞蛇就成了现在最强大的存在。 少君传达的命令:杀死白甲将军。 在它看来眼前的人已经身处穷途末路,鳞蛇金色的竖瞳收缩,张开足以吞下三四个人的巨口,一对尖牙冲着云青月冲了过去。 蛇的速度极快,那一瞬间已经容不得云青月多想什么了,蛇的目标就是他,他也跑不了。 他做了下意识能想到的一切——一把抓住了瑟瑟发抖的毛团,回身塞进了薛六怀里,他把朔望拍在薛六铠甲的缝隙里卡住,朔望带着无法抵抗的主人命令,带着冥铠冲出了蛇攻击的范围。 云青月顺手捡起了地上不知是谁遗落的冥铠长刀代替朔望,迎向蛇口,在数尺长的蛇牙刺进胸口的一瞬间,把长刀送里送进了鳞蛇的头。 将军从来不吝啬生死。 黑暗瞬间笼罩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要有糖了……真的! 六一快乐。 第61章 光亮 光亮 先是指尖一阵刺痛,下一刻心口传来的剧痛瞬间传遍了全身,痛感使得予霖御剑的身形颤抖了一下,但他立刻就稳住了——五百年来受过形形色色的伤,仅是如此还算不了什么。 星回飞在予霖身侧:“主人,怎么了?” 他摇摇头:“无事。”心头却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予霖身为半仙,速度不是一般修真者可以比拟的,云青月预料的没错,他确实是第一个赶到锁沧关的半仙。 那场自爆导致锁沧关的备用结界化为虚无,城墙震塌了一半,满地还未化灰的魔和赤红的鲜血纠缠,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率先赶到的修真者仙门本就在乱魂山周边,察觉到此处异象赶来,敢在乱魂山立下仙门的精锐弟子不少,他们和裂缝接触的多,平时也援助过冥铠军,自爆发生时展现了过硬的素质——他们飞身跃下,用修为护住了力所能及之内的士兵。 少君信步走上战场,再没有有能力阻止他的人了,连越王都死了。 明明是胜利,魔界死的在众魔尊眼里大多数也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低等魔族,虽说用上了甲灏的自爆有些浪费,可毕竟是赢了。 然而少君脸上不见一丝喜色,生硬的像个死人。 几个魔尊对视一眼,按照“契约”,魔君可以来到人界了。 之前越王的到来意外把战斗分成了两段,他们可以钻了规则的漏洞。 还未等他们露出喜色,数道青蓝剑芒流星赶月从天而降,挡在魔族前方,手持星回剑的予霖真人现出身形,望着少君和几个魔尊,眼中有怒火涌动…… 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 他性子早被时光历练淡然,身为半仙也应当能够看破红尘……能让他怒成这个样子的,是那满目苍夷。 少君见到意料之中的真人,无惊无怒的垂下眼帘:“予霖真人,我是魔界少君夕雾。”依旧彬彬有礼。 “停止战斗,所有魔族都离开。”他语气中隐藏的意思很明显:不离开就不用再走了。 “可以。” 少君突然就对自己的成果弃之如敝履,所有魔尊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君!” “你们不想走可以留在这,魔界不缺魔尊。”少君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但你们别想再浪费魔族的战士。” 本来就有几个魔尊对少君布置的局不信任,这下更是,区区一半仙,对于能和神打的几个高位魔尊不算什么。 然而魔君的命令禁锢了他们,他们不信任还年轻的少君,却没办法违抗魔君的命令。 毕竟那是个自魔界诞生来,从没换过人的位置。 魔族剩余的军队褪去,空了下来的战场上,谁也不会注意到予霖眼眸身处染上的一丝黑红,直到它褪去。 这不是最后的结束,可现在终于停止了。 …… 四周是死寂的黑暗,云青月留着一口气不肯松开,被胸口的剧痛和回来找他的朔望拍醒了。 可他睁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道鳞蛇有没有垂死挣扎,只有胸口贯穿的蛇牙提醒了自己还在他张开的嘴里的事情,他甚至动不了一根手指,去碰碰伤口是什么样了。 呼吸有点困难,好像是伤到肺了…… 云青月此刻的状况根本连思考都做不到,整个人处在濒死的边缘,靠着一点信念活着。 他好像又回到十岁的那个月里,四感全失,不同的是早就没有能让他喊疼的怀抱了,触及没有温暖,只有他自己逐渐冰冷的血。 他感觉自己应该起来……他是不是要死了…… 小时候的青月最害怕死亡和疼,母亲认为他应该自己决定怎么活着,没有瞒着他的病情,他自己就是数着日子活着的人,最能理解死亡的无奈。 红尘二十多年的流淌,更添孤独。 算了,早早转世的话,说不定下辈子还能见到…… 朔望还在不依不饶的拍着云青月,试图“喊”他起来。 可云青月只是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他忽然看到了光。 一点细微的光亮在黑暗里蓦的亮起,犹如黑夜中乍现的萤火虫抓人目光,虽然只是那么毫不足道的一点点,看起来甚至要熄灭了。 云青月看到那光点,忽然愣住了,他就好像逆水的人见到了救命的稻草,整个人颤抖起来。 云青月不由自主的把颤抖的手努力伸向那点光,光点越来越明亮,也更靠近他,照亮了云青月血迹斑斑的手。 那是你想着刻在心上的人啊,你这个傻子! 他暗骂自己。 不是早就想好了吗,不能在一起也没关系,他可以离开,最重要的也不是在一起,而是能看见予霖得他的道,之后他就替予霖守着这片他护过的万丈红尘。 ……没有什么下辈子,不过是给懦弱找的借口。 十年前你无能为力,十年后怎么能还是这样! 不管是想见那个人,还是想看着他平平安安的最终得道成神,那都是这辈子的事。 他还不能死。 那是黑暗里的光,那是……予霖。 又来到他面前了。 …… 剩余活下来的士兵骚动起来,不顾道人的劝阻,拖着伤满战场找他们的将军时,予霖才知自己的预感从何而来。 有个年长的道长过来,想和予霖谈谈魔界接下来的动向,星回落地化人:“主人,我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可予霖的心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 那是穿心的伤啊,凡身要怎么抗下活着? 他忽然发现兜兜转转一圈儿,不论自己怎么努力,所谓的天劫还是避无可避——那个人终于要死了。 ……是因为他。 予霖的手攥紧了,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一瞬间甚至不想再管自己的职责。 不远处的战场上,一具鳞蛇的尸体忽然动了,众人都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可鳞蛇只是动了动,下一刻一道剑芒透体而出,顷刻间把蛇尸缴了个粉碎。 而血雨之下……有一个人。 那人的脸被散下的头发遮住了,满身都是血污,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予霖还是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身体的行动超过了思考,他下意识的瞬移到那人身边一把扶住了半跪着的人。 一直支撑着云青月不让他倒下的朔望终于松了口气,看着突然出现的真人把云青月小心翼翼的接到怀里。 血还没有停止流出,染红了予霖的蓝衣,云青月的胸口还插着半截蛇牙,气若游丝。 予霖赶紧释放出灵力,操控着它们去堵住那个致命的伤口,一边去拿自己带来的药:“叶巍,叶巍?!” 他自己都没听出声音带着的颤抖。 寻找他们将军的士兵过来,沈铠扑到云青月身侧:“叶叔?!” 有药塞进云青月嘴里,沈铠这才意识到云青月被人抱着,予霖真人的名气极大,垂髫幼童也听说过他,沈铠一下子就认出了予霖,他知道予霖在救云青月:“予霖真人,叶叔,他、他怎样,他没事吧?” 要是云青月死在这里了,他这辈子不敢去见叶雅。 旁边围着的士兵都带上哭腔了。 予霖的手紧紧扣着云青月的肩膀,有鲜血自指缝中流下,衬着他指节苍白:“他不会死……可在这里我治不好他的伤,我得……” 带他回华山。 可现在锁沧关伤了那么多人,他怎么能带着云青月走? 沈铠还没说话,旁边的士兵立刻喊道:“仙人!求求你救王爷啊!” “王爷要是死了,我们都不知道该去哪了!” “别说话!”沈铠看出了予霖的进退两难,呵斥了士兵一声,“予霖真人……我身为冥铠的军人不该说这种话,但是晋朝……人间现在不能少了越王殿下啊。” 予霖抬头,看着这个年轻将领,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眼中都带着希望。 “星回!”不能再耽搁了,这样两边都不行。 星回一直候在旁边,接过予霖带来的所有药,予霖叮嘱道:“看顾好这里,在有治疗能力的人来之前。不要松懈对裂缝的警惕,魔族不会轻易放弃!” 说完,他张开左手,几只由灵力组成的小鸟如离弦之箭一半飞了出去。 他给后面带着衡清弟子的辞言,还有五渡城和不归岛都传了信。 不再犹豫,予霖抱着云青月御剑而起。 星回目送着予霖的背影消失在天际,手臂忽然被碰了碰。 朔望垂头丧气的靠着他,整个剑失落的要弯成麻花了。 要是搁在以前,星回这么安静可不是他的性子,偏偏予霖在那个时刻,翻到了十年来一直被他藏的好好的玉佩。 他本意是怕予霖发现后真的把玉佩还给云青月,就这么彻底的断了“因果”。 但那时也是因为他不知道主人和云青月之间错综复杂,哪怕一辈子不见也千丝万缕的关系。知道以后……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 星回再怎么少年心性,也比普通人更有能力,予霖一走,刚才的老道就过来找他了,犹疑问道:“这……予霖真人?” 星回只是摇了摇头,没回答什么,抱着药去找伤了的人。 第62章 梦中 梦中 衡清门东南方有一楼阁名为斗转,禁止弟子擅入,寻常弟子只知道那里面有予霖长老布置的阵法,具体为何阵,有何用处,却是无人知晓的。 衡清门有些实力的大部分弟子,都随着掌门辞言真人赶往锁沧关了,门内没剩下几名弟子,但众人还是都注意到了楼阁上升腾起的青碧色灵气,再想想不久前予霖长老匆忙赶回的场景,都有些面面相窥。 斗转阁内,知明候在一旁的角落里,小心的看顾着正在施法的师尊。 阁内昏暗,刻在斗转阁整片地面上的繁复阵法正亮着运转的灵光,从每一处点上释放出的灵气源源不断汇聚到阵上方的青碧气团内,不时有耗光了灵力的透明雾气剥离而出,消散在空气中。 仔细分辨,能从气团里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似乎是个昏迷的男子,所有的灵气都是朝着他过去的。 予霖盘坐在东方的阵眼上,指间结印,将灵力灌入阵法,一丝不敢疏漏的盯着气团。 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会有什么问题,可知明却知道,这“归元复命阵”有八个阵眼,当初予霖研发出这个阵法时也知道,此阵消耗极大,必须由至少有百年功力的八名修真者联手才能保证阵法不断。 要么……一位半仙也可勉强行之。 被妖魔所伤的伤口有些是无法愈合的,还有些失去自己四肢或身体一部分的修真者,归元复命的功效有如阵名,属于医疗辅助类的阵法,是目前证明了除了“神药”以外,唯一能彻底逆转任何伤势的阵法。 只是需要时间。 知明不知道师尊消耗多少了,阵内的人能看出还没有脱离危险,那样恐怖的致命伤,吊着一口气被予霖带回来,也是不容易。 他有些气自己,因为修为还不够,根本帮不上忙。 予霖面上无波无澜,可在这安静的斗转阁内,他看着那个浑身鲜血的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 云青月再一次醒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勉强睁开些眼睛,看东西还是模模糊糊的。 他……没死吗? 这是哪里?他的营帐? 鼻间意外的闻到了一股清凉熟悉的雪松气息,和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药味混合,让越王爷的意识忽然察觉到一阵安宁,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胸口突然传来疼痛感,一下子就让他的脑袋清醒了。 锁沧关的战斗怎么样了?冥铠和自己手下还活着多少人?那么重的伤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脑内瞬间冒出一连串的问题,没时间让他安宁了,他立刻挣扎着想起来。 予霖在云青月躺着的床边放了张书案,一边和辞言几人联络讨论锁沧关的问题,调配衡清门剩余的弟子,防止有妖邪趁机偷袭,一边分出心神去看着还没有醒的人。 伤口是基本愈合了,但还得上些药,云青月一有动静,予霖立刻察觉,来到他身边:“云青月?” 云青月的眼睛本来看东西就是灰色的,很容易分不清,现在还有些模糊,只感觉到来人扶了他一把让他坐起来,下意识的以为那是关北城:“咳,魔族退了吗?你们是不是……咳咳……” 是不是找了苏倾来给他治伤,希望不是把望舒喊了回来,可不能让她看到老爹这副样子。 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喝水,还被伤到了肺,他声音有些嘶哑,一连串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咳嗽牵动了胸口的伤,被他一把捂住,决定不去管这些没用的。 不过话说回来,苏倾说是能和阎王抢人,可又不是大罗神仙,他心脏都伤到了,用了什么仙丹把他救回来的? 予霖看他着急,做到床边运起灵力帮他缓和疼痛,边道:“没事了,魔族暂时褪去了,你昏了将近三天,在衡清门。现在各个仙门的弟子都已赶到锁沧关了,天子派来的援军也差不多到了。” 这世界上,能让予霖真人这么细致的和他解释的人,也不知道还有几个。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云青月跟个傻子一样僵在了那里。 不是关北城,也不是苏倾和雅儿…… 看他没有反应,予霖道:“云青月?” ……这世界上能在这种时候叫他云青月的还有谁? 堂堂越王爷强撑着冷静转过头,自己那破眼睛终于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 云青月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眼前场景没有丝毫变化,他眼前……有一个仙人。 心头的冷静破碎为惊涛骇浪。 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双眼仔细扫过那人眉梢眼角,甚至袖口的暗纹,似乎是想确认这是不是一场幻觉。 因为失血过多,云青月的体温说不上高,却还是比他热些,冰凉的手指被握在手心,看着云青月发红的眼睛,予霖一时忘了抽出手。 两处心绪如涌浪…… “真是……越来越真了啊,梦这种东西,是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吗?”室内一时安静,忽然,云青月喉咙里涌上一阵低低的苦笑,他看着被自己拢在手心的那只手,“竟然连温度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啊。” 这十年来,一朝一夕,唯故人音容,不敢忘却。 听到云青月说“梦”,予霖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一阵苦涩,连两人的手变成十指相扣的样子都没注意到:“这不是梦,云青月,你还活着,我是真的。” “……不是。”看了予霖良久,云青月摇了摇头,“怎么会是真的呢,那个人在华山,说不定是我这辈子不能再到的风雪之巅……太远了, 我想要见……见你,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可我不能害你啊,你马上就可以得道了,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能拖累你。” 十年前他和云青月在华山匆匆两别,他并不知道这人心里所想为何,现在才知道,云青月那时讲的每一个字,除了喜欢他,每一个都是假的。 予霖心道:“他竟然……从来没有放下过。” 予霖真人十二岁开始修道,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认为自己没被什么人喜欢过,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长着会让很多人一见难忘的相貌,却因为那一身清冷气质又让人望而生畏。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云青月这么个二皮脸,在他面前说过“你是我的心上人”这种话。 心中毫无动摇是不可能的,予霖心软这点真是实打实的,单是刚知晓云青月应当就是自己的情劫时,予霖就抱着沉甸甸的复杂,一面想着自己不应该和这人再有什么更多牵扯了,一面又有些舍不得…… “都这么真实了,还不让我多梦到几次,真人你也太过分了。”云青月委委屈屈的叹口气。 这语气在予霖耳中听来,怎么想怎么有种撒娇的意味,要是听到这话的是个姑娘,肯定早就被越王爷那一张迷惑人心的脸给打败了,恨不得立刻把人抱怀里道歉。 可惜真人没有那份“柔情”,只是表面淡然的坐在那里,淡然的……心中不知所措。 谁来教教他该怎么和喜欢自己的男人相处啊…… 他不知道啊。 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的云青月满心欢喜的看着予霖,刹那间身上的疼痛感全没了。 他也是因为惊愕加上上一刻还在遍地烽火的战场,下一刻却看到了想了十年的这么个人,昏了好几天还没完全缓过劲,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来的这么真的梦境。 “不对啊。”云青月忽然反应过来,心道,“这是我的梦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怂个什么啊。” 算起来他之前梦见过的那屈指可数的两三次,他都干什么了?就顾着和人说话,抱了两下,然后就那么突兀的醒了…… 非常之不划算。 没有了顾忌,想“清楚”的越王爷立刻吃了熊心豹子胆,恶向胆边生。 还处于怔愣状态的予霖一时不察,被云青月用他没和予霖握住的手,扣住真人的肩膀一带,两个人顷刻就换了位置。 “变故”发生的太快,予霖倒在床上愣了一瞬,云青月靠过来他才发现两个人的位置有些不妙,本想立刻把人推开,看到云青月衣襟里延伸出的绷带,想到这人身上还有伤,手就下不去了。 看着还有些茫然的予霖,云青月下意识的笑了笑,只要看见这个人,他就很开心了。 云某人早年风流成性,笑起来颇有些春风一顾的风骨,人又长的俊秀,搭着一双有摄人心魂功能的幽深绿眸,真是应了姜楼的说法,担了天下两千八的风流——范围是全人类。 真人再怎么仙风道骨,追根究底长着人的血肉之心……一时被晃了眼。 一不做二不休六个字推波助澜,云青月俯下身,吻住了予霖。 予霖:“……” 直到唇上的温度传来,整个愣成木头人的予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耳朵瞬间全红了,也顾不上什么伤不伤了,一抬手就想把云青月掀出去。 偏生此时,云青月还极近温柔的又亲了亲人,喃喃的唤了声:“真人……”手就往他腰带上摸过去了。 ……成何体统!混账!!! 那是予霖真人五百年第一次骂人……还没能骂出口。 …… 知明端着汤药,走向师尊的卧房。 这是师尊叮嘱的,云青月估计着马上就要醒了,等他醒过来估计得感觉全身都疼,一碗药下去能好不少。 都十年没见了,他都长大了,不知道云青月还能不能认出他。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十年前云青月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不过看着几天前师尊抱着人回来,他头一次在师尊脸上看到焦急的神色,还把人直接放到自己卧房里,再加上师兄弟妹们的猜测……哎呀呀,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知明的脸突然有点发红。 他的思维向来发散,一会就想到到底是接着和以前一样叫叔叔还是叫……咳咳咳。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从师尊卧房里传来,他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房门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出人意料,他师尊站在门口,气息不整,好像气的够呛。 知明瞪大了眼睛:“师尊?” 予霖这才看到他,明显一愣,随即回头看了看屋里,又看了一眼知明,没有回答,闷着头风风火火,几乎是冲的走出了知明视线范围……同手同脚。 知明惊呆了——他从没见过师尊这个样子,就好像逃走了一样,而且看的那一眼是瞪他了吧?为什么啊?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满腹疑虑的走进屋,就看见上次看到还是躺着无意识的某人正呆滞状的坐在床上,没有看见他,捂着自己红了一块的左脸,自言自语道:“我……去!疼的!为什么还没醒?不对……梦里怎么可能还打我?!真的,我的娘啊,真的……” “……”知明看了看他脸上红了的那一块——五个手指印。 作者有话要说:张嘴吃糖。 云青月要不是怂,早十年前就亲上了。 事实证明,在心上人面前,你在江湖里浪了那么多年的经验根本屁用没有。 第63章 涌思 涌思 “真没想到青月叔你会受那么重的伤,可把我吓死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好久了,我都长大了,青月叔你还没怎么变嘛。” “叔。”连续几句话都没人答应,知明无奈的拖了椅子做到云青月床前,“你在听吗?能不能先别笑了,我看着瘆得慌。” 为什么这个人被打了还能笑得出来?他到底干了什么把师尊气成那样了?! 闻言,云青月方才缓过神收敛了神情,看了知明两眼,忽然发现这个人自己看着有些眼熟,却不知道是谁:“咳,不好意思……” 知明看他这个样子就没认出自己,他叹口气:“我是司徒。” “司徒?司徒空?!”云青月一愣,看着身形修长的青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知明点点头:“我都二十了,知繁长的比我还高呢,不过知繁跟着掌门去锁沧关了,叔你现在见不着,我现在的道号是知明,叔你记得不要叫错了。” 修真界的传统,对于那些身后有世家背景的弟子,入门五年后才会给他们按照辈分取道号,因为这些弟子还没有确定就一辈子修仙了,如果他们半路需要回家,也可避免麻烦。 自己家的孩子看着长大,看着看着就习惯了,不会有那么多的感慨,此刻看到一别十年,从少年人一下子变成了英俊青年的“知明”,才真感觉到了何谓时光荏苒。 云青月抬手摸了摸知明的头:“真是……长大了。” 他现在才真的确定了自己在华山,看布局这还是予霖的房间。 知明小时候就喜欢赖着云青月,长大了也没什么芥蒂,把药递给了他:“师尊特意叮嘱的,叫你醒过来就把药喝了,趁着没凉。” 讨厌喝药,但听到是予霖给他的,云青月二话不说接过碗全灌了,苦的舌根直发麻:“你好像不怎么吃惊我会来华山。” 知明接过空碗的手一愣,顿时有点支吾:“也……没什么吃惊的,最吃惊的时候是……师尊是抱着全身是血的你回来的,那个时候不光我,全华山剩下的人都看见了。” “……”听到知明说予霖抱着他回来的,云青月前后想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脸上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 事情,好像麻烦了。 …… 知明看着他喝完药,给他找了身外衣就先走了,外衣是衡清门的统一服饰,蓝白道袍,云青月换上竟能看出几分仙气。 感觉自己身上只是疼,伤口已经愈合了,云青月没了顾忌,登上靴子走出了倚剑阁。 十年还不足以对一个仙门造成多大影响,他从前又在这里待过一个来月,不能再轻车熟路了。 他在找予霖,次要就是想把刚才的事找个理由解释一下。 主要的是想再看看人,哪怕再来几巴掌都好……他都十年没听到过予霖叫他的名字了。 路上竟然没多少人,云青月不会迷路,却也没有方向,转了一会儿才在一个墙角里找到一堆围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的:“劳驾……” 谁知刚说了两个字,那帮衡清弟子炸了毛,堪称惊恐的看了他一眼,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像兔子一样刷的就跑没了。 “……”云青月扯了扯自己的脸,“没毁容啊,这什么反应?” 他没了办法,转身再去寻其他的人,谁知还没走远,身后就传来一阵自以为很小声的窃窃私语: “看!真活了嘿!” “就说长老绝对不可能让他死的,十年前我就发现端倪了!” “十年前你还和泥巴呢,竟吹牛,明明是突然感情复燃了。” “啊,听说是个大将军,是为了长老吗?真是可歌可泣……” 云青月:“……” 最后那句话明显是生臆想了,“可歌可泣”和“感情复燃”这两个词用的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衡清门这文化教育有点问题啊。 他还没感慨完,抬头远远看到衡清大门,上面的字题着:让我们为了世界和平努力! ……说起来也不能怪这些弟子,毕竟第一根梁就没打对。 漫无目的不是办法,他想着干脆去找知明再问问得了,一转头,却在青石道边的树下看到了予霖。 他负手而立,遥望着云青月,似乎看了有一会儿了,云青月下意识的抬脚就走到了人面前:“予霖,我……” 被那澄澈的目光看着,他竟一时无言。 “先回去,你的伤还不适合到处走动。”予霖没什么多余的神色,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光飞逝,有什么东西被一步跨了过去,看着予霖的背影,云青月忽然意识到现在是阳春三月,是有百花齐放的春天,再美好不过的日子了。 ……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床也还是醒过来的那张床。 但很明显不适合让云青月接着躺下装死了,他乖乖的坐到了予霖对面,给人倒好茶递过去,满脸都是“你想让我以身赔罪都行”的神色。 予霖明明是带着“质问”来的,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良久,他把几封书信递给云青月:“锁沧关前线的消息,有辞言传来的,也有你副将给你的。” 云青月一听是锁沧关的事,立刻接了过来,字迹清隽,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关北城写的,大概是姜楼也去锁沧关了,通篇没有一句废话,三言两语就交代了现在的状况。 那天予霖一来,魔界收兵收的十二万分的痛快,当天再没有发生战事,而后几天虽然有小规模的交锋, 却不是和裂缝里的,而是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前跌跌撞撞跑到人界的一些小魔,听到“家乡”和人类开战了,准备回来帮忙,没成想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谁也没觉得事情到此为止了,那少君又不是个傻子,他要真的弄出这么大动静却没放出一个屁,早就被底下魔推翻了。 冥铠军伤亡超过了四分之三,他带去的兵实力赶不上冥铠,因为去的晚些,伤亡差不多持平,锁沧关塌了一半,结界和城墙法宝全部报废。 倒也还是……能接受的结果。 他翻开最后一页,只看一眼,然后就在予霖疑惑的目光下默默把那页纸撕了——那是姜楼写来骂他傻子的。 “真人怎么看,魔界这次的入侵。”云青月问道。 他真是和十年前有明显的变化了,暂时放下无边风月,抬眼就是个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 “你还记得襄阳城时出现的那个红袍少年吗?”予霖反问道。 “记得,和他有关?” 不可能不记得,那是云青月第一次用自己原本的身份去介入战争,结果在他眼前那死小鬼杀了那么多人,他会记一辈子。 “冥冥之中有所关联,具体……还是不明了。”予霖眉宇微皱。 最麻烦的就是这种时候,你能感觉到什么,却摸不清也看不全。 云青月没有声音,他抬头,忽然发现云青月放下了战报,单手拄着脸侧,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缱绻”的目光歪头望着他。 看着自己的眼神被发现,云青月也没有避开——他现在一分一秒都不想看不见这个人,能多看几眼放在心里也是好的。 “之前多谢真人相救了。”云青月道,“真人……是有什么想和我说吗?” 算准了予霖不会提起方才的事,云青月立时反客为主了。 予霖有些慌张的避开云青月的目光,递给他两个袋子:“飞翎棋,你受伤的时候拿出来的。” 云青月接过袋子,忽然有些奇怪:“真人,你知道它叫什么?” 飞翎棋不是那帮老头子新研发的吗?还在试验阶段,这三对还是云青月硬生生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 予霖点头道:“之前设计的原理,教给知和做的。飞翎棋效果虽然厉害,但有太大外力接触,黑白子不遇也可能引发,虽然对人身伤害力降低,还是要小心。” 知和就是朝廷招募的几个道长里面的一人,也是衡清门出身的。 云青月没想着要和知和老家伙算算骗他作者的事,他心里忽然有些触动——连飞翎棋归根结底都是予霖做的,到底……救了他多少次了。 予霖犹豫一会儿,拿出那块在他这里放了十年的玉佩:“你的东西。” 云青月似乎应该给他个解释,对于这块玉和上面的字。 可那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道:“给了真人就是真人的东西了,我想拿回去它也不会愿意的。” “此物与我而言无用,”予霖最终还是没有提起星回干的事,“它与你有缘,不要轻易送人。” 云青月看了予霖一会儿,轻笑一声接回了玉佩,玉佩在他手里转了转,虚影组成了圆月,他毫无预兆的突然弯腰探手,予霖才看见一道白影,一低头,玉佩就被系到了他腰带上。 予霖:“……” 云青月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笑道:“既然有缘,那我拿它赠予我的有缘人也是无妨的。” 予霖:“……你这是强词夺理。”还残留着些的素质让他没有说出“耍无赖”三个字。 好像看出了他的心声,云青月道:“我当然是在耍无赖,因为我是个梁上君子,天生流氓嘛。” 予霖彻底无言。 “真人没什么要问的了吗?那到我了。”云青月道,“我很想你。”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他忽然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巧言善辩,把再沉重不过的四个字看似轻巧了放到了予霖面前。 “每一刻都在想,我……那个时候,确实是骗了真人。”不想奢求命运天道垂怜,只是妄想有一天,可以不必让你觉得亏欠我什么,可以一辈子握住你的手。 “你守着天下的时候,我想守着你,如果不能,那我也帮你守着这天下。” 予霖望着云青月,竟一时无言。 云青月曾踏过千山万水,有一双望尽了天下锦绣的眼眸,那里现在没有大漠孤烟,也没有塞上江南…… 只有个予霖真人。 “那你自己呢?”予霖道,“亲王殿下,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你把你自己的命放在哪里?你那一身的伤呢?” 予霖知晓云青月不是那种莽撞的人,也知晓他生在皇家,身上担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一想到这种改变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还是忍不住有些怒意。 云青月下意识的辩解:“什么伤疤?那是我小时候贪玩不小心弄得,哪有那么严重……真人你关心我啊。” 没忍住顺嘴调笑了一句,谁知予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小时候?” 予霖真人的火,能随口就点起来的,云青月当属第一,没有第二——五百年积攒的冷静一瞬间烧了个灰飞烟灭,他伸手就去抓云青月的衣襟。 这下慌张炸毛的换成了云青月,他哪里见过这么有“人气”的予霖,大惊之下护住自己的衣领往后退:“真人真人你冷静点,说真的……这不是……哎!真人,予霖,你别撕我衣服啊!不是……授受不亲啊……” 云青月第一次体会到了反过来的滋味,慌张之下都口不择言了。 他光顾着眼前,没看脚下,予霖往前他就退,退退退…… “咚”的一声,兜兜转转一圈,越王爷又砸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越王爷你一看到予霖真人就怂,但你还是攻啊! 第64章 君知 君知 予霖大概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看到云青月砸那了,只停顿一瞬,栖身上前,再次抓住了云青月的衣襟。 真是气懵了。 以为是梦是一回事,现实就是另一回事了,十年没和这人亲近过,骤然这么大刺激,云青月当场怂了:“真人,真人你先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予霖:“你撒手!” 云青月:“……”不能撒手啊!他是在保全真人你的一世英名啊! 修仙者的手劲哪怕力能举鼎的西楚霸王再世也比不上,眼看云青月就要当场败退。 门口传来敲门声,知明拿着身白衣走了进来:“青月叔,我给你拿来套白的,你穿——” 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齐齐回头,四只眼睛像针一样插在了知明身上。 云青月眼睛刷就亮了:救命啊! 予霖:“知明,过来帮忙!” “……”一听到这话,给这孩子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扔下衣服连滚带爬的捂着眼睛跑了,“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云青月几乎要吐血了:“你没看到个头啊!” 知明绊了一下终于跑了出去,又想起了什么,背着身把门给带上了。 云青月穿衣服本来就随性,带子也没系多紧,三两下就败阵了。 ……胸膛前几乎看不到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怎么讲也不可能是小时候贪玩弄出来的疤痕,除开他被纱布裹着的一块,肋下还有一处明显的贯穿伤,右肩上还有一道再稍微深一些,就能把他整个手臂都砍下来。 前几天疗伤时匆匆一瞥,现在仔细看来,一道道触目惊心。 云青月,他一个亲王,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予霖攥着云青月衣襟的手有些发抖。 几丝白发垂到云青月脸侧,有些微微发痒,再加上近在咫尺的蓝衫,他喉咙有点发干,只好把眼神定在予霖腰间的玉佩上。 良久,云青月叹口气,哑声道:“予霖,我做的一切,固然有想和你在一起的想法,可还有我身为叶晋子弟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真的……别自责,也别感觉欠了我什么,我见不得你难过。” 所以才会瞒着十年。 情劫始于两方,重则灰飞烟灭。 云青月知道,予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劫,把云青月一个本可一生逍遥平安的凡人拖进了逃不开的深渊,所以十年前的华山之巅,云青月才会说他能放下,想让予霖不必再记挂着他什么。 修道讲究因缘,他又怕两人这样是真的擦肩而过了,十年前才会和予霖说我喜欢你。 当年的云青月身上,还有着很多年轻人不服输的心,想着有办法破了这道该死的劫。可若是现在的他,那时哪怕打死了,也不会倒出去一个字。 “……你到底是为什么?”予霖低声问道。 “风炎真人给我看了你当年写的一些东西,”云青月执起一丝白发,他手上那道破坏了生命线的疤痕格外醒目,“若不是这样,我这辈子都不知道,你曾两次渡雷劫,两次成半仙,更不会知道,你这白发是怎么来的。” 予霖一时愣住——他并不知道当年风炎竟连那信都给云青月看了。 云青月注视着予霖的眼睛,他其实很想问:你当年第一次历劫,差点成为堕仙,风炎真人未免你误入歧途,废了你全身修为脉络,那个时候你疼不疼…… 原本是谁都比不上的天之骄子,是人间有史以来最早突破成为半仙的人,却一度失去所有,眼看着自己满身修为散尽,那是种怎么样的心情。 云青月不会问出口,那是予霖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这么多年了,哪怕最终挺了过来,可说出来不见得就会好,他不想看着这个人心里再变得鲜血淋漓。 每每想到此处,就真的恨自己为什么生的这么晚,他要是早生五百年,能在天印宫灭门时,予霖失去修为变为白发时,任何一个时候,他能把人搂进怀里,哪怕要他万劫不复都可以。 予霖声音有些颤抖:“然后呢,你的决定?” “我原本茫然无措,可风炎真人和我说了句‘哪怕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管走到一起,就凭你的气运,护好自己不拖累他都不可能。’”云青月道,“那时我忽然想到了,如果我能拥有世间最强大的气运,是不是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予霖已经全明白了。 所谓的气运,是每个人一出生就如影相随的东西,气运所影响的,不单单只是运气好坏——例如天子之气,可威慑邪魔,令四海臣服,和朝代兴衰挂钩。强大的气运甚至可以影响到身边的人。 大多数人的气运都是决定好了一辈子更改不了的,可也有少数。 最直接表现出的,便是那些浴血而生的沙场将军,他们身上的气运都凶狠的好像修罗降世,寻常鬼怪见到就跑,他们不光有大气运加身,甚至还有无边功勋。 云青月其实可以不必走上这么麻烦的道路,他是亲王殿下,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他绝不可能去抢亲哥哥,亲侄子的皇位。 “你知不知道说着容易,其实那是多难的事。”予霖道,“气运要是那么容易更 改,现在天底下的皇帝早就遍地跑了,晋朝龙脉稳固,它会不自主的抑制其他人的气运增长,哪怕没有龙脉,你想要求气运,没有十年二十年都是不可能的。” “十年,我办到了,虽然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程度。”云青月神色反而平静下来。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云青月一直都对感情看得明白。 天地既然吝啬,有些东西他就只能自己去取。 不是没想过就那么厚脸皮的贴在予霖身边不走,予霖那么心软的一个人,必定不会想要赶他走。 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你办到了。”予霖低声重复了一遍,他忽然问道,“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明明……”明明你身边,肯定有比我更值得的人。 他无法再不去看这个事实了,不管怎样,云青月用了十年去喜欢他,视若不见还是接着优柔寡断,都是对云青月那十年的一种侮辱。 云青月忽然微眯一双桃花眼,笑道:“我是可以说出好多,可真人你确定要这么听我说?我倒是不觉得冷吧。” 有些气是一时的,来的快去的也快,经他这么一说,予霖终于看清了现在的情况—— 云青月还敞着怀,自己揪着他的衣襟,云青月看着身形修长,是那种肌肉不显身形匀称的人,别问予霖怎么知道的,他正摁着云青月的胸膛呢。 突然发现自己看的有点多,又想起知明的反应,予霖好像被烫到一样猛的撒开了云青月,翻身就想起来。云青月却比他更快,在予霖刚起身用不上力的时候,眼疾手快的一把揽住了予霖的腰,就把人真带到了自己身上。 予霖:“……放手!” 看着予霖耳垂红的几欲滴血,随时有可能再给自己这流氓一巴掌,云青月笑着放开了人:“好好好,放手放手,抱一下嘛。” 他一松手,怀里瞬间就空了。 予霖起身整了整衣服发冠,平息了脸色,等着云青月的回答。 可还在发红的耳垂出卖了人。 云青月也起身:“说起来可长了……” 予霖后退几步,背过身不看他:“衣服。” “哎呀,这个不是故意的,真忘了。”云青月边系衣带边道,“真人,没什么不可以看的,都是男人嘛。” 予霖不理会他了。 云青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声笑的放肆。 他刚系好腰带,听予霖道:“我没你想的,或者是世人传的那么……那么个样子,我不是不会失败的,我也有私心,甚至好多人情世故我都不了解,还会连累你多担着好多事情。” 云青月只是道:“嗯,那我也喜欢你。” “你没有孩子,我是个男人。” “有望舒就够了,再说传宗接代这个事,姓叶的那么多,差不到我一个头上来。” “我都五百多岁了,头发都白了。” “你一千岁也还是我的心肝。” “我,我……”予霖本来还在搜肠刮肚的找理由,突然被云青月的话惊了一跳,“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眼前蓦的出现了还穿着蓝白道袍的云青月,近在咫尺,沉声道:“我一想到真人,心肝都疼着呢。” 予霖脑袋里“嗡”的一声。 云青月噙着笑意,心想:“我的天,幸好没人追过予霖。” 连理由都想不出什么严重的…… 他等着予霖还能给自己找出来个什么理由。 予霖定定盯着地面,周身突然泛起了青色的灵光,灵光在云青月的眼中格外扎眼,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灵光越来越强,然后……冒烟了?! 冒烟了?! 云青月:“?!” 他揉揉眼睛,居然不是他看错了,袅袅的白烟正顺着予霖身上头上往外冒,不算多也不算浓,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了。 云青月吓了一跳:“真人,怎,怎么回事?我不说了,别别别……你别气着!” 他嘴皮子都打架了。 烟和灵光瞬间消失了。 予霖一看到他这紧张的样子,嘴角弯了弯,忽然有些开心。 …… 知明一听云青月紧张的说完原因,道:“那没什么奇怪的啊,很多刚入门的修真者,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往外冒,有时候情绪过度,就会导致灵力波动摩擦然后冒烟,我自己小时候就老那样……不过叔你说师尊?那就不太对劲了,以师尊半仙的控制力,不太可能啊……” 知明陷入沉思。 云青月有点心虚。 他是知道了,予霖的脸皮真的很薄。 “想不明白。”知明挠了挠头,“叔,你的伤怎么样了,明天我和师尊就要去锁沧关了,你能来吗?” 第65章 将归 将归 “你伤还没全好,不能到处乱跑。”予霖毫不留情的拒绝。 “我保证回去了不再亲自跟着打架,我在后面指挥,不会出问题的。” “你恐高。” “挡着眼睛不看就好了,我相信真人不会让我掉下去的。”云青月摸出一条布巾,“况且我身为三军统帅,既然醒了,就该赶快赶回去。” 深知云青月说的是实话,予霖没了拒绝他的理由:“那我御剑带着你。” 此话一出,很快他就后悔了。 予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手。” 蒙着眼睛的云青月无辜道:“我可没乱动。” “你圈的太紧了,”予霖道,“也不用整个人都靠过来,你掉不下去。” “可我害怕啊真人,我恐高。”云青月完全没有松开些的意思,诚心实意道,“真人你让我很有安全感嘛。” “……”予霖没了办法,决定把云青月当成个死的,任他去了。 云青月看不到别的东西,揽着予霖的腰,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他身上,鼻间充盈着清淡的雪松气,心想:“昨天砸我身上的时候就觉得予霖太轻了,这腰也是……” 他压下心里那些飘然,一本正经的思考怎么能把予霖真人养出点肉。 温热的呼吸正好处在予霖耳边,在云青月看不到的地方,耳朵还是不由自主的升温了。 远远跟着的知明虽然知道那么想不对,还是恨不得自己能连着生出七八对顺风耳。 …… 距离第一场血战过去的四天后,天子慰军的圣旨战备赶到了锁沧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楼听说宣旨的公公脸色煞白,感觉是被吓着了。 姜楼没能多想——眼下三军主帅不在,他一个人掰成两个用,忙得快分裂了,咬着牙心想:姓叶的到底死不死回来了,还没逍遥够?! 本来就不喜欢应付这些事情,但硬着头皮也得上,他这边刚寻营回来,下了马匆匆跑过去,谁知刚进营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宣旨公公,是个白衣广袖的身影。 营帐里一众将领差不多都在,看到越王爷平安无事的回到军中,眼眶都是红的,不知道有没有哭过,听到声音众人都望向门口:“姜侯。” 姜楼撸袖子就想先把这差点又把自己玩死的货揍一顿——无论打不打得过。 云青月听见脚步声回头:“姜楼。” 一侧身,显出了身后一个淡然的身影。 姜侯爷不知道是予霖送云青月回来的,猝不及防之下如遭雷击,骂人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只好默默走过去:“咳。” 姜楼一进营帐之后接连而来的奇怪举动,自然被云青月全看到了。 没办法,谁让当年姜家先祖有些事和华山就是拉不清呢。 见姜楼没声了,心情一直很不错的云青月回身道:“请宣旨吧。” 本来就脸色煞白的公公受宠若惊,屋子里呼啦啦跪了一地,除了云青月和予霖——半仙的礼天子想接也得思量一下会不会折寿。 予霖本来想走,可袖子却在云青月身影挡住的地方被拉住了。 等到公公宣完旨,云青月上前领旨谢恩,众人都起来了,那公公满脑袋都是冷汗:“王爷,这里还有陛下写给您的私信。” “私信就私信呗,你那么害怕干嘛?”云青月奇怪的接过来,叶崚不会在纸上和他说什么兄弟的话,他就直接打开了。 云青月打眼一看:“……嘿?” 关北城厚着脸皮蹭过来:“大帅,怎么不说话?这信……侯爷,信上写的什么?”他不识字。 姜楼也凑过来,念道:“小王八蛋?嘿,越王殿下挨骂呢!” 他浑身丧气一扫而空,兴致勃勃的四处给人讲叶崚是怎么骂云青月的。 叶崚纯粹是故意的,大概是为了报复云青月让叶雅拦住他的事,那时叶崚真准备御驾亲征了,毕竟上次裂缝发生这么严重的变动时,前朝付出的代价在史书上记得清清楚楚。 偏偏长宁公主在大军刚出长安城门时赶回去了,具体过程云青月不知道,但就叶雅那和他一脉相承的倔脾气,大概能猜得出来。 叶崚运用自己从小接受的良好教育下,能学到的所有给弟弟文字教育了一番——一多半还都是从云青月那学的。 还不能当面撕了,云青月面无表情的收起信。 对于他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予霖真人抱以……微笑吧。 云青月叹口气,对关北城道:“一个时辰后给我召集三军将领,请仙门 仙长们也都来。” 关北城应声退下去传信。 营帐内人逐渐走了个干净,姜楼最后一个,临走时以眼神示意他:“你成了?” 云青月回:“你猜。” 姜侯爷翻着白眼出去了。 予霖对他道:“放手。” 云青月笑着放开人,给他调整好一把椅子:“我可是有事要和真人说。” 予霖坐下了,云青月拖着另一把就坐到人身侧,予霖看他一眼,默默把椅子挪开些,不理会他“受伤”的神情。 云青月收起笑意,正色道:“我昨晚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十年前,宣威将军沈震在锁沧关离世,少将军沈铠年幼,冥铠军士气受了重创且群龙无首,这么好的时机,襄阳入侵那次准备的不充分都上了,那时他们为什么不趁热打铁?” 他微昂下颌,喃喃道:“我想他们一直都在准备什么,现在时机终于来了。” 予霖:“可我一来他们立即撤退,并不是什么收网,而是网还在施展的一环。” 云青月眉宇微皱:“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思考,魔族和那个红衣玲珑到底在谋划什么……就差一个契机了,一定要立刻抓到那个小鬼!” 那是他十年的心结,现在不止是襄阳的百姓了,还要添上他同袍的命。 予霖扫了一眼云青月眼下淡淡的青黑,似是不经意道:“你昨晚一晚上没睡?” “习惯了,”云青月捏捏眉心,“晚上的思路会比较清晰……唔,一个时辰后的话,算上传令的时候,还能让我在这趴一会儿……真人,我先送你去衡清门驻地吧。” 予霖忽然问道:“你在哪睡?桌子?” 云青月:“这么点时间在床上就起不来啦。” 予霖犹豫一会儿:“你……”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云青月笑着凑过来:“真人,你借我躺一会儿啊?” 清俊的脸忽然近在咫尺,予霖自从重遇云青月之后越来越不争气的耳垂再次红了个透彻,一句“胡说什么”还没出口,营帐口刷的冲进来个人,星回如同飓风扫落叶般:“主人!你回来啦!” 两个人同时一愣,同时瞬间起身,两把椅子同时移位,又同时背过身去掩唇轻咳一声。 掩饰动作明显的令人发指。 星回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开心的跑到予霖身边:“主人!” 笑容之下,颇有些心虚。 予霖看着他,最终还是没有和星回算一算玉佩的账,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云青月撕下了飞到自己身上的朔望,对门口的亲兵摆摆手示意没事:“得,突然想起来我也不用睡了,还有其他的事呢。” 在予霖询问的目光下,云青月道:“扫墓。” …… 乱魂山将军冢。 晋朝建立两百余年,冥铠军将领的墓只有一部分,剩下漫山遍野的,都是自从锁沧关存在开始,便一代代死去的将军。 寻常兵士的尸身不会葬在这里,要不乱魂山早就变成随便一铲子都能挖到骸骨的坟场了。 沈震和他夫人合葬的墓新扫过,墓碑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墓前还插着刚烧完不久的几截残香,定然是沈铠早上来过了。 云青月把手里的酒开封,在墓前洒下一半:“军中禁酒,这是最后一坛了,原本没想着会直接来看你俩,将就将就吧。” 都十年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走没走到奈何桥,现在是在地府相遇了呢,还是已经饮下望乡台上的孟婆汤,转世轮回。 “……来世别当将军了,宁愿抛却性命也要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的情,几辈子也不够你还的。”他轻声道,“看到了吧,子刃不光长的像他娘,现在已经不输给弱冠时的你们俩了,是个将军了,两年后等他加冠便能承担起宣威将军的职责,负不了冥铠的赫赫威名。” 山顶狂风呼啸,轻声很快就破碎了。 姜楼默默站到云青月身后,等他说完。 云青月看他一眼,把剩下的半坛酒也倒下:“也当祭……所有乱魂山的忠魂烈骨。” 史书此生一大恨:不能生在四百年前,纵马于晋北,洗刷千里赤土。 两人转身下山,姜楼道:“你还没看这几天的军件吧?” “没,等着你讲呢。”云青月把朋友当复读符使得相当顺手。 “……那些都先放一放,仙门里有个棘手的,我觉得你得先了解下。”姜楼居然难得没有叨叨他,“不归岛掌门岛主玄烟真人知道吧?” 云青月:“知道,不归岛远在东海,守着另一条裂缝,他能这么快赶来,有点出乎意料啊。” 姜楼满脸难以言喻:“这还出乎意料了,你还没见到真人呢……” 第66章 疑影 疑影 不归岛地理位置重要,门下弟子不会轻易离岛,故而此次乱魂山异动,不归岛只由岛主,半仙玄烟真人带着几名弟子赶来。 云青月还稍稍庆幸了一下风炎真人没来。 玄烟真人最擅医药类的仙术,单一人便可抵得上一大助力了。按照记载八卦什么的,玄烟真人得有一百来年没出过不归岛了,是个真真正正的“岛里蹲”。 出乎云青月意料,四仙里最神秘的玄烟真人全身上上下下都写着普通,穿着布衣长衫,头戴纶巾,道袍都没穿,要是路边遇到了,谁看都会觉得不过是一个皮相很出众的书生。 玄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底下还多了俩黑眼圈,看上去越发半死不活。 他是和玄烟一块来的——传言玄磊玄烟两人不光是一师同门,还是有血缘关系的,现在一看,玄烟与玄磊长相的确有四五分近似。半仙难修,古往今来者数来数去就那些人,“兄弟”同时成为半仙,可谓是古往今来头一份。 远远看到两人,云青月小声对姜楼道:“玄烟真人怎么看都是个男的啊,为什么都说没人知道玄烟真人是男是女?” 姜楼:“……一会儿你自己体会吧,呵呵。” 玄磊一抬眼看到两人,方才提起些气儿,拉了把玄烟走过来:“呦,越王爷,还有姜侯爷。十年没见了啊,我本来还想感慨一下岁月飞逝呢,你没什么变化嘛。” 云青月刚笑了笑,还没等说话呢,玄烟一把扯了下玄磊的袖子,指了指云青月,表情仿佛在说“就他”? 一巴掌拍上自己脑门,玄磊好像更累了:“对。” 玄烟瞪了云青月一眼,眼神里满是挑剔,甩袖子就走了。 “玄烟真人这是……对我不满?”云青月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还没说上一句话,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 “不关你的事……啧,也不能这么说。”玄磊道,“小孩子老爱闹脾气,你别管他就是。” 云青月:“……”四百岁的小孩子? “令风正巧去了云南除妖,要不他……哎!” “好啊!躲我一路,我看你现在还怎么躲!”玄磊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玄磊:“我去!祖宗,这是人耳朵,你轻点!谁躲你了,别老污蔑我!” 手的主人自他身后走出,青衣女子愤然道:“还说没躲,都几天了,你见到我就跑。” 这边俩人闹着,姜楼轻声解释:“仙客居的亭玉真人,今天也得有个百来岁了,这两天她和玄磊真人……啧啧啧。” 自从玄磊真人和亭玉真人全来了锁沧关,一个消息插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全军:亭玉真人喜欢玄磊真人。 亭玉真人的喜欢是没有丝毫掩饰的纯粹。 玄磊到哪都能和人处的不错,老兵油子们一看到两个人碰面,都忍不住吹口哨。 然后玄磊真人跑的更快了。 姜楼的品味都觉得亭玉真人长的很好看了,百万人里挑出来一个的美人,也不知道母胎单身了四百年的玄磊哪里看不上人家,但玄磊的态度也说不上讨厌,相反,除开亭玉真人的喜欢,也都能看出他们两个关系应该不错的。 亭玉一手揪着玄磊的耳朵,对云青月飒爽颔首:“越王殿下,久仰了。” 云青月回礼,亭玉就这么揪着玄磊,把人给揪走了。 玄磊还在垂死挣扎:“小祖宗,美人儿,姐姐?你放手好不好啊,我不跑了!” …… 几天前锁沧关塌了一半,冥铠军习惯了补房子这件事,加上有仙门道长相助,已经把关内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亲兵推开关内议事堂的门,云青月和云珩打了个照面,搞得云青月差点退出去看看是不是走错了。 镇西王轻易不出晋西,云青月本来以为镇西军支援带人来的会是云瑄,要不就是云珩的长子,他表哥云永。姜楼路上告诉他来的是镇西王本人时,云青月是有些诧异,但他已经有了准备,再看到人,怎么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让他震惊的是和云珩说话的人——予霖。 是、予、霖、啊! 他背上已经消失差不多的鞭痕有点隐隐作痛,蹭了过去想听听云珩在说什么。 谁知云珩方才和予霖说话还和颜悦色,一转眼看到他,脸一板:“堂堂三军统帅,怎么还是没点正形!竟然还让自己伤成那个样子,我都白教你了!” 再转回去,又是平易近人道:“予霖真人,我这外甥不争气,麻烦你照顾了。” 云青月:“……”大舅,我谢谢你啊,十年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云珩时常严肃的脸摆出温和神色,颇难以言喻,予霖也有点不知所措:“没、没事。” 知明站在予霖身后,冲云青月眨眨眼。 他旁边那个沉稳的青年,想必是知繁了,还真如知明说的,长的比他高,看起来比小时候还沉默些。 朝廷将领,修真仙长都差不多到齐了——除了宁睿,宁睿还在失踪,五渡城来的说是副掌门。 玄烟和刚才一样,看到云青月就没什么好脸色。 一边杀气腾腾,甲胄泛着凶光,一边仙风四溢,广袖道袍。将仙两边泾渭分明。 现在已经清楚,魔族不可能什么都没捞到就跑回魔界,两边都在摩拳擦掌,等他下次露头一名冥铠将军忽然问道:“魔界慨窥人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突然爆发这种规模的战争?王爷,您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吗?” 魔界虽然魔气充盈,适合魔族居住,但环境恶劣,地方也没有人界大,这么多年下来,若不是“契约”在发挥作用,恐怕那从未露面的魔君早就亲临人间了。 契约一事,还是来的路上,予霖和云青月说的,这才解开他数年的疑惑。 根据古籍记载,几千年前,神界和魔界爆发了一场波及六界的大战,然而此战中神界竟然只有一名神君参战了。据传,那位神君原本出身魔族,还是魔界始祖十八魔君之一,最后却归顺父神,离开了魔界。 神君孤身一人迎战十六位魔君,双方的大战直接导致六界中的妖、仙二界崩塌。 神君赢了这场“诸魔之战”,几乎把曾经的十六个同族杀了个干净,魔界实力大受打击,只有一个魔君不知为何没有参加这场大战,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 那就是现在魔界掌权的魔君。 在同族的血海上,神君逼迫唯一活下来的魔君订立了“生死契”,从此以后,魔君就再未出现在人界一步,而众神也有如神隐了一般,除了些“天命”,再没有什么证明他们还看着人界。 人界多年未见真神,予霖也只知道这些,至于那位神君是谁,契约的内容是什么,再想知道,就只能去问九天神佛了。 云青月向众人说明了他和予霖的猜想:“还请诸位务必留意,那个红袍少年。” “一个小崽子罢了,敢露面老娘我锤死他。” 这口气让云青月一愣,随即对亭玉笑道:“亭玉真人还是得加些仔细。” 亭玉摇摇头:“不是我说的啊。” 云青月:“嗯?”她不是这里唯一一个姑娘吗? 玄烟冷笑一声,抱着双臂:“往哪看呢,老娘在这。” 青年男子的口中,是和刚才如出一辙,口气虽然不善,却是温婉纯正的女声。 云青月:……嗯? 玄磊轻咳一声,对玄烟道:“你收敛点。” 姜楼捅了捅眼角抽搐的云青月:“明白了吧。” 早已经历了几天洗礼的一众将军仙长脸上都是“习以为常”——世界这么大,仙人肯定也是无奇不有的对吧。 众人鱼贯而出,云青月刚想叫住予霖:“真人……” 玄烟飞速跑到予霖身边,把人和星回一起拽走了,临走前,还瞟了云青月一眼,威胁几乎要溢出眼角了。 云青月看着玄烟抓住予霖广袖的手:“嘿!我……” 他到底怎么得罪这祖宗了! 姜楼在旁边看的分明,他还算是有点良心,摸摸下巴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啊,我得想办法帮帮姓叶的。” 传令兵忽然跑进来:“报!王爷,定北王到了!” 他差点忘了这孙子,云青月冷笑一声:“好啊,告诉他麻溜的滚过来,我都死过一遍了,他是和阎王爷一起来的?” …… 予霖现在非常怀疑云青月身怀特殊仙法。 在他不修补锁沧关阵法时,甚至是一切的空闲时间,他都能立刻看见那道白影出现在他面前,白影长着双绿眼睛,第一件事先拿点心哄好星回,随即对他道:“真人,这么巧啊,咱俩都没事呢。” 予霖:“……” 而在他忙着顾不过来的时候,也根本看不见那人一根头发。 这就很神奇了。 他这天一空下来,没看见云青月,还想着怎么没来的时候,就见云青月的亲兵送过来一个食盒,毕恭毕敬道:“王爷在寻营,托我给仙尊带些吃食。” 予霖接过食盒,心里莫名有点复杂。 星回心大,感觉不到主人有些奇怪,他知道那是云青月做的吃食,开心的拿过食盒:“哇哦,我可想了好长时间了,别的地方都找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小白脸最大的优点——做饭好吃,单凭这点,星回勉强容忍他吧。 玄烟玄磊正好过来,玄烟道:“什么东西?有那么好吃?” 食盒打开,果然又摆了满满一桌子,全是各式各样的点心。 予霖道:“我吃不完,你们也吃些。” 玄烟拈起一块桂花糕咽下,眼睛一亮:“还真挺好吃的,星回,这是哪里买的?” 星回摇摇头:“云……越王叶巍做的。” 玄烟神色瞬间微妙了:“……” 玄磊见状,把玄烟挤到一边:“你是不不吃了?正好正好,星回,快快快,蛋黄酥帮我拿个我够不到……嗯!好吃,奶香十足,甜而不腻啊!玄烟,你这就太可惜了。” 玄烟:“……你也算个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快乐! 存稿一天天消耗,内心惶恐。 第67章 夜半 夜半 姜侯爷人是真聪明,毕竟六元及第个金字招牌在那摆着。 可那也改变不了他情商负数的事实。 为了帮助老友,姜楼是这么给云青月出馊主意的:“常言道,救命之恩最难消受,古往今来,果然还是英雄救美最能增加双方好感了!” 云青月:“……我现在还是觉得你能娶到媳妇儿真是奇迹呢,大哥,你没有考虑过武力值的事吗?” 自己成亲了,“满腹经纶”无用武之地,就来祸害自家兄弟。 “你就说这招有没有用吧!”姜侯爷兴致勃勃,等着云青月一点头,他就去挖坑。 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嘛。 “对予霖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云青月道,“可对我挺有用的,我的好感度确确实实刷满了。” 姜楼:“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云青月叹口气,起身道:“行了,要是那么容易我何必等上十年,先回去了,我还有军务。” 魔族果然没有轻易放弃,这几天又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不过力度小了很多,似乎就像是……想把一众人都留在锁沧关顾不上其他地方。 姜楼远远还能听见云青月带着亲兵,边走边喃喃道:“昨天做了枣泥酥……得先着重抓个魔探探口风……桂花糖藕他好像不喜欢吃啊……还得调整一下左卫营军阵……一会儿要不做个绿茶酥?” …… 暖风拂柳,夏日夜晚的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美人肩头。 美人着一身粉色纱裙,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眼角带一抹红晕,朱红色的嘴唇轻抿,眸中流露若有若无的执着。 来往巡逻的士兵都不由得感慨,这是一位不输给亭玉真人的绝世美人啊,夜半三更来找王爷,莫非是什么风流艳遇? 云青月确定这真的是自己回屋的必经之路后,犹豫再三,想着要不干脆去予霖那打个地铺算了。 他很洁身自好的! 也不敢…… 美人目光坚毅,手下来来回回,仿佛在……拔腿毛。 她的一条腿毫无形象的踩在屋前石桌上,面无表情下手又快又狠,看的巡逻士兵都背生寒意,还有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站在她身侧,绑着包包头,正喊着“主人加油加油”。 ……那是女装的玄磊真人……呸!是玄烟真人啊! 继男装女声之后真的变性了啊! 玄烟手一顿,眼角一瞄瞥到云青月,顾不上腿毛了,一掀裙子下摆放下腿:“过来!”身边的小姑娘一插腰,重复道:“过来!” 一开口居然是纯正的男音!不远处还暗戳戳围观的几个巡逻兵差点吓尿了,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玄烟愣了愣:“……没说你们!” 小姑娘叹气:“几个笨蛋。” 几人千恩万谢的跑了。 云青月硬着头皮上前:“咳,玄烟真人……这位是,咳,令千金啊。” “千金你个大头鬼!”玄烟真人一瞪眼睛,“这是小爷的剑灵!” 小姑娘点点头:“我是灵鸟,笨蛋王爷。” 云青月:“……” 他摸索一阵,在怀中掏出几块桂花糖,灵鸟眼神一亮,蹦跳着跑过来就要拿糖:“糖糖!” 她身高也就云青月的一半,云青月把手举高不让他碰到:“八十六万九千五百三十六减七十九万六千八百九十九等于多少?答对就给你吃。” 灵鸟眼泪汪汪蹲到角落查手指:“呜哇……一二三四……” 玄烟眼角抽搐。 云青月得意的把桂花糖收起来,一转眼玄烟插着腰就逼到他面前了,距离还在缩小,玄烟好像生怕不能撞到他,云青月未作停留,脚下后移就想避开,谁知看他后退,玄烟立刻就往前—— “碰”的一声,两人脑门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块。 玄烟痛呼,揉着额头蹦开了:“开什么玩笑,你个肉身凡人,头怎么这么硬?!” “……大概因为你是个姑娘,我是个男的?”云青月额头红了一小块,动都没动,抱臂看着玄烟跳脚。 “姑娘你个桌子腿!你分不清男女啊。” “那……道长?” “你才是男的!” 云青月彻底无语:“好吧,玄烟真人,我们先不讨论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或者你的小小爱好了。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玄烟一听,来了精神,一脚踩上石凳,挺直自己“前凸后翘”的身体,挑剔的扫了云青月两眼:“听我哥说,你是予霖的情劫啊。” “情劫”两个字被她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眼神又好像在说“就你这小白脸”? 云青月笑了笑:“对。” 这声对真是底气十足一身正气,他就差露出八颗白牙了,听得玄烟愣了半天。 “……真是厚颜无耻啊你!”玄烟反应过来,气的要命,“你个满脸桃花的小白脸,你还配得上予霖?!” 这可就有意思了。 云青月毫不畏惧,反正左右无人,学着玄烟的样子风度翩翩的一撩下摆,踩上另一张石凳:“那不正说明本王英俊潇洒?” 一个隐世清秀的,八百岁也说不过流氓啊。 “你个带兵打仗的,念过书吗?!” “不才皇宫太傅教授出身,出口成章不可,只言片语不带脏字训狗倒是可以。” 一瞬间的寂静。 “你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怎么可能。” 扯来扯去,玄烟过于气氛,一巴掌把石桌拍裂了:“就说你这满身风流像,辜负过多少姑娘了!” 云青月也很奇怪,他正经的时候不能再正经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风流? 他叹口气,摊摊手:“绕来绕去就这么点事,玄烟真人你太敏感了。好吧……解释来解释去的也很麻烦,总而言之,我还是个处。” 又一瞬间的寂静。 “……”玄烟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你说什——谁在那里?!” 云青月只觉一阵风略过,玄烟已经到了五十米开外。 玄烟看着空无一人的墙后,眉宇紧锁:“怎么没人?” 方才那一瞬间,她确实捕捉到了一股气息啊。 云青月跟过来,明白了情况,他四下环顾,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细微的清凉气息,他了然的笑了笑,摸摸鼻子:“啊,兴许是兔子吧。” “兔子?怎么可能是兔子?” “确实是兔子啊。” 只不过修为高了些,若不是突然有些震惊,玄烟根本发现不了。 云青月笑的意味深长:“肯定是个皮毛雪白,却跑的很快的兔子。” “……”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兔子灵兽,玄烟怒道,“别转移话题,你,你你你……” 修养还是个很麻烦的事。 云青月笑道:“玄烟真人啊,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予霖了。” 玄烟:“那当然。” “其他的事太无聊,你不妨和我讲讲四百多年前的予霖是什么样子啊。” 玄·粉丝·烟立刻上了套:“那可有的说了,我和你讲啊……” …… 门口传来敲门声,予霖打坐运转周天灵力,并未睁眼:“进来。” 云青月推门而入:“真人,晚上好啊,没看到星回呢?” “他去找玄烟的剑灵玩了,你……来干嘛?”他依旧没有睁眼。 予霖没开灵视,看不到云青月的动作,等到感觉到忽然靠近的气息,他一睁眼,眼前是云青月近在咫尺的绿眸:“……” 他下意识想后退,但打坐的姿势动不了,云青月捉住人袖子,眼神一扫,微笑着拍干净予霖下摆上的尘土:“哪怕修为高深,走得太急衣服上还是会沾上灰的,真人得注意些。” 予霖:“……嗯。”他有点说不出话。 “真人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云青月突然发问,予霖似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云青月直起身看着予霖,笑道:“哦……没什么。我也没什么事,几日不见想来看看真人……那我先走了,真人好好休息吧。” 这一连串的真人在予霖耳中听起来,怎么都和往常的不一样。 好不容易挨到云青月走了,门一关上,予霖捂住嘴,再也忍不住长出口气。 这下不止是耳垂,连脸颊都红了个透彻,若不是他全力压制波动的灵力,恐怕就要变成上次那样了。 他白天去寻了云青月一趟,没见到人,亲兵和他解释他:“王爷这两天就没怎么回来休息过,哪怕回来了也得点着灯熬上好一阵,公主还叮嘱我们看好王爷的身体状况,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话里话外在委婉的表示:仙尊你有没有办法让王爷好好去睡觉,再不行我们就只能狠狠心把人打晕了。 然而予霖并没有能让云青月乖乖休息的方法。 ……绝对没有! 他暗自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还没等他告辞,亲兵热心过头,推开云青月的房门,道:“仙尊要不您进来等吧,王爷嘱咐过我们他的屋子您随便进,而且王爷要是知道您来了,肯定马上就回来了。” 予霖果断告辞,甩袖走人。 晚上他感知到云青月回来了,他踌躇一阵,心想:“我是为了他的健康才去的。” 几遍暗示下来走出去…… 予霖真人几百年头一次,以手忙脚乱的姿态抢在云青月前面“逃”回屋中。 他脸红了一阵,忽而又有点想笑。 予霖轻笑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莫非真的魔怔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云青月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纯粹哄玄烟玩的,这谁知道呢。 第68章 玄磊 玄磊 玄磊惊恐的发现玄烟开始看云青月顺眼了。 两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迅速达成统一战线,说是勾肩搭背的关系也不为过。 玄磊的黑眼圈更重了。 他忧心忡忡的单独叫来云青月,两人坐定,玄磊难得正经道:“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这辈子不放弃那个人,哪怕有劫横亘,一时不察,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云青月道:“玄磊,有些事,我十年前就想好了。” 不是非得在一起,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云青月是万劫不复也好,魂飞魄散也罢…… 沉默良久,玄磊望天幽幽叹气:“我十年前千算万算,甚至不惜当个恶人,借着师尊的手想让你知难而退,本以为十年已过,怎么都……”谁成想根本半分未变。 云青月没有诧异,端起茶盏道:“果然,十年前你是故意为之。” 玄磊反而惊愕了:“你……不奇怪吗?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怪我吗?” 云青月:“玄磊真人有着卜算天下第一的名号,虽说嘴不把门,但若真的到了那种程度,想要达到如此修为都不可能,早就不知挨了多少雷劈了,剩下的,我等你的解释。” 予霖信任玄磊,他便也信任了。 玄磊真人看似懒散不靠谱,但实际上四百年前的晋北血祸,提出有效果的应对方法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玄磊苦笑,“王爷啊,他对你来讲就是遥不可及的雪山之巅,你明不明白,连老天都在盼着你摔断手脚呢。” 人界多年无人飞升,予霖这么个希望极大的半仙,和云青月个凡人权衡对比,神界也希望舍弃云青月吧。 “不是。”云青月斩钉截铁道,“不是什么雪山之巅,他是我面前有血有肉的人。” 会因为素不相识的人流血而生怒火,会因为不小心听到了什么手忙脚乱,会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红透了耳垂。 所以,摔断手脚又怎么了。 玄磊定定瞅着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个拂尘,仿佛想逃避什么一般,低下头去缕拂尘须:“我……四百多年前,在街头第一次看到予霖和师尊的时候,还在想他们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云青月,你比我强。” 云青月挑眉望着他。 “我和玄烟为一胞所生,我娘是金陵的风尘女子,她叫明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娘真的名字,只记得这个。”玄磊提起母亲,没有了慵懒神色,眉眼都温柔起来,“我娘长的很好看,比女装的烟儿都好看,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她才貌双全。” “至于我爹,呵,和古往今来生在那种地方的孩子一样,我和烟儿都不知道他是谁,娘也不肯告诉我们。当年她怀上我们两个后,周围所有人都在劝她快打掉我们,以免提前搭进去自己的青春,甚至有人想偷偷给娘下堕胎药,都被娘发现,保住了我们。我娘是个太过良善的人,她不忍心打掉我们,和周围的人说‘我这辈子可能也就生这一次孩子了,如果失去这孩子,我会后悔一辈子’。”玄磊道,“第一次听娘的朋友说起,我就发誓了,一定要保护我娘一辈子,要我乞讨也罢。” 然而造化弄人,子欲养而亲不待。 云青月自听到“堕胎药”三个字起,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但他没说什么,静静听着玄磊讲完。 明婉把两个孩子辛苦养到九岁,撒手人寰。没了母亲,鸨母也不会大发善心收养两个孩子,但她想留下生的雌雄莫辨的玄烟,心思不言而喻,玄磊带着玄烟连夜跑了。 两个孩子孤苦无依,在街头流浪,饿了就去捡吃的——娘教过他们,哪怕饿死也不能去偷去抢。 玄烟小时候很胆小,什么事都依靠着哥哥,然而不知从哪天起,玄磊发现玄烟学会了一手把自己搞的真的雌雄莫辨的本事。 玄烟是为了不拖累他。 他很伤心,觉得是自己没有护好玄烟。 直到那天,他带着玄烟捡人家扔掉的菜叶时,身后走来两个人,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直到两片阴影挡住了他们。 那时连年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很多,和其他乞儿争抢的经历让两人都像惊弓之鸟一般,玄磊奶凶奶凶的把玄烟护在身后…… 他看到了两个仙人。 风炎看看脏兮兮的两个孩子,缕缕自己刚留起来的胡须问予霖:“他们?” 予霖点头:“根骨上佳,与师叔你有缘。” 从此,一步踏进仙途。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他和玄烟没有撑住,在流浪时就死了,或者其他种种,那师尊还会知道有两个孩子和他有师徒缘分的事吗? 一切种种皆为天定,半分不会差,为了这份因缘,老天都不会叫他和玄烟死吗? 还是说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这份因缘呢? 天命难逆啊。 玄磊道:“其实每个仙人的劫,从一出生就开始了,我和烟儿丧母流浪,宁睿丧妻丧子而就此疯癫,予霖……差点失去了一切。” 每一个半仙都经历了和修为地位成正比的劫难,方才在这世间脱颖而出,他们能有如今的成就,不光是因为什么天赋。 他们用自己的一生,守护这个世界。 云青月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的折扇,却摸了个空,也没有酒让他喝,良久,他才问道:“那亭玉真人呢?说实话玄磊,我看的出来,你也不是不喜欢亭玉真人的。” 玄磊颇为忧愁的叹道:“亭玉那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就拿她当个小孩子,谁成想……” 云青月观察着他的神色,道:“玄磊,这种借口太简单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理解情劫的吗?”玄磊沉声道,“修仙人懂得感情便生劫,对方 是凡人也罢了,最多一世痛苦,以后转世,也都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可亭玉不一样,我们都是修仙者,她的天赋也有可能成为半仙,对我和她来说历情劫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死,云青月,你说,我怎么选?” 怎么选? 世间安得两全法…… 他和云青月对于情劫的理解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若是逃得开,还未生出情劫,他便狠狠心一辈子不回应不伤害,这是玄磊能做到的最为两全其美的方法。“还要我们去渡人呢,偏偏深明大义为国为民的仙尊,自己最看不开。”玄磊自嘲道,“……这样算下来,我也没资格和你说什么啊,你起码有面对的勇气呢。” 云青月深吸口气,也笑了:“还得劳烦玄磊真人为我解惑。” “你想问烟儿是男是女吧,可我偏不告诉你。”玄磊奸笑。 “……” “烟儿小时候很粘着予霖,大概是因为他救了我们,我们刚拜师时,予霖还在不归岛,师尊忙不开的时候也是予霖带着我们,”玄磊挠挠眉心,“对于烟儿来说,比起我这个不靠谱的哥哥,予霖更像是兄长吧。” 玄磊犹豫一会儿,问道,“但是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接受‘两界同心咒’?” …… 姜楼在屋前转了许久。 就这么一圈两圈……终于成功把巡逻的卫兵都转晕了:“侯爷,您纠结什么呢?” 姜楼摆摆手:“巡你们的逻去。” 他心想:“姓叶的那么个损人,我这个当兄弟的还给他两肋插刀,回去非得让他请我喝酒……啧,没办法,谁叫本侯英俊潇洒心地善良呢。” 他越想越美,抬手就去敲门。 手还没碰到门板,门开了,星回抱臂倚着门框,悠哉道:“我数着你转这么多圈,终于敢来敲门了啊。” “……咳。”没想到早被人发现了,姜楼有点不好意思,掩饰的轻咳一声,“唔,星回公子吧,予霖真人在吗,我有事找他。” 星回挑眉:“进来。” 他一转身,姜楼才发现暗戳戳躲在星回身后的朔望,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说怎么这几天都没看见这剑呢,感情叛变了! 朔望看到是姜楼,立马跳着蹦回了予霖身边。 姜楼顺着朔望和蓝衣的仙人四目相对,他连忙低头:“予霖真人,在下姜楼姜重九,有礼了。” 予霖颔首道:“舞阳侯。” 姜楼一愣:“您知道我?” “我见过你的先祖,虽然容貌长的已无相似之处,但血缘带来的气息是不会变的。”予霖道。 ……想躲着那么长时间,还是没躲开,想想自家祖宗和华山的事,姜楼心里直突突。 “舞阳侯,正好。”予霖把一份图纸递给他,“锁沧关防御阵已经修好,你是来取备用阵法的图纸的吧,我重新造了一个,你顺手拿回去。” 姜楼下意识接了过来:“好的。” ……不对,不是这个事啊! 朔望感觉情况不对,还算有点良心,用剑柄挑起星回的领子,带着人就飞了出去。 星回急了:“哎,你拖我干嘛?!” 姜楼排除杂念,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尽全力委婉的问道:“予霖真人,您和青月在一起了吗?” 还真是委婉…… 予霖一瞬间表情相当微妙:“……什么?” “不不不,说错了说错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姜楼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打飞自己的嘴,“就是……那个,您是怎么看叶巍的啊。” 也是难为他一个钢铁直男了。 予霖没有回答,眉宇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你……” “真人,您知道吗?”姜楼终于下定了决心,叹气道,“几年前华山祭天大典,广邀天下名士,无论是否为仙门中人,当时叶巍他听到这个消息,小心翼翼的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拉着我跑去华山” “我问他是来找您吗?他却就想着远远见上您一面,结果没看见您,听见衡清门弟子说您除妖时受了伤在闭关,他急的当下什么都顾不上,回身就往倚剑阁跑。” 姜楼道:“我不会轻功,追着人跑到一半的时候,碰到他回来了,我问他见到您了吗,结果,那是我唯一次次,唯一一次看到叶巍快要哭了的表情,他眼睛都红了,他说怎么办啊姜楼,我担心他,可我去见他,若是应了天劫,那可怎么办啊……” 云青月这辈子本该是个逍遥的流氓无赖,没什么能关心的人,偏偏十年前静远月下,他把自己此生所有最为心动的顾虑,都给了予霖。 予霖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心道:“他说……什么?” 几年前,云青月来找过他?祭天大典时,他却是因为闭关而没有出席,云青月那时来找过他? 那时云青月十年间唯一一次差点越距…… “我不知道和您说这些对不对,如果是叶巍的话,想必这些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您说。”姜楼道,“只是十年对于我们这些凡人来说,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起码……” 他话音未落,门碰的打开了,云青月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予霖!” 本来就心虚的姜侯爷吓的舌头都打结了:“叶、叶巍?!” 云青月这才看到他,他现在心急如焚,顾不得姜楼,把人往门外一推:“你回去自己玩,别打扰我。” 姜楼:“嘿?!” 门关上了。 予霖:“……云青月。” 云青月忽然沉稳下来,他走到予霖身前,轻声道:“予霖,解开我身上的两界同心咒吧。” 第69章 班师 班师 两界同心咒,是仙术中最为隐秘奇异的术法之一。 施术者在被施术者身上用指尖血画上特定的符文,施术后符文隐形,被施术者不会有任何感觉。术法如名,会将两人联系起来,从此以后,受的伤都会互相被对方承担一部分,死亡也会。 “两身同心,生死一体。”云青月道,“不是玄磊告诉我,真人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和我说这件事了。”他声音都颤抖了。 玄磊身为半仙,才能看出他身上的咒术。 现在想起来,穿心而过的伤,为什么能让他撑着没有当即死去,还会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予霖来了。 玄磊施法让他身上的符文现形,才发现这咒术还是被予霖改过的,只有云青月身上的伤会被予霖分担走,予霖身上的伤,他不会感觉到半分。 当年的那些时间里,是在沽安的时候吧,在他中了心魔的幻境昏迷不醒时。 原来不单是他一人,他么两个都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自认为对的事情。 予霖望着云青月眼神复杂,良久,他轻声道:“好。” 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抵上云青月眉心,一阵灵光闪过,云青月身上的符文再次浮现,又消散为虚无。 放下手,予霖道:“抱歉。” 云青月摇摇头:“真人,你和不必说这些,况且,该说抱歉的是我。” 抱歉让你承担了这么多年我的伤,抱歉直到现在,还是只能让你孤身一人。 “真人,”他道,“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这些日子以来,让真人平白添了诸多烦恼,你不要听姜楼那个笨蛋说什么,他没智商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我还是会喜欢你,只是没有那么多烦你的时候了,长安传旨,晋西龟兹国异动,我得带着军队去晋西边疆,锁沧关这边会留下一部分军队,剩下的,还得劳烦真人留心了。” “……你……”予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喜欢,还会有这么多迟疑吗? 若是不喜欢,他满心的惶恐从何而来。 云青月道:“真人,相识十多年,我只知道你的道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既然看过那几封书信,就应当知晓我的本名了。”予霖垂下眼帘。 “我知道。”云青月道,“可我还是想听真人亲口告诉我。” “……玄英,”予霖道,“我叫……乐玄英。” “冬为玄英,我一直都想说,很好听。”他笑着把这个名字细细念了一遍,平白添上几分遣倦。 这个名字在十年间一直停留在他心里,百转千回,求而不得。 云青月道:“玄英,我不求你的仙途上有我,无关紧要也没有关系,只是百年之后,你若是还能想起我,玄英请给我带一坛梨花白洒在墓前,可好?” 可好? 予霖没有回答。 云青月走时,想挽留的手伸到一半,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竟然也成会奢求什么的人了吗? 予霖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想起云青月手上那条极深的疤痕。 罢了,反正再过一段时间,他自己的生死都难以掌控,又何必多连累一个人。 可是…… 星回探头探脑的走进来,手里还提着被他修理了一顿的朔望:“主人?” 梨花白? 予霖道:“星回,你去找方才来的舞阳侯,帮我问个问题。” …… 第二日。 伤病初愈的薛六把雪团子递给云青月:“王爷,我和它都好的差不多了。” 雪团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云青月,似乎在说对不起,身上还缠着小纱布,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云青月:“……别那么看着我,我怪你干嘛,好了,薛六,我养不了这小东西,你想养就留着吧。” “是。”薛六捧着雪团子,犹豫一会儿道,“王爷……” 云青月知道他什么意思,摆摆手:“不许道歉,我还想谢你呢。” 薛六一愣。 …… 云青月穿着轻甲立于桌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留什么书信,他叹口气,忧愁的想道:“这世界上有人比我的感情之路还不顺的吗?” 手握朔望刚一转身,予霖站在他身前。 云青月一看到予霖就犯傻的技能也是点满了的,震惊之下一脚踢上了桌子腿,疼的他直眼冒泪花,“真、真人,你怎么来了?”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嘱咐亲兵的话。 “……”予霖默默决定假装看不出来云青月强忍着疼的事实,“送你。” “不用那么麻烦的啊,真人你……咦?” 予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枝桃花。 桃花鲜嫩欲滴还带着露水,开的肆意娇艳,晃了云青月的眼。 “我、我看山上有棵桃树开的不错,顺手折了,你喜欢桃花吧,这个送你。”予霖不会编谎话,说的磕磕巴巴。 云青月接过桃枝:“额……谢谢。” 可乱魂山上哪有桃树?这个季节桃花也都败了吧? 云青月眨眨眼,想起予霖是应天地造化而生的半仙,专门让一颗桃树开花,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专门…… 不得不承认,和那棵被施法的桃树一样,越王爷心花怒放了。 予霖似是不经意道:“你也不用再叫我什么真人,像以前那样,叫我予霖便好。” 云青月抬头,凝视着 予霖的脸,忽然笑道:“嗯……好啊,玄英。” 好像不太对。 云青月上前几步道:“玄英,你要不要来长安?” 予霖抬眼:“你不说什么不烦我了?” 云青月道:“你在怪我?” 予霖:“……谁怪你!” 云青月无声的笑了。 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份心情,虽说对以前的修仙者有些不尊敬,但他还是庆幸,那位神君在大战时毁了仙界,所以仙人们无奈,来到了人间的万丈红尘。 他尚在红尘中挣扎,可若说把他的真人也拖下这红尘三千,又是舍不得的。 云青月一举桃花枝:“我会好好保护它的,玄英,先走了。” 予霖一愣,下意识的去拉身边走过的人:“等……” 那人仿佛早有预料,迅速回头,云青月不愧是揽月君,予霖一时不察,被他借了手上的力气,直接进了他怀里。 云青月力气用的巧,一点没让人撞到铠甲上。 他比予霖高了小半个头,予霖埋在他颈间:“……放手!”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声音。 他就不该信这无赖半点,也不是第一次了! 云青月道:“玄英是怎么知道我喜欢桃花的?闻到我的熏香了吗?” 予霖在云青月身上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桃花气息。桃花的香气不浓,离着一段距离是淡香,靠近仔细闻,却又闻不到什么明显的香气。 “并不是,放手。” 云青月充耳不闻:“那你要是不喜欢桃花的香气,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立刻换,君子兰好吗?” 予霖面无表情:“不好。” 云青月笑着松开人。 曾想折桃花酿酒敬风月,最后唯留半点温柔予卿。 …… 关中战马兵士往来,为越王带军西征做准备。 镇西王留在锁沧关压阵,沈铠肋骨伤势痊愈,回到了冥铠。 几位衡清长老聚在一块争执着什么,看着七八十岁的老头,几乎快撕起来了。 “我说这块得用千秋罗盘,你们不信?!” “用什么千秋罗盘,我一个天罗环就全解决了,你个老东西怎么那么轴呢!” “叫谁老东西呢,你丫比我大五十多岁!” 眼看两个长老撸袖子了,辞言满头大汗:“大家都冷静一点,坐下来慢慢谈嘛。” “谈个屁,掌门你那么温柔干嘛!”炼丹长老吼道,“对了,让年轻人过来评判,知明,知繁,别看这你俩师尊了,过来!” 两人被点了名,瞬间就被身边的几个师兄弟推了出去。 “行了,就这点小事,难为孩子呢?”长老中最年轻的天机长老很开明,玩着自己的指甲道,“老是吵架,皮肤会变得不好,你们看予霖真人,人家才不参与你们这些糟老头子呢。” 众“糟老头子”被他这一番话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天机长老忽然犯了花痴,捧着脸道:“啊,我大长老连看风景都那么好看……他在看什么?”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予霖负手立于人群前方,眺望着远处远去的晋军。 忽然,一匹白马拐了个弯,溜达着跑到众人不远处,马上的白甲将军未戴头盔,他执起一枝桃花轻嗅,对这边笑了笑,眨了下右眼,而后未做多留,一夹马腹回去了。 本来将军这个词就对年轻的姑娘有着莫名的杀伤力,不少女弟子都在悄悄分出眼神去看晋军,这下不止衡清门,其他仙门的不少女弟子方才也都在这一下炸开锅了——那枝桃花把女弟子的们的魂儿都勾飞了。 被勾的最强烈的是天机长老,他捧心道:“我的天啊,太好看了!我为什么不是那枝桃花?”他落点向来独特。 星回不干了:“你刚才还说我主人好看呢!” “小孩子懂什么,一边去。”天机长老挥手打发了星回。 辞言笑道:“那不是越王殿下吗,上次我就想说了,十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天机长老一把扯住了离他最近的知繁,道:“快,你是不是认识他,和我说说!” 知繁:“……” 深知师弟的沉默寡言,知明赶忙过来解救了师弟:“长老,不可能的,我告诉你,那可是……” 他四下看看,用最低的声音,神秘兮兮道:“那可是……我未来师娘!” 知繁和天机长老的表情,一起裂了。 天机长老的下巴张的感觉快要掉到地上了。 知繁还好些,敲敲师兄的脑袋:“你在想什么,之前不还叫叔,你这变化也太大了。” “前些日子你没在衡清,你不知道。”知明满脸写着“与时俱进”,拉着师弟去看师尊。 几人一抬眼,就看见予霖真人风度翩翩的背影没什么问题,然而换个方向,他左手握拳掩饰一般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红晕从耳垂一直延伸到了脸侧,眼神左右偏移。 众人:“……” 六界爆破灵器啊啊啊! 天机长老的心噼里啪啦碎成了渣渣。 星回欠欠的凑过来:“快快,扫一扫还能拼回去。” …… 云青月一夹马腹,提速赶上了姜楼。 “临了临了还得撩一撩,你可真是……”姜楼叹道,“真得感谢予霖真人,要是没有他,长安的姑娘们都怎么办啊。” 云青月:“本王才貌冠绝天下,我大方点提供给他们个暗恋对象又怎么了。” 姜楼:“我不和你扯这个,哎,刚有点眉头转身走了,你舍得啊。” 云青月无声笑了笑,没有回应。 他不着急,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让他的真人,识清这世间的七情六欲。 第70章 观心 观心 太封二十四年三月,越王叶巍经过两年战斗布局,大败北蛮,收复草原。后因锁沧关群魔暴动领兵撤离,定北王顾战带定北军镇压草原丹阙部,直至朝廷诏安圣旨文书抵达。 锁沧关血战爆发时,西域以乌孙、龟兹等国为首生异,妄图在晋朝被锁沧关牵制兵力时反扑。 五月,叶巍带兵与镇西王世子云永会师,以急行军战术,措不及防之下把西域诸国杀了个满地开花。 晋朝和平共处的态度并没有得到西域国的尊重,因此越王也不再客气,继丹阙大君之后,又接连俘虏了西域三国的国王,这才算彻底消停了西域。 六月,越王班师回朝。 平北蛮,镇西域,力抗群魔于锁沧关外,单任何一项拿出来,都足以让叶巍这个名字名垂青史。 长安街上迎越王回来的百姓们把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云青月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夹在花里的苹果砸到。 予霖默默放下舞阳侯传回锁沧关的书信——他算不到云青月的未来,也就只有这样才能知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姜楼兴致勃勃的主动发出完成了这个任务,也只能是姜楼了,若是云青月来传,那信的内容恐怕三句话就得歪到天边去,但被苹果砸到那句话的水分也得有个十之七八,姜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黑云青月的地方。 予霖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回一趟华山——有些事需要他借助观思池了。 玄烟已经回了不归岛,玄磊那副样子,恐怕半年之内都会懒得离开锁沧关,宁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世礼终于按住了人,保证很快抗的也会把掌门送来。 他去寻玄磊时,玄磊满脸了然的神色:“哦,那你快去啊。” 和辞言说过后,予霖便动身回了华山。 …… 观思池,观仙路,思瓶颈。 他已成仙身许久,当初天印宫几乎全毁,他把观思池移到华山时,倒是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通过那条小径,予霖没有惊动任何人。 观思池上有雾气笼罩。 他走到池边盘腿坐下,以手轻触池水,闭上双眼。 予霖入定极快,下一刻他就从黑暗中睁眼,意识已经从观思池旁转移到了高山之巅的环境中。 这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昆仑山巅。 他起身,走向立于悬崖前着白道袍的身影,道人眺望着山间的云雾缭绕,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予霖:“师尊……” 白衣道人这才回头,笑了笑:“虽然和原航生着一样的脸,可你不是早就知晓我不是原航了吗。” 予霖垂下眼帘,几乎不敢去看那张与原航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有些恍惚了,观思。” 观思池存世数千年,早就生出了自己的灵智,这灵智还非常的善解人意。 他认为门内弟子来找他,都心存苦恼,熟悉的身影能让他们放轻松些,因此他幻化的身影,都是彼时天印宫的掌门真人。 观思顶着原航的脸,注视着予霖,幽幽叹口气:“如果天印宫还在,此时我的脸应该是你的样子。” 予霖道:“……那为何不生出衡清掌门的样子?” 观思道:“我也有自己的坚持啊,当年天印宫就那么没了,我也……”他忽然停了下来,顿了顿,才道:“抱歉,明明最痛苦的一直是你,我却在和你抱怨。” 在幻境中灵力用不出来,山顶如现实中逼真的狂风吹过,予霖把自己被吹乱的几缕鬓发拢到耳后,道:“没事。” 时间果然是良药,那么让当年的他耿耿于怀的事,现在也能平淡视之了。 观思道:“不说那些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我已知晓,可有件事我要和你讲明白,你既然来到这里,那内心深处就应该想明白了,只是还想确认一下吧。” 予霖道:“是……吗。” 他已经想明白了? 观思看过那么多人的内心,自己通透的不行,道:“唉,要是原航多活些日子,好歹他还能多教你些东西——虽然他自己也过的糊里糊涂,但必然不会比你再糊涂了。” 予霖:“……” 观思笑道:“说起来,我之前看见那小子的时候,对,就是他拿我洗手帕那次,我顺便看了两眼他的记忆呢。” 观思有点记仇,没办法报复,但不妨碍他拿小本本记着。 予霖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不赞同。 “别那么看着我,比较私密的部分我可没有看,我也有良心的。”观思摆摆手,“你想看就更方便了,那小子根本不会对你设防的。” 予霖有点犹豫:“没别的办法了吗?” 云青月再怎么不介意,也有点…… 观思不容拒绝的笑了笑:“没有。” 他一挥手,予霖眼前一黑。 …… 眼前再次亮起,他身处一片宫殿之中。 云青月身为亲王,自幼生长在长安皇宫,予霖没有诧异,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朝阳宫。 这是记忆,宫人都看不见他,他犹豫一下,刚想进去,却瞥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和他擦肩而过。 那身影太过熟悉,予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吸引了。 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孩子生的白白净净粉雕玉琢,此时看着才是秋季,却早早地裹上了狐裘披风,裹成了个小小的球,白毛领衬托着那张稚气的脸越发可爱,小孩温和的笑着,眼睛都眯了起来,让人看上一眼,就不由自主的想跟着他一起开心起来。 笑容之下的脸透着病态的苍白,解释了他身上的狐裘和身后一大堆紧张的宫人从何而来。 通过那双绿眸,予霖确认了小孩的身份。 “十一殿下,您慢点。”孩童身后的宫女紧张的护着他,“可别摔了。” “没事哒,绿竹姐姐,我现在可健康了,一点都不会不舒服。”青月笑着蹦蹦跳跳,“你看你看。” 稚嫩的童音逗笑了宫人们:“哈哈,十一殿下真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开心呢。” “能碰到小殿下这么个和蔼的主子,真是我们的福气了。” 朝阳宫旁那棵据说两百多年,当初由太祖亲手种植的海棠树下,青月一本正经的拿起小铲子,绿竹给他提起小斗篷,避免蹭上灰:“殿下,您要做什么?” “母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在长安自己能种出一朵晋西才有的红色兰花,可她又没有时间。”青月挖着土,小大人样的一本正经道,“我来帮母后,送给她作为今年的生辰礼。” 他还太小,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困难,宫人们都当他是三分钟热度,纷纷夸了两句“十一殿下真懂事之类的话。” 只有那名叫绿竹的宫人,似乎是信了。 一名宫女小声和同伴道:“十一殿下好可爱啊,好想抱抱,要是我弟弟就好了。” 这时的青月虽然没有内力傍身,但他耳目清明,闻言放下小铲子,跑到那宫女前面,张开手,笑的甜滋滋的:“蓝鸢姐抱抱。” 宫人惊喜之下抱了抱青月,青月那双眼睛里明亮的几乎要闪烁出小星星了。 也就只有青月殿下听到这些话,不会斥责他们宫人没大没小,还记得住他们都叫什么。 予霖看着心思复杂:“……” 小时候的云青月,这么懂事乖巧的吗? 那到底是怎么长成日后那副样子的?! 一想起日后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戏弄”他,总是弯着一双桃花眼看他的云青月,再看看这个软萌软萌的小青月,予霖不由得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他也有点想抱……咳咳。 予霖立在小青月身侧,看着他一板一眼的刨土。 有人数众多的脚步声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一听到这声音,青月顿时开心的奔了过去:“母后!” 雍容华贵的妇人一把接住儿子,给他蹭掉小脸上沾着的土,笑着点他的小鼻尖:“小泥猴子。” 云青月的母亲云皇后和他长的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如出一辙的绿眸,任谁一眼看去都会看出他们的母子关系。 云皇后看起来还很年轻,一点不像三个孩子的母亲,对着儿子的慈祥下还隐着几分雷厉风行的架势,予霖算了算,发觉云皇后早年是镇西军里混出来的。 看了两眼皇后,予霖忽然有点不由自主的心虚…… 云皇后捏捏儿子的小脸:“刚才在做什么?” 青月道:“被好看的姐姐抱了,剩下的不告诉母后。” 予霖:“……” 看起来他错了,云青月那份“色心”分明是从小就有的! 云皇后柳眉一竖,掐青月脸的手劲大了些。 青月被掐的眼泪汪汪:“娘……” 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先卖萌总是没错的,不用他多说什么,一众宫人的心都软了,侍女听音看不下去,把青月揽过来:“娘娘,您做什么呢,小殿下脸都红了。” “你还小,这些事母后不多管。”很可惜,卖萌对云皇后来说没用,云皇后微笑着坐下,声音明明和以往一样,听音却生生听的冒凉风,“但青月你记住,以后要是被母后发现,你不和人成亲就碰了哪家姑娘,母后就让你和那些宦官叔叔们一样哦。” 听音以及宫女们:“……” 突然被插了一刀的内侍们捂住自己的心脏。 根本听不懂的青月歪头不解:“嗯?” 予霖干巴巴的想道:“这教育方式,真是……清新脱俗啊。” 忽然想起云青月和玄烟说的话——竟然是这样吗? 听音只恨自己没能捂住小殿下的耳朵:“娘娘,殿下才六岁,您说什么呢!” “六岁不小了。”云皇后洒脱道,“兄长五岁时,我母妃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居然还是祖传的! 青月没听懂,好奇的问听音:“姨姨,和那些宦官叔叔一样是什么意思啊?” 听音:“……小殿下,您别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三章回忆 第71章 曾见 曾见 观思池能看到的的记忆没有那么完全,会让予霖看到的几乎都是云青月最为深刻的一部分记忆。 在云青月小时候,病体几乎拖垮了他,明明上一刻还蹦跳着,下一刻却忽然昏倒了,宫中一片人仰马翻。予霖下意识伸手想去扶起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小身影,手却穿透过去。 他无能为力,因为他从没有在十年以前遇到过云青月。 回忆的脚步很快,一年年走过。 十岁的青月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书——生病的时候他见不了风,难得康健,能让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外面。 予霖就站在他身边。 青月很聪明,宫里先生给未出宫的皇子们上课,他总因为生病缺席,但从来没比兄长们差了什么。 绿竹把刚跑好的茶放到桌上:“殿下,喝茶,您想吃点什么点心吗?奴婢吩咐去做。” 青月认真的想了想:“桂花糕!” 绿竹得了吩咐,下去准备了,人影刚转过院角,忽然传来碰的一声,青月一愣,带着剩下的几个内侍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面目阴沉站在那里的九皇子叶岭。 青月看到被撞倒在地的绿竹,连忙跑过去:“绿竹姐!” 叶岭看到青月,冷笑一声:“哟,我还当是谁的下人,这么不懂事,原来是十一弟啊,怎么,十一弟那里的下人都这么金贵?冲撞皇子,还得要另一个皇子去扶?” 他历来和青月不对付,一直嫉恨青月一个病秧子被皇后生出来,皇室当之无愧的嫡子,他母妃却只是宫婢出身。 青月不是不会和人吵架,他相当护着自己宫里的人,闻言立刻就想顶回去,绿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殿下,奴婢没事,都是我的错,您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和九殿下置气。”绿竹紧紧抓着青月的手。 当年云皇后亲自给小儿子选的宫女内侍,挑中绿竹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懂得分寸明事理,叶岭是皇子,她不过是个宫女,十一殿下若是为了她出头,皇后娘娘和陛下不和,此事若是传到陛下那里,牵连广些说不定太子都要挨骂。 青月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 绿竹跪地叩首。 “十一弟,我还以为你生病生的脑子不清楚了,这么护着个宫婢。”叶岭声音阴恻恻的,他看着绿竹,“你说都是你的错,那就得还一还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十一弟,你就把这宫女给我好了,我必定不会亏待她的。” 叶岭身后跟着不少内侍伴读,纷纷窃笑起来。 青月忽然甩开了绿竹的手,道:“你就只会欺负人来彰显你的强大吗?” “只会拿着先辈的余荫作威作福,打骂下人,还要他人附和你的举动正确,但是你心里明镜似的!”青月一字一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人拥护叶氏是因为得人心,不是像你这样!宫里的人都靠他们的手活着,哪个都不该——” 他话音未落,叶岭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宫人大惊,想拉开两个皇子,却不知从何下手。 叶岭眼中隐约有血丝显现,青月的话触动了他心里的逆鳞:“你连礼仪尊卑都分不清了吗,我是你皇兄,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为你很伟大吗?若不是有个好娘,你当你是什么?!” 之后就混乱了起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离御花园的水池很近,叶岭勃然大怒,他动不了叶巍无所谓,叶巍宫里的下人有什么闪失他还是承担得起的,得到主子命令,身后的人全扑了上去。 予霖瞳孔微缩——这帮人根本是有备而来的。 每个都身手不凡却只是拦住其他宫人,把场面闹得更混乱,哪怕处在其中的人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予霖下意识紧紧跟着青月,却见叶岭抓住青月,叶岭的一个内侍掏出一包东西,在青月看不清周围时,一下子全倒在了他眼睛上! 叶岭冷笑一声,立刻松开了他,内侍手一抬,青月踉跄几步,甚至来不及呼喊,便坠入了水池。 予霖不能离开他身边太远,下一刻他眼前场景变换,也身处水下。 ……原来不是什么天生的旧疾。 是皇宫的湖水太冷太深,从此把一个人的人生分成了两截。 他救不了青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在水里挣扎,眼中的鲜血溢出,染红了他眼前。 一颗赤子之心,鲜血淋漓。 …… 叶岭算的一点不差,叶巍坠水的全过程他都没有亲自动手,那个内侍是早就培养好的死士,药粉被水一泡,剩下的立刻化了,找不到踪迹,事情一成,死士立刻被他推出来送死。 叶巍动辄小病大灾,单是坠水几乎就能要了他的命,那包药粉的作用也不光针对眼睛,而是能致人死亡的剧毒! 他算准了宫里的御医医不好叶巍,皇后又和皇帝离心,这一手本该是能置叶巍于死地的,可他没想到的是,月余前,镇西王云珩恰好在晋西找到了向来难见踪迹的医圣苏倾,请人去往长安医治叶巍的先天不足之症,阴差阳错的救下了人。 曾和予霖有一面之缘的苏倾给昏迷的叶巍把完脉,紧锁眉头开了药,随后叶巍身上几乎被针扎满了。 暂时稳定住情况,苏倾对云皇后道:“其他人都出去,我有事问皇后娘娘。” 他话里莫名透出一股怒气。 云皇后为了救儿子心急如焚,立刻让人都下去了,苏倾冷哼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先天不足,堕胎药能是什么先天不足!不是足月生的孩子,能不体弱多病就怪了,皇后娘娘,敢问这堕胎药从何而来?” 云皇后脸色瞬间又苍白了数分。 原本一直看着叶巍的予霖一愣,回头看着两人。 苏倾见状,叹了口气:“皇后娘娘,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山野大夫,宫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不感兴趣,但是,您要是不想要这孩子,何必让他来到这世上,平白受罪。” “他是……青月我数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啊,我怎么会不想要他。”云皇后脸上已爬满泪痕,“苏先生,当年之事不是一言能解释清楚的,我求您,一定救救青月,他什么错都没有,却生在了错的地方,苏先生,云茹求您!” 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镇西王唯一的妹妹,千金之躯,为了她的孩子,对着苏倾跪了下去。 她也只不过是个母亲。 苏倾闪身没有接受,言辞温和了许多:“人我能救,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没有这么一出,我原本是能保证他像常人一般活一辈子的,可……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云茹俯身再拜:“多谢苏先生。” “……”予霖回眸,虚握住叶巍的手。 叶巍情况逐渐稳定,苏倾诊治后的第三天,他醒了过来。 四感却没有。 叶巍看不见也听不到,吃东西没有味道,鼻子也闻不到气味,连走路都需要人牵着,成了真的废人。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像其他忽然失明的人一样,因为接受不了歇斯底里,云皇后在他手心里写字时,他摸索着擦掉母亲的眼泪,道:“娘,别担心,世界不是那么喜欢我,可是有你和哥哥喜欢我。” 连高傲的苏倾,都彻底改变了对这孩子的看法。 只有予霖一个人,在深夜里,看着叶巍躲在被子里,无声的流着泪。 遭逢大难后最开朗的人,内心才是最难过的。 没有真正的失去过,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有多疼。 予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不自主的发苦。 …… 第二天,云皇后提着剑到了九皇子宫里。 那是她在晋西军中惯用的长剑,刻着镂空的鸟羽,是先镇西王亲自找人给她铸的,自从嫁到长安,已有二十多年没出过鞘了。云茹使起剑不减当年,剑若流光闯进叶岭宫中,叶岭刚拿起自己的兵器抵挡,手上一痛,三根手指已经被分毫不差的连根削断,血流如注。 事情闹的太大,宪宗赶来时,云茹冷冷盯着自己二十多年的丈夫:“只盼你明辨是非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青月失去的,我这当母亲的便亲自给他找回来!” 她二十多年了行事顾忌着王府和皇室的关系,半分不曾越距,可宪宗一而再再而三的寒了人心,云氏的女儿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倘若不是禁军赶到拦着,叶岭早就没命了。 云皇后被禁足,宪宗勒令她思过,云皇后摸着儿子的头,冷笑一声:“我思他祖宗。” 而后把儿子托付给了云珩。 一个月后,叶巍刚刚摘下纱布,适应着这个黑白的世界时,被舅舅提溜着提去晋西,开始了他吃沙子摸爬滚打的生涯。 一吃三年。 云珩手黑的要命,大病初愈的叶巍身边要是没有苏倾跟着,估计得再死一次。 予霖默默看着性格逐渐向他认识的云青月靠拢的叶巍,和他小舅云瑄,整天和云珩斗智斗勇。云珩也不差什么,甚至把木箭和铁箭掺在一块,让叶巍通过灰色的深浅去躲避。 不可否认的是,三年时间确实打磨出了一个将军的雏形,若不是云珩这三年的锤炼,一次次把叶巍反复推向深渊,又逼他挣扎着往回爬,叶巍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眼睛的阴影,日积月累下来迟早会有一天保持不住表面的乐观,就这么崩溃的。 知子莫若母,云皇后,也是看出来这一点吧。 …… 三年后,宪宗病危,叶巍回朝。 叶岭已经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叶巍和他在宫外碰上了。 少了三根手指的叶岭怎么可能放过叶巍。 叶巍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慢条斯理的擦了手,微笑看着叶岭阴阳怪气咬牙切齿,搞得叶岭犹疑着停了下来。 叶巍把装满热茶的茶壶扣到了他脑袋上——你和一个刚出炉的兵痞比流氓? 这次都没用下人帮忙,十三岁的叶巍拳打四方。 作者有话要说:叶巍大战四方,予霖心想:“这个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云青月,之前的也太软萌软萌的了……” 第72章 托付 托付 赤子之心是很难能可贵的东西,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都没什么用,但叶巍有,并且所幸在百折千挠后还保留着一份岌岌可危的好心。 予霖本以为云青月之后的日子,应当有如他知晓的那样,过的顺风顺水了——出宫立府,然后踏上江湖,云青月的名号响彻武林,人皆尊其一声揽月君。 再与他相遇。 然而现在十五六岁的叶巍,没有一点想要名扬江湖的心思,他就只是挂着个化名,,蹭着天子兄长的福,把事情全推给云皇后生前给他找的管家田忠,跑到四处吃吃喝喝,游山玩水。 顺便还搭讪几个姑娘,英雄救美几个,逛几处青楼,搭讪姑娘时用的套路还似曾相识…… 予霖告诉自己没必要生气,云青月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出去后还是谈一谈吧。 叶巍尚且年少,五官却已和日后的云青月相差无几了。 这种日子没在予霖眼前过多长时间,江湖里发生了一件把彼时正游离在外的叶巍都卷进去的大事——长生诀现世。 长生诀在江湖上流传已久,究竟为何物是说纷纭,有人说是某个仙门落败后流出的秘籍,也有说它不过就是一种南疆蛊术,种种传言之下未曾改变的中心一点——长生。 虽有仙门出手证明那长生诀并非出自仙门,说不定还是什么邪物,但依旧抵不过凡人求它百年。 长生诀踪迹难寻,现在有了一份确切消息,以北武林之首瑞阳山庄带头,无数人奔向长生诀现世的齐鲁之地,叶巍那时恰巧走到兰陵,因为周身气度不凡,在路边一家酒楼里被几个拿刀的壮汉找了点麻烦,把那几个人打趴下后,叶巍捡到张字条—— 长生出兰陵,问梁上君子。 叶巍和梁上君子还扯不上什么关系,他“恰巧”捡到字条,不得不让人思虑一番。 身处兰陵的不少人都收到了这么张字条,一众武林人士分析一番后,都觉得这梁上君子指的应该是齐鲁最出名的大盗,“夜衣”肖疾。 兰陵被翻了个底朝天,本来待在一边想着看戏的叶巍自己,也没想到他成了第一个见到那肖疾的人。 午夜的蟠龙河畔,夜衣肖疾拦住叶巍。 现在的肖疾说是穿着血衣都不为过了,一身黑衣被鲜血浸透,脸上还有不少血痕,可以想象出他这些天为了躲避武林众人的追捕,费了多少力气。 日后的揽月君与肖疾遥遥对立,一白一黑,叶巍道:“那天的那张字条,是你给我的吧。” 肖疾声音嘶哑:“没错。” 兰陵所有江湖中人的字条,唯有叶巍的那一张是肖疾给的,叶巍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这人大概是来找自己求助的,可叶巍一对长生诀不感兴趣,二很能掂清自己的斤两,他道:“可我救不了你。” 肖疾在朝廷通缉榜上有名。 肖疾轻声道:“我快死了,你想救也救不了的。” 武林并非全都是浑浊的,可惜他一个贼遇不到清流。 叶巍神色一动:“那你……” 肖疾捂着腹部的一处伤口,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缓缓坐下,道:“你还有退路。” “云公子,你和我们这些江湖人不一样,你还有退路,所以你可以不在乎长生诀,所以我来找你……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肖疾道,“那帮家伙想报复我,破坏了他们的长生梦,连我女儿都不肯放过,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叶巍道:“有退路又如何?”他不知道肖疾是怎样看出来的。 予霖却知道,因为现在的叶巍眼里,还有一点明亮的光辉不肯熄灭。 “咳,我不是在请你帮助,云公子。”肖疾咳了两声,俯下身去,对叶巍拜下,“我是在恳求你,以失败者的身份也好,恶人也罢,我可以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可我还是个父亲……” 叶巍沉默一会儿,道:“那些人是谁?长生梦是什么?” 叶巍没有应承一个字,可肖疾忽然神色放松了,就好像放心了一般道:“瑞阳山庄,庄主薛南天想求长生不老之术,他们一直在抓活人做实验。我几年前意外从一僧人口中得知此事前往探查一番,掀了那老家伙害人用的炉鼎,不曾想他们认出我的身份,抓了我的女儿,我费尽周折把女儿救回来才发现,那长生诀竟然被他们用在了我女儿身上!” “长生诀的真面目就是南疆蛊术,需要用活人血肉养着,不知道他们从何得来,我一直在四处想办法把曦儿身上的蛊拔出来,没想到现在他们用这样的方法来杀我,然后把曦儿抓回去。” 默默听完,叶巍道:“你女儿在哪?” “……被我藏在这个地方,”肖疾把一块布巾递给叶巍,轻声道,“多谢,我送你一次名扬天下的机会吧。” “杀了夜衣肖疾,你想说这个?然后他们来围我,因为我有可能得到了长生诀。”叶巍挑起一边眉。 肖疾带着嘴里的血沫无力笑了两声:“我给你你也不会要的吧,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想和杀我的人同归于尽。我是要给你这个。” 肖疾把一张地图塞到叶巍手里,看着叶巍不解的眼神道:“朝商王府贪污富得流油,我把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去动手,保管以后都可以在金山上打滚了,作为谢礼,你觉得如何?” 他话语里有些得意。 “……”如果有可能叶巍还真不想要这个,他苦笑道,“你这么多年盗了多少东西,就给我这个?” “剩下的东西曦儿都知道在哪里,你要是想要就帮我好好照顾她,她开心了自然就会告诉你。” 叶巍嘴角一抽:“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把女儿托付给我了。” 肖疾道:“你想得美。” …… 叶巍离开兰陵的第二日,得知了肖疾身死的消息。 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长生诀,也不会有人承认杀错了人。 叶巍想起那天晚上,肖疾一瘸一拐的离开时,道:“这武林已经没救了,幸好人心还有。” 第四天,叶巍来到曹州。 曹州大雨倾盆,叶巍执着一把油纸伞,靠在墙后,听那两个用着冀州口音的人和店老板打听一个人: “……大概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没有父母,是被寄养在这边的……瞧老伯您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她的亲戚,她父亲有事不能来接她我们才来的,不知道具体地点才和您打听,怎么可能是坏人……” 竟然找的这么近了…… 还没等叶巍思考下一步怎么办,就听屋里那店老板道:“你这样我就放心了,那丫头每天下午总跑来老头我这边上玩,你一会儿看看是不是你找的,领回去吧,一直寄人篱下也挺可怜的。” 叶巍:“……” 屋里的两人道谢,叶巍心道:“这要是见到那孩子了,那俩人会放过这老头才怪!” 算了,也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不久,雨势渐停,传来几个幼儿的嬉笑踩水声,屋中两人立刻严阵以待,手悄悄伸向藏着的刀柄,店老板吸了口烟,道:“诺,来了,就是那个。” 门口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探头看着店里,眼睛乌黑圆亮,店老板招呼道:“丫头……” 他话未说完,两人腾的一下气势汹汹站了起来,把店老板吓了一跳,可下一刻,两人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叶巍悠悠从店后转了出来,把手里的迷烟扔掉,道:“就这点实力,还敢抓人呢。” 店老板目瞪口呆,叶巍冲他摆摆手:“我不杀人,这两个人又见过你,不想死的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 店老板明显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闻言一弯腰就从后门溜了出去,动作上一点看不出是个六七十的老大爷。 叶巍点了地上两人的穴道,那小姑娘一直站在店门口看着,安安静静的,没有被吓跑,叶巍走到她身前时,她也一言不发,他不太了解怎么和小孩子对话,硬着头皮道:“嗯,曦儿是吧,你父亲肖疾托我来带你走。” 曦儿一言不发低下头,给叶巍一个圆溜溜的头顶。 叶巍这才想起肖疾给的东西,把那块布巾塞到曦儿手里,曦儿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叶巍,笑了起来指指布巾。 见她相信自己了,叶巍道:“等我去把那两个人扔臭水沟里,咱俩就走。” …… 叶巍开始了带娃生涯。 他想直接把曦儿带回长安,那里谁还敢动这小丫头一根手指头,再找苏倾给她拔蛊,这样不就完成了肖疾托付的事。 他尚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哪里懂得温柔带孩子,时常嫌弃曦儿腿短走得慢,把人夹着走。曦儿也安安静静的任他夹,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的布巾,没走多远,曦儿拽拽叶巍,叶巍以为她饿了,把人放下,问道:“你想吃什么?” 曦儿摇摇头,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上面写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叶巍一愣。 见他没有回答,又写道:“他说回来接我的。” “你……你不会说话?”叶巍迟疑问道。 曦儿点点头,她没有察觉到叶巍的不对劲,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这无声的质问,叶巍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掩饰一般的揉揉小丫头的脑袋:“你乖乖听话,肖疾很快就回来了。” 得到这句话,小丫头似乎放心了,小大人似的松了口气,拉着叶巍就往一边的包子铺里跑。 叶巍:“……这不还是饿了吗?” 第73章 蜕变 蜕变 叶巍这“爹”当的一点都不称职。 他时常会忘记自己拽了个小的,路边犯了酒瘾,和楼里花枝招展抛媚眼的美人一对眼,拔腿就想往里走。 曦儿默默拽了拽他的衣角,一板一眼的在他手里写:“哥哥,你要去和那些漂亮姐姐玩吗?” 叶巍:“……” 他还能玩个头。 住客栈也成了问题,曦儿很害怕黑,加上现在她还在被追击的情况,不能把屁孩子丢在另一个房间,叶巍再三和伙计确认:“真没有那种带两个床的房间吗,就是那种亲子的,你们店这设施也太不齐全了,带孩子的要怎么办啊!” 伙计额上浸出冷汗:“客官,我们真没有啊!” 叶巍没了办法,把屁孩子往床上一丢,自己把屋中坐榻上的桌子搬了,往上一摔——他睡眠质量还是不错的,就这么对付到长安吧,麻烦死了。 刚闭眼,耳边传来小孩子的脚步声,曦儿在他手上写道:“我好无聊。” “无聊就睡觉,”叶巍眼都没睁,“下地记得穿鞋。” 耳边脚步声远去。 不一会儿,又是一阵脚步声:“睡不着。” “睡不着硬睡,我不会摇篮曲。” “爹爹都会呢,哥哥你不会吗?” “……” “哥哥你有没有听起来很帅的称号啊,像我爹爹那样的。” 云青月没有回答,他睡着了。 第二天,叶巍被摇醒,他揉揉有点发僵的脖子,感觉自己做了个梦却想不起来内容,习惯睡懒觉的叶巍有点起床气:“谁啊!” 摸摸没有被子,不能让他蒙头,手指开始在他手里写字,叶巍愣了一会儿,勉强睁开眼,看到曦儿,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了?” 他头发睡的有些乱,发尾歪歪斜斜的支棱着,显出点孩子气,也就这种时候,叶巍才真正像是个才十六七的少年人。 曦儿散着头发,写道:“梳头发。” 叶巍道:“就这点事?” 他接过发绳,在曦儿脑袋上手脚麻利的三下五除二,两个崭新的羊角辫出炉,曦儿很开心:“爹爹梳头发都没有哥哥的好。” “我可是练过的,连我娘的头发都……”他声音戛然而止。 曦儿不解的看着他。 叶巍黯然失色道:“没事。” 他四年前就没有娘了。 小时候为了让娘开心,他连皇后行正礼时最复杂的那种发型都会。 曦儿眨眨眼,忽然做了个拥抱的动作,然后拉过叶巍手写道:“哥哥叫青月,很好听,哥哥的称呼可以叫‘揽月’,这样就和我爹一样帅了。” …… 瑞阳山庄没有放弃曦儿,甚至还有不少武林人仍在寻找长生,叶巍曾在军队里学过怎么消除自己的踪迹,但带着曦儿躲了些日子,还是被撞上了。叶巍并不想和他们打,两边遥远一照面,连放狠话的机会都没给,他抱起曦儿转头就跑。 十七岁的叶巍轻功已经非常好了,为了避开人一直在转弯转弯,予霖不明白为什么对于这段记忆云青月记得那么清晰——他不能离开这人太远,眼前场景急速变幻,他要不是半仙之体,早就被晃吐了,更别提曦儿个小孩子…… 叶巍和曦儿道歉:“好啦,别生气嘛,吐一吐还能减肥呢,你长大就知道和那些姐姐一样天天想着这件事了。” 曦儿撇撇嘴,不理他。 天上下起毛毛雨,叶巍夹着人坐进路边茶摊避雨,曦儿坐到凳子上,还是不理叶巍,叶巍也不管他,要来几盘点心,拿着在曦儿眼前晃。 曦儿都快气哭了。 雨越下越大,不时有人进来避雨,其中有个书生看了叶巍和曦儿几眼,和伙计低语几句,伙计难以置信的看看叶巍,对书生摇摇头。 书生又去找了一桌坐满送货汉子的桌子,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几人也纷纷看向叶巍,这目光太过扎眼,叶巍和他们对视,一帮人又纷纷移开了目光。 不多时,那书生做到叶巍对面:“公子,可否拼个桌。” 叶巍没说什么,点点头。书生叫了壶茶,看着曦儿忽然问道:“公子,这是令千金吧,长的真是冰雪聪明啊。” 叶巍:“……我有那么老?” 曦儿可怜巴巴的撅着嘴,脸上神情在说:他才不是我爹,我爹才不会气我呢。 她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小朋友。 书生眼神一凛,重重放下茶杯:“好啊!最近官府通缉的人贩子果然就是你!这孩子就是你拐来的吧!” 叶巍一懵,曦儿张大嘴看着书生:“哈?” 书生的声音吸引了茶摊里所有人的目光,刚才和书生交谈的几个汉子站起身:“嘿,竟还真是!” ……还真是什么? 没等叶巍解释,书生一把把曦儿拉到身后:“莫怕,站到我身后来,叔叔们来对付这人贩子……吓的都说不出话了吗?” 曦儿要是会说话,一定会说:我分明只是不会说话! 叶巍总算是反应过来,对这份拔刀相助反而有点想笑:“几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她父亲是你自己说的,”书生指着叶巍,“看你长的一表人才,没想到竟是这种鸡鸣狗盗之徒!” 几个大汉纷纷拉袖子:“放着我们来!” “我就看这种小白脸不顺眼!” 曦儿惊恐的去拉书生。 叶巍笑了,气笑的。 山村农夫哪里是他的对手,几下就被叶巍撂倒在地,他这才起身走到书生面前,拉着他的衣领道:“看清楚了吗?” “什、什么?” “就我这身手,还人贩子?”叶巍道,“就我这张脸,还用得着拐孩子?你知不知道全长安又有多少姑娘等着排队倒贴我呢!” 叶巍对他这张脸一直非常自信,谁叫他有资本。 书生瞠目结舌:“啊、啊?” 一番解释下来,误会解开,这帮人也是好心使然,叶巍没有多说什么,给他们扔了些银钱:“看伤去,都是些扭伤,耽误不了你们干活。” 众人都不好意思的闹了个大红脸。 曦儿没有安稳的坐下,她跑到那几个准备走的汉子身边,他们不识字,她便比划着什么,不一会儿,曦儿抱回来一把雨伞。 曦儿写道:“哥哥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伞。” 叶巍道:“下起雨来我会躲着的。”他不怎么习惯打伞,一来觉得麻烦,二来以前没打过,在宫里哪有人敢叫皇子淋雨。 曦儿摇摇头,写道:“总会有身边没有可以避雨的屋檐的时候,不带伞会感冒的。” 叶巍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看着曦儿,不知为何想起有一次自己不想吃药 ,偷溜出去玩,母亲找了他一天,他本以为会挨骂,但眼圈通红的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住了他。 抱的很紧。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对于那时的母亲来说,他是全部的救赎了。 予霖一直默默看着,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在云青月府上见过这个叫曦儿的女孩儿。 前几天曦儿和叶巍“聊天”时,予霖知道了她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几下—— 命不过七。 …… 叶巍发现伞还是挺有用的,天气炎热,他打着伞,叼着根草看着曦儿踩溪水玩。 距离长安不过剩下两天路程,他便放松了些警惕。 来来往往的村民没人再眼瞎,都认为这是对感情不错的兄妹,放牛的牧童路过,直直看着曦儿,有点想和她玩,叶巍眼睛一瞪:“看什么看,小鬼!” 他不是一般“护短”。 夏季雨水大,天气变化也快,不一会儿天空由晴转阴,路人都加快脚步,有下地的农人招呼自己在路边玩的孩子回家,叶巍见状也喊道:“曦儿别玩了,找地方吃饭去。” 他对“爹”这个角色越发熟练了。 路人纷纷跑走,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下来,雨水倾盆,他背起曦儿,打着伞去找地方。 实在是有些□□静了……叶巍眼神向后看去,几道黑影一闪而过,他把曦儿抱在前面,示意她别说话,再一抬眼,天地风雨间,有一人提剑而立,同样一手打着伞,两人隔着雨幕遥遥相望。 耳边破空声逐渐增多,叶巍停下脚步,曦儿抓住了他的衣领。 “还请这位公子放下那孩子,交给我们。”前方的老者凝时叶巍许久才道。 薛南天有些难以启齿——他一辈子都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除了在追求长生一事上,手下人擅自决定用这孩子养蛊本就未经他同意,还让这孩子被带走了,他派出数批人寻找却都无功而返,这才无法亲自前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这无辜的孩子,还是为了尽快得到长生蛊。 叶巍不知这布衣老者就是瑞阳山庄庄主薛南天,冷笑道:“一群鹰犬之辈。” 薛南天道:“老夫不想伤你,还请公子放手。” “我受人之托带这孩子走,让我放手,你等吧。”云青月淡淡道。 薛南天心里毕竟还有习武之人的傲气留存,叶巍没有带兵器,他示意手下围住不要动手,将剑插入土地,徒手走上前去:“公子心中自有浩气留存,那便请。” 明白这人意思,叶巍放下曦儿,把伞塞进她手中:“拿好,等我一会儿。” 他回身一掌击出,薛南天伞未放下,同样以一掌回击,两掌相对,一时间两人周围的雨水都被震开形成了一片空地,叶巍神色一变,立即抽手后退。武功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时间带来的差距就不是天赋能赶上的了,叶巍的右手被薛南天的浑厚内力灼伤了一片。 叶巍的内力在他这个年龄绝对是佼佼者了,薛南天以武林前辈的身份,习惯性的满意点点头:“小友,请问你的名讳。” 叶巍道“我为何需要你的欣赏?” 薛南天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忧愁在他眉间散开。 一股劲风自叶巍身后袭来,曦儿大叫一声,叶巍回身两拳与身后两人相对,却不防被一脚狠狠踹中胸口,跌进了路边溪水里。来人下了杀手,一口血吐出,叶巍感觉自己骨头都断了,溪水那么浅,他却呛了几口水才勉强撑着半蹲起来。 薛南天一时已经不知该训斥贸然出手的属下,还是怎样了。 不知是谁嘲讽道:“半大的小鬼,有点天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想逞英雄?” 薛南天道:“够了。” 跌跌撞撞的奔跑声传来,曦儿扑进水里抱住叶巍的头,另一手还紧紧抓着伞—— 叶巍让她拿好的那把伞。 从小到大的遭遇导致了曦儿过于平静的性格,第一次见面时,她仿佛连害怕的情绪都不知道是什么,此时却紧紧抱着叶巍,就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属下看向薛南天,低声道:“庄主,杀了这小子吧,以绝后患。” 薛南天沉默良久,摇摇头:“不用,一棵好苗子不能毁在老夫手里啊……点了他的穴,带上那孩子,我们走。” 几个人上来想抓曦儿,曦儿冷不防的一把抓过一个人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那人痛呼一声,恼羞成怒一巴掌下,叶巍一掌劈出把人劈翻,忽然背后一麻,身上的知觉立刻全没了,他被点了穴动弹不得,被人狠狠压进水里。 曦儿眨眨眼看着叶巍,忽然平静下来。 叶巍跟着曦儿学了些哑语的手势,曦儿和他比划道:“哥哥,我知道爹爹死啦。” 叶巍心里一沉。 “可是我认识了哥哥,哥哥是天底下除了爹爹对我最好的人。”曦儿忽然笑了,叶巍第一次看见她笑,这种孩童脸上时常挂着的东西,曦儿几乎没有,她比划道,“哥哥不要为我受伤了,哥哥要好好活着。” 她把伞塞进动弹不得的叶巍怀中:“哥哥要记得打伞。” 张开的伞挡住了雨滴,叶巍脸上却仍有水痕划过。 瑞阳的人走了,带着曦儿。 叶巍嘴角忽然溢出鲜血,他闷哼一声,挣扎着冲开穴道,油纸伞掉落在地,叶巍再一次倒进水中——那一击的内力窜进他体内横冲直撞,方才若不是薛南天在的话,他恐怕真的会被杀。 不同于以前明知必死的那个时候,现在的叶巍满心都是惶恐,十七岁的叶巍,在他最神采飞扬的年岁,负了一个生死的承诺,无能为力的被逼褪去满身傲骨,自此退无可退。 原来没有人的性格会突然变化,使它生变的是一天天的日积月累,直到某天突然显现。 予霖半跪在云青月身前,什么都做不到的看着他满身鲜血的挣扎,还想扒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救那个那么那么信任他的人。 叶巍重重倒在水中。 他想起那天的那个梦,梦里是在将逝的母亲床前,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种了那么多年的兰花,母亲最后也没有看到。 肖疾和曦儿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现在他终于又失去了,杀人取蛊,她要死了。 人心有救? 人心何在…… 叶巍哭了。 …… 太封十四年,揽月君独闯瑞阳山庄,外人不知发生何事,盘踞北武林数百年之久的瑞阳山庄,就此没落。 也不会有人知道,白衣胜雪的揽月君在瑞阳密室前,颓然坐倒在地,忽然变回了九年前无能为力的叶巍——因为他连一个小女孩的尸骨都找不到。 除了予霖。 而后静远月下,蓝衣昭昭,避无可避。 …… 予霖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抓住面前探头看他之人。 “冷静,冷静。”观思举起双手,习以为常的示意予霖,“已经回来了,你看。” 予霖四下环顾着“昆仑山”,忽然道:“我想见云青月。”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啊,之前好几章都把二十四年习惯性打成十四年了,还好最后发现了。 第74章 相见 相见 云青月身着朝服,锁着眉从丹政殿走出。 田忠给他拉开马车帘子,他定睛一看,姜楼已经躺在里面吃点心了,见他一来,懒洋洋起身道:“下朝了,脸色那么臭,谁召你了?” “老是这么问我,你自己也上朝不就得了。”云青月道。 姜楼道:“习惯了,懒。” 云青月一屁股把姜楼挤走坐下,拿起茶喝了口,沉声道:“叶崚要杀龟兹国王。” 姜楼一惊:“什么?!” 龟兹国王就是被云青月俘虏的西域诸人之一,当时龟兹节节败退,国王一看这不行,立即御驾亲征,然而随着军队被打的几乎溃散,被手黑的云青月派出二十轻骑拿下,和龟兹王子谈妥条件后,国王被云青月以“做客”的名义和其他俘虏一起请到了长安,是俘虏里最有分量的一个。 俘虏的作用便是拿活着的震慑他们的国家,再加上叶崚仁帝的名声传遍五湖四海,龟兹国王也有些放纵了,酒醉后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叶崚勃然大怒,不顾群臣阻拦,要把他斩了,现在已经下狱了。 姜楼皱眉道:“陛下不会不知其中利害关系,究竟怎么了?” 云青月叹气道:“这几年叶崚性格有些变化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叶崚年近五十了,已经是不算年轻的年纪,他本以为是岁月使然把叶崚的性格沉淀了,然而沉淀之下随之而来,叶崚越发暴躁易怒,疑神疑鬼。 “……我知道叶崚从下定决心夺权起,就过的很辛苦,让天下政通人和的传世之君,开明帝王,哪有那么容易,一步千思百转,走差了便万夫所指,难上加难……尤其是良远还……”云青月顿了顿,艰难道,“走了。” 良远是太子叶骏的小名,叶骏是叶崚的嫡长子,虽然先天体弱,但自小聪颖伶俐,云太后在世时时常夸赞这孩子与其父幼年近似,叶崚对长子的喜爱也是溢于言表的。 太子一去带来诸多困扰,他皇嫂身体也不好,这唯一的儿子是拼命生下来的,叶崚没有其他嫡子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天子做决定,究竟是打破祖训立庶子为储君,还是越过儿子,扶立叶骏之子。 叶崚也就在失去儿子的日子里,一天天潜移默化着。 姜楼拍拍云青月的肩膀:“虽说不合时宜,但龟兹终究不成气候了,一个国王,别把兄弟间的情分弄裂了,你是陛下在臣子间唯一一个能全心信任的人了。” “还有太傅呢,”云青月道,“而且……” 他话音未落,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三林的声音在外响起:“王爷!” 云青月问道:“怎么了?莽莽撞撞的。” 三林道:“不好了王爷,公主在醉梦楼把徐尚书的儿子打了!” 一句话说明了要点,云青月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什么?!” 姜楼道:“嘿!你当年打老尚书的儿子,现在小雅打老尚书徒弟的儿子,不愧是父女啊,挑的地都一样。” 徐尚书叫徐非,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脾气又轴又臭,三年前接下孙老尚书的位置就处处和云青月不对付,简直要抢了御史台的职务。 云青月知道他倒不是因为自己揍过他老师的儿子,这人一向公私分明,刻板到这种搁以前糊弄糊弄就众人一起皆大欢喜揭过的事情,非得捅到龙案前不可。 公主打了官二代,这事要皇上怎么判?叶崚现在还在气头上,徐非不得撞上枪口?! 云青月当机立断:“改道去醉梦楼!”顿了顿,又道:“等等,先停车把白吃白喝的扔下去。” “白吃白喝”的姜楼:“……” 王爷去了醉梦楼,传话的三林回了王府,刚进府门,府里的小丫鬟就跑了过来:“三林!你可算回来了,有人要找王爷!” “找王爷就找呗,怎么这么紧张?”三林奇怪道,“是求办事的?还是宁王殿下?” 丫鬟摇摇头:“都不是,就,就……” 她支吾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三林脑子转得快,问道:“莫非……是王爷提过的那位?” 丫鬟点点头。 三林一瞪眼睛:“那还愣着干嘛?请进去了吗?” “请了,照着王爷吩咐来的。” “好,我去看看。” ……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这副他十年前送给云青月的字被保存完好的挂在墙上,纸上甚至未曾泛黄,予霖闻到淡淡的药草气弥散在纸张上,想来是被云青月特殊处理过了。 方才王府门前的下人一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看了他几眼确认身份,二话不说就热情过度的把人带进了云青月的卧房厅室,予霖连插嘴说个不字的机会都没有,又从厨房里拿过来一堆各色糕点,摆满了桌子,随后立刻退了出去。 予霖:“……” 等云青月来了他非得问问那家伙到底和下人说了什么,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吃货吗? 不过,都是云青月做的点心…… 予霖犹豫一下,拈起一块桂花糕。 门口传来敲门声,予霖立即放下了桂花糕,轻咳一声:“请进。” 三林推门而入,道:“仙尊,我是王爷的侍从,王爷和田管家他们都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招待不周,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予霖看着这一桌子,心道:“不是招待不周,是热情过剩了。” “……没事,不用那么客气,云……你们王爷去哪了?”他随口问道。 三林道:“去处理小殿下的事了,没办法,醉梦楼的产业王爷占一多半,是东家,可得多留心点。” 醉梦楼不是青楼吗?怎么是云青月的产业了? 看着予霖的眼神,三林善解人意的解释道:“王爷当年立府,开销有些大,王爷就置办了不少产业呢,不光醉梦楼,苏先生的万药斋也是,还有好几处都是。” 予霖心道:“嗯,很好,不光青楼,还有苏倾。” 门口又传来“咚咚”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撞门,三林一拍脑袋:“哎呦,把它给忘了,抱歉啊仙尊。” 他打开门,门外慢悠悠钻进来只……大乌龟? 还是个超级胖的大乌龟。 朔望立在乌龟龟壳上,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一直在止不住的转圈,小狐狸蹲在龟壳前方,充当了指挥的角色,皮毛红的扎眼。 一狐一剑刚停下来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予霖,朔望一愣,立即兴高采烈地蹦了过来贴上了予霖,恨不得跟个麻花似的缠上几圈,小狐狸赶不上朔望,气馁的扑过去抓抓予霖衣摆。 三林奇道:“哎?朔望连王爷都没这么粘过呢。” 予霖摸摸朔望,朔望开心的剑身都弯了,看到朔望剑,予霖才想起自从出了锁沧关,星回一直被他化为原型收在袖子里,现在…… 神识扫过,星回睡的四仰八叉。 予霖放下了想把他放出来的心思。 三林费力抱起大乌龟,感觉自己手臂“咯吱”一声:“真是的,吃的这么胖,也就小狐狸能让你走两步,我溜你都得费不少力。” 予霖:“溜?” 溜乌龟? 三林点点头:“乌龟是小殿下养的,小殿下害怕有尖牙的动物,以前的都让王爷送人了,也就乌龟之类的没有牙和尖嘴,可这乌龟被小殿下喂的太胖,再胖下去龟壳都要撑裂了,就得多溜溜让它瘦点。” 乌龟见三林抱起它,缩起脖子和四脚,回到龟壳里睡觉去了。 三林不干了,连忙想把它勾出来:“嘿!你别睡觉啊!” 予霖道:“我没什么事,你去忙吧。” 三林迟疑道:“啊?这,这行吗?” “行,你们王爷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说的。”予霖淡淡道。 三林:“……” 屋中又只有予霖,还多了个朔望。 没关严的窗户缝吹过一缕微风,从云青月放在窗边的桌上吹落一张纸,予霖上前将它捡了起来。 …… “打个架这么点事还要老爹出手,怎么越长大越回旋呢?”云青月和叶雅下了马车,数落她。 叶雅心不在焉的答道:“知道了,下次保证不和爹以前一样,我会背后敲他闷棍的。” 云青月笑骂道:“你还有理了。” 事情也没多麻烦,是徐非他儿子先对楼里的姑娘说了些不该说的,而且徐非一反常态没多说什么,云青月说了两句,事情就这么算了,两边家长各自把两边不成器的孩子领回家。 “我也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小时候我不管,长大了多少有点姑娘的样子,”云青月点点叶雅脑门儿,扯着她的衣袖,苦口婆心道,“别成天往醉梦楼跑,还老穿着男装,在外面你爹我不管,回家立刻给我换了。” 叶雅:“哦……”她这些天一直四处行医呢,谁成想偶然跑去醉梦楼的姐姐那里吃个点心,就这么巧碰上了。 三林一听到王爷回来了,连忙跑了出啦:“王爷王爷!” 他差点扑了云青月个满怀:“慢点!干嘛呢,你没过门的媳妇儿不在这!” 三林喘口气,把个重大消息砸在了云青月头上:“予霖仙尊来了,您说过人一来就立刻告诉您的。” 云青月当时就懵了,什么教导女儿看顾兄长全被他暂时抛到脑后,把叶雅几个人撇在原地自己拔腿就跑。 叶雅眼睛一转,也刷的跑没了。 云青月一路跑到房门前才刹住脚步,四下看看没人,故作镇定的整整朝服的衣襟,贵公子的气场瞬间全开——要让叶雅说,活脱脱像个大尾巴狼。 他刚想敲门,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房间啊,便直接推门进去:“玄英……” 刚捡起那张纸的予霖一愣,毫无预兆的和云青月四目相对,手一颤,纸掉到了地上。 云青月离开锁沧关前,曾信誓旦旦的和姜楼说他不着急,其实基本全是装的。可还没来得及笑,他忽然觉得那张纸有些眼熟…… 予霖莫名有些慌张,下意识的俯身想把那张纸捡起来,云青月也是那么想的,两只手抓着一张皱巴巴被涂改过无数次的信纸,在半空中僵持起来。 云青月:“咳,玄英,这个……” 予霖现在不吃他那套了:“我不能看?” “……不是……”教了会儿劲,云青月无可奈何,握住他的手腕想说些什么,予霖见招拆招,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云青月的手背。 略有些冰凉的手指,却活生生差点把云青月烫着,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一眼扫过去,予霖发现信纸上没被笔墨涂掉的就剩两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予霖:“……”他是不是不该看这个。 云青月挠挠脸,这种莫名想死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空气有些凝固。 叶雅追了进来:“爹!” 仿佛得到解脱一般,云青月一把拽过女儿:“予霖,你还没见过长大的望舒吧,来,望舒,叫人啊,你还记不记得……” 叶雅脑子混沌了一瞬间,不知怎的,听到云青月那句“叫人啊”,她脱口而出:“娘。” 予霖:“……” 云青月:“……” 苍天啊…… 第75章 离思 予霖一路上思考了很多种和云青月再见的方式, 临了真的见面了,才发现那些预想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手心不由自主的渗出些汗。 心境彻底的不一样了,看待人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样。 推门而入的云青月和回忆中那个在水中挣扎的叶巍蓦然重合。皇宫中的湖水太深太冷,可幸好静远的月光足够明亮,让他遇到这么个人。 然后叶雅当头一声“娘”, 把他砸了个满眼冒金星。 空气又是一阵寂静。 在予霖面前,为什么好像每次他想缓和一下现状,情况就会变得更糟? 云青月默默捂脸, 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好从这种情况下解脱出去:“你听我解释......” 予霖看着叶雅:“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云青月一个激灵, 连忙道:“屁孩子竟说胡话,刚才和人打架打到脑子了还是早上打现在没睡醒?” 叶雅脑门挨了云青月一下,收到老爹的信号,反应过来也道:“啊,刚才好像被那死小子打到头了,头好痛啊, 不行不行我得去疗伤......予霖叔叔你好, 予霖叔叔好久不见,我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一气呵成, 叶雅撒腿就跑, 假装没听见云青月还喊了一句:“你给我把衣服换了!” 看着叶雅跑了, 两人回到那尴尬的境地里,予霖道:“你教她的?” 云青月冷汗都快下来了,故作镇定道:“怎么可能,玄英你不相信我吗?” 就是他教的。 那时叶雅还小,云青月有时百无聊赖抱着女儿,碎碎念:“爹没能给你找回娘啊......望舒,你说爹是不是很没用......你要是有娘了那可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好看的人,望舒你开不开心......” 望舒着急去拿云青月手里她最爱吃的糖葫芦:“嗯嗯嗯。” 长此以往,成功洗脑。 这事他怎么可能告诉予霖呢? 予霖对这人本质看的透彻,也没拆穿他:“哦。” 云青月眼睛一转看到了跟没骨头似的朔望,上前一步挡住予霖视线,一巴掌拍飞了剑,提开小狐狸,笑道:“玄英来看我吗?” 小狐狸歪歪头,一爪子把朔望拍飞出去,自己跟着跑出去玩飞剑了。 它可是天底下最有眼力见的小狐狸! 予霖踌躇许久,忽然唤道:“青月。” 云青月:“嗯?” 予霖望着他,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道:“你的折扇呢?我一直没见你用过。” 这一问把云青月问住了,他回想一番,道:“之前一次打仗时弄怪了,后来一直没空再去寻一把,怎么了,玄英?” 予霖道:“没什么......我给你写幅扇面吧。” 云青月笑道:“好啊,真人写的我肯定好好保存,我给真人磨墨啊。” 予霖:“......嗯。” 予霖并不想和云青月提起他以前的事,十岁后的满目灰暗哪怕习惯了也不是什么可以侃侃而谈的事,正如同在华山时云青月对他的点到即止,这两个人都以为自己那些事严严实实,殊不知已经掉了个底朝天。 皇帝的嫡子,母亲是镇西王的郡主,不能再清贵的身世下却带了层层鲜血斑驳,甚至他可能变成第二个叶岑。 然而他没有。 眉眼温润如初。 说到底,都是内心深处渴望温暖的人,才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云青月铺好纸坐到一边,磨墨一只手就够了,不时拉一把那容易沾上墨迹的蓝色广袖。 靛青为衣,天底下没人能把蓝色道袍穿的比予霖更合适了,他看着予霖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的侧脸,想道:“不知道玄英的父母都是什么样子的,能生出来这么好看的儿子。” 想完一回头,看到纸上仙风道骨的两句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墨迹未干。 “......”他眼睛都直了。 予霖放下笔,感觉云青月的呼吸突然一滞,他拉拉云青月的袖子:“青月?” “嗯?”云青月猛的回过神,音调都变了。 良久,他缓缓道:“......离思。” 声音沙哑,喉咙里像是有着无数风沙,想把他堵的说不出来话。 予霖看着他:“对,离思。” “我一直,一直在想该怎么和你说,这句话是我的答复。”予霖起身,仍专注的望着那双绿眸,心跳如擂鼓,“但是,云青月,我没喜欢过什么人,到现在就只有你......我不知道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才算是可以像世间夫妻那样......那样......” 他忽然平静下来,轻声好像在说着什么时世间最重要的话:“托付终身......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云青月几乎是同时开口,两音重叠,他缓缓起身,眼角微微发红。 “......喜欢你。”云青月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倾身向前,将予霖鬓边一缕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云青月在笑,可予霖总感觉他要哭了,“只有我?” 那是和仙人对于世间万物,不一样的...... 予霖道:“对,我......” “对”字刚出口,云青月把予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埋首于他肩头,忽然笑了:“我的......真人啊。”他声音都颤抖了。 我有刀枪不入的盔甲,也有血肉之心下的惶恐,那是追着光的愿望,进到苍穹之下,翻出点点星河—— 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被云青月这么抱着,予霖心中一片安静清和,他忽然想起襄阳的桃花林——他和云青月之间,有逃不开的万般宿命,也有不经意间的心头微微一动,两样合起来,才是避无可避。 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云青月。 良久,云青月在他耳边笑了笑:“我平时多说几句什么,真人都要红了耳朵,今天怎么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想说就说了。”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予霖招架不住云青月,干脆不去看他。 云青月一手拥着予霖,腾出另一只手捏住予霖的下巴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那可不行,真人难得说的情话,把我心都说酥了,真人不得负责?” 予霖:“......”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别扭? 云青月道:“真人,你知道郑厉王吗?” 予霖没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什么意思:“怎么?” 云青月正色道:“我要是生在郑厉王那个年代,没有世家牵绊,恐怕要早于他,给真人把天下打下来。” 世人皆知郑王虽是个百年不出的名将,但生性暴虐不得人心,做到天下至尊的位置不过两年,便为太/祖皇帝和姜相所败,自刎于殿前,玉阶溅血。 所有人也都知道,郑王祁与的一生从草莽至至尊,都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他至死都没有称帝,也不过是因为想让她看见的那个人不在了。 予霖问道:“我要你的天下做什么?” “愿以此身,得见天下安定。”云青月捧起他的脸,“岁月静好,我的真人......一世长安。” 没有权力倾扎,朝廷与仙门的暗潮涌动,赤诚有所安放。 予霖一愣,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那不是云青月的空想,是他准备着总有一天要达到的人生——看似遥不可及。 云青月一低头,吻上予霖的眼帘,如蜻蜓点水般一扫而过,一路往下,最后是嘴唇,停留下来,辗转厮磨。 和华山时一样,温柔至极,和华山时不同,两厢情愿...... “玄英,今晚是和我睡还是客房?果然还是和我睡吧,我怕你认床。” “......我睡你那就不认床了?” “要睡你走。” “那可不行,告白第一天我滚去睡书房冷死了!” 被云青月腻的发齁的予霖:“......” ...... 叶雅和青竹和三林贴着墙根排成一列,一本正经的......听墙角。 虽然离着这个距离也听不到什么了,但这大概是人的本能。 田忠看向青竹。 青竹正色道:“为了太后娘娘的临终托付。” 田忠又看向三林。 三林点点头:“我得知道未来主人的喜好,好随机应变。” 田忠又看向叶雅。 叶雅更正经了:“为了我爹的日后幸福!” 青竹瞪她:“小孩子回去看书!” 叶雅被赶走了。 ...... 哄好气鼓鼓的星回少年非常简单,云青月拿捏到了精髓,只需一步:上供狐狸。 小狐狸被云青月黑心的卖了,提着毛领子拿到星回面前:“你看我家这狐狸又好看又萌,咱俩交换一下。” 除了叶雅带着来华山脚下的几次,星回十年间也没见过小狐狸多少面,距离现在也有快一年没见了,现在满脸懵逼的小狐狸抱在怀里也顾不得什么其他的了,星回埋在火红的皮毛里,还含糊不清的道了声:“谢谢。” 云青月一展全新的折扇,别有意义的笑了一下:“这个就不用客气了,诺,朔望也给你。” 朔望惨被抛弃。 等到云青月走了,星回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哎?交换什么?” 云青月那扇子上的字怎么那么眼熟? 惨被赶出来的叶雅蹲在两剑一狐旁边,摇头叹息:“唉......” 他爹竟然连剑和狐狸的醋都吃! ※※※※※※※※※※※※※※※※※※※※ 终于!两心相通撒花! 第76章 义父 予霖不能在长安停留太长时间。 现在军中无战事,云青月便打算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对叶崚告个假,和予霖一起去抓那个红衣小鬼。 现在有予霖在,晚饭必定是出自云青月之手,云青月做饭速度极快,不多时就摆满了一桌子,他还心情不错的拿出坛酒。 云青月习惯吃饭没人在旁边伺候,叶雅也是,然而当她闻着味过来,绕着一桌子一看,香气扑鼻的番茄牛腩汤,酸甜油亮的糖醋排骨,鲜香的油焖虾找了一圈…… “爹,我的麻婆豆腐呢,锅包肉呢?” 云青月微微一愣——他好像一不小心给自家闺女忘了…… “这一桌子不够你吃?”云青月丧良心的道,“锅包肉那种东北事物你去东北偶尔吃两次就得了,老爹不是教你怎么做菜了吗,你自己做来吃呗。” 他手下没停,把一块刺剔的干干净净的鱼肉夹到予霖碗里。 叶雅:“……” 这家没法待了! 她顺了一个生煎包咬到嘴里转身就走,打算今晚要不就去明老板那里蹭个地方算了。 知女莫若父,云青月喊道:“明天早上打算几点回来差人告诉我一声,你皇伯母和高宁说想你了,回来前别忘了去看她们!” 叶雅把门重重摔上了。 予霖不赞同的看着他,清澈眼底明晃晃写着“你分明是故意的”。 然后一筷子打掉云青月伸过来的狐狸爪子。 云青月挠挠脸道:“没事,望舒去明老板那里肯定可开心了——明老板是个商人,还是苏倾的朋友,自己没孩子,把望舒捧在手里养着呢,指不定将来家产也都留给他了,我就等着坐享其成给她赚嫁妆。” “……”予霖道,“那星回他们呢?” 一下午都没见到剑了。 “星回?他和朔望小狐狸出去玩了。”云青月拿过一只虾开始剥,“我看他一直抱着小狐狸不肯撒手,又好长时间没来过长安了,上次也没来得及带他好好逛逛,就给了些钱让三林带他们出去了。呐,啊——” 他自然的把剥好的虾肉递到予霖嘴边,予霖下意识的就着他的手就吃进嘴里,云青月笑了一下,再去剥下一个。 予霖嚼着虾,总觉得云青月这滴水不漏的解释有哪里不对劲。 当晚,自认表现非常良好的越王爷,还是抱着铺盖滚去睡书房了。 …… 叶雅刚翻上墙头,就和院子里的予霖四目相对。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就在她犹豫着是翻回去还是跳下来打哈哈说“今晚太阳不错啊”的时候,予霖道:“先下来,别摔着。” 平时叶雅犯傻能说她两嘴的长辈也就自家老爹了,予霖的语气还和云青月莫名相似,叶雅下意识道:“哦。” 一下跳了下来。 她轻功尽得云青月真传,跳个墙和平常人跳小土堆似的,予霖还是伸手准备了一下接她。 男孩儿磕磕碰碰利于成长,予霖对知明知繁的成长就很舍得放手,女孩就得细心些了。 但叶雅背着一辈子无法抛弃的“血脉诅咒”,这是她的命,本来会被捧在手里长大的长宁公主,云青月不得不逼着她自己长大,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跳到原本是老爹的院子里,叶雅挠挠自己不喜欢绑着的头发:“咳,予霖叔叔,这么晚你没睡啊?” 她也没料到换了人,不过倒是不奇怪。 予霖摇摇头——他神识范围广,叶雅一回来就感觉到了,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叔叔你坐!”她原本是想问老爹一些事才跑回来的。 叶雅挪过院子里的石凳。 予霖坐下,想到叶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云青月的女儿,自己和她父亲的关系……忽然就有些忐忑:“你是来问我和……” “不,没有,老爹开心我也很高兴啊,虽然他总气我……”叶雅知道予霖要说什么,连忙道,“上午我也不是故意要气您的,该怎么说呢?” 自家老爹从小磨叽她到大,早就习惯了,再说她小时候也挺喜欢陪着她玩过的予霖。 沉默一会儿,叶雅轻声道:“老爹两年前就把我亲爹娘的事告诉我了。” 予霖:“……两年前?” 他没想到云青月已经和女儿说了。 “爹说我及笄是大人,明白事了,有些事总得我自己去做决定,他很感谢我的亲爹娘给他一个这么好的女儿,但我是北堂灵族的最后血脉,注定无法安宁度日,不管我最后怎么选,他都会站在身后保护我的。”叶雅望着星空,复述云青月的话,“所以他告诉了我,告诉我我父母是谁,是怎么捡到我的,是您当年告诉了他这些事。” 人说生而不养,断手可还,不生而养,十世难还。 可她被杀害,还没来得及听她喊爹娘的亲生父母呢? “我还去了蜀中,因为父亲当年的好友把他和母亲葬在蜀中竹海里了,我到那里去,看到一方墓碑,流着泪和其他人解释说我是仰慕蜀中双侠声名的后辈,特来祭奠他们……” 连她是谁都不能说,眼睛还得拿药变了颜色。 叶雅眼睛有些发红:“但老爹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很感谢您间接让我知道了这些事,并且第一反应是怎么让老爹保护好我。”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予霖一直静静听着,照顾知明知繁习惯了,下意识的摸摸叶雅的头:“嗯。” 叶雅眨眨眼就把红眼圈憋了回去,笑道:“您还帮我免了老爹的长篇大论呢……嗯……” 她心想:“这都变成一家人了,我再叫叔叔是不不太合适?可是娘也不行啊,老爹怎么那么没用,说好的娘这都十年了还不能叫。” 转转眼睛,她道:“对了,义父,我以后这么叫您可以吗?” “义父?”予霖道,“这种称呼不可轻易出口,毕竟……” 叶雅:“没问题,我现在磕头不就行了!” 动作迅速至极,予霖生生把“毕竟带个父字” 憋了回去。 …… 第二天一早,云青月眼看着本该从外面回来的叶雅从她自己房间的方向过来。 叶雅端起一碗肉丸胡辣汤喝了口,汤汁勾了芡浓厚味正,淋上一大勺油泼辣子及香油,麻辣鲜香,就差点手掰的坨坨馍,于是她坐下来边掰边和也在掰的云青月道:“早啊,老爹,义父。” 云青月差点把眼睛瞪出来:“什么?” 予霖应了一声,自然无比。 云青月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思考不出发生什么了。 叶雅才不多留碍事,她喝完汤吃完一个千层肉饼就把筷子一放:“我去找高宁了。” 高宁是叶崚的小女儿,和叶雅年龄相仿,两个人从小在宫里一见面,那就是魔王过境一般的效果。 人影一走,云青月看着予霖:“玄英?” 予霖喝着油茶。 云青月“嘶”了一声,在予霖放下勺子的一瞬间凑了过去。 一股糯米蜜枣交杂的甜味充斥口中,予霖:“……” 亲够了本,云青月笑道:“甑糕好吃吗?” “甑糕”两个字被他说的意味深长。 予霖:“……齁。” …… 叶雅一趟宫中之行没能走上。 她刚出府门,京兆尹的衙役就急吼吼跑来寻她——叶雅挂着万药斋医师的名号,跟着苏倾学医时和这些人熟的不能再熟,是以找不到苏倾又有急事时,仵作便差衙役便来寻她帮忙。 平时的一些必要工具都随身带着,叶雅直接和人走了。 长安城西有些钱的商贾和平民都有,叶雅和衙役刚一进屋,就看到大堂躺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仵作蹲在旁边唉声叹气,一对已经不年轻的夫妇站在一边哭泣着。 京兆府尹简成荣竟然也来了。 还有…… “远思哥?”叶雅看着着金吾卫服的顾逍。 顾逍冲她点点头。 奇怪的是,除了蹲着的仵作和立在仵作身边的顾逍,简成荣和那对夫妇以及其他衙役都离尸体远远的。 仵作一看到叶雅眼睛一亮,他是个急脾气,也顾不得要上来见礼的简大人了,拉着叶雅道:“快来看看,这尸体不能再诡异了!” 那哭着的妇人平日里就仗着家里有钱刁蛮惯了,现在又死了儿子,叶雅虽穿着男装但能看出是个女子,当下就不乐意了,嚷道:“一堆庸医!连我儿子怎么回事都看不出来,居然靠个女人!我苦命的儿啊……” 仵作是个工作狂,听人这么说,连连叹气。 叶雅时常布药施医,不少人都认识这个小医师,当下有围观的不乐意了: “老黄家的,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人家跑过来帮你,你怎么说话呢!” “就是啊,平常泼辣泼辣也就算了。” 黄夫人刚想一插腰骂回去,简成荣赶忙叫衙役拦住人让她安分点,话还没出口,顾逍沉声道:“不可对长宁殿下无理!” 顾逍天生温和,但平时脾气非常好的顾逍此刻话语的怒气聋子都能听出来。 黄夫人火气一下子被吓了回去:“长长长……长宁殿下?!” 叶雅随手掏出个发带把头发绑好,对顾逍笑道:“叫我小医圣。” 顾逍的脸有些发红。 她看向仵作:“老何,什么情况?” 老何叹口气:“今天清晨发现死在大堂里的人,家人刚发现时尸体还是个正常的尸体,但我来的时候,不过一个时辰,已经被虫子爬满了!” 叶雅皱眉道:“虫子?” “不是一般的虫子,我觉得我解决不了,所以让人去找了殿下,实在是……太诡异了!”老何慢慢掀开白布,“殿下做好心理准备。” 白布掀开的瞬间,还没等众人看清什么,一个极小的黑影飞出,朝着老何扑了过来,老何躲闪不及跌坐在地,眼前银光一闪—— 形状奇特的飞虫被银针正正穿过,蹬蹬腿,死了。 面色不惊的叶雅看了看被自己一针戳死的飞虫,又向尸体看去,果然如老何所说已经爬满了,有衙役看了一眼,捂着嘴跑了出去。 吐了。 叶雅作为一个被师父心狠手辣的丢过乱葬岗的人,并不怕什么,但紧接着她脸色突然变了,对简成荣道:“简大人,命人烧尸!” 虽不知叶雅此意为何,但听医圣传人加公主的命令总不会有错,简成荣顺嘴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叶雅还没说话,黄夫人不干了:“长宁殿下,您到底是来干嘛的!我儿子突然没了就够惨了,居然连个尸体都不能留了?碍着您的眼怎么了?!”她抹抹眼泪:“可怜我的儿啊……连到底怎么死的都看不出来。” 话里话外都在怼着叶雅说你个大小姐能有什么能耐。 某些方面太清明也有坏处,她敢和叶雅这么说话就是觉得陛下肯定会向着他们百姓。 老何脸色铁青铁青的。 叶雅道:“好啊,想给你儿子陪葬你就留着!你以为你儿子变成这样是因为夏天虫子多?”她冷声道:“遇人气息即传染的蛊虫,不要以为我在和你闹着玩!” 有些时候她真想像师父那样,对于触碰了他底线的人,哪怕在他面前跪着求饶,看着人死了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惜叶雅生着颗医心。 黄夫人脸色也变了:“蛊虫?!怎、怎么可能?!” 叶雅问老何:“你没直接接触到尸体吧?” 老何道:“没有,没有人。” 叶雅点点头,衙役全副武装上来,按照指挥用四五层布把人包的严严实实抬到了屋前空地,打算就地焚烧——找焚烧尸体的地方过程中要是蛊虫跑出去就难办了,干脆就在原地。 火苗刚点上立刻腾空而起,焦糊气中混杂着虫类垂死的叫声,格外渗人,明明还是白天,众人手里都紧张的渗出了一层汗。 一名衙役发现火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擦擦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谁知不是! 尸体在火中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第77章 线索 线索 黄夫人那从一开始就战战兢兢没说过话的丈夫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诈尸了!” 远远围观的人跑光了,衙役骚动起来,简成荣急了,连忙喊道:“保护殿下,怕什么,你们看顾将军动都没动!” 眼前影子一闪,简成荣发现顾逍没了。 再一看,挡在长宁殿下前面的可不是顾远思?! 顾逍比她高出去太多,叶雅不得不从他身侧探头出去:“不对,烧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化走尸?这是……” 摇摇欲坠的尸体僵硬站起,冲天的火光中传来蛊虫将死的哀鸣。 叶雅:“不是尸体,是那些蛊虫在搞鬼!” 下意识想去掏杀虫药再给加一把火,手一空,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来验尸的,没带药箱。 顾逍手握佩剑斩鲸立于她身前,面对着冲天的火光,身上金吾卫的衣摆随风飘扬,他道:“殿下,小心。” 就如同八年前,也是满目的火红,蓝衣少年对她说:“小心。” 于是她一点都不怕了。 蛊虫组成的头骨转过来时带着仿佛骨头断裂的声响,“尸体”突然嚎叫一声,那是无数只蛊虫组成的“怒吼”,它们朝着顾逍叶雅冲了过来! 斩鲸出鞘一寸。 无数蓝色剑芒从天而降,一瞬间生生斩碎了所有蛊虫! 众人都同时一愣。 剑芒散去,大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叶雅眼睛一亮:“爹!义父!” 云青月气的,恨不得狠狠揍她一顿,奈何这是个女儿,只得作罢:“你还知道叫我们!” 叶雅缩缩脖子,躲到顾逍身后去了。 顾逍拱手道:“王爷。” 云青月……更气了。 简成荣连忙迎过来:“越王爷!您怎么来了?这位是……” 云青月:“华山的予霖真人。” 如雷贯耳。 简成荣立马精神了,对予霖道:“原来是予霖真人!在下京兆府尹简成荣,失敬了!这里的事还得麻烦真人了!” 予霖道:“不必,死者的亲人呢?我有事要问。”他略一掐算便知了前因后果。 简成荣叫来还勉强清醒着的黄夫人,予霖问道:“昨日死者都去了什么地方,接触了什么人?” 黄夫人:“啊?这,这……” 有好事者看见事态平息跑了回来,见此情况喊道:“道长,小黄的事有人能说清就怪了,游手好闲的成日四处溜达,一天光见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予霖伸出右手,蓝光从余烬里裹挟着一只正在挣扎的蛊虫飞来——那是予霖特意留下的一只。 云青月见他观察者蛊虫逐渐皱起眉宇,小声问道:“很麻烦吗?” 予霖看了云青月一眼,眼中包含了无数种复杂情绪。 “这是长生蛊。” 云青月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去。 …… 最后简成荣把几个人带回府衙仔细询问,总算问出了和小黄接触时间最长,最有可能让人接近他下蛊的,还得是楼里的姑娘。 与此同时,长安城有另外几家人,虽然没有人死,但也在身上发现了虫子,叶雅去长安郊外给病人复诊时,也发现了几家。简成荣第一时间上报给了叶崚,但叶崚是怎么下的命令,云青月就没心情管了。 蛊虫被予霖封印在特殊制造的透明封印石里,一丝一毫都看的分明,云青月坐在桌前死死盯着它,眼睛红的吓人,予霖扳过云青月的肩膀,却什么都没说。 良久,云青月执起予霖的右手贴在额上,闭上眼,多年苦涩化为一声苦笑,他道:“玄英,你知道吗,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听到这东西的消息。” “不能,再让这东西出现在人间了,”他缓缓道,“绝对不能!” 可无数人追求了那么多年,为之疯狂的长生蛊为何突然出现在长安? 云青月和予霖不知道原因,但毫无疑问那些人都成了养蛊的祭品,就如同曦儿一般。 长生蛊这东西冥冥之中牵连甚广,两人暂时去不了锁沧关了。 …… 第二天,姜楼敲开了越王府大门,对着云青月予霖直接道:“陛下命我暗中调查此事,所以我来找帮手。” 言下之意就是“我也不是愿意来打扰你们的,姓叶的你看在那么多年交情份上别记恨我。” 云青月问道:“为什么是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姜楼:“没办法,谁让天下人都对舞阳侯有着绝对的信心呢,坚信舞阳侯什么都会,就如同坚信你越王爷不会打败仗一样。” 三个人坐下来,姜楼拿出张纸:“我可不是白来的,昨天晚上我就把人际关系调查了一下。”他指指写的密密麻麻的右下角:“结论就是:这些人共同的特点都是游手好闲,和天天都得进两遍青楼。” 他看了云青月一眼。 云青月一瞪眼睛:“你看我干嘛?!” 姜楼摸摸鼻子,又看向予霖:“其实我是想说……叶巍可能得借我一下了,予霖真人。” 鉴于因为云青月“业务熟练”这几个字说出来他可能横死当场,姜侯爷把话咽了下去。 姜楼画了几个人当天去处的线,发现几个人都去了一家青楼“紫华轩”——紫华轩是新兴的地方,最近办的很红火,不在云青月的熟练范围内,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些中了蛊的人,究竟是被紫华轩自己的人还是客人下蛊,也不能让衙役上门抓人来审问。 于是剩下个很自然又正常的法子去调查—— 作为客人。 当天晚上,很久没敞开了喝次酒,又为了多套点话,云青月是被田忠带人扛回来的。 王府久违的迎回喝多的越王爷,众人一致的把“王爷陪姜侯爷调查是去青楼喝酒”这件事瞒予霖瞒的死死的,又一致自然的把云青月扛回来后,送回了他原本住着现在是予霖住着的房间。 云青月酒力不错,没喝到那么多的程度,内力作用下恢复的也快,自己一个人站住没问题,然而刚敲开门,他跟醉死了一样往予霖身上一倒,轻声唤道:“玄英……” 予霖被扑了个满怀,一股清冽的酒气覆盖了云青月身上原本的气息,底下似乎还有股脂粉气,几乎要压过酒气了。 云青月抱着人道:“姜楼明天指不定又有什么馊主意,明天予霖你可得救我。” 予霖抱着云青月的手指尖泛白,他把云青月带进屋里让他坐在床上,道:“你睡吧,我出去了。” 云青月一个激灵起身拉住人:“去哪?” 予霖沉默着没有说话。 云青月一看不妙,暗骂姜楼的馊主意,抱住予霖道:“玄英,你生我气了?我也是被姜楼骗过去的,不知道他领我去紫华轩了!” 予霖平静的道:“没生气。” 这话说的不能再违心了。他说不上自己的感觉,一想到有女人围着云青月……再结合之前在记忆里看到的画面,虽然知道和现在的云青月没关系,他心里还是堵得慌。 云青月道:“我发誓,我都没让人近我身,那我能让吗,我是有主的叶啊!” “……”予霖被云青月的话噎了噎,赌气似的道:“你不用这么解释,反正我也不会哄人,也不会陪你喝酒寻开……唔……” 一听这话,云青月还能不明白,得先消了予霖心头正旺的火,干脆直接堵住人嘴了。 良久,云青月松开人,道:“玄英,我有话和你说。” 予霖被亲的懵了一会儿,由着云青月拉到床上坐下了。 云青月握着予霖的手,轻摁了手上几个穴位,予霖冰凉的手指逐渐温暖起来,感觉差不多了,他道:“玄英,你害怕吗?” 予霖浑身一颤,垂着眼不去看他。 果然…… 云青月抚上予霖脸颊,不容反驳道:“玄英,你看着我。”予霖抬眼看他,云青月道:“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抱歉,我没有及时发现。” 现在想想,玄磊曾和他说过的话,予霖年少时也是个少爷出身,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离家选择跟随原航真人入仙门,是他年少时做过最大胆的决定,为此差点与一心想让他出相入仕的父亲决裂。 然而后来,在那般理应年少轻狂的岁月里,不过一年间接连失去了家人和师门,差一点万劫不复,予霖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 撕心裂肺的伤口是无法彻底愈合的,予霖不忍世人为天下妖魔所困,选择把一切生生接受,去做他应做的事,近乎漠然的接受总该有一天会来的命运。 可他遇到了云青月。 两相呼应,而生情劫。 予霖最终选择了相信云青月,握住他的手,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重要的抉择的三件事之一。 可忽视伤口不代表没有了…… 云青月柔声道:“玄英,我不会走的,我这辈子,直到生命的尽头,你都别想让我放手了。” 予霖哑声道:“……对不起。” 他道:“我刚出生时就有云游的道人来到我家,和我父亲说我命中无亲,想说服我父亲让我入道门,我是家中长子,父亲怎会听道人的话,最后……应验了。” “仙人命中无牵无挂,自然是克亲的,我四岁时母亲就过世了,后来我本以为在天印宫,一切就都没事了。”予霖道,“可不单是我家,天印宫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云青月什么也没说,抱住了予霖,安抚的一下下顺着人的后背——你有我。 他只感觉心中难受。 予霖再次道:“对不起,我真的……”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本来没和你说就是我的错,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云青月突然笑道,“更何况,我还挺开心的。” 予霖愣了愣:“……什么?” “你曾和我说过,你或许和世人眼中的你一点都不一样,现在我知道了,”云青月一本正经道,“予霖和乐玄英,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差别,反正予霖真人是我的,乐玄英也是我的,都是我的,我是你的。” 予霖终于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逗笑了。 所幸有那么一个人,经历过十年的风吹雨打后,还愿意陪着他到最后。 云青月被美色晃了眼,道:“心肝笑起来特别好看。” “……别胡叫。”予霖被这称呼噎了噎,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既然不醉了就回去。” 云青月赶紧倒在床上装死。 予霖看人没反应了,无奈的叹口气,过一会儿,云青月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紧接着身上盖了层被子,另一边掀开,云青月对光线的感觉很敏锐,感觉予霖熄了灯,这才睁开眼摸过去抱住予霖。 嗯……好像是被他养出点肉了。 予霖对这无赖无可奈何,叹道:“你就会和我耍赖。” 云青月指尖挑起一缕白发绕在指尖,雪松的气息充盈着鼻间,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贴近予霖耳边暧昧的道:“和真人我就不光会耍无赖了,乖,我今晚喝酒了,别招我了,嗯?” 他感觉到怀里人一僵。 云青月无声的笑了。 ……这个人甚至曾为他担下不知多少痛楚,拦下多少劫难。 他这辈子,绝对不会放开这个人的。 天地吝啬,不肯许给他们两个一生,他就只能自己去取。 作者有话要说:长生蛊这一块都会发糖的~~写糖真的会令人心情愉快! 第78章 美人 美人 与此同时,云青月专门给小狐狸和朔望腾出来让他们玩的屋子里,这几天也住进了星回,屋子里现在正上演着非常严肃的事。 星回脸朝下倒在地上……被叶雅朔望和小狐狸牢牢控制着。 小狐狸咬着星回的裤腿——它超凶的! 星回被朔望变得像山一样重的剑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放开我!” 叶雅使出了擒拿手掰着星回,道:“那可不行!” 星回拍着地面,后悔莫及道:“我就知道!云青月那小白脸能有什么好心!你们居然都帮他瞒着我,太不是朋友了!” 叶雅道:“毕竟是我爹嘛,星回,你冷静点,总有一天要习惯的!” 星回:“我习惯他个大头鬼!” 第二天一早,守在主人门前的星回本打算等云青月一出来就捅这货,云青月伸着懒腰出来的时候随口问道:“星回,你早上想吃什么?” 星回:“……包子。” 真香。 …… 予霖不知道怎么回事,数百年来头一次差点睡到日上三竿,要不是云青月做好早饭过来喊他,只怕还得多睡许久。 姜楼是闻着饭味儿找过来的,他本来是想到个新法子赶来和云青月通气,一进门,被云青月一个擒拿就拿下了,云青月咬牙道:“我说你怎么手一抖把一盒子香粉都扣我身上了,来来来咱俩谈谈。” 姜楼鼻青脸肿,最终连饭也没赶上。 小狐狸把垫子拖到星回脚边,懒洋洋的躺着接受星回的喂食,姜楼哀叹:“怎么一个狐狸的待遇都比我好。” 云青月道:“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姜楼捂着自己青了的右眼眶,不敢再扯什么淡了,谨慎道:“我有肯定能成功,不会被看出破绽打草惊蛇的办法,就是人选有点麻烦……” 云青月挑眉道:“什么?” 云青月和予霖任何一个气场拎出来都能震慑一片,更别提两个人坐一块了,姜楼心道:“老子都成亲了,为什么我还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简单,找个人去紫华轩卧底,成为那里的一份子,按我的指挥来,肯定不会出差错。” 云青月感觉有点不对劲:“找个人?” 姜楼轻咳一声:“嘛,麻烦的地方就是,这个人必须得有勇有谋,武艺高强,懂得随机应变,不畏强权,英俊潇洒……” 云青月是听明白了,他打断姜楼,冷笑一声:“捧个屁,姜重九!我说你怎么要‘找个人’,不是‘找个女人’,在这等我呢!你丫妄想!” 开什么玩笑,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长安八卦头条:越王爷青楼卖身……呸! 姜楼道:“没让你原装出马,你不是会易容吗?” “滚!” 姜楼眼睛一眯,转向了予霖采取弱点攻势:“予霖真人,这可是为了长安所有的百姓啊!” 云青月冷笑:“玄英才不会同意呢!” 予霖:“……” 云青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玄英!” 予霖犹豫道:“若是……没有其他办法了,要不……”他清澈的眼神看向云青月:“试试?” 嗯,总算是把昨天晚上找回来了。 …… 予霖坐在一边看着云青月易容。 云青月没把整张脸都盖起来,只在脸颊两侧贴了部分面具来改变脸型,接下来在脸上一阵涂抹,予霖几乎要认不出来他了。 云青月道:“搞定!” 云青月嘴上说着拒绝,但在擅长的事情上一认真起来,真没几个人能打断他。 至于绿眼睛也好解释,谁不喜欢异域的小姐姐呢?他把自己的脸弄成了西域混血的样子,在铜镜里左右端详着满意道:“这就是天赋异禀了,做女人本王也是天下无敌的!玄英,我好看吗?” 予霖复杂道:“好看……吧……” 他本就寡言,云青月现在英气全敛,画了花轴带上朱钗,面对如此“妖娆”的云青月,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朱钗化妆品什么的都是叶雅的,小丫头到现在心还没长大,不喜欢用这些东西,没成想他爹先用上了。 “其实我觉得嘴要不要再红一点……”云青月换了女声道,“算了,就这样吧,靠着我精湛的演技必定秒杀全场!” 予霖适应一会儿,轻咳一声:“换条绿裙吧,粉色的不适合你。” 云青月眼睛看不出在自己身上这些颜色有什么区别,便道:“嗯,也好,听玄英的。” “心肝,我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云青月捧着予霖的手摁到自己心口,正色道。 予霖看着自己的手:“……” “啊,一不小心摁到假胸上了,”云青月看着他眼神不对,往下看去,连忙把予霖的手往上移,“这下对了。” 他伸指一挑予霖的下巴,用浪子的语气神采飞扬道:“美人儿等我好消息。” 云青月的易容没有半分破绽,予霖却觉得哪里有些微妙,此刻云青月一站起来,予霖看着身高八尺有余的绿裙“美人”背影,陷入了沉思。 …… 今晚是紫华轩来新姑娘的日子。 鸨母张大娘看着一溜儿水灵灵的少女们,心中欢喜,道:“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来说说,都叫什么啊。” “叫……叫小月……” “我,我……”小姑娘的脸都涨红了。 好嘛,忘词了。 张大娘暗自摇摇头,心道:“新来 的到底还是不行,得多加训练了。” 可惜就是每一个能让她省点事的。 一排看过去,忽然出现了个鹤立鸡群的。 张大娘:“你是……” 带着薄面纱的姑娘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笑容艳艳道:“回大娘,小女柳薇儿,往后劳烦大娘关照了。” 张大娘当时就笑了:“嗯,你不错,听起来还是个读过书的,只是薇儿你这身高……” 她有点迟疑。 柳薇儿叹息一声,摘了面纱:“大娘有所不知,我爹是个西域人,来到中原不好好干活挣钱,跑去拉皮条,把自己拉没了……” 眼泪盈满了翠绿色的眸子,美人再也说不下去蹙眉长叹,拿面纱轻拭眼角,看得人心都要酥了。 “让大娘费心了。” 张大娘欢喜的不行,忙道:“哪里费心了,薇儿以后就在这待着,甚好,甚好啊!哎,明珠,春娘这两天生病了,正好,这姑娘我看不错,先顶上吧!” 她心道:“西域混血,大美人,这可是让老娘捡了大便宜!” 唤做明珠的姑娘是紫华轩的老人了,道了声是,领着柳薇儿走了。 换了身份的云青月跟着明珠,松了口气,心道:“他大爷的,终于混过大妈这关了。” 姜楼转了七八个关系,把柳薇儿在今晚塞进来,计划总算是□□无缝的开启了。 …… “公子,来紫华轩自己还是寻人?快快快,姑娘们,来大生意了!” “哎呦,公子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咱们紫华轩吗?” “公子生的这般俊朗,叫莺莺好生倾慕了。”姑娘挽住了蓝袍公子的手臂。 蓝袍公子微微皱眉,似是不经意的把手臂抽出,保持着距离道:“自己,不必如此,先给我找个单间。” 一锭银子到手,姑娘们进退有度,纷纷放开了人,莺莺把人领到房间中,上了酒菜也就先行告辞:“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里是行风雅之事,留给有钱人谈论琴棋书画寻欢饮酒的地方,姑娘们都是清白之身,哪个身上都有几手本事,上可和客人谈诗论话,听人诉苦做知心姐姐,下可表演全武行,教训酒醉闹事的一教训一个准,连打手都不用叫。 长安里像紫华轩、醉梦楼这样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如此,事实证明了女人行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在这楼里待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得有眼力见,脾气古怪的客人比比皆是,总得游刃有余的处理好,像蓝袍公子这样的,明摆着不需要这些姑娘,连听琴都不想,也就没必要去讨客人嫌了。 虽然长的俊秀也出手阔绰,但人家就想自己喝酒呢? 蓝袍公子要的单间是那种建在二楼,三面围墙但有一面是空的只有围栏,客人从这里看下去,刚好可以看到一楼的舞台。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穿着绿裙的云青月挤眉弄眼的进来了:“玄英,你真来啦!” 看到屋中人,他眼睛一亮。 蓝袍公子正是予霖,予霖换下道袍,头发也用了些术法变成黑色了。得体的白色长衫,下摆以淡色墨竹点缀,蓝色广袖外袍,袖中露出一节如玉皓腕,如墨的三千青丝被雪白发绳束起,腰带上扣着青月玉佩。 绝世的翩翩公子误入凡世,凭空沾染红尘三千。 本来不用予霖来这里,云青月也担心他脸皮薄,又没去过青楼,谁知予霖说了一句:“我去陪你。” 他立刻就不行了。 云青月做到予霖身边——刚才在下面就想把人带走了,奈何几个姑娘围的太死,现在本想把人拉进怀里好好亲亲,又担心把嘴上的红色蹭到予霖身上,只好退了一步拉过人用额头蹭蹭:“心肝穿这身果然好看。” 予霖由着他蹭完,淡淡道:“你打这主意多长时间了?” 他这身衣服从头到尾都是云青月设计的,要不是三林送衣服时说漏嘴了他都不知道,转念一想那天晚上睡觉时总感觉身上有点痒,看起来不是错觉。 云青月装傻,执起他一缕黑发道:“玄英头发真好。” 予霖抽回自己那缕头发,看着问不出来了,只好道:“你探听到什么了吗?” “没太多东西,但就这一条就够有分量的了。”云青月也正色起来,抽出一个信封“太傅和这里的姑娘往来的情书!啧啧啧,真没想到那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心情呢,这东西到手我看他以后再怎么怼我!” 予霖:“……” 当朝太傅安文安界书,是两朝的老人了,年近七十还身体倍棒,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个神采奕奕的读书人,他看着云青月和叶崚从小长大,叶崚他教了全部,云青月则是一半,就是从他打晋西回来的那一半,老爷子认为十一皇子聪明有余却太过顽劣,成日和他斗法想把他掰成像叶崚一样的好学生。 事实证明了越王爷宁弯不折,他没有成功。 当年支持叶崚登基的文臣里,安界书是最有分量的一个,也就是靠着安太傅的全力支持四处游说,叶崚才能在宪宗还活着时便总览大权。 安界书身为一个读书人,全身上下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心有点花花,他还娶了个将军府的大小姐,几十年被管的死死的,在外面像做贼似的找几个姑娘“谈心”,还被云青月翻着了。 云青月没和予霖说的一点是——安太傅也是众大臣里看着越王爷终身大事最狠的一个,导致每次云青月下朝以后看见他都转头就跑,他真的不想见安太傅的侄女孙女或是友人家的孩子了。 予霖道:“那从现在起,我用仙法掩护你……算了,一起走吧。” 他改注意了。 毕竟方才在一楼看到云青月的时候,这人脸色就好像要把给倒酒的人剐了。 他看着现在是“柳薇儿”的云青月心想:“其实还是挺好看的。” 那种娇艳中带着锋锐之气的感觉,是绝无仅有的。 下一刻,他听见身后咕咚一声,予霖回头,云青月淡然的迅速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就好像他刚才没有摔倒一样:“啧,这裙摆怎么这么长!” “……”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套路女装的应该是受吗,但云青月的性格这种让予霖女装进青楼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所以我们来另辟蹊径一番。 男:叶巍。女:柳薇儿。 第79章 觅音 觅音 云青月带着予霖出来,路上迎着数人的调笑声,不少人看见他都上来搭讪,却被身后的予霖以“夺妻者死”的寒光盯走了。 突然二人身前有个包间的门从里被撞开,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拄着门框,还在朝里面用别扭的汉话喊:“金楠!倪就四想管醉窝,妄、妄像!” 看看这个高鼻深目的金毛,云青月还往里瞥了一眼——一屋子洋人。 大晋八方来朝,与天下通商,长安看见洋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醉醺醺的金毛看到了“柳薇儿”和予霖,酒让他全然没有察觉到予霖“夺妻者死”的目光,笑着就来抓“柳薇儿”的手:“笑、笑凉字!进来佩窝喝就!” 云青月想想才明白这个金毛说的是“小娘子来陪我喝酒”,他不动声色的避开金毛的手道:“客人你喝醉了。”回头对着予霖轻声道:“没事,玄英,在这里不能打草惊蛇。” 屋里也有人在劝那金毛:“阿尔,这里和我们国家不一样,你要尊重这里的习惯和姑娘!”这口音有些重,汉话却说的极好。 那叫阿尔的金毛不甘心的没再抓“柳薇儿”,一转眼却看见了冷冷看他的予霖,他撇撇嘴道:“窝还想呢!愿赖时跟着遮么阁、阁——”他阁半天,想起来个新学的词,想着差不多是这么用的,道:“一阁吐叶儿!哼!” 予霖一时没明白“吐叶儿”是什么,直到云青月抓着他的手微微发抖,屋子里被金毛叫做金楠的另一个金毛洋人冲出来,冲同伴吼道:“阿尔!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那不是什么对的词吗?!你怎么能——” “啪!” 一声重重脆响,所有人都惊呆了。 所有人包括周围的客人,都被云青月那快准狠的一巴掌惊呆了,阿尔直接被扇懵了。 云青月那副不要打草惊蛇的思量似乎全被狗吃了,他看着金毛冷冷道:“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规矩,我不管你是不是初来乍到,敢说我的人,我先帮你清醒清醒。” “干得好!姐们再来一个!”寂静了一会儿,有喝多了不闲事大的喊道。 “这是怎么了?”之前领着云青月进来,唤做明珠的姑娘是这里除了张大娘地位最高的人了,她似乎是听到了一段,对金毛道,“两位客人没事吧,我们的姑娘有点防卫过度了。” 她脸上满是歉意,话语里却把错全推到金毛身上了。 云青月想起来明珠现在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几年前也是楼中花魁,为人处世不能再妥当了。 他可不想给金毛道歉,还琢磨着找个什么罪名把人扔大牢里算了。 “没事,确实是我们过分了。”那个叫金楠的金毛居然相当好说话,他捂住同伴的嘴,对云青月歉意的点点头,郑重其事道,“姑娘,公子,抱歉,今晚二位的损失我会赔的。” 见金楠想把事情化小,明珠便和人三言两语就算是过去了。 明珠拉着云青月走了,予霖给自己施了隐去身形的术法跟在他们身后。 远离人群后,明珠对云青月叹息道:“薇儿,你和姐姐说实话。” 云青月提心吊胆道:“什么实话?” “你和那个蓝衣的公子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明珠道,“刚才我听你那么说的……” ……云青月这才想起他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云青月对那句“我的人”解释道:“姐姐,是这么回事……” 他添油加醋的编了出两人青梅竹马,奈何乐公子家中富贵家里人不许他娶她的故事,他抹着眼泪道:“之后的事姐姐也知道了,我现在如此地步,更没有脸面见乐郎……” 不过这明珠真是敏锐,就那么夹在句中的三个字都被摘出了。 予霖心想:“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云青月有这么好的演技呢?” ……不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 明珠又是一声叹息,劝慰道:“好了,不哭了,大家都是苦命人,以后姐妹们都会帮你的。”她犹豫一会儿,又道:“那个乐公子……我能看出来他也是真心喜欢你的,这种事到底该怎么办只有你自己知道,但姐姐劝你,若是不可能了千万别钻牛角尖啊。” 云青月躬身道:“谢谢姐姐。” 明珠笑道:“薇儿,姐姐看你身姿不错,可会跳觅音?” 云青月记性好,以前看过不知道多少遍觅音这种类型的舞了,依样画葫芦是没什么问题,下意识回道:“会。” 明珠道:“那便好了,昨天跳舞的一个灵儿生病了,我还正愁谁来顶替呢,那你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上场了。” “……” 他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珠喃喃道:“你算一个,但还差一个,选谁呢?” 云青月木着。 …… 予霖:“挖个坑自己跳进去,女子的觅音……” 云青月道:“凑合来吧,反正一堆人呢,跟得上拍就行,没事的。” 嘴上这么说说,实际他心里慌得不行。 两人走到一处半开着门的包间前——这包间是紫华轩用来招待贵客的,地上都扑了厚厚的西洋羊毛地毯,无数红烛燃烧出幽香气息,极为精致。 房间里没有女人声,只有一个云青月听着有点耳熟的年轻男声道:“……叶子你得帮我,你不帮我我这回非得被我爹打死,要是让他知道我是为了追楼里的姑娘从楼梯上滚下来,差点摔断腿,我就活不了了!有什么快速见效的药你就招呼吧,我什么都不怕!” 云青月顾不上那男声是谁了,因为他和包间里看出来的另一双绿眸四目相对。 ……他有种五雷轰顶外加怒火中烧的感觉。 他女儿,好几天不知道跑哪去的叶雅就坐在包间里,左手拿着个酒杯,右手拿着酒壶正往里面倒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绝对是认出来了,酒哗啦啦全倒腿上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这个吧。 屋里顾逍看叶雅愣住了,把她手里的酒壶和酒杯拿下来:“殿下,怎么了?” 刚才一直在求叶雅的安河也道:“是啊,怎么突然……哎?!” 没等他说完,反应过来的叶雅扭身就往外跑,门口有云青月,她干脆选择了从二楼跳下去,刚跳到一半就被抓着领子提了回来,云青月提着叶雅狞笑道:“还想跑?” 叶雅回头看他:“啊哈哈,老爹你在啊,在这干嘛呢……义父也在啊……我能不打扰你们了吗?” 云青月道:“不能。” 顾逍起身道:“王……爷?!” 虽然认了出来,但对着暂时换了个性别的云青月,他语气里带着千万分的迟疑。 这一声王爷把安河吓的从凳子上坐到了地上,他来不及起来,道:“我的天!这这这,这不是我十一叔吗?!” 云青月瞥着安太傅的孙子,道:“大侄子,猜的真准。” 安河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他本来是打算求叶雅办事的啊,特意选了这么个绝对不会看到熟人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腿抖得和筛糠子一样,云青月道:“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来这,你看我不告诉你爹打断你腿的!” 这意思就是他可以滚了。 安河千恩万谢的跑了,把叶雅和顾逍全扔了。 叶雅:“没良心的……” “至于你们……”云青月把叶雅放下来,叶雅一个箭步就坐去了予霖和顾逍中间,低着头满脸随爹你怎么骂的样子。 爹和女儿在青楼相遇,真是不能再尴尬了呢。 予霖突然道:“青月,没什么大事,别说望舒了。” 云青月叹口气:“我都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叶雅捂脸道:“我保证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爹。” 云青月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装呢,整了整自己揪叶雅时篡位的假胸:“我差点忘了,”他对叶雅道:“闺女,会不会觅音?” 踩坑这事真是一脉相传的,叶雅天真的道:“会啊。” 云青月笑了:“正好,还能让你给我穿回裙子。” 叶雅茫然:“嗯?” …… 顾逍原本下意识的想跟着叶雅走,被云青月一眼瞪了回来。 他和予霖两人坐在包间里,两个人都不是太擅长言语的人,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良久,还是顾逍先道:“予霖真人,喝茶。” 予霖接过茶杯:“嗯。” 又是一阵安静。 予霖斟酌着道:“顾公子天天陪着望舒,也是麻烦你了。”毕竟那丫头捣乱的能力太强了。 顾逍道:“真人哪里的话,在下……” 一阵歌声打断了他:“寻音如寻君……” 两个人眼神都尖,一眼就在一群舞者里找到了云青月和叶雅,怎么说呢,要在懂行的人看来……不忍直视。 随着乐声进行的舞姿优美,身边彩袖婉转动人,也不能说他们俩拖后腿了,毕竟临时拼凑上去的,只看有没有人鸡蛋里挑骨头。 顾逍心道:“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殿下穿红裙啊。” 顾逍眼神全在叶雅身上,自然没看见云青月的情况。 予霖看的清楚——越王爷主导事情习惯了,越跳越顺畅,越欢,越显眼…… 云青月说好不能打草惊蛇的考量果然是全被狗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护妻狂魔登场。 柳薇儿小姐姐威武霸气。 第80章 求亲 求亲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叶雅一下去看不见客人了,就摊在椅子上:“娘啊,你下次要再这么坑我,我可离家出走了。” 她入戏倒是快。 云青月道:“你还想有下次?” 和云青月一起进来的叫月儿的小姑娘过来接过两人的厚重舞衣,艳羡的道:“柳姐姐真厉害啊,第一天来就能上台跳舞了,不像我……” 这个丫头名字和他挺像,云青月感觉她人不错,照顾小孩习惯了,道:“你也会很快的,别着急。” 月儿点点头:“嗯,说起来灵儿姐姐生病了不能上台,那明珠姐是特意把机会让给柳姐姐你的吧,她对你真好。” 云青月的笑容一僵:“你说什么?明珠本来也要跳舞?” 月儿:“对呀。” 云青月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可只是转瞬即逝。 第一天认识的人,明珠她到底为什么?只因为可怜吗? “说起来,灵姐姐真可怜啊,”旁边的一阵细语声被云青月捕捉到了,“身上怎么突然生了那么可怕的……” “行了别说了,那些虫子太恶心了,灵儿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她不来反而更好!” “你小声些,话不能这么说……” 张大娘来了,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行礼:“大娘。” 叶雅也听到了那阵细语:“娘?” 云青月弹了她额头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大伙都在呢!”张大娘似乎特别开心,一看到云青月脸上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哟,薇儿也在!正好正好,你可真是我的聚宝盆啊,恭喜你了!” 说完她拿手帕点了点并未湿润的眼角,又感慨道:“这么快就要分开了大娘我真是舍不得……” 她看着快哭了,周围一圈人好似恍然大悟纷纷上来说恭喜,云青月满脸懵逼道:“谢谢谢谢,不过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大娘笑道:“就那个西洋的客官啊,你不还打了他朋友吗?金楠大人家中可是富得流油,人家看上你了,要赎你回去呢!正妻!天底下头一遭!” 叶雅坐到了地上。 众人都奇怪着柳薇儿脸色怎么沉了。 云青月倒吸一口凉气儿,不知道是该哭该笑了,只好咬牙切齿道:“是、吗!” 叶雅保证要是那个金楠在,云青月能把他活劈了。 不是喜欢挨打吗,那就来互相伤害啊! …… 第二天天未明,紫华轩关门后,云青月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翻出来,落到地上的同时外衣已经全被他扒下来了,云青月把裙子一把扔到了隔壁院墙里:“他大爷的!谁爱成亲谁成,老娘……老子不伺候了!” 就知道姜重九出的馊主意没个把门的! 他倒是还想着把朱钗什么的揣进怀里给叶雅带回去。 云青月一转身,几乎算是意料之内的,在天未明之际的长街尽头,看见一个蓝衣身影负手而立望着他。 不需言语,云青月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拿过人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手里:“都说了不用等我,你在这多长时间了?” 予霖道:“没多久,不超过半刻钟。” 云青月扫过他被夜露打湿的衣角:“……” 被戳穿的予霖轻咳一声,忙道:“回去吧。” 云青月点点头,忽然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了脑中,还未等他察觉那股寒意从何而来,予霖挡在他身前,一扬广袖切断了那股寒意,同时一层细微的灵光冒出,阻断了两人的气息。 予霖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别说话。 云青月眨眨眼偏头向外看去,在长街上看到了竖排鬼魂。 离得不远,云青月能清晰的看清每个鬼魂的表情,这些鬼魂男女老少一个不差,衣着大都华丽,鬼魂两侧有长相类似阴差的人拿着兵器,在驱赶这些鬼魂。 他甚至在鬼魂里看见几张熟悉面孔,云青月想想就明白了,他在予霖手上写道:“阴兵借道?” 予霖点点头,感觉手心有些痒。 “他们感觉不到我们,等过去就好了。”予霖写道。 云青月顺手抱住予霖:“哦。” “……” 等着等着,过去了许久队伍一点没变短,云青月写道:“这也太长了……” 予霖也没办法。 皇城并非阴兵能轻易踏足之地,鬼兵们只能在统一一个时候锁魂,最大化的减少自己出入皇城的次数,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天子脚下闹鬼的事情却格外多。 “再等等。” 云青月道:“他们能看到我们吗?” “不能,但靠的太近会感觉到。” 而且他身为半仙和阴兵鬼魂接触没什么,但云青月是凡人,会有损阴德。 云青月心头升起一计。 正巧这时,忽然传来一名阴差的声音:“我怎么感觉这边有什么东西……” 没有别处可避了,云青月揽着予霖,带他落入身后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刚一落地,两人耳朵里就传来了少儿不宜的声响。 ……好吧,青楼背后是那什么的馆子,似乎没什么不对的。 他诚恳的对予霖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 墙另一边的阴差摸摸什么都没有的白墙,奇怪道:“我真感觉到了啊……哎,老牛,你敢没感觉到,那股似曾相识的魔气……” 另一个鬼差不知为何吓的颤了几下,道:“胡说什么,要真是那位大人,用得着躲我们?” 鬼差想想也是,那就得他们躲着了。 …… 姜楼脚刚踏进来,茶杯当头罩下。 将将躲了过去,知道前因后果的姜侯爷用 膝盖想也知道是谁扔的:“叶巍你冷静点,我可是来谢你的!” 云青月不客气道:“替那个金毛?” “不是不是,”姜楼小心翼翼道,“我媳妇有个好朋友,去年丈夫去世了,她爹不知怎么看上了那个叫金楠的黄毛,可她自己不愿意,正琢磨着怎么办呢,你来了!” 他道:“这可不是成人之美?” 云青月把盘子扣到了姜楼脸上。 星回感叹道:“你没把茶壶也扣他脑袋上真是好修养啊!” “不是怎么就又生气了?我没说要你嫁过去啊。”没心没肺的姜楼把头上的菜叶拿下来,奇怪道,“我要是说接下来的事你可别揍我。” 予霖默默把云青月手边的东西都挪开了,但桌椅板凳这个他就没办法了。 “算了……先说我的。”以防自己被气昏过去,云青月把情况和姜侯爷说完以后,拿出一个稍显寒酸的古旧佛珠,“我去了明珠房里一趟,发现了一堆没串的佛珠,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姜楼道:“里面有东西吗?” “没有,”予霖道,“也没有丝毫的特殊气息在上面,但是——” 云青月往佛珠里送了些内力,上面顷刻出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道:“……长生蛊的养育方法。”他脸色不能再难看了。 姜楼喊道:“那还等什么,去抓人吧!” 云青月和予霖对视一眼,云青月摇摇头:“连个影子都没了。” 竟然能在予霖的神识范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绝非等闲之人。 云青月转动手指,那些字符的样式居然变化了,他本以为有什么新发现。字符变成了另一行字——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 《西厢记》?戏曲的词? 为什么要刻这个? 姜楼叹了口气,道:“那就没办法了,叶兄,得麻烦你舍身取义了。” 姜楼只有在麻烦云青月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云青月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狗屁主意,冷笑一声:“你妄想。” 姜楼道:“可是金楠变成关键点了啊!” 予霖道:“怎么回事?” “金楠是在快二十年前带着他母亲来到长安的,有点闲钱脑子也灵光,这些年在中原的生意越做越大,金楠很喜欢中原文化,这些年除了外表他和汉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最重要的是,这个金楠是个孝子。”姜楼道,“从半年前开始他母亲就不太好了——这还是雅儿告诉我的,她去诊治过,金楠当时十分痛苦,然而连医生都摇头的病,从上个月开始,突然开始好转了。” 这种情况原本不该被怀疑,毕竟医圣也不敢说从不会出差错,但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 云青月崩溃道:“我可以去他家里走一趟,但其他的事不可能。” “可是那样你拿出来的证据人家要死不承认你也没办法,”姜楼认真道,“而且金楠可以就此上书告我们欺负洋人,反将我们一军。” 云青月眼角抽搐。 姜楼没体会到这股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挤眉弄眼道:“打起精神啊老叶,拿出你拒绝曾经的楼兰公主现在的楼兰女王的气势啊!” 云青月差点把这厮嘴撕烂——丫的居然在予霖面前说出了这件事! 予霖问道:“什么公主?” 姜楼兴致勃勃和予霖道:“就是两年前楼兰使臣进长安递降书的时候啊!那时使臣存心捣乱,在陛下大宴群臣的时候,命人献上了千机琴。这琴可是前朝偃术大师秋白石最得意的作品,琴中机关层层相扣,不了解偃术和内力浅薄之人弹都弹不了。满朝文武焦心的时候,老叶站出来拨弄琴弦,随手便弹出一曲《凤求凰》,并说‘以九韶仙音相赠楼兰,望我大晋与楼兰永世交好,但不过一稚子玩物,下次使者挑选礼物时可要认真些’。那当时使臣的脸色啊,啧啧啧,至今想起来我都想笑!” 姜楼越说越兴奋:“公主胆子可大了,她扮成献琴的侍女,老叶下来后她而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和陛下说‘陛下,臣女想在晋朝寻一良人,是大晋最优秀的男子’!” “当时我还和老叶喝酒呢,还和他讨论是谁呢,没成想公主过来了,哎呦我的天真人你是没体会到当时我和老叶的心情,我酒都喷出去了,老叶都傻眼了,让人把雅儿带过来和她说‘闺女你没开玩笑吧……你看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谁成想公主说‘中原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王爷是大晋第一勇士,第一风雅之人,当然应该齐好家才能平天下,我此生非王爷不嫁了,况且情感之事怎能因年龄停下’!当时给大家听得……安太傅都带头鼓掌了!”他愤愤不平道,“我就知道这老爷子得横插一杠,幸好我成亲了!” 云青月指节嘎嘣嘎嘣的。 “但老叶真给力!”姜楼模仿着云青月的语气,“他淡定的和公主说‘我已有了互许终身的心上之人,我若答应了公主是欺骗了两人,君子有所不为,公主当有真正的良人,或许是个纵马千里的少年郎,但,不会是我。’” 予霖竟一时有些怔愣:“是……吗……” …… 最终,为了防止姜楼再说什么屁话,云青月抱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情,趁着紫华轩的人没醒,从窗户又翻了回去。 予霖站在一楼伸展的角檐上犹豫着道:“实在不行……我想个办法。” 他是正经的世家出身,从心底里还是认为,云青月虽是男子,但和其他男子拜堂成亲这件事还是…… 云青月捧着予霖的手,眼泪汪汪道:“玄英……” 予霖垂下眼帘,忽然问道:“互许终身怎么回事?” 云青月随口就来:“我瞎诌的!” “……我想起一件事,”予霖挑起自己腰间的玉佩,“有一年有人匿名送了衡清好多东西银钱,比较让人疑惑的是其中竟然还有八只活雁,传话的人说是因为曾被衡清的一位长老下山降妖时顺手救过,送给几位长老吃的,还特别叮嘱了一番心意请各位长老最起码都尝一口。” 云青月冷汗下来了。 予霖接着道:“我那时还在疑惑,但也……现在想想,送活雁有个什么隐藏的意思?” 在他手里放了十年的玉佩加上活雁…… “你知道那是谁吗?” 看着瞒不下去了,云青月索性大大方方道:“定情信物加求亲必需品!” 予霖手一颤:“……” 云青月摊手:“真人,都已经下肚了……” 问题就在这里,那时的汤予霖听到话象征性的喝了一口,还挎了句:“厨师手艺不错。” 云青月忧愁的叹息道:“这就麻烦了,希望叶崚不要判我个重婚罪。”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其他人成亲的! 第81章 拜堂 拜堂 云青月也很好奇那金楠是个什么品种,见过一面自己还抽了他朋友一巴掌,这居然也能看上眼了! 是他魅力太大还是洋人都瞎?! 果然是魅力太大吧。 金楠有钱,一通金子砸下来紫华轩上下把成亲的一应事宜办的妥妥当当。浪费人家钱云青月也没啥感觉,毕竟一个没有根基的洋人能在晋朝年纪轻轻就混成这样,他手里要是没有半分不干净的金钱来路才不会被人信。 那金毛居然还很懂得尊重女性意愿,还让人专门问了柳薇儿愿不愿意。 ……他不愿意也不行啊! 但毕竟这事关系到自己会不会犯下重婚罪,云青月心情还是蛮忐忑的,就等着予霖的办法了。 几天过去,直到迎亲的当天早上,云青月也没再见过明珠,问起她人,都说明珠有要事外出了,好像再正常不过。 而接到叶雅传信的苏倾,也终于赶回了长安,叶雅天赋再出色和师父经验上的差距也摆在那里不可逾越,苏倾回来的路上,便通过叶雅与信一起寄给他的蛊虫研究一番,解出了拔蛊之法,倒是让云青月无后顾之忧了。 迎亲当头一早,云青月坐在那里由着一群人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旁边还有人感叹他脸手感不错,问他怎么保养的。 ……还怎么保养的,天蚕丝面具,手感当然不错了! 他正在祈祷开面千万别把自己脸上面具开下去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云青月微微一愣,挥手让人都先下去,他要自己待会儿。 跟来的婆子急了:“那哪成啊,没有这样的事,您就忍忍吧,一会儿就好了。” 云青月:“哦,那我不嫁了。” 婆子差点被噎死——她哪见过这样的新娘子?! 没办法,屋里人都先出去了,云青月打开窗户,已经很熟门熟路的予霖进来,把一套新郎的装束递给云青月:“你来假扮金楠走过拜堂这场,剩下的交给我。” 云青月接过衣服还有些怔愣:“那新娘呢?金楠呢?” “金楠被我打晕了,你的身高和他差不多,赶紧易容扮成他的样子。”予霖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时间有些紧迫,云青月没有细想,以为予霖和姜楼他们都商量好了,换下裙子穿上新郎官的衣服,又从窗户翻了出去,一路轻功踩着各个房顶飞到了金楠府中,来往路人一抬头就能看见个红影。 金楠果然是晕过去了,予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没人前来查看,云青月忧愁的想要是知道这小子把长生蛊藏哪了,他非得先灭口再说。 照着金楠的脸和头发把自己收拾好,别说虽然是个高鼻深目满脑袋金毛的外族人样貌,但身形修长,喜服穿起来还真有几分鲜衣怒马的感觉,又把金楠再点了睡穴藏到床底下,不多时就有人来敲门:“新郎官该走了。” 云青月回想着金楠的口音:“来了。” 洋毛子还真把婚事弄的和汉人的形势一点不差,也不知道他是多喜欢汉文化,但云青月扫了一圈,在一堆金楠的洋人好友中,那天被他扇了的胖子都看见了,却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长的和金楠相似的洋人老太太。 西洋那边孩子的婚事也是大事,父母能出席的话是绝不可能缺席的,云青月心中暗道:“如果金楠真的是用了长生蛊来治疗母亲的话,那恐怕就是他母亲的长生蛊出了什么问题。” 花轿出门,放喜炮、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打不断,云青月骑着白马走在长安街头,两边全是过来看新鲜的百姓,也有不少小孩子抢着撒下的喜钱零食。 云青月心思复杂,想他这辈子还没和予霖成过亲呢,就这么顶着别人的壳子来了一遍,希望予霖找的“新娘”千万别是他认识的人啊。 队伍到了紫华轩,鉴于柳薇儿的身世她爹拉皮条拉没了,孤儿一个,也没有兄弟姊妹,随便找个男人给人背上花轿也不合适,云青月想看看新娘到底是谁,便道:“我来吧。” 金楠找的喜婆忙道:“老爷,这于理不合啊!” 云青月道:“无妨,我毕竟是洋人,没那么多于理不合,更何况这是我的新娘,难不成找其他男人背?” 喜婆无话可说了。 云青月走上前,看见了新娘子。 看不见盖头之下的样貌,但这姑娘也是个身材高挑的,再加上凤冠一戴,和他平时的身高竟也相差无几。 云青月边伸手去接人,边心想:“到底还是委屈人家姑娘了,事后我多给点报酬吧,可惜不是予霖,要不我可……” 他刚想到一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姑娘”腰间系着的一物,登时如遭雷击,伸出去一半的手和人一样僵在了原地。 其他人都欢欢喜喜的闹着,新郎官变成了根木头。 张大娘还等着金楠手一伸过来她先拦着要红包呢,谁成想人愣在那了,众人等了半天,都心想怎么回事,张大娘以为金楠紧张了,连忙拽了一把“金楠”,道:“新郎官紧张了,那等成亲 后对着美人,可不是更要天天愣神?”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气氛总算回来了,云青月被张大娘一拽回神了,被那块再熟悉不过的玉佩晃了神的大脑总算清楚了些,道:“抱歉。” 差点忘了用金楠的口音。 他现在可急了,连忙去握新娘的手,张大娘拦住人,云青月顾不得和她扯什么拦骄子的红包,从拿红包的人那里抓过来一大把,全塞进了张大娘怀里,让她再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新娘的手似乎也在那里等了许久,云青月小心的把手握进手中,触手可以的是意料之中冰凉的指尖,两样加起来,云青月完全确认了新娘的身份,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随即又升起一簇鲜花,把心口塞得满满当当,要不是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场,云青月真恨不得去吻红盖头下的那个人。 被握住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 下一步该背着上花轿了,众目睽睽之下,云青月微微勾唇,一弯腰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大步向花轿走去,新娘一愣,连忙扶着自己的盖头怕掉下来。 喜娘差点吓死,又想上去拦,被张大娘拦下了,张大娘美滋滋的数着红包道:“也没破坏什么步骤,就稍微有点细微的不同,人家自己都没什么意见,咱们何必去钻这牛角尖!” 喜娘一想也是这么个理。 云青月把人安安稳稳的放到花轿里,就听予霖那平时清冷的声音此刻有点着急,低声道:“你别胡闹!” 云青月也从善如流的压低声音,无辜道:“心肝我哪有啊。” “……” 放下轿帘,起轿奏乐。 云青月的心境和来时大不相同了。 花轿进门,奏乐放炮迎花轿,接下来就是走习俗,停花轿卸轿门,由一名五六岁女童作为出轿小娘迎新娘出轿,跨马鞍,步红毡,喜娘把彩球红绸的一边给新娘,一边给新郎,由她扶着新郎引着,把新娘带进喜堂。 其中有一项三箭定乾坤出了点差错,射天的时候云青月一时忘了他现在的身份,搭弓松手箭嗖一下就飞没了。 没了…… 原本等着去捡箭的人傻眼了。 射地,箭一下子没进土里一半,金楠的朋友都傻了,那个被云青月扇过的二百五阿尔跑过来问:“兄地,倪迟了伸么大礼弯?” 云青月微笑着没搭理他。 射向远方这个本来就该射远的也不需要什么保留了,云青月想起来也没用,干脆又是向第一箭似的射没了。 放下弓箭,云青月一转眼忽然发现全是金楠亲戚好友的人群里,有几个正鬼鬼祟祟的冲他招手。 云青月定睛一看——姜楼望舒苏倾! 还有姜楼他媳妇,这四个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混进来,想来姜楼托了一圈关系找了个认识金楠的朋友,他也不能不鬼鬼祟祟的,他或苏倾的身份被认出来娶亲现场有可能直接变成交友大会……或是求药大会。 云青月眼角都抽搐了。 而后拜天地。 云青月的手心有些出汗。 “一拜天地——” 其实天地应该不会愿意接受他和予霖的跪拜……就凭着那情劫,恐怕往死里整他俩才应该是本意。 云青月心道:“我当跪空气算了。” 两人膝盖刚着地,天空突然打了个晴天雷! 云青月:“……” 这雷来的又突然又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晴天打的什么雷?” “二拜高堂——” 金楠母亲没来,代替她坐在高堂位置的是个花白胡子洋老头,云青月发现大概因为老头也没参加过洋人在晋朝的成亲,有点拘谨。 但予霖这一下下去可不光是拘谨的事了,老头你也不怕折寿! 云青月像个木头做的人一样僵硬的站起来转了个方向,和红盖头下的予霖面对面,予霖腰间系着的青月玉佩随着动作摇晃,火红的穗子几乎要迷了云青月的眼。 “三拜——夫妻对拜——” ……忽然想起静远月下,两望生劫。 看着两人拜完,礼官接着缓声唱道:“礼成——三拜为夫妻,生死不相离——” 云青月看不到予霖现在的神情,但大概和努力抑制自己神情的他是一样的。 “良辰到——送入洞房——” 云青月的表情差点裂了——我勒个去他居然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个成亲过程为了剧情改了不少,基本融合了不少朝代的嫁娶风俗,不能细考。 本来我构想过要不青月当新娘,予霖当新郎的剧情,反正都是拜堂成亲,但发现写起来有点困难…… 第82章 蛊现 蛊现 喜婆把秤杆递给云青月:“请新郎官挑盖头。” 秤杆有着“称心如意”的含义,其上刻着十六星辰,代表天上的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福禄寿三星,秤杆又象征着龙,新娘着凤冠霞帔,所以秤杆挑红盖头又意味着“龙挑凤”。 想到这里云青月有点奇怪,凤凰这种灵兽,不是说雄为凤,雌为凰吗? 嗯,不能细思呢…… 云青月握着秤杆挑起了予霖头上的盖头,果不其然看到的是自己易容为柳薇儿时的脸,也果不其然听到了屋子里其他人的赞叹声,虽然明知赞叹的是一张假脸,但他们赞叹的对象是予霖,云青月那股与有荣焉的虚荣心还是有点膨胀。 再来是喝合卺酒。 终于能看到予霖的神情了,云青月连仰头喝酒时绿眸都一刻未曾挪开,而予霖回给他一个“别胡闹”的眼神。 他自己面具下的脸其实都红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云青月接过红纸包柄的剪刀和荷包,减下一缕……金毛。 予霖的头发反而是黑的,他俩的颜色都不对啊! 喜婆接着道:“新娘收好荷包。” 然后还不是洞房,得出去敬酒,原本新娘也该去的,但予霖对着那帮人的脸恐怕抻不出什么笑意,云青月孤身上战场火速来了一圈,喝趴一堆,顺便省略了闹洞房这么个项目。 话说姜楼那几个不是来支援他的吗?!这么一圈下来除了苏倾其他人都去哪凑热闹了?! 就连苏倾都喝多了,带着酒气郑重的拍拍他的肩膀,冒出来一句:“你长大了。” 云青月:“……” 别以为你要成我舅妈了就真是我长辈了!都什么鬼! 云青月回去时一推门,红烛纱帐掩映,看见予霖正拿出那个荷包,那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同心结露出来一半,看见他予霖还愣了愣,估计一时还没适应。云青月扒了假金毛和面具,先抓着人亲了几下。 予霖:“……你倒是快,我还没换回来呢。” 云青月:“你等等我。” 他出去找了盆水,现在的样子没法叫人,他干脆用内力加热,予霖搭了把手,一瞬间水就滚开了,云青月把毛巾投湿,一点点的给予霖把面具的胶融化取下面具,又把他脸上没有面具的地方的妆给擦干净。 擦完本想把毛巾扔盆里,予霖接过毛巾又投了一遍,给他擦脸:“自己脸上还有胶印呢,也不管了?” 云青月看着予霖红袖上被水沾湿的一小块深色笑了笑。 予霖检查着云青月的脸没有剩余胶印,手一抬忽然被抓住了,云青月空着的左手抚上予霖被烛火映着略显暖意的脖颈,声音沙哑道:“玄英,你这里有一颗小痣……” 予霖的脸刷一下全红了。 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现在处于成亲的哪一步。 云青月轻笑一声,在他耳边道:“真人怎么不冒烟了呢?” “……” “亲也成了,洞房也入了,真人既然都是新娘了,拿出点当年把我扯成断袖的气势好不好啊?”这人害羞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云青月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逗他。 予霖眼神左右漂移,就是不肯看他:“谁……把你扯成断袖了。” “哦,真人翻脸不认账了,十年前在常州城客栈的时候啊。”云青月揽着予霖的腰,只感觉一把火从心里四处往外烧,“真人说让我别走,我这辈子就都不走了,所以断袖这笔账,真人打算怎么还我?” 予霖一把抓住他的手:“你……” 云青月俯下身亲他。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犹豫着予霖还是说出了句破坏气氛的话。 云青月一愣,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呼噜声传来—— 从床底下。 云青月黑着脸把“昏迷”状态的金楠拖出来——这哥们还睡的挺踏实! 虽然是这种尴尬的状态,予霖还是暗中松了口气,在云青月咬牙切齿准备着抽金毛两下的时候,开始换衣服:“剩下的事还没完。” 云青月这才想起他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和予霖互换了嫁衣,他贴上柳薇儿的面具,忧愁的把予霖送走了。 ……这都两次了,他要不要这么惨。 罪魁祸首躺在那里睡的踏实,云青月还得给他解穴,解穴前他留了个心眼,摸摸金楠后背的衣物,一看手指,干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云青月微眯桃花眼,单手在地上敲了敲——空心的。 现在有了两种选择:一、暴力扩拆,二、弄醒金楠逼问开启密室的方法。 不管是哪个他都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成功,揽月君可 不是白当的,然而…… 长生蛊的事情一路走来,他都有一个困惑,这次的事情似乎有些太过简单了,简单的就好像有人故意引着他们往这条道上来,每当需要下一步时就必有调查收获,就像现在需要金楠的密室他就真发现了。 太不对劲了。 可又不得不走。 如果长生蛊真的是明珠制造的,那么那个女人真的是完全掌握了他的软肋,用他过去的创伤引他现在的行动。 良久,越王爷疲惫的叹口气,点醒了金楠。 金楠幽幽转醒,就看到“柳薇儿”言笑晏晏道:“嗨!” …… “义父,没事吧,您一天都去哪了?”看到予霖过来,叶雅迎上去。 予霖摇摇头:“没事。” 一抬头,他和刚吃了解酒丸还有点晕的苏倾看了个正着。 苏倾捂着胃道:“予霖真人。” 予霖点头示意,忽然感觉自己怀里多了个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个很眼熟的荷包,他明明记得换完衣服应该到云青月手里的那个,予霖下意识的打开荷包向里看去—— 一缕黑发静静躺在荷包里。 叶雅眼看着义父的脸莫名红了。 予霖踌躇一会儿,还是决定等事情完事回去再处理这个一半的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吗? 静谧的夜空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巨响!予霖只感觉脚下的地都震了几下,回头看去发现巨响竟是从“新房”里传来的!不管是巨响,房子的房顶竟然都被炸飞了一半,正从屋里往外冒着滚滚黑烟。 酒醉的宾客都被震醒了,吓的纷纷逃开,予霖脸色一沉就往屋里走去。 到底怎么回事?!云青月呢? 下一刻房门被撞开了,金楠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抓住一个人就喊:“快——快……”他喘的连话都说不清了。 予霖一把抓住金楠,刚想问他云青月呢,就见金楠似乎是认出了他:“你——” 那天予霖没有易容,和金楠见了一面。 “咳咳,这破烟……玄英,这呢!” 予霖顾不上金楠了,回身跑过去看云青月:“你有没有事?!” 云青月几乎没见过予霖这个样子,先是愣了愣,而后拿起予霖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你看我脸上这些灰,要不是为了救那个连自己设的机关都搞不清的二百五金毛,我还能纤尘不染呢。” 姜楼咳了一声:“差不多得了,还有小孩儿在呢。” 他老婆一把揪住姜楼耳朵:“就你事儿多!” 叶雅跑过来:“爹……咦?这是什么?” 云青月左手捧着个巨大的木盒,木盒上刻满了一种图案,叶雅看着图案感觉有点眼熟,同时脑海深处突然一阵轻微的刺痛。 谁也没看到苏倾一见到那木盒,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却又被他很快的恢复了。 “这个嘛……就得问金兄了。”云青月掂了掂木盒,右手伸手一招,朔望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被他一把抓住,越王爷潇洒的脱了自己身上那红色嫁衣,里面竟然穿着他平时的雪白长衫,又撕下面具,瞬间点满了气势,朔望出鞘指向喘的坐在地上的金楠,“来吧,被自己家机关坑成这样的兄弟。” 金楠看着云青月“大变活人”都看傻了。 “你——你——”金楠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脸,你……我的……怎么回事?!” 云青月突然有点过意不去把人媳妇直接整没了,从自己快烂没的良心里扒出来一点,对金楠道:“我那妹妹不想嫁你了,你再怎么说都没用,现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敷衍的的不能再敷衍了。 谁成想金楠听完这番说辞,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喃喃道:“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众人:“……” 什么叫原来是这样啊!你居然信了吗?! 叶雅真想控一控金楠脑子里的浆糊——长的还行怎么就傻了?! 下一刻,金楠看着木盒,脸色变了:“那是我的东西……” 云青月的良心用完了,对金楠冷声道:“你确定……就好办了!” 他三两下就开了复杂的机关锁,从盒子里的绸布上拿出一个晶石,云青月看着晶石里面还带着血的长生蛊蛊虫,冷笑道:“证据有了,接下来,那个机关不是你自己布置的吧?麻烦问一下金兄,你背后制造长生蛊的人究竟是谁?!是不是明珠?” 云青月的语气有些失控,予霖悄然握住他的右手,什么都没说,但云青月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金楠咬咬牙,道:“她有事让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及时刹车 第83章 清颜 清颜 长安郊外山间。 云青月和予霖走在山间小路上,星回跟在后面,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不时有在山野间往来嬉戏的孩童,故意把沙包之类的东西往两人附近丢来,借着捡东西的机会好奇的偷看这两个外人。 予霖问道:“金楠如何处置了?” “……暂时收监了,”山路颠簸,云青月不时注意着予霖脚下,想起金楠他牙根都疼,“不过考虑到他并未伤害过什么人的性命,只是和那人购买了长生蛊,还是为了自己病重的母亲,只能算个知情不报,认错态度还良好,他还有能力交赎金,估计没多长时间就放出来了。” 他要是刑部尚书,非得找个理由让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小子。 昨晚金楠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喊出那番话,被姜楼喊来的官兵带走前,他居然挣扎开跑到云青月面前,喊道:“兄长,敢问薇儿去哪了?!” 云青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丫叫谁薇……兄长呢!” “薇儿是我的妻子,虽然成亲出了些问题,但她毕竟也算是我的妻子了,那您当然也是我的兄长!”金楠居然理所当然道。 顶着一帮损友看戏的表情,云青月默默捂脸缩到了予霖身后:“我不是她兄长……我们不是亲生的,就当年随口认了一句,她也不是你妻子,麻烦您老别喊了!” 金楠神色暗了暗,又道:“虽然……当初是清先生对我说让我娶她,他才会接着给我母亲药,把我叫去了紫华轩,但是,但是那支觅音之后,我发现我真的——” 没等他说完,云青月一把薅住了金楠脖子:“你、说、什、么?!” 他话语里裹挟的怒火几乎要变成实质性的了,朔望眼见着主人都这样了,剑锋自动出鞘一半,直接驾到了金楠脖子上。 云青月能不生气吗?他现在才知道,从一开始的解围、觅音、求亲和拜堂,全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意愿,那个人是他从进紫华轩就见到的一个人——明珠。 玩他呢?! 云青月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又复燃起,予霖拉了把云青月的袖子:“那人还不知底细,指名要见我们两个,那便是相信自己有能从你我手下全身而退的底蕴……” “我知道。”云青月道,“我不会先上去揍他一顿的。” 他看了看村名:“就是这里了吧,草堂村……” “还真是随意的名字,不是吗?”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性温婉的声音,星回尽职尽责的第一时间掌刀抵上来人颈侧。 “明珠……不,清颜。”云青月回头注视着她,道,“我们来了。” 清颜的长相和明珠应该说似像非像,明明是一张相同的脸,但清颜看起来比明珠年轻了十来岁,还是个明艳动人的十七八岁少女,哪怕只穿着布衣素裙,也惊艳的令人不可移开目光。 云青月愣了愣,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予霖默默伸手在他眼前一抹,云青月再看到清颜时容貌依旧,却没有了妖艳感。 见此情景清颜笑道:“欢迎,越王殿下,予霖真人,以及剑灵小先生……你能把手刀撤了吗?其实我根本打不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也不会逃跑,那边还有小朋友呢,你们会吓到他们的,具体的事情我们可以去我屋里谈。” …… “请喝茶。”清颜把茶杯摆到端坐的两个人一剑面前。 全天下都在寻找的制造长生蛊的人,居然像个真正的农人住在稻草屋里,吃着粗茶淡饭,也下地耕作,整个屋里唯一能看出点贵气的就是茶叶,只是这茶…… 云青月往茶杯里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一只很眼熟的虫子—— “长生蛊泡茶?” 毒是毒不死了,那这是想干嘛?恶心死他们? 清颜笑道:“因为我的厨艺不是很好,就连泡茶都是,虽然活了这么多年但连王爷的手艺半分都赶不上呢,但吃过长生蛊的人都说味道还不错,所以我就试试。” “……” 身为剑灵五毒不侵的星回伸出食指沾了沾茶水,鼓起勇气舔了一口…… 予霖五百年都没见过星回那么难看的脸色。 “你们要是不喜欢我换一杯?看起来是不喜欢吧。” “行了,本来也不是需要以礼相待的朋友,别客套了。”云青月挪走茶杯。 “那当然,我本来叫来二位也是为了正事,首先……”清颜道,“越王爷,成亲开心吗?” “……”没料到她还敢提这事,云青月笑道,“开心啊,怎么不开心,和我心上人成亲我能不开心?” 予霖:“……咳。” 清颜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道:“哦,那就好,当初我见到越王殿下第一时间就把金楠叫来了,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她脸上流露出一种小姑娘恶作剧成功的微笑。 云青月不打算接着废话:“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清颜也照着她说的,回答道:“我早就见过殿下了,只不过殿下没见过我,紫华轩是我一直藏匿着和买家联络的地方,殿下那天第一次来我就留心了,之后虽然换了个样子,但大体还是能勉强认出的,我记忆力比较好。”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那是之后要说的,现在,越王不想知道那个问题吗?” 清颜歪头看着他。 云青月:“……瑞阳……” “那个叫曦儿的小姑娘不是我指定的养蛊人哦,以前我确实是直接把长生蛊的幼虫给想要的人,不过瑞阳的事闹得那么大,我就改成给予成虫了,只需要被下蛊者的鲜血一滴就可以。”清颜道,“我还断了薛南天的长生蛊呢,听说他死的时候挺惨的,瑞阳也没了,那就是报应吧。” 她幽幽道:“逆天改命的报应。” 答案几乎是意料之中…… 纠缠二十年的最后根源也悄然被挖了出来,云青月心中一空,居然生生感觉到一种血肉分离般的痛苦,有如二十年前…… 但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云青月道:“最后的问题,长生蛊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你又为何制造长生蛊?徘徊于长安?” “好问题,”清颜道,“我都活了九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我。” 予霖:“你……也用了长生蛊?” “予霖真人,不是我用了长生蛊。”她看着予霖,“我就是长生蛊。” 星回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若问来源那可远了,具体得追溯到四百年前……”清颜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态自若的喝了下去,“灭族的千古罪人,北堂旼。” 云青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清颜如果不是个女人的话恐怕早就被他提着领子抓起来了:“你别告诉我——” “北堂旼灭亲族,覆陈国,所犯之罪永世不赦。修真一十八仙门掌门真人围剿北堂旼于蜀中见陵道,刨其心,放其血,以保证彻底杀死拥有绝世复生能力的北堂灵族,”清颜用着史官诵读史书一般的平板语气道,“将尸身封印于落霞山下,以一十八尊镇邪封恶兽石像锁之,永世不得超生。” 世间最为强大的封邪阵却是作用在一个人类身上,在那时的众人眼中,北堂旼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就只是一个沾满亲族鲜血的恶鬼,带着满身癫狂和漆黑,要把众人都拉进深渊。 “但那可是北堂灵族啊……拥有三百年寿数,天生不凡的北堂灵族,哪有人舍得它的末代族长就那么腐朽了呢?”清颜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容,“自然会有人将其物尽其用的。” 死了的灵族,可不就是一块人人垂涎的肉吗? 予霖拉着云青月的手坐下,道:“血。” 清颜道:“对,血。参与围剿北堂旼的仙门某位掌门人留下了北堂旼的血,包含了无尽灵力的北堂灵血,那是长生蛊最初的源头。” 清颜看着云青月,双眼忽然一亮,变成了夺目的浅青色! “越王,哪怕你身居如此高位,我也得说一句,这么多年你能保住那个没了家族护佑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啊。不过你放心,我没想过要说出这件事。” “……”云青月神色复杂的望着这么多年第二次见到的眼睛,道,“你服了那血吗?” “有个人在多年之后翻出了虽然垂涎,但所有人都对其束手无策的北堂灵血,并用身负的南疆蛊术,成功把它炼成了世间第一只长生蛊蛊虫。”清颜眼中光彩暗淡,话语中略带嘲讽道,“他当然不会拿自己做实验服下长生蛊,于是抓了个人来做实验,从此被实验的那个人就变成了世间唯一的长生蛊源头,她是母蛊,是蛊本身,是我。” “至于为何接着制造长生蛊,最近又把它散布在长安,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这么说,不管你们相信多少,认为我想报复世间也好,随你。” 云青月明白他的意思——清颜给予长生蛊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着一份善心而来,哪怕薛南天刚开始也是为了维护瑞阳山庄的数百年经营,金楠更是为了母亲求蛊,而那被下了长生蛊幼虫,干脆作为寄生体死去的小黄几个人,也没有一个是逃脱了恶字的。 云青月无法说出哪怕恶人也理当由规则定罪的话。 予霖一直默默听着清颜和云青月的话,忽然道:“你在找什么人。” 清颜神色一动。 “我算出你在找一个人,找了几十年了,而从我们一进来,你就一直看着这块玉佩。”予霖握住腰间的青月玉佩,“你之所以突然散布蛊虫,就是为了引我们过来吧,因为你要找的那个人在长安,而且玉佩的原主人是青月,应该说……和青月有关。” 清颜有些怔愣的望着玉佩:“好多年没见了。” 云青月:“你在找谁?” 清颜收回目光,道:“有一个人,他是我的仇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们一起长大,后来他逃走了,我找了他七十多年,现在终于知道他在哪里了,可我没办法去见他,他也不见我。” 云青月道:“你的仇人是谁?” 清颜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神色淡然的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把鲜血滴进茶杯中,茶水好似突然沸腾了一般冒出大量气泡,不多时,翻滚的血色茶水逐渐变浓,竟然形成了一个个蛊虫幼虫的形状! “那个人的父亲把我变成这样,他利用过我,可他也曾教过我读书习字,为我与旁人打架打的遍体鳞伤,你说他该是我的仇人还是什么?”清颜反问道,“我不该恨他吗?我不该感激他吗?越王殿下,予霖真人,你们一个在红尘中如鱼得水,一个看尽世间五百年,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办呢?” “……”云青月从怀里取出那颗紫华轩带出的佛珠,他现在终于知道了这个小东西的含义,他闭了闭眼,沉声叹道:“去尘……” 修禅寺是拥有数位得道高僧的巍峨古刹,依附在寺门上的护寺神兽绝不会放满身蛊虫的清颜进入。 “我是不认识什么去尘的,他叫许宁。”清颜轻声道,“不管如何,我都想见他一面,问清楚一些事,至于往后如何,无论生死都好。” 她从头到尾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见一个人。 曾在年少岁月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少年…… 第84章 去尘 去尘 “站住。” 云青月无奈停下脚步,看着离尘道:“我的方丈大人,我可是从正门正大光明走进来的,又怎么了?” 离尘哼了一声:“谁知道你小子成天打什么坏水……来找师兄?” “嗯。”云青月难得没和离尘呛,旁边的小和尚都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离尘扫了他一眼,轻声问道:“因为长生蛊?” “你怎么知……嘿!”云青月道,“你不会知道来龙去脉都是怎么回事吧?!” “你小子小点声,我没告诉师兄!”离尘低声道,“真是她来了吗?” 云青月:“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吧……” 离尘沉默了,云青月正想接着问些什么,离尘忽然一掌打过来,把旁边的小和尚都吓了一跳,云青月脚下没动,眉宇一挑,右手直接接下了离尘这一掌,身形丝毫未动。 离尘使用的是佛家正统功夫,以内力纯厚刚劲见长,他这一掌用了一半的实力,云青月居然完全接下来了,离尘不由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一闪而过后,又是一记“金刚指”招呼,云青月未从正面接招,他绕过金刚指锋锐,去切离尘手腕。 两人过了几招,云青月道:“你要是考验我什么,这几招也够了吧,老头,到底怎么回事?我生气了啊。” “当年师兄执意要教你佛家武学,你确实使得很好。”离尘收了气势,幽幽道,“那些事情……我基本上都知道,但……你想知道什么,还是自己去问师兄吧。” 往事悠悠,具是孽缘啊…… 离尘叹息。 …… 云青月是在修禅寺后山的一处悬崖边找到去尘的。 寺里的小和尚说去尘大师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去那悬崖上参悟佛法,最近去的时间和以前相比长了不少,而云青月从小到大竟然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习惯。 云青月远远看着去尘连个垫子都没坐,直接盘坐在悬崖边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云青月吓了一跳还以为老家伙哭了,连忙跑过去:“老头……” 去尘捧着块西瓜回过头来,愣着看向云青月:“什么?” 云青月:“……” 他在想什么呢,老头怎么可能哭啊。 去尘擦擦嘴,又从身前的大盘子里取出块西瓜递给云青月:“臭小子还知道来看我,大太阳热死了,来吃块西瓜,坐着啊干嘛呢。” 去尘在云青月面前从来只说“我”。 云青月一屁股坐到地上,接过西瓜:“知道热你还坐太阳底下。” 去尘道:“没有,我之前坐在树荫底下呢,太阳升高树荫就没了,我懒得挪窝。” 云青月看了他一眼:“你吃西瓜怎么不吐籽?” 去尘:“以前和人学的,发现很方便,因为我懒。” 云青月对这人真是无奈了。 他踌躇许久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反倒是去尘看着他样子,放下西瓜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真是有情况了,予霖真人的威力不小啊,你居然能知道和我犹豫,你从小到大一这样就没什么好事,说!但要是犯老毛病想红杏出墙了,我可不保你。” 听听,这九十多岁的老头子说的真是人话。 云青月想起来修禅寺前予霖和他说的话。 “修禅寺去尘大师天下闻名,据我所知千年来未有过比他在佛学造诣上更高的人了……青月,你该去和他单独谈谈。” 云青月道:“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没有亲耳听到之前,他不相信去尘曾和他父亲一起利用了一个少时无条件信任他的人,并且之后逃之夭夭。 予霖道:“你知道,因为我能看出来,你拿他当亲人看待。” 云青月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却见去尘神色平静的微笑注视着他,眼中带着看穿万物的神色。 “青月,是她来了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未等云青月回答,去尘轻声道:“我知道的,我不肯见她,她一定会满世界找我,可她不会想到这么多年,我居然回到了我曾经最厌恶的修禅寺,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还是来了,也终于看到了那块玉佩……我终于也准备好了。” 却不知道准备好的是清颜说的许宁,还是现在的去尘。 云青月道:“老头儿……” “那块玉佩是几十年前,修禅寺的上任方丈慧渡大师赠予他最优秀的弟子的东西,慧渡大师……既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祖。”去尘道,“后来我带回这块玉佩,又把它给了你。” 去尘摸摸这个他从小看大的孩子的头,难得露出些许温和,叹道:“都是缘啊。” “长安最近的事您都知道吗?” 去尘点点头,云青月又问道:“那你为何不见她?真的是怕她找你报仇吗?” “我巴不得她更早来杀我。”去尘望着天际道,“可惜我不能那么早死……” …… 六月二十一,大暑,哪怕已经入夜,镇中还是热的不行。 岳麓山脚下,望城的戏楼里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叫好声,这座戏楼里的戏班子在整个长沙都很出名,场场人满为患。 看着才八九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坐在戏楼后门的台阶上,几乎人都去听戏了,听不起的人也都聚在戏楼前面挤着,想能听个音也好,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待着,艰难的抱着半个大西瓜,仿佛在等着什么。 小姑娘伴着青蛙叫声昏昏欲睡时,后门突然被打开了,小姑娘吓了一跳,出来个满脸戾气的少年,一看到小姑娘就皱起眉头,挥手赶她:“怎么又是你?!去去去,别坐着挡门,没把你打一顿都不错了,还敢来!” 小姑娘抱起西瓜,天真的道:“唱戏的哥哥,我有西瓜,我把西瓜给你们,你让我听戏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碍事也不会占地方的!” 她像个小大人似的举手发誓,满脸戾气的少年本来想说今天的都完事了,可看到那西瓜,少年道:“这样啊……那你把西瓜给我吧,我进去给你问问。” 小姑娘 眼睛一亮,信了他的话:“谢谢哥哥!” 少年抱着西瓜转身关门,回到后台就冲着师兄弟们喊道:“来来来今天有西瓜吃了,都快来!” 一帮少年涌上来分西瓜,其中一个少年道:“师兄,这西瓜哪来的?好甜啊!” “就那天那个,那个偷跑进来不付钱就想听戏的小姑娘,”少年指着后门,得意洋洋道,“今天我算是发现了,这小姑娘不光愣,还傻!我说把西瓜给我就放你进来,她就信了,还等着呢!得,这西瓜就算是上次的票钱了。” 少年在戏班子里的地位挺高,众师兄弟都恭维他,没人想到那个被欺骗的小姑娘。 一个人对旁边站着,没上来分西瓜的一个少年道:“许宁师兄,来吃西瓜啊!愣着干嘛?” 许宁没动,皱着眉道:“师兄,你在骗人。” 少年愣了愣,道:“骗人?我骗什么人了?这是上次的票钱!” “骗什么人你自己清楚,上次那个小姑娘也没听上一句,怎么就票钱了?”许宁语气淡淡的,带着几分高傲,他上前拿起剩下的半个西瓜,“都别吃了,我还回去。” 许宁是班主最看重的一个弟子,班主没孩子,说不定以后整个戏班都是他的,没人敢和他对着干,方才许宁一出声,屋子里面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一直被捧着的少年脸色铁青,等到许宁出去了,他才“呸”了一声,恶狠狠道:“都他娘的是没爹没娘的戏子,跟我装什么清高呢!” …… 许宁打开门,小姑娘还等在原地,一看到他高兴的跳了起来,指着他喊道:“我认识你,你也是唱戏很好听的小哥哥,你是,你是……” 那是许宁第一次看着清颜,他叹口气,道:“许宁。” 他脾气不好,又有些少年老成的气质,哪怕只是说了个名字,要叫不了解他的陌生人听去都是带着刺儿的。 “许宁哥哥!”小姑娘喊道,“我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进去什么,今天的戏早就结束了,连被骗都不知道,怎么那么笨?”许宁满脸都是嫌弃,把剩下的西瓜塞给小姑娘,“拿着剩下的回家,当买个教训。” 小姑娘失落的道:“哦……” 许宁本来以为她该走了,谁知小姑娘只是失落了一会儿,又高兴的和他道:“哥哥,西瓜是不是很好吃?肯定很好吃吧,因为爹都不舍得给我吃的……” “……” 怎么就傻成这样了? 许宁想起师兄弟们聊天时,说起这个小丫头之所以偷跑进来,也不是因为家里没钱,只是她亲爹死了,母亲带着她改嫁,现在的继父不喜欢她,母亲也顾不上这个小拖油瓶。 许宁好不容易攒齐点耐心,道:“我没吃,你回家,偷拿西瓜出来你爹知道吗?回去挨揍!” 小姑娘眨眨大眼睛,连忙拉住许宁的袖子:“对哦!被爹发现就不好了!那哥哥我们赶快消灭‘证据’,别被我爹发现了!哥哥你看,这个西瓜可甜了,我还拿家里的井水镇过的!” 许宁刚唱完戏本就口渴,这么一听更渴了,可他不知哪里来了股犟劲:“我不吃!” 他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伤人的话,因此师兄弟们其实都不喜欢他,他也知道。 甩袖子刚想回去,却被抓住了。 “又干嘛?!” 被骂了的小姑娘却对着他笑了。 几分钟后,两个人一起坐在台阶上消灭着剩下的西瓜。 许宁一边啃西瓜一边……更生气了。 小姑娘速度飞快,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自己的,许宁看看自己吐的瓜籽,道:“你怎么不吐籽?” 小姑娘擦擦嘴:“我看隔壁家的大叔也不吐籽,他说这样吃起来快!” 许宁:“这不就是懒吗?行了,西瓜也吃完了,你回家去!想看戏以后再说。” 小姑娘不吭声了,拧着自己的衣角盯着地面,好像想把地面盯出个窟窿。 许宁想想就明白了,道:“干嘛?拿西瓜的时候不想想,现在害怕了,我这没地方留你,你赶紧回去!” “那……哥哥我走啦。” “快走。” “我真的走啦!” 许宁一瞪眼,刚想叫她,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名字:“你叫什么?” 小姑娘道:“爹和娘都叫我三妹。” “连个大名都没有?!”许宁真是无奈了,只好道,“三妹,你想听戏以后再说,现在回家,立刻马上!” 大晚上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待着不是找危险呢吗!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狗!”三妹扑上来抓着他的手晃了几下,就算是约定了,她往家跑边回头对许宁喊道,“哥哥再见!” 许宁起身,看着终于被自己劝走的三妹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不知道那个西瓜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一个了。 他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怎样的事——以后的许宁每次一回想起来,若是他能回去,怎么都好……只要能护住这个傻丫头,自私也好,怎么都好,只要不是她…… 可现在的许宁,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手上的温度逐渐散尽,许宁看着手,自嘲的笑了一声,回屋了。 戏班子里没有家可回的,晚上就歇在戏楼后的院子,许宁是班主的弟子,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他不知道怎么了,没吃饭就回屋,看着一片漆黑的屋子连灯也不想点,也没洗脸换衣服,直接酒倒在了床上,“或许是吃下去的那个西瓜的问题。”他这么想着,“搞得我胃里不舒服。” 想着想着,许宁懊恼的用被子捂住头,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想着能忽略掉自己心里那股嫉妒。 哪怕被父母责骂打罚,可真好啊,三妹她还能回家,还有父母。 他和戏班子里天生没爹娘的孤儿不一样,他明明是有父母也有家的,他骗了所有人,和他们说他父母都早就过世了,却骗不了自己。 他的母亲长埋于黄土之下,那父亲呢? 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杀人? 第85章 许宁 许宁 第二天,烦了一个晚上的许宁做完早课,和班主师父告假,买了些香烛纸钱自己一个人去了城外墓地。 他跪在母亲墓前烧着纸钱,有想了一晚上的一肚子话想说,可一直等到纸钱快烧完了,香烛燃了一半,他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不知是不是被烟熏到了,他摸摸发酸的眼睛。 说什么呢?和母亲说他没有和她一样成为一个蛊术师,也没有像父亲以前一样出家当和尚,明明前两年父亲刚走他几乎要饿死时想过去当和尚的,可最终还是当了个戏子。 下九流的活法,还是别讲了,省的人没了都不安心。 “我有点想你……” 他柔声道:“就是忽然有点想,娘,有没有感觉我可傻了?” “没有啊,哥哥你怎么会傻呢?” 此言一出许宁吓的差点叫出声,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回头喊道:“谁?!” 是人是鬼?! 然后就看见三妹用衣服兜着一捧子野菜,歪头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被那声声嘶力竭的“谁”吓到:“哥哥,我。” “我来摘野菜吃,就看到哥哥你在这里说话,哥哥你别害怕啊,鬼在白天是不会出来的,我娘和我说的!”三妹自豪的拍拍心口,看着许宁僵硬的神色一拍脑袋,“对了!哥哥,这是我刚摘的新鲜野菜,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许宁被塞了一嘴野菜。 他气的浑身都在发颤,五脏六腑都快烧没了,极力忍着告诉自己不能打女孩儿,代价就是气死自己。 你真是傻子吗?!在墓地里跑到人背后接话!吃什么野菜,你没看到我在生气吗?!野菜洗了吗就给我吃!你是不是找揍呢! 这一连串话到底只是在心里骂了骂。 他气的快不行了,嘴里的野菜还夹着泥土的腥味,然而看着三妹略显苍白的脸……良久,许宁咽下嘴里发苦的野菜,皱眉对三妹道:“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 三妹挠挠脸,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昨晚回家,半路不知道怎么突然特别困,在路边睡着了,娘找了我大半个晚上,我回去就被揍了……” 许宁道:“……是吗……”他心里那股子酸涩感更强了。 许宁俊美的有些太过锐利,让人觉得不好相处,现在失落的感觉把脸上的锐利掩去了一半多,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再平常不过的十三岁少年。 他看着三妹脸侧隐约可见的一个巴掌印,叹道:“别再晃了,小心又挨打,我送你回去。” 三妹开心的抱住他胳膊:“好!” 许宁的个子在同龄人里都是顶尖的,都赶得上十五六岁的男孩儿了,他一站起来三妹就抱不住他胳膊了,拉着手都费劲,然而许宁没注意到,三妹也就半掂着脚小跑跟着,另一手艰难的兜着剩下的野菜,没提醒他。 一路到了三妹家不远处,许宁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松开三妹的手,三妹不解道:“哥哥,我家就在前面了,你不进来吗?” 许宁道:“你父母不会欢迎我的,你也别和他们说你认识我的事,小心又挨打。” 三妹缩缩脖子,俏皮的吐吐舌头:“才不会呢。” “怎么不会了?”许宁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道,“正常家庭都不会让孩子和我这些……”他忽然有起了一阵无名火,自嘲道:“下九流来往,尤其你还是女孩。” 三妹忽然就不高兴了,她抓住许宁的手不肯松开,固执的道:“才、不、会!” 许宁道:“会。” “我不当你是下九流你就不是!”三妹急了,“你是许宁哥哥!” “……等你长大就不这么想了。”许宁一瞬间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还是不打算接着和小姑娘玩游戏了。 三妹一把甩开许宁的手,生气的跑回了家。 许宁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懊悔的想自己怎么又把话说成这样,可后悔已经没用了。 算了吧,反正他也习惯一个人了。 许宁悄悄回了父母留下的老宅——他没有和认识的其他人说过这个屋子,只让他们都当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孤儿。 许宁没带钥匙,所幸 翻墙跳进了院子,推开屋门,却意外的看见昏暗的屋子里坐着一个人! 要是没刚才吓的那下许宁说不定就喊出声了,可现在他刚经受过“锻炼”,胆子大了些,生生忍住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再一看去……竟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人。 “阿宁。”房中坐着的人呼唤自己的儿子,“回来了?怎么把锁换了?我刚才还是和你一样翻墙进来的。” 这个人武功高强,听见了许宁翻墙的声音,却没有直接拧开门锁走进来,大概是因为不忍心破坏妻子生前居所里任何一样东西。 那是许宁三年未见的父亲,是他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 他想过很多次,要是父亲回来了他该怎么面对,是该大发脾气,还是痛苦流泪?毕竟他一言不发的丢下自己走了。 然而最终许宁吸吸鼻子,冷声道:“你回来了?” 语气和“你还知道回来”是一样的难听。 父亲没有生气,慈爱的伸出手想摸摸许宁的头:“对,我……” 许宁一偏头躲开了父亲的手,父亲也不恼,笑着收回手接上了刚才的话:“我回来看看你,阿宁长大了,你母亲肯定很开心,我听说你去唱戏了,还唱的很好?很有名?” 父亲还是和尚的打扮,母亲在时留起的头发又让他剃光了,头上的戒疤在许宁眼里几乎有些讽刺,他很有心想说:“你都还俗那么多年了,现在这世界上所有的和尚都恨不得抓住你这个耻辱,你还保持着外表给谁看呢!就因为那些想杀你的人都叫你‘血衣僧’?” 嘴上却道:“对!怎么?”然后扬头等着父亲骂他。 “你喜欢就好,这些年我是有些疏忽了,爹的事情还没做完,等完事了就回来陪你。”父亲慈祥笑着摇摇头,“我相信阿宁,但你也要记着,做你这行很容易得罪人,也很容易被人骂,你要小心……” 父亲说了好长一串,话里话外都在表明他支持许宁,关心儿子,为忽视了他几年和他道歉。 许宁难以置信的听着听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像是被浇了烈酒般瞬间就烧了个彻底! “你……关心我?我差点饿死的时候你干什么呢?!不顾我跪地上求你别走,哪怕去哪也带上我的时候你去哪了?!啊?!”许宁吼道,“你在我面前杀人的时候关心去哪了?许世安,你当我需要你的关心?!” 又变成了这样。 许世安叹息一声,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阿宁你放心,杀光所有该死的人以后,爹就再也不离开你了。” 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说着再可怕不过的话。 许宁红着双眼道:“我明白什么啊……” 在母亲的尸体前,他抱着母亲哭泣的时候,许世安用禅杖杀了周围所有的敌人,在他们死了以后,一下下用禅杖戳着他们的血肉,所有人都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时候,你半面全是血,却比冰还冷的脸早就刻进我心里了啊。 你指望我看着你杀死无数的人,还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吗? …… 许世安自小在举世闻名的修禅寺出家,佛理武功皆通,是修禅寺方丈最得意的弟子,没人怀疑慧渡方丈百年前会把方丈的位置留给许世安。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二十多岁的许世安在某一天忽然找到慧渡方丈,随后所有人都得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许世安还俗了。 所有人大跌眼镜,后来他们才得知,这位年少有为的僧人遇到了最难过的坎坷:情。 许世安遇到了一个南疆的姑娘,没人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相遇的,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故事,或许只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两个人四目相对,一切就发生了。 情之一字历来是最会让人措手不及的。 可许世安不光还俗,他和那个南疆姑娘成亲后,这个原本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众矢之的,世人指责许世安的地方不是他还俗,事实上许世安哪怕还俗了,也依然以寺中弟子的一言一行要求自己,与妻子一同施善众生,让他变成众矢之的的是他妻子的身份——南疆蛊术师。 南疆是最神秘的地方,蛊师更是可怕的代名词,他们能做到杀人屠村于千里之外,世人厌恶他们也是因为害怕。 这么多年蛊师一直待在南疆,甚至没几个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若只是如此世人也能容得下他们,可现在却出来了一个,没几个人会在畏惧之下,还想着那蛊师也不过是个嫁了人的妻子,也不会思考她究竟会不会杀人。 许世安在世人都要求他为了“天下安宁”交出妻子的情况下断然拒绝,不惜与整个江湖为敌,带着妻子避开世人视线生活,一避就是十年。 许宁曾以为他能一辈子过着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许宁十岁时,意外泄露了踪迹的一家三口被百名自诩正义的武林人士围住。 第86章 思量 思量 凭许世安的能力,若是孤身一人,这些家伙根本伤不到他一片衣角,可他现在有家人。 许宁和路边的孩子玩时,逐渐脱离了父亲的保护范围,那帮人趁机挟持了许宁,许宁和他们动起手来,却顾忌着儿子,被打伤了,他们逼着许世安在妻儿之间选一个。 许世安曾一心钻研佛法数十年,心态平和,许宁小时候唯一一次惹父亲生气,是他顽皮不小心让教书先生摔倒,父亲打了他一顿板子……可他从没见过父亲气成这样。许世安的双眼全是血丝,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手上爆出了一条条青筋,他强压着怒火道:“你们自诩为武林正道,现在却挟持一无辜孩童为质,逼我选择弑妻还是弑子?!” 挟持着许宁的其中一人冷笑道:“许世安,这小子流着你和那妖女的血,他就不是什么无辜孩童!你不在乎数百年前蛊师在天下横行制造出的累累血案,我们却要在乎天下安危!” 许世安呵道:“谬论!数百年前往事如何能证明今时之人?!” “哼,你是修禅寺出身,我不和你争论这些大道理,你心里想的谁又知道?若非看在慧渡方丈的面子上,你这和妖女搅在一起的修禅寺叛徒,我们早就连你一起杀了!”许宁被他抓着领子提起来,刀刃抵在他脖子上,“这小崽子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你若自己杀了那妖女也罢,毕竟你前途还长,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许宁大小就是个轴的,他不怕刀刃,冲着许世安喊:“爹!你别管我,这帮家伙不敢杀我,他们就是在诈你呢!你赶快带着娘……唔唔唔……” 他嘴被堵上了。 许世安:“阿宁?!你们别碰他!” “许世安,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想好没有?!” 许世安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这位十二岁时便能与当世高僧辩论佛法而不败的曾经高僧……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进退两难的丈夫与父亲。 “我……” 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许世安发抖的手,许世安发现那是一直未曾出声的妻子:“……七娘?” 七娘道:“他们说的没错。” 许世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许宁睁大眼睛,努力的挣扎起来。 七娘看向许宁,忽然笑了:“阿宁,你闭上眼睛。” 许宁哪里肯,拼命的瞪大眼睛不肯闭上,眼中泪水夺目而出。 “本来想陪着你长大的,现在看起来是不行了。”七娘又看向许世安,她脸色异常的平静,“世安……” 一瞬间就道尽了千言万语。 谢谢你当初在我懵懂跑出南疆时救下我,谢谢你与世间所有人为敌也要娶我为妻,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日子。 她从来不会用蛊术害人性命,因为一开始她就答应过许世安。 许世安痛苦的的摇摇头,嘴角淌下一丝血迹。 “我不会伤你。” 七娘笑道:“那可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七娘向许世安怀中撞去,她虽为蛊师出身,但许世安教过他自保的轻功身法,许世安方才被偷袭的人伤到,体内内力翻涌乱窜,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妻子的身躯,却同时摸到了一把短刀的手柄。 “七娘?!” 许世安拥着妻子跌跌撞撞的倒地,血在两人身下蔓延开来,许世安急疯了,他调动全身内力、点穴,想给妻子止血,却没有用,七娘的那一下果决至极,连给许世安救人的机会都没有。 他眼睁睁的看着相伴十年的妻子,在自己怀中渐渐没了声息…… 世间寂静。 许宁撕心裂肺的吼道:“娘!” 挟持他的几人都愣住了,许宁连咬带踹的挣开了几人,扑到父母身边:“娘?!” 他试图去捂母亲的伤口,可鲜血在他指缝间丝毫未曾停留。 几人互相看几眼,领头的人用口型道:“撤!” 还未等他转身,其他人都一愣,看见一个禅杖尖头从领头人胸口露出,许世安不知何时来到领头人身后,只一击就彻底断绝了这人所有的生机,他抽出禅杖,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将他甩到一边,就好像在甩什么垃圾,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身,竟让他犹如穿了‘血衣’一般! 众人纷纷惨叫,他们这才得知,许世安不是不能护着妻儿逃走,他只是一直守着曾身为僧人那最后的底线——杀生。 “许世安!你这个恶鬼!”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许世安双目赤红,半身染血,肖似复仇恶鬼,他声音如同死寂,透着彻骨的寒意,“因果轮回,那你们也死吧……” 许宁听着打斗声响,他紧紧握着母亲逐渐冰凉的手回头望去:“爹……” 他瞪大了眼睛,眼前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许世安杀了周围的所有人,那些人连声响都未来得及发出就纷纷倒在地上,他用同样沾满鲜血的禅杖刺向尸体的身上头上,面无表情,目中死寂,仿佛木偶般,一下下重复着动作,直到把每一个人的尸体都刺的血肉模糊。 许宁看着一片血红,胃里一阵翻涌:“爹!” 许世安没有听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这帮人认为他也是恶鬼来着,那他就如他们所愿,变成索命的恶鬼,如蛆跗骨, 啃食他们的血肉,撕裂他们的心肺……刺穿这个世间的虚伪。 “你们……为什么还不化鬼呢?”许世安居然笑了,“那样我就可以再杀你们一次了……” 周围忽然刮起一阵阴风,许宁打了个哆嗦。 …… “爹——”许宁尖叫着猛然惊醒。 他全身都是冷汗,明明刚睡醒,却好似跑了许久,大口的喘着粗气,手还保持着想抓住什么的姿势。 许宁看了周围一圈,记忆才慢慢恢复——他还在老宅。 之前他和许世安大吵了一架,或许应该说是许宁单方面发的脾气,因为那个男人一直微笑着,让许宁的怒火全喷到了棉花上。 许世安一直在说“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之类的鬼话,等到许宁累了,他留下些银票就走了,许宁有种感觉,这下恐怕又得再过几年才能见到他。 他从不怀疑许世安口中的“敌人”可能包括了整个武林。 几年前埋葬了母亲时,许宁就知道许世安要去干什么了,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依旧无能为力,他不想看着许世安把所有人都杀伤一遍,甚至是那些与母亲死无关的人,更不想看着许世安被所有人奉为邪魔外道,提起来人人得而诛之。 他只想许世安是他父亲,是他在这世上能相依为命的最后一人。 许宁砸回床上,想起许世安临走时好像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阿宁,你想不想再见到你娘?”许世安道,“很快就可以了,‘母蛊’已经埋下,很快就……”他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母蛊’是什么意思? 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 “我说……不过是见了两次面,你还真赖上我了?”许宁跟着三妹一蹦一跳的背影,无奈道,“想赶集你找我干嘛?为什么不找你爹娘?” 也就是他心软,招架不住小丫头的软磨硬泡。 “爹娘才不会同意带我出来呢,他们要顾着弟弟。”三妹道,“哥哥,我求你啦!” 许宁忽然一阵沉默,问道:“你真的都没有大名吗?” “真的真的真的!有那么——真!”三妹比给他看。 许宁又是叹息。 “哥哥,”三妹抓住许宁衣袖,眨眨眼睛,指着山峰道,“我想去爬岳麓山……” “……”许宁道,“想一出是一出,我哪有那么多空陪你,赶紧去逛你的市集,我还得回去练戏……咳咳……” 他说话有点急,忽然咳嗽了几声,三妹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有点失落的应了声:“哦。”,许宁却僵住了,心中一阵惶恐。 他……不会是要倒仓了吧?怎么偏偏这种时候…… 也不一定,许宁压下心里的不安,只要再多给他留点时间,起码不能这么快。 “哥哥,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三妹终于发现许宁脸色不佳,想去摸他额头,许宁反应过来晃晃脑袋:“没事!” 说完,又有些不安:“那个,三妹,问你哦……要是我以后,我是说如果啊,我唱戏不好听了怎么办……” “呸呸呸!才不会!”三妹连忙道,“再说了,哥哥唱戏好不好听都是许宁哥哥,没有怎么办!” 许宁愣住了,良久,他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没关系,我没事,”他挥挥手示意三妹,“我真的……” 他把那股突如其来想哭的冲动别回去,道:“很开心。” 唱戏这个行当,该怎么说他喜不喜欢呢? 确实,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有几个人会主动来唱戏,但若不是真的挺喜欢,他也不可能那么成功,毕竟他靠着唱戏这门,渡过了人生里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是他相依为命的最后手段了。 又或许,是人…… 许宁道:“三妹,等你及笄了,我给你取个大名。” “真的?!”三妹一下子跳到了许宁身上,开心的道,“谢谢许宁哥哥!” 许宁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伸出手只想绵延山峦:“你不是想看岳麓山吗?我现在没有时间,但我们来约定,岳麓山冬天的时候最好看,有漫天飞雪,等到冬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岳麓初雪。” “嗯!一言为定!” 两个小指勾到一处。 “哥哥,我想听你唱戏。” “想听什么?” “《西厢记》!” “不行!谁告诉你这个的?!” “邻居家的大叔说的,哥哥,求你啦,求你啦……” 许宁望着无边天际,忽然悠悠低唱:“……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 “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 不管后来如何……当时的感情一定是最为真实的。 哪怕后来,他终究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再看看刚开始双更的自己真是强大啊…… 第87章 血衣 血衣 那后来,许宁很多年没有再见过父亲许世安。 三妹真的赖上他了,许宁就没有一天没见过她的时候,小丫头向他的尾巴一样跟着他到处跑,许宁也教她读书习字,还有很多寻常女孩儿接触不到的东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了八年。 望城郊外的大道上,一队接亲的队伍正敲敲打打一路走着,然而明明是正午的太阳,走在官道上,所有人都越来越觉得阴森寒凉。 “老大,”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钻出队伍,“我怎么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咱这不会是遇到鬼……” 一句话未完,老大打断了他:“瞎说什么晦气的话!这可是王员外的续弦,好好的送到地方知道能拿到多少赏钱吗?起码这个数——” 他比了个数字。 年轻人突然喊道:“烟!老大啊啊啊!” 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路上冒出阵阵烟雾,与此同此狂风大作,把众人吹的东倒西歪。 “鬼!真撞鬼了啊!” “救命!” “娘的!”老大骂了一声,怒吼道,“都不许乱,想死的跑一个试试!” 一嗓子亮如洪钟,他平时极有威信力,顿时谁也不敢跑了。 随着风越来越大,抬轿子的人仿佛看见了一双冒绿光的眼睛,他揉揉眼,绿眼睛不见了,与此同时,四人手上的轿子一轻。 他心道不对,连忙去掀轿帘——轿中已然空无一人! “新娘子不见了!” “鬼娶亲!是鬼娶亲啊!” 众人一片哗然。 …… 二十一岁的许宁拉着一身新娘打扮的三妹在山间飞奔,三妹一把甩掉了盖头和脑袋上大大小小的饰品,冲着山下得意喊道:“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还想娶我?!娶空气去吧!吓死你们!” 许宁皱眉道:“别说话!被听见就全泡汤了,快跑!” “哦!”三妹吐吐舌头,跟着许宁。 三妹长大了,出落的越发清丽,镇中不少年轻人都暗自喜欢三妹,却都碍于三妹身边的许宁不敢过于接近。 三妹的后爹一直不喜欢三妹,认为他养了三妹那么多年,她该回报自己了,王员外家中富有,为人风流,年前原配去世,就臭不要脸的盯上了三妹,后爹一心想着荣华富贵,不顾三妹亲娘的恳求,做主把三妹嫁给了王员外。 三妹乐意吗?怎么可能!她知道自己拧不过后爹,表面听话的答应下来,转脸就暗中和许宁想了个办法——许宁在半路扮鬼,她则用这些年许宁教她的轻功和障眼法,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逃了出来。 后面要怎么办她不管,反正那个糟老头子后爹满意他自己嫁去! 许宁道:“清颜,我教你轻功障眼法什么的,本意是要你自保,你居然用在逃婚上。” 清颜是他按照约定,在三妹及笄时给她取的名字,为此他翻了整整一个月的书,感觉将来给自己孩子娶名字都没那么上心! “你难道想看着我嫁给那个色老头?!”清颜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当年一起下水摸鱼的兄弟情呢?!许宁你个没良心的!” 许宁几乎想叹气了,清颜这些年越来越古灵精怪,没几个人招架得住她,甚至没有许宁半路杀出来,清颜也肯定有办法在婚宴上就把王家搅和的鸡犬不宁。 “好了,别出声,我感觉不太对劲!”许宁低声道。 他也看到了那双闪着绿光的双眼,那不是他做出来的效果,按照原本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那股突如其来的狂风更是不对,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帮他们,或者说是引诱他们! 那东西还不露面,许宁只好祈祷两人能赶快跑出山林,回到城镇。 突然,许宁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抱住清颜停下脚步,因为惯性,两个人在斜坡上摔倒,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清颜扶着护住她的许宁坐起,道:“这是怎……狼?!” 她看到了十几只形态诡异的狼:“山上怎么会有狼群?” 许宁咬牙道:“这不是普通的狼,这是……” 狼妖! 为首的一匹狼如人般笑了笑,居然开口对许宁说道:“我就猜到你是要劫亲,果然,多留一会儿你的命是对的,买一送一,啧啧啧,何必跑的那么辛苦?我们来成全你们这苦命鸳鸯啊,在我们肚子里!” 其他的狼都笑起来,不过都没有头狼那般像人,许宁把清颜拽到自己身后。 “阿宁?” “躲好!”他喊道。 狼王嘲讽的笑了笑,他刚想说些什么,目光一扫,整个狼突然愣住了。 许宁不解的道看着头狼,头狼身后的小弟嚎了两声,似乎是再问它怎么了,狼王打了个哆嗦,回身一爪子扇到小弟头上,怒道:“还吃个屁!没看到那血吗?!灵气如此充沛,她不是也必定有仙门中人有关系,老子刚从臭道士手下跑出来,还不想短命,赶紧跑!” 一群狼气势汹汹的来,又纷纷灰溜溜的跑了,清颜得意道:“哇,本姑娘也太厉害了,把他们吓跑了!” “得意什么,过来!”许宁弹了清颜一个脑瓜崩,拉过她刚才摔倒时擦出血的手臂。 清颜见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许宁认为头狼说的血就是清颜的,却看不出什么,“我看错了……” …… 两个人现在不能轻易回望城,便在山上凑合一晚,许宁找到一处山洞,还残留着生火的痕迹和些许木柴,许宁拿过木柴接着生了堆火,清颜怕冷,缩到了许宁身边靠着他。 清颜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按照她的说法就是过命的兄弟情,倒没什么顾忌的。 两人守着火堆,许宁道:“每次都是我给你善后,连戏都顾不上,你打算麻烦我一辈子?” 清颜早就习惯了许宁说话带刺,笑嘻嘻道:“麻烦我家大哥了!”许宁脸色一红,清颜没注意到,接着道:“不过你这臭脾气,你说说除了我谁敢和你一直待着?怪不得到现在还没媳妇,你要是求求我,说不 定我就勉为其难了!” 许宁轻声道:“什么勉为其难啊……” 清颜的脸也有点发红。 两人无声,不久,许宁肩上一沉,清颜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我确实该娶亲了,”许宁看着睡着的清颜想道,“臭丫头这趟回去,不管如何王员外都不可能再想娶她了,但我可以……” 两个人都长大了,许宁现在也是人尽皆知的角,攒了不少钱,甚至清颜的父母不喜欢他唱戏的话,他都能为了清颜先放下唱戏的事。 他真的很喜欢清颜。 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 …… 第二天两个人回到镇上,一起愣住了。 镇中一片混乱,似乎有许多人在街上大打出手,鲜血飞溅,他怕这件事和清颜有关,给清颜挡住脸,去问了路人才得知,昨晚有许多武林人士来到镇子里,和一个人打在一处,一晚上都没消停。 “可吓死我了,一大帮拿着刀剑的围攻一个和尚!还反被和尚杀了不少人!”路人手舞足蹈的笔划,“好像那和尚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被追杀许久了!” 许宁的心沉了下去,他一把抓住路人的领子,吼道:“那个和尚是谁?!他长的什么样子?!” 路人被吓了一跳:“大晚上的……谁能看清他什么样子……啊!那帮追杀他的人,都喊他‘血衣僧’!骂他杀人如麻!” 许宁撒腿就跑,清颜跟了上来:“阿宁!” 他几乎要疯了,过去这么多年,许世安终于又回来了,却是被那么多人追杀,生死不明! 他是许世安的儿子,也目睹了母亲被杀的过程,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却也矛盾的不希望父亲变成那样,他无法评价许世安做错了什么,也无法看着那群人逍遥得意。 “父亲——” 老宅中没有许世安的踪迹,许宁看到了一封信,他把信揣进怀中跑出来,沿着打斗的痕迹一点点寻找着,一路找到了……墓地。 他停下了脚步。 母亲的坟墓被拿着刀剑的人们包围着,他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父……”他想跑到许世安和母亲身边去,却被清颜一把抱住,把他扯到了一边阴影里,清颜把许宁摁倒在地,低声对着挣扎的许宁道:“冷静点!你父母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啊!” 许宁不动了,眼泪在眼中翻滚。 “血衣僧已死,就拿他的头来祭奠死去的人们吧!”提着刀剑的一人提议。 许宁脑内顿时一片空白。 众人都附和,一人忽然道:“许世安虽然已经还俗,毕竟以前还是修禅寺弟子,道尘大师在这呢,让大师决定吧。大师?” 许宁这才看见,在父亲的身影旁边还做着一个僧人,僧人方才一直在念超度的经文,听到有人唤他睁开双眼,淡淡道:“我们没有人有资格对世安的遗体做些什么。” “大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怎么没资格了?!我弟弟就是许世安这疯子杀的!” “我叔父也是!” “还有我,我哥哥也是被许世安残杀的!” 道尘:“我们谁单打独斗能打过世安?” 众人没声了。 道尘叹息道:“没有人,若非他看到妻子坟墓差点被毁,何至于被一剑穿心,如今人死缘消,一切种种随风而去……到此为止吧,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最后一句话道尘说的莫名其妙,躲在一边的清颜心中一惊,总感觉这话是对许宁说的。 莫非他发现他们了? “这……既然是道尘大师说的……” “哎,走吧。” 不少人还不甘心,但道尘依旧坐在许世安身边,没人敢拂修禅寺的面子,所以也没人敢对许世安的遗体做些什么。 道尘看着跪在墓前的身影——剑从背后穿透了胸膛,背后的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似乎有人挣扎着在这片地上爬过,哪怕死也想到念着的人身边去。 许世安脸上没有狰狞也没有愤怒,有的是一片宁静,就好像他去了一个早就待过很久了的地方。 人间枯骨,坟前血衣,尽皆归去一场大梦。 “……师弟,你去吧。”道尘双掌合十,“寺中无人怪你,师父也不曾怀疑你,不管如何,凡尘种种至此了结。” 道尘没有带走许世安的尸体,他起身走时,似是不经意道:“勿听勿言勿看。” 清颜冒出冷汗——这个人难道看到他们了?! 许宁掀开清颜,清颜又是一扑扑倒了许宁,低声道:“不能过去,谁也不知道那些杀你父亲的人走了吗,外一有人看到你怎么办?!” 许宁:“看到就看到,大不了——” 清颜拽起许宁,给了他一巴掌:“你想让他们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消失吗?!” 许宁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笨蛋,你给我好好想想!”清颜气坏了。 许宁看了看远处的父亲,又看看清颜的背影。 “清颜……我没有爹了。”良久,他带着哭腔道。 清颜叹息一声,把许宁的头抱进怀里,就好像无数次两个人相互依靠,自然而然。 “没有爹,也没有娘,这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种种就此了结,说的轻松,可杀父之仇,世间有几个人能做到放下?许宁一瞬间甚至憎恨上了那个道尘,那个修禅寺,他们既然没有怀疑过父亲,为什么会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走上一条不归路,最后惨死? 人间的恩怨是你恨我,我杀你,是一个巨大的死结,循环往复,恐怕只有世人都死光了才有停止的一天…… 可他真的累了。 许宁怀里还有一封信,想来是父亲留给他的。 许宁不知道父亲留给他一封什么信,更不会知道,这封信直接导致了他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第88章 覆辙 覆辙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清颜不可能不知道许宁的爹究竟是什么身份,可她什么都没说,带着许宁离开了墓地。 他连收敛许世安的尸骨都做不到…… “对了,你爹不是给你留了封信吗?上面写了什么?”清颜问道。 “清颜……”许宁忽然唤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许宁轻声道,“还好……” 还好我身边还有你,还好我们不会重蹈我爹娘的覆辙。 清颜拍拍他的脸:“看你的信啦!” 许宁勉强笑了笑,从怀里取出那封信拆开,他不知许世安当时的情况,信是匆忙间留下的,一角被血浸透了,字迹潦草,许宁深吸口气,看着这封父亲留下的遗书,忽然脸色一变。 清颜看着许宁一点点的僵在原地,脸色越变越差,奇怪道:“怎么啦?信上写了什么?” 许宁被她摇了摇,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喊道:“什么都没有!” 清颜吓了一跳,许宁喃喃重复道:“什么都没有……对,什么都没有。” 清颜:“我不问啦!你也别想太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回家吧。” 许宁僵硬的点点头,被清颜牵着手往回走,他看看清颜的背影,又看看手中被揉皱的信纸,竟觉得犹如千斤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信上写了什么……”许宁心道,他咬咬牙,把信纸揉成团塞进口中,一点点嚼碎咽下,清颜没看到彼时的许宁双目通红,几欲滴血。 那时许宁心中不知为何慌乱非常。 他总感觉要失去她了…… …… “血衣僧留下的那封信被许宁吃下,我并没有直接看到内容,但也能大致猜到了。”清颜道,“许世安找寻北堂灵族许久不得,十几年前许世安潜入保留了北堂灵血的仙门,偷出北堂旼的血,他妻子就是南疆最优秀的蛊师之一,自己也懂得了蛊术,把灵血炼为长生蛊母蛊……而他在回望城看儿子的那天,半路遇到了回家的我,天意使然,我成了许世安的试验品,并且成功了。” 她语气淡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屋中一时寂静,良久,清颜道:“……予霖真人,越王爷一走您就真的一言不发了,您难道不想知道接下来的事吗?” 予霖:“你说,我听,说与不说,是你自由。” 他本来也不擅长与人多说些什么,尤其是不熟的人,和云青月相处的时候,他说尽了几百年的话。 清颜道:“好吧。许世安在那封信上告诉他儿子,他制造出了长生蛊,如果培养得当的话,有可能复活许宁的母亲。” 那是许世安毕生所求,他在身死之际,把这件事托付给了他的儿子,清颜不知道那时的许宁心中如何思量……她也不敢去知道。 予霖微微皱眉:“复活?” “子蛊有延寿之效,代价是吸收被种蛊之人的气血,使用时间过长,哪怕活下来也必然有如行尸走肉。”清颜道,“母蛊在我体内已经成熟,若拔蛊而出,吸光我的生命给予他人,是能做到‘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的,这点上不得不说许世安却为天纵奇才。” “可惜,许宁这辈子都成不了许世安。” 没人知道许宁做了多少抉择,才放下了父亲浸血的遗愿,还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时,清颜有一次问起许宁母亲的事,才知道许宁那么多年心中一直饱含愧疚,他一直认为当年如果没有乱跑,母亲是不是也不会死了。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许宁那时苍白空洞的神情,后来细想,那时的许宁或许在夜深之时辗转反侧整整一夜,不论怎么选择,心底都必定会留下一个巨大的血洞,一辈子都堵不上的鲜血淋漓。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星回问道:“那后来呢?你说他利用过你,还差点杀了你?” “……没过多长时间,长生蛊的事情泄露了,许世安和许宁都想把这件事带进坟墓,却哪个也没有成功。”清颜脸色有些苍白,“无数人开始寻找长生蛊,也就是我,其中甚至有仙门出手,他们每一天都更加清楚长生蛊的位置,除了我,除了我自己。”她自嘲道。 “终于,他们找到了我,阿宁带着我逃了很久,那时我就差不多知道了长生蛊的事……我没有怪他,那时我还相信不管如何他都会保护我,不管如何……” 可人心易变。 予霖:“……坟墓。” 许宁父母的坟。 那是清颜不顾自身危险,瞒着许宁,半夜偷偷回去把许世安埋 在了许宁母亲身边,为此她还被许宁教训了许久。 许宁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父母遗骨为烈火所指时,一下子跪倒在众人面前:“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别碰我爹娘……你们不是要长生蛊吗?在哪里,她就是……什么都给你们,但真的,我求你们了……” “别碰我爹娘啊……”崩溃的许宁犹如丧家之犬,他不顾咒骂和踢打,头磕在地上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却不敢和清颜对视一眼。 被人带走前,清颜一直呆呆的注视着许宁。 十年的情谊,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许宁爬到父母坟前,十指紧紧扣着墓碑,抠出了血痕,血肉模糊。 清颜艰难的笑了笑,对风轻声道了一句:“哥哥,再见……” 明明是一下子就被周遭喧嚣掩盖的细微声响,许宁却浑身一震,大滴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清……颜……” 那是他取的名字,刻在心血,刻在骨髓。 眼泪模糊了双眼,鲜血溢出嘴角,许宁疯了一样连滚带爬的想赶上消失无踪的人,却狠狠摔在地上。 再也没人来扶他了。 他终于亲手让自己一无所有了。 …… 清颜道:“那时的人没有得逞,我体内的长生蛊偶尔会因为情绪爆发,我在半路第一次觉醒了长生蛊,它带来给我的不止是危险和长生,还有力量。” 杀人的力量。 “我并不是什么无辜的人,也不想用一切非我本愿来为自己开脱,杀人就是杀人了……只要还能见他一面……要我立刻去赎罪都行。” 予霖:“情劫。” 清颜笑着反问:“真人,凡人也会有吗?” 予霖:“世人皆有,只是大多数人都未曾遇到。” 何人许我红颜劫…… 清颜沉默一会儿,道:“我知道在他心里,父母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后来我冷静下来,只想着若是他能来寻我,我便不再计较过往,我回了望城,找了整个长沙,都没有那人半点身影,直到两年后……” 她来到一处生疫病的村庄。 绝望下突然见到的光,却是冷的。 “前尘已散,何需执着?然而施主若是想报当年之仇,贫僧绝无二话。”去尘双手合十道,“请施主,自己抉择吧。” 终于,陷入两难境地的人变成了她。 清颜喃喃道:“我选择?我选择什么啊?我要见的是许宁,你是……谁啊……” 去尘叹道:“抱歉……” 她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土地忽然震动起来,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破土而出,袭击了村庄!她躲过掉落的石块,抬眼看到去尘跑远的背影,去尘拼了命的奔向即将被滚石吞没的村民们,把他们一个个推开,口中高喊着:“小心!快跑!” 清颜伸出手……可那再也不是触手可及的背影了,再也不会站在她这边了。 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清颜——”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去尘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唤醒。 “怎么……了?” 她模模糊糊的看见去尘手持长棍,立在她身前不远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还未停止流血的伤痕,简直要把一身僧衣都染透了,周围的村子被熊熊烈焰吞没,数不清的人倒在火海中,生死不知。 看见她醒了,去尘痛哭着道:“清……我求……醒……” 她听不清。 清颜挣扎着想问到底怎么了,那怪物呢?这都是它干的吗?可她发现自己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冥冥中仿佛被其他的“人”控制了。 眼前光景一阵恍惚,她恐惧的望向去尘,想向他求救。 最终她看到了对去尘最后的一眼—— 去尘出现在她身前,满是鲜血的面目狰狞,他毫不犹豫的用手中长棍刺穿了她的心脏,剧痛使她再次失去意识,却仿佛听到了有如野兽濒死的哀嚎。 那一击没能真的杀了清颜。 不知过去多久,她在一片山林中苏醒,也是那时她才明白,除非拔除长生蛊,不然恐怕再没有什么能杀了她。 拔除长生蛊的方法,只有一个人知道—— 许宁,或者说是,去尘。 兜兜转转,还是打不开的死结。 第89章 解脱 解脱 太阳西沉,残阳如血。 一只麻雀被天边的老鹰惊吓到,扑腾着翅膀想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停着,去尘伸手,小家伙便自然的停到了去尘手上,似乎就这么安心了。 去尘笑了笑,道:“我和她最后一次相见,也是在七十一年前了,白云苍狗,人生一场九十六载恍然大梦……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七十多年啊,老头儿,整整七十多年,”云青月道,“你敢拿人生做赌,怎么就不敢在她需要你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很多人的一生连七十多年都没有,她却空渡七十年,真心这种该被细心呵护的东西又何其脆弱,你不怕那份真心被熬干了,碾碎了吗?” “臭小子!教训我来了?!你以为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头儿我就是木头做的王八蛋?你个小混蛋比我好到哪去吗?!”去尘一挑眉,比了个十,“自己眼巴巴的盯了人十年,十年哎!连个话都不敢说,你出去不要和别人说你小时候我教过你小子,我没你这么怂蛋的徒弟!” “……”云青月咬牙切齿道,“嘿!你个老头!” 去尘道:“你知道我师父,修禅寺的前任方丈慧渡吗?” 云青月点点头:“知道,就是那位一百多岁高龄圆寂的慧渡方丈。” 修禅寺前任方丈慧渡,既是去尘的师父,也是他的始祖。 慧渡方丈百年未曾踏出过修禅寺一步,后来武宗末年,狼天将残部勾结草原七部,进犯玉门关,慧渡方丈为保中原子民,唤醒狼天将残部,孤身一人前往敌军驻地,应下残部首领与丹阙大君的赌约,方丈坦然承担万箭穿心之痛,直至身死,未语一声痛苦,朝佛之态未有丝毫变化,残部首领与丹阙大君皆惊,为方丈意志折服,那首领当即折断长刀,回到玉门关中请罪,丹阙大君发誓,在他有生之年,草原的铁蹄一步不会踏上中原土地。 少年都崇拜英雄,云青月小时候也是听着这位方丈的故事长大的。 去尘:“……我现在还记得,当年我带着父母的骨灰逃离望城后,修禅寺竟是唯一能埋葬骨灰的安全地方了,我厚着脸皮来到修禅寺,想求他们,可师父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 威严的佛刹古寺中,慧渡方丈扶起他,摸着他的头,道:“长得像你父亲啊……” 道尘:“师父,师弟……埋到哪里去?” “寺中的弟子该埋到哪里,就在哪里,”慧渡深深看着“曾经”的弟子,“阿弥陀佛……身死缘消,尸骨是没有对错的。” 身为修禅寺的方丈,天下苍生的表率,慧渡不能也不会护着血衣僧,然而生死两隔后,许世安还是他最喜爱的弟子。 许宁跪倒在地,哭着问道:“方丈,人生为什么那么苦啊?” 慧渡道:“傻孩子,这种问题的答案,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待另一人答出来,有的人想明白需要一瞬间,还有的人,是要一辈子的……” 许宁似乎是明白了,却又没明白。 从此世间没了许宁,多了去尘。 “事关恩师,我不应多言,但我知道的事,恩师之所以百年不出修禅寺一步,皆因年少一句故人诺言……”去尘轻声道,“老头儿我现在也不知道,可离红尘三千,为何人却不能断红尘三千。” 或许只因皆在三千红尘,僧人也有心。 然而天大地大,容不下一颗沾了红尘的佛心。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年少轻狂曾经希望生死相随,言笑晏晏,现在用尽毕生,只望她无拘无束,得一圆满。”去尘手一抬,麻雀重新飞上天际,“哪怕空渡七十年,可还好我找到了让她圆满的方法。” 云青月:“老头儿……” “我记得你诸多乐器中,最擅长的就是埙,”去尘问道,“《西厢记》的曲调会吹吗?” 云青月:“……不带这么难为人的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去尘突然咳嗽起来。 “老头?” 去尘摆摆手,道:“臭小子,我可能没办法跟你去见她了,你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云青月站着不动。 “和我拗什么劲?过来!” 云青月叹口气,半蹲到去尘身侧,然而听着听着,他脸色变了:“你要我这么和她说?!” 去尘道:“对,别说你做不到,拒绝一个九十多岁的将死老僧,你不怕糟报应吗?” “……” 去尘又咳了两声,手颤抖着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串古旧的佛手串,手串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每一颗的年岁都不一样,每隔几年一颗佛珠,一直到现在,去尘看了看,手串上的空隙还差些,对云青月道:“你和我说从她那里拿来了一颗佛珠?” 云青月把自己从紫华轩中带出的那颗佛珠交给去尘,去尘捻着佛珠,看到了那行小字,他笑了笑,把 手串线的结解开,串上那颗佛珠,边对着云青月道:“我记得这颗,是当年我和她见了最后一面时,打斗中散落到地上的,她果然又回了那里。” 此时的去尘眉眼温柔,连动作都是极轻的,可毕竟老了,手不再稳,眼也看不那么清了,许久才把佛珠串上,云青月却在千帆过后的去尘眼中,看到了当年的许宁。 许宁脾气不好,却是个只愿意为了清颜,敛去眉峰所有锐气傲骨,一点点教她写字画画的少年。 去尘略显吃力地串好佛珠,把它交给云青月:“别忘了。” 云青月心情复杂道:“……嗯。” 去尘看着佛珠,良久,笑了笑转开目光:“我此生也算是罪大恶极了。” “……罪在何处?” “生为恶人子,却无恶人心。”去尘指着天际对云青月道,“青月,你看到那里都有些什么?” 云青月愣了愣,还是起身望向去尘指的方向:“天际流云,万里河山。” 背后的声音轻声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啊……还看到什么了吗?” 云青月没明白去尘的意思,道:“山河壮阔,若是叶崚来可能会有更多感想,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是帝王吧……” 背后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 “老头?!” 云青月转身扑向去尘,一把抓住了他的脉门,平静如死水。 原来去尘一直轻声说话,是因为他真的累了。 云青月张张口,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他跪倒在地,一拳砸向地面,砂石磨破了手背,他低下头,良久,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爷爷……” 太封二十四年六月末,修禅寺去尘大师圆寂,享年九十六岁。 他自言此生无半点功绩,却有无数人连夜赶到修禅寺,次日大雨滂沱,送葬者不计其数。 …… “‘身无咒蛊,心去枷锁,塞北三千里,江南十六州,从今往后,尽去得矣’。”云青月红着眼眶,把手串放到清颜手中,“这是他的原话,手串的每一个佛珠打开,里面的东西合起来,就是可以拔除您身上长生蛊的药,他还让我和您说……” “往后,没有岳麓初雪了是吗?”清颜看着佛珠,忽然道。 云青月叹息一声,不敢再看清颜。 予霖拉过云青月的手:“怎么受伤了?” 云青月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予霖拿出手帕来,把云青月的手裹好:“先这样,回去我再给你弄弄。” 水滴声传来,两人愣了愣,云青月看向泪流满面的清颜,道:“前辈……节哀吧。” 清颜道:“塞北三千里?江南十六州?”她把手串握紧,喃喃道:“我要那些干什么啊……” 云青月:“老头说,他不能还您没有背弃的日子和七十多年的时间了,但能给您常人的生活,用这些药拔除长生蛊,像常人一样过完一辈子……这也是他的心愿。” 去尘的本话,还希望清颜能找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云青月觉得这话对两个人都太残酷了,没有说出来。 “常人?心愿?”清颜明明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拿我当什么?弃我,伤我,避我……到头来一死了之,就想把一切都揭过了?” 云青月:“老头儿他……” 门碰的一声被撞开了,星回死命拽着离尘,奈何力气没他大,气急道:“老和尚你怎么回事?偷听就算了还硬闯?!不把我好好一剑灵放在眼里?” 云青月心道不妙:“你怎么来了?” 九十多岁的老爷子红着双眼,盯着清颜道:“我怎么来了?我还想问她呢!七十年前我就知道会发生现在的事,当时我就该——” 予霖手在背后微抬,离尘声音被刀截过一般刷的没了,一时气没顺,脸都憋红了,云青月和予霖对视一眼,一个箭步冲过去边给离尘顺气边道:“哎,老爷子冷静冷静啊,顺顺气,别那么大气性嘛,都九十多岁的人了,武僧的身体也不是这么霍祸的,再说出家人别成天大大杀杀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离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瞪不了予霖,就宁死不屈的瞪着云青月,云青月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不是也答应过老头儿吗?别在这种时候坏事啊!”良久,离尘叹口气,点点头,下一刻就能说话了,他又看了一眼清颜,没说话,赌气似的一拳砸到了墙上。 清颜问道:“你是……修禅寺的方丈,我……我是不是见过你?” 离尘面壁似的不吭声,云青月捅了捅他,他才哼了一声:“七十年前的一面,能记得真不容易啊!” 清颜:“七十年前?那场疫病的村子里?你也在?!” “对,我也在!就是我师兄和你分道扬镳的时候!”离尘略带嘲讽道,“看我还活着你是不是特别惊奇?你没能杀……” “离尘!” 第90章 许卿 许卿 眼看离尘又要露馅,云青月连忙打断他。 离尘脸色变了变,困兽一般在屋中来回走着,颓然的道:“……还方丈呢,我连我师兄都保护不了,这方丈的位置本来也该是他的!” 离尘性格火爆,是眼中容不下一点沙子直来直往的性格,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于佛理一道却没什么建树,他的性子注定了他本该是个护寺长老,当年慧渡在世时,他也早都做好了帮助师兄维护修禅寺的准备。 然而数年过后,慧渡方丈的大弟子道尘病逝,二弟子许世安已还俗且化为白骨多年,三弟子去尘彼时身无半点武功,不满接任方丈的条件。 最终他成为了方丈…… 一想到当年,手把手教他诸般武学的去尘后来的样子,离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清颜擦擦眼泪,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 云青月道:“前辈……一切都过去了,再深究没必要的细节也……” “有必要!”清颜道,“他不会做多余的事,我要知道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是死也不能告诉我的?!” 予霖扶住云青月肩膀,对清颜道:“你真的想知道?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清颜愣了愣。 “只是……你要答应,不管听到了什么,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会按照去尘大师圆寂前留下的遗言那样,如常人一般活下去。” 云青月明白了予霖的意思。 “好,我答应!”清颜道。 予霖看向离尘:“离尘方丈。” “……”离尘沉声道,“麻烦予霖真人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叫清颜的人,是他师兄留在世上最大的牵挂了。不管他承不承认,年少的许宁在她这里学会了温柔待人,品过喜怒哀乐,才有后来的去尘。 “我后悔了一辈子,当年听师兄的恳求,饶过你。”离尘一点点转过身看着清颜,“你知道吗?当年他跪在地上求我,你不会不知道师兄他年轻时有多高傲吧?可那样的一个人他跪在地上求我!就为了你!” 离尘的语气一点点激动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你害他武功尽废,又紧接着受了整整七十二惩戒棍,赎本来不该是他的罪赎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心血’都全给了你!” 清颜颤抖着道:“到底怎么回事!” “当年……我和师兄奉师命下山,前往一处疫病横生的村子布药,当年在那里的也不光是我们,还有金轩府的十几个郎中,疫病刚刚见好时,一位郎中在村外背回来一个昏倒的姑娘……那就是你。也是巧合,郎中事情繁杂,拜托我来照顾你,师兄不见我人,担忧的来找我,却正好和刚苏醒的你撞在一起,那之后直到你失去意识前的事你都知道吧?” 清颜点点头:“对,我记得有个怪物袭击了村子,我是被什么东西砸晕了。” “砸晕?怪物?”离尘苦笑道,“哪有什么怪物,从一开始袭击村子的就是你自己!” “你和我师兄说着说着话,情绪越来越激动,身上突然发出一阵红光,紧接着好像入魔一样,红光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幻怪物,却能攻击我们,几下就几乎把整个村子都毁了!”离尘回忆起那时的满目赤红,哀嚎声和怪物的吼叫声充斥双耳,保护病人的医者最终和病人一起被杀,“师兄他……为了保护村里的人,四处去转移他们。” 他说了谎。 一开始,去尘和清颜的距离,他本来是能直接阻止清颜发狂的,然而那时的去尘没有动手,他犹豫了,就这么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离尘也有私心,他不想让已经走了的人,再沾染什么东西。 “可那怪物的攻击太强,一个个人死在我们面前,我也被倒下的墙壁砸中动弹不得,没有其他的办法,师兄回去和那怪物对峙,他才入寺两年,却已经是同辈人中武功最好的一个,当年的我比不上他一半,可师兄也打不过那怪物,他一直都在喊你的名字,想唤醒你,他喊的那些话,哪怕我都能听出来他的心思。” 那是清颜没能听清的话,去尘在喊,在求她,他说:“清颜!我求你,求求你,快醒过来啊!” 清颜:“长……长生蛊……” 怪物是长生蛊化形! 许世安终究是小瞧了北堂灵族的力量,就如同四百年前北堂灵族入世时,接受了他们的陈国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哪怕是一小点已死之人的心头血,被炼化后,还是凭着本身的力量急速生长,趁着清颜心境震动时蚕食她的意识,终破体而出。 予霖瞬间就想明白了这是长生蛊作怪,微微皱眉道:“如若她体内的长生蛊化形而出,那她不可能活下来。” 离尘道:“那时的长生蛊只空有力而无形,也是为什么师兄伤不了那长生蛊,那时师兄真的不想伤她半分,可一边还有那么多无辜的村民和大夫,师兄能怎么办?!清颜姑娘,你想让他怎么办?!更何况他是伤了你,可你没有死啊!你昏过去之后,师兄立刻就用修禅寺的独有法印封印了长生蛊的意识,不顾自己路都走不稳了,把你背到远离村子却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人家的山林间。” “我问他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死了那么多人还要包庇你,这件事如果被人查出来,他的一 生就都毁了。师兄却跪下恳求我,他和我说,今日种种一切,皆因他当年背信弃义而起,便也应因他而终,他知道他保护你是对死伤的人的背叛,他却无法不那么做,罪大恶极的人就让他来当,他给那些人赎一辈子的罪,若有人化为恶鬼索命,便也来找他,只要能放过你……” 看着那时卑微到骨子里的师兄,离尘最终答应了。 两人躲在暗中确认清颜离开了,返回修禅寺,村中发生的惨事震惊朝野,不少人都喊着要凶手伏法,去尘却在那种情况下跪在师父面前,和他们承认自己犯了杀戒,村中的所有人都是他杀的,离尘不知道师兄要顶罪,却碍于答应了师兄无法说出真像。 但慧渡方丈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看出自己的弟子是在说谎,然而慧渡方丈没有拆穿去尘,叹息着命人罚了他七十二惩戒棍。 去尘本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身受重伤,又挨了毫不留情的七十二棍,能捡回来条命都不错了,满身惊才绝艳的武艺就这么废了,他刚把伤养好一半,就一瘸一拐的离开了修禅寺,对外说是云游四方去了,离尘却知道,他是回那个村子去赎“他的罪”了。 离尘数年没能再见到师兄,直到慧渡方丈圆寂…… 去尘回来是为了帮离尘,另一边一时都没有放下超度亡魂的事,直到某天离尘发现师兄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逼问之下去尘才说了实话。 许世安根本没有留下长生蛊的解除方法,经历了七娘死去的事,南疆蛊师隐匿更深,去尘找不到他们,只好自己一点点研究如何拔除长生蛊,然而试来试去,唯有可破世间阴邪的至阳心头血,才有些效果。 去尘道:“我想渡她回凡尘世间。” 离尘:“可你不知心头血是怎样重要的的东西吗?!那长生蛊已经如此强大,你要多少心头血才能破开它?!长此以往下去你会死的!” “死……我早就该是死一万次的该死之人了,少年时护不了父母,长大后护不得心上人,伤她心。”去尘道,“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起码还能做到……” “师弟,我求你,不论如何帮我,在我完成解除蛊术的解药之前,别让她见到我,我若身死,也别让她知道一切……” 七十多年,去尘到死也没有去见他的姑娘,手串上的十七颗佛珠,每一颗里面都是他的心头血,他终于能守他的姑娘了,也能全了修禅寺的百年声名。 纵有千般罪孽,一生孤苦半生漂泊,此心又当赋予何人评说…… …… “予霖真人,此番劳烦您了。”离尘道。 予霖:“无妨,离尘方丈。” 屋外,离尘走了,他还得去主持去尘的葬礼,难得一句没和云青月呛,云青月看着离尘也已经衰老的背影,忽然有些恐惧。 终有一天,他也会…… 予霖道:“怎么了?” 云青月回过神,摇摇头:“没事。” 算了,想那些干什么,他还有半辈子能给予霖,保证一分都不会浪费掉。 予霖回望清颜的屋子,道:“此番种种太过沉重,不知她能否记得活下去的承诺……” “……会的,前辈她会活下去的,不论如何。”云青月沉声道,“如果她死了,那老头儿所有的心血就都白费了,恨也好,爱也罢,哪怕余生都如去尘一样赎罪,不管如何,她一定会活下去的。” 云青月笑了笑,执起予霖的手亲了亲:“玄英,我给你吹埙啊,你想听什么?唔……我新学了《西厢记》的曲子,你想不想听?” …… 长安城。 安河边走边和身边的同伴道:“刚才那曲子根本唱的一点都不好,还能闻名全长安呢?我看肯定是被哪个达官贵人捧起来的,没品位!” “安河!你还想着曲子呢,小心你爹和爷爷知道了又揍你,你腿还一瘸一拐呢!”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安河一瞪眼睛:“谁说的!我才不怕呢,我那叫为艺术献身了,艺术你们懂不懂啊!那是……哎呦!” 安河和一个满头白发的人撞到了一起,安家家教极严,安河虽然不务正业,品行却堪为世家表率,他连忙扶起人:“老奶奶,您没事吧!” 白发的人低着头,道:“没事……” 看着人走了,安河还有些发愣,同伴拍拍他:“怎么撞傻了?看什么呢!” 安河回忆道:“刚才……那个老奶奶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啊……” “嗨!就这事?!有什么不对劲的?不就是个寻常老人吗?我看你是想唱曲想傻了,走走走,不想那些了,玩儿去!” 安河被同伴们拖走了,还嚷嚷着:“我才没傻,那是艺术!我就喜欢唱戏和唱戏的怎么了?!” “白发老人”停住脚步,回望远去的人,良久,她自嘲的摇摇头。 那不是她的少年。 何人许我红颜劫,落尽青丝不可窥。 只是一生相渡,往后再无岳麓初雪,也无红尘相随,未免满心惶恐,盼得人间雪满头。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巨甜的日常! 第91章 家宴 家宴 姜楼放下手中书,长叹一声,对云青月和予霖道:“总算都结束了,幸好没有过多的人员伤亡,那……我就这么上报陛下了。” 云青月:“姜楼,你话里有话啊?” 姜楼:“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金楠保释出来了。” 予霖喝着茶,云青月一挑眉:“那关我什么事?” 姜楼敲敲桌子:“话不能那么说……人家挺认真的,还一心一意找媳妇呢,我都不忍心和他说真像,这年头如此忠心的洋人不多了。” 云青月道:“你看上了你娶,别把他摆我面前来,我怕我忍不住砍人。” 姜楼:“怎么就我娶了……哎,以后有事我还得找你,还是挚友靠谱啊哈哈哈,我把金楠找来了要不你俩谈谈,你的易容术太绝了,以后有机会教教我。” “……”夹杂在一堆废话中,云青月捕捉到了重点,“姜重九,你丫坑我!” 姜楼惊讶道:“这你都听出来了?!” 云青月拔腿就跑,速度那叫一个快,跑到一半,他心想不对啊,于是又翻了个窗户跑回去,把还处于愣神状态的予霖连着椅子全一把抱起来就跑。 嗯,家当必须得保全了。 姜楼跟上去发现影子都没了:“嘿!这还连盆都给我端走了?!那是我家的椅子!” 予霖从云青月怀里跳下来,道:“……你先冷静点,先把椅子放下。” “玄英我这不是着急吗,要真和那洋毛子见一面我这一世英名可不保了。”云青月放下椅子。 予霖道:“王爷贵庚了?还这么幼稚呢。” 云青月笑道:“现年三十六,可我喜欢的人啊,他不太喜欢笑,但笑起来很好看,而且他只对着我笑,我可不得多逗逗他!” 那边温存着,不远处叶雅和顾逍躲着,两个人一起蹲坐在廊下,叶雅低声问道:“远思哥,我俩是来干什么来着?” 被震惊到了的顾逍:“……啊?干什么?”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顾逍轻声道:“越王……你父亲,和予霖真人……他俩……” 顾世子也不知道怎么说,叶雅点点头,叹息道:“苍天啊,我爹是怎么做到完全忽略其他人的。” …… 叶崚身为天子这么多年,也没能改变他对自家弟弟如慈母般的心,收到姜楼的报告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天晚上没带侍卫没带内侍,微服就带着皇后出了宫。 彼时因为饮酒过度,被予霖下了禁酒令的云青月正偷摸蹲在院子角落里,看到叶崚时,他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你怎么来了?!” ……突然有些莫名的做贼心虚的感觉。 叶崚知道去尘对自家弟弟有着怎样的份量,修禅寺的高僧历来活个一百多岁都没什么问题,在他心中,去尘大师过世另他都诧异不已,更别说云青月了,云青月这副样子,在叶崚眼中完全就是在“举杯消愁愁更愁”。 陛下更忧愁了,他拿过云青月的酒坛子,叹息道:“青月啊……” 云青月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皇嫂了……那是皇嫂吧,不是你别拦着我,她干嘛去了?你俩来干嘛了?” 叶崚道:“青月,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我现在什么心情?” “突如其来这么大的变故……” “你看着我说话啊,听我讲话啊,为什么就这么自顾自的说下去了!什么变故?!” “……难免你会伤心过度,没事,哥在这呢。”叶崚拍拍弟弟的肩膀,举坛子就潇洒的灌了下去……然后“噗”的一下全喷了出来,“这什么?!不是酒!” 云青月夺回坛子:“我有禁酒令在身呢,这是水酒。” “水酒?” “一坛子底的酒,加上整坛子的水,能让我砸吧砸吧味儿吧,越王府出品,绝对精品。”空坛子在他手中上下翻飞,“你找我来……是为了去尘的事吧,我没事儿,都三四十岁的人了,看多了生死,人也总会有下一世的,更何况对于现在的去尘来讲,既已不可能,死亡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归宿了。” 叶崚:“我知道……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另一件事。” “怎么?又有仗要打?西洋那边出动静了?西域不太可能,那是草原?”云青月皱眉,各种可能迅速在他心中过了一遍。 叶崚:“你皇兄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形象?” 云青月盯着他,良久,轻声道:“放了龟兹那二傻子吧,斩了还废当初抓他的兵。”。 要是十年前,说出这番话云青月不会有半分犹豫。 “……”叶崚点点头,咳了两声,把还没正式盖章的圣旨递给他。 云青月展开,一目十行的略过所有铺张浪费的话:“……长昀府?名字都定下来了?之前那帮老家伙不是还宁死不同意的吗,说什么不可轻易更改祖宗留下的编制,拉锯一年多了,现在这是怎么了?” 叶崚道:“本来是那样的,但前一阵子你没在长安的时候,小舅去各个反对的大臣家拜访了一遍。” 云青月:“……” 就云瑄那个切开黑透了的,云青月突然有些心疼那帮顽固不化的老家伙。 “没事,这次事都过去了,四境安定,你要是想去锁沧关你就去,”叶崚解释道,“也不急在这一时。” 沉默一会儿,云青月卷起圣旨:“我是你弟弟,总要护着你一辈子的。” “说反了,你这说法要是被母亲听到,我要挨训的。”叶崚挑眉道,“行了,别说这些了,你嫂子那边也该准备好了,走。” 叶崚揽过云青月肩膀,云青月道:“准备什么?” “家宴。” 云青月停下脚步,望向夜空:“……不叫‘皇叔’一起来吗?” “青月?” 云青月道:“每次一想起他,我就不得不想起叶岑,然后又不得不想起自己。” 叶崚道:“……哥早就答应过你的,这世上绝对不会再出现一个影王了!” 他不由自主的急功近利,却只是害怕,要是他还没完成该干的事之前,他死了,该怎么办?晋朝还没能重现数代之前的鼎盛光景,母亲的遗嘱还没完,他还不甘心。 …… 云青月和叶崚来到正厅时,乔皇后早已摆满了一桌子的菜,正热情的和有点不知所措的予霖说话:“青月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我可知道,小时候就不让人省心,就说他十三岁那阵,他……” 眼看自己那点陈年老底要漏,云青月连忙上去转移话题:“哎皇嫂抢我的活啊,不过看着手艺又有长进,我先尝尝啊。” 乔皇后一筷子打掉云青月的手:“洗手了吗你,多大个人了还上手,洗手去!让予霖真人见笑了,这段时间您看着我们这弟弟,废了不少心吧。” 看着云青月乖乖滚去洗手的背影,予霖忽然有点想笑:“还行……” 没一会儿叶雅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我回来了义父!哎?大伯伯母你们来了?义父,我爹去哪了?” 还没等予霖回答,叶雅眼睛一亮:“哇这一桌子,不用问肯定是伯母做的,哎我先尝尝啊……” “你也给我洗手去!一个姑娘家,我也不说你,都是被你爹惯的,成天和那些血啊药啊的混在一块儿,现在还敢上手抓吃的东西了!” 叶雅眼疾手快的避过一筷子,叼着个炸虾就跑了。 乔皇后道:“哎,又让真人见笑了,你看这父女俩,活脱脱个一脉相承的,还竟继承缺点了。” 叶崚道:“予霖真人,喝酒吗?” …… 叶雅一直觉得他爹和义父两个人身上有种莫名的相似,明明一眼看去反差极大,说起他们两个互相断袖,都没几个人信。 叶雅记忆中十年前的予霖,银发高冠,似冰蓝袍,眼中无悲也无喜,眉宇间裹着的是华山经年风雪,像是已经超脱六界,万籁俱寂,谁都觉得那就是个该供在殿上的画中仙,透着云雾缭绕,总有一天要飞升而去的。 所以没人会想着,去拉一把这样的仙人。她都很佩服小时候的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去拉义父陪她玩。 而她爹跳脱明朗,无拘无束,三言两语就能说得人七荤八素,若非血脉的承担,天生该一辈子浪迹天涯的人,怎么就卡在他义父身上了? 其实她还有点觉得她义父那样的,配她爹个劣迹斑斑的……略微有些可惜。 但说到底,其实那些温柔到骨子里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互相吸引吧。 所以哪怕她义父不善言辞,却在她爹的坚持不懈下多了些人气儿,就能轻松的让任何稍微接触过的人感觉不到那层隔阂了。 云青月没像叶雅想那么多,他想的就是心肝儿那么好看,谁舍得拒绝美人啊。 乔皇后一开始还和叶崚担心予霖真人会不会不好相处,现在看来倒是误传。 她是当年云皇后亲自给叶崚选的正妃,虽然身体不太好,却是个内心通透的人,这么多年和叶崚没有半分冲突过,后宫在她手下更是四平八稳,不能再给叶崚省心了。 乔皇后还给小狐狸准备了个凳子和碗,让它也能够到桌面,女人都比较喜欢毛茸茸的动物,乔皇后摸摸小狐狸感叹两声真乖,给它的碗里堆满了,又看着星回道:“这孩子长得真俊啊,予霖真人,这是你儿子吗?” 在她眼里,云青月自己就是个作风不好拖孩子的陈年单身物种,予霖也有一个一点问题都没有,扯平了嘛。 予霖:“……” 听到前半句星回还美滋滋的,后面直接呛着了:“咳咳!” 云青月端着基本全是清水的酒杯,道:“皇嫂,想什么呢,星回是剑灵。” 乔皇后看看星回,又看看叶雅,惋惜道:“是吗……我还以为就年龄有点小啊,可惜了……” 一阵寒意从叶雅后背直窜上来,她连忙一扔筷子就跑:“我吃饱了!” “慢点,慢点!自己就是医师怎么还这么不着调?”乔皇后打定主意,不能让叶雅像她爹似的胡闹,靠云青月是不行了,她便对已经被自动划为一家人的予霖道,“予霖真人啊,你看这孩子,都十七了还到处胡闹,这越王府里啊,就是差个能管住他们父女俩的。” 予霖:“……啊……” 这意思是让他管? 云青月憋着笑意。 叶崚拉她坐下:“差不多行了,这怎么让安太傅传染了呢?” “长嫂如母!我可不得多给十一他们张罗,你个当大哥伯父的,怎么就不知道着急?!” 叶崚采取迂回政策,一拱手:“皇后说的是。” 乔皇后气的要命。 予霖看着云青月,轻声道:“你还笑。” 云青月一拱手:“玄英说的是。” “……” 作者有话要说:差个越王妃 第92章 醉心 醉心 云青月没见过予霖喝酒,因此,当叶崚道:“予霖真人酒量如何?喝两杯吗?”的时候,他着实有些期待。 但予霖这样的半仙是滴酒不沾的,酒量应该也不太好,云青月正想给予霖挡了的时候,予霖扣住他的手,淡淡道:“好。” 云青月轻声道:“玄英,你不用为了……” 予霖:“那是你哥哥,更何况,我的酒量应该还可以。” 他确实有把握,半仙已成仙体,凭他的体质连百毒都可自然化去,那酒应该也没什么。 一句“那是你哥哥”,云青月的心一下子软了。 予霖对叶崚道:“请。” 叶崚的酒品也不是特别好,毕竟没人敢灌太子和天子,三杯酒下肚他就有点微醺了,笑着道:“还没来得及感谢当年予霖真人的救命之恩,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怕没完成母亲的托付,照顾好青月,现在看到真人我就放心了,当年青月拖着病跑去华山找你的时候也……” 云青月一把打断他:“完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嫂子得把他扛回去了,这可麻烦了。” 他从没和予霖说过自己当年吐血的事,可不能现在露馅了。 叶崚:“我没醉啊。” 云青月道:“你醉了,是不是感觉头昏眼花心痛难耐?是不是感觉天地在旋转?喝大了没什么丢人的我的哥,皇宫还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呢。啊皇嫂你要是还想和望舒唠唠你就把她打包一起带回去,她今晚就住你那了,拜拜!田叔绿竹送客!” 叶崚:“……” 云青月和连珠炮似的不给他半点机会反驳,叶崚居然真觉得自己有点发晕。 云青月叹口气,还得想想怎么把华山的事圆过去:“玄英……玄英?”予霖坐在原地,端着个空酒杯,半天动也不动一下,云青月感觉不对劲,握住予霖肩膀摇了摇:“玄英?心肝?” 莫非真的喝多了? 予霖被他摇了两下,平静的转过身望着他,眼神清明,面无红晕,不能再正常,云青月刚松了口气,想把他手上的空酒杯拿走:“怎么还拿着这……哎?” 予霖捏住了他的食指指尖,认真的掰直后,把酒杯倒扣在他手指上,素白的三指稍微用力,酒杯就像个小陀螺似的转了起来,云青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予霖的目光让他感觉这个酒杯对他来说很好玩。 很好玩? “……心肝你看着我啊。”云青月把酒杯拿开,双手把予霖随着酒杯挪移的脸正回来,“我是谁?嗯?” 予霖也认真的摸上云青月的脸:“心肝。” 这声音没有了往常的清冽,带着十足的醉意,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似的,云青月的心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气血瞬间有点上涌,正想一亲芳泽的时候,背后传来“噗通”一声。 不知何时偷喝了酒的星回滚到了桌子底下,抱着桌子腿喊了两声:“不去除妖了,回……回天印宫……主人,不去……” 云青月:“……” 他叹息一声,招呼人过来收拾残局,便把予霖带回去了,除了予霖非得抓着他的袖子自己走,和平常真的看不出半点区别。 越王爷可算是体会到照顾喝多的人是什么感受了——不管他怎么解释他得给予霖倒点热水,得给予霖擦脸,这样抓着我的袖子我施展不开……某个半仙都锲而不舍的不肯松手,他说得多了,予霖就低头去研究他袖子上的暗纹,摆明了油盐不进,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他袖子也算是和予霖有缘了,未免自己再次如常州那样断袖,云青月无奈道:“玄英别闹啊,把衣服换了躺着去。” 予霖一言不发,把自己挂到了云青月身上,脸埋在他肩头,不动了。 云青月倒吸了口凉气,使出十八般定力才把人弄到床上,滚了好几圈才把自己从予霖手下掰出来。予霖倒是还记得少年时刻在骨子里的世家家教,一沾到枕头居然放开了云青月,规规矩矩的把被子拉好,还往里去了去,只占了一半的地方,两人四目相对,没一会儿,予霖就睡着了。 还在心浮气躁的云青月认命的往予霖边上一砸,妄想着能直接把自己砸晕过去,然而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声响,连最后的半分困意都没了。 …… 苏倾小心翼翼的从墙上跳下来,一回身和云青月四目对了个正着:“走路怎么不带声的你?!吓死我了!”苏倾拍着心口道。 “……我算是看明白了,望舒那成天翻墙的毛病你教的吧?”云青月挑眉道,“大半夜的翻我屋墙,知不知道自己不会武,也不怕摔着,怎么不走正门?” “你知道我刚才喊了你几声吗?”苏倾道,“我就差喊的整个越王府的人全过来了,你倒好,啊?咱越王爷那敏锐的听觉被酒色泡了,还能听见我声?” 云青月:“……” 刚才,好像是被予霖缠着的时候……似乎听到什么声了,不是错觉? 苏倾摆摆手:“我也不和你说这些了,算我上辈子欠你们这些姓云的,辛苦我大半夜刚回来就急匆匆赶过来。予霖真人呢?” 云青月:“你干嘛?” “瞅你那副小气的样子,我能干嘛?”苏倾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道,“听望舒说某人不配合治疗啊,你想干嘛?我和你说这些事有用吗?你听吗?我可不得找个能制得住你的!” ……嘿,女儿去告状了? 云青月沉声道:“你找他也没用啊,我能不配合吗?你先冷静点,先小点声。” 苏倾:“晚了,人呢?” 苏倾不会武,但力气绝对赶得上项羽了,两个人拧在一块。 突然房门传来“嘎吱”一声,两人一愣。 予霖散着头发,只穿着中衣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两人……你揪着我我揪着你的手。 云青月果断放开了苏倾,一时被美色晃眼,想了想又伸手把苏倾眼睛挡住了。 苏倾:“……这把你小气的。” 看了一会儿,予霖走过来,云青月不太确定他现在还醉着吗:“玄英?” 予霖没吭声,站到两人中间,认真的一根根掰开苏倾还揪着云青月的手指,云青月心想:“嗯,还醉着呢。” 云青月的手早就拿走了,苏倾震惊的看着予霖,用口型问云青月“这什么情况?” 云青月:“喝多了。” 苏倾更震惊了:“那……我能拿予霖真人一点血吗?关于人为什么会喝多,为人类的未来做个更细致的研究。” “……滚。” 犯什么职业病。 予霖把云青月拉到他身后,明明是被在平静不过的目光盯着,苏倾却总觉得冷气一阵阵往上窜,予霖垂下眼帘,轻描淡写的伸手扣下了一块儿墙。 苏倾看着墙上清晰的的手指印:“……” 这是威胁吧?! 好好好,我走还不成吗! …… 云青月被予霖摁着坐在床上,还没等他说什么,予霖就一本正经的去解他的腰带。他差点跳起来,一把抱住予霖:“玄英你先冷静点……你知道你自己干嘛呢吗?!”一时受宠若惊,声音都有点走调了。 予霖理所当然道:“睡觉。” “……”虽然明知道两个意思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呢,越王爷还是不由得往岔了想。 云青月不经意瞄了一眼,忽然在予霖叠整齐的外衣上,看到了一个和玉佩放在一起的,很眼熟的荷包,他愣了愣,一手抱着予霖一手打开那荷包,在里面看到了一黑一白交织的两缕头发。 云青月的手一颤。 予霖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云青月身上了,云青月僵硬的愣了好一会儿,抬手顺着他的仙人及腰的白发,笑道:“醉猫。” 正人君子不该趁人之危,云某人他是正人君子吗? 真巧,不是呢。 他一个借力,予霖好像还没摸清情况,转眼就从站着变成躺着了,云青月顺其自然的低下头吻住予霖,予霖眨眨眼,固执的又把脸埋进他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云青月无奈的笑了笑:“真人啊,你怎么这么喜欢……” 话没说完,一阵刺痛忽然从脖子上传来。 “哎哎?等等等等,那是肉那是肉,我的肉啊玄英!不是吃的,疼疼疼,血血血血啊!不能咬啊啊啊!流血了流血了!” 第二天一早,予霖从宿醉中醒来时,感觉脑内一阵眩晕,旁边的人扶住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先把醒酒汤喝了。” 予霖:“青月?” 云青月很累的叹口气:“是我。” 予霖喝完醒酒汤,感觉耳目终于清明了,他这才看见云青月眼下的淡淡黑眼圈:“……你怎么了?” 云青月一愣,默默捂住自己脖子上的纱布,道:“啊,也没什么……我都不知道……真人还有虎牙呢。” “……” “十分锋利,我领会到了。” 予霖:“你脖子上是我咬的?我都干什么了?” 云青月眼角一阵抽搐。 明明,想干点什么的是他吧…… 以后不能让予霖喝酒了,绝对不能。 第93章 启程 启程 太封二十四年七月,晋帝叶崚与越王叶巍筹备两年的长昀府驻地,在襄阳落成。 史书记载,当时的晋朝军队横扫四方,后世人看到能对晋朝造成威胁的,无非有两方——西洋和乱魂山裂缝,帝未曾松懈,建长昀府以屯驻越王十年南征北伐锻炼出的一支精锐部队,立府于襄阳。 长昀府之名寓意恰与冥铠相对,职务亦然,冥铠军战魔暗中护晋朝,长昀府的目标,却是那些虎视鹰顾的西洋彼岸,同时护卫皇城,府中吸纳江湖人士与仙门散修,平衡三方势力。 丹政殿帝王亲赐鹰击明月旗,对长昀府寄予厚望。 云青月多了一个身份,作为长昀府府主,他大概得比以前在江湖里浪的时候更不着家了,越王府接到圣旨就上上下下的忙了起来,绿竹指挥着下人给王爷收拾东西,又嫌越王爷碍事,挥挥手把人赶走了。 予霖和星回昨天就回锁沧关了,那里现在局势未明,他身为主事之人,若非长生蛊事发突然,早就该回去了。 云青月终究没能同行,他这边忙着长昀府,最少也得两三个月能腾出来空。 那晚之后,苏倾又来了一趟,他和予霖把云青月关在外面,也不知道谈了什么。 云青月翻出予霖留给他的伞,心思有些飘忽。 那是十年前,他没能从华山带下来的其中一样东西。 听予霖说,这伞是他少年时,一次在山中迷路,他避雨的时候,一个撑着伞的少年给他的,那时的予霖还未入仙门,但那般恰好在深山的茫茫大雨中出现一个人,也让他犹豫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妖怪。不过他被雨浇的难受,还是接过了伞,跟着那个少年走出了深山。 他回到家里发了烧,病好后就听说他下来的当晚,山上就因为大雨造成了滑坡,大惊之下再想到那个自称住在山中的少年,竟然回忆不起他的面貌了。 所以予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少年究竟是人是鬼,或者只是因为他生了病,才想不起他的样子。 要是知道那个少年叫什么,云青月肯定给他立个牌位——他一想到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日子里,无数次予霖游走在生死边缘他就后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伞冥冥之中,带给自己一种……联系着什么的感觉。 云青月若有所思的收好它,听见叶雅在他身后道:“爹,这幅字你带走吗?” 叶雅指的是“知君仙骨”。 云青月摩挲着腰间崭新的折扇:“不了,挂在这里。望舒,爹把小狐狸也留给你,你俩好好的互相照顾。” 叶雅:“怎么还互相照顾了?明明是我照顾它。” 云青月叹息一声,摸摸女儿的头:“你们俩啊……半斤八两的,你给我保护好自己啊,尤其现在沈铠不在,没人陪你四处胡闹,我也不在,更没人还给你善后。” 叶雅三指并拢的发誓:“我保证!哎呀,你放心啦爹,我保证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是全须全尾的!” …… 云青月离京城那日,没有大雨倾盆,也没有灼灼烈日,天有三五白云,地上徐徐微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晴天,但对于行军者来说,一切正常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云青月的马是难得的千里良驹,通人性,云青月不管它也知道调整速度跟着队伍走——一路上云青月都锁着眉研究地图。 “可劲分神,一会儿我就找捆马草吊着,给你带沟里去。”从军多年,姜侯爷学会的最大本事就是骑马,姜楼一拉马缰,来到云青月身边,“感觉有什么不对的?” 云青月分出些心神,道:“昨天叶崚和我谈了半天成景的事。” “襄阳王殿下?”姜楼也皱起眉,“我还在想怎么就把长昀府选在了有郡王坐镇的襄阳,陛下有所怀疑?” 他心思通透,两下就想明白了叶崚所忧之事。 襄阳王叶成景,按辈分是云青月的表弟,他是老襄阳王的独子,父亲早逝,七岁就成为了郡王,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四处跑,十年前云青月在襄阳时,他好像是跑到西南深山里了,根本没见到影子。 云青月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但记忆中的叶成景,是个没主见的少年,成天跟在他身后,还是一个手无实际兵权的郡王,怎么也不该被叶崚犹疑。 现在的问题是,“影王”的消息:最近三个月,出现在襄阳的“叶成景”,根本就不是他本人!虽不知是容貌近似者还是易容者,如果叶成景如往常一般出去,本不应做出这种画蛇添足的事。 这种心思,就非常容易让人怀疑了。 云青月心里有点隐约的担忧,他收起地图,恨铁不成钢的道:“现在还多了件事……我和叶崚上个星期才知道,叶峧他四处闲逛,就那么恰好的跑到襄阳去了,并且这几年仿佛有多动症一般的叶峧,待在襄阳一星期都没挪窝了!” 姜楼:“嘿!宁王怎么还卷进去了?” 仔细想想他反应过来,宁王叶峧最喜欢古董古书,他自己又没什么分辨力,只要编一个有足够吸引力故事的古董,别管有没有实际依据,叶峧肯定就神魂颠倒的跟着跑了。 这么一想,绑架一个亲王还是蛮简单的嘛…… 从路边飘忽着飞过来一只浑身沾满了花蜜的蜜蜂,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落到越王爷马缰上了,云青月手一停,冲它挑挑眉:“停一会儿就得了,敢蛰我拿你剁碎了喂马。” “威胁个蜜蜂,你真能耐,好像你用流氓的语气说话,它就能听懂了一样。”姜楼说着就伸出手去,“哎我还没见过裹一身……嘿!” 云青月一扬马鞭,姜楼连忙把手缩回来:“我还真没见过主动去摸蜜蜂的,你挨蛰了倒没事,你说人家出来一趟招谁惹谁了?” 这一番动作下来,蜜蜂成功被惊走了。 姜楼道:“得,兄弟就是一棵草。我还以为你洗心革面了呢,在长安的时候怎么好好说话了?” 云青月收回目光:“长安的时候,一边有玄英,一边有闺女,现在好了,就剩个你,可不就随便霍霍了。” 姜楼:“……” 关北城打马而来:“大帅,侯爷,前方五十里就是襄阳了。” 云青月点点头,刚想下令原地休息,眼角余光处蓦然一丝银光划过,转瞬间就到了他身侧,还未等云青月看清是什么,他右手手心一热,一阵气流以云青月为中心爆开,把那银光击了个粉碎! 这一瞬间变化太大,姜楼的马受惊,他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关北城喊道:“有刺客!保护大帅!” 云青月和姜楼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姜楼这才来得及问云青月:“我的天,刚才太险了,你身上带了什么新法宝,怎么这么厉害?” 他知道云青月的玉佩早就给出去了,所以有此一问。 云青月右手上的咒术印记渐渐消失,看看脚下土地上留下的与手中相差无几,只是大了数倍的痕迹,云青月道:“予霖临走前给我新施的咒术。”随即又对关北城道:“老关,解除警戒,叫人去周围查看。” 他并不担心刚才暗中出手的人敢再下手,予霖的咒术有反应,就证明了暗中的是妖魔鬼怪的一种,予霖的咒术上带着他的灵力,气息一出,足以惊走大多数的妖魔了,更何况还是这种只敢暗中出手的。 姜楼听着云青月这种理所当然,带着炫耀的语气:“……” 关北城虽然不放心,却不疑云青月的命令。没一会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个,手里还拖着什么东西:“王爷,小的发现了这个……这么大的蚂蜂,不能算正常事吧?!” 他自己都很懵。 那是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蚂蜂,光是个头就足够吓人,能被乖乖的提回来是因为它已经死了。 姜楼惊讶道:“这么大的蜜蜂?!能酿多少蜂蜜啊!” “……这是马蜂,马蜂不会酿蜂蜜,只会蜇人,姜小白同学,你怎么考的状元?啊?”云青月无奈道,他打量着蚂蜂,“这么大已经修炼成妖了吧……没有尾部的刺,刚才偷袭的是它,所以才死了吗?” 怎么看这只蚂蜂都不是意外——没听说最近襄阳又闹什么妖怪了,这种没多少实力的妖怪,军中所备的除魔兵就能轻松打败它,妖怪也不是傻子,它怎么就想不开来自杀了? 姜楼眯眯眼,轻声道:“听说襄阳王殿下的母妃,老王妃不愿意让儿子成日‘不务正业’,经常阻止儿子出门,几年前,襄阳王曾在街上与老王妃爆发过一阵争吵,不少人都看到了,其中有一句……” “襄阳王殿下和老王妃喊‘我想和什么待在一起不用母妃管,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您怎么就知道妖怪没有好的了’。”云青月看向他,姜楼接着道,“具体说的可能会有出入,大致是这个意思。” “……老关,命令军队全速前进!” 第94章 试探 试探 “老明,这个放在窗户底下吗?”叶雅道。 明老板点点头:“对……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放着吧,没事的时候我就慢慢弄了。” 叶雅把桌子挪到窗户底下,拍拍手上的灰:“你自己慢慢摸得摸到什么时候?我现在也没事!” 明老板笑道:“小雅,一个医师可不该嫌弃瞎子啊。” 自从叶雅认识明老板以来,就没见过他开什么店超过一年时间,叶雅都想劝他换个方向,他实在不适合做生意,明老板听完忧愁的叹息一声:“要是不能开成功,我就得回去继承家产了,可开一家自己的店才是我的梦想啊。” 叶雅:“……” 叶雅这些年成天往明老板这撺掇,熟悉的和自己家一样:“谁嫌弃你了……哎我还没问,师父和我说,老明你最近又要出远门?” 明老板为了抢占市场资源,时常全世界的找新鲜玩意儿卖,叶雅就有一大堆他淘回来的东西,然而不管多新奇好玩,到了明老板的店里,也指定卖不出去。叶雅习惯了他到处跑,她甚至有明老板店里的门钥匙,在他不在时帮忙看看店什么的,但这次明老板刚搬家就又要出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 “先过来喝点水,你一个姑娘家,别成天抢我们这些男人的活,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啊。”明老板招呼道,“我要去一趟蜀中,家里的亲戚在那边,我去探望。” “嫁人嫁人,你们怎么都成天说这些,不嫁人我就活不下去了吗?!”叶雅气呼呼的喝了口水,“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都能,我怎么就非得想着嫁人的事了?” 明老板无奈道:“好好好,不嫁人,吃点点心。” 心里却想起那个时常陪叶雅来的金吾卫顾逍,心道:“小雅一副还没长大的样子,那孩子……有点可怜啊。” 叶雅道:“我这段时间也不能时常来帮你看店,师父交给我好几个村子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呢。” 好不容易老爹走了,师父也走了,她还是得过水深火热的日子。 “没事,本来这家店就没装好呢。” 小狐狸蔫巴巴的趴在桌子上,明老板摸了摸它,感觉有点不对:“豆包剃毛了吗?” 豆包是明老板给小狐狸取的名字,因为有一段时间,小狐狸吃的特别胖,叶雅带它来明老板店里时,明老板刚买了一屉热气腾腾的豆包,小狐狸看见了,一个圆滚滚而灵敏的飞扑扑到了豆包上大吃特吃起来,被豆馅烫的直吐舌头都不停。 叶雅差点把老脸丢尽了,明老板很有兴趣的摸摸小狐狸,笑道:“是只狐狸啊,这么爱吃豆包,又圆滚滚的,不如叫你豆包?” 云青月叫它小狐狸纯粹是因为这大爷难伺候,取了十几个名字都不满意,干脆回归本源,而那十几个名字都不满意的小狐狸听到“豆包”这个名字后……一脚踢翻了个椅子来表达它的不满。 听觉一直很灵敏的瞎子笑道:“那你以后就叫豆包了!豆包包……” 从此以后,小狐狸就多了个名字,云青月听到这个名字后差点笑死,指着小狐狸道:“对对对,豆包豆包,它可不就是个包大的!” 叶雅思索了一番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到小狐狸的自尊心:“前几天晚上的时候了,我伯母……挺喜欢它的,小狐狸的毛也长了,就想着给它换个造型……” “……皇后娘娘?”明老板知道叶雅的伯母是谁,感觉着那凹凸不平的手感,“啊,还,还可以,豆包你别伤心,看起来真的还可以的!” 逼一个瞎子撒谎真的是很困难的事。 别管出嫁前多么全知全能的,她皇伯母入主后宫那么多年,手生是肯定的。 叶雅拨拨小狐狸的“毛”,道:“苦了你了。” …… 襄阳城。 隔着十年再来,云青月心中一时有些感慨。 襄阳的知府和统兵统领早就换过了数次,也不知桃花林是否依旧。 进襄阳城前云青月叮嘱关北城去请附近的仙门道长来,宣读完圣旨后,婉言谢绝了知府的提议,把兵让关北城带去在长昀府驻地安顿好,带着姜楼和亲兵去了襄阳王府。 他带着圣旨皇命前来,按理说叶成景应当亲自来城门迎接,然而云青月一路来到襄阳王府门口,除了那俩石狮子就看见紧闭的大门了。 闭门羹? 他看向襄阳知府,知府擦擦汗,道:“前些日子,襄阳王殿下和老王妃一同出门踏青……回来后两人都染病了,因此 王府闭门多日,这个……” 云青月托着长音:“哦,闭门养病。” 知府连连点头。 他心里也忐忑的要命,襄阳王府的人是这么回他话的,可谁知道他们敢给越王爷吃闭门羹,这下好了,人家两眼一闭不怕开水,他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这叫什么事啊! 云青月心里那股感觉越发强烈,刚想叫人直接砸门的时候,大门开了。 姜楼道:“呦,还看着点开的?” 门里领头出来的,是一个面容有些憔悴,衣着雍容的老妇人,老妇人走的有些颤颤巍巍,面上却透着股端庄的气息,老妇人见到云青月,弯腰行礼:“老身见过越王殿下。” 这便是襄阳王府的老王妃,叶成景的亲娘了,她在儿子年幼时,以一己之力撑起王府多年,年轻时也是有名的雷厉风行,现在这副憔悴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染病了,云青月感觉自己所处的地位不太对劲,扶起人道:“您多礼了,成景是本王的堂弟,幼时时常在一起玩闹的,这次本王虽是带着皇命前来襄阳,本意却是想和堂弟叙叙旧……不过,听说您和成景都生病了?” 老王妃咳了两声,道:“多谢越王爷挂念着成景,越王爷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了,哎……这病来如山倒,成景更是连起都起不了,老身想着,成景起不来,老身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越王爷,非得起来相迎不可。” 这话说得真妙啊,不知道的以为云青月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呢。 云青月焦急道:“这话说的,您是本王的长辈,病了本王就该来探望,怎么还能让您不舒服还出来相迎?快快快,都愣着干嘛,快把老王妃掺进去啊……哎,成景真病的那么重?” 姜楼眼睁睁看着云青月说着说着话就扶着老王妃进屋了,自然的不得了,他看看目瞪口呆的知府,笑道:“这大尾巴狼。” 估计连襄阳王府的下人都懵着呢。 待到众人在大堂中坐下来,云青月还在道:“……您不去休息真没事吗?您真不用陪着本王……哎呀,老王妃说的哪里话,本王和成景是兄弟啊,他家就是我家,本王肯定得照顾好您,要不成景病好了该生我气了,哎,还没问过成景得了什么病啊?这么严重,本王去看看他吧。” 老王妃连连摆手:“真的不麻烦越王爷了,您是带着皇命的人,成景他就是发烧老不好啊,传染!别把您也传染了。” “本王是习武之人,不怕这些传染什么的。”云青月看着老王妃表情产生了细微的变化,话锋一转,笑了笑,“不过老王妃都这样说了,本王还是不去了!” 老王妃点点头,暗中松了口气。 云青月的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他问坐在旁边的姜楼:“重九,现在什么时辰了?” 姜楼道:“申时二刻。” “那刚好啊,本王该喝药了,哎,老王妃,您和成景喝药了吗?病这么严重,药好使吗?” 老王妃道:“喝了,药逐渐起着作用呢,要不前些天,景儿晚上都睡不着。” “嗯,有作用就好,不好使您说话,医圣苏倾和本王有些交情,那些个庸医要是瞧不好,看了他们带着成景上京!”云青月表现出了一副十足的纨绔流氓样子,“本王得喝药了,借王府厨房一用。” 老王妃一开始看着云青月的样子,就认为是误传,什么平定了草原和西域的不败将军啊,和以前见过的鲁莽样子没有半分区别,他能打这些胜仗,想来多半还是因为姜舞阳。 然而刚想放松警惕,转而探探姜楼的口风,云青月的意思却是要人深入襄阳王府了,老王妃连忙对下人道:“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帮王爷煎药。” 襄阳王府的下人过来,从亲兵手里接过云青月的药。 姜楼靠近云青月耳边,轻声道:“计划失败……你本来也没想过能成功吧?还喝药,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惜自己了,药这种东西不是你的阶段性敌人吗?” “帮儿子支撑王府十来年,我还不指望拿这个成功。”现在两人的样子,在老王妃眼里看起来,很像是姜楼在向他传授什么话,云青月也就配合着他们,“药是阶级性敌人,自己的健康不是,我现在老婆孩子齐全,即将迎来卸甲归田的幸福美满,何必在这种时候难为自己。” 姜楼:“……” 居然这么有道理? 云青月保持着倾听的样子,道:“这襄阳王府绝对有事……我现在就怕成景……” “越王殿下远道而来,咳咳,本王理当出门一见,失礼了!” 一个清朗却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云青月和姜楼都微微一愣。 襄阳王叶成景立在不远处,脸色略显苍白,他望着云青月,道:“堂哥。” 一个“死”字,被云青月硬生生咽了下去。 第95章 开局 开局 “叶成景,老王妃,妖怪……”云青月手指划过纸上的几个名字,喃喃道,“中间的联系到底在哪里?” “都觉得那么不对劲了,他们给你的药你还敢喝,不怕毒死自己?”姜楼随手把油灯灯芯挑亮些,“别想了,反正现在襄阳王府肯定不对劲,事情都交给我去调查,长昀府刚刚建府,几个月你都有的忙。” “他们还不敢在自己地盘上毒死我一个亲王,更何况只要苏倾及时赶到,我就是无聊了去吃个毒药玩玩也死不了。”云青月不单是信任苏倾,他从小泡在药里长大的,本身对毒药都有很强的抗药性了,“我现在就在想,叶成景身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白天叶成景出来后,寒暄一番,云青月和姜楼也没有逗留的理由了,可傻子都能瞧出来,老王妃根本不想让云青月见到叶成景。 姜楼随口道:“兴许那就不是他呢。” 云青月抬头看他。 姜楼:“……我可不是故意回想起来的啊,可你不是刚刚为大义献身过了吗,你是怎么捏出柳薇儿的,那人家也可以捏出来个叶成景。” “……”云青月思索一番,指尖下意识的敲着桌面:“可我观察过了,‘叶成景’的脸上根本没有半分破绽,我自己就是易容术的高手,除非他剥了原主的皮连脖子都给换了,否则不可能一点连接或是别扭的痕迹都没有。” 姜楼被云青月的推测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在这时,亲兵通报了进来,又给云青月端来了碗药,姜楼啧了两声:“我看着都苦……几个时辰前刚喝完,又来?” 放下碗,云青月只感觉舌尖都是麻的,可惜这里没有绿竹给他递糖,也没有玄英美人搂着以慰心安:“是没有听从安排,给自己休息时间的代价。” 姜楼叹道:“我可算是信了——越王爷洗心革面,以前你哪这么惜命过。” “人的牵挂越多,岁数越大,舍不得的事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惜命。”云青月道,“尤其是有一天,软肋和铠甲都齐全了的时候,你可以为了某一件事抛头颅洒热血,却也不得不为了更重要的几个人,百般珍惜自己的命。” 说完,他又自顾自的笑了笑。 什么时候云青月也会这般小心翼翼的了?揽月君似乎远去已久,徒留个云青月原原本本的壳子。 外面响起一阵声音,关北城进来道:“大帅,道长请来了。” 云青月本以为是襄阳附近仙门道观的道长,他对这些人的记忆不是特别好,越王爷记仇,还记得他们十年前拒绝予霖的事,本来摩拳擦掌的准备先打压打压人,谁知门帘掀开,一张熟悉的脸露出,那人笑道:“云公子,许久不见!还认识我吗?” 云青月站了起来:“令风?!” 居然是十年未见的令风? 令风俯身一礼道:“十年前襄阳一别,别来无恙。” 他和十年前想必并没有什么区别——岁月是无法在十年间就给修仙人留下什么痕迹的,令风打一开始就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没被他师尊惹毛前脾性也挑不出半分差错,就是可惜给玄磊养着了。 云青月也笑道:“襄阳一见,襄阳一别,这地方是和你我有缘啊。哎?你怎么在襄阳?” “我从锁沧关而来,途经襄阳调查一些事,看到这位关副将在找襄阳的仙门道长,我就跟来了。”令风说完,又看向姜楼道,“这位是姜侯爷吗?久仰大名。” 姜楼:“道长过谦了。” 令风看看周围:“我听师尊说,朔望剑有自己的灵识却无剑灵,相当罕见,它在哪?” 云青月一指外面:“刚来的时候看见个铸剑炉,它挺喜欢那里面的铁水,过去洗澡了。” “……” “我还担心有些事情和那些老家伙说不来,若是你……就正好了。”云青月道。 …… 长安郊外,绿树清风。 叶雅坐在树墩子上,一心一意的摘着手里的药草,对身后的吵闹声充耳不闻。 “你个死朝廷狗!等老子能动了就那你头撕碎了下酒!” “谁怕谁啊,你个山贼还敢辱骂官兵?!从前我□□一扫,你们便望风而逃了!” “哎呦喂,牛皮吹的牛都上天了,□□怎么没把你自己大门牙扫掉?!哎看看,看天上,看见那个牛皮没?你猜是被谁吹上天的?” “你——” 两个人,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穿着脏兮兮的普通衣服,衣服外面还套着形式奇怪的自制铠甲,听另一个人的称呼是个山贼,另一个则看一眼就知道是官兵,身上的铠甲闪着凛凛寒光,他自己口中的□□丢在不远处,却是他绝对够不到的距离。 这两种互为死对头的人,几乎一见面就会打杀起来,一个想着要除掉为朝廷卖命的狗,一个想要为民除害。然而他们现在却只能躺着面对面互喷,吐沫星子总是溅到脸上——他们打不了,因为他们都被绑着,顶多能像毛毛虫似的扭两下。 山贼和官兵被绑成毛毛虫,用捆猪的绳结系结实了,动也动不得,山贼又没有顾忌,平时就一口一句的,虽说军中多军痞,但很明显官兵不属于这个范围。 叶雅摆弄着手里的药杵,头也不回的道:“骂,接着骂,过一刻钟我就给你们摆的 再近点,亲上了我看你们还怎么骂。” 两个人好似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双双一下子就熄火了,只好在近距离上瞪着对方,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两个人都受了重伤,还这么有活力,看起来我就不该救你们,”叶雅摸摸脚边的小狐狸,淡淡道,“没关系啊,你们中气那么足,接着无视我的话骂啊,等到我重新给你们配完药,兴许就不单是亲上的问题了,还能负接触呢。” 两个人:“……” 负接触是要怎么接触啊?! 这两个人都是叶雅捆的,在路边捡到重伤的两个人后顺手就给救了,没成想两个人一醒来就喊打喊杀的,伤口立刻裂开。 她心知对付这两人心慈手软根本就没有用,把人点晕后,路边过来几个抬着猪去卖的商户,她买了绳子,直接就给捆上了。 山贼瞪大了眼睛:“你这女人是谁啊,真的是郎中吗?怎么这么野蛮!” “说什么呢你!这可是长宁公主,你找死吗?!”官兵不干了,他是长安的驻军,认识叶雅,听到这山贼竟然敢这么说公主,本想给他一拳,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一个头槌就上去了,“我让你说!” “咚”的一声,山贼嗷一嗓子直眼冒金星,回过神来顾不上骂人了,震惊道:“公公……公主?!” 在世人印象里,公主这种一辈子也不太可能见到的人只能靠自己的想象来补全,山贼想象的依据,就是话本子里的,那些个公主都长袖飘飘能歌善舞柔情似水的,哪个不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那么些个生死离别的悲惨故事,看得山贼都躲在被窝里直掉眼泪。 然而叶雅虽然也白衣广袖,容貌上佳,还有一手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好医术,可他看看自己身上捆猪的结,再看看叶雅随手就像变戏法似的从药箱里抓出来一条活着的毒蛇…… “啪擦”一声,山贼的梦破碎了:“这也能……” “是公主,不是公公公主,想找公公去皇宫里找,我这里不提供这项服务。”叶雅神色平静的看向山贼,“你想说什么?” 山贼看着还在吐信子的毒蛇,拼命摇头:“没什么!” 毒蛇叫九环青,叶雅养了很久的,这种蛇异常稀有,毒液要是利用好了非常有药用价值,叶雅怕尖牙的动物,好不容易训练着九环青不在她面前露牙,这才能留在手边。 官兵鄙夷的看着山贼,正义之魂熊熊燃烧:“胆小鬼!公主,快放了我,咱们抓住这贼子,把他送交官府受惩!” 叶雅:“放你个头,就你现在这状况,放开动一下就大出血,你不想活了别让我手底下多出来个阴魂,我还没让人在手底下死过呢!” 山贼哈哈大笑:“朝廷狗和我也没差什么啊!” 叶雅朝他丢了块石头子儿,正中眉心,她满意的点点头:“再说最后一次,等你们伤好了,让我看不见怎么打都行。” 官兵不服气的道:“可他害死过很多人啊……” 山贼瞪他:“害你个大头鬼了,那是杀人犯,关我们山贼什么事了,一个职业有一个职业的道德!我们也是盗亦有道的,只劫那些富商。他们一个个偷奸耍滑富得流油,还缺被劫的那些钱?!你只顾那些富商不甘心散出去的瞎话,怎么不顾顾我们穷人!朝廷狗!” “你再一口一个朝廷狗试试?!” 叶雅无奈了。 正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殿下,你在这里啊。” 叶雅一愣:“远思哥?” 小狐狸抖抖耳朵,顺着那人深蓝色的衣角跑上去,被顾顺势逍抱在怀里。 “你怎么找来了……咦?这不是我的剑吗?”叶雅看到顾逍手里拿着的剑。 “绿竹夫人托我给你的,她说你要在远离长安城的地方待着,还是拿上剑比较安全,我今天休沐,没什么事就帮着给你带过来了。”顾逍把剑递给叶雅,笑道,“殿下还有多少地方要走?不如我陪着殿下……这两个人是?” 他看到了山贼和官兵。 顾逍不愧为世子,看到这两个被包的和毛毛虫一样的人,神态无半分变化……或者他只是习惯了。 官兵打了声招呼:“顾将军。” “两个找死的笨蛋,名字是一号笨蛋和二号笨蛋。”叶雅想起了什么,蹲下去翻自己的药箱,“等等我有件事,好几天没见到你,现在可算是要完成任务了!”叶雅翻出来一沓子足有药箱一半厚的信,数了数,就递给了顾逍:“给你的。” 顾逍愣了半天:“给,给我?” 然而低头一眼望去,信封上写的都是“李家小小姐”“高家大小姐”“将军府三小姐”…… 顾逍:“……” 叶雅困惑道:“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非得要我帮忙……哎,远思哥,这些信都写了什么?每个都特别厚,沉死我了。” 长安城里任职过的兵,哪个不知道顾将军默默喜欢的其实是谁,看着眼前的场景,官兵着急的不行,叹口气道:“长安城里的小姐们,谁不想嫁顾七郎啊……”公主殿下怎么就不知道把握机会呢?! 山贼琢磨明白了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官兵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襄阳和长安两边的剧情会同时进行几章,然后就会讲女儿的事啦 第96章 妖怪 妖怪 云青月本想慢慢布局,引出襄阳王府的那些个妖魔鬼怪来,却没想到当天晚上情况就峰回路转—— 姜楼被袭击了。 他那身体历来是扛不住挑灯夜战的,脑子都会直发蒙,便先回去休息了,可还没过了一刻钟,姜楼的亲兵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云青月一听就和令风往姜楼那边赶去,令风更快一些,路上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闪身不见了身影。 云青比军医来的还快,姜楼屋里有个小兵被其他几个亲兵摁在地上,姜楼正披着衣服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冷汗,倒吸着凉气,左手无力的垂着,亲兵扶着他急的团团转:“侯爷,您可千万别动!” “怎么回事?!”云青月轻捏捏姜楼垂着的手臂,“不是脱臼,断了?是谁弄的?!军医呢,怎么还没来?” 姜楼疼的几乎说不出来话。 亲兵指着那个被摁住的小兵,怒道:“就是他,我眼看着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装的好好的进来说王爷有东西要给侯爷,侯爷刚接过来,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个锤子砸了侯爷,要不是我拦的快还不能停手呢! 那被摁住的小兵惊恐急了:“没有啊,我没有砸侯爷!你冤枉人!我好好的路过这边,你就让他们抓我!王爷,王爷明鉴啊!我没有伤人!” 看他的神色不像是说谎,可亲兵道:“我看的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你!砸了侯爷就想跑,要不是你,我带人追出去的时候,你怎么就正好和那个伤人的长得一样,还正好在附近?!” 听见亲兵的话,云青月微微一愣。 长得一样? “……够了!”云青月点了姜楼手臂的穴道,他终于能说出来话了,还能用的左手指着小兵道,“不是他,放人!” 亲兵难以置信道:“侯爷!” “别让我说第二遍,放人!我的话没用了?!咳咳……”姜楼怒极之下也不知牵动到了哪块病症,咳了两声,亲兵们放开了那小兵,小兵连连道谢,姜楼顾不上他们了,一把抓住云青月的肩膀,强撑着道,“那个东西,它不是人!” 军医终于赶来了,姜楼看也不看他们摆弄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但他能变化成其他人的样子,不是易容术……我不知道它的真面目,但就和……就和叶成景的情况是一样的!你猜对了,那个叶成景绝对不是他本人,你快去襄阳……轻点!” 军医正在把夹板绑到姜楼手臂上:“侯爷忍忍。” 姜楼虽然有时候有点二缺,但天底下没人会质疑他的头脑,云青月更是不可能不信他兄弟的判断,但白天商量好了让襄阳王府的人误会,现在云青月这样的无赖却有点后悔了。 毫无疑问姜楼是给他挡了这一下——经过白天的一番试探,襄阳王府认为云青月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姜楼的功劳,结果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襄阳王府跑不了,先把你的手治治。” “嘶……你他娘的这时候犯什么肉麻的,我能有什么事,襄阳王府是跑不了,你不担心你堂弟了你个老妈子,咳咳……”姜楼还没骂完,眼前一阵眩晕。 他自小在生死边缘一路滚过,破身体连武都习不了,明明应该习惯了,却还是怕疼,看着一起长大的几个世家子爬树,嘴里说着明哲保身不去,事后其他人都被长辈揍了,就他没事。 他们都以为他想得多,却其实只是怕摔下来疼。 毕竟他身边连一个能安慰他的亲人都没有了。 老侯爷还在世时,一直教导姜楼别忘了姜家的满门忠义,几世荣耀,不管如何不能辜负了先祖的名声,哪怕不参与朝政,也得好好想想自己该干些什么,别忘了忧国,不许半分懈怠。 ……现在他找到自己的位置了,有个狐朋狗友给他的,也不用再担心他死了,姜家就绝后了,保全了姜家忠义的名声,将来也有脸去底下见姜家的列祖列宗。 姜楼迷迷糊糊的,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舞阳侯府……我们姜家给你们姓叶的卖命,死了也是……天经地义的。” 云青月一愣。 令风的声音远远传来:“我觉得暂时应该不用去襄阳府……这个是刚才砸你的人吧,姜侯爷。” 他迈步入屋,云青月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愣了愣:“八爪鱼?” 被令风提在手里的八爪鱼是从没见过的形态,云青月不知道它是什么色的,似乎已经晕过去了,软绵绵的垂在令风手里。 令风点点头:“八爪鱼妖,在晋朝还没有确认名字,是西洋那边偷渡来的品种,我在书上看过,这种八爪鱼还未化形前,就已经是动物中的伪装大师了,化形成妖后便可以自由变化形态……仙门对这种西洋妖的认识还比较少,我只知道这些。” “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对这些偷渡来的妖也听说过—— 多半都是些弱小的妖,自己的国家混不下去了,就想跑出来看看,但会破坏那个国家原本妖的生存状态,还很难融入本地生活,被其他妖发现了会被群起而攻之,谁也不落好,是玄……予霖写的书上说的。” “《妖界百录》,全修仙界都看这本书,说起来,要不是予霖前辈,我连这八爪鱼妖是偷渡而来的都还不知道。”令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云青月忽然有点小小的自豪。 他回头看看半昏迷状态的姜楼,对令风道:“它昏过去了吗?” 令风用口型说道:“装的。” 云青月挑挑眉,四下看看:“哎我酱油呢?今天夜宵吃白灼八爪鱼,令风你觉得如何?” 八爪鱼尖叫着醒了过来:“啊——” 娘啊这里有个人要吃妖啊! 一刻钟后,八爪鱼被扔到刑室的角落,令风用几张符把它困住,确保它没有变回原形后逃跑的能力,它本鱼收到了极大的挫折,蔫巴巴的蜷起腿们缩着,嘴里不停的重复:“我什么都没干,真的什么都没干……那个道士一见面就拍了我一剑光……我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听一只八爪鱼碎碎念,再怎么新奇也会听烦。 没人有审讯八爪鱼的经验,云青月早年经历姑且算是和它的同族打过交道,只好亲自上阵。 他提着亲兵在姜楼屋外找到的锤子——就是这八爪鱼行凶的凶器,流氓精神十足的对着桌子就是一锤子,旁边候着的关本城虽然想到了云青月可能会来这么一下,还是被吓了一跳。 八爪鱼被吓的又是一嗓子,云青月压低声音道:“姓名性别年龄!不说拉你去做烧烤八爪鱼!” 八爪鱼八脚死死扣住墙,嚎道:“小拟男一百一十三岁啊啊啊!我不要死,哥哥救我啊啊啊——” 云青月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欺负小孩,不过哪怕欺负小孩,越王爷没啥良心,干的习以为常。 就是没想到这么顺利…… …… 黎明未至,黑暗的街道上,兵马迅速调动,围住襄阳王府。 甲胄反射出寒冷的夜光,每个人都换上了驱魔兵刃,令风神色淡然的身处队伍前方,身上剑气浮动,右手两指并拢一招,背后仙剑出鞘,带着锋锐剑气劈开了襄阳王府的大门。 一瞬间的寂静,而后数百黑影从王府中疯狂涌出,令风身形未动,口中沉声道:“心念万剑来。” 空中仙剑分型化为数把组成剑阵,黑影撞到剑阵上纷纷哀嚎着坠落,却没有死——那些竟都是蝙蝠。 士兵迅速上前彻底制服那些蝙蝠妖,令风道长大杀四方,御剑在前方开路,不管是人是妖纷纷被逼退,众人轻轻动动的就跟着攻了进去。 然而打着打着,令风感觉越来越不对,他对云青月道:“云公子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云青月皱眉道:“是有点……” 这帮人看起来是摆好了架势等着他们,可也太……弱。 在仔细想想,那八爪鱼好好一个能化形的妖怪,何苦要带着凶器伤人?它自己的本事呢? 云青月连手都没动,眼睁睁看着亲兵一脚就踹飞了个人,那人倒地后现了原型,是一只黑猫,不过只有三条腿,又有一名男子冲出来护着那黑猫,和几个人站在一处,男子眼睛里闪着幽幽的绿光,云青月觉得他有些眼熟。 令风道:“狼妖?” 他持剑上前和狼妖战在一处,顿时剑光不停。 云青月对关北城道:“别管这些人,往后搜,找叶峧襄阳王和老王妃。” 关北城点点头:“已经命人去了!” 关北城外表看起来莽撞些,却一直都是个思虑周全的人。 没过多长时间,襄阳府的打斗声终于暂且停了下来,里不管是人是妖,都被抓住了,但整个襄阳王府几乎都被翻了过来,找人的时间比打架的时间还长,云青月依然没有找到想找的三个人。 “越王爷远道而来,却不问青红皂白攻入襄阳王府。”那头狼妖幽幽道,“陛下许您圣旨皇命,您就是这么用的?等到日后,襄阳王府必定在陛下面前参您一本!” 云青月终于想起来,这狼妖就是白天一直跟在老王妃身边的王府管家,于是他点点头道:“那你就去喽,前提是你得能活着见到陛下。” “……”狼妖管家被这□□裸的威胁噎了一下,定定心神,又道,“我等未曾犯过律法,越王难道要动用私刑不成?!” “确实,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人就不可以用妖来看家护院当管家了。”云青月点点头,表示理解。 狼妖刚想松口气,就听云青月淡淡道:“不过,谋害皇亲国戚,袭击钦差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97章 迟来 迟来 话音未落,狼妖神色变了变。 云青月挑眉道:“先是个蚂蜂,又是个八爪鱼,本王该说你们是人才济济呢,还是……” 狼妖一听到“八爪鱼”三个字,整个人颤抖了一下,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上贴的符咒让他动弹不得,他吼道:“你把阿拟怎么样了?!” 云青月咂两下嘴,回味般道:“红烧了,味道还不错,怪不得有些变态买妖怪吃呢。” 狼妖似乎要气炸了:“我杀了你!你——” 他身后不远处躺了个未现原形的妖怪,还是个七八岁小孩的外貌,一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拟哥哥啊!” 令风有些看不过去了,咳了两声:“差不多行了,别老吓唬人家,这些妖怪也很可怜的。” 听到他的话,狼妖愣住了:“什么?!” 小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哭他的小拟哥哥,眼看着都要背过气去了,令风蹲下来摸摸他的头,笑的温和:“别哭了,你的小哥哥没死。” 小孩子一下就愣住了,停止了哭泣,吸吸鼻子:“真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们的。” 小屁孩红着眼睛看了看云青月,又看看令风,道:“道士哥哥,你真好。” 云青月:“……” 他很明显是被当成彻头彻尾的坏人了,一个唱黑的一个唱白的,希望能有点效果吧。 “……越王殿下,”狼妖眼神变了变,“别在我们这里下手了,没用的,有些事情是一辈子的誓言,死我们也不会背叛的。” 令风叹道:“妖若是忠心俯首,那必定是一辈子的,不过我很好奇,襄阳王收留你们,不是为了训练做什么事吧。” 狼妖沉默了许久,自嘲的笑道:“不过都是些修炼几百年也什么都修炼不出来的废物和残废罢了,想干什么都做不到。” 怪不得这些拦路的妖怪比云青月以往见到的妖怪都弱了许多,竟是这个原因。可成景…… 云青月道:“成景他们在哪?” 狼妖抬头看他,忽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道:“为什么,为什么越王你不能早点来问我这个问题呢?” 云青月一愣,狼妖喃喃道:“本来有希望的,您知道……您知道他和我们提起您的时候是怎样的吗?王爷一直苦于老王妃的安排,可每次一提到您,他都是神采飞扬的,他总是和我们说……” “‘我越王堂哥做什么都能成功,他总是最厉害的,什么事情他一来就都解决了,小时候在长安有其他的堂兄弟欺负我,他两三下就把人全赶走了,所有人都说我想做的事都是异想天开的,只有他’和我说你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会成功的,起码我会支持你’。” 狼妖道:“可是迟了啊……迟了三个月。” “……”云青月沉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成景他们在哪?” 狼妖摇摇头。 云青月低呵道:“朔望!” …… 伴随着“轰隆”一声,入口处的石门从外被劈开,化为了几块碎石,跪在像前默诵着什么的妇人猛然转身,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情景。 随着石门一破,一阵风涌入,把石室里不多的几盏灯烛吹的几近熄灭,月光从身形修长的白衣人背后照射进来,让人不太能看清他的脸,白衣人用持剑的右手手背拍拍身上的灰,对左手里提着的狼妖用一种欠揍的语气道:“这不是找到了吗?” 被绑着躺在石室角落里,脸色惨白的叶峧一看到来人瞬间叫了起来:“十一!救我……呃!” 老妇人把一把匕首横在宁王脖颈间,稍一用力就是一条血痕,叶峧又连忙喊道:“先先先先不用了!等等别用力啊!” 背后的府兵们鱼贯而入想把老王妃包围起来,可他们才往石室深处走到一半,老王妃就尖叫了起来:“不许过去!”府兵们只好刹住脚步看向云青月,云青月微微点头,把狼妖放到地上,上前几步,却是对着叶峧叹道:“十哥,以后还乱跑吗?” 叶峧本想拼命摇头,又想起脖颈间的刀锋,只好带着哭腔道:“我还跑个屁啊!” 本来是冲着宝贝古董来的,谁知道这有个疯女人啊! “那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和陛下多担心你。”云青月神色诚恳的道。 这对话真是兄友弟恭,兄慈弟孝,不能再和谐了,叶峧犹豫了一瞬间,还是煞风景哭道:“……现在是 说这件事的时候吗?”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还不赶快解决这个疯女人! 云青月道:“不是。”他看向老王妃:“许久不见这个词是用不上了,真是巧啊,老王妃。” 老王妃却看着狼妖,厉声道:“泄密了吗,你们这些废物,果然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狼妖的脸色几经变化,最终却低下头,云青月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听她的话呢。” 来之前,狼妖曾和他说:“越王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保护老王妃是他给我们的使命,如果您要抓老王妃的话,除非我们死!” 真是满心的视死如归。 云青月却淡淡道:“你们死不了,都被符定着呢死个头啊。” “……” “老王妃,”云青月道,“差不多得了,好歹您也是老襄阳王的正妃,成景的母亲,挟持皇亲国戚是什么罪名您不会不知道吧……就此打住,兴许还能保住襄阳王。” 是襄阳王,不是叶成景,令风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云青月从出襄阳府起,神色就一直淡淡的,现在令风才疑惑的发现,他脸上有着不经意显露出的疲惫。 老王妃和昨天在王府上简直判若两人,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装束,却全换成了重色神色间再没有半分风采,有的只是状若疯癫,连眼中都闪着疯狂的光:“你闭嘴!你懂什么,景儿还在等着我呢,我就快成功了!只要我成功了……你们谁都别想阻止我!阻止我们母子!不想让他死的话就来!” 她一提手中匕首,叶峧吓的音都走调了:“十一啊!” 众府兵听着宁王爷震耳欲聋的男高音:“……” “我快成功了,我快成功了……等着娘,景儿等着娘……”老王妃喃喃的重复着这两句话。 云青月:“……叶峧,叶成景在哪?” 叶峧虽然胆子小,但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古董们,总归还是敢在陪同下去哪个墓地瞄上一眼,可云青月一提到叶成景三个字,叶峧脸色一变,甚至都顾不得匕首的威胁,一低头差点又不知道多少次吐出来,但他很久没吃东西了,就吐出些酸水。 叶峧嘴唇直发白,他不敢太刺激老王妃,毕竟自己的命还在她手里,只好朝着她点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颤抖道:“死了……” 狼妖苦笑一声,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他忽然想起数年前的山林边,他因为道行不高被其他妖打的奄奄一息,躺在那里等死的时候,一个人类跑了过来,焦急的看着他:“你没事吧!不能躺在这里,快,快和我走!” 他那时还想着这傻子谁啊,他还露着一半黑毛收不回去呢,居然想救他?算了,要不然吃个人类吧,起码恢复了体力,他不能死在这啊,还有人等着他照顾呢,于是狼妖刚举起爪子,那边跑出来一串仆役打扮的人喊着王爷。 暂时打不过这么多人的狼妖愤愤收了手。 可居然连那些仆役看到他都没什么诧异的,只是抱怨:“怎么又捡来一个啊王爷?” “这个要怎么办啊,老王妃又要发脾气了!” 抱怨归抱怨,他们还是伸出手接过了狼妖,王爷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们啦,母妃那边我去说……” 狼妖当时脑子一热,糊里糊涂的和他们走了,待看到一屋子妖怪的时候,下巴差点掉下来。 “以后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呢。”记忆中的叶成景拍怕他的肩膀,笑道,“只是外出时要小心些……嗯?怎么了吗?” 见狼妖看他,叶成景疑惑的扯扯自己的脸:“是……我的笑容有什么问题吗?不会吧,我特地偷偷和堂哥学的哎……” 狼妖愣愣,没说话,叶成景也不恼,笑着从自己怀里取出个油纸包递给他。 里面是几个滚圆的糖山楂。 那时,狼妖其实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说人妖不两立的吗,你不怕我们害你吗……却没有问出口,后来,他知道这个长的也就笑起来还算帅一点的人类王爷,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到后来按他的话说就是“既然有了能和我说话的动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感觉自己知道了原因,就没有去问。 现在想想,还是后悔啊。 令风倒吸一口冷气:“你杀了——” “闭嘴!景儿没死,你们不要咒他!”老王妃忽然激动起来,撕声喊叫着,“都给我滚!别打扰我们,滚!” 许久没有出生的云青月突然踏前一步,叶峧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老王妃忽然眼神一变,举起匕首就要手起刀落—— “啊啊啊!” 第98章 执念 执念 “啊啊啊啊啊!” 叶峧惨叫出声,本以为必死无疑了,许久,才发现刀没落到自己身上:“哎?” 老王妃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云青月把叶峧拖到身后,冷声道:“你还能算是他娘吗?” 狼妖:“老王妃?” 云青月没有杀人,只是挑断了她的右臂筋脉,老王妃痛呼一声抱着手躺到地上,府兵连忙上来拿她,老王妃还在喃喃重复着什么,只是这次她的话却变成了:“不是,不是……娘不是有意的,娘不是有意杀你的,景儿,我的景儿啊……你怎么不回来呢?” 她发丝凌乱,目光呆滞,突然狠狠挣脱了几个府兵,就这自己的血在地上胡乱涂抹起来,几个府兵吓了一跳,不明白一个老妇人哪来的这么多体力,又连忙上去把她捉住。 云青月给叶峧解开绳子,叶峧感激涕零道:“弟啊……” 令风神色忽然一变,从自己乾坤袖中拿出一个碎裂的小玉盘:“我放在襄阳王府封印那些蝙蝠的镇恶囊坏了!” 那些蝙蝠虽然也只不过都是些刚有点妖力连化形都做不到的妖怪,但狼妖和他们说了,蝙蝠是叶成景在一个道士手下救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慢慢接触它们,叶成景都不敢轻易直接见它们,却被老王妃孤注一掷的带了出来,就为了对付云青月。 狼妖指着老王妃喊道:“她在画阵!那是激发凶性的阵法!” 云青月立刻上前想把她用血画出来的阵法毁坏,却冷不丁被一个白影撞了满怀,白影高喊道:“不许你碰成景的娘!” 云青月瞅着它。 白鹤愣了愣,看向云青月,又努力的顶了顶……没顶动。 这就很尴尬了。 白鹤化为人形转身想跑,居然是应该被扣在襄阳王府的小孩,云青月一把抓住白鹤小孩,令风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冲上去几下毁了阵法,外面却传来一阵阵利啸,和刚才在王府里的不同,更为刺耳恐怖,越来越近了,令风脸色一变:“晚了……” 老王妃指着云青月疯狂的笑着:“景儿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凭什么……凭什么我的景儿死了,你却还能活着!凭什么!”下一刻,她突然又痴笑了起来,慈祥的看着云青月,喃喃道:“景儿……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别离开,别离开娘……只要你别离开娘,要娘怎么都行……啊……” “……” 这种天下间几乎每个母亲都有的语气,让云青月一时有些恍惚。 他叹口气,持剑走向外面,看着他经过的狼妖忽然来了句:“你救不了他们的。” “那个人……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那是我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他厉害的深不见底,我甚至无法分清他是鬼是妖……”见云青月停下来,狼妖接着道,“他把这个阵法和那个‘复生之法’一起给了老王妃……” “那又如何?”云青月打断狼妖,侧头瞅着它。 狼妖:“那又如何?这是关乎性命的事!还不如赶紧逃离襄阳去寻求其他仙门帮助,说到底你一个凡人能干什么!” “你要我对我的子民见死不救?饶了我吧……那应该还没过奈何桥没有的老爷子绝对第一个来打死我。” 狼妖愣住了。 “更何况,你说救不了就救不了?” 云青月笑着走了。 狼妖被那熟悉的笑容晃了神,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 襄阳城天光大亮。 狼妖难以置信的看着满地如桌椅般大的蝙蝠横尸——一半都是被一斩为二的。 那个越王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连如此厉害的仙剑都驾驭的了,还真叫他赢了!狼妖心里一时复杂的要命,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没办法…… “啧……怎么射进去这么深,我一只手拔不出来啊……”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狼妖回头一看,惊讶道:“姜侯?” 左臂打着石膏的姜楼冲他点点头,放弃了拔出那支箭,长箭箭身穿着三只蝙蝠妖,都是正中中心,箭头已经整个没入树干,也难怪他拔不出来,姜楼叹道:“一箭穿三,也就姓叶的能办到。” 狼妖摸摸点头。 蝙蝠妖来袭时,云青月放手让朔望自己战斗,他一人登上高地引弓搭箭,第一下便三箭齐发,中者有七。 谁知越王爷活动活动自己的手指,不满意道:“手有点生啊……” 狼妖:“……” “他是不是还和你说自己手生了?”姜楼一下就猜到了狼妖在想什么,挑眉道,“那家伙就这样,天底下能让他服软的不超过五个,其中只有一个男人……哎对了,这个是你那边的吧,帮我处理一下。” 姜楼从亲兵拎着的水桶里接过八爪鱼:“贴心吧,还给它放盐水里养着的。” 八爪鱼有两只手居然像人似的缠着绷带,一见到狼妖就钻他怀里去了,说死不肯出来。 狼妖:“它手怎么了?” “哦,一报还一报,我计算了一下我俩手脚的比例,给它动了个小小的刀……反正也会长出来,我俩就算扯平了。”姜楼笑了笑,露出阴森森的白牙,“我们长昀府,有仇必报。” “……” 现在的人类都这么可怕吗? 姜楼进入石室,像云青月的亲兵问了他在哪,方才在石室拐了个弯的最后面又看到一扇暗门,他推门而入,看到了随意坐在中间地上的云青月。 一阵血腥气随之扑面而来,暗室占地居然比外面的石室还大,周围一圈布满了十六个小型牢房。 牢房里面关着的居然都是已经尸变的走尸,不过都已经死了,奇怪的是从头开始,每一具尸体的尸变程度都是不一样的,刚开始还恐怖非常,看到最后,除了那异常惨白的皮肤,居然与常人无二了。 看到牢房中的这些穿着王府下人衣着的走尸,姜楼皱起眉。 “……那些都是襄阳王府里,跟着成景的仆人,”云青月头也未回,却已知道姜楼在想什么,“老王妃一直骗府里的人成景又外出了,可成景从来不会不带这些仆人中的几个,老王妃怕他们察觉泄密,所幸把他们全杀了,拖到这里来……实施那什么复生之法,作为试验品。” 姜楼:“复生之法本就是虚无缥缈之事,就连术法高深的修仙人,都只能做到夺舍还魂,为什么他们总是要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云青月注视着不远处的叶成景:“大概……是绝望中的希望吧。” 哪怕粉身碎骨,好歹能填补自己心里的创伤了,对于老王妃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姜楼,我忽然想起来,十四岁那年,我本只是闲得无聊顺手帮成景一把,他却真拿我当英雄了,成天跟着我到处跑……明明那么喜欢那些动物妖怪,却连自己母亲都不理解自己。”云青月轻声道,“就像狼妖说的那样,我来的太晚了。” 人一生中会迟到无数次,偏偏就那么巧,大多数都是不可挽回的迟来一步。 姜楼:“老王妃……真就舍得对自己的独子下重手啊……” 云青月:“舍不舍得,都已经失手了,又能怎么样呢?” 四周十六具尸体,云青月看到尸体上那显眼的致命伤——是一剑穿心留下的血洞。 他心道:“第二次了……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叶成景尸体被老王妃自欺欺人的放到了座位上,就好像他还活着,坐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虚无的空气,只是双眼空洞面目苍白。 云青月起身走上前,忽然发现他的衣怀中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云青月把那个油纸叠成的的袋子从叶成景衣怀中轻轻拿出来,打开,看到了几颗糖山楂。 糖山楂不知是什么时候碰到了,已经被压成了山楂饼,发黑长毛的颜色盖住了原本雪白透红的本色,一股甜腻和腐烂的气息飘散出来,可以想象它现在的味道绝对难以下咽。 可云青月还是收起了纸包——肯定有好多个傻子想要它。 …… 被压着回路上的时候,狼妖一边看着叶成景的棺材,边道:“越王爷,你到底要拿我们怎么办?” 云青月随口道:“啊,是得好好想想……是清蒸还是爆炒呢?” 仙鹤小屁孩哇的一声就吓哭了。 令风连忙哄他,观察了一阵子,迟疑道:“他……不会是‘引月仙鹤’吧?” 狼妖心里一紧,云青月想了想:“引月仙鹤?就是那个传说中能呼云唤月,万里无一的灵兽?” “引月仙鹤因为能力神奇早些年被大肆捕捉,早已经见不到踪迹了……”令风问怀中的小仙鹤,“你是引月吗?” 狼妖喊道:“他不是!” 云青月:“又没问你。” 狼妖:“说不是就不是!” 引月对令风眨眨眼:“道士哥哥,我叫引月。” 狼妖:“……” 令风犹豫了一下,手上灌注灵力,拂过小仙鹤的额头,一弯新月印记一闪而过,狼妖见此情景心里咯噔一下——要是引月仙鹤重现世间的消息传出来,引月会怎么样啊…… 叶成景就是知道这样太过危险,平时根本不许小仙鹤化回原形。 狼妖担心着,令风却放下手,淡淡道:“哦,是我看错了,不是啊……” 狼妖一愣。 一行人马刚踏入城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没听过的奇怪长啸声。 “什么声音?” “这不是海中鲸鱼的叫声吗?怎么会在这里?”云青月曾在海边待过几个月,还随船出海过,回忆一番想起了这是什么声,却没明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怪了……” 没人注意到狼妖忽然焦急起来。 “王爷!”被云青月留在襄阳王府的士兵策马而来,“刚在襄阳王府,找到了襄阳王留下的名册,都是这些妖怪的!” “拿来我看。”云青月接过名册,似乎都是叶成景亲手写的,还画了妖怪们的原型,惟妙惟肖,每一页上都是云青月一晚上见到的妖怪,细细的标注了他们的性格习性,甚至还有爱吃什么。 姜楼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这是个《妖怪饲养手册》啊。” 后面还留有五分之一的空白没有写完。 “嗯?”云青月粗略翻了一遍,忽然看到了一个没见过的,“……蓝鲸?也是偷渡过来的?不是都抓到了吗,怎么没有……” 突然,一阵东西碎裂的声响传入云青月耳中,他眼前一暗,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瞳孔一缩。 凭空出现的巨兽兜头砸下,整个襄阳城震了三震。 “王爷!” 第99章 引月 引月 襄阳城内,被震动震得摔了的百姓们爬起来,震惊的看着那庞然巨物道:“那是,那是什么怪物啊!比房顶还高呢!” “从来没见过,凭空就出现了!” “不会……不会又是魔族吧?!” 不知谁嘴欠,一嗓子让众人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顿时看热闹的心也没了,吓的拔腿就跑,但几对士兵从烟尘中跑出来,维持秩序:“不是什么魔族,大家都别慌!” “蓝鲸?!这他娘的就是你家养的蓝鲸?!”姜楼怒极,一只手扯着狼妖领子吼道,“不分青红皂白吗?!还敢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现原形!这就是叶成景养出来的?!” “不是,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外出刚回来,以为你们要做什么!”狼妖满头大汗的护着蓝鲸,“对不起……” 本该游在水里的蓝鲸鸣叫两声,狼妖回头喊道:“我们没事!你搞错了,成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在有人没水的地方变回来吗,怎么不听话!” 蓝鲸惊恐的又叫了两声。 姜楼:“狼妖我警告你……要是死了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就不是不听话的事了!” 一阵恐慌从狼妖心里泛出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连武都不会的人,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大的寒意。 蓝鲸身下还有被压碎的房屋,姜楼几乎不敢去想那下面的情况:“你还不快让它变回来!” “……变不回来,”狼妖视死如归道,“蓝鲸天生长的比同族小,而且……而且一但变身,没有一个时辰是变不回来的。” 姜楼真想骂人了…… “变不回来就先放着,底下应该没人躺着,”云青月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谁快点过来接我一下。” 关北城他们都快急死了,连忙跑过去:“王爷!” 一瘸一拐的云青月被关北城扶着,他把手里救下来的人交给亲兵,直接一下坐到了地上,姜楼跑过来,又惊又喜:“你他娘的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云青月笑了笑:“我本来是想戒酒的,不过可能得失败一阵子,你们谁有酒啊,我右腿好像断了……” 也该庆幸他们已经回了襄阳城,两边都是房屋,巨鲸砸下来的一瞬间,云青月当机立断躲正好到了一处三角区底下。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姜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重要的事你不早说!扯什么皮,混蛋!” …… “蓝鲸,身形是成年同族的一半……天生……轻点!”一片狼藉中,云青月坐在蓝鲸不远处,拍拍给他腿绑夹板的军医,又接着念《妖怪饲养手册》上的内容,“天生无法自由控制原型与人形的切换,变回原型后需过一个时辰方能再次变回原型。” “以前蓝鲸也干过这样的笨蛋事,不过是在水里,不会有窒息的危险,毕竟哪怕是蓝鲸妖变回原型没有水也会死的,不像现在。”蓝鲸的身上,狼妖的喊声远远传来。 蓝鲸因为缺水整个都不对劲了,身上搭了不少湿润的布,狼妖和其他不用去维持秩序的府兵,以及闻讯而来的衙役们,正爬上爬下的提着水桶给蓝鲸浇水,忙的要命,令风稍微好点,直接用法术控制着几大缸水。 中午的阳光正烈,云青月手搭在额上,望着狼妖的方向:“好说,帮忙的人工费,损坏的财务费,还有之前谋杀的账,你们打算怎么算啊!” 上面静了一瞬间,狼妖探出头来:“我真想逃了……你说要怎么算啊?!” 他总感觉不太妙。 姜楼叹道:“又开始唬人了啊。” 云青月没搭理他,喊道:“襄阳王府里的钱也不是你们挣的,再加上那都是得关进封妖地的罪名……本王也不难为你们,”他从姜楼手里接过刚写好的契约:“过来给长昀府无工钱干活,干个几百年的也就差不多了!” 他算盘打的响——长昀府目的之一,就是要配合仙门逐渐找寻平衡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方法,要是这帮妖怪过来免费打工,战力都能直接提升一截。 这已经不是刮骨了,他连骨髓都没打算放过。 狼妖心思哪有云青月那么多,想了想便跳下来,对云青月道:“签了契约……管饭吗?” 云青月笑道:“管啊,包吃包住。” “应该没问题,”狼妖看着契约道,“反正我们这些废物,出去也是被其他妖怪欺负,只要你们不怕我们就行,成景死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 一阵长久的沉默,狼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红了眼眶:“越王,为什么成景就没你这么聪明呢……” 他要是不要一心想着母亲一定能被他劝服,母亲一定能理解他,或者不要那么执着的去保护他们这些废物,不要那么明朗的对他们笑,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云青月一抬手指着蓝鲸道,“要干了。” 狼妖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去提起水桶。 云青月看着军医完事了,自己的腿宽了两圈,一撑椅背站起来,关北城连忙来扶他,他道:“成景有被妖怪攻击过吗?” 狼妖愣了愣,道:“没有。” “那不就行了,证明他干的不是傻事,”云青月道,“没有任何一个满心戒备的妖怪见到他会攻击他,你们也都信任他,哪怕痛苦的去保护杀了他的人,因为那是他曾留给你们最重要的一个愿望,这就够了。” 孩子与母亲曾血脉相连,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存在,然而人心易变,世人的渴望和“你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句话横在那里,就一切都变了——叶成景不想要的东西被老王妃强硬的要他接受,想要的却被视为异常,连听都不愿意听他说。 可他毕竟是老王妃的亲生儿子,心中若是不痛,也不可能不愿意接受他已经死了。 所幸叶成景教给狼妖他们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只是今后人与妖魔鬼怪的关系,还需要一步步摸索。 云青月感觉到了任重而道远的负担。 亲兵从跑过来,恭声道:“王爷,外面的百姓还是有些惶恐,他们还在问损坏的东西房子改怎么办,夏知府有些招架不住……” 姜楼道:“这个可得好好想想,毕竟长昀府建府在襄阳,要想留下这些妖怪,也得和居民们说好。” “多大点事。”云青月对亲兵道,“你告诉他们,房子蓝鲸会亲手还他们的,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还可以给他们不少人找个工作。” 姜楼:“什么工作?” “蓝鲸饲养人。”云青月笑了笑,抽出折扇指点江山般道,“这么个内陆见不到的大家伙,肯定特别吸引眼球,干脆襄阳城外面挖个大坑,多找些水生动物放进去一块展览,我就不信不能赚个底朝天……还能带动襄阳城其他方面的发展,一举两得啊!” 姜楼:“……你就差掉钱眼里去了。” 云青月谦虚的咳了两声:“家族天赋,低调低调……更何况我得养家啊。” 姜楼“切”了一声:“好像谁没有一样。”他道:“话说,那个引月怎么办,能留在长昀吗?” 引月那么稀有,他不太确定。 “令风,你能养着吗?” 令风一手抱着引月仙鹤,一手操纵着水流,回头道:“我得四处跑,引月得好生养着才行,我没那么多空啊!这小家伙品级又很高,要是在灵气充足的地方修炼能有很大进步,得好好选个地方!” 云青月想了想,双眸一亮,道:“我倒是有个好地方……” 他看看自己的伤腿,又看看引月,忽然阴恻恻的笑了,引月惊恐的瞪大眼睛往令风怀里缩,云青月幽幽道:“反正你们都‘卖身’给我了,我给你找个好地方,你顺便帮我跑趟腿——刚才是不是说它能呼云唤月来着?!” 引月大声鸣叫抗议,云青月道:“嘿!你还不乐意,我上赶着都不能老留着呢!” …… 乱魂山锁沧关。 宁睿失踪数个月后,被五渡城的弟子扛着扔来了锁沧关,关中四仙齐聚,但估计也聚不了多长时间,玄烟赶紧召集了几个人,想趁热打铁,赶紧想想谋划多年的不归岛的事。 “原本不归岛裂缝比之锁沧关更大,现在却不一定了。” “但东海离中原还是太远,支援力量不足,还是得先考虑不归岛的事。” “魔族少君的目标又不明……” 玄烟今天是女装,忍了又忍,暴脾气没忍住:“宁睿!” 在其他人眼中,正在和空气说话的宁睿回头笑道:“不好意思,刚才阿蕊突然和我说她有点困了。”他正色起来,道:“不归岛封魔大阵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觉得不需要再瞻前顾后考虑,任何一处裂缝都代表着人类面对的危险,尽快解决这个几千年难题,对谁都好。” 宁睿也是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目光清明起来时,没人会感到他半疯状态。 玄烟也就气不了了。 予霖下意识的摩挲着袖口,思考着什么,玄磊看见,问道:“怎么了?” 予霖摇摇头。 外面传来一阵阵惊呼,忽然就喧嚣起来了,玄烟问道:“怎么回事?” 屋门一开,明亮的光华洒入,知繁行礼道:“师尊,诸位仙长,外面的阴天忽然被一仙鹤驱散了,而且本该是新月的日子竟然出了满月,大家都很是惊奇。” “仙鹤?”玄磊道,“不会是引月仙鹤吧?” 几人出屋,看到了比洒入屋中的月华更明亮的光。 皎洁的满月披着似水银纱,鼎沸的人生盖不去半分光华,与茫茫黑夜相得益彰,是个如画般的场景。羽毛雪白的仙鹤在空中盘旋,以修仙之人的目力看去能望见它头顶的弯月印记,飞行之时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逐渐消散的月光痕迹,惹众人一阵惊叹,只是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迟迟不肯降落。 “几位仙人知道那是什么仙鹤吗?怎么有这般能力?”少将军沈铠过来问道。 玄磊解释道:“引月仙鹤能呼云唤月,只是数量极为稀少,还是很怕人的灵兽……怎么会飞到了这里?”他道:“难道是有主的?” 他话音未落,引月仙鹤似乎终于找到了目标,扇动翅膀缓缓降落……在予霖面前。 予霖愣了愣——这仙鹤来找他? 玄磊:“你什么时候养了引月仙鹤?” 予霖:“未曾。” 引月收了翅膀,雪白的羽毛夺人眼球,长嘴在羽毛间一阵翻找,翻出了一封信,它叼着信递给了予霖,明明是只仙鹤,脸上居然流露出一股子悲壮的神色。 予霖接过信,就见信封上写着两个字—— “家书”。 “……” 他好像猜到这是谁干的了。 信封摸着挺薄,不像是写了很多话的样子,予霖也不认为云青月会突然给他写什么重要的话,便没有避讳的打开了,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信封,一点没有损坏了。 云青月确实没写几个字,纸上只有两行清逸的字体:“云前望月,云后观雨,明月相赠锁沧,许我同观卿可曾安否。” 手指摸到纸背后好像还有墨痕,翻过去一看,是几个潇洒的大字:“真人生的甚好,明月难抵。” 众人都在纷纷猜测,究竟是谁给予霖真人以引月仙鹤送信,这么张扬,然而没过一会儿,众人就看见长年如华山风雪般的予霖真人,脸红了…… 竟然还红了两次! 所有人的眼珠差点掉到地上。 知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师尊的神色,轻声对知繁道:“是师娘写的信吧?” “……”知繁对于这个称呼和问题保持沉默的态度。 第100章 孤魂 孤魂 雾突然莫名浓了起来。 小狐狸甩甩尾巴,不安的去扯叶雅的衣角,叶雅把它抱起来,也感觉不太对劲,对还在互骂的两人道:“你俩先歇会儿成吗?口水不干啊?” 两个人大概是想起叶雅那徒手抓蛇的光荣往事,从善如流的闭了嘴。 顾逍原本一直在帮叶雅摘草药,忽然起身,一手搭在腰间斩鲸剑上,望着前方大雾皱起了眉。 小狐狸连牙都凶狠狠的呲出来了,叶雅愣了愣,一把将小狐狸塞到了顾逍怀里,平复了一会儿心跳,道:“是有什么东西吗,小狐狸平时从来不这样的……” “不能确定,但若是妖鬼之类,凭我现在的武器恐怕无法护殿下周全。”顾逍自然而然的挡在叶雅面前,斩鲸出鞘一寸,“殿下,我们先回有人烟的地方去吧。” 山贼也感觉情况不对,扯着脖子喊:“怎么了怎么了?闹鬼吗?!” 官兵道:“就是你这大嗓门把鬼招来的,你喊什么喊,殿下和顾将军在这呢!” “我不和你扯这些没用的,老子惜命,那什么……殿下啊……你把我绳子解了呗,要发生什么事咱好跑啊!” 叶雅看他一眼,居然真的过去给他解开了。 “哎,这就……哎不是怎么走了?这才刚把脚解开!” “脚解开,能跑就行了。”叶雅给官兵解着绳子,“不想全身打出血而死就别乱动!” 山贼在那扯着嗓子嚎:“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打出血也比被鬼吓死强啊!” 叶雅没吭声,脸色隐隐有些发白,顾逍注意到她的状态:“殿下?” “她埋在这附近,方圆之内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坟,”叶雅轻声道,“我一辈子都不会记错。” 顾逍道:“殿下,不会是她的,都八年了,要化鬼早就……” 叶雅摇摇头:“可那不代表她不恨啊,当年要不是我莽撞,一心就想着逃出去,还带着她……如果不是我,不管怎样的活法,她肯定不会死啊……” 眼前又是恍若八年前的满目烈火…… 说到底,哪怕亲手挖了坟,月月前来祭拜,可谁也不知道孤魂可否安息,说不定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因为当初许下的生时诺言已经无法实现,便希望那个人死后能得一份功德圆满。 她并非自欺欺人的一味低头掩埋心中伤疤,只是害怕自己还要连累那人死后不得安宁。 “……”顾逍回头去望着浓雾,良久,他背对着叶雅柔声道,“她不会恨你的,她也希望你长命百岁。” 毕竟她是心甘情愿为了救你而死。 叶雅愣了愣,手下意识的抓住怀里的长命锁。 斩鲸出鞘,带起凛凛寒光。 气氛正对的时候,山贼紧张的咽了口吐沫,自言自语道:“老天爷保佑,千万是个美女鬼啊……老子死也要美死!” 刚刚挣扎着坐起身的官兵:“……” 树丛一阵响动,忽然一个浑身鲜血的人从里面冲了出来,脚下不稳,直挺挺的从小斜坡上滚了下去,正好滚到了山贼旁边,惹得山贼一阵嚎叫,那浑身鲜血的男人手里还握着把柴刀,似乎是砍柴人,叶雅正想上去试试他还活着吗,砍柴男子却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山贼:“鬼啊!” 官兵:“瞅你那点出息!这明明是活人!” 砍柴男子绝对不是鬼,因为他大喊道:“有鬼啊!” 然后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官兵:“……”这脸生疼啊。 叶雅和顾逍对视一眼,一人手里一个,抓起官兵和山贼也跑了——顾逍还记得背着叶雅的药箱。 不管什么情况,没必要和愣头青似的在那杵着等危险自己找上门。 跑了一段路,雾越来越浓,几乎要看不清道了,叶雅想起来秋姐之前和她说过,她丈夫行商时在这附近造了个落脚的屋子,敢忙带着几个人往屋子的方向跑去。 进屋关门,叶雅和顾逍把提着的山贼和官兵放到了死伤,山贼怕把鬼招过来,憋了半天没吱声了,谁知刚一被放下来,正巧和躲在屋子角落里满身血污的砍柴人大眼对小眼。 山贼一口气直接飙到了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叶雅拍了他一把,气又被他吞回去了,咳的够呛。 “正好在这呢,也还活着。”叶雅收回手,对砍柴人道,“我是个郎中,你别害怕,我先给你看看伤,然后等你缓过来了,你再和我们说发生了什么。” 她的外表还是很有欺骗性的,砍柴人点了点头,等到叶雅给他包好了伤口,砍柴人才将将止住了颤抖,小声道:“谢谢几位……我是不远处村子的刘力,本来今天正正常常的上山去砍柴……谁成想,谁成想……” 他额头全是冷汗,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道:“那女鬼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张牙舞爪的过来要攻击我,要不是我跑的快啊,现在肯定死了!” 听到是女鬼,叶雅心里咯噔一下,问道:“那你看清……那个女鬼是什么样子了吗?” 刘力连连摇头,眼神有些恍惚:“我哪敢看那个啊!一眼她都扑上来了,我可不拔腿就跑,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了。” 叶雅:“是吗……” 小狐狸懂事的上来舔了舔叶雅的手,叶雅挠挠它的毛,道:“我没事……刚才你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现在怎么这么听话了?” 屋外忽然阴风大作,吹的窗框都嘎嘎作响,分外阴森,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女声:“跑哪去了……” 砍柴人:“就是她!” 这女声寒凉又尖锐,还夹杂着阵阵笑声,是发生闹鬼事件的顶配,听的人简直遍体生寒,可叶雅想了想,把窗户纸戳开一个洞。 山贼差点吓死:“你不要命了!” 叶雅没理他,她对着小洞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景,又叫顾逍来看了一眼。 她不担心会有鬼把她眼珠子抠下来,还能谁出来人话的,就证明不是失去了理智的恶鬼,而两个人都看过了屋外的女鬼后,低声研究了一番,叶雅看了看角落的砍柴人。 “刘力,你刚才说一眼就确定那鬼是女鬼啦?” 刘力愣了愣,略有些迟疑:“是……当然是了,鬼不也是人模样,我还能看错了?” “可那么浓的雾,你怎么看清的? ” “我……我听到的啊!那女声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 外面的女鬼忽然又道:“是在这里吗……” 刘力道:“妈呀,她发现我们了,还管什么女不女鬼的,我们都要死了!” 她无奈的摇摇头——鬼本身就是半透明的存在,这女鬼又不是法力高强的,看起来格外透明,到哪哪又起浓雾,一眼就看清性别根本不可能,刘力后来又自相矛盾的说是听声音知道的,目光闪烁,说话吞吞吐吐,还转移话题,嘴里没一句实话。 叶雅正思考着对策,屋子里安静了一瞬间,山贼不安的看看几个人,哭丧着脸道:“你们不说话吗?我们可能都要死了,你们怎么还不多说几句啊……” 叶雅笑道:“要说什么啊,遗言?还是临终忏悔?” 她本来是开个玩笑,谁成想山贼叹道:“反正都要死了……当初老子真不该喜欢上我嫂子啊,本以为大哥经商死在外面了,谁成想最后又回来了,我没有脸面对大哥就跑出来了,悔不当初啊!” “……” 众人都看着他。 “干嘛?”山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现在不是在临终遗言吗?” “哦,我想你的遗言暂时几十年应该用不上。”叶雅强忍着笑,“因为她不是见着人就杀的,就是来找一个人,不信你看。” 叶雅一把打开了拴着的门。 屋里和屋外的都吓了一跳,官兵都挣扎着把长枪抓手里了。 女鬼愣了愣,旋风似的扑进屋里,抓出来一个面如死灰的刘力:“负心汉!我总算抓住你了!” 刘力被掐的直翻白眼,和叶雅顾逍求救道:“救……救命……” 顾逍朗声道:“这位……姑娘,能否麻烦你,请问你和他有什么难解的恩怨,以至于死后化为厉鬼讨债。” 女鬼道:“关你什么事!你想阻止我不成?!” 顾逍:“我是金吾卫副将,若他做了什么应当接受判决的事,我有义务把他抓去府尹衙门。” “金吾卫副将?府尹衙门?什么时候还管上死人的恩怨了?!”女鬼冷笑着,“不需要什么审判,这个人……这个负心汉,我父母不肯退婚,他为了娶有钱人家的女儿,把我骗到山上,说要与我百年好合,转眼就把我推下山崖!我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杀他!” 听到事情原委,顾逍心中长叹一声,还是道:“他还活着,我就有必要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而不是……” 女鬼打断了他:“我再说一遍,不需要!你们就是想碍我的事吧?!看我把你们一起杀了!” 官兵眼神一凛:“你妄想!有我在谁敢动将军和殿下!” 山贼:“不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好端端的没招你没惹你的,何必呢?!” 女鬼已经愤怒到听不进去话了。 顾逍正想先想办法制服她,叶雅上前拦住顾逍,举起佩剑道:“我来吧,我身上还带着义父送我的一些小东西呢,能打赢她。” 顾逍犹豫一下,点点头:“殿下小心。”却还是没有收起手中剑。 女鬼看到叶雅,冷笑道:“玩郎中游戏的小丫头片子,你还想打得过我?!” “其实总不能老让郎中打打杀杀的啊,但没办法,现在世道乱,”叶雅道,“郎中也得十八般武艺俱全。” 她手中佩剑,忽然亮起一阵阵不属于凡尘之剑的银光。 一刻钟后…… “呜呜呜……” “好了,对不起还不行,我又不是故意打你脸上的。” 哭声更大了:“哇哇哇……” 叶雅一个头两个大,回头求助顾逍,顾逍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叶雅叹气道:“女鬼姑奶奶,你不能别哭了吗?” 刚才是你自己说要杀我们的吧?! “不哭也行!”女鬼一指昏过去的刘力,“让我杀他!” “这个真不行……” 女鬼道:“凭什么啊,都说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当初,我那么喜欢他,为了他娶我那天脸上能风风光光的,我没日没夜的仔细绣自己的嫁衣,他娘病了,说需要山里的草药,我连着爬了一个月悬崖……我为了他,连死都不怕,可他呢?!”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掏心掏肺,也抵不过万般薄情。 “你们凭什么拦着我啊,我好不容易回来的……”女鬼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指着顾逍和官兵山贼问叶雅,“你敢为了他们去死吗?!” 叶雅:“……” “……”顾逍愣了愣,忽然紧张道,“殿下,你不用回答这种问题。” 她经不起这种选择了。 叶雅脸色再次苍白起来,笑着摇摇头,道:“不愿意啊,怎么会愿意呢,我的命很珍贵的,我要活到老死,怎么可能为了谁去死。” 官兵诧异道:“长宁殿下……” 女鬼嘲讽的笑了笑,叶雅却低着头,轻声道:“当年……有人这么叮嘱我的,要我不论如何,爬着也好,一定要活下去,活到她没能看到的年岁,活成没有遗憾的样子,她渴望却再也成不了的样子。” 顾逍痛苦的闭上双眼。 叶雅迎着女鬼惊异的目光抬起头:“因为我,是能证明她曾在这世界上活过的唯一证据了,我活着,她的希望就没有破灭,所以我绝对不能死。” 女鬼:“……那人是谁?” “我姐姐,她用自己的命救了我,”叶雅道,“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有些伤疤,揭开了就相当于再伤一次,女鬼忽然手足无措起来,良久,她忽然道:“真好啊,有人会拼了命保护你。” 叶雅笑了笑:“反正今生已经结束了,去投胎转世吧,你也会有的。” “可我还是不甘心啊,”大滴大滴滚烫的的眼泪夺眶而出,女鬼掩面痛哭道,“我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我都变成恶鬼了……他去被审判,可我……” 叶雅伸出手去,缓缓的抱住了她。 魂魄逐渐消散,过程中带来的灵力扩散,把叶雅的手灼伤了,可她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直到怀中再也没有任何人了才松开,就好像她忽然忘了自己曾说过她的命很珍贵一般。 “孤魂同众,永别八苦,六道轮回,苍生难窥”。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撒花! 第101章 无畏 无畏 襄阳王府之事了结,但云青月还有一整个新建的长昀府等着他管,所幸腿断了,还能让他安分点待着。其实本来去个信说明情况,予霖过来给他治腿恐怕是分分钟的事,何至于他养上几个月。 可越王爷他怂了。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的等了半个月也没出什么事,云青月才松了口气,姜楼跑过来找他出去遛弯,心里想想老待着也不好,就同意了。 不过他和姜楼两个人,一个断手一个断腿,俩人扶着出去遛弯也太惨了,还百分之百吸引回头率,云青月发挥了府主权力,叫上了狼妖过来——狼妖经过半个月的转变,已经成功从襄阳王府管家转成了长昀府头号老妈子,连士兵掉了个饭粒都要管,因此云青月把他交出去的时候,府中人都感恩戴德的。 狼妖哼道:“一堆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啊。” 长昀府建立初期,经费紧张不知道吗?你们一个个成天操练完饭量大的和牛一样,我不精打细算你们吃什么! 姜楼美的职务被分出去,无所事事:“可不是得靠你了,我都胖了好几斤了。” 云青月拄着关北城做的拐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指着一块空地道:“狼妖,最近这里出现过桃花林吗?” 狼妖道:“最近没有,桃花林最近都在城西那边。” 姜楼不知襄阳桃花妖的传说,奇怪道:“什么桃花林?” 狼妖给他解释了一番,云青月点点头,想着十年前此处的场景,感叹道:“当时还是年轻啊……” 咦?不对,他才没老。 桃花三千灼灼,似梦似幻。 姜楼道:“想什么呢,满脸都是桃花!” 云青月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袖口:“都走这么长时间了,有什么阴谋直说吧。” 他太了解姜重九了,这小子从小一有什么坑等着他就说要出去遛弯,还眼神飘忽,假的不能再假,云青月也不怕他来这出——还回去就是。 “啧”了一声,姜楼道:“你这就没意思了。” 狼妖道:“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姜楼摆摆手:“说他王妃呢,你不懂。” 狼妖愣了愣,看向云青月:“你有老婆?不对啊……你这种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安安稳稳成家立业的人啊。” 听到姜楼顺嘴胡咧咧,云青月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上去把姜楼嘴撕了:“姜重九,你干什么了?!”转眼想起此人之前的光荣事迹:“你打我小报告?!” 姜楼假装没听见,继续和狼妖瞎掰:“你听我说啊,这以后找男人绝对不能找叶巍这样的,成家孩子都老大了,还在玩外面浪来浪去的……” 狼妖:“……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找男人……” “姜重九你别让我抓到你啊!”云青月苦于无法自由移动,“你要是真敢和玄英告密,我把你胳膊再掰折一次!” “……也会有这样的无用威胁,”姜楼看着狼妖满脸的问号,补充了一句,“玄英就是他男人,以后见到的时候不要掉下巴。” 云青月:“……” 狼妖:“……我为什么要掉下巴?” 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云青月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也没出多大事……” “晚了。”姜楼把云青月手里的拐杖拿过来,“来你站好了。” 正当云青月愣神的时候,几人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多大的事,才算是不得不告诉我的?” 越王爷化成了新鲜出炉的石像:“玄玄玄玄英?!” 听到云青月的称呼,狼妖化成了另一个石像:“予予予予霖真人?!” 十年前襄阳大战时,他曾远远看过一眼,当时实在是印象深刻,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姜楼满意的看着狼妖濒临掉落的下巴,把拐杖夹住,拖着狼妖就走了:“来来来,剩下的就不关我们事了。” 断腿的云青月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我拐!” 姜楼一溜烟跑没影了。 云青月英勇的两条腿一起着地,就想往予霖那边去——你拿走我拐就当我没办法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一遍那时在华山上,予霖双手颤抖着,和他说话的神色了。谁知才跨出去半步,他就稳稳当当的被一个充满了雪松气息的怀抱接住,云青月顾不得其他的,连忙道:“玄英你听我解释!” “……”予霖把他扶起来,道,“我在听。” 声音异常冷静,云青月还以为他真的没生气,接过一抬起头和予霖 四目相对,他的心又是“咯噔”一下子,他道:“这个真的是意外。” 予霖叹口气:“我知道……你也别以为我生气了,我没有。” 更何况,赶在姜重九那一封信之前赶到锁沧关的东西,也让他生不起来……虽然明知这是云青月怕他知道了他受伤,故意来这么一下,也还是生不起来,然而知道云青月腿断了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赶来了襄阳。 他只是怕这个人四处冒险,有一天会就那么突然消失,就再也找不到了——纵使予霖真人有万般的本事,也抵不过生死簿上轻飘飘的一笔啊。 予霖握着云青月手的指节微微发白,云青月心念一动,指着一处地方,道:“玄英,咱们去那边坐着。” 予霖看了看他的腿,让云青月靠着他走:“等回去了我给你治治。” “这个不急,来,心肝。” 姜楼本来就带着云青月晃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大片没过脚面的柔软草地,云青月挪着腿坐下来,兴致勃勃的冲着予霖张开了手。 刚看着他坐好了的予霖一停,默默盯着他,云青月哪能招架的住这个,连忙把人摁下来顺毛:“好好好不抱……哎,玄英,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予霖:“没瘦。” “瘦了。”云青月认真道,“我看黑眼圈都出来了,是不是没有我休息不好?” 予霖看了他一眼,打碎了云青月的幻想:“身为半仙,不睡觉也不会困,更不会有黑眼圈。” “才不是,你这么试试就知道了。”云青月让予霖躺倒自己腿上,予霖怕压着他的伤腿就想起来,说是迟那时快,云青月一把扣住了予霖的腰,俯下身近在咫尺的注视着予霖。 这个距离,予霖再动可不管是头撞头的问题:“……你别胡闹。” “没事,我看着腿呢,没碰着。”云青月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柔声道,“我的止疼药还在这儿呢……疼也不怕。” “……”云青月的发丝垂到予霖脸上有些痒,身底下又是柔软的草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真感觉自己有点困。 可能不是半仙不需要休息,只是一时没找到能让他依赖的人而已。 “玄英?” “嗯?” “真人……” “怎么了?” “突然很想多叫你几声,”云青月笑了笑,低声在予霖耳边道,“真人,我想给你一辈子……” 我的什么都给你,没有背叛也不言分离,等到解甲归田以后,我陪你去看遍所有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你想除魔歼邪,我便仗剑相随。 人的一生只有不过百年就那么复杂,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明明刻骨铭心的想着念着,却总是擦肩而过,爱而不得,但幸好惊鸿一瞥之际,云青月看到的是予霖。 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盔甲,我们都是彼此的光,有你在,我也就无畏无惧了。 关系一但发生改变,有些和以前说的一摸一样的话,都能让人听出来完完全全的另一种滋味,更别提云青月的声音带着满腔情意,予霖怔愣良久,耳垂红的几欲滴血,然而一开始的情意过后,他看到云青月的绿眸,下意识感觉云青月可能是在襄阳遇见什么事了。 但他只是低低回应了一声:“好。” 我也许给你一辈子就是了。 四处冒险又如何,情劫天雷又如何,他还能护不住他了? …… 回长昀府以后,予霖没用多长时间,就治好了云青月的腿。 既然云青月都治好了,那姜楼的手也就顺便,但姜侯爷怕疼怕到了极点,一直在那里止不住的念叨:“真的不会疼吗,啊我不敢看,予霖真人予霖真人我的小命就交给你了,啊……哎呦,接上了吗接上了吗?还没……哎呦我的妈啊……” 云青月微笑着有好的把手搭在了姜楼的肩膀上:“再叫一声可能你的脖子也得重新接一次。” 姜楼瞬间闭了嘴——这是人说的话吗?你也太小气了,不久告个密,你也没缺斤少肉的…… 予霖松开姜楼:“好了。” “好了?!”姜楼眼睛一亮,立刻活动了几下手,“真好了!谢谢予霖真人,不枉我和叶巍快三十年的交情啊。” 云青月指节传来“嘎嘣”一声,刚想和姜楼出去算算总账,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亲兵不知在对谁喊:“未经通报不得擅闯!”却被另一个饱含焦急愤怒的声音盖了过去:“滚开!我有急事要见越王!” 门直接被踹开了,看到和亲兵一起撞进来的来人,云青月愣了愣:“顾逍?!” “越王爷!”顾逍身上淡如水的君子气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似乎不眠不休赶了许久的路,眼睛通红,那些他一直小心控制着的礼仪尊卑也顾不上了,害怕耽误时间,一路从长昀府外闯了进来,他看到云青月,立刻喊道,“王爷,殿下……叶雅她失踪了!” 第102章 杀机 杀机 他们送走女鬼的第二天,叶雅忽然来找顾逍,道:“远思哥……你陪我去看看姐姐吧。” 顾逍道:“好。” 那件事情,除了当年误打误撞救下叶雅的他以外,就连越王都不知道事情经过,叶雅固执的谁也不肯告诉,除了昨天…… 有些伤疤似乎可以慢慢填补了。 他陪着叶雅买了供品和香烛纸钱什么的,那个人的墓就建在离昨天不过两三里的地方,当年是他们两个人亲手一点点造的,他也记得那是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叶雅的时候。 他才十四岁,叶雅还是那么小的时候,他差点没有看到她,幸好千钧一发之际,手里的箭还够快。 “……我九岁那年的上元节,好不容易磨的老爹同意了,让沈铠带我出去看上元灯节,我嫌新做的裙子跑不开,沈铠就找了一身他的旧衣服给我穿,”叶雅摆好东西,看着空无一字的墓碑,直接坐到了地上,也不知是在和谁讲话,笑了笑,“我真的该庆幸这点,要不然后来我没抓住沈铠的手,一下子被人贩子抱走的时候就完蛋了。” 那些人贩子特意挑上元灯节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下手,叶雅也是倒霉,当时云青月悄悄让不少暗卫跟着,结果就那一瞬间,一个卖烟火的摊子着了,人群差点发生踩踏事故,叶雅就直接被抱走了。 那边宫宴还没完,越王府的暗卫跑回来传消息,云青月差点就急疯了,叶崚给他的调兵令连长安城守军都能调动,当即也不管什么上元节不封城门的规矩,直接命人封了九门,气的御史台那帮老家伙蹦起来指着他骂:“你要造反吗?!” 但要不怎么说她倒霉呢,那人贩子原本就打算收工了,拐她就是顺手最后一个,完事停都没停就出城上了接应的人的马车,她爹把整个长安翻过来也找不到啊。 到了第二天她被和其他不少孩子,一起关进了不知道哪里的柴房,半夜听那些人贩子谈话,听到人贩子拐来的男孩,是送去给那些有钱却生不出来儿子传宗接代的人家当养子的,至于女孩的下场好像都挺惨的,她当即看看身上的衣服,又用烧完柴的灰抹脸。 姐姐是那些人贩子派来照顾他们这些小孩子别死了的人,叶雅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一直都是用冷淡冷淡的态度照顾他们,却会在叶雅被人贩子养的大狗露出森然的长牙死盯着时,把那狗赶走,意外知道了她是女孩,却没有对那些人贩子多说半句。 叶雅害怕尖牙动物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她害怕老爹还没找到她,自己就被卖了然后拆穿身份,所以一直在想办法逃走,人贩子喝多以后就剩姐姐看着他们,她知道姐姐也是从小被拐了的孩子,那些人贩子对她也不好,就想着能劝服她,然后他们一起逃走。 那时她满脑子都是这些。 也是她还太小了,没有看懂姐姐脸上那种绝望,也没有听懂她说的:“那是你的希望,不是我的。” 但叶雅才九岁,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她一天天的对着姐姐笑,再怎么冰冷的心也逐渐被捂化了…… “那天晚上,好像是他们的同伙过来交接,两边都喝了酒,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姐姐趁乱放了把火,把其他孩子都放了以后,带着我逃了出来……” 眼前仿若又是摇摇欲坠的房屋,火海中四处逃窜呼喊的人们,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被烧死,姐姐却带她逃了出来。 可希望这种东西,老天终归是吝啬的,好不容易让你看一眼,转眼就要收走。 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小孩儿,又能跑多快,那帮人贩子冷静下来发现了不对劲,没过多久就追了上来,手中的刀锋利的扎眼。 姐姐就那么扑在她面前抱住了她,一瞬间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刀刃挥动的声音原来是那么刺耳的…… “你看着我,望舒……你看着我……”叶雅慌乱的想去捂住她的伤口,血却无力的在指缝间流淌,她喉中涌出了鲜血,连手上都全是,眼神却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笑着笑着却突然流出了眼泪,唤着叶雅告诉她的小名。 就好像叶雅是她的希望一样。 “别死,你不能死……只要你还活着,”她伸出满是鲜血的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叶雅的额头——这个一直抱有远离就不会难过的精神的人,最终还是在死前给了叶雅力所能及的全部温柔,“不论如何都要活着,爬也好,怎么都好……你活下去……才……” 叶雅没能听她说完,她忽然猛的一推:“走啊!”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啊……”她想道,“是还能掌握自己人生的年纪,该无忧无虑的……” 可惜是最后一眼了。 …… 天气逐渐转冷,被风刮掉的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叶雅伸出颤抖的手,拂了拂墓碑上的灰尘,就好像那是什么易碎品一样。 人生确实是易碎的东西。 “远思哥,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那一阵子都不开心,我爹又突然犯酒瘾了,我哭的特别凶,他也不敢把我一个人放家里,索性就抱着我一块出去了。带着女儿来酒馆,大家都觉得稀奇,一群人围着我和我爹看,就有一个嘴欠的,上来说了一句‘这小女孩儿长的也不好看啊’。”叶雅笑了笑,“我爹当时就火了,怕我乱跑,找根绳儿给我绑凳子上,上去一拳就把那人打趴下了。” 顾逍道:“越王爷是好父亲。” 叶雅点点头:“虽然他也老是不靠谱,但从小我挨欺负了我爹都二话不说的护着我,偶尔因为些事我们俩吵架了,他也不骂我,就自己一边生闷气去……我要是生气了,就跑出来,要么去老明那,要么去找皇伯母和高宁她们……没有一个人不是哄着我的。这样看起来,我背景那么硬,没长成长安小霸王也真是不容易。” 叶雅轻声道:“我当初,真的想过,跑出去以后,我有的东西都分给她一半,钱也好家人也好,只要我有的……” 可她不要了。 有时候的成长就在一瞬间,哪怕代价是无法承受的遗憾,叶雅刚被顾逍救回来后不久,就自己去万药斋找了苏倾,苏倾从来没收过徒弟,她去的时候却眼神复杂的看了她许久,便没说什么应下了。 “殿下……”顾逍半蹲在叶雅身侧,柔声道,“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我保证!” 叶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逍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她一下子站起来,道:“多谢顾大将军!” 顾逍起身道:“殿下?” 难忘也好,悲伤也罢,她的人生都经历过了,既然没办法重来一遍消除掉,又凭什么不活的让那些人后悔。 “望舒……”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声音,明明在空地上听见,却像是四面八方都有回音一样响彻着,叶雅听见她的名字愣了愣:“远思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远……”没有听见回复,叶雅下意识的去抓顾逍的手,却摸了个空,不知何时,身边竟然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一方坟墓孤立在天地间,凭空多添几分幽怨。 幽怨? 真诈尸了? 叶雅接触过那么多尸体伤患,刚开始一吐吐一天,现在能面不改色的在泡了三天的尸体旁边吃饭,还得挑肉多的菜——苏倾在这点上尤其满意这个徒弟,认为她这方面已经能出师了,叶雅也很无奈,毕竟在人贩子那里曾经差点被饿死过,什么还吃不下? 刀枪不入的叶小医圣手心浸出了冷汗。 肩上一重,叶雅被拍了一下立即转身拔剑,却拔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没带佩剑。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她脚下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红裙的红色斑驳发黑,就好像是血染上的,她远远的看着叶雅,久别重复般道:“望舒……过来,让姐姐看看你。” 她的头忽然有些发晕,眼前一片模糊,强撑着咬破了舌尖却没有任何作用,“过来”两个字在她脑海中推波助澜,下意识的,叶雅拔脚向前走去。 下一刻,她颈后一痛,什么都不知道了。 …… 顾逍沉声道:“她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般,不顾我的呼喊,跑进了树林里,我追过去,却没有看到人,在树林里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半分踪影……小狐狸突然跑了过来,把我往越王府拖,我连忙想赶回越王府去找人帮忙,田管家还告诉我,叶雅的佩剑也在一个时辰前不见了!” 云青月听完,皱眉道:“老关,召集亲兵!” 那样的事情,来一次就够了,他倒要看看谁还敢动他女儿。 予霖拦住云青月:“望舒是在长安失踪的,你在襄阳怎么找人?” 云青月愣了愣,方才因为女儿失踪消失了一半的理智回来了些——对啊,要是叶雅失踪的事情田叔知道了,那整个长安包括郊外一个角儿肯定都被搜过了,在不知道叶雅去向的情况下,顾逍跑襄阳来干什么?要传信不能找个人? 云青月看向顾逍:“你有雅儿踪迹吗?!” 顾逍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朵火红色的花,花香瞬间溢满了整个屋子:“……小狐狸领着我在长安里找了许久,我看到明老板的店关了,心下有所怀疑,就想进去探查一番……屋中间什么都没有,正中央阳光阳光照着的地方摆着它。” 凤凰谷的凰血花。 予霖道:“他知道望舒的身份?” 云青月定定看着那凰血花,眼中逐渐浮上了层层血丝,他拿过那号称“永世不败”的凰血花:“这是他在十年前送给望舒的那朵,上面的这个缺口我记得……好一个……明老板啊。” “青月,”予霖道,“那个明老板,他叫什么?” 云青月道:“我与他私交不多,雅儿只告诉了我他的姓。” 予霖沉默了一会儿,道:“从四百年前开始,我就有种隐隐约约的怀疑,这两年又有种种踪迹……” “什么?” 予霖道:“北堂灵族的末代族长北堂旼,可能没有死。” 姜楼道:“那怎么可能?!不是说他被刨心封印在落霞山下了吗?!” 北堂旼初期被杀的一百年里,都有仙门定期检查封印的,再怎么恢复力强大的种族,现在都已经过了四百年,北堂旼若是还能“死而复生”,那也太可怕了。 予霖望着云青月,道:“北堂灵族每一代的族长,字都是明世。” 明世,明老板…… 云青月:“去找……凤凰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就是牵扯很多的主线故事了,伏笔从十年前襄阳就开始埋了。 第103章 找寻 找寻 凤凰谷原名早已不为人知,之所以取名为凤凰,按照当年北堂灵族族人刚入世时的说法,是为了纪念赐予北堂灵族力量的凤凰——凤凰将死之前把血给予了北堂灵族,它也算是北堂灵族的半个先祖了。 北堂灵族的先祖是否真正见到了凤凰,真相已经不为人知,似乎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能说明他们拥有如此力量的原因。而这股让天下诸侯都揣揣不安的力量,也正是他们走向覆灭的□□,或许当初北堂灵族没有入世的话,还能多存在些年月,但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才是出路。 除了北堂灵族的族人,没人知道凤凰谷在蜀中何处,北堂旼以凰血花示意,他是等着云青月他们去找他。 云青月留下姜楼打理长昀府,带着亲兵连夜不停赶到了巴蜀,要不是中途换马恐怕都得跑死几匹,到了巴蜀后,亲兵带着云青月的麟符和调兵令直接去见了巴蜀巡抚。 巴蜀的地理位置复杂,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又物产丰富,赋税历来遥遥领先,除了钦差例行巡查和上京述职,巴蜀巡抚难得见到皇亲国戚,听到要找的还是长宁公主和巴蜀的传说之地凤凰谷,立刻一拍桌子热情高涨。 叶雅的特征很明显,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那样浅青色眼睛的少女了。 至于明老板,云青月现在回想都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扒了那家伙的蒙眼布,看看他到底真瞎假瞎,又或者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会暴露他的身份。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巴蜀又是出了名的地形复杂,想找一处被隐藏了千年的地方,难度几乎可与大海捞针比拟…… 赶来襄阳找云青月时,顾逍本想把小狐狸也带上的,可不知为什么,小狐狸死活不肯离开长安,不过幸好予霖真人也在襄阳,倒是恰好省了再传信的功夫。 顾逍一路打听,叶雅就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消息。 如果明老板真的是北堂旼的话,他不敢想象殿下即将遭遇的情景——那个人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爹,是那个哥哥救了我,”十四岁的顾逍,心一点点冷下去的时候,明明一直缩在父亲怀里哭的小叶雅探出头来,认真的指着他,道,“我只看到了他,别人没有来,只有这个哥哥。” 旁边本来想一起混个名誉的公子们都尴尬不已,其中有一个道:“长宁郡主是没看见罢了,其实我们都跟去救你的……顾逍?对不对啊,顾逍?” 没等顾逍说话,越王绿眸眼神锐利的扫了过去,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在撒谎了?” 那人被吓的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云青月没理他,转身却温柔的和顾逍致谢,并命人把他请进越王府,先好好休息。 小叶雅一直都在和他招手。 差点把弓捏断的手突然就松开了,指节一点点的回出了正常的血色。 顾逍一下子从地狱活到了人间。 十年前来到长安的顾逍有很长一段时间处境都相当艰难,他一个谁都能看出的挂名世子,结局无非就是某一天突然被父亲上奏换掉身份,彻底被抛弃在皇都,像个囚犯一样过完一辈子,若是朝廷与定北开战,他再当当出气筒,谁想结交这么一个假世子呢,没有哪边待见他。 他想像母亲临终前叮嘱的那样,做一个无愧于心光明磊落的人,可现实一次次的抛弃他,甚至父亲都抛弃了他,他被无数只手生生从光明拽进了淤泥,他想挣扎想憎恨,想就这么变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有人让他见到了太阳。 甚至还扶起他,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掉了身上的淤泥,拉着他一路向前走去。 太阳明明一点都不刺目,那光是温和的,还有点大大咧咧,只是他不敢……他只是想保护她。 顾逍痛苦的一拳砸上树干。 有个啃着手指的小孩看了他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来拉了拉顾逍的衣角,吸吸鼻涕道:“哥哥,你来找人吗?” 顾逍一愣,小孩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有个瞎子哥哥告诉我,要是有一看就不同寻常的人来镇里找人,就把这个给他……哥哥,你是来找人的吧?” 他还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顾逍点点头,接过小孩儿的纸条,纸条被揉的很皱了,上面写着四行小字:“落霞山侧,难寻道前,破阵而出,静待君至。” 右下角画的居然是北堂灵族的族徽。 顾逍拔腿就想往纸条上说的地方找,好不容易刹住,掏出带着自己金吾卫的铭牌,对小孩儿道:“也请你帮我,把这个和纸条,再带去巴蜀知府衙门,会有人好好招待你的,给你很多好吃的和钱……所以你一定要快跑!” …… 顾逍生在定北,长在长安,从未到过巴蜀,却总觉得落霞山这名字很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待找到了落霞山,山上远远望去就极为醒目的镇恶狮子一下点醒了他——这是北堂旼被绞杀封印的地方,竟然与凤凰谷如此相近,可几人早就怀疑过了落霞山仔细寻找过了,又怎会在这里? 顾逍一下子想起那句“破阵而出”。 予霖真人都未曾察觉的阵法吗…… 他来到落霞山与难寻道交汇的一角,想拔剑的手顿了顿,还是换了个方向取弓搭箭,便不再犹豫,一步步像前方走去。 顾逍的神经都绷紧了,然而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步,一脚落下,眼前场景却轰然破碎,顾逍瞳孔一缩,眼前竟毫不突兀的出现了一座山谷。 曾有人猜测,凤凰谷有无数凰血花,又能养育出灵族,那样的风水宝地,北堂灵族护的那么紧,想必是千金不换的人间仙境吧。 看过才知道,人间仙境……确实如此。 两侧是如刀削斧劈的悬崖峭壁,峭壁上生着翠绿的爬山虎和不知名的野花,绿苔点缀在湿润的缝隙里,竟不显得杂乱,峭壁中间是宽达百余丈的凰血花花海,无数花开不败的凰血花迎风飘动,形成了一片火红的花海,凰血独特的香气在谷中漫延,完全没有浓郁到让人不适,相反香气非常淡雅舒适。 凰血花海中间有一条三四人宽的小路,蜿蜒向山谷深处,顾逍侧耳倾听,竟在里面听到了瀑布飞跃而下的声响。 他一路向里走去,经过一处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也渐渐想起了这里是一处因为突然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住民,而数百年无人居住的“死谷”。 一片似乎是祭祀所用的石台,上面有好几处发黑的痕迹,石台有一块有着大小不一的却挨的很近的磕痕——顾逍尽量不去想那是有无助的人在这里跪下磕头,祈求那个凶手别伤害他的亲人。 却什么用都没有。 …… 给顾逍传信的小祖宗立马就被好吃好的的“扣”在府衙,云青月予霖接到传信带着亲兵就往落霞山赶。 予霖手里拿着个本子。 他把叶雅失踪的消息传给了玄磊,本来是想让玄磊看看有没有可能算出些线索——叶雅和他自己的关系太近,千丝万缕的算不出来,玄磊却给他送来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玄磊有一段时间犯了收集癖,当年陈国覆灭时,他顺手收了点皇室的东西,其中又夹杂的一部分,和那个陈太子有点关系,玄磊一直不知道有没有用,现在所幸给了予霖。 陈太子,那个史书上被评为最温润如玉的太子,和北堂旼为挚友,全力帮扶北堂灵族在世间站稳脚步,却在北堂旼“发狂”之际,第一个被其杀害惨死的陈国太子李然。 当时北堂旼不光杀了陈太子,连他爹陈帝都一起给杀了,陈帝只有李然一个儿子,旁支上来的新帝悲愤异常,举全国之力帮助仙门追杀十恶不赦之人北堂旼,间接导致了陈国在乱世中国力不支,被旁边虎视眈眈的几个国家给吞并瓜分了。 玄磊给予霖的本子,似乎是陈太子的哪个侍卫写的,类似于《皇帝起居录》一样的东西,上面开头就写道:“七月初七,公子与北堂先生相遇于落霞山脚,结为好友。” 李然的生父本是陈国丞相,因陈帝昏庸,其父为民除害推翻了陈帝,却表明自己一心为民,连国号都没有改,草草的登记仪式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上下改革,所以李然十九岁前还是丞相府公子。史书习惯把陈国从这里分为前陈和后陈,可惜新帝还没完成改革就命归西天,区分末代皇帝的通知和前面的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所有人都觉得陈国倒霉,好不容易挨到了新皇改革,却召来北堂旼这么个白眼狼。 落霞山在众人眼中是北堂旼的封印之地,却不曾想北堂旼入世后记载的第一次被人看见的地方也是落霞山,那顾逍传信所说的地方就很有可能是凤凰谷。 云青月的亲兵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到了以后无需吩咐便立刻四散开来,寻找可疑的痕迹。 能连予霖的眼睛都避过的,大概是天然形成的阵法,也难怪凤凰谷千年无人能觅,这种天然形成的阵法灵力扫过不会露出半分破绽,在灵识感觉中就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存在。 剑灵对这种阵法更为敏感,予霖叮嘱了星回去,回身却发现云青月扶着一棵树停下了脚步,掩唇轻咳了两声。 几天一路奔波,云青月那对时间要求极为严格的药也只好暂时停了,他的病有点反复。 看到予霖的目光,云青月摇摇头,笑道:“我没事。”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望舒的时候,数九寒天被扔在门口,他以为她是被爹娘抛弃的孩子…… “那个人要真是北堂旼,我一定要连着望舒和她亲爹娘的份,一起讨回来。”他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偶尔写写年轻人的感情线感觉也很不错…… 第104章 故地 故地 叶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感觉头疼的要死,眼前也看不清,她摁上自己穴道,过一会儿才感觉好些。 能看清了,叶雅一愣——她躺着的地方居然是一处洞窟,本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扭头在旁边不远处发现了一只小狗,好像是因为洞中的天气太热,小狗不由自主的伸着舌头哈气,它好奇的看着叶雅,给人一种十分可爱的感觉。 叶雅可感觉不到那些,她勃然色变,吓的都要炸了:“狗、狗狗狗啊啊啊啊!我的天啊这什么地方牙啊啊啊!” 顾逍看到一处可疑的石壁,他扒开石壁上过多的爬山虎,发现了扇石门,石门推不开,旁边的石壁上却有几块可以取下的石牌,上面也是绘着北堂灵族族徽,顾逍把石牌放入石门上的凹槽,细微的“咔擦”一声后,石门松动了。 他刚把石门推开一半,远远看到了一个能容纳许多人一起向下走去的地下通道,就听到了叶雅那声响彻整个山谷的:“救命啊!!!” 停在凰血上的蝴蝶直接被惊飞了,顾逍惊喜交加,大步跨出直接从那通道跳了下去,一落地就被一白影撞了满怀。 叶雅手脚并用的抱住顾逍,头也不敢回,撕心裂肺道:“狗狗狗,有狗,它有牙啊!救命啊!” 被叶雅抱住的顾逍全身一僵,动也不敢动,本想说些什么,听到叶雅的话,还以为她被恶犬追了,刚才跳下来的时候箭掉了,他一手护着叶雅一手去摸斩鲸,和那“恶犬”的目光撞到一起,凶悍对视。 看起来刚长牙的小奶狗歪歪头,冲着两人哼唧了一声,开心的摇着尾巴。 顾逍看着腿还没有他鞋面高的奶狗:“……” 他跺了跺脚,把小奶狗赶跑,叶雅却还把头埋着不肯面对现实,大有埋到天荒地老的意思,顾逍犹豫了一会儿,柔声道:“殿下……没事了,狗被我赶跑了……” 良久叶雅终于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圈,真的看不到狗了,她才松了口气,也松开顾逍,却还扶着他,叹道:“吓死我了,我腿都快软了!” 顾逍抿抿唇,道:“殿下,我总算找到你了。”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快充斥了顾逍心头,他不敢在面上显露,幸好洞内光线昏暗。 “总算?”叶雅愣了愣,“我失踪了?” 顾逍点头道:“许多天了。” “许多天?不对啊?”叶雅道,“我感觉自己也就昏过去了几个时辰……对了,这是哪?” 听到她的问题,顾逍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们现在在巴蜀……越王和予霖真人也在,大家都在找你。” 叶雅:“义父都来了?我真的失踪了好长时间?那快走,别让他们担心了。” 叶雅拉着顾逍就想通过他跳下来的地方回去,却发现那处没有一丝光线,两人对视一眼,叶雅一个飞身上去,发现那个洞口竟然消失了,就如同没出现过一样! “这可难办了……”叶雅落地,“我们被困在这了,不能原路返回,得接着往前走?” 顾逍道:“不能光在这里等,还是先……” “等等,”叶雅看着走向她的顾逍,道,“你的腿……是刚才受伤了吗?” 顾逍的腿走路姿势有些别扭,虽然幅度非常小,是被特意控制的,还是没逃过叶雅的眼睛,叶雅想起刚才那个高度,她落地都退了几步才站稳,更别提从更高地方跳下来还急急忙忙的顾逍了,她暗道自己粗心:“远思哥,腿伸过来。” 顾逍连忙道:“我没事的。” 叶雅:“我是郎中,我说没事才算没事。” 顾逍的脚腕有些问题,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叶雅三两下就把关节给正了,她起身道:“你记得几天都不要跑动……远思哥?” 顾逍回过神,道:“……我知道了。” 叶雅道:“这里是巴蜀哪里?对了,我是怎么到这来的,那个红衣的女人不是她……那到底是谁?” 顾逍问道:“女人?殿下,你昏过去前看到的是个女人吗?” 叶雅道:“是啊,虽然不太能看清面目,但那幻想里,仔细想想应该是个人吧,穿着红衣的,也不知道那是血还是涂料。”她道:“远思哥,你知道什么吗?” 顾逍的表情不太对劲。 “殿下,你应该是看到了幻象,才昏迷后被带到了这里,我那时看着的你忽然就跑了出去,什么也没说,我们根据线索找了许多天才找到你。” 叶雅道:“远思哥,这到底是哪里?” 顾逍本来想瞒着叶雅,把她带回去,毕竟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更好,她要是知道抓她的人,有可能就是杀了她亲生父母的仇人的话…… 现在却瞒不下去了,两个人被困在这里,顾逍沉声道:“蜀中凤凰谷。” 叶雅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凤凰谷?” 落霞山之侧,难寻道之前,这里严格来说,是叶雅从来来过的故地,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来了…… 叶雅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 对,脑海里乱七八糟的。 顾逍道:“我一路从谷口进来,这里差不多是最里面的地下了,不过我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叶雅捂住头。 “殿下?”顾逍急道,“头疼吗?” “……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很乱,”叶雅道,“就好像一堆人在里面吵架一样,我没事,还是赶快找找出路,从这里出去吧……” 刚才那小狗看起来还挺干净的,应该是有人饲养,但是谁饲养的这个问题想想就很可怕了,不过它既然住在这里,逃走的方向也该是安全的,两个人便顺着小狗逃走的方向走去。 顾逍捡回了箭。 两人走了一阵才发现,这石窟地形极为复杂,那小狗又早就不见了踪迹,谁也不知道那条路是正确的,叶雅却忽然扯扯顾逍,指着一条路道:“应该是这边。” 这里的每一条岔路上都刻画着壁画,这些壁画都出自技巧奇高之人之手,宛若鬼斧神工,每一幅的内容都各不相同,按着叶雅确定的路走下来,顾逍道:“这似乎是,北堂灵族的历史?” 从千年前凤凰授血一直到现在,壁画上记载着北堂灵族的历史,叶雅道:“应该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些都很熟悉,对那些岔路上的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不知道原因是不是自己身上流淌着的血,但或许这也是北堂灵族的能力之一。 叶雅目光不经意扫过看起来最新的一幅壁画,那上面刻着的内容似乎是许多人聚在一起争论着什么,最中心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这年轻男子的地位似乎很高,刻画壁画的人着重表现出了他的脸,带着严肃和明朗的目光惟妙惟肖,叶雅愣了愣,忽然觉得这男子有些似曾相识。 她头一痛,眼前闪过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隐世不出是祖先留下来千年的祖训!北堂旼,你偷出凤凰谷本就是大忌,不要以为你当了族长我们这些长老就奈何不得你了!” “祖先的祖训是为了保全北堂,这我都知道,可北堂现在有保全自己的力量,而且陈太子和我保证,我们可以依附陈国,根本就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保证?你才出去多长时间,你怎么保证?!外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啊!” “那龟缩一隅就是正确的了?天大地大,外面那么多风光无限,偏偏要装成什么都看不见?!” “你——” “殿下?”顾逍道,“你没事吧?” “……我突然看到了一些东西,”眼前画面消失,叶雅回过神,喃喃道,“可……那不该是四百年前的事了吗?” 按照他们话里争论的内容和名字,叶雅猜测应该是北堂旼想要带领北堂灵族出谷的时候,那时的北堂旼还很年轻,不过看不清脸。 她心里突然一阵悲凉——那长老的话应验了,不过两年的时间,北堂灵族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而那个鬼,还是族中出来的…… 但她是怎么看到的? “……继续走吧。” 路线果然没错,两人面前逐渐明亮起来,道路也越来越平坦宽阔,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器具。峰回路转,不远处出现了强光,叶雅下意识的以手遮眼,待适应后看到了一大片被阳光照射着的空地,而空地的中央,似乎站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那人背对着叶雅负手而立,身穿一袭黑色长衫,衣摆上绣着大片的青色凤凰纹,他微微仰头,似乎在看着什么。 叶雅终于想起了这个背影在哪里见过,一瞬间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她下意识朝那边跑去:“老……” “殿下,别过去!”顾逍一把将叶雅捞回来,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本以为一路走来平安无事,却没成想到了最后还是碰上了这个人。 那人听见声音,缓缓转身“看”着两人,微笑道:“我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来呢。” 他话里透着股理所当然的气息,顾逍心跳骤然加快,这个男人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就已经扑面而来,要是心态弱的,可能已经承受不住了。 顾逍道:“这其实才是你的目的吧?你把殿下带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老板忽然笑了一声,没被黑布遮住的连清秀俊逸,但哪怕在阳光下也让人遍体生寒。 叶雅:“老……明?” “殿下,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明老板,”叶雅还不知道情况,顾逍握住她的手,注视着那双迷茫却清澈的的浅青色眼睛,侧身挡在叶雅身前,冷声道,“堂堂北堂灵族的族长,装了十年瞎子,隐藏身份待在殿下身边,北堂旼,你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北堂旼玩味的重复了一遍,他缓缓抚上自己遮住双眼的黑布,熟练的解开了脑后的结,布条被他随手扔掉,第二双浅青色双眼的主人道,“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感谢大家的留言,作者在这里谢谢特别好的读者们! 从一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作者自己都没想到能写这么多字,这是作者的第一本书,无论如何都会写完的,也算完成个梦想。 作者这种生物是很容易满足的,看到你们的留言就会开心一晚上,给大家比心了! 以及,谁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忍不住想了四五个坑的大脑啊…… 第105章 罪人 罪人 从顾逍喊出北堂旼这个名字开始,叶雅如坠冰窟。 何为北堂旼?杀血亲灭家族的十恶不赦的罪人,如果他真的活到了现在的话,那北堂灵族残存的族人所遭受的诅咒,或许就不是诅咒了。 可他怎么会是明老板呢?怎么会是……像家人一样待她的老明? 北堂旼的眼眸与叶雅颜色一模一样,却深不见底,他淡淡道:“不过顾世子恐怕误会了,你对我没什么用,只有望舒……哦,”他眼带嘲讽的笑了一声:“这个名字真讽刺啊,不过丢个孩子给他养养,叶巍还真拿来玩亲子游戏了。” 叶雅立即下意识反驳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爹!” 对,他不是老明……不管是谁,都没有资格去说她老爹! 但他说“丢个孩子”?难不成当初是他把自己放到越王府门口的? 北堂旼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其实十六年还是挺快的,现在你长大了,北堂灵族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我的目的就快要完成了。” “什么目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总不可能是闲的无聊,在这里浪费了四百多年的功夫,一个个捕杀我的族人。”北堂旼道,“从小在外面长大,你不知道吧,但方才一路走来,看过看过那些壁画了,你就没有想起些什么?” 叶雅一愣——方才的记忆?! “你果然想起来了,天赋不错,也不枉我等了那么长时间,”看到她的神情,北堂旼挑眉道,“北堂灵族的能力远比世人想象的还多,其中之一就是聚灵,这也是北堂灵族为何能千年实力不退的根本之一,北堂灵族失去一个族人后,他身上的力量不会就此消失于世间,而是被随机赋予另一名族人,包括他们的记忆。这被称为‘血脉共同’,觉醒这些记忆的时间长短也被视为天赋之一,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顾逍道:“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北堂旼瞥了他一眼:“我说了,那份灵力不会消失,只会给予其他族人,那现在,这天地间的北堂灵族,还有谁呢?” 这世间的北堂灵族,只剩下北堂旼和叶雅两个了,北堂旼竟然是为了让自己变强,就残杀了他的族人!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给你成长的时间了,”北堂旼居高临下看着叶雅,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惨白,话语里带着抹不掉的高傲,“其他的人都一样的弱,真是愧对他们生在这个家族,我杀了他们也是他们活该,至于你……我可是特地挑了叶巍来抚养你长大,只可惜,你还不会北堂灵族的战斗方式,看来你或许也很没有意思。” 他一步步向两人走来:“凤凰谷是起始之地,北堂灵族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吧。” 叶雅并不打算让他曾经明老板的身份干扰自己的思绪,相反,她怒火中烧。 一场战斗是无可避免了,叶雅手中无剑,顾逍反手抽剑把自己的斩鲸递给她,他深知北堂旼实力深不可测,他只盼望能撑到予霖真人赶来,顾逍开弓便是一串撕裂了空气的连环箭,北堂旼脚下步伐丝毫未乱,周身青色气浪翻涌,直接将所有箭都震碎了! 北堂旼停下脚步:“顾逍……定北王世子,让你进到这里也算是个意外。正好,也让你看看,何为北堂灵族,省得世人都遗忘了我们的力量。” 最后一句话是对叶雅说的,北堂旼眼眸陡然亮起,洞窟突然一阵摇晃,整个地形都开始改变了,大地震动起来,北堂旼竟然直接引发了地震,这就是北堂灵族“沟通天地”的能力!顾逍脚下一空,瞬间就坠入了凭空多出来的深不见底的地洞,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想着把弓箭丢给了叶雅。 叶雅扑过去想抓住顾逍,地洞却骤然合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拳击上地面,手砸出了血也没有半分变化。 叶雅急道:“你把顾逍弄到哪去了?!” 北堂旼淡淡道:“这地下四通八达,他运气好的话会掉进另一个洞里面吧,不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摔死,又或者直接被埋进石头里面。” “不对,冷静,冷静一点,叶雅,冷静点,现在能救顾逍的只有你了!”叶雅晃了晃头,心道,“都是北堂灵族,不可能他能做到我就不行,灵力随即分配的话那我也该有啊,集中注意力……” 身为医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心态,心中默念了几句,叶雅的心中很快就平定下来,她眼中忽然涌来一阵热流,双眸也如同北堂旼那样亮起,不过光芒很微弱,而且只有一瞬间,洞窟又晃动了一下,不过也只有一下,一切又随着她的眼睛黯淡下去而重归平静了。 “……”北堂旼伸手接住一块掉落的小石子,“没有经历过‘觉醒仪式’,果然还是不行啊……”他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叹息,衣袖翻飞间,北堂旼骨节分明的右手正拿着一柄通体银色的流光长剑。 叶雅一愣:“那是我的……” 北堂旼提起手中剑,道:“我让你用一阵子罢了,可你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吧?” 当初明老板把 剑送给叶雅时,剑鞘上的名字就已经不可辨认了,明老板和她说此剑有灵,随便取个别的名字不太好,叶雅也就没有再给它取个新的名字。 “北堂灵族世代族长佩剑‘问卿’,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名字配得上它了。”剑鞘上被刮过的位置忽然发出了些声响,灵力融化了那被刮掉的部分,在北堂旼的力量下,不多时,崭新的问卿两个字就在剑鞘上重现了。 原来这就是问卿,当年在北堂旼手中大名鼎鼎的问卿剑,怪不得北堂旼要把它的名字刮掉。 叶雅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问卿剑给我用?” “你知道看着你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北堂旼答非所问,“你和你母亲长的真像啊,看到你,我就想起十六年前找到你父母时的场景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你母亲跪下来求我放过你的样子……” 说着说着,他双眼泛红,嘲讽道:“真是好伟大的母女亲情啊……你父亲还想着拖住我让你们快逃呢,可惜……” 叶雅没有看到北堂旼的异样,从他说出第一个字开始,叶雅脑内就“嗡”的一声,人影和漆黑同时在脑海中闪过。 她又看到了记忆—— 苍茫雪地上扬起的大片刺目血红,滚烫的鲜血沾了襁褓中的孩子满脸,那孩子哇哇大哭起来,不过母亲却没有如往常那样抱起她哄着。 衣服如血一样鲜红的男子看不清脸,听到她的哭声,疯疯癫癫的跑走了。 冰冷的雪地里不知过了多久,孩子几欲昏迷之际,忽然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个人手忙脚乱的的抱起了那孩子:“孩子,孩子?还活着吗?醒醒,快醒醒!” 一阵暖流涌入,这个人不会抱孩子,咯的婴孩又哇哇大哭起来,那人看到她哭了,居然又哭又笑的把她紧紧抱着,喃喃道:“还活着啊……幸好你还活着……” 那个人的语气很奇怪,几乎要让人以为得救的是他。 模模糊糊的回忆戛然而止,叶雅心道:“那个人……是老爹?不对啊……” 云青月是在越王府门前见到的她,北堂旼又说是他把自己丢到越王府的,总不可能是北堂旼啊?! 她抬头想起自己在环境中昏过去前,看到的也是一个穿着血红衣服的人,北堂旼手提问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叶雅一瞬间双目通红,没注意到他复杂的眼神,沉声道:“北堂旼……” 她手中还有斩鲸。 两柄绝世名剑悍然相击,火花四溅,北堂旼终于动了,两人都速度极快,叶雅下了全力,几招后她手上就淌下了鲜血。 十年磨一剑,但天赋所限,很多人磨穿了也只能摸到个边,北堂灵族真的是被上天眷顾的,很多修真者都敌不过北堂旼,北堂旼却不需要经受天劫,也无需百年苦寒。叶雅刚开始学剑时,小孩子注意力不集中,云青月还觉得她笨,其实只是因为他自己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教他剑术的也都是天才,后来叶雅的刻苦劲上来了,就连最严肃的离尘也说不出不好的地方。 叶雅怀中掉落了一个小东西,银色的长命锁,上面还系着红色的绳子,掉到地上滚了出去,那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老板给她戴上的,她心中一阵悲凉——她曾经以为过他说的盼望长命百岁是真的。 可血亲情谊什么的,也抵不过野心。 叶雅道:“问卿,当初是你送给我的,你说过,希望我能用它保护好每一个人。” 北堂旼道:“哦,我忘了。” 胸口忽然一凉,只是一瞬间,沾满了血色的银锋从背后抽出,大片大片喷涌的鲜血把白衣全染红了…… 说起来白衣真的不是什么好穿的,血什么的染上就洗不干净,幸亏她还有绿竹姨给她换洗,要不她早就因为懒不穿白衣了。 她手下走过了那么多生命,现在却突然轮到自己。 原来人死之前会看到很多回忆,那都是真的——一瞬间是所有人都在的越王府,一瞬间是教她开药方的师父,一瞬间是饭桌上让她别挑食的老爹还有义父…… 恍惚间,她看到了八年前的大火,姐姐倒在她身前,她即将被落下来的斧子杀死时,一支闪着凛凛银芒的箭穿云赶月而来。 人贩子的身躯轰然倒地,她茫然的环视着四周,穿着深蓝长衫的持弓少年跑过来,着急的看着她:“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走丢的孩子吗?别怕,坏人已经被我打败了,来,我带你去找家。” 温暖的手摸摸她的头,顾逍以为她吓坏了,温柔的笑着轻轻的把她抱了起来。 “别怕,我护着你。” 现在想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顾逍从没有打破过他的承诺,他总是奋不顾身的去救她,义无反顾……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顾逍生死不知,她却连救他都做不到,老爹千万别找来了,为了她在受伤已经不值得了。 长命百岁?从来都只是奢望。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恢复更新了!今日双更! 第106章 死局 死局 最终只有云青月和予霖两个人走进了凤凰谷,他们找到结界后,百般试验下来,山阵结界只允许他们两人进入,云青月便把亲兵都留在了外面,而且结界的问题予霖还心存疑惑,不解为何结界突然就显露端倪,那张提示的字条又是何意,这种情况下,进来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两人来到顾逍踏入的石门前,见到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云青月道:“苏倾……” 叶雅刚失踪时,顾逍发现了那朵凰血花,田忠就去找过苏倾,毕竟从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因为明老板是苏倾的朋友,才会相信他的,可苏倾竟然也音信全无,问过店里的伙计,却没人知道苏倾去了哪里。 长跑广袖的苏倾似是已经等了许久,看到两人,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的冲石门里面点了下头:“那两个孩子都在里面。” 云青月道:“那你就让开吧。” 他握住予霖的手就想往里走,苏倾拦住他,道:“青月,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信,但我和你保证望舒不会有事的,明世不会做什么害望舒的事!” “保证?苏观澜你拿什么和我保证?!”连日担忧,今天又看到了站到北堂旼那边去的苏倾,云青月终于炸了,“你早就知道他是北堂旼,可你还带着望舒去见他,帮着他隐瞒身份,北堂旼是什么人?望舒亲爹娘就是他杀的吧?!你让我怎么信你!” 苏倾之于云青月绝不只是单单朋友那么简单,那是二十多年的生死交情,以前云青月受了伤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总是苏倾,苏倾本打算继续在世间漂泊的时候,云青月又给了他能落脚的地方。 可为什么偏偏是叶雅,她也是苏倾的徒弟啊,苏倾每次都在背地里和云青月挎那孩子,为什么转眼就能看着她往仇人的枪口上撞?! “对不起……我也不想骗你们的,我用性命担保,我从来没没想过要害你们。”看到云青月满是血丝的双眼,苏倾的手伸到一半,又默默收了回来,“可是北堂灵族纠缠了四百年的命,终究得有个了断的。” 从一开始,他就答应了北堂旼的。 北堂旼是真正给了苏倾第二条命的人,苏倾小时候因病被父母抛弃在街头流浪的时候,是北堂旼把他抱走,带着他去找了苏倾后来的的师父治好了他的病。 苏倾从小也就知道,他必须得帮北堂旼完成他要做的事,哪怕过程会很痛苦也无所谓。可他现在看着云青月,却不由自主的后悔,毕竟叶雅也是他的徒弟啊,是他全心全意教出来的弟子,但他没有第二条路能选了,北堂旼没有那么多时间重来一遍了。 云青月本想说凭什么那命就得他女儿担着,一直没有说话的予霖却拉住他,道:“苏倾说的是真的。” “别的我不能确信,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害你的那句话,是真的。” 他想起在云青月回忆中看到过的苏倾,那么严肃的和云皇后说话,讨论云青月的病情——苏倾医圣的名号不是白得的,那是曾被他救过的人心甘情愿给他的称号。 “……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言尽于此,予霖真人是想好了吧?”他离开长安前苏倾特意来找他,话语在予霖脑海中回荡,他望着云青月,轻轻点了点头。 予霖手上略低的温度让云青月逐渐冷静下来,他道:“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不能说,但绝对不是什么坏事,明世他甚至开启了凤凰谷的结界放你们进来。”苏倾道,“望舒……那两个孩子很快就会出来的,这边进去还得绕上很长一段路,我带你们去另一边,很快就能看到他们。” 苏倾带两人穿过山谷,看着一望无际的花海,心中却是一阵悲凉——这里很快就要再也没有主人了。 他没有骗云青月,但确实会有一个人死。 云青月忽然道:“苏倾,我十岁那年,到底是云珩找到了你,还是你找到了云珩?” “……”良久,就在云青月以为苏倾不会回答的时候,苏倾轻声道,“是我找的你。” 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恰好,只是在算好的相遇里,我救了你的命。 “是吗……” 云青月予霖跟着苏倾停下脚步。 …… 北堂旼像木头一样在原地杵了许久,才终于颤抖着伸出满是鲜血的右手探了探叶雅的气息。 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不小心踩上了血泊,向叶雅顾逍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有着直通到外面的捷径。 她的宿命终于结束了,现在轮到他了。 …… 等着里面有气息的时候绝对是度日如年的,云青月连话都说不出来,要不是予霖在旁边陪着他,他都能直接叫朔望把山劈了。石门忽然发出“咔哒”一声,转动起来时发出长年没有打开过的声音,尘土坠落下来,石门终于大开,云青月却一愣,看着走出来的血迹斑斑的北堂旼。 苏倾也愣住了,他上前看着北堂旼:“明世,望舒呢?!” 北堂旼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死?” “不是……可是……” 云青月打了一个哆嗦:“……望舒 ……” 好剑明明是挂不住人血的,此时的问卿剑身上却满是鲜血,云青月不敢想那是谁的血。 北堂旼提剑一指洞里,道:“不就在那里?” 云青月瞳孔一缩——地上的影子穿着和他如出一辙的白衣,却被鲜血染得斑驳刺目,地上的血都汇成一小水泊了。那是多久才能流出来的血啊,要流这么多血得多疼啊,从小到大她哪流过这么多血啊。 云青月脚下一软,予霖一把扶住他:“青月!” 云青月再也顾不上北堂旼了,用尽了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北堂旼也没有看他,苏倾道:“你杀了望舒?!你怎么杀了望舒?!你不是和我说……” 你不是和我说,死的只会是你自己吗? 北堂旼一把扼住了也想跑过去的苏倾的脖子,语气森然道:“苏观澜,怎么,站到他们那边去了?你别忘了是我让你去叶巍身边的,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给的,你体内流着我的血!” 苏倾原本也只是寿定凡人,为何能容貌不改,还活了较常人多出许多年的寿命,那是因为当年北堂旼救他的时候,把自己的血分给了苏倾,能用来做长生蛊的血果然作用非常,顷刻间就救活了危在旦夕的小乞丐。 苏倾茫然了——他认识的到底是谁? 云青月跪在叶雅身边,毫不在意脚下的鲜血,他跪下小心翼翼的抱起叶雅,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望舒,望舒,醒醒,爹在这呢,爹保护你,你别……你别吓我啊……爹承受力不强的,经不起你这样……” 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和我发誓,说你一定会全须全尾的见爹啊…… “几年前,你和爹闹脾气的时候,偷偷闭气吓了我一跳,那之后你不是就发誓,再也不吓爹了吗……” 没有半分回应,云青月双目赤红,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血都流干了的狰狞伤口,去试探女儿的气息,固执的不肯移开。 听着云青月带哭腔的声音,予霖痛苦的移开了视线。 不知过去多久,云青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予霖骤然睁眼招出星回剑,目光森然的看着北堂旼。 北堂旼仿佛没有感觉到那股杀气一般,忽然看向了天空,与此同时,被结界笼罩的山谷外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利啸,结界竟然一阵晃动,谷中沙石掉落,北堂旼松开了手,苏倾下意识的问道:“怎么回事?” “魔族,他来了……”北堂旼也不知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苏倾,他突然一把将苏倾推入了石窟,同时问卿燃起浅青灵力一挡,接下了星回的灵力一击,北堂旼被予霖的攻击压制的接连后退——北堂灵族虽说天生灵力,北堂旼的灵力现在也能抵得上半仙了,却还是打不过予霖。 两人四目相对,予霖一愣。 他竟然在北堂旼的眼中看到了恳求的神色。 苏倾:“明世?!” 予霖攻击停歇的一瞬,石窟关闭了,不是大门,北堂旼直接用凤凰谷的山体掩盖了石窟入口,石窟内地形大改并且向下沉去,予霖转眼间就看不到苏倾了,他连忙退回到云青月身边。 …… 北堂旼没有去管濒临破碎的结界,狂风烈烈,黑衣与白尘齐飞,他神色淡然,双眼不知望向何方,一手背在背后,等着四百年未见的人。 群魔开路轰开了凤凰谷的结界。 “这就是君上一直忌惮着的北堂灵族?凤凰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那是以前,现在啊……”群魔看向一人独立的北堂旼,“不就剩他一个人,众叛亲离,连同族都想要他死!还对抗我们?哈,笑话。” 话音刚落,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搭上魔族肩膀,骨裂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那魔顿时倒在地上痛呼,手持赤红玉箫,白衣红衫的少年漠然道:“魔族啊……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众魔居然纷纷向着他拔出武器: “死小鬼,不要以为少君信任你,还用得上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都是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的,你个不魔不鬼的东西还高贵吗?!” 红衫少年一指远处的北堂旼,笑道:“我当然可以肆无忌惮了,你们信不信,我可以先联合他把你们全杀了,再做我自己的事。” 众魔立刻不敢说话了。 如果云青月在这里,必然可以认出,这少年就是他找了许久的曾在襄阳逃走的那个人! 红衫少年张扬的笑着,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笑意,手中长箫转动,他望着北堂旼,轻声道:“许久不见。” 两人隔了很远的距离,这么轻的声音随即就消散在山谷里了,但北堂旼太清楚这个人第一句会和他说什么话,不管两个人关系如何。 北堂旼一阵恍惚,红衫少年笑着的脸一瞬间让他回到了四百年前—— 许久不见,我该如何对你?短兵相接还是不置一词?我翻出所有的铠甲做好了生死相搏的准备,却猝不及防的想要把所有的铠甲都扔掉,去拥抱你。 想了许久的回答一瞬间全忘了个干净,于是北堂旼依着本能道:“好久不见……” “阿然。” 第107章 地宫 地宫 石窟之下果然如北堂旼所说还有着十分巨大的空间。 云青月僵硬的抱着叶雅,脸色几乎和她一样惨白,予霖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连忙扶住云青月的肩膀,道:“青月,没事的,望舒应该没死!” 他本以为予霖要劝他,听到这句话猝不及防的一愣,道:“什么?” “玄英,什么意思?!”他反应过来,“可是这剑伤……” “还记得书上记载,仙门掌门是怎么‘杀’的北堂旼吗?”予霖道,“‘刨心’,按清颜所知的,还取走了他的血,如果北堂旼死了,那他怎么还能站在我们眼前?” 云青月:“对啊……” 予霖:“没错了,北堂灵族不管是生命力顽强,他们的族徽是凤凰,凤凰最强大的地方,不是战斗力。” 而是凤凰涅槃。 云青月大喜过望,连忙去看叶雅,叶雅苍白的脸上去不知何时,生长了一些细微暗淡的青色纹路,如血管一般,不仔细看都看不到,这些纹路若隐若现,同时汇往眉心,脚下的土地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以叶雅为中心,浮现了一个凤凰的图腾。 云青月去摸叶雅脉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像过了一个八百年那么长,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跳动。 沉默着放下叶雅的手,沉默着在予霖怔愣的神情下一把抱住他,嚎道:“吓死我了!玄英,吓死我了啊!这小混蛋,从小到大气我还不够,还来这么一出!真他娘的吓死我了!” “……”予霖顺了顺云青月的毛,道,“嗯……不哭了。” 很显然,予霖真人终于找到了哄六个月小孩子的方法。 云青月居然没察觉出不对劲,他蹭了蹭予霖的颈窝,恨恨道:“等我回去的……我非得把她零花钱全掐了!” 一旁的挺尸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云青月背对着看不到,予霖拽了拽云青月,打断他已经构想到出去之后三个月的长篇大论。云青月顺着予霖指的去看,叶雅睁着浅青色的眼睛,死撑着道:“嗨,老爹!” “……”云青月眉间一颤,“你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早,就是刚才看你在真情流露,我没好意思睁眼。”叶雅脸上纹路消散,一个翻身直接站了起来,云青月急道:“你慢点!” 予霖问道:“伤口怎么样了?” “伤口?好像还行……” 云青月把外衣兜头丢给叶雅,道:“还行是什么意思?穿上!” 叶雅拢拢衣服,思考一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不可思议,但已经痊愈了。” 云青月和予霖对视一眼。 云青月:“……这能力既然是真的,恐怕只有类似砍头这种重伤,或者灵魂消散,才能让北堂灵族彻底死掉,北堂旼不可能不知道,那他是在演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予霖:“恐怕只有当面问他才能知道了。” 叶雅也想起北堂旼,整个人愣了许久。 云青月摇摇头,发现苏倾不见了,道:“咦?苏倾呢?” 予霖:“方才地形变化把我们隔开了,没来得及去拉他。” 叶雅眨眨眼,感觉着自己的变化,手抚上一旁的石壁,道:“我好像……能感觉到……” 她双眼骤然亮起,在昏暗的地下格外醒目,如同北堂旼使用能力时那样,地下晃动起来,泥土石壁立即开始改变形状,叶雅奇道:“我刚才试的时候还不能……” 她声音骤然停了,被移开的石壁后面,举着火把的顾逍愣愣的看着他们,顾逍身上有很多泥土的痕迹,却还是有股玉树临风的气质,见到叶雅,喜道:“殿下!我刚才听到这边有声音,果然是——” 叶雅一把抱住了他。 顾逍瞪大眼睛看着叶雅:“殿下……”良久,他也轻轻的抱了一下她,柔声道:“我没事,对不起。” 叶雅声音闷闷的:“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逍道:“不会的,殿下。” “……”云青月看着顾逍眼角一阵抽搐,“我刀呢?” 予霖摇摇头:“你这心态可不对啊。” 两人分开,云青月咳了一声,顾逍才注意到他们:“越王爷,予霖真人。” 云青月看着地面:“哦。” 予霖道:“顾公子,你是听到了声音才来找我们的吗?” 顾逍点点头:“我本来就想四处找找出口,没走多远听到了声音,石壁就忽然不见了……这不是北堂旼的能力?殿下,你也会了?” 叶雅刚想说话,云青月重重的咳了一声,道:“既然望舒能操控它们,我们就赶快出去,先找找苏倾。” “对了,有一个地方想让殿下你们看看,”顾 逍的神色忽然古怪起来,“我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间底下石室,进去之后感觉好像是北堂旼住的地方,很奇怪。” 叶雅:“很奇怪?” “你们得看看才明白。”顾逍道。 顾逍持火把打头前进,道路逐渐平坦起来,云青月总感觉空气中有股熟悉的味道,没拐几个弯,一扇门出现在几人面前,顾逍去推门,想了想,道:“殿下你站远一点。” 叶雅不解:“什么东西?” “总之你站远你一点就对了……再远一点。” 叶雅退到云青月身后:“够远了吧?” 顾逍勉强点点头,推开了门,叶雅本以为里面是什么史前巨兽般可怕的东西,等她看到那一屋子毛茸茸……还真是! 一屋子长了牙的猫猫狗狗! 叶雅差点拔腿就跑,仅存的理智想了想,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路没地方让她躲,她干脆像猴子似的一把蹦到了爹身上:“牙啊啊啊啊!我的娘啊这都什么啊,爹救我啊!” 变成了树的云青月被震了三震:“……” 满屋子还没有膝盖高的小土狗,小土猫,都长的很平常,还有不少都身有残疾,予霖困惑的走过去,那群小猫小狗看到人来居然没有跑,反而一大群全涌了上来,许久没被动物喜欢过的予霖愣了愣,奇怪道:“这不会是北堂旼养的吧?” 顾逍:“好像也没有别的人了。” 一时间,除了瑟瑟发抖的叶雅,众人都沉默了——一个冷漠冷血,满脸写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家伙,内心居然这么反差萌的吗? 叶雅不敢看:“就不能先赶走他们吗?” 云青月:“往哪赶?你这不行啊,路上要是遇到猫猫狗狗受伤了,你还能硬着心肠跑了不管它们?” 叶雅:“那我会把可以内服的药和吃的丢给它们再跑的。”医德不能丢啊。 “……” 云青月刚才还想着一股什么味,现在明白了,这不跟以前越王府里一样吗,满屋子都是动物的味道,偏偏小叶雅田叔他们都闻习惯了,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云青月挂着闺女,丧良心的往前走去:“我看看啊……” “爹——!!!”叶雅声音都走调了。 “有什么可怕的,你爹在这呢,再说了,他们连你皮都咬不破。” 叶雅终于抬起头,冲着云青月亲身示范的一龇牙:“不是啊,那大长牙很可怕的!” “哎呦,就你这一口小牙牙。” 那边两个闹着,这边两个对比就和他们很鲜明了,顾逍对予霖一拱手:“予霖真人,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想起北堂旼最后的眼神,予霖道,“把它们都放了,一起出去吧,这里应该不安全了。” 叶雅难以置信道:“我们还得带着它们?!一串儿?!” 云青月难以置信道:“我还得挂着她?!一坨?!” 予霖:“……” 顾逍:“……” 真不愧是父女啊,说话方式都一样一样的。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看去,竟是匆匆赶来的苏倾,苏倾看到几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叶雅跳下来:“师父,你没事吧,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苏倾看向云青月,云青月没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苏倾看着“活过来的”叶雅,哑声道:“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 云青月:“苏倾,北堂旼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默良久,苏倾道,“我答应过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如果真的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还是得去问他。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毕竟那个‘玲珑’可能已经来了。” 云青月一愣,道:“玲珑?!哪个?!” “就是你和我说起襄阳城见过的那个,我们说的是一个人,”苏倾道,“刚才你可能没注意,那绝对是他!” “北堂旼所做的一切,都脱不开和他四百年前所发生的事。” …… 已是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凤凰谷内四面八方的岩石上,布满了无数的剑痕坑洞,永世不败的凰血花海被犁过一般,不少都整个被翻飞了,遍地都是残花花瓣,还有魔族的残尸没有完全消失,看起来是刚刚激战了不久。 几人利用叶雅的能力出了地宫,把那群猫狗全放了用了不少时间,因为它们太亲人了,不得已吓唬了许久才全跑掉,他们出来的地方都已经是凤凰谷外面了,叶雅又把石壁撕开一块才进来。 他们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叶雅:“这得是打了多大一场恶战啊。” 远处还有轰鸣的战斗声,一阵强大的灵力冲天而起,竟在空中形成了一只灵力凤凰! “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审核需要的时间很长,考虑要不要改成五点更新…… 第108章 故人 故人 问卿剑化成了一道破空银芒,流星赶月般的飞到了玲珑面前一举贯穿了他的胸膛,北堂旼这一击用了全力,玲珑被问卿狠狠钉到了石壁上。 北堂旼剩下的所有灵力化成的凤凰横扫过最后的魔族,终于结束了这场战斗,他握剑的手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踉跄着好不容易扶住树干,眼神扫过被破坏的花海,流露出一阵悲凉。 吐出一口鲜血,动弹不得的玲珑颤抖着去抓问卿的剑身,却被问卿抵抗魔族的天生属性弹开,凄厉的笑了笑,哪怕手被灼伤露出了血肉,也还是再次抬起手——剑在石壁上钉的极深,不是他现在的重伤之躯能拔的出来的,可玲珑还是发狠似的紧紧抓住剑身,手被剑锋割的鲜血淋漓。 北堂旼看不下去他这样:“够了,住手!你又要干什么?” “反正……我肯定要死的,虽然我是十恶不赦,但北堂族长就不能发发善心?”玲珑定定的看着他,“起码,我不能死在问卿剑下。”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却不想是这样的情况下,北堂旼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闭了闭眼:“现在求这些,还有什么用。” 玲珑似乎根本没有痛觉,也不怕死,他任凭自己借着问卿剑的力挂着,把伤口撕扯的鲜血直流:“你没听那帮魔族怎么说的?我非人非鬼非魔,杀我怕脏了北堂族长的手。” 北堂旼:“……你别自己糟践自己了行不行……” 脚步声传来,北堂旼诧异的回头,看到了云青月他们,看到叶雅的时候,北堂旼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随即心头一紧:“你们怎么还回来了?!” 云青月的目光与玲珑四目相对,玲珑居然笑了:“完蛋了,北堂明世,我要被其他人杀了啊!” 出乎意料,云青月没搭理他,反而一把揪住了北堂旼的领子,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给了他脸一拳,直接把北堂旼打懵了。 玲珑也愣住了,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你干什么!” “闭嘴!老子还没主动跟你算账呢,你主动把脸伸过来打我也不稀罕!”云青月头也没回的喊了一声,对北堂旼道,“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不管你想干什么,哪怕你想拯救世界,这一拳我也打的一点不冤——望舒是我女儿,你现在屁都不放一个就来插手?你插个屁啊!” 流氓范十足。 北堂旼还有点懵:“不是,我就是……”下意识解释到一半,他反应过来自己想说什么,立即停住了。 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到了这时候了,怎么样他都是会一无所有的,他又怎么能说出来!北堂旼去掰云青月的手,厉声道:“放手!” 云青月能如他所愿?他掰哪只手云青月就立马彻手再去抓另一处地方,要和他杠到底! 北堂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赖?! 苏倾也过来,道:“青月,你还是先放手……” 玲珑转了转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叶雅,顾逍立即挡在了叶雅前面,满脸警觉。 予霖道:“你要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予霖真人,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呢?”玲珑摊摊手,“襄阳时没能见面我可是颇为遗憾,毕竟世人怎么形容的来着?对了,世人言语不假,予霖真人确实绝世啊!绝世半仙!”他拍了拍手。 云青月一愣:“嘿?!”你丫当我面调戏我的人?! 予霖神色未曾变化,淡淡道:“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吗,太……” “别说!”北堂旼打断了予霖。 “……”予霖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 “北堂族长,你确实是成功了,”玲珑看着叶雅,忽然道,“不顾一切的赌了全部希望,希望没有辜负你……其实何必呢,长安城外你要是不阻止我带走她,我现在就能还你一整个北堂灵族,你也不用守着那片花海了,不过就是一个隔了不知道多少代后辈,你也真下得去手。” 他敲了敲问卿的剑身。 北堂旼痛苦的闭了闭眼:“你就不能什么都不说吗?” 叶雅难以置信道:“你说……在长安城外是你?!” 她忽然想起了看见过两次的血染的红衣。 “要不然呢?小朋友,北堂族长宁愿装成瞎子,好端端的护了你那么多年,拼死拼活的也要活到早就该死了的现在,你当他真闲的不行……对了,他编了个什么借口和你说?北堂族长啊,你可真是的,去对一个小朋友的记忆动手脚。”玲珑吐了口血水。 这说话方式真是,让人恨不得想打他。 云青月松开北堂旼,扫视着两个人:“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倾扶住北堂旼,玲 珑瞥了他一眼,拖着长音道:“哦……长的还和我有点像。” 玲珑接着道:“小朋友啊,你看他说要杀你,可你死了吗?没死,还能和他一样‘沟通天地’了,神不神奇?” 叶雅想起北堂旼不经意说的一句话,喃喃道:“觉醒仪式……” 何为凤凰涅槃?是要浴火才能重生的啊。 北堂旼摇了摇头:“非得这样吗?” “非得?明世啊,早在四百年前你就该知道的,”玲珑道,“只要我,只要我们两个,只要我李然和你北堂旼都活着,这件事就永远不可能石沉大海。” 叶雅愣了愣:“李然?义父……” 予霖解释道:“陈国太子李然,我曾在四百年前与他有一面之缘。” 顾逍:“陈太子?那不是早就被北堂旼杀了吗?” 玲珑轻笑一声:“予霖真人恐怕猜出不少了吧,明世啊,怎么办?” 北堂旼没有说话,死死的盯着地面,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喀啦”一声。 玲珑没法弯腰,便只用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仙人,我也想听听您猜出了多少呢。” 云青月眼角抽了抽:“仙人是你叫的?” 玲珑无所谓的笑了笑。 予霖把云青月拉回来,缓缓讲出了自己的猜测:“当年只是一面之缘,而且太子和四百年前相比变化太大,我原本也不敢确定,只是……你在襄阳城时杀的人,死法全都是一剑穿心,和四百年前北堂灵族族人的死法,四百年间陆陆续续死去的北堂灵族族人的死法,甚至是和北堂旼在落霞山的‘死法’,都是一模样的。” 全部都是一剑穿心! 李然笑道:“我比较偏爱这个杀人方式。” 予霖垂下眼帘:“如此,我反过来推测一下……” 他看向北堂旼。 “会不会就连四百年前北堂族长被定罪的惨案,其实都是出自于太子李然……偏爱的杀人方式。”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震惊了。 四百年前的惨剧不是小事啊,轰动了仙门朝堂所有人,到今天读起来依旧让人咂舌,更何况北堂旼在和仙门对峙时,言语不经意间可是承认了血洗北堂的凶手是他,众仙门才会下了狠手,现在居然换人了!惨案里第一个被杀的,居然没有死,还摇身一变成了真凶! 那为何北堂旼要替李然顶罪?!北堂灵族哪怕再怎么有涅槃的力量,北堂旼就不怕仙门多下几手,他玩脱了真死了吗?还被冠以丧心病狂杀亲害族的凶手那么多年,他为什么啊? 许久没说话的北堂旼脸色苍白的咳了两声,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下。 苏倾道:“怎么回事,你没吃药吗?” 北堂旼摆摆手,哑声道:“我早该寿命到头死了,拿药撑了那么多年,反正都到时候了,顶多也就是能好受一点,我还吃它干嘛?” 他抬眼看着玲珑,凄然道:“阿然,你连死都不许我和你一起下地狱?为什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不要说予霖,他几乎都要认不出来。 或许四百年,真的太长了…… 云青月一愣,看着这两人,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北堂旼的双眼通红,叫着玲珑的名字,听的人感觉凄凄凉凉的。 “……我为什么变成这样?”玲珑死死抓着问卿,语气却忽然软了下来,“明世,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你明明一直什么都知道,可你呢,你说我什么?在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你和我说的什么?” 北堂旼沉默不语。 “问卿……当初你教我剑法的时候,我还问过你,把家族秘传的剑术交给我一个外人没关系吗,你说没关系,反正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刀剑相向,问卿一辈子都不会对准你。” 他动了动,胸口的伤又被扯开,他自嘲道:“你看啊,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那么清楚。” 可是除了这些,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想弥补,我知道我错了,错了很多,我想送你个功德圆满,送你个无牵无挂,不用再守着什么都没有的凤凰谷……可你连机会都不给我。” 北堂旼:“……若是为已死之人枉费生者性命,绝不可取,若是为己之欲望联合外族,决不可行。” 玲珑喃喃道:“是,从头到尾,变了的就我一个人……” 就他一个。 空气里传来凰血花的香气,从玲珑的视线看去,他还能看到高大巍峨的落霞山的一个角。 ……真像他第一次见到北堂旼那天。 第109章 李然 陈修远帝九年七月初七, 蜀中万里天晴,落霞山山脚微风阵阵, 竟不怎么显得炎热。 “吁!”蓝袍白衫的少年公子一勒马缰,抚抚爱马的马鬃,对侍从问道,“李阁,我们到了吗?” 侍从连忙放下马缰掏出地图:“少爷, 应该是落霞山脚下了。” 李然潇洒的下了马,他手上的护手和靴子衬他像个清秀剑客,可腰间的玉箫加上身上的书卷气, 又让他像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父亲叮嘱的任务目的地我们到了, 那我们进行下一步,”李然笑着摇摇手指,“找最近的镇子去玩!” “......少爷啊,”李阁无奈随着他下了马,牵过两人的马缰,“老爷吩咐的事你要是不想干就直接和老爷说嘛, 你是家中独子, 老爷又不敢打你。” 何必呢,还真往落霞山跑一趟,这大老远的。 “不想干确实不想干, 爹不知道从哪听到个捕风捉影的消息, 说什么千年都没人见过的拜堂灵族......” “少爷, 是北堂灵族,我都记住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李然挥挥手,“说北堂灵族出现在落霞山了,那给他急的,还非得派亲儿子过来,怕什么礼数不周怠慢了,这哪有个鬼影子啊!我还仔细找找......爹想谋朝篡位也不能表现的这么猴急啊......” “少爷!”李阁一着急就大嗓门,他连忙捂住李然的嘴,“这事......不能说啊!要是被有心人听见......” 李然先是被一震,又是被一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一把拍开李阁,道:“你小点声才是,我能不知道吗,可这都巴蜀了,还有个毛线的有心人,算了算了,还是赶紧去找好吃的,你知道我盼着公费来玩多久了吗?” “少爷啊......” 李然一溜烟跑了。 深知自家少爷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性格,李阁连忙跟了上去:“少爷,钱还在我这呢!” 李然脸长得很占便宜,他的年龄又处在翩翩公子和少年之间,一路上收获无数爱心,没走几步手指上就转悠着一个香囊,李阁身上挂了七八个,都是李然塞的。 李然深呼吸:“食物的香气啊。” “......不行就是不行,你和我扯什么淡呢,我一个卖包子的,这体格,用什么保镖?!” 李然一愣,看向了街对面的包子摊,摊主长的凶神恶煞满脸横肉,卖了十几年包子,人称包子张,要是走在街上绝对让人以为是卖猪肉的,包子张一边落着蒸笼一边和摊位前的年轻人说话,不少人都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包子张大吼一声:“看什么,不买东西还想白看?!”众人便纷纷缩了回去。 生疼的蒸汽几乎要把那深衣的年轻人的背影淹没了,年轻人用着淡然的语气,一本正经的接着和包子张讲道理:“世事没有绝对的,你今天不需要不代表你明天不需要,我给你当保镖,你给我包子,也不需要别的,这么值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试试呢?我很厉害的......” 李然听明白了,感情是个想吃霸王餐又不好意思的。 “行行行,别拐了别拐了,我听不懂,就你这小身板,还厉害。”包子张拿出几个包子装上,递给他,“给你几个吃就完了呗,哎,我看你这样也不像连包子都吃不起的,衣服还挺好,怎么就和我杠上了?离家出走?” 旁边路人道:“包子张,你又好心了,喂狗就算了,喂人也不怕被骗!” “滚蛋,我一个卖包子的,骗我包子?骗个头啊,你懂个屁!人家长好好一副模样,要不是真没办法能来求我?” 年轻人没接:“无功不受禄。” “什么功?”包子张没听懂,“给你就拿着!我这可是纯肉的,一个顶人家俩!” 年轻人依旧没接,据理力争:“我给你干活是想吃一阵子,不是什么都不干就拿东西,长老教我的,无功不受禄。” 李然一挑眉——有意思啊! 他大步走到对面,对包子张道:“老板!他的包子钱我——” 年轻人忽然一抬手,一个灵力暴击就甩了出去,隔着七八米一个男子被打倒在地,手里还拿着旁边人刚被他偷了的钱袋,年轻人这才转头道:“不可偷盗,行不力而获之事。” 他又转过一双浅青色的眸子看着李然,仿佛在说“你想说什么”? 整条街都安静了,众人都震惊的看着那年轻人,包子张手里的包子“啪”一下掉到了地上,他连忙去捡:“我的包子哎!” 李然瞪大了双眼和年轻人四目相对,心里惊涛骇浪狂掀而过,年轻人就一直静静的等着他说话,没有流露半分不耐,李然反应过来,心道:“我他娘的走了什么狗屎运!送上门来了,爹的消息居然不是骗人的!” “想请......这位公子去一边详谈,你的包子钱和饭钱我都一力承担了!当然——”他在“无功不受禄”冒出来前抢着道,“请公子回答我的问题,还有护卫我的安全,来换。” 他想想就明白了北堂灵族怎么沦落到当保镖了——隐世千年,他能有现在的钱都怪了。这人的一言一行还都板板正正的,一口一句成语道理,估计思维也.......还有点落后。 “......可我看你不想需要保镖的样子。”年轻人居然犹豫了。 李然被噎了。 开玩笑,那卖包子的那么膀大腰圆你都认为他需要,凭什么我不需要?! 但有求于人,他只好讪笑道:“其实我有侍卫啊,只是我那侍卫有点傻,不太能派的上用场......” “少爷啊!”他话音未落,“傻侍卫”李阁的大嗓门远远传来,不知道着什么急,声音都走调了,李然还没来得及回应,街道尽头忽然骚乱起来,李阁大喊道,“有山贼啊!少爷,有山贼,快跑啊!” 街道一下子就炸了! 马的嘶鸣声,人的大笑声远远传来,居然还不是什么小毛贼,连马都有! 这年头世道乱,有山贼不是什么稀罕事,包子张抓起钱袋就想跑,谁知年轻人一把抓住他,手劲还不小,包子张那么大个愣是没挣脱,年轻人也把李然拉到他后面,对包子张道:“世事无常。” 包子张急了:“我的祖宗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拗这事呢?!跑啊!” “不需要。”他迎着山贼,反着人流走去,手上泛起了青色的气流,非常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等等!”李然带了剑,还是他爹给他找的上品宝剑,但他武功不是特别好,就一直是李阁拿着的,李阁跑过来,他解下自己的剑扔给年轻人,年轻人一把接住愣了愣,李然笑道,“你会使剑吗?” 李阁喊道:“少爷都什么时候了,剑没用!” 李然有点私心,他刚才看了年轻人露的那一手,太显眼了,听说过点北堂灵族传说的都知道怎么回事。 “会。”年轻人看了他一眼。 李然还挺相信他的,朗声道:“还未请教公子大名,在下金陵李然!” 年轻人拔剑道:“凤凰谷北堂旼。” 几乎连他是怎么到了山贼跟前的都没看到,李然就见剑若游龙,鲜血四溅。 一时晃了人眼。 ...... 李然本来是想先请北堂旼搓一顿,毕竟他能为了几个包子和人杠那么长时间肯定饿了,但店家几乎全被山贼吓跑了,街道上还有无数哀嚎的,官府的人没收完也倒胃口。他干脆带着顺手拿的不知道谁的烈酒一坛,和包子张友情奉献的包子数十个,带着北堂旼做到了镇子边缘的一处屋顶上,李阁在下面看着。 李然喝着酒,震惊的看着北堂旼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北堂旼在保持着礼仪的情况下,用最大的速度消灭着包子,不一会就吃了一半。 这给孩子饿坏了啊。 他只好等着北堂旼吃完再说。 北堂旼斯文的咽下最后一口,道:“你想说什么?” 李然看着消失的数十个包子回过神:“哦......你是北堂灵族吧。” 说完差点想抽自己——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也不怕人多想! 北堂旼神色丝毫未变,淡淡道:“是。” 李然愣了愣:“你不忌讳我这么问?” “不忌讳,我是偷跑出来的,族里长老才忌讳,”北堂旼道,“他们连出谷的事都不许人提。” “哦,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北堂旼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让我保护你吗?” 李然一拍大腿:“我知道,那之后呢,你好不容易跑出来,总不可能一辈子待我身边了。” ......要是他爹知道他这么问非得掐死他。 北堂旼根本没有本分忌讳,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要去外面,越远越好,我有钱了立刻就去,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多危险,为什么我族要隐世千年而不得出,凭什么我们要躲起来。” “......”李然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先和我去我家吧,合作愉快......对了,你多大了,有字吗?” 北堂旼:“十八,还没有。” 李然道:“哦,我也没有。” “总有一天要有的,”北堂旼道,“等我二十岁,我的字一定要是明世,那是北堂灵族族长才能有的。” 李然:“......” 这个家伙的根本目的不是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第110章 相交 相交 李然其实有些动摇了,他不是不知道父亲嘴上说着要怎么怎么尊敬,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想利用北堂灵族,他感觉自己骗了北堂旼那么固执良善的人,心底一点也不好受,可事已至此。 意外完成了父亲的任务,三人一路回金陵的路上出了些意外,李然不知为何突发高烧,是被北堂旼背回李府的。然而李然叮嘱李阁带他们回去时走的是府中后门,没有让他父亲李丞相知道他真的带回了北堂灵族的族人。 李然想父亲需要的是北堂灵族,北堂旼就算露出来的几下子很厉害,一个人又能抵得上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他真的小瞧北堂旼了。 回到李府,北堂旼把烧的不行的李然放下,等在一边看着李阁忙进忙出,瞅了个空才问出了疑惑的问题:“外面没有大夫这种人吗?他烧的这么严重……” “北堂公子有所不知,少爷这是心病,大夫看不好的。”李阁把李然摔裂的玉箫给他看,“这是夫人留下的遗物,自夫人走后少爷就经常发烧生病,宫中御医都来看过,没有能治好的,少爷长大后本来已经很久都没事了,可谁成想……” 北堂旼记得那支玉箫,原来是李然母亲的东西,在他们回来的路上李然的马被路边蹿出的蛇惊了,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李然,别提玉箫,人都得飞出去。 他以为李然是受惊了,结果是因为这个。 北堂旼接过满是裂纹的玉箫思考了一阵,道:“他武功底子不好,要不然其实没事的。” 李阁:“……重点是这个吗?” 如李阁所说,李然晚上的时候自己顽强的醒了过来,除了他院里的下人没有惊动任何人,李然一睁开眼睛,入目的居然是完好无损的玉箫! 李然一愣拿过玉箫,惊喜的发现真是自己原来的那个,李阁拿着晚饭进来,大喜过望道:“少爷!你醒啦!” 李然:“我的箫怎么好了?!” 李阁道:“是北堂公子修的,北堂公子真有一手,拿过来一阵发光,没多久就好了!他也一直在这里守着公子的,刚才和我说您应该差不过该醒了才去客房。” 李然发誓,如果此时此刻北堂旼在这里,他能开心的抱着他抡上几圈。 北堂旼的晚饭是李然为了表达谢意亲自送过去的,北堂旼正在写字,看了他一眼道:“你好了吗?” “好了,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的快去的也快。”李然觉得自己“啪叽”一下倒了有点丢人,凑过去看北堂旼写的东西,“这是先曜朝的字体?先生你还会写这个?” 北堂旼听到李然的称呼愣了愣,没说什么:“你们现在……不用这个字体了吗?” 李然这才知道不是北堂旼会什么稀罕字,而是他根本只会写这个。 “……也不是不用,就是很少很少,日常书写肯定不会有人用的。” 北堂旼苦恼了起来:“那这个药方怎么办?你能帮我转述一下吗?” 李然抽过一张纸:“先生请讲。” 说着说着,李然“咦”了一声,犹豫道:“这个,不会是给我的吧?” 北堂旼理所当然道:“时常生病发烧不是小事,我不是专业的大夫,但看族中大夫治好过你这样的病人。” 李然:“可我这病药没用啊?” “所以我把你的源头修好了。”北堂旼拿过他的字看看,发现自己只能勉强猜出来一小部分,淡淡道,“你这样的我族中有过几例,除了那个被长老治好的,全部英年早逝。” “……”面对这不能再直白的劝告,李然沉默了一会儿,“其实真正的源头早就修不好了……先生不问我为何会时常生病吗?” “人心皆有痛苦,无非八苦,我问了也帮不到你,反而重新把你的伤口撕开一次,何必?” 北堂旼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两人认识才多长时间,他没有那份资格要李然事事都说给他听。 他道:“不过你的武功底子太差,不是没有天赋,是你不好好练,我会帮你改正陋习的。” “天呐,先生,不应该你保护我的吗?为什么要我习武,我最讨厌习武了!”李然终于笑了笑,夸张道。 北堂旼忽然轻声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不知道他们对我的感情是怎样的,也没有机会知道。但你和我不一样,别浪费你母亲的心血,你是他拼了命生下来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辈子别忘了这件事,她没有第二个孩子了。” 李然沉默了很长时间——母亲一直是他心里很大的一个死结。 把北堂旼这样的人带来人吃人的地方,他忽然有些后悔。 …… 李然其实不是没有表字的,相反他从小就有,而第二天,北堂旼就知道了李然为何一直把自己的表字藏着掖着。 “玲珑,玲珑?”李丞相在其他大臣家里谈了一晚上“家国大事”,第二天早上一回来听说儿子回来了,昨晚上还病了,那给他急的当时就赶过来,满院子喊儿子,李然脚下一滑差点摔着:“爹!你别叫我字!” “好好的字我怎么不能叫了?多好听!”李丞相对此表示不解,“病好没好啊?” 李然父子两人东拉西扯了一大堆,李然急着就想把爹送走,李丞相扒着门框不肯,终于犹犹豫豫的问出了一个问题:“听下人说你带回来个人?玲……儿子啊,爹可就你这么一个独苗,咱可不学其他那些纨绔乱七八糟的,啊?” 李然差点气笑了:“哪个王八蛋编排我?那可是……哎呀爹你别操那些不可能的心了,你儿子好着呢,啊!拜拜!” 他一顺嘴差点把北堂旼的事说出来,但他爹都没问他办的事怎么样了,那肯定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李然跑到北堂旼屋子里时,北堂旼坐在桌边杵着下巴:“你骗我。” 居然全听见了…… 李然:“我不是故意的,但你说我那字哪能喊的出口,又是我爹一意孤行非得给我取,我也不好违他的意思。” “那是我母亲的小名,我娘故去后爹也很思念他,才给我取了这么个字……倒也不是讨厌,毕竟是我娘的名,可就是别扭,不想被人这么叫……” 北堂旼点点头:“去习武。” 李然一愣:“这么快?!不是吧先生,我都想好了今天咱俩出去玩的,你好不容易出来啊!” 北堂旼犹豫了一瞬间。 李然趁热打铁:“名酒美人,山河壮阔,满街都是好吃的!” “……好吧,那就明天,你不要叫我先生了,我和你差不多大。”看着李然,北堂旼接着道,“不过你父亲为什么说你把我带回来了,就会学那些纨绔乱七八糟的?” 他一本正经的想着怎么带着李然向上走,怎么会让他学乱七八槽的?对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李然:“……” 苍天啊,他要怎么解释。 …… 李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相当有规律的日子,早上爬起来跟着北堂旼习武,北堂旼半点水分都不会给他放,下午就去教北堂旼现在常用的字体,晚上他再带着北堂旼出去玩,日子居然过的相当之充实。 他还发现北堂旼看都不看就能掌握周围物品的摆放,为此他心里关于北堂旼那双绿眼睛要怎么办的疑虑终于放下了,尤其是在现在北堂灵族出世传闻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他们之前在落霞山山脚下还是太张扬了。 北堂旼拿着蒙眼布道:“为什么要遮住眼睛?” 李然叹道:“阿旼,这个世界其实是很可怕的,越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越容易被其他人控制,真正强大的人必须学会的一点就是,怎么掩盖自己的与众不同,尤其现在,与众不同的只有你一个。” 与众不同,是会招来灾祸的。 北堂旼很信任他,听完没有犹豫就蒙住了双眼。 李然很快就发现了拥有一只北堂的好处。 在他去狩猎一不小心招惹了一只老虎精,差点跑死的时候,北堂旼气势汹汹的赶过来给了老虎精当头一手刀,老虎精夹着尾巴就跑了。 在外面晃悠太暗的时候,北堂旼直接托起了掌心焰,亮堂非常! 这边李然不能再快活了,李丞相提心吊胆了许久,不过儿子却越变越好了,他以前追着打都不学武功的儿子居然能来上好几招了!这可是意外之喜,那他还担什么心? 比较令李然诧异的是,北堂旼居然喜欢小奶狗小奶猫那种特别软萌的动物,不管长的可不可爱,知道这一点后李然着实是躺在床上笑的都打滚了。 这也太可爱了! 后来北堂旼学会了现在的文字,了解了人情世故,还时常学着那些仙门道长出门除魔奸邪,他不会走太远,只是把金陵周围都清的干干净净,一开始他坚决不肯带李然个半把刷子的一起去,后来却拗不过李然,只是叮嘱道:“好吧,但你要记住不要离我太远,也不要去主动招惹什么东西,要不然你有危险我只顾立刻来救你,哪还能顾得上什么妖魔鬼怪。” 北堂旼无心之言,李然却一下子被当头泼了盆凉水。 他忽然想起来,一直留在他身边,根本就不是北堂旼的心愿啊,说到底他废了多少力气从凤凰谷跑出来,怎么可能甘心只待在一个地方?是他想当然的觉得有北堂旼在身边很好,下意识的去拒绝帮北堂旼想他的心愿。 北堂旼那么给他人着想的的一个人,肯定早就想走了吧,却为了他一直什么都没说…… 他是太自私了吧。 李然想了很长时间该怎么和北堂旼说这件事,北堂旼却先他一步主动说了出来。 北堂旼道:“阿然,我可能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社会主义兄弟情 第111章 入世 入世 整天丞相府都飘荡着仿佛杀鸡似的乐声,外边路过的行人想琢磨琢磨是什么新奇乐器能吹出这般离奇的声音,听了一阵便纷纷放弃——实在是太难听了,不光不在调上,还总是断断续续的,想必演奏的人水平根本不行,连音有时候都吹不出来。 李阁是被迫听了一天他家少爷的魔音绕梁,七魂得有五个都吹飞了。 李然吹的不是什么新奇乐器,就是他母亲留下的玉箫,但能把箫吹的谁也听不出来也是很有一手的。偏生唱歌跑调和演奏跑调的大多数都听不出来自己跑调了,李然好不容易吹了完整的一曲,兴致勃勃的问李阁:“我吹的怎么样?” 李阁魂不在心上,下意识的就回了最真实的答案:“少爷,你要是去葬礼上给人送行,棺材里的非得跳出来揍你一顿才能认命的去死。” 李然:“……” 嘿,用得着这么直白吗? 其实也不能怪李然学的不好,他从小到大拿着那玉箫纯粹就是为了他娘,真没认真学怎么吹过。 李阁道:“少爷啊,北堂公子都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认真的练习啊,他也听不到。” 李然怔愣了许久:“不一样的……我不是为了在他走之前吹给他听的,也不是非得让他听见。” 有时候一些事,你想去为这个人做,不一定非得让他知道,只要用心了,最终做到了,那人知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了。 李然没学过太多风雅的东西,也就箫是手边触手可得的。 李阁很郁闷,他觉得他家少爷是很好一个人,可一直没什么朋友,李丞相不允许李然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起玩,生怕他学坏,辜负了亡妻的在天之灵,而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出身的年少勋贵,又瞧不起李丞相这样草根出身背后没有家族的,连带着一起不搭理李然。 幸好他家少爷也不需要他们搭理,自己也能过的逍遥自在,而且老天爷还送来一个北堂旼。 他不明白李然为什么不告诉李丞相北堂旼的身份,只是北堂旼一来,驱散了李然心底最后的那份不开心,偏偏他还非得走…… 李然摩挲着箫上本该出现裂痕的地方,道:“其实我真希望,他能不回来了。” “少爷,为什么啊?” 李然道:“不管他是人间逍遥,还是回去如他所愿当上北堂灵族一族之长,爹将来要做的事成功后,对阿旼没有半分好处。” 那个人本就不该和这人间扯上什么勾心斗角的关系,其实他们长老说的都是对的…… 不过…… 玉箫在手中飞速转动起来,被他一把握住,笑道:“君子之交,甘之如饴。” 他真心希望北堂旼这辈子别在出现在他眼前,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箫练到吹的炉火纯青的地步。 …… 北堂旼走后不过半年,李丞相轰轰烈烈的拉开了造反大旗,可能历史上也没几个造反造的这么正义凛然的,什么勤王清君侧的借口全都没有!李丞相直接昭告天下,大致意思就是:你个昏君,我们受够你了,你何德何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啊! 陈帝做皇帝做的确实失败,李丞相谋反后,宫里的人跑的那叫一个快,连禁军首领都跟着李丞相混了,众望所归也不过如此。 李然什么都没做,他爹把他护的非常好,没让他碰到一点权力那些肮脏的东西,只是在成功后,把太子的位置碰到了李然面前。李然入主东宫,而皇宫内因为新帝一心为国为民,也抽不出空做什么改动,李然身边根本内侍都没几个。 次年桃花盛开,北堂旼离开快一年了,李然松了口气,真的认为他不会回来了。 然而那天晚上就寝之前,东宫内忽然刮起一阵风,燃着的灯烛忽然全都变成了青色的火焰,这样一幕本该是非常诡异的,可李阁眼睁睁看着李然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连鞋都没穿,边往外跑边喊:“北堂旼!” 明月高悬,长身玉立在檐上的北堂旼手指尖化出数只青色蝴蝶,李然刚跑出寝殿差点一下子冲进了蝴蝶海,他睁大眼睛看着广袖长袍的北堂旼,大笑道:“夜半擅闯,可非君子所为!” 哎?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他开北堂旼玩笑开习惯了,感觉不对的地方转眼间就被抛之脑后,北堂旼跳下来,也理所当然般道:“守门的不让我进,可我得来见你。” 李然忽然就止不住自己的笑意了,笑着笑着,他才后知后觉:“你怎么回来了?” 北堂旼淡淡道:“我想好了,不论是去游历还是回谷,我最想的还是当族长,然后改变整个北堂灵族,所以我多花了点时间,把他们都带出来,来投奔你。” 来投奔你,投奔你,奔你,你…… 李然:“谁?!我?!” 说好的希望不回来呢,这下好了,带来一个族,一个族啊! 北堂旼:“嗯,我们可以一起保护他们,毕竟那些老人家没出过谷,内心还很脆弱。” 李然心道:“我的内心,突然也很脆弱啊。” “他们,他们在哪呢?” 挺好的,爹那么希望找到北堂灵族的族人,现在整个北堂灵族都打算住进陈国了,爹不会高兴的抽过去吧…… 北堂旼忽然以右手抵上心口,对李然笑了笑。 李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北堂礼的一种,有两个意思,”北堂旼解释道,“重逢的时候,意思就是‘许久未见,可曾安好’?” “……那我该如何回应?” 北堂旼柔声道:“同安。” …… 传说中北堂灵族入世的消息轰炸了整个人间,所有人都在观望北堂灵族打算如何动作的时候,北堂灵族的新族长北堂明世坦坦荡荡的带着全族入住陈国。 李然加冠了,他还是习惯穿蓝袍白衣,不管远看近看都有让人种翩翩君子我心甚悦的感觉,这样的人肯定非常受欢迎,因此李然第四次扶起一个跑到他旁边刚好摔倒,其实是故意来扑他的孩子时叹道:“你们要是想抱哥哥就正大光明的来不行吗?” 李然被孩子堆淹没了,他看着这些全都是浅青色眼睛的孩子时,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其实真的他们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的。 想想北堂旼小时候也和这些孩子一样,他就更觉得好玩了。 一边,北堂灵族的长老正和北堂旼低声嘱咐着什么。 “……族长既然把北堂带出来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须发花白的老长老至少得有两百多岁了,他语重心长叮嘱道,“我比你们年轻人看过的东西多些,但世界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你是族长,北堂上下都听你的,只是族长,你要记住啊,保护好北堂,别让北堂,变成别人手里的刀!” 北堂旼正色躬身,沉声道:“北堂旼以性命发誓,以此身护北堂安然,若有违背,永世不得安宁。” 长老看了李然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北堂旼知道长老担心皇帝,可北堂旼信任李然,皇帝是给了北堂最高的礼遇,可皇帝想利用北堂灵族之前,李然必定第一个阻拦他父亲。 但北堂旼也知道李然夹在中间必然为难,北堂灵族不行,若有什么飞去不可的事,他来就是了。 他的人生目的完成了一半,北堂可以像常人一般活在这世上,他们可以去天涯海角,不必困于一隅,剩下的…… “阿旼!”李然身上挂着好几个,朗声喊道,“我们带他们去骑马吧!这帮小家伙都精力过旺了!” …… 李然现在是太子,还是有公务要忙的,他还没来得及带北堂旼重新逛一逛金陵,就被他父皇派人喊了回去,干脆让李阁带着北堂旼继续逛。 李阁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后头没人了,一回头发现北堂旼居然寻着血腥味走到刑场那边去了,刑场今天有人要砍,整整一家六十多口,台下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还没等李阁开口劝北堂旼先离开,北堂旼问道:“他们犯了何事?” 李阁竟然一时没能答上来。 “冤案?不对啊,李老……当今陛下不是圣名远扬,我听台下百姓也是人人喊好,不可能。”北堂旼皱眉道。 李阁一直把事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憋住,破罐子破摔的对北堂旼小声道:“公子,处刑台上的是昔日与陛下同朝为官的方阁老一家,至于罪名是贪赃枉法,还暗中招兵买马,想替前朝复辟。” 北堂旼:“那陛下更不可能分不清曾经一同在朝为官之人的好坏了,到底怎么回事?” 李阁解释了许久,北堂旼这才明白。 早年陛下刚刚入朝为官时,老皇帝很赏识他,他身后又没什么家族势力,为人又正直过头得罪人,不免被人排挤,连妻子重病他去借钱也没人肯借。 李然之所以对母亲的去世的事反应那么大,就是因为他曾亲眼看着母亲一点点病死,从温柔的母亲变的形容枯槁,最后无声无息…… 这是他没和北堂旼说过的事。 陛下受了那么大的挫折,很长一段时间都想干脆罢官回乡算了,可看着忽然就没了娘的稚龄幼子,他发了狠,把自己内心一点点的变成一个狠绝的人,一点点往上爬,而表面上就连李然都没看出他父亲变了那么多。 一个人想报仇想了那么多年,一但得势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复仇。 陛下实在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又怎会分不清昔日同袍究竟如何,可是他要复仇,尽管曾经的同袍,除了过于高傲排挤了他,没有施出援手予他,并没有做什么愧对于山河社稷的事,陛下还是用滔天手段捏造出了莫须有的罪名。 从头来,一个都不会忘,他要看着他们妻离子散,后悔莫及,他要把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全都原原本本的还回去,他要连百姓都拍手叫好。 台上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地砖都是一层层洗不掉的红色,北堂旼震了一下。 “北堂公子,这些事你知我知,千万不可告诉别人。” 北堂旼垂下眼帘:“……就是因为他们,阿然才被叫回去的吧?” 李阁点了点头。 如此下去,恐怕陈国迟早有一天要变天了。 第112章 忧虑 忧虑 “轰——” 巨大的声响震彻天地,气浪裹挟着砂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上一刻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残垣断壁支撑不住,气浪拂过的地方纷纷被夷为平地,将妖的嚎叫声全数淹没。 不带火光的爆炸过后,方才还群妖乱舞的地方顷刻间就寂静了,双眼散发着淡淡浅青色光芒的男人手提一柄修长的银色长剑立于爆炸的中心,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半分波澜。 北堂旼放眼望去,视野中没有能动的存在,这才收剑入鞘——问卿不愧是族长佩剑,远超李然曾给他找来的任何一把名剑,银光凛凛的剑身上,连妖血都不能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天白。” “族长!”远远听到了北堂旼召唤的北堂天白立即赶了过来,看着夷为平地的妖巢叹道,“一个时辰之内,一个人就全解决了……这种能力放在历代族长中比较也是佼佼者了。你出去那两年到底碰到了什么?真了不得啊。” 他和北堂旼是同辈,一起长大的,说着说着不由得回到了以前的说话方式。 北堂旼刚跑出凤凰谷的时候他还担心过呢,没想到居然一回来连长老都直接击败了,拿来了空悬已久的族长之名。 “……”北堂旼没说话,蹲了下来,直接用手去搬开几块碎石。 两人位于陈国边境的一处“妖巢”,这里原本也相安无事,但随着妖怪的增多,与陈国百姓间的矛盾流血冲突也越来越多,已经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虽然李然不会同意父亲利用北堂,但陈帝遣人来拜托他的时候,北堂旼还是同意了去帮陈国解决这个数年的困扰。他明白天下没有白来的事,陈帝之所以冒着风险在天下人面前给了北堂一个容身之地,又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他是李然的朋友,他帮陈国,也算是不欠陈帝的。 北堂不能成为刀剑,所以他只带上了天白。 北堂旼挪开几块碎石,站起身沉默良久,天白探头一看,皱皱眉道:“毕竟是妖啊,哪怕还是幼年期的,若是还活着也会立刻攻击你的。” 两人调查过后,北堂旼杀鸡儆猴,先灭了带头作乱手下有血债的数十个大妖怪,余下大多数妖怪都闻风而逃,却还是剩下了不少的不愿意离开。 “我给了他们离开的时间,他们也知道我要把此处连根拔起,却还是不愿意离开。”北堂旼挥手间,土地缓缓动了起来,掩盖着战斗留下的一切痕迹,“不愿意离开故乡的,不单单是人。” “放心,妖怪可比人能活下来的几率大得多,你啊,就是爱操没用的心。”对于北堂旼对妖怪的态度,天白摇摇头,但北堂旼的话勾起了他的思绪,看向凤凰谷的方向,“……我有点想凰血花的气息了,过些日子咱们抽空回去一趟?” 北堂旼锁着眉宇,没有反应。 “阿旼,阿旼?” 北堂旼被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抱歉,我在想事情。”他犹豫着,问道:“天白,族中真的没有擅长演算命理的人吗?” 天白耸耸肩:“怎么可能有啊,咱们自己小时候不也试过吗,关于修仙的任何东西,对北堂来说,就是一条死路。” 北堂旼又不说话了。 天白:“从一个月前,你见过那位予霖真人之后你就一直在想这个事,到底怎么了?你不会真想修仙吧?” 一个月前,世间唯一的半仙予霖真人路过陈国,北堂旼和他见了一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好像从那天开始,北堂旼的心情就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北堂旼摇摇头:“不是,就是觉得北堂的局限性还是太大。修仙者御剑纵横四海,天道庇佑,可窥天命,可探仙神,为世人敬仰,而北堂空有一身绝世灵力,却还是如雨中孤舟……” 他可保北堂一世,可他看不清北堂的路。 “你要是这么想的,阿旼我告诉你,我反而可以劝你,修仙比不上北堂。”天白看着北堂旼,正色道,“那位予霖真人,他老人家今年贵庚啊?” “……”北堂旼回忆着予霖真人那张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脸,对于老人家这个说法颇为不赞同,“百来岁吧,应该……不过百来岁对于可驻颜的修仙者来说不算什么,你也知道,更何况予霖真人可是半仙。” 他对予霖真人颇为钦佩,据说予霖真人飞升半仙的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半仙了。 天白点点头:“百来岁,还可以驻颜,对于绝大多数惊才绝艳的修仙者来说,才是个刚刚起步的年纪,可真人那满头白发,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少白头。” 北堂旼一愣。 天白轻声道:“你我也知道,代价与力量必然是成正比的,可北堂灵族没有天劫祸患在身,安然渡世,简直就好像是偷来的力量……” 天空响起几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冲走了此间战场的最后一丝气息,大雨之间,两双浅青色双眼对视。 两人周身都浮现了一层灵力挡住雨滴,天白道:“回去吧,族长。” 北堂旼话少,回去的一路,基本上都是天白在说话,然而说着说着,天白不由自主的有些忧伤:“我老弟马上要十八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仪式……” 两人为了不一路接受注目,在路边买了两把雨伞,北堂旼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说起来,也不能是什么代价都没有。”天白无能为力的苦笑一声,“就是与你我一同长大的同伴,能活下来的也没有一半。” 雨滴打在伞面伴着“噼啪”的声音,北堂旼望向了天际,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自己和那个如华山风雪般的人的对话: “我观太子面向,非是长命之身,命里恐有牵连身边之人的死劫。” “真人可有化解之法?!” “……” “……是吗,我明白了……” “北堂族长,切记,你身系一族命运,虽有绝世灵力,却难行逆天改命之举……” 逆天改命吗…… 北堂旼回过神,下定了决心。 …… 李然刚打起心情准备出门,还没等出自己寝殿,又扶着李阁吐了,他脸色惨白惨白的,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胃里能吐出来的只有酸水,接过李阁打来的凉水洗了几把脸才勉强好点。 这下连出都出不去了。 太医来看过,开了药一点用都没有,李阁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捱到北堂旼回来。 李然止不住的反胃,所幸趴在床上头探出去,底下放个桶接着——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来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等到视野里出现了一片黑色下摆和靴子,李然才发现北堂旼来了,李然连抬头都费劲,摆摆手叫人给北堂旼搬了个凳子,就把下人都赶出去了。 北堂旼坐下来,什么都没说,抓住李然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让他胃里一阵清凉,起码能好受点。 “……你告诉过我这几天别去北堂,等你回来再说……我没做到,”李然道,“抱歉……阿旼,我这样子是不是特别怂,都是一国太子,承受能力却没什么长进。” 北堂旼道:“不,这样就很好……” 一辈子都是那个被父亲和他保护的安安全全的李然,最好。 世间人看他们这些位高权重,坐拥举世之力的人,其实和看话本子里的人没什么区别,谁都喜欢英雄仗剑走天下的戏码,等到英雄娶妻生子隐世,那就是该大结局了,没哪个写书的人会花太多笔墨写英雄归隐功成后的生活,除非还有什么剧情没完,否则就是闲得慌。 可他们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英雄归隐后无波无澜的平静生活无趣,却不知道英雄一辈子摸爬滚打,求的不就是个无波无澜的生活。 世间少有李然,多的是北堂旼。 北堂灵族身负灵力,会在十岁开始逐渐显露,在十八岁彻底爆发,爆发的结果,是形神俱灭。觉醒仪式是北堂先祖留下来的,代代相传,看起来残酷,却是保留性命的唯一办法。 “……在十八岁之前死一回,控制即将消散的意识和灵力在生死线上挣扎,彼时灵力剧烈消耗,若是能靠着最后的意识彻底操控余下灵力,‘起死回生’,便能拥有真正的灵族之身……”李然低声念着北堂长老告诉他的话,“可是他们……还是些孩子啊,前天还拜托我叫他们骑马,怎么就……” “阿旼,你那时也是这样的吗?” 北堂旼淡淡道:“嗯。” 李然心中一疼——他第一次见到的北堂旼才十八啊,那是刚从地府走了一圈的北堂旼,他一想到北堂旼也曾在血泊中挣扎…… 北堂旼握着李然的手,道:“没事,我活下来了。” 活下来,并且遇见了重要的人。 北堂旼负担的东西很重,重到一族一人,负担的又很少,不过一族一人。 第113章 离心 离心 李然现在身为太子,上朝必不可免,不得不说李然还是很有太子样的,一身黑底绣金蟒袍,面容端正,嘴角带笑,一举一动都颇有风度,朝堂之上发言不卑不吭,进退有度,看的诸多大臣都缕着胡须连连点头。 然而一下朝,太子便原形毕露。 李然一回到东宫,立刻把自己身上的朝服一换:“李阁,东西呢?” 李阁连忙把笼子提到李然眼前:“这呢,殿下,是您说的波斯进贡的名贵品种,我亲自验过了。” 笼子里的小家伙缩成一团,正在呼呼大睡,李然笑了笑:“真不怕生啊!” 换好常服,两人拎着笼子去了北堂,结果北堂旼居然不在。天白已经很完美的融入了日常生活,拎着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八哥溜达过来,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大爷似的:“那家伙啊,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两天天天早出晚归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八哥叫了两声,李然瞧着好玩,逗了逗它,问道:“叫什么名?” “八哥呀!”天白认真的回答,似乎不能理解李然居然认不出八哥。 ……这么随意的吗? 李然笑了:“你要出门?” 天白突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我媳妇怀孕了……我准备去趟药店。” “怀孕了?好事啊!恭喜!”李然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是什么样的,兴致勃勃道,“生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他包个大红包!” 天白:“多谢。” “李然哥哥,李然哥哥!” 学堂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几个孩子都跑回来吃饭,李然和这帮孩子玩的特别好,他们一看到院子里的李然眼睛都亮了。 “李然哥哥,下午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啊!” “不对,李然哥哥要和我出去玩!”一个小姑娘生怕抢不过男孩子,脸都憋红了。 李然腿上挂满了,一个孩子看到了笼子里的小家伙:“呀!李然哥哥,那是送给我们的吗?” 数道目光全看向了笼子,小家伙正在舔爪子,可爱的不得了,迎着一堆期待的目光,李然道:“不是,这是我要送给你们族长哥哥的。” “族长哥哥会喜欢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吗?!”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想起族长哥哥那么一个看起来就威风凛凛的人……脸上全都挂满了两个字:不信。 天白笑出了声,李然也笑,笑着笑着,长老拄着拐杖出来了,剜了李然一眼,又颤巍巍的去了别处,天白拍拍李然的肩膀:“别介意,老头子都快三百岁了,思想陈旧的不能再陈旧,你看族里除了几个长老,不都挺喜欢你的!” 李然道:“嗯,尤其孩子们,都特别可爱。” 天白似是不经意感叹道:“多好啊,平安的世道,可爱的小屁孩儿,没有战争和争权斗胜。” 李然愣了愣,八哥突然不甘寂寞的扑扇扑扇翅膀,叫道:“笨蛋,笨蛋,小王八蛋子,你笑个屁!” “……”天白怒道,“嘿!我还治不了你了是吧?!你知不知道你是因为我一时心软买下来的,要不然早在那鸟贩子要杀你卖肉的时候你就没了,娘的,我就应该听鸟贩子的,养你真是伤身还伤心,你再骂一句试试?!” 八哥恶向胆边生:“二傻子!二傻子!养你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起来八哥学舌,成功的把天白以前骂它的话怼了回去,天白眉梢抽搐,八哥“嘎”的一声被他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天白边往回走边道:“现在你的命运决定权在你新娘那!” 徒留一地鸟毛。 没能再和天白说上话,李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阁俯身低声道:“殿下,宫里来人了,陛下召见。” 李然心里莫名一沉。 …… 李然知道他爹这几天心情一直不错,却不知缘由,路上他和两个刚出来的武将见过,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兴起的看着一张军事地图。 皇帝李轩人已近五十,又为了政事忙碌十分憔悴,现在却有些神采奕奕,他招招手,制止了儿子的动作:“又没人你给我见什么礼,然儿过来,你看看这地图。” 皇帝从两年前起,为了照顾李然的面子就不在有人的时候叫他的字了,不知从什么时候,没人的时候也不叫了。 而李然,不得不开始揣摩李轩的心思,他道:“父皇,儿臣对军事涉猎不多。” 李轩笑道:“臭小子,没让你说出个所以然来,打仗有蔡将军他们,用不着你。” 这个“正题”所代表的意义李然惊了一阵:“父皇,你要出兵?!” “朕登基以来,都快三年了……”李轩手拂过地图,语气中有些感慨,“昼夜收拾着前朝留下的烂摊子,把岌岌可危的陈国拉出来一支军队,既然现在自保不用担心了,当然得考虑扩张城池的事。” 军队?想要拉出一支能和周边国家撕破脸的大军,以现在陈国的赋税能支撑的了吗?是和以前暴君时期不一样了,可还不是昌盛的时候啊! “父皇,陈国恢复到现在的状态不容易,”他喉咙有些干涩,“倘若……倘若贸然出兵……” “行了,然儿,你真不适合行军打 仗。”李轩突然眉头一皱,打断了李然的话,“十国乱世已经持续快两百年了,这世界也该有个人破釜沉舟一把。”李轩盯着儿子:“黎国长年内乱,军务一团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 李然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想出了个委婉的措辞:“父皇这两年日理万机,民心所在,相信不过十年,陈国可得盛世光景。黎国内政虽乱,但护国将军胡康明被尊为十国第一名将,需要慎之又慎……” 李轩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李然嘴里的拒绝之意他怎么可能听出来,叫来儿子本意是为了给他看自己定下的计划,带了些父亲的炫耀,李然却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太子,”连称呼都变了,李轩道,“你生性良善,又不懂军事,父皇不怪你,这场战争,我也没打算把北堂放上去,你下去吧。” 帝王一挥袖子,李然知道自己今天出去了,就别想再管上一点打仗的事了,道:“父皇……” “够了!”李轩重重一拍龙案,上面的奏折都震了一下,“你——朕就是把你看的太紧了,你只知道打仗百姓要受苦,怎么不知道不打十年后他们还是要受苦!十国乱世持续了多长时间?两百年,整整两百年了!国与国之间你死我活,有可能一觉醒来就又没了一个国家,人间现在得不到和平,所谓的和平不过是达官贵族用来蒙蔽百姓的言论,它需要的是统一,是只有一个皇帝!” “朕要不过十年二十年,还世间一个太平,陈国确实有可能打光了,那也值得了!你懂什么?!”李轩嘶吼道。 他最后一句话不知怎的,眼中竟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来,就连声音都嘶哑起来,简直不像他自己的声音,李轩自己愣了愣,迅速背过身去。 李然一撩衣摆跪了下来——能透过殿们的阳光果然太少了,所以他有些遍体生寒。 毕竟是唯一的儿子,李轩道:“太傅和我说你近来玩心有些多了,回去多看看书。” 李然叩首:“是……父皇。” 禁足啊。 李然离去时转身一望,李轩身上的五爪金龙被黑底帝袍衬的格外显眼,正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 李然索性真的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李阁都被自家太子的勤奋惊到了,在他看来,那坐着的要是北堂旼才正常些。 果不其然,李然没两天就像烂泥似的一点点瘫了下去,先是觉得坐在桌子前面看书不得劲,非得趴在床上,三天后更是彻底放飞了自我,天天去逗那个还没能送给北堂旼的小家伙,还被挠了几爪子。 北堂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光没来看他,李然命人去北堂那边瞧了,竟然连天白都没在族中,他老婆为了养胎被他安置在一个药堂里。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一个不来看他,一个不好好看着怀孕的媳妇,都干嘛去了?!啧……他要是再关心北堂旼就天打雷劈,气死他了。 不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吧…… 窗外应景的打了个闷雷。 李然:“……” …… “我反反复复算了五次,好歹是连大致地点都出来了。”玄磊把记载着结果的竹简递给北堂旼,“你真要去解决?我可提醒你,揽下不该管的事情,很容易惹祸上身。” 玄烟道:“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星回道:“你说话为什么总那么难听呢?明明没有恶意!” 北堂旼摇摇头:“前辈,无妨。” 玄磊看了一眼北堂旼,忽然有点感慨——这可是为数不多第一次听到玄烟声音以后,还能面不改色的人。 不过也就那样了。 北堂旼谢过玄磊,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悬崖,华山上这个季节的风风力很大,尤其是悬崖上,华山的结界也不挡风,北堂旼运起灵力护身才能不让垂下来的发丝遮住眼睛,蓝袍的道人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负手而立望向天际,风也不能带动他一缕发丝。 就好像连天崩地裂都化不开的寒冰一般…… 北堂旼躬身道:“多谢予霖真人提醒在下。” 予霖淡淡道:“无须,玄磊卜算一途远超于我,都是他算出来的。”声音也清冷的透骨。 整整六百年,先是原航后是予霖,师徒相传,独木支撑世间,现在终于迎来了其他的助力。 北堂旼不知怎的,忽然轻声道:“想为之逆天改命,宁愿走向刀山火海的人……真人……也有吗?” 这话有些唐突,予霖看向他,北堂旼拱手道:“真人,在下冒犯了!” 予霖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异样,那是北堂旼看到的他唯一有些人气的表现,在北堂旼看来,正常的时候,予霖真人与其说是清冷,不如说是“死气沉沉”。 剑灵敏感的感觉到了什么,站起来紧张的看着主人。 异样一闪即逝,予霖回过头:“没有那样的人。” “……”北堂旼张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方才那眼神,是哀伤啊…… 看着北堂旼离开的背影,玄磊放下茶杯,心中却忍不住想冷笑。 衡清门给予霖建的倚剑阁几乎已经完成了,玄磊拄着侧脸,想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罢了……逆天改命?真是笑话,连自己要死了都不知道,连自己都管不了,还想着对抗人心所生之魔?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天真呢?” 作者有话要说:四百年前的予霖拉出来走一趟 第114章 父子 父子 举目望去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李然正茫然无措之际,忽然感觉背后一寒,他猛得回头,目光撞进了一双血红色的双眸! 倒吸一口冷气,连喊都没来得及,他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入目是熟悉的床顶——他在噩梦进行到关键的时候被人晃醒了。 他脑袋疼的要命,李阁见他醒了,松开他肩膀,李然目光却还是迷茫的状态,李阁只好又唤了声:“殿下!” “……李阁?怎么了?”李然摁了摁太阳穴,好不容易回魂,这才发现时间还早,李阁满脸焦急,“出什么事了?” 李阁也知道他家殿下这些天都没休息好,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连忙道:“殿下,半个时辰前蔡将军带兵围了北堂,在下派人去打听,蔡将军却不肯多说半个字,现在北堂明世也没回来,怎么办啊,殿下!” 就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李然整个人都被彻底冻醒了。 蔡将军连他的人都不肯透露多余的,很明显是皇帝的命令,现在北堂旼又不在……他父亲到底想干什么?! 李然:“哪怕蔡将军手下的精锐也敌不过北堂,他们怎么会被围起来?” 打起来才应该是正常的吧。 李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然心思转了几圈,猜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心里“咯噔”一下,当即穿上衣服就打算去找皇帝。 一头冲出了寝殿,兜头而来的风雪差点又把他卷回去,李然这才发现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昨天晚上降下了今年冬天的初雪,雪不知道下了多长时间积的都能没过鞋面。李然呼出一口白雾,打了个激灵。 李阁抱着狐裘披风跑出来:“殿下你跑的也太快了。” 他当然知道外面下雪了,李然却才意识到——这些日子一直焦头烂额的,竟然已经到了能下雪的时候了。 阿旼……到底去哪了…… 他还在禁足期间,东宫门口的侍卫尽职尽责的拦住了他,李然二话没说直接往前走,侍卫和他僵持了一阵,最终无奈的让开了,毕竟比起失职,他们也不敢真的伤了太子。 乾桓殿前,李阁转了好几个位置,总觉得不能挡住风。李然的脸被毛领子掩去一半,艰难的透过毛尖看李阁,笑道:“别绕了,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李阁看着李然被风吹,不由道:“这么大的风,陛下也真能舍得就让殿下站外面等……” 舍得吗…… 李然心想:“恐怕这才是皇室真正的父子相处的样子吧。” 李轩的贴身内侍终于跑了回来:“殿下,陛下说,请殿下回东宫去。” 一把拦住李阁,李然早已料到,他笑了笑:“父皇,儿臣知道了。” 膝盖一弯,李然直接跪在了雪地里。 内侍连忙退了好几步,让开李然身前的地方:“太子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呢!”说着就和其他几个小内侍上去想把李然扶起来。 李然挡开几人的手,又一把抓住李阁,轻声道:“你去帮我找阿旼……别这样看着我,不会出问题的。” 李阁眼睛直发红:“殿下,您这何苦呢,咱们和北堂非亲非故的,您都为了他们顶撞陛下了,有什么事等北堂旼回来再说不行吗?” 这风刮得跟刀子似的,跪在雪地里怎么受得了啊! “我怕来不及了,”李然道,“也不是因为什么,反正看到阿旼,看到那帮孩子们笑起来……我很开心。” “殿下……” “你比我大,从小都是你护着我长大的,”李然扶着李阁的肩,“我也长大了啊,不能总让你给我操心,真成老妈子了,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一个时辰后,内侍劝不起太子,铁了心吃秤砣的李然一动不动,他只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点知觉都没有,满脑子都想着该怎么说,能从李轩手下保下北堂。 北堂受了气,不可能心甘情愿吞下去,他们之所以未曾反抗就被蔡将军带人围住了,想来是李轩手里得到了什么把柄。李然不得不想到那帮在学堂念书的孩子们,只是他不明白,李轩想让北堂为他打仗的话,如此举动只会平添怨气,没有半分好处,这根本不像李轩会做出的事啊。 小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然睁开了双眼,内侍奔到近前,吊着嗓子喊道:“陛下有令,宣太子觐见!” 腿下面的雪都变成冰了,李然不得不用手扶着膝盖才能站起来,几个内侍连忙上来扶他,给他拍掉身上的雪花,披风都被化掉的雪变成了深蓝色。 殿门紧闭,李然扫了一眼,发现竟然连李轩的贴身内侍曹公公都站在外面,心中生气一股疑惑,侍卫拉开殿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风迎面而来,李然不由得用袖子挡了挡。 殿门又紧紧的关上了,店内竟然没点灯,一时陷入黑暗,李然过了一会儿才能渐渐看清殿内情景,李轩端坐于龙椅之上,李然上前道:“父皇……” “然儿,过来,”李轩在黑暗中招了招手,声音嘶哑,“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他担心李轩生病了,连忙走到近前,发现李轩形容枯槁,脑上生出了一半白发,双眼无力的微眯着,竟然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花甲老人,李然急了:“爹,这是怎么回事?!您生了这么严重的病,怎么不告诉我?!” 李轩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李然想叫人进来,手却被抓住了,李轩喃喃道:“人心生欲念,而生心魔,心魔啊……我的儿……” 眼泪滑下,李轩无力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李然瞳孔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是那双在他梦里的赤红双瞳!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咽喉猛地被掐住,李然难以置信的看着原本形容枯槁的父亲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李轩近若疯狂的喊道:“可没有欲念,怎么称得上人心呢?!是我……是我生出的这份力量,我要……我要当十国之主,天下之主!” 又像那天一样,李轩的声音完全变了,李轩明明比李然矮,竟然生生把李然掐着提了起来! 李然掰着脖子上的手,意识渐渐模糊了:“爹……” 下一刻,颈间一松,还没等他重新开始呼吸,猛地被甩了出去,李然从放置龙椅的台阶上滚了下来,额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留下了血,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李然咳嗽起来,眼前全是重影。 李轩抱着头,自言自语道:“是力量……我的,权力……是我的,别想拿走!怪物……我的权力……” 李然扶着地面坐了起来,小指却碰到了一小滩半干的液体,方才因为殿内太黑,自己眼前又被鲜血蒙了没有看见,李然收回手,迷茫的看着自己手上深红的液体。 原来那么浓重的血腥气,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的血啊。 李然惨叫一声,惊恐的扑向了不远处倒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他把那孩子冰凉的身躯抱在怀里,手太晚的去捂住他脖子上那个狰狞的伤口,他几乎不敢去看那孩子的脸。 他记得这个孩子,是那帮喜欢缠着他的孩子们里面最活泼的一个,总是抓着他喊:“然哥哥,然哥哥,我想吃糖!” 死了,死了啊,就这么死了啊……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因为那该死的仪式…… “你满意了吗?”疯癫的帝王停下自言自语,李然的眼泪夺眶而出,“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杀那些以前苛待过你和娘的人我都能理解,我让自己昧着良心理解你!可你为什么要杀一个无辜的孩子,为什么?!” 这孩子,从深谷中走出来,还什么都没有看过…… 他心想:“我到底在干什么?” 良善做不到完全,邪恶做不到半分,哪边他都不属于,哪边他都…… “做的那么恶心呢?”“李轩”接上了下面的内容,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透着十成的诡谲,叫人看了遍体生寒。他抽出自己随身的天子佩剑,嘶哑的声音道,“是啊,你什么都做不成,伪善的都叫人恶心透顶。” 被看出心中所想,李然诧异的抬头看着“父亲”。 “李轩”一步步走下龙椅:“知道我是什么吗?心魔。食人心贪念而生,以人心阴暗壮大,真该谢谢你主动送上门来,你可是这老东西心里为了抵抗我,最后的防线了!” “人类啊,永远都是天真的要命,自以为心魔因其而生,就能掌控它们了,到最后反被心魔吞噬心智,真是太可笑了!” 话音未落,银光一闪,“李轩”嘲讽的挥下了手中剑。 李然胸前先是一凉,紧接着一股热流涌出,疼痛感才紧接着传来,可他没有惨叫的力气了。“扑通”一声,身体无力的倒在地上,身下鲜血扩散,他半个身子和连都浸在了鲜血里。 他恐怕等不到北堂旼了。 心魔读者李然心中所想,嗤笑一声。 他有足够的把握把北堂灵族连着那个北堂旼一并拿下,毕竟心魔的战斗方式就是一点点的瓦解对手的心理防线,把他们玩死,等到北堂心理崩溃,他再从尸体上把北堂的灵力变为自己的,等到那时,天地间就再也没有能奈何他的任何人了,哪怕半仙也不行! 因为李轩的身份,心魔想到了以李轩的身体统领兵力统一天下,再合魔界里应外合,等到那时,人界岂不就是魔族囊中之物。 心魔冷笑道:“一群自诩高贵的魔族,因为吾等心魔生于人心,有吞噬之力,便视心魔为外族瞧不起。哼!你们肖想了数千年的东西,自己没有能力拿到手,最后还不是得靠我们!” 他随意的踢了李然一脚,就想走回龙椅,心脏突然毫无预兆的一阵针扎似的疼,心魔皱皱眉,捂住心口:“凡人……还是个老东西,这身体果然不好用,啧,没办法,再凑活几十年的……” 谁知这阵疼痛没停,心魔烦躁的要命,不知道怎么忽视,只觉得心口发堵,连带着头也疼起来。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就会发现心魔的一只眼睛悄然变回了黑色,那是人类的眼睛,是一位父亲的眼睛,透着无穷无尽的悲伤,几乎要把人淹没了。 心魔一把捂住右眼:“老东西,你竟然还有意识?!” 浑浊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李轩的右手一把拔出了剑,毫不犹豫的横在了脖颈上。 心魔连忙收敛心思,权力与李轩的意志对抗,骂道:“你不要命了吗?!你可别忘了,我们两个是一体的,而且你哪怕自杀,我也不一定会死!”他一转眼,看到李然的尸体:“对了,你不是最疼你这个儿子的吗?等你一死,我就立刻附上他的身,我还要保留他的意识,控制着他去杀人,你也知道你儿子最受不了这些的吧,你舍得让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杀人吗?!” 右手还是在朝着脖颈靠去,心魔搞不懂李轩为什么这么做——他永远都明白不了。 听到他这番话,李轩居然笑了,心魔一愣,剑锋狠狠的割开了李轩的脖子。 李轩的身体骤然倒地,头上的金冠也摔了出去,李轩的身体一直背对着李然,此时却转了过来,他最后一眼用在了儿子身上。 心魔连忙聚拢着李轩的魂魄,想最后努力一把,可他拢了许久,魂魄还是一点点的全部散光了。 心魔差点气疯了——这个该死的老东西,竟然自己散了自己魂魄,拼着这么巨大的痛苦,不要轮回转世,也不想被他控制。 无魂的尸体心魔也操控不了,不控制人身,心魔就只是一团气体,什么都做不到,不过…… 心魔看看殿里剩下的两具尸体,小孩的魂魄已经被他吞噬了,但还有一个,正好还和原主是至亲,他连适应都不需要! 不是拼死也要给儿子报仇吗?不是不听我的话吗?好啊! 黑暗带来无边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李然的手指动了动,他跌跌撞撞的被一股力量带动着站起身,蓝衣已经被血染透了。 他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这里不是地府。 第115章 灭族 “长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干脆我们打出去吧!” “对, 打出去,找族长会和!” “可是浩儿还在那皇帝手里......” “一起闯去皇宫就是了,我就不信那帮禁卫军拦得住我们,长老,别犹豫了!” “行了, 你们当我不知道吗!”长老的拐杖点了两下地面,四周安静下来,“不说族长不在, 下命令困住北堂, 抓走浩儿的都是皇帝, 皇宫里和这些士兵都是无辜的人,打起来你们能控制住不伤人性命吗?!” “这......”众人互相看了看,他们保证不了。 “难道就这么等着?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一人愤愤道。 长老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叹道:“别忘了,太子还在皇宫里,那孩子心地良善, 必会劝告他的父亲, 相信他吧。” “长老,你们不是不喜欢李然太子吗?” 几个长老咳了两声,一人拿拐杖点点那人:“就你话多, 谁说我们不喜欢他了!” 外面忽然想起脚步声, 围困他们的兵士首领蔡将军的声音响起, 带着诧异的意味:“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属下......” 随着“碰”的一声,说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了一声惨叫,不过也就是一声,然后几乎是一瞬间,十几声撞击声过后,外面又归于平静。 众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毛骨悚然,长老示意开开大门,可还没等开门的人走过去,大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了。 “果然都在这里,”李然笑着走了进来,“大家都没事吧,父皇他真是的......别担心,我来了。” “原来是太子殿下啊,我还以为是皇帝又派人来了!” “就是,太子殿下就不用担心了。” “李然哥哥!”几个孩子扑了上来,“你来找我们玩啦!今天去哪里?” 他们都还太小,完全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长老突然皱起眉,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族人听到这话都不明所以——方才长老不是也在等太子来吗?怎么现在人来了,又这么问? 李然微微弯腰,以一根手指点上扑过来的孩子额头,看似是在与他们玩,却也是不着痕迹的把人都推开了,他笑了笑:“早上的事是父皇有些误会,我去劝过了,已经没事了,我来传令把军队调回去,顺便看看你们。” 北堂的孩子们都很喜欢李然,见到他来就全扑上去了,然而一个小姑娘却留在原地,紧紧握着爸爸的手,面带疑惑的看着李然。 “兰兰,怎么了?”父亲蹲下来,摸摸她的小脑袋,“不去找李然哥哥玩?不舒服吗?” 兰兰看看父亲,指着李然,奇怪道:“爹爹,那个哥哥是谁啊,为什么和然哥哥长的一样?” 灵力骤然爆发! “李然”被青色灵力锁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孩子们都被灵力震开吓了一跳,锁链从长老手心延伸而出,长老沉声道:“果然......我就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不是李然!” “有趣。”见自己暴露,心魔话语中没有半分被抓住的慌张,反而饶有兴趣问道,“长老啊,你不会真这么相信一个孩子的话,来袭击当朝太子吧!” 长老道:“这些孩子一直是跟太子最亲的人,他们是最能察觉到不对的,而且,你刚才的话......” “我刚才的话?” “太子从没有用过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与我们说话,说到底没有日积月累的模仿,是不可能做到一言一行都完全相同的!”长老呵道,“你到底是谁?!” 族中众人纷纷反应过来,院中一时灵力四起,想把这“冒充”李然的人真面目揪出来,心魔嗤笑一声:“我是谁?” “我是......李然啊。” 一声轰然巨响以北堂为中心传到金陵城四处,大地仿佛都震了几下,不少行人都被气浪掀倒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北堂院中又有刺眼青光冲天而起,几道人影升入空中。 长老谨慎的用灵力锁把北堂所在之地四周包围起来,心魔的声音传了过来:“何必呢?我又不会跑,都说了,我就是李然啊。” 长老回过头:“你这家伙身上气质阴冷至极,现在细细看来,除了相貌,你与太子殿下没有半分相似。” “没有半分相似?”心魔笑了笑,“你可要想好了,你们北堂之所以一直忍到现在,不是为了那孩子?他现在可还在我父皇手里,若我有半分不测,他也别想活!” 长老打了个激灵:“你——有本事冲着我来,绑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他也不由得心下疑惑。 “老爷子,怎么办啊?”几人凑到长老身边,“泉儿他......” “......若你......真是李然,”长老妥协的咬牙切齿,“你和那皇帝,你们父子俩到底想干什么?!” “北堂灵族给我大陈卖命,待到一统天下之日,我父皇给你们帝王之下最高的位置,”心魔挑眉道,“你看如何?” 长老:“妄想!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日,你就别想染指北堂!” 心魔:“那就没得选了,只是可怜啊,那个孩子,我临走前还在害怕的喊爹娘呢。” 年龄在那摆着,经验丰富的族长当下心思飞转,立刻想先擒了他,再拿去宫里换回孩子,却不知道宫里现在已经大乱了。 心魔手指悄然动了动,边道:“对了,老头儿,你说在现在这么个地方打起来,能波及到多少无辜的人?” 长老一怔,看向地上,北堂的外面,还有无数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正逐渐往这边汇聚指指点点着。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心魔道,“李轩.......已经死了!” 心魔瞬间卸了右臂关节,把右手从锁链的束缚下抽了出去,他握住了锁链,青色的锁链瞬间被反噬变黑,一节节碎裂开来,长老大惊,在黑色蔓延到自己手上前断了锁链,背后想起一个幽幽的声音:“这里......没有防御。” 后心一痛,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自他胸口探出,血溅上了“李然”的脸,漠然抽出手臂,长老的身体从高空坠下,剩下的几个北堂族人顾不上继续抓他,连忙飞身而下去接长老。 “好了,果然还是一个个玩死比较有意思,”心魔舔了一口手臂上的鲜血,“北堂灵族又如何?你们不像修仙者那样,你们保留着全部的人心,这就是你们最大的弱点!” 惨叫声不时响起,心魔用上了“梦魇”,他几乎不需要自己出手,只是在四处游走,把一个个将死的北堂族人的灵力纳为己用,然而一个个下来,他发现能吸收到的灵力竟然越来越少,恨恨“啧”了一声:“这帮家伙,死了都不肯给我?流着灵力去地府见阎王呢!” 北堂居所占地极广,现在周围的百姓也都被吓跑了,心魔毫无顾忌的玩着“猫捉耗子”的游戏,不过他也有些小看北堂之人,方才竟有人假做陷入梦魇无法自拔,却在他过去时给了他全力一击。 胸前的伤口被迅速止血,心魔惊奇的发现,被他压制住的李然的意识竟然苏醒了。 “呵,毕竟是你爹给你留的礼物,”心魔意识也来到了李然识海中,“来吧,太子殿下,看看你的手都干了什么啊!” 他把全部的记忆都传给了李然,刚刚苏醒的李然“闷哼”一声,眼眶红的几欲滴血:“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李然挣扎着起来就想给心魔一拳,却被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心魔笑道:“别急啊殿下,戏你还没看完呢,好好看着吧......所谓真正的众叛亲离,天下人都想要你死的场景,你还没见过呢!” 李然不想看见,却连闭上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 心魔意识回来,拔腿欲再去寻找最后的几个时,脚却被抓住了,他皱眉回头一看,长老竟然还活着。 他是手脚并用爬着来到李然身边的,身后拖出一条血迹,在白雪中红的扎眼,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却死死抓着心魔的靴子。 “你别......别想去,混蛋......我告诉你,只要族长回来......你就,你就死定了......” “北堂明世?”心魔一脚踢开了那只手,“他早就晚了。” 长老:“你......你知不知道,族长他这些日子在外奔波,他是在救你,你居然......咳咳咳......” 心脏又是一阵针扎的痛感,已经熟悉这感觉的心魔捂住心口,他熟悉着李然的记忆,假笑起来越来越像:“那又如何?也就只有那种家伙,会全心全意相信利用他的人,你们北堂灵族也是倒霉,相信了这么一个族长。” “你欺他,利用他,屠他族人!”长老恨不得咬死他,“李然,你不得好死!” 华山除了观思池,还有另外一处比观思池大了数倍的池塘,夏天的时候开满了荷花,里面还有几十条锦鲤,是衡清一处不错的景致,冬天的时候因为有华山结界,也不会结冰,是以不少人游玩偷懒都会选择这里。 今天这里却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他们在湖边席地而坐,身边都摆着盛有温酒的酒壶,一人还相当有闲情逸致的钓上了鱼。 玄烟今天女装上阵,一颗榛子丢到玄磊身上:“你钓锦鲤干什么?钓到了也得放回去。” 玄磊懒洋洋的:“闲。” “......” 安静了一会儿,玄烟道:“哥,你虽然擅长卜算,却从来不与陌生人多说一个字,那个北堂旼来找你时,你不单单那么上心,还把结果轻而易举的告诉了他......不像你啊。” 玄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悠悠道:“没什么,反正告诉不告诉,结果都是那样。” 玄烟一愣:“你不是为了让他能有个准备吗?” “修仙者面对天劫哪个没有完全的准备?还不是该死照样死。”玄磊丢了一颗榛子进嘴,淡淡道。 玄烟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干嘛去?” 玄烟道:“去找北堂旼,对了,还有予霖......去救人啊!” 玄磊:“没用的,我的傻......”他抬手摸摸玄烟的头,犹豫了一下,看看玄烟的打扮才道:“傻妹妹啊。” “那样的一个族,是天地规则的漏洞生出了他们,早在北堂旼把自己的心分到李然身上去一半的时候,就注定了北堂灵族的结局。” ※※※※※※※※※※※※※※※※※※※※ 设定上北堂灵族颜值很高的 第116章 不见 不见 北堂旼和天白疯了一样的赶回了金陵。 大门被从里拴住了,天白直接一脚踹开了门,扑面而来的血气让两个人的眼睛一下子全红了。 两个人扑向地上的族人,一个个检查过去却都是没有了气息的尸体,且都死状极惨,就好像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心一点点沉下去,天白一把抓住北堂旼,怒吼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能赶得上的吗?!你不是说李然绝不会祸及北堂的吗?!” “我……我不知道……”北堂旼心中苦涩至极,却还是相信李然,“不会是他的。” 天白一把甩开北堂旼,朝着后面跑去,以求找到还活着的人,北堂旼痛苦的摇了摇头也跟了过去,却见天白抱着浑身是血的长老跪在地上,手中源源不断的给他输送着灵力。 北堂旼连忙赶过去,也把自己的灵力给了长老,小心问道:“还,活着吗?” 天白:“活着。” 马上就要消失的意识一点点苏醒,长老叹息一声,天白连忙道:“老爷子?老爷子?!我是天白,能听见吗?” “……天白,”长老颤抖的手想要去碰一碰他的脸,最终却无力的放下了,一转眼看到另一边的北堂旼,“族长?族长……你回来啦,老朽不力啊,咳咳咳……” 北堂旼:“您别说话了!” “别把灵力给我这老头子了,我要死了,我知道,”长老满是鲜血的手拼尽全力,抓住北堂旼的,“族长,对不起,李然,李然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李然两个字,一下子把北堂旼的心沉到了底。 “……什么?长老爷爷,您在说什么?” “他是个恶鬼啊,族长,给……给我们报仇,给我们报仇!”长老的眼睛忽然一亮,手上的力度把北堂旼的手勒得生疼,随即,那眼中光芒一闪而逝,不知想到了什么,长老一把推开了北堂旼,“不,不,别回来,别去!你们快走,快逃,别让他看见了,别死!” 北堂旼被推的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在抬眼看去,长老的手已经垂到了地上。 天白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想骂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把老爷子至死不能瞑目的眼睛合上,他望向北堂旼,带着哭腔的声音沙哑:“明世,我告诉你,我要杀了李然,你要是敢拦我,别怪我连你一起杀!!”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吼出来的,北堂旼茫然的坐在那里,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白放下怀中的尸体,满脑子都是被血染红的白雪,他拔出佩剑向后走去,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等等。” 北堂旼站起来,道:“不是要给大家报仇吗?我去……我是族长,这是我该做的,对,我去……” 他几步路走的跌跌撞撞,茫然的环视四周,许久才在腰间找到了自己的佩剑,最终一直喃喃道:“我去……” 天白一把拉住他:“北堂旼!” 北堂旼一怔,缓缓转头看了一眼天白,又看看自己满手的血,最终低头看了看问卿剑,剑身清晰的反射出一双浅青色却通红的眼睛,渐渐地,那上面的人就变成了另一个。 “当啷”一声,问卿剑被自己的主人丢到地上,北堂旼痛苦的跪倒在雪地,没能捂住自己吐出的鲜血。 李然不知道多少次被心魔踹倒,再没有力气爬起来,这才真的确定哪怕在自己的意识里,他都打不败心魔。 无能为力的一拳砸向地面,李然道:“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心魔冷笑一声:“你父亲临死前给你留的大礼,你就受着吧,至于疯子,呵,我是人心深处最为阴暗的欲望催生出来的,可不就是疯子?” 有李轩前车之鉴,心魔早有防备李然散魂,因此也不怕刺激他。 心魔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喂,最后的好戏要来了,你不是想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吗?好啊,给你!” 李然一愣,再次睁眼,他躺在北堂院子的雪地里。 竟然真的出来了?! 李然发现全身酸软的要命,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他身上手上全是即将干涸的血迹,偏偏只有脸上很干净,只有最开始粘上的一处。 不远处就倒着一具尸体,死不瞑目,李然惊恐的想起这些人都以为是自己杀了他们,胃里一阵翻涌,他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心魔……他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北堂的灵力吗? 他要怎么办啊,阿旼回来的时候,要怎么和他说啊…… 正想着,两个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李然猛地回头,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天白前面的北堂旼,北堂旼手持问卿,脸色苍白,眼睛从一开始就一眨不眨的望着李然。 李然以为他眼底浓重的悲伤是因为死去的族人们,忙道:“阿旼,你回来了!他们……他们是因为……不对,是我,是我身体里有——” “太子殿下,”北堂旼打断了他,“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你……你叫我什么?”李然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缩,“阿旼,不是,不是我,这都是……”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看到那上面全是血的时候愣住了。 “李然,”北堂旼道,“演了这么久,辛苦你了。” 他道:“可是,错了就是错了。” 李然这才看到,北堂旼眼中除了悲伤,还有心死一般的绝望。 不是啊,不是我啊…… 张了张口,发现他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啊”的声响。 北堂旼提剑,一步步走向他:“李然,不管因为什么,杀了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李然从没有这么恐惧过,他站不起来,倒着爬着往后退去,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一点点缩短,他不敢再 看北堂旼绝望的神色,因此也没有看见北堂旼颤抖的手。 他一直,一直都满怀希望的等着北堂旼回来。 然后这份希望,被他的希望亲手斩断了。 被那句“错了就是错了”。 脑海里恍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初见,和他一起坐在屋顶啃包子的北堂旼——偏偏他死之前最想看见的人是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天白闭目转过头去,长出一口冷气望着天空,听到了剑锋入体的声音,一阵死寂过后,他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天白怔愣许久,腿站的几乎要僵住的时候,他被北堂旼一把拉的回身。 北堂旼把问卿剑塞到了他手里,哑声道:“天白,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是北堂旼的族长。” “你开什么玩笑?!”天白立刻就想把问卿递回去,“你又没死,明世,你想干什么?!” 看着北堂旼决绝的神色,一股不妙的感觉由然而生。 北堂旼不容置疑道:“你没有反驳的权力,我现在还是族长,你必须得听我的,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听好了!” “你……” “你妻子前些天恰好被你送到药堂了吧,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立刻带着她走,不要回凤凰谷。”北堂旼叮嘱道,“现在北堂就剩我们几个人了,我们已经没有能力保凤凰谷不被世人发现,而且那些一直慨窥着我族能力的人得知此事后,必定不会放过还活着的人……就算是逃好了,你们两个逃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 北堂旼死死扣住天白拿着问卿的手:“逃走,然后活下去……一定得活下去!” “等等!”天白抓住想走的北堂旼,“你不和我们走?你想干嘛去?” “我……我得收敛大家的遗体。” 天白盯着他的眼睛:“你撒谎。” 从小到大,北堂旼从没能骗过这个朋友,天白固执的盯了他许久,北堂旼才无奈道:“我没撒谎,只是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 “……天白,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北堂旼道,“从此往后,你要把在外面听到的一切关于北堂的今天的事,都视为最为真实的真相,并以此真相,来告诉所有人,不管你听到了什么。” “包括我的妻子和孩子?” “包括,包括你的所有后人。” “北堂旼,你疯了吗?!”天白还能不明白他想干嘛,怒道,“李然他干了什么你没看见吗?!你还他娘的想着护着他?!” “若真如此,我怎么会刺他一剑?”北堂旼自嘲般的笑了笑,“一人一族,现在再提起来这个词就太可笑了。只是,天白,身死魂消,以死相抵,李然是天下人心中没有瑕疵的太子殿下,我不想让他死后还得背着骂名。” 终究还是有私心的…… “他不背,你背?”天白一指李然,冷声道,“那是他应得的!北堂旼,你他娘的凭什么让我同意你庇护这个屠我全族凶手的名声,你凭什么让我刚失去族人,又失去你这个朋友!” 北堂旼道:“我求你。” “……” 天白愤愤的一拳砸向门框,不说话了,北堂旼也知道,他这样子就算同意了。 北堂旼很小的时候,上任族长还活着,他曾经问过族长,为什么那把剑会叫问卿。 族长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摸摸小北堂旼的头,告诉他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北堂旼于是一心期盼着长大——父母在他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北堂旼是被族里的人一起养大的,没有人比他更希望长大,能长到独当一面的时候。 然而等到族长过世了,他都成为族长了,北堂旼还是没有懂。 东宫里静悄悄的,有不少器具都被碰倒,不知道宫女内侍都跑哪去了,北堂旼也没心情去想那些,他把李然放到寝殿的床上,站在床边看了许久——忽视胸前的伤口和嘴角的血迹,李然看起来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他伸出手去,然而手伸到一半忽然停住,最终还是默默的收了回去。 安静的时候有一点声音都格外刺耳,角落突然传来“当啷”一声,北堂旼闻声呵道:“谁?!” 异色双瞳的白毛小家伙从角落里跳出来,也看着北堂旼:“喵。” “阿旼,你喜欢这种波斯进贡的猫?” “……我没有。” “哎呀,想要就说,你成天看别人家的猫猫狗狗,干脆自己养一个,你看,多可爱!” “算了,真不用。” 回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北堂旼瞳孔一缩。 他蹲下来,轻声唤着那只小猫,小猫的异色双瞳好奇的看看他,跑了过来,却绕过了北堂旼跳到床上,“喵喵”的用爪子轻轻扒着李然,似乎在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起来给它喂食。 北堂旼跪倒在地,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一直板着脸色,把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安排交代好,直到现在,从剑落下开始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人,忽然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他竟然杀了他啊…… 不用说什么我求你起来的话,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那个死去的人,是被他亲手刺穿了心的。 未曾相负,何以相问;既以相负,缘何问卿。 半个时辰后,被李然托付去寻北堂旼的李阁没能找到人,立刻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才发现整个皇宫都乱套了——皇帝李轩竟被发现死在大殿里了,太子不知所踪! 慌乱之下,李阁下意识的下回东宫找了一圈。 冰冷的剑锋抵在他脖子上,浅青色眸子格外显眼,北堂旼冷冷道:“用不着那么惊奇,我放你一条命,告诉天下人,从今往后,世界上就没有李然和北堂灵族了。” 震惊之下,李阁没能看见北堂旼发红的眼眶。 自此有了流传四百年的灭族惨案“真凶”。 第117章 背道 背道 陈帝二年的初冬,北堂灵族被其族长北堂旼屠灭全族,自此起源成谜的北堂一族消失在了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太子李然与帝李轩同被北堂旼所害,陈国一时无主大乱,护国将军蔡诚扶立李轩侄子登上帝位。 新帝下旨举国全力追杀北堂旼,仙门众人也同时出手,却还是屡屡被北堂旼逃脱,还损伤了几十名弟子。 比起北堂旼这种“疯子”带来的恐惧,没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思考北堂旼为何要杀害族人和友人的事,所有人都相信北堂旼残害亲族,十恶不赦。 落霞山一役,在开始追杀北堂旼半年后,十数仙门掌门真人终于联手,在此杀死了北堂旼,为防北堂灵族的恢复能力,掌门真人们联手用了最狠绝的封邪大阵,将北堂旼的“尸体”镇在落霞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后世史书评价,作为第一个享受到了这阵法的人类,北堂旼的人生也算是辉煌了。 等到予霖真人出关时,北堂旼已身死一年有余,就连陈国都覆灭了。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让唯一一个能去主动了解事情真相的人,来不及做出任何事。 不会有人想到,有两个本该永埋于地底的人,都归来了人世间。 北堂旼的“尸体”没有棺材,其实睁开眼睛后下意识破土而出的那刻,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能在心都被毁了的情况下还活着,直到察觉到自己身上比从前增强了数倍的灵力。 北堂的每一个人,都做了最后的努力,他们从心魔的手下抢回了自己的部分灵力,将它转赠给自己的族人。 而北堂旼之所以选择停在落霞山,也是因为他用了半年时间,躲开世人的眼神,把所有族人的遗体都带回了凤凰山,埋在永开不败的凰血花海下,做完这一切,他才有资格去赴死。 距离他被埋进地下已经过了十四年,连负责看守阵法的人都早就撤走了,北堂旼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极为复杂的心情——从他知道自己如何活过来的时候,他就不可能立刻再去死了。 他花了好几个月才找到天白的踪迹,却也同时知道了他的死讯。 面对着好友的墓碑,北堂旼最后的退路被斩断了,虽然他并不后悔。他默默的隐藏了身份,用一条黑布遮住自己的双眼,想寻找到杀了天白的人——天白的死并不是意外,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还活着的北堂族人。 却没人知道,掷出去的剑只割裂了一片红色衣角时他的心情。 明明是在没有月亮的黑夜,甚至都没有真正交上手,可北堂旼几乎立刻就感觉是那个人,想来那个红衣人也是一样的,要不怎么会与他一照面立刻就逃走了呢。 经历了“死而复生”,谁都会变成惊弓之鸟的吧。 他再也没能以任何形式、任何方法,再次见到那个人,死亡也从没放过再次举世无争的北堂,四百年间他一次次徒劳奔波,却总是迟到一步,红影如同鬼魅般笼罩着,他就只能重复着:奔波、迟到、失望。 不是没有崩溃过,甚至想过就这么算了吧,他的生命也不是无限的,别为了不可能的事去折磨自己了,大不了这个族长他不当了,他还有一段时间,足够他去过过自己的日子。 可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不管是因为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族人的脸,或是曾经的失职带来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起码将来走到地府的时候,他不想自己连看一眼那些熟悉的人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就这么走到了连故人都不知道轮回几世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还是个孩子的苏倾的时候,北堂旼原本只是给了小乞丐一些钱就想走的,可小乞丐突然拉住了他,对他道:“哥哥,你看不见吗?路上人太多了,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一个朝不保夕的小乞丐,居然会去关心一个有能力给他施舍的人,北堂旼忽然起了些私心,于是他用自己的血救了那个身患重病的孩子,还找到一位隐世多年的赤脚神医让他拜师,本想给他调理身体,却不想那孩子成了闻名天下的医圣。 彼时北堂三百年的寿命将尽。 事情没能完成前他还不能死,他拜托苏倾给他做出了能延长寿命的药,不管那药会给服药人的身体带来多少代价,也幸好先祖恩赐的这副身体,还能撑得住…… 北堂浚那傻孩子下定决心入世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下意识觉得要遭,不过北堂浚身负的灵力没比他少多少,名声很快就达到了北堂旼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他所在地的时候。 北堂旼给北堂浚即将出世的孩子捏了一把汗,直到那孩子平安出生,他才放走了被他绑在身边好几个月的苏倾。 然而他突然在某一天被群魔袭击,等他气喘吁吁拼着受重伤逃出来敢去北堂浚那里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北堂浚是名动武林的公子侠客,向来风度翩翩不染尘埃,除了妻子,最为看重自己的外表,此刻却狼狈冰冷的倒在雪地里,脸上蹭上了雪水泥灰,问卿剑摔出去极远,几乎要和雪地融为一体。 心脏被刺穿后,他还没有立刻断气,身后拖出一长条血迹,有一股力量让北堂浚撑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让他爬到了妻子身边,把她护在他身下才断了气。 可被护着的也只是第二具尸体。 雪地残杀、死不瞑目的浅青色眼睛、长长的血迹……一幕幕和四百年前太像了,北堂浚合不上的眼睛仿佛在质问,提醒着北堂旼又一次成了失败者。 一个一事无成的,彻彻底底的废物。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北堂旼猛地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直接扑到了声音的来源。 虽然周围全是血,那孩子却还活着,在他怀里恢复了温度,小手很调皮的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 北堂旼哭了,隔了四百年来第一次。 “幸好,幸好你还活着。” 安葬完北堂浚夫妇后,他把那孩子抱了回去,养了几天后,他深思熟虑的做了一个决定。 苏倾得到消息赶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养孩子的北堂旼,问道:“你真要把她送走?这可是你最后的族人了!” 北堂旼严肃的点了点头:“你说是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既能教好她,也不会让这孩子受委屈,果然还是……” “等等等等!”苏倾打断北堂旼,“要是想保护她,教导她,带在身边不是更合适?” 北堂旼怕吵醒小孩子,轻声道:“我……我没有资格养她。” “……”苏倾什么都知道,神情也苦涩起来,“那要找谁?” “我仔细思考过了,有一个人挺合适的,你也认识,”在苏倾困惑的目光下,北堂旼缓缓道,“年纪合适,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家里有钱有势,不是个会过分溺爱孩子的性格,也不是甩手掌柜。” 苏倾嘴角抽搐:“你说的,不会是叶巍吧?” 北堂旼点点头,苏倾道:“你当初让我去接触他的时候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那家伙……那家伙怎么就能养孩子了?作为一个爹来说,他只有做饭好吃一个优点!” 北堂旼诧异道:“我本以为你和他关系很好的,怎么,不是这样吗?” 苏倾:“好不好的,也不能证明他就能当爹了!” “当初为什么让你通过镇西王接触越王的原因,我一直没和你讲,”北堂旼道,“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越王叶巍活着的意义,”北堂旼沉声道,“会牵连整个人界的。” 一晃十六年多,他总算等到了作为“凶手”,可以把一切都还给那孩子的时候,或许叶雅提剑杀了他是最好的结果,但北堂旼也没想到,叶巍一个浪荡子,再加上苏倾的潜移默化,把叶雅教成了一个怀藏一颗仁心的好孩子。 他不得不庆幸,当初选对了人,作为长辈,叶巍比他合格多了。 北堂旼闭了闭眼,转身先是对予霖一拜,道:“明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救得了,愧对真人四百年前的赏识。” 予霖没有应答,眼神复杂的静静看着他。 “越王殿下。” 云青月道:“怎么?” “北堂一族无法修仙,因此于卜算一途无法涉猎,而且,不管是与卜算第一的玄磊真人,还是你身边的予霖真人相比,我都没有可比性,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北堂旼正色道,“六界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期待着你的所作所为,请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护好自己的性命,我只能说这么多。” 这份“警告”着实是有些莫名其妙,云青月和予霖同时愣了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回忆,云青月道:“竟是……如此吗?” 北堂旼:“赐予先祖力量的凤凰之神,或许是从那个地方来的,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云青月缓缓道:“十年前,有一个老头儿,对我说了和你差不多的话。” 北堂旼一愣:“是谁?” “他已经去世了,一个老和尚,”或许正是在天地看来无法改变命运的人,知道的反而更多,云青月对北堂旼点了点头,“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 在叶雅的注视下,北堂旼背过身去,什么都没和她说。 北堂旼朝着被钉在石壁上的玲珑走去,途中,他忽然停下来,捡起了玲珑打斗时掉落的赤箫。 玲珑的突然到来,打乱了北堂旼所有的计划——四百年之后,两个人终于还是以敌人的姿态站在了对立面。 箫还是他补过裂缝的那支,却变成了赤箫,那人也是,蓝衣变红裳,物是人非。 四目相对,玲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怎么,你还想问我怎么变成这样的吗?北堂旼,你现在要我解释了吗?” “我没能与你一路同行,”北堂旼道,“是我对不起你。” 笑声仿佛被切断了一般戛然而止,玲珑看了北堂旼良久,双眼浮现出淡淡的红色:“晚了,说什么都晚了,我现在是民族罪人,北堂旼,你救不了我。” 第118章 共死 共死 李然能活下来,是因为心魔,心魔是为了折磨身为李轩儿子的他,又怎么会让李然如此轻易死去,不如说从一开始,心魔的目的就是让北堂旼亲手“杀死”李然。被视为希望的人亲手杀死,是对李然最大的折磨,心魔就期待着李然经受不住崩溃,然后他吞噬李然的灵魂,从此这个身体就彻底是他的了。 李然复苏的时间是心魔把控的,没有北堂旼那么晚,可等他挖开陵墓出来的时候,面对的金陵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他连家都没有了。 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走在街头,听着人们讨论陈国因何而灭,灭国的那场大战是如何惨烈,而所有人讨论的结尾,总要厌恶的唾弃一个害死了先帝和先太子的凶手,在他们眼里,就是因为这个人,陈国才最终失去了一切。 这算什么? 李然跌坐在皇城残躯边上,望着满目苍凉。没人愿意来这边,灭国之战金陵披血,这里死了无数士兵,导致此地阴气太重,城下一直刮着令人害怕的阴风,风吹动的声音仿佛是厉鬼在不甘的嚎叫。 李然不怕——那不是厉鬼,那是他陈国已赴黄泉的万名忠魂。 被杀的人活了下来,杀人的却死了,“真凶”成了惨死的无辜之人,被灭族的成了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其实他从来没懂过北堂旼吧。 看他在那里发呆,没有如预期那样崩溃,心魔在识海里看着,皱皱眉:“你不恨他们吗?” 李然淡淡反问:“恨谁?” “北堂旼,你父亲,还有……”心魔突然停了,因为他意识到这些人都死了。 “我剩下唯一的仇人,就是你,”李然道,“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但我绝不会像你预期那样歇斯底里。” 虽眉眼如初,再不见故人。 新帝把李然的玉箫也给他陪葬了,玉是灵物,李然抽出玉箫时,才看见玉箫竟沾上了大片的红色,那红色就像天生的,长在玉里,心魔突然插嘴道:“你擦不掉的,那是带着怨念的血,这箫从此就这样了。” 李然手一顿,道:“哦。” 心魔莫名的很气愤。 箫声缓缓响起,吹彻整个战场,断壁之下坐起吹箫之人蓝衣翩然,本来是首欢快的曲子,却怎么都让人听得不开心。 那是李然会的唯一一首曲子,他天赋虽然不高,但肯下苦工,把这首曲子吹的不下于那些丝竹国手,只是花费那么多心思,想让他听见的人却死了。 死了…… 箫声忽然断绝,一口血被李然吐到地上,失去意识前,他依稀还听见了脑海中心魔的喊声。 心魔很奇怪李然的状态,灵魂明明一天比一天衰弱,却还是依靠着什么顽强的不肯放弃,叫心魔哪怕等不及直接和李然开始拉锯战都争不到半分好处,但李然也没心情再去干什么事,身体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心魔掌控着。 他所幸不再去管李然,凭着能力很快就引起了魔族注意,没过多长时间,他就通过裂缝见到了魔界少君。 魔君不管魔界中事,似乎只是作为重量级武器和象征存在的。 少君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诸魔都准备在心魔出来后教训教训这高傲的小子,结果心魔是被少君亲自送出来的。 惊掉了一地眼球。 李然不知道心魔和那位少君谈了些什么,只是心魔从那以后一直在四处游走,像是在找什么地方。 李然经历了一番生死,并非分毫未变,他曾在街头听到了一番谈论陈国的言论,痛骂那死去的帝王和兵士无为,等李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摊子已经被他掀了,他手中正扭着那人的手,听着哀痛求饶之声,李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毫不犹豫的扭断了那人的胳膊。 良善……那又没有什么用。 某天,心魔饶有兴致的喊醒了陷入灵魂沉睡的李然:“走了,再给你看点好戏去。” 他从没打算放过剩下的那些北堂族人,心魔只是在等一个时机,过程中李然一直一言不发,等到那个叫天白的男人倒在心魔脚下之后,心魔问他:“怎么样?这出戏。” 李然木然道:“哦,真可怕,我要吓死了,你怎么那么狠毒呢?” 心魔诧异的看着李然:“你说什么?” 李然道:“怎么?你不就想听这个吗?心魔大人,你好了不起啊,你怎么那么恶毒呢,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存在呢?” “……” 心魔对人心的深度了解还是差了点,他并不知道心死之后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更别说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李然。 心魔的目的失败了。 对于李然来说,要说的话,要道的歉,要悔的罪,统统在那天的回忆中,一次次被演绎到疲倦,他已经连哀嚎哭泣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他被世界遗弃了,他所在意的、会在意他的人都死了,没有人会知道他李然被困在这个心魔身边,永生永世被困在这个名为肉身的壳子里。 他恐怕永远都不可能解脱了。 直到那天,心魔再次去找北堂的族人,却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差点交上手,之所以没交上手,是因为身体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拔腿跑了——李然的魂魄居然下意识的操控了身体。 “阿旼,是阿旼……”李然喃喃道,“是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心魔都没有察觉那是北堂旼,怔愣过后,他对北堂的力量更感兴趣了,正想起身去找北堂旼,识海里,心魔头一次被李然掐翻了,李然眼睛红的几乎像流血了一样,他死死掐着心魔,威胁道:“你敢!” 心魔嘲讽道:“哈,太子殿下这么轻易就忘了那个人是谁?!那是义正严明的北堂灵族族长啊!你的死敌,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居然还想护着他,太子,你好善良啊,像你这样的人,不被杀都可惜了!” 李然的手逐渐收紧,森然道:“用得着你教训我?善良……那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心魔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本以为我一无所有了,这才放任你占用我的身体,”李然道,“可还有人活着啊,我还有,我还有弥补的机会,哪怕是之后老死不相往来也罢,可他还活着!” 心魔看着李然:“难道不是他不明真相,不信任你,举剑杀了你吗?你忘了吗?!你难道还想着能回去和他玩游戏?!” “我从未有一日忘记心头的伤!你放心……我会记一辈子,”李然沉声道,“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哪怕要恨他,要和他北堂旼报仇,我也要等到做完我该做的事!我要把我欠北堂的先还上,我才有资格去恨北堂旼!还有你……你这混蛋,你妄想让我给你背一辈子黑锅!” 他没想过回去什么的,北堂已灭,陈国已毁,他们之间隔着永远无法磨灭的血海深仇,终究是……回不去了。 心魔瞪大了双眼,像是第一次见到李然这个人一样。 从此他再未得一日安宁,李然竟然真的开始以一个凡人的魂魄去与他争夺身体控制权,而且还越变越强。 心魔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子似的,在一次去找少君的路上,直接给李然 找了个麻烦,然后把控制权还给了李然,让李然以凡身面对一帮怒火冲天的魔族。 结果可想而知,猝不及防的李然兜头被狠狠揍了一顿。 “一只蝼蚁!”一个魔提起李然,“还妄想接触魔族!” 谁知李然却笑了,嘴角还淌着血,却笑的肆意放纵,群魔怒道:“你笑什么?!” 李然狞笑道:“笑你们,一帮蠢货!你们给我等着……只要我今天没死,你们不把我的灵魂都打碎,我要你们碎尸万段,我说到做到!” 群魔被李然的眼神一看,竟像是被一股寒芒狠狠扎了一下,顿时一个哆嗦。 少君的声音忽然远远传来:“放肆,你们在做什么?” 李然一把抽回自己的衣领,少君走了过来,想扶他:“没事吧……” 李然打开了少君的手。 真的是打开,带响的那种,所有魔全愣住了,李然漠然道:“我与少君合作,这就是少君的诚意?原来少君是如此管教部下的,受教了!” “……”少君看了他许久,朝方才打过李然的人挥了挥手,淡淡道,“听到了吗?现在,我和我的贵客,永远不想再看见你们。” 这个不想看见的意思,绝不是让他们离开那么简单,少君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把他们拖走,李然冷冷看着,忽然抽出腰间佩剑,一剑斩下,直接削了方才提着他那魔的脑袋! “我向来说到做到。”李然收剑回鞘。 少君仿佛没看到自己刚有一个手下被杀,再次向李然伸出了手。 李然握住那只手,道:“劳烦少君了,往后,叫在下玲珑便好。” 名字什么的,不过是代号。 只是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玉箫之上血色更深。 凡人的力量毕竟有限,玲珑能争得过心魔的时间少之又少,他也不想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去找北堂旼,至于那些北堂族人,在现在的玲珑眼里,也不算什么了。 回想起来,北堂旼说的没错,那段时间的他确实是在自己糟践自己呢。 玲珑的性格一点点扭曲,甚至有的时候,心魔还没来得及杀完手下的人玲珑就苏醒了,他便依照着身体的本能,帮心魔把剩下的几刀刺完。 心魔看着他漠然的动作,忽然道:“你就打算这么折磨你自己?” 玲珑笑道:“怎么,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 心魔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直到那天,他听到了一阵哭声,手上的刀骤然停了。 心魔本打算彻底了结了除北堂旼意外的所有姓北堂的,没想到意识被玲珑突然挤走,心魔看着他近乎惊恐的看着两具尸体和那个小孩子,然后落荒而逃。 哪怕是冷血的恶鬼,也能在一个孩子的哭声前瞬间返回人间。 心魔好像有点明白了,那个死也要护着妻子的男人恐怕让玲珑想起了他父亲——当年的李轩并非不顾一切的求死,只是一个父亲的心,让李轩不惜散魂,也想让儿子活着。 不管发生了什么,能活着就好。 而那个孩子,大概让他想起了自己,四百年前那个什么都做不到,崩溃大哭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人类…… 心魔笑了笑:“我不想和你玩了。” 玲珑一愣:“什么?” “你们人类好无聊,我玩够了。”说话间,识海里心魔的身影真的在一点点散去,他笑道,“身体也好,识海也好,全还给你,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只是你还是会有心魔的外表特征。” “你在和我开什么玩笑!”玲珑突然怒了,“想他娘的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拿我这四百年当什么!我操!心魔!” 心魔只是喃喃重复道:“我玩够了。” 身形便彻底消散。 突然间,他又变回一个人了。 这副身体,大概是人里面最奇葩的存在了,他不再是人类,死过却非鬼,入魔过却非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无所谓,一个人就一个人,反正他不是懦弱的李然,他现在刀枪不入。 很长一段时间,玲珑真的以为云青月是北堂旼选来对付他的,就连那个活下来的小孩子都给了他,所以在襄阳,他特地出现在了云青月面前。 然后,直到现在。 玲珑笑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为了活下去我可什么都干了,心魔和魔族少君的交易,马上就要被我完成了,遍布整个晋朝的‘血界劫阵’,这十几年里有魔族参与的血案都有我的指使!北堂旼,我手上可全是血,我……” “我知道,”北堂旼一直看着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决绝,“我说了,我没能和你一起,是我对不起你。” “……什么?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久以前我就下定了决心,我也在不得已的时候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阿然,我们都是满手鲜血的人,我有罪。” 北堂旼柔声道:“我不再走了,阿然,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他声音极轻,就好像不是在说什么生死之邀,很简单的,就像四百年前,李然曾无数次对他说的“阿旼,我们一起玩去”。 我们一起…… 玲珑完全愣住了,北堂旼上前把问卿抽出来,还叮嘱了一句“忍一下”,这点疼痛对玲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却在听到北堂旼的这句话之后,胸前的伤痛得他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他捂住伤口,下意识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眼前忽然闪过一段记忆。 是白雪皑皑的四百年前。 “天底下除了你我再没有知晓此事的人,可你连同族都要隐瞒,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把自己的剑递给北堂旼,那是两人分别前,天白此生对北堂旼说的最后一句话,“长老曾经教我们的规则,明明你是学的最好的一个,偏偏也是你,犯下了天大的两件事。” “天白,”北堂旼摇摇头,“其实我从来不是什么愿意守规矩的人。” “说一句很自私的话,如果,如果今天死的不是北堂的族人,李然哪怕把整个陈国灭了,我北堂旼身败名裂,也要带他逃到天涯海角去。” “……”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同时以手抵胸,做了最后的北堂礼——“一路远行,君且珍重”。 李然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北堂旼。 没有别人了,终于什么人都没有了。 别再伤害自己,我们都放开一切,一起下地狱去吧,刀山火海也好,十殿阎王也罢。 我们一起…… 第119章 问卿 那边北堂旼话音一落, 叶雅就愣住了。 她本以为一切说开了,就没事了, 她回到长安,还能在那家新装修好的店里看到老明,甚至......她能问问老明,关于她亲生父母的事。 “等......” 云青月一把拦住叶雅,道:“望舒, 别过去。” 叶雅:“爹?” “很快就要结束了,”云青月把叶雅揽进怀里,柔声道, “别看, 别过去, 他们两个的结局,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的。” 整个凤凰谷忽然毫无预兆的震动起来,幅度之大,让人毫不怀疑整座山谷迟早会被震塌。 予霖看向北堂旼:“是他。” 云青月摸摸叶雅的头,放开她道:“该走了......” 叶雅有些魂不守舍,顾逍担忧道:“殿下......” “喂, 姓叶的!” 背后传来呼喊声, 云青月回头,一个卷轴迎面飞来,被他一把接住, 李然放下手:“反正都要死了, 我也没那么大兴趣接着当什么罪人, 送你个东西。” “......我不会对你说谢谢的,以后也不会给你烧纸,”云青月挑眉道,“作为你敢对我女儿出手,以及嘴欠的惩罚。” 听得此言,予霖一愣。 李然笑了笑:“你真他娘的小气。” 碎石滚落。 “望舒......” 叶雅停下脚步,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她缓缓回身,北堂旼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问卿。 “四百年前,我把它给了天白,一代代传承下来,最后到了你父亲手里,后来你父亲又把它作为定情信物,赠给了你母亲,”北堂旼把问卿递给叶雅,柔声道,“拿着,它本来就该是你的,是你爹娘留着保护你的剑。” 叶雅眨眨眼,接过问卿,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老明......” “之前的很多事,对不起,包括骗了你那么久的事,你是北堂最后的希望了,我想让你能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但磨难是不会主动远离的,光明之下必有黑暗,我不敢去赌。”北堂旼微微笑着,“望舒这个小名很好听,作为父亲,我一点也没后悔把你交给叶巍。” “还有,长命锁也是你父亲在你出生时,特意亲手给你打的礼物。你父母在岷江边上有一处屋子,本来是打算生下你之后,一起退隐住的......具体地址我画在这张图上了,他们的遗物都被我放到那屋子里了,屋子收拾的还算干净......” 北堂旼的语速很快,很急迫,就好像生怕遗落了什么,叶雅根本插不进去话。 “对了,你长得很像你母亲,除了眼睛像你父亲,你母亲当年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美人,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但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天底下一等一好看的姑娘,只是你这性子,真是完完全全像叶巍。” “其实你父亲不像传言那样完美无缺的,他有点傲气凌人,你母亲又最讨厌高傲的人,就因为这个,他当年追求你母亲时多了不少坎坷,你母亲和传闻里一样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只是你父亲一惹她生气,也会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还有......唔......” 北堂旼的神色完全就是长辈提起后背时的温柔神色,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懊恼道:“对不起,我只知道这些。” 当年他怕暴露身份,只敢偶尔接触一下北堂浚夫妇,稍微离的近点就得遮住眼睛,因此他所知道的东西,也就相当于一个普通朋友所能知道的极限。 “......没有必要说对不起的啊,”叶雅红着眼睛,笑道,“我很感谢您的。” 北堂旼愣了愣,看着这个孩子,道:“四百年够我想明白很多东西......一族这种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孩子们,所以,北堂能不能存在都无所谓,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一定要好好活着,看看那些曾经的先人,没能来得及看的山河人间。 北堂旼抬起手,叶雅也抬起手,照着灵魂中的记忆——一路远行,君且珍重。 天穹漆黑如墨,明月高照,照亮了正在坍塌的山谷。默默注视了人间数千年,引起无数贪婪血债的凤凰谷,带着谷中埋葬着的这座山谷曾经所有的主人,滑向地底深处。不知多少被碎石砸烂的凰血花飘荡在空气中,像是空中燃起了无数长明灯火,长明灯向着天空飘去,最终还是无力的跌回山谷。 仿佛......就像四百年前陨落在谷中的那只凤凰。 叶雅伸手一招,残破的凰血花就飞到了她手中,凰血花突然亮起比火焰更明亮的赤红光芒,不久后光芒散去,花竟回到了没损坏前的样子,熠熠生辉。 顾逍惊讶道:“竟然连花都能复原吗?” 这不是曾见过的“改变”的能力,而是直接“还原”了。 叶雅看了手中的花许久,轻声道:“我没有让它复原,似乎这花真的和北堂的血交相辉映,能引起共鸣。” “......殿下,我母妃曾与我说过,”顾逍道,“人是一生下来就必须经历过无数苦难的种族,先人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他的后人更好的活着。” “我知道,远思哥,我知道。”望着远处的即将不复存在的山谷,叶雅道,“我就是......有些踏不过那道坎。” 没有办法,原谅曾经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一直依靠着亲人保护活着的自己。 顾逍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诫,似乎让叶雅一个人想明白才是对的,可他还是想做些什么。 然而突然,一道寒气逼人的目光扎到了他身上。 “......我是不会改变想法的,”不远处,云青月对予霖道,“那小子要是敢抬手,我就把他手剁了。” 朔望不知何时从剑鞘跑出来在旁边蹦跶,一听到这话,连忙一挺腰,像云青月展示自己无比锋利的剑身。 予霖叹了口气。 苏倾一直没有说话,默默的盯着山谷。 “苏倾?”云青月问道,“没事吧?” 苏倾反应过来,勉强笑道:“我还以为,那个家伙早早把他的遗言告诉我,我就能平静接受这一切了。” 可惜,世上不可能有无动于衷的生离死别。 “我......我可能得暂时离开一阵子,”苏倾道,“还有些事......” 云青月点点头:“云瑄现在应该也在蜀中。” “我不是要去找他......你也别多想,”苏倾脸色苍白的笑了笑,缓缓道,“只是相伴了一百多年的大活人突然没了,我也得适应适应。” 远处忽然传来悠悠的箫声,箫声漫漫而起,调子柔和的恍如月光,云青月侧耳仔细听了听,觉得很陌生。 “是四五百年前的曲子,”予霖解释道,“大概早就失传了。” 这箫是谁吹的不言而喻,云青月听过很多曲子,细细听来,单这一首竟不下于任何一个丝竹大家。 不久后戛然而止。 本以为是生离死别,结果却是共赴黄泉。 云青月看了一会儿苏倾离去的背影,回过神来,叹道:“那两个人,明明没有一个是该死的......玄英,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予霖:“什么?” 云青月缓缓道:“人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存在,看上去拥有妖没有的智慧,魔没有的心性,鬼没有的生命,连神也要依赖人的信仰而活,却从来身不由己,我们要背着人伦,背着孝道,唯独欠自己的遗憾。” “......”予霖道,“心魔......” 云青月道:“我听说修道之人若想有所成就,必然会生心魔,玄英生过吗?”刚说完,他又笑了笑:“不过我们真人这么厉害,肯定八百年以前就把它灭了吧?” 予霖沉默良久,问道:“我记得你哥哥,也是......” “青羽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穿了,也不过都是阴差阳错,”云青月忽然挑了挑眉,笑道,“我一直都忘说了,那时要不是玄英,我就葬身岩浆了,提前过一把地狱的瘾。” 予霖一愣:“你大哥告诉你了?” “我自己猜的,”云青月柔声道,“毕竟我的仙人那么好,临走时还不忘把我的伤治好。” 予霖的耳垂不由自主红了红,云青月却没有等来他那句“别胡说”,予霖握着星回剑的手指节泛白,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青月,你讨厌心魔吗?” “......噗呲。”云青月的绿眸弯了弯,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有没有,就是忽然想到,书上不都说一入魔就变得怎么怎么狂拽酷炫了吗?我就没控制住自己,”云青月笑道,“不由自主的去想那要是玄英,会是什么样子?” 云青月本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谁知予霖上前一步,认真的问道:“那是什么样子?” 两人距离极近,云青月握住予霖的手,俯下身在他耳边,从善如流的压低了声线:“我心肝的样子。” “......” 云青月很满意的看着真人的脸一下子红了,本想再做点什么,谁知背后两道方才勉强能被忽视的视线越来越灼热,越来越灼热...... 他猛的转过身,叶雅和顾逍掩耳盗铃般的连忙背过身去。 “很好,”云青月想道,“我差点忘了这俩小崽子。” 予霖回过神来:“别忘了正事,李然给你的卷轴呢?” “在这里,”云青月从怀中掏出东西,边读边道,“也不知道魔界一直在谋划什么方法......” 他声音戛然而止,不单是他,予霖看了两眼,眉头紧锁。 卷轴传来“嘎嘣”一声,云青月直接把轴芯的木头捏断了。 “我操/他/娘的,一群混蛋!打不过就想用这种方法!”云青月怒道。 予霖还能保持冷静,声音却也冷了下来:“魔族......竟想合并人、魔二界。” 月色清冷,明明不是冬日,可云青月只觉得冰冷彻骨。 第120章 星河 予霖在听到李然说血界劫阵时,还思考了一番,但并没有在记忆中寻找到这个阵法,现在他们得知了这个阵法的意义,随之而来的是魔界准备了三百多年的谋划! “不知道心魔从哪里得到了这个阵法,”予霖道,“这种复杂的阵法绝不可能是他自己创造的,可卷轴上没有写......李然也不知道?” 云青月按按太阳穴:“看起来是......他娘的,魔界到底贫瘠成什么样子了,这种方法他们也敢用,哪怕真的能成功,从成功的那一刻起,不就是魔族与人的全面大战吗?!” 此刻两人已经回到了长昀府,桌上摆着摊开的卷轴,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的写着记录,还画了几个阵法的图案,云青月这个凡人看一眼就觉得阴气四溢了。 前脚踏进长昀府,云青月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写了两封红翎急报发出去,一封去长安,另一封则是送去了锁沧关,交到沈铠手里,恰好现在锁沧关还有不少仙门掌门真人在,也是省了不少事。 李然并不是真的见人就杀的疯子,从心魔决定与魔族少君接触起,李然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后来心魔又消失了。 那位少君的手段非同小可,李然想不干都不行。 襄阳城百姓和阵亡士兵的数量还深深刻在云青月脑海里,在卷轴上找找,果然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数字。 按照卷轴上记载的,血界劫阵每一处阵法都需要鲜血来祭祀,依靠身死之人的鲜血和怨念成阵,最后所有阵法同时发动,呼应魔界阵法,互相吸引,两界合并。 这些年来,不算心魔,光是李然制造的血案就不下三十处,云青月看的直冒冷汗——倘若这个阵法没有时间要求的话,恐怕早就完成了。 幸好他们在阵法发动之前知道了这一切,摧毁阵法的方法倒是不难,如果阵法上面没有其他的防御阵的话,凡人拿锄头挖一遍都能破坏掉。 魔族少君应该还不知李然叛变的事,倒是留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 “金陵、随州、襄阳、长白......” 襄阳城先后两次的异动,竟然都是来自李然,甚至连当初给了老王妃“复生”阵法的人都是他!难道......是想先利用老王妃,来试验他为北堂族人准备的术法吗? 一个个地名逐渐和记忆中血淋淋的杀伐联系上,云青月不由得毛骨悚然。“连防备极严的主城和仙门驻地都有,也怪不得他们花了那么长时间,嗯?这个?”云青月手指往下,竟然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地方,“常州?!这个时间......竟然连那次水祸都是他们干的!” 云青月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孽龙看到这个。 这阵法确实巧妙,如果处处都直接用杀人的方法来布阵,总有一天会被人界精通阵法的道人发现端倪,而水患这种“天灾”却不会被怀疑,估计常州传说里那个救了他们还镇压了孽龙的道人,就是魔族吧。 怪不得本地仙门都没发现的水患原因,却被一个云游道士发现了。 孽龙看到这个,估计会一怒之下杀往魔界。 予霖道:“其他的都还好,可以让附近的仙门去,比较麻烦的是这两个地方。” 云青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十堰和昆仑?” 十堰这个地方,云青月不曾去过,但在十年前,曾在一个红衣的好友口中听过一嘴,后来他翻看各地异象汇报时,才彻底明晰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十堰我知道,在三百年前就成为鬼王丹尘的地盘,大名鼎鼎的十堰鬼城,不过丹尘手下的鬼族不与外界接触,外族若想进入其中不管干什么,确实都挺麻烦的,是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除掉那里的阵法。” 他这一番话,没用过功的仙门中人都说不出来,予霖有些诧异,云青月一扬清秀的眉宇:“我可是为了心肝下过苦工的。” “咳,十堰我有办法,我认识一个能进入其中的人,修书一封就是。”予霖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昆仑......” 昆仑天印宫,曾经的仙门四大圣地之首,也是他的师门。 手被一个温暖的掌心握住,予霖看向身侧,云青月道:“昆仑为天下清气鼎盛之地,但已经有五百年,没有仙门在其上立宗了吧。” 予霖点点头:“自从天印宫覆灭,昆仑就不再是能让仙门驻守的地方了。昆仑......可能我得亲自走一趟。” 云青月什么都么说,只是也点了点头,喊自己的亲兵进来,道:“去告诉姜侯,他的休沐没了,让他接着帮我管一阵子长昀府。” 予霖一愣:“你不用跟我一起去的,昆仑那边的情景......” 云青月严肃道:“其他的都有妥协地步,昆仑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某人难得这么正经,然而还没等到三秒钟,越王爷立刻破功:“毕竟师尊他老人家托我照顾你,我这照顾成家了,总得去和他老人家说一声。” “......” 居然直接叫上师尊了。 姜楼本以为云青月回来,他就能休个沐回去看老婆孩子,现在好,休沐一下子没了。暂且不论姜楼那边如何骂了云青月祖宗十八代,他踏上昆仑山山脚下的时候,才明白了昆仑现在是个什么地方。 星回对他道:“是不是和话本子里描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云青月默默点头。 阴风刮起来像刀子似的往脸上打,远处的“荒山”别说仙门了,凡人都不敢住在那附近,看上去就写满了“阴森、荒凉、有损阳寿”几个大字,哪里还有曾经山清水秀的天下灵气汇聚之地的样子? 星回轻声道:“改变了它的,是五百年前枉死在这里的天印宫门人,他们的魂魄被打散了,不入轮回也不成厉鬼,主人和我试过很多次,都无法超度绝大多数的魂魄,他们只能就这么徘徊在身死之地,靠着一缕怨气不得安息。” “以前的昆仑,和这里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山脚下的石碑上,勉强还能看出“天印宫”三个字,予霖拂去那上面的尘土,缓缓道,“天印宫和其他仙门不太一样,山脚下挤满了摆摊的小贩,走几步就是一个村子,因为人们都相信没有邪祟敢来天印宫附近闹事。逛集市的师兄剑穗不见了,都是被附近顽皮的孩子拿走了,想要回来非得拿几颗糖去换不可。新入门的师弟偷懒,不肯好好打坐跑出来,总是师姐她们去抓人,哪怕被拧着耳朵,师弟们也不肯松开怀里那些摘了半天的果子......” 还有无时无刻不环绕在峰顶的丹香,总是念叨无聊的观思非得要他们抓了许多仙鹤放在附近陪他,山下的孩子们觉得修仙都特别帅气,为了看他们练剑,总是想方设法偷溜进来...... 予霖道:“可是人都不在了。” 两人一剑徒步上山——天印宫上山宽阔的青石山路勉强还能走人,星回赶在两人之前,几巴掌就把横在路上的荆棘树枝全砍了,做的得心应手。 山上还能看见破败的殿宇,单看山门的规模就比华山大了两倍不止,而其中的房屋虽然破败却并不杂乱,想来是予霖时常前来收拾过,能证明这里确实很久都没人住了的,是那些漫山遍野的荒草。 予霖和星回在山门前停下脚步,躬身一礼,云青月亦是。 云青月观望着那些屋子,心道:“有能力屠包括原航真人在内的天印宫满门,十个心魔加在一起都做不到,这到底是......” “在这里。”神识搜索几圈,予霖找到了被隐藏极深的阵法,手上灵力浮现,血红色的阵法顿时崩裂开来,不多时就化为了粉末。 阴风呼啸的声音忽然变大,乌云遮盖了月光,云青月感觉后心凉飕飕的,眼前一黑。 破眼睛总是该管用的时候失灵,他本来就分不清什么颜色,这一黑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也没慌,下一刻,予霖冰凉的手指搭在他眼睛上一拂而过,眼前再次亮起。 哪里有被遮住的月亮,云青月挠挠脸,有点不好意思:“咳,你师兄弟他们对我不满意?” 星回撇撇嘴,抻着长音道:“对——啊——” “......”予霖随手敲敲星回的脑袋,道,“我时常回来这里,倒是没什么情况,也可能是此地阴气太重,你受不了。” “那不就是他们在耍脾气!”云青月无奈道,“原航真人的脾气可比他们好太多。” 某人倒是没意识到那时的原航真人啥也不知道。 说起来,云青月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他见到了他老丈人,真实的不行,那时他慌得要命——想来自己抱走了人家儿子,老丈人要是个古板一点的,不得举着刀追他。 越王爷怂了,老丈人一瞪眼睛他心里咯噔一下,倒是没追杀他,也不说话,就是用眼神静静的看他,对他进行精神上的折磨。 磨来磨去,就磨醒了,一醒来身上全是冷汗。 他老丈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云青月没事的时候就在那里瞎琢磨,想再梦到这种情景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趁着老丈人开口之前跑上去磕完头喊完“爹”,他拉着人就跑,肯定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别提瞪他了。 无赖的本质完全暴露。 没想到他还没再见到他老丈人,天印先给他来了一下。 莫名其妙的,阴风好像更重了。 予霖要收拾中和殿的周围的杂草,星回立刻变回了剑身,一扫一大片,云青月也撸了袖子,几人谁也没提仙术的事。 云青月不经意间一抬头,举目望去都是星河璀璨,夜河流光,夜晚的雾气升腾起来,走过残垣断壁,以他凡人的视力看不清遥远的山岭背脊,仿佛真的一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天地相接的天涯海角,云青月心中一动,一撩下摆膝盖弯曲,面对星河万里缓缓叩首。 身后响起碎石掉落声,衣料摩挲,他身侧多了一人。 “......天印宫满门前辈在上,”云青月心中默默道,“我这份心情,无法祈求于诸天神佛,但我此生,拼尽这条命,也会护他一世周全。” 风忽然停了。 ※※※※※※※※※※※※※※※※※※※※ 第三卷 正文完结,还有两章番外。 第121章 番外二·逍遥望月 番外二·逍遥望月 “不如你娶望舒得了。” 沈铠严肃而认真的以双手拄着下巴,神秘兮兮又严肃而认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被顾逍刚喝进去的茶喷了一脸。 茶楼里的客人纷纷看来,顾逍道:“沈兄,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反正明年望舒就十五了,我这个当兄长的总得多给她考虑考虑,”能让顾逍紧张成这个样子也很难得,沈铠平静的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茶水,“苏先生传信说下个月他就带着望舒回长安了,可我马上就要回锁沧,我得早做准备。” 顾逍皱眉道:“殿下不喜欢这样吧?” “她哪是不喜欢,她那脑袋,是根本没考虑过,然后一让她考虑,她就觉得麻烦,干脆说自己不喜欢。”沈铠摸出一个小本子,又抽出一支笔,头痛道,“我还能不知道她什么德行!” “……沈兄,”顾逍困惑道,“你在写什么?” 沈铠翻过一页:“哦,我这两天记录的世家公子名单。啧,单是武力值这点,就刷下去了一大半……”他叹息道:“顾兄,你说我容易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还从来不叫我一声哥,哎,不过没办法,谁让我没有被催婚的后顾之忧呢,嘿嘿。” 沈铠越说,话里的意思越得意。 顾逍沉默了一阵,手下意识的敲着剑鞘:“沈兄……” 沈铠一拍桌子:“既然你反应那么大,我就可以把你从名单上划掉了!” “不行!” 顾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沈铠差点把册子扔出去,茶楼里的人又纷纷转头,顾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坐了下去,沈铠拄着脸看他,语气挪耶:“顾兄啊。” “咳,”顾逍顿了顿,“那是,那是越王爷,让你弄的吗?” “怎么可能?巍叔那放养政策你也不是不知道。”沈铠耸耸肩,“我就是觉得……望舒那性格,要是没人提着她,很容易就没影了,我都做好这事被她知道我俩打一架的准备了。” 顾逍正色道:“怎么会,长安里没有几个姑娘长的比殿下好看的。” “也没有几个姑娘比她家大业大,比她上蹿下跳,”沈铠望天道,“上次回来,她碰到人调戏良家妇女,出手救了那姑娘,结果因为她当时穿的是男装,那姑娘一哭二闹的要以身相许,要不是巍叔出手把那姑娘骗走了,到现在还没完。” “额……” “上上上次,在酒楼里教训了酒后闹事的几个富家公子,其中一个是楚国公家的长孙,大概是被打傻了,非得闹着要断袖和她私定终身去,知道望舒是姑娘后在家里寻死腻活的,楚国公在早朝上和巍叔差点打起来,结果被巍叔气厥过去了……” “……” 沈铠盯着他:“所以我说,不如你娶望舒得了,看在救命之恩的面子上。” 那救命之恩是我的面子吧? 顾逍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放下茶钱,起身道:“宫里换防的时间快到了,沈兄,我先走一步。” 望着顾逍远去的背影,沈铠挠挠下巴:“我这任务算是完成了吗?哎,这哥当的太不容易了,望舒回来让她请我喝酒!” 远在八百里开外,毫不知情的叶雅打了个“喷嚏”。 顾逍没能直接回去,他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同僚,令顾逍奇怪的是,同僚正被一个小贩拦着,小贩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同僚的脸居然是红的。 于是顾逍一转方向,上前问道:“向明,怎么了?” 向明一愣,看到他来松了口气,笑道:“买点东西买点东西,这小贩的嘴太能说了。” 小贩嘿嘿笑道:“我都说成这样了,爷还不买下吗?这位公子,您们是同僚吧,您也劝劝,这给姑娘送东西,怎么能随意呢!” 顾逍笑着看向明:“姑娘?” 八尺男儿的脸全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小贩一瞄顾逍,觉得这个肯定是豪门大户出来的,肯定有戏,立即转变了攻势:“这位公子,您看我这摊子啊,要什么有什么。就这个簪子,今年长安里最流行的款式!要是送给您想的那位姑娘,她肯定特别喜欢!” 顾逍:“……” 向明诧异的看向他。 顾逍心想:“望舒那么多年都没在长安里好好待过,她怎么会在意这是不是长安里最流行的款式。之前倒是见过她穿裙子……可还不是嫌一堆饰品在头上太沉,死活不肯束发。” 小贩接着喋喋不休道:“先不说姑娘会怎么觉得,您就说这簪子要是戴在她头上,您觉得好不好看?” 顾逍:“好看……倒是好看……” 心里又想道:“望舒那么跳脱的性格,簪子什么的哪怕缝头上都会跑没的,送她套银针她说不定更高兴。” 小贩又道:“您看我这做工,不输给百年老字号七宝阁啊!七宝阁的东西还都是量产的,容易撞,我这可是独一份!” ……长宁公主要是哪天开窍了,越王和陛下肯定把天底下最好的首饰都堆在她面前任选,跟那些进贡的首饰比起来,七宝阁也算不了什么吧。 说了半天,顾逍还是闷在那,小贩叹了口气:“公子啊,这簪子也不贵,对您不算什么,可您送给那姑娘了,从此她每天早上一束发就能想起来您,这可是几千两银子都换不来的长情啊,您怎么就不舍得这点小钱呢?” 顾逍怔愣许久,终于犹豫着开口道:“簪子就不必了……那个,你这里能不能定作个别的,要做工最好的,价钱不是问题……” 向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想:“回去可有八卦聊了。” 江南什么都好,就是太潮,昨天晚上还忘关窗户,叶雅一觉起来,感觉都不用洗脸了。 说归说,在床上挣扎了许久,她还是起来洗漱完,去敲隔壁苏倾的房门:“师父!难得啊您比我起来的晚!” 半天没人回应,叶雅正纳闷,端着早饭上来的伙计道:“昨天和您一起来的客官一大早就退房走了,这是他给您订的早饭,对了,还有这个纸条。” 走了?纸条? 难道有什么得急病的?那也不可能连叫她的功夫都没有啊! 叶雅手上端着盘子,用脚关上门回到屋里,叼了个包子才去看纸条,上面的内容是苏倾和她一脉相传的被云青月称为“鬼扒”的字: “徒儿,考虑到你十四了,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是该让你一个人多经历点风风雨雨了,你就从江南一个人回长安吧,记得要医治好一路上见到的所有病人,不用找钱,所有的钱我都拿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用着急,能赶在今年过年之前回来就行。” 叶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才记起来昨天苏倾就让她把钱都给他保管了,她当时还疑惑为什么呢。 “……靠!”身无分文的叶雅终究没忍住,包子掉回盘子里,“我这是被爹和师父联手坑了?!” 还过年之前?!师父到底是对她多没有信心啊,她都十四了好吗! 等等…… 叶雅仔细看了看那句“记得要医治好一路上见到的所有病人”。 以前做过这种考试,这句话包含的范围是她哪怕路上碰到个乱葬岗也得上去翻一圈,看看还有没有没断气的,照这么来说,要她过年之前赶回长安,那时间还真是挺紧迫的。 说到底不就是考试,怕什么!老爹以前自己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呢! 叶雅信心满满的吃完了早饭,退了房间,然后刚出客栈大门没走几步,就被南方的无形寒冬攻击卷了回来。 掌柜的在柜台算账,看她这样,笑道:“客官初来江南吧,这南方的天气啊,就这样!” 最终,因为昨晚帮犯了哮喘的掌柜施针,掌柜的友好赞助了她一件外袍,连昨晚的房费也给叶雅退了。 叶雅在落脚的镇子里转了好几圈,确定自己在不抢医馆生意的情况下,她连乞丐都没放过,再逛下去估计捕快就得以为她是人贩子了。 没有需要她的病人,刚想离开的时候,叶雅看到路边的馄饨摊正冒着滚滚热气。 全国客栈的早饭都一样,也就是能吃饱的范围,叶雅嘴里没味,又有无形打击,现在都快日落了。她看看摊上人又挺多,感觉味道应该不错,就坐了下来:“老板,来碗馄饨!” 百无聊赖等着上馄饨的时候,一个白衣的道士走进人满为患的摊子,四下看了看,走过来问道:“小友,可否拼个桌?” 道士腰间横着一管断箫,看起来没比她大太多,话语柔和里却带着股理所当然的老气横秋味道,不过叶雅没奇怪,修道的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轻易知道他们到底多大了,指不定这就是个百八十岁的老爷子。 她点点头:“坐啊。” 白衣道士乐呵呵的坐了下来,似乎是很饿了,叫了两碗馄饨,又挪了挪另一侧的长凳,叶雅搭话道:“这位道长,看服饰你是五渡城的吗?” “对啊,”白衣道士依旧笑眯眯的,让人看了很有好感,“小友,你是郎中吗?” 叶雅旁边放着药箱,身份呼之欲出,便点了点头,白衣道士赞叹道:“这么年轻真是了不起啊!” 正巧叶雅的馄饨来了,白衣道士又问道:“我是刚来,虽然小友你的口音听着也不是本地人,但你吃过这馄饨吗?” “没有,”叶雅往汤里加着醋和辣椒,“我马上要走了,顺道吃一顿。” 江南的调味品都清淡,叶雅把桌子上本就不多的醋和辣椒都加没了,感觉味道还是不够,又从隔壁桌子借来辣椒,白衣道人盯着那可疑的深色的汤盯了一会儿,笑道:“小友……是蜀中人?” “算是吧。”尝了口汤,味道总算够了,“道长从五渡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是来除妖的吗?” 白衣道士从摊主手上接过自己的两份馄饨,道了声谢,才道:“不全是,家妻说想来这边看看,顺道检查一下有没有邪祟闹事……阿蕊,你看这馄饨好不好吃?” 素白的手把另一碗馄饨推到旁边,叶雅一愣。 “小心烫……好吃吗?”白衣道人笑眯眯道,“江南的辣椒味道确实不太够,怪不得这位小友加那么多……我知道啦,口重不好,我没多加……阿蕊,这位小友这么小就是郎中了,很厉害吧?” 叶雅停了勺子,随着那白衣道人的一句句话,摊上的其他人也渐渐全停了动作,惊恐的望着那白衣道人——他相貌生的相当不错,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不少眼球,现在是吸引了全部。 还没来得及走就被吓到了的摊主战战兢兢的小声对叶雅道:“客、客官,您认识这位吗?这什么情况啊?见鬼了,怎么对着空气说话,这也太吓人了……” 叶雅瞥他一眼:“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不要自己吓自己。” 摊主心想:“那你手别抖啊!” 叶雅左思右想总觉得这道人眼熟,问道:“敢问这位道长那个尊姓大名啊?” “道号宁睿,”白衣道人道,“怎么了吗,小友?” 叶雅顿时松了口气:“没事!” 等到白衣道人“自言自语”的走了,摊内才又想起嘈杂的说话声。 “太邪乎了,这帮修仙的,一天天没见几个真成神了,光带着邪气到处跑!” “是把自己修傻了吧。” “哎,话不能这么说,过分了。” “怕什么,人都走了!” 叶雅叹口气,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放下钱走了。 至于那帮家伙吃到什么时候,她下的痒痒粉才会发作,那就不关她事了。 若是路上碰到一个自言自语的是常人,所有人都会认为那是个疯子,偏偏那是个在常人眼里几乎不会生老病死,成日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修仙人,众人便都觉得那是“中邪了”。 可惜,不管那位四仙之一的宁睿真人是“真疯”还是“心疯”,她都救不了。 前者连仙门都治不好,想必是已经病到了医药难灵的地步,后者治不好,要是心结打不开,就得疯一辈子。 当年她开始学医的时候,苏倾就和她说过:“医者难医心,别轻易觉得你医术有所成就去插手他人的心事,大道理谁都会讲,拿着大道理去撕他人伤口的,结果往往是撕开了缝不上。” 没有感同身受过,何谈“我理解你”,除了本人,也没人有资格原谅被自己怨恨的自己。 第122章 番外二·逍遥望月(二) “轻点, 虽然说暂且保住命了,也还没脱离危险呢。”叶雅道, “想不想要你老婆孩子了!” 和几个下人一起挪动自己怀孕妻子的黄员外额头浸出了冷汗:“哎,都轻点!” 黄员外带着下人还有自己怀胎六月的妻子从外面回家,谁知路上马被路边蹿出的蛇惊到,马车翻了。黄员外懂武,一把护住妻子, 却还是动了胎气,一行人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着急呢,背着药箱, 叼着糖葫芦, 腿着往长安走的叶雅路过。 要搁在以前, 他哪能信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啊,可急昏了头哪还管那么多,直接拖了人过来。 叶雅不负众望,解决了孕妇的问题,看着黄员外如临大敌的把妻子挪到另一辆马车上,她低下头, 对抱着自己不肯松手的小孩道:“你娘没事了, 还不放开我?” 小屁孩吸吸鼻子,松开了手:“哦......对不起啊,哥哥。” 叶雅做的是男装打扮。 她给了小屁孩一个脑瓜崩, 看着他咬手指头, 想了想, 从自己剩下的半串糖葫芦上拿下来一个给他。 黄员外在马车上喊道:“小先生,若是通路的话一同走吧,到了在下家中,也好答谢您。” 叶雅正愁钱不够没地方住呢,闻言开心的答道:“好啊!” 马车上,叶雅咬掉最后一颗山楂,恋恋不舍的扔了签子,黄员外恭敬问道:“还没请教小先生名讳,小先生年纪轻轻医术高超,想必也是出自高人门下吧!” “名讳好说,我叫云望舒。”叶雅想了想,觉得说出苏倾的名号,要是惹来想求医的一大串就不好了,便道,“也不是什么高人,家师一赤脚医生罢了。” “怎么会是赤脚医生呢,定是世外高人。”黄员外笑道,“对了,小友怎么一个人走在路上?” “考试啊考试,”叶雅靠在马车壁上,无奈道,“我师父和老爹给我下了个坑,让我一个人身无分文的从江南走到长安。” “哈哈,原来如此,也没什么难的,走在江湖上就是需要朋友,等到了我家,我送小先生一匹马,还有盘缠!” 叶雅眼睛一亮,连忙道谢,黄员外一摆手:“哎,小先生见外了,搭救家妻的大恩,光这些我还觉得不够呢!” 叶雅笑道:“那大叔也叫我望舒好了,别叫什么小先生。大叔以前也在江湖上待过吗?” 黄员外缕着不长的胡须点点头:“几年前了,发生了一些事......有了我那大儿子我就立刻退隐了,没什么比家人重要的。” 叶雅叹道:“要是我老爹也有您这种觉悟就好了,我小时候他成天往外跑。” “哦?望舒的父亲也是江湖中人?”黄员外愣了愣,微微蹙眉,“姓云的可不多见,莫非......” 黄员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眼,若有所思。 叶雅一样眉宇,没说什么。 马车害怕再出事,几乎是龟速爬到了黄员外家。 黄员外先是忙里忙外的安顿了妻儿,然后赶忙把叶雅迎进屋,让人奉茶:“请。” 看着清亮的茶汤,叶雅笑了笑,捧起茶盏。 黄员外双眼一眯——想喝茶视线必定受阻,他等的就是这时候!当年的功夫还没生疏,他腾身而起! 叶雅举着茶盏的手一顿,身上立即被封了穴道,动不了了。 黄员外哼道:“可算让我等到了,江湖上有几个姓云的?你父亲是揽月君云青月吧!” 叶雅眨眨眼,手一松,茶盏掉到地上摔的粉碎,她叹道:“这种巧合就太让人无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大叔,你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问都不问我就点穴,你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吗?” 黄员外一愣:“什么?” 叶雅:“你家的茶,不光烫还难喝。” “......”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抄起了桌上的茶壶,对着黄员外就砸了下去,随后毫不犹豫的从窗户跳了出去——笑话,她能中招?从刚才马车上黄员外神色不对开始,她就一直防着呢! 不过不太妙的是,黄员外似乎打定主意恩将仇报,他家里有不少下人都是当年一起闯荡过的兄弟,全派了出去追叶雅。叶雅轻功得云青月真传,是不错,却也没到纵横武林无敌手的程度,而且双拳难敌四手。 于是在外面猫捉老鼠的完了一天,还是被抓了回去。 ......这不对啊,说好的喽啰都很弱的呢,这怎么还带围捕的! 老子都喊的那么惨了,捕快都死哪去了! 叶雅只好对着黄员外讪笑道:“您想干嘛咱们好好说呗,没必要这么粗鲁的。” 捂着烫伤的黄员外:“......” “好吧好吧,说吧,你要干嘛!”又被点穴了的叶雅道,“别那么严肃吓人,你要是想找云青月我给你找就是!行吧?” 黄员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她给云青月写了封求救信后,没把她关起来,而是扔到了一个大屋子里坐着,周围全是凳子,看起来倒像会客室,他吩咐了下人“好好看着”她就走了。 不多时,叶雅正数羊打发时间呢,门开了个缝。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缝里看着叶雅,叶雅对他道:“过来,帮我个忙。” 黄小少爷支吾道:“爹说不让我靠近你。” “没让你帮我跑,帮我的手换个姿势,”叶雅无奈道,“写信开始我手就一直举着,麻死了。” “哦哦,”黄小少爷跑过来,垫着脚把她的手拉下,“这样行吗?” “行,”总算把手放下来的叶雅道,“你怎么过来了,是打算当个小叛徒啊,还是纯粹唠嗑?” “我......我知道爹做的不对,可我没办法解开哥哥你的穴道啊......”“黄小少爷不好意思道,“不过哥哥你要是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肯定给你弄来!” 还算有点良心。 黄小少爷认真问道:“哥哥,我爹为什么关你啊?” 我怎么知道你爹和我老爹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看云青月以前的德行,不会是因为你娘吧...... 想起来黄夫人还不错的容貌,叶雅了然的“哦”了一声——啧啧啧,老云啊老云,风流债找你女儿头上来了,她怎么这么倒霉呢! 她这边思绪漫天飞舞的时候,黄家院子里已经骚动了起来,黄员外提着剑一脚踢开大门冲进来时,黄小少爷正在举着盘子喂叶雅鸡腿。 “......”黄员外愣了愣,一把拉过儿子,“你怎么来这了!回去!” 下人进来接过小少爷带走了,徒留叶雅怀念自己没吃完的鸡腿,黄员外语气忽然平静下来:“你的信到底给谁写的?” 叶雅无辜道:“我爹啊!” 当然不是她爹,云青月现在正和姜楼领兵在大南边平匪呢,先别说来不来得及到江南救她,叶雅也不傻,让云青月和可能有血海深仇的人见面。她的信是通过万药斋递给管家田忠爷爷的,以老爷子的智慧,在她隐晦的三言两语里,估计立刻就能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带着人来救她。 武力值她不担心,姑苏客哪怕老了也还是姑苏客! 门外“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越来越响,黄员外神色明显紧张起来,叶雅疑惑的看着外面——这里地处还算江南,怎么可能那么快老爷子就来救她了?! 随着“哐”的一声巨响,两个下人砸开了门摔进来,倒在地上哀嚎。 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人信步登门,白衣人摇着折扇,对叶雅微笑道:“望舒!” 叶雅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爹?!你怎么在这?!” 这什么情况! 云青月看到她没事,语气略带抱怨:“我怎么在这?来救你啊,小混蛋,没心没肺的。” 说完,他转向一边的黄员外,沉声道:“阁下绑我女儿,若是为了见我的话,现在我来了。”他掏出那封叶雅写的信:“放人!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摔在地上的下人心想:“你不是已经不客气了吗!” “你......你真是揽月君,对,对,没错,我记得......那张脸,我很清楚的记得!”黄员外声音颤抖,随即他愣了愣,错愕的看着叶雅,“女儿?” 按照叶雅看过的话本子来说,现在黄员外应该把恶狠狠的说“我管她男女”,然后把刀横她脖子上威胁云青月了,但为什么对于她的性别这么激动? “咔嚓”一声,黄员外把剑插到地上,给叶雅解了穴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个女孩?!” 不是,这和她是不是女孩儿有什么关系吗? 云青月也愣住了,皱眉道:“别耍花招,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你的下人都被官兵抓住了,没人支援你。” 叶雅困惑的站起来,黄员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干。”话音未落,他膝盖一弯,对着云青月“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一下,把叶雅和云青月都吓了一跳,云青月往侧走了几步,一把把叶雅拉到自己身后:“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一个差点失去自己妻儿的没用的人啊!”他对着云青月拜了下去,“多谢八年前,揽月君救我妻儿的大恩!” 黄员外哽咽道:“当年若不是您,差点......差点我们就天人永隔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辈子不能再见您一面,不能当面谢您!” 黄员外的一番解释,总算让叶雅搞明白了前因后果。 八年前,云青月还在外面晃悠,有一次看到一对夫妻正被山匪打劫,妻子还身怀六甲,似乎动了胎气,丈夫恶狠狠的迎战山匪,浑身都是血。云青月出手救了他们,又用轻功请来了大夫给妻子,丈夫流着眼泪感叹想带着妻子离开江湖,身上的银钱却不够,他便顺手给了那丈夫几百两,也没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大事,挥挥袖子就走了,丈夫想谢也来不及。 那丈夫就是黄员外,他拿着那些银钱带妻子去了江南,做了买卖,没想到干的风生水起,打下了一片产业。 他一直留心等着揽月君何时来江南,好好谢他的时候,江湖上传来了一个消息...... 云青月自从开始带兵后就没回过江湖了,除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告诉了一声,他也没想过怎么处理江湖上揽月君突然消失的事,他觉得那些人应该能想明白他是“退隐”了,哪怕他才不到三十岁。 却没想到,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传出“揽月君死了”的消息,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演化出好几个版本,黄员外当时就急了,四处去打听云青月的消息。 但江湖上的消息怎么可能打听到越王爷身上,哪怕打听到,越王府的眼线也会立即把这条线索切断。 黄员外近乎绝望的过了许多年,直到在马车上,他猜出叶雅可能是云青月的“儿子”,当即大喜过望,却怕有什么闪失,谨小慎微的先把点住叶雅了,因为他本以为云青月是因为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原因躲起来了,这原因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可能不妙,本想确认了之后到安全的地方再仔细问,谁成想叶雅的手段是和云青月一脉相承的无赖! 热茶壶兜头而来,猝不及防之下差点直接让叶雅跑了。 叶雅挠挠眉毛:“这就不能怪我了,谁让你也不说明白。” 黄员外红着眼眶:“我真以为揽月君是迫不得已才避世的!要是你不想告诉我跑了,我也没处再找去了!” “那你还点我穴道!” “我本来想着,若是揽月君的儿子,多历练一番也无妨,”黄员外道,“谁知道......” 云青月长叹一声:“原来如此,黄员外,你的谢意我收到了,我却也忘了,我的举手之劳对很多人来说是非同寻常的,现在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我不是因为任何逼不得已的原因而离开武林的。” 他以折扇敲敲叶雅的脑袋:“你也看到了,谁家里养这将近一百斤的肉不得紧张紧张,我和你一样,都回归家庭了,起来吧。” 黄员外不肯,非得要三跪九叩,被云青月硬拉起来。 叶雅想起黄员外答应她的东西:“对了,我的马还有盘缠,你答应我的!” 黄员外连连点头:“别说马和盘缠了,我这身家本来都该是你们的!” 爹和女儿先后救了一家人,也是机缘巧合了。 “哎,不对啊,我还要什么盘缠!”叶雅拉着云青月贼笑,“爹——” 云青月叹了口气:“还能走路吗?” “脚麻。” “上来,”他无奈的蹲下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这事本来就是因你而起!” 黄员外急道:“等等,恩人,我的俩恩人,我还没答谢你们的,起码吃顿饭再走啊!” “吃什么饭,不用,官兵还在你家院子里戳着呢,”云青月背着叶雅起身,摇摇头,“这丫头还在考试中,本来我也不该来的,走了!” 把官兵弄走,云青月背着叶雅才走到前院,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哥......姐姐!姐姐等等我!” 叶雅一回头:“小黄?” 黄小少爷停下来,眼眶突然红了:“姐姐,你要走了吗?” 叶雅眼看黄小少爷有要哭鼻子的预兆,连忙道:“哭什么,我又不是不会回来看你,脚在我身上呢。” “那......呜呜,姐姐......你一定,一定要记得,”黄小少爷还是哭了出来,“呜呜......你定要记得,然后回来陪我玩......我还想吃糖葫芦。” 叶雅点点头:“嗯,一言为定啊。” 黄员外赶来抱起儿子,郑重的对叶雅和云青月拱手一拜。 迎着夕阳余晖走在路上,被老爹背着,叶雅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导致她眼皮直打架:“爹,你不是在紧南边剿匪吗?” “那边差不多完事了,我和你姜叔叔先行,北上路过江南,顺路来看看,”云青月道,“谁知道碰上你了。” “那你怎么会来救我啊......” “你还说呢,你......” 发觉身后的脑袋一沉,话音戛然而止,云青月回头轻声道,“睡着了?” 没有回应,云青月放慢脚步,轻手轻脚的找了家客栈,把熊孩子放到床上,想了想,又在桌上放下了两张银票。 这么一折腾,天差不多黑了,云青月回到府衙,姜楼和亲兵早都牵好了马在外等着。 云青月从亲兵手里接过马缰,顺嘴问道:“知府呢?” “知道你不喜欢应付官场面的事,我给打发了,本来也是要被查的人,拿到证据咱也犯不着给他留什么面子。”姜楼看了看他身后,“望舒呢?合着你白天那么急匆匆的寻过去,没给带来?丢哪了?” “一边去!”云青月翻身上马,“丢你个大头鬼。” 白天的时候,知府带着一大帮捕快迎了云青月,两帮人正在大街上闲扯呢,忽然看见远处一阵鸡飞狗跳,他眼神不好啊,看出了前面疯狂逃窜的身形好像是个半大孩子,还在想哪家熊孩子这么闹腾? 亲兵俯身在他耳边道:“王爷,那前面的我看怎么像是公主呢?” ......好吧,是自家熊孩子。 连忙赶过去看看怎么回事,那帮家丁是有底子的,赶在云青月之前把人带走了,旁边摆摊的认识那是黄家的人,云青月叫人去查,正好截了叶雅那封信,他便叫姜楼等着,自己带兵杀去黄家。 没想到这么快兵不血刃的解决了。 “原来这么回事,”姜楼一磕马腹跟上云青月,“那你不等望舒醒过来打声招呼再走?起码叮嘱叮嘱啊,没这么急的。” 云青月摇了摇头:“军务重要,她总得自己长大,更何况那孩子的情况......我也想让她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可是没办法。重九,那孩子的情况你也知道。” 姜楼沉默良久,叹道:“所以你对顾世子那么严格,说实在的,有时候我都觉得刻薄了点,果然,是因为他有可能会是保护小望舒一辈子的那个人吗?” “什么?”云青月阴恻恻的笑道,“我只是真的很想先揍他一顿啊,有胆子把注意打到我女儿身上的家伙。” “......” “最近天气不太好啊,让惹到过望舒的人下地狱吧。” 这个家伙,一提到望舒要嫁人的话题就这样,姜楼撇了撇嘴,不过可能等他女儿长大的时候,他也得这样。 “是是是,那是你最重要的小棉袄嘛。” 谁知,云青月道:“望舒不是我最重要的人。” 姜楼一怔,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最想保护的人?” “你不是猜到了吗?” “这么肯定?”姜楼道,“那最爱的人?” “......” 看着他的样子,姜楼叹道:“你这个样子就让我觉得我们小望舒有点可怜了。” “本来就该是这样,是你没搞明白。”出了城,云青月一勒马缰停下来,淡淡道,“视她为最重要的人,最想保护的人,最爱的人的那个男人不该是我。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变成那个视她为最重要的男人的话,那是我作为父亲的失职,但是——” “我很乐意用我全部的生命给她构建一个一世长宁。” 望着月亮,云青月理所当然的道。 如果不是那样的身世,或者没有上元节差点永远离开他的经历,叶雅不用成为那样温柔又坚强,什么都会做的姑娘,云青月一定把他的小公主养成一个娇气又柔弱的孩子,百般任性千般不是也无所谓。 反正是他宠的。 姜楼嘴欠道:“听说楚国公还总是在朝堂上告你的状哦。” “用你管!” 岁末的长安已经被白雪笼罩,顾逍提剑伫立在皇城大门边,眼神望着远方,好像在等什么人。 “离过年不剩几天了啊,你们回家吗?” 看着没什么人了,守门的官兵交谈起来。 “当然回啊,有钱没钱都回家过年呗!哎,顾将军,你去哪过年啊?” 顾逍怔了怔:“应该是......” 算了,反正有一半的可能会被召进宫参加宫宴,都无所谓。 正想着,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穿着白衣,颜色与雪相近,奔跑速度极快,守城的士兵离得很近了才发现那人影:“哎?还有人啊......我去!怎么跑的那么快!顾将军,顾将军!朝你去了,朝你去——” 顾逍结结实实的被扑了个满怀。 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的叶雅嚎道:“怪兽啊!” 看着两人士兵们怔了怔,因为这喊声太过凄惨,都不由得严阵以待起来,还以为有妖怪,然而等了许久,一只散步的老黄狗在众人面前悠哉悠哉的走了过去。 守城士兵众:“......” 顾逍道:“殿下,殿下你先下来,赶跑了,已经赶跑了!” 好不容易把叶雅哄下来,她看着都快哭了:“它追了我半个时辰啊!” 守城士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默默把头扭开。 顾逍把自己的披风给鼻子都冻红的叶雅裹上,一个火红的毛球从披风里探出头来,开心的叫了两声,扑到了叶雅脖子上,像个红围脖似的缠着她。 “你没在长安的时候小狐狸很听话,”顾逍笑道,“胖了两斤。” 叶雅总算是缓过劲了:“是吗?” “咳,那个,还有......”两人走进长安城,顾逍踌躇了一阵,掏出一条雪白的发带,发带上用密密麻麻的针脚绣着流云纹,有种飘逸的感觉,十分好看,“殿下......不是说头发有时候散着会很麻烦吗?这个......” “送我的?”叶雅眼睛一亮,接了过来,开心道,“谢谢远思哥!我正愁着呢,这个正好啊!” 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的送了出去,顾逍舒了口气:“喜欢就好。” 她一抬手,三两下便用发带把头发绑了起来。 “对了,今年过年我爹不在,大刀不在,师父不在,”叶雅数了数,“远思哥,咱俩在我家得了,和小狐狸爷爷绿竹阿姨他们过年,我可不想去宫里。” “......好。” “要田爷爷做个兔子的灯笼好了,我的属相!” 满城长安岁月静好,与君相邀。 第123章 玄英 玄英 窗户外的风声停了。 乐玄英跪坐在蒲团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家祠堂,过了一会儿觉得脚麻了,干脆坐了下来,然而他刚坐下来,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走动的声音。 窗户开了条缝,伸进来一个小脑袋,大眼睛眨了眨,看到乐玄英后立刻笑了:“哥!” “青阳?”他本以为是父亲来了,刚想恢复跪姿,没想到是弟弟,“你怎么偷跑来了?” “哥,哥!我进不去!”乐青阳拍拍窗户框,示意他身高不够,乐玄英无奈的起身,过去把弟弟抱了进来,这才发现乐青阳手里还抱着个大布包,一打开里面是几个白花花的馒头。 “我又不饿,再说父亲那人嘴硬心软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过不了半天就能放我出去。”乐玄英掐了一把乐青阳的小脸,“小心父亲发现了罚你抄书。” “过半天出去是不太可能了,我刚才见爹他还气的不行呢,他说你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乐青阳把馒头递过去,“哥,快吃,还热的。” “还气呢?父亲真是的,我也没干什么……”把蒲团给了弟弟,乐玄英直接席地而坐,他咬了口馒头,边嚼边道,“不过就是气走了夫子,偷溜出家门,追小偷的时候撞翻了两个摊子,吓跑了王侍郎家养的八哥……那个丢钱的还专门感谢我呢,父亲他还没习惯啊!” “爹生气好像不是因为这个哦,”乐青阳摸了摸乐玄英的额头,“哥你不发烧了就好,你是没看见,你昏过去的时候爹和娘都要吓死了。” 乐玄英的手一顿:“……是吗?” 乐青阳点点头:“嗯嗯,你被那个大哥哥送回来的时候,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拉着那个大哥哥谢了好久,你没醒来的时候娘一直守着你,后来觉得身体不舒服,爹叫人把她拉回去休息的。” “哦,那还真是……”乐玄英缓缓道,“麻烦夫人了,怀着身孕呢还来看我。” 乐玄英和乐青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乐玄英亲娘是乐老爷乐凌书的第一位夫人,乐玄英三岁时,乐夫人娘家被卷进皇室斗争满门被斩,乐夫人也因此事变得体弱多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乐青阳的亲娘傅如雪是乐凌书娶的续弦,经历了乐玄英母亲的事,乐老爷深感权力斗争的危害,因此只娶了位商贾家的性情温顺的女儿。 乐老爷续弦时,乐玄英也才四岁,哪里能明白他父亲为什么让他叫别人“娘”,乐老爷又是个不会调解父子关系的人,哪怕傅如雪再怎么温柔善解人意,对乐玄英当后娘当的再怎么尽责,这么多年乐玄英和傅如雪的关系也一直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这种情况下,尤其容易催生人的逆反心理,乐玄英的逆反心理主要体现在乐凌书逼他读书这块——除了读书他掏鸟窝恶作剧什么都干,乐凌书觉得自己简直生出了一个小混世魔王。 昨天白天的时候,乐玄英气走了夫子,直接翻墙跑了出去,跑到城外的山上以后迷了路,又淋了雨,意识不清的恰好遇到了山体滑坡。 那个救了乐玄英的人——就是那个乐青阳口中的大哥哥,乐玄英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了,醒过来就在他房间,还是听青阳讲他才知道,那个人救下他后猜测他服饰是大家的孩子,抱着他回城里一路打听这才送回了乐家。 没留名字,也没要乐凌书的钱,那人挥挥袖子就走了。 乐玄英醒过来之后还没退烧,就看到乐凌书铁青铁青的脸,直接把他赶到了祠堂罚跪。 乐老爷拍着桌子吼道:“年纪轻轻成天惹是生非,哪里有一点少爷的样子,我看你比街上的小流氓还小流氓呢!” 一个读书人被气成这样确实是气的不轻,不过乐玄英总感觉乐凌书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他看乐凌书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一不小心笑出声了…… “哥你又不肯去和爹爹服软,”乐青阳很会耍赖,他蹭到乐玄英腿上,“你就去认个错嘛,爹的气肯定一下子就消了!” “不去。” “哥——” “青阳,”乐玄英道,“你还记不记得,送我回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乐青阳道:“哥,你怎么这么问?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发烧好像把我烧糊涂了……” 乐玄英只记得一个深蓝色的影子,抢在滚落的碎石前抱起他,那时他烧的难受,那人怀里又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他下意识的往那人怀里蹭了蹭,一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发烧了啊,这么粘人,你是哪家的小少爷?”那个蓝色的影子柔声道,“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送你回家吧。” ……救了他?怎么会是自己救了他呢?被救的不是自己吗? 乐玄英脑袋昏昏沉沉的,小孩子难受的时候都喜欢喊亲近的人,于是他叫了声:“娘……” 额头上的手一顿,随即长叹一声:“还是不记得最好,可惜因果已结……难为你,救我一个……的人……” 他听不清,至于后面的话,他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其实我也不记得那个大哥哥长什么样了,不过那是我见过长的最好看的一个人,”乐青阳信誓旦旦的,他忽然凑到乐玄英眼前,盯着他的眼睛道,“和哥哥一样,眼睛里都有星星!” 乐玄英愣了愣:“星星?” 小孩的话有点令人难以琢磨,他们自己又说不明白。 祠堂的门忽然开了,灯笼的光照射进来,乐玄英才看到几个逆光的人影,乐青阳就开心的扑了过去:“娘!” 从小照顾乐青阳长大的奶妈连忙拦住他:“小少爷,夫人现在可扑不得!” 乐青阳不开心的鼓起脸颊,傅如雪刮了刮儿子的鼻子:“就知道你在你哥这呢,臭小子,大晚上不睡觉,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乐青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抓着她的手撒娇道:“娘……” 乐玄英远远看着,傅如雪那教训的话里明明满是温柔,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以掩盖的嫉妒。 “玄英?”傅如雪走过来,柔声道,“和娘回去吧,咱们不听你爹的,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回去睡觉,你病才刚好。” 乐玄英如临大敌的后退了两步,傅如雪的手一顿:“玄英?” 抱着乐青阳的奶娘道:“大少爷还在害怕呢,看起来生小少爷的时候真是吓着了。” 傅如雪生乐青阳的时候难产,差点大人孩子都保不住,那满院子的哀嚎声和进进出出的人手里血红色的水,在当年才五岁的乐玄英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身怀六甲的傅如雪笑了笑:“玄英真是温柔的孩子啊。” “我哪有……”乐玄英想到乐青阳说的傅如雪身体不舒服的事,“昨天,多谢夫人了。” “一家人的,谢什么。”傅如雪拉起少年的手,“回去了,玄英。” 玄英象征冬天,乐玄英就是在冬日出生的,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合适,算命先生却说这名字加上生辰就显得太凉薄了。但这名字是他亡母所取,乐凌书就没给他改,只是给自己的二儿子取名春天的青阳,希望他们两兄弟能互补。 乐大少爷因为有把先生气走的壮举在身,乐凌书干脆把他门锁上让他自己背书,顺便接着好好反思,临走前,乐凌书心痛的对他道:“你给我好好想想,别以为你娘给你求情就没事了,家里总共就那么些底蕴,迟早有一天让你败光!” 他指的是昨天赔偿被撞翻的摊子和被吓跑的八哥的事。 从来就是这样,不问他为什么干那些事,所以乐玄英也不会告诉他自己跑到山上去,是因为听大夫说乐凌书的旧疾犯了,需要的草药最近又买不到。 乐玄英顶了回去:“家里没钱了我可以去经商挣钱,我反正不像父亲你一心死读圣贤书,也不觉得商人怎么了,你可以待在家里准备科举,我养你。” 士农工商的制度无法改变,哪怕乐凌书娶了一个商人的女儿,也还是会觉得做商人不好。 父子俩咄咄逼人的对视着,大概是昨天拍桌子的手还疼,最终以乐凌书拂袖而去收场。 落锁的时候,乐玄英听见外面喊:“把大少爷给我看好了,再跑了我唯你们是问!别忘了送饭!” 他不可能不重视乐玄英,哪怕他娘去世了,娘家人也都没了,底下有青阳,乐玄英还是他的嫡长子。 所以青阳可以整日玩耍,趴在父亲膝头撒娇,他不行。 背书是简单事,起码对乐玄英来讲是这样,他百无聊赖的看着书的时候,窗户忽然响了一声。 他打开窗户,看见好友商尘因为怕被下人发现,正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趴在围墙上,刚准备扔第二块石头,回头看见他,用口型道:“走啊!” 乐玄英也用口型回:“怎么走?” 商尘:“你等等我!” 他爬下围墙,不多时,外面的仆人炸了锅:“哪来的蚂蜂?!” “快跑啊!” 乐玄英连忙关上窗户,等到外面安静了再打开,他踩上窗框,拉住商尘的手和他一起跳出了家里的围墙。 乐大少爷再次逃跑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前尘篇大概六、七章的样子。 仙风道骨的予霖真人小时候是熊孩子来的不需要怀疑,对比小时候超级软而且听话的云青月也是很明显了。 你们猜那个救人的是谁? 第124章 相逢 相逢 “你没事儿吧,前天分开之后听说你差点死了?” “没事,被人救了。”乐玄英踢着路边的石头,“你不是说你父亲今天要考你兵法吗?怎么还能出来?” “护国大将军那么多儿子呢,还能顾得上我?”商尘吐掉嘴里的草,挥挥手,“走吧,好不容易雨停了,抓鱼去,我想吃烤鱼了!” 两个少年晃悠去了河边,在河里扑腾了一上午,不过穹康最近的天气真不好,还没等摸到鱼,天上又稀里哗啦的降下雨来,两人扛了一会,终于被雨打的看不清东西了才往回跑。 跑到半路,商尘撞上了他爹手下巡防营的将军,不幸被抓包,被扛走前奋力的冲着乐玄英喊:“明天记得帮我收尸!” 乐玄英挥挥手:“好嘞!” 雨越下越大,他不得不跑到一处屋檐下避雨,街上的人都跑光了,也没人在意一个躲在屋檐下的小孩子,不过乐玄英挺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天地间只有雨滴破碎的声音,有种宁静感充斥在心间。 他头上忽然笼罩了一片阴影,乐玄英睁开眼,一个眉清目秀的负剑道人微笑看着他:“小朋友,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站在屋檐外,没有打伞,可雨滴竟然落到他头顶半尺外就纷纷避开了,乐玄英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你……” “叔叔是道士嘛,总是会很多东西的。”道人右手一召,空无一物的右手多了把伞,“或者这伞给你,你自己回去?” 彼时才十二岁的予霖真人乐玄英瞠目结舌。 “……嗯?” 道人凝视他的脸许久,微微皱眉,看的乐玄英一阵冒冷汗,下一刻,他抬手拍了拍乐玄英的肩膀,自来熟的捏了捏乐玄英的脸,叹道,“不错的根骨,不下于我啊,决定了,小朋友,你跟我去修道吧!” “……” “说真的,这根骨,不去都浪费了,考虑考……哎呦!” 道人说话实在越来越像拐卖孩子的人贩子,还因为兴奋弯腰看着乐玄英,于是随着“磅”的一声,原航真人和他唯一弟子的第一次见面,以乐玄英给了原航一头锤跑回家里结束。 家里迎接乐玄英的是乐凌书熟悉的怒火,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那道人居然追着他跑到乐家去了! 原航摆出了十足世外高人的风范,给看门的下人都惊到了,乐凌书亲自出来相迎,没想到还没打招呼,原航指着他身后的乐玄英严肃道:“乐老爷,这孩子不是当官的料,他不跟我去修仙会有大事的,把他交给我吧。” 乐凌书听着听着,一把拧过乐玄英的耳朵:“你是不是又犯浑了!这位道长,我家小子给你捣什么乱了?你说,要是有损失我一定赔!” “……” 原航摇头叹道:“乐老爷,乐玄英此生已经被‘天命’所困,迟早有一天会有大麻烦的。” “这……这位道长,你是不是搞错了?” 谁能愿意听一个突然到来的道士指着自己儿子说“他不适合当官”,最后还来一句“把他交给我”,怪不得乐玄英那他当人贩子,乐凌书自己也那么觉得,尤其乐玄英不是不聪明,他可对长子寄予厚望。 但是,原航在他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把乐玄英的名字,他自己的想法都点的清清楚楚,让乐凌书有所犹豫。 原航道:“小朋友,前几天你刚渡过一死劫,对吧。” 乐玄英想起那些掉落的碎石,还有救了他的那个大哥哥。 “本非世中人,奈何偏偏染凡尘。”原航摇头叹息,却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袖手一挥,乐家院子中的景色忽的就变了,变成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之地,看起来像是一个仙门,正中的巍峨的殿宇上挂着庄严的“天印”两个字的牌匾。 乐玄英身上突然升腾起股股黑红色的烟雾,乐凌书大惊失色的想拍掉那些烟,却没有用,眼看着乐玄英整个人都要被吞没了,原航抬手并拢两指指向乐玄英,那些烟雾诡异的停了停,便像被吸引般猛的涌向了原航。 所有黑红色的烟雾在原航手中被困住,形成了一个黑红色的球,原航眼中闪起一抹疑惑:“明明是魔留下的气息,怎么这么温顺?”他手上稍微使劲,魔气便粉碎了。 乐玄英愣愣的看着那消失的魔气,脸上竟连半分恐惧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原航低声道:“玄英,你知道那是什么?” “它……那些气体没有要害我,”乐玄英走到原航身前,急切的问道,“道长,您知道那是什么?您知道那个救了我的大哥哥是谁吗?” 原航神色温柔的看着他:“严格来说,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若是让其他仙门中人听去必定无比诧异——天下第一的半仙原航真人自认没有那个资格,那谁还有?神? “他消除你的记忆是为了保护你,所以,要是真的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话,或许你是唯一有资格的那个人。”原航半蹲下来,和乐玄英平视,“玄英,我等那个有能力继承我衣钵的人已经很久了,这穹康是留不住你的,和我去昆仑,可好?” 他伸出一只手,手上放着一根流淌着银白色光芒的羽毛,乐玄英竟分不清这羽毛是人工制造的以假乱真饰品还是真正的羽毛——这是昆仑山天印宫弟子的象征,长生羽。 院门落了锁,乐玄英抱着手臂坐在他屋前的青石台阶上,郁闷的想着原航真人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他真的很想去昆仑,可乐凌书死活不同意,而且按照常理来说原航这种世外高人应该脾气古怪,不管乐凌书那一套直接带他走的,可原航听完乐凌书的话后点了点头,很是善解人意的对乐玄英道:“你还没有成年,应该听大人的话,既然你父亲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先等等吧。” 等什么?等到他加冠?那黄花菜都凉了! 然后原航就走了。 房檐淌下来的雨滴摔碎在青石板上,他定定的望着身侧的那把油纸伞。 这伞是送他回来的那个人遗落在乐家的,做工朴素,伞面上只随性的画了两枝墨竹,看起来就像下雨天着急赶路的人在路边随便买的,却自有一番淡淡的雅致,就好像那天他感受到的气息。 他还是不论如何都想再见那个人一面,尽管可能 他很难认出那个人,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想把这把伞还给他,然后和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乐玄英突然抓起油纸伞冲了出去,熟门熟路的翻上院墙,刚翻到一半,他不经意的向下看去,原航正笑眯眯的站在下面看着他,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 “……原航真人!您没走?!您怎么在这里?”乐玄英跳下来,惊讶道。 “因为师徒心有灵犀吧,”原航道,“我说了,要等你的。” “那也不能就站在这等啊!”乐玄英拉住原航的袖子,“我……我跟您去昆仑,我想修道!” “玄英,”原航道,“你该求的不是我。” 乐玄英低下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原航笑道:“你是他的儿子啊,你要是不知道天底下就没有人会知道了,去吧,你父亲肯定也在等你。” 想必已经等了近十年了。 乐玄英避开下人,溜着房檐来到乐凌书的屋前,听见傅如雪的声音传来:“……天下第一的仙门,玄英要是想去,也不是不行啊。” 乐凌书的声音:“怎么行?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这件事听我的,你不许给他说话!” 屋门没有关,乐玄英直接走了进去:“父亲……” 乐凌书手一个哆嗦,差点把端着的热茶都泼出去:“你怎么跑出来的?!” 正安安静静吃点心的乐青阳从凳子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乐玄英:“哥!” “玄英来啦,青阳,别坠着你哥哥。”傅如雪道,“赶快坐下,我正和你爹商量你去昆仑的事呢。” “去什么去,不许去!”乐凌书敲着桌子,沉声道,“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准备科举,这家里还不缺你吃饭的地!” 乐玄英:“父亲,我不想当官!” 乐凌书:“当官怎么了?你以为修仙就好了?修仙就比当官的清高?笑话,天底下哪没有臭鱼烂虾?你一个小孩子,知道那是多苦寒难走的路吗?你信外人还是信你爹,我能害你?当官你一辈子可就……” “可就是因为那些那些权力斗争,我外公一家都死了。因为当年乐家是外戚,被人扳倒后一直活得战战兢兢,因为有人给乐家下绊子,爹你到现在连个功名都没有!”乐玄英跪倒在地,“我知道您是想让我出人头地,可我不想那样活一辈子!” 傅如雪连忙过去扶他,乐凌书拦住她:“他喜欢跪就让他跪着。乐玄英,我问你,你知道修仙者都是干什么的吗?” 乐玄英朗声道:“除魔奸邪,寻仙觅神,九死无悔。” “九死无悔……你知道?你知道个……”乐凌书起身,愤愤一甩袖子,“好好好,把嫡子送去修仙了,我这下死了都没脸去见乐家先祖!” 傅如雪:“老爷,你同意了?” “乐玄英我告诉你,你有胆出这个门,有所成之前就别回来!”乐凌书一瞪下人,“都看什么呢,赶紧去给大少爷收拾东西,差什么了我唯你们是问!” 下人赶忙去了,乐玄英愣在原地。 竟然真的……同意了? 乐青阳死死抱着乐玄英的胳膊,好像一放开这个哥哥就会跑掉一样:“哥哥,你真的要走吗?那……那我也去!” “青阳,你待在家里,好好陪着爹娘。”乐玄英笑了笑,“爹说的其实没错,你呀,这么喜欢撒娇,以后哥不在家,你可不许哭鼻子。” 傅如雪拍拍乐玄英的肩膀:“玄英,我听说昆仑苦寒,那边不比家里,你要是缺什么一定来信,别听你爹的,他就是嘴硬!” 她还是很担心:“我去还是给你看看收拾什么。” “……下次,下次回来,”看着傅如雪的背影,乐玄英在心里默默道,“一定要记得叫‘娘’。” 乐玄英撑伞出了乐家正门:“原航真人……” 长身玉立,负手站在乐家大门前的原航真人闻声回头,看到乐玄英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这大包小包的,给我吧,我给你收着。不过……我还以为你爹娘会来送你。” 手上没东西了,乐玄英长出一口气:“我没让他们送,爹说男人哭哭啼啼的不对。” “呵,人小鬼大。”原航看着自己未来的弟子,越看越满意,“走吧,回昆仑。” 原航在乐玄英头上拂过,雨水也自动绕开了他,但乐玄英还是带走了那把伞。 两人刚走出城,后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呼喊:“乐玄英——乐玄英——” 乐玄英一愣,回头看去:“商尘?!” “太不仗义了你,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骑马匆匆赶来的人正是商尘,他脸上还带着两道淤青,“要不是我去你家找你,乐叔叔说你刚走,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乐玄英知道他匆忙跑出家里,肯定又顶撞了父亲,愧疚道:“对不起……” “说什么呢!”商尘跳下马,“对了,你是要去哪?” “昆仑山哦,”原航看着两个孩子笑道,“昆仑山天印宫。” “不光修仙,还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仙门吗?”商尘的眼睛亮晶晶的,叹道,“玄英你太厉害了!” “对了对了,我听说修仙人都得有专门打造的佩剑,刚好,你也知道我爹东西多,前一阵子有人送给他的这个石头!”商尘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块漆黑却富有光泽的矿石,“这个要是能打刀剑你就用,不能也可以留个念想,可别忘了我!” 乐玄英握住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两人隔着石块就好像许下了什么诺言。 乐玄英道:“阿尘,你想当大将军吗?” “不是想当,我肯定是大将军!我爹拍马都赶不上的那种!”商尘笑道,“到时候我打仗,你可别忘了来帮我,有个修仙的朋友帮忙肯定特别帅!” 乐玄英点点头:“好,我修仙你当大将军!” 原航看着两个孩子微微皱眉,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该发生的命运,该走的道路都早已定型,横加干预无非让未来更加曲折,命运从不会放过任何人,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无非拔剑一战。 第125章 妄念 妄念 昆仑山天印宫,灵渊广场。 剑破空气之声四处都是,无数身着天印宫服饰的弟子在广场上进行对练,不时有颜色各异的灵力抽到广场地面爆开,但灵渊广场建造之时用了上好的材料,这些入门时间尚少的弟子只能在上面留下很浅的痕迹。 天印宫注重实战,对练课几乎天天都有。 天印宫的道袍除了男女款式分开,都是清一色的蓝白,光是走动就有一股飘逸灵秀的美感,更别提舞剑。 然而人数一多,就必定会出现想要偷懒的人,两个弟子你一剑我一剑看似认真,实则剑招绵软,脑子里想着今天中午饭堂会有什么菜。 “偷懒,有本事对付邪祟的时候也偷懒,臭小子!” 昆仑山予菡大师姐,人美声好,平时都还挺温柔的,就是一点:手劲大,偏生她自己还感觉不到!两剑鞘“啪啪”两声分别抽在两人背上,十分响亮,两个少年纷纷痛呼一声:“师叔,不敢了,对不起!” 也因此,在她手下走过一圈的顽皮弟子,基本似脱胎换骨一般的奇效。 “师妹,他们还都是新入门的小辈呢,还是些孩子。” 广场边上的树下做着几个男弟子,看似比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大不了几岁,却都是和予菡一辈的“上一代”,气息沉稳内敛,手上都忙碌着什么,其中一个人柔声道:“咱们也是这么走过来的,没必要那么严格。” “予阳师兄,这些孩子要是和你一样沉稳可靠,我们还用在这看着?”予菡叹息一声,其他几个看着这些孩子的师姐妹靠过来,纷纷点头称是。 予阳笑了笑,低下头,指上灌注灵力斩断多余的线,把补好的道袍展开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被遗漏后,对一个正偷偷朝这边看的少年招了招手:“永年,道袍补好了!” 天印宫的道袍从布料开始就是特制的,都是用灵药药汁熏过的布料,很是结实耐用,而且不管穿多久都不会沾染其他味道,缝制的针脚也有要求,这衣服难得破损,补的时候不能乱了在衣服夹层里的咒言,因此必须得要有些知识的人亲自上手。 “师叔万岁!”没有穿外袍的少年蹦过来,开心的接过衣服,予阳叮嘱道:“小心些,道袍破了没关系,人别受伤了。” “嗯嗯!” 其他几人也都结束了手上的缝补,叫来几个少年领走衣服后,他们从树下走出来,予阳道:“师妹你们去歇着吧,我们来。” 因为修真界男女比例不对等,以防外人慨窥,天印宫历来对自家的女弟子十分照顾,这也是个传统了,要不是予阳他们要补衣服,恐怕予菡她们连来都不用来,干什么无所谓,修炼不落就好了。 有些外人对此有所质疑,天印宫上下男弟子一致对外,答曰:“我们乐意,有本事你们实力超过天印啊。” 由此天印男弟子的成亲率也远超其他仙门,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比较能上得除妖魔鬼怪,下得进厅堂厨房…… 其他女弟子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予菡思考了一阵,担忧的对予阳道:“我还是去看看予霖,再给他带点吃的,昏迷好几天了,醒来肯定会饿肚子。” “下盘稳住,发这招时右手再高些。”予阳指导完一个弟子,转头对予菡道,“别担心,药丹长老不是看过了,还用了那么多丹药,小师弟没事的。” 予菡:“不是我太担心,我也相信予霖,只是掌门都被刺了一剑……” “嘘,”他制止了予菡接下来的话,示意她还有年轻人在,他走到予菡身边,“你要是去的话,我还是和你一起去。” 乐玄英的意识断在那个满面狰狞的男人举剑刺向师尊,师尊却出乎意料的愣在原地时——随着那个男人的面具掉落,原航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一瞬间,他来不及用什么剑诀,本能的挡在了原航身前,准备硬抗这一剑。男人见到他扑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竟然硬生生的扭转了剑锋,让剑和他擦肩而过,划破了他的道袍。但男人也没打算放过他们,下一击接踵而至,男人一掌重重击上乐玄英胸口,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辆攻城车正面撞上似的,几乎能听到自己骨折的声音,他吐出几口鲜血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乐玄英感觉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来不及想别的,一个念头立即在心头升起—— 师尊怎么样了?! 他刚想起身,一只手轻轻的把他压住,熟悉的声音轻声道:“阿霖,别乱动,伤还没全好。” 乐玄英看向身边的人:“师尊!” 原航神色柔和的看着他,嘴角却没有半分笑意。 乐玄英道:“师尊,您受伤了吗?那个男人呢?” 原航道:“我没事,别担心。” 乐玄英没有注意到原航略过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腹中传来一阵声音,原航道:“你睡了几天,饿了吧?” 乐玄英点点头,小心的坐起来:“我闻到香味了。” 原航这才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他把饭菜连着桌子一起 挪到乐玄英床前:“早给你准备好了,醒来的刚好,没凉,不用重新做。” 桌上摆着三样家常小菜和一份汤并两碗米饭,还冒着些许热气,香气四溢,原航道:“正好我也还没吃饭,一起吃吧。” 按理说原航早已是半仙之身,不需要进食水了,但每年的一天原航都会叫他一起下山,开玩笑说给徒弟打打牙祭,乐玄英也习惯了。 吃了几口,乐玄英确定这不是天印饭堂的手艺,但比饭堂好吃了数倍:“师尊,这不是饭堂做的吗?” “不是,是我做的。”原航淡然的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看着乐玄英错愕的神情,他犹豫道,“不好吃吗?” 乐玄英摇摇头:“不是,很好吃,我只是不知道师尊还会做菜?” 原航道:“不是有句俗语吗,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人家做菜看了那么多年,就自己试了试,好吃就好,你先把汤喝了,补充营养。” 乐玄英端起汤蛊,用勺子搅了搅里面奶白色的汤,汤里炖着雪白的鱼肉和豆腐,闻起来很香,让人食指大动,他手上顿了顿:“师尊……世间之人,没几个知道您会在每年的六月初六下昆仑山,那个人是特地等在那里的。” 筷子停了一瞬,原航有些出神:“没几个,但不是没有。” 乐玄英道:“弟子冒昧,有些困惑一直压在心头。我在穹康遇到师尊的那一日,师尊,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昆仑呢?” 原航道:“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已找寻故人之子许久,时间太长,尽管他可能早已身死,我还是想着哪怕找到坟墓也好,能对他的父母有个交代。” 答案呼之欲出,乐玄英道:“那个故人之子……” “就是伤了你,还想杀我的那个人。”原航放下筷子,“……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我太诧异了,竟让他伤了你。” 乐玄英道:“他为什么会想杀师尊呢?是有什么误会吗?” 原航缓缓道:“我要是站在他的视角,我也觉得我该死。” 乐玄英诧异道:“师尊?” “就是苦了那孩子,他能活到现在,还有了能杀我的力量,该是受了不少苦。”原航以左手握住了微微发颤的右手,轻声道,“……我还不想远离凡尘,结果就连最后的愿望都变成讽刺了啊。” 乐玄英从小就不会安慰别人,因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航抬起头对他道:“怎么停筷子了?饱了吗?” 他一口气把汤全灌了,又去夹菜,原航笑道:“你这急性子,我可是扳不过来你了,不知道谁行。虽说少年人莽撞一些是好……但阿霖,你得到哪一天才能长大呢?” 原航说的意味深长,隐约透着几分无奈,乐玄英去看他时,他却看向了窗外。 师尊做的可不能浪费,乐玄英把所有菜都吃了,刚放下筷子,房门被敲响,予阳和予菡推门而入。 予菡看到原航先是愣了愣:“掌门师伯?您还在这里啊?咦,阿霖醒了!” 乐玄英:“师姐,师兄。” 原航把空碗碟收了,予阳连忙道:“掌门师伯,我来吧。” 原航摇摇头:“你们三人也好几天没说话了,我送就好,正好要顺路去饭堂那边。阿霖,好好养伤,过几天我有东西给你。” 他摸摸乐玄英的头,离开了房间,去饭堂送还了碗筷,与一路碰到的弟子都会随意交谈几句。 原航往明魂殿走的路上,不经意一瞥看到了昨天雨后留下的一个小水泊,小水泊里清晰的倒映着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和过去的四百年间分毫未变…… 也时刻提醒着他,这是谁给他的。 所有人都认为原航真人性情温和宽厚,风度逸世,但令他不可否认的是,此时此刻倒映出来的那张布满阴云愁容的脸清晰的告诉了他一件事——他骗得了天下人,骗不了自己。 右手还在颤抖,他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明魂殿是天印用来供奉历代先师的地方,天印立门数千年,成神者有数位,青史留名者更是不计其数,殿内进出有严格要求,能自由进出其中的只有天印历代掌门。 然而原航立在数丈高的神像和无数牌位前,近乎讽刺的想道:“凭什么我得到的只有苦痛,却能被神明视为考验?而且你们既然不能保佑天下无恙,把尘世痛苦的哀嚎视为多余,又是为什么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神?” 那一剑的伤口早就好了,此刻却隐隐作痛起来,他嗤笑一声,眼角发红:“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身为天印的掌门,世间没有他能问的人。 烛火跳动了两下,照亮一排排永远不能给原航答案的牌位。 作者有话要说:十年前的华山,原航的意识:“拜托你照顾我徒弟了,他那个孩子照顾不好自己的。” 云青月:“好的,原航真人。” 十年后——云青月:“谢谢师尊,我们在一起了!” 原航:“???” 第126章 丹心 丹心 乐玄英望着原航远去的背影,低喃道:“师尊,果然还是有什么没说。” 予菡正在从食盒里拿她带的点心,只有予阳听到了,他道:“师伯是天印的掌门,天下的半仙,一肩担风雨,有很多事都是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说的。阿霖,别想太多,嗯?” 乐玄英点点头。 予菡道:“我拿了太多点心,刚才给师伯一些好了……阿霖,你刚吃完饭,还能吃得下吗?” 乐玄英拿起一块桂花糕,表示师姐的美意他就是撑死也得吃点。 予菡笑道:“阿霖真好啊,不知道将来便宜哪家姑娘了。” “别撑着了。”予阳无奈的叮嘱了一句,“药丹长老说你醒来就没什么问题了,可别大病初愈再给撑坏了。” 听到予菡的话,乐玄英想了想,问道:“师兄,师姐,你们知道人怎么才能算喜欢另一个人吗?” 予菡惊喜道:“阿霖怎么突然这么问,你喜欢哪家的姑娘了吗?还是有哪家的姑娘喜欢你吗?我就说,我们阿霖越长越好看,真不愧是我养大的!” 予阳默默道:“为什么不愧是你养大的?” 予菡:“阿霖喜欢的姑娘是怎样的?师姐先说一句,至少不能比你师兄难看哦。” 昆仑公认“风姿卓绝”的大师兄予阳崩溃道:“你拿姑娘和我比什么?哪有可比性?” 乐玄英摇摇头:“没有那种人啦,我就是好奇。” 方才原航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故人之子”的那一瞬间,连眉眼都是柔和的,乐玄英也听过前辈讲原航经历过“情劫”的事,他不知道师尊喜欢谁,就不由自主的想,是因为那个故人是师尊喜欢的人吗? 那个人是不在了吧。 予菡道:“是这样啊,不过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乐玄英道:“喜欢一个人会很痛苦吗?” “为什么这么问?” “和尚都要断绝七情六欲,以前的仙门也是,九天神佛都这么认为,要不怎么会有情劫的存在呢?” “……”予菡被问的哑口无言。 “喜欢一个人才不会痛苦呢,”予阳做到床上,柔声道,“阿霖,世间很多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就连神都是,但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是不让她困扰,想毫无保留的对他好,光是见一面就会很开心,想护她一辈子欢喜无忧。” “而这世间每一个被喜欢的、被爱着的存在,都是像光一样最美好的,对于那个付出感情的人而言。” 乐玄英问道:“那要是做不到师兄说的那些才会痛苦吗?” “唔,那也得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乐青阳出生时的场景,乐玄英摇摇头:“那我还是不要喜欢什么人了,要不总会有难过的时候。” “小孩子想法,”予菡叹道,“总得有一天长大的,得你到了师姐这个年纪……” “对了,那个打伤我的人呢?”乐玄英又拿起一块点心,“关在哪里?” 予菡和予阳对视一眼,予阳皱眉道:“师伯没和你说吗?” 乐玄英有些错愕:“说什么?” “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们赶到的时候你昏迷在一边,师伯提着剑立在那个人的尸体旁边,尸体上的致命伤,也确实是出自师伯的‘绝光’。” 乐玄英诧异道:“怎么可能?!” 予菡道:“师伯是冲动了些,造了杀孽,有可能影响修为,但没什么大事。” 予菡以为他在担心原航的“命数”,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诧异什么——怪不得原航会说那样的话,对他来说,不管有什么“误会”,都已经没有解开的机会了。 己身沉浮于红尘,故人却早已踏过黄泉往生。 他最终还是吃撑了。 不想吃药丹长老死苦的消食丸,乐玄英选择去外面溜达消化食,然后练练耽搁了数天的剑法,看看自己有没有手生。 他正好赶上大批弟子休了对练课的时间,于是无数人涌过来问他: “小师叔小师叔,你醒了!伤好了吗?” “那个人太可恶了,竟然敢在山脚下行凶,要是我在就好了,肯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别扯了,就你?送菜去的吧。小师叔,那个人长的什么样子,穷凶极恶吗?” 乐玄英能和周围人处的很好,这帮小辈都对他拿不出什么尊敬感,勾肩搭背的,但他着实不善言辞,顾不及一堆问题,没多久,终于来了一个弟子解救了他:“小师叔,山门下有人找你,说是你弟弟!” 青阳? 乐玄英应道:“知道了,我立刻去!” 他告别众人快步走到山门,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青衫的少年正随意的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脚底下踢着一块石子,他喊道:“青阳!” 乐青阳抬起头,笑道:“哥!” 乐青阳长高了不少,眉目间和他有五分相似,但现在也不过十岁,还是个孩子,他如小时候那样扑到乐玄英身上,抱了一会儿才道:“哥,想死我了!你真听爹的话啊,那么多年不见你不想我吗?” 乐玄英道:“才三年啊,我不是有往家里写信吗?” “三年很久了好吗!你怎么像书里那些老道士似的,不知年岁。”乐青阳不满的鼓起脸颊,“外公经商到这附近,要不是我求着他带我来看你,你是不是等我成亲才回去?!” 乐玄英无奈的笑了笑:“走吧,你想去哪?来看看天印宫?” “不看,我又不修道。”乐青阳摇摇头,“我还没吃饭呢,哥你是地主,刚才山底下我看到一堆好吃的,你带我去!” 兄弟两个于是杀向山下。 乐玄英找了一家小铺子,因为刚被师姐师尊投喂了一肚子,便只给乐青阳点了吃的,他自己在那里喝茶看着他吃,被乐青阳吐槽那么像个老头子居然喝茶。 乐玄英道:“小妹怎么样了?” 小妹就是他走时傅如雪腹中的那个孩子,乐青阳边吃边道:“好着呢,成天四处跑,说话可溜了,就是有点问题……” “怎么了?” 乐青阳道:“不知道和街上走过的哪个小流氓学的,有什么不顺心的抓着我的大腿就不撒手,那叫一个磨人。” 乐玄英笑出了声。 乐青阳的确是饿坏了,先扫荡了一半吃的,这才有机会开口道:“哥,我总听他们说修仙一事枯燥漫长,能有所成的人百不足一,人间更是几百年没有得道飞升的人了,凤毛麟角都说不上,要不然你干脆还俗回家得了,你那么聪明,还能过目不忘,咱俩还能有个照应。” 乐玄英道:“嗯,你是有几分你外公的风范了。” “我说真的呢!” 乐玄英:“青阳,其实修仙和文官武将没什么不同,不一定非要揪着那个神位不放,换一种想法,我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在保护你们。” 乐青阳道:“我听不太懂……” “青阳,你还小,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才真的懂这些,懂了父亲说的话……”乐玄英缓缓道,“两年前,我和门内几个师兄师姐领命下山除妖,到目的地前的一天晚上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落脚,那里的人们都很热情的招待我们,村子里的老奶奶唱歌很好听,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声音很响亮、很悠长,那才是真的好听。妖邪作祟的地方在深山里,没几个人敢去,老奶奶就让她的独子给我们带路。” “然后呢?” “我们不知道那里作祟的其实是鬼王血牙的部下,半路就措手不及的被发现,师兄师姐们都让我带着老奶奶的儿子快跑,可是没多远他就摔倒了,他让我不要管他,那样才有可能跑出去——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我还是第一次下山,真的一个人往外跑了好远。” 乐青阳拍着桌子於定道:“哥你肯定回去了!” 乐玄英笑了笑,道:“我忽然想起来,老奶奶还在等他回家,就像青阳你和爹娘等我一样,老奶奶在等她的儿子回家,那是她从小唱着好听的山歌养大的孩子,我就跑了回去,救下了他。其实我们差点都回不去了,幸好师兄可靠,带了求救的符篆。” “然后我明白了一些,六界妖魔鬼怪,生出他们自有天地的道理,懂不懂没关系,只要有一颗丹心无愧于天地便好” “这个我听懂了。”乐青阳撇了撇嘴,“我不要成为商尘那样的家伙就好了。” 乐玄英道:“阿尘,他怎么了?” “哥,你是不知道,商尘去年就成了他爹军营里的一个副将,商将军那个人……爹说他在朝里蛮横无比,土匪出身土匪作风,没有人敢和他正面顶,皇上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商尘参军后比他爹更甚,看谁不顺眼了举着枪能冲进人家里,哪怕只是和他吵过一次架的人,都被他打压的和孙子一样。”乐青阳抱怨道,“我在街上和他碰见,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脸上还老是青青紫紫的。” 乐玄英突然想起,自己每次往家里寄信的时候也会给商尘寄一封,现在算算,倒是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收到回信了。 想了想,乐玄英道:“我了解商尘,他那样肯定也有自己的难处,没亲眼看过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你也是,听到没有?” 乐青阳吃完饭,兄弟两人又四处逛了许久,乐玄英手里最后一点资金也被乐青阳捞干净以后,他才艰辛的把弟弟塞回回返穹康的车队。 原航说有东西给他,乐玄英却数天没有见到师尊的人影,一直等到了半个月后。 他已经满十五岁,到了“授剑”的年纪,不用再拿着门内给新入门的弟子统一配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剑,而三年前商尘本着笑言,送给他作纪念的那块石头,经铸剑峰鉴定,竟然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珍贵矿石。 “……上品仙剑,经名匠打造,因缘形成蕴含星辰之力,”原航捧着那把还没有名字的仙剑,正色道,“望汝执剑守心,精修道法,行一世无悔之道,不堕我天印数千年威名。” 乐玄英道:“是,师尊!” 原航道:“好了,阿霖,你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要好好想哦,要不以后它生出剑灵,再称呼会很麻烦的。” 彼时尚且年少的予霖真人捧着那把日后必将随他扬名天下的佩剑,心中忽然一动,道: “星回。” 一年已终,星辰复位,数将几终,岁月更始——便是星回。 但谁都没有注意到,原航真人听到“星回”两个字,默默的叹息一声,随后望向了无边无际的天空。 第127章 祭典 祭典 时光流转,两年后,乐玄英十七岁。 哪怕是原航看着自己唯一的小徒弟也得承认,乐玄英拥有远超自己当年的天赋与刻苦。他的实力早已遥遥领先同龄的同门,哪怕与天印宫弟子之中第一人的予阳大师兄比试,他也曾胜过几场,与弟子比试更是许久未曾败过。 世间已经无人不知那个道号予霖的少年,但这也不禁令原航担忧起来。 他深刻的知晓,有时半仙的那一道门,甚至可能不需要修炼到人的瓶颈便能扣响,机缘一到天降雷劫,因缘际会风云变幻,最难以摸清的就是天地人心,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原航一直观察着乐玄英身上牵扯的“因缘”,它这么多年没有丝毫减弱化开的迹象,反而隐约越来越乱。 恐怕一世是无法理清了…… 十七岁正是一个少年最为明艳张扬的年纪,而予阳近些年卡到了瓶颈,开始着重于修炼,便把看着师弟师妹的任务大多交给了乐玄英。 但予阳恐怕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可苦了昆仑山上的飞禽走兽。 “抓住了,抓住了!” 听到呼喊声,在后山四处游荡的少年都聚了过去,只见地上布置着一个极小的“缚灵阵”,阵中关了一个东西,仔细查看过,却不是怨灵恶鬼。 乐玄英道:“兔子吗?” 站在缚灵阵旁边的弟子点点头:“我们第一个战利品,今天晚上可以加餐了!” 众人纷纷附和,其中一人搭上乐玄英肩膀,道:“小师叔,真有你的!我们在这后山用学到的阵法剑术来抓动物,既没有荒废时间,还玩到了!” “哎,小师叔,以往老看你一直在修炼,结果却这么擅长玩这些东西,你也是这么练的吗?”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阵边的弟子抓起那只兔子,道:“干脆在这里烤了!” 乐玄英道:“那也可以啊,你们谁会处理它?” 众人:“……” 望着突然沉默的所有人,乐玄英道:“不会吧,我们没人会处理兔子吗?” “小师叔,我只会打妖怪啊,而且哪怕妖魔鬼怪大多数也都是驱逐而不是杀掉的……” “我们还没到师兄师叔们那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年纪呢。” “说起来我真的好佩服师兄们啊,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什么都会……” 众人面面相窥,乐玄英接过那只兔子,无奈道:“好吧,看起来你暂且逃过一劫了。” 一众少年又四散开来,三五成群闹哄哄的去看别处的“陷阱”,刚才那个发现了兔子的弟子跟上乐玄英,乐玄英看了他一眼,道:“你衣服怎么坏了?是刚才被树枝划得吗?” “哎?在哪里?”那名弟子连忙去看,这才发现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口子,他顿时哀嚎道,“还真的是,又要去麻烦师叔了!” 乐玄英也叹道:“总感觉我们永远也到不了能变成师兄他们那样的时候。” 那名弟子把袖子挽起,赞同一声,又道:“我们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师姐她们还没来找人,看起来是真的很忙哦。” 乐玄英道:“百年一度的昆仑祭,马虎不得。” 天印宫每一百年都会举办祭拜天地鬼神和天印先祖的大典,称为昆仑祭,到了那一天,所有在外的天印宫弟子都会回到昆仑山,尤其是能见到那些甚至已经隐世不出的天印长老,昆仑祭规模虽大,却并不邀请外人,对于天印宫来讲,是相当于世人的元日一般重要的他们自己的祭典。 这种重要的程度非常严肃,乐玄英他们这些有可能捣乱的年轻弟子就变得非常令人头疼,所以乐玄英带他们偷溜出来,很大程度上估计也是被默许的…… 出乎乐玄英意料的是,第二天,原航亲手把昆仑祭当天的护卫任务交给了他。 “也该是时候了,”原航道,“你是天印未来的掌门真人,迟早有一天世人都会知晓予霖真人的名号,是得多多历练,只是别光顾着亲自去跑,耽误了别的事。” 乐玄英略有些紧张:“是,师尊!” 原航笑道:“阿霖,快点长大吧。” 一个月后,昆仑祭当日。 “这个裂缝不用回去汇报,我来修就好。”乐玄英拦下有些紧张过头的弟子,他蹲下去,审视着护山大阵上的那道有手臂长的裂缝。 昆仑的护山大阵只有在受到攻击时才会显示,平时虽然一直张开却无法被看见,护山大阵的改良一直都是仙门中的难题,因为以防万一他们都是长年累月开启的,这样就很容易导致平常时灵力分配不均,灵力薄弱的地方偶尔会被山中走兽破坏,被破坏的地方不会大,但修补裂缝也需要参与护山大阵开启的弟子来才行,这可麻烦了不少。 乐玄英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符纸贴上去,双手结印,符纸与灵力呼应亮起青色的光,不多时符纸就逐渐融入了护山大阵,将裂缝完全修补好了。 整个过程也就几次呼吸的功夫。 “小师叔,你这个厉害啊,怎么弄得,那个符咒我没见过啊!” 乐玄英道:“是我自己想的,没多难,在先人的成果上改动了一些罢了。” “那也很了不起啊,现在哪都缺像小师叔你这样肯仔细钻研的人。” “没办法,谁让这有可能耽误自身修炼呢,修真界现在还缺少人才……” 乐玄英道:“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只是稍微有些想法,所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过若是能多出一些可以帮助仙门铲除邪祟的灵器,想来会轻松不少,就连平民都能受益。” 远处忽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声震山林,听起来让人有种旷然之感。 “响清心号了,要开始了。”乐玄英道,“走吧。” 话音未落,背后的星回剑忽然毫无预兆的微微动了两下。 百步外的树冠颤抖起来,不知是被风吹动了还是里面有飞鸟活动,本事平常的小事,乐玄英却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他拿过身旁弟子的弓,从他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弓便射。 弓弦兀自在颤抖,从树上掉下来了一个中箭的大鸟。 “是渡鸦!”众人跑过去查看,一人指着那乌黑的大鸟道,“不过我从没在昆仑山见过渡鸦啊,是从哪飞过来的?” “不是说很多渡鸦都被魔族驯服了吗,这该不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吧……” 乐玄英敲了敲那个小弟子的头:“呸呸呸,不吉利,说什么呢!”他又对众人道:“没事了,回去吧,回去参加祭典。” 众人欢呼着往回走,乐玄英走在最后,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只渡鸦。 他心道:“得想着和师尊说一声。” 没人知道,众人走后不久,那只本该死去的渡鸦忽然消失了。 昆仑山天印宫山门处,守门的几名弟子对视一眼,警惕的看着忽然出现的那一队玄甲士兵,其中一人上前几步,举剑拦住了他们的脚步:“抱歉,诸位,今天天印不接待任何来客,诸位请回。” 领头的那个玄甲士兵在面甲后开口道:“天印宫是仙门之首,仙界表率,什么错也不能犯,所以你们,不会杀凡人的对吧?”竟是个颇为年轻的声音。 举剑的弟子皱起眉,冷声道:“请离开!别说什么奇怪的话,我们……”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弟子奇怪的看向突然传来剧痛的胸口,发现那上面插了一支尾羽尚在颤抖的箭,箭头已经全没入了胸口,红色晕染而出。 几名弟子几乎同时倒下,领头人身后的几个士兵收起藏在暗处的□□,领头将军身后一人看了几眼那些弟子,道:“将军,他们可没死,冷箭加麻药是要不了仙门弟子的命的。” 这强调有些奇怪,领头的将军看也没看他,冷声道:“他们不是我要找的人,还有,别用那种阴阳怪气的声调和我说话!” “是……”那人收回目光,笑道,“商大将军。” 烈日当空,万里天晴,昆仑山百里恢弘。天印宫逐光殿前连接着门内的望澜台,占地极广,此刻的望澜台上正做着天印宫所有的长老仙师,一时间仙气四溢,从台上望下去,一片白色的人山人海,都是天印宫的白色道袍。 然而此刻,正拄剑而坐的原航盯着远处望澜台的入口,不光是他,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去了。 皆因那一队玄甲士兵。 无数弟子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用剑锋把他们包围起来,却因拿不准这帮人是来做什么的而没有动手,一时间僵持起来,退到了人山人海的望澜台边,再没有人后退一步。 玄甲士兵们好像没有看见那些剑锋一样,迎着剑依旧向前走。予阳拨开人群来到这里,手拍上一个师弟的肩膀,沉声对那些士兵道:“诸位,仙门不伤凡人的规定不是你们得寸进尺的借口,速速说明来意!还有为何伤我门人?!” 话音一落,他身上灵力暴涨,气势猛地向着那些士兵压了过去。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面甲后的脸色都难看的要命——只这一下立刻就看出了修仙者和凡人的区别,有如天地。 包围住他们的弟子脚下步伐变换,直接布阵把他们定在了阵中。 为首的将军缓缓伸出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甲,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俊秀之中带着几分盖不住的戾气,年轻的将军扬声道:“原航真人,在下商尘,前来替一个人像你讨要你欠他的一件东西。” 所有人都对这不识好歹的年轻人皱起眉,望澜台上,一位脾气暴躁的长老冷哼道:“原航,你还等什么,赶他们下山,昆仑祭岂容他们胡言乱语!” “师叔,稍等。”原航面无表情的站起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那个年轻人,“你倒是说说,我欠了什么?” 无须扬声,声音以灵力传遍全山,商尘被原航浑厚的内力震了震,咬牙道:“你欠他的……命!” 商尘身后之人瞬间消失,玄甲脱落坠在原地发出“碰”的一声。所有长老全部盯住了突然出现在台上的男人,那男人狞笑着,哪怕瞬间被数道极为强横的气息锁住神色也分毫未变,他大笑道:“原航师伯,两年未见了,你还好吗?” 原航神色骤变:“你?”他的右手颤了两下。 “师伯,两年前我没能成功,现在,我再说一遍。”男人道,“你风光无限了这么多年,现在,欠我和我爹的命,该还了!” 男人身上的魔气猛然涌出,强烈的一瞬间几乎可与仙气分庭抗。长老呵道:“小子,不仅敢来天印闹事大放厥词,竟然还敢引魔入体!怎么,凡人当的不耐烦来天印自尽吗?!” “杀我?原航师伯,你看好了,时至今日,我的一切皆拜你所赐!”男人道,“你当然可以杀我,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彻底去地府团聚了,我的好师伯,你们口口声声说不伤凡人,两年前我还是‘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一堆……” 原航踏前一步,一剑挥出,而后绝光回鞘,眼前的男人才感觉到喉咙一凉,他后知后觉的去捂住鲜血狂喷的喉咙,难以置信的看了原航一眼,然后无力的摔倒地上。 原航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尸体,道:“魔族。” 随着他这句话,倒下的尸体上突然窜出了一个紫黑色的影子,那影子像是忌惮原航等人一样在出现的一瞬间就飞向高空,直飞到了护山大阵边上。 台上台下的拔剑声顿时响成一片,寒光凛凛的剑芒晃了人眼。 现出原身的魔族居然有着和人相差无几的脸,他拍了拍手,冷笑道:“原航真人,好果决啊。” 原航道:“妄想伤我天印宫者,就是我的敌人。” “啧,早知道你那么冷血,我就不辛辛苦苦的去偷尸体了。”他抚上自己左眼的伤疤,“原航!一百年了,我等这一天一百年了!” 绝光再次出鞘:“魔尊……朔凉!” 计划被打乱了,看着太早暴露身份的朔凉,商尘低声骂道:“那个蠢货!就这样是想了一百年的结果?” “商尘?!” 听到这个喊声,商尘身体一僵,慢慢的回身看去。 第128章 绝光 绝光 “阿尘,你怎么来了?”乐玄英发觉情况不对带人匆忙赶回,哪怕已经经年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被甲胄覆盖的好友背影,道,“你先下山,这里有魔族入侵,太危险了!” 昔年穹康中的少年,一个手持仙剑,一个玄甲覆身。商尘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弟子道:“小师叔,那个魔族就是这家伙带进来的,他们还伤了守卫山门的弟子!” 这下是没法好好说了。 商尘道:“玄英……” 乐玄英道:“我说了,你先下山!” 商尘一愣,乐玄英一字一句沉声道:“下山去,等着我!” “……”商尘忽然想起来,乐玄英早就不单是乐家那个虽然任性,却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大少爷了,他是半仙的唯一的弟子,天印宫未来的掌门,性情未变,但所思所虑一言一行无不心思百转,哪怕他不知道是商尘带人把魔尊送进来的,恐怕也猜到了几分。 商尘:“你想给我找什么借口吗?” “事实既以摆在眼前,我不会多说什么,”乐玄英拔出星回剑,像望澜台走去,“等到我帮师尊打败那魔尊时,我再来听你的理由。在那之前,阿尘,你若出手,你也是我的敌人!” “玄英!”商尘忽然喊道,“天印宫……今日必败!” 乐玄英停下脚步,并未回头:“那我们就来打一架好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商尘微微皱眉,脚下阵法忽然颤抖起来,护阵弟子连忙凝神:“小心,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他要破阵!” 无数道灵力锁定了魔尊朔凉,原航未动,数名高阶弟子包括予阳在内腾空而起,朔凉顿时被天印剑法包围,但他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因为他一边躲还一边对原航喊道:“原航真人自己躲在后面,却让门内弟子前来送死吗?” “朔凉,一百多年还是没让你想明白啊,除了你们那个少君,魔族都是光长实力不长脑子吗?”原航脸上一直都淡淡的,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高傲,道,“一百年前,你能以一只眼睛的代价从我的剑下逃走,不是因为你的实力,是因为我没想杀你。” 朔凉一愣:“你说什么?!” “魔尊一死立刻会有新的补上,要是来一个麻烦的新魔尊,”原航道,“还不如留着你这个只会想着恨我的家伙,只可惜……才一百来年。” 朔凉脸色刷的就黑了,咬牙切齿道:“原!航!!!” “对付你这种角色,还用不着掌门真人出手。” 原航道:“玄英,回来了?” “师尊,方才发现了一些端倪,却没来得及回报,让魔族闯入昆仑祭,是弟子失职。”原航摇摇头,乐玄英道,“师尊,我去帮师兄他们。” “……不用,”原航犹豫了一瞬,道,“看着就好,予阳他们还应付得来。” 戒律长老是天印自原航之下的最强者,予阳的剑法是戒律长老真传,他又擅长指挥,带着几个师弟没过多久就逐渐占据了上风,逼得朔凉节节败退。 朔凉突然伸手入袖一抓,一把长剑入手,那剑剑身修长通体黑红,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的,剑身上仿佛有着寒夜流光和红莲业火,单看外表乐玄英都能确定那是一把极为难得一见的宝剑。奇怪的是,这把剑周身没有任何气息,就像凡间的剑一样,他却在看到那把剑的一瞬间,全身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魔尊立于天际冷笑一声,原航立刻喊道:“予阳,你们离开那把剑!”说话的同时他飞身而起,去抓那些弟子。 朔凉挥手平斩,他什么招数都没用,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斩击,然而下一刻,当头的弟子听见自己的佩剑传来“喀嚓”一声…… 几把仙剑同时从剑身中部齐刷刷断裂,断口平滑的就像被打磨过一样,一名弟子愣愣的捂住胸口,鲜血从他指缝中喷涌而出,那把剑斩断的不单是佩剑! 朔凉两脚把两个受伤的弟子踢像予阳和原航,原航道:“朔凉,你竟然把‘魔剑’带到人间!魔君想‘毁约’吗?!” “拿下你们后,原航,只要杀了你……”朔凉双目赤红,沉声道,“后果我来承担,反正魔族身死不留尸魂!”他举剑一划,天空被他划开一道漆黑色的豁口,随着那道伤痕出现,整个昆仑都颤动起来:“魔君予我‘归难’,我就是死也要报他的恩情!” 原航道:“他,你们,都不怕‘星君大人’了吗?” “……原航,你现在可还在人界呢,”朔凉冷声道,“能知道这么多你很了不起,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朔凉展开的是魔界直接通往人界的通路,然而六界都有自身的修复力,除开锁沧关和不归岛那两个破坏的太过彻底,而且被魔族特殊处理过的裂缝外,这种路是无法支撑太久的,然而也够了,朔凉已经打开了大门。 群魔寻着血肉气息蜂拥而至,就像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 天印宫立刻展现出了第一仙门的素质,在几个高阶弟子三言两语之下,几十个弟子分散开去对付已经跑出来的魔族,余下弟子盘膝而坐,将仙剑插在身前形成了一个个小型阵法,无数道灵力顿时冲天而起,堵住了那道伤痕,也堵住了余下的魔族。 原航一剑刺出,绝光带着灵力划开朔凉皮肉,绝对克制的灵力进入体内,朔凉眉头也不皱一下反手一剑,原航闪避开,袖子开了个小口。 他看着手臂袖子破损的地方晕染出红色,道:“原来如此,这魔剑不愧是同时只能存在一把,举魔界之力生出的天地魔器,能力是破除一切防御啊……怪不得叫归难。” 释放枷锁的剑吗…… 朔凉道:“我真是看腻你这副平淡的样子了!” 下方忽然传来惨叫声,原航眉宇一颤:“你们不该把凡人卷进我们的争斗。” 朔凉笑道:“原航真人说笑了,都是一样生在天地间的,没什么不同。你看,你们那么辛苦的保护他们,人 家可不领情啊。” 围困的阵法被猛地炸开,荡起一波尘烟,手持乌黑长刀的玄甲们破开了法阵,他们手中拿着的,竟然都是“魔兵”! 商尘一刀斩像了正盘膝而坐的弟子,凡人自然无法轻易控制魔兵,他铁灰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台上正全力制止伤痕而无法轻易移动的长老拍了乐玄英一巴掌:“你还坐什么!去对付那帮穿的像乌鸦似的小子!” 乐玄英神色复杂的点点头,起身跳了下去。 “阿霖!”予阳把受伤的师弟放到地上,“你去找那个领头的,剩下的人交给我和你师姐!” “予阳……” 听到予菡的声音,予阳转头握住她的手,对她笑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朔望和那把长刀撞击在一起,顿时火花四溅,两人都不肯后退,僵持中乐玄英的力量逐渐占据了上风,剑刃一点点逼近昔年挚友的脖颈,乐玄英道:“你看看你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阿尘,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天底下没有白来的事,你给我好好想想!” “最明白这一点的本来就是我。”商尘眼中爬上鲜红的血丝,厉声道,“你这种……在爹娘呵护下长大的大少爷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自己用手一点点挣来的,你凭什么指责我!” 商尘猛地发力,然后拍开了乐玄英的剑,长刀指着他,道:“我就是要当万人之上的人!” 乐玄英道:“那大将军呢……为什么你……” “为什么?玄英,我也想知道啊,为什么同是一个爹生的孩子,有的众星捧月,我比他们都强,却要被戳着脊梁骨骂是妓女生的。为什么我在军营里被摁在泥里打,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就因为我军职低?当我能支配他们之后,我只不过是把我遭受过的全报复回去,就被说是恶人。为什么我娘等了七年,却连一句他的好话都听不到,为什么,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被欺辱?!” “我被他们算计,掉进湖里的时候,你知道那湖有多深吗!你知道那水有多冷吗!!” 恨意一点点流露,商尘反而平静下来:“我就是要不管一切的往上爬,玄英,你拦不拦我无所谓,反正百年之后的史书上,我遗臭万年,你名垂青史!” “轰!” 天空的战场爆炸开来,原航和朔凉同时抽身后退,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朔凉飞身而下,他将归难插入地面,高呵一声,归难一直死寂沉沉的剑身爆发出刺眼的红光,直接席卷了整个昆仑山,人间的大地仿佛要呼应这个魔界来客,发出一阵阵嗡鸣,昆仑山周围的山体崩裂开来,露出刀剑劈砍上的乌黑纹路…… 天地变色! 原航落回望澜台,一名较为年轻的长老问道:“师兄,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了吗?” 原航盯着归难剑,皱眉道:“裂缝……” “什么?”长老瞪大双眼,“他们要弄出第三个裂缝来?!还是在昆仑?!” “这帮畜生,非得宰了他们不可!” 原航挥手拦住长老们,道:“我打不赢那把剑,它会侵蚀我的心智,你们也不行,你们心魔尚未全消。” “那怎么办?” 原航没有回答,他低头望着绝光剑,手抚过剑身,道:“如果……我看到的真的是今日,那我想我们已经有了破局之法……绝光,你来我身边。” 他手中的绝光剑化为一缕流光,最后在他身边化为人形:“主人。” 哪怕是从小和原航一起长大的师弟,都未曾见过几眼绝光剑的化形,恐怕今日的天印真有大难。长老们对视几眼,门内最为德高望重的老长老问道:“掌门,天要绝我天印宫吗?” 这些老人都经历过无数风霜雨打,在生死面前具可一笑置之,在他们看来,这不过都是天命注定。可事关他们待了一辈子的千年天印宫,他的话不由得颤抖起来。 几个光点从原航眉心飞出,又散入台下,见到那几个光点融入乐玄英腰间坠着的长生羽上,原航转身,道:“诸位……昔年原航曾蒙神佛指路,所指恐怕就是今日。锁沧关与不归岛两道裂缝,它们害死了多少人命举世共睹,有多少本能飞升的先辈牺牲在裂缝前,而现在……原航却阻止不了那把归难……”他沉声道:“幸而原航还有这条命,师叔伯们,原航……要履行天印掌门的职责了……” 何谓绝光? 日月相照,光绝人世。 以归难剑为中心,望澜台下的地面一寸寸龟裂,一名弟子闪开开裂的地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喊道:“掌门真人呢?!长老呢?!” “还在望澜台上,发生什么事了?” “小心!” 他连忙回头,不知从哪抛起的巨大石块当头飞来,眼看就要躲闪不及—— 青色剑芒破空而来,一击便劈碎了那块巨石,四周顿时尘土飞扬。回手一击后,乐玄英脚下飞速后退,极险的闪过了一刀。 乐玄英:“阿尘,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下刀!” 商尘道:“你怎么不放呢?玄英,我只敢在死的时候放下它。” 他不是打不过商尘,如果时间充足,乐玄英还是想让他自己明白过来,但他此刻担心原航的安危,手上不由得下了重手。 寻常人怎么也无法赢过修仙者的,哪怕他有魔兵在手,攻击力强大,但身体素质是跟不上的,恐怕那个朔凉也知道这点,他只把商尘他们当做混进天印的棋子,用完就扔掉。 不过几个呼吸,商尘被乐玄英扭倒在地,乐玄英把商尘交给师弟后,转身就想回望澜台上。 商尘瞪着乐玄英远去的背影,眼中复杂目光闪烁,最终,动弹不得的他只能愤愤的捶着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起乐是多音字,我们的姓用的是乐(yue,四声)。 第129章 天劫 天劫 “师尊!”乐玄英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并没有见过绝光的人形,因此看到绝光时不由得愣了愣,绝光柔和的对他笑了一下。原航回头,道:“阿霖……” “……不,玄英。”他忽然改口,笑道,“我的小徒弟啊。” 都说剑灵的性格与主人肖似,甚至有时比主人变现出来的更接近他们的内心,果然如此——绝光和原航的笑容是如此相似,都有种清风暖阳之感。 “玄英,师尊收你为弟子觉得很幸运,天底下我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的孩子。”他道。 乐玄英:“师尊?” 原航道:“我想把你留给这个世间。如此,作为原航真人,我最重要的使命就完成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玄英,师尊要走了……” 一股恐慌感难以言喻的充斥了乐玄英心头,他失声道:“师尊,为什么啊?!” “一代代人毕生研究该如何填上那两道裂缝,可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结果,我也是。”原航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第三道现世,哪怕用我半仙的这条命来填。” 这就是修仙者的天命。 不知千百年前真正断绝了七情六欲的仙人们会不会觉得这些后辈白痴,可那又如何?谁让他们生在这红尘中了呢? 原航缓缓拍上乐玄英肩膀,最后看了他一眼,走到台边道:“天印宫所属满门,今日天印历经死劫,避无可避。但,不用你们一起渡劫,无论如何你们都是天印宫的骄傲,是天印的骨血。我以天印掌门真人的身份命令你们——所有弟子速速离去!” 整个昆仑忽然安静下来,只剩狂风呼啸的声音。 原航凝视着台下,良久,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喊道:“我、我不走,我是被师兄捡回来的小乞丐,要不是天印收留我我早就死了,哪怕死我也要留在这里!” “对,掌门,我们不走,这可是昆仑祭,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走!” “大不了一起死了,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声音一点点的变多,一点点的形成了声浪,原航瞪大了双眼,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这都是,他天印宫的弟子啊…… 但天印宫身为仙门之首,如果战力全部折在昆仑的话,恐怕人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在被妖魔鬼怪打压的下风。原航握紧双拳,长叹一声,浑身灵力浮现——他要把所有天印宫的弟子都转移走。 普天之下,也只有原航真人拥有这样的实力了 “原航,你妄想!” 朔凉冷哼一声——裂缝的规模已经展开,那就不需要归难接着留在原地了,他拔起归难剑飞上望澜台,一剑向着原航刺去!绝光一闪身挡在主人面前,拼着被归难刺穿了手掌,也一把死死的握住了它的剑锋! 朔凉抽不回剑,归难突然嗡鸣起来,就像一个不满意臣子冒犯的帝王,绝光感觉手上一阵巨痛,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下意识的放松了力气。 趁机抽出归难,朔凉的眼睛转了转,瞥向一旁的乐玄英,剑锋立时倒转,乐玄英挥剑去挡,但连剑灵都未有的星回怎么挡住魔剑归难?原航施展术试动弹不得,眼看绝光就要来不及阻拦…… 眼前鲜血四溅。 乐玄英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师尊……师尊!” 朔凉看着眼前的人影:“你!” 原航用胸膛接住了归难。 方才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名长老一拥而上群攻朔凉,原航又抓着剑刃,逼不得已,他只得暂时放弃归难。 “我听说……每一代的魔剑,都是,都是魔君……才有资格,持有的……是魔界的象征,”双手被割的鲜血淋漓,深可见骨,归难的力量疯狂的侵蚀着身体,可他却不能拔出归难,原航几乎站不住了,靠着乐玄英的搀扶站立着,对狼狈闪避的朔凉道,“既然如此……咳咳,它以后是我的了……” 口中分明全是血,可他居然在笑。 朔凉又急又怒,喊道:“原航,你不怕永不超生吗?!” 归难的力量他再清楚不过,恐怕被捅穿的原航自己也感觉到了——那分明是连魂魄都能吸收封印的绝世厉剑! “那正好,我和它……”原航呵道,“一起去死!” 他身上的灵力瞬间转化为血般的赤红,长老们对视一眼,也纷纷如此。台下的弟子失声道:“那不是天印的‘天地同归’吗?” 天地同归,是一个自杀式的招数,以瞬间‘点燃’全身所有灵力和生命为代价,可令施术者爆发出甚至远超自爆的威力,威力之强,连施术者本人的身体都会瞬间消失,是真正的绝境之招。 数代掌门之前,昆仑的一位掌门真人创出此招,但不久就因为太过阴损而禁止门内弟子使用,他害怕认为自己陷入绝境的弟子靠着这招想和敌人同归于尽,最终无法等来援军…… 虽然禁止使用,但所有的弟子都看过这招,谁用能想到重现它的,是天印宫乃至所有仙门都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呢? 予菡道:“我们……还能活下来吗?” 被魔剑撕开的地狱入口还在疯狂的涌出魔族,整个昆仑都千疮百孔。握紧她的手,予阳道:“哪怕掌门还有余力保护我们,魔族也不会让他成功的吧?”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呢?”他擦掉脸上的鲜血,道,“吾等修仙者,恨不能以此身为天地战死,反正他们也想让我们死,倒不如我们先来,如此……也算是全了天印宫的数千年威名!” 那真是天地间最为炫丽的一幕,哪怕五百年后,予霖再想起这天,也还是这么觉得的。 整个昆仑上都是夺目的赤红,把天地都映照成一样的颜色,可乐玄英望着原航的背影,心中忽然满是平静。 他不太会说什么漂亮话,现在也是这样,可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唤道:“师尊……” 隔绝天地的光中,原航回过头看着他的弟子,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然没了,乐玄英看到他的师尊弯了弯嘴角,然后,他的师尊笑道: “玄英,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啊。” 我会把你,留给这个世间。 原航回手一掌决绝的拍在乐玄英胸口,同时用尽最后的灵力覆盖了他全身,把他送了出去。 “师尊——!!!” 那种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全身,他大脑一片空白。 滔天的巨响后,昆仑归于死寂。 山下的百姓们这才敢从家里探出头去,小心翼翼的观望着昆仑,然而所有人都奇怪的发现,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上,不知何时聚满了浓重的乌云,里面好似蕴含着足以再次唤醒天地的雷雨,就等着被唤醒的时机…… “还没死吧?起来!”狼狈不堪的朔凉掀开压着的墙壁,踢了一脚脚底下的人。 商尘吐了几口血,却是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肋骨至少断了四根,内脏好像都受了伤。要不是那一瞬间朔凉救了他,恐怕还不止这样。 朔凉不是真想救这个被他视为棋子的人类,他损耗了几乎全部的魔力才死里逃生,救这个人绝对是顺手,要不是想到之后的事情,尤其是君上那边无法交代,他哪会管这个人。 “别找了,现在这山上就我们两个活的!”看着连话都说不出的商尘环视四周找着什么,朔凉森然苍白的脸抽了抽,道,“你的那些兵,连灰也没了。” 商尘动了动嘴唇,脸色铁青。看他这副样子,朔凉嘲笑道:“瞅瞅你的眼神,怎么,恨不得杀我?真是笑死我了商大将军,你这种人还有脸为你的兵后悔悲哀呢?把他们拉到这条路上的不是你吗?让我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对了,‘要想不被视为猪狗,只有不惜一切的成为那个宰杀猪狗的人’,你的不惜一切成功了,那你又在恨谁?嗯?!” 随着最后的“嗯”,朔凉发泄一般,狠狠的踢了商尘一脚。 “我还不知道要恨谁呢!原航那个混蛋!” 天上乌云打了个闷雷,朔凉愣了愣,疑惑的看着那片乌云。 天印宫崩塌了一半,无论是出具规模的裂缝还是天空中的那道入口,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归难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它又回到了一开始悄无声息的样子,除了剑身上殷红的不落的血滴,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它是从哪里掉落的。 朔凉捡起归难,却怎么也擦不掉上面的血。 “……连死了也不肯消停吗?” 不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完成了君上的任务,也不枉他废了那么多事。 倒是人间剑胆已逝,反而令他颇为唏嘘。 “你会死的,朔凉……”倒在地上的商尘道,“你一定会死在昆仑山。” 朔凉冷笑:“怎么,被石头砸死吗?” 突然,他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激灵,朔凉回身望去,看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废墟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浑身浴血的乐玄英双目赤红,怒道:“朔——凉!!!” 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能活下来,星回的剑锋已经斩到了面前,朔凉回过神暗骂一声,居然伸手抓住了星回! 手下发力,星回剑发出濒临断裂的声音,乐玄英虎口都震出血,剑却不能再向下半分。 看着这个已经被怒火冲散了理智的少年,朔凉道,“你知道你和原航差在哪里吗?我告诉你,倘若原航今日站在你这个位置,他肯定会头也不回的逃走,然后磨砺剑锋,带着全修仙界回来把发生过的事全还给我们……他是那么狠绝的一个人啊,为了天下大事,他杀师弟,杀师侄,把全门派送去地府,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能毫不犹豫的送出去,永世不能超脱也在所不惜!所以,他能成为人间四百年唯一一个半仙,所有人都要望其项背,而你……” 他道:“就把一辈子留在这吧!” 朔凉挥剑横扫,乐玄英早已力竭,星回直接被拍飞了,归难的剑尖挑起几滴血珠,这次没人再给他挡剑了。 乐玄英被朔凉一掌击翻在地,像是发泄一般,朔凉又踢了他几脚,道:“还想给同门报仇?别笑死人了!” 哪怕他此时全身力量流失了绝大多数,也不是才十七岁的乐玄英打得过的。乐玄英吐出一口血,冷笑道:“狗杂种,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正好,我死后化为厉鬼,没有什么人性能约束我了,哪怕你回到魔界,我也定要你碎尸万段!!” 修仙者魂魄清灵,若化鬼,那必定是身负比常人要浓重数倍的怨气,也必定会成为百年难得一见的鬼王。而且鬼几乎都是怨恨极深的死者所化,发起疯来一个比一个狠,连魔君也不愿轻易和厉鬼作对。 朔凉调查过天印宫,对原航真人唯一的弟子更是着重查探过,很清楚乐玄英的性情。他如原航表面那般温和,此之外又不缺跳脱开朗,受到昆仑满门一致认可,他哪里说过这样狠绝凄厉的话。 朔凉心下一沉,心道这小子恐怕会说到做到。 决不能放过。 这次行动本就是以他的必死作为结局的,所以魔界为了减少那个“誓约”带来的损失只派了他一个,朔凉并不怕死,但他身为魔尊,地位高贵,哪里曾被这样说过。 他狞笑一声:“好啊,我看你会不会哭着求我!” 重伤的商尘被他拖到了乐玄英身前,归难抵上他的脖颈:“你们是朋友吧,小子,只要你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就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此时的商尘不敢和乐玄英对视,道,“我不用你救我,我也不后悔用这种方式求我自己的未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配和乐玄英称为朋友,但他这种人,说到底也没有选择的权力,做了就是做了。况且那天他不答应朔凉,恐怕自己的兵会死的更早。 朔凉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两个人,商尘莫名有种自己在等待判决的感觉,空气诡异的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 “为什么你还活着?”乐玄英双目赤红几欲滴血,一字一句的哑声道:“为什么我师尊、师兄、师姐都死了,为什么我所有人都死了,你还能活着?!” 其实他并不是多坚强的人,他只是不服输,乐凌书说他死犟,哪怕自己委屈死了也不愿意掉眼泪。 可此时,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用最冷漠的语气撕心裂肺的质问他曾经的好友。 朔凉笑的直发颤:“我的天哪,真是感动死我了!商尘,好玩吗?你自找的结果好玩吗?!” “……”商尘面色苍白的笑了笑,淡淡道,“真抱歉,我谁的人质也不做。” 归难的剑锋就在脖颈前,商尘突然撞了上去,鲜血顺着剑尖低落在地,发出“嗒”的一声,朔凉一愣——预想的戏没看成,他暗骂一声,丢开了商尘的尸体。 乐玄英直勾勾的盯着死去的商尘,喉咙突然发出一阵声音,朔凉想了半天也没明白那是哭是笑。乐玄英抓着头发一点点的把自己缩了起来,他的道袍上满是血迹泥土,哪里还有半分仙门弟子的样子。 朔凉道:“哟,光鲜的修仙人怎么变成这样了?真可怜……用不用我告诉你商尘为什么能带着他的兵来昆仑啊?” 乐玄英拼命的摇着头,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很好猜吧?——要不是皇帝默允,商尘他一个副将如何能轻而易举的出了国?可怜啊,你们这些自认在拯救天下的‘英雄’,其实就是些笨蛋!你们守护的苍生早就因为忌惮你们的力量和号召力而背叛你们了,哪怕我不去找商尘,迟早有一天仙门和皇权之间的矛盾会爆发起来,该死的照样要死,只要你手中提着剑,在这世间你还妄想着不去杀人?!”朔凉道,“要怪就去怪那个毁了仙界的人吧,你们今日留的血,都是他造成的!” 乐玄英崩溃喊道:“闭嘴!求求你闭嘴!” 朔凉一把抓向他:“怎么开始求我了?刚才还不是……” 乐玄英猛地抬起头,顺着朔凉的力道,胸口直接迎上了归难的剑锋。 朔凉有所警觉,立即撤剑,乐玄英抢先一把抓住归难的剑锋,毫不犹豫的把这把绝世凶剑送进了自己的胸膛——他们师徒两个,甚至选择了一样的死法。 “混蛋!” 朔凉不相信他抢不过师父还打不过徒弟,可剑柄突然急速升温,瞬间就烫的如同岩浆烈焰了,朔凉甩开剑柄,心道:“怎么可能!归难叛变了?!” 归难这种级别的剑,天生意识,归难只是还不能表现出来,但朔凉也清楚,它一旦觉得有更适合的主人,恐怕会立刻叛变,强者为尊的道理在魔剑这里尤其适用。 朔望疑惑的是:归难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修仙的少年呢? 紧接着,剑上一直不肯低落的血迹居然全数沸腾起来,朔凉明白了,那不是归难背叛,是原航留在上面的血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朔凉不由得心寒——能在电光火石间谋划了这么多,连自己的死都要算计的人,六界中能有几个? 幸好原航没生在仙界,也还没飞升。 乐玄英怔了怔,他缓缓握上归难的剑柄,想感觉不到疼似的直接把它从自己胸口拔了出来,带出一串殷红的血珠,徒留心口一个模糊的血洞。 朔凉道:“你怎么……你怎么没死?!”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空,照亮了乐玄英一半的脸,那张脸年轻却死气沉沉,还残留着浓烈痛苦的绝望。轰动天地的响雷仿佛爆炸在耳边,那股寒意彻底在朔凉心头炸开,他失声道:“天雷……是天雷!你居然……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要晋升半仙?!” 天地玄机,最是造化弄人。 乐玄英不知道什么晋升,他只感觉身上的所有痛感在一瞬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迅速升华的力量。 归难悄然亮起,赤色的烟顺着乐玄英的手臂攀升,将他的黑眸都染上了血色。 归难剑……真的臣服于一个人类了! 天空中轰隆作响,第一道雷朝着乐玄英劈了下来,却被归难一击就生生斩散了! 乌云越发浓重,朔凉不得不运起剩下的全部力量准备逃跑。天地已经感觉到了,有绝世邪祟将生,晋升半仙的天雷和劈邪祟的天雷两两相加在一个人身上,也是古往今来头一次,那可不单单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威力。 乐玄英提着归难,一步步向朔凉走去,赤红的瞳孔倒映着朔凉狼狈的影子。朔凉被滔天的杀意锁定,边退边道:“等等,我们……我们还有回转余地的!你的杀意太盛,你知不知道你要变成什么了?——堕仙!你知道堕仙是什么吗?他们非神非魔,世间不会有人承认他们的存在!所有人都只会想杀了他们!现在的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死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要么渡过天劫成为堕仙,永世活在追杀之中!” 但毫无疑问的是,在晋升的关头,乐玄英如果杀了他,毫无疑问会成为堕仙。他本已准备好去死,却被这个差点被他杀了的人带来莫大的恐惧,他急切的喊道:“但如果我活着,你可以来魔界!你可以在魔界安枕无忧,甚至获得一席之地!” 乐玄英一直安静的听着他讲,然后,淡淡道:“你对一个刚被你弄崩溃的人,说招揽的话?” 朔凉一愣。 乐玄英道:“灰飞烟灭……可以啊,正好我们一起,灰飞烟灭吧!” 魔族死不留尸。 归难的红光一闪而过,朔凉的尸首摔在地上。 “……” 乐玄英看着朔凉开始消散的尸体,又转头去看了看远处的商尘,随后归难剑就那么被它新选的主人丢到了地上。 数道天雷一起劈下,迎向了毫无防备的乐玄英,在巨响声中,他腰间的长生羽骤然破碎。 ……乐玄英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和师尊他们一样,想象中灰飞烟灭的感觉。 他诧异的睁开眼,失声道:“师尊?!” 天雷被一个阵法通通隔绝在外,很明显是虚幻状态的原航笑了笑,道:“幸好我在你的长生羽中留了一部分我的灵魂,玄英,长生羽这个名字的意义就是希望你们长生的啊,别想着去死。” “师尊,我不要……我……”乐玄英哽咽道,“我想,我想你们……” 原航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玄英,作为你的师尊,如果我现在能打到你的话,肯定一巴掌打醒你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话!世界上的一切痛苦真的一死就能了之了吗!” “你以后的路肯定很难走,但是你要坚强。我们不在了也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能有一个比我们还要珍重你百倍的人。”望着乐玄英血色的双眸,原航柔声道,“我曾希望,你能快点长大,保护这个世界,但果然,还是要好好的活着啊……” “我的魂魄很快就会消失,但足够帮你挡下一半天雷,剩下的还得靠你自己……还有,我留了……不,算了……” 剩下的事,乐玄英就记不清了,只觉得他又捡起归难劈散几道天劫,记忆模糊不清,模模糊糊再能看见时,他被一个雪白衣袍的道人背着御剑而行,不远处有很多三三两两的御剑道人。这个道人和场景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他张了张口,低唤道:“师尊……” 道人的身形一僵,艰难的回应道:“……予霖,你再撑一会儿,师叔在呢,我们回不归岛……” 天印宫覆灭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人间,而在天印门人绝迹于世的第三天,昆仑山上下起了殷红色的血雨,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地上一时好似血流成河…… 第130章 困苦 困苦 不归岛九重镇恶塔内,风炎望着被层层封锁的释枷,心中满是凄凉。 “风炎真人……”一名传话的弟子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看向别处,只得开口唤道,“予霖道长那边,他还是没反应,不管谁和他说话……但全身筋脉几乎都养好了,正常行走生活……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似乎也觉得这种话对一个曾经是天之骄子的人来说太残忍,传话弟子说的很艰难。 风炎摇头道:“当一个寻常人,对那孩子来说和废了有什么两样……” 这些日子他四处奔波,既要操办天印的后事,又要安抚得知天印灭门而不安起来的其他仙门,还得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邪,同时担忧着昏迷了许久的乐玄英。 想起原航曾经托付的话,风炎叹道:“师兄,我怎么可能抵得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啊。” 不归岛四面环海,空气中是淡淡的咸味,和昆仑差距极大。乐玄英靠在床头,安静的望着窗外,雪白的头发披在肩头。 他醒来之后就是这个样子了,他并不奇怪,也不诧异,尤其是和他失去的灵力比起来。 朔凉说的一点都没错,渡过天劫,他必定成为堕仙。 那天他靠释枷渡过了大多数的天雷,风炎真人本该早就带着门下弟子来到昆仑参加昆仑祭,却被路上遇到的邪祟绊住迟到了,阴差阳错的赶上了乐玄英的最后几道天雷,那时乐玄英身上的灵力几乎全都在慢慢转化,风炎拔剑助他成功渡劫后,赶紧封住他全身筋脉灵力,带他返回不归岛疗伤,寻求解决的办法。 他再次清醒,身处不归岛的封印阵中——只有这个办法能减缓他向着堕仙化,风炎悲切的忘了他许久。 “予霖,师叔没用,找不到让你恢复的方法,只有……” 废掉全数修为和筋脉的痛苦深刻骨髓,哪怕他现在想起,手指都会痛的不由得颤抖起来。 “予霖,”风炎推门而入,把手中的星回剑放到他床边,道,“星回的剑鞘重铸好了。” 在天雷劫中,星回剑剑鞘不知什么时候被毁了。乐玄英缓缓转过头,无悲无喜的看着星回,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拿它。 星回不是一般的仙剑,本身份量也是极重的,寻常人的力气根本拿都拿不起来,予霖看着自己随时可能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把星回掉下去的手,道:“师叔,我还配它?” 乐玄英的手上同时有着学文练剑留下的薄茧,那手骨节分明,白暂瘦削,是个天生就该握剑的手。 风炎道:“别乱想,星回是你的剑,永远都是。” 仙剑是不管何时都会陪着修仙者的最后一道防线,剑在人在的情况到处都是。 “师叔,那片乌云……我好像在师尊还活着的时候就看见了。” 风炎心中一紧:“你师尊他们是为了天下自愿牺牲自己的,他们的决定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改变,都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可我不敢相信,师叔,我不敢相信你的话……”乐玄英低下头,垂下的白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喃喃道,“我不能在不归岛待着……我想回家了……” 他在穹康,五年未回的家。 风炎深知自己和不归岛这片陌生的天地,对乐玄英的心起不到半分作用,便将他送回了穹康。 乐家正在办丧事。 乐玄英愣愣的看着门上的白绫,乐青阳跑出来,一看到他就红了眼眶,抱住他哇哇大哭:“哥,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乐玄英沉默不语,风炎解释了一番,弄明白怎么回事的乐青阳对他吼道:“果然是因为你们,我哥差点死了,都怪你们!” 风炎脾气暴,要是换个小孩胆敢这么和他说话,他早就爆发了,可看着乐玄英雪白的头发,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商尘领兵出城的事,乐凌书敏锐察觉到了他们的大概目的,他不知道商尘那小王八蛋会不会记得乐玄英以前和他的情谊,但他想昆仑既有原航真人那样的存在,凡人便也奈何不得。从一年前开始傅如雪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近几个月都是负病在床,他忙着傅如雪的病,稍稍把对昆仑的担忧放下了些。 谁知半个月后,消息传来:天印宫灭门。 乐府大堂中摆着两个牌位——爱妻傅如雪……和爱子乐玄英。 傅如雪在昆仑消息传来的两天前,终于还是没能抗住病魔,乐凌书先是丧妻,紧接着“丧子”。父子五年未见,乐凌书却像是老了十几岁,还没到四十岁的人,双鬓已经满是斑白。 看着儿子满头的白发,乐凌书眼睛满是血丝,儿子活着回来,他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鼻子一酸差点留下泪来。 风炎真人讲完便匆匆告辞,看着乐玄英死寂的眼睛,乐凌书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走,出去!”乐凌书把星回塞到乐玄英怀里,指着门外道,“我乐家没你这样的废物!当年你怎么答应我的!出去!” 乐青阳一把拉住他:“爹,你干什么啊!哥都那样了,你会毁了他的!” 关上大门,乐凌书道:“那也好过一辈子就这么废了!他自己站不起来,我们也不能帮他站一辈子!” 乐玄英背着星回,靠在乐府墙边望着天空,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个白发男子,但没有人敢上前问什么,都脚步匆忙的离开了。 对于乐玄英来讲,现在怎么都无所谓了,他不想重新振作什么的,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待着,好好想一想从前的事——那些曾经来不及被细思的细节,如今都成了弥足珍贵的东西。 靠着对穹康的记忆,乐玄英向城外走去,一路上行人都避着他,但偏偏就是有例外的。一群衣着华贵的半大少年在大街上吵吵嚷嚷的跑来,不远处还遥遥跟着些家丁打扮的人,这些少年嬉闹的拖着什么往前跑,有人嚷道:“没意思没意思,这样跑的太慢了!” “丢到河里去算了,不过是一个臭乞丐,大街上有的是……” 乐玄英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远处路人的谈话遥遥传进他耳中: “造孽啊,那是第几个孩子了?” “光我看到的就三个了,最后都是被扔到乱葬岗里的……” “这帮权贵真是无法无天了,就这么让自己的孩子草菅人命?!” “嘘,小点声!有什么办法,你看到没有,那个大点的男孩,那是护国大将军的小儿子!谁敢管啊,不要命了!护国大将军可是皇上都惹不起……” 那群少年忽然围成一个圈,说着什么,一个孩子踢了两脚中间的东西,道:“本来就是,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突然,那个孩子被一下子扑到,一个浑身都是鞋印尘土,被绑着双手的少年压在他身上,和他撕扯在一起,怒道:“你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谁是乞丐?!我有娘,我有家!” 一群孩子见状一起去拖那个少年,明明都是一边大的年纪,那少年却像个暴怒的小狮子一样,狠狠的和他们撕打,看样子双手被绑对他没多大困扰,一群人都快压不住他了。后面一直看戏的家丁们见状连忙过来,把自家被打的哭泣的小主子拉开。 乐玄英这才看清,那少年身上全是一道道血痕,地上还有很长的拖拽痕迹——这少年竟是被一路拖到这里来的! 一个被打的眼眶乌黑的孩子哭喊道:“打死他,给我打死这小杂种!” 如果只是小孩子打架的话,乐玄英不会管的,可是这太过了,他微微蹙眉,道:“住手。” 城中哪有人敢拦这帮孩子,几个家丁都已经习以为常的把那少年拖过来,一人都抬起了脚,闻言纷纷一愣,惊愕的朝乐玄英看去。 那少年本来都抱住了头缩起身子,等着拳脚加身……然后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白衣翩然的道人,感觉眼前一亮。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道白色人影,喃喃道:“神仙……” 家丁们看到乐玄英的头发和剑,对视一眼,都犹豫不决,不知道他的底细,尤其是现在很多仙门是朝廷都惹不起的,更别提他们,但那帮恶劣的大少爷…… 乐玄英也知道决定权不在他们手里,皱着眉去看那帮大少爷,他的眼神一扫过去,那帮孩子都纷纷打了个哆嗦,顿感寒气四溢,一个胆子小的嚷了一声:“鬼、鬼鬼鬼,鬼啊!” 全跑了。 乐玄英:“……” 家丁立刻给自己找了台阶:“少爷等等我!” 少年连脚也是被绑着的,他奋力的挪动到乐玄英那边,兴高采烈道:“神仙哥哥神仙哥哥!你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吗?” 乐玄英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悲观的说,上天才不可能管一个城里小孩子的死活,可他看着那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他道:“可能是吧……” “太好了,那你也有救了!” 少年把一直护着的衣怀打开,里面是一只毛发稀疏,身上有不少血迹的小奶猫。 作者有话要说:算天降还是久别重逢,我也不知道…… 定好的章节,一不小心就写超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前尘明天完结。 第131章 逢君 逢君 乐玄英转过身,第三次对那个自认为藏的很好的小身影道:“我不需要跟班,更不是神仙,所以你别跟着我了。” 缩在拐角后的身影一顿,身形瘦小的少年探出头来,道:“可是,神仙哥哥……” 乐玄英道:“我不是神仙。” 就是一个空无一丝灵力的废人罢了。 “哦……”那孩子一手抱着小奶猫,一手紧张的攥着自己的衣角,低头道,“可是哥哥,你救了它,还那么厉害,一下子就把那些坏蛋都吓跑了,要不是神仙怎么会那么厉害呢?” 小奶猫受伤的后腿被干净的绷带打着一个结,它精神了不少,方才还喵喵的叫着,可一被那孩子抱起来就立刻变成了和他如出一辙的可怜模样,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乐玄英。 一大一小同时可怜兮兮的注视着他,乐玄英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自己在虐待小动物的感觉…… 乐玄英叹了口气,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孩子突然紧张起来,辩解道:“哥哥,我……我有家的,我也有娘,我不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他想去抓乐玄英的衣角,却在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和他雪白的道袍时停了下来。 乐玄英沉默了一会儿,道:“走吧。” 小孩子失落的点了点头:“嗯……” 乐玄英无法宽慰他,送这孩子回家是他所能尽到的最大义务,他也不会多问些什么,有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都会互相在这世间纠缠出理不清的死结。救命之恩已是结下因果,若知道了姓名年岁,就意味着两人命运必然的交际。 他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去干扰一个还不到十岁孩子的人生。 那只小猫是小男孩在河边捡到的,他就是为了救这只被那帮大少爷抓住的小猫才没能及时逃走。小男孩把小猫放入河边很深的草丛里,两人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大猫的踪迹。望着小猫远去的影子,小男孩不舍的招手道:“再见哦,你可别忘了我!” 乐玄英望着那条他从小嬉戏的河,有些出神。小男孩回头看了看那个风姿卓绝的身影,跑去河边认真的把自己的手洗的很干净,又跑回来,小心又缓慢的,轻轻握住了乐玄英的一根手指。 感觉到暖意的乐玄英低下头,道:“怎么?” “哥哥,那个,你不要不开心……”小男孩儿抬头望着他,“我娘说,要是一个人不开心,周围会有很多人一起难过的。但你要是真的不开心,我可以逗你笑的!” “……”乐玄英默默拉开了他的手,“我没事,该走了。” “我是说真的!”小孩子紧张的又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带着隐约的哭腔道,“哥哥,我求你了……我爹爹……当初我爹爹也用和你一样的神情说‘我没事’,可是,可是我再也没见过他……哥哥,我很害怕……你不要走……” 那种就好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的感觉…… 乐玄英怔了怔,这才发现那孩子身上不光是有拖行殴打的伤——他非常的瘦弱,就像长年吃不饱饭一样,还因为害怕正在发抖,眼睛却是极亮的,一片乌黑中,清晰的倒映着一个雪白的人影。 乐玄英不用看也知道,在那孩子眼里的自己必定死气沉沉,双眉紧锁,好像随时回去死一死的神态,不然也不会让他那么害怕。 乐玄英苦笑一声:“我又能走哪去?” 那孩子瞪大眼睛,抿了抿唇,似乎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他突然郑重其事的,把乐玄英的手臂抱进了自己怀里。 “我也想过去死啊,或者干脆这个世界都去死好了,可是……”小孩轻声道,“这里那么好,有小猫有我娘还有哥哥。我还见过好多当兵的哥哥,他们好多人都为了这里死了。娘还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要是我出了什么事她也活不成,我……我是想说,” 他皱眉思考了一阵,缓缓道:“其实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了其他的活着,而心甘情愿的,再也不能见到自己思念的人……唔,哥哥,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是不是很笨啊……” 乐玄英整个人僵立在那里,随着那孩子的话语,他眼前全是那天绽放红光的昆仑。就仿佛,同门的亡灵借着一个孩子的口,生生的问责他。 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他?就因为他是师尊的弟子吗?就因为他有天赋,有可能晋升,能填补天印的消失带给这个世界的空缺吗?所以他能抛弃所有踏上黄泉路的同门,心安理得的享受数千人的生命? 代替他人活下来的人,也理应接过他们的梦想和未竟的任务吧,可是他很累了,真的很累了,凭什么非得是他啊?!有谁问过他想不想活下来吗?! 脑海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乐玄英抱着头,痛苦的蹲到地上,耳中只剩下了耳鸣的声音,一瞬间他好像被整个天地隔开了,哪怕声嘶力竭的怒吼也无济于事…… 突然,他身上一暖。那是一个熟悉的怀抱,把他拉回了这个人间,就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熟悉的仿佛下一刻,那个他找了许久的蓝衣人就会轻笑一声,柔声道:“回家吧。” 回家去吧…… 尖锐的疼痛骤然消失,他难以置信的睁开眼睛,却见那个孩子无措的抱住他随时会倒地的身躯,焦急的道:“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乐玄英动了动唇,哑声道,“你……”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干嘛……” 正因为身上太脏而不安的小孩想也没想道:“我喜欢哥哥啊。” 乐玄英皱眉:“嗯?” “我娘说了,要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想看见他好好的。”小孩脸红红的掰着自己手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娘就总对我说,你要好好的长大,这样她做什么都值的。” 乐玄英一瞬间几乎屏住了呼吸:“师尊……” 那个时候,原航为他挡住了所有风雨,笑着对他道:“你一定要好好长大。” “你以后的路肯定很难走,但是你要坚强。我们不在了也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能有一个比我们还要珍重你百倍的人……我曾希望你能快点长大,保护这个世界,但果然,还是要好好的活着啊。” 原航把他留给这个世界,却又希望他好好活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的。他深知自己无法再给任何人遮风挡雨,他一生都挣扎于世间,能真正关键的时刻那么铁石心肠,连自己生死都算计的毫不犹豫的原航真人,却在最后的时刻,把唯一的私心留给了自己的弟子。 也是因为这样他做什么都值吗? 好好的活着,怎么样才算好好活着…… 乐玄英轻声道:“谢谢……” 小男孩不解的歪头道:“哥哥?” 乐玄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小男孩瞪大了双眼,但乐玄英却看见他嘴角刚浮现的一丝笑意消失不见,迅速的拉下了乐玄英的手:“哥哥,我很脏的!” 乐玄英笑了笑,抱了他一下:“世间没有脏的人,只有脏的心。” 那孩子的脸刷一下全红了。 乐玄英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牵起他的手,道:“好了,回家去吧。” 小男孩一直担忧着乐玄英的事,这才想到自己是要回家的,他突然抖了几下,有些害怕的应了一声:“嗯。” “你……有什么心愿吗?”乐玄英想起这孩子家中应该不是富庶的家庭,有心想送他些什么,又觉得不太好,便隐晦的问道。看着小孩子不解的眼神,他补充道,“就是想要的东西?” 方才还在害羞的孩子不知为何脸更红了,但他眼神越加明亮起来,期待的看着乐玄英,犹豫道:“真的什么都行吗?” “嗯,你说。” 小男孩严肃却又不失开心的道:“那我想长大娶哥哥!” 乐玄英:“……” 乐玄英:“……啊?” “我、我我我娘说了,希望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娶一个天底下最好看的,我喜欢的人!”孩子兴致勃勃道,“哥哥是我见过长的最最最最好看的人,笑起来尤其好看!我又很喜欢哥哥,所以我长大要娶哥哥!”他夸张的比划着。 这什么理论! 乐玄英耳朵红了红,解释道:“你娘说的是姑娘,你是个男孩,应该娶一个姑娘,不要胡说……” “啊?凭什么啊?我见过的女孩子长的又没有哥哥好看!” 好看? 他看了一眼河里自己的倒影——映照出的脸还是带着股死气,他连笑都笑的牵强附会,连头发都白了,哪里好看了? 这孩子眼神有点问题啊,要不要帮他治治? 乐玄英陷入了苦恼。 “不是那个道理,你别胡闹……” 男孩清秀的脸顿时垮了,他气鼓鼓道:“不胡闹我也要娶哥哥。” “……” 这是胡搅蛮缠! 那孩子低着头踢着河边的石头,望着那孩子的背影,乐玄英心中微微一动,他轻声唤道:“……大哥哥?” 没有任何回应。 他叹了口气,心想怎么可能,那个人才多大,救了他立刻死一遍也不可能长这么大啊。 果然还是没法把伞还给他了…… “哥哥……” 乐玄英心道这孩子要是再提胡说八道他非得教训教训他,嘴上却还是柔声道:“怎么了?” “我能修仙吗?”两个人顺着河岸走,小男孩问道,“我也想像你一样,那么厉害!” 这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乐玄英捏了捏那孩子的根骨,得出的结论令他犹豫道:“你……不适合修仙。” 小男孩失望道:“啊?” “不过很适合习武,将来努力些就必然能有一片发展。” “会比护国大将军还厉害吗?” “……会。” “那太好了!”乐玄英看着那孩子蹦蹦跳跳,然后他道,“那我就可以帮哥哥斩妖除魔,哥哥是道士,要保护世界,那我也要,而且要变得和哥哥一样厉害,然后娶哥哥!” “……” 怎么又绕回来了! 算了,反正等他长大迟早会明白的…… 乐玄英是这么想的,甚至他想着小孩子大多三天热度,说不定等到十年后他长大了,根本不会记得曾经遇见过一个道士,那个道士叫乐玄英。反正他会离开,是必定不会干预这孩子的成长的。 他没想到的是,他和那孩子的因缘早就开启了,如果他多想想,就能想到为何在那孩子的言语中他母亲那么疼他,那孩子却对回家有一种恐惧感。 那种恐惧是伪装不来,深刻心脏的。 “娘的,你个小杂种能耐了,还敢找个臭道士来吓老子?!”满身酒气的男人不顾女人的阻拦,狠狠的揣着地上的孩子,“老子养你个跟我屁的关系都没有的东西,你还不满意了?!” 床上年幼的婴孩吓的哇哇大哭,女人的额角也被打出了血迹,小男孩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被他称为“父亲”,自己不得不依赖着他生存的男人。 家中何止是破破烂烂的,能砸的东西全被这个男人喝酒后砸掉了,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婴儿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世界是那么混乱的。 虽然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在他面前客客气气的吧那孩子迎了回去,乐玄英心中还是有股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导致他回去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幕。 惧怕他的男人没想到他还能回来,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打了个寒颤。 小男孩扑进他怀里,强压着哭声道:“哥哥,哥哥我求你了!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好。” 他回了趟不归岛,向风炎说明来意,风炎道:“你真有把握毁掉归难剑?” “有的,但我得拿着它。”乐玄英注视着那把在层层封锁下的黑红色的剑,道,“师叔,我会再回来的,重新修炼回到比以前更高的地方。师尊没能做到的事我会完成,师尊不能再承担的……都还有我。” 他确实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成为了古往今来第一个二次晋升半仙的人,而且中间只间隔了九年。 十年磨一剑,修仙之事何止是仅仅依靠天赋就能成功的。后世史书皆道予霖真人天赋异禀,是史上最年轻的半仙,晋升时未过而立之年,却不会有人知道,他未及弱冠而降的那场天劫…… 令予霖很苦恼的一件事是他的剑灵,第二次飞升后不久,星回就在他眼前蹦蹦跳跳了。 还非常的黏人,跳脱,任性,后来脾气被他扳过来不少,要不开始的时候一生气就把墙打了一个窟窿。 剑灵肖似剑主,他非常苦恼的思考,自己以前真的那样过吗? 五百年里,予霖看着他父亲过世,看着青阳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又看着他过世。 最终乐家变成了他再无半分熟悉的地方,故人的痕迹在历史长河中泯灭。但几乎每几年,他都会回穹康看看,但也只是看上一眼,然后更加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所有相熟的故人都消失了,只有他还是留着那份熟悉的样子和记忆。 那个孩子,他把他带回了乐家,给了他一个能自由成长的环境,他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都好。但因为原航真人和天印的突然消失,人间比之从前混乱了数倍,年轻的半仙背负起了师尊所有的责任,加之为了修炼,乐家他很少回去,在那几十年里,他每次只来得及远远的看那孩子一眼。 看着他从孩子变成少年,日复一日的在院中习武练剑,有时也会看到他抱剑观望着院中的那棵梅树出神,予霖有心想问问他在看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然后他长大成人,取代了商将军的地位,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将军,甚至最终成为了乱世第一名将,连路边的茶摊上都能听见他的名字。 他对乐玄英的称呼,从“哥哥”变成了“真人”。 或许曾经略有疑惑,但予霖真人没有注意到一直默默看着他的那个眼睛,直到数十年后,他在穹康灭国的战场上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 十国乱世,国与国之间的倾轧再寻常不过,除了有家人参军的家庭,城中的百姓根本没觉得这对他们造成了什么影响。 在硝烟弥漫中,予霖默默望着那个披血的身影。他的蓝衣白发太过扎眼,伏地痛哭的少年将军看到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大将军曾经常和他提起的那个真人,于是他问道:“您,您是我叔叔的朋友吗?” 那些箭羽太过刺目,予霖挪开目光,道:“不是。” 他说过总有一天予霖会通过天下人的口中知道他的名字,但在予霖看来,亡灵榜上的名字太过陌生,他是不认的。 那是他唯一一次自欺欺人。 后来,经历了晋北血祸前后一段相当长的忙碌时间,生死相搏,一路独行久了,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而人的心不会对习惯的事情有什么感觉,能让它剧烈跳动起来的,只有突如其来。 予霖无法形容他第一眼见到云青月,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是什么感觉。他的名字和青阳那么相似,就连笑起来的样子都是,甚至他一看到云青月,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两个人…… 于是他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让这个人待在了他身边。 饭桌上,修长的手推过来一盘水晶虾饺,予霖筷子一顿,道:“多谢。” 绿眸的白衣人笑道:“我见真人喜欢吃这个。” 予霖一愣——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他道:“你不用总看着我,你根本没吃什么。” 云青月立刻夹了一筷子菜,道:“我这个人就是比较喜欢操心的,和谁我都这样的。” “当真?” “当真,比我的心还真呢!” 阁中,两人看着变为空白的书简,予霖问道:“师尊……我师尊他,都说了什么?” 云青月道:“原航真人托我照顾你。” 现在想想,他居然真的无数次信了那种话。 不过,他要是早点看见就好了,早早的看见云青月的眼睛。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云青月已经二十六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两个人相遇的,确实太晚了,要是能早些,最好是在他掉进那池冰冷刺骨的水中之前。 “这是一个土地庙?不对,就是个小土坡吧?”两人下了昆仑山,云青月指着路边的一个小土台,“一推就倒的样子。” 星回手欠,立刻就想上去捅两下,予霖拦住剑灵,道:“那是供奉着土地的,但太久无人祭祀,恐怕土地要消散了。” 云青月赶忙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到久经风雨的小土台前,道:“我就带这么多,想来银票你也不会用。见面皆缘,好歹你也是个神,记得保佑我们平安啊。” 予霖微微眯眼——他在小土台边上,见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晃就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 “……玄英,玄英!” 予霖回过神,才发现云青月不见了,他顺着声音望去,在一颗极高的树的枝丫上见到了人影:“怎么跑到上面去了?” 云青月把手中的果子抛了抛:“不知道是什么水果,我感觉很好吃的!” 星回张开手:“丢下来丢下来!” “嗨!谁说要给你吃了?” 星回跳脚:“小气鬼!” 予霖对云青月的轻功心知肚明,却还是下意识的往树下走去。云青月笑道:“玄英,你站在那里就好,我跑过去!” 身影一跃而下,矫捷的像一只白鹰,云青月果然如他说的那样,跑了过来。 人影在视野中逐渐放大,予霖心道:“是太晚了,要是……要是能早点,早到我那个无牵无挂,做事不管不顾的年纪,就好了。” 然后,予霖被一个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前尘卷完结。 要进入最后的一卷了,谢谢大家一路支持!作者这些天生活中的事太多了,还赶上肝六千字的时候,真的感觉肝要掉了…… 第132章 生辰 生辰 予霖手中来不及藏起的纸,被突然到来的云青月一把抽走:“玄英,写什么呢?” 予霖坐在桌前,根本起不来,他被云青月压着坐在凳子上,一抬头就是那人光洁的下颚,近的连心跳都听的一清二楚,只得道:“没什么,新画的灵器图纸罢了,我还没画完……” 云青月“哦”了一声,还没看那张纸一样,就圈着予霖,趴在他耳边道:“心肝……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予霖:“……” 看着还能强装镇定,正襟危坐的予霖,云青月笑了笑,眼神扫过那张纸:“咦?” 纸上的右侧,清隽的字迹工工整整的写着一列字,如果云青月没有失忆的话,他很肯定那是他的生辰八字,再加之左侧如此可疑的空缺着,这种情况能联想到的可能…… 云青月看向予霖,予霖立即挪开了视线。 “所以?”云青月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勾起的嘴角,“真人,该不会是在算……” 予霖坐不住了:“没有。” 云青月笑出了声,他抱着予霖笑的东倒西歪,道:“不行了不行了,真人,玄英,快让我看看,不是,快让我亲亲,你怎么,你怎么那么……怎么那么好呢!玄英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生辰八字?结果怎么样,结果怎么样?” 予霖现在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被他亲,却在听到“结果”时皱起了眉。云青月生怕这人又因为脸皮薄跑了,干脆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坐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没结果。”予霖道,“我想了许久,才发现我不记得我的生辰八字了。” 时间太过久远,不记得,也算不出来,那张纸的左半面,恐怕会永远空着。 “……”云青月的手臂紧了紧,心道,“对了,我只知道玄英和我一样是冬天生的。” 两人自昆仑回到长安已有三日。 锁沧关那边,魔族少君大概已经得知了玲珑身死的消息,他立即收缩了兵力,把平时还敢在裂缝前晃悠的魔族全数撤走,就连往日总是在蠢蠢欲动的不归岛裂缝都消停了不少。 予霖不知怎的,没有提半分回锁沧关的事,只道那边形式缓和,宁睿他们已经足够,再过不久其他仙门都会陆续撤回,他并不忙碌。 “而且我每一次和你分开,你就会把自己弄一身伤。”予霖叹道,“你少吓吓我,我还能多放心些。” 云青月自知理亏,只好觍着脸耍赖。 他们本来是回了长昀府的,都已经在襄阳待了半日了,结果姜楼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 姜家人都贼,姜老侯爷当年就能在连人都见不到的情况下,和叶崚告云青月带着姜楼逛青楼的状。这小子心知肚明和云青月这种老贼磨破嘴皮子也没用,便把目标转向了予霖。 “予霖真人您说我多难啊,我都几个月没见到我媳妇了,天天连轴转我都没休息过!我那小儿子今年也三岁了,说不定我回去长安的时候都不认我这个爹了……长昀府它也不姓姜啊,我容易吗我……” 其中心思想很明确,就是拐着弯骂云青月不是人,天天自己逍遥他连假都没有。 云老贼就坐在一边看姜楼“吧啦吧啦”,拄着脸颊面无表情的看——看这个扰人风花雪月挨雷劈的。 再看予霖,自己满脑子都是啊真人太好看了,想亲亲……就觉得这厮更碍事了。 云青月抽出腰间题着“离思”的折扇,手腕一抖潇洒打开,然后潇洒的用它遮住了姜侯爷的脸,心满意足的一亲芳泽后,拿开折扇。姜楼目瞪口呆——折扇是挡上了,可就那一层纸不可能不透光啊! 姜楼咬牙切齿:“叶巍,你丫的来劲了是不是,你遮我干嘛!” 遮你自己去啊! “因为我想做点什么,”云青月看了一眼予霖,觉得他轻咳一声去摸茶杯都看得赏心悦目,便不去看姜楼,“而你碍事。” 姜楼:“……” 这种“老子都成亲了还会被狗粮在脸上疯狂乱扑”的感觉不要太心酸,姜楼心疼的摸摸心脏,对予霖道:“真人,您听见了吧,劳烦您赶紧把这个祸害绑也好扛也好娶回华山!千万千万看好了,别再放出来祸害人间!算我求您了!” 最后,他道:“我已经不能再看见姓叶的了,一看见就会短寿,所以你赶紧滚!” 云青月就带着予霖滚回了长安,去荼毒他人了。 想到这里,云青月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华山?” “什 么?” “你娶我嫁还是我娶你嫁都可以啊!心肝要是娶我回华山,我的嫁妆就是整个越王府!”云青月拈起他一缕雪白的长发,道。 予霖道:“又在胡说。” “……我可没胡说,要是十年前我肯定会说是在开玩笑,但现在绝对不是。”云青月忽然压低声音,扣住予霖的手,他望着予霖双眼,一字一句正色道,“我愿求得与玄英一纸红笺,与君一方平安归处,守君一世百岁无忧,以锦绣河山为聘,此生一诺,此世必践!” 人活一世,无可奈何之处太多,今生无望,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寄托于来世,而世人也都是幸运的,他们有来世能期望,所以作者笔锋移动,流淌出那么多痴男怨女,那些不够美满的情感,最后尽皆付诸于一句“来世赴约”。 可云青月不想寄托于那被无数人纠结的来世,他只想在这一世剩下的时间里,用全部的心意好好的去爱一个人。 予霖整个人似乎都僵在了云青月怀中,许久,才道:“那、那你……我……” 云青月点点头,道:“嗯,玄英,你太激动想吻我也是很正常的事。” 予霖:“……” 云青月摸摸下巴:“我突然想到,玄英你不会是五百年都没过过生辰了吧?” 予霖回忆道:“没有,青阳……还活着的时候,他每年都给我寄些生辰礼什么的,但我没空回去……” “勉强算吧。”云青月拿起桌上的毛笔,“择日不如撞日,想不起来的话,就今天好了!”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他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嗯。” 看着云青月的白色身影远去,予霖收回目光,看向纸上原本空缺的位置,赫然多出来的几个字。他下意识算了算,一阵沉默。这个结果……该说云青月是算计好的,还是他真的运气不错? 还没等云青月回来,予霖就感觉到越王府里人的气息越来越少,云青月回来时,他问道:“人都去哪了?” 云青月装傻:“你说望舒?她不是之前就跟着那个姓顾的死小子去草原玩了吗?小狐狸也是,跟着星回就跑没影了,这帮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摇头叹息,予霖心道:“星回不是被你用一串糖葫芦骗出去的吗?” “我是问府中的其他人,田管家他们。” “不是过节吗,我就给他们放假出去玩了!” 予霖想了想,不知道过的什么节,只好问云青月,云青月顺嘴胡扯:“灶王爷过生辰,应该是,反正他老人家老过生日!” “……”予霖心中给灶王爷道了个歉。 云青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串钥匙在之间转了几圈:“虽说时间还早,但也快吃晌午饭了,玄英你想吃什么,一起做啊。” 予霖:“我没进过厨房。” 但是,想起每次云青月直接把一大桌子摆到他面前的场景,他突然有一种想去看看的冲动。 星回和小狐狸不愧是一个赛一个的吃货体质,虽说被云青月骗出去了,却还是在饭点的时候完美的野了回来。 白衣服容易弄脏,云青月又不喜欢围裙,便把外衣扎在腰间,挽起袖子,露出白暂且线条优美的小臂,上面留着几道长年从军之人皆有的大小疤痕,给他增添了几分凌厉之感。他正拿起一个土豆准备削皮,十分满意的觉得自己哪怕做菜风采依旧不减当年。星回忍了半天,道:“之前衡清烧饭的阿姨弄丢了围裙,也是像你这么干的。” 予霖:“……” 云青月:“……” 说真的,剑灵化身刀枪不入还是挺有好处的,起码他一菜刀呼上去的时候菜刀崩了,星回屁事没有。 小狐狸看了看四周宁静的气氛,继续悄咪咪的够躺在盘子里的鱼。 云青月看了看手中惨遭分尸只剩下个把手的“菜刀”,默默的把它扔掉,把土豆丢给早已跃跃欲试许久的朔望。“嗖”的一声,朔望凌空划过,剑光闪烁之间,云青月随手端起一个盘子,土豆再次掉落时,已在盘子里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盘土豆块,土豆皮魂归垃圾桶。 予霖道:“你训练过它?” 云青月道:“教了两下而已,朔望学什么都很快的。” 天底下谁能想到教有灵的仙剑学切菜?越王爷就这么干了。 听到云青月的话,朔望得意的晃到了星回前面,剑尖在地上划拉出了“哈哈哈”三个字。星回噎了噎,气愤道:“你得意什么!我都不用教!云青月,拿来!” 在小狐狸渴望的眼神前,云青月把那条鱼端过来:“喏,刮鱼鳞吧。” 星回:“……” 第133章 尘世 尘世 迫于小狐狸渴望的眼神注视,星回满头冷汗的变回原型,刮完鱼鳞后就自闭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小狐狸扒拉来巴拉去。云青月和好面,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回头就见予霖若有所思的盯着案板。 他道:“玄英,你想试试吗?” 予霖有些犹豫:“好像挺难的……” “没事,我教你。”云青月随手拿起盘子里的一个肉条,丢给不知何时钻进厨房的龟龟,他拉过予霖,柔声道,“把它看做游戏的话,很好玩的。” “好玩?” “哈,大概类似家家酒?” 予霖道:“王爷十几岁还玩过家家?” 云青月笑了笑,道:“来。” 云青月大概是真的天赋异禀,他从小学什么都很快,因为立府的时候感觉府里的厨子没有宫里的做菜好吃,他就自己学了厨艺,没三两天就把锅碗瓢盆玩的贼溜,当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也得亏云青月收心收的很好,要不他想的话,恐怕能直接血洗长安所有姑娘的芳心。 所以在他看来,予霖那么厉害,应该会比他学的更快更好。 然而—— “……玄英,菜刀不是那么拿的,那样只能砍人。” “点火不用掌心焰的,我来生火就好了。” “这个锅不是什么玄铁做的……不会坏的,别担心……” 云青月熟练的把虾下锅,炒出香气后,把锅铲递给予霖。予霖道:“你这样我动不了。” 云青月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他背上,笑道:“嗯?我教你怎么翻……” 予霖动了动锅铲,云青月“翻”字话音未落,灶台裂了。 裂了? 云青月:“……” 两个人眼睁睁的看着那裂缝变大再变大,然后“轰”的一声,整个塌了,厨房内顿时烟尘四起…… 居然塌了! 予霖奇怪道:“明明刚才还没事?” 云青月斩钉截铁道:“年久失修了!我还在想它什么时候才能塌呢!玄英正好帮我了。” 予霖想了想,觉得越王府那么大,下人再多也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照顾到,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灶台坏了,没法接着做了,但予霖方才已有一盘菜出锅,云青月几个人所幸在厨房里分了几双筷子,打算就地先把它解决。星回接过筷子,兴致勃勃道:“这个是什么菜?” 云青月认真道:“天作之合小炒肉。” 星回:“……”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云青月确实是瞎编的,因为第一次发挥,他一不留神就让予霖多放了点配菜,他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但这菜的整个过程都是他看着做的,成品外表也不错,在加之对予霖那种无条件的信任。云青月夹起一筷子,星回急道:“第一口是我的!” 他也想第一个吃主人做的菜啊! 云青月道:“不好意思,我的!” 予霖道:“别吵架。” 他毫不犹豫的一筷子送入口中,予霖有点紧张,道:“味道怎么样?” 云青月慢条斯理的嚼了嚼,突然放下筷子:“我想起来件事,一盘菜也不够我们分的,大家也都饿了,灶台还坏了。这样吧,星回,你带着小狐狸出去吃,吃什么都行。”他掏出几张银票递给星回,想了想,把缩在一边的龟龟搬过来也交给星回:“还有它,别忘了,你们好好听话,别跑丢了就行。” 星回道:“等我先吃一口……” “小狐狸饿的都快出幻觉了,不能再等了!”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的小狐狸困惑的望着云青月,还带着嘴边没打完的半个哈欠。 好不容易把几只送出家门的云青月一回来,就见予霖夹起一筷“天作之合小炒肉”,他连忙跑过来,道:“玄英,我给你变个小把戏吧!” 予霖愣了愣,放下筷子:“什么?” “来,你把你的手给我,”云青月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放下的筷子,一手扣住予霖的左手,“然后这样,把另一个手也放上去……好了,你看!你的两个手都动不了了,我还有一只手!” 予霖点点头:“是动不了了啊,然后呢?” “然后……” 云青月用空着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端起一盘子“天作之合小炒肉”,连筷子都没用,全倒进了自己嘴里,连盘底下那点汤都没剩下。 “……”予霖愣了愣:“那么……好吃?” 他又不会和他抢啊。 云青月鼓着腮帮子,面不改色的全咽了下去,擦了擦嘴,道:“很不错的,就是有点咸,但毕竟是 第一次,真的很好吃了!” 他的神色实在太过诚恳,打消了予霖心中最后那点困惑。 灶台塌了,再折腾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在云青月的提议下,两个人也出去下馆子了。长安中原闻名的大酒楼有数家,云青月经常不在长安,自己也没吃过太多,他便找了一家人多的,开了个雅间。 除了予霖喜欢吃的,他又看着菜名新奇点了几个。等着上菜的时候,云青月蹭到予霖身边,道:“玄英,以后我都做菜给你吃好不好?” 予霖问道:“你……那么喜欢做菜吗?” 云青月叹道:“是喜欢……啊。” 不过,是人罢了。 云青月把盘子推到予霖面前,道:“这个小丸子挺好吃的,尝尝?” 予霖道:“嗯。” 这盘雪白的小丸子似乎是鱼肉做的,上面浇着褐色的汤汁,他从没见过,想应该是这家酒楼自己创作的新菜,便很有兴趣的叫过店伙计,问这道菜的名字,伙计道:“客官,这可是本店的招牌菜,我们楼里的大厨研究了好几年呢,名字就叫‘酒酿好合丸’!” 云青月笑道:“哦,原来是……” 等等,酒?! 他是听见了酒吗?酒酿?!他怎么没尝出酒味儿?! 云青月僵硬的回过头,予霖面色如常的放下筷子,盯着眼前的碗碟似乎陷入了“沉思”。 “……”云青月故作镇定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伙计应了一声,刚走到门口又被云青月喊回来,给了他几锭银子,伙计连忙道:“客官,多了,饭钱用不着这么多的!” “……可能会用到的,”云青月拍拍他,道,“还能剩的话,就当小费了。” 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困惑的下了楼。不过“平白”多赚钱谁不喜欢呢,而且那两位公子道长都器宇非凡,果然也出手阔绰。 云青月关上门,做到予霖身边:“玄英?” 没反应。 “玄英……真人?心肝?小祖宗?”云青月换了所有叫法全部轻声的喊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予霖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大有要把它看个窟窿出来的架势。但眼睛不会说谎,云青月惴惴不安的看着予霖眼中的清明一点点消失,最终化为一片混沌。 脖子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他心道:“要完。” 突然,予霖毫无预兆“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把云青月吓了一跳,予霖四周瞧了瞧,他走到窗户边,云青月看他大有直接跳下去的意思,连忙抱住人:“玄英,这是三楼,底下人会吓坏的!” 予霖气鼓鼓的扒开他,相当烦躁的在屋子里转圈,又去摆弄自己腰间的玉佩。 转着转着,云青月道:“心肝,别转了好不好啊,我头晕。” 予霖死死抓着他的袖子,拒绝放手。 眼瞅自己有转吐了的预兆,云青月只好道:“玄英,玄英,这里不好玩,我们回家去玩好不好啊,我们回家去玩!” 予霖双眼一亮,拉着他又想去窗户那边,云青月拽住他:“这边,这边!” 似乎十分纠结了一会儿,予霖便拉着他袖子往楼梯走去,酒楼里地形还是蛮复杂的,要下楼就得穿过二楼,不少散客都惊奇的看着两个人,云青月瞪了几眼盯着予霖的人……然后成功的撞在了在一个拐角后的柱子上。 “磅”的一声还满响亮的,撞得云青月直眼冒金星,予霖停下脚步看着他,云青月捂着脑门连连摆手:“我没事,我没事啊!” 外面居然都已经夕阳西下了,两个人踏着余晖一前一后走在街上,除了会有人多看两眼外,予霖也没什么太不对劲的。云青月心里叹息,他一直都想就这么静静的和予霖走在街上,穿过大街小巷,就他们两个人,一直静静的走下去,仿佛能走到天涯海角一样…… 予霖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云青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不会是看的再远些的武器铺子吧? 云青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予霖低下头又去研究他的袖子了,那样子十分像一个想要什么东西又不肯和大人说,自己在那里巴巴渴望的固执小孩。 云青月一眯双眼,难道…… 他道:“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吃不吃?” “……哼。” 希望啊! 予霖喝多了就不说话,什么都是以眼神交流,这是他发出来的第一个音。云青月顿感自己知道了个“惊天秘密”,他开心的想:“我终于能有给玄英花钱的地方了吗?” 云青月叫来扛着一几十根糖葫芦的小贩,又问予霖:“要几个?” 予霖直勾勾的盯着糖葫芦不说话,云青月道:“连着你这个靶子,我全要了!” 小贩欢喜的走了,云青月扛起一种红红的糖葫芦,自我感觉还算威风,他还拿了一串给予霖:“呐。” “……” 予霖接过糖葫芦,云青月温和的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 第134章 风月 风月 云青月困惑的望去,见不远处一个身姿婀娜的妙龄少女缓缓回身,道:“抱歉,这位公子……” 这声柔柔弱弱,可真是……云青月要是小个二十岁说不定还能心动一下,跑过去拈来几缕风流…… 现在他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说你道个歉千娇百媚什么呢?嘴上道:“哦,没事。” 少女等了等,见云青月居然没有上来搭话的意思,不由得幽怨的看着他。 云青月眉梢抽了抽——他都快活成人精了,能不知道这姑娘想干嘛,于是他故意道:“姑娘,你眼睛疼吗?眼皮抽什么呢?” 抛媚眼的美貌少女:“……” 云青月笑了笑,胸前的衣服忽然被人抓住,强把他转了个方向,云青月猝不及防的和予霖四目相对。予霖幽幽盯着他,云青月看着他手里光秃秃的签子,以为他还想要:“吃完了?给你。” 不过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予霖犹豫了一下,对着糖葫芦挣扎一阵,“义正言辞”的推开那串糖葫芦,瞪着那个少女。 予霖和云青月吸引了几乎全部姑娘的目光,但这条街上眉目最为出挑的其实是予霖,只不过他气质自带“生人勿扰”的冰霜,所以少女选了眉眼温润的云青月搭讪。 此刻看着予霖目光不善的瞪她,少女微微一愣,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这位道长了。 云青月看着予霖就差变成小老虎冲着那少女“龇牙”了,不由自主的摸着鼻子傻笑。 予霖拍拍云青月,好像在说让他放心。 然后云青月就明白了放心是怎么个放法。予霖指了指云青月,又指指自己,又好似不经意的瞪了那个少女一眼。他把云青月的袖子卷了卷缠在自己手上,几乎是举着云青月的手把云青月拉走了。 就这么,拉走了。 真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显摆”啊…… 少女愣在原地,不过回忆一番,方才那个白头发的道长,瞪她的眼神里怎么好像还有一丝挑衅意味呢? 醉酒的予霖带路,云青月只顾着甜滋滋的乱想,哪个方向都只会说“好好好对对对”,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迷路了六次才回到越王府,天已经全黑了。 星回他们似乎因为玩的太疯,几个早早的睡死了。 走进云青月的院里,他揽过人,道:“好啦,心肝,咱们回家了,你松开我好不好啊?” 予霖认真思索了一阵,点点头,去解云青月缠在他手上的袖子,然而也不知道因为天太黑还是怎样,予霖解着解着,就把自己的手也缠进去了。 他乖乖的摊开手给云青月看,表明了“我也没办法”的意思。云青月哭笑不得,三两下解开袖子,亲亲他的眉心,道:“你先回去躺……坐着,我给你熬醒酒汤去。” 鉴于喝多的予霖并不会自己换衣服的事,云青月临时改口。 让他和予霖分开,担心是不可能没有的,不过令云青月欣慰的是,自己端着醒酒汤跑回来的时候,予霖一丝不苟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好像被先生罚的小学童。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欣慰早了。 他本以为予霖对“醒酒汤”三个字没什么反应,还这么听话,应该对于喝它也没什么问题,然而当他把醒酒汤放到予霖面前,予霖忽然露出非常明显的慌张神色,如临大敌的起身远离那碗醒酒汤。 “……”云青月看着跑到角落里贴着的予霖,他犹疑的尝了尝那碗醒酒汤,确认自己没有错把刷锅水端来,“怎么了?不喜欢喝?” 意料之外,予霖居然出声道:“……难喝。” 这到底是对醒酒汤多抵触?予霖以前应该没喝过啊? 云青月端起醒酒汤,用以前哄望舒吃药的语气道:“不难喝的,我给它改良了一下,你尝尝就知道了。” 予霖一猫腰绕到了房中桌子的另一侧。 “……” 两个人跟躲猫猫似的绕着桌子转,云青月真那么恨他当初为什么要了这个比他手臂还长的桌子,他万万没想到两个时辰前刚绕完回来还得接着绕! 面对喝多的人好言相劝是没用了,云青月喊道:“你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去找你爹告状!” 他不是气懵了,扭头就出门给老丈人烧几张纸的事他真能干出来。 予霖道:“那也不要!” 好像是有点生气了…… 云青月怕他直接顺着门跑了,那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于是立刻软下语气:“玄英,不喝归不喝,咱先坐下好不好?你离门边原远点,那边冷。” 予霖立刻摇摇头:“……不去外边。” 云青月一愣:“嗯?” 予霖依旧如临大敌的盯着那碗汤,道:“外面离你太远了。” 外面离你太远了…… 云青月瞪大双眼,下意识的抚上自己心口——不得不说,他居然被撩到了!尤其是想起刚才回来时予霖和不久前完全不一样的安静,心就跳的更快了…… 能想象吗?予霖居然把他撩到了! 一时间,屋中四下满是云青月即将爆表的心跳声,予霖困惑的望向他,神情单纯的像个小猫。 紧张但是不跑。 云青月深呼吸数下,对桌上已经变温的汤叹了口气,他端起那碗汤,喝了几口,予霖当即上当,认为“危机”解除,蹭回他身边。 还没等他坐稳,云青月立即拦腰抱住他,把含在嘴里的醒酒汤给他渡了过去。 予霖没来得及拒绝,结果汤一入口……甜的? 感觉到他咽了,云青月松开他,道:“没骗你吧?里面的材料我都调整过,还加了蜂蜜,很甜,我哪舍得你……” 云青月突然被予霖吻住了。 似乎是还觉得他嘴里有很甜的东西,予霖抱住了云青月。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像小奶猫亲近人一样试探性的轻触,甚至不时只是轻擦而过,温热还带着些醒酒汤清甜的呼吸喷洒在云青月脸上。 云青月第一次被予霖主动亲吻——虽然是出于他喝多了,还是一时……不知所措。 屋内很安静,呼吸声和心跳声都能清晰的听见。 云青月微微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时予霖有些迷茫的抬头看了云青月一眼,下一刻,云青月反手揽过他的腰,从醉酒的真人手里抢回了主动权。 他和予霖都属于身形修长高挑的男性,但他仍比予霖高了半个头,能轻而易举的把予霖整个揽入怀中。 细密的睫羽不时随着唇齿相依的动作拂过脸颊,气氛一时缱绻艳丽,引人深陷。 这醉猫仗着自己醉酒毫无顾忌,却苦了云青月,凭着最后一点清醒,他七手八脚的把予霖扒下来,让他把剩下的汤喝完,自己心里暗暗叹道:“娘的,这种时候我怎么反而没上次的勇气了?!开什么玩笑!” 云青月斟酌着开口:“玄英……” 予霖喝完了醒酒汤,刚放下空碗,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伸手去扒云青月的衣服:“睡觉。” 深知这人什么意思的云青月赶忙道:“我自己来!” 予霖突然皱起眉宇,摁了摁太阳穴。云青月握住他手腕:“怎么了?头疼?” 予霖闭着眼摇摇头,把自己整个人“挂”到云青月身上。 云青月笑着戳戳他的脸,轻声道:“这回可不许咬我了,嗯?” 听到“咬”这个字,予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他,云青月哑声道:“好好好,不许再闹,去床上睡觉。” 似乎对他的说法很不满意,被抱到床上的予霖一把抓住了云青月的袖子。 云青月正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弯腰姿势,醉鬼手上没轻重,被他这么一抓,云青月差点直接砸予霖身上,幸好千钧一发之际他两手撑住了床板。 “……嘶!”两人鼻尖对鼻尖,近的连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云青月倒吸一口冷气,只恨自己是个色盲。 予霖还没意识到他干了什么,只是眼中的混沌开始一点点散开。 云青月没看见,他俯下身去亲予霖,由唇一点点转移到了脖颈,一下下吻着他,予霖眨眨眼,似乎在这过程中察觉出了乐趣,居然学着云青月的动作回应起来。 虽然有些笨拙,予霖身上雪松的清凉气息对于云青月本就好似打火石一般,这一下的功效又何止是松油入火。 之前的事情都太多太杂,忙的几个月都一刻不得喘息,哪里留得给他们如此缠绵的机会。 予霖和云青月,一个是谪仙般的人,叫人偷偷瞟一眼都感觉是亵渎,一个是风尘浪子,近人易近心难,是这样性格在两个极端却又无端相似的人。 从前每一次亲吻都是云青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想要和他的真人亲近,现在却全然是情难自禁。 没过多久,云青月的肩膀忽然被抵住了。 “青月。” 云青月停了停,意味不明的笑道:“真人……酒醒了?” 酒醒了好啊,更好了。 方便。 这声音又沉又哑,予霖也是男人,不可能不知道云青月怎么了,只是他记忆断在吃饭那一幕,脑子还有点懵。 他眼神不经意撇过云青月颈间——因为方才一番动作,云青月的领口被扯开了些,他看到了一处很眼熟的疤痕。 “……那个是我上次……怎么还这么重?望舒不是给你上药了吗?” “嗯……去疤和留疤的都给我了,可能我用错了?” 予霖一愣,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云青月的白衣,云青月终于抬起头望着他,笑道:“真人又要把我拉成‘断袖’?”话语里分明带着十足的情欲。 予霖想起十年前的事,:“我……” 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玄英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云青月拂开予霖散落在面上的碎发,柔声道,“因为我也不知道那十年里,我不打仗,望舒也不在的时候,我该干什么……就只好一字一句的回忆。” “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你和我说,‘别离开我’,”云青月笑道,“我也不知道那时你看到了谁,所以……我就任性一点喽。” “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 予霖望着他的绿眸,心里突然软的不行。 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喊谁,只是本能的觉得身边有一个人,一个他下意识觉得很熟悉的人,便伸手抓住了。 居然……已经抓了十年了…… “青月,我……嘶!” 这回轮到他倒吸一口冷气了。 云青月摸上予霖的腰身,正大光明的叹道:“这肉什么时候又全瘦没了?嗯?” 有点心疼……不过算了,他有的是时间给人补回来。 慢慢补好了。 “玄英……真人……” 云青月一声声唤着,吻过予霖的耳廓,仙人白皙如玉的耳垂逐渐攀上了粉色,动作一点点下移,最终忍不住轻轻咬上了仙人的喉结,惹得予霖闷哼一声。 唇齿相依和十指相扣本就是最亲密的动作,现在只是喊个名字都夹杂了满满深刻的情愫,那声真人也没有了以往时常调笑的意味。 低沉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紧紧相依的怀抱是温暖的,予霖下意识攥着他的衣襟,凝视着云青月的绿眸。 那双桃花眼本就好看,现在既虔诚,又溢满了热切的迷恋。 予霖心想果然是不对劲,他自己都不对劲…… 仙人未曾注意到的时候,眼角渐渐被情动勾起的隐约欲望烧的通红,从未体会过的热度一点点的烧上来,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唤道:“青月,你到底……” 云青月勾唇笑了笑,烛火映的他眉眼越加柔和,蛊惑人心,他一挥手灭了灯,俯身在予霖耳边,低声道:“玄英,三番两次的……我食髓知味啊……” 作者有话要说:醉酒的予霖其实想和那个姑娘说的话:看见没?这个,我的!一眼也不给你。 高速手刹,朋友问我你今天打字的时候为什么总笑…… 第135章 希冀 希冀 初生的朝阳高悬当空,晨光熹微。 需要立刻清醒的时候,云青月能在一瞬间从初醒的混沌状态下脱离,然而确认自己第二天不需要早起之后,云青月一直都很能赖床,哪怕亲兵在他床边拿着重甲当锣敲也是。 可当他稍微快有要醒的苗头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却摸了个空,连温度都没有。 “……”云青月当时就清醒了。 起身的一刹那间,在战场上十年锻炼出来的脑子飞速运转,他甚至离奇的想到予霖不会是回华山了吧!昨天晚上好像是有点过……他要不要去“负荆请罪”?! 云青月弹起来,然后和神色略有诧异的予霖四目相对。 予霖尚未束发,身上只穿着简单的里衣,似乎注意到他苏醒的动静,正伸出手想去探探他的眉眼,见他坐起,手顿了顿:“青月?” 思绪都快蔓延到天边的云青月心道:“没走!” 可这一大早上起来……打坐?!还在床脚上?! 云青月自然而然的握住予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如玉指节亲了亲,又把人拉进怀里,把他冰凉的手脚全圈住,这才道:“床脚太硬还凉,别坐那里。唔……怎么这么早?” 予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云青月说这话时含笑的眉眼别有深意,但他没听懂。任云青月抱着,他略有些迟疑:“我突然有些感悟……” 云青月笑道:“我给的吗?” “……”予霖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想来他要是会训人,肯定已经说出“你别臭不要脸”了。 然而最终,他笑着无奈又宠溺的摇摇头。 两人的关系好像有什么地方又不同了,云青月赖着予霖——他忽然好能好能理解周幽王啊,点个烽火台算什么?要是他,现在给他个江山他都照点不误! 温柔乡是英雄冢?巧了,陷进英雄冢里的肯定也特别愿意扒拉扒拉黄土,再把自己埋深点。 不管哪个野史里,传闻中喜欢过华山之巅高高在上的那位真人的,数不胜数。 云青月深刻的感觉到,予霖其实真的特别好说话,心还软,幸好比他早生的那些人都心志不坚,或者觉得予霖真人高处不胜寒,转而放弃。 云青月想到这里,有些困惑道:“怎么坐到床脚去了?” 他在屋里给予霖留了修炼的地方啊,何至于缩到床脚,虽然那里是不算小,可里面还躺个他呢!再坐在那里感觉都要掉下去了…… 予霖愣了愣,耳朵刷一下变得通红。 云青月:“?” 予霖:“……” 云青月突然反应过来:“……哎?!” 予霖扭过头去看起来很不想理他,云青月连忙收敛了余波的那点轻浮,动作轻柔的给他按着腰,他穴位摁的很准确,不一会儿予霖就觉得腰身发热,相当解乏,云青月把位置摸得很清,一点没碰到他身上那些一摸就容易把人摸跑跑的地方。 “应该是苏倾教他的,”予霖心想,“打仗落下的伤哪怕能完全医好,身体损耗也会相当大。” 手法确实是苏倾的,不过是云青月从苏倾教的他的亲兵手下学的,几年前他有一阵子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多月才被允许动弹,无聊的恨不得连床头上的木纹都数清楚。 云青月突然力度一变,摁上他后背一处穴位,落差太大,予霖被激的差点跳起来,身上直接麻了。还没等他说什么,云青月又握住他手腕脉门,皱眉问道:“你身上怎么有暗伤?” 竟然被看出来了! 予霖闭上眼,连忙退出他怀里,道:“……我去找星回,他……嘶……” 然而不知道突然抻到哪里了,予霖身形一僵。云青月一把把人抱回来:“跑什么,玄英,看着我。” “……”予霖不去看他,云青月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门外的三林道:“王爷,您醒了吗?” 对了,“灶王爷生辰”结束了。 “……醒什么醒,死了!”云青月不想和予霖生气,便全“便宜”了三林,“全都滚蛋!” 三林瞬间明白了这个滚蛋是连院子都退出去的意思,麻溜道:“好嘞!”便转身出去了——自家主子再清楚不过,他本来也没多指望能见到云青月。 云青月扣住予霖,道:“咱俩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玄英,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必须瞒着整个天下的事,但我不是‘天下人’!” 我是能与你共入黄泉的人啊…… 予霖神色动容:“……不是什么暗伤。” 云青月怕他再抻到碰着,扶着他,道:“那是什么?” “是决断我命格的东西……没有意识也没有形态,可他能让我……变成‘天下人’的敌人。”予霖缓缓睁开眼睛,他双眼中竟同时流淌着几缕浓重的黑红色,就像 嵌入了杂质的温润玉石,无论怎么打磨都消不掉,抛不下,刻在了眸中深处。 云青月伸出手,轻柔的抚上予霖眼角,道:“……还疼吗?” 他没有问“这是什么”或者“这是怎么来的”,只问他“你还疼吗?” 当年,云青月通过风炎真人给他的那些信里,知晓了五百年前予霖经历过的事情始末。那时的乐玄英恐怕也没想到,他当年心烦意乱之时写下的东西,为避免扰乱自己后来的修道之心而交给了风炎,最后却落入了云青月眼中。或许真的是命运使然。 云青月知晓予霖曾经历过的百般挣扎,万般无奈,最后那两次的天劫,劈碎了那个叫乐玄英的少年,给他活生生磨出了这么个人来。 云青月道:“当年我若是在,定然从风炎真人手下把你抢走。”——有没有灵力都没关系,他可以把人拢在心上,护着他一路成长。 可如果那样,可能人间早在晋北血祸之际就没了,赤地千里的场景也不可能仅仅被控制在晋北。世人应当感谢乐老爷和那个将军,而云青月本应当吃那个早不知道转了几世的将军的醋。 可他一想起来,只感觉心都疼的抽抽。 予霖真人从未辜负过这山河人间,把何谓修道之人理应贯彻的路走到了尽头。声名利禄统统被他抛到身后,因为他从未想过回头。 那种色盲都能辨认出的浓重阴影,那是予霖身上不能被他人看见的,想来来自于那把归难剑。 予霖的睫毛微微颤动,有心想编个什么理由继续瞒过去,可沉默许久,手抚上脸上那只手的手背,道:“不疼的,但我控制不了它。” 这样的情况大概是从百年前开始的,他一过度动用灵力,眼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堕仙”特征,看起来他哪怕曾经全身灵力经脉都被打散了重新来过,该来的也没有放过他。 幸好时间已经够久了,向原航那样,予霖连自己的接班人都找到了,他可以坦荡的迎接自己的结局。当年给乐玄英算命的那个道长说他命薄福浅,却被乐凌书赶走了,现在证明了他没有半分错处。 予霖心想大不了他在濒临失去意识之前,找一处谁也没有的地方,就这么了结早该结束的一生,这样保全了修仙界在世人眼中的累世声名,便也算不虚此生。 现今的人世需要予霖全力以赴的对手寥寥无几,他本身也是淡然的性子,因此这百年来,双眸中的黑红色并未出现过几次。 这十几年间,或是因为时间,次数无端的频繁起来,一开始予霖也并未太过关心。 直到他遇见了云青月,他头一次去喜欢一个什么人,两人之间还横亘着那样的“劫”。他突然开始小心起来,突然开始害怕他无法回应云青月十年的等待,突然……想珍重自己的性命。 云青月一点点的,把予霖封闭在心底最深处的缺口伤疤补上,那样的温柔相护,让他更不想负了这个人。缝隙里偷生也罢,他想把自己的性命分给那个人一半……在尚且可控的年岁里。 除了五百年前,予霖此生从未再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 他瞒着云青月,也只是不想让云青月再为他担忧。 云青月怎会猜不到予霖在想什么,他揽住予霖的手紧了紧,又是担忧又是紧张道:“还能缓和吗……这个……还有什么其他的弊端吗?” 予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困惑,摇头道:“在紧要关头,虽说会有些灵力紊乱,我还能控制住。但是……本来如果发作的话,我会有预感,这次却……”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耳朵红的几欲滴血。 “……”云青月瞪大双眼,犹豫道,“难道……难道是……” 予霖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而且他方才早于云青月起身,就是被这体内突然的异动惊醒,打坐修炼了半个时辰也没能完全压制下去,被云青月几下子激了,控制着灵力的情绪浮动,眼中黑红又重新显露。 “可是,我的灵力没有丝毫的混乱。”予霖凝视着自己的脉门,犹疑道,“这次显现的明明比任何一次都突兀,且毫无理由,但不管是我的灵力还是心性都未曾受到半分影响,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它是被某种东西唤醒,却又畏惧于那种东西的力量,而规规矩矩的蜷缩在那里不敢动弹。 予霖未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甚至,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到了他这种修为的修仙者,实力进度都非常缓慢,数年没有丝毫进步也是常事,近些日子他忙于锁沧关等事,连日奔波,更是没有时间修炼。 除了……昨天晚上,那要是算的话……那他的灵力,恐怕……真的有所增长。 予霖想不下去了。 但令他疑惑的是,云青月是凡人啊,哪里能…… 方才骤然提起的心脏又一下子掉了下来,云青月长舒一口气,随即眼睛一亮,道:“玄英,那是因为双……唔!” 他的嘴一下子被捂住了,予霖感觉自己又要冒烟了:“不许乱说!” 云青月眨眨眼,舔了舔予霖的手心,予霖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云青月眼疾手快的扑了过去,予霖被云青月扑倒在锦被上,白发散开。 予霖的周身气质和白发太过夺目,所有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所以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过予霖的双眸,宛如天际皓月,他的脸也并没有那样冷冽,线条非常柔和明朗,好似还是当年那个昆仑山上的十七岁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以前的章节,被锁住的差不多都可以看了。 第136章 似锦 似锦 望着予霖的双眸,云青月的魂早就飞了,但他沉默的埋首在予霖的三千白发中,道:“玄英,你为什么还肯保护这个世间呢?” 当年昆仑的惨剧,人世帝王都是抱着一股默许的态度,对他们来讲,强大不单单意味着可以被保护,还意味着威胁。 虽然,昆仑刚覆灭的那段日子,有不计其数受过天印宫相助的人们质问帝王——因为他们曾在那天看到了商尘带着的甲兵,但随着时光流逝,权贵威压,声音一个个减少,最终归于沉寂。 予霖和风炎他们如果也消失于人世的话,恐怕除了书本演义,再不会有人记得天印。 云青月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还能为了这个人间重新振作,为什么不在憎恨,为什么不肯为了保护自己修炼,为什么……还全心全意的护着人世…… 予霖仰头望着他,道:“你呢?” “什么?” “若是青月身处当年境地,又该如何?”予霖道,“青月,我们都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人,心底再清楚不过对方那时是在想什么,云青月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予霖的那些痛苦不能发泄,全都自己咽了下去。他不依不饶道:“因为那个将军?” “……扯上他干嘛?”看着云青月像个小孩子一样,予霖有些哭笑不得,道,“天地将颓,我辈修士理当万死以赴。” 那个时候那个孩子的话,只是让他记了起来——他已经在修仙之路上走的太远,不想走了也无法回头。这片天地也真的需要有人代替原航护着它,他要是不重新回来的话,到底辜负了多少人? 想着想着,似乎血肉之心真的渐渐变成了铁铸的,无坚不摧了,心里用深不见底的鸿沟把怨和责任分成两边,然后越来越重的那一部分,一点点把另一半碾碎,碾的再让他看不见。 更何况…… 予霖轻声道:“这个世间,又不是什么都没给我……” “玄英?” “没什么,”予霖轻轻推了推他,“起来,都日上三竿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云青月没有动,桃花眼微眯,风华绝代的沉声道,“要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的话,我们可以多试试……” “……你起来!” “我不!”云青月耍赖,“我想要真人!” “……你不起我起!” “那真人腰不疼了吗?”云青月扣着他的腰身,诚恳问道。 予霖:“……” 对于予霖来讲,昨天晚上的亲热自己想想也不能害羞到哪里去,偏偏云青月那张缝不上的嘴在他耳边反反复复提,就像回到昨天晚上一声声低沉的唤他的时候,再想想自己那时候被撩拨的情难自禁的反应,那些细碎的呻吟,最亲密的缠绵…… 他突然有种恨不得想死的感觉。 这次不是感觉了,云青月眼睁睁的看着予霖浑身灵力翻涌再翻涌,真的冒烟了! 就昨天晚上那个次数,云青月现在已经可以十分习以为常:“真人,昨天晚上还冒烟呢,那时候可真是……” 他顺手在予霖腰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予霖被他一番话说下来全身已经酥了一半,只这一下直接打了个激灵,云青月下意识的舔舔嘴唇,只感觉喉咙干的要命。 予霖抿抿唇,突然勉强提力微微起身亲了亲云青月,云青月睁大双眼,可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动作,予霖淡淡道:“我记得越王爷戒酒还没成功来着?” 被噎住的云青月:“……” 予霖收回翻涌的灵力,双眸古井无波的看着他,眼底分明含着笑意:“是得多看着点了。” 夭寿了!到底是谁教予霖这些的!等等,是他自己吗?不会是他自己吧…… 说归说,哪怕云青月再怎么想赖床也还是起来了。他把予霖昨天换下来的外衣收了,又拿出之前一直放在越王府的那套蓝衣给他穿上,连衣带都细心的给系好,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等到云青月蹲下身给他穿鞋的时候,予霖终于忍不住道:“我自己来。” “没事,你坐着。”云青月麻利的给他打理好全身上下,“玄英,我给你束发啊。” 予霖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云青月笑道:“玄英觉得我不该开心?” 予霖虽然是少爷出身,却从小不喜欢被人服侍,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穿衣洗漱,只因他觉得天底下的人并不该有那么严重的三六九等,大多数的下人如果不是因为卖身契在主家手里,绝对会有更好些的人生。 他对他们抱有尊重,难免觉得云青月单膝跪在他身前给他穿鞋会有些丢面子,尤其他还是王爷出身,哪里干过这种事。 听了予霖的话,云青月笑的不行,抻着声道:“我恨不得把你放在我心头端着了,还管那些?” 不肖说越王爷的脸皮本来也不剩多少,要是予霖的话,他完全可能做出把剩下的脸皮全撕下来给他贴着玩。田管家不止一次的感叹叶雅没被云青月宠成混世魔王刁蛮公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更别说予霖。 卧房外间的墙上,挂着十年前予霖送给云青月的字,和那幅字一起挂着的是一幅画,看那画风,予霖猜应该是云青月画的。画是山水画,似乎是从长安城旁边的哪座山上向下眺望,形成了这副《长安俯瞰图》,笔锋细腻却大气磅礴,半俯视角度的长安城格局分明,落英在空中飞舞,天空湛蓝,云间的飞鸟连洁白的尾羽都细致的一清二楚,仿佛随时会从远端滑向天际,让人心头浩气绽生,却又有一股毫不突兀的宁静充斥心间。 画的着色让人眼前一亮,云青月可是色盲,为了画这幅画他估计画了不少功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画的下方有一处,似乎是一个小悬崖,占了画面一角,小悬崖上什么都没有,显得空荡荡的。 予霖道:“怎么留着这块地方?还没画完吗?” 云青月缓缓道:“是啊,之前还在想要画什么,现在可以补上了……” 尘世人间最好不过绘一幅似锦江山,而君恰好在其中的海清河晏…… 常在心头。 魔界蘅焐殿,少君夕雾端坐在大殿之上,手里执着一块温润玉石,右手随意的搭在腿上,王座扶手上扣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魔君不太管事,因此魔族中的一应事物,都是夕雾做决定的,但他生来喜欢看人界的书册,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夕雾神色淡然的观望着那块玉石,准确来说是被封在玉石里的那几滴鲜血,眼神却是冷的。良久,他极轻的笑了一声,小声在空旷的殿内异常回荡,他看向殿内唯二的人影,道:“你们杀了玲珑,毁了我族百年谋划,然后转眼来和本君做交易,不怕本君杀你泄愤吗?” 殿下站着的人影修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脸上被施了混淆容貌的法术,他哑声道:“在下相信少君之谋,远超私人情感,但如若您真想泄愤,在下也只能引颈受戮了。” 他连声音都掩盖完全。 夕雾道:“你们人族,向来是六界中最难以捉摸的,不光难以捉摸,还狠。” “少君谬赞,”那人影淡淡道,“您看的那血,应该知道在下的诚意了,在下真的是为了相助少君前来的。” 夕雾道:“我能得到什么?” “少君,虽说‘它’赶不上血界劫阵,”人影笑了笑,“却能让人间最大的战力损失的七七八八,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他的笑容,夕雾皱皱眉,声音终于开始发冷道:“……为何不是失去?星回仙尊杀了多少魔族,你来献计,却告诉我不能杀了他?” “少君说笑了,在下当然不敢说有能力能杀了予霖真人,整个人间没有人敢有把握的那么说。”人影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缓缓道,“我们人间有句说法,叫‘杀人诛心’,这也是为什么,我为您献上那个人的消息……” “一石二鸟,还能确保不归岛裂缝的存在,何乐而不为呢?” “……”夕雾道,“你为何不自己去做?” “在下的……身份还是限制太大,”人影听见夕雾没有问他理由,愣了愣,“进出魔界不被人发现的风险更大,绕过所有人去裂缝布阵更不可能,所以得劳烦少君。” 夕雾面色无波无澜的看着他,人影一顿,感觉身上压力骤然变大。 少君夕雾虽然性子不似寻常魔族,甚至更像人族的翩翩君子,但能坐在这里号令魔,他靠的不是夫君威严,更不是谋略智慧,而是顶尖的实力!他只是出手的机会太少,以至于连魔君都快忘了他当初为什么那么信任的把魔族交给夕雾。 人影全身上下都渗出冷汗,他不能在魔族大殿中和少君对抗,只能驱动全身灵力摸摸抵抗。过了许久,身上压力骤然一松,人员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抱歉,做个小小的测验。”夕雾忽然明媚的笑了起来,他热络的走下王座,来到人影前扶住他的肩膀,似是随口道,“玲珑当初用演技骗过了众人,我没有揭穿他,本以为他那么聪明的人能在人间混的很好,没想到最后还是死了,果然实力这种东西不能没有,你说是吧?” “真人……” 他淡淡的抛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伸出手:“人死不能复生,那么就……合作吧。” 两个人的手相握,苍白的手上都青筋暴起,力量大的脸色都抽搐起来。 第137章 东海 东海 太封二十四年的冬天,第一场初雪降落的时候,云青月正带着长昀军在西南钻山剿匪。 铠甲落满雪花,冷的让人摸一把都能黏掉一层皮。关北城抖掉身上的雪,进入暖帐中,大帐里居然没比外面暖和多少,将将维持在穿上两层厚棉衣就不会把人冻感冒的程度。 姜楼缩在火炉边瑟瑟发抖,把自己裹成了个球,云青月却穿着几乎可以说是单薄的白衣,没穿棉袄,还能行动如风,坐在那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将军,已经探明了匪首所在的地方。”关北城汇报道。 云青月一挑眉,随意扔下手中黑子,道:“那便收网。” 关北城立刻下去按照云青月早已做好的安排布局,营中顿时嘈杂起来,甲兵碰撞声,呼喊声响成一片。云青月听着不多时就变得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对姜楼笑道:“我的副将果真没找错吧?” 关北城是几年前谢朗推荐给他的,为人谨慎沉稳,思绪全面且忠心耿耿,面向周正,带着长年日积月累的军中风霜。最为难得的是他识字,字还写得不错。 姜楼大脑被冻得运转有点缓慢,他想了想道:“你真打算把他培养成下一任长昀府府主了?” “长昀府本就是要面向江湖的朝廷军队,关北城以前还混过门派,”云青月道,“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姜楼道:“我的意思是,你才当了多长时间,你才多大,就想着布置‘后事’了?” “后事你个桌子腿!”云青月忍了忍,才没把这厮嘴缝上,“要不是没有合适人选,我一开始就不会是长昀府府主。” 姜楼依依不舍的离开火炉,看看棋盘,挪动了一颗白子:“喏,你输了。” “……等等等等!我看看。”云青月一愣,难以置信的检查下来,发现他竟然真输了!还真奇怪啊,冻的姜重九都大脑迟缓了,他的棋力反而能赶上他了!绝境求生吗?! 云青月扔掉夹在指尖的黑子,往塌上一靠,道:“照这个速度看来,我们肯定能早于云永拿下这堆山匪,赌约是我赢了。” 姜楼端起热茶的手停了停:“你不也说长昀府的初衷,就是平衡朝廷和江湖的关系吗?既然如此,那天在朝堂上你还答应了丞相的马屁?” 这次剿匪的匪不同寻常,说是匪也不太对,准确来说是“前朝余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青月不由得心想前朝都亡了两百多年了,哪来的反射弧那么长的余孽?多半是些假冒伪劣,平常日子不能混个出人头地,就想着走歪门邪道。 暂且算他们是吧,“前朝余孽”的这群姓柳的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在西南拉起了山头,居然真的有那么些人响应。 长昀府都是云青月带出来的精兵,拿来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当朝王爷打“前朝皇室”身份也还蛮对等的,令人奇怪的是,云青月刚到西南,脚还没站稳,镇西王幼子云永带兵前来“襄助”。 云永和表弟打赌,赌谁能先拿下他们。 这完全是杀鸡焉用牛刀般的浪费资源,不可能不让人怀疑。云青月淡淡道:“那天在朝堂上,我同意了丞相的‘建议’,哪怕那是说我对地形不熟的鬼话,但既然云永自己和他们都想来,就来喽。” 当今陛下年近五十,太子病故,未立新太子,叶崚也没有其他的嫡子,剩下的几个皇子心思顿时暗中活络起来。哪怕镇西王和狐君都是云青月舅舅,也没人能保证镇西铁板一块。他不知道云永和丞相投了那位皇子,只要他们还不敢谋朝篡位,他也懒得管。 他们毫无疑问是在试探云青月的态度,试探长昀府这等“利器”能否握在手里。可惜那位王八性格的府主让他们根本无从下口,然后王八府主还选了一个比他更壳硬的继承人。 “他们想让长昀府变成自己的‘金吾卫’,”姜楼幽幽道,“那帮酒囊饭袋,还真敢想啊。” 云青月道:“长昀府只会待在襄阳,守它该守的天下太平。” 若果有一天,需要长昀府四处征战时,那晋朝想必也…… 姜楼喝了一口热茶,不知是不是被冻得手都僵了,手一抖,茶泼出去了不少,他暗骂一声。 身为侯爷不必和将士们一样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却也不能陷在温柔乡里,云青月是特意命人不必升起那么多炉子炭火的,姜楼深知云青月用意。云青月皱眉看着姜楼清秀却略显病态的脸。 前些日子姜楼大病了一场——他母亲过世了。 姜楼亲娘是百来年里,极难得的一个逃开姜家早逝诅咒的强悍女子,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姜老夫人在老侯爷过世后,待在寺庙潜心修佛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要不是挂念着姜楼,她老人家恐怕早就剃度出家了。 那些天姜楼一直忙着母亲的后事,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他并没有什么不完成就不能死的理由了。 他失去了最后的血亲,死了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那他到底还在担忧害怕的到底是什么呢? 云青月道:“还有一些事……完事了你就回长安吧。”姜楼愣了愣,看向云青月,云青月挑眉道:“虽说在这种时候说这事有点不吉利吧,但姜侯爷被我拽来压榨快十年了,你以后可以不用天天念叨我了。” 折扇在手上翻转,云青月叹道:“我也想过回以前没心没肺的日 子啊,十年没见,那都想死我了。” “……对了,予霖真人呢?”云青月不想再下棋,姜楼自己摆了一局,突然想起什么,“回华山了吗?还是除妖去了?” 云青月道:“去东海了,东海不归岛,风炎师叔有事找他。” 姜楼皱眉:“裂缝?” 不归岛拥有人界第二道通往魔界的裂缝,不比被扩大之前的锁沧关裂缝小,不归岛的弟子其实都是中原仙门百家挑选出的优秀精英弟子,在那里汇聚的多了,干脆把不归岛也列成一派,位居修仙三圣地之首。 云青月摇摇头:“不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那什么眼神?!” 姜楼笑了笑,心道:“终于不用我吃‘狗粮’了。” 东海不归岛,距离最近的陆地御剑也得半天,距离太远,支援战力难以调动,并且很容易变得孤立无援,还牵制了不少仙门精锐,因此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归岛裂缝是比锁沧关还棘手的心腹大患。 不归岛的门人战意杀气和其他仙门比起简直可以说是茂盛的冒尖了,从他们意识到万一被切断后路怎么办后,把整个不归岛都刻满了阵法,确保在不归岛万一失守的时候,可以和魔族同归于尽就可以看出来。 玄磊望着天空,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最近忙于布置那数十年的计策,累的脸色都隐约泛白,跟在他后面的玄烟担忧的望着玄磊:“我可不信你说没事的鬼话了,你回去休息去!” 玄磊笑了笑,道:“好了,我知道了。” 玄磊意外的很听话,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累了。玄磊扫了玄烟几眼,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裙:“今天这套很好看啊,你自己买的吗?” 玄烟诧异道:“你居然能看出我换了衣服!” 还用这么平和的语气说话! “……”玄磊叉腰道,“哥哥我是看不出来罢了,又不是瞎了,那么大惊小怪的干嘛呢!” 玄烟点点头——这才正常。 玄磊张了张嘴,沉默许久,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你也注意保存灵力,看好自己……别老把衣服换来换去的,有时候我都认不出来你。” 玄烟疑惑的看着他:“……哥?” “对了,刚才弟子通报说,予霖来了。”玄磊道,“走吧,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玄烟便不疑有它,点点头。玄磊回头望着自己长大的不归岛,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在玄烟的呼唤下,追着他远去了。 予霖被弟子引去风炎真人那了,两人一进去却发现屋子里安静的近乎诡异,予霖垂眸安静的站在那里,风炎背对几人看不清脸色,星回站在予霖身后……正被宁睿捂着嘴。 星回看起来就要把眼珠子也瞪出来了,宁睿看到两人,笑着率先打破了这安静过头的氛围:“玄磊,玄烟,你们来了吗?刚好刚好,小星回说他饿了,我们去吃饭吧,走了走了。” 于是刚进来的两人又被宁睿拉了出去,玄烟满头雾水:“刚才怎么回事?” 远离了屋子,宁睿终于放开星回,星回立刻喊道:“我才没有饿!我要,我要……” 宁睿叹道:“星回啊,虽说剑灵的个性其实是与主人很肖似的,但是有些话你说出来,予霖前辈还是会伤心的哦。” 星回眼睛忽然红了:“可是主人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还以为……” 看着星回反应,玄磊道:“原来如此,你知道啦?” 星回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他没理玄磊,玄磊眯眯眼,懒洋洋道:“嗯,看起来没让你知道是正确的,要不凭你的个性,十年前你说不定真的会宰了云青月的。” 玄烟困惑道:“什么?为什么要宰了云青月?” 玄磊一把推开玄烟的头,接着幽幽道:“天地轮回,四方有规,化之则了,不化则亡……星回,你主人和你都有好长的路要走,反正避都避不过了,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见玄磊不理自己,玄烟皱眉,心道:“十年前的云青月到底干过什么?!我就知道当初不该那么……哎?我当初到底为什么和他和解的?” 宁睿低头摸摸自己腰间的断笛,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却是带着笑意的。 “宁睿……” 他抬头,双目通红的星回犹豫了一阵,还是问道:“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会连生死都顾不上了呢?” 宁睿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呀。” 星回愣了愣,宁睿笑着,道:“但是,如果非得让我说的话,因为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到阿蕊对我的笑,能看到我们一起吃好吃的。” 星回:“可是……如果死了的话,不是根本就不能看到这些了吗?” 宁睿点着头:“所以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啊。” “……”星回听不懂宁睿的话,困惑的挠了挠脸。 谁知道在宁睿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他疯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的,只有那个让他从初见的小镇上一路追到长白的小师姐罢了。 第138章 截杀 截杀 “……你明白所有的利弊,你比那个云青月明白多几百倍!”屋内,静默良久,风炎一拳压上桌面,“可你为什么就是看不透呢!为什么非得拿你自己的命去赌!天底下那么多人,喜欢谁不行?!” 迎着风炎压抑的火气,予霖道:“师叔,我已经看透了,也没有去赌什么命,我敢赌的,是因为我相信他。” 风炎噎了噎,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不是喜欢谁不行,也不是非得分个男女仙凡,”予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可逆转的执拗,“重要的是他,是云青月这么一个人。” “……”风炎叹息一声,道,“予霖,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师叔……应该比我大上三四十岁。” “三四十岁啊,对于你们,对于那些还年轻的修仙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风炎转过身来,沉声道,“可我不行了,我不是半仙之身,现在剩下的年寿都是掰着手指数着过的。你们那个‘阵法’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要是到了现在,我还得先把你们送走,我死不瞑目啊!” “你这孩子,从来不说喜欢什么,五百年一心一意的扑在保护这片河山上,你好不容易喜欢什么人,哪怕我也不该说什么。——师叔只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予霖道:“想好了。” 予霖一直想的很清楚,他甚至想,如果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云青月还有家人,还有女儿,他身上还牵扯着晋朝的国祚,而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牵挂,没有亲人,这次之后该尽得责任也都尽了…… 他五百年未曾辜负人世,而对于云青月来讲,凡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那是他用了五百年等来的人,五百年就这么一个。 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夕雾负手注视着天际那道巨大的裂天缝隙,耳边传来亲卫的汇报声:“……少君吩咐的都已经办好了,不过,今早君上那边……” 夕雾回头:“父君?” “君上派人来传话,”亲卫恭敬道,“君上说请少君谨慎行事,如果此计真能成功,他提前预祝少君。” “……我知道了。”夕雾听见父君的话,嘴角刚刚升起的意思笑容泯灭了。亲卫困惑道:“少君,您不开心吗?” “别说那些没用的话,我开不开心有什么用。”夕雾缓缓道,“你不明白魔君的意思,他不关心这些事,只要魔界不出事,五界的死活兴衰都和他没有关系,包括我也是……‘沧溟’都千年没有出鞘了,他关心了万年的,只有那个人……” 亲卫猛然听到夕雾的话,忽然打了个寒颤。 夕雾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道:“不过父君如何,并不耽误我的事,魔族环境险恶,不适生存,魔族过这样的日子过的够多了,只要不‘违背’那个‘血契’,我定要得到它。” 不归岛裂缝,数十名弟子盘膝坐在裂缝周围百米处,仙剑都放在膝上,将整个裂缝围了起来,每个人周身都环绕着耀眼的各色灵光,灵力以他们为中心,在裂缝上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整个深不见底、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裂缝笼罩在其中。 不远处,予霖肃然道:“把星回给我。” 玄烟断然拒绝:“我是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的!” 玄磊道:“烟儿,你拿着星回是没什么问题,可你要把他勒死了,他还没变回原型呢。” 玄烟愣了愣,转头看见被他提着的星回脸色发青,宁睿很感兴趣的捅了捅星回的脸,“哦,抱歉抱歉,一不小心拿到脖子上了。” “……”予霖抬手一招,星回顿时化为一道流光飞来,他握住手中佩剑,道,“玄烟,都已经准备那么长时间了,我非去不可。” 玄烟道:“我们四个人,一起同去总比你一个人的希望更大!不能就让这个阵法可着你一个人的灵力消耗啊!稍微横生一点枝节,可能你的修为都……” 予霖道:“我意已决。” 玄烟还想再说些什么,玄磊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玄烟知晓它的意思,流露出不甘的神色。 予霖唤道:“宁睿。” 宁睿:“前辈?” 予霖道:“迟早有一天你会超过我,世间多险阻妖邪,不要放松修炼……为了你身边的人。”予霖又看了看玄磊,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道:“……我把你们留给这个世间了。” 玄烟神色动容:“那越王爷呢?你此次要去干什么,越王他并不知晓吧?” 予霖略有犹豫,但他摇摇头,道:“又不是一去不回了,没有必要的,再说……” “再说?” 他等着和他重见的日子,绝不会多生什么枝节的。 云青月霍然起身,道:“你再说一遍!” 亲兵跪地俯身,道:“王爷,锁沧关传来的消息,今日寅时,群魔压关!浩浩荡荡不下十万之众!沈将军和荆将军他们奋战多时,已经支撑不住了!” 姜楼皱眉道:“不可能,清晨的的消息夜半才来?!这都什么时候了,附近仙门也没有动作,总不可能一个个都聋了!” 有一点他并未说出,那就是从昨天到现在那么长时间,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么重大的攻击,恐怕沈铠他们早就…… 云青月一手压上腰间朔望剑,沉声道:“哪里传来的消息?” “辜州统兵统领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跑死了一匹马。方才末将来前,云永将军也命人传来信息!说的几乎不差什么。” 云青月立刻向外走去:“备马,点兵!” “等等,老叶!”姜楼追上他,急道,“这消息实在是太突兀了,疑点重重,怎么就辜州那边和云永知道消息,咱们却比他们还慢?而且咱们可是地处西南,从这里赶到锁沧关得多长时间?!” “我知道,我会先去找附近仙门,让他们都赶去支援。”云青月大步流星来到自己战马前,对亲兵吩咐道,“程义,你去点上三十精锐,与我先行一步!” 吩咐完,他对姜楼道:“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没有失去锁沧关的资本,现在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呢,仙门的反应不会慢,你不用担心我。至于云永和辜州那边……” 似乎是被人的心情感染了,战马不安的刨着地,打了个响鼻,云青月安抚的摸了摸它的马鬃,道:“姜楼,我要是死在半路上,你看好长昀,在收到返回驻地或是驰援战场的诏令前,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 姜楼:“你想让我看着你白死?!” 云青月若真是因为云永和辜州那边联手“假传消息”出了什么事,他真死一万遍得了! “别说那么晦气的话,本王爷还没死呢!那帮人也没蠢到拿三岁小孩和泥的办法来杀我……也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云青月忽然挑挑眉,三十亲兵集合的差不多了,他翻身上马,扬声道,“我没那么容易死,走了!” 姜楼神色复杂的目送那道白色身影,他的亲兵怕他再冻出什么病,连忙劝道:“侯爷,回去吧,那边‘山匪’才抓回来,还等着您下命呢。” “……不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战场之险,”白雪将天上明月的光反射的一清二楚,直到雪中纵马身影拐了个弯远去,姜楼才接上后半句,“天地昭昭,竟留不下半点清明。” 云青月选的三十精锐都是长昀府精兵中的精兵,行动极快,附近最近的一个仙门距离大概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并不算远。然而快马跑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他腰间的朔望毫无预兆的嗡鸣起来,云青月打了一个激灵,一勒马缰:“停!” 三十骑几乎同时停下,一时间尘土飞扬,不需主将多言,众人同时拔剑警觉,团团把云青月护在中间。朔望出鞘,剑身杀气四溢,云青月心道:“不对,朔望这根本不可能是感觉到了人的反应!”掌心予霖留下的咒法发热,然而云青月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有一丝不对。 夜猫子的叫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恐怖,然而不管是常年行军打仗的还是下地耕田的都早就习惯了。 没人注意到,其中一名士兵的身形突然僵硬起来,头盔下被掩盖的双目瞬间变的赤红,他拉动马缰,缓缓来到云青月身边,云青月问道:“程义,发现什么了吗?别慌,回去保持阵型。” 那名士兵胯下的战马身形颤抖,竟是快要吓的口吐白沫晕过去了!云青月眉眼一凛,呵道:“程义,我叫你退下!” 十来道剑锋反转对准了他,那名叫程义的士兵恍若未闻,手上剑锋对着云青月悍然斩下! “王爷!” 云青月一脚揣在程义的战马上,同时身形一侧,闪过这一剑。程义的战马被踹的摇晃起来,他身形不稳,云青月一把抓住他持剑的手腕,骨裂之声传来——程义很明显是被什么“控制”了,云青月当机立断捏断了他的手腕给他保命。然而手腕断了拿不住剑,程义居然立刻用还完好的手冲着云青月抓来! 一瞬间,云青月眼睛难得好使,看见程义眼中爬出了几只黑色的虫子,看起来分外恐怖。他心底一沉,抓起身边的朔望,一格一斩,胸前爆出血花的程义身形晃了晃,轰然坠地。 铠甲撞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泊在新亡士兵身下渐渐扩散。 这几十名士兵在一起相处时间很长,彼此间情谊深厚,看到同伴就这么死了,都不由得流露出极力掩盖的悲伤神色,他们深知如果不是越王当机立断,程义再做出攻击动作,他们就得亲手杀了战友,持剑的手便更紧,不能有半分懈怠。 有亲兵跳下马探了探程义的脉搏,对着云青月摇摇头。 下一刻,无数只黑色的小虫子争相恐后的从他眼中爬出,他的整个眼仁竟然都被吃空了,全都是这种小虫子组成的! “……”云青月注视着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闭了闭眼,沉声道,“来都来了,还藏头露尾有什么意思吗?” 第139章 三阴 三阴 身形隐匿在不远处的几个魔族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困惑道:“这和少君说的好像不太一样,他们并没有因为同伴被控制而混乱起来,反而心志更坚定了,没办法接着控制其他人。” “少君不是也说了吗,人族是最难以捉摸的,他们可以为死去了一个痛恨的的人而悲伤不已……哪怕那个人可能就是被他自己弄死的。” “少君说少君说,你们的脑子都被少君吃了吗?”另一个嘲讽道,“少君不过是个小毛孩子,再怎么聪明他又经历过多少战争?居然还信誓旦旦的要带领魔族?!别忘了君上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次的事,要不他怎么一点赞同的意思都没有呢?” “君上本来也不和我们说话吧?我都快一千年没见过他了……” “少说废话,”嘲讽的魔族冷哼一声,身影化为黑雾,“多做事!” 云青月手握朔望,看着他们被几十道突然出现的黑影团团围住,每一个黑影都像被浓雾裹住一般,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 他道:“就是你们啊,想控制我的兵。” 云青月声音阴冷,几个黑影似乎是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黑影低声道:“杀越王叶巍!”话音落地,他带头冲来! 不废话?那正好。 一名亲兵立刻放出了专门给仙门看的信号烟花,刺耳的信号尖鸣着在空中炸开,照亮了一片长昀府一致雕着狰狞兽头纹的盔甲,生动的仿佛随时能跃出,咬断凶邪的脖子。 领头的魔感觉肋骨处一痛,竟是一支特制的驱魔箭从死角射来,他一把拔下箭捏碎,耳边劲风呼啸,他不得不回手架住那张袭来的沉重长弓。云青月的弓箭都是特制的,必要时拿来当近身武器用一点问题都没有,魔被击中,哪怕能抗住,也会觉得弓越来越重。 云青月冷声道:“你们害死了我的属下,那便留在这里给他陪葬好了!” 朔望骤然爆发出赤金色光芒,仿佛是被融化的金属在剑尖上流淌,那是凡世间的剑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夺目光华,领头魔族心底一沉,暗道了一声不妙。 现在的人族都这么棘手吗? 驱魔兵对锻造金属要求很高,而且还需要有一定实力的修士来为驱魔兵篆刻咒文,驱魔兵上面的咒文一但损伤了就需要全部抹平重新篆刻。因此整个大晋全部装备了驱魔兵的军队只有冥铠军一支,朝廷每年花费在上面的军费都快成天文数字了。 几个月前的血战,锁沧关经历了一次严重损害,注定了今年的花销比往年更多,云青月现在一见到户部尚书就绕着走。 予霖也说过驱魔兵他其实还没有研究完全,若是能把刻在上面的咒文移到内部,或者集中在一处,便可大大减少损坏,但那还需要时间。 长昀府驱魔兵的储备赶不上冥铠,但和其他军队比起来简直是一路绝尘,一是因为被皇帝钦点寄予厚望,二是沾了云青月财大气粗外加不要脸的光……云青月一直在暗戳戳联系知明他们来给自己免费打工。 云青月架住那魔族的下一刻,驱魔兵长枪就横扫向那魔族后背,枪尖亮的几乎要燃烧起来—— 云青月脑海中忽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先师前辈们研究了千百年如何关闭锁沧和不归的裂缝,却都在成功之前抱憾仙逝,徒留了历史长河中沉不下的执念。原航生前也对裂缝做了不少研究,予霖二次飞升后,接过了原航的全部衣钵,他花了几百年的时间,一点点整合所有前辈流落在各处的所有资料,又用了数十年,终于完成了这个阵法。 阵法所需灵力太过庞大,整个不归岛上下准备了十余年才全部布置完成,自从布置完成的那天起,整个不归岛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灵气。 玄烟望着予霖的背影,不甘道:“还是得冒着危险去啊……要是能找到生在‘阴月阴时’的特定之人就好了……” “找到予霖也不可能同意的,”玄磊摸摸他的头,道,“他研究出此阵就是为了保护天下人少受魔族危害,又怎可能去让‘想保护的人’为了这个阵法成为‘祭品’呢?需要那么多的血,不管是修仙者还是凡人都死定了。” 那个“阴时阴月”所生之人,准确来说还得再加上一个要求:“阴刻”,那样的人被称为“三阴叠骨”,阴气重重叠叠的刻印在骨髓里的,别管命多硬,被看护的多好,从出生前就会开始厄运缠身,甚至牵连母体。从小到大天命人因一起来,天地恨不得见三阴叠骨死,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身上蕴含的天生怨气阴气太重,简直不像人,对任何妖魔鬼怪来说都是大补,以前还有很多修仙人专门寻找他们作为炼丹修炼的材料,后来因为太过残忍,被仙门严令禁止了。 这样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能 活到长大的更是凤毛麟角,偏偏予霖算了许久,连玄磊都卜算了数次,得出的结论还是要想阵法完全,必须得需要三阴叠骨的血,那血上附带的阴气能和魔界之中的阴气相呼应,从而变成开启阵法的“药引”。 可予霖怎么可能同意那种拿着天下大义逼人去死的法子,但他们已经没有重来一遍的时间了,要是没有三阴叠骨的血,开启阵法所依靠的就只能是消耗予霖数倍的灵力。 灵力和魔界的阴气相沟通,只有两个结果,予霖抢赢了魔界,阵法成功,裂缝闭合,予霖若是输了,他可能会迷失心智,被留在魔界和人界的夹缝里。 玄烟本想说他们这些半仙联手,应该可以救下那个失血过多的人,尤其他可是医术第一的半仙!然而此阵要求太多,那人必须得跟着予霖一起走,他想救也救不了,那样情况下的失血损伤,也不可能不影响阳寿。他顿时有些懊恼:“为什么我就非得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呢?!” 玄磊忽然问道:“烟儿,你还记得我们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玄烟摇摇头:“你忘了,我小时候发完那次高烧忘了好多事,生辰什么的一直都是你记着的,再说都多少年没过过了……怎么提这个?” “没什么,我们确实是忙的,连生辰都不记得了。”玄磊笑了笑,“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补回来好了。” “都多大人了,补生辰也补不过来啊!” 玄烟听见“咔擦”一声,道:“宁睿?怎么了?” 宁睿不知何时收起了一贯的微笑,他神色平淡的掰下一块树皮,发了阵儿呆,才道:“机会……是玄磊给的吗?” 风吹起他雪白的道袍,玄磊微微一笑:“我给的什么?” 予霖凝视着变回剑身的星回,道:“不许再发脾气了。” 星回透蓝的剑身亮了一下,似乎那个半大的少年在点头。予霖没有收剑回鞘,把星回剑反手收在臂后,灵力护体,玄烟坐在主阵位上,呵道:“开阵!” 裂缝忽然颤动起来,一直被不归岛门人封锁完全的裂缝打开了。 予霖踏入裂缝,一阵刺骨寒冷扑面而来,目所能及皆是黑暗与吹拂的阴气,唯一照亮了周围的,是包裹着予霖的浅青色灵力,灵气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道痕迹,像是人间夜晚的天际银河。 魔界确实是太过荒凉,仙人却不能放他们来到人间。 肆虐的阴气忽然集中起来,瞄准了予霖,予霖目光一凛,挥出一道剑芒将它劈散,随后立刻释放出了全身灵力,召唤着魔界。 光芒刺眼,恐招魂无数,魔族却好似没有发现予霖一半分外安静。 予霖划破食指,在空中画着阵法,他忽然有所感应似的抬眸,看到了远处的一片虚幻光影,那光影十分突兀,和裂缝的虚空比起来又太过温暖…… 是幻觉,魔界为了“留下”他制造的影像。 “云青月”把一碗长寿面放到“予霖”桌前,笑道:“昨天灶台坏了,我给你补一份。” 那是他们醒来后的那天早上,云青月特意给他重做的长寿面。碗里的面条都是云青月自己做的,筋道爽滑,面上码着煎的金黄圆滚滚的荷包蛋,边缘微焦,是脆的,翠绿的青菜摆在荷包蛋边上,色泽相互呼应,奶白的骨汤头上只飘着一点油花,浓郁的香气随着热气扑面而来,不知是下了多少功夫,往汤里调了多少香料,才能有这么浓郁又不至于感觉腻的气息。 但予霖觉得自己都那么大岁数了,连确切生辰都记不住,再学常人去求什么长寿也没意义。 “怎么没意义呢?”幻影中的“云青月”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想要长寿平安的寓意总是好的,我就希望玄英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他看见自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云青月就坐在那里,拄着脸侧看着。 因为是早餐,云青月知道他喜欢吃清淡些的,面里没放什么面码和肉,荷包蛋是溏心的,云青月知道他讨厌葱姜蒜这些东西,做完菜从来都会把它们挑出去。 他一直都在想,究竟是喜欢到了何种程度,才能让怕麻烦的云青月那么耐心仔细的做的这种程度…… 予霖就看着“云青月”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绿眸里除了他的身影什么都没有,云青月好像一点不觉得腻。他本以为那眼神是从云青月在华山醒来时开始的,可仔细想想,似乎要更早。 他告诉自己应该立刻打碎这片幻影,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予霖,你扪心自问,你对着青天苍生好好想想,你看着自己的心! 一人与天下要怎么选? 他宁愿己身无归。 第140章 难寿 难寿 予霖握紧双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终是挥袖击散了那片幻影。 幻影这种东西伴着他过了五百年,仙人的心早就硬如铁石——面对虚幻的东西,流恋是没有用的。 脑海中的意识骤然一松,脚下的虚空传来魔族的吼声,魔族终于发现了予霖,裂缝外的大阵全力启动,予霖身上的灵力翻涌,以他为中心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广大的无边无际的阵法,悍然拦住了重来的魔族。 予霖手上飞速画完了阵法,血色阵法在空中逐渐变黑,予霖没有丝毫犹豫,挥剑将它斩碎! 在予霖身后的虚空中,同时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黄符显现,被予霖散发出的灵力震碎了。 裂缝猛烈的震动起来,不归岛的人和魔族同时被震的几乎站立不住,裂缝边缘的土壤因为震动延伸出数道裂痕,裂缝缓缓挪动—— 不归岛裂缝要合了! 玄烟心下狂喜,喊道:“快,快把予霖拉出来!” 玄磊道:“你太心急了,还不到时候呢!魔族为了巩固裂缝留下的术还没有完全消失,不要放松警惕!” 他脸上也满是狂喜之色,甚至已经渗出了汗珠。 马上,马上这个该死的横在这里几千年的东西就要消失了…… 云青月大脑骤然一片空白,随即一股剧痛席卷了全身,他痛的差点跪在地上,那魔族看他力度松懈,立即挥手拍开了那把诡异的长弓,袭向面色苍白的云青月,助云青月攻击的那名亲卫生生调转了枪尖,挑向那魔族的手:“王爷,避开!” 云青月勉强倒地一滚离开了攻击范围,亲兵与魔族缠斗在一处,云青月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发抖,冷汗几乎要把他身上浸透了。喉咙一甜,他张口吐出一口血。 喉咙里的血好像止不住一样,腥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里透出来滴在地面上,红的刺眼,眼前都是重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啊!” 云青月猛地抬头看去,在一片重影中找到了那个摔倒后便再也不动弹的士兵。 长弓脱手,他手中只剩朔望,朔望的嗡鸣声一直都没停过,云青月雪白的衣襟上已经沾满了涌出的鲜血,他看不见自己的双目已经满是血丝,眼眶通红…… 他手心上隐藏的咒文忽然亮了起来。 那领头的魔族掐断了一名士兵的脖子,看也不看一眼把尸体扔到一边,他寻找着云青月的身影时,忽然感觉到一阵浓烈的杀气,他迅速回头,手中刀刃与朔望剑锋撞在一处。 刀刃就像烂掉的木头一样,竟然停都没停一下的就被朔望斩断了!剑刃上流淌的烫金光芒刺入魔族肩头,云青月翻转手腕,竟是要将他整个肩膀连着手臂都削下来。 忽然,云青月一动,他愣了愣,回头看去。独臂的魔尊收回手,嘲讽道:“一个半死的人都能让你们废那么大力气,干脆自杀得了。” “魔尊大人!” 黑剑刺入云青月左侧胸口,从他前面透了出来,那把黑剑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好剑,一滴血珠都挂不住,从伤口中带出的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到地上,滚进尘土。 云青月单膝跪倒在地,拄着朔望才能勉强不彻底倒下。 “王爷!”还活着的士兵都挂了彩,他们纷纷格开对战的魔族,护在云青月身边。 “娘的!仙门的人呢?!都死哪去了!” “王爷,王爷再坚持一下,伤药呢,伤药呢?!” 那把黑剑仿佛是长在体内的,死死的卡在他骨头,云青月身上的整个左边立刻没有了知觉,若不是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能直接疼的昏过去。 独臂魔尊面色狰狞的笑着,道:“他用不到伤药了,叶巍,你不是很能耐吗?啊?!”他一把扣住自己断掉的手臂,怒吼道:“滚起来啊!我要砍断你的四肢!” 扶着云青月的亲兵怒极,却被死死的拉住了,云青月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可他喉咙都被血堵住了…… 那亲兵跟随云青月多年,能大概猜出他的想法,放下咬咬牙,决定忽视他的意思,对同伴喊道:“老刘老成,带王爷走!王爷要是出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剩下的人,跟我打!——操他娘的,你魔尊算老几?!” 魔尊的笑声戛然而止:“老几?” 那领头的魔族谨慎的轻声问道:“尊上,您来这里,那契约……” “契约?等拿下人界,契约还算什么?!”魔尊冷冷道,“吾等手足若能拥有一席安息 之地,他神界又算什么?!不能违背契约?那我就死好了!” 他一步步走向众人,压力铺天盖地而来,看起来云青月和沈铠之所以能斩他一条手臂,果然是因为那时他轻敌了。 这帮魔族纯粹就是冲着云青月来的,他们把意思表明的很明确,不是抓走也不是什么其他的,就是让他死,他刚才就是示意其他人逃走——没有必要让他们留下来陪葬,然鹅这帮混蛋完全无视了他这个府主的意思,云青月要是还能动真想直接给他们几鞭子清醒清醒,可他现在动一下都痛的快死了。 独臂魔尊没有管那帮刺穿云青月的黑剑,反手便幻化出了另一柄刀。一步落下,魔尊的身影骤然消失,持枪的士兵们无法判断他去了哪里,魔与人之间的差距在此刻显现,哪怕是锻炼了几十年的绝世高手也做不到被人连影子都看不见。 阎王在你面前留下了邀约之帖,你想避开,可你连帖子从哪来都不知道。 魔族的刀如风般席卷而过,最终却没能碰到云青月——长昀的士兵们接二连三的扑到了云青月身前,他们凭借着多年厮杀出来的下意识,做出了自认为最正确的决定,哪怕一个个被刺穿胸膛,也没有半个人流露出恐惧后退的神色。 刀刃被一颗颗跳动的人心锁死了,魔尊抽都抽不出来,他骂了一声,把那些拦路的人一个个踢开。 剩下还能动弹的长昀又一个个的重复死去同伴的命运,拦住然后被杀,不需要半点迟疑和思索,保护越王就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意识,他们相信只要云青月能活下来,这帮魔族一个都活不了。 然而,直到……最后一个部下倒在云青月面前,鲜血迸溅进了他的眼眶,他还是动弹不得。 他拿不起朔望,朔望哪怕再怎么厉害都还是没有剑灵的剑,主人的状态决定了它的动作,更何况云青月只是个凡人,在云青月手里它发挥不出原本最强的力量,可它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主人那种近乎要形成实质的,汹涌的怒火。 或者说是,悲伤…… 之前领头的魔族提醒道:“尊上,决不能让叶巍活着!” 魔尊终于拔出了自己的刀,他缓缓走向低着头的云青月,嘲讽道:“哟,越王爷怎么了?怎么这么狼狈啊?你不是很……” 蓝金色的光猛然飞来,魔尊一惊,险而又显的避开了,破空之声停下,通体流光的朔望在空中停下,停了停,又急速飞了回去。 云青月一把抓住朔望,竟然拄着剑站了起来,过程中他伤口又重新撕开,血迹流淌,滴到朔望上,朔望剑身在嗡鸣中逐渐变暗,蓝色几乎全变为了漆黑。魔尊望着变化的朔望,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神色一点点惊恐起来,喊道:“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里?!不对……不对!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近乎绝望的想否认自己的想法,可根本没用,堂堂魔尊面对一个重伤的人竟然忍不住颤抖起来,下属奇怪道:“尊上,您怎么了?” “闭嘴!”魔尊狠狠的呵斥了一声,眼神一点都不敢离开那把剑。 但仔细想想,这把剑怎么可能握在一个凡人手里呢?那位还好好的活着,一直凭着己身的无上实力压迫在他们魔族之上,要不是他魔族过的会比现在好上千百倍,不少魔恨不得把那个“叛徒”千刀万剐了,可也只敢想想。这样想着,魔尊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他咬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浑身披血的云青月好似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他抬起头,双目竟变为了暗金色! 开启了数千年的不归岛裂缝,在那道蓝色流光后轰然闭合,把怒号着想爬向人间的魔族阴气全部隔开,在他们眼前合上了最后一丝光明。 那道闭合的沉闷声响,就像敲在众人心头一般,沉甸甸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所有人都愣愣的杵在原地,目光呆滞的看着原本深不见底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弟子喊道:“我们……我们,我们成功了!裂缝合上了!!!” 欢呼声顿时如排山倒海般传来,不少弟子都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他们这里的很多人,都从尚且年少的年纪一直在不归岛待到了白发苍苍,少年子弟白头归,他们终于能不必再困居不归岛了,哪怕一开始就决定了永世在不归岛守护,谁又不想回自己的仙门,回自己家去看看呢? “予霖!” 玄磊接住脱离裂缝的予霖,只见他半面素净的脸上都满是鲜血,蓝衣披血,星回还在兀自颤动,还没有从方才最后一次斩杀魔族的斩击下平静下来。予霖站都站不稳了,玄磊几人连忙把自己的灵力分过去,就是晋北血祸时玄烟也没见予霖这么狼狈过,他连忙捉过予霖的脉门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予霖摇了摇头,面上没有半分喜色,急切下意识的寻找着什么:“云青月……云青月呢?” 玄烟一愣:“他不在这里啊,他不是还在中原……哎?予霖!” “我得去找他……他受伤了!”予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跌跌撞撞的向离岛方向走去。 方才在下面,他与魔族战斗时就感觉到了,他留在云青月手上的那道咒法,破碎了…… 第141章 铁石 铁石 予霖伤势太重,玄烟咬了咬牙,和玄磊一同强行把予霖扣下了,把他一身伤全包扎好,玄烟才勉强同意让玄磊陪着半分也等不及了的予霖回中原。 一路上,从仙门到朝廷,处处都在欢庆不归岛裂缝的消失,哪怕对于不归岛裂缝的危害不那么清楚的平民百姓都为之动容。 朝廷立刻和衡清五渡等仙门联系上,商议重新布置锁沧关兵力等事。 放眼望去,人世间满是欢喜。 但那都和现在的予霖没什么关系,他匆匆寻着云青月身上残留的灵力赶回越王府,看到越王府大门如旧,登时松了口气。 田忠看到他,叹息着把人迎了进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仙长,您来了。” 予霖不敢去细想如此的原因,风度气质统统被抛到了脑后,急步差点和走出院子的叶雅撞到一起。 “……义父?”叶雅许久未见予霖,瞪大了双眼,“您……您回来了?您去哪了?”说着说着,她眼眶不由自主的发红,端着空药碗的手抖了抖,那样子分明是看到了亲近之人才忍不住流露出的委屈。 予霖心底一沉,安慰道:“没事,望舒,别哭……怎么了?你爹呢?” “咳咳……” 予霖听见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推门的手一顿,他缓缓推开房门,云青月低头坐在那里,咳嗽声一直止不住,正在看他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朔望安静的收在剑鞘里,没有半分动静,就像任何一个凡世间的仙剑。角落里龟龟不知何时钻进了云青月房里冬眠,缩着一动不动。 死气沉沉的啊,整个房间都死气沉沉的…… 房门突然被打开,云青月本来张口就想让人出去,下一刻,他像感应到什么一般猛地抬头,愣愣的看着那个身影,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青月。” 予霖快步走到他身边,顾不上说别的,握住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灵力顿时传入云青月体内。 胸口的痛感一扫而空,云青月指尖颤抖,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予霖,就好像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了那样…… 予霖微微弯腰,云青月身上狰狞的血气和药味扑面而来,他活了那么长时间,见过的伤比苏倾见过的还多,锁沧关云青月重伤那一次让他后怕,现在习惯了执剑的那双最稳妥的手却哆嗦起来。他感受着云青月体内的状况,神色越来越凝重:“……对不起。” “……”云青月道,“说什么对不起呢。” 予霖没有注意到云青月过于冷静的声音,懊恼道:“要是我在就好了,要是我在……” 要是他在,怎会让云青月受这么重的伤?!谁能伤得了他?! “望舒和我说,你是在西南遭受了魔族的攻击,甚至里面还有魔尊。”予霖道,“没事的,青月,伤能治好的,我让玄烟过来,一定……” “不劳予霖真人费心了。”云青月打断予霖的话,他把手从予霖手中抽出,那股灵力顿时断绝,他强忍着咳嗽,神色近乎漠然道,“您有什么错?别那么妄自菲薄,为了我,不值。” 予霖一怔,皱眉道:“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说了,不劳烦予霖真人费心!”这一声,喊的云青月和予霖同时愣了愣,云青月有些气败的扭过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算我求您了成吗?” 予霖:“……你求我什么?” 云青月道:“真人,您别明知故问了,真要我说的那么清楚?” 予霖不解,伸出手去想试试他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青月,你……” 他伸出的手被云青月一把抓住,那手的力度像铁箍一样,把予霖钉在原地。 冷汗顺着云青月鬓角留下,云青月咬牙道:“那帮魔族冲着什么来的你不知道?!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了!真人,予霖真人,算我求您了!我他娘的就是个凡人,我玩不起你们仙人那些游戏!我也做不到一次次在生死间反反复复!!!” “……我没想过,我怎么可能……”予霖迫切的想解释,他不善言辞,以前在云青月面前也根本不需要他多说些什么,一股莫名的感觉在他心头升起,他就是感觉云青月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在心上人面前,他头一次如此恐慌。 “予霖真人,你知不知道我死了三十个兵?”云青月嗤道,“我在空无一人的地上,守着我那帮弟兄的尸体躺了多长时间才等来仙门的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苏倾治我的时候,在我身上缝了多少针,扎了多少穴位,我吐了多少血……” 他眼尾通红,道:“我是个人啊,我不会疼吗?” 予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一般整个抽痛起来,云青月松开他的手,疲惫的靠到椅背上仰头望他,语气生硬:“永远都是在担心来担心去,我累了,予霖真人,我真累了!我突然发现我这么长时间的坚持就是个笑话。人力如何逆天?” 不是这样的啊,你说人力如何逆天,可你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面对,我也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啊。 不是说喜欢吗?不是说……此世必践吗? 悄然咽下喉咙中翻涌的鲜血,云青月道:“在下不敢喜欢仙尊大人,您也不必多想什么,就这样吧,其实我就是本该自己一个人的,那样还能自由点……我腻了,分开吧。” 原来那种诛心的话,真的能说的那样轻飘飘的。 予霖望着他,缓缓道,“我从不归岛一路赶回来的路上,什么都不敢多想,青月,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云青月一言不发。 予霖轻声道:“对不起。” 房门打开,苏倾玄磊和变回人形的星回同时看去,星回唤道:“主人!那家伙没事吧?他去哪了?怎么没出来?” 予霖回手关上房门,听到星回的话,手停在门扉上:“他该出来吗?” 星回一愣:“啊?” 他都习惯了,有主人在的地方那个臭不要脸的怎么可能不粘过来?予霖的话着实让他愣住了。 苏倾暗自叹气,行了一礼,道:“予霖真人,许久不见……他都和您说了吧?” 面目苍白的予霖看向他:“苏先生,青月的伤势究竟如何?” “……我不会让他死的。”苏倾不知该怎么说,犹豫着憋出来这么一句,话一出口他差点想抽自己嘴巴,改口道,“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没大事的。” 予霖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 苏倾苦笑:“要搁十来年前,打死我都不可能想到有一天我救了他,还会有别人和我道谢。” 予霖道:“星回,玄磊,走吧,不归岛那边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星回有心想问问到底怎么了,一步三回头的和予霖走了。路上予霖一语不发,直到城外也未提御剑一事,更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想法。 玄磊放慢脚步跟在予霖身后,想了许久,问道:“云青月可还好?” 予霖身形一顿,突然,玄磊只感觉眼前一阵劲风扫来,他下意识的急速后退,后背撞到了树上,灵气凝成的气剑就在他颈侧,一半都钉进了树干里。血痕横亘在在他颈间,再多用一分力都能划破他的血管。 “……”玄磊捂住伤痕,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一开始,”予霖转过身,冷声道,“从你第一次靠着卜算的能力,骗我们开始。” 身后背着的佩剑颤动起来,玄磊抬起手敲了敲剑柄:“那你也没有揭穿我,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你的能力,有时候比起我对天下更重要,而且我一直认为你没有想做什么过分的事,更没想过害什么人,我相信过你能扛起重任。”予霖道,“我说过,裂缝我自己就能关闭它,谁允许你动他的!” 玄磊道:“我也只不过是为了天下考虑!你是人间最强的半仙,云青月他只是个凡人!他死一万遍都没有你死一次带来的后果大!三阴叠骨啊……你分明早就知道云青月他是三阴叠骨,可你却瞒下了这件事!要不是我做了能把云青月的血转移到阵内的阵法,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轻则失去至少三百年的修为,重则魂飞魄散!我救了你,所以我做错了什么?哪怕苍天责问我,我做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予霖盯着他,道:“不对。” 玄磊:“什么?” “你为什么选了青月,你我心知肚明,别用这种蹩脚的理由。”予霖道,“哪怕这件事上,天下人都来指责我,我也不可能拿他的命去赌。” 玄磊脸色骤变,好像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方才被予霖出手相向的那一刻他都还游刃有余,现在却笑容苦涩:“……明明我才是做了最正确选择的那个人吧?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反转了?”顿了顿,他道:“在这里质问我也没什么用,事已至此,还请予霖真人承担起应付的责任,继续做该做的事。” 玄磊和予霖都很清楚,玄磊身为天下卜算第一人,知生死掌未来,他选择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可只要他有那份能力,予霖绝不可能对他出手。 “……”予霖道,“玄磊,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转身离去,望着那席蓝色道袍,玄磊笑了一声,擦干净自己脖子上的血迹,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指尖的猩红,如黑夜般漆黑的眸中闪过什么,面前突然一暗。 玄磊抬起头,星回立在他身前:“主人不行,我行。” 话音未落,他抬手狠狠给了玄磊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云青月他混蛋了(才不是)。 第142章 心愿 心愿 云青月低着头,不能再小心的一点点修补着纸扇上的裂痕,可以看出在损坏前纸扇一直被保存的很好,上面唯一一处稍大些的损坏,是一道看起来像被剑斩出的痕迹,痕迹周围血迹斑驳,模糊了扇面上题着的“半缘君”三个字。 予霖来前他一直在修坏了的扇子。 小狐狸缩在他怀里,尾巴来回甩着,整个狐狸却无精打采的。 “那扇子就那么重要?”在一旁看了许久,苏倾忍不住问道,“都到那种时候了,你还能记得把它收进怀里放着。” 苏倾知道云青月的毛病,知道他对于收藏的东西珍稀程度尤为看重,以前云青月手上的折扇,从骨架到扇面,没有一处不是出自当世名家之手,但那也没见他珍惜到哪去,云青月有点丢三落四,折扇这种东西很容易随手不知道放哪去了,经常更换,但这一把他拿着的时间算是很长了。 云青月要不是把扇子贴心放着,恐怕不单单会损坏到这种程度,碎了都是好的。 云青月道:“也不是扇子重要,重要的是……” “是”字还没说完,云青月眼前突然一阵眩晕,口中再次涌出鲜血,苏倾急道:“怎么又吐血了?!药效应该还没过啊!我针……” 云青月抬手阻止了着急的苏倾,自己把嘴角的血迹擦了:“为了让我能挺过玄英来的这段时间不吐血,你配的药其实挺管用的,不是药的问题,是我。” “是我啊……”云青月喃喃自语,突然,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小狐狸猛地抬起头,苏倾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干什么呢!叶巍,我可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废了多少心思阎王手里把你接回来,你别糟践我心血!” 要不是云青月这样,苏倾恨不得两个巴掌给他打清醒点,可他是看着云青月长大的,哪能不知道他什么破脾气! “……不够疼啊,苏倾,”云青月迷茫的看着苏倾,道,“一点也不疼,你力气大,你打我一巴掌吧。” 苏倾对这傻孩子又心疼又着急,没好气道:“别扯淡,瞧不起我?刚好点我又给你打中风了!” 两人同时沉默一阵,小狐狸起身舔了舔他的脸,似乎是在安慰他,云青月摸摸它的毛,道:“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吗?” 苏倾道:“没听见,太远了。” “以前我撒谎都撒的挺溜的,以前除了我娘,谁也看不出我在骗人,叶崚更是被我一骗一个准。”云青月端起茶喝了一口,把嘴里的血味顺下去,“可我觉得我刚才和傻子似的,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予霖真人没信吗?可我看他那个样子……” 云青月摇摇头:“他要是信了,不会是那个样子。” 他太了解予霖了,那是他的心上人啊。 他想疼着他,护着他,甚至自私的想让他别再去管任何人间的事了,他宁愿予霖去做一个真正不理人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都比现在满身伤痕的样子强。 可那是予霖啊,护卫人世的半仙,天地都在他眼中,他走了一条永远不可能回头后悔的路,他本该孤身一人一直走到最后,偏偏云青月在他生命中横插一杠……予霖是男人,是人间的脊梁,他不能软弱,也不能害怕,只有云青月能把他的七情六欲从他心里掏出来,他却不能像任何一个“人”那样,没有丝毫顾忌的待在恋人身边。 天知道那时候予霖要是能给他两拳,云青月的心都能比现在稍微好受一点。 “其实我方才第一眼见到他,把满肚子打好的草稿全忘了。”云青月道,“我真什么都不想管了,我心想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怎么可能觉得累,怎么能对他说那样的话。外面全都在为了不归岛裂缝消失的事欢庆,可我看着他的伤……” 苏倾静静的听着他说,云青月道:“只感觉心如刀绞。” 甚至还很庆幸,庆幸自己的血被予霖用上了,予霖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要疯了。 苏倾疑惑道:“你到底看到什么了?非得要演这么一出。” “一个怪物。” “怪物?” “那是我还没完全昏迷的时候看到的,我猜是朔望让我看见的,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想起那个怪物的外表,云青月仍旧头皮发麻,下一刻,他自己也困惑起来,“然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直到被赶来的附近仙门救起,但是我快死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 苏倾:“谁?” 云青月道:“一个紫衣人,自从叶岑那次之后,不管何时何地,我每一次重伤昏迷都能见到那个人,而他每一次,都在劝我去死。” 苏倾一阵嫌弃:“那是个傻子吗?谁要跟他去死啊……不对!那家伙是怎么跑到你脑子里的!” “说的是啊,谁要跟他去死,可这一次他和我说的话,让我看到的东西都我无法反驳。”云青月缓缓说出他记忆中紫衣人的一言一行,苏倾 瞪大双眼,震惊之下只感觉嘴都不是自己的了:“怎么可能?!”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不由得我不信,毕竟关于三阴叠骨的事情,不归岛发生的事情,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苏倾想了许久,只憋出来一句话,“真他娘的造化弄人啊,天命是那么强的东西吗?” “那又何止是天命呢。”云青月道,“所以我觉得我好没用啊,对着他撒谎撒不全,我就是没法说成那样,可还是伤到他了。” 苏倾拍拍他肩膀:“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一辈子不去见他,明明之前花了那么多时间……”云青月沉默不语,苏倾叹道:“算了,别聊这个了,我们做点别的吧,我看见你家里好像有沙盘来着?” 云青月笑了笑:“我摆弄不了那个,没有那份力气,我现在走路都瘸。”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见予霖的时候一直做着的原因,他不单走路瘸,多走两步胸腔的伤口都有裂开的可能,要不是云青月强烈要求,苏倾根本不可能让他起来。 他就是想让予霖看见自己并没有那么糟,不管怎样,能给予霖那么一点点安心。 苏倾底气略有些不足:“别瞎想,我说了,你养好伤,不瞎作妖,过两天就能正常走路的。” 云青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道牵动了哪处伤口,猛烈的咳嗽起来,苏倾给他顺气,道:“也别再想着弄什么军务了,思虑太多对伤势不好,正好望舒回来了,你们父女俩……青月?” 云青月看着自己的双手,稍稍使力都会颤抖,这样的人还能算什么呢?哪怕没有那个紫衣人了,他也只会变成予霖的拖累。 “苏倾,我做错什么了吗?” 苏倾没法回答他。 云青月没有情绪爆发也没有凄厉绝望,就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好像在问苏倾一个每天都会说的问题,却能把许多人都问的哑口无言。云青月眼眶不知何时红的几欲滴血,下意识想捏紧那把扇子,又怕把它弄坏了,便把它放到手边的桌子上看着它。 “我不能……我不想失去他……我不能伤害他……”云青月忽然抓住苏倾的袖子,就像一个无助的孩童抓住唯一一个能给予他帮助的大人,有些歇斯底里的道,“我不需要赦免啊,苏倾,我不需要谁的赦免!” 我没有罪,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用自己的生命去爱一个人罢了。 我只是想认真的喜欢一个人,从黑发到白头,就只喜欢一个,我把我的这颗心给他,看着他功德圆满,然后去拥抱我既定的结局…… 就只是这样,都不肯放过他吗? 予霖若在,人世间七情六欲风花雪月不在云青月眼中,可要是没了予霖……他和谁去谈论人间呢? 他没有力气把当年的惊鸿一瞥忘掉,更没有力气重新拾起那些忘掉的东西。 苏倾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云青月的眼泪了,记忆中也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一两次,记忆最深刻的是他母亲过世的时候,那时的他才十四岁,还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依靠着兄长的怀抱。 可现在不行了。 世间最难成全是人心啊。 苏倾道:“那你……真的能忘掉吗?” 云青月一字一句道:“我要是对不起乐玄英,我就不是个东西。” 所谓惊鸿一瞥一见钟情,是一眼在心里住一辈子。 “碰”的一声,魔尊一巴掌直接把桌子拍塌了,他厉声质问道:“第二次了吧?少君!第二次了!你喜欢人类没关系,等到拿下人界了我亲自天天给你抓千百个人来,高矮胖瘦男女随你挑!你现在不能……” “霜赜!”另一位魔尊打断他,呵道,“你记得你和谁说话呢!别太放肆!” 魔尊霜赜嗤笑一声,道:“我他娘的刚从生死线上回来,因为情报错误!因为从没有人和我提过朔望剑在那个人类手里!!” 听见那个名字,四周瞬间鸦雀无声,许久,一个魔尊问道:“霜赜,那真是朔望吗?” “要不你以为我怎么搞的那么狼狈?除了我所有魔都死了!那个叶巍濒死之际忽然得到了朔望的力量,那个场景……”霜赜低声道,“简直让我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那个寂灏!” 霜赜至今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魔界的叛徒,六界的杀神,虽然都是近千年以前了——那个人从他身边路过,看也没看他一眼,却让他的冷汗直接浸透了衣衫。 那个人一路走来,踩着的光是同族组成的的尸山血海,霜赜都不敢想象。 夕雾沉声道:“这次是我的失误,抱歉。” 霜赜一愣,顿时有点不自在——古往今来,魔族都是极重视地位能力的,夕雾地位在霜赜之上,能力也不输于他,竟然真的向他道歉了。 “不过一次失误,何必如此让你们如此大惊小怪?” 远处一道清朗声音传来,众魔纷纷一愣,不明白哪个有胆子闯进这里,打断反驳少君的话。 第143章 传说 传说 “父君?”夕雾快步迎了上去,“您怎么来了?” 身形高挑的黑袍男子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魔族男子。 黑袍男子腰间有一把形制古朴的黑色长刀,外形纤细修长,比一般长刀窄上许多,刀鞘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乌漆流光如黑夜,上面用魔族文字篆刻着“沧溟”两个字。 众魔纷纷一愣,这里的人除了夕雾,都至少有百八十年没见过他们这位深居简出不理事务的魔君大人了,他连魔尊更替都完全不管,没人知道到他为何会忽然来到这里。 魔君身后跟着的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不带半分威胁,却根本没人敢小看他。上古时期魔族的十八魔君如今只剩下魔君一人了,现在的魔君是十八魔君中年龄最幼的一位,出生于洪荒末年,而那位老人比魔君的年龄还大,算是魔君的半个师父。 当年魔君孤身一人初掌魔界时,有三分之一的魔族都是被老人打到臣服的。 霜赜难掩自己的激动,率先道:“拜见魔君!” 一片问好声后跪了一地,魔君道:“都起来吧!” 魔君和少君夕雾在外表上不算相似,但都身形修长,容貌清秀俊逸。他的年龄看起来和他差了近万岁的儿子差不多大。魔君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上绣代表着魔君本体的银色纹饰,整个人有种在看夜半银月之感,张扬又带着丝丝清冷。 魔君拍了拍夕雾的肩膀,几步就走到王座坐下,随意道:“我刚才听了点你们谈论的内容,夕雾,我们死了多少族人?” 夕雾道:“……被越王叶巍杀死四十二人,半仙予霖杀死的……不下三百。” 这还只是为了迷惑予霖特意派出去的,其中高阶魔族不少,如果夕雾不知这帮半仙谋划的事情,恐怕结果不单是死三百多人和裂缝关闭一处。 “吵的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人家打上门来了。”魔君一手似是百无聊赖的点着扶手,“霜赜,何以如此失态?” 霜赜道:“君上!是……” “父君!”夕雾打断了霜赜的话,低头道,“这次是我不力,责任全在我身上,请父君责罚!” 魔君道:“就这点小事?” 夕雾愣了愣,魔君神色淡漠:“夕雾,只是一次失败而已,这些年你将魔族上下打理的很好,自信些。我族对人族确实许多年没有进行过太大规模的战斗了,你们的刀锈了吗?” “未曾!” “不错。”魔君淡淡道,“那就准备吧。” 动辄一次要死那么多人的战斗,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抛了出来,轻的就像一片羽毛。一名魔尊小心翼翼道:“君上,那样的话,寂灏他出现阻止我们怎么办?” 魔君本已起身欲走,听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他的身形一顿,周身气压瞬间变的极为压抑。 良久,他转过头,一直如黑夜般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时满是战意,一手压上刀柄,道:“四百年前他出现了吗?要是真出现了更好……要不砍缩头乌龟可是很麻烦的。” 问话的魔尊打了个寒颤。 魔君走后,夕雾挥挥手,除了霜赜和那位随魔君一起来的老人,其他人都行礼后离开了蘅焐殿。 “檀肃爷爷,”夕雾犹豫道,“父君他……是为了……” 檀肃点点头,肯定了夕雾的想法:“就是知道少君您有这么一问,老朽才特意留下来的。君上看起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听说您这次的事后,立刻专门带上沧溟来众尊上前走这一圈。” 魔族之间亲情寡淡,魔君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但他里外都在向着自己尚且年轻的儿子。 魔君其实非常在意同族的性命,他之所以那样轻描淡写的说要发动战争,就是要把更大的权力和威信交给夕雾。檀肃道:“您也知道君上不擅长这种事,他还和我担心,自己演技会不到位。” 夕雾点点头,道:“劳烦您帮我回禀父君,就说夕雾绝不会辜负父君信任。” 檀肃叹道:“霜赜方才确实是太冲动了,辜负不辜负对于君上来说都没什么,君上认定的人,哪怕摔到泥坑里了他也还是一样的态度,可其他的……” “我不明白,少君方才为何拦我?朔望的事不说明的话,日后魔君若知晓了会很麻烦的吧?”霜赜的语气比魔君来之前好了许多,在他眼里最尊重的人就是魔君,哪怕魔君几千年不理事务,他积威都半分未减,更何况魔君话里化外的意思更是向着少君的。 檀肃跟随魔君许久,他知道能让夕雾立刻打断,不想让魔君听到的消息也就那么几个:“所以我才说你冲动了。” 夕雾道:“父君若是知晓朔望剑此刻在人间的话,会亲自去认证吧?” 檀肃恍然:“原来如此……不止,当时在那把剑周围的所有人都会死的……然后君上恐怕会拿着剑直接去神界,寻寂灏君上。” 檀肃至今都记得当年那场毁了妖界和仙界的旷世大战,那是何等规模的一场战斗啊,洪荒时期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仿佛天地都要倾颓了。 如果不是当年魔君因意外,未能参加那场战斗,十八魔君全死,恐怕毁了的不单是两界。 那场战斗神界虽说只有一人参战,甚至那人原本还是出自魔界,但谁是背后默允之人都心知肚明。哪怕分六界是伏羲亲自定下的盘古先圣的遗志,真到了关键时刻,伏羲也不会介意毁掉。 魔君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那个人踩着昔日同族的尸骨血林来到他面前的场景,厉鬼在他身后哀嚎,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渐上了半面鲜血,口中和他说着“血契”的事。 从此他一辈子都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他骨头上都刻着誓言,不把他千刀万剐,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霜赜不解道:“您为何还称呼那个叛徒为君上?” “洪荒的时候,我能和人打架开始,寂灏君上就是魔君了,哪怕他现在去了伏羲那边万年了,我也还是不习惯改口……”檀肃回忆起许久之前的岁月,身上紫黑色魔力浮动,不一会儿,他竟然变成了一个银发金瞳的年轻人,声音也从浑浊变得清朗,“唔,要我叫他神界的名号反而更别扭吧,毕竟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称呼。” 檀肃和魔君一样,都能保持这副年轻的样子,但他不喜欢这样,因为这样就明摆着和他人表明了自己能力高强,几乎不下于魔君。魔族好战,魔君无法轻易挑战,他可不一样,来挑战的人必定会在这位魔族昔日的大将前排成队的。 “我一直都想问一个问题,”夕雾道,“那位寂灏君上……他没有名字,没有亲人,唯一所剩的就是他的族,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能对昔日生死与共的战友痛下杀手,背叛去神界呢?” 从伏羲定六界开始,神魔不两立,他到底为了什么背叛?神族为什么能包容这位杀神? “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檀肃沉默一阵,缓缓道,“都变成传说了啊……” 檀肃转身离开,夕雾深深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他身形逐渐变化,又变回了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在对不归岛经历过一系列测试后,玄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只是一口,后续要麻烦的事太多,首当其冲的就是锁沧关。 不归岛解放了大批仙门精锐,但立刻让他们全部来锁沧关也太残忍了,本以为可以回家修道去了,结果换个地方接着守。 叶崚授意沈铠决定锁沧关之事,这位年轻的冥铠大将军和予霖商议后,三分之一的不归岛精锐进驻锁沧关,即可减轻冥铠的压力,也可让道长们轮番着喘口气。 不过冥铠军听到此事后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满——冥铠独守锁沧关多年,骤然娘家被分心里难免不痛快。 但这些年,冥铠为了锁沧关付出的巨大代价也不可忽视,能少留血的话,谁不乐意? 冥铠军终是友好的和不归岛精锐握手,并且发现这帮不归岛的杀胚脾气相当对兵痞的胃口,双方迅速打成一片。 当兵的带着白衣飘飘的道长偷伙头军养的鸡的事,天底下见不到第二处。 “来一个?”一名道长走到站的和标枪似的星回面前,给了他一个烤的焦黄的鸡腿。 “……”星回抽了抽鼻子,没能抵抗住诱惑,“你们还真随性啊。” “剑灵前辈啊,您知道不归岛是个什么地方吗?”道长靠到他身边,仰头望着星空,“不归不归,第一任岛主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为了告诉那些来到不归岛的人做好准备,一辈子别想回去了,既然都不能回去了,我还拘着自己干嘛呢?” 于是松着松着,就习惯了,以前那些仙风道骨的姿态,反而成了刻意。 生为久别离,死为长不归啊。 “河间尚征伐,汝骨在空城。面上三年土,春风草又生。”道长看起来还很年轻,面容清秀,脸上却早已满是经年尘世风霜,他幽幽吟了两句诗,举起酒壶。 “敬同袍骨,也敬予霖真人。” 他朝着星回示意了一下,星回撇撇嘴:“我主人活的好好的,你别瞎敬。” 道长笑了两声,道:“还没问你为什么杵在这里吹风?不开心?话说,辞言真人都早回华山了,予霖真人为什么还在这里?他那么担心裂缝吗?” “……”星回吃完了鸡腿,把骨头一扔,道,“我本来以为现在也该在长安的,那个家伙……我真该找机会揍他一顿!” 道长想了想——那个家伙该不会是传闻中的那个吧? 予霖注视着识海中的身影,道:“回你的剑里去。” 那身影道:“这么着急,你害怕了?” 予霖:“回去。” 那身影摇了摇头,叹息道:“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在骗你却不敢回去找人呢?都那么后悔了。你害怕我,你猜他害怕什么呢?” 予霖一言不发,抬手一记灵力暴击把那身影打散了,最后一个声音幽幽道:“凤凰谷前你那么问了,想必你也早有准备,迟早你得求我回来找你的……等到那时,我是全世界最后一个会站在你这边的人。” 予霖一人在空旷的识海中站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河间尚征伐这两句诗出自杜甫的《不归》,删掉了中间两句。 第144章 人情 人情 临近年关的时候,各路消息把整个长安城里的暗流全炸了个遍。 定北王顾战病重,他的儿子们间顿时泛起了硝烟,定北王世子顾逍在皇帝的默允下回到了定北,谁也不知这个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空顶世子名号的顾逍回去有什么用。 等到顾逍回去后,定北王府惊恐的发现顾远思身后站了个越王府。 那个曾经怯懦的孩子早就长大了,他带着剑回来,从未想过要敛其锋芒。 与此同时,应诏带长昀军返回襄阳的舞阳侯姜楼,一纸诉状把丞相杨嘉赐告到了御案前。 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姜舞阳告他杨嘉赐联合辜州知府谋害亲王。 朝野震惊。 结果还没等主要受害人越王殿下吱个声呢,杨嘉赐这个还没当两年的丞相就被以安太傅为首的老臣在早朝上点兑的头都不敢抬。不带脏字引经据典的骂战那叫一个经典,看的本来准备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帮越王出气的武将们眼珠子都直了。 这帮老家伙在那些吃饱了撑的问题上一致对外,想把越王好好涮一遍,却在真正紧要的关头,全部站在了他们眼中一直作风非常不好、简直是“皇室败类”的叶巍身后。 舞阳侯府自狼天将之乱后,时隔整整一代皇权更替,第一次参与了朝政,不少人都在猜测,这到底是姜家想要真正开始参与朝政的证明,还是姜重九因好友受伤而引起的一时忿忿不平。 老了还雄风不减的云珩脾气依旧,把当年抽云青月的那一顿给了云永一遍。 云瑄惨被云永母妃他自己嫂子哭哭啼啼的委以求救重任,云青月收到云瑄龇牙咧嘴写的信的时候,叶雅正陪着他散步,云青月看完信,大手一挥回复云永母妃:我也无能为力,能救你儿子的还是云瑄。 叶雅头顶小狐狸,道:“小舅姥爷不是说他管不了这事吗?” 云青月点点头:“他是管不了,云珩真想抽人我说更没用,不过云瑄会说,他能让云永心里更堵点。” 叶雅:“……” 云青月可真不管这事,云永要是他表弟他还能帮着说两句小孩子不懂事什么的,可面对连孙子都抱上了的云永,他没落井下石就挺好了的。 龟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养在暖室里,竟然时常从冬眠中醒来四处晃悠,它在越王府里长的一年比一年大,大到已经能坐人了,以前被小狐狸看到了必定要蹦上去跟着溜几圈的,可打从云青月回来后就不知道怎么了,小狐狸一直蔫巴巴的,不肯从云青月身边离开一步。 “你和朔望都决定陪龟龟一起冬眠吗?”云青月觉得走累了,一屁股坐到廊下,从叶雅那里接过小狐狸,“可是龟龟都醒了啊,不想骑它了?” 龟龟:“……” 小狐狸舔了舔云青月的手,窝到了他怀里。 院子里的梅花迎雪盛开,鲜艳的梅色点缀在素白山水间,结冰的池塘被下人特意凿开了一个口子,锦鲤不时从里面浮上来换气,偶有梅花被累积的雪坠的掉进换气口里,被某一条鱼儿叼走。 “望舒。”云青月道,“你去看过‘家’里了吗?” 叶雅知道云青月说的是北堂旼交给她的那把钥匙:“临江修的小屋,还带院子,里面打扫的很干净,但是锁却有些锈住了,我翻墙进去的。” 叶雅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心情忐忑的北堂旼细心打扫干净屋子,把桌椅床铺都用最干净的白布盖上,落了锁。 就再也不敢多去看一眼。 屋子里的摆设用品一应俱全,随时都可以住人,看起来北堂浚当时真的做好了带妻女归隐的打算了。 叶雅在床上做了很久,想象着那两个人的样子。 以前叶雅还成天为了那些说她娘不要她了的孩子打架,总是打不过,然后老爹就会跑去给她找场子,后来她长大了,云青月便不再对她隐瞒她的身世,她在蜀中假装路人去见她亲生父母的坟,然后终于,北堂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北堂旼不愿让她姓回北堂,也是因为心知肚明后果,没有家族庇佑,仅靠着云青月能护她多久?他不敢去试探人心。 “听起来真的是个不错的归隐的地方,”云青月靠在廊柱上,调整了一个不会那么硌后背的姿势,“你老爹我也想过,以后甩手不干了该去哪。” “哪?” “……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因为世间不管多美的地方,我基本都见过了,江南新柳,大漠月圆,昆仑飞霜……”云青月轻笑道,“于是我就决定,以后我跟着我喜欢的人,他去哪我就去哪。” 叶雅一怔:“老爹?” “他想四处游历还是隐居一处都行,若是还想除魔奸邪,我也跟着,可是……”云青月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腿,“我好像跟不上了。” “……”叶雅有心想转移话题,“爹,我和远思哥去定北的时候……” “别和我提他。”云青月一挑眉,“我还没和他算账呢,这臭小子,你不是跟他去定北玩的吗?越王府怎么就成支持他的了?” 叶雅摸摸下巴:“其实,那是我说的。” 云青月抱臂道:“我管他谁说的,他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他腿削下来插花园里。” 叶雅摇头叹息:“爹,你说你这话威胁过多少人了……” “从你刚记事的时候算起,得有三、四十个了。” 背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叶雅回头道:“皇伯父?” 叶崚摸摸她的头,道:“我算的应该没错,你爹就喜欢瞎威胁别人。对吗?青月?” 云青月挥了挥手,就算打过招呼。谢朗跟在叶崚身后,对云青月一礼便退下了,知道他们肯定有事要说,叶雅也跟着走了。 “因为受的伤吗?”叶崚看着他那身厚重的大氅,“自从你出宫立府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冬天穿这么多。” 哪怕三九寒冬,云青月也是独树一帜的穿着单衣,顶多加个披风,他有内功护体根本不怕冷,可现在的云青月半张脸都埋在毛领子里,把手揣在小狐狸肚皮底下,道:“老了,不像年轻人火力壮,抗造。” “……”叶崚左瞅右瞅云青月那张和他根本不像兄弟的脸,道,“别找揍。” 云青月觉得冷了点,刚想喊三林帮他热壶酒拿过来,声都到嗓子眼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而在叶崚诧异的目光下要了壶热茶:“怎么突然出宫了,什么事?” 茶的清香随着升腾的蒸汽挥发,叶崚道:“‘皇叔’去北边了。” 云青月手一停,拿起茶杯,道:“又出什么事了,他到哪怎么都能出幺蛾子呢。” 叶崚不赞同道:“青月,你也知道,皇叔他是绝不希望你出事的,之前你受伤,他就后悔了许久。” “哥,你也别忘了他出于什么原因。”热茶下肚,手脚都暖和起来,云青月嚼着茶梗,道,“如果我和你不是一个娘生的,或者他影王的束缚解开了……” 他放下茶杯:“要是我,被拘了几十年,第一件事就是把长安掀了。” 叶崚道:“影王的力量只有给予他人才能解开,可一旦给出去,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虽说是当年形势所迫,不得已而做的交易,”云青月道,“但它果然是白衣卿相做的最糟糕的一件事,使用了它的太祖也很糟糕,他拿自己的子孙后人弄出这么个人来,就不怕损阴德吗?” 这话绝对是大不敬,可叶崚眉宇锁起,什么都没有说,良久,他道:“你和……予霖真人……” 终于问到正点上了,云青月道:“其实你就是想问我这件事吧?” 被看穿的叶崚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能那么说……到底是怎样?” “就那样呗,”云青月猛灌热茶,仿佛想把自己淹死,“你也知道你弟弟是个什么德行。” 谁知叶崚立即正色道:“我弟弟青月重情重义,若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哪怕自己满身鲜血,也会护着那人全须全尾的的一辈子。” 云青月一愣:“你说的……那是我?” 还重情重义,他怎么不知道叶崚那么会编话了,还一套一套的。 叶崚道:“难道我有第二个叫青月的弟弟?青月,你的事情具体的我不了解,但我是你哥,经历的事比你多些……” 云青月点点头:“也是,你有后宫嘛。” “别打岔!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叶崚忽然摆出“兄长的威严”,严肃道,“这种事上有什么事会比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更重要呢?只要能每天看见喜欢的人的面容,其他的事又算什么?” “不是算什么啊,那可是要命的事。”云青月仰头往后一靠,抬头却不能再看见那个身影,“那会让我感觉我很自私。” “你这样才算自私!”叶崚皱眉,“喜欢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凭什么你觉得对他好的,就非得不管如何都得做到?你觉得你把一切扛下来了,又怎么知道那个人不会比你更难过?难道伤心就不算‘不好’的范畴内了吗?那你的初衷不是就改变了吗?” 云青月猛的直起来,道:“你说……” “陛下!越王殿下!” 谢朗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云青月的话,他拿着一纸文书急步而来,云青月认出那是“红翎急报”,八百里加急遇关开关的军报,谢朗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冥铠军的红翎急报,魔族大举进攻锁沧关!” “腾”的一声,两道身影同时站起,云青月的身形晃了两下,被赶来的叶雅一把扶住,他下意识问道:“多大规模?和人领军?现在冥铠军……还有仙门伤亡几何?” 叶崚道:“望舒,扶你爹回去。” 云青月一愣:“回什么回?这汇报战况呢!” “你现在的身体还能上战场?伤好了几分?!”叶崚道,“我还用不着你拖着这种身体去给我拼命,要不要我这个哥哥干嘛的?!” 云青月皱眉道:“皇叔,现在在北方吧?” 叶崚瞪大双眼,云青月道:“你觉得他会是闲的跑北方去的吗?为什么就连他都能比我们更早知道消息,早的像预知一样,影王的能力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他到底是抱着一个什么身份在保护你!他在这世间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第145章 人心 人心 锁沧关上空,烈焰在防御阵上炸开,滚滚浓烟席卷了整个战场,熏得人几乎难以睁开双眼。 玄烟急步行走在关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来来往往的仙门弟子和冥铠军与他擦肩,魔界攻击的强度越来越大,锁沧关虽有反击,但谁也不知道何时又会步入极限,玄烟犹豫了一瞬间,忽然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一白一蓝的两道身影剑拔弩张,予霖道:“玄磊,让开。” “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玄磊脸上往日的懒散一扫而空,他剑已出鞘,横剑拦在予霖身前,“予霖,我是为了你好,其他的那帮老家伙可不会像我这样!” 予霖用星回拂开玄磊剑锋:“拜你所赐。更何况他人言语又与我何干?” 玄磊:“予霖!” 予霖语气平淡,和平时无二,玄烟却听着心里发突突,他赶忙道:“你们干嘛呢!关外都翻天了,我们……嘶!”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予霖的双眼,那些他本以为是血丝的东西,其实是红色的咒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搞的,这是,这是……” “入魔前兆,我和风炎真人努力控制了许久,最终还是变成这样了。”玄磊看了玄烟一眼,“烟儿,去找风炎真人!” 星回剑锋出鞘一寸,爆发出耀眼的浅青色灵力,玄磊两人不由得后退一步,予霖道:“玄磊,我这样是拜谁所赐?” “……”玄磊咬牙道,“当初在倚剑阁,我真该一剑杀了云青月!” 他的眼线依旧有着因常年演算命理疲惫留下的青黑,神色却再无半分慵懒。 “对,这才是本来的你,不用演戏更不用伪装。”予霖上前一步,淡淡道,“我不怕人心揣测,更不怕世人皆弃,两次渡劫的痛苦我都忍住了,这世界上对我来说,本该没什么好怕的。” 玄磊一把抓住星回,怒道:“怎么可能没什么好怕的!世人要是想让谁死,别提几个半仙,就是神又如何护得住你?!比他们强的人是会受人敬重,可只要你流露出一点可能会让他们觉得威胁的地方,你就死定了,因为他们觉得要是自己站在那个位置就会那么做!” 玄烟瞪大双眼:“……哥?” “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出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玄磊深呼吸几下平复了情绪,“我是想要不顾一切的还这世界一个该有的和平,为此不管现在死多少人对我都无所谓!可是,予霖,我从未想过要……” 从未想过,要害你啊。 “你从未想过,事情却这么发展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事,反而永远都得不到,世事尽皆如此。”予霖手指在星回上拂过,剑身顿时抖动了数下而后归于平静,不见半分灵力,“星回已被我封印,你拿着它……他少年心性,须得看好。” 玄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予霖对玄烟道:“别让你哥冲动。” 说完,他路过玄磊身边时停了停,道:“去尽你改进的责任,懒散也好,天赋也好,天劫也罢……该来的总会来的……勇敢些。” 那种长辈鼓励后辈,一言一行仔仔细细的语气,一如当年。 原来他真的早就看出来了。 玄磊多希望这人能教训他一顿都好,可是什么都没有,难道在这个人心里,算上他自己在内,什么都赶不上天地人间吗? ……不对,或许是有的。 “我本以为你是个能看透的人。”玄磊感觉自己肯定是疯了。 予霖脚步停了一瞬间,但也就只有一瞬间,逐渐远去的声音传入玄磊耳中:“我看不透。” 玄烟道:“哥,什么死多少人都无所谓,你到干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召痴人说梦,而后真的入了梦,却解不得…… 玄磊手指颤了颤,道:“以后和你说,走。” 他确实有该尽的责任。 锁沧关已在战火中待了许久,不破不损,很大程度上也得归功于现今人口众多。不光冥铠军,不归岛三分之一的精锐尽在此处,人才回归后的衡清门、五渡城以及其他各地大大小小的宗门都有不少人赶来,甚至还有不少附近的驻军。 可是十八仙门掌门真人、半仙、如黑夜煞神般的冥铠军加在一起,都抵不上那一个人夺目。 望着半空中那道蓝影,夕雾道:“让开中间的战场,我亲自对星回仙尊。” “这……辞言真人,予霖真人他到底要做什么啊?”锁沧关城墙上,一名掌门真人疑虑的问道,“孤身一人迎战群魔?” 另一人摇头道:“予霖真人并非冲动不计后果的性格,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吗?” “……”对于予霖的事,辞言毕竟是个后辈,了解的并不多。 正巧这时,手握星回剑的玄磊赶来:“诸位,我等全力迎战便可,魔族少君和诸魔尊予霖真人会应对!” 掌门们炸开了锅:“这怎么应对,魔尊实力堪比半仙,予霖真人哪怕随时都能飞升了也……” 天空一声仿佛要把耳膜都刺破的爆响划破天际,打断了掌门的话,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以予霖为中心,黑红色的灵力爆开,将少君夕雾震开。 “那是灵力?不对啊?” 每个修仙者的灵力颜色与性情有关,基本都是终身不变的,予霖真人青色的灵力纵横仙门五百年,谁不知道。而且这“灵力”的感觉……更像是魔啊! 夕雾显而又险的避开这一击,脸上开了道血口:“我知予霖真人数百年来一直因为某些原因压制着实力,本以为予霖真人若全力以赴,是和我差不多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夕雾请问,予霖真人的实力,究竟如何?” 予霖周身灵力环绕,眼中红色更深:“少君,这并不是必要的流血牺牲。” 事已至此,人已经留了太多的血,他本不该再让步,但身为半仙,他的责任并非光是战斗。 “仙尊此言差矣,造成现如今这种状况,确实非我本意,但神界未曾给我族一个平安的立身之地,仙尊为了族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一样。”夕雾沉声道,“上古之初,父神伏羲分立六界,他本意是为了平衡世间,可那一条条规矩,反而成了后世霍乱的根本。上天不公,我们成了世人口中的‘魔’,那也就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魔族多冲动,所以夕雾向来克制己身且彬彬有礼,但此刻他的话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股咄咄逼人之势。 妖魔邪祟,确有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他人性命为非作歹之人,但并非全数如此,只是六界之分太过,族与族之间的矛盾早就无法调和了。 “……”予霖垂下眼帘,张开骨节分明的右手,手中的黑红色灵力形成了一个灵力漩涡,漩涡中的灵力越来越浓厚,连锁沧关城墙上的众人都感觉到那股隐约的压迫。 漩涡逐渐扩大,变成了一个剑形,却没有固定形态,黑色为身血色为刃,被予霖一把握住。 夕雾看了那把只有“灵”而无“形”的剑许久,道:“我们找了它五百年,还以为被你们毁掉了,没想到还能再见。”他抬眼看向予霖,目光幽深:“敢问仙尊,是如何让归难俯首的?” “玄磊!” 听到这声怒呵,玄磊猛的回头,玄烟对他打眼色,就见刚刚赶来,眉间怒气足以杀人的风炎真人道:“那把剑不是被予霖毁了吗?!你不是也和我保证过吗?!” 掌门真人们对视几眼:“这个……风炎真人,予霖真人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予霖真人的灵力太不对劲了,那把剑更是。” “莫非……” “莫非什么?!”风炎真人一巴掌拍碎了一块墙砖,他脾气暴,修炼了几百年也做不到平和,本来就处于一点就着的边缘,那位掌门刚好撞枪口上,“把你的乌鸦嘴闭上!就是那个莫非了又能如何?!” 他的态度很明确——偏心偏到六界外去了。 那名还算年轻的掌门碰了一鼻子灰,但也是百来岁的真人了,不服气的小声道:“那可不一定,谁不知道堕仙有多危险,那可是迟早有一天会被邪祟彻底吞没神智的,等到那个时候,人间还有谁能打得过予霖真人?” 众人没说话,其实心里都在点头。 “说到底,平白无故怎么会变成堕仙,这也不能怪我们,都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到了这种程度的,自己不珍惜,也不能怪我们啊……” 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几个年长些的掌门刚想呵止他。 “混蛋!你说什么呢!” 知明和知繁本来被辞言死死的拉住了,闻言,知明登时怒不可遏:“什么叫我师尊自己不珍惜?!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是你们都能不拎着你们那些修为,害怕来害怕去的,怎么会这样?!” 那个掌门脸红了红,刚想说些什么,知繁一把护住师兄,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师尊,躲在自己洞穴里脸皮有八百层厚的家伙,你洗过脸吗?” 这自认风度高雅的掌门哪里听过这种骂人的话,他本来也是有点心虚的,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他又不想和年轻人吵,觉得掉架子,便拂袖冷哼道:“辞言真人就是这么管教门内弟子的吗?还是这就是衡清的门风?” 辞言笑道:“知明和知繁算起来是我的长辈,我记得宏化真人比我辈分小吧?可不能顶撞长辈啊。” “……” 锁沧关上空,予霖一剑挥出,脚步忽然一停。 神识内的人影笑道:“玄英,不如干脆你我各让一步,你灵魂散去后,我帮你消灭魔界啊?” 予霖用最冷淡的语气道:“滚。” “哎呀呀,这可真是!”那人影假模假样的叹道,“我还没听过你骂人呢,和云青月学的吗?话说回来,玄英啊……” “你们两个这样瞒来瞒去,欠下的那些又该怎么算呢?” 第146章 质问 质问 趁着予霖分神的瞬间,夕雾召唤了霜赜几个魔尊,霜赜几人来到夕雾身边:“少君,发生了什么?那个半仙怎么回事?” 夕雾盯着归难,道:“立刻杀了予霖真人,夺回魔剑归难!” 几位魔尊对视一眼——夕雾的脾气几个魔尊都知道,难得一见的沉稳,且说到做到。之前他说了要一人迎战予霖,其他人根本没想过会需要帮忙。 “那是归难,可断一切灵力魔力、万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凶剑。”似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夕雾沉声道,“它竟能臣服于一个仙人,根本不可想象。不要小瞧予霖真人,他有归难剑在手,我们任何人只要被刺中一剑,基本就废了。” 少君夕雾从不会说出夸大其词的话,霜赜几人顿时认真起来,将予霖围住。 予霖睁开双眼,眼睛已经有一只完全变为血红色,眼白都化为漆黑,看起来诡异非常。 锁沧关城墙上,众人道:“竟然真的将所有魔尊和魔族少君都牵制住了!” “能打赢吗?……能的吧?” “都这样了,不赢的话也……” 他看了看风炎真人的脸色,默默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一堆没脑子的!”风炎额角青筋暴起,一拂袖就要下城墙,被玄磊一把拦住:“师尊,切莫冲动。” 风炎怒道:“我怎能看着他一人迎敌?!又不是神啊,哪那么厉害!当你师尊是只会看戏的傻子吗?” 众掌门:……感觉好像被骂了? 玄磊道:“师尊,这是予霖的意愿。” “什么鬼意愿!他脑子呢?!他一时间把脑子丢了,你们也陪他丢!” 风炎怒不可遏。 现在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数百多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个略有些才名的年轻弟子,独木支撑这世间的,永远拦在锁沧关和人界之间的,是他师兄。 然后,年少的予霖扔掉了肆意张扬,从亡师手中接过了一切。 风炎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予霖,他身为长辈,除了一方落脚地,根本没能给予霖半分易处。 可是曾经的那个少年,自己从深渊爬了出来,他背着灭门深仇,满身血污伤痕,把原本可以丢弃的责任拾起,把守护这个人间视作了比自己的性命声名都重要的东西,一步步走到今天…… 师兄,你未曾看错,他做到了。 “师尊,人世间有多久没见过‘神’了?” 玄磊的一句话,让绕过玄磊的风炎愣住。 “除了那些土地龙王什么的,神有多少年未在人间遭遇大难之际现身相救了?”玄磊转过身,一字一句道,“或许是真有苦衷,可世人供奉他们,危急之时相求于他们,他们从不现身。每每人间倾颓,我们修仙者力挽狂澜,连朝廷和武林中人都拼尽了全力,可人们感谢的还是神。” 风炎道:“……磊儿,你到底要说什么?” 玄磊声音有些颤抖:“予霖他……什么都想到了,他想既然神难以对人间施以援手,那我们也便不用他们的援手,我们自己拯救自己,如果他真的失去神智了,在那之前,他会把自己和魔尊们一起毁灭,以此……最后保全这个世界百年。” “胡闹!你是、你是让我看着他死?!”风炎双目赤红,“你怎么同意的他做这个决定?!让他回来!” “我也想让他回来……”玄磊苦笑一声,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可是不可能了啊,师尊……” “不可能?我……”风炎近乎惶恐的四下张望,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那个姓叶的小子呢!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去哪了?!” “……”玄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予霖的选择没错啊,对天下苍生而言一点都没错啊,百年后他会被铭记在史书上,流芳百世,世人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满满都是敬佩和倾慕。 可就是没人会想起,有人不想要他那般的名声。 那个能把予霖置于天下苍生之前的人呢,那个人呢? “小狐狸!” 一道红色影子跃过锁沧关,在空中越变越大,落地之后,众人才看清它的样子——那竟是一只足有二三十米高的赤色灵狐! 灵狐生有六尾,有一个横亘于眉心的暗金色印记,正在闪闪发光,四爪皮毛灵动的随风飞舞,竟似踏着燃烧的火焰般。它满面都是凶狠的怒火,低鸣一声,伴着庞大灵力的一爪子狠狠扫向魔族军队!顿时将它们拍的人仰马翻。 不过魔族也不是干呆着吃闲饭的,战场上顿时爆炸声四起! 叶雅没能抓住突然挣扎的小狐狸,被它跳入了战场。她一直以为小狐狸就是个普通的灵宠罢了,结果追过来见到这一幕,顿时惊讶了。 家养只会卖萌狂吃的饭桶小可爱变身战场凶兽,惹不起惹不起。 “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到突然出现的叶雅,沈铠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几步走到叶雅面前,“祖宗,你怎么来的?” 没人注意到,知明眼神漂移,心中暗自祈祷千万别给他泄出去。 叶雅一指知明:“哦,他带我来的。” 知明:“……” 在叶雅得知锁沧关开战之后,看着没法赶去锁沧关的老爹,她顿时觉得自己得替老爹去看一眼义父怎么样了,再加上上次被云青月以送口信的名义弄回了长安,叶雅感觉自己错过了好多事,一时心痒难耐。 她又不会飞,想了又想,灵机一动跑去了华山,像目瞪口呆的看门弟子表明了自己“予霖真人家属”的身份后,她成功见到了知明和知繁。 知明知繁正因为锁沧关的事,打算跟着辞言赶去,叶雅三言两语:“我是你们师尊的义女啊,那我们就是师兄妹,师兄啊,你们是没看到,我爹那在家里都担心成什么样子了,茶不思饭不想的瘦了十斤!就等着我给他带信呢!你说我要是见不到义父,我爹该有多伤心啊……” 关键时刻她眼睛都红了,知繁都信了一瞬间。 也就知明那善良天真的性子能上这样的套:“是吗!那怎么行!师妹你快跟我们来,师兄带你去锁沧关!但是到了哪里你要小心,师兄会保护你的!” “……”知繁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翻个白眼,在叶雅保证到了那里会躲到安全的地方不乱跑,并且见过予霖后就走,他才同意。 知明还指责他:“师弟,师妹和青月叔多可怜啊,你不能这样冷冰冰的……不许翻白眼!” 叶雅计划通。 因为小狐狸一直无精打采的,叶雅想带着它去外面转转,看看能不能打起点精神,现在可好,这不是“点”精神,这是精神大发了! “祖宗,你真是我祖宗!”沈铠听完,差点给她跪下,“赶紧回去,你知道这里多危险吗?小狐狸一会儿我带回去,你快走!” “……等等,那不是我义父吗?!”叶雅瞄到了半空中灵力魔力飞溅的战场,有一个格外眼熟的蓝影,“义父怎么和那么多人打?大刀,这么多人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帮忙?” 被她无意间问到的一众仙门掌门都愣了愣,风炎疑惑道:“那孩子是谁?我感觉她身怀灵力,但似乎不是仙门中人?她喊的义父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风炎对这个一见面就摆明了向着予霖的孩子很满意。 知繁想了想:“师叔祖,那是青月叔……越王的女儿。” 风炎瞪大双眼,伸手指着叶雅,手指颤抖,声音也颤:“什么时候生的?!为什么都这么大了?!” 知繁:“……?” 知明:“?” 感觉,好像,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沈铠对叶雅轻声解释了一番,叶雅顿时怒道:“什么?!所以这么多人就看着我义父一个人打?我说小狐狸怎么突然下去了,它都看不下去了!” 沈铠道:“我知道,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先下去……” “……大刀,有人给了我些力量,我现在比你强。”叶雅摇了摇头,浅青色双眸亮起微光,她道,“牺牲他人得来的血淋淋的和平,我不要,希望某些人心安理得的坐等飞升时,也不要觉得咯的上。” “你——”被一个真正的“凡人”指责,众多掌门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这里大放厥词,不要以为你是个孩子就可以乱说话!” “你知道什么?捣什么乱,还不下去!” 叶雅微微眯眼,越过沈铠看过去,刹那间,那较为年长的掌门感觉自己竟像是被鹰盯住了一般,一种极为熟悉的恐惧感掠上心头。 “我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长宁公主,有资格命令我的,除了陛下,只有我的亲人。”手中问卿剑出鞘,叶雅道,“你们不去,你们珍惜自己的命和修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没错。可你们别忘了,住在世上的不是只有我义父一人。你们不去,我去。” 话音未落,浅青色灵力冲天而起——自凤凰谷坍塌后,北堂灵族千百年的累积叠加在她一人之身,她比北堂旼更强。 沈铠见拦不住她了:“你真要去?” 叶雅道:“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没事个屁!”沈铠反手解下他背着的陌刀,“我陪你去,谁让我是你哥!” 沈铠总觉得他命不会长,可能总有一天他会长的比沈震还大,更大的可能,是一辈子都不会比沈震大…… 可现在,谁管那些呢,谁让他是哥哥! 问卿剑的银光划破长空,直接劈入魔族大军深处,叶雅挑眉道:“小小的飞一把还是可以的!” 沈铠一愣:“什么?飞?” 叶雅一把抓住他,两人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沈铠差点把肺里的空气全喊出去,却被汇聚的灵力稳稳接住,沈铠愣了许久,长出一口气:“这还真是……小小的飞了一下啊?” 极度震惊之下,那名年长的掌门才缓过劲来,喊道:“北堂……北堂!她是北堂灵族!她是北堂灵族的人!” 他经历过落霞山围剿北堂旼的战争,对那恐怖的战力记忆犹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卡文卡的很崩溃啊,感觉头都要秃了……然后关键的时刻电脑又进入了更新,等了几个小时,等到打算睡觉的时候居然刚好更新完了,摸着黑发这一章…… 第147章 决绝 决绝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北堂灵族?!不是都死光了吗?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等等,我记得那个北堂浚死之前,孩子已经出生了,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那她是北堂浚的女儿?可她又说自己是公主?” “她拿的不是问卿剑吗?”一个掌门注意到在叶雅手中大放异彩的银色长剑,激动道,“我记得……那不是北堂旼的佩剑?还有那身灵力和浅青色的眼睛……她真的是北堂灵族啊!” “北堂灵族后继有人啊!” 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话语中带上了一种渴望。 对力量的渴望。 问卿在叶雅手中几乎化为一道流光,根本没有任何魔族能拦下她的剑,更别提身边还有沈铠的陌刀横扫。她身上灵力翻涌,一只巨大的青色火焰凤凰凝聚成形,竟如同真正的凤凰一般长鸣一声,冲向了魔族大军! 那是在凤凰谷中,北堂旼曾使用的一招——北堂旼死后,叶雅也得到了他的部分记忆。 “……”玄烟扫过一众掌门,差点冷笑出声,眼神间带上了毫不掩盖的嫌弃。 这帮家伙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北堂灵族后继有人开心,他们心中那点心思,也就傻子看不出来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看的出来,叶雅并非是一时冲动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方才的话和她现在展现出的实力,其实也对这些掌门造成了一种威慑。不管如何,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和朝廷撕破脸皮,把主意打到公主殿下身上去。 “倒是有皇族的气势……”玄烟轻声道,手上佩剑出鞘一寸。 “别人就算了,你不许冲动!”玄磊太了解玄烟了,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予霖就是为了给人间留下足够的守护者,才甘愿赴死的,你别辜负他的心血!” 他可以不去拦叶雅,他也没有资格去拦,但他绝不可能让玄烟去冒险。 玄烟……一开始,那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为此,让他做什么都无所谓的,哪怕把自己的心扔到泥潭里去…… “哥,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能站在这里?”玄烟握住玄磊的手腕,道,“不是因为运气好,也不是因为师尊,是因为予霖啊!是他知晓了我们的存在,带着师尊来找我们,要不我们可能早死在不知道哪个垃圾堆里了!” 玄磊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可是求你了,别再让我选了,我己经决定把心丢掉了啊…… “我是……不归岛的掌门,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威胁着人世的妖邪还存在一天,我就都是!世间逢乱,不归岛理应首当其冲!修仙者理应先天下之人而动!” 玄烟想道对了,就该是这样,这一开始就知道的道理,他怎么还让一个孩子来告诉他?越活越回旋吗? 别想什么凭什么我就该承担这些的话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入门之时的誓言有如还在耳边回响—— 我辈修仙者,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求得失,不计生死,为万民先。 为万民先…… 锁沧关内的仙门弟子都在等候自家掌门真人的命令,辞言对玄烟点了点头。 宁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玄烟还是下意识的找了找他的人影。 自南方半空中,一道白色人影御剑而来,速度之快,带起了股股烈风,将那人影的广袖和发丝吹起,几道银丝夹杂在黑发中格外显眼,下一刻,那道身影稳稳的停在了玄烟身边。 宁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战场,道,“前辈都去了,你们怎么还不打架?” 这语气理所当然,还带着几分困惑,众掌门见宁睿眼神清明,知道他是处在清醒状态,一人道:“宁睿真人,可不能冲动,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应该慎重行动啊!” 这掌门苦口婆心的劝告,说完却没得到回应,他困惑看向宁睿,这才发现宁睿根本没看他,都没注意到他在说话:“……” 玄烟道:“不归岛、衡清门、五渡城弟子何在?!” 裹挟着灵力的声音拂过整个锁沧关,底下立刻传来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回应:“在!!!” 玄烟佩剑出鞘:“除魔歼邪!” 随着这道声音落地,无数身影御剑而起,银光凛冽的长剑指向天际尽头的黑云。冥铠军漆黑的长刀和仙门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下令的人不在,但他们断没有让将军一 个人在战场上厮杀的道理。千百年来未曾停止的战斗再次燃起,席卷锁沧…… 不死不休! 夕雾和予霖骤然分开,在空中带出一串血珠。 擦掉嘴角的血迹,夕雾看了一眼剑锋,抖落剑上鲜血:“围攻之下予霖真人还敢分心吗?” “……”肩上裂开一道血口,予霖收回那道分给浅青色灵力的心神,一剑震开霜赜。 予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哪怕万劫不复他都能淡然处之,可碰见和那个人有关的一丝一毫……他的心还是难以抑制的震动了一瞬。 他不知道叶雅为何会来锁沧关,不敢去想那人现在身处何方,但看战场上的情况,恐怕玄磊是失败了。 时间不够了吗? 予霖闭了闭眼,身上灵、魔交杂的混乱气息竟再次暴涨! 以他持着归难的右手为中心,暗红色的魔纹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攀爬,直至蔓延上那雪白的脖颈,好似渗血的血管一般死死的攀附在他身上。 手心中一痛,血迹顺着剑柄流淌而下,被剑身上的近乎于在燃烧的魔力蒸干,那里应该是被灼伤了。 印象里早在十年前,襄阳的那片桃花奇景边,他曾握着一个人的手,给他治疗手心上被驱魔兵反噬而出的伤痕,然后那人送了他一场三千桃花灼灼盛开的桃花雨,当时情景,半分未曾淡化。 云青月手心上的伤疤去不掉,那又正好是个破坏了掌心生命线的伤口,他曾为此担心了许久,害怕那会是影射什么的暗示。 ……多稀奇啊,五百年如白驹过隙的半仙,竟开始感叹十年长短。 从天印灭门以后,他本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害怕得了。 本来该是,没有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发像个“人”了呢? 静远月下的初遇,他虽然一直在看着封印妖邪的事,但云青月那边的一言一语,其实都被他听的一清二楚,包括云青月看着他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那时候,令风问他:“云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云青月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微动:“……仙人。” 予霖低声道:“那时你和我说你不喜欢来世,我有话没和你说……” 霜赜一时没听清,还以为予霖是在和他们说话,警惕道:“什么?” “我也不喜欢来世……” 那时,云青月道:“此生一诺,此世必践。” “这回我没有来生了。”予霖抬眸,不知何时,另一只眼睛也变成了血红色,“然后,我终于能拿出全部的命,和你赌一场此生剩下的长安……” “轰”的一声,血雾猛然在锁沧关上空爆开,顿时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深红色,被予霖和夕雾同时设下的封锁阵法都在爆炸中震碎了,金色的阵法碎片随风飘散,最后逐渐消失在风中。 叶雅一剑刺出,猛的抬头:“义父?!” 小狐狸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对着那片天空呲起牙,警惕的低鸣。 叶雅赶紧往那片天空底下赶,可战场上满满的全是人和魔,目所能及的范围剑芒魔力四处炸开,土都染红了,反击时她还得小心别伤到自己人,她根本找不到路。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长吟声,低沉肃穆。可战场上那么混乱,人人都在手忙脚乱,谁能注意到这声长吟,叶雅觉得那声长吟有些熟悉。 她并未听过,却在书上看到过记载……不,或许也曾听过,是在暴雨来临的海边,从深海传来的那一声声游龙戏水的鸣叫声! 龙?! 天际的飞来的那个黑点逐渐清晰,凭着叶雅的眼力已经能看清大致看清了。 紫黑色的鳞片反射出如甲胄般寒光,飞行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锁沧关外,黑影没有丝毫阻碍的直接穿过了护关大阵,就像那由几位半仙亲手设下的阵法忽然失灵了一般。 而此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那个庞然大物。 有人惊呼道:“龙?!是龙!是龙王啊!” 世人皆知中原四海有龙王镇守四方,呼云唤雨,有许多人都曾在暴雨来临之际的海边听过飓风呼啸声,其实那是布雨的龙王的长吟声,只闻其声,几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龙王,哪怕只是镇守一江一河的龙王。 修仙者与妖魔仙神接触频繁,但规则所迫,龙王几乎不在人间现身,此时此刻,他们第一次见到了镇守一方的人间神明。 叶雅眨眨眼,看到了那个巨大身影上醒目的白点,差点把下巴掉下去:“擦!老老老……老爹?!” 什么情况?! 第148章 惊险 惊险 因为伤重,云青月被叶崚下令强制“禁足”在长安,这下可好,连田忠他们都叛变到叶崚那边去了,苏倾现在也不在长安,他想偷跑都没办法。 在望舒那混蛋孩子带着小狐狸也跑没影之后,云青月越来越坐立难安。 尤其朔望现在没有丝毫回应,就像任何一把随处可见的剑,连昔日锋利都掩去不少。 上次他重伤之后意识恍惚,只感觉自己在劈砍,回过神来除了那魔尊所有魔族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个人提剑站在满地残肢断臂中。 他肯定那是朔望接管了他那段时间的动作。 现在不能再靠着朔望了,他得好好想想…… 半个时辰之后,云青月在所有人警惕的目光中拿着朔望去了皇宫,他跑到御花园的水池边,正准备找块石头丢进去,一个人影忽然从水中冒出,站在水面上看着云青月……手中的石头。 边上的内侍宫女纷纷尖叫一声跑掉了,只剩下一直跟着云青月的那个内侍还待在他身边,不过有可能是被吓的腿软了跑不掉,他哆哆嗦嗦的问道:“这这这……这也是王爷您有缘吗?” 没错,他是十年前看着云青月把孽龙化成的盘扣扔进水里的那个小内侍。 云青月咳了一声丢掉石头,踩在水面上的孽龙敖影一挑眉,道:“最近世间风向不对,我就感觉你要来找我了。” 云青月道:“你说过要把我从这里驮到乱魂山吧?” 孽龙目光一凛:“出什么事了吗?” 予霖和云青月与他有恩,若真有什么事,他义不容辞。 更何况,那个家伙死之前,那么喜欢这个人间…… 五爪的紫黑色巨龙降落在锁沧关前,将固若金汤的城墙抓出了爪印,身形几乎赶上整个锁沧关城墙。龙王冷冷的盯着远处的裂缝和魔族,口吐人言,不屑道:“一群鼠辈。” 他的目光和小狐狸骤然撞在一处,一龙一狐同时愣了愣,审视着对方。 云青月立在龙角之间,白衣共烟尘齐飞,一手提着朔望剑,一双绿眸光华流转,俯视着整片战场,寻找着什么,却没看到那个蓝色身影。他掩住口鼻咳了两声,目光看到不远处的玄磊。 玄磊目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却也有着几分释然的放松:“……你还真是不顾一切的来了啊……居然乘着龙王。” “予霖呢?”云青月跃下龙头,急道,“他在哪?” 见他下去了,敖影化为人形,抽出一把长戟,二话不说直接杀进了战场。 他是因为不听劝阻,直接杀了太多犯事的同族才被贬到项河的,既然已经在宫中洗去了天劫之祸,他怕什么?! 他可是孽龙敖影! “怎么会是龙王?”一个看起来地位较高的魔族难以置信道,“契约……难道破了吗?” 血契若是真破了,六界岂不是要翻天了! 那魔族道:“快去!快去找少君!神族参战了!!!” 这声音声嘶力竭,另一名魔族在战火纷飞中艰难回应道:“不行啊,少君和尊上他们都在空中的血雾里呢!” 才说到“雾”字,半空的血雾中忽然冲下来一个黑影,黑影直挺挺的砸到了战场中,发出极响亮的“咚”的一声。那黑影不是冲下来的,根本是被扔下来的! “……尊上,是尊上啊!” 一个惊恐至极的喊声吸引了周围还在厮杀的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纷纷看去,只见被砸出了一个坑的地上,魔尊血淋淋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了…… 众人顿时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堂堂魔尊,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到底是什么能这么轻易的杀了他?! 须臾之间,半空中又掉下了几个身影,都是刚才飞上去帮少君杀予霖的魔尊,砸到地上之后不是死了,就是已经到了重伤只剩一口气的程度。 玄磊指着那团血雾道:“予霖在那里。” 云青月瞪大双眼,只见几道剑芒割裂了血雾,血雾终于逐渐散开了。 身上红影笼罩的予霖手停在霜赜面前,霜赜满面血污,看起来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却依旧死死的护着身后肩头中了一剑的夕雾。 予霖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抖,手腕翻转,一推霜赜的肩头把他和夕雾送回裂缝前,同时,冷声道:“所有魔族立刻退回魔界,否则,这些魔尊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个声音,根本不像是予霖的。云青月听出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克制,又看到那把黑红的归难,顿时,一个猜测浮现在他心头:“玄磊,予霖他……是入魔了吗?” “……”玄磊缓缓点头,“没错,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件事。”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凤凰谷前,予霖曾认真的问过他:“青月,你讨厌心魔吗?” 其实那时他就猜到了些,只是他看出予霖心思紧张,为了哄他开心,特意用另一种方法回答了也岔开了话题。后来,那……之后,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时的予霖,是在害怕啊……所以那样认真固执的,等云青月一个看似是玩笑的回答。 但是对云青月来说心魔又如何,堕仙又如何。 他喜欢的人,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半空中的予霖身形忽然晃了晃 ,抬手捂住了头,云青月心头一紧。 “霜赜!”被予霖送回裂缝前的夕雾揽住昏过去的霜赜,两人被下属亲卫接住,夕雾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确认霜赜还活着之后,夕雾挥开亲卫搀扶他的手,立在原地站了许久。 没有退路了,不能退了…… 一名亲卫道:“少君,有神族参战,血契是被打破了吗?那我们……” 夕雾眯眼,看到了锁沧关城墙上那个白色人影,他咬咬牙,沉声道:“甲灏!” 身形如渊如岳的数只甲灏自裂缝中飞出,可不知为何,第一只甲灏一露面,突然发出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低鸣,那叫声悲伤凄厉,回荡在众人心头,久久不散。夕雾也想不出这些甲灏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声响——甲灏智商不高,它的这种声音,只会在看到同伴的尸体时才会发出啊。 云青月的心脏毫无预兆的抽动了一下,他以为是伤势复发,捂住胸口。 可为什么,忽然会如此哀伤呢? 敖影看着甲灏庞大的身躯,暗骂一声:“娘的,居然是这种家伙,虽然是叛徒,但九重天那个护短的不会找我麻烦吧?” 他想到过战争结束后,龙族恐怕会找到他,若是被抓回东海,多严厉的惩罚他都没什么感觉,可是那个家伙……龙族都惹不起啊。 半空中的予霖是甲灏首要的攻击目标,可他只是在对着甲灏胡乱挥剑,虽然只是那几剑的威力都能将甲灏劈的坠地,但他分明未使一招剑法。 难道是用不了? 予霖的那副样子,就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云青月对玄磊道:“把我送到予霖身边去!” 玄磊道:“……不可能,别去了,没人能挽回一个堕仙的,更何况,那是予霖他自己的想法……” “把我送到予霖身边去!你不送我就想别的办法!”云青月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怒火,他一把抓住玄磊的衣襟,“去你大爷的堕仙!去你大爷的那是他的想法!他是……予霖他是那么清风霁月的一个人啊,他怎么可能想变成堕仙!” 他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无法放弃天底下任何一个人,所以宁愿变成非人非仙非魔的堕仙,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所有人啊! 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非得是他。 云青月一字一句道:“我自私,我去带他回来,然后我要带他回家,你们谁要是敢拦我,我就杀谁!” 已经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天底下还有很多能保护这个世间的人,我们都活在这个世间,会一起去保护它,不需要你孤身一人去拿命战斗了。 “可是,可是战争呢?他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要功亏一篑吗?”玄磊瞪大双眸,下意识的道,“而且你也已经……” “我还有些薄命,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拿出来。”云青月毫不犹豫道,“都这么久了,要是这个天下还没有半分长进,离开予霖就不行,那也就只剩下羞愧了吧?” 愿以此薄命之身,换天下百世长安。 一瞬间,玄磊只感觉自己辛辛苦苦筑下的所有防御,都在云青月三言两语间灰飞烟灭。他明白了予霖是怎么喜欢上这个人的,云青月这种人,确实值得予霖越过天劫去喜欢。 “……我送你去,”玄磊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予霖所在的半空,握紧了手中的星回剑,“你千万,千万要把他带回来。” 云青月道:“自然。” 玄磊手指在星回剑剑身上拂过,一阵细微的破碎声后,他把星回交到云青月手中:“我解开了星回身上的一半封印,他能带你到予霖身边,只是还不能恢复人形。小心些!” 他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如此去信任一个凡人。 星回兀自颤动起来,突然,一个火红的影子一下子窜到云青月肩头——变小的小狐狸死死的咬住云青月肩头的白衣,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你这段时间一直很不对劲,你是知道什么吗?”云青月轻轻顺了顺小狐狸的毛,感觉它的狐狸毛僵硬起来,小狐狸抬起头,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云青月,他柔声道,“我得去找我喜欢的人啦,小狐狸,这些天你一直粘着我,是因为到时候了吧……你也去吧,回你的家去……” 趁着小狐狸愣神的瞬间,云青月一把将它塞到玄磊怀里。星回剑身上亮起青色灵光。 “就差一点,予霖!”神识里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急躁起来,话语中那股蛊惑人心的意味却更强了,“过来!现在这世间只有我,只有我归难是站在你那边的!” 予霖眸中光华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如血的赤红,他如同着魔了一般,向着那身影走去…… 下一刻,那身影神色大变,眼前场景骤然破碎,予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在锁沧关的上空。 而他的面前,多了一人。 “玄英!醒醒!”云青月急切的拥着予霖,呼唤着他,看到他睁开双目,顿时喜道,“玄英,我……” 他的话语淹没在一声撼动天地的吼叫声中,云青月差点被震聋了,耳中一阵嗡鸣,却还是想着先把予霖的耳朵捂住。 两人四周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牙疯狂的疼,疼的码字时恨不得撞墙,天知道为什么取了神经后的牙还会疼啊啊啊! 然后给我娘打了个电话,我娘说你快去买药,我顺嘴说了句疼的我饭都吃不下。 我娘很快乐的说:“那正好,不用买药了,你赶进趁着劲减减肥!” 我:“……” 这说不是亲生的都没人信呢。 第149章 爆炸 爆炸 锁沧关的战场上,正在厮杀的众人同时感觉上空投下一片阴影。 “甲灏!甲灏掉下来了!” 身形赶得上几十个大象的甲灏自半空中坠落,偏偏还是那只来到战场上的最大的一只甲灏,这等重量要是真的掉下来,直接把所有人都砸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谁也不知道在天空中盘旋的巨大怪物怎会突然坠落,那些被予霖真人杀死的甲灏都是被同时化去了身形啊,它却是完整的,而且…… 一片混乱中,一个衡清门的弟子困惑道:“一直在空中的予霖长老呢?” 灰暗的天空中除了只剩下三两只的怪物,哪还有半点那个绝世蓝影? 几道身影自战场上飞掠而出,几乎是同时出手,数道灵力袭向那只甲灏。众人本以为甲灏的身体会被真人们直接撕碎,可那些灵力网居然架住了那只甲灏,让它庞大的身体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所有仙门弟子,立即停止战斗,脱身离开!” 玄烟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众弟子不疑其他,都立即全力一剑击开对手,御剑回返锁沧关,他们还记得顺手把身边的冥铠军都带走。魔族哪会让他们轻易离去,正想追击时,夕雾的声音也远远传来:“魔族子民,回撤!” 那么多人参战,厮杀成那样的战斗,居然用了极短的时间骤然停下,也是难得一见。 夕雾在刚刚予霖杀死第一个魔尊时,就立即向魔界求援,剩下的的几位较为年长的魔尊赶来,见到眼前此景,诧异道:“这……甲灏怎会自己主动自爆?” “几位前辈,请助我一臂之力,拦住这股爆炸!”夕雾道,“决不能让它通过裂缝传进魔界!” 玄磊赶到玄烟身边,也是数道灵力涌出,对玄烟道:“这甲灏体内的魔力流向不对!它要自爆!” “不是它要自爆。”宁睿的传音响起,几人同时一愣,玄磊想了想,道:“不是它……你的意思是,不是它自己的意愿?” 宁睿道:“对。” 或许是因为时常处在幻觉中,宁睿的说话方式与常人不同,熟悉他的人都得仔细琢磨琢磨才能明白,也难为玄磊能这么快想明白。 玄烟道:“先别管什么原因!这甲灏体内现在蕴含的力量,就不单单是上次甲灏集体自爆能赶上的!要是处理不好,别说锁沧关没了,恐怕会引发整个定北的大地震!” 玄磊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传音都变得几乎要破音了:“放弃控制它,听我号令,所有人同时撤回锁沧关,抵抗爆炸!” 这场爆炸已经控制不住了。 玄烟愣了愣:“可是予霖他们……” 玄磊呵道:“撤!!!” 甲灏身形坠落下的所有阻力都瞬间消失。所有仙门弟子同时发力,锁沧关护关大阵亮起夺目的光芒,玄磊几人回到锁沧关城墙上,一瞬间,护关大阵的光芒亮的如同即将燃烧起来! 那只甲灏发出了濒死的悲鸣,庞大的身形亮起似火红光—— “轰!” 爆炸的冲击瞬间席卷了整个锁沧关,威力之大,就连远在数十里外的人都感觉的一清二楚。 “啪擦”一声,摆放在角落的花瓶落地摔的粉碎。 顾逍踱步的脚步一顿,紧接着,整个定北王府都摇晃起来,府中的下人都摔倒在地。凭着习武之人的下盘还能走动,顾逍快步走到屋外,灰暗的天空映入眼帘,朝向锁沧关方向的乌云却是血红的。 跟着顾逍的亲兵倒吸一口凉气:“世子,这实在是太不祥了啊!” 顾逍眸色一暗。 “世子!”集合兵马的副将跑来,喘息着道,“兵马都已集结完毕,但是……属下听说北往河湖水倒卷,而且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乱飞的蝙蝠和乌鸦,根本不怕人,就像吓疯了一样乱撞!” 震动逐渐平息,着轻甲的顾逍道:“我知道了……走,去锁沧关!” “老七,你给我等着!”与顾逍面目看起来有几分肖似,却年长了一些的男子疾步而来,拦住顾逍,“你发什么疯!锁沧关那种地方九死一生,你要带着我定北的兵去送死吗?!” 顾逍道:“发疯?送死?” “锁沧关情况再怎么糟糕,有仙门冥铠和朝廷顶着呢,他们死就死了,我们可……嘶!你疯了?!” 寒光凛凛的斩鲸已然出鞘,抵在那男子的下颚,周围众人纷纷惊呼一声,跟在男子身后的一人喊道:“顾远思!不要以为王爷把兵权交给你了你就无敌了,你还不是定北王呢,拿开你的剑!” “你怎可对四公子出手?!” 顾逍平时的性子太温润,他又不喜特意立威,所以哪怕他现在实际上是定北王府定北王顾战之下的第一人,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对四公子突然发难。 “送死……顶着……他们死就死无所谓,我们就不行。”顾逍俊逸的面目之下,此刻满是怒火,沉声道,“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想法,所以多少次死了那么多本来不会死的人!” 顾四公子手悄然摸向佩剑,辩解道:“我是为了王府……” 顾逍一剑打落他的佩剑,道:“为了王府,你就不该这么堕定北的名声!顾家先祖当年在乱军中三救太祖,多少次不顾生死击退厉王大军,得姜相赞许‘英勇无双,晋之柱石’,可现在呢?” “那块太祖亲笔‘晋之柱石’的石碑在王府门前立着呢!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脑子里只想着权力,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忘了个一干二净!”顾逍收回斩鲸,转身便走,“你想‘为了王府’是你的事,我要重拾定北在众人眼中的威望!” 巨大的爆炸过后,锁沧关与裂缝之间的数里一干二净,天空中剩下的几只甲灏被爆炸牵连,全部消失无踪,空气里满是血和烧焦的气息。 正好是锁沧关与裂缝之间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条长达一里的鸿沟,深不见底,把两边一分为二。裂缝背靠悬崖,悬崖后是自裂缝出现开始,无数仙人积攒了数千年的层层叠叠的阵法,有些千年前阵法的布施方式比现在的还要先进数倍,却早已失传,比起那些阵法,相较更为容易突破的锁沧关自然成了魔族的首选。 这也是当年建立锁沧关之时的想法,给魔族感觉“薄弱”的锁沧关吸引了魔族的目光,也会让他们减少从裂缝后方突破的行为。 鸿沟仿佛将裂缝从人世割裂了,鸿沟靠近锁沧关的那边插着一把剑,正是还收在剑鞘中的朔望,数里平原上只这一个东西存在,不能再显眼了。 几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朔望旁边,是玄磊玄烟宁睿风炎几人,玄烟不死心的甚至往鸿沟里找了找:“予霖和云青月呢?!” 玄磊揽回他,哑声道:“烟儿,别找了……” “什么别找了!人没了怎么能不找啊!”玄烟激动之下直接甩开了玄磊的手,“那个甲灏突然发疯把刚清醒的予霖还有云青月吞了啊!它是爆炸了,可凭着予霖的实力,怎么,怎么……” 玄磊一言不发,握住玄烟的手。 “……”宁睿若有所思的看了插在地上的朔望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把它拔出来。 “宁睿真人,我劝你最好不要那样。” 宁睿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鸿沟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的夕雾和几个魔尊。夕雾凝望着朔望剑,和几个魔尊一样,眼神中满是隐含的敬畏,和……恐惧:“这可是朔望剑,它不会听命于除了它主人外的第二个人,若是勉力使用,只会像越王爷一样……” 宁睿收回手,道:“越王怎么了?” “甲灏的能力虽强,可刚才爆炸的那只只是甲灏族中普通的一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那么强的力量。”夕雾道,“但如果,刚才朔望剑也被越王带入了甲灏腹中的话,这爆炸就一点不奇怪了。” 风炎道:“魔族少君,把话说完!” “你们不知道这件事我并不奇怪,这些往事牵连太广,神族也不想提起。”夕雾脸上浮现出一丝感叹,缓缓道,“甲灏他们之所以发出那么凄厉的哀鸣,就是因为感觉到了朔望剑的存在吧,毕竟这把剑的主人……可是它们一切苦难的根源。而朔望是有自己神识的仙剑,它自动把那只甲灏判定为了敌人,从内部毁灭了它,那爆炸根本就是朔望引发的。” 夕雾抬眼,下了定论:“但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 听他提起那两个人,玄烟道:“如何?!” 夕雾刚想开口,一个急切且隐忍着怒意的喊声传来:“越王叶巍在哪?!” 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人如风一样突然出现在几个人身边,他看着夕雾,沉声重复道:“在哪?!” “你是何人?”这个黑袍人给人的感觉不妙,阴沉沉的,玄烟拔剑,玄磊摁住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几个字,玄烟瞪大了眼睛。 反而是夕雾,若有所思的看了那个怒气冲天的黑袍人一阵,似笑非笑道:“晋朝,影王。” 那股奇异的感觉过去后,云青月发觉两人安然无恙,松开护着予霖的手,环顾着四周,奇怪道:“这不是锁沧关啊,这是……哪?” 他一手扶着予霖,才发觉自己另一手拿的是星回,朔望不见了。 他们现在身处一座大殿之中,殿堂极大,墙上没有窗户,靠着通道两侧整齐的两排夜明珠照明,看到这些放一块能堆成小山的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云青月都不由得感叹一下有钱。 大殿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两人所处之地的不远处有数个高大的雕像,似乎这个殿堂就是为了摆放这些雕像才建立的。 云青月突然心中一动,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想去看看那些雕像的冲动。 他甩了甩头,那股难以言喻的心情淡化了些,这才注意到另一侧的墙上刻着几个大字—— 祭灵殿。 “这是魔界魔君建立,用来供奉死去的十六魔君的地方。” 听着这个解释,云青月一愣——这是……莫名一下子来到敌人老巢里来了?! 下一刻,他骤然反应过来,回头喜道:“玄英!” 第150章 祭灵 祭灵 予霖在突然脱离识海的境地中迷糊了好一阵,终于清醒过来,看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白影沉默许久,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然后听到这声满是欣喜的“玄英”怔了一会儿,拿开云青月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道:“在下不敢劳烦越王殿下。” “……”完了,生气了。 云青月骤然被自己说出过的话卷了回来,心思复杂的要命,然后他想到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 娘的,他和予霖月前好像是“战略性”分开了…… 他现在跪下来道歉求原谅有用吗?急,在线等。 紫衣人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一时把云青月的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心里。 他的手伸到半路又默默收了回去,看着立在那里的蓝色背影,脑子里都在想:“好像又清瘦了不少啊,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予霖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了一圈,察觉自己体内杂乱的魔力现在竟全数变得安安稳稳,有如泰山一样一动不动的缩在一处,连识海中的归难化形都不见了,但双眼的血红色却并未褪去,双目依旧赤红如血,不似人类。 归难剑已自动回到了他乾坤袖中。予霖等了等,却未等来云青月的话。 ……按照以往来说,现在的云青月不是早该过来耍赖了吗? 耍赖,加……动手动脚。 予霖心中困惑,又因为云青月之前的话烦闷不已。两人不知这么安静的过了多久,云青月略带叹息的一声:“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予霖扫视着祭灵殿,道:“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但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祭灵殿其实没有出入口,有能力自由进出这里的,只有魔君和被他允许的人。这句话和祭灵殿的名字,都是归难在沉寂之前告诉他的,这种时候它倒是没有欺骗予霖的理由,但予霖心头总是浮现起归难在他识海中那副难以言喻的神色。 当年他从风炎真人手上拿来了魔剑归难,其实那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把导致了天印灭门的魔剑的剑灵,恐怕已经和他的意识有所勾连。 归难剑的力量太强,强到仅凭着一魔一剑就穷尽了天印满门之力,强到终有一天可能反噬他的意识,他一开始是真的想过毁了这把太过危险的剑。 但那时人世无半仙,妖魔鬼怪横行,尚且无力扛起一切的予霖,怀抱着极为复杂的心思留下了这把剑。 他几乎没有动用过归难,天印灭门之时曾臣服于他的归难在那之后,也再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风炎虽散去他全身修为从头再来,但堕仙之根源来临于心性,为妨失控,他五百年都尽力压制着情感灵力,直到百年前…… 沉寂了五百年,现在的归难……到底想干什么? 云青月从小就有个毛病,一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喜欢抠手,云太后不知道扳了他多少次都没能扳过来。此刻手垂在袖子里,他又下意识的抠手:“是、是吗……” 那就只能想想能有什么办法,或是等了。 这种气氛太令人窒息了,云青月转头去看殿内唯一的东西,那些雕像。至少有十五米高的巨大人形雕像个个携兵戴甲,面目威严,动作各异,其间夹杂了几个面目和人并不像的奇特面孔,也就是这样,才能让云青月分清自己不是在看人间的雕像。 这些雕像个个姿态优美,线条细致到连衣角处的暗纹都十分精致流畅,看得出来雕刻的人在这上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不过估计也没人敢偷懒,毕竟这是为了十八魔君塑的像。 很诡异的一点,像有十八个,其中一个却被打碎了。 除了一个光秃秃的底座以外,那座雕像的底座本该和像相连的地方,是被人以外力强制击打损坏的痕迹。 云青月想起予霖曾和他说过的“诸魔之战”,心中了然。 想必这座,就是那位离开了魔界,又杀了十六个魔君的那位神君的雕像吧。 并没有完全打碎,也没有干脆叫人抬走扔了,留下这个底座的魔君,又在想什么呢? 看起来这个祭灵殿原本并非是这个作用,云青月猜测应该是魔界用来表彰十八魔君功绩的地方,要不怎么会正好是十八座雕像呢?话说这里哪个是现任的魔君? 云青月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从面目上看起来最年轻的雕像上。 看到那个像的第一眼,云青月颈间忽然一痛,一种烦闷感自心中油然而生,他顿时再也不想看一眼这些雕像。 也就是那时予霖骤然从被归难“控制”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才会几乎毫无防备的被甲灏吞没,可到底为什么被甲灏吞没之后他们会忽然来到这里?朔望呢? 沉默良久,云青月发现星回还在自己手里,星回还不能变回人形,但剑身温度却在一点点上涨,变的越来越炽热,估计是为了提醒云青月自己还在他手里,云青月道:“玄英……” “云青月……” 同时开口的两人同时一愣。 “……”云青月嘴唇动了动,涩然道:“抱歉。” 心中却在疯狂的呐喊:“你个二百五光说什么道歉啊!这时候你为什么还在怂啊啊啊啊!” 然而并没有什么球用。 就在云青月苦恼的时候,殿内一角的墙壁忽然诡异的浮动起来,予 霖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可真是运气差到极点了。 能出入这祭灵殿的,除了魔君还有谁? 予霖根本没想能与其一战——那可不是予霖动用归难和堕仙的力量就能撼动的存在,那是真正可与诸天神佛相战的洪荒魔君!挥手之间让他一个半仙灰飞烟灭不算难事,半仙和魔君之间的差距,绝不是靠外物能弥补的了的。 他心里绷着一根弦,下意识就想把云青月拉到身后,心中祈祷魔君那种地位的人不会将云青月一个凡人放在眼里,能让他找到机会把云青月送走。 至于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吧…… 他已经够累了,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早已不可能回去原本的生活,但起码,还能救下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 他不敢再奢望什么,这已经足够了。 谁知予霖伸手去拉云青月却拉了个空,面前却多了个身影。早在墙壁发出异动的一开始,云青月就立即挡在了他身前,他扣着予霖的手腕,轻声道:“敛息,别让他看到你的眼睛!” 心魔之所以被世人惧怕,一是因为无人知晓它究竟为何会生出,二是因其蛊惑人心之力。堕仙亦能蛊惑人心,某种意义上,比心魔更可怕。而且心魔终究还是魔,不管魔族多不想承认它依旧是,世间哪怕多不重视血缘的种族,对同族也必然会留情面的。 世人皆怕孤独。 可堕仙呢? 非人非仙非魔非神非鬼非妖……六界不容。 ……决不能让他们看到予霖的眼睛! 予霖急道:“你别胡闹,那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浮动的墙壁先是露出了一片漆黑的衣角,黑袍广袖身形修长的男子一步踏出,威压顿时扑面而来! 那不是特意而为之的威压,只是纯粹的力量压制,是只要不够到那个屏障,此生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然而,魔君看也没看他们俩一眼,径直走向了那些雕像。 和那个看起来最年轻的雕像十分相似的根本就是雕像长大后的脸,就那么,直直的走了过去。 那眼神连一丝奇怪都没有,搁正常人身上哪怕屋子里多了个东西也会奇怪吧?可这人的眼神简直让云青月怀疑他和予霖隐身了! “这是君上几千年的习惯了,在祭拜好十六位君上之前,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管。” 脑海中骤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跟在魔君身后进入祭灵殿的银发年轻人和两人对视,接着传音道:“第一回 见到能进入祭灵殿的人啊……还好我这副样子不算失礼。”他顿了顿,对云青月笑道:“久仰了,朔望剑人间的主人,在下檀肃。” 予霖目光一凛——魔界上将军檀肃?! 檀肃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半仙,可不能出声打扰君上啊。” “我都好了,檀肃,你这告诫太晚了。” 魔君背对着几人负手而立,声音听起来竟意外的十分清冽,并没有那种上位者咄咄逼人的气势。檀肃走到魔君身边,先是对众多雕像躬身拜了拜,才无奈的笑道:“抱歉,君上,我几千年没见过人类了,看到人界的小朋友让我有点兴奋。” 予霖:“……” 小朋友? 魔君侧过头瞄了两人一眼,嗤道:“一个堕仙,一个凡人,有什么可兴奋的。” 云青月一愣,这魔君竟然已经看出了予霖现在的状态?! 不对啊,从一开始就是,这两个人的态度完全不对啊! “……我记得少君提起过,你是人间的王爷吧?”檀肃不再提起朔望的事,对云青月道,“王爷,感觉我们的态度不对劲吗?在疑惑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你们吗?” 云青月犹豫道:“……确实。” 檀肃摇摇头,叹道:“形象果然都毁完了,神界的那些老混蛋。” “想当年,魔界也曾和人界友好相处过,就在洪荒过后不久,人界初生之时……那时的魔族难得和平,六界相处融洽,虽然也有妄图在人间以阴邪之法谋求修为之徒,但我们族中也会主动抓到他们施以刑罚。” 檀肃看了魔君一眼,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状态,便接着讲了下去,“但没办法啊,魔界中的地形环境太恶劣了,我们需要更好的生存环境,但是神界的那帮混蛋们太抠门,不许我们和人间共享地界,说什么盘古大神所留意志不可更改。” “可我们的族人得生活啊,魔界实力又大不如洪荒时期了,就只能一点点的打了。”檀肃靠着墙壁,笑眯眯的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魔’和‘神’这两个字代表的,不单是种族了呢?” “是伏羲老儿快死的那段。”魔君冷声道,“一个连要死了都在算计来算计去的家伙……啧!” “……”云青月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直到予霖问道:“那敢问檀肃上将,为何一次次在人界挑起战争?” 檀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们的族人得生活啊。” “若是如此,二位因何……”予霖斟酌着道,“对我们如此?” 云青月和予霖,一个是人中的领导者,一个是最强的仙人,站在人间两个顶点上,檀肃不可能不知道,又怎会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 作者有话要说:魔君应该不能算是反派,我还蛮喜欢这个角色的,他说不定能成为我某本书的主角呢 第151章 姻缘 姻缘 “哦,那个啊!”檀肃似乎是豁然开朗了,“你们现在对我们又没有威胁,你们都在这里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是跑不了了,那又何必多做干戈呢?” “……” 檀肃道:“君上也是这么想的吧?” 魔君淡淡道:“本君又不会惧怕堕仙和凡人。” 魔君出生于洪荒时期,与其他洪荒众神一样,无父无母,天地精华所化,一出生就是立于六界之首的。他眉间带着淡淡的桀骜之气,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仿佛这是个天生就该这样的人,只需要在那里一站,剑眉星目黑袍黑剑,不用做什么,便可号令万千,那是千万年累积后刻在骨子里的气质。 对他来说,会将堕仙视为眼中钉的,除了那帮道貌岸然的神族,剩下的不过都是胆小鬼和弱者罢了。 像他这般的实力,百十来个堕仙一起上又算什么?要活着就待着去,赶来招惹他就死,就这么简单。 檀肃下了结论:“暂时没有威胁还有好奇,所以在问完话之前,我们都能好好相处。” 云青月终于听明白了——不是他们性情古怪,是三观不和。 还有,对于力量的绝对信任。 看着云青月变化的神情,檀肃的眼神忽然变得困惑起来,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下一刻,他的脸色骤然大变,震惊的盯着云青月的脸,身体直接离开了一直靠着的墙壁,僵直的站在那里。。 魔君弹了弹衣角灰尘,一抬头看到檀肃的神色:“怎么了?” “……不,没什么。”檀肃回过神,立刻恢复了神色,“我看错了……君上见谅。” “不经过我来到祭灵殿,你们是被甲灏吞了吧?”魔君不疑有他,终于彻底转过身来看着云青月和予霖,“甲灏一族体内都有和那个家伙一脉相传的印记,我好奇的是,你们是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 “君上!” 在魔君看清两人的一瞬间,如飓风般恐怖的魔力猛的炸开,袭向了两人的方向,尘土被震的簌簌落下,魔力半路却被檀肃飞身而来挡下了。檀肃沉声道:“君上,冷静些!” 他一手摁住魔君的肩膀,一手扣住了魔君握上腰间沧溟刀刀柄的那只手。 魔君死死盯着云青月,双目赤红,面色扭曲的可怕,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的冷静样子:“滚!” 那般蕴含着滔天憎恨的目光,将云青月瞪的一阵恍惚。 他好像,在那里见过这样的目光。 憎恨的,不甘的,愤怒的,还有……悲伤的…… 予霖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回神!” 这魔君,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寂灏,你的朔望呢!”要不是檀肃拦着,魔君看起来随时都能拔刀砍了云青月,他看到云青月手里的星回剑,盛怒之下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终于……终于有胆子回魔界了?终于不做缩头乌龟了?!那就来吧,我们早该一战了!” 云青月和予霖同时一愣。 寂灏?朔望? 寂灏绝不是云青月,那魔君是在透过云青月和谁说话?那难道是朔望坠落襄阳之前,真正的主人吗? “……君上啊,”檀肃神情复杂,“我刚才也有一瞬间是那么认为的,那个神色……可他是个人啊,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是寂灏君上呢?不可能的……” 而且那个人,恐怕永生永世,直至魂飞魄散之前,都不会再回魔界了。 檀肃的话没能压下魔君的怒火,他双目红的几欲滴血:“你还下意识的想护着他?那个叛徒,那个杀了‘容楚’他们的叛徒!” 檀肃重复道:“君上,那只是个凡人。” 魔君固执道:“那若是转世呢?!你别忘了我们都多久没见到他了!” 那边剑拔弩张,予霖只顾着魔君随时可能到来的发难,没人注意到云青月瞬间瞪大的双眼。 “君上,寂灏……那位转世下凡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呢?”檀肃拦住暴怒的君王,声音压的很低,“凭着他在神界的境遇,天帝也根本不会允许的吧?” 魔君一愣,眼中闪过迷茫神色。 檀肃长叹一声,放开了他。 魔君道:“如果不是……他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檀肃犹豫了一阵:“之前少君派人去人界杀他的时候,在他手中见到了朔望剑。君上可还记得我和您提过的襄阳一事?我们不是察觉了那只小灵狐出了神界吗?恐怕是它贪玩带出了朔望,又见到了这个凡人……” 听见檀肃的话,云青月心中放下了一块——他早就猜测小狐狸不是平白出现在襄阳后被星回救下的,再加上它这段时间的表现,可能朔望真是它带到人间来的。 好极了,活了大半辈子,身边没一个普通人。 “……呵!朔望……你们瞒的很紧啊。”檀肃低头不语,魔君看了云青月一阵,又看了看予霖,良久,他冷笑一声,“不过朔望加上那只狐狸……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回事,神界又来这一手?” 檀肃不解的看着魔君,魔君冷声道:“堕仙,你之前离飞升神界不远了吧?渡过多少天劫了?”没等予霖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了 下去:“檀肃,你还记得吧。有资质飞升还不会折在劫难上的仙本就少之又少,之前仙界未毁还好说,现在……” 他猛的一挥袍袖,裹挟着魔力的劲风瞬间拂过二人。 云青月本下意识的伸手护着予霖,下一刻,一道在这不算明亮的大殿中醒目刺眼的红色凭空出现在二人中间,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一根红色的线,线两端正正拴在两人的尾指上,打着结,云青月伸手碰了碰,摸不到。 这下傻子也能猜到这是什么了,云青月愣愣的道:“姻缘线……” 予霖也看着那条红线,耳尖不由自主的红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确实。本君没猜错的话,你们之间横着天劫呢吧,怪不得神界这么急。”魔君看了一眼那条逐渐淡化消失的红线,淡淡道,“差一点就成死结了。” 予霖道:“死结?” 世间相传,相爱之人的尾指都是被神界的月老系上了一条世人看不见的姻缘线的,姻缘皆为天注定。 但实则稍有些见识的仙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姻缘线有两种,一种是较为常见的月老自己做的姻缘线,世间绝大多数人手上的都是这种姻缘线,这种线其实是很不结实的,线很容易断掉,或者是从尾指上脱落掉下。 而另一种,就是天生地长,能直接把不结实的线碾碎的姻缘线,然而这种线极为难得一见,生出的条件也很多且又困难,月老也不能让世间人都打光棍啊,这才自己做出了姻缘线。 天生地长的姻缘线一旦生出,就不是月老能解开的了,所以这部分姻缘线也导致了很多超出预期的麻烦事。 据说曾有过刚刚飞升的新神一去到神界天庭,立刻跑去了月老殿,找到了自己的那根天生地长的姻缘线,发了疯一样的想将它斩断。 结果可想而知,月老都解不开的姻缘线新神怎么可能做到?那新神将自己拴着姻缘线的偶人杂碎,碾成了粉末,可过了没一盏茶功夫,偶人又恢复了原型,尾指上还是好端端的系着那条红线。新神沉默的看了那姻缘线许久,猛的抽出了腰间佩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同时震碎了自己的魂魄,在世间灰飞烟灭。 天生地长的姻缘线若是想要断掉,除非被系着线的双方其中之一魂飞魄散…… 震碎魂魄时,决绝的就好像他飞升就是为了毁掉自己。 情之一字,说多了都是无可奈何。 予霖和云青月之间有情劫,月老根本不可能给他们系上自己做的姻缘红线,那这红线就只可能…… 可怎么会呢?天生地长的姻缘线难生,两端都打了死结的姻缘线更是难上加难,没有几世刻骨铭心的因缘累积根本不可能做到,可世间哪有那么多世世都能相见刻骨的累世情缘。 予霖倒是听说过,曾有真人靠着自己寿命长出凡人许多,硬生生寻了自己的道侣数世,最终生成了死结,神也别想拆开。 魔君说他和云青月的这姻缘线马上就要打上死结了,可他以前根本没喜欢过除了云青月以外的任何人啊! 云青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握紧双拳,指节发出“喀啦”一声。 那个紫衣人…… “他们要是不要脸的做出千方百计让你赶快去死的行为,我可一点都不吃惊,”魔君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对云青月道,“一个资质极为难得一见,随时都有可能飞升神界的‘半仙’,和一个凡人王爷……” 接下来的话根本不用说下去了。 神界的规则凌驾六界,他们太过强大,神需要的是公正公平,是不允许有感情的,所以催生了情劫。 所以,云青月必须去死,姻缘线一旦结成死结,哪怕他灰飞烟灭线也不会断掉,影响未来的神之前……予霖如坠冰窟,把什么怒意气愤全抛到脑后了,他下意识的抓紧云青月的手:“不可能……” 他不会让云青月死的,他不要他魂飞魄散。 “玄英。” 那是他等了五百年等到的人啊,他真的没有家人了,还差点什么都没有了…… “玄英。” 对,云青月不能死,他可以…… “玄英!” 云青月见予霖没反应,加大了音量,终于把人喊回了神,云青月捧起他的脸,柔声道:“人间的锦绣山河都很美,玄英,你该在那里,我不要你离开。” 他怎会不知道予霖在想什么,一旦发生了什么事,这人永远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星回剑很轻很轻的震了两下,仿佛是在同意云青月的话。他笑了笑,定下心神,对魔君道:“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魔君接下来还想如何?” 一直没说话的檀肃一愣。魔君道:“你猜本君待如何?” 从踏入祭灵殿开始,胸口的痛感就越来越强烈,现在终于到了无法被忽视的地步。苏倾调的药是不错,可药效大概是要过去了,云青月额角浸出冷汗,咳了两声,道:“杀我。” 魔君一挑眉:“哦?” “因为你的神色,根本就和方才看到我的第一眼,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想要破坏红线的新神其实并不是对感情失望了,他只是想保护自己转世的恋人,在发现无可奈何后,只好采用了最决绝的方式…… 啊好想赶快写到后面甜甜甜的时候啊…… 诸君中秋节快乐~昨天蠢作者本来想守个零点的,结果因为回家路上太累到家直接睡过去了……o(╥﹏╥)o 第152章 赌约 赌约 听着云青月的话,魔君手指敲了敲刀鞘,道:“聪明。” 檀肃急道:“君上!” “你的个性,其实和‘他’半点都不像,”魔君好似没有听到檀肃的话,盯着云青月,幽幽道,“偏偏……这么‘像’。” 魔君目光幽深,檀肃知道他是透过云青月看到了另一个人。 支撑着魔君走到今天这种地位的,是那种如蛆跗骨的憎恨,他一直都表现的很正常,其实是一直将那股火焰深埋在了心里,点燃的那一刻,能将他自己都烧成灰烬。 而这股埋了万年的火焰在今天,终于忍无可忍的露出了一角。 “还有,我族同胞的血债。”魔君道,“一起算了吧。”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予霖深吸一口气,手搭上云青月的肩膀,云青月回过头,握住肩头予霖的手,笑着轻声道:“没事……别担心,交给我。” 那一瞬间,仿佛他身上有阳光。 予霖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声道:“这种时候,别再胡闹了!” 云青月什么都没说,他伸出小指晃了晃,摇摇头。 魔君负手静静的看着两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讲的,魔君尊敬强者,你还凭着血肉之躯赢了我的族人。”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一下:“三刀,你接我三刀,若是还能活着,你们就可以从魔界离开!” 檀肃道:“君上,沧溟的话,恐怕凡人接触到它的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那便不用沧溟,檀肃,你的刀给我!”魔君解下腰间的漆黑长刀,一把接过檀肃递来的刀,神色倨傲,“本君可不是作弊之人。” 云青月笑了一声:“赌约……吗?” “不光如此,”魔君走下放置十八座雕像的高台,道,“之后你还活着的话,神界那些家伙要是还为了‘情劫’一事来找你,本君全都为你挡了!” 凭着魔君的力量,他绝对能说到做到,这也就意味着,他再也不用担心一个细微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到予霖的修为性命了。 云青月生生咽下喉中翻涌的血气,盯着他道:“堂堂魔君,一言为定!” “……”予霖松开云青月的手,“非得是他吗?” 这话是对魔君说的,云青月道:“玄英!” 予霖没看他,定定望着魔君。魔君眸中情绪翻涌,过了一会儿,道:“随意。” 他们两个人谁都可以? 云青月心里一沉,立即就想去点予霖的穴,可手还没伸出去,予霖忽然捂住头,浑身颤抖的蹲了下去,头上直冒冷汗。 “玄英!”云青月吓了一跳,以为予霖体内的心魔作祟,又让他痛苦起来了,赶忙去扶他,“你没……” 他僵在原地。 “……”云青月瞪大双眼,看着从他胸口穴位上离开的手,想苦笑一声都做不到。 千算万算,没料到最重要的时候栽了。 予霖笑道:“不可能总是让你诳我的,我可是人间最强的仙人……是被你一眼就喜欢上的人啊。” 予霖几乎未曾在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对云青月主动做过什么亲密的动作,现在他抬手抚上云青月的脸,眼中赤红突然淡了许多。 眼中倒映出的身影……也只有一个云青月。 他站起身,对魔君道:“请。” “……半仙,”魔君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他“堕仙”,他道,“你知道我的实力吗?哪怕用一个普通的铁片,一击也能破开你所有防御,我想杀你,轻而易举。” “我知,”予霖再不看云青月一眼,淡淡道,“请。” 魔君眼中划过一丝困惑。 檀肃暗叹一声,心道:“君上……还是不懂啊。” 纵然知晓主动生出姻缘线的人之间会有怎样的纠缠,纵然曾有那么多的例子在他上演,身为应天地造化而生的魔君,都难以理解这件事。 星回尚在云青月手中,予霖没有拿回来的意思,因为星回还未曾到达那个境界,上将檀肃的刀等级也是与神界同级的,星回接不下那刀,除了断为两截不会有第二个下场,所以他顺手补全了被玄磊解开了一半的封印。 予霖神色淡然,周身灵力魔力同时爆发! 银光划破了昏暗的祭灵殿。 云青月的身形动了动,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滑下。 “噗嗤”一声,刀刃没入人体血肉之声传来——魔君的刀太快,伤口没有溅出多少血,也没有被他直接拔出。 但也有一个原因,是刀被人死死的抓住了。 “……”魔君神色不变,松开了刀柄。 脸上突然溅上几滴温热的液体,意料之内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望着身前的白色身影,予霖还有些怔愣:“……青月?” 手上的伤口深的几乎可以看见白骨,刀上本身附带的魔气顺着血肉疯狂的涌入体内,整个身体的左半边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可幸好,挡住了。 凭着这副血肉之躯,挡住了魔君的一刀,他还没死。 予霖:“青月!” 这刀本该彻底把他扎透的,哪怕他手割断了也别想停下来,可现在居然只是刺入了体内。云青月咳出几口血,点了伤口附近的穴道,一把抽出仿佛长在了骨肉上的刀丢出去,滴血未沾的刀打了个旋飞回到魔君手中,他看了一眼刀刃,神色莫测。 云青月脚下一晃,差点直接带着予霖倒下去,他勉强站住,还有心情对魔君笑道:“不愧是老大啊,嘶……连和属下捅都捅在一个地方。” 真是混蛋啊,知道他为了治原先这块的伤废了多少功夫,挨了苏倾多少骂吗?这才刚好,居然又给他捅了! 魔君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道:“还有两刀。” 云青月道:“一块来好了,利索。” “利索什么!”予霖是真快气疯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竟然连云青月是怎么过来的都没看清,而且云青月硬生生冲开他的点穴,和予霖冲开云青月的定然不是一个效果,予霖道,“你有完没完,瞎逞什么能!你以为你的命很硬吗?!你是不死的吗?云青月,你长不长脑子!” 谁知云青月立刻摇了摇头,道:“不硬,长。” 予霖:“……” 云青月对着予霖的时候永远是笑着的,哪怕他全身都是血。 他一字一句道:“但你是我此生不弃的命中注定。” 予霖怔了怔,与此同时,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归难的意识反扑了! 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能在这里被他吞噬! 脑海中一时是那年华山风雪上,云青月离去的背影,一时又是他心急如焚的回到长安,云青月强撑着道:“在下不敢喜欢予霖真人。” 身上黑红色的魔力几乎燃烧成了黑炎,双目的红光一点点再次变的刺眼,予霖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忽然,他感觉被人轻轻抱住了。 云青月柔声道:“它控制不了你。” 这声音有如升起了一道百丈高墙,他体内魔力近乎疯狂的流动骤然像被一刀切断了一般戛然而止,生生停在了一处,就连意识里双目血红的剑灵都闭上了双眼。 然后,眼前再次爆出了鲜红的血花…… 何以凝血做红笺,何以暮雪当白头。 云青月几乎是无意识的咳出一口血,却还想着接住昏迷的予霖,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云青月紧紧抱住怀中的仙人,喃喃道:“玄英……我接住你了……” 我接住你了,所以,别害怕…… 强撑着爬起,他神色淡然的看了一眼身上多出来的两个血洞,封穴止血:“还真是……干脆啊……” 魔君紧锁着眉,道:“你不痛吗?” 区区凡人,受了如此重的致命伤,怎么可能丁点反应都没有? “不痛?” 云青月亲了亲予霖的鬓角,道:“堂堂魔君,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不痛啊,我都痛的要死了,我又不会原地复活,也不会习惯受伤这种事。” “……”魔君盯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去,淡淡道,“你赢了。” 云青月的肩膀被人搭住,檀肃道:“王爷,我先给你治治伤?” “……不用,麻烦你告诉我回人间的路在哪。”云青月眼神一刻未曾离开过予霖,“我得……我得带他回家了……” 神界九重天。 一阵悠长的“咚咚”声回荡在云端,震耳欲聋。 “天长君!天长君!” 紫衣男子几乎是同时踏出殿门,紫衣男子对喊他的小仙道:“我听到了,天庭入口的‘昊闻鼓’响了,魔界突破锁沧关了?” 他看起来就是一直准备着,男子眉宇凝重,心道:“偏偏这种时候凰桐他们都不在……” 天庭入口的登闻鼓意义重大,乃是当年父神伏羲亲手所立,鼓面是以上古八十一只凶兽皮毛所制成,鼓声一响,声传万里,连人间都能听见,此鼓一旦响起,击鼓之人的所有意愿必须立刻传达至天帝。拦者斩之! 但敲响昊闻鼓的代价也极大,因为昊闻鼓威力太强,完全就是一个灵器,类似土地这种小神贸然敲响,恐怕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因此除了十万火急的大事,根本不会有人去动昊闻鼓。 今时不同往日,更别提人、魔此刻正爆发着那么严重的战斗,他随时可能得下界! 天长君道:“你别急,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小仙道:“不是魔界啊天长君,敲响昊闻鼓的是……是一个土地!” “土地?!” 众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不写甜文还能来那么多灵感,今天打字打的速度快到飞起,停下来之后才发现手指磨的生疼。 第153章 此间 此间 “玄英……” 予霖似乎听见云青月在唤他,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却是一个白衣染血的影子。 那双温润的绿眸,确实是他啊……可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别啊,他可能是要死了,可云青月不该啊,他身上牵连着国祚,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他回去,他还有平北镇南的永世功绩在身,理当一世添寿加福。 这血,都是因为他啊。 “快到了,玄英。”云青月的声音他几乎听不清楚,好似从天际传来一般幽沉,“别睡过去,我带你回家去……” 予霖彻底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被云青月背着走在一个漆黑的地方。 明明四周都是能看清的,他甚至将云青月白衣上的褶皱都看的一清二楚,可就是……漆黑一片,空无一物,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予霖动了动,云青月立刻停下脚步:“玄英?你醒了?” “……这是哪?”予霖示意云青月放下他,“我昏过去多长时间了?” 他发觉体内的疼痛感都已一扫而空,嗓子很干,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云青月小心放下他,摇摇头:“我也记不清了……檀肃说,这里是‘此间’。” 此间?! 予霖瞪大双眼,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到了脑海中:“怎么可能?” 此间为何? 隔开魔界与人间的永世虚无之地,传说是早在盘古大神造世时留下的,父神伏羲分六界后,未免魔界与人界发生直接碰撞,便将它留在了两界之间。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光,更没有尽头,是直接往返魔界与人间的必经之路。 这里有许多被流放至此的六界罪人,因为在这里永远不会老死,只剩无边的孤寂,此间太大,被流放的罪人有可能永生都见不到其他人。 但流放至此的罪人都是那种罪名极为复杂,却又不是非死不可的人,所以此间也给这些罪人留了最后一条路——如果他们运气够好的话,有可能一步踏出,下一步面前就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就这么离开了此间,就像它与你开了一个玩笑。 如果倒霉至极……永困于此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点虚无缥缈,随时有可能把人逼疯的希望,其实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予霖对这些再清楚不过,因为这里原本是他给自己选的葬身之地啊。 在被心魔归难吞噬之前,他会自己来到此间,这里影响不到任何人,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也没关系,他有充足的时间在这里迎接结局。 原本该是这样的…… 他来不及细想两人怎么会在这里,云青月雪白衣衫上的血迹刺目,几乎都干了,凝固在身上,显得他很是狼狈,面上却还是微笑着的,予霖扳过人肩膀仔细检查他身上的几处伤,惊讶的发现那么严重的伤势,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已经凝血结痂了! 予霖道:“怎么弄的?魔君他们给你吃了什么吗?” 予霖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云青月笑道:“那倒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能算是‘随身形药柜’了?呵,心肝摸出我是胖还是瘦了?” “……”予霖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呢?! 有心想狠狠甩他一袖子让他涨涨记性,可看到那恐怖的伤口,还是没能下得去手。想了想,予霖伸手在他腰间一处穴道上摁了一下,云青月登时脸色骤变,倒吸了一口凉气,眼角生生逼出了生理性泪水。 “不是挺开心的吗?”予霖抽回自己的手,“刀挡的那么快,吸什么凉气?” 疼过后伤口部位一跳一跳的痛感居然减轻了些,云青月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当跪”的边缘挣扎,眼泪汪汪道:“玄英,对不起……” “……你和我道什么歉?”予霖终于还是没忍住,缓缓将云青月揽入怀中,给他输送灵力,叹道,“云青月,我真想问你,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十年前,在他没有任何表态的情况下,就敢背负着天劫拿未来做赌,所求之事,所念之人,皆被认为是痴心妄想。 可巧了,偏他真喜欢上这个人。 何谓情劫? 若非用情至深,求而不得,又怎配称劫? 动念……即罪过。 “想要的时候十年也不放弃,不想要的时候转眼就弃如敝履……你拿我当什么?拿你自己当什么?” 他真的没力气,再去在意其他的人了。 云青月张了张口,感觉此刻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可现在有很多事,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们两个人同时选择了让对方远离自己的债,却也同时,无可避免的将对方卷了进来,坠入漩涡深处,逃离不得。 可叹世间终无心如顽石,也恰巧你是我的命中注定与意料之外。 “我想要你,玄英,我真的……”云青月揽紧予霖,最终,他还是叹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和你说了那样的话。 对不起,明明承诺了,我却率先食言。 第154章 归难 归难 云青月瞬间瞪大双眼,一把擒住“予霖”肩膀,快的几乎留下了一片残影,“予霖”动也不动一下的任他抓着,看着他,血眸中赤光闪烁。 云青月呵道:“你是谁?!” “予霖”脸上略带嘲讽的神色消失,他很是柔和的对云青月道:“原来这人身上还有第二个其他意识吗?还是你对他那么不自信,真的以为他身上有心魔的存在?” “予霖”笑了笑,可云青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脸色苍白:“魔剑,归难……” “是剑灵归难,”占据了予霖身体的归难拍了拍云青月扣住他肩膀的手,声音不骄不躁,认真道,“都不舍得下重手,这种程度的擒拿有什么用呢?再加上你现在的伤势,力气使大了伤口会裂开的,我可不是十殿阎王,能救活死人。” 云青月强忍着低咳一声,目光凌厉的几乎能杀人:“予霖呢?” “他不就在这里,别说的好像……”看云青月没有放开的意思,归难也不再管,“我杀了你的心上人似的。” “心上人”三个字被他说的意味深长,云青月并没有听见,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怎么可能,明明已经……” 归难接道:“明明已经暂时压制住了,只要回去慢慢调理,定可消除心魔,你是这么想的?”云青月脸色更白了几分,不知是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还是怎样,归难拿开他的手,道:“可惜了,我不是心魔,他也不是寻常生了心魔的仙人。” 只有归难自己知道,予霖其实从未生过心魔。 能成半仙者心志皆非比寻常,予霖是一个良善的人,虽然他心中确实有恨,恨那些魔族,恨那些默许天印灭门的人间帝王,可他早已决定把这些都深埋在心底,被剜的鲜血淋漓也一辈子都不再去看他们一眼。 因为他也怕自己会动摇。 昆仑万年冰雪覆盖下的,是一颗血肉之心。 未必堕仙就有心魔,予霖曾以为生出的心魔幻境,其实都是归难做的,从五百年前来到人间的那一刻开始…… 归难抱着双臂站了起来,见云青月眸中有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双目一点点变的赤红,他低下头,冷汗顺着额角留下,咬牙道:“……滚出去。” “我救了你,你却让我滚?”归难的声音幽深,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他用低低的声音道,“你对他说过这种话吗?你对……除了我以外的谁说过这种话吗?” 云青月忽然有种极为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似的。 归难道:“你以为那时候真的全是你压制了我吗?就凭你得到的那点通过朔望泄露出来的力量?是我,是我听到了你说的话!早在五百年前,要不是我选择了予霖,他早就死在那魔尊手下了,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然后,你让我滚…… “我是魔剑剑灵不错,我不是他更不错。可你以为,你和他第一次真的是意外碰见的吗?” 云青月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五百年,一直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意识。”见到云青月终于有了反应,归难苦笑一声,眼角泛红,“呵,找到合适的时机,让他自以为是意外察觉,然后让他‘意外’救下你,我谋划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云青月低下头:“……” “我再多说点吧,”归难走进云青月,一步步都带着咄咄逼人,“你说,要是连他认为‘喜欢你’的这份意识本身,都是被我潜移默化‘制造’出的结果,怎么办?要是假的……” “你说够了吗?” 归难整个人一僵:“什么?” 一直低着头的云青月“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归难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云青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没有归难想象中的那样暴怒,反而慢条斯理的给他理了理衣襟:“悠着点,这又不是你自己的剑身,好好护着。” 归难瞪大双眼,仿佛无法想象云青月口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看着他的神色,云青月一扬眉宇,道:“怎么?害怕我会打你?” 归难:“……” “想多了,我可舍不得。”云青月道,“哦,当然不是舍不得你。” “你……” 方才还一副占领了一切先机样子的归难,侃侃而谈的归难突然间就哑火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云青月,一副还没有缓过神的样子。 云青月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归难本想下意识的后退,云青月却先于他后退之前就把手收了回来,负手淡淡道:“你那么害怕……不对,敬重那个人?” 归难道:“你怎么知道的?”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云青月叹息一声:“果然啊,你和魔君一个毛病。我突然很好奇,好奇那个寂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人恨他很的要死,喜欢也喜欢的要死。” “……”归难眼神一暗,轻声道,“不应该叫寂灏,他没有名字,寂灏是洪荒时期,敬畏他的群魔为他的真身取的,算是族名。” 云青月看向他:“你也承认了——我不是寂灏。” 归难沉默不语,云青月接着道:“所以,请你把玄英还我。” 若非亲眼所见,云青月绝对无法想象魔界集全界之力生出的魔剑剑灵,居然会是这么个性格,连他突然起身都会被吓到,就像个怯懦的孩子。 他几乎可以於定先前的那副样子都是归难特意装出来的,为了某些东西…… 云青月越来越好奇他们口中的寂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说是良善的人,可他在最混乱的洪荒厮杀出了一条血路,杀了自己曾生死与共并肩作战的十六个同族,可若说是恶人,他又以一己之力强迫魔族定约,让人间不知少了多少不必平白枉死的人。 对归难来说,寂灏恐怕是个风姿卓绝,如九天明月般的神,在魔君眼中,他又是个面目狰狞,双手染血的十恶不赦之人,简直就像是复杂的结合体。 可无论究竟是怎样的人,毫无疑问的是,这样的人必定高不可攀,或者说没人敢攀,更别提他还是个高高在上的神。 一路独行,相伴的也只有孤独吧。 并 不需要问归难和那位之间是怎么回事,既然寂灏曾经属于魔族,归难又是不知道存在了多长时间的魔剑,想必早在归难尚处于诞生的阶段时他们就见过了。 可寂灏后来去了神界,归难便再也见不到那人,所以…… 云青月叹息一声,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那三刀给他了还不够吗?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黑暗的此间中终于传来归难的一声嗤笑,他道:“我为什么要还给你?这是我自己得来的,以后就是我的身体,我马上就让乐玄英的灵魂消散!” 云青月抬眸,道:“那便同归于尽好了。” 那样平淡的语气,好像他在说一会儿该去吃什么,而不是生死之言。边说着,他的眸中忽然亮起如烫金般的光华流转,一时间竟比魔君的魔族之瞳还要耀眼! “上次用过朔望的力量后我就发现了,我的体内多出了一部分力量,虽并不多,但和你同归于尽,我猜应该是够了。”云青月道,“你要是敢让他魂飞魄散,我们便同归于尽。” “铮”的一声,星回剑出鞘一寸,杀气腾腾,它在云青月手中爆发出的力量,竟几乎不下于在予霖手中时! “……你明明可以用它来做些更有利于自己的事。”归难的目光越来越复杂,他直直望着云青月,双手紧握,“治好自己的暗伤,治好自己的陈年旧疾,而不是做这样可能不会成功的事情。” 更不是像这样强撑着。 云青月歪了歪头,反问道:“那怎么能叫对自己更有利的事?” “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消失,自己抱着残躯苟活于世,活到白首苍颜而后死去,那不叫‘更有利’,那叫懦夫,那叫混蛋!” 归难道:“可是……可是我说了,他从潜意识里就是被我操控才会喜欢你,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的话,我是不信的。”云青月摇摇头,用一种调笑的语气道,“而且那又如何?你想让我因为这个转而喜欢你?” “……谁喜欢你。”归难的脸色扭曲了一瞬,“十多年了,要是付出的真心实感变成这个结果,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云青月下意识的想去摸折扇,结果摸了个空,他挠挠脸,道:“我们人间有一句话很有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玄英……他是我的沧海和巫山。先别说你的这番话我不信,人心哪是那么容易操控的东西,但假设是真的……” 归难如同一个要刨根问底的小孩子:“假设是真的?” “给了就是给了,想碾碎了埋了,还是想拿去喂狗,都是他的自由,我不会收回。”云青月淡淡道,“更何况玄英又不会,他从来都只会把他人交给自己的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然后为了那份东西,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从接过师尊原航真人的那份责任起,一直都是这样,这点其实让云青月很生气的。 不把自己放在第一的人,哪能在世上活的轻松呢? 不过也没关系,他会把他放在第一位的,放在心里,好好的护着。 所以云青月真的很无法理解那些话本子里,因为觉得恋人改变了性格就难以置信,痛心疾首的分分合合的家伙们——要真的是放不下这个人,如果这个改变是好的你可以尝试着去接受,如果这个改变是坏的,你可以尝试着和对方一起去接着改变,携手走向更好的地方,在那里你给我一嘴巴子,我给你一刀的何必呢? “所以你就这么把自己弄得也遍体鳞伤的,”归难一把抓过云青月的手,怒道,“陪他?还瞒着他?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吗?” 云青月抽回自己鲜血淋漓的手,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归难脸色苍白,苦笑一声,“你们人类,真的……” 好难懂啊。 云青月道:“别说你了,人自己又有几个了解自己的?” “可我呢?为什么要走的非得是我?!”归难突然毫无预兆的暴怒,喊道,“我守了你几百年!比他的时间早多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情形都没见过,可我见过!我见过你刚才在此间里满身鲜血的样子,我知道你那是什么样子,可他一无所知!” 我看着你背着他满身鲜血的走着,却连被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都不敢,我看着你被魔君捅了那三刀,却又因为你的话不敢出来……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他早死了,哪还有今天?!” “你见过的是九天高高在上的神君大人,不是我。”云青月叹道,“执念太深对自己不好。” 世上也从来不会有绝对公平的事。 不过平心而论,他也没资格说归难。 归难死死盯着他,眸中血红色一点点加身,这可是在予霖脸上绝对看不到的神色,云青月道:“抱歉,其实我算是很自私的人,在这种事上,绝对不会向别人让步。” 归难道:“我不要你让步!我不稀罕!我受够了,受够永远都只能缩在一处,什么都不能做!连跟着他离开都做不到!这副身体是我的,你尽管说吧,终有一日,我要用他去九重天!” 他已经分不清云青月和寂灏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人。 云青月摇摇头:“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身上气势陡然以倍数开始疯狂的攀升,星回在他手中发出尖锐的剑鸣声,归难身上黑气翻涌,爆发出了一界凶剑理所应当的恐怖气势:“来啊,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和我同归于尽!” 云青月忽然停了动作,他怔了怔,随即撤去了身上气势。 归难防备的问道:“你干什么?!” 云青月道:“我已经给你很长的时间了,最后一遍,你真的不离开?” 归难:“不离!” 云青月将星回入鞘:“那便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归难狰狞的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 突然,一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看似轻飘飘的搭上他肩膀。 归难脸色大变——不单是因为他完全没有发现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这轻飘飘的一搭看似毫无威力,对归难来说可不是这样,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巨大压力猛的砸到身上,直接将他的满身黑气魔力流动全砸断了,那些环绕在他周身的黑气顿了顿,“唰”的一下似逃一般尽数被压回了体内。 站在归难身后的来人笑道:“那是我决定的。” 第155章 一顾 一顾 归难很清楚自身的实力,人间的剑仙是比不上他的,作为魔君的佩剑他都完全够格,居然有一天会被人压制到如此地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顶着巨大压力,归难艰难转过头,看着那个紫衣男子:“洪荒……上神!” 是和魔君从一个时代活到今天的人物! 洪荒是一个非常混乱的时代,世界初始,盘古大神过世,无数种族和大能之间互相厮杀,不知道有多少种族在其中完全泯灭,又立刻被其他新生的种族替代。 不管多强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安全的见到明天的太阳。 到了洪荒末期,父神伏羲依照盘古遗志准备分六界的时候,从天地诞生之时活下来的早就不剩几个了,更是在上古初期又被寂灏直接杀了十六个,六界之中剩下活到了今天的,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曾经鼎鼎大名的一方之主,洪荒战神,每一个都有明确的尊号外貌,足以辨认。归难看着那个一袭紫衣,看起来十分风流倜傥器宇轩昂的男子,道:“天长君,归难有礼。” 天长君温和的笑了笑,又拍了他两下:“小孩子不要那么成天疯魔来疯魔去的,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有无聊疯呢,怎么就轮到你了?” 魔力被彻底封住的归难:“……” 天长君走向云青月:“可真是让我好找啊,你知道此间到底有多大吗?没人知道,但我感觉我差点就变成第一个知道的人了。” 云青月长出一口气:“可算是来了,总算还不晚。”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顶着予霖身体的归难打架。 檀肃告知他此间的特点时,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把握,他不敢把予霖的生机都压在他的破运气上。他等的,其实是天长。 每次要死的时候总能见到他,在祭灵殿内他却没有出现,再加上魔君曾说“要是他们派人劝你死”的话,他几乎能肯定天长的身份是传说中九重天的神,必然不会在敌人的地盘出现。 但此间已经不算魔族范围内了,他强撑着来到此间果然是正确的,而且这次天长还不单单是出现在他意识里的。 云青月握有交换的筹码,让他帮忙救予霖。 云青月道:“见了许多次面了,才是第一次知道你叫什么啊,天长君。” “……”天长望了云青月许久,目光几乎能把人扎透了,才用带着歉意的语气道,“等一下,我先处理归难剑的事。” 归难脸色阴沉的挣扎了一下,却没有半分变化。 “你属于魔族,若在以前,我本该将你送回去,让他们发落,可今时早就不同往日了。”天长一扫往日劝告云青月时的几乎算是嬉笑的神色,看着归难道,“你是想和我回天庭,接受天雷,还是……” 归难道:“天长君,我可是用着一个仙的身体!” 天长点点头:“我知道,我更知道你对‘北斗’的关系,所以等你见到他,想必就愿意出来了。” 云青月心道:“北斗?是……那个寂灏吗?” 原来寂灏在神界的称呼是北斗。 归难的脸色难看的要命,天长想了想:“对了,到那时应该就用不着你主动出来了,你也知道他的性格,想必一把就把你揪出来了。” 归难咬咬牙,看起来还不想放弃,天长君长叹一声:“前尘缥缈,何必如此执着?” “余生所求……不过……不过长伴君上左右,”归难一字一句,声音嘶哑,“愿为君上阵前将,马前卒罢了……” 感君一顾,可悟终生。 他刚生出意识,还不能动的时候,没有任何魔能在满地岩浆烟灰掩埋的铸剑池,满地的剑中看到他一眼。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他是把普通的、甚至一无是处的铁块,凑巧生出了意识罢了。 他满心失落的过了许久,直到有一天,一个被所有魔敬畏避开的身影路过他身边,也和其他人一样并未多看他一眼。 可下一刻,那身影又走了回来。 他在那么多炉灰里,肯定是很脏的,可那人毫不在意自己干净的深蓝长袍,捡起了他。 “居然这么早就有了自己的剑灵吗?”那人打量着他,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不错的剑,不知道哪天能化形。” 归难登时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口了,直到那人反手将他插回剑池准备走了才反应过来,连忙沟通那人的意识道:“君……君上!等等,请……请等等!” 他从没和人说过话,都是听着来来往往的魔说话自学的,因此说起来磕磕巴巴的,他顿时更气馁了——自己的声音抵不上那人半分好听。 听其他魔的称呼,应该是叫君上,没错吧? 那人停下脚步,并未回头看他,只道:“何事?” “我、我能变成很……很厉害的剑吗?”归难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我真的能化形吗?我……真的不是废物吗?” 深蓝色的身影道:“总有一天会会的,但想变厉害,得靠你自己。” 没有一分多余的劝慰,话语中更不带什么柔和,可已经够了,归难觉得这样已经够了。插在地上的归难剑晃动了几下,道:“君上,谢、谢谢您!谢谢您!” “无妨,还有事吗?”蓝影问道。 明明是那样一个清清冷冷,身居高位的人,明明可以不必在意他这种灰不溜秋的剑的,偏偏却那么耐心的停下脚步,等他问完所有的话…… 归难感觉如果自己有脸的话,必定早已涨红了,他拼尽全力道:“君上,如果我将来变成了最厉害的剑,能去找您吗?”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过分了,因为那蓝衣人的腰间正佩着一把剑,且那剑绝对是现在的一百个他都比不过的。 那把剑鞘上刻着“朔望”二字的剑听到他的话,顿时不满的动了几下。 “朔望脾气不太好。”那人摸了摸自己的佩剑,立刻就让它停了下来,如霜雪般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对归难道,“但如果你成功了,当然可以。” 归难感觉自己几乎要跳起来欢呼了:“君上,您叫什么呢?我以后肯定会去找您的!” 那人的背影一顿,侧过半张清俊的脸,归难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没有名字。” 其实那是他唯一一次和那人说上话,但他真的坚持了成千上万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但是,等他被奉为魔界第一的魔剑,和一众魔君的武器足以平起平坐的剑,所有魔族都要仰望他的时候,那个人却再也不能回到魔族了。 所有魔都说他忘恩负义,十恶不赦,抨击他不知道被伏羲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背叛魔族去了神界,还杀了十六位魔君,简直是丧心病狂!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啊…… 归难很清楚的记得,他那么鼓励自己的话,很清楚的记得,那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了他的人啊…… 那是第一个对他笑的人啊! 一阵黑气猛的爆发,归难抬起腥红的双眼看着天长,重重的喘息着。 天长道:“竟然将我的封印冲出了一丝裂缝,你很不错。” 归难眼角发红,抹去唇角的血,笑道:“我可是……魔界第一的魔剑……” 云青月瞪大双眼:“不错个什么啊?!那是我心上人的身体哎!你拿他耍什么英雄!!!” “……”归难深深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双眼。 真的很相似了,可就是……可就是不是一个人…… 不是那个会对他笑的人…… “天长君,我很清楚我曾经干了什么,更清楚我随您回到神界会有什么下场,也不想让君上见到……”归难拱手道,“我确实逃不过您,所以,能给我另一条路吗?” 天长道:“看在你是由北斗所‘点化’的份上,我本来也打算给你另一条路的,你就先化回原形,等到这人出去了,我再把你放出来,然后……” 他停住话头,看着归难。归难躬身道:“多谢天长君,我不会在此间中走出一步的。” 一步都不走出,那便是放弃离开此间。 永困于一隅。 天长点点头,归难闭上双眼,自予霖眉心化出一道流光冲入了天长君掌心。 天长君收起手上归难剑,就见云青月迅速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因为归难意识离体暂时陷入昏迷状态的予霖。 五百年潜移默化的影响确实不是小事,天长一挥袖袍,一道神力打入予霖体内,助他恢复,云青月对他道了声谢,天长道:“不必,撑到了现在,也算是他的造化——能以仙身困住归难整整五百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他却做到了,如若不然,陷入几乎走火入魔状态的归难还不知要多害死几人。” 云青月点点头,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天知道他迅速调整了状态,一直和归难那么自如的说话,其实根本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啊!他心一直提在嗓子眼,手心全是汗!吓都要吓死了! 天长君无奈的看着相拥的两人,心中却一直在叹息,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天上去联合月老狠揍司命一顿——虽说命数不是你司命星君能控制的,可这都是什么一波三折的破事!!! 天长心知肚明的不想做惹人讨厌的人,可偏偏任务就落他肩头了,沉思良久,他刚想说话,就听云青月幽幽道:“天长君,可是还在想该怎么劝我去死的事?” 天长:“……” 第156章 神君 神君 天长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我知道答案大概还是不可能,但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云青月身上流露出一股“习惯了”的感觉,淡淡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你们神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天长收起笑容,道:“哦?你认为我们该是什么样的?” “魔君猜到了神界会有人来劝我死,而现在我也确定了,你是神。”云青月没有直接回答,他抱着予霖坐下,道,“只是可惜,他并不知道你们真正想保的人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本就足够安静的四周气氛更是安静到了近乎诡异的地步。 “……”天长沉默良久,无奈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云青月:“上次我被魔族截杀,重伤之际您来寻我的时候。” 天长想了想:“应该没什么特殊的啊。” “确实,只是我早就琢磨了很多年,到底是什么驱使着您一位堂堂洪荒上神,”云青月停了停,凝视着天长,目光锐利,“数年间一直不辞辛苦的来低声下气劝我一个凡人,看归难的反应,您在神君的地位不下于那位‘北斗’君上吧?” 天长笑了笑:“散人一个罢了,我们这些洪荒上神其实都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唯一的听众云青月其实是蛮想配合着笑一下的,但他现在着实笑不出来,只好点点头:“直到我醒过来,发现了朔望的异样,结合您说的‘等你死了就知道为什么’,就很好猜了,刚刚,魔君更是帮我验证了一番猜想。” “竟然真被你猜出来了……”天长叹道,“是我大意了,都忘了你可是自小在皇宫里长大的。我许久都没有小心翼翼的说过话了,不由自主的就……” 他忽然截住了话头,很明显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云青月并未多问:“还没问天长君是怎么知道我在此间的,通过什么灵器看见的吗?” 天长索性也很没有形象的坐到地上,看着无边此间,道:“这次可不是我看见的,你该感谢你自己。” “感谢我自己?”他被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的愣了愣。 “几个时辰前,九重天的昊闻鼓被人敲响了。我记得你们凡间有一个类似的,叫登闻鼓,它们两个作用差不多,可闻达于圣听,只是代价比较大,敲响昊闻鼓的人若修为不够,恐怕会直接魂飞魄散。”天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暗了暗,“这次敲响昊闻鼓的是一个土地,还是一个许久未曾被人供奉,修为低微的官职再小不过的土地,南天门都不会轻易让他进,我到的时候,他已经马上就要消失了……” 云青月道:“想必是为了比性命还重要的事?”想了想,又道:“不管因为什么,这般果决,敢为一件事连性命都不顾了,想来会是一位不错的土地。” 只可惜,就那么消散了。 云青月对土地这类神也有所了解,毕竟是在人间遍地都是的,有些修为的人随便敲块石头都能找到,比龙常见多了。 论起修为,他们之中最强的可能也比不上予霖这些半仙,因为大多数都是直接被点化的小神,没有基础修为打底,自身修行也很困难,基本都是靠着世人的“供奉”和“信仰”来增加修为的。 土地的更迭很快,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容易被世人遗忘了,事实上很多人可能根本就不记得,他们也是守护一方的神祇。 越是触手可及的,就越不会被人珍惜。 但是,九重天上的神毕竟也只有那么多,哪里能顾得来凡间的每一寸角落,平时若是有什么异动突生,还是得他们去解决,所以千万不要看话本子看多了,就觉得土地都是长长的白胡子还很慈祥的样子,那毕竟还是神啊。 尤其是这位土地神的性格,很对云青月的思想。 天长看向他,皱眉道:“你听着不感觉耳熟吗?” 云青月一愣:“耳熟?” “……我们后来查阅了土地的生前记录,发现他其实早就该因为没有供奉而消失了,之所以多撑了数月,支撑到他敲响昊闻鼓,是因为有一个过路人给了他一笔数额很大的供奉。”天长见云青月真的不记得了,提醒道,“那是昆仑山旁边的土地,你不记得你之前下昆仑山的时候干了什么吗?” 云青月瞪大双眼,诧异道:“那个土台子?!” 竟然是他在昆仑山旁路过顺便给放了些银子的土地庙! 那时他许了愿,其实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因为他根本就不确定那个土地还能不能听见。 他说“见面皆缘,好歹你也是个神,记得保佑我们平安”。 天长沉声道:“那个土地挣扎着和我说,他在人间看到锁沧关混战时,你和 予霖应该是被传送到魔界去了,可他太弱了,救不了你们……” 土地能请到的普通的神想去魔界救人也办不到,类似天长君这样上神的他也见不到,他只好孤注一掷,用剩下的全部、本来还足矣让他多活上数月的修为,去敲响了昊闻鼓。 只为了求上神出手,去救两个其实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保全自己的人。 为了两个人,就魂飞魄散了…… 云青月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虽然我为了找你们差点和魔君打起来,”天长扭头道:“但你最应该感谢你自己。” 在南天门前见到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土地时,他都震惊无比,更别提云青月了。谁能想到随手类似玩笑一般的举动,竟会最终救了他们呢?天道轮回,真是谁也预测不到的东西。 云青月下意识收紧环着予霖的手臂:“……不愧是神。” “现在在你心里,”天长望着远方,“神是什么样的呢?” “铁面无私到不讲情理,但却还是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错事……口口声声要保护人间,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世人的供奉,却在关键时为了保全自己逃走……我们比不上魔,因为我们会为了世间放弃那个人……甚至,我在这里来劝一个人赶紧去死……”没等云青月回答,天长自顾自的接了下去,随即自嘲的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温润的,“是这样的吧?” “……”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世人的看法变成了这样的,原本我也不在意这些事,对于我这种老家伙来讲,信仰供奉什么的有没有都无所谓,但是——” “就是不太甘心啊。” 天长笑了笑:“不好意思,居然发了通牢骚。” “……我一直都觉得,”云青月叹道,“天长君你脾气真好啊,在神界肯定也是特别好说话的那种吧。” 天长:“是吗?好像是有人这么说过。” 可不是嘛,之前云青月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那个态度都难以言喻,毕竟谁会对一个劝自己去死的家伙有好态度?天长那么一个洪荒上神,高高在上万年,居然愣是一点都没生气过。 云青月道:“并非所有神都是‘神’,‘神’不可能被演出来,世人也无法说出一个神来。” 天长点点头:“……不错。” 到底什么是神,世人心中皆有一番思量。 铁面无私到不讲情理,可在这世间情和理本就不可能并存,保护世人到灰飞烟灭,能被人看到的也只有你有没有护下所有人。 至于为了守护世间然后放弃一人,本末倒置…… 情况若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又上哪里找更好的办法呢? 谁不想护好自己重要的人,世间那毕竟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神是无情,但走了千年万载的仙路,总会麻痹的,那是为了能确保他们及时判断出更重要的东西,又不是把心剜了! 不是说神里就没有败类,魔里就没有好人,更何况在没有“神魔”定义的时候,谁不是随心而行的。 他们担着的是人世间不计其数的命啊,走差一步都会变为千古罪人,所以不能心软纠结,有能力者或为神或为鬼,只能永远走下去。 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无需过多言语纠缠,利禄追求,毕生所求,俯仰天地间,虽死不悔,无愧于心。 “若真的发生那种死一人活万人的事,世人必将在当时做出决定后拍手叫好,摇旗呐喊,那位死了的要么被唾弃为引战的罪人,要么立个功德碑完事。”云青月缓缓道,“然后过去几百年,就变成了笔下的‘冷血神仙’,不过都是如此。” 见天长有些奇异的看着他,云青月摊摊手:“我哥告诉我的,你知道,皇帝这种生物,想的总会很多。” “咳,可能谈话得到此为止了。”天长站起身,正色道,“得出去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云青月一扬清秀的眉宇:“你还没花式劝我死呢!” “可能以后都劝不了了,记得我和你说的我差点和魔君打起来,虽然最后他告诉了我你们在哪,”天长微笑道,“他说他输了赌约,就得做到,魔君一言九鼎六界皆知,要不是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可能我俩还得打上几天。” “……为什么只是来找我?”云青月微微皱眉,仰头看着天长,“天长君,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的话有哪里不对劲。” 天长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看到你们的姻缘线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章 ~ 评论区虽然要关闭一个月,但是大家的评论我都会认真看的! 第157章 此世 此世 云青月神色复杂的盯着星回剑,星回剑的剑身上多了一串金色的符咒,在无边黑暗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他才反应过来,他和予霖已经在这无边此间中待了许久了,确实是……不能再等了。 云青月抑制不住的轻咳几声,有些心虚的看着身侧的予霖——因为归难的突然离开,予霖一直在调息身上的灵力,周身青光浮动,方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的天长,还顺手把予霖身上残留的魔气一起收走了。 看见予霖没什么反应,云青月这才长出一口气,几乎是有些贪婪的凝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半分不想挪开。 不知过了多久,予霖缓缓睁眼,云青月眨眨眼,道:“玄英,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予霖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摇摇头,他的思维断在那一瞬间,感觉好像过了许久,头脑还有些混沌,他困惑道:“我身上……怎么……” 云青月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道:“归难走了。” “走了?”予霖一愣,这才发觉已经几乎和他融为一体的归难剑消失的无影无踪,识海里亦是再见不到半分身影。 云青月微笑道:“嗯,被我感动了,就哭哭啼啼的走了。” “……又胡说,”予霖无奈的摇摇头,却下意识的勾起了嘴角,道,“可我身上的心魔也不见了……” 云青月给他把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柔声道:“玄英,你从来就没有心魔。” 从来就没有过心魔那种东西,因为你是那样清风霁月的仙人啊…… 云青月一言道清了情形,予霖又心思灵活,怎会想不到是怎么回事。 他说不清自己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放下了,心中一松,有些想笑,眼角却映出了几分薄红,云青月静静的看着他,良久,予霖轻笑一声,捂着眼睛:“原来是从没有过啊……” 予霖真人未曾有过心魔,有的只是归难剑一步步的引诱。 五百年的认知骤然消散,予霖把头靠在云青月肩头,云青月立刻抱紧了他。予霖哑声道:“青月,我未曾……未曾辜负过这人间吧,未曾辜负师尊教诲,师门恩情……” 原航散魂之际的一言一语尚在眼前,天印宫以满门相祭,彼时那位满身绝世光华的道人对他说: “玄英,你一定要好好长大”。 养育教导之恩重如九天,但到底怎样才算完成了师尊所说好好的长大,予霖不知道,可能他永远也无法办到,从他变为满头白发的那天开始。他选择了师尊留下的,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然后一步步在无法回头的路上越走越远。 幸而,他终在路上见到了明月,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帘。 云青月道:“未曾,玄英,人世间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惊鸿一瞥,一见便知真人仙骨,再相遇相知。世人皆道君风姿如昆仑永世不化之白雪,唯我见君眼眸似九天星河,再难相望。 “玄英,”云青月将星回剑还给他,“星回在我手上许久了,再不还给你,他要发脾气的。” 予霖接过星回,看到了那个金色的印记:“这是……通行咒?” 通行咒的作用如同名字,是可以令持有者自由通过阵法或紧锁屋门的符咒,但这通行咒能发挥多大作用取决于画出它的人,通行咒分数个等级,如果施咒者功力不够,连个插上的门也穿不过,而这种金色的通行咒,是咒中最高等级的一种了,连予霖现在的修为都画不出。 这种等级的通行咒,若是穿过此间回到人界去,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金色通行咒是谁留的?” 云青月挑眉道:“哦,这原来是金色的?” 予霖道:“没和你开玩笑,有谁来过了?” 云青月道:“洪荒上神,天长君。”他将前因后果和予霖讲了,但隐去了天长君和他的谈话。 予霖叹道:“原来如此……我们欠那位土地神的……” 至于那位上神,他不知为何天长未等他醒来就离去了,便默默记在心里,若是有一天再见到那位上神,总是要道谢的。 他下意识用灵力检查了那通行咒一遍,脸色却逐渐变了。 云青月一眨不眨的望着予霖,予霖脸色骤变,他一把抓住云青月的手,沉声道:“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那个天长君留下的符咒,只够一个人用的……” “知道,他告诉我了。”云青月回握予霖的手,淡淡道,“他破例帮我们本就是违规了,能做到这种地步,其实他也尽力了。” “……”予霖闭了闭眼,猛的起身,铺天盖地的灵力瞬间就全数奔着那道符咒而去,云青月一愣:“玄英?!” “我现在就毁掉它,”予霖声音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过就是走出此间罢了,我带你出去,我们用不着它!” 云青月抓过他的手腕,强行打断了他:“冷静点,你毁不掉它的!” “那是魔君说的神吗?”予霖突然问道,“是魔君口中,神界派来杀你的神吗?” 云青月心中叹息,摇摇头:“神界未曾想杀我。” “那你便用它回去。”予霖递过星回剑,道,“你也知道,我已成仙身,不论在哪里,我总能有办法的出去的。” 云青月没有接,苦笑道:“玄英,你这是在剜我的心。” “我就不是吗?云青月,我就不是吗?”仙风道骨的予霖真人也就只会在云青月面前变得如此有“人气”,他怒道,“你和神君交换了什么?你用的什么换来这道通行咒?!” “……”云青月张了张口,脑海里“嗡”的一声,眼前猛然变得模糊起来,他顿时踉跄一步。予霖一惊,赶忙来扶他:“青月!” 云青月直接扑到了予霖怀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忧,予霖竟感觉这份量一时有千斤重,他带着云青月又坐回了地上,手上一热,张开手心一看是满手猩红。云青月喉间又咳出几口血,染红了那身蓝衣,他苦恼的皱眉道:“把你衣服弄脏了……” “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顾不得管他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想这种事,全身灵力尽数涌入云青月体内,予霖抓着他的脉,感受着那近乎于枯竭的脉络,心底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艰难道,“之前的伤,不是没问题的吗……不是,不是……” 予霖说不下去了。 之前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没有完全愈合,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症状,又挨了魔君的三刀,怎么可能没事啊,可云青月竟然还能背着他走了那么远,又在他重整灵力的时候一直守着他,还那么平静的和他说着话…… 他到底忍了多长时间啊! 是因为云青月他早就知晓了什么,所以才决定放弃自己吗? 手上鲜血似如火烧般滚烫,予霖满心惶恐的想:“他一直都担着多少痛苦?都是……这都是因为我……” 云青月道:“玄英,那个通行咒是天长君给你的,我想用也用不了,出去此间的只能是你。” 事已至此,没办法了,反正天长现在也不在这,脏水就全往他身上泼吧! 予霖毫不犹豫的摇摇头,什么都没说,默默收紧的手却已表明了一切。 云青月鼻端满是令人安心的清凉雪松气息,他强撑着起身,反揽住予霖,叹道:“那就先不谈这些……玄英,你知道吗,我有心魔,准确来说是贪魔。” 予霖给他擦去唇边血迹:“嗯?” “我贪你,”云青月笑了笑,“贪你的心你的人。” 予霖道:“又胡说八道。”话音刚落,他缓缓的一本正经道:“那我念你的好。” “呵……哈哈,咳咳……”对着仙人能说出的最为一本正经的情话,云青月笑出了声,“玄英,你记不记得这块玉佩的名字?” 他指的是送给予霖的那块,予霖捏起腰间悬挂着的新月形玉佩,道:“记得,‘青月’。” 云青月收敛笑意,柔声道:“我是青月,这也是青月,玄英,我把我给你……” 青月玉佩便是他,看到了就能想起来。予霖神色一点点的落了回去:“……怎么又说回去了……” “玄英,我见过你的好,你的光明,见过你的清风霁月仙风道骨,可我更见过你的惶恐,你的忧患,你的不知所措,你的一切,我几乎都知道。”云青月道,“如果可以,我死能换你功德圆满,我非常愿意。” 予霖道:“不可能,你要是敢那么做,信不信我立刻就去陪你。” “嗯,我知道,所以我不敢死。”云青月道,“我也怕离开你。” 这声音仿佛就回荡在耳边,予霖的耳尖不由自主的红了,心底却感觉从没有这么害怕过,持剑五百年,最为稳妥的手竟不由自主的发抖:“青月,你到底……” 予霖一直未曾停止给云青月输送灵力,此时却被云青月止住动作,他一愣,下一刻,星回剑身上的金色符咒猛然爆发出了几乎盖过满世黑暗的光,光芒散去,予霖被金色笼罩在其中。 浅青色的光几乎是同时迸发,与其说是与金色交相辉映,倒不如说是在“厮杀”,予霖全力抵抗着通行咒的力量,语无伦次道:“……你让它停下!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青月,那边,那边我什么都没有的,我们才、我们才在一起没多长时间,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玄英,我记得。”云青月动作轻柔的伸手越过光幕,捧着予霖的脸,亲了他一下,笑道,“我想了很长时间,想我能给你什么,望舒……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还有越王府,那都是我留给你的家人,哪怕我死了,你也不会再在这世上举目无亲。” 那是他从数年前就想好的事,他和予霖都心知肚明,云青月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凡人终究逃不过生死簿上的几笔,但百年之后,这世上还会有人将予霖视为家人。 不是恭敬的高高在上的予霖真人,就只是家人而已,他不能接着办到的事,望舒她们能替他办到,那是一份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泯灭的情。 云青月不由自主的想这世上怎会有像他们这么傻的人呢——迎着明知的死亡,凝望今生今世的恋人。 云青月笑了笑,道:“可还是想拥抱你啊……” 哪怕满身鲜血,哪怕白首苍颜…… 他不怕死,他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静远月下的惊鸿一瞥,放不下襄阳的三千桃花,放不下华山满目风雪中的单薄身影,放不下笔墨流淌下的“半缘修道半缘君”…… 予霖眼中的泪水无意识的夺眶而出,他紧紧抓着云青月的手臂,两个人现在其实都狼狈的很,但仿佛,见到的眼前人都是十年前初遇的光景。 白驹过隙,恍然当年。 神的力量是那么强的,哪怕仙人拼尽全力,都无法撼动半分。 “别哭,玄英。”云青月想给他擦去眼泪,可通行咒已经启动过半,予霖的身形逐渐模糊,他摸了个空,云青月却还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凝望着他,道,“但是,此生一诺,此世必践,我还没等到真人娶我,怎敢离开?” 予霖猛地抬头看他。 云青月居然是笑着的,目光中满是深刻的温柔和爱意,他笑着,道:“玄英,我把剩下的半辈子都给你,然后我永远都不离开你,信我。” 信我。 一瞬间,在予霖眼前的白影骤然和数百年前的一个身影重合了。 予霖只感觉呼吸都要停了,胸口痛的厉害,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云青月仿佛释然了一般,却在此时,脑海中骤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我心悦君,死生不弃。” 云青月愣了愣,瞪大双眼,予霖笑道:“别骗我,要不哪怕来生我也不认你。” 金色符咒破碎成了漫天光点,而后所有的光点都缓缓消失,连带着那个人,只留一个光点飘向了仿佛无边无际的此间远方,云青月一直凝视着那道光点,直到那光点消失在此间中。 一如锁沧关时,他重伤濒死之际,于茫茫黑暗中见到的唯一的光…… 只是这次无法触手可及了。 他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章 第158章 落定 落定 云青月呆立在那里,看着光点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 予霖不经常笑,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云青月本来就是个色盲,现在眼前还模糊的不行,跟瞎子没什么区别,他坐到地上,漫无目的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事,面上的表情分明是在微笑,脸上却是湿的。 忽然,他快乱成一锅粥的脑海里撞进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漫天都是战争过后的乌烟瘴气,尸山血海,连天空都是灰暗的,浑身散发着黑气和巨大乌鸦停留在尸体上啄食着,嘴角淌血,它们不时的抬起头,警惕的扫视着四周环境,它们眼中居然生着双瞳,诡异非常! 那不是人间的战争,组成尸山血海的是无数非人的妖魔鬼怪。 仿若人间地狱。 双瞳乌鸦忽然“嘎嘎”的叫了两声,集体振翅飞走了,几根纯黑的羽毛从空中飘落,更添凄凉气息。 满目血色中极为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穿着深蓝长袍的人影。 那人影看不清脸,和整个战场都格格不入,但没人会怀疑他是这场战争的参与者,甚至还是获胜者,因为他手中提着的剑上满是血迹。朔望剑云青月再清楚不过,剑过杀人留不下半分血迹,剑上的血顺着低垂的剑尖滴滴答答的落入小水泊中,很快就把那水泊染得血红。 但这身影和整个战场相比,真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干净的叫人生不出一点惧意,没人能想象得出这一人一剑是如何横扫了整片战场的。 然而这个胜利者此刻只是歪着头,看着一簇荆棘。 准确的说,是荆棘上停着的蓝色小鸟。 那小鸟才半个手掌大小,羽毛光鲜亮丽,翅羽和长长的尾羽尾端都闪烁着幽蓝色,几位好看。 和那蓝衣身影一样的同这战场格格不入,但它和根本不怕这满地猩红,应该是还没到能生出灵智的程度,鸣叫着清脆的声响在荆棘上上蹿下跳,好奇的看着蓝衣身影。 蓝衣人望了它许久,犹豫着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摸摸它。 不知何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会杀了它的,寂灏,你忘了曾经被你抓住却直接在你手中化为飞灰的蝴蝶吗?” 蓝衣人似被惊到了,一下子缩回了手,冷清的声音道:“……我没想杀它,我这次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不会伤害到它的……” 这么说着,他却再未去碰一下那只小鸟。 可小鸟胆子实在太大,竟然直接飞上了蓝衣人肩头放肆撒野,蓝衣人愣愣的看着那只小鸟,诧异道:“你……你要在这里待着吗……” 小鸟扇了扇翅膀,干脆趴在那不动了,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蓝衣人的身形动了动,他再未说什么,只是迈开脚步,不能再平稳的向着前方走去。 孤身向前,走向了远方…… 云青月轻声道:“寂灏……北斗……原来如此……是你啊……” 画面消失,云青月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太封二十四年十二月,锁沧关再次爆发了规模几乎不下于晋北血祸的混战,所幸这次不至于像那时那般措手不及,全力防御之下,把魔族拦在了锁沧关前。 其间横生多事暂且不提,而后定北王世子顾逍带人赶到,赶上了收尾的最后一战。 这个平时一向谦逊有礼温文如玉的世子,展露出了不下于越王叶巍的锋芒,指兵挥剑,甚至不下于魔族少君夕雾。 双方血战多时,终止于自裂缝中赶来的魔族上将檀肃。 檀肃一人之力,阵袖一挥,竟轻描淡写的瞬间隔开了两方军马。依旧保持着年轻身形的檀肃立于两军阵前中央,手压刀鞘,对夕雾道:“少君,您明白的吧,我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这场战争结束了。” 必须得结束了,否则极有可能演变成三界混战,这场战争牵连到的人和物实在太多,多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夕雾看着四周满地尸骸,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檀肃看了一眼那个杀气腾腾,还欲再战的黑袍人,又看看三个还算冷静的半仙,最后扫了一眼孽龙敖影,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走到夕雾身边,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夕雾猛的抬头看着他。 檀肃点点头,随即扬声喊道:“魔族暂且不会退军,会一直等到越王叶巍来到两军阵前,与少君相谈后。” 顾逍身边的叶雅一愣,眼睛一亮,喊道:“你说我……你说越王?!他在哪?!他和予霖真人都在哪?!” 檀肃望向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诧异的瞪大双目,居然怔愣了一阵。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对着那双浅青色的双眼,檀肃好似着魔一般,喃喃道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还竖立在战场正中央,等着主人来寻它的朔望剑,轻声道,“所谓宿命,就是这样的吗……” 史书上的这场战役一直相当令各方学者费解——明明发起的是魔族,到了紧要关头,搅动了十八仙门,连仙门和人间各自的顶尖人物——予霖真人和越王都暂时下落不明了,结果,主动结束了战争的居然是魔族。 可那时能回答他们疑问的人都早已埋骨黄泉,徒留青史册又一笔谜团。 予霖和云青月都不在,论信服力,人间能主事的就是玄烟。 面对檀肃的停战,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黑袍人站了一会儿,一语不发,转身化为一道黑雾走了。 该说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魔界上将,对明明穿着男装,声音却完全不对的玄烟未露出半分诧异,还没有见到叶雅时的态度厉害,只淡淡道:“多谢你的决断,半仙。”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人界众人微微点头,然后转身便走,对夕雾行了礼后退回了裂缝,简直不要再痛快。 他没有回答叶雅的问题。 玄磊的目光追随着檀肃,直到他消失在裂缝后,一转眼,他撞上了夕雾的金瞳。 “……”玄磊神色阴冷的看着夕雾,眸中蕴含着滔天怒意。 没人知道一直以温和懒散助称的玄磊真人,为何突然如此生气,只道玄磊真人是为了被魔族残杀的我族同胞。 魔族向来无须收拾战场,因为它们不会留下尸体,所以也没有安葬的惯例。 满战场都是来去匆匆的人影,或是黑甲玄铠,或是道袍仙剑,脚步停留在一具即将消散的魔族尸体旁,玄磊幽幽注视了它一阵。 雪白剑光划过那双幽深双眸,玄磊将自己的佩剑几乎是恶狠狠的刺进了那魔族的尸身里,可魔族的身体很快就消散干净了,徒留一把仙剑插在地上,半个剑身都入了地。 剑锋映照出玄磊的脸,仿佛是在嘲笑他。 他喉中低低的发出了一阵声音,却叫人分不清是哭是笑。玄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哥?” 玄磊道:“烟儿,如果予霖和云青月中任何一个人回来了,你来告诉我一声。” “你要去哪?” “……我得回九元山了,烟儿,我得回九元山了……”玄磊捂住自己的头,喃喃道,“你最近都别来找我,我得好好想想……我得想想……” “哐当”一声巨响,思政殿内,帝王忍无可忍的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龙案。 笔墨纸摔了一地,除了那方端州进贡的“金丝砚”,不过它并没有幸免于难,早在龙案之前,叶崚就把它作为武器,顺手抄起来把底下的礼部尚书丢了个头上开花,墨汁扬了礼部尚书一身。 大概是太久不动手了,好多人都快忘了叶崚是怎么得到这皇位的,天子一怒,四方俱震,底下顿时跪了一地。 除了太傅安界书和老内侍李实,李实拦着叶崚,急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叶崚这两年年龄大了,又因为储君之事寝食难安,身体难免有些零零碎碎的毛病,还好他本身是能沉住气的稳当性子,近些年一直没出什么大事,但总不可能一直无悲无喜的,李实也知道自己恐怕劝不住叶崚,毕竟事关叶巍。他主要是怕叶崚怒火攻心,把天子剑也给扔出去。 “你,再说一遍?”天子瞪着礼部尚书,眉间怒气几可杀人,“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你要想谁的谥号?!” 礼部尚书哆嗦了一下:“陛下……陛下息怒……” “……陛下,谭尚书是关心则乱,并无不敬之意。”关键时刻,安界书终于缓缓道,“越王殿下洪福齐天,有平乱世的大功德在身,不会有事的。” 掉落在地的其中一本奏折形制很特殊,上面盖着的是衡清门的标志,仙门上书,极为难得一见。 这本奏折上说的也确实是足以让叶崚连夜召集大臣的要事,其实怪不得谭尚书多想,仙门传信中将叶巍失踪的前因后果写的清清楚楚,叶巍又不是有仙法灵力在身的修士,那种情况下要是还能完好无损的就奇怪了,只是他一不小心多言了一句,正好触到了帝王的逆鳞。 安界书是叶崚的老师,说话极有份量,叶崚一甩袖袍,挥退了除了安界书和李实以外的所有人。 叶崚疲惫的坐回龙椅,以手扶额,手下掩盖的眼眶却悄然红了。 李实瞧着心疼,连忙示意安界书来劝劝。 “陛下啊……”安界书自己其实也心里没底,“不是说和越王一起失踪的予霖真人都回来了吗,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 没有回应。 思政殿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灯芯偶尔传来的“噼啪”声。 “青月……他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康健快乐的日子……”叶崚哑声道,“出生时先天不足,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和他最熟的是宫里的御医,后来落水中毒,毒还没全驱完又被舅舅带去镇西前线那种地方,我……我并未见过他真正开心的笑过几次……” 更多的时候,都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的微笑。 他身为兄长,却护不了幼弟,甚至,为了不让他顾忌担心,云青月早早的就自请出宫立府,混迹江湖,向唯一的哥哥和天下人表示他对皇权没有半分向往。 李实惊道:“陛下!——御医,快传御医!” 唇上一阵温热之感,叶崚伸手摸了摸,手上一抹血红,更多的红色早就滴在了龙袍上,却被黑色的面料盖住了,看起来就像湿了一块。 “……我……母亲托付的事,我还能做得到吗……”叶崚迷茫的想道,“我还能护得住弟弟吗?我能……我能阻止影王的悲剧,接着上演吗……”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三更完~ 男主死,全剧终(我要是这么说你们会打我吗) 第159章 执棋 执棋 西南深山中,独有中间一座是百姓专门给取了名字的,因为风景生的好,所以取名名降仙。 后来山上真的来了位‘仙人’,仙人听着名字乐了乐,乐完大手一挥,给山改了个名叫‘九元’。自此九元山终年云雾缭绕,外人到了山脚下,也会被无形的屏障给挡开,上不得山。 百姓只觉神奇敬畏,不知其中是哪位仙人,只有修真界知晓,这里是属四仙之一的玄磊真人座下。 玄磊真人既不加入仙门,也不开宗立派,一直独自清修,连衡清门的邀请都从来不接,座下只有两个弟子,令风和令智,前些日子玄磊真人极为难得的一直不在九元山,现在终于回来了,又回到了当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 山下突然来了几个骑马的人,为首的白衣人晃晃悠悠,到了山脚潇洒的一勒马缰,人还没下马,已经对路边好奇的看着他们的姑娘抛出去一溜媚眼。 别说这人长的好看就是有资本,姑娘们纷纷红了脸颊,此地不是中原,民风大胆,姑娘们大有直接冲过去的架势,白衣人看起来是个人来疯,一见此状,恨不得立刻亲自去“慰问”一番。 “别蹬鼻子上脸啊!”除了白衣人,其他的人都戴着斗笠,白衣人身侧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见此情景踹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道,“要是让他知道你干了什么,我可保不住你!” “……呃。”好似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记忆,白衣人一缩脖子,不敢再放肆,战战兢兢道,“知道了知道了,任务优先任务优先,那,我走啦。” 看着他上了山,剩下的几个人走到路边供来往路人歇脚的一个小茶棚坐下,白衣人走后,另一个周身透着股书卷气的男子就隐约成了几人的中心。 那个高大男子端起茶正想喝,身边忽然走来了几个姑娘,正是方才被抛了媚眼的,姑娘们脸颊绯红,道:“小哥,你是方才那位公子的朋友吗,能介绍一下吗。” 身形高大的男子:“……” “介绍恐怕是不行了。”隐约透着股书卷气的男子笑了笑,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单论容貌,他竟比方才那白衣男子还要英俊。 这张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脸,却十分欠抽的缓缓道:“‘他’有家室的,方才是间歇性抽风。” 九元山流风台,玄磊靠在亭中歪坐着,一条腿支着,一条腿无聊的在那里晃悠,眉宇却是紧锁的,他没有去看一眼流风台外景色,闭着双目,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卜算。 令风走到玄磊身边,犹豫了一阵,玄磊并未睁眼,道:“要是亭玉又来了,你还是说我不见。” “那恐怕不行了。” 听到这个声音,方才还闭目的玄磊睁开双眼,瞬间就直起了身,难以置信的看着自来熟的自己坐下的来客。 云青月笑了笑,道:“我这个客,你不见也得见。”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玄磊眉宇并未舒展,“不对,你怎么立刻就到这里来了?” “我当然是先去看过玄英,才来找你的。”云青月扭头对令风道,“有茶吗?一路上山我有点渴。” “……有的,稍等。”令风神色复杂的扫了一眼自家师尊,下去了,顺道还捎走了探头探脑的令智。 寒风拂过山峦,九元山这个地方虽说几乎不下雪,但年关没几天了,正是最冷的时候,云青月和玄磊的衣袍被吹动,两个人一点都没有觉得冷的意思。看令风确实走远了,云青月方才沉声道:“玄磊,你还做了什么?” 玄磊:“……你什么意思?” “你应当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方才那副还算温和的样子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云青月冷声道,“我和玄英,九死一生从魔界回来,玄英他现在还昏迷不醒,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不需要解释解释吗?”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玄磊泛着苍白的手指蜷缩起来,他定定望着云青月,道,“只是我真的没想过,我真的没想过要他变成这样……” 这不就是我不杀博仁,博仁却因我而死的翻版吗。 曾经懒散闲适的玄磊真人仿佛是一个幻影,打破了就不在了,连曾经因为耗费精力去一次次窥视天命留下的黑眼圈也消失了,哪怕现在的玄磊再怎么想找回以前的感觉,也回不去了…… 玄磊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予霖能猜到我并不奇怪,可是,你是怎么猜到的?予霖应该来不及告诉你什么啊。” 云青月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道:“世间有能力‘算计未来’的人并不多,你又偏偏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 听得此言,玄磊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令风抓住令智想泡茶的手,道:“不用了,其实没人想喝茶的。” 令智一愣,令风沉默的将茶具放了回去,令智忍不住道:“师兄,师尊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那天和我们说,从今往后除非有大灾来临,他就再不踏出九元山一步?” “……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但可能,师尊真的做了什么很重大的决定吧……没关系的,别担心”令风笑了笑,拍拍令智的肩膀,道,“不管师尊怎么了,他还有我们呢。” “嗯……”令智叹道,“今年到底怎么了啊,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件好事。” “一开始我并不知晓我是三阴叠骨,其实我连有那么个称呼都不知道,只道是我小时候倒霉。”云青月瞥了一眼袖口,“但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又认识了予霖,所以每一步我都得走的小心些,一念百转千回。刚巧,每次要死的时候一直有个人锲而不舍的在我耳边唠唠叨叨,想不听都不行,我被魔族伏击重伤时,三阴叠骨和不归岛的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魔族怎么会就那么巧挑了玄英他们封印不归岛裂缝的时候来伏击?是谁告诉了他们玄英会在那天封印裂缝?我从未与任何魔族有过过多交流,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是三阴叠骨的?最关键的一点,能在裂缝中和我的身上同时布下,连玄英都发现不了的两相呼应的咒……”他缓缓道,“若非人间有人与魔族‘合作’,是绝对办不成这件事的。” 那天的痛楚仿佛还在眼前,他突然开始吐血,并非是因任何旧疾所引发,而是有人给他下了咒,这个咒从予霖开启封印不归岛阵法的时候同时开启,两相呼应,隔空取走了云青月身上属于“三阴叠骨”的血。 也是巧了,世上唯有三阴叠骨的血才能辅助那个阵法,予霖数次对他欲言又止,恐怕是早就知道云青月的命格了。 “……人间能做到如此的有几个?一个个排查下来,除了玄磊真人,再无第二个合适的。” 知晓予霖的计划,能掩人耳目的通过裂缝穿梭于人界与魔界之间,猜测出云青月的命格,还与他有所接触,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屈指可数。 玄磊一直静静的听着,听他说完,道:“都已经如此肯定了,我可是差点害死你的人,越王爷怎的如此冷静?” 云青月:“……我其实有些庆幸,庆幸有人强行让予、玄英用了我的血……” 若非如此,那天孤身前去封印裂缝的予霖恐怕不单单会受伤,他还能回来吗?云青月不敢去想,他闭了闭眼:“你也该庆幸,玄磊。” “庆幸什么?” “庆幸玄英还活着,”云青月淡淡道,“否则我就让你再也看不见中原的太阳。” 玄磊身为半仙,实力虽不及予霖,但也绝不是云青月可比的,但他就是有这个自信,朝廷十万大军云青月还是能调动的,仙门处于半出世状态,真正掌握着这片土地的还是叶氏。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别提云青月也是龙! “呵……哈哈哈……”玄磊突然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摇头,“了不起,越王爷,若是有酒,当敬你一杯!” 云青月没回应,略有些警惕的望着玄磊。笑声戛然而止,玄磊双目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血丝,他似是脱力一般靠了回去:“是,是我勾结魔族,是我去找了少君夕雾,是我认出了你的体质,和魔族制定了那天的计划。” 云青月道:“你是何时认出的,符咒是什么时候下的!”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算出予霖情劫后就一直好奇,见面后立即仔细掐算了你的命格,要不你真的以为风炎真人能知道是因为我好心?我若是不能保守不该说的天命,早就被雷劈成焦骨了!”玄磊无声的笑着,可那笑怎么看怎么苦涩,“至于符咒,是锁沧关那时你随予霖回来,和我说话的那次。我没料到予霖也给你留了咒,在魔族伏击和失血的双重打击下还能活下来,不愧是活到现在的三阴叠骨,命够硬。” 云青月简直恨不得给他鼓掌了:“玄磊真人,你的戏演的真好,真久啊。” “演戏?越王爷,我演什么戏了?”玄磊拂袖而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人间!” 似是没料到他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云青月一时愣住了。 “裂缝都存在了那么多年,死了不计其数的人,若是能以几个人的性命来换它消失,为何不做?!”玄磊道,“要是此为不义,那我愿做被千万人唾骂的执棋人,下完这盘以乱世为盘的棋局!” 作者有话要说:换了一个封面 第160章 假象 假象 玄磊淡淡道:“所以,随你们怎么想,自私也罢,还是有别的私心也罢,我都无所谓。” 流风台上一时寂静 “……那你,到底为何要对风炎真人说那些?”云青月不经意的拢了拢袖口。 玄磊曾和他说过,却没有仔细的提过理由,现在云青月也不敢确定了。 “我不放心你,予霖可是人间最强的战力,我不能看着他有所折损。”玄磊嘲讽道,“或者说是……我不放心‘人心’。” 云青月长叹一声:“人心啊……” 玄磊犹豫了一阵,还是问道:“予霖怎样了?” “……从魔界回来一直昏迷不醒,”云青月道,“玄烟说大概是因为灵力絮乱。” “灵力絮乱……”玄磊闭上眼,叹道,“你看起来也受了不清的伤,越王爷,在你和予霖之外,我几乎从不相信还有人能为其他人做到如此地步。” 云青月困惑道:“你连风炎真人都不信?” 那可是他的师尊啊! “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玄磊嘴角有些狰狞的勾起,他跌坐回围栏上,沉声道,“之前,我有没有和你提过我的父亲?” 云青月想了想:“未曾。” 玄磊曾和云青月说他母亲明婉,他提起母亲的时候,眉眼都是温柔的,却从未提起过他的父亲,云青月本以为玄磊的父亲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不知姓名的嫖客,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玄磊下意识从袖中摸出拂尘,缓缓道:“我父亲……那个男人他其实是某个仙门的弟子,不出名,修为也不怎么样,只是容貌生的好些,但在寻常人看来已经是天大的能耐了,偏生向他那样的人,还生了张会哄骗人心的嘴。我娘情不自禁的爱上他,哪怕他厌弃了我娘转身便走,再也没回来看过,我娘还是没听身边人的劝告执意生下了我和玄烟,间接为此丢了性命……” “然后,我带着烟儿流浪在街头的第二年,那个男人找到了我们。”玄磊提起那个男人,脸上泛起被人抽了一巴掌般仇恨的刺痛,拂尘并没能让他冷静些,“他说要带我们走,给我们一个家,让我们以后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他笑的那么真诚那么良善,那张和我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原来是能做出那么恶心的表情的……” 云青月:“……” “我真的以为这个‘父亲’选择了回到我们身边,我开心的不得了,那时烟儿还生了病急需医药,我真的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哪怕这个男人他辜负了母亲,只要他悔过自新,只要他救烟儿,我不是不可以原谅他。” 玄磊沉默了一会儿,手上青筋毕露。 曾相信那个男人的他,也是个混蛋罢了。 “那男人似乎是身体不太好,我未曾还担心了一阵,他成日早出晚归,我忙着照看烟儿,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只以为是为了门中事物,以为他在‘斩妖除魔’……后来有一天,本该好好躺在床上养病的烟儿忽然不见了,我到处找了许久,在那个男人的炼丹房里找到了烟儿,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你知道吗?” “门缝里能看见的都是最恶心的东西。”或许是痛到了极点,玄磊反而冷静到了诡异的程度,“那个男人,原来他生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他从书上看到一门偏方,可以用自己的血脉至亲来为自己续命,那男人自己就是被师门收养的孤儿,哪里有什么亲人,冥思苦想许久,他找到了我们。” 玄磊冷笑道:“一个男人,想要靠‘吃掉’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满十岁的孩子来续命!” 因为震惊,云青月瞪大了双眼。 “烟儿是他选的‘药引’,因为我比较明白事理,不如单纯还病了的烟儿好骗。我从厨房里找了把刀,敲响了炼丹房的门,男人很惊恐的对我说你怎么来了,我正在想办法给烟儿治病,我绕到昏过去的烟儿身边,笑着对他道我只是想来问父亲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概是不相信十岁的孩子会有什么心机,他信了。” 玄磊淡淡道:“于是我趁着他转身的功夫把刀捅进他后心,一刀接着一刀,每一刀都用尽我最大的力气,不一会儿他的后背上就血肉模糊了,也不挣扎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还真有些习武的天赋,我背着烟儿跑掉了,再也没回去过。” 他说着自己杀掉父亲的情形时一直都是淡然的,还随口带了一句其他的事,比手起刀落的屠夫还淡然。 然而下一刻,他把脸埋进手中,含糊的呜咽一声,道:“我和那个‘吃人’的男人又有什么两样!可是我能怎么办?!” 那个男人是在锁沧关裂缝被伤,才导致了病重。 裂缝那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会让那么多人丢掉性命的东西根本就不该有!无论要花多少代价都好,多少人命去填都无所谓,你们狠不下心我来! 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了,看见会有人像烟儿一样差点惨死,人类是可以自我疗伤的种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总有一天会恢复的,所以…… 玄磊抬起脸,道:“天命那种东西,我要把它踩在脚底下。” 真是讽刺啊,这是最知天命,明未来的玄磊真人,或者说他拥有的这份能力,原本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云青月沉下脸色:“你真的只是这么想的吗?” 玄磊:“……” 他背着烟儿跑出来的第五天,在街头遇见了予霖和风炎师尊。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玄磊对“仙门”这个词的抵触,予霖并没有一力劝他加入仙门,只是蹲下身去,把手搭在了玄烟头上,给他治病。 “还难受吗?”见玄烟睁开眼看他,仙风道骨的真人淡淡道,“没事了,别担心。” 云青月接着道:“你从来都不信任何人,你只信你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曾替师尊教他仙法剑术,曾带着他踏过不归岛的每一寸土地,曾拉过还是乞儿的脏兮兮的手…… “予霖!予霖!”不归岛上,年少的玄磊叫住前方的仙人。 予霖停下脚步,道:“起码也叫我一声师兄啊。” 玄磊笑了笑,拉住他的袖子:“师兄,你陪我练剑吧!” 予霖摸摸他的头:“好。” “谢谢予霖!” “……” 那个人对他无奈的笑了笑。 一言一行,恍若当年。可最终,玄磊只是道:“我只要保护玄烟。” 云青月愣了愣,方才还明晰的神色忽然浮现出一抹困惑,但他还算从容的站起身,道:“哦,九元山挺冷的,那你记得多喝热水,玄英我就抱走了。” “……” 刚走出去一步,云青月挠了挠头:“我差点忘了。”他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个海螺在手里抛了抛,回身道:“这是西洋那边走私来的,收缴完一直留手里了,据说是有个‘留音’的功效,我刚才好像不小心摁到开关了,玄磊真人想听听自己的声音吗?” 玄磊微微眯眼,道:“哦?我倒是没想到越王还留着这手,你想干嘛?” “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打着为天下苍生的牌子而枉顾性命,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知道玄磊真人的‘真面目’喽。”云青月耸耸肩,“你自己决定不再踏出九元山一步也太轻了,剩下的,等予霖醒来再决定吧。” 玄磊幽幽的盯着他,目光森然,道:“整件事和玄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和他提起那个男人的事,那场病让他遗忘了以前的很多记忆,不要再让他想起来。” “……你要是看着那些死去的修士和将士也能这么想,”云青月收起海螺,“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呃?!” 一个写满字的纸卷从他袖中掉出来,掉到地上一直向前滚去,前端抵到了玄磊脚底下,这才算彻底摊开。 这事情太过突然,云青月慌张的捡起纸卷,但玄磊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字。 “开头一定要有风度,要表现出王爷的气质,找个好的话题开端。”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要先找倒茶之类的借口把人支走。” “气场一定要足,但不要表现的太‘王霸’了,稍微带一点咄咄逼人——尤其是询问的时候,不该说话的时候别多嘴,好好想想再说。” “……”玄磊抬起头,“这是什么?” 云青月满头冒冷汗。 玄磊慢慢站起来,语气有些吓人:“你不是叶巍吧。” “云青月”吓的差点蹦树上去,抬脚之时眼珠子一转心想不对啊,我可是来办“官差”的,跑什么跑!于是大尾巴狼一样的理理衣襟,轻咳一声,道:“何必如此暴躁,要不是这样,怎么能套出你的话?” 玄磊:“你是谁?” “云青月”笑了笑,身形变化起来,像一堆黏土一样,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洋人的少年:“拟态章鱼妖,我叫小拟,目前是长昀府雇佣员工,有官方保护的,道士可不能杀我。” 正是曾在襄阳先被云青月威胁,后被姜楼剁脚的小拟,襄阳王叶成景养的众妖之一。 “……西洋走私物种。”玄磊道,“叶巍让你来的?” “早在打仗之前,越王爷还在养伤的时候就吩咐了我这件事。”小拟从袖子里又掏出好几卷纸,每个都长的令人发指,“我记性不太好,王爷告诉的问话方式和套路我不太能记得住,为此做了不少笔记呢。” 不能不认真啊,要不那两位大爷一生气,再剁他几只脚蒜蓉蘸酱怎么办啊! “越王爷说了,要是他某天出了什么事,我们联系不上他了,这件事还和玄磊真人有关,就实施这个计划,如果他死了,剩下的事,姜侯爷知道怎么做。” 玄磊站在那里许久,他轻笑一声:“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叶巍,云青月!都生死不明还能给我来这么一手,真是……我玩不过你啊!” 他脸上神色接连变换,看的小拟背上发毛,刚想跑路时,就听玄磊幽幽道:“那叶巍现在在哪?” 小拟飞快的跑到那个茶棚子里,坐在那里的狼妖见他这个样子,忙道:“怎么现出原形,失败了?!” 小拟摇摇头:“成功了,就是一不小心要走的时候暴露了,但是,幸不辱命。侯爷!” 姜楼放下茶杯,摸摸他的头:“做得好,汉语也说的越来越好了。” 小拟笑嘻嘻的把海螺递给他,又想起了什么,担忧的道:“玄磊真人还问我越王爷在哪,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没理他跑下来了。侯爷,王爷他真的没事吗?都失踪那么多天了,连那位予霖真人都是昏迷不醒的回来了,王爷他……” 此话一出,众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互相担忧的对视着。 “没事,我赌他舍不得离开。”姜楼站起身,看向北方,沉声道,“我赌他舍不得那个人,而且他若是回来了,必定会先去那里的……” 第161章 终归 终归 屋中的香炉正聘聘袅袅的冒着缕缕青烟,淡雅的草药气息随着清烟散发充斥着整个屋子。 玄烟紧锁着眉把予霖的手放回锦被里,看着明明气息沉稳,体内灵流却混乱的好似瀑布奔腾的予霖。 他能做的都做了,生命危险是没有的,就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偏偏现在最该在的那个人,却不知去向了…… 玄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试了试他设置的香炉上的阵法没什么问题——予霖现在用不了药,他人贸然用灵力辅助,却又敌不过予霖自身的灵力,怕会出问题,他只能用这个办法帮他调息。 端起半凉的药碗,玄烟推门而出,和正欲抬手敲门的叶雅四目相对。 华山早已披上了漫天银装,雪厚的能没过脚踝,叶雅手里握着块布,道:“玄烟真人?您在啊,对了,我义父……”她看到了玄烟手上的药碗:“……还是没醒啊。” 玄烟点点头,带上房门,叶雅有些失落:“那这个还是拜托给您吧,等我义父醒来,把这个给他。”她张开手,原来手上的布巾里还有东西。 那块新月形的青玉玉佩,正静静的躺在叶雅手中。 “修好了?”玄烟看了两眼玉佩,由衷的道,“北堂灵族‘号令万物’的能力,果然强啊。” 予霖从魔界回来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予霖还没有昏迷,问了他们一句战况如何,得到答复后,他有些呆愣的看向了魔界的方向,神色莫名。 玄烟发现他的红眸不见了,还高兴了一阵,可反应过来的时候,予霖身上的灵力有如暴躁的脱缰野马疯狂翻涌,然而予霖自己好似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遥遥望着裂缝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力翻涌造成了伤势,一道鲜血缓缓顺着蓝衣仙人的眼角流下,将那张清冷的脸上平添几分艳色。 玄英愣了愣,回过神来咬咬牙,当机立断的一掌击昏了予霖。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予霖果然非常不对劲,否则他怎么可能连玄烟这样的一击都躲不过。 他们只顾着他的灵力问题,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玄烟注意到予霖腰间的那块玉佩自“君”字开始,裂缝延伸,几乎要裂成两半了。 玄烟只知道这块玉佩是从那次锁沧关见面的时候,予霖就随身佩戴着的,玉佩上面还刻着那样的两句话,仔细想想,是谁给予霖的再明显不过。 青月玉佩本身就是万里挑一的顶级玉质,原本是作为祭天礼器的,后来被某一代叶姓皇帝赐予了修禅寺。修禅寺历任方丈无数高僧都曾为这块玉佩开过光,辗转那么多年,若不是玉上被施了扼制它生出器灵的咒,早就能化形了。 它曾被慧渡方丈赠予自己最信任的弟子许世安,妻子死后,许世安将它留给了许宁,后来又曾被许宁赠予清颜,最后兜兜转转,随着失意的去尘回到了修禅寺。 十几年后,仿若又是一个轮回,它被云青月赠予了予霖。 完整的玉可避邪,玉碎就变成召邪的邪物了,不可再佩戴,此等灵玉损毁,玄烟还心疼了一阵。 却没想到,叶雅拿去没多时便修好了,和未曾损坏的时候一模一样。 “玄烟真人谬赞了。”叶雅很有礼貌的笑了笑,但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玄烟知道这孩子在担心什么,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什么。 他默默接过玉佩,随口问道:“龙王呢?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还……” “呼啦啦”一阵声响,躲在不远处树上的几只鸟雀逃一般的飞走了,叶雅和玄烟走到那边,看到了抱着长戟立在树下的孽龙敖影,他正骂骂咧咧的拍掉从树梢砸到他身上的落雪。 “……它们唧唧喳喳的实在烦人,我才赶走它们的。”孽龙见到两人好奇的目光,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小声嘟囔了一句,“才不是因为我吵不过它们……” 玄烟、叶雅:“……” 从予霖回到华山开始,敖影就一直处在倚剑阁外守着,一步未曾离开,要么百无聊赖的舞戟,要么爬树上去睡觉,门神都快告他抢活了。 对于敖影来说,他已经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朋友,要是挚友的师尊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他洗洗去死好了。 但奇怪的是,敖影的行踪早就暴露给龙族了,到现在为止却还没有龙来擒他,搞得敖影磨利的长戟都用不上,心中十分憋闷,心想要不完事他自己回去负荆请罪得了,省的成天提心吊胆的。 雪花飘落到龙王的龙角上,惹得他不耐的甩了甩头。 玄烟心道:“我这发愁也不是办法,还不如学学龙王,没心没肺的。” 他一扬秀美的眉宇,决定去问问宁睿有没有回到长白,别又“走丢”了。 “……真人!玄烟真人!”知明飞快的跑了过来,神色焦急,边跑边喊道,“您在这里啊!咦,师妹也在?正好!” 还没等知明刹住脚步,玄烟忙道:“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这些天事务繁多,玄烟几乎是头一次体验到了予霖曾经忙到了什么地步,他有点神经紧张。 没办法,锁沧关战场上的硝烟还未全散,孤魂流连于世间,何敢不殚精竭虑。 “不是啊,玄烟真人,是好事啊!”知明道,“是青月叔……青月叔回来了!” 敖影瞪大双眼,叶雅一把抓住知明:“我爹在哪?!” 玄烟和叶雅赶到锁沧关的时候,云青月正坐在屋中椅子上和沈铠说着什么,他没注意到两人,待沈铠看向他们,回过神来已经被叶雅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哎呦,悠着点,砸死你爹了。”云青月笑着接住女儿,“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们小公主了?别哭别哭,我在这呢,我回来了。” “谁哭了!”叶雅看到他身上还缠着些绷带,忙直起身,气鼓鼓的道,“你还有心情笑,你知不知道我要担心死了啊!臭老爹,再有下次我和你没完啊!” 云青月赶忙顺毛:“好啦,爹的错,对不起啦。” 见到真的是个完完整整的云青月,玄烟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 事了。” 云青月:“……其实是差点就出事了。” 叶雅扭头对沈铠道:“大刀,我爹怎么回来的?” “别叫我大刀,”沈铠瞪了她一眼,道,“薛六给带回来的,他们巡逻的时候发现巍叔的。” 云青月道:“是得谢谢那几个孩子,赶巧我出来的地方虽然还算锁沧关,但就是那么偏,他们巡逻的时候要是偷懒一点,没往那边走,恐怕我得躺上几个时辰才能有力气爬回锁沧关。” 叶雅:“爹,你和义父,你们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你们去哪了?为什么你回来的这么晚?”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云青月笑了笑,道:“说来话长。” 他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 此间之中,云青月本以为他死定了。 他受的伤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轻松,魔君并没有放水,刀刀皆致命,能用那种状态送走予霖,都算他运气好,撑住了,其实他的里衣早就被冷汗浸透了,一下子深刻的探讨了人的极限。 然而云青月再次睁眼,他还在此间,天长收回给他输送灵力的手,迎着云青月诧异的目光道:“对,这里不是阎王殿,你还没死。” 云青月眨眨眼:“……其实我是在想我赌对了,你还真没走。” “敢往神头上算计的人,你是第一个。”天长笑了笑,摇头道,“怪不得你会那么说啊。” 云青月确实是真的打算回去找予霖的,他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立下誓言,给人留一场空欢喜的人。云青月一挑眉:“天长君,你偷听我们讲话啊!” “……咳,”天长君道,“我还救了你们呢,听就听了。” 云青月笑了笑,他忽然想起去尘和北堂旼死前,都同时警告他的那番话。 云青月啊云青月,你的命从来都不是你自己的。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云青月站起身,恭敬的对他行了一礼:“拜谢天长君出手相救。” 天长侧过身,没有接受:“别,折寿。” 云青月先是愣了愣,随即摇摇头:“天长君别开这种玩笑了,更何况,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谢你。” “……真的值得吗?”天长忽然突兀的问道,“为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永生永世相守的人把自己绑住,一个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的人……” 云青月打断天长,淡淡道:“他值得,值得最好的,把心掏给他,我乐意。” 天长盯了他一阵,摇头叹息:“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成天批评我太心软,我是真没办法了。” 他真的做不到看人死。 “天长君没有完成任务,回到神界可会受罚?” “那就不是现在的你需要担心的了!”天长君一扬眉宇,脸上有说不尽的写意风流,“顶多顶多劈我几道天雷,不过‘重炎’还没严厉到那种地步,我这种老家伙,也没什么可怕的。” 云青月下意识道:“重炎?天帝?” 一时寂静。 “……天帝。”天长复杂的道,“你怎知我所说的重炎是谁?人间应该没人知道天帝的名字。” 云青月也愣了一阵,才道:“……猜的,哪怕是神界,有资格处置天长君的,又有几人?” “哎……”天长叹了口气,挥手一道金色符咒打入了云青月体内,他缓缓道,“回去吧,回你的人间去,过好剩下的人生,陪好你的人,往后的年岁里,最好的结果是我们谁也不用再见谁一面。” 听到那句“陪好你的人”,云青月双眸极亮,他低低的笑道:“确实……” 身影化为光点,第二道金光消失在此间中。天长不再笑了,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整了整紫袍有些杂乱的袖口。 红光一闪而逝,他手上顿了顿,并没有理会,缓缓背过手去,转身走了。 其中有一些过程还是不能说出来的,云青月只挑了一部分和他们讲了。说完,云青月站起身:“刚好,我等了你们没多久你们就来了,玄英现在在华山吧,我听说了一些……咱们回去吧。” 从回到人间开始,他一路上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心急如焚。 玄烟和沈铠对视一眼,沈铠道:“巍叔,魔界那边,那个少君还在等你。” 云青月皱眉道:“等我?” 少君等他?恐怕是魔君的意思吧。 玄烟道:“你现在这里处理好后续的事再走吧,毕竟魔族大军未退,予霖那边我回去看着,不会有事的。” “……也罢,我会尽快的。”云青月想了一阵,道。 他身上还有该尽的责任,该办的事。 玄烟道:“知道你会尽快,反正你的心已经先所有人飞回华山了。” 云青月仿佛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对了,玄烟,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了?” “我只记得是冬天,干嘛?突然这么问?”玄烟下意识的答了,奇怪道。 云青月摇摇头:“没什么,想必和玄磊不是一天吧。” “你怎么知道的?确实,所有人都以为我和我哥是双胞胎,所以必定是一天生辰,导致他们老是记错我的,其实我娘生我哥的时候就已经半夜了,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生下我,那时都已经第二天了……不对,你到底要干嘛?!说清楚!” 玄烟有些被云青月问毛楞了。 云青月又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玄磊,我就姑且为你的行为找个理由吧,你也不是那么口口声声为了人世无私的半仙,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恐怕只有玄烟吧。 为了隐瞒玄烟他是这世间第二个……三阴叠骨。 第162章 候君 候君 锁沧关地理位置特殊,又有裂缝这样魔气冲天的存在,本来是极少会下雨的特殊气候,今日不知为何,天上突然降下了雨。 关前的土地还是赤红的,每次锁沧关爆发战争,带回来的尸体总要在这片地上停放一阵,雨水徒劳的冲刷着,却改变不了这片累积了千百年的血地颜色。 雨中,锁沧关沉重的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云青月匹马出阵,穿着轻甲却未戴头盔,任黑发迎风飞扬。 他平时骑的马还在长昀府,这是牵了沈铠的马,因为马在锁沧关的作用基本等同于零,好马也就这么两三匹,倒也还是极通人性的,自动绕开了地上不时能见到的斑驳血迹一路前进。 云青月打马而出,几乎同时,魔族军队裂开一道缝隙,夕雾连铠甲都没穿,也没骑马,一步踏出,黑雾一扫而过,下一步就到了空地正中间的鸿沟前。 两人在鸿沟前相遇,云青月震袖下马,腰间配着朔望。 夕雾看了朔望几眼,收回目光。隔着数米鸿沟,两人各自以人和魔的礼仪遥遥问候。 “法术果然还是方便啊,”云青月淡淡道,“就凭少君一步就能来到这里,本王都想学学了。” 可惜修炼这种事对年龄要求严格,云青月早就过了筑基的年纪。 夕雾内敛的笑了笑:“多谢越王爷前来赴约,本君从檀肃将军那里得知了父君对越王的承诺,故而一直都在期待着和越王再见。” 微风徐徐,空气里仿佛还带着淡淡的腥气,云青月道:“哦?” “能从父君刀下活着的‘人’,越王是第一个。”夕雾道,“父君命我传话,他答应越王的事必定会办到,但,不包括本君的决定。” 云青月一挑眉,隔着雨幕,他望向身边正被逐渐冲洗干净的赤土:“你还想打?” 目所能及之处,无不曾是尸骨。 “魔族最近的牺牲太多,我们也要休养生息了。”夕雾摇摇头,雨水显得他的脸越加清秀起来,“战争……就到此为止了。” 云青月闭上眼,脑海中一瞬间略过了很多东西。 一时是静远村村民因为失去亲人而痛苦的脸,一时是在龙王庙中愤怒挣扎的孽龙,一时又是襄阳那些枉死的百姓,因为失去父亲而痛哭的小沈铠,染血的玄甲,凤凰谷内终结的宿命,还有…… 差点走向万劫不复的予霖。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骨节不经意间被摁出“嘎嘣”一声极清脆的声响,然而最终,他只是道,“少君说的没错,到此为止了啊。” 话音落地,他转身便走,雪白的衣角在雨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夕雾道:“越王留步。” 云青月脚步一停,道:“少君,你要明白,战场从来不是并不是适合两军将领谈笑风生的地方。” “本君知道,”夕雾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越王不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契约’约束着魔族……我父君他们吗?” 魔族的实力远不止他们在锁沧关流露出的那些,这次损失了众多魔尊,对他们的影响有些,但也不算多重大,魔界其实还有像檀肃那样的大将,比魔尊还强。但他们从不出现在战场上的原因,和魔君是一样的。 云青月回过身,夕雾道:“想必神界不会和你们说这些——当年寂灏在十六魔君的尸体前逼迫我父君以血立下重誓,‘以锁沧关及不归岛为界,在魔族魔君大将不出手的情况下,魔族若是不能踏过锁沧关及不归岛,魔君和大将便永远不能踏上人界的土地一步,同时在锁沧关不归岛被破之前,神界也不会插手两边的战争。如有违背,永世不得安宁,灰飞烟灭。’” 夕雾缓缓道:“这就是一切了。” 其实神,从未曾抛弃过人间,只是他们不可能永远像老母鸡一样,把人都揽到翅膀底下藏着。 静静听完,云青月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心想,“这就是一切了?” 他回忆起那个着一袭深蓝长衫的人影,那个清俊到简直可以说是少年的人,那个杀了自己十六个生死同伴,毁了两界为代价的人立下的,就只是这样一个“血誓”? “说实话,我确实很喜欢人的,人的聪明才智,六界无可比拟,连幻想出的东西都能写的如此真实,令人流连忘返。”夕雾轻声说完,随即叹息一声,道,“本君还是敬佩予霖仙尊的,以一己之力连败我魔族数位魔尊,人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办到。越王爷亦是,不愧生于皇室,此等称号。” 但,他对人的态度,也仅仅止于还算喜欢罢了。 云青月点点头:“谬赞了,少君亦是年轻有为。” 忽然一阵沉默,到了官方的客套话上,两个人反而都有些语塞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逐渐冒出雾气来,视线更加模糊,云青月看不清夕雾的脸了,他抹了一把雨水,沉声道:“到此为之吧,少君,希望这辈子都别 再见了。” 夕雾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对。” 两人同时冲对方微微躬身,云青月回身上马,夕雾走前停了停,他看着云青月的一袭白衣逐渐远去,等到身影消失在城门后,夕雾眸中光华闪了闪,方才转身回了军中。 当天下午,魔族尽数退回了魔界。 第二天上午,帝王的旨意来到了锁沧关。 第一道是令沈铠正式继任冥铠军大将军一职的任命书,第二道却是给顾逍的,不过顾逍在确认情况控制住了之后,转身就带着军队回了定北,连点给他人挑拖泥带水的毛病时间都没有,和世间明明白白的表示着一个态度:他无意于争功。 第三道旨意就有点麻烦了,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旨意,传令的谢朗差点跑死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他急的脑门上汗都下来了,连连问道:“越王爷呢?不是说回来了吗?到底去哪了?” 他这趟难道白跑了? 倚剑阁内淡淡药香缭绕,云青月坐在予霖床边,他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予霖,想了想,还是觉得等他醒来自己再给他系上比较好,便把玉佩揣进了怀里。 盆中的热水不怎么冒热气了,云青月试了试温度,感觉差不多了,拿起搭在盆边的布巾投温,细心的给予霖擦拭起身上。 其实这些事玄烟他们随手一个小法术就能做好了,可云青月就是想自己来。 “玄烟已经给星回把封印解了,我本来还等着它一恢复就火急火燎的要和我打一架呢,”云青月柔声道,“可是你不醒,他也不肯醒。” 剑灵和主人之间是相辅相成的,若是剑灵有损,那主人的修为也会受到影响,若是主人灵力异样,像予霖这样灵力紊乱,那剑灵必定也会陷入沉睡。 沉睡的予霖面色比平时还要更加苍白些,眉目间却不见了平日的清冷,显得温润起来,云青月理理他有些杂乱的雪白发丝,道:“天长君那个家伙,也不靠谱啊,早知道我不那么恭敬的和他道谢了,是不是?” 此时,远在九重天上的天长,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谁念叨我呢……” 几位灵官对视几眼,终于又一名较为年长的灵官道:“这便是全部了,天长君……” “没问题,”天长点点头,“随便劈几道雷罢了,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去了。” 月白衣衫的男子叹道:“瞅瞅这平淡的和吃饭喝水似的,陛下还是下不去毒手。” “还有,你这小家伙,”天长点了点旁边小动物的头,“谁让那个护短的家伙现在不在,你这回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和我一起去吧。” 华山不及昆仑那样终年冰雪不化不消,到了冬天却也是终日大雪连绵。 外面的风声忽然小了,云青月把布巾放回水盆里,耳朵动了动,随即笑道:“雪停了,十年前我来华山的时候光那一片梅花林都足够让人流连忘返,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说起来,我还没把华山完完全全的走上一遍呢……” “雪后的华山肯定特别美,”云青月握着予霖的手,道,“还是想和你一起看啊。” 其实雪后的华山年年都能看见,重要的不过是一起的那个人罢了。 他并不觉得等予霖醒来的日子会很久,不光是因为玄烟亲口认证予霖的灵力确实是在一天天的明显好转。 他曾用十年换一个人,予霖用五百年等来了他,这么算算,反而是他赚到了。 不管如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真的一步都不会离开了。 十年前的云青月等予霖醒来时,抱着一份彼时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心思,怀着一种敬仰的心情‘鬼迷心窍’。 现在,他等着他的真人苏醒。云青月俯下身去,亲了亲予霖的眼帘,道:“不用急,我一直在这。唔,但也不能太不紧不慢的了,玄英。” 不过……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伸手比了比。 似乎……身高怎么有点缩水?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两下,云青月暂且放下疑虑,端着盆走出去。 玄烟狐疑的扫了他几眼,拖着长音道:“哦……你居然出来的这么快……” “去,不是来看诊的就一边去,别瞎说。”云青月挥挥手,“孽龙来,帮我把水倒了。” “哦。” 因为云青月的语气着实是太过理所当然和稀松平常,敖影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接过盆就走。 走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对啊! 他堂堂一龙王,怎么就沦落到帮人倒水去了?! 第163章 稚童 稚童 敖影气冲冲的跑回去,还没等近前,玄烟的声音远远传来:“……那小狐狸的踪迹我们找了好长时间,确实是哪里都没有,尤其它还是那种显眼的六尾狐,问过各地有些名气的狐族,也没有听说过的。” 敖影想了想,是那天那个六尾狐? “是吗?”云青月捏捏太阳穴,叹道,“那小混蛋,真的一声不吱就走了,枉我养它那么多年,这小没良心的……连个饲料钱都不知道给我结!” 多年渣狐一朝变心。 “……”玄烟眼角抽了抽,“你关心的是这个?” “你知道它多能吃吗?”云青月反驳,比了三根手指道,“一顿饭吃三只鸡都没问题!” 开什么玩笑,你堂堂一个王爷,要不要这么抠?要不要! 玄烟感觉有点牙疼:“所以,你干嘛还让我帮你打听它跑哪去了?” 云青月道:“它吃那么多,也不知道回家去了能不能被照顾好,能吃饱吗?脾气还大,不知道会不会被嫌弃啊……” 他也挺佩服自己,养灵宠能养成这样。 小狐狸不知道在“狐猪”的边缘挣扎多少次了,一不开心就拿屁股对人,这能讨人喜欢吗?被虐待了怎么办啊! 玄烟:“……我错了,你不是抠,你是它妈。” 云青月还算谦虚:“从小都说我蛮爱操心的。” 敖影端着水盆,思考了半天那个他总觉得极为眼熟的小狐狸到底是从哪来的,想着想着,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布巾都被他晾好了。 “……靠!” “其实我一直都挺好奇,”玄烟轻咳一声,还算一本正经的问道,“那个……咳,你到底……是怎么让予霖喜欢上你的?”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两人来到了衡清的厨房,路上碰到的知明被云青月抓过来烧火,坐在那里干的十分卖力。 云青月和厨房借了一个灶,反正后厨一听见是给予霖长老准备的,都很乐意的借了,还表示想围观一下越王要做什么,可惜要开始准备午饭了,众人只好去忙各自的事。 玄烟说话的时候,云青月正拿了快布垫着在掀锅盖。 锅盖掀开,粥香顿时四溢,雪白的粥米,点缀着些许煮的软烂奶白的鱼肉和蛋花,因为知道予霖不喜欢吃葱姜蒜那些东西,云青月便没放它们提鲜点缀,只放了些盐。 知明的眼睛一亮:“青月叔,你这手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吧?” 仙门修士总有一天要辟谷的,因此他们都不太注重饮食,衡清的饭菜也就是比大锅饭用料更好的程度。 知明辟谷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来这么一遭近距离接触,感受颇深。 云青月这可不就是宫里偷师的手艺嘛。 予霖虽然也辟谷多年了,但醒过来以后吃点热的总没坏处,粥既清淡也不会太没有味道,正适合大病初愈的人吃。 云青月还问了辞言一嘴,辞言大手一挥,给了他一堆蕴含灵力且对调养十分有帮助的上等食材药材,足够云青月多做许多次,能让予霖不论何时醒来都能吃些热粥。 因为知明这一声,再加上厨房里确实嘈杂,剁菜炒菜的“磅磅啪啪”声混杂,云青月一时没听清玄烟的话:“你说什么?” 玄烟道:“我说……哇!” 锅盖掀开,粥的热气扑了他一脸。 云青月:“玄烟真人,我听不见啊!这里太吵了,你得大点声!” 玄烟破罐子破摔的大喊道:“我说!你是怎么让予霖喜欢你的!!!” 云青月:“……” 知明手中的扇子掉到了地上:“……” 厨房瞬间就极为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像被摁了暂停似的,目光炯炯的看着这边:“!!” “……”玄烟脸红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但还是眼睛一瞪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杀人了!” 所有人连忙缩缩脖子,转过头去各干各的。 云青月心道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们那都快抻成王八的脖子啊! “咳,玄烟,粥、粥好像好了,回去吧。” 知明本来也是打算去看师尊的,他帮着把粥盛到砂锅里,提着食盒走在两人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毕竟那个问题实在是,太令人好奇了啊! 被玄烟直勾勾的盯了一阵,云青月终于毛楞了:“好了好了,不就是问我是怎么让予霖喜欢我的吗?至于吗?” 玄烟撇撇嘴:“能不至于……你知道我当初废了多少力气……” 云青月扭头看他:“!” 什么意思?! 玄烟个张牙舞爪的性格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倒是没有脸红,大大方方道:“怎么啦怎么啦!很奇怪吗?我差点病死的时候是予霖救了我,我长大的时候除了师尊和我哥,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予霖,他又长的那么好看,正常人处在我那种立场上都会喜欢他的吧!” ……居然是隐藏性的情敌。 云青月幽幽道:“哦,那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才不告诉你。”玄烟摇摇头,“当初我尝试过喜欢予霖,但是难度真的太大了……” 曾经,玄烟跑到予霖面前,对他说:“予霖,我喜欢你。” 予霖摸摸他的头,淡淡道:“又闯什么祸了?我不能次次都帮你说情。你今天的剑练了吗?” 欲哭无泪的跑回去练剑的玄烟:“……” “我感觉再这么下去我可能会减寿,我就放弃了。”玄烟沧桑的望天,“你到底是怎么成功的?” 云青月:“唔,没有那么困难吧?玄英特别好说话的。” 那副尾巴快翘到天上的表情,看的玄烟拳头痒痒。 “当时我只是把心分成两半,”云青月道,“一半给天下,一半给玄英。” “就这样?” 云青月满目都是温柔:“就是给玄英的那一半,一定比另一半大。” 然后等到天底下不需要越王爷了,他把那半心拿回来,也给予霖。 “知繁!”知明的喊声打断了云青月的思绪,他这才发现几人已经回到了倚剑阁前,知明跑到前面去,对往门口走着的知繁道,“来看师尊吗?” 知繁自持的点点头:“去练剑路上路过。” 知明拆穿了他:“你明明是特意过来的,练剑场可不需要走这边,上午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在走神,都被长老批评了。” 云青月能不知道小屁孩这点心思,调笑道:“想看师尊干嘛遮遮掩掩的,来就来呗。” “……师兄,”知繁的嘴角抽了抽,拍拍知明肩膀,“我真谢谢你啊。” 知明:“知繁你干嘛谢我?你我师兄弟何必道谢。” 云青月和玄烟都摇摇头,云青月扫了一圈,却没见到敖影,困惑道:“孽龙呢?” “不知道,终于忍受不住无聊出去散心了吧,我们回……门怎么开了?”玄烟看着开了条缝的倚剑阁大门,困惑道。 “……我很确定我出来的时候关好门了,总不可能是被风吹开的,”云青月打开门,皱眉道,“倚剑阁有阵法在,不可能被人误入,那就只能……” 云青月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知繁瞬间反应过来:“师尊!” 云青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跌跌撞撞的打开了同样开了条缝的予霖卧房的门:“玄英!玄……英?” 房间里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被子被掀开了,他摸了摸床上的温度,还有一些,证明曾躺在上面的那个人刚刚才离开。 玄烟道:“是出去了吗?” 云青月:“怎么可能,他才刚醒过来啊。” 玄烟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总不可能是被人带走了,谁有那么大胆子敢绑予霖!” 眼看着话题往绝不可能的方向偏移而去,作为勉强剩下的最冷静的人,知繁道:“玄烟真人,云叔,你们冷静点,那种想法根本不可能,师尊应该是突然醒过来了,然后因为什么事走出去了,鞋也穿走了,应该走不远,四处找找吧。” 云青月也是一时懵逼,点点头,四人分开去找予霖。 予霖刚醒过来,不可能走太远,也不可能是被辞言他们叫走了…… 他为什么偏偏挑这种时候离开啊! 云青月拍拍额头,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草药香气,在雪后的清凉气息中格外‘醒目’,对于云青月来说,这气息几乎不能再熟悉了! 那不就是玄烟给予霖调的香炉烧出来的草药气吗!他身上也有一些,但是不浓,味道能到这种程度的,只有在那间房里躺了数天的予霖啊! 云青月眼睛一亮,赶忙寻着味找了过去。 转过几颗树,云青月拨开被雪压弯的树枝,华山上的皑皑白雪中,他看到了一个正在缓缓移动的蓝点。 ……那是什么? 衣摆忽然被人抓住了,云青月猛的低头,敖影蹲在一棵树后,冲他做着“嘘”的姿势,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蹲下来。 云青月现在没心情陪他玩:“你怎么在这里?我在找玄英,他……” “嘘!小点声,一会儿被发现了就看不到了,别着急,蹲下来你就知道了!”敖影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红晕,眉飞色舞道,“予霖真人没事,你自己看,看那个蓝点!快快快!” 敖影兴奋中还带着期待。云青月满腹狐疑的半蹲下去,仔细看向那个蓝点:“什么情……况?” 他这才发现那个蓝点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才八九岁大小的孩子,和这庞大的华山山顶相比很小,从云青月这个距离看去更是可以拢在手里的那种小。 哪来的孩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孩子身上的衣服从颜色到云纹都十分之眼熟,要不是那个云纹和那头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有的白发,云青月还可以安慰自己那是衡清门的小道士。 小孩子艰难的在几乎可以没过他膝盖的雪中跋涉,走一步停一步,让他走的那么困难的原因还有可能是衣服鞋子不合身,都太大了,光是上衣就能将他整个人都卷起来。小孩子细小的手臂艰难的抱着拖地的衣摆,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不时还得回头提提快掉的鞋子。 小孩子似乎是走累了,回头看了看走过的路,他脸颊冻的通红,发现自己才走了才那么一小段,却并未和这种时候应该大哭起来的寻常孩子一样。 他只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下一刻,冷风吹过,他“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瓷娃娃一样白嫩的脸上表情顿时绷不住了,小小的身体在雪中抖了抖。 云青月第一个想法是:谁家长老那么心大,大雪天的让这么小的孩子穿着这种不合身的衣裳走在雪地里……那个白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云青月第二个想法是:可爱,谁生的这么好看的孩子?那张脸好像也在哪里见过很像的,真的有点眼熟…… 云青月第三个想法……他没有第三个想法了!他整个人都裂了! 玄英啊啊啊!!! 第164章 反差 反差 寒风在华山山顶呼啸,云青月感觉自己要变成冰雕了。 敖影在一旁碎碎念:“可爱吧,好玩吧?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上哪看去?” 小胳膊小腿的小孩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整个人有点气呼呼的。云青月直勾勾的盯着,大脑一片混沌:“……” 是、是挺可爱的啊。 “你说你和予霖真人要是能有孩子,是不是就长这样?”敖影脸红彤彤的,有点不好意思,“要真是有那么一天,我能当他干爹吗?” 云青月反应过来,咬着牙:“……当你姥姥!” 云青月真恨不得把孽龙这彪呼呼的掐死,他一把拉过敖影衣领,指着那个小孩子,手指都是抖的:“多长时间了?” 敖影挠挠头:“也没多长时间,主要是看他太可爱了我一时没忍住……” 就在一边悄咪咪的看上戏了。 云青月崩溃道:“忍你大爷!你……” “噗”的一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就见那个疑似予霖的小孩子不知道是终于走不动了还是被绊倒了,整个人扑到雪地里,差点全身都被雪埋上了,正在那里奋力和把他缠住的厚重衣服搏斗,妄图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不过看起来不太可能。 “玄英!”云青月大惊失色,也来不及去考虑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轻功用到了极致,拔腿就跑到了小孩子身边,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拔起,“没事吧?摔到哪里没有?脸冻的这么红冷不冷啊?” 敖影:“……” 他怎么好像一瞬间……看到了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奶奶? 云青月给那孩子擦掉了脸上身上的雪水,把他裹好抱起来。 被温暖的气息包围,孩子大大的眼睛眨了眨,还带着些奶气的声音困惑道:“叔叔,你是谁啊?” 云青月:“……” 半个时辰后。 辞言临时找来了一套给年轻弟子穿的小道袍,那身过大的蓝色道袍总算被换下了,像个雪团子一样坐在那里,面对一圈好奇震惊的目光,白发的小孩子有点怕生的低下头,去研究自己脚上的新鞋子了。 屋子里暖洋洋的,玄烟特意调整了温度,怕他刚才冻了那么久感冒了。 云青月拿着干毛巾过来,对他道:“擦头发。” 小玄英的头发因为刚才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早就变得湿哒哒的了,本来应该洗个热水澡比较保险,奈何这孩子油盐不进,和几乎所有孩子一样讨厌洗澡,死活不肯去,云青月只好退而求次。 结果小玄英摇摇头:“不要!” 云青月挑挑眉,眼疾手快的一把把人抓住,拖过来布巾兜头一盖,权当自己瞎了看不见那些疯狂挣扎。 “那个,青月叔,”知明有点看不下去了,“轻点吧,小弟弟……呃……师尊……他不喜欢这样啊,要不我来?” 云青月瞥他:“你来的了?” 周围人也都是不赞同的目光,想云青月怎么能这么“暴力”的对待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孩子。 姑且先不论这孩子到底是谁,显然他们都没弄明白云青月怎么突然变的这么暴躁。 知明点点头,接过云青月叹着气递来的布巾,笑着道:“师尊,弟子来……” 话还没说完,他手里布巾就被抢走了,“啪”的一声,布巾狠狠的甩到他脸上,掉落在地。 一个红印子跃然于知明脸上。 知明:“?”发生了什么? “罪魁祸首”小玄英晃荡着双腿,瞥着嘴:“我不要擦头发!” 云青月叹息一声,指着自己脸侧的一块青和支棱八翘的头发,道:“喏,刚才给他换衣服留下的……真的,玄烟,你要是不给我证明这确实是玄英,我就……” 要给这混蛋的小刺猬上一课了。 太能野了这孩子,真的是太能野了!他一个大男人方才愣是差点没干过一个小孩子,你们千万不要被他纯良的外表骗了啊! 玄烟头上冒出了冷汗:“这个,性格是不太像,但是……但是根据相貌和方才的衣着来讲,都确实是予霖嘛,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敖影?” 被点了名的敖影回过神,道:“哦,对了,方才你们都不在,我在旁边树上睡觉,突然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本以为是你们回来了,结果就发现他自己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然后就走出去了,我一时好奇,就跟着了……” 他的脸还有点红,云青月心道你分明就是觉醒了什么意识吧。 怪不得门缝只开了那么大点,是一个小孩子刚好能推动,能走出倚剑阁的大小。 辞言道:“看起来这孩子确实就是予霖前辈了,突然变成这样,莫非是因为灵力错乱?” 众人纷纷一愣——灵力错乱? 玄烟豁然开朗,道:“对了!我就说予霖之前身上的灵力流动怎么那么奇怪,可这孩子身上的灵力却很正常,而且他拥有这个年纪的孩子绝不可能拥有的庞大灵力,原来是这样!” 云青月:“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烟道:“像我和予霖这样的半仙已成仙身,严格来说我们的身体和正常的血肉之躯组成是不一样的,虽然表现方式是和常人无二,但其实组成我们身体的基础其实都是灵力,每个人身上的灵力都有根据所修功法组成的固定运转形式。” 云青月已经和玄烟解释过予霖身上的心魔是怎么没的,玄烟道:“予霖突然失去伴随了自己五百年的‘心魔’,才导致了灵力错乱,身体记忆也被带着重组了,这应该是回到了小时候的记忆。不是什么大事,修养顶多一个月就能恢复的。” 最后一句话太重要了,云青月松了半口气,心道:“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好歹不用提心吊胆的等着人醒了,但是这…… 小玄英听着他们的谈话听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懂,顿时对这帮“身份不明”的人疑心更大,他道:“喂,你们到底是谁?”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家里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为什么一觉醒来到了这么个地方,围着的还全是不认识的人。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知明轻咳一声,小声对知繁道:“其实,师尊这样真的挺可爱的,可是师尊小时候居然是这么个性格吗?” 云青月若有所思,众人间 看起来最温柔的辞言道:“嗯,小……小朋友,这里是华山,我们都是道士,你……还记得我们吗?” 小玄英眼中浮现出困惑之色,警惕不减。 看起来果然是真暂时失忆了,辞言斟酌着道:“嗯,发生了些你可能理解不了的事,我们不是坏人,但你可能得暂时在这边住一段时间。” 小玄英大大的眼睛里立刻水雾弥漫,他红着眼眶道:“我要回家,我想我爹和弟弟。” 这么软萌的孩子哭起来可太有杀伤力了,众人的心顿时稀软稀软的。 下一刻,云青月淡淡道:“装哭没用。” 众人:“!” 云青月作为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养过孩子的,能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招望舒七岁的时候就用腻了。” 果然,小玄英一抹眼睛,踩在床上蹦起来,一把就揪住了云青月垂在肩头的头发:“你干嘛非得欺负我一个小孩子!” 这孩子和予霖一点都不一样,没有仙风道骨,没有沉静气质,没有书卷气,活脱脱就是个刺猬!浑身都是毛刺儿! 云青月小时候可是个相当听话的好孩子,但这话说出来估计也没什么人信。 他和予霖小时候和长大后,正好反过来了。 照这架势云青月头上非得秃一块,他连忙抓住小玄英的手,道:“没欺负你,乖啊,先放开,这不好玩。” 小刺猬跳脚道:“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吧!还给我穿那么难受不合身的衣服,把我一个人丢在屋子里,我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才来找我,你是人贩子!”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语气越来越像委屈撒娇。 “我怎么可能是人贩子!”云青月脑袋转的飞快,诚恳道,“是你爹托我暂时照顾你的,他最近有点事,相信我。你爹是不是叫乐凌书?你后娘是不是叫傅如雪,你叫乐玄英是因为出生在冬天,你爹特意给你弟弟取名叫乐青阳,是想让你们兄弟俩互补!” 若非熟识之人,确实不可能说出这么多东西,乐凌书更不可能逢人就解释孩子名字有什么寓意,或者随意告诉别人他夫人名字,小玄英现在的年纪虽然才八岁,但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那,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小玄英有点心虚,但总算松了手,小声嘟囔着,“一上来就抱我,怪大叔……” 一众都是耳聪目明的货,顿时看云青月的眼神相当诡异。 云青月崩溃道:“我是怕你摔着!” 他脑子“嗡嗡”的,尤其是对于那一声声的“叔叔”。 讲道理啊!他云某人长的又不老,端的是英俊潇洒,寻常人都会认为他顶多三十岁,怎么就叔叔了? 然而对于现在的小玄英来讲,和他父亲认识,还是个大人,不管大了几岁,那都是叔叔。 讲道理是不行了,动手他舍不得。云青月做着最后的努力:“叫哥哥。” 小玄英扭开脑袋:“不要!” 云青月道:“乖,给你买糖葫芦。” 小玄英眼睛一亮,头立刻转了回来:“糖葫芦?!” 云青月:“……” 他的魅力竟然比不过糖、葫、芦、吗…… “咳咳,”辞言勉强把笑意压了下去,道,“好吧,既然乐小公子相信了,那你就在这待些日子吧,正好前些日子送过来的那个引月仙鹤小朋友的化形也很无聊,你们当个伴。放心,想要什么尽管说,你的弟……知明和知繁会去买的。” 知明疯狂点头:“嗯嗯,小师尊就交给我们了!知繁,是不是?” 知繁耳朵有点红:“哦……” 云青月犹豫了一阵,对辞言道:“那个,辞言真人,我能把玄英带回长安去吗?” 辞言道:“哦?长安?” 云青月点点头:“因为快到年关了,我一定会小心的,我养过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里,他确实是唯一一个养过孩子的,这真是最强有力的说辞。 “乐小公子是该由云公子你带着的,”辞言善解人意的道,“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玄烟道:“没事,我给你画两张符,你带着,灵力要是再乱窜就贴上。” 他心想:“予霖若是恢复了,最想第一个看见的,也是你吧。” 云青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小玄英从床上跳下来,拉着他的衣摆,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你真的会给我买糖葫芦吗?” 果然还是个实打实的小孩子啊,听见糖葫芦都能这么高兴。 云青月看着那雪白发丝组成的头顶,手突然有点痒痒。 摸,还是不摸? 他只纠结了不到一秒——必须得摸啊!这种机会没有第二次了! 云青月欲盖弥彰的掩唇轻咳一声,摸摸小玄英柔软的发丝,柔声道:“好,给你买。” 别说糖葫芦了,现在乐玄英要云青月给他买个星星,云青月也能立刻架梯子去天上摘。 小玄英笑的特别灿烂,简直能晃瞎人眼,:“谢谢,大叔。” 云青月:“……” 根本就是特意的吧,还是个小混世魔王的刺猬啊! 但是。 云青月左看看他,右看看他,看着这个身高还没到自己腰的小玄英,一个早已谋划多年的企图浮现于心头。 他幽幽道:“我倒是早就想这么做了。” 下一刻,云青月一弯腰,把小玄英举过头顶,抱了起来。 小玄英:“哎?” 云青月面上淡淡的、很有风度的微笑,心中喊道:“就是这样啊,太可爱了!” 谁不想把予霖真人亲亲抱抱举高高呢?现在他三项全齐了! 玄烟皱眉道:“你不能这样趁人之危!” 乐玄英在空中蹬了蹬小短腿,扭头看他。 玄烟:“……让我也抱一下吧。” 云青月:“不给。” 第165章 闲情 闲情 知明知繁依依不舍的送别了他们师尊,连着星回剑在内,大大小小的给小玄英打包了一大堆东西。 云青月觉得要不是衡清有年终大考的话,估计他们两个也是很想跟着来的。 朔望最终还是被玄烟还给了云青月,毕竟这把剑现在谁用也没用,云青月拿在手上也不行。为了防止意外,玄烟还给它下了个封印,朔望现在就是把寻常锋利些的剑。 玄烟问道:“这把剑的来历,你知道了吗?” “……”云青月看着朔望,摇摇头。 玄烟叹道:“好吧,就是锁沧关的大沟还在那扔着呢,我有点担心,但应该没什么大事。” 敖影并未和云青月一起回长安,被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同族折磨的抓心挠肝的孽龙,终于决定回了龙宫。 紫黑色的巨龙冲天而起,腾云驾雾冲入天际。 云青月看着敖影消失,忽然感觉身边少了许多东西。或是时刻都能看见的,或是几个月也想不起来见一面的,曾相处过许久的故人,或死或离,突然一起走回了各自的路。 临走前,云青月正好和一只在雪中慵懒漫步的仙鹤四目相对。 引月惊恐的看了他一眼,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转身就飞跑了,急的掉了好几根羽毛,活像是在避瘟神。 玄英现在做不到灵力御寒,被云青月用厚实的衣服和披风裹了好几层,他拉拉云青月的袖子:“它好怕你啊,大叔。” 云青月无奈道:“叫哥哥……” 被小时候的心上人叫叔叔,这个感觉真是…… 小孩子腿短,这个身高云青月拉着也直不起来腰,他干脆一低头把小玄英抱起来,往山下走去。 予霖真人现在的情况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辞言玄烟他们都来送就太显眼了,路上倒是被一些衡清的弟子看见了。 “哎,那个不是予霖长老那位?是吗?” “就是啊,越王爷,他怀里抱的孩子是谁啊?新入门的弟子吗?” 云青月默默遮住了玄英的脸,快步走了过去。 一名弟子困惑的挠挠头,道:“那孩子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长的好像……好像予霖长老啊!” 抱着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骑马,云青月下山雇了辆马车,等着马车准备的时候,他带着玄英坐进了一家很眼熟的茶水铺子里吃点心,顺便买点零嘴给玄英路上解馋。 不得不说,云青月擅长照顾人这点,真不是吹的。 玄英乖乖的坐在那里啃山楂饼,神情专注,鼓着脸颊好像一个小松鼠,可爱的任谁路过都想多看两眼,云青月感觉颇为赏心悦目,他喝着热茶,心里叹息,想小玄英要是平时能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性格转变很少有一夕之间就能做到的,予霖就是经年累积出的淡然性格,可谁能想到人界最强的、仙风道骨的予霖真人,他小时候是这么个活泼跳脱、冒冒失失的性子。 得受多少苦呢,能变成那样清冷的性子。 云青月默默看着玄英,他挑了个背风的位置,但感觉这里还是有些风能吹进来,便抬手给玄英的毛领披风拉了拉。 拉完一看,嗯,更像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了呢。 倒茶添水的老伙计已经在这里干了许多年,他来到云青月这桌,看了他一眼,热络的道:“公子以前来过我们家吗?看着面熟呢。” 云青月对这个茶馆还是有些印象的:“十年前来过,那时我是来赴约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您刚从华山下来呢!”老伙计点点头,干他们这行的就是得消息灵通记忆力强,客人想问什么你得能张口就来,云青月气度不凡,自然更令他记忆深刻,“您那趟是成了吧,这位是令公子?长的真俊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其实他默默把云青月要赴的约认作了“情约”,又看到了玄英,更是认证了他的猜想。 在他看来,像云青月这样相貌且气质上佳的贵公子,和华山上哪位仙子在一起其实是非常门当户对的,要知道仙门中的哪个不是谪仙般的人物,更别提乐玄英的样貌年龄都符合,那肯定就是之后生的孩子啊! 至于那白发根本不是问题,修仙的白头发也不是没有,既然他“娘”都是仙门中人,孩子头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 玄英听懂了,他顿时不干了:“谁是他儿子啊!” “哎?” 云青月忍俊不禁,强忍着笑意,道:“对,确实不是我儿子,不过……我的‘约’,也确实成了。” 玄英奇怪的看着云青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云青月选了最大的马车,马车上特意铺了两层厚实的羊绒毯子,不光舒服还减震,马车底下做的很巧,估计是和哪个修道的讨了保暖的符咒刻上去,不生炉子也暖洋洋的,正是最适合人体的温度,也不会觉得闷,车里大到能容纳五六个人,还放了张小桌子,桌子抽屉一拉开,里面摆满了各式点心零食,且不光茶和果汁,连酒都有。 果汁是给玄英准备的,酒是给云青月的,可惜云青月现在不喝了,他把酒坛从好奇的玄英手里拿过来:“没收了。” 云青月是发现了,玄英这孩子不光活泼,更有点精力过剩,不过也不怕,这么大的马车够他折腾的了。 云青月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倚在马车壁上,一条腿支起,看着玄英在那里好奇的左看看右翻翻。 没过多一会儿,随着马车的晃动,他忽然觉得眼皮子有点打架。 多长时间没睡觉了,这个是真记不清了,但好像是刷新了一下以前的记录。 云青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一觉睡的异常安稳,连玄英都一点声没有,很懂事极为安静的在那里玩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乐玄英转了转眼珠,轻手轻脚的爬到云青月身边,好奇的拄着脸颊看他。 云青月是被乐玄英摇醒的,他这一觉睡了许久,哪怕马车偶尔有些颠簸,他也睡的特别安稳,连个梦都没做,一起身发现天都黑了:“怎么了?” 玄英道:“马车夫说要到长安了,问我们具体地址。” 云青月冲外面喊道:“师傅,麻烦去光禄坊越王府,不用着急要到宵禁了,没人敢拦。”喊完便懒洋洋的倚在那里。 “……”玄英瞪大双眼,“你是王爷!” 云青月:“我没和你说吗?” 玄英摇摇头,云青月摸摸他柔软的发丝,道:“好吧,以后记住,长安城里横着走可以,哥罩你。”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云青月的错觉,玄英眼里一闪而过了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马车缓缓停下,云青月起身下车,忽然感觉头上有点沉,他停了脚步,往头上摸去。 乐玄英简直可以说是坐立不安了,他跳起来就往外跑:“我还没见过王府呢!我……哎?!” 云青月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薅了回来。 一低头,头上两边本该垂下来的发丝不见了。 换成了两条麻花辫。 这两条麻花辫,一看辫的人就废了不少心思,尾端还用不知道哪里找到的小布条打了两个蝴蝶结,真是异常可爱呢。 云青月没有那种欣赏的好心情,云青月只感觉手有点发痒。 他把乐玄英提溜到自己跟前,笑眯眯的道:“我说你怎么那么消停呢。” 俗话说得好,熊孩子突然安静下来,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 这人的表情好可怕啊! 乐玄英冷汗直流。马车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是少爷回来了吗?”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道:“老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义父醒了吗?” 是老管家田忠和叶雅,叶雅在云青月到了华山不久就先行回了王府。 乐玄英听到这声音,连忙故作惊讶道:“哇!大叔你都有女儿啦!你看起来好年轻啊,又年轻又英俊潇洒,脾气也特别好!” 眼睛里的星星一闪一闪。 彩虹屁吹起来的效果都一样,关键在于吹的人,云青月一愣,心直接飘了,差点绷不住。 半天他才木着脸道:“转移话题没用。” 软的不行,乐玄英忽然深吸一口气,大喊道:“绑架未成年儿童了啊!救命啊啊啊!” 云青月挑眉道:“叫啊,这边都是我的人,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哎?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干脆把熊孩子一手夹着,一手拆掉自己的两个麻花辫,撩开帘子道:“是我,三林,你去把钱付了。” 越王府众人都还在为了刚才乐玄英那一嗓子愣神,看到果然是自家王爷,三林赶忙应了一声带人去付钱搬东西了。 云青月的头发还是支棱八翘的,有的地方还带着缠绕后留的卷,叶雅困惑道:“老爹你怎么弄的,你在车上烫……嗯?小的?” 天有点黑,她这才看见云青月左手还夹着已经放弃挣扎的乐玄英。 云青月眼睁睁看着叶雅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讶、迷茫,到看清了乐玄英的脸和头发以后一点点变的越来越微妙,他这才想起来还没解释乐玄英的事:“你听爹说……” “老爹,不用了。”叶雅义正言辞的推开云青月的手,眼里简直有熊熊之火在燃烧,她一本正经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云青月满头雾水:“啊?你知道什么?” “二胎这种东西,我真的不在意的!我可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女儿了!”叶雅笑着从云青月手里抱过乐玄英,也用着举高高的姿势,兴奋道,“哇,好可爱!和义父长的好像!我早就想要个弟弟了,就是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这骨龄是八岁啊。”她扭头对云青月道:“老爹,你真是的,害我真担心你一个人孤苦伶仃那么多年,没想到你下手这么快,干嘛瞒着我啊,太过分了!” 玄英满脸迷茫:“啊?” 想了想,叶雅又问道:“义父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多年夙愿一夕达成,她都快止不住自己的嘴了。 不过真的好可爱啊! 咦?话说回来为什么连头发都是一样的白色? 田忠倒是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缕着胡须。 云青月知道,从那句“和义父长的好像”开始,叶雅的话就奔着诡异的走向一去不复返了。 他突然感觉心好累啊……一路上他解释过多少次来着? 真的,一直点枪药没关系,就看谁能点着了。云青月淡淡道:“你‘弟弟’叫乐玄英,有个道号叫予霖。” 叶雅一愣:“……啊?” 云青月对田忠道:“田叔,把望舒那些偷藏的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给我没收了。” “不是,为什么啊?!”叶雅瞪大眼睛,反驳道,“我都是个大人了!看几本话本子还不行?田叔和我说我说你当年十七、八的时候可比我还野!” “你还记得你都快十八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老爹云青月抬手就给了叶雅一计脑瓜崩,接回玄英,恨铁不成钢的道,“我的闺女啊,你还是个郎中呢?多装点有用的在脑子里行不行?再有下次我把你买话本子的摊子一起抄了!” 男人要怎么生孩子啊!世界观根本不允许好吗! 叶雅嘟囔道:“不是据说有不少神仙都能吗?有些佛还是啥啥同体……等等老爹,你说他叫什么名?” 田忠道:“老头子我没听错和猜错的话,这位小公子……是予霖真人吧?” 叶雅顿时如五雷轰顶:“义父?!” “嗯!”乐玄英严肃的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对云青月道,“你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喊我?” 云青月:“……” 不知道你居然就能答应!还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不能说是她爹看上了长大后的……咳咳咳。 解释了许久,三林都把给小玄英睡的房间收拾好了,云青月一行人做到大堂里,叶雅还有点恍惚:“我义父居然就变成这样了……” 小孩子觉多,奔波了一天乐玄英也早就困了,哄睡觉这点云青月是真办不到,干脆让绿竹带下去哄他睡觉了。 等到安顿好了回来,绿竹也有些难以置信:“那真是予霖真人?那么小一个……” 不相信也不行,确实长的太像了,导致绿竹小心翼翼的,都不敢多抱。 云青月脱力一般的瘫在椅子上,顺着他惨烈的头发,道:“嗯,可能得一个多月才能恢复,那孩子性格有点皮实,可别拿他和玄……予霖比,他能翻天。” 绿竹叹道:“看出来了,瞅你这样,你到底是越王还是越王妃?” “……” “少爷,明天请苏先生来吗?”田忠递过茶盏,问道。 云青月停了停,喝了口茶,随口道:“来呗,我也不指望我这大闺女了,予霖现在的状况,还是哪一方面都多看看好。” 田忠看了一眼云青月的脸色,眼中浮现出一丝担忧,然而看了叶雅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 弟弟没了,叶雅不太开心的叹着气,然而过了一会儿,她眼珠一转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了,用手捂着脸,无声的笑了起来。 云青月:“……田叔,记得把望舒房间的每一寸角都给我翻一遍。” 他非得看看这破孩子一天天看的都是什么! 第166章 辜负 辜负 屋子里没有点灯,云青月接着月光,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那些纱布。 十年征战,他身上本就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根本看不出半点养尊处优的纨绔王爷样子。 而原本身上最可怖的伤疤是腹部那道差点将他拦腰斩断的,现在一下子多了三处。 天长保住了他的命,但伤并未完全治好,只到了结痂的程度。 他能做到这点云青月已经很感谢他了,毕竟有点常识的都知道,神仙擅自出手干扰凡人的命数可是大忌。 云青月原本怕予霖醒来后担心,一直用几层纱布把伤口包的很严实,后来身边一直跟着小玄英,他怕吓到他,便一直没有解开,颠簸太久,伤口有点发红。 叶雅被他转移注意力转移的很成功,并未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但田忠很明显是看出来了,毕竟田忠在来给云青月当管家之前,也曾在江湖里待了许多年,对伤势什么的再熟悉不过,所以才会提出找来苏倾看一看,但云青月并不担心,老爷子是不会和别人说的。 云青月神色没有半分波澜,他把那堆纱布收拾好扔到一边,穿上里衣躺回床上。 予霖去不归岛之前,被子上都已经沾染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气,但过了几个月,又散光了。 四下无人的寂静夜晚,云青月反而并不觉得孤独什么的,恰恰相反,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充斥着心间,他的心不能再放松了。 放松……以及庆幸。 他真的带回了他的仙人,一个完完整整的、活生生触手可及的予霖,虽然现在出了些意外,但没关系,他等的起。 云青月想了想,起身拿出他的折扇——之前因为怕它又坏了,便在去锁沧关之前留在府中了。 云青月手一顿,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不算特别精致的锦囊看了一阵,将它和那张被叠的四四方方放在匣中收着的纸一起放好,这才回到了床上。 明天估计又得被叶崚骂了…… 第二天一早,刚被绿竹梳好头发的乐玄英立刻跑过来敲云青月的房门:“叔……青月青月,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玩吗!快起来啦,你个大人怎么比我个小孩子还能赖床?” 绿竹才追过来,对他解释道:“乐小公子,殿下他一早就进宫了,不在房里。” 乐玄英一愣:“啊?不在?” 他从未来过长安,虽然有点想家,但小孩子天□□玩,昨晚兴奋的没睡多长时间,他本以为他起的就够早的了,没想到云青月都已经走了。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萦绕在心头,小玄英低下头,轻轻踢了一脚门槛:“……骗子。” “殿下可没骗您。”绿竹拉过乐玄英,安慰道,“他一会儿就能回来了,肯定立刻就带您去。” 乐玄英眼睛一亮:“真的?” 绿竹点点头,刚想说话,就听不远处传来个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哦,还真的是变成小孩子了?” 绿竹道:“苏先生,您来了。” 苏倾长身立在院中门边,应了一声,叶雅跟在他身后,苏倾走过去,却发现叶雅没跟上来,在那里远远的站着:“怎么了?” 叶雅看着小玄英,还有点后怕:“……没什么,我就是心疼我的库存……” 苏倾走到小玄英身前,笑道:“你还记得我……” 乐玄英眨眨眼,人畜无害的道:“大叔,你是青月的朋友吗?你叫苏先生?你很厉害?” 叶雅默默捂脸,苏倾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大、叔? 苏·百岁老人·倾依旧微笑着,只是那微笑怎么看怎么可怕,他举起乐玄英,笑着道:“叫苏先生,不然不放你下去。” 乐玄英:“……” 娘啊,为什么这里的大叔都这么可怕! 出乎意料,云青月并没有挨老妈子兄长叶崚的批评教育。 他一路上都盯着手上那个漆黑色的麟符,神色莫名的沉思着什么。 回到王府,云青月收起麟符恢复神色,下人通报他苏倾来了,云青月应了一声,本以为苏倾在给乐玄英看诊,结果来到饭厅,就看见苏倾叶雅和小玄英一起坐在那里吃早饭,气氛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云青月退出去看了一眼,确认这是自家大门,这才走回来,道,“苏观澜,你又来蹭饭,万药斋的厨子满足不了你吗?” “别开玩笑了,万药斋的厨子还能有越王府的好?还得我自己掏钱。”苏倾义正言辞的道,“我可是免费来看诊,天底下能让医圣免费看诊的有几个?别蹬鼻子上脸啊。对吧,乐玄英小朋友?” 喝着粥的乐玄英手一顿,疯狂点头。 “怎么了这是?”苏倾那句话意味深长,乐玄英居然还这么乖,云青月顿感不对,他试了试乐玄英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苏倾和你说什么了?” 乐玄英差点直接扑云青月身上,内心疯狂的呐喊:“你知道你朋友多吓人吗?!我都要吓死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呜!” 清脆的“叮”一声,苏倾放下汤匙,淡淡道:“发烧?乐小公子身体倍棒,什么事都没有,你太担心了。” 汤匙肉眼可见的裂开了条缝。 ……乐玄英又默默的坐了回去。 “哦,那就好。”云青月不怀疑苏倾的话,放下心,自然而然的坐到乐玄英身边,柔声道,“吃饱了吗?还想吃什么就和下人说,别饿着,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喝点粥?” 叶雅眨眨眼,对绿竹问道:“我老爹小时候有这么照顾过我吗?” 绿竹心道小殿下你可是想多了,你爹以前还是混账呢,只会在你不肯好好吃饭,我们着急的时候圈拢你“闺女你吃没吃饱,爹带你出去玩啊?”,然后带着你往酒馆里钻。 苏倾道:“徒儿,你可是想多了,我还带了你爹好几年呢,你见他关心过我?” 叶雅:“……” 不过,她从昨天晚上就想说了,她爹这副样子,越看越不对劲,他就差直接上手喂孩子了。 这种即视感……多年媳妇熬成婆? 叶雅连忙摁住自己穴道,生生把那股笑意憋了回去。 想想你的库藏和零花钱啊叶雅! 苏倾皱着眉思考了一阵,道:“青月,你跟我过来。” 云青月放下筷子,见乐玄英好奇的看他,道:“没事,吃你的,我马上就回来,一会带你出去玩。” 他果真很快就回来了,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叶雅跟着苏倾去了万药斋,绿竹给乐玄英找了个帽子盖上他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又给换了身昨晚上新买的衣服,换来换去,还是给穿了一身蓝色的衣服——乐玄英极衬蓝色这种素雅的颜色,绿竹恨不得直接给他裹成一个球滚着去逛街。 没办法,谁让整个王府才叶雅一个孩子,那也长大了,她都多少年没打扮过漂亮小孩子了。 绿竹又对着云青月叮嘱道:“马上要过年了,街上人多,你可得牵好了,别放手。” 云青月拉过乐玄英,叹道:“知道了,我怎么可能放手。” 他们只带了三林和另一个下人,出去没走一会儿,蹦蹦跳跳哪里都要好奇的看上一眼的乐玄英就喊热了,以绝对不松开云青月的手为代价,换来了拿掉围巾的机会。 乐玄英看着衣着单薄,就只是在外衣外面披了个披风的云青月,好奇道:“你不冷吗?” 云青月道:“我是大人,不会冷的。” 三林发现,他们王爷可真是天赋异禀啊,无论乐玄英看了什么,哪怕只是才瞥了一眼,云青月也能准确的捕捉到他眼里那股写着“想要”的神色,立刻对三林他们道:“把那个买下来。” 从糖葫芦到烤山鸡,从蹴鞠到风车。 不一会三林两人就捧了一大堆东西。 云青月和小玄英的回头率相当高,但云青月目不斜视,一 点没被打扰,逛了半个时辰,碰到街头一个卖艺喷火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日后连飞都不在话下的乐玄英咬着糖葫芦,对云青月道:“我想看那个!” 云青月没有丝毫犹豫,一弯腰就把乐玄英举到了他肩膀上坐着,前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此起彼伏,云青月本就生的高,乐玄英立刻就变成了最高的,前面状况一目了然。 乐玄英开心的看着那些喷火的,手中突然被塞了几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几锭银子。 云青月淡淡道:“觉得好玩打赏的时候就可劲扔,咱不差钱。” 于是那天,长安城街头的打赏记录被刷新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并且之后百八十年再无人能打破。 看完了卖艺,背对着身后一地掉落的眼珠子,云青月背着乐玄英离开,乐玄英也不提下去的事,他趴在云青月头顶上,突然道:“青月,我爹是怎么认识你的?” 云青月面上不动声色,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很好奇。”乐玄英晃悠着腿,云青月怕他摔了,连忙走的更稳些,乐玄英道,“你对我那么好,我爹都不肯让我一下子吃那么多零食,也没把我举在他肩上坐过……我怎么跟你闹你都没有真发过脾气,也没有真揍过我……” 这要是乐凌书被儿子辫了辫子,早戒尺伺候了。 从昨天晚上他就想问了,奈何困得不行,给忘了。 云青月给他一种很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感觉,所以他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也没有惊慌失措。 感觉好像只要拉住云青月的手,他就绝不会出任何事。 云青月笑道:“你想让我揍你?” “……当我没说。” 见最要命的话题揭过了,云青月接着道:“你爹不肯让你吃那么多零食是为你好,怕你不吃饭了,营养不够长不高。他肯定也把你举在肩头逛过街的,任何一个父亲都那么做过,只是你那时太小,不记得了。” 乐玄英眨眨眼:“真的?” “真的。”云青月用再柔和不过的声音道,“真正爱着你的父母必然会在你做错事时教训你,好叫你能长成一个他们看不见也不会怕你受伤的人,他们不会时时刻刻和你说爱你,因为它们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必要特意挂在嘴边。” 乐玄英眨眨眼,他忽然想起一年前他差点被一个富商家放养的大狗咬了,吓的不轻,难得大哭了一场。 那个富商家业比傅如雪的娘家要大多了,绝不是一个乐家能比得了的,可乐凌书气的要杀人,拍桌子就要和那家干仗。 傅老太爷劝乐凌书忍忍,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温和冷静的傅如雪道:“爹,凌书做的没错,玄英要是犯了什么错,那也该送回家来管教,更何况他没有,我们家的孩子,哪能任别人欺负。” 想着想着,乐玄英好像真的看见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还很年轻的男人在街上走着,一手牵着他的妻子,男人的肩头坐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开心的扯着男人的头发,男人则丝毫不在意头发被小孩子扯痛了。 乐玄英突然红了眼眶,他抱着云青月的头,小声道:“青月,我想回家……” 这句话几乎相当于给云青月来了当头一击。 他呼吸停了停,把乐玄英放下来抱在怀里,笑道:“会的,别着急。” 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回家的路,虽然那个家没有了,但我会给你的。 给你……一个归处。 “越王殿下……是越王殿下吗?” 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云青月回头看见了一个穿着深蓝长衫的中年男子,看着相当面熟。 两人都是面色犹疑,云青月道:“是……徐尚书?” 徐非行礼道:“越王殿下,臣唐突了。” 云青月笑道:“不唐突,在这里遇到徐尚书,还真巧啊。” 心里却在想:“我靠,怎么碰到这厮了。” 徐非曾被叶雅打了儿子,又被云青月打了老师的儿子,还在朝堂上和云青月不对付,平日里一直都尽力避免碰面,这居然还主动来打招呼了! 不对劲。 徐非看着乐玄英,犹豫道:“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云青月瞪大双眼,突然有点激动——没想到第一个没有认为乐玄英是他儿子的居然是这家伙! 他简直有种想握着徐非手泪流满面的冲动,心想你那么懂我,我们怎么会在朝堂上不对付那么长时间呢?回去让望舒给你儿子道个歉好了! 然而,乐玄英抢在云青月前面开口,他亲密的抱着云青月脖子,对除非道:“才不是,大叔,你眼神不好吗?这是我爹爹!” 徐非面上错愕,云青月赶忙解释:“不是,你别……” 可他突然想到,要不是儿子,要怎么解释乐玄英的身份?徐非要是刨根问底,他得编多少东西? 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对,是我儿子。” 语气里的叹息都快溢出长安了。 有他这样的吗?成天给心上人当爹! ……话说老丈人您老九泉之下可别生气,回去我就给您烧纸啊! 谁知徐非面色刷的一下就冷了,拂袖道:“我还道越王爷回头了,不再干那些……那些事,没想到越王爷还是如此……”“那些事”对他来讲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咬牙道:“荒唐!” 云青月懵逼:“啊?” 不是你给我说清楚了,他怎么就荒唐了?以前大帽子扣一扣无所谓,现在他可早就洗心革面了! 徐非是个正人君子,正经科举出身的,最看不得官家那些肮脏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出淤泥而不染”那伙的,所以早时候的升迁路极为困难,要不是他老师,老尚书力荐他,叶崚又是个能辨识人才的好皇帝,徐非那臭脾气,哪可能做到尚书这个位置。 皇族荒唐的代表可不就是越王爷叶巍,徐非冷冷道:“长宁殿下生母的事也就罢了,在下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越王您一直未娶,对长宁殿下那么好,是真的后悔了,又为国征战沙场,有累世功名,再未流连过那些地方……可没想到!” 徐非看着也是满脸懵逼的乐玄英,眼中满满的都是惋惜:“没想到又出了这孩子!” 云青月:“……” 他好像听懂了。 当年,为了逃避那些老家伙的说媒举动,“恰好”捡到了叶雅的云青月四处和人说这孩子的娘是被他“辜负”的女子,把孩子放在越王府门前就心死走了,当年云青月的作风也没人怀疑过这件事,叶崚都信了,所以那段时间老是和他皇嫂一起训他,对叶雅格外的好。 “流言”散播的相当大,后来为了叶雅真正的身世考虑,他没澄清过。 没想到徐非居然记的这么清楚!还为了那个“被越王爷辜负的女子”打抱不平起来了! 现在好了,叶雅刚长大,莫名其妙云青月身边又冒出来一个!徐非肯定在想,堂堂皇室后裔都长到这么大了才被抱回来,那得受了多少委屈!一看越王又没有成亲打算,这孩子的娘肯定又是一个“可怜女子”! 真的,脑补过头不是什么好事…… 徐非和他针锋相对那么多年,居然是为了这么件事。云青月无奈叹道:“麻烦听我解释……” 徐非痛心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在下知道越王爷有许多为您倾心之人,在下也不是不能看见您娶多人,但是!若是真的娶了也罢,那对您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您怎么能如此辜负她们,伤她们的心!” 他气场太足了,云青月弱弱的道:“不是……” “您以为真情易得吗?!越王爷!在下要提醒您!根本没有几个人会真心全意,一辈子死心塌地的爱另一个人的!可长宁殿下和这小殿下的娘就是!” “那个……他娘……” “越王殿下是国之良将,徐非不愿看您如此,这几句可能无法唤醒您,但在下还是要说!但若越王爷执意如此,徐非与越王再无可多言!”徐非长叹一声,拂袖离去,“越王,在下告辞,您……好自为之吧!” 云青月看着他痛心疾首的离去的背影,崩溃道:“真的不是啊!我辜负谁了?你倒是告诉我啊!” 第167章 母子 母子 云青月其实是不太喜欢过年的,这个理应全家人在一起平安团圆的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日子,在他的印象里着实不好。 十岁前的年关,他有七、八次都缠绵病榻,云皇后则在他床边,默默向九天神佛祈求她的小儿子能闯过这次“死关”。 后来十一岁的年关,他在西域和云瑄一起吃沙子。 十三岁的年关,变成他在床前祈求阎王能放过他娘。 十八岁的年关,他奔波在外连长安也想不起回,四处去找一个他没能护住的小姑娘。 二十七岁的年关,他被云珩抽了顿鞭子,躺在床上过的。 二十八岁的年关,他惴惴不安的过完了除夕春节,松了口气觉得万事大吉,转头上元节的时候,他带人疯了一样的翻遍整个长安和周围十几个县城,找在灯会上突然失踪的叶雅。 每一次他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百毒不侵了,上天都会及时的狠狠给他一巴掌。 后来的每一次年关,云青月再也不抱什么期望,要么心态平静的陪闺女过节,要么在外征战,忙的姜楼问他什么时候点平安灯,才反应过来原来马上要过年了。 他就忍不住的想,想予霖会怎么过年,但想想又知道仙门对于这些日子都不太有感觉,估计不会做什么特别的事,他只好强忍着自己总想趁着新年上香人数爆满的时候混进去的念头,默默在边关或者王府,多在台上放一盏求平安的灯。 然而今年终于不一样了,他不用跟个傻子一样,提起给灯写名字的笔来,却发现自己连予霖的真名都不知道。 想着的念着的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虽然……是有些小小的状况,但和曾经的比起来,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 徐非的一顿自行脑补把云青月劈了个外焦里嫩,但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抱着乐玄英买了一大堆年货让送到越王府,连砍价都忘了。 还是乐玄英自己和摊贩卖萌求便宜点,才唤醒越王爷大杀四方的心。 乐玄英少年老成的叹道:“你们大人真麻烦,这种事都得麻烦本少爷。” 三林默默和另一个跟着的小厮,小声道:“瞅咱们王爷笑的,这一路上小姑娘们的魂都要飞了,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啊。” 乐玄英玩够了,昨天晚上少眠的反应来了,懒洋洋的趴在云青月肩头开始犯困,几人便打道回了王府。 刚巧王府门口第一个来送货的车都到了,云青月看着在门口迎他的田忠,道:“田叔,怎么了?” 田忠就是特意在等他:“少爷,听音夫人来了,她想见您。” 云青月一愣:“音姨?” 听音是云青月母亲云茹当年从镇西带来的贴身侍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也是个明艳且英姿飒爽的女子,忠心耿耿的陪着护着自家主子几十年,直到云茹过世,一直未嫁。 云青月和叶崚都很敬重她,从小都叫着音姨长大的,她想不想嫁人都没关系,两个侄子一个是天子一个是王爷,总不可能叫她后半辈子孤苦无依,叶崚给赐了府邸封了一品诰命夫人,云青月立府后听音也离宫了,他本想把人接过来当老夫人待着,但听音依旧拒绝了。 令云青月和叶崚都始料未及的是,镇西的姑娘果然果敢决绝,出宫第二年就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姻缘。那男人丧妻已久,面相老实作风也不花花,不靠听音每月的俸禄也能把她养的很好。 那时尚且比较幼稚的越王爷想了又想,挑不出那男人的毛病,只好“恶狠狠”的威胁那男人不许对听音姨不好。 然后被听音揪住耳朵骂了一顿,但那声音中分明夹杂着哭腔。 近些年听音的身体也是越来越不好,人几乎不出家门了,毕竟到了岁数。叶崚每次宫宴想请人都得左思右想。 每次都是云青月去看她,但这次没有差人提前告知,就这么突兀突然来了,云青月心里不太妙的沉了一下。 乐玄英揉揉眼睛:“我要去睡觉,你别抱着我啦。” 他知道云青月有重要的事要去办,很懂事的选择了不去打扰他,云青月点点头,把他交给绿竹,迈步去了客房。 那位的身体已经不好到连厅堂的椅子都坐不住了,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云青月脚下生风,除了田忠没一个能赶得上。 叶雅不知什么时候从万药斋回来了,正陪着倚靠在床上的老夫人说话把脉,给她逗得直乐。 云青月看了一阵,老人一转眼看见了他,笑着缓缓招手:“进来呀,你这孩子杵在门口做什么?” 时光流转,当年的可以抱着他哄他喝药的音姨不在了,但故人眉眼话语一如当年。 经过多年的岁月沉淀,老妇人身上更是沉淀除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气质,哪怕病弱也是叫人一看就心生亲近的。 云青月在床边坐下,握住老妇干瘦的手,笑道:“我在门边站了许久音姨才叫我,我还以为您只顾着望舒把我给亡了。” 音姨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有你这样的吗?吃自己女儿的醋,成日没个爹样!” 这世界上还有几人能叫越王殿下“你这孩子”?似乎再没有别人了。 音姨对带来的侍女道:“你们都下去,我和越王殿下有事要说。” 屋里人都走了,叶雅也是,临关门前,她有些担忧的看了云青月的背影一眼,似乎有些想说些什么。 可到了这种时候,谁说什么还有什么用呢…… 屋中只剩下两人,音姨道:“我没多少力气说话了,但有些事情,总得在带进棺材里之前让你知道的。” 云青月摇摇头:“您说什么呢,您老要长命百岁的,日子还长的很呢!” 原来这种很被厌恶的自欺欺人的话,是真的会无师自通的。 “殿下,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哄我,到了这个岁数,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老妇人的眉眼突然凌厉起来,不容质疑道,“有些事在这世上,能和你全说出来的就只有我了,小姐虽然那么叮嘱我,但我真不希望阴阳相隔后,你们母子之间还生出隔阂啊……” 她还是习惯称云太后为小姐,就好像那么喊了,当年那个在镇西的土地上纵马长歌,穿着明艳红衣神采奕奕的姑娘还能回来。 云青月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我娘……” “陛下果然和你说了,”老妇人拍拍云青月的手,叹道,“小殿下,您恨……娘娘吗?” 云青月笑的有些苦涩:“我为什么要恨我娘?” 那个人以失去自由的代价来到长安,生下了三个儿子,大概是因为失去了真正的二儿子的愧疚,让她加倍的对小儿子好。 她无意于后宫争斗,可一桩桩事件的接连打击,还是过早的击垮了这个年轻时感冒都没生过几次的女子,终究四十三岁亡于深宫,一辈子再没能回过镇西。 “娘给了我性命,照顾我长大,我却没来得及报答她,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亏欠的人。”云青月低下头,道,“更何况……是我害死了她……” 老妇人急道:“殿下,你别这么想,娘娘要是在地底下知道了你这么想自己,她该多心疼。” “叶崚说娘一直觉得亏欠了我,将我生下来,却连一副好身体都没能给我,还没能保护好我,连去世前都在念叨着这件事,可就是不肯让我知道,怕我伤心……也怕我怪她。”云青月轻声道,“可我怎么会呢,那是我娘啊,我真的不恨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十年前,叶崚和他说了一切,让他看到了深在帝王陵寝下的那个影子的巢穴。那一刻他居然那么迫切的希望一件事—— 叶巍这个人,要是从没出现过就好了。 “当年怀你的时候,娘娘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要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就好了。”老妇人抬手想去安慰那个“孩子”,却已经没有了力气,“要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孩,生到这个世上就不会是为了那个‘位置’,就可以好好的过一辈子,可你是个男孩……” 于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的轨迹就注定了。 云青月静静的听着她说,老妇人接着道:“其实当年那一碗堕胎药刚下去,娘娘立刻就 后悔了,她拼了命的把药抠了出来,然后哭着对我说,这是条命啊,和她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一条命,要是生出来还可能有希望,可要是连一眼都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间,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有什么事情,会比什么都没有过更令人恐惧呢? 可是已经晚了。 一碗堕胎药,差点要了两条命,后来救回来,云青月一出生就带着先天不足,云皇后更是被折腾掉了半条命,成了她早逝的□□。 可她那时看着那个差点害死她的,襁褓中的婴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当年为了那个“位置”,为了不该出现在光中的事能接着有人去做,她被早已恨入骨髓的帝王逼着生下第三个孩子。 从知道这件事后云青月一直忍不住的想,想他娘原来一直是恨他的吗?对他做过的一切都只是出于愧疚吗? 叶岑想的不对,在这世界上无法面对那个母亲的孩子,不光是他啊…… “有些话陛下是不知道的,娘娘认为自己已经没资格和你说这些话了,但我就是觉得我必须得和你说。”老妇人的脸色呈现病态,眼睛却是依旧明亮的,“殿下,娘娘亲口对我说,她从没有恨过你,她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爱你,她希望你能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代价要她怎样都无所谓。”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剩下的两个。” 不知那句话突然勾起了云青月的记忆,他想起那年临去前,母亲对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这样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 时常午夜梦回,他会在梦到母亲的时候惊醒,平静下来后惊恐的去想那个人是用什么表情看他的,不知道是隐忍的恨意还是厌恶,因为他身上还留着一半她最恨的人的血。 也偏偏每次什么都记不起来,空留了他一线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老妇人的话出口的一瞬间,云青月心里骤然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真的一句话就够了,别再瞒着他,让他知道他娘没有恨他,让他知道……他娘从小到大看着他长大,心里原来是欣喜的。 那是……他母亲啊! 心中一直以来沉甸甸压着的东西突然空了一块,不知何时,云青月眼眶通红,他深吸了一口气:“音姨,我……” “我”了一阵,云青月发现自己嗓子被堵的说不出来话。老妇人再了解不过他,摇头道:“小殿下啊,你可不许和我说什么谢谢的,这些话告诉你的人本来不该是我,我只是转达了给你。” 本该说这些话的人,早已和他阴阳两隔。 如果要他早早知晓了一切的话,云皇后辛辛苦苦那么多年,一直想让他远离的东西会无法避免的暴露在他眼前,到那时一切的努力就白费了,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十年前的叶崚还是没能拗过云青月,再没来得及了结的情况下让云青月几乎知道了一切,也算是阴差阳错。 “先帝为人是真的荒唐可憎,要不是因为他和那个人的关系,皇位也轮不到他。”老妇人提起宪宗,满脸都是不屑,下一刻,她感慨道,“但你和陛下都是那么好的孩子,真的太好了……” 她望着云青月那双和那人一模一样的绿眸,眼中满是回忆。 云青月幼时和他母亲长的相似,但随着年龄渐长,男子的轮廓毕竟和女子是不同的,云青月五官生的清俊如玉,赏心悦目,熟识的人只能看出三四分他们的血缘关系,然而一举一动,还是有种极为神似之感。 云太后当年最喜在晋西的土地上纵马往来,她极喜欢穿红衣,张扬又不骄纵的笑起来是晋西最明艳的姑娘。 当年不知有多少男子排着队想求娶镇西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却被她一张长弓接连败去,再无人敢提与她比武招亲之事。 老妇人捂住嘴,不适的咳嗽起来,云青月给她轻拍着后背。 也就这时,云青月突然记起,这个老人留在世上的世间真的不多了,所以哪怕拖着病体,也要来和他说了那些曾经不能和他说的话。 “音姨,我长大了,小时候的病几乎不会再复发,我都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军了!战无不胜!”云青月有些幼稚的慌张起来,列举那些他的“功绩”,却总感觉自己想说的没有说到点子上。他脑海中浮起那个蓝色身影,立刻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是那种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喜欢!” 听音是少数知道叶雅身世的人,她笑道:“真的?小殿下真的长大了呀……” 对于长辈来说,你在她身前大概一辈子都是小孩子,也就只有在你要成家立业的那一刻,才会觉得你突然长大些,是个能承担大事的人了。 “他……他是个男人,但是,他真的是特别好的一个人!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真的爱的一个人,是我想保护的人……” 云青月感觉自己紧张的都快吐了,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对于喜欢予霖这件事,他问心无愧,在叶崚面前也根本没什么感觉,他怎么会管其他人怎么看他,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可因为他人看法而改变的地方。 可是,听音是真真正正从小照顾他长大的人,是真正的长辈亲人,相当于他第二个娘。他真的很想让她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多好的人,想从她口中听到承认的话,听到…… “那很好啊。” 像个小孩子一般惴惴不安的云青月猛的抬头。 老妇人柔声道:“你居然会那么紧张的和我说起他,不就证明了你有多上心吗?能被真心喜欢的人那么难找,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虽然……我确实是有点吃惊,毕竟小殿下你以前从来没表现出来过,但我也知道了,那肯定是你做好了一辈子决定的人。” 云青月毫不犹豫道:“是。” “那可好了,”老妇人拍拍他的手,笑道,“以后去了下面,我还能和娘娘说,这算是多了一个儿子。” 云青月面色一崩。 ……儿子? 老妇人接着无意间给了云青月会心一击:“那孩子能让老婆子我看看吗?长的俊不俊?以后我见到娘娘,也好给她学。” ……姨不是我不给您看啊!虽然“那孩子”现在就在这里,但我要是敢把人拎过来,您下一刻就能从床上跳起来把我打一顿啊! 为了防止被当成“变态”,云青月脸色僵硬的笑道:“人现在不在这啊,他是修道的,就比较忙……好看是肯定的,目前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音姨您应该听说过的,他很有名,所以我娘想认儿子估计不大可能,毕竟大了五百来岁……” 乐玄英睡醒了,开始摆弄那些买回来的东西的时候,云青月才回来。 他看看云青月还有些发红的眼眶,犹豫了一会儿,塞给了他一根糖葫芦,却什么都没说。 “我不吃糖葫芦,你吃吧。”小孩子能想到的安慰很简单,但也很纯粹真诚,云青月知道乐玄英这是把他认为最能鼓舞人心的东西给他了,顿时心里不由自主的半是甜蜜半是惆怅。 玄英接回糖葫芦,一时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好,但云青月一直对他笑着,他思来想去,认为笑着的人心情总是不会太差的,便放心的去玩了。 他还没到知道开心要怎么伪装的年纪。 云青月默默坐在一边看着,回忆起听音临走前说的话。 “我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和你说话了,小殿下,你别来找我,好好过你的日子,葬礼也不要来,我有给我养老送终的人,我那老爷是靠谱的,也别担心,你和那人互相照顾,好好的就行……” 好好的就行…… 他闭上双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玄英,我要没有娘了……” 闭上双眼,所以他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乐玄英回身看着云青月,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 身上猛的一沉,云青月愕然的睁开双眼,就见乐玄英踩在他腿上,伸手来扯他的脸:“笨蛋青月,你说要陪我玩呢!结果在这里睡觉!” 云青月瞬间就和这小刺猬掐到了一起,却又怕他这个姿势摔着,不敢真的动手:“没大没小的,说谁笨蛋呢!” 乐玄英道:“就、是、你!” 第168章 年关 年关 腊月二十九那天的早上,田忠带来了听音老夫人过世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写祈福灯的云青月手一顿,毛笔上的浓墨滴下来,染了衣服都没有察觉。 还是没能挺过这个冬天啊…… “知道了。”云青月努力表现的还算平静,对田忠道,“田叔,你帮我用李老爷的名义送些东西去苏倾那里。” 音姨的病,苏倾跟着治了很多年,要不可能早在五年前人就不行了,可阎王手下抢人的医圣毕竟改不了生死簿。这份礼他本来没必要送的,但李老爷日后必定会送上重礼感谢苏先生相助,不如他先给了。 老夫人嫁的李家老爷确实是可托付的良人,他虽有家产却不算丰厚,但这些年为了治妻子的病,从未吝啬过花销,过程中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耐,一直不离不弃的守着。 他很尊重妻子的意见,葬礼并未请云青月和叶崚,虽然只要他说一声,哪怕是日理万机的天子,也能立刻出宫来的。 云青月随手把脏了的衣摆拨到一边,提笔却突然忘了自己要写什么。 终究是故友新交皆为鬼,访尽千山不见君。 乐玄英吹干纸上的墨,发现云青月好像在发呆,便把纸上的字给一边的叶雅看:“望舒姐姐,你看我写的!” 满面都是“我快死了”的叶雅拿过纸,看着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着实算不错的清秀字体,虚弱道:“……是挺好的,先生教你的吗?” 乐玄英诚实的道:“不是,是我爹教我的,先生都被我气跑了。” 叶雅心想:“……啊,是义爷爷啊……” 乐玄英忍不住道:“望舒姐姐,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啊?”过年不是应该很开心的吗? “姐姐叫一下就行,多了心脏承受不了。”叶雅勉强提起精神,“我现在头重脚轻的,你试试头上戴这堆东西,你也累。” 指着自己头上一动就“叮当”作响的发饰,叶雅崩溃道:“老爹,我为什么在家里还要穿这么麻烦的衣服,戴这么多东西,家里不是让人放松的吗?!” 乐玄英道:“很好看的啊。” 云青月回过头,趁热打铁的数落她:“你看看,玄英都知道你这样比穿男装好看。” 叶雅:“……” “想当年,你祖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穿一次红衣……那是比晚霞还要漂亮的红色……”云青月的声音忽然悲伤起来,似是陷入了回忆中,望着窗外缓缓道,“可是宫规所迫,你祖母最后一次穿红衣是大婚的时候,后来你祖母把自己所有的红衣服都小心收了起来,希望能让女儿穿上这么好看的衣裳,成为天底下最自由自在的女孩,可她没有女儿,就只好寄希望于孙女身上……” 云青月道:“我的望舒是那么好看的孩子,这可都是你祖母留给你的心愿啊……” 叶雅难以置信的看着云青月。 是不是祖母的心愿她不知道,但是云青月肯定不是正经的——他刚才顺手就拉过了乐玄英,揉他那头柔软的白毛。 “啊,知道啦。”叶雅气馁道,“不就是个衣服吗……” 她穿还不行! “本来就该这样,”云青月道,“姑娘家打扮的好看些是应该的,尤其你还没到十八岁,就是应该明艳张扬的年纪,成天穿什么白衣,那你知道你绿竹姨盼了多少年能等你长大,把你打扮的好看点,你可倒好。” 他都默许叶雅成天玩那些奇奇怪怪的蛇啊蝎啊了的,有他这么开明的父亲吗! 北堂灵族的族人就没有不好看的,他们是出了名的“灵血养佳人”。 叶雅虽然眼睛颜色和云青月还有相似之处,但是云青月身上混着些西域血统,不笑的时候有种锐利的俊美感,只是能让别人看出来那种锐利的时候很少,因为他好像是天生嘴角含笑的。 叶雅的五官生的柔和明媚,虽然没有那种经年累月的气质,但胜在有着年轻人的明艳活泼,打扮起来不输给任何一个长安的姑娘,皮肤被绿眸衬的很白,却又不是那种看着别扭的极端苍白,给人感觉特别舒服。 眼底不经意间划过一丝犹豫,叶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口。 乐玄英去看云青月写的字:“长命百岁,平安喜乐……没了?” 云青月道:“嗯,就这些。走啊,大过年的,别写这些东西了,哥带你出去放鞭炮。” 叶雅幽幽道:“还有我的份吗?” 云青月扇柄一敲她的头:“说话别奇奇怪怪的,我少过你玩的吗?多大人了,我还能和你说‘哥带你去’?” 几人走出房屋,几个下人收拾着那些字,准备拿出去扎成灯。 “哎,你们记不记得王爷房中的那幅字?就那副知……知什么骨什么的,你们知道是王爷哪弄的吗?”年轻些的下人不太识字,艰难回忆道。 另一人回应道:“我还真没听说过那是哪位大家的字,不过能被王爷挂在房中,那么小心翼翼的定时保养清理,肯定特别名贵吧。” 今年的年关情况特殊,云青月是被叶崚特批了长假的,哪怕他想回去干活,叶崚也不能同意。 云青月于是心安理得的当一条腊肉,看着朝中其他的五花忙的都要全变成精瘦。 到了年关让大大小小所有官员都会心烦的,就是走关系送礼,非得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不可,还得怕送错了惹得人不乐意,或者那家没送到也不乐意,偏偏还不送不行。 叶崚这些年清贪官清的非常好,敢贪污受贿送白银黄金贵重珠宝的几乎绝迹,所以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云青月的地位官职来讲,过年送礼的人必定络绎不绝,但那只是开头那两年有过,就是云青月刚开始打仗的时候,人们觉得越王这块朽木终于可雕了,都想来沾一沾,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熟悉云青月的人就会知道他有多王八蛋,人家不像徐非那类人似的光明磊落,也不像贪的那样掏钱好办事,他只会心安理得的收下东西,然后叫人把送礼的推出去,关上大门数钱。 办事?走关系?那是什么?我可是王爷诶,你们送我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长此以往送礼的气的七窍生烟,也没人来了,正附云青月的意。 每年还给越王府送礼的,也就只有一些云青月关系不错的小辈,安老太傅,舞阳侯府,宫中这些。 今年姜楼忙着处理长昀府交接的事,没空回长安,他那夫人是个有主意的,干脆全家跑去襄阳过年了。 叶崚体会弟弟的心情,没叫他和叶雅来参加今年的宫宴,赐了不少东西下来,让他安生待着,别再挑战他这老哥哥的心脏了。 于是,云青月千防万防的只剩下两个——叶峧和顾逍。 要是让叶峧这类狂热形粉丝看到现在的予霖,后果云青月不敢想象,他都害怕明天长安的头条八卦是“越王宁王当街抢孩子”…… 云青月赶忙让三林给宁王府送去了本古籍,又从叶雅那里收缴来的话本子里挑出了些孤本给一并送去,让这厮千万千万几个月之内都没空来越王府找他。 但是顾逍…… 云青月是真没想到这死孩子远在定北还不让他安停,把定北王府的礼盒随手丢给三林:“丢到……库房里去。” 三林:“王爷,不用送公主那里去吗?这不是给公主的吗?” 云青月挥挥手:“不用,丢库房里,她自己能想起来再说吧。” 凭着叶雅对这些“琐事”的记性,他很肯定没几个月,叶雅根本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 下午,叶雅找到云青月:“爹,远思哥给我送来的东西呢?那可是他给我找的定北特产,这边见不到的,你放哪里去了?” “……”云青月咬牙道,“库房。”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这天宵禁时间比平日是晚了许多的,但到点还是要宵禁,大街上赶着点玩的人多的令人发指,转个身就能走丢三个,在这种时候还有极好心情到处玩的,也就只有懵懵懂懂的小毛孩子。 但是喜庆也是真的——满城锣鼓,鞭炮喧天,大红的灯笼挂在房檐,门上贴着“到福”,鞭炮的声音能一直响到第二天不断,提醒着人们即将到来的新年。 越王府那么大,有山有水的,人也多不怕不热闹,乐玄英前几天也逛够了长安,没必要再去挤人海——其实他尝试过,但是被挤回来了。 乐玄英穿着新做的宝石蓝色小披风,锦缎面上是云状暗纹,雪白的毛领能把他半张脸都埋进去。云青月给他系好披风的系带,捏了捏那张小脸,这才大手一挥:“玩去吧!” 乐玄英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听见他叫“姐姐”不对劲的叶雅开心的同意了陪他打雪仗。 看着两个人影,和陪着他们的下人,享受了数天“儿女双全”生活的云青月长身立在廊下,有点出神。 越是养下去就越来越自然,他连掐脸这种动作现在都能信手拈来。 一个雪球凌空飞来,妄图偷袭发呆的云青月。 结果云青月躲都没躲。 雪球十分完美的砸中了他的脸,叶雅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乐玄英扔过去的那个雪球看方向应该只能砸中胸口的啊? “还挺圆。”云青月夸奖了一句,擦掉脸上的雪,笑道,“偷袭成功啊。” “砸中青月了!”乐玄英扑过来,本来是挂在云青月腿上的结果,却被云青月一捞稳稳当当的接住。乐玄英趁机抓住云青月的手,奇怪道,“你都摸雪了,手为什么不冷?” 他从小到大都有些怕冷,手一冻就冰凉冰凉的,都是靠着年轻有资本硬抗。 “因为我得护着你的手,”云青月给他输送了些内力,好让那冰凉的指尖暖和起来,无奈道,“要不谁给你这样?” 小孩子的手生的和玉似的,温度也像。 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是云青月下厨,他心情好,一不小心就做多了,连下人的份也有,留在越王府过年的下人够吃,厨子彻底放了假。 天擦黑的时候,田忠问道:“少爷,开饭吗?” “开,让大家都坐下吃吧,”饭厅里多搬了几张桌子,云青月道,“也没外人,不用鼓捣那些乱七八糟的形式了。” 天刚一黑,宫里赐菜的内侍就到了,今年的东西尤其多,里面甚至还有专门给小孩子吃的甜羹点心。 看着云青月手里的茶杯,内侍有些好奇道:“呦,王爷怎的没喝些酒庆祝?” 云青月瞥了一眼乐玄英,叹道:“戒了。” 云青月发现了一个问题,予霖不喜欢吃成条的鱼,但是乐玄英却很喜欢吃,一条鱼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吃的特别欢,好像一个没长胡须的小猫。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样的鱼,”云青月把拔好刺的鱼肉一半夹给叶雅,剩下的都放到乐玄英碗里,“慢点,一会还有饺子,别吃撑了。” 乐玄英先是点了点头,道:“我没说我不喜欢吃鱼啊?” 云青月见他手不够长,便站起身夹了一个狮子头到他碗里:“喜欢?” “……”看着那差不多有他头一半大的狮子头,方才还让乐玄英别吃撑了的云青月好像瞬间失忆了,乐玄英戳着狮子头,道,“嗯,我只是不喜欢剔刺。” 云青月眨眨眼,轻声笑道:“居然不是因为讨厌,只是懒的剔刺……” 三林喊道:“饺子来喽!” 小孩子怕烫,但是饺子一上桌往往瞬间就是夹光的结局,连个热气都留不下。 这种时候位高权重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云青月正大光明的以权谋私,端过刚上的饺子分给乐玄英和叶雅一人一半,一抬头看见众人都在看他,还笑道:“看我干什么,吃饺子啊,三鲜馅的,里面虾仁可大了。” 众人心中摔筷——你这都偏心偏到西洋去了! 外面烟花声一直没停,趁着众人都吃好了一半开始玩起来,叶雅小声道:“爹,我有事和你说……” 云青月眉毛都没抬:“免谈。” “……可我还没说是什么!” “小丫头啊,”云青月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的叹息道,“我闺女就差在脸上刺字了,还当我这个阅尽千帆的爹看不见呢?闺女,爹可没瞎。” 叶雅心虚的抬头望房梁:“那你不告诉我……你是同意?” “我同意,”云青月皮笑肉不笑,“那我就是个瓜。” “……” “顾逍那小子在锁沧关和你说什么了?”云青月擦干净手,提起顾逍他就止不住的想冷笑,“居然这么快……他真敢啊,就靠那一个救命之恩,成天……” “爹,”叶雅打断云青月,静静道,“你比我,好到哪去吗?” “……我们能一样吗!你爹我那是……” 叶雅重复道:“你比我,好到哪去吗?” 云青月:“……” 他终于被灵魂问法气的说不出来话了。 绿竹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望舒长大啦,现在不是你该操心的时候,等着就好了。” 云青月摸摸心口,嗯,那里更堵了。 真的,就这种自己养大的花被别人连盆端走,连个叶都不给你留,你还得把养花的东西和经验上赶着往人家里送的感觉。 低沉的长号声由远及近的响彻了整个越王府,最终扩散到整个长安,云青月微微一愣:“这么快要到春节了?” 号声代表着亥时已过一半,马上要到第二天了。 “老爹,压岁钱!”叶雅来了精神,拜完年接过云青月的红包,“谢谢爹!就知道爹你最大方疼我,英俊潇洒,英姿……” “别夸我!”云青月一摆手,“夸我也没用,讨债的小混蛋!” 叶雅吐了吐舌头。 把下人和田忠绿竹他们的红包都发完,云青月终于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乐玄英身前:“等我吗?” 望眼欲穿的乐玄英连忙撇过头,小声道:“才没有。” 紧张的一直在乱动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想法。 云青月笑的不行,随口道:“叫哥哥。” “……哥哥。” 一声极轻的声音从低着头的乐玄英口中吐出,云青月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乐玄英的脸颊通红,有点气鼓鼓的看着云青月,眼睛里写着“我都叫了你还想怎样”。 云青月倒吸一口凉气。 反应过来,他摸着鼻子笑了笑,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青月玉佩给系在乐玄英的腰带上,道:“礼物,保护好了,这个很贵的。” 三林觉得那块玉佩有些眼熟:“那个不是……” 叶雅一把拦住他的话:“你打断现在这个气氛的话,我老爹可能要杀人。” 三林:“……” 修复的一丝裂缝都无的玉佩光华夺目,任一看就知道是很好的东西,更别提乐玄英这样世家的少爷:“好漂亮啊,青月,这个有多贵啊?” “有多贵?”云青月笑道,“买下我越王府是够了。” “包括那个小湖?”乐玄英眼睛一亮。 云青月点点头:“包括。” 还可以附赠王爷一只。 乐玄英听完立刻把玉佩抱在了手里,一本正经道:“我会保护好它的!” 云青月:“然后呢?玄英要买吗?” “不买,”乐玄英道,“反正你养我,这里我可以随便玩。” 云青月忽然笑了起来,桃花眼神采飞扬:“对,你可以随便玩!给你小红包。”云青月掏了掏,本该只剩一个的红包却被他掏出好几个来,想也没想便全塞给了乐玄英。 叶雅:……爹你这心能稍微正个角吗? “嘭”的一声在天空中炸响,众人抬头望去,随着这个声响极大的烟花之后,比之前已经响了几个时辰的烟花更密集的爆炸声,和五颜六色的光彩在空中争相绽放,提醒着人们到来的零点。 “诸君新年快乐,平安喜乐。” 第169章 逢仙 逢仙 过年这种日子,确实可以感染人的情绪,三林他们都喝了些酒开始玩闹起来,让云青月这种没喝酒的也觉得有点亢奋。 云青月买年货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乐玄英劝着买了太多烟花炮仗,能一直放到正月十五上元节。 乐玄英因为想放鞭炮玩,守完岁一直玩到了挺晚才去睡。 三林他们不管怎么说都灌不了云青月酒,反倒让他喝了一肚子茶,最后是老当益壮的管家爷田忠出马,将一众有点躁动的年轻人全笑眯眯的喝趴了,让人全扶下去醒酒算完。 躺回床上的时候,外面传来的鞭炮声已经不多了,云青月感觉自己应该很困了,可不知是因为茶喝多了还是别的什么,眼睁睁的躺在那盯着床顶,翻来覆去直到鞭炮声彻底停止也还是一丝睡意都无。 而且还越躺越浑身不对劲,云青月没想到有一天他连酒都戒了还能有这么一天。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随意披了外袍去倒了杯茶,举到嘴边犹豫一下,还是放下了——这玩意他再喝下去就得喝伤了。 周围没有他熟悉的摆件,想找点什么消遣时间都不行,因为这里是越王府的客房,早在回来的第二天,云青月就因为怕客房保暖不好,和乐玄英换了房间。 好在扇子还在,云青月无聊的把玩着折扇,一手拨弄着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暖炉,苦苦思索为何睡不着觉的原因。 窗外安静下来的夜晚寒风呼啸,声音好像刀剑极快的划破空气。 明明热闹的时候也没觉得有那么强烈的刮刀子似的风,看这架势明天极有可能下一场鹅毛大雪。 正想着,一丝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云青月的手一顿。 门外不光是风声,被风声掩盖的下面,是一阵细微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呼吸声,若非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绝对听不见,云青月困惑的起身开门…… 背靠着门坐的乐玄英突然感觉背后一空,“哎呦”一声撞进了云青月房中。 “大晚上的怎么在这里待着?”云青月一惊,眼疾手快的接住人,感觉到他衣服上的寒意赶忙把人带进屋放到还没熄火的炉前烤着,“出来怎么不穿披风,坐多久了?” 乐玄英一直没说话,点起灯一照,云青月才发现他指尖冻的都快发青了,脸更是红的不行,吹风的时间肯定不短了。 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起,恨不得直接把这破孩子扔火堆里,却还是把外袍给他罩上,气鼓鼓的拉过人给他输送内力:“怎么不说话?为什么大晚上跑出来吹风?你明明在我房门前坐着为什么不叫我?你还没到能不穿棉衣硬抗冬天的日子呢,你叫玄英它也不可能放过你,你想明天冻感冒吗?” 一连串话下去,他自己都觉得啰嗦的不行,也不知道人听没听见,只是恨不得把话全塞到乐玄英脑子里去,让他好好的千万别再瞎闹了。 这要是因为他没有半夜起来,小刺猬在寒冬夜里门前冻一晚上,他非得抽自己两巴掌不可。 等到云青月那一长串罗里吧嗦说完,乐玄英才抬起头,小声道:“我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云青月一愣,听着那没什么力气的声音,火唰一下全没了:“难受?哪里?” 看着云青月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乐玄英心头埋藏已经的委屈终于憋不住了,红着眼眶道:“我不知道,就是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乱窜,可是我看不见,也找不到。” 他前几天晚上一直都好好的,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刚一闭眼眼前就全是青色的光在黑暗中闪烁,不知道是哪里疼,可就是哪里都不舒服,让他根本睡不着。 外间住着下人,可那毕竟不是自己家的下人,刚认识没两天,乐玄英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云青月才这样照顾自己的,而且他本事也是个不知道该如何麻烦别人的孩子,对自己家的下人都极好,更不好意思去麻烦他们。 住在“别人”家里,最怕的就是麻烦人家。 他在这里找不到父亲或是傅如雪,可他忽然想到自己记得去云青月睡的房间的路。 就像一个找到了迷路了终于找到方向的人,他连衣服也来不及全穿好就跑了出来,满怀希望的跑到云青月那里,却看到了禁闭的屋门。 ……他忘了这个时候,云青月肯定也睡着了。 想敲门的手举了几次还是放了下来。 冷风吹过,打了个哆嗦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穿披风,可又不想回去,反正怎么都是睡不着的。 乐玄英坐在云青月门前的门槛上,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团,想着干脆就这样待到天亮再回去算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他小瞧了夜晚的可怕,尤其是寒风呼啸声越来越像鬼嚎——他早就察觉到了,在华山醒过来之后,自己的五感都增强了不少,连院中落雪被刮起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乐玄英捂住眼睛不去看外面的一片漆黑,他侧过头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试试能不能听见云青月的呼吸声。 现在能给他一点安心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完全没想到云青月也半夜睡不着下了床,发现了他的存在。 “……”云青月默不作声,却把眼眶都红了的乐玄英抱进怀里,心里暗骂自己怎么那么粗心。 玄烟明明警告过他的,说乐玄英身上的灵力现在虽然安稳,但可能还会有问题,尤其他现在的状况根本做不到自己去操控灵力,他没有怎样控制灵力的记忆。 细微的哭泣声从怀中传来,可能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家教,让乐玄英哪怕委屈也不会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事实上乐玄英也不知道自己在怎么了——他从小就倔的很,不管是被爹打了板子还是摔骨折了都没哭过。 偏偏云青月还是乐玄英最不想在他面前哭的人之一。 被这人抱着,那股无限放大的安心感都快把他整个人淹没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云青月只是乐凌书的“朋友”,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少天。 他感觉到了云青月对他那毫无理由的无限包容和偏心,在云青月面前不管是捣乱还是恶作剧,可能只要乐玄英不把自己搞伤,他把越王府点了都没问题。 乐玄英没有意识到,云青月在这里,已经是他无条件最信赖的人了。 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只要能看到云青月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没事,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别害怕。”云青月轻轻拍着乐玄英的后背,单手抱着他去把玄烟给自己的符咒找了出来,幸好这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他把符咒给乐玄英拿着,“好点了吗?” 说不上来的不适感突然消失,乐玄英抬起头,奇怪道:“突然……好了?” 云青月松了口气,却发现乐玄英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袖口。 这种熟悉的画面让他心里一时复杂的要命:“……” 云青月垂眸,把符咒小心的给系到乐玄英手腕上:“我送你回去。” 乐玄英下意识把他的袖子抓的更紧了:“我……我睡不着!” 小孩子那些倔强劲让他不肯承认自己其实还很害怕。 云青月道:“那你想怎么样?” 乐玄英固执的盯着云青月,嘴唇紧紧抿着,不肯再说话了,云青月最受不了他这种表情,不管哪个都是,立刻道:“好吧,我给你唱歌哄你啊。” “谁、谁要你哄!” 云青月笑了一声:“好,我突然想回自己屋里睡觉了,可是一个人回去好孤单啊,麻烦乐公子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乐玄英沉思良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耳朵通红。 云青月给他裹好衣服,关了房门快速的往回走。 两人半路迎面碰到了提着灯笼的侍女,面有急色,看见两人眼前一亮,道:“王爷,乐公子,你们在一块啊!吓死我了,乐公子你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那是今天晚上睡在外间负责照顾乐玄英的,半夜醒过来想看看乐玄英的情况,结果就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赶紧打着灯笼出来找。 “没事,我俩闲得无聊瞎逛。”云青月没提乐玄英害怕的事,尽管那小孩的脸已经红的不行了,他接过侍女的灯笼,道,“你回自己房间去吧,我看着他。” 侍女应了一声,虽有疑虑,但王爷下了命令,便转身走了,半路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灯笼的光看去,照亮两人的背影,显得十分温暖。 云青月看着乐玄英喝了姜茶,等乐玄英把满是寒气的衣服换掉,穿着雪白的里衣扑到软绵绵的床上,心满意足的打了几个滚。 云青月推了推他:“往里去,给我腾个地。” 乐玄英不想起来,小心捂着手腕上的符咒又滚了一下滚到了里面,被卷在他身上像个肉团子。云青月好笑的躺下,心想:“这种时候可太珍惜了,以后我要是给玄英讲,他会不会又冒烟?” 乐玄英动了动,困难的把被卷子从自己身底下拽出来,分给云青月一半,给他盖好,认真严肃道:“半夜不许踢被子,会着凉的。” 云青月忍笑忍的十分痛苦:“是。” 乐玄英也笑着躺回去,侧过身看着云青月,眼睛亮亮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云青月一愣,想起自己要唱儿歌的事,笑道:“你想听什么?” 乐玄英:“没听过的!先说好,不许拿哄小孩子的骗我。” 云青月知道乐玄英没听过的可多了,毕竟前后差了好几百年呢,随便一首他都不可能知道,也不晓得是不是儿歌。 乐玄英本来也只是信口一说,对他来讲,听见云青月唱歌这件事的吸引力太大,唱什么都无所谓的。 云青月把他因为好奇探过来的小脑袋推回去,认真的想了一阵。 一阵低低的歌声在房间中想起,没有歌词,只是一段调子,既轻且柔,让人一听见就感觉心突然安定了不少。 乐玄英认真的听了一阵,脑袋立刻点了起来,云青月给他把被子拉好,听见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强撑着道:“好听……青月,它叫什么?” 云青月的手顿了顿,用最轻的声音道:“逢仙。” ——我在这世界上遇见过最美好的事,是遇见你。 这首歌除了云青月自己,世界上也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听见过。 乐玄英是第二个。 乐玄英的眼睛彻底闭上了,云青月等了一阵,月光洒入,看见乐玄英的嘴唇动了动,稍稍倾身,听见他不知道是不是梦呓的话:“……谢谢你,青月……你特别……” 最后那个字云青月没有听清,他在心里道:“这世界上唯一不用谢我的,就是你。” 乐玄英是安安稳稳的睡着了,云青月躺在那里望床顶,浑身板正的和个棺材板似的——他一直在避免这种情况,倒不是有多别扭,但他得以防自己第二天早上睡蒙了顺手搂过去。 结果还是避无可避。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记得天是开始亮了。 除了回来的路上在马车上那安安稳稳的一觉,云青月这些日子都一直浅眠,睡睡醒醒的。刚一闭眼,再睁开,天光大亮,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边,正伸出手似乎打算摸一摸他的脸。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哪怕逆着光,那个人也能被他一眼认出,云青月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失声道:“玄英!你恢复了?!” 下一刻,他眼前一晃,看到了予霖平日素净的蓝色道袍上,那一块块斑驳的血迹,简直要把整个人都染透了,不知道得受多少伤,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 看到他起来,予霖静静看着他,清秀的脸上也全是血,看着云青月的眉目中却全是漠然,他推开了云青月的手,道:“你是谁?” 云青月一愣:“我……” “……师尊……还有爹和青阳……他们都去哪了?”予霖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茫然的四下看了看,他呆呆的想了一阵,站起身,边向外走边喃喃道,“我得去找他们……我不能让他们走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过几步距离,却好像是永别一样。 予霖唤着一些名字,有的云青月听过,有的模糊不清,但云青月可以肯定的是,那都是予霖曾经目送着他们死去的人。 包括他的父亲和弟弟。 予霖背影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永远再也没人能抓住…… 云青月双目红的要滴血,差点当场疯了:“玄英!!!” 他大喊着惊醒过来,半个身子直接从床上弹起,手还保持着去抓什么东西的动作:“……” 心跳的好像要蹦出来一般,看着陈设如常的四周摆设,窗外清晨的阳光洒入,清脆的鸟叫声响起,这些“人间”的东西也让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一下子回到了该去的地方,明白了那只是个太过逼真的噩梦。 脑子里一团混沌,云青月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睡着的予霖,心道:“对了,我昨天晚上和玄英一起睡的,怎么会做这种噩梦呢?太不吉利了。” 他自然而然的躺回去,心满意足的揽过那个人:“睡觉睡觉,时间还……” ……怎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昨天晚上是和玄英睡的,可彼玄英是此玄英……吗? 身形不对啊!这不是那个小刺猬啊! 他猛的第二次弹起来,去看那张沉睡的清秀的脸。 这一刻云青月几乎无法分辨眼前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本能的抓住予霖的肩膀,近乎贪婪的盯着那张脸,眼眶中逐渐爬满了血丝。 他不敢松手,不敢出声,甚至不敢重一点的呼吸,更不敢移开视线,害怕这个人下一刻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第170章 道长 道长 予霖很清楚的记得入定之前他还在不归岛上,因为修炼道法卡到了瓶颈心中有些急躁,一整天连屋子都没有出过。 不归岛的弟子对他这副样子都很习惯了,本来是不会有人去打扰他的,谁知太阳沉入海面后房门突然被敲响,风炎真人来寻他了。 “后天你就该到了加冠了,”风炎真人严肃的脸上尽力扯出一个笑容,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予霖完完全全愣住——他早就给忘了。 仙门对于年龄这种事都很模糊,除了根基不行的弟子,基本没人在意,所以门内弟子到了加冠的年纪,都是长辈师尊之类的象征性给召来送个东西鼓励几句,有家的回家走仪式,没家的这就算完事,甚至有的加冠时还可能不幸赶上师尊师兄全闭关了…… 但不归岛和寻常仙门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光要修炼,还要守着和探查近在咫尺的魔界裂缝,岛上的弟子很有可能过了今天没明天,所以不知道第几任掌门真人拍板,定下了每年要挑一个指定的日子,统一给今年加冠的弟子举行仪式。 全岛都要参加。 岛上除了一些敢直接在这里安家的,都是中原仙门选送来的精英弟子,很少有还没到二十岁的,有时候几年都办不上一次。不归岛再大毕竟也只是个海岛,弟子们都对这种难得一见的“娱乐性”活动格外珍惜,一旦有了就翘首以盼,一个个比当事人还激动。 更别提今年足足有三个人,其中之一还是风炎长老的师侄。 风炎真人对他师侄的重视溢于言表,那样严肃认真的人都能令众人好好准备这次的仪式。 天印宫的事才过去三年,如果没出意外,原航的脾气定然是会给小徒弟好好办个仪式的。 风炎怀着愧疚,一边怕辜负了师兄弟托付照顾不好予霖,一边又怕举动让他触景伤情,这几年时刻都是小心非常,天知道让他这么个暴脾气这样有多难。 “不喜欢?没事,那便不用参加。”风炎见予霖犹豫,立刻道,“只是你记得偶尔出门换换气,别整日整日的闷在屋子里……” 见风炎误会了,这样担心他,予霖连忙道:“师叔,我没有不喜欢,谢谢您,我一定会去的。” 他知道风炎这样绞尽脑汁,都是为了让他转换心情,所以……哪怕他不是那么想去,也一定会去的。 送走一直担忧的望着他,嘴里却在说着“那就好”的风炎,予霖静静坐回了蒲团上。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一缕白发,予霖看着发丝,略有些自嘲的心想他现在这副样子,不管怎么说已经没问题了都不会有人信的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跨过那道坎,人间现在四方鬼怪蠢蠢欲动,他明明已经压制住关于那日的所有所思所忆于心底,全力修炼,却还是偶尔会在某次入定前突然愣住,然后心痛的手指都在颤抖。 那时予霖就会茫然的想,他真的能成功吗?达到从未有人成功过的二次飞升,不负师尊的教诲之恩,同门的相知之情…… 不枉他一个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想着想着回过神来,狠狠的咬一下舌尖收敛心神,应逼着自己回到修炼路上。 没时间给他迷茫,也没有还能让他敢放松的人…… 既然如此,他何必这样,给谁看呢? 予霖闭上双眼,周身灵力循环,开始冲击瓶颈。 云青月满怀期待的看着恢复了身形的予霖,心中一直默念着:“玄英玄英玄英玄英……” 心情和开骰子的赌徒似的。 他不是不喜欢乐玄英那小刺猬,但那种捏一下脸都得让他怀着罪恶感反省半天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要知道连十年前他还没和予霖说出自己心意的时候都敢没有负担的摸一下手之类的,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他实在是太想予霖了,不是揣在兜里的那种,是能让他抱着亲着的! 而且予霖恢复了身形按照玄烟的说法就没问题了,云青月担心的事情翻页,那他的“大计”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云青月这样想着,心里甜滋滋的,干脆一手撑着头侧躺在予霖身边看着他,指尖轻柔的拂过那人的眉眼,轻声道:“怎么气质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过,确实是予霖就没问题,哪怕予霖因为他在此间里干的事生他的气也无所谓,只要醒过来,要他怎么样都行。 这么想着,承担着云青月“万分期待”的予霖动了动细密的眼睫,缓缓睁开了带着些迷茫目光的双眸。 ……这里不是他的床啊?完全没见过,而且他不是在打坐吗?这是什么情况? “情”字想到一半,予霖下意识坐起来,突然感觉身边有一个极为陌生的气息。 虽然那道气息没有丝毫恶意,心里还是下意识的警惕起来,眉目一凛,扭头道:“谁……” 云青月伸出手,看开心心的抱住予霖,喜道:“心肝你可醒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还会不会难受?灵力怎么样……” 满心借备,周身却骤然被极为温暖的气息包围,予霖震惊的瞪大双眼。 予霖小时候因为后娘的事,只顾着和乐凌书对着来,为了掩盖自己的心把全身都插满了刺,想当然的认为不需要别人的怀抱,他也不可能去抱别人。 后来拜了师门,刺一点点的拔下去,但他已经长大了,除了偶尔师姐开心了一阵猛揉他的头发,没有比这更深的“亲密”接触了。 更别提这三年…… 被紧紧的抱住,予霖震惊的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尤其那还是个比他更高大的男人,完全陌生的男人。 男人的几个“莫名其妙”问题兜头而来,予霖僵成了个板子:“你……” 然后一低头,注意到两人都穿着里衣,自己的道袍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哪怕这些年心境越发沉稳的予霖也脑子里“嗡”的一下,耳朵瞬间红的好似要滴血:“我……” “还是不舒服?”因为身形恢复,缠在手腕上的符纸裂成了几节掉落,云青月亲了亲予霖的眉心,柔声道,“我去再拿一张符咒,然后叫玄烟过来,你再躺会儿。” 哪怕云青月的声音带着聋子都能感觉到的小心与珍惜,还是阻止不了予霖脑子里那根弦,随着那一吻,“崩”的一声断掉,血气上涌。 正常的一个男 人,睁开眼看到自己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可以说是“衣衫不整”,还被人抱着亲了,之后会是什么表现? 予霖不知道,但他做出了自己的表现。 “混账!” “啪”—— “大概情况,就是这么个样子。”叶雅心惊胆战的,艰难笑道,“那个……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没有半句虚假……我爹他也不是故意的……关心则乱嘛,所以那个……义……予霖……道长,您能不能……” 她指指星回剑。 已经穿上了外衣,但头发还披散着的予霖耳朵连着脖颈都还是通红的,被他抬手召来的星回剑剑已出鞘,杀气腾腾的握在手里,灵力流动乱的不行。 要不是还记得不能轻易伤害凡人的事,他非得先捅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剑! 他不会对个小姑娘散发怒意,听完叶雅的话,予霖眉眼稍稍软化了些,吹的床幔乱飞的恐怖灵力消失,但剑还是没收起来。 稍稍冷静一下,注意到了身上确实有些不对劲,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看了眼云青月,冷冷道:“证明。” 捂着左脸远远坐在桌前的云青月,隔着站在床和桌子之间的叶雅和他四目相对,予霖一下子转开了目光,云青月一边眉稍挑起,却什么都没说。 叶雅道:“这个没问题,我爹……他已经叫了玄烟真人和风炎真人来,您记得风炎真人的吧?他马上就来,您千万冷静。” 叶雅心里苦笑,暗道这都叫什么事啊!她居然要横在老爹和义父中间防止他俩打起来……虽然有可能是老爹被单方面“家暴”…… 这事论起来,其实还真不能怪云青月。 有着乐玄英的前车之鉴,云青月也做好了可能会迎来一个长大些,但是还是少年体型的予霖的准备,但谁能想到身形变化的差不多了,只是气质神态不对,居然能出这么大岔子!活活岔了将近五百年! 怪就怪在云青月没能经历过予霖的人生,他所知晓的凡人人生太短,每一步都是不一样的,可予霖…… 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简直不知道该让人说什么,然而倚剑阁那次,予霖再怎么诧异也还是有些点细微的心理准备,留着力气没有下真正的重手,可二十岁的予霖从不认识云青月这个人,也没有日后的沉静头脑和那么温和清冷的性情,要不是他灵力还有点问题,云青月可能要糟。 抹了以前予霖留下来的药,闹了一通,云青月脸差不多消肿了,他放下手,幽幽的望着予霖。 看着坦荡无比的云青月,予霖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自己心虚起来。 叶雅把她知道的两人的一切,都和“二十岁的予霖”讲了。 对着两人关系的具体程度,叶雅早在给云青月治脖子上那块咬伤的时候就猜的差不多了,但她脸皮再怎么厚,也做不到在两人面前提起来,只是含糊的带了带。 但是那样含糊的态度,反而更容易引人遐想。 予霖想了又想,茫然无措之下还带上了一丝慌乱,灵力又乱了起来。 要突然间接受自己“断了”,真不是什么容易事,更何况他和“予霖”之间,隔着五百年的经历和心路历程…… 云青月于现在的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有些乱七八糟的事”、“胆大包天”的混蛋。 但是。 如果——予霖强调——如果、真的,风炎真人证明了,他和这个云青月之间……他真的忘了五百年的事,那个小姑娘说的大概都是真的……的话…… 他那一巴掌……是不是太过分了…… 予霖脸颊发热,想起来那个人在被他打了之前,那样温柔的和他说话,还担心着他是不是不舒服,想着给他找符咒,可自己却因为慌乱羞愤,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一个正满心温和的男人被他关心着的另一个人当头一掌,云青月那个时候错愕的反应,予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感受,他又没喜欢过什么人,只是想起以前闹的过头,因为担心他而气急的乐凌书给了他一巴掌,他那时的感觉…… 然后下意识的觉得,云青月可能伤心透了,或者愤怒的不行。 可他发现“偶尔”撞上的那几眼,他根本看不出云青月现在的心情,甚至云青月修长的还蛮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手指……好像是很好看的,脸好像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予霖一惊,赶忙收回发散的思维。 他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内心深处接受了还没有被证实的说法,被先入为主的想法带动,神色越来越犹豫。 “予霖道长,您相信我。”看着予霖神色来回变换,叶雅怕他不相信,试探着道,“您仔细看看我爹,看看不觉得眼熟吗?” 有一点点也成啊! 她就不信能让任何人“印象深刻”的自家老爹,不能给义父留下一点点印象! 予霖终于能正大光明的看过去,却还是“不敢”直视云青月的目光,有些结巴的道:“好、好像……有点……” 叶雅眼睛一亮,想趁热打铁,却被云青月打断了。 一直沉默的云青月道:“哦,真巧,我看道长也很眼熟。” 予霖听着他声音极为冷静正常,那股活似敲在他心上的敲击声终于停下,松了口气。 叶雅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情况不对!” 她太了解自己家老爹了,这种情况一直沉默不语本就不对,若是说话了,说的是带着任何情绪的话都是正常的、还在可控范围内的——因为云青月就是那种心情越跌宕起伏,表面上却能越冷静的。 现在这种情况…… 叶雅:“老、老爹?” 云青月对她道:“把管听力的穴道点了。” “……”叶雅不光点了穴道,把耳朵也用手捂上了。 予霖困惑的看了一眼叶雅,刚回过头,就见云青月一展手中折扇,扇上“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两句诗的字体极其扎眼。 云青月眼中桃花三千,笑的意味深长,幽幽接上了下面的话:“……是在一张床上睡过的那种。” 予霖:“……” 第171章 慨窥 慨窥 此时云青月住的院子外面,人潮涌动,差不多所有没放假的下人都在。 “怎么回事到底?你们听见早上那声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好响一声‘混账’啊,后面还连着‘啪’一声!那个清脆啊,啧啧啧!” “我听着那声耳熟,像是以前来过的予霖仙尊的声音,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唉,话说没见小乐公子啊?” 予霖现在的情况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下人们都以为乐玄英是云青月哪个朋友家的孩子之类的。 “小殿下被王爷急匆匆的叫进去干嘛了?我怎么好像看见王爷脸上……” 田忠站到众人身后,重重咳了一声:“好了,不要在这里闲谈,都去做事。” 老管家的威望很高,众人答应一声,摸着脑袋奇怪的离开了。 田忠和绿竹对视一眼,绿竹担忧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殿下脸上那么清楚一个印子。” 乐玄英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打人呢?手掌大小也不对啊? 下一刻,禁闭的房门开了。 叶雅几乎是被从里面推了出来,门瞬间又紧紧的关上了。叶雅反应过来,连忙回去砸门:“不是啊老爹,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一阵,门外渐渐没了声音,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哪怕屋子里再多五六个予霖几人也碰不上,但予霖还是莫名觉得,屋中有一股奇怪的窒息感。 云青月转过身,没去看尽力掩盖着紧张的予霖,他去镜子前的匣子里找了找,翻出发冠来递给予霖:“你以前留在我这的。” “……哦。”予霖实在不知道他该用什么语气和这人说话,心思不定,拿过发冠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云青月的手心,顿时向被烫到了一样猛的缩了回来。 看着这人反应,云青月笑了笑:“这不过是正常男人之间的接触罢了,何必如此?对了,道长,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吧?” 他说的坦坦荡荡,却反倒惹得予霖更加心烦意乱了。 予霖身上的衣服都是云青月从衣柜里找来的,居然是和他平日穿的差不了多少的道袍,发冠也是,结合云青月之前说的话,予霖不敢想象他和云青月到底是到了什么……程度。 “可以。”予霖犹豫着,最终还是微微蹙眉,道,“云……云公子,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灵力逆流的记载太少,无法证明,但如果这是‘谎言’……我得提醒你,这并不好玩。” 这话可能有点伤人,但云青月的态度令人琢磨不明,着实和他想的不一样。 云青月心想予霖变了回来,以前的小衣服就穿不上了,他把乐玄英昨晚睡前规整叠好的外袍拿起,看着上面放着的青月玉佩心里有点感慨,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他是一直笑着的,但是是气的。 或者说是,别扭的“委屈”。 他又不是铁做的,正喜上眉梢的时候被心上人抽了一巴掌,又不是不会疼。 “……自然,道长,”云青月看着予霖,眼中闪了闪,沉声道,“并且你马上就会知道,到底有多不好玩。” 抗拒他,讨厌他,那都无所谓。 他会的东西,又不单单是温柔一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性格什么对待,经历过五百年人世的予霖他都能拢住,更别提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人”。 从越王爷切换到揽月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云青月用了玄烟留给他的符咒唤来的人,玄烟和风炎真人来的不可谓不快——因为听说情况紧急,剑都快累折了。 到的时候,云青月正和予霖一起做在桌前悠闲的喝茶。 准确来说悠闲的只有云青月一个人,予霖面无表情的坐着,身形十分僵硬。他原本并没有想明白云青月那句“眼熟”其实是什么意思,现在越琢磨越不对劲。 予霖和云青月看到两人来了,很齐刷的同时喊了句:“师叔。” 予霖站了起来,近乎急切的看着风炎,喊完觉得不对,困惑的看着云青月。 云青月神色淡然,风炎并不知晓予霖的情况,见人完完全全的站在那,以为他已经恢复了,先松了口气,对云青月哼道:“谁让你叫师叔了?” 把我师侄拐走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小子连茶都不捧一盏,张口就叫,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抱歉,风炎真人,”云青月捧起一盏茶,轻笑道,“风炎真人远来辛苦了,先喝茶润润喉吧。” “……” 玄烟困惑的看着予霖:“这不是变回来了……好像有点不对劲?” 身形恢复了,灵力流动怎么还没完全恢复呢? 予霖道:“师叔,弟子……并没有那五百年的记忆。” 风炎一愣:“怎么回事?” 屋子被让给了风炎和予霖说话,云青月和玄烟坐在廊下,玄烟望着天空,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云青月幽幽道:“我现在就想知道,我那一巴掌到底挨的值不值。” 玄烟连忙道,“值的值的,放心,一个月的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相信我!”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要不五百年真轮番上,一次次够我受的。”云青月摸着刚消肿的脸,叹息一声,“稍微有点遗憾啊……” “遗憾什么?”总不会是没挨够打吧。 云青月道:“我还没见过玄英十七岁的样子,那个十七岁时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玄英……” 那个天印宫无人能及的星星…… 未曾经历过那么沉重的事情,还能笑的肆意张扬的乐玄英。 玄烟听出他话里的心意,心里叹息一声,眼神黯然下来,忽然问道:“云青月,我哥……和你说什么了吗?” 云青月眨眨眼,道:“你去见玄磊了?” “他不肯见我,我听令风说,亭玉也时常去,可他也不肯见。”玄烟道,“可他见过你。” “严格来说不算是……好吧,”云青月回忆着姜楼传给他的信,道,“抱歉,内容我也不能和你说。” 玄磊料的不错,他确实不会告诉玄烟,因为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把更多的人拖下水。 “好吧,其实我预料到了,”玄烟苦笑一声,道,“玄磊做的事,我猜到了一些。” 云青月看向他,玄烟神色暗了暗,接着道:“但也只是一部分,我哥那个人,小时候就喜欢钻牛角尖,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有人欺负我,他拿着块石头就把那人脑袋砸破了,不管不顾的。” 玄磊对玄烟而言,分量不言而喻。云青月试探着问道:“你……是为什么非得要像别人瞒着你的性别?” “以前我还不是半仙的时候,有好多人都认为我脑子坏了。”玄烟拢拢袖子,静静道,“小时候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病,要不是予霖救了我,命都没了,很多之前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甚至是自己的生辰,但我还模糊记得,我遇到过的一个男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感觉到他想杀我,或者说是,他想用我身上的某样东西……恶心点来说,”玄烟轻声道,“拿我当炉鼎。” 云青月:“……” 玄烟道:“很恶心,虽然我哥救了我,但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这副样子,说我是在害怕也没错,我害怕还会有人拿我怎么样,我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选择了现在的路。 云青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要是在意这些事,就不会和你说了。”玄烟一扬秀气眉宇,道,“可是啊,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你都不打算告诉我我哥说了什么?” 云青月还是摇摇头:“我只能告诉你,无论你可能听到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玄磊他作为哥哥,宁愿豁出一切护着你。” 哪怕把自己沉入淤泥…… 不论玄磊他所做的一切对于别人的冷漠,起码对玄烟,他这个哥哥是够格的。 玄烟愣了愣,笑了一声,眼眶却隐约发红:“明明是我在问你,怎么反而叫你一个年龄小的来告诉我了?” 屋内,从风炎真人口中听到了一条条肯定的,和叶雅说的差不多的话,予霖终于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风炎真人缕着胡须,没有看到予霖复杂的神色,叹道:“你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需要人照看,那个小子虽然气人,好歹是会照顾人的,你们……还是得好好过日子啊。” 予霖:“……” 过什么? 怎么过? 这太刺激了,入个定而已啊,为什么他就“成家立业”了? “师叔,”予霖道,“我不能先和你回不归岛吗?等到恢复了……” 风炎道:“予霖,你忘了我刚和你说过吗?不归岛裂缝已除,变回了一个普通的海岛,不再需要不归岛弟子的守卫了。” 闻言,予霖怔愣了许久。 “师叔,我真的……”予霖回过神,语气竟有些哽咽,“我真的除去了不归岛的裂缝,我真的重新成为了半仙,我真的……” 完成了我的诺言吗? 此时尚且只有二十岁的予霖,心性尚没有日后那样坚定——他还只是个苦恼于修为的年轻人,内心深处埋藏着伤口和茫然惶恐,骤然听到了这个五百年后的消息,不知所措。他看着比自己认识的师叔老了很多,须发都已灰白的风炎,听着他讲述一件件“往事”,才真的意识到了,五百年是多长的一段时光。 风炎点点头:“完成了,予霖,现在是五百年后,真正危机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把那些事都放一放,该好好看看你自己的事了。” 一句话,差点击溃了予霖所有的心理防线。 予霖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完成了诺言,他可能会想要大哭一场,把那时没能流下的眼泪全还回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忍住了。 到底还是隐约能感觉到五百年的心路变迁,从乐玄英成了予霖仙尊。 可是,云青月…… 予霖还想拯救一下:“那师叔现在住在何处?” “四处游历罢了,”风炎道,“做些年轻时做不到的事,照旧除魔奸邪。” 听着风炎的话,予霖想说“要不我跟着师叔”这样的话却是无法再说出口了——风炎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他在这里能一直麻烦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云青月了。 ……不对,他为什么会觉得云青月可以被他麻烦呢? 明明刚刚才……予霖的手莫名刺痛起来。 风炎道:“烟儿说了,你现在这个情况,灵力还无法运用自如,可能不时会出现灵力突然断流或是暴增的情况,而且你现在的记忆也无法自由控制半仙的庞大灵力,你千万要记得,遇事不可急躁,小心慎行,能不用灵力就不用。” “……是,师叔。” 房门打开,玄烟和云青月同时看向那边,玄烟起身道:“师尊,你们说好了吗?” 风炎点点头。 云青月第一眼便看向予霖,予霖正看着玄烟,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云青月心道:“有意思,二十岁的真人啊。” 风炎对云青月道:“人还是得留在你这,你小子……” 云青月彬彬有礼的笑道:“师叔,我定会小心的。” 这回风炎未曾再否认这个称呼,反而很是认真的看了云青月几眼,点点头,叫过予霖又叮嘱了几句,便叫上玄烟走了。 予霖送走风炎和玄烟,回身一看,就见云青月一袭雪白长衫长身玉立,手中还握着那把疑似是题着他的笔迹的纸扇,站在那里遥遥望着他,嘴角噙着微笑。 眼中仿佛写满了“只要你一回头,我总是在的”。 予霖刚恢复的耳垂又悄然红了起来,他纠结了一阵,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到云青月面前,低下头,道:“对不起,你可以打回来!” 云青月瞪大双眼,惊奇的上下扫视着予霖:“……” 气氛几乎快要凝固了,直到予霖等的都想要逃走时,才听云青月笑道:“呵,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我并没有生气的,更何况,我怎么舍得打你。” 他都舍不得让别人动一根手指的人啊…… 这声笑完完全全没有夹杂着任何其他的含义,只是其中包含的温柔笑意,让予霖觉得自己在这三九寒天的室外,吹着风都快热化了。 “天凉,你手脚本就容易冰凉,别在外面站着了。”云青月上前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给予霖引路,轻声道,“这个屋子你之前你直住着的,若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不适应的地方,记得和我说,离你恢复记忆还得有一阵子,要是觉得无聊了就四处逛逛。我书房里面也有一些仙门书籍,道长都可以看的。” 你确实不用和我道歉,因为我对你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目的的。 我所凝望的、想要的、慨窥的……是你的人。 第172章 误会 误会 “啊,无聊。” “啊,好无聊。” 云青月又翻了个身:“好无聊啊啊啊……” 予霖忍无可忍的放下书:“不要在书房里打滚。” 云青月一个翻身利落的坐了起来,发丝微乱,显得他有几分稚气:“可是真的好无聊啊,道长,书有那么好看?我觉得我比书好看多了!” 总结下来,看书不如看我! 予霖:“……说什么胡话!” 书房这种东西在越王府里的作用着实不大,但藏书还是很丰富的,更别提云青月曾经为了恶补修仙的知识淘了不少珍品,其中有很多在五百年前就成了稀有的孤本,予霖都没见过,对他来讲是很有吸引力的。 因为云青月嫌弃需要坐椅子的书桌不舒服——他本来就是个不喜欢正襟危坐的人,没外人的时候永远都是懒洋洋的歪着,书房里的书桌早就换成了书案,因为冬天冷,底下还铺了层又厚又大的雪白毛毯,才能让云青月穿着白衣服就敢在地上打滚。 屋中温度暖洋洋的,意志不坚定的人估计在这看会书就会想昏昏欲睡,但予霖没有,他越看越精神。 但得忽略一直在吸引他眼球的云青月。 云青月笑着挪过来,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道长在看什么?” 说是去看书,云青月却未低头,因为身高差的原因,说话时的热气几乎打在予霖耳廓上。 ……太近了! 予霖稍稍后倾:“咳,你要是实在无聊,这里我看还有些小术法的修习方法,你虽然年龄过了,但也可尝试,我教你。” 云青月看他一眼,接过了书:“好。” 仙门中最简单的术法,其实是不需要后天修炼出的灵力支持的,每个人其实体内都有先天灵力,只是未加以锻炼启发,便和常人无异。 这些小术法就是靠着先天灵力支持,不管学的人是不是修仙者都能做到,看起来就像是街头的戏法一类,但要更加真实。 对于予霖来讲,这种术法甚至不需要专门去修炼,修行的过程中顺道就会了。 他给云青月讲完,让云青月按着书上的方法练习,自己全心投入了古籍中。 没过一会儿…… 云青月活动活动手指,又翻了几页,才去轻轻戳了一下认真研究着一本古籍的予霖。 予霖困惑望他:“又怎么了?” 云青月张开手,一团明亮的掌心焰“唰”的一下在他手心中燃烧起来,光芒明亮而温暖:“我成功了。” “……”予霖道,“这么快?” 他不知道没有基础的人修炼这些的速度是怎么样的,但要是按照他修炼的速度来换算一下的话,云青月这也太快了。 云青月语气有点小小的得意:“道长,还有别的吗?” 予霖:“没了。” 能被先天灵力所用的术法本就不多,更别提不会有人专门在这上面下功夫。 云青月叹道:“好吧。道长去做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予霖:……这种微妙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云青月理理方才滚乱的衣襟,拿过桌上盛着各种坚果果脯和水果的小篮子,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去拨里面的核桃,根本不需要工具辅助。 拨出完好的核桃仁挑出来,碎的和干瘪的一口扔进嘴里吃了。 核桃壳破裂的声音让予霖侧过头,然后一瞬间,明明云青月手下未停,拨核桃壳的声音却没了。 予霖心里顿时微妙起来,手里的书好像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话说他刚才看到哪了? 然后云青月把拨好的核桃仁和榛子仁放到小碟子里,推到予霖手边。 予霖发现,他这书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核桃……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予霖被自己的想法一惊,气馁的合上手里的这本,又从案上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心想:“为什么恢复的时间要这么长呢?就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这样想着,他没有注意到拿出的那本书封皮上一个字都没有,好像是被人重新包了个书封,而且这本也并不是他刚才从书架上挑出来的,是和其他的一起被夹带出来的。 随手翻开一页,予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一张薄薄的纸从书里掉了出来,正好飘到两人中间的地上。 云青月下意识的身手去捡,却在看到纸上所绘的画时,目光直接直了。 予霖也是。 绯红瞬间爬满了他双耳,极其不稳定的灵力立时翻涌起来,他腾的一下站起来:“云青月!” “呃……在!”云青月赶忙站起来,慌张道,“那不是我放的,真的!” 气氛又是尴尬又是紧张,予霖怒道:“难道还有别人敢随便乱动越王爷的东西吗?云青月,我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用不着你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们是什么关系!”说完,他拂袖离开书房。 云青月跟了出去:“玄英,你去哪?” 予霖一言不发,径直走出了王府,很明显不想让人跟着。 一路上的下人都好奇的看着两人,不明白大过年的予霖真人好不容易赶回来了,这和他们王爷生什么气呢? 云青月刹住脚步,咬牙道:“望舒呢?!给我喊过来!” 予霖那句“难道还有别人敢随便乱动越王爷的东西吗”提醒了他——云青月有随手把军务在屋子里乱丢的习惯,根本不会有下人敢动他的东西。 敢动的,在这王府里,只有一个人。 云青月脸色铁青铁青的,把书和纸拍到叶雅面前,叶雅只是看了一眼那张纸,和那本小册子的形状,当即就脸色大变,躲到了院子角落去:“老爹,你怎么又翻我东西,我最近可没犯事!” 恶人先告状?! 云青月道:“动你东西?你这都塞到书房去了!怕我看不见吗?叶雅!我是不是没真跟你动过家法,你寻思你爹我好玩呢?!” 叶雅想了想,想到了这个纸到底是被谁看到了才会让云青月这么生气,心里咯噔一声,原以为一顿皮鞭小炒肉终于逃不了了,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没往书房里塞过,爹你见我主动去过书房吗?!” “你还敢提这事!”云青月为了叶雅读书不知道煞费了多少苦心,但这孩子和他一样甚至更甚:聪明,但就是不爱念书。 听到叶雅下一句话,云青月缓过神,心想:“对啊,这破孩子从来不喜欢去书房,她从哪里塞的?” 云青月道:“可除了你,王府里还有谁看这话本子?” 还是这种一看就不正经的、盗版出版的样式大小,还夹杂着“特典”那张纸的! 男的不可能看,那帮丫头又没这个脸去买。 “你可不能这么想你闺女,我买的那可都是正品,有书号的!”叶雅溜回来,小声道,“爹,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十叔送你的那堆书?” 他想起来了。 那回叶峧又被人诳了,买到了一大堆盗版货,缺页内容重复字体残缺样样都有,心痛的不行。 不想看到他们吧,可这么一大堆全扔了又舍不得,想了个馊主意,全给云青月送来了,眼不见心为净。 “反正内容你也肯定没看过,”叶峧顺手拿出一本往书架上一塞,“就当十哥给你丰富书架了,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消磨时光嘛。”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云青月刚想把那本抽出来让三林把这堆没用的东西一块扔了,反正他不心疼,可外面传来“噗通”一声:小狐狸和朔望玩的时候掉人工湖里去了。 他赶忙跑出去捞狐狸,就把架子上的那本忘了。 就这么忘到现在…… 云青月摁着太阳穴,沉声道:“叶峧!” 有你这厮这么坑弟弟的吗?! 叶雅摊手:“事情解决,爹,冤有头债有主,女儿走了,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回来!”云青月一把把人薅回来,道,“再帮你爹我一个忙,用灵力帮爹找找你义父去哪了。” 叶雅搓搓手:“哎呀我这最近手头有点紧啊!” “小兔崽子,快找!”云青月拍了几张银票给她,“你义父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迷路怎么办?” 予霖确实迷路了。 他感觉自己没有绕着一个地方转圈,但明明每次走的都是不一样的路,最后却总能回到原地。 来往路人尽皆侧目,又有不少人听说这边路上来了个品貌皆佳仙风道骨的道长,都往这边涌,想看个新鲜饱个眼福,顿时堵了个人仰马翻。 路一变少,予霖就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 偏偏这里还是都城,仙门有规定,若非有什么情况发生,类似妖魔作祟,否则是不能擅自用仙法灵力的,会给在城中居住的百姓带来麻烦,损坏了什么财产也不好,要不他早就飞房顶上去了。 最终是巡逻的京兆府尹衙役看不下去了,几个衙役过来,看着他的白发,恭敬问道:“这位道长是迷路了吗?想去哪里可以问我们,但别堵路啊。” 予霖困惑道:“我没堵路啊?” 衙役一指他身后不远处的人群:“道长,那您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凑过来的?我知道您们这些修仙的都不在意这些,但这个出门在外啊,还是小心为好,要是在长安弄出个‘看杀卫玠’,我罪过可就大了。” 予霖:“……” “你倒是嘴里一套一套的,京兆府尹没几个像你这么有文化的了,还看杀卫玠。” 随着一声低笑,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予霖回头看去,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绿眸中。 云青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绕过人群,踱步来到几人面前,右手中的折扇还一下下的敲着左手掌心,他看着予霖,面上微笑着:“道长,可让我好找。” 云青月白龙鱼服,但刚才发话的那个差役看起来真是个有些本事的,一眼就认出了他:“越王殿下!您怎么来了?啊,这位是越王府请的仙长?!”连称呼都变了。 云青月点点头:“这位是我的座上宾。” 差役连忙对予霖道:“仙长,方才真是失敬了!您赎罪!” 予霖:“……无妨,你职责所在。” 云青月道:“行了,让人都散了吧,你这么多话,肯定能升职加薪的。” “承您吉言!” 差役带着属下去散人了,临走又有些好奇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就见越王来到方才那白发道人身边,方才那样闲庭信步的感觉一扫而空,堂堂越王爷,对着一个道士竟有些无措。 “道长,和我回去吧……” 予霖看了一眼散去还得一些时间的人群,准备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再来讨论这件事。 看他离开,云青月跟了上去,但云青月不确定予霖现在还在没在生气,人又多,怕他又没影了,这可没叶雅帮他找人了:“道长!” 予霖脚下未停,回头刚想说话,云青月却突然脸色一变,一个闪身几乎让人看不清动作,下一刻就来到了他面前,顺手抓住了予霖的手:“小心!” 予霖被他一惊,还来不及抽回手,云青月就自己放开了。 下一刻,予霖的额头撞到了云青月交叠的手上。 准确来说,是他手后面隔着的一块突出的墙角上,撞的结结实实,予霖诧异的后退一步,云青月甩掉手背上的碎石子,笑道:“差一点,我上次可是直接撞柱子上了,拿给我撞的眼冒金星那叫一个疼,幸好幸好。” 刚才电光火石的,他来不及多想,干脆拿手垫着了。 予霖看着他的手背:“破了。” “嗯?哦,擦破了点皮。”手背上两个小血点,小到用不着管,云青月道,“你没碰到别处吧?刚才是真来不及了,我……” 予霖一言不发走过来,拉过他的手,在指尖凝了灵力,云青月道:“真的没事的。” 予霖摇摇头:“你就不能先别说话了吗?” 云青月连忙闭嘴。 予霖大概是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现在的距离。 待到灵力停止,予霖抬头看他,云青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那个真不是我的,是我哥趁我不注意塞进去的,你要是不信,望舒可以作证。” “方才是我冲动,你说不是,我就信你。”予霖道,“我只是想找个有丰富藏书的仙门,去看看有没有早些恢复的办法。” “丰富的藏书?衡清门不就可以吗?”云青月对予霖解释道,“衡清是三百多年前新立的仙门,就在华山上,从它立门开始,你就一直是衡清的长老,住在倚剑阁,衡清门现在是修仙界三圣地之一,藏书必定很多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还在眼巴巴等着师尊消息的知明和知繁,顿时有点心虚。 “那就去华山!”予霖一激动,拉着云青月的袖子就走,“哪边?” 云青月忙道:“玄英你冷静点,华山很远的,你现在灵力的情况又不能御剑,我们还是坐马车去。” “那去找马车?” 现在的予霖可没有日后的那么冷静,云青月反手拉过他,道:“对,你和我走,正好还能解决一下其他的情况……” 予霖一愣,看向两人相牵的手。 他没有任何不适感,只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予霖的手还是下意识的在云青月手中挣了挣,没想到云青月立刻就松开了手。 “在大街上牵着是有些不好,”某人很有君子风度的笑道,“这个情况正好可以解决,就是得稍微等一会。” 一直到一个人予霖坐在醉梦楼的包间里了,他对于云青月说的“找马车”和“解决一下这个情况”的概念还是很懵。 谁能给他解释一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帮姑娘为什么那么“热情”?方才要不是云青月拦着她们很有可能就直接扑到他身上了! 但看云青月好像和她们很熟的样子…… 予霖无意识的蹙眉。 想着想着,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口一位高挑的美人迈步而入,笑道:“客官……” 予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手都抚上星回了:“我不是客人!” “知道你不是客人啊,逗逗你嘛。”“美人”一笑,冲他眨眨眼,坐下来喝了口茶,声线瞬间切换了,“累死我了,那帮丫头太能闹腾了,非得缠着我问这问那的,我吩咐过了,她们没偷偷来烦你吧?” “……”予霖眼角抽了抽,表情差点裂了,“云、青、月?” “正是,”声线又换回了女声的,云青月歪着头,看着予霖的反应心里简直乐开了,“道长有何指教?” 予霖肝胆俱惊:“你为何这副打扮?!” 云青月道:“解决情况啊。” “云青月,你到底是解决什么……”予霖停了停,想起云青月说的,惊道,“这要怎么解决问题!你这样我也不可能在街上和你……和你……” 他本想说和你拉着手,但又想到该不会是自己多想了,云青月应该不会那样,说不定是为了什么特殊情况,是他自己多心。 就在予霖这边还在为了云青月找借口的时候,云青月用女子的声线笑着,站起来“娇滴滴”的用一根手指捅了一下予霖的心口:“郎君,记得叫奴家柳薇儿哦!” “……”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的予霖。 门外忽然嘈杂起来。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想找的人就在这!哎呀,姐姐我真不是在乱闯……嗯嗯,我保证我不是来捣乱的!姐姐拜拜!” 下一刻,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火红的人影闯了进来:“予霖!可让我好找,方才在街上看到你了,怎么走那么……快?!” 他看到了还没收回手的云青月,感觉这个红衣人很眼熟的云青月挑挑眉,红衣人语气很明显的迟疑了一下,他又退了出去,关上门:“抱歉打扰了,我走错了,两位继续。” 予霖:“……” “咣”的一声,门再次被狠狠的拍开,守心跳进来,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一样,指着两人喊道:“不对我没走错!予霖!真是你啊!我还想着你来这干嘛呢!原来如此,我还说你平日过的和个和尚似的,啧啧啧!可让我抓住把柄了!” 予霖:“你是……” “别装不认识啊!看见就看见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守心笑着走过来,看了云青月一眼,开心的对予霖道“不愧是咱半仙啊!有眼光,这姑娘够漂亮的!打算当道侣吗?啊?” 云青月想起这个红衣道士是哪里眼熟了——这不是他十年前在华山脚下一面之缘,自己还帮他买了蒸土豆的那个吗! 没想到守心那时和他说的认识的一个衡清门的朋友,居然就是予霖吗?世界这么小的? 云青月眼中精光闪了闪,顿时起了心思。 守心见予霖不说话,大大方方的一坐,边给自己倒茶边转而很有兴趣的对云青月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哎,说说呗,你怎么让我这万年冰山的朋友开化的?” 云青月换回自己的声音,沉声道:“守心,还喜欢华山脚下卖的蒸土豆吗?” “喜欢啊!只要是蒸土豆我都喜欢!”守心笑了笑,一口茶喝进嘴里。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云青月接着笑道:“姑娘,我的名字叫云青月啊!” “噗!!!——” 第173章 忠骨 忠骨 “你说你是谁?!”守心声音都变调了,“云青月?!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吧?!” 云青月笑道:“应该没别人了!道长。”云青月对予霖解释道:“应该是你认识的朋友,他叫守心。” “你你你……你们两个为什么……”打击太大,守心磕巴了一会儿,仔细看了看那双眼睛,才接受了此“云青月”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下一刻,他想起了更要命的问题,“你们两个为什么在一块?!” 云青月道:“道长坐啊。” 予霖满目复杂的又坐了下去。 云青月这才转头对守心道:“突发情况啦,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些不如意的对不对?” 不如意你个头啊!你很明显很开心啊!守心看着两人,挑眉道:“你们两个……”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看起来他还是有八卦可听啊! 云青月道:“现在出了点状况。” 守心听完予霖灵力逆流的事,抱着手臂道:“怪不得呢,我说予霖你怎么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我是两百多年前才认识你的啊。” 予霖道:“正是,我现在确实想不起来,见谅。” “说什么见谅,没必要。”守心摆摆手,低声问道,“那你们两个这是……” 予霖:……我今天是绕不过去了吗? “打算回衡清门,去藏书阁找找有没有记载了这种状况的。”云青月道,“予霖毕竟是半仙,现在不光失忆,灵力也不通,老拖着容易出些别的问题。” 守心点点头:“确实,万一碰到一些以前打过的邪祟,就完蛋了。” 那就是予霖一直担心的。 云青月:“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来长安了?” “我是来找你的啊!”守心挠挠头发,长叹一声,道,“我好不容易忙完了一些事,腾出了些空,回过神来发现认识你都十年了,我就想来长安找找你,喝点酒,谁能想到予霖也在这里,正好,我和你也几年没见了,一起看了!” 予霖问道:“道友可还有其他事?接下来有空吗?” “不用那么见外,叫我守心就好。”守心想了想,“空是有的,我也没什么大事,要帮忙吗?” 云青月看向予霖,道:“你是要让守心和我们一起去华山吗?” 予霖点点头:“我现在灵力不通,若真的碰到了以前交过手的邪祟的话……” “放心,我会拼命保护你的。”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云青月说了这么一句话,转头对守心道,“是挺有必要的,一起走吗?正好我可以请你喝酒了!” 守心眼睛一亮:“好好好!我这两天这好手头紧,嘴还馋呢!” 他们两个人开始研究起去华山的路线,不知道华山怎么走的予霖,却因为云青月那一句话愣了许久,直到云青月又拽了拽他的袖子,促狭的笑道:“马车准备好了,郎君来啊?” 予霖:“……来了。” 守心凑过来:“你为什么要这个打扮?学玄烟吗?”他认识的人是真多。 云青月指着予霖,一抬手身上环佩叮当:“不是,我是怕道长脸皮薄,路上要是再碰到慨窥道长英姿,他又不好意思赶人的,我就可以出手了!” 予霖:“……”这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云青月真的这个打扮,大大方方的和予霖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是他让醉梦楼的人去越王府打了声招呼,田忠准备的,本来还配了一位车夫,但守心自告奋勇说他学过驾驶马车,他可以来,还很兴奋的跃跃欲试,这个职位就交给他了。 但是,因为长安城里不可疾行,直到出了城,他们才知道守心的车技到底如何。 那是真叫一个……狂野啊! 云青月和予霖这种有基础功底在身的都能控制不住的东倒西歪,要不是长安城外的路还很平坦,估计能颠起来,怪不得守心那么兴奋,想来是平时没人敢坐他的马车,云青月敲敲车墙,喊道:“守心,慢点!” 守心也喊道:“哎……我想起来了!马上慢!” 过了一会,马车果真逐渐慢了下来,予霖松了口气。 可走了半个时辰,他发现更不对劲了,这简直是,太慢了! 现在回头还能看见长安城呢! “平稳点比较好。”云青月好似是看出予霖在想什么,“你应该没怎么坐过马车,坐久了很累的。” 外面的守心听见了,顿时撇了撇嘴。 屁嘞!你这马车的豪华程度都恨不得在里面玩杂耍了,还累?还平稳点?再怎么平稳长安到华山能多长时间?这借口,啧啧啧!也就欺负予霖修道太早真没怎么坐过“长途”马车! 他要不是为了好友以后的幸福,何至于如此控制自己的车技? 并不知道华山究竟离长安多远的予霖,听到还要很远,道:“那我修炼一会儿,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云青月点点头,予霖盘腿而坐,阖上双目。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凭着云青月的耳力,能在车轮滚动的声音下,听到予霖的心跳声。 云青月心里刚宁静了一下,结果下一刻,刀剑撞击之声传入耳廓,云青月一怔,一声足以刺破天际的喊声传来:“前面的马车让开!京兆府尹办案——” 又是一声怒呵:“那马车站住!敢动一下你就死定了!!!” 守心:“啥?!” 予霖错愕的睁眼,云青月:“劫道的?” 小混蛋挺有胆子啊!劫到老祖宗枪口上来! 外面的守心喊道:“哎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啊,别逼爷爷动手……嘿!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下去吧小王八蛋!”随着“噗通”一声,马车停下,痛呼声随即传来,守心又喊道:“不许踩我马车顶!没完了你们!” 马车上传来几声脚步声,有几个人上了马车顶,喊道:“京兆府尹的走狗!有胆子就来啊!你们想这俩老东西和马车里的人死,你们就来!” 守心:“你们胆子挺大啊!” 他倒是不紧张,估计这帮人没看清他身上穿的真是道袍,否则劫持怎么也不敢劫到修仙者身上来的,那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不要冲动,你并非罪不可恕,但若是杀了人,没人能放过你们性命!” 听到这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云青月皱眉道:“……徐非?”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说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随即传来一阵老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外面乱成一团。徐非一个文官,跟着跑了太久,气喘吁吁:“不要……冲动……我乃是刑、刑部尚书,我说的话作数!” “……还真是他,”云青月道,“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大过年的刑部尚书跑出长安,和京兆府尹合作抓强盗?”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听着那孩子的哭喊声和强盗的威胁咒骂,予霖皱眉,起身打算下去看一看,云青月也随他起身,道:“别担心,徐非是刑部尚书,做事有分寸的,而且这事让我们碰上了,肯定不会叫他们出事的。” 两个人心中都想着别的,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云青月现在的情况。 上了马车顶的强盗头子举着钢刀,嘲笑道:“刑部尚书?!你也是朝廷的走狗!我告诉你们,我就是要杀了这些老东西和小的,祭我大哥在天之灵!” 守心还在无助的喊:“不是,有本事你下来,我马车!” 可惜没人理他。 徐非冷静道:“是吗?若你真是为了告慰你大哥,早在我们来之前不就动手了?何必抓着人走这么久?” “你……” “莫要为了一时冲动而后悔终身,”徐非一字一句,“杀人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穿着便服,但人长的英挺,虽然是个文弱读书人,但因为在刑部那种地方待久了,眉目间有着凛凛正气,双目光华好似两颗寒星,盯的强盗头子直打怵。 天地之间风雨如晦,徐非就好像一个顶梁一般定在那,让任何人都别想越过半步。 下面有小弟看着呢,强盗头子后退也不得,前进也不得,满头都是冷汗。 还有一个布衣打扮,背着长剑带着斗笠的人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强盗头子,强盗头子手里被架着刀的小姑娘吓的快哭死了,一见到这斗笠人,顿时叫道:“柳俞哥哥!”马车旁被小弟们抓着的两个老人听见这哭声,也痛哭 起来。 被称作柳俞的年轻人一摘斗笠,怒道:“方庆!你绑孩子和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这年轻人生的一副好相貌,声音明朗,看着一举一动就是练家子。 “柳俞,你别光打嘴仗啊!”方庆冷笑道,“‘天琊剑’又如何?你还不是得看我的脸色!手上功夫不及,滚回家练练再来吧!” 柳俞怒道:“你——” 徐非拦住他:“你别冲动,交给我们,不要妄自行动!” 他也一直在想,这怎么就变这么麻烦了?! 这事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 又是和越王有关。 几年前越王叶巍在南方剿匪的时候,抓了一窝硬茬子,横行南方近十载,臭名昭著,手里不单有官家烙印的兵器马匹,顺藤摸瓜排查一番,竟揪出平南王的三公子和土匪头子有莫大的关系,完全可以肯定就是背后东家! 这些土匪平日劫到的财物,有一半都是要上缴给那三公子的。 知道虽然是知道了,但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平南王在南方根基深厚,哪怕现在大不如前,也绝不是外人挖几下就能挖动的。 正苦恼的时候,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极为狼狈的抱着他们的小孙女找上门来,说他们是当地知府的父母,越王和姜侯把人迎进来,他们颤巍巍的交给了两人一封血书和一些账目。 血书落款的名字正是平南知府,血书上一字一句正是平南知府调查了许久,了解到的那三公子与土匪勾结往来的证据。 听说越王沉默许久,才问道:“平南知府现在在何处?” 老夫妇抱头痛哭,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还在问爸爸去哪了? 平南知府早就被平南王府的人盯住了,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他不能把调查出的结果,交给有能力平定这一切的越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血书给了自己的父母。 他父母都早已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儿子本该好生孝敬他们,如今头发花白,却还要被儿子连累操劳,怎叫人过意的去,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平南知府嘱托他们一定要送到,让人将他们和孩子都送走了,对外言说是去探亲。 但平南王府的人还是发觉了,奈何知府找到护送父母孩子的人是江湖侠士,有一番手段,他们找不到人,便逼上了门。 为防来人套出父母孩子去向,平南知府当即便拔剑自尽,血溅石阶。 为了躲避平南王府的人,那侠士,也就是这因为敬佩平南知府为人,而自愿相助的天琊剑柳俞护送三人躲了许久,这才终于把人送到了越王面前。 血书之上,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刻着一颗赤血浇灌出的忠臣心。 王土之上,遍地鬼影,王臣心怀鬼胎,何人可斩鬼除邪? 忠魂沉黑夜,横骨却依旧活于人间。 有了证据,越王叶巍当即带人杀进了平南王府,那还做着逍遥梦的三公子从温柔乡里被抓出来。 赶过来的平南王带着军队围住越王,叫嚣着要在陛下面前参他。 据说叶巍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手拔剑就把那三公子斩了个尸首分离,血把雪白的槐花都染红了。 他连平南王给儿子开脱的机会都没给。 平南王妃当即惨叫一声昏了过去,平南王脸色铁青,却也拦不住满脸煞气的越王叶巍。 事情告一段落,但平南王府肯定不会放过知府的父母和孩子,平南王府暂时动不了,柳俞自告奋勇,带着三人去了镇西。 几人避开风头,避了几年,却没想到事情突变。 方庆原本是匪寨的一个小当家,匪寨剿灭时正好在外逃过一劫,这些年一直在被通缉,带着几个兄弟东奔西逃的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狠狠心找上平南王府,寻求庇护。 平南王一看行啊,打手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可从来没有忘记过儿子是怎么死的,越王他动不了,但其他的人不可能永远不出事! 柳俞再怎么周到,几年下来也会有疏忽的地方。 几人原本是在镇西小王爷云瑄手下的商会落脚,一次外出却不慎被方庆抓住机会,隔开了他们和镇西的联系。 方庆想抓几人回去平南邀功,不料柳俞拼了命护着他们,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带人往长安的方向跑。 这事发生的时候,云青月还没回到长安,云瑄发现人不见了,立刻命令手下和他们有可能奔逃的方向的官员联络,一定要保住他们。 云瑄不愧狐君称号,猜出了他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天子脚下,飞鸽通知了京兆府尹和徐非。 徐非那个脾气,最敬佩忠诚义士,听到此事能不上心?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四下找寻四人人影,今天听到他们露面的消息,当即带着手下和京兆府尹的衙役就跑了出来,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叫方庆抓住了人。 重点是现在情况太复杂了,官府、江湖,全搅进去了,更不要提可能还有平南王府那么个庞然大物掺和,要是方庆被逼急了,抖出平南王府参与这件事的话,凭着徐非,根本无法立刻将他们抓起来正法,和平南王府磨上一段日子,这人还在不在他手里就不一定了。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救人。 徐非一边拦着柳俞,一边脑子飞速转动,然后他突然觉得那马车的样式怎么那么眼熟? 那不是亲王才能用的马车吗?! 就在这时马车帘子缓缓掀开,徐非心里疯狂念叨着:“是叶巍是叶巍!” 别管他是多和越王不对付,这种时候来不及想儿女私仇了! 然而徐非注定是要“失望”了,马车上最终出现两个人,一男一女,那风姿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徐非还真想上去结交一下。 云青月半侧着身站在予霖身后,活动活动手腕,道:“这怎么着?打劫?劫财还是劫色?” 守心道:“劫命,我们现在是人质啦。” 舞着钢刀的劫匪道:“说什么呢!你们俩给大爷下来!死到临头了还那么多废话!” 这官府的走狗死不让路,看起来今天是非得见个血了,这三个人正合适,看起来是大家请的道士,地位肯定不低,要是在眼前死了一个,刑部尚书也得掂量掂量怎么和那帮达官贵人,还有那些仙门交代交代。 不过这帮达官贵族真会享受啊,个道士都要请长成这样的。 但是,这个女的…… 云青月和予霖没说什么,决定随机应变,就先下了马车,刀刃立刻逼了上来,云青月皱皱眉,一侧身,挡开了冲着予霖的那部分。 “哎呦,还敢挡?”劫匪“呸”了一声,盯着云青月,伸出手,“我还当这小白脸能有几分本事呢,原来是吃软饭的!小美人……” 云青月冷笑一声,站直了,瞬间高出了劫匪大半个头,居高临下的冷冷盯着他。 劫匪:“……” 长安的大小姐营养那么好吗?这是什么鬼身高! 云青月磨磨牙,心想你就说吧说吧,老子冷静,反正等抓住了也是要“打死”你们的。 予霖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沉了脸色——他还没有日后那份冷静耐心,下意识就想拔剑,把这帮人全打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明知道云青月不会真的被“占便宜”,他还是很不开心。 劫匪在云青月这里碰了一鼻子灰,看到予霖的神情,顿时心头火起,一刀背就拍向人:“小白脸,我让你……啊!!!” 还在绞尽脑汁对峙的双方同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方庆在车顶上看不到下面状况,嚷道:“老四,怎么回事?!” 下面紧接着就是“乒乒乓乓”几声,然后探出来个红影,守心笑着,手里还拿着几把大刀。 “不好意思,”守心把刀一扔,“小爷包圆了,以后找人质,记得千万不要找穿道袍的!” 云青月脸色阴沉,手上被他捏住了手腕的劫匪还在惨叫挣扎,声音足以绕梁三日,骨裂的声音一点点传来,云青月手稳的和铁箍似的,冷冷道:“你说什么?再大点声,听不见!” 大有直接捏上他脖子,把人捏死的程度。 这帮家伙都是臭名昭著的劫匪,杀人越货什么都干过,死不足惜。但予霖见他神色不对,忙道:“别杀人,留着做证人的!” 云青月仿佛被冰封了的脸上神色一变,他松了手,劫匪摔倒地上,他轻声道:“好。” 这个“好”自意味深长,予霖怔了怔。 “娘的!”现在还有意识的劫匪就剩方庆和同在马车上的一个下属了,他心道今天可能真逃不过去这邪门的道士,顿时发了狠,要拉人下地狱,手上钢刀直接向着小姑娘脖子上就捅了过去! 第174章 花魁 花魁 “休想!”守心一个飞身上了马车顶,快的像一阵红色飓风,劈手去夺方庆手中钢刀。 人被逼到绝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方庆一脚就把身边的小弟踢向守心,拦住他的动作,手中钢刀直刺下去! 守心根本没有犹豫,两指捏诀,灵力迸射出指尖,隔着一段距离,瞬间就把方庆的手腕打出了一个血洞。 与此同时,一只手一把握住了方庆钢刀的刀刃,柳俞不知何时闪了过来,用自己的手彻底护住了那小姑娘。 手腕被洞穿的方庆惨叫一声,钢刀掉落,但柳俞的手还是被刀刃割出了血淋淋的口子,他咬咬牙,抱着小姑娘跳下马车。 总算是,结束了。 “呜呜,哥哥……”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柳俞放下她,安慰道,“这点伤不算什么的,哥哥不疼的。” 云青月看着这年轻人,年纪轻轻武功上乘,有成就却不骄不躁,是个不错的苗子,也不知道近些年来,武林里哪个老家伙还能教出这样的年轻人。 哎,他真是太久没去江湖上活动了,跟不上节奏了。 “把人都抓起来!” 徐非雷厉风行,当即就命属下抓了人,全部给扔进大牢里,才来对守心三人施礼道:“几位道长,本官是刑部尚书徐非,多谢几位出手相救!” 云青月看看自己的裙摆,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打扮,要是让徐非认出来就糟糕了,反正徐非打招呼的是道长,他又不是,干脆一捂脸,跑去问柳俞话了。 柳俞手上的伤有些麻烦,他正打算点穴止血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先帮他完成了。 柳俞抬头一看,见是那几位帮了他人中的姑娘,立刻道:“多谢姑娘相助,在下学艺不精,造成这种局面,当真惭愧。” 云青月在袖子里找了找,翻出几颗糖给了那小姑娘,才道:“年轻人,冒失一点没什么的,你师出何门?武功不错啊!” 柳俞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什么门派师承,都是自己学的,因为崇拜一位前辈。” 云青月点点头:“那还真是相当不错了!” “不,我还是不行,今天差点就……”柳俞叹息一声,“这样下去,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成为像揽月君那样的人呢?” 云青月一愣:“……啊?” 你说谁?! “姑娘你不知道?揽月君云青月可是江湖中特别厉害的大侠,弱冠之年就名震武林,是我最崇敬的人,从小就是,他的轻功,一百年都没人赶得上的!”柳俞的双目极亮,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失落,“虽然……很久没人听过他的消息了,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继承揽月君的遗志,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看他这么认真,云青月干巴巴的道:“啊……厉害厉害。” 又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感动的孩子呢,又是一个相信他已经往生极乐的傻孩子呢。 各位啊,你们就不能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吗?我为什么就非得死了才能退隐呢?你崇拜我很正确,但我为什么就不能活着归隐?!为什么?! 听到柳俞叫出云青月的名字,予霖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云青月的样子,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我以前可没见你笑过,”守心见他这样,道,“这不挺好的吗?你和他这样,正好互补,还开心!” 予霖:“……” 云青月皮笑肉不笑:“这孩子是什么情况?”好像有点眼熟…… 柳俞抱歉的摇摇头:“我不能说,这孩子和两位老人的情况若是泄露,恐怕会找来更多祸事,抱歉,姑娘。” 云青月的袖口被人拉了拉,他低头一看,就见那小姑娘正好奇的看着他,道:“叔叔,我好久没看见你啦,这次的糖比上次的还好吃,可你为什么穿裙子啊?” 云青月面色一僵。 不会吧,他居然被一个小孩子看穿了?! 柳俞摸摸他的头,道:“芊芊乖啊,这个应该叫姐姐,不可以没礼貌的。” 芊芊?芊芊! 云青月瞪大双眼,正巧这时,徐非和属下讨论的声音隐约传来:“先把老人家和孩子接进长安,就放我家好了,等我来日禀明圣上……平南那边的事……” 云青月彻底想起来了,眉目一凛——平南王个老瘪三,自己还没找到机会弄他,他倒是忍不住送上门来了! “说回来,这架马车是越王府的吧?”徐非问道,“想必几位也与越王殿下相识,越王殿下现在在府中吗?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守心瞥了云青月一眼,云青月给他悄咪咪的打手势,守心看了许久…… 发现他看不懂。 “越王不在王府,”予霖看懂了云青月的意思,对徐非道,“他在另一辆马车上远远跟着,现在离这边也不远,应该一会儿就能来。” 云青月用口型道:“还是玄英了解我!” 予霖:“……” “咳,越王殿下应该不知道具体位置,”云青月背着手走上前,道,“还是我去迎殿下吧。” 徐非面露迟疑:“方才忘记问,姑娘是?” “好说,尚书大人,奴家以前是醉梦楼的花魁,叫柳薇儿。”云青月顺嘴胡诌,反正徐非也不可能知道醉梦楼的花魁是谁,他一指予霖,道,“这是奴家的郎君。” 徐非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柳俞走过来,纯良的笑道:“才子配佳人,道长仙风道骨一表人才,和柳姑娘真是神仙眷侣啊!” 守心憋笑憋的十分辛苦,予霖红了耳垂,低声对云青月道:“不要乱讲!” 云青月笑道:“郎君怎么还害羞了?” 予霖心知他是说不过这“流氓”了,干脆不再言语。 云青月有心再逗逗他,偏偏此时,徐非道:“原来如此,我还担心了一阵。” 柳俞:“徐尚书担心什么?” “我听说以前越王时常流连于醉梦楼……越王殿下那个人,我其实是很敬佩他的,但是,就这点叫下官实在是 不敢恭维。”徐非摇头,叹息道,“算了,不可背后语人,可就越王殿下那个性格,实在并非良人啊,哎……” 云青月脸色越来越黑,心道:“徐非你这老混蛋,朝堂上你和我不对付也就完了,你在这瞎说什么呢!你再多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 看着云青月的脸色,予霖低头笑了笑,淡淡道:“对,天底下的姑娘,都该离他远些才好。” 云青月:“……” 某位从马车上悄悄摸出自己的白衣,去后面找“越王的马车”了,徐非怕夜长梦多,叫手下先把方庆几人都带回刑部。 方庆还不死心,恶狠狠的朝守心和予霖骂道:“臭道士!让那帮鬼吃了你们的心肝才好!” 守心不知怎的,浑身一机灵,他一把抓住方庆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那帮鬼?” 方庆不答,冷笑一声,守心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顿时想好好教他做人,芊芊的小声却传来:“就是那些红绸啊……” 予霖:“红绸?” “最近一路往长安来的路上,各个村子都有些不对劲,时常能在夜晚看到漫山遍野的红绸铺路,像山峦披血一样,既可怕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缱绻,到了白天又不见了。”柳俞解释道,“听一些老人说,这是恶鬼的手下在正在为即将到来的鬼王做准备,搞的有些人心惶惶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方庆嘲讽道:“是真是假?十堰鬼王丹尘,世上还有人敢说他是假的?要我说,那鬼王不是就喜欢害你们这些‘名门正士’吗?就该让他……” 守心呼吸越发急促起来,终于忍不住狠狠给了他一拳:“你闭嘴!” “守心,冷静!”予霖拦住他,看着守心有些发红的眼眶,以极轻的声音道,“你,认识那个鬼王?” “……没什么,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守心话中明显带着犹豫,摇摇头,“让你担心了,抱歉,我已经冷静了。” 见他不想说,予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但是看着守心的反应,予霖总觉得五百年后的自己是知道守心的事的,不由再一次想尽快找回自己的记忆。 衙役刚架起捆好的方庆,一抹银光骤然划破天空,直奔方庆咽喉而去,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予霖已经来到了方庆身前,手中星回一下便打落了那枚暗器。 与此同时,一支羽箭从众人后方流星赶月而来,笔直的穿过复杂的丛林,没入路旁树冠,“噗通”一声,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掉下树来,手中还攥着发射暗器的东西,喉中插着那支羽箭,这一箭的力道不知有多大,黑衣人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已经身亡了。 一箭封喉。 “有刺……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予霖和守心,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衙役立刻就想喊有刺客警戒。 谁知才喊到一半,刺客却从树上掉了下来,已经死了。 衙役:……这是个什么情况? 予霖若有所感,回头看去。 远处,白衣翩然的云青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手中还已经从马车中摸出了他那把长弓。云青月手指不停,再次拉弦,在众人的呼声中射出了第二支箭,他几乎没有瞄准,箭却极为精准的没入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惨嚎。 射完这两箭,云青月信手拨了一下弓弦,对众人道:“不要乱,看好抓的人。” 徐非:“越王!” 云青月面无表情,话里却带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随着徐非那声“越王”,众人当真立刻安定了下来,比他们顶头上司徐非的话还好使。 那是越王叶巍十年军威所在,无人敢逾。 所以,也没人困惑越王殿下为何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柳薇儿又去哪了。 徐非命人拖过那具死尸,和云青月第二箭射中的那个人——但也是具死尸了,虽然云青月那一箭只是穿透了他的腿,但他脸色发青,很明显是服毒自尽了。 云青月在第一个人身前半蹲下身,捏住他的下颚,往口腔里看了一眼:“这个也有毒囊,都是死士,主杀的和补刀的。” 方庆脸色铁青铁青的,吓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他意识到如果不是云青月和予霖,躺在这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平南王那个老瘪犊子,胆子真肥。”云青月冷笑道,“非得上赶着提醒我,他这秋后的蚂蚱还在蹦跶,让我带着油锅去找他。” 徐非道:“殿下,现在还不可这么说啊!” 云青月看了他一眼:“怕什么,马上就得开始收拾这包藏祸心的家伙,今天这事要是让陛下知道,你猜他什么反应?” 叶崚?那不用想了,他就等着收拾这帮从心里往外烂的家伙呢。 予霖远远看着云青月和徐非说话,见云青月难得面色严肃的在讨论什么,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回来的意思,他低下头,有些无聊的踢了踢车边的一块小石子。 守心抱着手臂,挑眉道:“十年前我还以为是我想错了,没想到……予霖,你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予霖:“嗯?” “越王爷上得战场下得了厨房,斩妖除魔也不是做不到,还可以变身游游江湖,没有身家困扰能挥金如土,更没有内宅斗争,想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还可男可女,要帅能帅。”守心无良的笑道,“我要是个女的……呸!我要是断了,我也想找这样的!” 予霖有些闷闷的道:“哦……” 守心回过头去看他,不知道是被盯毛了还是怎样,予霖顿了顿,道:“我不记得,你说这些对我也没用。” 守心叹了口气。 “那便如此,”云青月对徐非道,“我现在有些事要办,等我回来,再统一部署。”他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予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 很是莫名的,予霖心头一动,偏生此时,守心又凑过来,兴致勃勃道:“我感觉你是云青月断了的原因,毕竟你看那个尚书长的也很是一表人才,他一个王爷,身边长的好看的要多少有多少,要断早就断了,所以你肯定是云青月第一个喜欢过的人喽!” 予霖:“……” “在聊什么?”说完话的云青月走过来,笑道,“玄英?” 予霖不知道触动了哪块,突然一拂袖:“没有!”便一撩衣摆上了马车,打定主意不再理云青月了。 云青月一愣:“我没气他啊?” 守心咧嘴一笑,露出十分有少年气息的四颗虎牙:“你当然没有!” 估计是被自己气着了。 第175章 心上 心上 本来今天云青月几人出发的时间就不早,一番折腾,和徐非几人分开后,云青月和守心成功的在入夜时,把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云青月下来后顺手伸出手去扶予霖,予霖身形一顿,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云青月也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倒没觉得尴尬,收回手挠了挠脸。 守心不理那两个人,把马车交给店小二:“给我的马多喂点好饲料,不差钱,毕竟我得和它相依为命呢。” 店小二一愣:“啊?” 这种情况在吃饭的时候到达了顶点,云青月点完菜,和小二叮嘱道:“不要放葱姜蒜,记清楚了。” 小二收到云青月给的小费,喜道:“好咧,客官,您瞧好!” 予霖正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的时候,云青月对他道:“这家店我以前来过,鱼做的不好吃,就没给你点,你要是想吃,我去别的店给你买。” 予霖:“……不必。” 守心故意把喝茶的声音弄的很响亮,客栈里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云青月像是这时才想起他的存在,招手又喊来店小二,给守心上了两坛酒。 守心幽幽叹道:“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 他白天的时候脑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抽就答应了一起走这件事? 予霖心情说不上来的烦闷,本来想着吃个饭云青月能安生点,别再继续在他眼前窜来窜去了。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隔壁一张桌的交谈声,云青月筷子一顿,端起自己其实是装着白开水的杯子走了过去。 事实证明长的好看的,大概都有种自带的天赋,云青月过去打了个招呼,没聊几句,那桌的人就挪了挪各自的位置,给他腾了个地方,他也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坐了下去。 似乎没人觉得让一个男人坐在两个年轻姑娘之间有什么不对的,连那两个姑娘的哥哥,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都已经用极为崇敬的目光看着他了。 守心和予霖一块看着云青月,守心凝重道:“其实吧,这不算什么大毛病的。” 予霖回过头,沉声道:“他有什么毛病关我什么事,我在吃饭。” 云青月终于回来了:“玄英,你夹的是花椒。” “……”予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回去了。” 云青月看着予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才回过头,神色自然的接着吃菜,守心道:“这回可是你气的,为什么不哄哄?” “哄哄?”云青月笑道,“以我的方式,搭配现在的予霖,肯定会再挨一巴掌。” 守心道:“好吧,你也就这样了。” 云青月看着他,道:“我去打探了一下最近这边的情况。” 守心十足酒鬼一个,边嚼着炸花生米,边道:“什么情况?” “据说鬼王丹尘的‘百鬼夜行’要来这边了,”云青月道,“你知道吗?” 守心抛着花生米的手一停,金黄的花生滚到了地上,沾了满身灰尘,不能再吃了。 “……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守心苦笑一声,“白天那个叫柳俞的小鬼,就说过这件事了。” 现今世界上最出名的鬼王,就是十堰鬼王丹尘,没人会怀疑这一点,更不会有人怀疑他的实力。 只因这位鬼王行事张扬,他是唯一一个敢把老巢立在人间城十堰——不用任何方法都能被任何人见到的地方,明目张胆的霸占着人世。 百鬼夜行也是丹尘的专属,他旗下追随的孤魂野鬼最多,也只有这位鬼王才敢在仙门眼皮底下进行百鬼夜行。 丹尘的百鬼夜行没有任何先兆规律可言,总是出现的十分突兀,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但是下一次百鬼夜行的地点,都是和上一次之间道路相连的。 每一次百鬼夜行前,附近的村庄山林都会出现漫天盖地华丽的红绸铺路,似乎要把这个世界都变成红色,没人知道丹尘这样子的意义,但能化为厉鬼的家伙心思都和常人不一样,便都当他是像他说的那样——随心所欲,不问是非。 奇怪的是,丹尘哪怕被外界传的再怎么丧心病狂,再怎么是非不分浑身是血,真正见过丹尘的人,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有一点绝对无法否认。 丹尘本人按照人类的审美来说,其实是一位相当出挑的美男子,一眼望去,白衣绝世出尘,身上不带半分鬼气,更没有半分疯狂,他从不使用任何武器,手持一把白纸伞挡住日光,飘逸绝伦,寻常人一眼看到他,除去那过于惨白的肤色,根本猜不到这个过于清俊美好的年轻人,其实是一位鬼王。 当然,得见到他的人没见过丹尘白衣染血的样子,毕竟能成为鬼王的,也不是吃素的。 云青月注意到守心很快压制下去的神色变化,没再接着说丹尘的事,只是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确实得小心些。” 鬼王丹尘从不食言,他说要杀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第二天晚上那个人肯定就连一缕残魂都剩不下。 守心盯着酒杯,道:“此处临近长安,神官太多,丹尘不会亲自前来……但那才麻烦,他手底下的鬼,总有那么几个神智不清的,不能让予霖遇见。” 云青月点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我去长安找你,本意也是想着之后再去华山找一趟予霖,问问他之前锁沧关的事……”守心放下酒杯,盯着云青月,道,“还有,我想和他说一件我想了许久都不能确定的事……或者说人。” “何事?” “两百年前,我曾见过一个和你还有予霖,都有着莫大关系的人,但现在的予霖肯定不记得这个人,我又能肯定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守心望向窗外,眼中不知道是不是被月光晃的,竟好似有粼粼水光,他轻声道,“可能还是不要说了比较好。” 云青月皱眉思索守心莫名言语说的究竟是何人,守心一扬酒杯,道:“不说那个了,你都不能陪我喝酒了,那陪我唠嗑总没问题吧?” 云青月笑道:“你想唠什么?” “顶风作案,”守心冲着隔壁桌点点头,“你怎么想的?” “我可没有顶风作案,我真的是去打听事情 的。”云青月用茶水和他碰杯,道,“那两个小孩,比我家望舒还小,我得是多禽兽才能下得去手。” “你是故意的的吧,”守心下了结论,“不是我就不理解了,这都给气回屋了,你图的什么?” 云青月笑了笑,道:“你没像我这样体会过,养不同时期的仙人的方法,是不同的啊……” 现在的予霖一定要顺着毛,多久都没关系,但一定要让人觉得,回头看不见你,就缺了点什么。 但二十岁的予霖是不一样的,他刚刚经历过师门覆灭,困苦于修为,把自己的心牢牢的锁了起来,你光对他好他是不会接受的。 你得一点点教他什么是喜欢,什么叫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云青月刚想开口,背后却传来一个声音:“让路。” 予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弯腰拿起放在桌子一角的星回,面色平和的道:“我把星回落在这里了,我回去了。” “……”见他走了,守心挑眉道,“星回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不知道,”云青月闷头喝茶,嘴角却带着笑意,“好了,守心道长,喝什么酒啊,早起早睡身体好。” “滚!” 月上柳梢头,予霖持剑立于树林中,眉眼凛然,仔细观察着四周。 不远处不时闪过几道黑影,却不带起任何响声,最为诡异的是,这些黑影所经之处的雪地上,竟没有半个脚印留下。 “好大的胆子,敢拦追随鬼王丹尘百鬼夜行的我们!”声音阴冷,仿佛是从四周同时传来的,声音的主人冷笑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道士!” 予霖看了一眼远处染成红色的雪地,沉声道:“规矩不适用你们这些滥杀无辜的鬼,鬼王丹尘也不知道你们打着他的名号,滥杀无辜吧?” 远处闪过的黑影一顿,一声悠长凄厉的嚎叫声猛的响起:“我吃了你,他永远就都不可能知道了!” 予霖右手凝起炫目青光,一道灵力对着那冲过来的黑影就打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打伤这厉鬼后再擒住,谁知发出灵力时,灵力竟不受自身掌控,一道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青色灵力呼啸而过,瞬间将整个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轰烂了一大片树林! 予霖:“……”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控制不好自身灵力。 而且,他是个半仙了。 予霖走上前,想看看那厉鬼还在不在。 他不多时,就看见一道极为虚弱的黑烟从雪地中飞起,那黑影刚死里逃生的松了半口气,下一刻又看到了予霖,这次可没有了半点嚣张气焰,顿时惨叫一声飞身就跑,黑烟随手放了道攻击阻拦予霖:“救命啊!” 鬼吓人多,厉鬼被人吓到喊救命之事实在是少见,但予霖不想让他跑了,追了上去——他不能御剑,否则容易一时灵力不通摔下来。 因为方才那道灵力,予霖见到这厉鬼垂死挣扎的一道小攻击,只是将左手覆盖了灵力,随手便将它打散了。 然后手上一痛。 回去客栈的路上,予霖对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思考了很久。 他的灵力果然问题还是非常大,要不也不会在打散那道攻击的前一刻,凝聚在手上的灵力自动消散……或者在之前差点直接把那厉鬼打死。 五百年后的自己抓这些邪祟时是怎样的他不知道,想必不会像自己现在这么狼狈。 予霖从二楼的窗户翻回自己房间——他走的时候就是这么出去的。 刚一落地,就发现房间中还有另一个人在! 借着月光,他能看见一道黑影坦坦荡荡的坐在屋中桌前,半点要隐藏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遥遥对峙。予霖还未出声,下一刻,坐着的人抬手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火光将云青月的睫羽都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他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道长,回来了?” 听着这句无怒无喜的话,本该指责云青月擅自进自己屋子的予霖居然下意识心虚起来,他把左手藏在背后,道,“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云青月淡淡道:“道长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 “……”云青月之前是一直这么叫他的吗? “我是没想到,你能反锁了屋门从窗户跳出去,要不是我想给你送点点心,估计也发现不了。”云青月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他背后的左手,“道长,居然能像个小孩子似的跳窗户。” “你是不也跳了吗?”予霖后退一步,抵上墙壁,“别岔开话题,你根本就是……喂!” 云青月根本没想和他绕来绕去,作势去抓予霖衣襟,趁他放松对自己左手的警惕之际,抓住他的手腕就把那个鲜血淋漓的左手拖到了眼前。 云青月本来想这人就算再怎么莽撞,也该还记得怎么照顾自己,可看到那个还未经历过任何处理的伤势,有的指尖都是血肉模糊的,脑子里顿时一阵血气上涌:“你就不知道先止个血什么的吗?!拿块布捂一下也行啊!” 怎么就能有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伤都不管! 予霖下意识反驳道:“就这么点伤,没多久就好了,再说它又不是我故意弄的!” 云青月一愣。 “对……肯定不是你故意弄的,要是你故意弄的我就……”云青月笑了笑,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知道自己成功了,你就无所顾忌了吗?可是乐玄英你给我记住了,你这是血肉之躯,不是撑着一口气完事就死的死尸!” 予霖愣了愣,云青月松开他的手腕,转身向外走去,直到那片白色衣角消失在门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屋子里是很温暖的。 予霖有灵力护体,虽说现在时灵时不灵,但保暖总是足够的,哪怕手脚还是会冰凉……可云青月还是想着给他生了火炉。 想到刚才一人在黑暗里等他的云青月,气鼓鼓的给他生炉子的样子,他心里顿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样了。 现在想起来,从他醒过来到现在,云青月从没提过担心他,更没说过我想让你开心的话,可一言一行,无不表现着“我将你放在心上”。 我将你放在心上,你不用怎么回应我,你只要好好的。 只要你好好的…… 第176章 夜行 夜行 云青月回来的时候,发现予霖还站在那里,眉宇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他说的太重了吗? 听见声音,有些出神的予霖抬头看见他,错愕道:“你怎么回来了?” “你的手,”云青月提起手里的药箱放到桌子上,“这地方没什么好药房,客栈里的金疮药用完肯定留疤,幸好田叔记得在马车上给我放了些药。” 予霖:“……你不是生气了吗?” “是,我真该好好气一顿,把我自己气死。”云青月叹息一声,伸出手去,“手给我。” 予霖垂眸看着那个修长且带着薄茧的手掌,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左手递了过去,云青月拉着他坐下,空着的手将灯挑亮些,打开药箱翻找,翻着翻着,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居然没有写名字,又是望舒的坏习惯……这个是清理伤口用的吧?这个是干嘛的?” 云青月用的药,以前基本都是苏倾做的,后来就是叶雅做的,但叶雅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个是干什么用的,因此从来不在药罐子上写名字。 予霖困惑的看着云青月一个个辨认,道:“那个黄色瓶子里的应该是金疮药。” 云青月很诚实的问道:“哪个是黄色瓶子?” 予霖一愣,右手指了一下,云青月闻了闻那个瓶子里的药的气味:“对了,是这个,上次丫头和我提过,是她改良的,不能叫金疮药了,得叫什么‘长安断伤膏’。”云青月叹道:“这名字真是难听,望舒起名字的天赋一点都不像我。” “那个……颜色?” “我看不见,”云青月眼神专注,小心的在烛火下将予霖指尖凝固的血迹一点点擦掉,露出如白玉般的指节,随口道,“就是色盲,用你们那个时候的话说,应该叫瞀视,不过我还能看见一点蓝青之类的……” 手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疼,可予霖的心突然莫名的抽动了一下。 他的眼睛……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提起的吗? 予霖不知这个念头从何而来,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是我的记忆……” 云青月没有听清,手立刻停了下来:“疼吗?” 予霖摇摇头。 云青月这才接着擦药,小心的就仿佛手中是什么易碎品,而不是一个半仙的手。 对于云青月来讲,提起眼睛的事,在他人面前其实也不算容易,毕竟那件事分割了他的整个人生,但这是予霖,予霖是不同的,哪怕他现在不记得。 这个人是他生死相付,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在这个人面前,那些一切的苦难,忽然就变成了我遇见你的路上的一个污水坑、一个小小的拦路障。 染脏了,摔伤了,也就迈过去了,算不得什么。 我还能遇见你。 “你知道对于我来说,哪怕未曾拥有仙体之前,这些小伤也算不了什么的,过几个时辰就会愈合的。”云青月的温柔太好,予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用着太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还……”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啊,甚至可能,我和他半点都不一样。 五百年的时间,从里到外改变一个人,容易的很。 “就这样放着不管,愈合之前你还是会疼。”云青月擦好药,抬眸道,“玄英,如果今天这样手上全是血回来的是我,你会不会气我?” 予霖:“自然。”下意识回答完,他才发现中了云青月的套。 “那便没什么好问的了……几个时辰后就会好,就不用包着了,晾一晾好的快些,小心别碰到手指。”云青月松开予霖的手,笑道,“我受的也不是什么重伤,玄英为何生气?” 予霖道:“你是血肉之躯,与我是不一样的。” 云青月道:“如何不一样?都是父母生养,恩师教导着长大的,一样的血肉之躯,玄英,没有不同的。” 眼前只有世界众生的人,往往会遗忘自己原来也是众生一员,会遗忘哪怕九天神佛……也不是不会死的。 “反正你这人总是这样,幸好我不会习惯。”云青月笑道。 好像这厮完全遗忘了,总是受伤要么昏迷要么断腿,然后把予霖吓到的是自己一样。 嘛,反正现在也不记得,形象是一定要好好打好的。 予霖小心捧着左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许久,才在云青月的注视下轻声道:“……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下一刻,云青月话锋一转,挑眉道,“不过既然予霖道长都这样说了,我是不是可以讨要些酬劳,毕竟我大半夜不睡觉,一直靠着道长的风姿撑到现在,也是很辛苦的啊。” 先行翻窗户入室的是谁?反正不是他! 予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还是道:“什么酬劳?” 这么正经? 云青月笑了一声,道:“白天的郎君,道长也叫我一声听听?” 四周突然安静了。 “……哎,我开玩笑的!”云青月急道,“玄英,玄英你冷静啊!不管是星回剑还是冒烟现在都不是时候!” 予霖一把将星回甩到桌上,愤愤道:“你就不能有一刻不要消遣我吗?” “我哪有,我很真诚的,玄英想让我叫你什么可都行!”云青月举手投降,心中却快笑抽了,他果真一个个称呼道,“玄英,道长,师尊……” 予霖:“胡说什么!” 云青月:“……玄英哥哥。” 予霖一愣,绯红悄然爬上脖颈,身上的灵力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腾起来:“云青月!” 云青月笑的快下桌子底下去了,举手道:“我在,我在!注意时间啊玄英哥哥,别人都睡觉了!” 予霖终于炸毛了:“你还叫!你——” 窗户框忽然像是被疾风吹动一般,以轻微但极快的速度颤抖起来,两人同时向那边看去,予霖快步走到窗边,两指抵上窗框,感受着什么。 “予霖,感应到了吗?”满面严肃的守心不知何时过来,正色道,“窗外突然增加的鬼气,那是……你为什么在这?”他的严肃在见到云青月的时候化为了乌有。 云青月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道:“你猜。” 守心:“……” 予霖打开窗户,窗外漆黑的世界不知何时竟被披上了一层好似鲜血般的红绫,举目望去一望无际,白雪红绫相衬,连月光都染成了血红,荒诞诡谲却又缱绻艳丽。 予霖沉声道:“百鬼夜行。” 世人口口相传还是会出差错的,这不是什么红绸,这是红绫,只有阴间之人才会用到的红绫! 外面突然安静的可怕,连鸟雀之声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毛骨悚然的感觉浮现在心头,云 青月来到窗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纸钱。 守心看着那些红绫,眼中神色莫名。 云青月道:“我方才就在想,为什么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吸声了?” 那些住在这个客栈中的客人、伙计、老板。 星回剑瞬间出鞘,夺目耀眼的青色光芒如流水般笼罩了整个客栈,云青月感觉一种沁入心肺的清凉感充斥身体,那些属于这个人世的声响——鸟鸣、呼吸,甚至是衣料摩挲声,终于回到了耳畔。 窗外的世界在几人眼前碎成了无数块,而后消散无踪,恢复了予霖回来时看到的一草一木,视野之中没有一段红绫。 云青月:“障眼法?” “差不多,”守心道,“世界上能察觉到鬼王所布幻阵不对的地方的,你是第一个凡人。” 予霖察觉灵力又开始减弱,道:“此地不宜久留。” 守心点点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它们不会平白害人性命,但要是我们在,又要多添麻烦,走为上策。” 予霖并拢两指,在几人身上都画了隐匿身形气息的符咒,道:“走吧。” 几人本意是远离百鬼夜行的队伍,结果才走出客栈半里地。 “……”云青月看着远处漫山遍野的鬼火,吹开一个飘到眼前的纸钱,道,“这运气?” 守心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是我的错,我一碰到和丹尘有关的事,运气就不太好。” 他们倒确实不怕丹尘的百鬼夜行,但这两人也太放松了,予霖拉过云青月:“退后,我的符咒还是顶用的,别直接接触到没问题,但你千万别离他们太近。” 凡人和鬼离的太近,怎么都不好的。 绕开身旁雪地里的红绫,几人倒退着向后走去,雪地里常人正常行走都会深一脚浅一脚的,但三人走过的路上连半点痕迹都没有。 予霖注意力全放在百鬼夜行的队伍上,云青月下意识看了一眼予霖脚下,怕他踩到什么摔到,脚下走慢了一步,然后一抬头,两人装了个满怀。 予霖诧异瞪大双目,僵硬的愣在那里,居然一时忘了离开,云青月眨眨眼,遵从了本能意识抱住予霖,道:“呃,接下来该干什么?” “……” 守心低声道:“你俩差不多得了!” 随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渐渐弥漫在心头,指尖上的清凉感勉强唤回了予霖一丝清明,他真是恨不得给云青月和守心一人一剑鞘,咬牙道:“不许说话了!” “……松手。” 云青月连忙松了手。 予霖闭上眼,心中默念一切他能想到的清心咒。 不管是什么咒,能把云青月请出去就行! 他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都已经决定了退避三舍,偏偏那帮鬼魂上赶着似的往这边飘,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三人退到了一处房屋坍塌留下的墙根下。 云青月扫过一个人路上突然见到,绝对能让人吓撅过去的各色厉鬼,心道:“那帮写鬼故事的,肯定没有亲眼见过鬼。” 突然,不知从百鬼队伍的哪个方向传来一阵女子千娇百媚的笑声,如涟漪般在旷野中扩散开来,诡异的能让人浑身汗毛全炸了,一只满脸鲜血……不,一只只剩了半张脸的女鬼飞出,口中哼唱着一首歌。 葬歌。 女鬼大概是死的太久,连自己葬礼上曾被唱过的歌曲也记不清了,唱的颠三倒四,词句不清,可分明已经唱的这般混乱,云青月耳中听着却还是悚然到了骨子里。 予霖握住云青月的手,用完好的右手在他手上写道:“封住听力,凝神。” 顿了顿,又写道:“我在。” 厉鬼们离的越来越近,守心摸上背后佩剑剑柄——虽然不发生冲突是上策,但比起予霖现在的状况暴露,不如他先打出去。 予霖以眼神制止了他。 还不到时候。 哪怕这些厉鬼,也还是有能往生轮回的可能的,若非必要,不可杀之。 终究都不过是些放不下的可怜人。 然而,百鬼的队伍忽然混乱起来,一具一路走来一直在埋首呜咽的白骨惨嚎一声,拔腿向着三人所在之处狂奔而来! 予霖立即挡住身边的云青月,云青月皱皱眉,反手扣住身前的予霖,一把将他拉到了怀中,朔望一直被云青月提在手中,拇指一推剑镡,剑锋出鞘三分。 虽没有往日流光,但锋利更甚。 白骨狂奔而来的身体居然开始逐渐消散,它最终没能跑到三人一丈之内,便化为了飞灰,消失于茫茫夜色。 “是在这里死的……这里……” 不知是哪几个厉鬼,幽幽叹道:“坚持不住了,消散了……” “消散了……何必入轮回……”厉鬼们仿佛从四周一起回荡来的声音颠三倒四,“散于人世天地……” 这些厉鬼还没有到能控制自己心神的程度,大多都还在愤恨冤孽中沉浮,守心闭上眼,不去看也不去听那些绝望的感叹。 最终,鬼火随着队伍一齐远去,守心张了张嘴,发现声音都是沙哑的:“走了,没事了。” 云青月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依然抱着予霖,忘了松开:“!” 一瞬间的紧急让云青月遗忘了予霖现在的状况,可奇怪的是,予霖居然没有挣开他的手,整个人都在极小幅度的颤抖。 云青月吓了一跳:“玄英,你没……” 话没说完,予霖突然拍开他的手,一抬头眼眶通红,他看了云青月一眼,转身几乎是跑的走开了。 整个背影,根本不像是愤怒,反而是……落荒而逃。 云青月找了许久,才在远处的天际都微微泛白的时候,见到了坐在一棵枯树裸露于地表之上的数根上的人。 予霖低着头看不见神色,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云青月的到来。 然而,云青月走的近了些,他突然道:“你别过来。” 云青月立刻停下脚步,看着他,柔声道:“玄英,我看不见的,现在还很黑,我这个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 良久,予霖缓缓摇头:“你明知道的,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这些日子见到的人,他们认识的予霖,从没有和他“一样”的人,五百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看不清自己。 他不是世人口中那个仙风道骨、冷静自持、无往不利的仙人,那个是予霖,可乐玄英偏偏孤独又敏感,困在三年前的梦魇中无法自拔,忘不掉消散所有灵力、断去所有灵脉时的痛苦,所以修炼频繁遇到瓶颈…… 他更不是云青月喜欢的人。 配不上他的半分温柔。 第177章 交心 交心 云青月没有直接回答,坐到了枯树背面的树根上,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予霖是我的,乐玄英也是我的,我喜欢那位仙人,也喜欢乐家的大少爷,天印宫的小道长……呵,我真害怕以后到奈何桥上了,发现乐老爷子还等在那里,等着抽我。” “……”予霖面上没有丝毫笑意,缓缓道,“不是,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我不勉强,”云青月道,“我喜欢你的全部。” “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那么厉害,脾气还不好,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喜怒无常。”予霖几乎有些急了,他听着云青月就在树后的呼吸声,道,“我头发都白了,一点都不像个二十岁的人,那么难看……” 似是情景再现,五百年前的予霖和五百年后的他,竟都说出了类似的话。 “玄英,”云青月柔声道,“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予霖一愣:“……什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呢?让我一见惊鸿,倾心不已。”云青月仰头望着满天星河,一字一句,道,“何其有幸,那个人是我的仙人。” 星光正好,就像那个他遇见予霖的夜晚。 他内心一直是空的,没什么东西装在那里,后来上天给了他两个人,一个是叶雅,一个是予霖。 他是耗尽了几辈子的气运,才遇见了这么一个人。 予霖转过身,有些怔愣的看着云青月的侧影,云青月道:“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好的人,我小时候是个病秧子,做什么事都做不成,长大了更是,连一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一遇见你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犯傻,还总是受伤让你担心我……玄英,我很没用的。” 予霖立刻道:“没有的,你怎么可能没用?” “可我都那么没用了,你还是喜欢我。”云青月也侧过头,笑道,“玄英,谢谢你喜欢我。” 予霖一时被那笑容晃了眼,呼吸微滞,良久,才回过神,道:“这些天明明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应该对你说谢谢的是我。” “可我是在谢谢你喜欢我啊,”云青月又犯老毛病了,“玄英,你的谢谢是哪个?” 予霖现在可不吃他这套了,眉宇一挑,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云青月幽幽叹道:“道长……玄英……都那么长时间了,你看我掏心掏肺的,你就说一句喜欢我,哄哄我嘛,看在我长的英俊潇洒的份上!” “你愿意可以自己说,”予霖声音淡淡的,云青月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却满是柔和的笑意,“说几遍都无所谓。” 有什么东西,突然化开了…… 云青月道:“玄英,这里好冷的,我的睫毛都快被哈气打的结冰了,我们回去说,回去客栈里说好不好?我给你说一天都行。” 予霖这才想起云青月是穿着单衣出来的,饶是有内力护体也禁不起这么一直冻着吹着,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点,还让云青月找了他那么久,连忙站起身,回头却发现云青月早就负手站在那里,笑着看着他。 身姿当的起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字眼。 云青月沉声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不管是五百年后的玄英还是五百年前的玄英,都没什么大差别的。” 都一样的好说话,心肠软,那日打的他那一巴掌,不知道自己悄悄后悔了多长时间。 太阳悄然出现在地平线上,予霖觉得云青月纯粹是在哄他,道:“怎么可能,明明一点都不一样。” “那我怎么会想和你耳鬓厮磨,想亲你抱你,还想着别的事……想的我骨头缝都疼。”云青月脸上好似写着清心寡欲几个字,眼睛里和话里可不是那个样,他上下扫视着那人,哑声道,“玄英,给个解释?” 予霖僵在原地——他是万万没想到,云青月居然能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无赖话:“云青月!” “哎,我在,”云青月笑道,“玄英哥哥有指教吗?” 予霖气的感觉心肝脾肺都在疼,他冷笑道:“有,你就在这冻死吧!” 那张嘴真是没救了!他怎么就能喜欢这么个人呢?! 漫天的银装素裹中,云青月迎着初升的朝阳快步跟上予霖,拦在他面前,道:“好好好,我不说了,那我给你个东西好吗?” 予霖果真是脾气好,困惑道:“什么?” 云青月缓缓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那块在他这里放了几天的那块玉,云青月把它系在予霖腰带上,道:“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玄英,答应我,送出去的东西,别让我老是往回拿了。” 最好是再也不用往回拿了。 两人回到那家客栈的时候,守心明晃晃的红衣正坐在马棚的食槽沿上,他和马分了这食槽一人一边,他嘴里叼着根草,看起来是给马喂食的时候顺便抢的,抬眼看到两人回来,把最后一点饲料全倒进食槽里,支起一条腿,道:“呦,两位还知道回来呐,你们记得我这个大活人的存在吗?” 守心的语气带着挪耶,云青月咳了一声,道:“请你喝酒还不行吗?” “我心情不好,这里的酒不行。”守心跳下来,“怎么也得宫廷御酒那种级别的才行。” 云青月眼中目光闪了闪,他看了一眼予霖的背影,轻声道:“行啊,就是可能得麻烦你,再跟我回长安了。” “……”守心挑挑眉,道,“曾经有一个臭小子也是这样,老是麻烦我这老人家,你们不愧是都姓叶的,真是一脉相承啊。” 云青月一愣,守心却已经走去牵马了。 几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到了华山。 玄烟和风炎现在都不在衡清,辞言看到予霖这个样子,也以为是他恢复了,听云青月解释完,叹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初让云公子你把小予霖前辈领回去,本以为是最正确的办法,可没想到会这样一波三折。” 辞言命人喊来知明知繁,让两人带着师尊去藏书阁了,结果几人走了,一回头却发现云青月和守心都还坐在原处:“两位不跟着一起去吗?我衡清的藏书阁没有什么需要避讳外人的。” “并非如此,辞言 真人误会了。”云青月起身,对辞言弯腰施了一礼,辞言也连忙起身道,避开这一礼,“云公子,现在这可是于理不合了。” “我只是占了予霖的便宜,辞言真人不必如此的,我有事要拜托您。”云青月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我得立刻和守心回长安一趟……解决一些早该解决的事,予霖得先托辞言真人……唔,其实玄英应该不需要谁的照顾,他很强,但还是拜托辞言真人照看一二,我会很快回来的。” 辞言面露不解,却还是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知明他们两个肯定会照顾好自己师尊,但云公子你这样拜托我,想必是那边有很重要的事,放心吧。” 予霖在华山上,也不会再遇见那些麻烦事,得到了辞言真人的答复,云青月点点头,道:“多谢辞言真人,那我先走了。” 辞言道:“起码和予霖前辈说一声啊?那么急吗?” 云青月摇摇头:“……我不想让他平白多担心,辞言真人,在下告辞。” 辞言看着云青月和守心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他缓步走出,在不远处的山崖上,看到了一个算是意料之中的蓝衣白发的身影,正遥望着山下的景色。 “前辈,我没猜错,您果然没走。”辞言来到予霖身边,道,“您都听见了吗?” 予霖点点头,眼神未曾离开山下那个人的背影——仙人的五官灵敏,能看出去很远:“我感觉云青月藏着些事没有告诉我,所以回来看看。” 他并没有对云青月的隐瞒生气或是怎样,他也觉得云青月做的没错,自己现在灵力时好时坏,帮不上什么忙,而每个人总是有些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事,换了别人都不行。 他现在能做到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恢复记忆和灵力。 予霖忽然觉得华山上的风有些凉,可明明华山上的风雪赶不上几乎终年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一半。 他是这几年习惯了不归岛的温暖吗? “……前辈您不记得了吧,除了方才您见过的知明知繁那两个孩子外,您还有一个弟子的。”在衡清所有的弟子眼中,辞言永远都是神色温和,身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沉稳,可现在的辞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分明浮现出一丝痛苦,“他叫叶晗,是您的第一个徒弟。” 也是予霖曾经想过,这辈子可能会收的唯一一个弟子。 予霖微微一愣:“叶晗?” 他还有一个弟子?可为何没有见到? “他和云公子的本名是一个姓,其实他们两个本就是隔了两百年的亲戚,都是现今叶氏皇族的一员,叶晗的亲弟弟,就是云公子的祖先。”辞言下意识抚上腰间佩剑,手紧紧攥着剑柄,“叶晗师弟的天赋远超于我,如果他活到现在,早该是个半仙了……” 叶晗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惊才绝艳的天才,那样的一个少年,优秀到令两百年未曾收过弟子的予霖真人选择了他,并将他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予霖是原航留给世间的人,如果成功,那叶晗就是予霖留给这个世界的下一根支柱。 可是叶晗死了,史书记载的很清楚,白纸黑字。 予霖:“……他是怎么……” “两百年前的人间很混乱,皇朝末世,藩王林立,厮杀的血流成河,那时的晋朝叶氏还只是一个藩王,”辞言道,“那时叶晗与我说,家国将倾,亲人身陷囹圄,他身为叶家的人,与家国同生共死,他责无旁贷。” 辞言缓缓闭眼,耳边仿佛又是双剑相击的铿锵嗡鸣声。 那年华山之上,他没能阻止叶晗下山。 两人并未真正全力厮杀过,他本以为叶晗再怎么优秀,自己也早比他入门十年,联合众师弟,应该能拖住他的,起码能拖到掌门赶来,或是予霖真人察觉此事,出关阻止叶晗。 是他大意了。 手中剑刃断成两截,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就被封住了周身大穴,阻隔了全身灵力流动。 身形看似单薄的白衣少年收剑入鞘,道:“师兄,抱歉了,我必须得回去,郑厉王的手段天下皆知,晋国国门一破清江必定血流成河,可我姐姐他们还在那里……” “你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止天下大势?!”年轻的辞言半跪在地,却动弹不得,拍着地急道,“禁止参与凡尘中诸事是仙门间明令禁止的铁则!那不是没有道理的!阿晗,你再好好想想,起码等你师尊出关再说啊!” “阻止不了……我没想阻止,我只想保护我爱的人……”叶晗道,“师兄,我知道,我知道古往今来妄图插手凡尘诸事的人都落了个什么下场,可我已经想好了,哪怕师尊出关,我也要回去的,现在早去早回,还能免得让师尊为我担心。” “等我回来,再向师尊和掌门真人请罪,再赔师兄你的剑。” “师兄,抱歉……我走了。” 他看着白衣少年转身下了华山,走向他最终的结局。 这么多年,直到辞言成为掌门,他只败给过一个人。 两百年,竟然都已经两百年了…… 辞言心志早已不同于往日,可他看着云青月远去的背影,经好似一时又是那个白衣的少年,何其相似,不由得一时模糊了眼眶。 予霖缓缓念道:“家国生死,责无旁贷……” 他的弟子吗? 现在的予霖不知道叶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他觉得,哪怕那孩子没能成长起来,日后的他应该也从未后悔过收了这个弟子吧? 云青月又何尝不是那样一个人。 生于权力斗争中的人,又有哪个能真正活的轻松呢? “后来叶晗的死讯传回华山,那天我才明白,哪怕修道问长生之人也敌不过生与死啊,匆匆一别,留下的遗憾再也实现不了,不知是死去的人痛苦,还是活着的人更痛苦……”辞言看着予霖,正色道,“前辈,在下说这些话逾越了,可是不管现在的自己是怎样的自己,要是喜欢却没能说出来的话,怎么会甘心呢?” 心中那些掩埋的情感骤然变化成了惊涛骇浪,结结实实的随着辞言的这番话,冲撞在了二十岁的予霖心头:“……” 第178章 影王 影王 守心一剑挥下,剑气削断大片杂草,他望着这片荒凉的地方,叹道:“皇陵之后居然还有这么荒芜的地方,明明只是山前山后啊。” 云青月拂开枯枝断叶,面无表情,道:“会来这里的,两百年来不管换了几代都只有一个人,难免荒凉。” 一个寻常的小院子,几个月没人住都会长满杂草,更何况山边这种地方。 他是第二次来这边,第一次有李实给他带路,时间隔的太久,这回走的有些绕路。 山脚下找了一阵,他拨开一处杂草,看见了山体上那个麒麟形状的铜钮。 就是这里了。 云青月回头,对守心道:“麻烦你陪我回来,接下来的事……” “都到这种时候了,磨叽什么!”守心挽了个剑花,负手持剑,道,“我总是会欠你们姓叶的人情,不能老让我还不上啊!” 云青月笑着摇摇头,摁下那个铜钮,山体突然裂开一条缝,一道足够容纳四五人同时通过的大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里是决定了他人生的地方。 走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通道里,倒是不影响云青月的视野,云青月不由自主的想,当初创造了这一切的人,想到了往后的情景吗? 大概是想到了,可对于千秋霸业来讲,成就大事的太祖,也顾不得子孙后代了吧? 通道一直呈倾斜状向下延伸,大概走过了半个时辰的阶梯,守心道:“这都能走到皇陵底下了吧?我的天,到底是想干什么?” 云青月抬头看了看,道:“我记得这个位置应该是武宗的陵寝……连死人都在他的守护范围内。” 这可真是举头三尺有鬼神。 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地下越来越热,若是普通人恐怕呼吸都会不畅,正在这时,两人转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微光猝不及防的闯入眼帘。 见到眼前场景,守心不由自主的惊叹道:“鬼斧神工!” 这里看四周,应该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矿石分布在各个角落里,闪烁着嶙峋的微光,光不强烈,但刚好能让人看清洞穴内的布置。 十一根至少有十余丈高的石柱屹立在洞穴中,每一根石柱上都盘旋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石雕五爪龙,石雕龙目露凶光,似乎下一刻就会从石柱上扑下来。但奇怪的是,每一条龙的右后爪,都被一条真正的锁链锁住了,锁链的尽头埋在远离石柱的洞穴内壁,将洞穴上空分割成了恍如地狱般的场景。 真正令守心感叹的是洞穴最中心正上方的洞穴顶部,雕刻着一只足有几十丈长的麒麟,那麒麟竟是通体暗黑,却是这洞穴内,最为精美绝伦,鬼斧神工的存在,细致到连鳞片和触须都线条极为流畅,似乎都是一刀落成的,放眼望去世间,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存在了。 “没来这里前,都是长安城内打马观花,吟诗作对的王爷啊,别的不复存在了,风雅还是有的。”云青月盯着看着最新的那根石柱巨龙,笑道,“对吧,皇叔?” 静谧的洞穴深处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桌案,越过整个洞穴的最后看去,桌案后坐着一个人。 一个通体黑袍,头盖帽兜,看不见脸的黑袍人,宽大的黑袍下摆铺散在黑袍人背后,好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守心看着那个黑袍人,心道:“这就是影王吗?” 黑袍人没有回答云青月的问题,云青月也不在意,他走到桌案前一撩衣摆,在黑袍人对面坐下。 “十年前你来过以后,再也没有来这里一步,”影王,也就是黑袍人静静看着云青月的一举一动,终于开口道,“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这声音嘶哑阴沉,就好像许久没有开口和他人说过话了一般,影王不曾动一下,长在了那里似的。云青月道:“说真的,老是待在一处不动弹不好,容易心情抑郁,你看皇叔你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影王:“……” “我不是来这里和你扯淡玩的,更不是终于想通了来继承你的位置,”云青月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一字一句道,“皇叔,我是来毁了这里的。” 影王没有任何多余反应,就像听过了无数遍这句话,听的都没感觉了,静静道:“我年轻时也这么想过,然后呢?就像那矿石中的一点点光,那么微弱……怎么可能敌得过‘影麒麟’那般的庞然大物。” 洞穴顶端的黑色麒麟俯视着整个洞穴,蔑视着光芒那样黯淡的矿石。 影王忽然伸出手去,摘下了自己的帽兜,道:“该来的宿命怎样都逃不掉的,总有一天,你要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帽兜之下,洁白如雪的白色长发和黑袍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那样苍老嘶哑的声音白发,影王的那张脸,居然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才二十多岁。 那是个本该养尊处优的过一辈子的人。 云青月没有丝毫诧异,淡淡道:“我记得皇叔也就比宪宗那老东西小两岁吧?影王的力量确实强,连驻颜之术都能做到。” 影王皱眉:“叶巍,那是你父亲。” “也是你哥哥,”云青月道,“掐灭了你一生希望的亲哥哥。”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守心看着两人,突然道:“我曾听说过叶氏的影王,是替历代帝王行隐秘之事,同时平衡朝廷也仙门关系的一种人吧?” 影王的身份虽然神秘,但有些能力岁数的修仙者都听说过这么一种人,但估计谁也不知道,影王的真实身份居然是皇帝的亲弟弟。 这算什么?一个生来要坐龙椅掌权天下,另一个却要黑袍附身,行诡谲之事吗? 影王看了他一眼,云青月道:“差不多,最开始姜相是想让他做何用的没人知道,但太祖就是那么想的。” 帝王是皇权的象征,光明磊落的天子,做不得阴暗血腥之事。 总要有人替他做的,更何况旁人做来不放心。 十年前叶崚告知了云青月一切,两百多年前,晋还未入主长安,姜相辅佐太祖叶传征战天下时晋国的兵力四散,姜相因彼时兵力不足苦恼了一段日子。 后来,他不知在何处见到了传说中的“影麒麟”。 现如今的世间难见灵兽,影麒麟是更世间凤毛麟角的神兽,据说人世刚立时,它原本是和白泽等同样地位,甚至更加高贵的麒麟,只是被阴气诱惑堕落,犯下错事惹恼了神君,堕落为影,永生永世不得形体,只能作为一缕孤魂暗影在世间飘荡,孤寂一生。 但影麒麟还是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姜相遇见它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它将自己的魂魄分割出一半,将那半魂化为一身黑袍,送给了姜相。 姜砚并未沉迷于影麒麟的力量,而是将它给了尚且年幼的太祖皇帝,以期这份力量能保护这个少年。 但不久两人就发现,得到影麒麟力量的人会变得惧怕阳光,被照射到一丝都会剧痛难忍,而且虽然能得到力量,但黑袍内影麒麟的魂魄会影响穿戴之人的意识,令人神智不清。 影子的力量,不是那么好用的。 姜砚立刻就劝叶传放弃黑袍……却已经晚了。 权力的渴望已经吞噬了叶传,他孤身一人尚且年幼,害怕自己不能在群臣虎视下保住龙椅,哪怕姜相保证自己会全力辅佐帝王也无济于事。 叶传将黑袍上绣着影麒麟本体的那块裁下烧掉,以水吞服了衣灰,影麒麟的力量并没有因此进入他体内,反而让他与这份力量产生了联系,血脉牵引,只要披上这件黑袍的人是与他血脉相连者,必将为其所控,却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挣扎不得,一方面影麒麟的魂魄又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穿上黑袍的人,让他潜移默化的相信,自己天生就该是活在黑暗里的影王。 影子又怎么配见到光呢? 叶传发现了这件事,可世间与他血脉相连者,无非父母、兄弟姐妹或是子女,他哪个都没有,他是孤家寡人。 但他总会有孩子的,血脉的力量代代相传,第一个真正用上影王的人是太祖的长子恒宗。 为防血脉单薄会难以控制,恒宗将自己的亲弟弟变成了影子,命他开出了这个洞穴在此居住。 自此影王像王朝的影子一般俯揽人世,若有妄图动摇叶氏统治者,立即根除,不留后患。 于是好好的另一个人生就毁了,剩下的不过就是个双手染血的工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没有哪个皇帝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他们的弟弟反正没死。 虽然没有真正比试过,但影王的力量强如半仙,因此他也就成了朝廷与仙门对立的基石。 或许对这些影王也是有些愧疚的,历代的影王在未曾得知自己的宿命前,都是长安里闲散的王爷,几乎没人会去管教他们,早已知晓一切的帝王对他们采取着近乎放纵的心态。 历代的影王都保留着自己的意识,他们不会盲从的听命于皇帝,他们早已抹杀了情感,哪怕变成民族罪人,对他们来讲,深刻在骨子里的最重要的事是保护晋朝以及叶氏的血脉,威胁到这些东西的人和物,都会被不留痕迹的抹去,甚至连皇帝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影王如他们的名号一般,两百年间尽心竭力的做着影子,笼罩在整个晋朝。 十年前,影王拦在云青月和予霖面前夺取那卷尸经时,他就是率先察觉到了叶岑在沽安的异动所以赶来阻止叶岑的人的行动。 他不会动身为自己继承人的云青月,否则以影王的思维他哪怕与予霖开战,也要拿回那卷尸经的,之后他并没有却没有告知叶崚,打算独自处理掉这件事。 云青月对守心解释完,道:“说了那么多,我以为你会阻止我‘泄密’。” 影王淡淡道:“无所谓,让这些修仙者多知道些,正好还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少来招惹叶晋。” 守心挑眉道:“你对你的力量很自信?” 影王抬头看着他,道:“你还不够和我说力量,叫那些半仙来。” 守心“啧”了一声,云青月对他摇摇头,接着道:“当初你是千算万算没想到,宪宗能害死自己的亲儿子吧?” 影王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动了动:“……那时我还不是影王,上一代没来得及告诉还是太子的宪宗。” 影王对于血脉的要求很严格,未来的皇帝和影王不是一个母亲都会对于彼此间的联系出问题,宪宗的谎言骗不过那孩子的母亲,更骗不过对血脉敏感的影王。 上一代的影王得知自己刚出生的“继承人”被宪宗埋了的时候不知作何感想,估计内心是很精彩的。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村子靠拐卖少女为生,有一个被拐卖的姑娘被村子里的人留下,当做媳妇娶了,几十年后少女变为老妇,而她谋财求生的办法,是帮助村里的人去拐卖那些和曾经的她一样的年轻的姑娘。”云青月笑了笑,探过上身,道,“这是讽刺吗?皇叔,你们看着自己的侄儿来延续自己悲惨的命运的时候,究竟作何感想?” “为了叶晋,责无旁贷。”影王的神色木然,“我能理解你,你本该不必承担这些。” 云青月道:“我可太谢谢你的理解了,皇叔!我可太谢谢你让我生到这世上,害死了我娘!” 云皇后生的真正的二儿子死了,可叶崚在位时需要一个影王辅佐,所以云青月出生了。 云青月无法想象母亲得知这一切时,内心究竟是多么绝望的——她满怀欣喜的迎接着那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却被告知她的大儿子要踩着小儿子的人生和鲜血走过九五至尊的路。 影王的传承是没有具体时间的,一旦上一任影王寿数尽了之前,就是产生下一任影王的时候。 云青月幼时云茹那么小心谨慎的护着他,她是怕自己的孩子被抢走,那是一位母亲绝望的庇护。 “……你母亲理解不了影王的重要性,”影王不知为何迟疑了一瞬间,道,“你的出生,是必要的,陛下需要你替我接着帮他守护晋朝。” 云青月道:“是吗?可我来之前叶崚告诉我,一定要找到断绝影王传承的办法。” 叶崚那么一个性子,他怎么可能愿意看到弟弟和儿子变成那么个样子,他早就答应了母亲一定会保护好云青月,所以他一直在寻找解除影王这一宿命的办法。 影王缓缓抬起右手,上面缠绕着黑色雾气,守心戒备的呵道:“你要干什么?!” “一旦失去影王的力量我就会死,但我并不介意。”影王定定看着云青月,周身气势突然暴涨,“你找不到办法的,你注定要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皇叔见过光吗?”云青月微笑着,眼眸明亮,“让你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回到黑暗里的光。” 影王一愣,云青月接着道:“我不知道皇叔见没见过,我见过,我很珍惜的我的光亮,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弃他去到黑暗里。” “……说那些又有什么用?” “皇叔应该知道,我和姜相的后人,这一任的舞阳侯姜楼交好。”云青月从怀里掏出那枚漆黑色麟符,道,“他恰好告诉了我一件事,关于影王,你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影王下意识的感觉那枚麟符气息不对劲:“那是什么?!” “姜相那么聪明绝顶的一个人,”云青月笑道,“绝不会在任何事上,不留后路。” 第179章 心悦 心悦 大晋第一任舞阳侯、开国丞相姜砚,青史页绝对无法忽略的一代名相。 盛名之下无虚士,纵观姜砚姜唤安不算长的一生,他从未打过一场败仗,更未行差过一步棋子,赫赫威名,名副其实。 这样的一个人,但凡他有半点野心,当年的皇位都落不到太祖手上。 姜家世代忠良,但姜砚也并非愚忠之人,怎样在功成名就后全身而退,保全姜家,他做的滴水不漏。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姜相此举寒了君心,可历史上又有几个开国的能臣名将功成身退? 姜相此举,保全了皇族与姜家两方。 “当年,早在姜相得到影麒麟的力量的时候就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却并没有立刻拿出,反而造成了一种他受制于太祖皇帝的情景。”黑色麟符的棱角咯的云青月手心生疼,他看着影王,道,“皇叔知道为什么吗?” 影王没有回答,死死盯着麟符,那因为常年不见日光变得异常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姜家的人一直在等,”云青月沉声道,“一直等到姜相英年早逝,姜相之弟命姜氏全族自此不可再入仕出相,远离朝政,等到姜楼这代……却从未等来过叶氏任何一个皇帝,去找他们,和他们说想要放弃影王的力量。” “也是,”云青月嗤笑一声,“正常天子,谁会为了一个弟弟去放弃影王的力量呢?” 舞阳侯府姜氏等着的是天子的薄情,他们无法主动和沉迷于力量的帝王承认他们手里握有足以毁灭“影王”的东西,那会给姜家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们一次次失望,等了两百年…… 也就只有叶崚这样的家伙,才会为了在皇家不值一提的血脉亲情,宁愿放弃一切。 云青月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四周一片寂静,矿石幽幽的磷光勉强照亮着三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影王的眼眶中竟有凛凛水光。 “……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的时候,是在我皇兄的王府中,那时我还是个整日在长安城里逗鸟观花的少年,凑个热闹去看皇兄新娶的王妃。”影王喃喃道,“从未曾想过一个西边来的姑娘,能给‘我’带来如此大的危机。” 他小时候十分混账,见皇兄看起来不喜欢那个新王妃,又好奇镇西传的那么有名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居然大着胆子直接去掀她的盖头。 从小到大从没挨过打的他手腕直接被扭错位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摔在地上,在红盖头下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绿眸。 “小屁孩子也敢来惹我,”云茹道,“要不是……我告诉你,要是在镇西,看我怎么揍你!” 记忆中久远的两道身影逐渐重合,云青月厉声道:“皇叔,晋朝现在民富国强,有无数人愿意为了国家舍身忘死,早就不是开国时的艰难处境了,北蛮俯首,四方来朝,我们已经不需要再有人成为影子了!现在这麟符就在这里,你毁了它,回到人间来!” 麟符一悔,影王的力量会立刻被影麒麟收回。 其实云青月也可以毁了它,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现在这个人必须是影王本人不可,否则哪怕那力量消失了,在影子中待久了的人,也不可能立刻回来。 “大将军征战四方,眼界开阔,非我等可比。”影王淡淡道,他称呼云青月为大将军,这是极少有人叫过的,“我有过的……” “什么?” “那种光……我有过的……”将记忆中的光景压下,影王一字一句道,“可那光早已埋进了地府黄泉,我也永堕黑暗,连自己的名字和封号都不记得了。越王,我只剩自己的‘职责’,这辈子没人能阻止我!” 还是谈崩了,影麒麟对于意识的控制果然非同小窥! “轰——”的一声巨响,桌案整张爆裂开来,炸成了漫天灰粉!云青月早有防备,右手一撑地面整个人飞速倒退,整个人像只白鹰一般划出了一道白影,退到了洞穴另一边。 守心的剑一直未收,灵力荡开粉尘,挥剑就和赤手空拳的影王打到了一处! 守心的佩剑和那些寻常仙剑完全不一样,那是一把通体赤红的仙剑,连挥舞之时都还散发着阵阵红光,可那红光竟给人一种极为清凉的感觉,丝毫未曾有阴郁森然之感,透着十足的少年气息,和守心正好相衬。 红影黑影搅成一团,快的只能偶尔看到剑身红光一闪而过,影王那双手好似钢铁一般,和利刃相接丝毫不落下风,且力道相当强,守心竟感觉手都震的发麻了! “还真挺强的!”守心冷笑道,“可你个臭小鬼,我就不信你真有予霖他们那么强!” 以防万一,云青月也是带了剑的,可他看这种情况:守心和影王打的拳拳到肉,守心的表情相当亢奋,红色灵力和黑气乱飞,大有“死也要一分高下”的气势。 没有自己意识的朔望,明显没法让他和这两个“变态”五五开。 ……总感觉好像不需要他呢。 云青月感觉自己划水看戏不太好:“守心兄,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我去?!”守心回答云青月的功夫,脸差点让一道黑气打中,“边上待着去,别给我捣乱!” “……” 云青月挪到战场边缘,仰头看着身边那根盘龙石柱。 影王和皇帝,哪个不是像这龙一样被锁链缚住,雕刻这石柱的影王自己也感受到了——明知锁链在哪,却不得解脱。 只能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行走,从率真少年走到孤寒老矣。 洞穴被矿石磷光找不到的地方,黑暗突然似淤泥般流淌起来,云青月看着它们如同活物般汇聚沸腾,最终形成了如人高的、和影王极为相似的黑色身影,黑影的袖口里竟伸出一对白骨手掌! 影王的右眼眼眶变的通红,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他哑声道:“影王绝不会放弃晋朝!” 云青月一眼望去,明确了这些怪物的数量:“守心,这些都是死去的历代影王!” 守心打了一个激灵,失声道:“什么?!” 开什么玩笑,这样的家伙一个就够了! “看起来历代的影王死后,下一代影王都把他们的尸体保存起来了!”趁着一具尸体还没有完全形成,云青月一剑砍下,可看出的裂口没过几秒就立刻恢复了原型,“寻常的攻击还伤不了这些家伙!” 守心道:“擒贼先擒王!”他的佩剑和影王的手掌直接撞出了火花,灵光大盛! 影王神色不变,转眼去看云青月,道:“叶巍,我是看在你是我的继承人和叶氏血脉的份上一直保护你,但是,我并不真的缺你这一个继承人,你要想好!” 黑袍白骨动了动,如同疾风般瞬间就到了云青月面前,云青月堪堪避开一击,脸却被带起的黑雾割伤了。 “我想的挺好的,”云青月擦掉脸上的血,笑道,“皇叔,我可是和你一样了解什么叫攻心为上——要是你真的能挺到找到下一个继承人的时候,何必再来劝我?” 影王的动作一僵。 云青月说对了,现如今的状况,他已寿数将尽,云青月死了后,叶崚现在又没有新的太子,他不敢肯定自己真的能挺到那一天。 影王到底还是必须忠于天子的,他又不能杀了叶崚另立皇帝! 一道道黑气如同活物一半在空中游荡,云青月的心思飞速转动。 突然,洞穴中猛的亮了起来,如同白昼,蓝色灵力从来路中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云青月和守心都感觉身上一暖,可影王和那些黑袍白骨好像见到了太阳一般立刻举手挡住了头,甚至有的黑袍白骨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影王不再和守心缠斗,他一击击退守心,和那群尸体一起退到了洞穴深处。 云青月怔了怔,随即双眼一亮,喃喃道:“玄英?” 话音未落,一道蓝衣人影恍若从天而降般凭空出现在云青月面前,予霖并未回答云青月,抬手一招,星回清澈的剑光裹挟着冰冷的蓝光,迎面袭向了影王和那群尸体。 “是我,”予霖这才回头,对云青月道,“我还没有恢复。” 云青月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可这功夫,守心蹦了过来:“我的个天呐还好还好!予霖,你怎么来的这么及时!小爷差点就升天了!” 影王的力量确实不可小窥,他的虎口都震裂流血了。 云青月走到予霖身边,道:“没恢复怎么来了?这里……” “很危险,我知道,”予霖淡淡道,“可我比你强。” “……” “而且我的灵力也不是完全不能用。” 影王等人终于击散了予霖那道攻击,唯一还能流血的影王身上已是鲜血淋漓,予霖指着他道:“就像刚才那下,我原本只是想让他们停一下,结果威力差点就能消灭他们了。” “……” “云青月,”予霖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色道,“我有事要和你说,我……” 守心喊道:“他们又过来了!” 这回有予霖在,守心可没有后顾之忧了,他挥剑又冲了上去:“予霖,解决他们啊!” 云青月看着予霖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动,他低咳一声,非常自然的捏了捏予霖的手,轻声道:“先解决他们。” 手上的温度好似提醒了予霖什么,他有些怔愣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又看了看云青月的背影。 随手挥剑击散了一个黑袍白骨,那尸体这下是真的再起不来了。 予霖不愧是曾经天印宫年轻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存在,只是这么两天的功夫,属于半仙的部分灵力已经被他融会贯通,几乎了如指掌。 予霖道:“云青……” 守心喊道:“我擦,我被包围了,救命啊!” 予霖顿时有些焦头烂额,回身去救守心。 云青月看看朔望,心中有了一番思量:予霖确实强,可那灵力还是忽大忽小的,不够立刻解决这帮家伙。 真是……不想用那个啊。 予霖把守心薅出来,发现自己已经和云青月隔开有一段距离了,冰蓝剑光扫开两人中间的路,云青月看见予霖有些急匆匆的,也往这边走来:“玄英?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三番两次被打断,予霖的耐心终于耗光了,灵力爆发震开周围的黑袍白骨,他迎着云青月身上直接扑了过去,死死的抱住了云青月。 幸福来的太突然也太不是地方,云青月整个人一愣,立马全身都僵了,手足无措的被予霖抱着:“玄……玄英?” 不管这是五百年前的予霖还是五百年后的予霖,都够让他惊呆了。 “我就是想说!”予霖抱着云青月,察觉到他骤然僵硬起来,不敢看他的脸,视死如归般喊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不是勉强也不是错觉!明白了吧?!” 云青月:“……” 守心:“……” 影王:“……” 必须得明白了,予霖感觉自己的脸烫的像火炉一样——不明白他就剩下两个选择:找个池子跳进去永远把自己埋在里面,或者把云青月打傻。 影王尸体们都是自动攻击的,没有因为影王的怔愣而产生什么影响,守心差点被正面击中,慌忙闪开:“你、们、干、嘛、呢啊啊啊!” 干嘛非得在这种好像话本子里大决战的时候,在他面前说啊!!! 影王木然道:“影王虽然要隐藏身份,却并非不可……不可娶亲,叶巍,你要是这样能同意的话,也好商量。” “屁勒,你傻了吗?!你和那帮白骨一样大脑腐化了吗?!”守心喷他,“再说要娶也是予霖娶,明明是你们家的猪拱了我们仙门的白菜!” 种这么颗白菜容易吗?养了五百年呢! 云青月半天没有反应,僵在那里和一块木头似的,予霖咬咬牙,抬头道:“云青月!” 就见云青月满脸通红,声音都在颤抖:“不是,我……你……” 他感觉脑子里面的血都要沸腾了——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可比起那时予霖深思熟虑后差点把他说哭了的话,这样莽撞的予霖,完完全全把他打懵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却不知道予霖虽然刚开始是一时冲动追了过来,可一路上经过了多少的天人交战。 予霖眼尾有几分薄红,却不是因为想哭,有些话让他这样脸皮薄的再说一遍可太艰难了,他咬咬牙:“我说……” 云青月经过漫长的大脑死机加重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扬手:“等等!” 予霖,说喜欢他。 不管是五百年前的予霖,还是五百年后的予霖,都说喜欢他…… 他明白啊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那是他盼了那么久的话! 云青月伸手揽过予霖,抱住他,道:“我心悦你。” 两次了,总该让他先说一次的。 我心悦君,死生不弃。 予霖的耳朵红的好似要滴血,云青月终于明白他为何心中一动了。 守心挥出一剑,猛的回头,惨然道:“差不多得了,你们看看时候,还有活人在这呢,你们要再敢干什么,我就叛变了!” 予霖一愣,立即和云青月分开,咳了一声,道:“迎敌。” 云青月笑道:“好啊。” 云青月心想:“你就是太正经了,才会那么固执的认为有些事、有些话非得立刻说出来不可。” 其实说不说都没关系,我永远都会爱你啊。 你是我心悦的人。 第180章 天光 天光 这些历代影王尸首所化的白骨顽固无比,刀剑攻击根本不起作用,唯有守心和予霖的灵力能彻底击败他们。 晋朝建朝才两百年,影王又能有几个? 云青月本来是这么想的,可当那些黑袍白骨被消灭掉一半之后,影王手印翻转,竟然又从阴影处冒出来一大批黑袍白骨,这些黑袍白骨不似第一批出现的那么强,可也危险至极。 云青月道:“这帮又是什么人?” 历代的影王都曾有亲王封号留存,在族谱上查起都是有迹可循的,但从未听说过历史上曾失踪过那么多皇族啊! 影王道:“太祖也不是一开始就找到了办法控制影王力量的,他找了些人……” 云青月:“……拿活人来试验?” 影王沉默了一瞬,道:“叶巍,你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你应该明白的。” 云青月冷笑一声:“我该明白什么?” “历朝历代,能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十里血河?”影王道,“你带兵征战,平北定西,积下累世功绩青史留名,可你脚底下踩着多少人的尸骨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都是没办法的事……” 云青月眼角抽了抽,予霖握住他的手,云青月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清楚也不明白,去死吧没办法的事!” 云青月从不拿自己的战功当做可以言说的资本,因为他清楚那并不是自己的功劳。 将军脚下回头望去,尽是白骨枯冢。 史书只会记载胜与败,却不会记载每一次战争后,双方要花多少时间来掩埋尸体,超度冤魂。 战争是血淋淋的,哪怕再怎么用美好的说辞掩饰,那也是无法掩饰的事实。 所有举起刀剑、抛下令牌的人,不论英雄匪寇,天子百姓,都是杀人者。 这世界上还有生命存在就必定会有杀伐,但是有些事是我们必须要跨越这些去完成的。 云青月道:“我守望之处尽是大晋子民——家国民族为骨,公理大义在上,我愿化作承担一切的桥梁,死后受尽阎罗审判也好,后世传我恶名虚妄也罢……” 既然总得有人去做这些事,那便一站。 “皇叔,我不知道以后晋朝没了影王会如何,也不知道叶氏子弟们百年之后提起我的所作所为是褒是贬,”云青月神色忽然平静下来,他握紧予霖的手,淡淡道,“但我今日上有先祖魂魄,就请先帝先王们看好了——愿为大晋呕心沥血者不知凡几,若有来犯者,千里亦诛,晋朝……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一直黯淡无光的朔望剑忽然震了震,剑鞘上的北斗七星竟一颗颗亮起。 黑袍白骨们像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一般,竟一个个逐渐向后退去,可惜他们已经是白骨一具,发不出任何能表达情感的声音或是神情。 予霖现在并不知晓朔望的力量,云青月拉过他,道:“守心,躲到通道里去!” “看你这架势确实不太妙,”守心一脚踢开身前的黑袍白骨,御剑而起边飞边喊,“可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躲到你那边去?!” 予霖被云青月抱着,环顾四周:“能解决他们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 云青月握住朔望的左手食指中指伸出抵在剑鞘上,沉寂已久的朔望剧烈震动起来,耀眼的银蓝光芒闪烁在洞穴中,朔望灵力掀起的风将空中的锁链吹的“当啷”作响,白蓝广袖在空中飞舞纠缠,予霖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云青月的绿眸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赤金色。 “九天星神,听我号令。”云青月的神情一瞬间变的十分冷冽,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并不难听,像是在对世界直接下达命令,“星宿临凡,七星为引,朔回北望,六界魍魉,无不可杀——!” 随着他的“杀”字话音未落,以云青月和予霖所在地为中心,整个洞穴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一眼扫过去予霖就能看见四方星宿和北斗七星的象征。 下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了。 没有灵力的巨大爆发,更没有不受控制的天崩地裂,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所有的白袍黑骨包括影王在内,都被压制的不得不跪倒在地。 黑袍白骨身上接触到星神大阵的某一部分,从那里开始化为了飞灰,他们“怔愣”的站在那里,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永远消失了。 方才那般强烈的压制留下了痕迹——洞穴正上方影麒麟的雕像从正中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数根盘龙石柱也是,甚至有一根石柱轰然倒塌,砸到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就好像标志着什么的结束。 洞穴内骤然空旷下来,影王没有消失,他跪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 猛的抬起头,就见云青月在身前静静看着他,朔望的剑尖近在咫尺。 若是影王的传承没有完成上一代就死了,那么影王的力量自然会回到影麒麟身上,如此倒也算解决了,可云青月收起朔望,掏出那枚黑色麟符递到影王面前,道:“捏碎它。”语气坚决。 身处黑暗的人若非自己想要离开黑暗,那谁也不能真正的帮得了他,哪怕牵强的拉回来,总有一天会再回去的。 影王坐倒在地,道:“不可能。” 云青月道:“捏碎它!你看看外面,山河波澜壮阔,阳光是不刺眼疼痛的!姓叶的,捏碎它!” 这种情况他是真不想再叫皇叔了,可又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影王脑海中一阵血气上涌,鼻血混着嘴里吐出的血一起向下流,他感觉灵魂都要被影麒麟的力量和云青月的话撕裂了,心脏一阵狂跳。 可想起听到云青月的话,鬼使神差的,他竟真的一把夺过那麟符,用力一捏。 随着极轻的“咯嘣”一声响,影王的脸色一瞬间血色全无。 洞顶上方的麒麟雕像突然裂为数块,掉到了地上,砸出了几个坑。 守心跑了回来:“结束了吗?” 予霖点点头,收起星回:“……结束了。” 看着洞内的景象,守心一指通 道:“通道因为刚才的打斗塌了一部分,都能直接回到地面上去了,没问题吧?” 他可记得这上面是云青月家的祖坟。 阳光真的洒入了洞中,两百年来第一次。 身上的黑袍化为灰粉消散,露出底下的青衫,影王怔愣的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的向着阳光走去。 他缓缓伸手去“触摸”阳光,指尖上是温暖和明亮,没有半点灼伤。 云青月道:“皇叔,天光明亮,欢迎回到人间。” 云青月不知道那些坟到底有没有事,上面忽然传来几个声音:“什么东西在下面?竟敢在这里搞破坏!” 守墓的官兵在坍塌上方探头探脑,几人走出去,云青月挑眉道:“我,你说什么东西?” 守墓人大吃一惊:“越越越越王殿下?!您怎么在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可不是东西,这是祖宗! 云青月朝着还带着些茫然看着外面的影王一指,道:“这是我皇叔,你们去告诉陛下我把皇叔带回来了,剩下的事都让他解决。” 他看了看坍塌的地方离着母亲那边很远,放心的叹了口气。 真累啊,累死了,大过年的这些天一下没歇过,比打仗累多了。 予霖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道:“还能走吗?” 云青月一听,立马坐到地上,对着予霖伸出手:“不能。” 予霖:“……” 可非得有那么个讨人嫌的过来,守墓人问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塌的?这墓……” “塌了就塌了,”云青月道,“那帮祖宗要是有意见,让他们来我梦里提,当然我不能保证他们来完还能回去。” 守墓人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再也不敢问什么了,生怕越王再说出些搁别人嘴里要出大事的话。 守心幽幽道:“色令智昏啊。” 云青月和予霖一起扭头看他。守心振振有词:“干嘛,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那位姓叶的,不是我说你啊,也就得亏你娘有先见之明啊,你不是老大不是皇上,要你是天子,予霖再是个稍微有那么些愿意提各种要求无理取闹的人……我看这江山得比商纣周幽那阵死的还惨。” 予霖道:“不可能,不要胡说。” 云青月揽过予霖,把下巴搁在他颈窝上,像个大尾巴狼似的正色道:“对,听见我心肝说什么了吗?不可能。” 守心捂脸,叹道:“算了,我要和你们割袍断义,就从今天开始,以后再叫我烧纸吧!” 说完守心,予霖看着云青月:“……别那么叫我。” 云青月笑道:“嗯,怎么叫?心肝?” 周围的守墓人和官兵一听纷纷又倒吸一口冷气——冬天里吸冷气的效果不可谓不强,不少人都被风呛得重重的咳嗽起来,云青月桃花眼一眯,扫过周围,众人一惊,瞬间全跑到了至少五十丈开外。 开什么玩笑,那个眼神,谁敢去留那等死! 予霖双耳通红:“云青月,你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听清了,换一个就是,”云青月挑起一边清俊的眉宇,压低声音,“好不好啊,玄英哥哥?” “……云青月!” 云青月赶忙把人抱的更紧,笑道:“在,心肝有求我必应,说吧,想要星星还是月亮?我立刻去给你摘!或者想要我就更简单了!” 话说回来,予霖挺喜欢那些铸剑的名贵矿石什么的,洞穴里那些会发光的是不是啊?全收起来得了! 谁知予霖沉默了一会儿,眸中属于那个二十岁少年独有的光芒闪了闪,他叹息一声,道:“你。” 云青月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予霖是什么意思,顿时呼吸一滞:“……” 丹政殿内,叶崚扣下玉玺,扫视了一遍文书没有出错,对下方等待许久的叶峧道:“皇叔虽然回来了,但他的封号在你身上,皇叔自己说不用改了,他也没想真的接着当他的王爷,但是王府还是得修一座,老十,这事给你去办,没问题吧?” 叶峧接旨回答保证完成,叶崚让他去看看生母老太妃后就退下了。 看着叶峧的背影远去,叶崚沉声道:“李叔,这么多年,你看清过宁王的底细吗?” 身侧的李实道:“陛下,老奴不知,但宁王殿下,不是个坏孩子啊。” “赐封不喜不悲,少时被排挤也从未见过他过激冲动,时常被小商小贩骗个团团转,从无功绩建树……”叶崚道,“可先皇过世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封他为亲王,这样的一个人……” 叶崚目光幽深,李实想了想,道:“陛下,这天还这么凉,正月还没过,越王殿下那边就匆匆带人去南边了,殿下那身体,要是……” 叶崚摇摇头,道:“青月自己有打算,现在担心的事都结束了,那小子心里挂着人,才不舍得瞎折腾呢!你看看,这居然给我递什么‘告老’的折子,这不是瞎折腾吗!竟弄这些没用的,我还能不让他走?我真缺他打仗呢?啊?” 李实笑道:“不缺,不缺的。” “咦?十皇叔?” 叶峧回过头,看见了皇子叶驰在内侍的簇拥下过来,回礼道:“七殿下。” 叶驰看着有些犹豫,但还是问道:“十皇叔刚从父皇那边过来吗?父皇他……” “陛下心情不错,”叶峧淡淡道,“臣要去看母妃,七殿下多久没去皇后娘娘那里了?一起走吧。” 叶驰一愣:“那就……就去吧……” 叶驰出生不久母妃就过世了,是被皇后养大的。 太子过世后,叶驰就隐约成了继位的热门之一,哪怕他自己性格温厚不喜争斗,和现在的叶崚一点都不像,却也不得不被母家推着,赶鸭子上架似的去“争权夺位”。 叶峧回头看了看偌大的皇宫,有些出神,被寒冬腊月的寒风一吹,垂眸抖了抖袖口,和叶驰一起走了。 多少人在这里来来回回,年复一年,人从少年活到垂垂老矣,两鬓斑白,可江山还是半分未改。 第181章 月霖 月霖 “……说时迟那时快,越王拔出身侧佩剑,一剑斩下了平南王府三公子的人头,顿时鲜血四溅!”说书人拍下醒木,铿锵有力道,“有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好!” 一节说完,底下顿时传来了排山倒海一般的叫好声,说书先生向众看客一拱手,下去中场休息了。 檀州项河边的说书楼一如既往般热闹,只是楼中所讲的内容不再似以往般仅限于仙侠演义。 早在十年前开始,好像是大家默认了一般,全都改成了如正常说书楼的样式,而且它们水平不减,远比别处的说书楼讲的更好。 “还是这边的听起来爽啊,”听书的客人嗑着瓜子,对同伴道,“这边离平南那么近,可平南王的事照讲不误,搁外面谁敢?” 同伴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邻桌一个有些懒散的少年声音传来:“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情报更新缓慢也就罢了,改的也这么慢……” 看客立刻扭过头,道:“小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些达官贵族们弯弯绕绕的事,能知道都不错了!” 还管它慢不慢呢,听着好得了呗! “话说回来越王爷真是厉害啊,平北定西,说剿匪就剿匪,说打那些北蛮子立刻就打的他们满地找牙,咱们大晋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王爷了。” “何止,说句实在的,就先帝在位的那些年,忠臣良将还有半个?这对比……” “嘘,小点声,让人听见了还是不好,唠别的唠别的。” “我想问好久了,咱们檀州这些天一直紧赶慢赶的布置个什么什么……灯?干嘛的?” “千灯节啊千灯节!这都记不住,多壮观啊!往后估计就成咱们檀州的名景了!一年一次,那人肯定多得不得了!” “名景?这么烧钱的节,肯定不是咱们知县办的,也不知道哪里的大人物……” 隔壁桌的红衣道士听到这里摇摇头,喝光了最后一杯酒,数好钱结了账,拿起佩剑转身走了。 他情报倒是知道的多,可惜没人家那样的嘴皮子,说不出书来,他更不想留在这里,等着几天后杵在那里讨人嫌,还会气着自己。 好像好久没回东北那边了,回去看看好了。 云青月紧赶慢赶,成功的以不吃早午饭和差点跑死马的代价,在一月二十九日黄昏赶到了檀州城。 那边交接完成后他把关北城和亲兵他们全甩到了身后,让他们回襄阳。 远远看到了檀州未关的城门和耀眼的灯光,灯火从檀州一路延伸出来,沿着项河伸向了遥远的山峦,火光如同星星一般闪烁在山间。云青月松了口气,让马缓缓顺着河边走向檀州,一路上人声鼎沸,好似附近几个县城的人全聚过来了似的,路上甚至直接就有人在沿路发灯笼,嬉闹的小孩子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跑来跑去,有人将的河灯顺流而下,祈福未来的气运。 万家灯火暖春风,人间好景,何其风光。 “弄的倒是不错,”云青月想道,“可这人是不是太多了?玄英不喜欢这么吵的地方吧?” 他把马交给了早就等在城门边上的知县的人,然后在来人开始长篇大论之前,脚底抹油,跑进了檀州城。 云青月走在街上,环顾着四周人影,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是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檀州城不算太大,街上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修仙者,不过看神态气质就知道年龄不大,是跑过来凑热闹的少年人。 满目灰暗中,忽然有一道蓝影闯入了视线。 白发蓝衣的仙人停步在一个摊子前,不少路人都在偷偷看他,只是一眼都让姑娘们羞红了脸颊,摊主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的说着什么,晚夜灯火将仙人清冷的容貌轮廓都衬的柔和起来。 云青月看着这场景,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心中半是忐忑半是温暖的快步走上前。 予霖听了摊主的话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我只是看两眼。” 你为什么好像要把摊子都卖给我一样? “不是看,买这两个好了,”云青月拍下钱,从摊子上拿了两个做工不错的面具,方才回头,迎着予霖略带诧异的目光,笑道,“咦?予霖真人?好巧啊!我能在这里遇见真人,想必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予霖:“……” “不知道真人有没有空,”云青月活像个路边拦着漂亮姑娘的登徒子,不过他和登徒子最大的差别就是脸,所以这种行为可以说成是风流,“我……” “来,找您的钱。”摊主把钱递给云青月,完美的打断了刚起了些旖旎暧昧的气氛。 云青月接过钱有点发愣,予霖无奈的摇摇头,道:“分开这些天,你还是成日胡闹。” 云青月道:“真人,道长,好多天呢,你知道我多想你,从长安分开之后,我……” “不是长安,”予霖看着他,道,“是从此间。” 云青月一怔,予霖拉过他的手:“好久了,我回来了。” 我从五百年前未曾相逢的年岁里走过一个轮回,回来找你了。 云青月不知靠着多大的努力才压住自己最后的理智,没当街把予霖抱进怀里。 街边深巷中此刻空无一人,和外边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云青月一把抱住予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在予霖也反手抱住他的时候浑身一震,如大梦初醒般确认了这个人的存在。 两人在长安再次分开后,云青月去处理平南那边的事,予霖回华山去了,现在才不过十来天的时间,云青月完全没有抱着这次见面予霖就恢复了的心情,可此时此刻,一种莫大的欣喜席卷过云青月心头,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是他放在骨血中爱着的人,现在终于完完整整的回到了他身边。 云青月抱的更紧,好似要把予霖融入骨血中,那根一直以来都顶天立地的脊梁骨仿佛突然被抽走了,一直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踩到了地。 予霖也并不打算推开他,轻声道:“明明该找你算账的是我,怎么好像是我欺负你了?” 此间的账,祭灵殿的账,之前是紧要关头来不及算,他可没忘了。 “本来就是啊!”这人倒是懂得什么叫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云青月抬起头,道,“我的真人啊,你知道什么叫看得见吃不着吗?而且这都不是重点,我都挨打了,玄英你居然能狠得下心打我,太过分了!” 予霖:“……”他过分? 予霖完全忽略了云青月的上一句话,叹道:“将军,你下属知道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吗?” 晋朝大军的最高统帅,此刻居然在檀州城的小巷子里拉着予霖真人连耍赖带胡闹的偷情,要是被任何一个将士看见了,不知道下巴会不会掉到地上。 云青月随口道:“他们看不见……再让我抱会儿,想死我了。” 一句话忽然击中了予霖心中最深的地方,予霖下意识收紧了双手,两个人静静的抱了许久,云青月微微侧过脸,在予霖脸上亲了一下,一路流连下来,低声道:“玄英哥哥怎么还这么容易红了耳朵呢?” “云青月,你别胡……唔……” 云青月吻上予霖的嘴唇,舌尖撬开他的唇缝,扶着予霖腰侧的手紧了紧。 直到一个烟花在冬末的天空中炸开,留下一道残烟,云青月缓缓松开予霖,却并没有放开他的手,予霖瞪他一眼,云青月笑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予霖转过头,轻咳一声,颈侧爬满了粉色:“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把他喊到这里来,总不见得是干呆着。 云青月叹道:“真人,我不会飞,我赶了好长时间的路赶到檀州,累死了,今天的早中饭都没吃……” “那你想吃什么?”予霖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街道,想了想,道,“外面的店挺多的,先找一家……” 云青月一侧身挡住了予霖的视线,予霖抬头看他,云青月双眼极亮,十分清心寡欲且有君子风度的微笑道:“眼前的。” 予霖一愣,想了一阵才明白那个“眼前的”是什么意思。 “……你讨打是不是?” 其实予霖早就认清了云青月骨子里是个什么坯子,云某人表面上风度翩翩好像一个“衣冠禽兽”,其实就是个流氓加无赖,耍无赖没用了,他就开始耍流氓了。 虽然在有人的时候他还算克制,知道予霖脸皮薄……不过那种事情哪管得了那么多。 云青月知道予霖根本不舍得打他,十分懂得得寸进尺的界限,轻声细语道:“真人要是觉得我伺候的不好,我可以学的,真人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行。” “……”这张嘴就不能缝起来吗? “缝起来没用,”云青月好似知道了予霖的想法一般,道,“我会在心里一直想的。” 予霖放弃了,转身向外走去,云青月跟上来,笑道:“我吃糖葫芦也行的,玄英还吃不吃?小玄英可喜欢糖葫芦了,和大的一样!” 两个人折腾半天,终于从巷子里折腾回了街上,修仙者的道袍哪怕最复杂的制式都很轻便,予霖广袖的袖口甚至比腰身还宽些,两人的手被宽大的袖袍半掩,倒也没惹人注意。 而予霖手中还是被云青月塞了一串糖葫芦。 “我就感觉少了什么东西,”云青月就着予霖的手咬下一颗山楂,嘴里酸甜交加,他道,“好久没看见星回了,他人呢?” 予霖道:“犯了错,让我罚了变回原形。” 意识清楚的状态下,他其实算是很久没吃这种甜食了,也根本不记得变为小孩子的时候吃的牙都疼。予霖也咬下一颗山楂,熟悉的滋味顿时蔓延在口中。 这世上也就只有云青月,能陪着他吃糖葫芦了。 云青月想了想,丧良心的觉得这种时候星回不在还是挺好的。 予霖看了看云青月手上拿的那两个面具,道:“我差点忘了,你买他们干什么?” 云青月提起两个面具,道:“画的很还挺好看的,上面花纹的这个狐狸和这个鹿,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面具上的花纹线条流畅,透出几分妖冶艳丽之感,这种小城里能有这样的画师,确实是很难得。 “白狐和……蓝色的鹿?”予霖顿了顿,困惑道,“怎么会有蓝色的鹿?这是自己再创作的吗?” 这个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啊? 两人盯着那两个面具好一阵,同时对视一眼。 真的好像你啊——两人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这句话。 云青月率先笑出了声,予霖也勾起嘴角,云青月边笑边道:“真的好巧合啊,我发誓我真的是看着花纹不错随手买的,没看颜色,怎么会这么巧合?” 云青月随口之言,却让予霖收起笑意:“青月,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你的眼睛的。” “……那不重要,我的真人啊,重要的是你。”云青月笑着摇摇头,动作轻柔的将那个能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戴到予霖脸上,柔声道,“这么好看可得藏好了,带回家我一个人看。” 予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把另一个戴到云青月的脸上,道:“是得藏好了,省的出去祸害别人家姑娘。” 云青月立刻道:“真人觉得我好看可以直接夸我的,我会很开心接受的!” “谁夸你了。” 周围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不约而同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予霖望向人流汇聚的终点,见城中心那里平地而起了一座极高的木质高塔,木塔的结构很适合攀爬,高塔的最顶层,几个穿戴着防护的人正在那里放置一个长明灯。 以予霖的视力能看到这个长明灯的做工十分精致,灯面上好像还写了些字,但被人影挡住了,云青月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个长明灯好像是活动的奖品,据说还有奖金——谁爬的最快拿到那个灯笼就给。” 予霖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很了解这是怎么回事?” 满城千灯宴是谁弄的几乎呼之欲出,云青月摸了摸鼻子,大尾巴狼似的道:“这不是有奖金吗?我可以去赚钱养家……养你。” 两人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低语声: “你说这个比赛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檀州城多少年的老传统了,三十年才办一回,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灯节上看见,真值了。木塔上最高处的那盏灯看见没,任何人都可以上去为他心爱的人摘下那盏灯,然后送给在场他最爱的人,这么多人看着那可是多厉害的事……我要是能拿到就好了。” “想得美,你爬的上去吗?” 声音渐行渐远,云青月震惊了,心道:“还真巧有这事?” 木塔是他干的,可这传统是什么情况? 知县,我得好好谢你啊。 予霖和云青月的心情截然不同,他心中顿感不妙,立即去拽云青月的袖子……拽了个空。 云青月摘下面具在指间转了转,早就已经跑出去了好几丈,他回头对予霖笑着,喊道:“心肝,我去给你摘长明灯!” “……”予霖默默的走到了角落处,看着云青月去“欺负人”。 比赛已经开始了,木塔下围了十几个人,还有几个已经爬了上去,其中就有云青月在街上碰见过的那个小道士,他倒是很守规矩的没有“作弊”,和众人一起用常人的方式爬着,小道士向下看了看,找到了人群中的人,笑道:“师姐,再稍微等我一下!” 人群中的姑娘道:“你小心点!看着脚底下!” 小道士咧嘴笑了笑,下方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小道士诧异的回头,一道白影“唰”的一下子从他眼前略过。轻功点地三两下就后来居上的云青月轻飘飘的踩在木杆上,相当轻松的靠在那里,对小道士道:“年轻人着什么急,这个让给我吧。” 小道士涨红了脸,道:“不行!我要送给师姐的,你这个人老气横秋,想必都成亲了,还和我抢什么!” “……嘿,你的想法很清奇啊,”云青月十分欣赏的点点头,道,“不过这个还是我的!” 木塔不远处的酒楼二层阳台,一直和属下们一起探头探脑的知县终于看到了那个白影,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属下,如同见到偶像的闺中少女般激动道:“那个是不是越王殿下?是吧?” “应该是,看不太清脸,但别的都是很像的。” “王爷身手居然这么好,那就不需要担心了。”知县点点头,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也不枉我废这么大力气……哎哎,拿到了拿到了!” 他激动的差点把一杯茶全泼出去。 云青月身姿轻盈的上了塔顶,一把拿下那盏灯,回身半分未曾犹豫的纵身一跃。 底下围观众人纷纷惊呼一声,在半空中,云青月不知从何处借力,脚下一点,轻松的降落到了地上,没有一丝声音,身形也未曾晃动一分,他挑起一边剑眉,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手中的长明灯。 灯笼中的烛火明亮非常。 身后,一片被风吹来的枯叶掉到地上——那是他在空中借的力。 四周忽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玩嗨了的众人都快疯了,二楼上的知县一激动……那盏茶终究还是没保住。 “师姐,对不起。”小道士爬下来,走到师姐身前,低头气馁道,“我没拿到灯……” 师姐叹了口气,点着他的额头:“你就知道灯灯灯,小笨蛋。” 云青月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心满意足的一挥手,制止了周围人的欢呼声。 人们纷纷安静下来,等着看这个人打算把等给谁。 云青月的目光扫过人群,停了停,迈步向着一处走去。 有人打听到云青月似乎是一个人来的,于是那个方向的不少姑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云青月目不斜视的回到予霖身前,举着那盏灯,众人全都瞪大了双眼,四周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师姐双眼一亮,一把抱住小道士的手臂,激动道:“是我想的那样吗?!是我想的那样吗?!两个帅哥啊啊啊!” 小道士:“……师姐我的肉啊,你掐到我的肉了!” 予霖压低声音,警告道:“你不许乱说。”灯可以给,但管好嘴,他太了解云青月了,这人嘴角一挑就没什么好事! 云青月背对着众人,也从善如流的压低了声音,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仙人?方才惊鸿一瞥,叫在下好生心动,这盏灯送给仙人,上面附送几两真心,仙人可接否?” ——我从深渊走到人间,细想起来都是为了遇见你,身无长物,那些金银玉石对你我实则半文不值,思来想去,这颗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之一,便送给你了。 予霖:“……” 众人纷纷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目光全吊在云青月伸出的那只手上,二楼的知县眼冒红光,心想他们王爷要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拒绝了,他得怎么能帮人把场子找回来。 完全没有人想过,这个场景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 予霖望着云青月的眼睛,接过那盏灯,道:“好啊。” 我接住了。 欢呼声再次如涌浪般爆发出来,知县擦擦汗,道:“快快快,快去拦着人,让王爷撤出去!” 但其实云青月和予霖完全不用他操心,下一刻两人就灵活的手牵着手钻出了人群,连头发丝都没缺,云青月笑道:“玄英我的演技好不好啊?像不像一个色迷心智的家伙?” 予霖道:“你倒是得意,他们可看到你的脸了。” 他脸上还带着面具,云青月道:“没事,想看就看。” 予霖摇摇头,脸上却是微笑着的。 云青月道:“玄英,外边好像有放灯的地方,我们去把这盏灯放了吧?” 予霖看了一眼灯上题的字,眼中光芒闪了闪,道:“嗯。” 予霖这才知道云青月到底有多用心,那人所谓放灯的山坡上,向下望去,底下竟是同样灯火通明的静远村。 山坡上不只有两个人,但常人动作没两人那么快,都是没去看比赛就来了这边的,没人太注意两个人。 予霖摘了面具,有些怔愣的看着眉目清俊的云青月出神。 手中长明灯灯火极亮,予霖道:“青月,我有话和你说。” “嗯,什么话?” “……青月,我给你一辈子,”予霖自然而然的笑道,“你也把你的一辈子给我,好不好?” 有些人,一见是劫,一见是光。 不可忘,不可想。 那是他第一次醉酒,云青月去襄阳前,苏倾特地来找他。 “予霖真人应该感觉到了吧?当年我其实没有能彻底根除云青月的病,后来多次意外累积,更是……”苏倾停了停,叹道,“我枉称医圣,却已经没有办法了,那个家伙是不会和你说这些的,只有我来找你……可能没有用了,但是予霖真人,予霖真人你能不能……” “能不能求你救救他……” 予霖闭了闭眼。 所以啊,为什么遇见的那么迟呢? 云青月睁大双眼,看着身上好似披着星光的予霖。 那是他的仙人,他的神祇,他的……爱人。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好。” 我很乐意。 “一言九鼎。” “此生一诺,此世必践。” 到了时间,城内城外,几乎所有的入都放飞了手上的长明灯,三千浮灯随夜长流,明亮的连星光都被盖了过去,俨然成了另一篇星海。 云青月忽然道:“玄英,生辰快乐。” 予霖诧异道:“生辰?不是那天……” “玄英现在不记得了,可以前是记得的。”云青月道,“我问了二十岁的玄英,却刚好赶上你回来,我终于可以和你正式的说一次——生辰快乐,以后你的每一次生辰,我都会帮你记得。” 予霖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在云青月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有些模糊了。 他肯定自己现在双眼通红,样子一定不好看。 可这是在云青月面前,他不怕。 云青月见到予霖红了眼眶,伸出手抱住那人,笑道:“玄英怎么了?” 天空中的长明天灯,那盏云青月为予霖取下来的灯,那盏灯面上题着“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的诗的长明天灯,好似格外引人注目。 “……那句诗算是我最大的愿望之一,”云青月轻轻的拂开予霖鬓角的白发,柔声道,“另一个愿望,我想娶乐玄英。” “……不是已经娶过了。” 虽然……那次顶着的脸都不对吧。 “那不算,”云青月亲了亲他的眉眼,轻声道,“我得把我最珍贵的一个东西交给我最珍贵的人,那怎么行。” 予霖道:“最珍贵的东西?” “我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这颗心和你。” 第182章 番外三·应是相逢年少时 番外三·应是相逢年少时 叶雅小时候,有一小段时间曾经非常非常熊,那段日子她几乎把整个长安的同龄孩子全打服了,再没有人敢叫她“没娘的野孩子”。 就是刚从人贩子手下被救回来后不久。 她固执的不肯和云青月说自己到底在人贩子那遇到了什么,云青月带着人在长安和附近城镇抓了好几个月人贩子,那段时间越王府的大门都差点被上门感谢的家长敲烂了。 她又去找了苏倾学医术,因为再也不想看见自己那样无能为力的时候了。 叶雅本以为她的命会终结在那个疯狂的人贩子手底下,可她遇见了顾逍。 上天让她遇见了顾逍顾远思。 顾逍不单单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是她的光。 叶雅小时候并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她只是觉得顾逍长的既好看又厉害,一箭就救下了她,连沈铠都会和她拌嘴,可顾逍从来没有欺负过她,顾逍的脾气好像特别好,永远都是微笑着的。 顾逍那么好,所以她也该对顾逍特别特别好。 有好吃的想着顾逍,有好玩的带给顾逍,在外面见到好看的风景想带着顾逍一起来看…… 云青月后来知道她小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后,沉重的叹息道:“以前我光顾着教你怎么对付敢欺负你的人了,却忘了防备着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叶雅反驳:“老爹,远思哥才不是人模狗样!” 云青月扭头对予霖道,“玄英你看你义女敢和我顶嘴了,你管不管?” 予霖:“……” 甚至连她用北堂旼交给自己的钥匙,打开亲生父母留下的小院子的时候,顾逍都在她身边。 顾逍接到定北传信的时候,是犹豫了一阵子的。 他并不想回去那个已经没有“亲人”的地方了,而且在他原本的记忆中,自己是作为被放弃的人送到长安来当质子的,所有人都那么认为,可顾战在信中一言一语,怎么看都不是那个叱咤晋北的定北王。 顾逍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却没想到叶雅跟了过来。 顾逍肃然道:“殿下千金之躯,怎可去往虎狼之地冒险,殿下,您还是回去吧。” 谁知叶雅摇摇头,道:“我现在很强的,再说,远思哥,那是你家,怎么会危险的?” 家? 那是他家吗? 顾逍不知道。 但叶雅一直都是他的私心。 顾逍的四哥大名顾迁,是顾战唯一的嫡子,按理来说这世子之位本该是他的,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要是顾逍没突然回来,一辈子待在长安也罢,可他回来了。 顾逍和叶雅一前一后走进定北王府的时候还有些发愣,年少的记忆太过久远,他几乎记不清这里的屋子到底有多大。顾逍没能立刻见到顾战,顾迁拦在他面前,脸带着隐约的煞气:“老七?你回来干什么?” 顾逍和小时候的样子变化太大了,他不太能肯定这真是小时候那个顾七。 “父王让我回来的,”顾逍淡淡道,“他人呢?” 叶雅静静的站在顾逍身后,没有说话,谁知顾迁偏偏把事情往她身上引,顾迁歪头看了看叶雅,冷笑道:“哟,老七你在长安过的挺好啊?这是哪来的……” 顾迁的话还没说完,顾逍立刻挡住了他的视线,挡在叶雅身前,皱眉道:“顾迁,你闭嘴。” 顾迁:“我闭嘴?顾逍,你和谁说话呢!你一个妾室生的杂种,你——” “顾迁,不可无礼。” 老人如雄狮般威严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顾迁,顾迁脸色一变,转过身去:“父王?您怎么起来了?” 叶雅看着顾迁转身,收起了背后运转灵力的手。 顾逍有些呆愣的看着那个鬓生华发的威严老人,似乎并不认识那个人是谁。 定北王顾战在外的传闻何其威猛,简直堪称凶名赫赫。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自己杀了一只北蛮的战狼,把狼的脖子都扭断了,后来称王领兵,战功无数,鲜血泡出了赫赫威名。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老人呢? 顾战没有理会顾迁,他走到顾逍身前,道:“一路走了很长时间吧,累吗?”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在询问远行归来的孩子。 顾逍摇摇头:“未曾疲惫。” 顾战仔细看着长大的儿子,不由自主的咳了一声,缓缓道:“长大了,性子倒是变了许多,听说你在长安被越王照顾着,是因为他吗?” 话题有些莫名,不等顾逍回答,顾战看向叶雅,眼神锐利的像一只雄鹰。 叶雅倒是没什么感觉,大大方方的和顾战对视,良久,顾战威严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他点点头,对叶雅行礼道:“长宁殿下,辛苦您一路远行了。” 顾战猛的点出了叶雅的身份。 估计一路上他早就派人打探过了,而且叶雅的眼睛太明显了,北堂灵族灭族后全天底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顾战这样的举动不可能不让人多心,尤其是对于惊呆了的顾迁来说,但叶雅想了又想,总觉得顾战话里不是那个意思。 顾战命人安排了叶雅去休息,把顾逍叫到书房。 顾战确实是个威严的父亲,可顾逍两三岁的时候,还是被允许了进顾战的书房玩耍,小孩子去抓男人的毛笔,男人会笑着把小孩抱起来放到腿上,教他认字。 那个时候……母亲还在,他看不到那么多人心间的勾心斗角。 顾战的身形不像方才叶雅在时那般笔直了,这个老人弯腰坐下,一直在沉重的呼吸着,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吸气声。 顾逍默默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算上你我有七个儿子,”顾战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叹道,“可这是我第一次喝到儿子倒的茶。” 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待的太久,就会被人遗忘了他也在变老,也是一个父亲。 但顾迁绝对意识到了,所以他在尽心竭力的想办法得到定北的军权。 “兄长他们想必都有要事忙碌,”顾逍垂眸,道,“但父王唤他们,兄长们想必都会立刻回来,为父王奉茶。” “是我说错了,”顾战笑道,“这牛脾气,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顾逍暗自叹息一声,手不由自主的握拳:“父王唤我回来,究竟有何事?” “你不知道?”顾战掏出自己的兵符丢到桌面上,略带嘲讽的声音道,“自从我生了场大病,你的兄长们为了它都快疯了,见我叫你回来想必都绷紧了神经,就像顾迁,平时还是很能控制住情绪的,今天整个人都不对劲。” 顾逍没有回答。 顾战:“老七,怎么了?” “……父王,我就是觉得,”顾逍道,“咱们这样说话,真的没意思。” 他已经明白了顾战叫他回来的目的,可他终究不能成全父亲的意,成为他理想中的儿子。 定北王的权柄对顾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没有叶雅一半重要。 顾战看了小儿子许久,沉声道:“什么是有意思的,世界上什么都没意思,老七,你真的不 想要这兵符?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只有这枚兵符能让你得到的?” 顾逍心里一沉,顾战微微眯眼,接着道:“越王叶巍,他看我从来不顺眼,可你和他唯一的孩子关系倒是不错,那很好,新的定北王若是能娶公主殿下,那么我们和朝廷的关系会缓和许多,单是这一点,我就不用后悔当初送你去长安。” 叶雅的身份何其重要,她不光是越亲王唯一的女儿,还是当今陛下亲封的长宁公主,陛下对这个侄女宠爱有加,就连叶崚自己的女儿也没有能比得上她的。 “她不是我要用兵符才能得到的东西,她是人!”顾逍毫不犹豫,坚定道,“我不会让她卷进这些勾心斗角里!” “那你就该拿起这个兵符!”顾战猛的站了起来,喘着沉重的呼吸走到固执的儿子身前,盯着他道,“成为定北的主人,做你想做的事,甚至改变整个定北在世人眼中的印象,反正到时候我死了,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 顾逍难以置信的愣在原地:“……父王?” 顾战咳了几声,身形晃动,顾逍连忙去扶他,顾战拂开顾逍的手,跌跌撞撞的做回椅子上,叹道:“老了……喊两声都会受不了,不行了……” 世间悲伤不过美人华发,将军迟暮。 “你以为我把你送去长安,真的是放弃你了?要是那样,我就该把你扔到王府的角落里去,看也不看一眼。”顾战缓缓道,“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是我最出色的儿子,我还没老糊涂到那种地步——放着好好的孩子不去培养,让那些靠着母家势力才能站起来的笨蛋们在那里撕咬争斗,那是在把定北往绝路上送。” 定北王的地位太特殊了,四方王和皇权之间的斗争迟早有一天会避无可避的爆发出来。 顾迁他们只会平白让母家分走定北的势力,绝不是适合的继承人选,像顾逍这样进退有度,性格冷静的人才是。 顾战当初,竟是借着质子的名号,将定北王府世子的位置正大光明给了顾逍。 “长安,多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方啊,你在那里能见到大晋权柄中心的几乎所有人,去结交那些权贵,扶持自己的力量,最后在合适的时机带着自己的势力回到定北,让任何人都不敢对你发出第二声质疑,那本该是你的人生。” “可你这小混蛋不肯如人意啊,明明有能力,偏得让自己活的那么辛苦……”顾战笑了一声,“四方王的世子,活的好像一个世家的翩翩公子,若非亲眼见到,谁信呢?” 顾逍道:“父王,我并不觉得我辛苦,也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公子君子,顾逍只是个普通人,只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他不怕死,只怕叶雅会出事。 “情种子!”顾战笑骂一声,“别莽莽撞撞的磕的满头是血就是。” 如此对话,倒真的像是寻常人家父子之间了,顾逍凝望着父亲浑浊的双眼,道:“我不怕。” 顾战哼道:“那你也得拿着这兵符,要不你个臭小子凭什么取越王的掌上明珠?凭你金吾卫的身份?” 顾逍愣了愣:“我……” 顾战道:“你有那个能力,更何况将来定北和朝廷开战的画面你想看见吗?” 顾逍看着那枚兵符,摇了摇头。 “老七,世界上真正有能力的人不多,父王老了,你还年轻,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顾战缓缓起身,兵符躺在他手心中,那只手上伤疤纵横交错,有和北蛮对战后留下的,最显眼的是狼咬出的狰狞撕裂伤,这个暮年老者不知经历了多少走到现在,顾战沉声道,“我的儿子,你明白吗?” 有一些人,在这世界上没有权力在手,他就活不了。 顾逍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雅的场景,自己还是个人微言轻的质子,同行出来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查看火光大盛的那处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自己最终调转了马头,他这一辈子的人生里,都不会再出现叶雅这个人。 人心冷漠吗? 当然是冷漠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更是能冷漠到,为了他人,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性命。 顾逍的心是热的,流着滚烫的血,上面稳稳当当的放着一个人。 “所以,”叶雅拄着脸颊看向顾逍,道,“你要当定北王了吗?” 她的语气是很正常的好奇,并没有因为顾逍要当定北王流露出别的什么,顾逍手心都紧张的出汗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两人坐在顾逍儿时所住院落的台阶上,夜晚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荫打在地面。 叶雅故作苦恼的叹道:“那怎么办啊,以后我再想找你就麻烦了,而且你要留在定北,大刀也在锁沧关,就我一个人在长安,长安离定北那么远,我……” “殿下,”顾逍突然道,“你见过以前的我吗?” “怎么那么说?”叶雅不解,道,“我九岁就认识你了,以前?” 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的顾逍吗? 唔,感觉好像挺可爱的…… “我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讨厌这个世界,想它为什么要夺走我娘,为什么就只有我被放弃了,被送到长安去做质子,受那么多人的冷眼,就连救了你的时候有人来抢工,什么都在和我对着……到底凭什么……”顾逍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道,“殿下,你看我其实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遇到你之前。” 顾逍的声音很温柔,如画的英俊眉眼仿佛被月华洗练过,清澈干净,他看着叶雅的浅青色双眸,道:“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又为什么敢喜欢你呢? 叶雅脑袋里“轰”一声炸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什、什什什什么?” 顾逍深吸一口气:“殿下,我……” “不,不对,可以了,停一下!”叶雅一摆手打断了顾逍,喃喃道,“是喜欢,是我,远思哥,我为什么?” 她感觉脑袋里那根弦马上就要绷断了。 为什么在这种气候突然说这些啊? 顾逍等待着叶雅的答案,叶雅忽然冷静下来,她看了看院子围墙上的房檐,笑道:“远思哥,你爬过这里的围墙吗?” 顾逍点点头:“小时候不懂事,爬了上去下不来,被救下来以后被教训了好长时间。” “我也干过这样的事,可是我们现在都长大了,”叶雅飞身而起,轻盈的站到了围墙上,往前走着,“你看,不管爬比这高几倍的强都不会下不去。” 顾逍连忙走到墙下,道:“殿下,小心些。” 叶雅从上面向下看着顾逍,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因为下不去了,扒在墙上吓的哇哇大哭,那个位置太偏僻,她挂的手都僵了,最后还是老爹赶过来一把接住了掉下来的叶雅,都顾不得教训她,哄了她好久。 “好了好了,不哭哦,我们望舒是最勇敢的孩子了,不怕,爹在这呢……” 云青月总是在嫌弃每一个和叶雅相识的男人,认为他们根本保护不好自己护了十几年的小姑娘。 围墙下的顾逍神色专注,下意识张开双手仰头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模糊,眼前恍若又是九年前的那一幕,顾逍没有拿着救下她的弓箭,但月光流转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那么皎洁明亮。 叶雅心道:“爹,我找到能和你一样接住我的人了。” 早就找到了。 叶雅向前一步,坠下围墙,顾逍瞬间睁大双眼,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把接住了叶雅。 就像很久以前无数次那样,少年时的顾逍抱起还是个孩子的叶雅。 那是他的小殿下,是他的光,那么明亮温暖,唤他回到人间。 我希望我能保护你,从少年一直到两鬓斑白。 那就太好了。 第183章 番外四·青山不动白云来 番外四·青山不动白云来 云青月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抬头一看天际才亮了个边,公鸡都没起。 予霖的五官比云青月更敏锐,按理说有人来敲门他应该更早感觉到,云青月却只看到予霖纤长的睫羽动了动,看起来昨天晚上是真累到了。 云青月轻手轻脚的给予霖掖好被角,才去开门。 两个月之前,云青月和予霖以檀州为起点开始四处游走,处理各地的邪祟妖魔,附带游山玩水,两人暂时停脚的这个地方有些较为棘手的邪祟藏匿,因此多留了些时日。 现在是住在云青月在城中租的一个小院子里,有人敲门倒也不奇怪。 云青月打开门,先被阳光晃了下眼,然后看到了门口闪亮亮明晃晃的一溜……黄毛。 狐狸? 和人一边高,且承人立状态两脚行走的几只大狐狸,它们都有模有样的穿着人的衣衫,甚至有的还带着帽子,打扮的活脱脱像个账房先生,为首的一只大狐狸全是毛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讨好的微笑,看见云青月出来眼前一亮,搓着手道:“这位公子,敢问大仙是住在这里吗?” 云青月想了想,木然道:“我们家没耗子。” 狐狸:“……” 说完他就十分淡定的要关门——说起来哪怕是几个月前,云青月一开门见到门口一溜狐狸精也不可能这么淡定。 果然成了半仙的男人见识的多境界就是不一样了,可喜可贺。 “等等等等,我们不是来抓耗子的!”为首的大狐狸满头冷汗,一把抓住门板,急切的说道,“我们看到昨晚这边灵力四溢,奔赴了许久前来拜见大仙……哎您先别关门,夹我爪了!” 云青月有点起床气,更别提一大早上美人在怀却被狐狸哄起来开门,心情能好就怪了,顿时和狐狸较上劲,咬牙冷笑道:“是吗?什么灵力什么拜见?你当这边拜山头呢!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一群狐狸顿时全上来七嘴八舌的相劝:“不是拜山头,不是!我们是诚心来见的!” “我们有事相求于大仙……不不不,有事相求于仙尊大人,劳烦您通个气啊!” “我们可是特地挑了其他人还没起来的时间来的,保证不给您们添麻烦!” 云青月感觉眼前瞬间狐狸毛乱飞,心道:“灵力?什么灵力?哦……好像昨天晚上一不小心没刹住,予霖就……” 好吧,变成他的错了。 云青月低咳一声,背着手道:“有本启奏。” 今年的天气热的比较晚,明明过完年都快三个月了,外面还是寒风阵阵,云青月回到屋中关上门,等了一会儿,散去身上的寒气才躺回床上。 “……是有人来找我吗?”予霖还是醒了,迷迷糊糊道,“等我起来……” 云青月揽过予霖的腰轻轻揉着,看见他的仙人这副样子心里软的不行,恨不得把人抱起来吻个够本:“没什么大事,它们先回去了一会儿再来,你再多睡会。” 予霖听了云青月的话,安心的闭上双眼,下意识往云青月怀里蹭了蹭。 身为半仙他其实是不需要睡觉的,但云青月身上很温暖,着实很容易令人犯困。 予霖虽然很累,但也没有赖床的习惯,醒来后被云青月抱着磨了一阵磨到太阳升起,两人洗漱穿戴。 “予霖的腰身真好看,”给予霖系腰带的时候,云青月低着头,笑道,“这道袍宽大些还是没错的,就我一个人能看见了。” 云青月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听话”的,予霖说一他也不说二,什么都好,就是往往每次的那种事之后控制欲会突然强烈起来,对予霖,穿衣也就罢了,恨不能都长在人身上,要不是也就会持续一两个时辰,予霖简直要怀疑他是养了一只大型犬,还是只会耍赖乱舔的那种。 予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对云青月的一言一行能淡然处之,还好他在外面有别人的时候还是很尽力克制的。 予霖真的觉得自己的“抵抗力”应该没有那么薄弱,只好归根结底于怪云青月长的太好看了。 一切完事一开门,就见门外的院子里不知何时躺了十几只狐狸。 这帮狐狸妖们修为还不够,不能变成像传说中那样轻易就能魅惑人心的人形狐狸,它们为了不吓到周围的普通人,都变回了原型的正常狐狸样子。狐狸们排成排躺在院子里晒着春季的阳光,一见到两人出来,全都立刻抖抖毛站了起来。 那只大狐狸走到两人身前,仰头看着两人,口吐人言:“仙尊,可算见到您了,请您一定要帮忙啊!” 大狐狸的修为看起来是这里最好的一个,毛发火红火红的,两人跟着一群狐狸的脚步往狐狸洞走去,周围蹦跶的全是狐狸。 云青月看着那大狐狸火红的皮毛有些怀念,道:“最大的那个长的还挺像小狐狸的。” “是有些,”予霖仔细看了看,道,“不过小狐狸有种族优势,修炼的比这些普通狐狸都快,到哪里都会被小心供着的。” 云青月叹道:“可它第一次还是笨笨的被人抓住了,要不是星回救它……星回?你还要生闷气到什么时候啊?”云青月扭头道。 星回远远跟在两人后面,隔了两丈远,不长也不近,对距离把握的非常好。他黑着一张脸,鼓着腮帮子:“要你管。” 说实话,就像个吃不到糖生闷气的小孩子似的。 “星回,过来。”予霖招了招手,星回犹豫了一下,眼泪汪汪的跑了过来,扯着予霖的袖子:“主人,我们不能不要云青月吗?” 凭什么啊,他也习惯了睡觉的时候保持人形,可自从云青月待着予霖身边了,要么他去别的屋子自己睡,要么变回原形被予霖收起来,云青月却能和予霖一起! 他能化形以后都再没和主人一张床上躺过了! 云青月在予霖身后冲着星回笑道:“都说了不可能了,真的,星回少年,还不如我们精诚合作呢,来来来,我教你点别的……” 予霖瞥他一眼:“你别把他带坏了。” 云青月义正言辞,道:“怎么可能,星回和玄英小时候很像的,玄英我就带的不错!玄英你不记得我们那些天玩的挺开心的?” 予霖:“……” 到了狐狸洞,大狐狸叼出来一只火红毛发上伤痕累累的小狐狸崽儿,小狐狸崽儿看起来蔫巴巴的,有气无力,大狐狸舔了舔小狐狸崽儿的脑门,语气哀伤,道:“仙尊,这是我儿子,重伤有一段时间了,我实在是救不了他,还请仙尊出手相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这帮狐妖都是些与世无争的主,和人都能相处的非常好,甚至好多小狐妖都会偷偷跑出去和熟识的小孩子玩,几乎毫无威胁。 可前些日子来了一个虎妖占山为王,打伤了不少本地妖怪,小狐狸崽儿就是在外面玩耍的时候被虎妖一爪子拍伤的,小狐狸崽儿伤的太重,凭大狐狸的修为吊着它的命就很不容易了,却治不好它的伤。 妖怪争夺地盘本是寻常事,但这虎妖做的太过,严重影响了各方妖的生存,就连山外的人们都被不时跑出 来的虎妖吓的不行。 予霖有了思量,道:“不必,我看看它。” 予霖给小狐狸崽儿治伤,大狐狸千恩万谢。 云青月和星回坐在一边,两人都是闲不住的主,闲了一会儿便还算和谐的在那里开始猜拳。 反正就那些两个人能玩的,想到什么干什么。 予霖不一会儿就治好了小狐狸崽儿,把它递还给大狐狸,可大狐狸定定看了恢复活力、正在拨弄予霖袖口的孩子一会儿,忽然对予霖道:“仙尊,在下斗胆,能请您收下这孩子吗?在下也不要求它能成什么事,就是跟着您,好好修炼有些本事就行,实在不行,修成人形后给您端茶倒水也可以的!” 小狐狸崽儿呆了呆,冲着父亲叫了起来。 大狐狸忍痛不去看它,叫了几声呼唤族人聚拢。 除了小狐狸,予霖根本没养过什么灵兽灵宠,愣了愣,可小狐狸崽儿还在他手里,总不能冷冰冰的把它扔到地上道我不养找谁别来找我。 “我看它还行,”看予霖对狐狸们的强买强卖有点手足无措,云青月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小狐狸,笑道,“很可爱啊,长的也很像小狐狸,要不就带回衡清好了,将来修成人形也是好事嘛。” 星回不知何时蹭了过来,复杂的看了小狐狸崽儿许久,眼含期待的看着予霖,就差把恳求写在脸上了。 “因缘……算了,”予霖道,“想养就养吧。” 星回欢呼一声:“谢谢主人!” 他小心的从云青月那里接来小狐狸崽儿,眼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星回真的特别喜欢那只他亲手救下的小狐狸。 这时大狐狸又跑了回来,变回那副两脚走路的样子,它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挠着脑袋道:“仙尊,这是我们自己用山里草药做的,很有用的,不嫌弃的话请您收下。” 予霖道:“我并未受伤。” “啊,不是管什么伤的,”大狐狸摆摆手,解释道,“最近开春,这边蚊虫确实多,我看您脖子上都被咬了几块,这个治蚊虫叮咬很有效果的,没被咬的时候还能防蚊呢!” 予霖一惊,下意识抚上自己脖子:“……” 云青月:“……” 云青月是很温柔听予霖话的,总能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在予霖那些暴露在外的地方留下印,可到了关键时候哪还能顾得上那么多,他已经尽量了,怪就怪在道袍虽然繁复衣领处掩盖严实,予霖穿着更是有一种格外禁欲的感觉,却没有高衣领,只要稍微松一点…… 大狐狸单纯的捧着药,予霖瞪了云青月一眼,还是收下了:“我这不是蚊虫咬的。” 大狐狸:“啊?那是什么啊?” “猪啃的,”予霖淡淡道,“你这个能治吗?” 大狐狸呆愣道:“……猪、猪啃的?” 我的个乖乖狐仙大人啊!那得是多厉害的猪才能办得到啊!猪神下凡吗?! 云青月身形一个咧嗤,大狐狸凑过来,好奇的问道:“公子,您知道是什么猪吗?” “……”云青月摸摸下巴,高深莫测的笑道,“我是猪。” 走之前,予霖去处理了那只虎妖的事,也没有伤害性命,轻松两三下就给教训了,让它收敛些。 云青月身为已经远超叶峧的予霖真人头号粉丝,就差在一边摇旗呐喊了。 华山灵力比外界浓郁,几人还是把那只小狐狸崽儿先送回华山养着。 小狐狸崽儿还太小,被拜托给了引月仙鹤养着,引月对这个会乱扑它羽毛的小东西很不满意,但迫于云青月的威压还是妥协了,由着小狐狸崽儿拿它宝贵的羽毛磨牙。 星回依依不舍的和小狐狸崽儿道别。 云青月看到知明和知繁在殿外抬头探脑的,知明冲他眨了眨眼,云青月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说了一声走到殿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果然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跑了过来。 “你看,我就说青月叔能看懂的!”知明对知繁说了一句,道,“青月叔,我们有话对你说!” “……”知繁一语不发,但看起来也有些想说的。 云青月挑眉:“你们是逃课出来的吧?剑练好了吗?想干嘛?” “练好了的!师尊教的剑术我们都练的很好的,掌门亲自说的。”知明连忙道,“青月叔,不说我,知繁很厉害的,现在整个衡清里除了掌门长老们,没人能打得过他!” 知繁和知明才二十多岁,云青月点点头:“那是真的很厉害了啊!” 知繁摇摇头,对知明道:“我打不过你。” “打住,吹嘘到此为止。”云青月道,“你们到底来干嘛?” 知明和知繁对视一眼,两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同时对云青月鞠了一躬,扬声道:“师娘!劳烦您以后照顾师尊了!” “……啊?”这架势简直像是小混混拜大哥,云青月看着两人的脑后勺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来,拍拍两人的肩膀,道,“好好好,乖啊徒儿们,以后师娘罩你们,你们师尊要是再罚你们就和我说!” 他接受的倒是流畅。 大殿内,辞言道:“……就是如此了……玄磊真人的事,您要怎么……” 予霖道:“风炎真人去了九元山,他是玄磊的长辈,玄磊接下来该如何,我相信风炎真人会处理好的。” 至于玄磊到底会怎样,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予霖这一生的前五百年,为天下为世人活着,现如今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培养出了足够的接班人,他该去陪那个人了。 那个他等了五百年等到的人。 予霖道:“掌门,日后再见。” 辞言点点头,对予霖拱手道:“前辈放心,仙门中人都愿为这个世间做任何事,绝不叫外族来犯我人间万里山河。” 予霖虽不会彻底抽身红尘,可以后这些和魔族大妖们交锋的事,必定会落到辞言身上。 人世有仙。 云青月把知明知繁揉了一顿才放走,他站在殿外等着予霖,看到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道:“都完事了吗?” “完了,”予霖握住云青月伸过来的手,道,“走吧。” 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和你一起的。 最想要的人是你,最后一起的人也是你,能够一辈子老生常谈,共话温酒的人最好也是你。 我怀有三千里青山,举目望去尽是行云流水的此世红尘。 其实不过是君回眸一眼,便囊括了万千。 第184章 番外五·青史点将长安令 番外五·青史点将长安令 太封二十九年,又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和予霖一同走过了大江南北,云青月才真正了解到了修仙者从前为什么很多都选择远离红尘专心修炼。 实在是需要他们处理的杂事太多,若是新入门的弟子也就罢了,修为高深的一不小心就会招惹上孽缘尘债,不合算是真的,怪不得人家跑的比谁都快。 自从西洋那边和晋朝有了交易往来,沿海港口上的事也少不了仙门中人参与。 例如说现在在长昀府关北城手下混的风生水起的小拟和蓝鲸他们,就是偷偷混在船上溜进来的,寻常人发现不了,一旦突然暴走,更会发生大麻烦。 例如说云青月眼前的这个一半变成废墟的港口,就是刚被一只章鱼妖砸了的,要不是他和予霖刚好在不远的地方赶过来,另一半也得拜拜。 予霖和赶过来的附近仙门弟子商量这只章鱼妖该怎么处理,一个弟子忽然看了看云青月,又掏出一封信来和予霖说了些什么。 云青月看着予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些天就不知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定,看着予霖的神色顿时心里一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宫里送来的,说是给这边的仙门官府都发了。”予霖将信递给云青月,道,“指名道姓,要送给你。” 云青月就怕那边发生什么大事一时找不到他,所以每新到一处都会给长安去信,告知身在何处,但是如果是叶崚要找他,那也应该是只给这边的官府去旨要求寻人,怎会连仙门都发了信? 只有有刻不容缓的事发生了,必须立刻让云青月回去,官府不一定能立刻找到人,但仙门中哪个不知道予霖真人,找到了予霖就一定能找到云青月,刚巧,还真是仙门众人先遇见了他们。 看沿途情景行人神色,绝不是外族毁约入侵之类的事。 云青月心中百转千回,一看信的封皮,心中顿时凉了——是叶崚的贴身内侍李实公公的笔迹,信封很薄,匆匆打开一看里面只写着几句话: 殿下,陛下病重,想见你一面。 他当天就从最东边的港口,连夜回到了大西边的长安,是予霖御剑带着他回来的,云青月一下来腿直发软。 云青月并非不知晓叶崚的身体状况,只是叶崚还没到那个行将就木的年纪,在云青月面前也从未展现过半分不适,不论是叶雅还是苏倾来给叶崚诊治时,也都说他的身体没什么大事。 也是,人的生死,哪由得人来决定。 九重宫阙大门之后,是云青月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真龙天子庇佑,妖魔鬼怪尽皆不敢放肆。 云青月记得他的兄长一路踏着鲜血走来,把伤口藏起笑着安慰还是少年的他,云青月记得叶崚最为意气风发之时,端坐在大殿龙椅之上,万民跪拜俯首,云青月记得百姓议论上天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好皇帝,率将士摧外族锋芒于正锐,挽中原大地祸患于极危,活生生扭转了晋朝的颓势,让这个历经了两百年风雨,已经遍体伤痕的国家重换风采。 晋朝现在能这样,将士不必忧虑后方,文臣不必顾虑谏言,都是因为那位九五至尊。 因为天子叫做叶崚。 当云青月真的见到了病床上的人时,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有十来年未曾见过叶崚了。 但其实只有几个月的光景。 叶崚的年纪还不算是个老人,可他现在那么憔悴安静,须发夹杂着数不清的干枯银丝,简直和立在他床边比他大了一辈的李实是一个年纪的。 几乎可以说是苍老的帝王紧闭双目,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皇后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静静的望着他的丈夫,满面都是温柔的笑意,脸颊却是湿润的,她见到云青月,立刻侧身擦了擦脸,轻声唤道:“陛下,越王来了。” 声音是嘶哑的。 叶崚缓缓睁开双眼,吃力的转头望向云青月,头动了动,皇后和李实立刻来给他垫高了枕头帮他坐起,叶崚柔声道:“好了,皇后,你带他们都下去……我有话和……和越王讲……” 皇后点点头,带着跪在旁边的一众皇子公主们都先下去了,旁的内侍宫女也都出去,只留下了老内侍李实。 屋中瞬间安静起来,云青月看着叶崚,有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坐到床边,道:“哥,我回来了。” 叶崚勉强笑着,道:“挺快的,吃了多少风?” “没吃,玄英带我回来的。”云青月低声道,“我……一路上都……” 说什么? 说他一路上都心急如焚,害怕见不到叶崚了。 太不吉利了。 叶崚缓了缓,气若游丝道:“昨天……就请苏倾先生来看过了,可惜望舒在定北,太远了……见不到了……” 云青月一怔——他还以为苏倾没有在长安,这才没看见他人,结果居然是已经来过了,可现在苏倾不在,那就真的说明…… 云青月看向李实,老内侍缓缓的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泪水。 “我是不怕的,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又……没做过亏心事……”叶崚双目依旧是清澈的,“母亲和骏儿在底下等我呢,那叶岭他们应该也是,不知道到时候是个,咳咳,什么情景。” 提起母亲和早夭的长子,叶崚眸中流露出怀念的目光。 “叶岭他们一帮王八蛋,和你走的不是一路,”云青月给叶崚拍拍背,“你们见不到。” 叶崚缓缓摇头,云青月猜他肯定是在想,当初要是没同意把云青月送去镇西就好了,也不至于沾上一身兵痞习惯。 可要是云青月真的没去镇西,现在坐在叶崚面前的也就不会是那个能领兵布阵的越王爷,估计最好也不过是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闲散王爷。 叶崚叹道:“你就是太固执,当初用望舒那孩子来骗我也就罢,居然一辈子真的不成亲了……” 云青月道:“我成亲了,我和玄英行过嫁娶之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拜过天地告过父母……你忘了?” 叶崚嘶哑道:“没忘,没忘,你啊……” 云青月当年给他的“惊喜”太大,不成亲不成亲的,一找找来个“天下第一”,还经历了那么多,要知道当年叶崚还不知道叶雅身世的时候,还暗自担心了好长时间,怕自家弟弟那个性子,怎么会招一位半仙待见,不得撞的鲜血淋漓。 结果云青月倒是没给他丢脸。 “青羽,不知他还肯不肯认我,要是不肯……”叶崚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自己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真是老了,以前的事全在眼前晃悠,想不看见都不行。” 一代帝王,躺在病床上时想的是什么? 是母亲、孩子和弟弟,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 叶岑的事情,没人能说得清谁对谁错,都是造化弄人,然而叶崚身为天子,他做的决定其实没有任何错,就连杀了叶岑的都应该算是云青月,可偏偏这事他记了一辈子。 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决不可感情用事,李实都以为叶崚这些年从未提过叶岑,是该淡忘了。 可他没有。 叶崚这样的人能当上皇帝,心里才是最累的。 叶崚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云青月和李实连忙帮他吐出喉咙里的东西,却是一口血,云青月刚想叫太医,叶崚的手颤抖着抓住云青月的手,道:“青月……阿驰……你帮帮、帮帮那孩子……” 叶驰在三年前就被立为太子,他虽然有一番手段胸襟,却毕竟不是从小作为继承人被培养长大的,气势和处事方针差了一截,无可避免,上面还压着几个兄长,处境算不上好。 云青月知道叶崚的意思,他是想让云青月回来,当辅政王爷,帮叶驰走稳当那条路。 可云青月还未回答,叶崚一把松开了他,他脸上全是冷汗,喃喃道:“不,不行……你不能被那孩子猜忌,你是他叔叔……” 一句话,道尽皇室悲哀。 古往今来,像叶崚这样的皇帝能有几个?可哪怕是叶崚自己,太子死后也暴躁疑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太子叶驰的皇叔只有云青月和叶峧两个了,叶峧不明白政事,能“帮助”叶驰的皇叔只有云青月,叶崚再清楚不过青史上那些辅政王爷、顾命大臣的下场,就没有好结果的,人心隔肚皮,他也无法保证叶驰心中日后到底会是怎么想的,或者叶驰身边的人会怎么让他想。 云青月必定不会贪图江山皇权,更不会害自己侄子,就怕叶驰以后不信了。 “哥,我不当辅政王爷,但我和你保证,”云青月一字一句,沉声道,“我不允许任何人抢叶驰手里的江山。” 一瞬间,云青月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塞外黄沙和无边草原的战场上,他依旧是那个杀伐果决,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而叶崚,还是那个他效忠的年轻帝王,头戴十二旒的冠冕,身着黑底金纹滚龙袍,一切都没有变。 可当年曾在朝堂上的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军队里的将军也没有云青月认识的了,那些从前总爱教训他的老头子们要不黄泉埋骨,要么告老还乡,来来往往的人们似流水般被青史推动着向前走,只剩千百年不变的江山朝堂依旧屹立,诉说着曾经尚且年轻的人们点将青史,长安一令的曾经。 也只是曾经了。 叶崚看着云青月,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道:“青月,你记得要好好的……哥要是死了,要是真死了……就护不了你了……” 史书中晋朝的中兴之帝,提到晋史就绝对无法忽略的皇帝叶崚,临死之际召来越亲王回京,他们所谈之事永远都是一团迷雾,史官们猜测叶崚必定对越亲王,这个他十分信任的弟弟布置了许多身后大事,用以稳固叶晋的江山。 可此刻云青月看着叶崚,听着他语气中的遗憾。 数十年前,风华正茂的叶崚总是来探望尚且年少垂髫病重缠身的叶巍,数十年后,行将就木的叶青风躺在病床上,和云青月互换了角色。 云青月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波动剧烈,动了动嘴唇,却是淡淡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没哥哥了。” 叶崚不能长时间说话,云青月搜肠刮肚的想,想自己还有什么没说的。 云青月十六七岁那阵,一直觉得叶崚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婆妈。 现在想啰嗦的变成他了。 又说了一阵子,叶崚该喝药,云青月便打算先离开了,叶崚却忽然叫住他,吃力的从枕边拿起那块他常年携带的,云皇后身体尚好时给他亲手做的长命锁,塞进他手里:“拿着,别让它陪我埋了,你的玉佩送出去了,总得有另一件东西保你平安。” 云青月眼睛一酸,差点维持不住神色,转身的一瞬间双眼通红。 云青月没有出宫,太子叶驰已经在廊下等了他许久,见他出来,恭敬的迎上来:“十一皇叔。” 叶驰的年纪和叶雅差不多大,他小时候和叶雅玩的很好,可他明白事之后云青月已经常年在外,所以叶驰不像他已经去世的大哥叶骏那样,和云青月关系好。 因此,他对于这位皇叔很是忐忑,云青月的事他基本都知道,却越发觉得看不懂这位皇叔。 要是他几年前他不会这样想,可他现在是太子,不得不小心谨慎的想多些。 云青月将攥着的长命锁收入怀中,点点头,看着已经在这里吹了许久春风的太子,两人都命跟着的内侍退下,他道:“放宽心些,你已经长大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记得好好照顾你父皇。” 叶驰一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云青月道,“有些话我现在说了,你也不用去想有没有别的意思,你是大晋未来的天子,天经地义的。” 叶驰打了个哆嗦,急道:“皇叔,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云青月转头看向廊外,道:“我也没那个意思,你们还经历的太少了,不过这样很好……这个你拿着。”云青月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册子。 “皇叔,这是什么?” “该怎么拿掉平南王府,”云青月淡淡道,“我和叶崚为此准备了好几年,该剪掉的羽翼都剪完了,该挖的证据都挖到了,你……之后,派兵去吧,不会出差错的。” 作为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项政绩,这份量不能再足够了。 叶驰下意识翻了翻册子,顿时觉得手中的这些纸有如千斤重,他几乎是呆愣的,问道:“皇叔,这么大的事,你和父皇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办?” “没有必要,我们已经到了不需要政绩功劳的年纪了。”云青月低声道。 叶崚和云青月此举当然是有深思熟虑的,四海清明的事再好不过,可叶崚已经将四境都打扫的太干净,叶驰上位后会让人觉得他毫无功绩建树,既然平南王府再翻不起什么浪,那便留给叶驰处理。 还有一个可能,是那个时候叶崚就觉得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云青月觉得说的差不多了,便最后道:“别怕麻烦镇西和定北,他们能成为你的后盾,但也记得,那两个地方的人,一个是你堂叔,一个是你妹夫……”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叶驰下意识的闭眼抬袖挡风,等到风过,他抬头,却看见云青月有些怔愣的,看着手里的一片桃花瓣。 估计是刚才被风吹过来的,云青月忽然笑了笑,他轻轻捏着那片桃花,对叶驰道:“我记得小时候曾在书上看到描写桃花雨的片段,觉得那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场景了,可我因为生病不能出去,便磨着你父皇带我出去看桃花雨,你父皇一直都拿我没辙,便悄悄带我出宫。后来看见那一大片桃花林,等了许久也没有风过来,我想我就这么点愿望也达不成,当时特别想哭,你父皇挠头想了许久,带着人去摇桃树,实在不行还拔起佩剑用剑风去强行制造桃花雨,那棵树都秃了一半……后来他被看那片桃花林的老大爷数落了许久,半个字都不敢回嘴……” 叶驰从未听过那样威严强大的父皇还有这样的窘迫往事,顿时睁大了双眼。 云青月说着说着,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叶驰听他喃喃道:“这个时候……长安里还有开着的桃花吗?” 桃花的花期很短,不过两三天就没了,而且皇宫里并未载种桃花,那这花瓣是从哪里吹过来的? 云青月有些怔愣,依稀听到有个人叫他,喊他:“青月。” 他回过头,一片皇宫清清冷冷,却没有见到那个唤他小名的身影。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那是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叶驰惊道:“皇叔?你怎么哭了?” 云青月怔愣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上是尚有余温的泪水:“我……” 远处忽然跑来了一个急的连滚带爬的内侍,他边跑边喊道:“殿下!陛下,陛下——” “陛下驾崩了!” 太封二十九年三月十九,晋英宗叶崚,崩于景阳宫,享年五十四岁。 史书至此翻过一页新篇,鸣钟三万下后,属于英宗的时代落下帷幕。 按照守灵的传统忙了几天,下葬那日云青月才发觉自己好几天没合过眼了,看着那具九龙棺椁眼前直晃。 他心道真是不行了,以前比这更长时间不合眼,还能上马打仗呢。 云青月现在再看着皇陵,再看着那一片帝王埋骨处,终于能品出一丝凄凉来。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云青月孤身一人折返回来,看着那墓碑上长长的一串名号,觉得陌生至极,只最后那几个“英宗墓”扎进他眼里。 却没有“叶崚”两个字。 云青月默默站了一阵,听见背后传来一个脚步声,云青月轻声道:“我记得我哥不叫英宗。” 影王停下脚步——他现在已经不再身着黑袍,失去了影麒麟的力量,恢复了常人一般的生老病死,这几年过去,身上终于又有了常人的变化。他复杂道:“你记得就行,这是要被后人说起的名号。” “他一直觉得自己皇帝当的不好,”云青月道,“怕这怕那的,却从来没想过……” 他喉咙有些发堵,终于说不下去了。 “皇叔,”云青月哑声道,“我没哥哥了。” 影王道:“他在天上……看着呢。” 良久,云青月终于收回目光,静静道:“……我回去了。” 予霖还在等他。 那些曾经的时光总要远去,从今往后,他就再也没有兄弟了。 第185章 番外六·三千风动轻孤鸿 番外六·三千风动轻孤鸿 苏倾一开始不叫苏倾。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名字,北堂旼在街上捡到他之后,给他喂了自己的血,治好了他的厥脱,才算是保住一条命。 后来北堂旼领着苏倾去找到他后来的师父,那位成日摊在破庙里喝酒的赤脚神医。 直到神医去世苏倾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别人叫他“老苏头”。 老苏头那手医术是苏倾一辈子见过的最厉害的,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号,但被他救过的人都叫他神医。 苏倾知道这位神医之所以不出名,不是因为他清高,是因为他懒…… 老苏头只给看着顺眼的治病疗伤,余下触到他底线的,就是在他眼前病死、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看一眼。 老苏头很有性格。 苏倾来拜师的时候,老苏头磨磨蹭蹭的在北堂旼的目光下,抱起他掂了掂,随口道:“得了,叫‘苏轻’吧,这么轻,跟个排骨似的。” 苏轻:“……” 老苏头原本不想收徒,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有个徒弟还是很有好处的,起码买酒买饭收拾卫生打下手都有人选了,美得很! 但老苏头也真的教了他很多东西,苏轻其实胆子很小,害怕再被人放弃,那些医术他都拼了命去学,学着学着,本是为了不被放弃学的东西,却没想到成了世人口中的医圣,对他尊崇有佳。 苏轻长大以后才发现北堂旼给自己喂的血的作用——只要北堂旼活着,他再也不会变老了。 然后老苏头死了,他开始帮北堂旼完成他的愿望,后来他认识了云青月和云瑄。 再然后……北堂旼也死了…… 有两年时间,苏倾很确定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是云瑄。 没有之一。 他就很疑惑,明明云瑄是云青月亲小舅,而且云青月现在的性格有一部分还算是受到了云瑄影响,怎么就能叫他觉得差别这么大? 那对舅甥长的还是有些相似的,但云瑄一笑起来就叫他莫名的毛骨悚然。 不是说云瑄笑起来吓人,其实挺好看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云瑄左眼眼角那颗小痣更是给他多添了几分引人注目的姿色……可苏倾就是觉得不对劲。 明明他以前也见过另一个眼角生有小痣的少年的…… 有一回老苏头忌日,苏轻出去买酒,准备去看看他老人家在地底下过的怎么样。 回来路上下起了大雨,他没带伞,站在酒家屋檐下避雨。 外面忽然进来了几个家仆打扮的人,他们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看起来顶多十岁左右,衣服都被淋透了,急匆匆的跑进来避雨。 少年淋了雨,浑身都在发抖,那些家仆明显不懂怎么照顾孩子,少年蹙着眉,老成的指挥家仆们,道:“给我拿碗酒。” 一句话就证明了:他只是看着老成。 听到这句话苏轻立刻皱眉,职业病犯了:“小孩子淋了雨怎么能喝酒?嗓子不想要了吗?” 估计这少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瞎弄。 少年不知是不是没料到会有人反驳他,愣了愣,居然很是乖巧的问道:“那哥哥,我该怎么办?你是郎中吗?” 和刚才截然两人。 等到少年换了衣服,皱着鼻子喝了姜汤,苏轻确定他不会发烧了,雨也停了,他转身提着酒壶就想走,谁知少年却抓住了他的衣袖,追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我想谢你该去哪里找你?” 他眼睛亮亮的,闪烁着执着和固执的光。 家仆们面面相窥,不明白少爷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有孩子气。 苏轻伸出一根手指推开他的额头,道:“我叫苏轻,谢就不必了,赶紧回家去吧。” 少年道:“苏倾?是‘倾国倾城’的倾吗?大哥哥你长的好好看啊,这个名字真合适!”少年笑的很甜,很是吸人眼球。 苏轻:“……”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是轻重的轻,还有,小朋友,从话本子里学的蹩脚的撩妹方法就不要拿出来显摆了,哥哥是个男的,你的话没用,拜拜!” 他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医圣,这种说辞会对他造成影响吗?怎么可能! 不过,‘苏倾’听起来……好像真的比‘苏轻’好听些啊…… 那臭小子还是挺有眼光的,知道他长的英俊潇洒。 匆匆一面,苏轻真的改名了。 苏倾第一次见到云瑄时,是在镇西军队中,他陪着大病初愈的云青月从长安来到镇西,站在少年的身后,突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看他。 苏倾看过去的时候,十三岁的云瑄从高大的云珩身后猛的移开了目光。 于是苏倾一直认为,那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太封十六年,苏倾因为心情不好,难得整整几个月都待在长安。 那年长安附近爆发了场小型流感,除了本地人很少会有人往这边来。 但也不是没有。 “来,望舒,举高高要不要玩啊?” “不要,我已经长大了!”叶雅对云瑄做鬼脸,“小舅爷,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云瑄想了想,笑道:“哦,望舒要帮苏先生吗?” “望舒,”苏倾终于放下笔,对叶雅道,“去抄药方,然后帮着捡药材去,最近忙,不许偷懒。” 苏倾眼睁睁看着她和云瑄对视一眼,叶雅悄悄对云瑄比了个大拇指,云瑄也笑着对她摆摆手,叶雅道:“知道了,师父!”便跑出去了。 ……苏倾突然有种被自家徒弟卖了的感觉。 云瑄坐在一边,看着苏倾只是随手披了件披风坐在桌前写方子,袖口露出一截皓腕,他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再不看云瑄一眼。 云瑄看了眼外面下着小雪的天,默默去把火炉生的旺些,又悄无声息的起身,回来时手里端着杯热腾腾的浓茶,放到苏倾手边。 苏倾一怔,云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眼睛里都是血丝,还有黑眼圈了,这么着急也不是办法,稍微缓一缓吧。” “……谢谢。”苏倾看着那升腾的热气,发觉手腕都写的发酸,便停下笔转了转手腕,心情复杂的喝了口茶,这才发现茶一点都不烫,是刚适合入口的温度,心情顿时……更微妙了。 “苏先生何必跟我道谢?”云瑄道,“先生下午还要出去吗?” “嗯,去复查。”苏倾犹豫了一阵,问道,“还没问小王爷,怎么一直留在长安?马上要过年了。” “经商路过,想来看看青月,谁知他居然出去打仗了,望舒一个人在这边也无聊,我就想着留下来陪陪她。”云瑄给自己也弄了杯茶,很是诚恳的道,“我打扰苏先生了吗?那我就先回越王府了。” 他话是这么说,人却在那里坐的稳稳当当,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样不行啊,苏倾心想他今天、此时、此刻,必须得和云韶璟说明白了,不能再拖了。 他不是看不出来云瑄总是和他“偶遇”,还有那些触手可及的关心是什么意思,苏倾又不像云青月那样后知后觉的性格,他活了百年,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不出来云瑄的目的。 但他现在真的没那份心力了…… 苏倾正色道:“小王爷,我有话得和你说明白。” 云瑄道:“苏先生叫我云瑄就好。”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苏倾或者苏观澜?”苏倾心道我活了几百年,哪怕你号称狐君我也不可能斗不过你。 “嗯,苏倾。”云瑄面色不变,微微笑着,称呼倒是改的极快,“你说。” 苏倾被他噎了噎,却还是肃然道:“小王爷,我得和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云瑄挑起一边眉宇,淡淡的,抛下了一句重磅炸弹:“我还以为苏倾要说什么,我知道啊,不就是青月嘛。” “当啷”一声,苏倾错愕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带翻了椅子,他差点咬了舌头:“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苏倾最大的秘密,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云青月是他除了北堂旼和师父以外,接触时间最长的一个人,苏倾发觉自己会喜欢云青月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就是十分纠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小混蛋。 然后那年他提醒云青月他喜欢予霖真人的时候,真的感觉自己脑袋顶上挺亮的,好人卡绝对是够领了。 苏倾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去喜欢什么人,就那么惨烈的在还未宣之于口的时候宣告无疾而终。 苏倾记仇,他能计一辈子。 “不过也没什么大影响,”苏倾心道,“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老子才不会一个树上吊死,好歹我活了百来年呢,洒脱点吧苏观澜。” 但是,他认为自己无所谓,却并不代表了这件事被别人说出来他会毫无反应,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云青月的亲舅舅!亲的!这舅舅他喵的还喜欢自己!自己那个反应更是代表着自己对这件事很在意!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有吗有吗? ……这屋子哪块适合上吊来着? “我比较善于观察……苏倾不必觉得不好意思,青月那孩子很优秀嘛,喜欢他很正常,可惜他自己不太能注意到身边人的情感。”云瑄坦然笑了笑,过去抬起撞到的椅子,道,“坐。而且这和我喜欢你,更没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苏倾想说的是什么,”云瑄看着欲言又止的苏倾,道,“说句自私点的,我虽然不知道苏倾你现在还喜不喜欢青月,但青月现在喜欢那位予霖真人,我曾和那位真人见过,也明白青月必定是打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和我一样,那刚好,”云瑄绿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笑道:“我的机会就来了。” 苏倾完全不明白云瑄在想什么了。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不想看见云瑄的。 “所以,我现在正式说明一下,”云瑄缓缓道,“要是哪一天苏倾也喜欢我了,千万要记得告诉我。” 苏倾的心蓦然跳漏了一拍。 “师父,舅爷!”叶雅突然跑了回来,一下扑进离她较近的云瑄怀 里,道,“前面有人闹事啊,抬着尸体过来的!” “闹事?”苏倾皱眉,立刻听到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哭嚎声从万药斋前面传进来,他叹了口气,“又来……去看看。”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万药斋的生意做的太红火,又没几个人知道苏倾的身份,以及药斋的东家其实是越王爷,这种事刚开始的时候三天两头来,全是“竞争对手”弄的,苏倾烦的不行。 最近好不容易基本没有了,却在这么忙的时候还想着给他来这出!这帮开医馆的都闲得慌吗?!去治病救人啊! 看着苏倾急步而去的背影,云瑄抱起叶雅,似是不经意的道:“看这状况,有人要倒霉了啊。” 叶雅道:“舅爷,你表情好可怕啊。” 苏倾刚走到大堂,哭声“嗡”一下子扑面而来。 他木着脸,道:“怎么回事?” “苏先生,”店里的伙计满头冷汗,轻声道,“抬着具尸体过来就哭,问怎么回事也不说,就和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说我们坏话,骂我们,绝对又是不知道哪家医馆找来的,你看这事闹的!” 药斋前面围了一大帮人了,苏倾看着那具蒙起来的尸体,皱起眉,走过去想查看一下,却被那跪在尸体边嚎啕大哭,边哭边骂的妇人一把打开手,嚷嚷道:“你别碰我们当家的!你们这黑心肝的啊!卖假药害死我当家的啊!大家都来看看啊!就这么个年轻的大夫瞎弄的药方子给我们害成这样的!你们给我陪命啊当家的啊啊啊!” 苏倾一时没忍住,气笑了:“嚯,还嚎的挺有节奏啊!”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间。 伙计急忙道:“苏先生,不能这么说啊!周围人都看着呢!” 他们万药斋是家大业大,但名声不是家大业大能堆起来的啊! “怕什么?”苏倾冷笑道,“他们不怕丢脸,我就怕丢面子吗?哎,别嚎了,说你们呢,听着脑袋疼。” 和妇人一起来的孝服男子骂道:“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苏倾道:“是,所以你听不懂。” 孝服男子一噎。 “我记得你们,那天来看病抓药,抓了一副就走了。”苏倾淡淡道,“那么点药量,就是吃错了也吃不死人,你们下了挺大血本啊,要看账目支出吗?”苏倾声音骤然冷了:“是你们自己滚,还是我请你们出去!” 伙计顿时吓的心惊肉跳——他可是知道苏先生那力气的,虽说苏先生不善武艺,但要真生气了,这帮人不断个几条肋骨也出不去了:“先生冷静啊!” 苏倾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医上的事情做文章。 医术是陪着他最长时间的一个东西,他全心全意的扑在这上面,这是他唯一能为世界做的什么事,他想看世间没有人会再经受他曾受过的痛苦,想看真正的“宁愿架上药生尘”。 为了流感的事情,他几天没合眼了,本想着那些同僚肯定会多想些办法给他帮帮忙,结果在这等着他呢! 苏倾真是要气炸了。 “苏先生是要冷静些,”抱着叶雅的云瑄才从后面过来,他看着苏倾,“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 苏倾:“……” “哎,这位阿姨,”云瑄放下叶雅,蹲到那尸体旁边,俊雅的眉眼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不寒而栗,云瑄指着尸体,对妇人道,“这尸体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吧?泥还新鲜着呢,不是我说,你做戏总要做全套啊,太不敬业了。” 老妇人目瞪口呆,嚷道:“你,你胡说什么!哦,你是在说,我咒我当家的死吗?!” “我哪知道你想怎么?”云瑄站起身,淡淡道,“不过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瑄的气场太强,话中每一句仿佛都在牵引着人按着他的节奏走,妇人也被带走了,下意识道:“是,是谁?” “是习惯了仗势欺人的国舅爷,”云瑄笑的令人毛骨悚然,“而且你们要被抓起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让开,京兆府尹办案!”打头的那位一看见云瑄,“哎呦”一声,恭恭敬敬的走上前道:“国舅爷,好久不见您了,听说这边有事在下立刻就过来了,这是什么情况?” 穆徵突然从外面进来,对云瑄道:“三爷,拿到这家人和瑞和轩掌柜的交易的证据了,白纸黑字还写的挺清楚的。” 接下来的事,难以置信的变的相当顺利。 该查的查,该抓的抓,衙役的效率相当之高,衙役搬走那具尸体,还数落道:“你们倒是算的明白,真正的那人跑哪去了?还从坟地里刨尸,又给我们增加工作,还得我们埋回去!” 妇人被抓走时的喊叫求饶声震的苏倾耳朵疼,但他深切的感觉到了一件事: 有钱有权真的能为所欲为的。 “……你只比我晚出来了一会儿,”苏倾道,“动作好快啊,连他们家里的证据都让穆徵拿到了。” 苏倾处理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最后往往都是越王府的老管家来给他善后的。 “区区小事罢了,不足挂齿。”云瑄笑了笑,低下头对叶雅道,“望舒,看见没,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师父,你就这么做。” “我没那么弱的,还要小孩子保护,我……” “苏倾,”云瑄突然道,“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你身边的。” 苏倾怔了怔。 之后没两天,瑞和轩就被查出来一大堆违法范忌的事直接倒闭。 苏倾看着云瑄优哉游哉的,连万药斋的门都没出过。 云瑄读完那封云珩从镇西送过来的信,叹道:“本来是想陪苏先生过完年再走的,结果大哥非得叫我回去,这可好,云珩那脾气,他的话我不能不听,可回去了我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他们一大家子倒是团圆。” 云瑄直接连叶雅这块挡箭牌都不往外推了,正大光明的承认自己就是为了苏倾才留在长安的,脸皮进化的速度快的令人目瞪口呆。 苏倾看着他泛青的脸色,忍不住道:“回去有什么烦心事吗?” “有,相亲。”云瑄木然道,“我大嫂成天说青月不成亲,就是因为有他舅舅我这么根定海神针在那杵着,每天能怼我八个时辰,每次一回去一天至少安排个三场相亲,我还得绞尽脑汁的想,要怎么婉拒那些姑娘才能不伤到他们的自尊,苏先生,我好累的。” 云瑄心道:“要不是大嫂找了那帮商家的女儿来,我为了生意往来不能得罪那么多人,才不用那么麻烦。” 赶人他有的是办法。 “……咳,你可以直接和你大嫂大哥说啊,”苏倾差点笑出来,脸有点发烫,“就说你喜欢……嗯,我呗。” 他是无所谓的,反正也就是嘴上一提,镇西王总不可能杀到长安来找他,就是这个说法他怕云瑄误会。 “上次青月喜欢予霖真人的事被云珩知道了,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苏倾:“……”他想起来了,镇西王的鞭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我倒是有把握不吃大哥的鞭子,”云瑄看着苏倾,道,“但前提是得让他相信我不是‘一时兴起’。” 苏倾没有回答。 他没办法让镇西王相信。 云瑄的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苏倾觉得这人真的是太有耐心了,就真的像是在等待猎物的狐狸一样。 云瑄从和他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对劲,云瑄刚开始很明确的表明了不喜欢云青月这个外甥,又总是在偷偷看苏倾,少年的心思不像现在这样能掩盖,如果云瑄真的是从那个时候起就……苏倾也只能叹一句,狐君这个名号起的真好啊。 “小……云瑄,”云瑄临走前,苏倾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了他,“我能知道吗,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云瑄眨眨眼,好似并不意外苏倾的到来,他轻笑一声,在苏倾耳边道:“我是我父王的庶子,和大哥年龄差的又大,小的时候总是没人顾得上管我,我就自己养了几个家仆出去开始寻思感兴趣的事,然后有一天,我在一家酒馆里遇到了一个人。” 苏倾睁大双眼,惊道:“你……” “父王过世,母妃又什么都不知道,连淋雨了御寒可以喝姜汤的事都没人告诉我,让我在第一次见到我的心上人的时候犯了蠢,”云瑄笑道,“幸好我喜欢的人是天底下举世无双的名医,幸好他管了我。” 世人多为无聊之辈,然苏先生……观之我心甚悦。 没人知道云瑄突然在镇西的军营里重逢苏倾有多震惊,更没人知道,他发现苏倾改了名之后,那颗心是怎么剧烈的跳动起来的。 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嫉妒,偏偏那人是他一直很心疼的小外甥。 云瑄小的时候早熟又敏感,不肯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也没人会觉得这个很聪明的镇西王府小王爷会有什么不知道的。 但其实他就是一个连姜汤都没喝过的别扭孩子,苏倾是第一个发现这点的人。 所谓的喜欢……其实就是那么多意外和避无可避的命中主动构成的。 苏倾倒抽一口冷气,震惊于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云瑄就是那少年! 明明有着一样的小痣,眼睛还那么明显,苏倾啊苏倾,你个笨蛋怎么就没认出来! 云瑄退后一步,道:“就是这样,那我走了。” “云瑄!”苏倾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云瑄的袖子,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云瑄立刻道:“嗯,我在,怎么了?” 苏倾猛的反应过来,他急切的道:“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你,你能不能……你能不能等我一阵,等我……”他答应了北堂旼,要帮他的。 但他已经想不明白自己对云瑄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他需要些时间。 “我会在镇西,”云瑄握住苏倾的手,柔声道,“一直等到你不再需要我等你为止。” 天边忽然飞过一只离群的鸟,它似乎飞了许久,终于十分疲惫的停留在了万药斋的屋顶上。 苏倾第一次见到云瑄的时候,觉得这人真太危险了,在北堂旼的计划达成之前,他必须得离这人远远的…… 不过倒是没想,之后要怎么。 第186章 番外四·青山不动白云来(二) 番外四·青山不动白云来(二) 床上的被子裹成了一个团,团子动了动,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外公,你再让我睡会儿呗……天气那么好。” “天气那么好该睡懒觉?”白衣男子上前,掀开了那一团被子,“顾煜,我警告你啊,来这边可是你自己选的,回去了什么都没学到,怎么跟你娘交待?” 才五岁的小顾煜被撤走了被子,撇撇嘴正想起身,眼睛瞄到门口进来一个蓝衣的人影,顿时眼睛一亮,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了下去,扑到来人身上:“予霖外公,外公他欺负我!” 予霖一低头,忙接住顾煜,白衣男子正是云青月,他一挑眉:“臭小子,恶人先告状。” 数年过去,他竟还是没什么大变化,只是气质越发沉稳内敛,倒是变的和予霖有些相似。 顾煜眨眨那双浅绿色的眸子:“予霖外公——” “不急在这一时,”予霖心软,道,“才五岁,让他休息一天,劳逸结合。” 顾煜笑道:“谢谢予霖外公!”说完他刚想亲予霖外公一口以表示感谢,结果后领一紧。 云青月单手提起那小混球,道:“洗、漱、去。” “……呜哇!”顾煜吐吐舌头,对予霖身后的少年道,“星回哥哥,我们一起去吧!” 顾煜虽然才五岁,但还是非常懂事的,乖乖的跟着星回出去了。 云青月叹道:“望舒小时候都没这么会撒娇,这臭小子肯定是随他爹!” 顾煜是叶雅和顾逍的独子,小孩子都有些英雄梦想,他认为会飞的予霖外公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上个月云青月和予霖去定北看叶雅的时候,顾煜扒着予霖的腿就不放了,非得要和予霖外公学怎么飞,将来当大剑仙。 没有办法,云青月和予霖只好先把顾煜带在身边,看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三分钟热度,是的话就当带他出来玩了,要不是也不怕,予霖也不是没带过弟子。 而且顾煜长大了,总是得回去继承定北王王位的。 予霖道:“又怪他?” 云青月道:“本来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喜欢顾逍。 予霖回忆道:“当年望舒成亲的时候,你和顾远思那么和谐,我还以为你都没问题了。” 那时云青月这个岳父做的真是相当的和蔼——他难得破戒和顾逍喝了三个时辰,最后两个人都是被抬回去的。 据予霖后来说,当时要不是拦的及时,云青月正和顾逍准备拜把子,都摔碗立誓了。 云青月醒来后摁着太阳穴,故作镇定的道:“我那不是先礼后兵吗,以后他要是敢欺负望舒,我就可以直接开打了。” 予霖报以沉默的态度。 叶雅成亲当天,云青月沉静的几乎诡异。 越王府那天十分热闹——当今圣上亲自下旨,将长宁公主赐婚新的定北王顾逍,而四方王已经许久没有和皇室“联姻”了。 予霖可以肯定云青月是在紧张。 后来新娘新郎拜别新娘父母时,云青月一屁股就坐到了“母亲”的位置上。 “……”予霖低声对他道,“反了,你去那边。” “哦,你去嘛。”云青月愣了愣,道,“你是她义父,我辛辛苦苦的把望舒拉扯大,和娘也没什么区别的。” 好吧,真令人无法反驳。 予霖和云青月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几乎没有见过云青月红眼眶,可他却在看到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儿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成亲之前新娘不能见到男子,所以云青月这个爹也是第一次看到叶雅穿嫁衣,虽然是盖着盖头的。 女儿家果然很适合穿红衣,就像被秋雨洗涤过的山中红叶,能令任何人都眼前一亮,更何况他的望舒原本就是生的那么好看的孩子,身上有灵族千百年的累积和他叶家风骨,举世无双。 云青月近乎局促的站起来,看了两人许久,直到叶雅唤了一声:“爹?” “……该说的那天都说完了,”云青月深吸一口气,还是先对顾逍道,“这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你保护好了……就交给你了。” 顾逍郑重的点点头,道:“岳父放心。” “我不放心,”云青月一点都不想相信顾逍的话,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交给谁都不放心的,“但是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勉强同意你那么叫我。” 予霖走上前,道:“望舒,我和你爹会时常去看你的,你想回来就回,想见我们就传信。” 云青月反应过来,懊恼道:“对,我忘了这件事了。” 云青月隔着红盖头和女儿对视。想说的话有很多,可百转千回,云青月只是叹道:“望舒长大了,我也算……不愧对你亲爹娘,还有北堂旼他们。” 叶雅的命牵扯了太多东西,如果她是个男孩,肯定能比现在活的更轻松些,可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顺应人心的事。 北堂灵族历代先祖的亡魂看着这个孩子,并且也将守护她,守护这个最后的希望。 叶雅眼睛一酸,眼前立刻一片模糊,:“爹……”她像儿时那样抱住父亲,云青月收拾心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好好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好好的就好了。 新娘要由兄长背上花轿,这个本来该是叶崚的一个比叶雅大的儿子来的,但沈铠特意从锁沧关赶回来,霸占了这个位置。 时光飞逝啊。 顾煜洗漱完跑回来,细致勃勃的扒着云青月的腿,道:“外公外公,我们出去玩呗!” 那时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可一转眼,顾煜都这么大了。 “真的有六条腿的青蛙吗?!”顾煜坐在云青月肩膀上,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那它要怎么走路啊!” “真的,不信你问玄英,它和其它□□一样跳着走,”四人走在街上,云青月道,“别把糖渣掉我衣服上了,要吃糖葫芦就下来。” 顾逍看向予霖,予霖道:“是一样的,哪怕它成妖了。煜儿下来吧,牵着星回。” 云青月一弯腰把顾煜放了下来,顾煜拉着星回的手就跑前面去了,星回和小孩子十分合得来,不一会两个人的笑声就远远传了过来。 予霖以前也没觉得时间有那么快,现在却有些感慨:“那个时候……星回牵着的还是望舒。” 予霖第一次去越王府的时候叶雅才七岁,也是和星回玩的很好。 “我记得玄英还不会玩沙包,”云青月笑了笑,低声道,“那心肝现在会了吗?” “……咳,看路。”予霖扭过头,义正言辞道,“孩子在前面。” 云青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对了,这回连小的都有了。” “什么?” “没什么,我说,”云青月在宽大的袖袍下握住予霖的手,“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这些年予霖都被云青月养挑了,在外面不管吃什么,他总感觉根本尝不到味道,吃来吃去,还是云青月做的好吃。 到了两人这个年纪,就没心思再陪小孩子打打闹闹了,两人走了一阵,同时道:“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云青月怔了怔,予霖也怔了怔,两人相视而笑。 “劳驾,两碗豆花。”两人在路边一家糖水店吱嘎作响的长凳上坐下,云青月道,“有一碗多放些红糖。”予霖喜欢吃甜的。 云青月又要了些小食点心,给顾煜和星回备着,伙计麻利的道:“好嘞,仙君和公子稍等。” 现在还不到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店内和街上来往行人都不算多,来来往往乌发白霜,两辆运货的车不小心撞到一起,撞洒两三坛梨花白,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喧闹声和吆喝声混杂在一处,组成一幅人间好景。 云青月从小就看腻了那些戏曲歌舞,年轻时走南闯北又什么没见过,可他侧过头去看着予霖,忽然想到在认识他之前,予霖恐怕已经数百年没有这样坐在路边的店中吃过点心,甚至可以说是许久没有沾染过人间吃食。 云青月忽然就笑了起来,幽深绿眸中闪烁着天下好景的光华,动人心神。 予霖:“在笑什么?” “人间好平凡,真人好绝色。”云青月一手撑着脸颊,微微歪头看着予霖,“能和玄英在这里老生常谈的,真好啊。” 予霖的心底于是也心生笑意,道:“嗯,极好。” 豆花和点心都上来了,这家的甜豆花做的极好,红糖甜度恰到好处,连予霖那碗多加了红糖的也没有甜的发齁,豆花许是一直隔水冰着的,吃起来冰凉爽口,豆花上放了了些许糖桂花和小块的银耳作为辅料,最后用三四颗枸杞子点缀,都是十分相得益彰。 云青月忽然想起予霖曾在北方的昆仑山生活了很久,便道:“玄英以前吃的都是咸豆花吧?” 予霖点点头,云青月笑道:“这家店不错,但我也好久没吃过北方的豆花了。” “下次去吃。”予霖答完,发现云青月一直看着他,“怎么了?” 云青月意味深长,道:“甜吗,玄英?” 予霖和云青月天天待在一处,对他的一言一行再熟悉不过,瞬间就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外面人多,回去再说。”予霖平静的说完,顿时察觉自己对云青月的抵抗力上升了不少,可喜可贺。 两人本就坐在角落里,云青月挑眉,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一探头,轻而易举的在真人唇上占得了一点便宜,同时一手在桌上予霖那侧的盘中拿过一块桂花糕。 “嗯,桂花糕做的也不错。”云青月十分君子的点点头,就像他原本的目的就只是拿这块糕点,他赞扬道,“桂花……很香。” 予霖:“……” “外公!予霖外公!”店门口探进两个脑袋,顾煜和星回看到两人,跑了进来,顾煜眉飞色舞的比划道,“我刚才街上看到有一个阿姨肚子好大,旁边的人说她是要生小孩子了!” 云青月给他拉过来,擦掉那一脑门子汗:“嗯嗯,然后呢?” 星回感慨道:“你们人类好复杂啊,生个孩子居然要十个月!” “准确来说是九个月,”云青月一弹顾煜的小脑袋,道,“你娘生你的时候就是,正好,一点没耽误。” 顾煜眼睛亮亮的,缠着云青月道:“外公,那是怎么样的,我要听!” 予霖听到顾煜的话愣了愣,双眼不由自主的看向外面,星回的鸡皮疙瘩突然起来了,少年蔫吧下来,道:“听什么生孩子……生孩子……不好玩……” “是你予霖外公先发现你的存在的,”云青月拨弄着顾煜那头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道,“知道你予霖外公多厉害吧,他一下就发现你了。” 云青月知道予霖是因为他弟弟出生时的阴影,不喜欢听这种事,换了个和顾煜想知道的差不多的话题。 那次云青月和予霖去定北看叶雅,予霖和叶雅的灵力都很强,本就能引起共鸣,予霖不经意间察觉到叶雅的灵力比以往弱了些,紧接着就察觉到了顾煜的存在。 当时三个大男人都傻了,顾逍一惊,张手护着叶雅,连说话都磕巴:“那那那,我们,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反而是叶雅十分冷静,发挥了大夫的优良品质,道:“那个,该紧张的难道不是我吗?” 顾逍:“……” 云青月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双眼一亮:“那我不是要当外公了?” 叶雅也一愣:“那我是当……娘?” 云青月:“外公?” 两个人就在那里对着叫“外公”和“娘”,一起傻笑,丝毫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旁冷静下来的顾逍和予霖对视一眼,镇定道:“前辈,我去看看有什么得尽早准备的。” 予霖道:“嗯,让他们俩笑吧,咱们走。” 顾煜这个大名是顾逍起的,依着顾家下一辈火字偏旁的族谱,小名本来叶雅想叫“肉团子”……然后被云青月和顾逍同时否决。 顾煜虽然还小,可小孩子一开始玩就顾不上别的了,星回又是一肚子鬼主意,两个人根本停不下来,等他们的时候云青月和予霖要么在街上溜达,要么坐在路边的店里吃些东西。 “哎,客官,”店里的伙计走过来,笑道,“我们店里要做活动,您来玩吗?有奖品呢!” “活动?”云青月和予霖对视一眼,一看也没别的事,便欣然道,“好啊,什么活动?” 云青月知道这都是这些店家吸引客人的手段,奖品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可玩一玩倒也能图个开心,要是个好点的玩具,直接就给顾煜了。 店里的人已经被伙计说动了一大半,两人走出店门,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店门口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了,不光客人,来往的行人也有不少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然而,如此多的人却并未发出多少声音,所有人都在屏息观看,捏着一把汗。 人群中已经有一个人上去挑战了。 予霖:“……夹黄豆?” 云青月道:“基本上这些店家做的差不多都是这个,不需要什么钱买道具,还有挑战性,不过,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 正在此时,那人拿着筷子的手一抖,黄豆咕噜噜的掉了下去,周围人一起发出了可惜的叹息声,掌柜的笑着喊道:“还有哪位来?大家都来试试嘛!奖品很丰厚的!” 云青月抢在众人前一举手,扬声道:“我!” 众人便都回头看他,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掌柜的看到跟在云青月后面的予霖,当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凑近两人身边,低声道:“那个,两位啊,不好意思,我们这是小本生意……” 别说夹黄豆了,就是用筷子夹小米都对修仙者没什么难度,要是予霖上,估计能在规定时间内夹个两麻袋。 予霖摇摇头:“我不上,他上。你和他说。” 得知予霖只是来围观的,掌柜的松了口气,完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 “六十个数,黄豆从这个碟子里夹到那个碟子,筷子以外的任何东西和身体都不能碰到黄豆,有一颗掉了就算停。”掌柜的把筷子递给云青月,“这位公子,请。” “六十个数的时间……”云青月看着那碟子黄豆,叹道,“不够啊。” 掌柜的还以为云青月说的是时间,心里还想着没玩过的果然不知道这游戏的难度,看着简单实际上可麻烦。 “开始。”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众人间没有那种屏息凝神的紧张氛围了,一片全是“哗”,“厉害啊”,“这练过吧”,外面看不到的不明所以,里面的人眼花缭乱。 云青月的手已经快的出残影了。 “当啷”一声,被夹的盘子里的最后一课黄豆落下,云青月一挑眉:“还有多长时间?” 掌柜的吸气道:“三、三十个数!” “我就说黄豆不够。”云青月活动一下关节,调转筷子,把那碟子他刚夹过去的黄豆又往回倒,众人这才发现那还不是全速,只是热身,云青月的速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步提升。 予霖低咳一声:“差不多就行,别欺负人。” 云青月这才降低手速。 他可是贼祖宗,练的就是速度和手腕灵活性,虽然很多年没混过了,但功力不减。 “停!” 看着到了时间掌柜的颤抖着喊出了这个字,云青月立即停手,周围人的声音也已经变成了吸气,伙计连忙去数豆子,还得算上云青月之前倒腾的数量。 报出那个数后,周围沉静了一瞬间,随即爆发出了猛烈的叫好声,云青月甩甩手,笑道:“承让承认,掌柜的,奖品呢?” 掌柜的拿出了一个硕大的荷叶盘子,比云青月脑袋还大了两倍。 云青月和予霖对着这个盘子沉默了一阵,云青月道:“这么大,装什么?又不能当鱼缸。” 予霖找到了一个用途:“装鱼。” 云青月轻声道:“心肝,这么大的草鱼应该已经成精了。” “……” “各位各位,还有这位获胜的公子,我们店里今天还有一个游戏!”掌柜的看云青月吸引了这么多人,连路都快堵上了,眼睛一转,喊道,“本是为了下周准备的,但今天这位公子成绩如此优秀,我就不藏拙了,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等一会!公子,你还要来吗?” 云青月把大盘子随手一夹,道:“玄英,还玩吗?” “煜儿和星回还没回来,”予霖几乎没有见过店家的这些营销手段,有些感兴趣,道,“看看也无妨。” 一堆伙计立刻过来忙上忙下,还有街坊邻居的热心肠过来帮忙,云青月一看,掌柜的弄出的下一个活动居然是套圈。 云青月往予霖身上一靠,笑道:“完了完了,老天都要我赢啊,玄英,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套。” 予霖耳边就是云青月温热的呼吸,耳垂逐渐爬上淡淡粉色:“……都可以,你套的我都喜欢。” 云青月瞪大双眼,捂住心口:“玄英,你撩我。” 予霖一愣:“我没有。” 掌柜的笑着走过来,把两个圈递给云青月:“公子你站到那个线外就行了,套中直接拿走。” 周围有人在喊:“加油啊,让掌柜的赔死!” “去去去!” 有人嬉笑着跑了。 云青月掂了掂那两个圈,打眼一扫,发现地上一堆东西中竟有个晃着脑袋的活物,顿时笑出声来:“好,我就要那只鸡了,掌柜的记得帮我煲汤!” 看来这掌柜的真是下“血本”了。 “那是自然!” 云青月退了几步,掌柜喊道道:“公子,太远了,那条线就可以!” 云青月摇摇头,一直退到了对面的墙根底下站定,众人都笑着等着看热闹,云青月一抛手中圈子,并未怎么瞄准,圈子呈现一个抛物线飞了出去,众人打眼一瞧,圈子一下子便稳当当的落到了那只活灵活现的鸡脖子上,套了个正着。 众人与店里的伙计纷纷咂舌,云青月笑了笑:“鸡汤记得调味的时候叫我!”他走回予霖身边,道:“要不要试试?”反正都是套中,掌柜的都已经麻木了,大不了一会儿给掌柜的些钱就是。 予霖犹豫了一下,看着地上的那些东西:“可我不知道该套什么。” 能被拿来玩这种免费活动的根本不可能有值钱东西,那只鸡已经是最值钱的了,剩下的都是些色彩艳丽能让人提起兴趣,但做工和材质实在是不敢恭维的东西,云青月甚至怀疑这些根本就是掌柜家的旧货处理。云青月看了几圈,眼睛忽然一亮,乐道:“我知道该套什么了。” 话音未落,云青月一点地面飞身而起,在一片惊呼声中上了房顶,云青月轻飘飘的站稳,又是看似随手就丢了出去。 众人的脑袋立刻随着那圈子移动,谁知这次圈子却拐了个大弯,偏的厉害,向着予霖的方向飞了过去,众人正要惋惜之时,予霖一抬眼,看到云青月嘴角边一闪而逝的笑意,一阵风忽然吹来,“呼”的一下子,圈子竟又被原样吹了回去! 云青月摸摸套到自己脖子上的圈子:“……” 众人哈哈大笑:“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套圈子竟然把自己套中了!” 掌柜的终于松了口气,嚷道:“公子,这可是您自己失误了,游戏结束。” 不能不结束了,他还急着炖汤呢。 予霖坐在桌前等着,桌子中间放着那个硕大的荷叶盘子,不知过了多久,给鸡汤调完味道的云青月终于回来了。云青月的角度刚好能挡住别人看向予霖的所有视线,装模作样的叹道:“我的天啊,真人,您想要我就直说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面对这个恶人先告状的家伙,予霖放下茶杯,道:“不要以为在外面耍无赖我就不敢管你。” 云青月又坐的近了些,道:“真人打算怎么管我?用虎牙咬我吗?我可乐意奉陪。” 予霖淡淡道:“你今晚去和煜儿睡。” “……心肝我错了。” 一直到鸡汤都只剩下鸡骨头了,满身是汗和泥灰的两个疯孩子才跑来找他们。 “回去吧。” 云青月起来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他很冷静的立刻定下心神,予霖见他身形晃了晃,一把扶住他,云青月甩甩头,眼前场景很快就恢复了。 ……又是这样的状况。 云青月对予霖笑了笑,道:“没事,坐久了起来犯晕。”见予霖皱眉,云青月道:“真没事,我最近可都好好的在喝药。” 星回手枕在头后面,道:“你要变成糟老头子了?”他本是随口一说,星回想的很简单——反正云青月就是变成老头儿了,自己和主人也不会不要他。 “滚蛋,”云青月摆摆手,“我还风华正茂呢。” 顾煜玩的太疯,洗完澡以后晚上都是和星回一起睡的,云青月确定两个人没有聊天到太晚,而是真的睡着了,才回屋。 予霖正在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道:“睡了?” “睡的跟个小猪似的,”云青月坐到他身边,收拾起桌上的围棋残局,“这臭小子,要是能有半点像小时候的我,我都能省几十颗心,现在可有的收拾了。” 予霖想起见过的云青月小时候,那么乖的样子,也不由得笑道:“那是省心了。” 他还没笑完,云青月伸手一圈拢住予霖,把下巴枕在他肩头,问道:“玄英小时候挨过家法吗?我挨过一次,那可真是记忆犹新。” “……”予霖一僵,沉默一会儿,才很小声很小声,道,“挨过。” 云青月追问道:“几次?” 最勤的时候一天一次……予霖心想这绝对不能被云青月知道,太丢人了。 予霖不说,云青月也能猜个十之七八,顿时笑的喘不过气来,他道:“真人疼吗?”随即话音一转,道:“没事,现在我疼你。” 予霖小时候那个熊孩子的样子,云青月几乎能想象到他岳父老人家是怎么暴跳如雷的举着家法拍桌怒吼。 而且乐玄英肯定不会轻易就范,到时候满院子逃跑,必定满室鸡飞狗跳。 只是笑着笑着,云青月脸上笑容渐消:“……我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你,必定不会让你多等一刻。” 他可以在那个时候把十七岁的予霖拥入怀中,两个人都是从深渊中跌倒了又重新爬起来的人,云青月比予霖经历的更早,他知道该怎么做,他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可也只能想想。 “我给你按按穴位,最近眼睛怎么样?”予霖把云青月按着躺在他腿上,修长手指摁上他头上穴位,过了一会儿,才道,“都过去了,前面再也没有那样的坎了。” 是都过去了,前路人世且长,而他们有彼此。 但要真敢再来,云青月也不怕——都是谋算着天下的人,难道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了? 夏日夜晚的蝉鸣和蛙叫在外此起彼伏,烛火跳动着温暖明亮的橘光,云青月看着他举目望去世间唯一的光和颜色,心中宁静无比。 毕生所求,不过与君一世共话温酒。 一世……就好了…… 第187章 番外七·千载相逢犹旦暮 番外七·千载相逢犹旦暮 长安进了雨季,可今年的雨大的离奇,接连三四天都没见过太阳了,风直接往骨头缝里吹,叶雅心中本就满是寒意,这一下直接见她吹透了。 “当心些,”予霖把叶雅从廊沿下拉进来,“别淋了雨。” 叶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眼前突然模糊了,予霖这样平静的语气反而让她心里发酸:“义父,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别哭,”予霖抬手,像数十年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已尽人事,剩下的交给我,和你爹。” 这么多年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不光是叶雅和苏倾,玄烟和他也都找过了所有的丹方古籍,可不行就是不行,医圣到底不是真的能抢赢阎王,半仙也并非一言断人生死的神。 风又吹的大了些,予霖道:“远思被召进宫了,煜儿呢?” “去沈铠家找沈歆玩了,”叶雅强压下语气中的哭腔,道,“但那小子,说是玩,估计又是比试去了,成天和人家小姑娘比也不知道让着点,我都担心他将来娶不到亲。” 沈歆是沈铠的女儿,和顾煜一边大,顾煜每次来长安都去找沈歆,算是一起玩大的。 说是玩,但沈歆是被沈铠从小教着刀术长大的,顾煜学的是顾逍和叶雅的剑术,两个人都天赋异禀,玩着玩着就拿着木刀木剑打起来了,倒也收放有度,不是胡乱玩闹,星回在旁边看着也就不需要担心。顾煜因为占着血脉优势,总比沈歆厉害些,两个孩子就较上劲了。 予霖道:“好歹是被他外公教过那么长时间,不用担心,长大就好了。” 叶雅笑了笑。 她突然发觉,义父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任何人见到予霖真人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俊雅端方,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连个衣摆上的褶都找不到,是个只能被供在雪山巅上,只可远观的仙人。 这样的人,触及一下,凝视一眼,将他带入尘世中,都会让人觉得是罪过。 现在的予霖外表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叶雅能感觉到,那种温柔是伴随在一言一语间的。 云青月打开了仙人的心,放出了他那份骨子里的温柔。 叶雅对于灵力的操控已经易如反掌,并未打伞便走入暴雨中远去,浅青色的灵力自动隔开了她头上的雨水。 予霖从乾坤袖中拿出那把白纸伞,直接穿过院中空地走向不远处和连廊相接的六角亭,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地上的雨水被灵力隔开,院中正中湖里的鲤鱼纷纷浮上水面,在磅礴大雨下换气,予霖随手一挥隔开湖上方落下的雨水,加快脚步走回亭中。 那道白衣人影入眼的一瞬间,予霖的神色突然一松。 予霖并非像叶雅想的那样冷静,只是他必须冷静。 亭中桌上还布着下到一半的棋局,桌前只有一位执棋人。 云青月一手拄在桌沿上撑着额头,低头闭着双目,几缕发丝从他耳侧散下,他似乎是睡着了,指尖还捏着一枚白棋。 这么多年云青月竟没什么变化,只是鬓角生了些灰白色,人清瘦了些,看起来也并未如何受病痛折磨。 予霖想了想要不直接把人带回屋里,最终还是从他指尖轻轻接下棋子,唤道:“青月,别在外面睡。” “……唔,回来了?”云青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浅眠,予霖拿走棋子的时候他就瞬间醒了,见予霖回来,困惑道,“怎么会突然犯困……玄英,我睡了多长时间?” “没多久,最多一刻钟,你刚喝完药容易犯困。”予霖将空药碗放到一边,坐到他身边,两人自然而然的双手交握,云青月的手冰凉刺骨,不像以前那样无论何时何地对他来讲都是炽热的,“风大了,回去吧。” “我感觉雨要停了,”云青月笑道,“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能看到太阳。” 予霖给他输送灵力,道:“嗯,能看到。” 云青月另一只手忽然覆上予霖手背,坚定的抽出自己的手,道:“玄英,别送了,没用,我也不是那么冷的。” 那声“没用”忽然触动了予霖心脏,予霖一直维持的冷静差点维持不住:“怎么会没用?一直都有效果的,青月,我……” “玄英,”云青月温柔的望着予霖,他伸出手去抚上予霖白如凝玉的脸,叹道,“我的仙人啊,什么时候能功德圆满呢?我看不到你飞升是不放心的,可我却是你的劫。” 云青月不死,予霖是永远无法飞升神界的。 予霖一字一句道:“我就在这里,不去别的地方。” 五百年前失去师门后,年轻的半仙终于了解了成仙者必将一生孤独,所以他不打算也不认为自己身边还能有个什么人,他的心从没有走出过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风雪。 直到他遇见云青月,青山入我怀,从此万千草木,尽是繁华烟火,过目不忘的惊鸿一瞥。 进了红尘,遇到了那个知君仙骨的人。 何其幸甚。 云青月又握住予霖的手,笑道:“嗯,我也不会放手的。”他微微向前倾身,道:“今天怎么穿了这身蓝衣?” 云青月的眼睛视力不如当年,是那毒的后遗症。 予霖换下了道袍,穿的是那身云青月给他设计的衣服:“想穿了,你做的。” 云青月道:“嗯,心肝怎么穿都好看,这身最好看。” “说起来煜儿去哪了?”云青月道,“又去找沈家的小丫头了吗?孺子可教,看起来不需要我们担心他将来的亲事了。” 予霖调整了心情,将他手收入掌心,道:“嗯……青月,事情我都和望舒还有远思说了,那两个孩子很可靠,煜儿也十一岁了,是个沉稳的孩子,确实不用担心。” “煜儿我不担心,他是好孩子,可听我的话。”云青月道,“将来长大了,定是比他爹还英俊潇洒的人,指不定还能像我似的,在江湖上拿个什么名号。” “你这么说还不是承认远思了。” 云青月瞪大双眼,反驳道:“我哪有不承认他,我不承认他还把望舒嫁给他,我就是……我就是有些看不顺眼,天底下爹不都这样的吗?” “你底气不足,”予霖怕他力气不够,暗自留神护着他,道,“刀子嘴豆腐心。” 云青月往后一靠:“玄英,你向着点我嘛……我伤心死了。” “揽月君想要如何向着?”予霖道,“我都依你。” “那真人记得,不用太过担心那些孩子的事,人生在世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他们都不是会停步不前的孩子,要是后来……他们有人走了歪路,你也不用急,”云青月缓缓道,“只要相信他们就好了。” “嗯。” “但你要是回华山也要记得去看看他们,顾煜那小子那么崇拜你,见不到你怕不是要哭鼻子。” “嗯,我记得。” 雨竟真如云青月说的那样小了下来,只剩些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云青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敛了笑意:“玄英,可那些都是未知的,人这一生,总是该……” “你说过了,”予霖打断云青月,面上全是笑意,“人这一生,总该有个人常伴左右的,可我思来想去,发现我都不习惯去照顾什么人了,天底下要是想找出能比你更好的人,起码做菜得比你好吃,单这一点就凤毛麟角。”可云青月看不见,他眼底的复杂目光。 云青月苦恼道:“那惨了,怪我太优秀,比我还好的人,那不是神吗?” “……”予霖神情动了动,轻声道,“瞎操心,我也不是自己就活不好。” 云青月似乎有些疲惫,他倚着靠背,侧头望着予霖,道:“我似乎也有和叶崚一样的婆妈属性,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唔……我的玄英那么好,上可九天揽月,下可除魔歼邪,一下子就把我的魂勾走了,那么厉害,怎样都是没问题的。” 他低声道:“那年……幸好我去了静远。” 云青月从来都喜欢穿白衣,脸上总是挂着能温暖人心的微微笑意,予霖透过他那双绿眸,一眼望见了当年初见时,神情专注望着他的那人。 不论是现在的云青月,还是当年的云青月,又或者是那个十七岁的云青月,其实从未变过。 他一直都是那个白衣少年。 “一开始你就总是戏弄我,”予霖道,“那匹马的事我不知道,你还笑出声了。” “我那时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仙人呢,明明那么清冷的样子,”云青月笑道,“却一点都不‘冷’,就是特别的……很特别的良善和温柔,我就开心的不得了!” “……你那明明叫蹬鼻子上脸。” “嗯,是我的夫君,都学会我的说话方式了,”云青月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握紧予霖的手,柔声道,“这可也是我的罪过,玄英,你说要是我去了下面,看到岳父他们还在那里,那我可怎么办啊!” “你跑,”予霖淡淡道,“我爹跑不过你,他不会武。” “或者……我赶快到奈何桥去……”云青月勉强微笑道,“喝了孟婆汤,就算到了下一世了……玄英,千万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他道:“下一世我记不住你,你别来找我……好好的做你该做的事,我这个人皮厚气运高,怎么转都能活的好好的,所以你也是……” 云青月呼吸突然变得微弱,身体几乎坐不住了,予霖颤抖着伸出手扶住他,道:“我记得,我都记得。” 约定好了。 “我好麻烦啊,明明先毁约的人是我。”云青月眼前更加模糊起来,只有那片蓝影依旧明亮,“你都喜欢我了,可我又要留你一个人……” 予霖拂开云青月面上的碎发,道:“我都知道的,我也喜欢你,可我也留你一个人了,就不算什么毁约。” 他深吸一口气,道:“……二十六年。” “什么……二十六年?” “你我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正好二十六年。”予霖亲了亲云青月的眉宇,道,“一半,半辈子,你都给我了,我记得。” 予霖一直下意识重复“我记得”这三个字,就好像是怕云青月不相信。 云青月真的把后半辈子都给了予霖,只是太过精打细算,多一分也不舍得。 “真的……是二十六年啊,那太好了……”云青月静静道,“玄英,你给我的我还你了,我给你的,你也别还回来,但是红线……得断了……” 那根缠住了两人一辈子的红线…… “玄英,你说,这真的好像梦一样啊……”云青月已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要真的是……” 数天不见太阳的长安终于雨过天晴,阳光斜洒入亭中,照射到云青月的双眼。 “玄英,我好像听到声音,雨停了吗?” 予霖扭头看向廊外,阳光明媚,将地上的水坑都照射的波光粼粼,被雨水洗涤过的红叶秋林别有一番美景,空气中都是焕然一新的气息。 “是停了,还……” “还”字尚未说完,予霖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僵坐在那里,就仿佛被突然切断了联通他所有动作的线。 良久,予霖缓缓回头,凝望着那张他唯一爱过的人的脸,笑道:“……还出太阳了,你说的没错。” 云青月的膝头上,两人的双手依旧交握。 “我没放手,我也不会……放手的。” 许久以后,叶雅都很清楚的记得她失去父亲那天的情景。 “……就像睡着了是吧?”后来绿竹阿姨都已经满头白发,被她接来定北养老,绿竹和叶雅道,“小殿下……你父亲从小就是,越到关键的时候他越是冷静,倒显得我们慌乱。” 叶雅心想也不全是,义父握着他的手呢,肯定是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就觉得安心了。 但那个时候叶雅根本没心情想这些,对于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事,她站在那个外面阳光正好的亭子里,轻轻的唤了一声:“爹?” 越王府的许多下人仆妇都在府中待了许久,甚至在云青月的少年时期就在了,一片哭声中,和绿竹一起照顾云青月长大的老婆婆道:“公主啊,你伤心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你父亲……你父亲没了……” 回不了你了。 人就是那样奇怪的,叶雅突然反应过来——云青月再也回应不了她了。 泪水如同崩塌的河堤那般涌出,叶雅却还是呆愣在那里,顾逍拥她入怀,安慰道:“雅儿,没事,没事,我在。” 叶雅哭湿了顾逍一大片衣襟。 在周围的哭声中,予霖沉默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低头看着云青月,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抓着云青月的手。 周围的人有奇怪的,可后来反应过来——这是仙尊啊,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的吧。 予霖忽然抬起头,那双经年覆盖着昆仑风雪的眸子古井无波:“煜儿快回来了吧?” 话语间冷静非常,和周围格格不入。 顾逍怔了怔,哑声道:“差不多了。” “先别告诉他,等明天了你们和他说。”予霖道,“要不吃不下饭,饿坏身体不好,远思,你记得,明天你们亲自和他说。” 顾逍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之后的一切有些出乎叶雅的预料。 她本以为予霖就是在云青月身边生活的再久,也不会真的沾染上那么多红尘琐事,可予霖就是那样了,云青月的后事几乎是他一手办的,在众人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那位真人平静的办好了一切。 他仿佛真的贯彻了人死魂消,肉身不过是个空壳子的信念。 到了出殡那天,叶雅却没有看到予霖。 接连数天的倾盆大雨后是数天的艳阳高照,但那艳阳天终究只坚持了没两天,叶雅不愿再去回忆那天的场景,只记得乌云密布之下漫天都是飞散的纸钱,简直要迷了人眼。 街道两侧的百姓越聚越多,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众人全都跪倒在地,哭泣声不绝于耳。 真正为国为民的人从不需要宣扬和号召,天底下的人心都看着呢。 那么多年细细想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竟都逃不过天命二字。 何其可笑。 皇陵远处的山崖上,予霖在满山红叶前不知站了许久。 星回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的看着予霖。 “……我找了你许久,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倾注视着予霖的背影,冷冷道:“予霖真人,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予霖遥望着山下情景,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你在这里有用吗?!”苏倾突然怒不可遏,他冲到予霖身前,道,“予霖真人,你给我看着,他躺在那呢!你站在这里,是觉得拉不下脸吗?!” “……” “他死了,就这一次,”苏倾道,“我求你下去看看他不行吗?!” 予霖淡淡道:“你要是想送他,按理来说现在魂还未散……” 苏倾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星回拦在苏倾身前,警惕的看着他。 “别在我这里浪费口舌了,”予霖摁住星回肩膀,道,“去吧,晚了……魂就彻底走了。” “……呵,予霖真人,上可救济万民苍生,下可斩尽天下妖邪……你真厉害啊,”苏倾哑声道,“可怎么就不能从阎罗手里抢回一个人!” 予霖手指一颤。 苏倾转身便走,走到半路脚步一顿。 “我……曾对青月说,真人你这样的人,哪怕他死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他之于真人你,也不过是沧海浪花吧,没想到我说中了。” 苏倾的身影消失在红叶之后,予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星回连忙道:“主人,不是他说的那样,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星回,”予霖道,“稍微等一会儿,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已经人至中年的帝王叶驰望着那新坟,叹道:“朕的皇叔,就剩下十皇叔一位了……” 叶雅沉默不语,叶峧道:“十一一年前身体就不好了,能到现在是因为他放不下你们……望舒,看开些,人总有这么一天的。” 顾煜已经十一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把尊严面子看的很重,可顾煜哭的几乎缓不过气,顾逍蹲下去把他抱进怀里。 “呜呜,外公……” 姜楼叹道:“这家伙,走的倒是快,又把事情全推给我了……”他眼中分明有水光。 从前那些纵马往来的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可以把皇陵都清空吗?”叶雅忽然道。 叶驰:“可皇叔新坟,需要人……” “有的,”叶雅轻声道,“还有人,会来的。” 叶驰好似忽然想明白了,犹豫着点点头:“好。” 叶雅知道予霖为何没来。 仙门不可插手凡尘,要远离朝堂政事,可当今陛下现在就在这里,按叶驰的个性,他很有可能借着予霖和云青月的这层关系,去接近予霖。 叶雅心道:“爹,您也想到这点了吧……” 正巧这时天上又掉下了雨点,内侍连忙为皇帝遮雨,帝王目光幽深的又看了那新坟一阵,沉声道:“回宫。” 偌大的皇陵复又变的空荡,雨越下越大,忽然一道响雷凌空劈下,树下躲雨的鸟惊鸣一声,忽然在风雨中看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予霖自从成仙后从未如此狼狈过——被风雨浇的头发衣衫全贴在身上,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没什么区别,他明明一个念头就可以隔绝所有雨水,却好似浑然未决,忘记了自己会的东西。 不管他现在做什么,如何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人再管他,给他捧上一盏姜茶。 他心中空了一块。 对于予霖这样的人来讲,早就没有了年少时那些不顾后果的热血,不管怎样的纠葛都无所谓,最终都会化为一缕云烟随风飘散。 但要是有一个人……不论何种情景,都视你如仙神,过尽千帆,还愿以初心相待,护你如命如魂,只愿你平安喜乐,宁愿性命相交,见之心底既安,那才是毕生所求、所愿、所想。 那个人只能是云青月。 “你没看见我流泪吧?”予霖柔声道,“不能把眼泪滴到新亡之人的身体上,那样会让他负担太重,魂魄难以离开这人世……我现在彻底感觉不到你的灵魂了,你是走了吗?” “我还是做到了,你肯定没看见,那天晚上的时候……”予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话语有些颠三倒四,他笑道,“他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怎么会连你的后事都能布置的全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会的,就是觉得你不管学没学过这些事肯定都是信手拈来……”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抚上墓碑,冰凉的石刻激的他指尖都抖了抖,眼眶不知何时红的好似要滴血:“苏倾,他问我为什么不来送你,为什么连滴泪都没有,我很想和他说不是的,但我怕你那时没走。” 予霖突然笑了一声,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我也想什么都不管,好好抱着你哭一场,谁也不能让我放开,谁都不行……” 可最终不能这样做的,却是他自己。 泪水在他脸侧悄无声息的流淌:“我不想再让你来世也得不到安定。” 两人有几乎成了死结的红线,那云青月的三阴叠骨就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冥冥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然又响起一声惊雷。 这一惊雷非同寻常,只劈了一计长安里的人都觉得连地面都在晃动,纷纷以为有什么天灾要来了。 天劫降世,天神将出。 人间千年多不见的飞升前兆。 有人去了黄泉,渡仙成神。 予霖忽然察觉脸上一阵温热,他抬手一点点擦去那些血迹,蓝衣袖上的红分外扎眼,予霖紧紧握住那块冰凉的石刻,道:“青月,我走了。” 你的话我都记得,我都做了。 你记得所有的事,交代完了所有决断,却偏生不肯算进我与你的半分眷念。 我这就走了。 予霖缓缓起身,走出长安,去迎真正的劫。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真的能让人记挂一辈子,只是那一眼的惊鸿,是云青月的二十六年,予霖的永生永世。 神界浮珑云巅,属于天长君大殿后的一块地方,流云缠绕,景色奇美,是坐看云起时的最佳观景地。 此地平日人迹罕至,今天也只有两个人在。 天长君输了第七盘棋,一扔旗子,叹道:“不下了,我就是不会下棋,练也没用。” 另一个雪白衣衫的男子道:“我可是在认真教您,可您学不会就不能怪我了,出去也别说您是在我这学的。” 他也奇怪,正常来说活的久的神仙哪个不是全能的和怪物似的。 “我可不会和别人下。”天长君从袖中掏出一本书,边翻看边道,“还不如看司命写的话本子有意思。” “……那不是司命星君的命运簿吗?”月白长衫的男子不经意间扫到了封面,“他早上还拜托我帮忙找呢,原来在您这,赶快还回去,耽误他编写命理怎么办啊,您也太胡闹了!” 天长道:“耽误什么,小连华,这上面是满的,且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我可没胡闹!” 连华将信将疑,困惑道:“那您……拿这个?”他怔了怔,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难道这本写的是……” 天长摇摇头,随手拨开一朵蹭到他脸边的云,悠悠道:“你忘了司命写不出来神的命理?要能写出来,北斗这两天砸的就不是地府,是他了。” “……”连华道,“北斗君上那么护短的一个人,不会吧?” 天长君盯着手里的书看了一阵,转头看向天际流霞,霞光绚烂,是和人间完全不同的两个景象。 天长沉声道:“书写完了,该走的路走完了,千万种悲欢喜怒各有所属,可谁又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其实还没完呢?” 他合上那本记载着人间命理的书,连华连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风卷云舒,吹动书页哗啦作响。 连华这才看见,最后一页,却还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