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作者:春风迟迟 文案: 姐弟恋,大宫女×小皇帝 知意被老太妃从雪地里捡回宫的那一日,便暗暗发誓一辈子伺候太妃。 老太妃一点一点教会她宫里生存的手段,知意不负所望,十八岁就做了慈安宫掌事的宫女。 外面传来流言,说太妃收留她,是要送到皇上后宫的。 知意撑着腰觉得好笑,当今皇上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与自己差不多的身高,断然是不可能入他后宫的。 直到后来某一日,知意忽然发现那个少年长成了大人,身着龙袍,身姿挺拔,怒气冲冲的来找她算账。 青涩稚嫩的小皇帝变成大灰狼,知意觉得自己当初好像是看走了眼…… * 年少登基的南胤,自认见过许多环肥燕瘦的美人,知意勉勉强强算是其中一个,可他讨厌那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后来真到选妃的时候,他觉得张家的姑娘太瘦,不如知意丰盈。吴家的小姐青涩,不如知意体贴。李家的千金刁蛮,不如知意沉稳。 比来比去,他认命的听从老太妃的意见,勉为其难把她纳了,可是这眼高于顶的女人怎么嫌弃他年纪小? 皇帝的威严受到深深的伤害,拦住她非要个说法。 知意只好被迫认错。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女主比男主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 *架空,1v1,SC,HE *男主后宫会有妃嫔,不过都是闲置的 一句话简介: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立意:无畏风雨,自强不息,创造美好生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胤,知意 ┃ 配角:姐弟恋呀 ┃ 其它: 第1章 知意姐姐 夜凉如水,慈安宫里灯火通明,宫女端着汤药轻手轻脚的进了寝殿,不多时又无奈的退出来。 知意从后殿来,见碗里盛满的汤药,抿了抿唇:“娘娘不喝?” “娘娘嫌苦,不愿意喝。” “我去试试吧。”知意接过托盘往里走:“去准备几碟蜜饯,娘娘喜吃甜的!” “是。” 殿里燃着檀香,良老太妃盘腿坐在榻上闭目诵经,时不时的低低咳嗽一声。 “娘娘,该喝药了!”知意把药放在桌上,开窗透了气,有凉风袭来,吹散了厚重的檀香味:“奴婢说过很多次了,您燃着香要记得开窗,您正病着呢,当心咳嗽的更厉害。” 良太妃手上的佛珠转了一转,这才睁眼,懒懒地靠在大引枕上:“不想喝药,放着吧,我这是老毛病了,养几日就好了。” 知意端着药在小凳坐着,循循善诱:“您忘了太医的话了?上回您少吃了一副药,可不就折腾了大半月,连皇上都惊动了,下了圣旨要奴婢随时看好您。” “皇上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胡诌。”太妃嗔她一眼,也不去接药碗。 “皇上虽年轻,可到底是敬重祖母的。”知意露着笑,她有一张圆圆的俏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一汪清潭,恬静明媚,赏心悦目。 太妃笑起来,病中的人爱闹些小性子,知意伺候主子多年自然知道太妃的脾气,话捡好听的说,太妃看在皇帝面子上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喝了药。 一碗药下去,太妃苦得直皱眉,知意早已准备好了果脯蜜饯端到她面前。 好半晌太妃才缓过来,按着胸口直叹气:“真是老了,三天两头的总是头疼脑热,也亏得你不嫌累,天天来跟前伺候,换了旁人,怕是早躲得远远的。” 知意把药碗放回桌上,说哪能啊:“奴婢伺候您是应该的,要不是您大发慈悲,把我从雪地挖出来,我六年前就该死了。” “你何尝不是救了我呢?”老太妃年过花甲,鬓边添了不少白发,说起往事就忍不住感叹:“深宫寂寥,我进宫四十多年,无儿无女的,要不是有你陪着,只怕也活不到这些时候。” 说起这个,太妃就忍不住感叹缘分天注定。当年先帝大行,送灵柩往陵寝的路上,大雪纷飞,步履维艰,随侍的小太监在雪坑里发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浑身僵硬,奄奄一息。 她见不得这样的惨况,把人带回了宫中。她是堂堂太妃,身边多个宫女而已,跟内廷局知会一声即可。 知意那时候虚虚弱弱的,太妃以为她至多十岁,没想到已经快十三了,宫里的公主们这个岁数正是身形窈窕,明媚娇俏的半大姑娘,知意骨瘦如柴,看着就是个小孩子。 转眼六年过去,昔日面黄肌瘦,伶仃单薄的孩子,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太妃有些唏嘘,知意知道老人家上了岁数悲春伤秋,感慨良多,勾了勾唇盈盈一笑:“您福寿绵长着呢,皇上在,您有享不完的福!” 太妃不置可否,往窗外看了一眼:“入秋了,有些凉意了,我寻思着给皇上做双鞋子,你明儿去皇上那儿,量量脚长好纳鞋底。” 太妃历年都会给皇帝一双鞋子,如今眼睛虽然不大好了,这习惯却一直没落下。 知意应了,伺候着太妃洗漱躺下,等近子时,抱了一床褥子在外间竹榻上睡下,次日晨起,太妃早早的起床,又随侍着去了小佛堂做早课。 巳时初知意出来,吩咐御膳房把午膳备好,才动身往皇帝所居的勤政殿去。 这个时辰皇帝不在寝殿里,掌事嬷嬷正指使着手下人洒扫,见了知意来,忙停下来朝她一笑:“哟,知意姑娘来啦?真不巧,皇上在正殿和大人们议事呢,可有什么要事?” 勤政殿坐北朝南,正殿是皇帝历来接见朝臣的地方,偏殿是寝殿,知意往那头瞧了瞧,几个侍卫守在门口,威风凛凛,闲杂人等显然不能随意上前。 她一笑,朝嬷嬷客气行礼:“多谢嬷嬷,我等等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不是变了天,太妃娘娘牵挂皇上,差奴婢来给皇上量一量尺寸,估摸着要做一双靴子。” 掌事嬷嬷姓陶,原是先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先帝龙驭宾天后,陶嬷嬷便一直在勤政殿伺候当今皇上。 知意受老太妃差遣,不时会来一次,故而与勤政殿的宫人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陶嬷嬷闻言笑起来:“娘娘慈爱,年年记挂着咱们皇上,这份疼爱之心,奴婢们看着也动容。” 皇帝年少登基,虽然才十五岁,可继位已有六年,只是皇帝未大婚,中宫无后,尚未亲政,至今仍由先帝留下的三位重臣辅政。 说起来,年轻的皇帝命运实在多舛,先帝体弱,而立之年便病重驾崩,皇帝生母也过世得早,太后深居简出不闻不问的,后宫一众太妃没有资格抚养天子,年仅九岁的皇帝便由高宗皇帝的良妃看顾,方能安然无虞成长至今。 太妃如今是宫里仅剩的高宗妃嫔,与皇帝虽不是嫡亲的祖孙,可对皇帝的好,宫里人皆是有目共睹,皇帝对太妃的敬重众人更看在眼里,对太妃身边的人自然也礼遇有加。 陶嬷嬷说:“还不知何时结束,知意姑娘要不进去等等?” 嬷嬷指了指寝殿,知意摇头,她怎么好进皇上寝殿里,正要说话,忽见窗牖上晃动而过的身影。 身着墨色官服的几个大臣总算从正殿里出来,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为首的是辅政大臣之一张梁,一路从廊下走来,连看也没往这头看一眼,便昂首阔步走了。 知意是老太妃身边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怠慢,陶嬷嬷领着她过去,便有太监进门通传。 知意站在窗牖下,眼角余光从缝隙瞥见了里头皇帝的身影。 他坐在金丝楠木宝座上,手边放着一摞奏疏,玄色衮冕加身,肩绣日月山河,玉冠束发,可见眉眼分明,朗朗清隽。只是脸上有沉沉阴翳之色,转瞬即逝。 是方才前朝大臣惹他生气了? 知意心头一凛,不敢多想,端着礼节抬脚进门,屈膝行礼:“奴婢知意,参见皇上。” 案几上的祥云鼎里燃着龙涎香,青烟袅袅,在殿中无声蔓延。 上首的人改变了坐姿,笑容清浅和煦:“免礼,劳你跑一趟,可是祖母有什么要紧事?” 少年声音朗朗,不疾不徐,听不出一点别样的情绪,知意起身抬眸,便撞见一张温雅蕴藉的笑脸。 知意心上狐疑,打量皇帝的神色,莫非方才是错觉? 南胤眼波微动,那双眼睛里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和无辜:“怎么了?朕脸上花了?” 他这么一说,知意才惊觉自己多看了他几眼,忙不迭地垂下眼:“奴婢失礼了,皇上恕罪。” 他起身,负手款步,面上笑容不减,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粹:“你我相识多年,你何必跟我见外?” 皇帝常去慈安宫,去不了也派身边人代为请安,知意隔三差五的总能见上他一回,相识多年,彼此早就熟稔了。 皇帝向来是微风流水般的清和,知意暗暗舒了口气,这才说明自己的来意:“太妃娘娘说日渐天凉,想为您做双靴子,遣奴婢来给您量一量脚。” 闻言,皇帝的脸色似乎缓和不少,笑容也更诚挚了:“你叫祖母别做了,她年岁大了,多伤眼睛。” 知意眼底有一丝笑意:“奴婢劝过了,娘娘说只给您做一双了,待明年您大婚后,自有皇后娘娘操心。” 皇帝幼年登基,朝政皆由大臣辅佐,只有十六岁大婚后才能临朝亲政。皇帝明年二月的生辰,这之前大约就会把皇后人选定下。 “皇后?”南胤眸光流转,他踱步过来,看着知意,脸上可见困惑与不安:“知意姐姐觉得我现在该立后了吗?” 那一声姐姐,叫知意惶恐的颤了颤:“皇上,奴婢可不敢担您一声姐姐……” 南胤不甚在意:“小时候我不这么叫你么?” 他在太妃面前很少自称朕,和她熟悉了,也不摆皇帝的架子,说起闲话来,真有些姐弟之间的况味。 然而知意谨小慎微,忙提醒他:“那是小时候。如今您可再不能这么叫了!” 她虚岁长了皇帝三岁,刚入宫那会儿,新帝堪堪继位,个子才及她下巴,短手短脚的,晃晃悠悠六年过了,南胤脸上稚气渐脱,他个子似乎长得晚,这么笑眯眯的看起来仍是半大的少年。 他端着帝王的身份,一举一动都显娇矜尊贵,但因为年龄并不算大,缺少凛冽锋利的气势,这样圆润温和的人,让知意时常会忘记他是一代帝王。 只隔着几步的距离,知意发现他忽然间像是长高了不少,隐隐超了自己的头顶,分明觉得前不久见面两人还是一样的个子。 可知意瞧见他胸前金丝滚边的衣襟,又深刻清晰的彰显着他的身份,天子总是不同常人的。 “没意思……”年少的皇帝仿佛还不懂得收敛喜怒,那点不快明显的摆在脸上,负气道:“原还想你不同,咱们好歹一起长大,总有几分情分在,如今连你也疏远朕了。” 知意有些尴尬:“皇上,我们都长大了!” 他垂下眼,脸上忧伤清晰可见:“是啊,都长大了。” 语气带着几分怅然,知意张了张嘴想劝解几句,可又不好多话,只好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她不说话,皇帝显然也不高兴了,只在榻上坐着便说叫她动手。 既然要量脚长自然是要脱鞋子的,堂堂天子富贵窝里长大,养尊处优,穿衣穿鞋皆有人伺候,知意也不盼着他自己脱,主动上了手给他脱了鞋,连袜子也一并脱了。 南胤身量才开始窜,脚却很长,人白净,连脚趾都透着精致,这样的人将来势必长得高大挺拔,知意心无旁骛,拿过随身带来的软尺给他量了脚长。 有天光透过窗棂洒在殿中,香炉里的青烟飘飘荡荡的钻进鼻子里,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 南胤面色淡然,不动声色的嗅了嗅,才发现这香味出自面前蹲着的人身上。 他低头,看到一段秀丽纤细的脖颈,鬓发一丝不苟的梳成髻,缀着一支素净的兰花珠钗。 知意小时候日子过得并不顺遂,爹娘死得早,在大伯家住了几年,可惜不受待见,被几个堂兄弟欺负的连家也不敢回,被太妃带回宫的那一日,还在山上捡柴,脚下打滑摔进了雪坑里,若非太妃仪驾路过她早就冻死了。 太妃仁善,待她很好,虽做了宫女,可吃穿不愁,几年下来也只做近身伺候的活,手上没有生茧子,白净光滑,手指纤长柔美。 她动作不急不缓,很是轻巧,落在脚上莫名有些发痒,南胤脸上莫名一红,不适的往后退了退。 皇帝是千尊万贵的人,每天有宫人伺候洗脚,也没觉得怕痒,知意只是来量一量脚长,羽毛似的拂过脚底,就叫他突然尴尬起来。 知意没有察觉,仔仔细细地量好尺寸,又把鞋袜给他穿上,抬眸见皇帝仓惶的移开了视线,也没做多想:“尺寸量好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第2章 中宫迟迟没有皇后总不行…… 出勤政殿时,知意发现有人站在门外,垂首低眉,身着女官服饰,是掌管皇帝起居的彤史。 知意是太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往来各宫,自然是认识彤史的,彼此相互见了礼,没有过多的寒暄,彤史便进了殿面见皇帝去了。 她心下还疑惑彤史怎么会在这儿,等回慈安宫见了太妃座前的客人,立时便明白了。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有艳丽的容颜,柔软窈窕的身段,只是如今寡居,不能穿红戴绿,一身素净宫装,也遮掩不住那张扬的美貌。 太后笑眯眯的,虽端着稳重,嘴上却忍不住调侃:“有些日子不见知意姑娘,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知意赧然一笑:“太后娘娘谬赞了。” 老太妃坐在软榻上,手中佛珠还在转动着,慢悠悠地开口:“你回来的正好,内廷局新进了一批宫女,拨了几个到慈安宫,你等会儿安排安排。” 知意说是,听太后和老太妃说了一晌,才知道她的来意。 内廷宫女三年一选,人数不等,进宫后会分派到各宫伺候。 先帝的妃嫔们原居东西十二宫,可自打先帝龙驭宾天后,便齐齐迁出来,统一居住在寿康宫。 老太妃是高宗皇帝的良妃,高宗晏驾,太妃搬去了寿康宫,不过等到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良老太妃的身份又要高出一头,自然也不好和先帝嫔妃同居,当年便迁居至慈安宫来。 太后住在宁寿宫,离慈安宫不近的距离,她向来不掺和后宫的事,一个人深居简出,怡然自得,自然不会为了几个宫女特意来慈安宫一趟。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了正头上:“三年前大选的时候,皇上尚且年幼,身边少了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如今眼瞧着该立后亲政了,也不能再耽搁了。” 太妃颔首:“的确如此。” 太后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前朝后宫的事也很少插手,南胤非亲生,自然用不了十分的心意,如今朝廷的大臣开始进言,她才不得不出面。 太后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叫彤史那边挑几个合适的人,送到勤政殿侍奉,皇上也不小了,将来大婚,方不至于忙乱无章。不知太妃意下如何?” 说起来,皇帝今年十五岁,按规矩已经该招幸妃嫔了,只是后宫如今空无一人,为了将来中宫皇后独一无二的尊贵,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选妃。 那么从家世不高的宫女中挑几个来伺候,正是合时宜的,将来随便册封什么贵人美人也就罢了。这么做一来能满足帝王床笫之间的试炼学习,二来也能堵住悠悠众口,不会威胁皇后地位。 良老太妃手里的佛珠顿了顿,才继续缓缓转动着,半晌道:“人都选好了?” 太后点头说是:“想来彤史这会儿已经往勤政殿去了。” 说着,又含蓄笑起来:“咱们皇上到底年轻,少不经事,他若不肯……也还请太妃从中周全。” 太妃和皇帝宛如亲生的祖孙,南胤向来敬重祖母,也最听太妃的话,太妃虽然不插手后宫的事,可这个时候,为了大楚王朝世代相传,怎么也要劝解几句。 太妃知晓其中厉害,太后此番来也是这样的目的,也没推辞:“待皇上来,我和他说几句。” 太后满意而归,知意送她出门,回寝殿里,已经见太妃脱了鞋懒懒的倚靠在软榻上。 她一笑,坐在脚踏上给太妃按腿脚松筋骨:“娘娘累着了?” 太妃唔了一声:“人懒惰,愈发不爱见人了,这么宽宽松松躺着多好。” “您身子还未大好,可不兴这么躺着。”知意循循善诱:“这几日若是日头好,我陪您上御花园走一走,晒晒太阳。” 太妃叹了一声:“这后宫的确是该有个理事的了。” 知意手上一顿,抬眸看着太妃:“您的意思是要立后了吗?” “明年皇上就该亲政了,中宫迟迟没有皇后总不行。” 皇帝登基六年,岁数渐长,后宫却还空无一人,太妃虽不说,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的,只是立后非小事,她做不得主,只有旁敲侧击提上几句。 “我方才回来,遇见彤史了,等勤政殿安排了人,皇上回来也算有些慰藉了。” 只是非太妃和知意所料,当日彤史前去勤政殿觐见,翌日就安排了四个年轻的宫女,眉清目秀,个个柳条似的身姿,清一色的美人胚子。 前朝后宫都以为皇帝能开个好头,毕竟少年血气方刚,经不住这样明晃晃的吸引,然而一夜过去,勤政殿安静的得不了,到卯时皇帝起身上朝,都未唤过一人伺候。 当然这就免不得让时时关注后宫动静的官员一头雾水,众人皆知这几个宫女只是铺垫,过了年皇帝就该亲政了,在此之前中宫之位必然会定下的。 只是皇帝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没动静呢? 等下了朝进书房,御史难免不得委婉的提上几句,宝座上的人脸颊微红,目光显得很是无辜,当着这么多人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朕想着先处处,待有几分熟悉了……” “皇上多虑了!”一旁太傅张梁打断他:“不过是几个侍寝的宫女,皇上何故上心,将来和您琴瑟和鸣的,应当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皇帝静默了须臾,面上露出羞愧之色:“老师说的是,朕只是想着江山社稷为重,立后可以暂缓……” 张梁躬身拱手,扬声道:“皇上年纪不小了,开枝散叶是为重任,我大楚方能世代传承,永垂不朽!” 南胤脸上的红晕褪去,显得有几分青白:“好。” 南胤妥协,张梁立马松了一口气:“那臣与南大人、杜大人商论,让礼部开始操持,不日挑出各世家贵女,请皇上和太后娘娘过目。” 南惊玉、杜雍同为三大辅政大臣,深受先帝器重,先帝病重时将年幼的太子交托太傅张梁之手,令其辅佐幼帝,至亲政之时。 帝王通常十六岁大婚,中宫有了皇后,才能亲政,一统江山。 南胤欣然一笑,俊美的面庞在暗光里清晰起来:“有老师在,朕很放心。” 如此,立后一事,才如风一般穿透在朝堂上下。 初冬时节,入目皆是霜寒,花木多凋零,唯有园中簇簇斑斓晚菊傲然挺立,绚烂明媚。 巳时初的日光正浓烈温暖,知意扶着老太妃在御花园晒太阳,见远处一行人过来,眉眼弯弯,温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皇帝一身玄色朝服,气度朗朗,面容俊朗,清瘦的身肩逐渐有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有着年轻人灼灼的风华。 他笑起来,拱手朝太妃见礼,言语可见谦逊敬重:“孙儿见过祖母。几日不得空,未能向祖母请安,是孙儿不孝,还望您见谅!” 第3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帝少年老成,太妃怜爱地看着他,轻摇头:“一切以社稷为重,有知意在,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知意在老太妃左手边,被她这么一夸,不自在的笑了笑,南胤自然的站到另一侧,搭上手扶着太妃,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有被太阳晒过的红晕:“是,祖母身边有知意姐姐,孙儿很放心。” 知意登时惶恐,都说尊卑有别,不能叫姐姐了,南胤还当没听见似的,让外人听见,自己可不得脱一层皮。 她幽怨的悄悄瞪了他一眼,恰巧南胤看过来,四目相对,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太妃握着皇帝的手在前方石桌前坐下,抬眸望向丛中各色晚菊:“知意,那些菊花开得正好,你去摘一些,过会儿拿去勤政殿插瓶。” “是。”知意垂首,知道太妃这是有话要和皇上说,随侍的人退到三丈之外,自己去了花丛里摘花。 宫人呈上热茶来,太妃抿了一口,手里捏着佛珠,看着那抹窈窕的背影,目光微动:“胤儿,你瞧知意如何?” 南胤顺着太妃的目光看过去,十八岁的大姑娘,正是如花的年纪,不青涩,也不老成,一颦一笑都带着赏心悦目的光华。 他多看了几眼,想了想道:“体贴沉稳,是祖母身边的得力干将。” 太妃笑了笑,转头看他:“那让她到勤政殿伺候如何?” 南胤才端上茶盏,一口热茶还没咽下去,听见这话险些失态的喷出来,好歹轻咳一声稳住了,涨得脸色通红:“祖母说什么呢!我和知意……” “你在想什么呢?”太妃嗔他一眼,正襟危坐:“我是说你勤政殿少宫女伺候,陶嬷嬷年纪大了,总有疏漏的地方,知意能干,处理宫务也算井井有条。” 南胤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慌忙解释:“孙儿是说知意伺候祖母多年,想来您身边离不得她,我自然不能夺人所爱,勤政殿有的是人伺候,还是让她留在慈安宫吧。” 那头知意细心的折下花枝,放到鼻尖嗅了嗅,一眼看过去,能瞧见日光下白皙光滑的侧脸和修长如玉的脖颈。 太妃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看了看知意匆匆移开视线,叹息道:“其实我先前是有这么个想法,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我也放心,如今你长大了,是该立后选妃了,知意再去勤政殿也不合适。” 南胤讶然挑眉,没想太妃真的生过这样的心思,他和知意相识多年,因她是祖母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所以格外看中些,可要论男女之情,他当真还没生出过一点想法。 宫女二十五岁就能出宫的,太妃从来没想过要留她一辈子,甚至还和皇帝提过,将来若有机会在朝中给知意指门合适的婚事。 一开始太妃想着皇帝大婚前总要有人伺候的,与其从外头挑选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如自己培养一个信得过的人。 但她转头见南胤神色如常,也知自己没有乱点鸳鸯谱是对的,伸手拍拍他的臂膀,温声道:“如今进十月了,过了年你就该亲政了,皇后人选,在除夕前总是要定下的。外头的人都看着你呢,切记不要一意孤行,让人在背后说你闲话。” 少年有一双莹润干净的眼眸,眼睫低垂,却在日光下生出沉重的阴影来。 他眼神飘忽,有些尴尬:“祖母都知道了?” 太妃睨他一眼,气定神闲的样子:“都传到朝堂上了,我又不是耳聋眼瞎,总能听见几句流言。那几个宫女,是太傅安排的吧?” 南胤终是颔首,自嘲道:“祖母您瞧,如今孙儿的寝殿里,也安插上他的人了,可见太傅手段是何等高明。” 太妃心疼的看着他:“几个宫女罢了,宠幸宠幸也就完了,你若不喜欢,随便想个由头打发就是,别为难自己。” 说罢,叹了一声气,语重心长的说道:“胤儿,祖母知你这些年的不易,选后选妃,不止是为了个人喜好,更多的是要绵延后嗣,方能让我大楚百年国祚延续永存。” 皇帝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面上表情却依旧淡然,眼前的人太妃再了解不过,知道他此刻心里难受。 “前儿太后来,隐晦地跟我提了提,等礼部择出年龄家世合适的世家贵女,总要让你挑几个进后宫的。你知道的,太后向来和软,不管后宫事,可见在她面前说话的人多了,才不得不找上我。” 当今太后是先帝继后,南胤生母孝德皇后过世后,才从贵妃册封为皇后,皇后之位坐了仅仅一年,先帝就龙驭宾天,二十五岁就成了皇太后。 她的人生才开始,却有了这么一个结局,心里难免觉得不是滋味,太后当初不能和孝德皇后相比,如今也还是庸庸碌碌。 以前在做皇后的时候就没怎么管过宫务,万事有内廷局操持,她偶尔过问几句就罢了,立后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向来深居简出的太后娘娘,也不得求助到老太妃面前来。 南胤何尝不知这是张梁的人在太后面前进言,太后为了过清净日子才不得不来找太妃。 他低下头,羞愧道:“祖母辛苦了。” 太妃唏嘘,握住他的手,低声开口:“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妃不插手前朝事,这话也是点到即止。南胤垂眼,长睫颤了颤,终是点了头。 远处知意已经采了一捧花来,眉梢轻扬,眼中有光芒流转:“娘娘您瞧,这花开得多好!” 太妃抽出一朵看了看,点头:“的确开得好,眼看要下雪了,好好的花凋零在花园里挺可惜的,倒不如摆在花瓶里好看。你跟皇上回去,找一只花瓶插上,放在勤政殿里。” 知意自然说好,转头去看皇帝,表情淡然平静,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南胤起身,太妃由着宫人搀扶着出了御花园,他一走,知意赶紧也跟了上去。 知意一路跟着他回了勤政殿,觉得前头那人虽然神色冷静,却与方才来时不同,只是他似乎能克制隐忍,面上笑容仿佛无懈可击的面具。这么一瞧,才惊觉他仿佛真的长大了。 知意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寝殿,才跨进门槛忽然闻见一阵脂粉香气,眼前一花,便见一个青衣宫女上前来,卑躬屈膝:“皇上,奴婢给您更衣吧?” 南胤脚步一顿,眉心蹙了蹙,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退:“不必!”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宫女是彤史前两日带过来的,名唤绮风,十六七岁的年纪,有姣好的五官,粉黛略施,便见娇媚容颜。 皇帝直言拒绝,让她动作一僵,知意站在旁边手里还捧着花,顿时觉得手足无措。 这个时候,她要不要先走了? 南胤神色淡淡的,显然不给那个宫女面子,唤了勤政殿总管太监:“成禄,你来!” 成总管忙不迭的凑上来,朝绮风使了个眼色,小宫女委委屈屈的退下,知意站在跟前更是觉得尴尬。 南胤背对着,成禄动作娴熟的给他脱了朝服,换上常服,扣玉带的间隙,抬眸见知意迟疑着要走,皱眉问:“不是要插花吗?去哪儿?” 第4章 “您起居注不还是空白的吗…… 这下知意不得不停下,成禄很有眼力见,给南胤穿好衣裳,便挥手让人送来一只青花缠枝莲石榴瓶和剪刀。 南胤仰了仰光洁的下巴,示意她干活。 知意默默叹息,无可奈何地放下花,拿起剪刀把枝桠修剪好,一枝一枝的插入花瓶里。 南胤脸上有了笑容,就在窗下坐着,随手拿了一本书翻阅。 殿中脂粉的香气散了许多,萦绕在鼻尖的只有菊花淡然的芬芳。 南胤翻了两页,抬头看着知意摆弄着菊花,随口问:“知意姐姐,年岁几何了?” 知意剪了一枝金丝菊,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应了他的问题:“回皇上,奴婢十八了。” 皇帝沉吟片刻:“十八……嗯,大我三岁。” 知意说没有:“您二月里的生辰,奴婢大不了您三岁。” 南胤笑意浓浓,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闪过微光。 “知意姐姐。”他放下书唤她一声:“你想出宫吗?” 知意‘咔嚓’剪掉了半截花枝,插上最后一枝菊花,回过身来,正色道:“奴婢无亲无故,只想一辈子伺候太妃娘娘,并不想出宫。” 说完想了想,又接上一句:“皇上,您以后可不能再叫奴婢姐姐了,您的姐姐是长公主殿下,奴婢一个微末宫女,担不得如此您如此称呼。” 皇帝撑着手掌半倚在案桌上,五官轮廓有了清晰的弧度。 半晌他摇头:“我和你也比同那些兄弟姐妹熟悉些,咱们好歹是总角之交,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 先帝子嗣稀薄,膝下统共三子两女,可惜长大成人的,只有南胤这个太子和两位公主。 大公主明敬乃先帝淑妃所出,去年出降广安侯,二公主温惠尚在闺中,可怜天家皇室血脉传承至今,南胤只余这两个姐妹。 皇室温情本就轻薄,南胤长到十五岁,没有嫡亲的兄弟扶持,年少登基,仅靠先帝留下的几位辅政大臣,才能安坐帝位。 如今后宫空虚,各世家适龄女子待字闺中,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入宫为妃。 于公于私,于前朝于后宫,南胤都不会拒绝,知意想起太妃先前说的那些话,忍不住道:“深宫寂寞,皇上身处世间之巅,也难免会心生孤独,不过等您有了皇后,有了妃嫔,宫里就会热闹起来了。再等两年您膝下有了皇子公主,儿女绕膝,子嗣繁荣,便不会觉得忧愁了。” 日头升过金碧辉煌的的宫阁,南胤背对着光,面容模糊不清,身形仍显清瘦单薄。 知意没等到他回应,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正惶恐着,才听他略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说的对……” 知意七上八下,也不知为何会从他身上看出一股克制的忧伤来。 但皇帝好歹松了口,次日要立后的旨意便由太傅张梁传达到朝堂,京中世家中年满十四至十八岁女子,皆能参选。 既然要选后了,皇后之下自然也有妃嫔,哪怕最后当不了皇后,做个一宫之主的妃位嫔位娘娘也不差。 适龄女子入了册,自然有定额,能进宫的人,更是个中佼佼者。 礼部好多年冷冷清清无事可做,现在干起活来格外迅速,仅仅三日,就把完整的名单呈到了皇帝面前。 南胤从头至尾扫了一遍,在册名单里共有三十六人,八字、出身皆完整列在名字后面。 太傅张梁道:“按历代规矩,中宫皇后当性行温良、淑慎柔顺,出身太低不足以彰显皇室风范。皇上相看时,可将四品以下世家千金剔除,将来充盈后宫也无不可。” 南胤手上拿着那厚厚一叠册子,沉吟片刻,脸上浮现温和的笑意:“朕似乎记得,老师的女儿也适龄在册,不知是哪个?” 张梁目光一动,垂首道:“册上第一列第一个便是。” “张梓潼……”皇帝挑了挑眉,合上册子,笑意吟吟:“是个好名字!想来人如其人,也有老师风骨。” 张梁脸上闪过得意之色,边上杜雍附和道:“臣见过张小姐几次,当真是知书达礼、温文柔嘉,将来若是入主中宫,也算成全一门金玉良缘。” 南惊玉负手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南胤悠悠道:“老师的女儿,总是不同的……” “皇上谬赞。”张梁纵横朝堂二十余年,皇帝此言带着些许似是而非的含义,心头一动,溢美之词信手拈来:“臣得先皇看中,能为太子之师,扶持皇上登基,乃是三生有幸,如今忝居辅政大臣之位,更是心中惶恐。先皇遗命,常感叹膝下子嗣单薄,要臣看着皇上立后封妃,儿女成群,臣不敢不从!” 宝座上的人起身,虚扶了他一把:“老师的心意,朕自然知晓,你放心吧,朕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恩师。” 殿里的人悉数退去,南胤就留下了南惊玉一人,康郡王扭着脖子看着殿外乌泱泱的人散去,啧啧道:“太傅大人昂首阔步,神气得很呢!” 南胤坐回椅子上,蹙眉不语。 康郡王是先帝堂兄弟,出了名的话多难缠,南胤不想听他胡说八道,偏偏南惊玉喋喋不休的说:“瞧太傅这模样,想来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当国丈了。” “皇叔你就别提他了……”南胤伸手揉着眉心,有些烦躁,呼吸沉重,冷不防嗅见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抬眸搜寻了一下,才发现是不远处案桌上一簇艳丽的晚菊,绚烂绽放。 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花可赏,萧索的秋冬时节忽见亮眼春光,让人颇有几分讶异。 南惊玉看着他怔愣的神色,心下狐疑:“皇上,您瞧什么呢?” 成禄是很有眼力见的,看到南胤的目光,立刻道:“皇上,这是知意姑娘亲自去花房挑的,说摆在这里多看一眼,心里也要舒坦些。” 南惊玉插着袖子,嗬哟了一声:“这宫里花房培育的花可越来越好看了,皇上要不把这两盆赏我?” 南胤斜睨他一眼,鄙夷地哼了哼:“皇叔一把年纪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连一盆花都想要?” 康郡王顿时炸毛了:“什么一把年纪!我今年才二十八!” 皇帝龇牙,毫不客气地戳他痛处:“长了我十三岁呢。” 南惊玉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踱步过去,幽幽道:“有时候年纪小,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皇上十五了,尝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啊?这男女间的乐事啊,可是能销魂蚀骨,万寿无疆的……” 南胤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冷漠的转头脑袋,南惊玉得意极了,一个劲儿的撺掇他:“我今儿在门口瞧见两个宫女,如花似玉的,日日在跟前伺候,皇上您没有别的想法?” 他斜斜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南惊玉似笑非笑,压着嗓子说:“您起居注不还是空白的吗?” 然后险些遭到南胤一顿毒打。 第5章 “知意姐姐,你这是要卖了…… 礼部立好名册的消息传到慈安宫时,太妃正在剪鞋样,知意怕老太妃看不清,把桌子移到廊下,有太阳晒着,也不觉得冷。 太妃是将门之后,祖父是开朝大元帅,曾为大楚立国立下汗马功劳,因祖辈的功劳,这些年在前朝也颇有威望,深受敬重。 宜太嫔求见到门前时,太妃正拿着剪刀修剪鞋样,知意过来回禀,太妃有些迷茫的抬起眼:“她来干什么?” 宜太嫔是先帝嫔妃,温惠长公主的生母,良老太妃不是太皇太后,不用后宫的人晨昏定省,寿康宫的太妃们无事不会来慈安宫打搅她。 无事不登三宝殿,知意虽然猜不到宜太嫔意欲何为,但总是有什么事有求于太妃,嘴上却道:“奴婢不知,许是来向娘娘请安的。” “我算哪门子主子,能让她们来请安?”太妃放下手里的东西,理了理皱褶的衣袖:“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就有几个宫女簇拥宜太嫔进门来,恭恭敬敬的请了安,瞥见太妃身前的桌上的东西,嘴里赞叹了一声:“太妃娘娘慈爱,又给皇上做靴子啦?” 知意打热水来给太妃净手,朝宜太嫔行礼呈上茶点,太妃眨了眨酸涩的眼:“人不服老不行了,去年还能做好一双鞋子,如今眼睛看不清了,怕是做不了了!” 宜太嫔道:“正是该享福的时候,您放宽了心,交给内廷局去办不就好了!” 太妃不置可否,知意在一旁轻笑:“娘娘也说就做这一双了,将来有了皇后娘娘,也不必操心了。” 宜太嫔眼中闪过亮光,又按捺着,虚虚的坐在凳子上:“知意姑娘说的是,后宫有了主子,太妃娘娘就能歇下来颐养天年了。要说咱们皇后娘娘,定要是出身书香世家,端庄贤惠。先前我就听说不少官员家中正有适龄的女子,这下肯定会选出一个如孝德皇后般的六宫之主来。” 太妃把腕上的佛珠脱下来,捏在手里缓缓拨动着:“立后事关社稷,轻易不得。孝德皇后福薄,走的时候连二十岁都不到,咱们皇上的皇后自然是要福寿绵长的。” 宜太嫔表情一僵,讪讪的笑了笑:“娘娘说的是,瞧我这嘴……” 太妃看她一眼,面色淡然如常:“太嫔来所为何事?” 说起来意,宜太嫔正襟危坐,犹豫着开口:“实不相瞒,此批入选的千金里,有我娘家侄女……太妃娘娘别误会,皇后之位一般人坐不得,我兄弟自然不敢妄想。皇上既要立后,自然也是要选妃充盈后宫的,我那侄女虽不说是出类拔萃,到底也端庄秀丽,若是能得皇上垂青,能入宫侍奉,也算成全我兄弟一家的忠君之心……” 宜太嫔在宫里十几年,说的话能编出一朵花来,老太妃眉心轻蹙,听着她倒豆子似的说了一车话,慢声道:“后宫妃嫔没有定数,也不知皇上心里做何想,他喜欢或不喜欢,全在自己,我一个老太婆也不能插手他的事。” 勤政殿有四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不过皇帝风雨不动,那几个宫女去了几日,寝宫里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谁知道皇帝怎么想的,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不该是这么清心寡欲的样子,太妃心里也愁着,但碍着南胤的面子,不好直言相问,旁敲侧击问陶嬷嬷,陶嬷嬷也只苦笑。 太妃自然是希望皇帝后宫充盈,将来儿女绕膝,不至于步了先帝的后尘,但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何况如今他又是这样的处境,也大意不得。 但宜太嫔觉得南胤最听老太妃的话,不过是选一个妃嫔,太妃随意提上几句,皇上就能点头,不是什么要紧事。 宜太嫔想自己还生了一个公主,皇帝哪怕看在妹妹的份上,也不会这么绝情,不过这事是不好在南胤面前直说的,只能请太妃帮忙。 宜太嫔红着眼:“还请太妃娘娘周全……” “你侄女若是个好的,皇上自然看得见……”太妃忍不住叹气,见不得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罢了罢了,等皇上把名册拿来,我跟他提一提。” 宜太嫔得了承诺,心满意足的走了,太妃直皱眉,无奈道:“怎么都找上我了?” 知意说:“娘娘和皇上祖孙情深,知道皇上敬重娘娘,所以都盼着您能美言几句。” “真是烦心……”太妃上了年纪,懒得动弹,做鞋子的兴致也没了,随手搁下就往殿里去:“我睡一会儿,你去勤政殿瞧瞧皇上,若是得空,请他晚上来慈安宫用膳。” 知意道是,给太妃铺好被褥,放了床帐,命人在外头等着太妃随时传召,便动身往勤政殿去了。 慈安宫离勤政殿不远,这个时候走着,浑身暖洋洋的也不觉得累,过了狭长的甬道,穿过御花园,正走上九曲桥,冷不防被人叫住。 知意回头,是两个宫女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有些眼熟,想了想正是上回在勤政殿说要给南胤更衣,被他拒绝的宫女绮风,另一个她不认识,不过同样有姣好的容颜和身段,娇柔妩媚,我见犹怜。 绮风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知意姑娘可认得奴婢?那日在勤政殿见过的,奴婢名唤绮风,这是明晴。” 知意讶然的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退让了一下:“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不必如此多礼。不知道两位姑娘有何事?” 绮风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揪着手指低声道:“想必姑娘也听说了,我和明晴她们到勤政殿伺候好几日了,对外说是侍奉皇上起居,可实际上是侍寝。” 知意一窒,到底维持了面上的冷静。仿佛是戳到了痛处了一般,绮风哄着脸艰难道:“然而这么些天了,皇上连我们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连近身伺候的活,都是成总管一手操持的,皇上压根没那种心思……” 知意干巴巴的笑着,莫名有些尴尬:“啊这……你们和我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绮风说不:“您是太妃娘娘身边的人,自然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还请知意姑娘帮帮我们。” 知意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事啊?她管天管地,还能管皇帝的房中事不成? 她为难的摇头:“我不过是个宫女,平日里只传达太妃娘娘的吩咐,皇上不愿和几位姑娘……亲近,我也没有办法。” 绮风都快哭了:“知意姑娘,您行行好,给奴婢们出出主意吧!” 知意头皮都在发麻,恨不得立刻就走了,但御前伺候的人不同一般宫女,她不好直接拒绝,绮风和明晴梨花带雨的求着帮忙,只能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喜好,诸位只能自己想法子引起皇上注意,别的我也帮不了。” 绮风和明晴对视一眼,眼见知意的确是帮不了忙,只能作罢,垂头丧气的走了。 知意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转身过了桥,才到廊下,忽见不远处立柱后站了几个人。 为首的少年负手,一身玄色祥云纹常服,阴森森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知意姐姐,你这是要卖了我啊?” 第6章 一场多旖旎离奇的梦 知意脸色一变,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好在除了那句让她们自己想办法引起皇上注意,别的什么都没说。 知意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的走下去,恭敬参拜:“皇上。” “知意姐姐。”南胤幽怨的看着她:“你方才在和她们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就是遇见了闲聊几句。”知意一口否认,料定他隔得远没听见。 南胤摸摸鼻尖,幽幽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背后议论朕!” 知意惶恐,忙不迭的往地上跪:“皇上明鉴,奴婢怎敢妄议皇上。” 南胤皱着眉,低头看她:“跪着干什么?快起来吧!” 知意迟疑着站起来,抬眸打量他的神色:“皇上,奴婢没议论您,绮风和明晴是恰巧遇上的,找奴婢无非就是想我在您跟前进言。” 他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哼了哼:“说什么?说我不碰她们?要我挨个挨个睡一遍?” 知意脸上发烫,目瞪口呆,心道皇帝怎么一点没遮拦就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身后随侍的宫人也是面面相觑,一个劲儿的挤出笑,尴尬的不得了。 南胤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知意硬着头皮说:“皇上心有乾坤,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他抱着手臂,说道:“不过是不喜欢这模样的罢了,朕为皇帝,也不好随意赶她们走,就在勤政殿伺候着吧,等我——” 话说一半,忽然没了下文,知意期盼的望着南胤,以为他要说等过些日子再传召,不想皇帝挑了挑眉:“等皇后进宫吧,看她怎么处置,我不能给未来皇后添堵不是?” 知意无奈,难道就这样把几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留下又不碰她们,外头不得说闲话? 但南胤又说考虑皇后的处境,才会这样决定,仿佛又是无可厚非的。 知意张了张嘴,没敢说什么。 南胤抬脚往前走:“走吧,把名册拿去给祖母瞧瞧。” 他转身往勤政殿走,步子迈得快,知意亦步亦趋的跟上,跨过门槛,南胤吩咐身后的人:“都在外头候着吧。” 知意一个人进门去,正狐疑他怎么不叫人伺候,南胤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拿起桌上的册子,淡声道:“朝政机密,能随意给人瞧吗?” “皇上说的是。” 皇帝掀了袍子,在宝座坐下:“我誊写一份,知意姐姐帮我磨墨吧。” 知意这才看清他在誊写什么,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人眼花缭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选秀的名册。 说是誊写,知意却发现他漏了不少名字,四五十个人,最后写下来的只有不到半数。 南胤手里还拿着笔,看着她惊讶的目光,挑了挑眉:“觉得奇怪是不是?” 她抿着唇没动静,南胤龙飞凤舞写下最后一个名字,勾勒出深深的一笔,自顾自道:“人多了不是好事,反正他们想要的,朕都给了,就只能做这点主了。” 南胤说的无关痛痒,知意却莫名一窒,想起这些年他的处境。 文武百官,皆以太傅张梁为首,太傅只手遮天,把持朝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到了皇帝立后和亲政的两件大事,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亲政在大婚之后,而在这之前,中宫皇后之位,势必是要定下的。 知意跟着老太妃多年,耳濡目染,也知晓利害,只怕南胤枕边人的位置,也不能自己做主。 他举起册子晾干墨迹,光洁的下巴还没什么胡须,若是生在普通官宦人家,必然是风光恣意的少年郎,却因生在皇家,不得不以一己之力,承担这座沉重的江山。 她莫名心疼眼前的少年,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下来,多了一丝温情:“能随心所欲正好,若不能,皇上也别怠慢了自己,您是天之骄子,不需要为了别人委曲求全。” 南胤微微一怔,抬眸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倏地笑起来:“朕号令天下,谁能不从?” 手上的名册晾干了墨迹,南胤折起来,正要给知意,手肘碰着一摞奏疏,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上。 知意连忙躬身去捡,南胤丢下名册,索性跟她一起蹲下去。 皇帝养尊处优的手伸过来,知意赶紧制止他:“皇上别动,奴婢来就好!” 南胤不以为意,哼道:“多话……” 一摞奏疏落在地上,要一本一本的折回去,知意怕皇帝动手,急急忙忙的去捡,身前重量几乎都放在了膝盖上。 南胤随手捡起一本,余光瞥见知意长长的眼睫,手上一顿,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她有秀丽的鼻子,丰润的红唇,往下是一截纤细的脖子,锁骨之下,可见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片莹润的皮肤,起伏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颤,玲珑曲线蜿蜒,大好春光若隐若现。 南胤仓惶的移开目光,脸颊立马就红起来,心如擂鼓,口干舌燥,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知意专心捡奏疏,整齐的放回桌上,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南胤忙不迭偏过头,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时辰不早,去慈安宫了吧。” 然而皇帝一路心神不宁,脑海里全是方才的画面,知意看他心慌意乱,面红耳赤不禁困惑:“皇上,您怎么了?很热吗?” 南胤点头,僵硬的笑起来:“是、是啊……” 宫里十月初就烧起了地龙,勤政殿温暖如春,穿得厚了便觉得燥热难耐,知意不怕热,但想皇帝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确会觉得难受。 “那皇上出门可要注意了,一冷一热最容易生病。” “好好好……”南胤心不在焉的应了,裹紧身上的氅衣,等吹了一阵冷风,才浇灭了心头火热。 慈安宫备了晚膳,太妃张罗着让人摆上桌,知意拿了热帕子来给南胤擦手,他伸手去拿,不经意的又瞥见她衣袖下藕节似的手腕,白净秀美,如珠如玉。 他心头一慌,帕子险些掉地上,太妃坐在对面,听见动静蹙了蹙眉:“烫着了?” 知意脸一白,俯首称罪:“皇上恕罪……” 南胤不知怎地就下意识的开口为她开脱:“不烫的,知意姐姐向来稳重,是孙儿走神了!” 太妃哪里会怪罪知意,见南胤心神不宁,当他是为了立后的事发愁,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张梁此人刚愎自用,他女儿未必不是个好的。” 皇后人选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除了张太傅的女儿,也不可能是旁人。 南胤未来的路还很长,眼下却不得不受制于人,太妃眼含热泪:“再等三年,再有三年……你能独当一面,不必再依附任何人的时候,谁都不能动摇你!” 面前精致的菜肴索然无味,南胤捏着筷子的手隐隐用了力:“祖母放心,孙儿都明白。” 太妃叹道:“如今快岁末了,立后的圣旨,就在年节前下了吧,早早的亲政也好。还有,宫中仅有皇后也不行,再留几个合适的人在身边伺候吧!” 南胤点头应是,心中郁结难消,回了勤政殿冷不防被人迎面撞了,火气更是按捺不住的冒出来:“活得不耐烦了吗?” 明晴吓得肝胆俱裂,一张脸青白交错,窈窕的身子微微发抖。 南胤冷冷瞥她一眼,看着她卑躬屈膝往地上跪,心中毫无波澜:“退下吧,朕不要人伺候!” 成禄叹着气跟在后头,小声与明晴道:“皇上在气头上,这些日子别来找不痛快了……” 南胤寝食难安,半夜梦见张梁耀武扬威,拿着赐婚的圣旨笑得好不得意,他心里火大,恨得牙痒痒,偏偏无计可施。 那萦绕在胸口的怒火,席卷了他的理智,爆发之际,忽然有淡淡的馨香若有似无的钻进鼻子里,不是脂粉俗香,夹杂着一缕菊花的芬芳,从云雾从浮现眼前。 他看见曼妙的背影,在案桌上摆弄花瓶,她回过头,流光溢彩的眼眸盛满了笑意,她一步步朝他走来,微微踮起脚尖,吻在他干涸的喉结上。 南胤看清了她的容貌,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声音沙哑的一塌糊涂:“知意……” 青烟袅袅,身影交叠,短促的呼吸声清晰明朗,南胤混沌的脑海中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天旋地转了一阵,目光无神的盯着帐顶。 晨光微熹,寝殿里仍旧火热,被褥下粘湿的感觉,提醒着他方才做了一场多旖旎离奇的梦。 第7章 “不该讲究情投意合、水到…… 该到上朝的时辰,南胤神思仍旧是恍惚的。 太傅张梁启奏,义正言辞弹劾户部尚书薛午阳中饱私囊,贪墨受贿,意图倒卖官职扶持同族堂亲。 薛尚书是先皇时候的大臣,掌管户部要务已经多年,绵中带刚,治下手腕强硬,这些年倒未出过什么大差错。 要说薛午阳和张太傅的关系并不算好,当年先帝临终之时选辅政大臣,原本是有意薛午阳,最后却是张梁为首。 论官职,户部尚书和太子太傅同为从一品,太傅位尊职虚,若非乃先帝亲命辅政大臣,又是南胤启蒙之师,比起薛午阳还是略输一筹。 然而这些年太傅霸揽朝政,其势力吞并大半朝堂,让人不得不低头。 薛尚书不在朝堂上,张梁站在殿阁中央,朝皇帝躬身,愤然道:“皇上明鉴,如今户部尚书之下有左右侍郎两人,右侍郎因病辞官,此位空虚半载有余,其事务皆由左侍郎陈循代管。近日臣得到消息,薛午阳意图倒卖官职,打算将右侍郎之位卖于同族亲堂弟。” 南胤坐在宝座之上,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皱眉问:“太傅可有证据?” “臣命人从薛家中搜出二人往来书信,清晰记载了薛午阳犯下的罪行!”张梁呈上书信,言辞慷慨激昂,义愤填膺:“薛午阳买卖官职,欺君罔上,是为抄家斩首的大罪,请皇上法办!” 南胤哦了一声,眉梢轻挑:“太傅去搜薛家,薛尚书都不阻止?” 张梁脸色不变:“臣担心薛午阳意图不轨,已经先行命侍卫将其拿下,听候皇上发落。” 宝座上的人静默了一瞬,遥遥望去,只能看见年轻的皇帝脸上一闪而过的冷笑,不过朝堂之人无人敢抬眸看他。 张梁身形是倨傲的,低着头,背脊还是挺直的,南胤打量他片刻,忽而温煦一笑:“太傅有先见之明令朕敬佩,一切就按老师说的办,命刑部大理石严查薛午阳!若罪行属实,绝不姑息。” 太傅表情放松下来,低眉拱手:“臣领旨。” 文武百官如流水一般褪去,闹哄哄的声音刹那间烟消云散,大殿之上突然就安静下来,生出几分诡异的冰冷。 寒风料峭,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黑云压顶,隐隐有下雪的架势。 康郡王从廊下过来,搓着手嘴里直哈白气,南胤吹了冷风表情有些僵硬:“皇叔还没走?” “张太傅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南惊玉从怀里掏出一枚玉印,南胤冷然看着,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这是……” “户部尚书玉印。”南惊玉哂笑 :“太傅大人真有远见,扣下了薛尚书,连人家的印都摸来了,可见是打定主意了。” 南胤裹紧身上的氅衣,抬脚往外走,南惊玉跟上去,听他无波无澜的开口:“太傅大人手眼通天,有什么做不了的?说不定明日也能进勤政殿,悄无声息拿走我的印章。” 南惊玉悻悻然笑起来:“哪能啊,皇宫戒备森严,皇上寝宫更是有御林军日夜戍守,张梁不要命了敢把手伸进勤政殿?” 南胤鼻子里哼了哼:“如何不能?勤政殿风晴雨雪四个宫女不就是张梁安插的?” “皇上真不懂风花雪月啊……他既然送女人进来,你受用了就是,那么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换换口味也不错。” 南胤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胡编乱造的诳语,南惊玉自讨没趣,只好又说起正事:“这薛午阳和张梁是二十年的老对头了,一举一动都盯着对方呢,太傅身负先帝遗命,有逾越之举也没人敢说什么。可薛午阳就不同了,户部管疆土赋税俸饷等等,庶务诸多,外界多有传户部富、礼部穷,可见户部尚书的确算得上一个肥差。张太傅只怕是早就盯住了薛尚书,特意选了这个时间出手!” 张梁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一为震慑,二为施压。 至于震慑于谁,施压于谁,南惊玉不明说,南胤也清楚。 “薛家搜出来的书信不似作假,太傅夸大其词,想来也并非空穴来风,该怎么做,由刑部和大理寺办吧。” 南惊玉诧异的看着他:“你不管?” “我管?我能怎么管?”南胤举目四望,天边翻涌的云层漏出细小的雪沫子,落在地上无声融化:“皇叔知道的,我如今尚未亲政,这些事还得老师做主!” 南惊玉困惑了一瞬,陡然醒悟过来:“你故意的?” 这几年张梁铲除异己,把持朝政,虽有不少党羽,但并非能笼络所有人的心。 树大招风,迟早有折腰的一日。 南胤两手空空,太过年轻不能服众,尚要忍辱负重,眼下顺水推舟,坐山观虎斗,不失为权衡朝堂的好办法。 “妙啊……”南惊玉抚掌,震惊又欢喜看向他:“皇上如今真令人刮目相看,臣不得不信服!” “早着呢。”南胤自嘲一笑:“这只是第一步,后路艰难险阻,且有的熬。” 康郡王鼻子发堵,忍不住感慨:“皇上长大了!” 他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南惊玉对插着袖子望天,叹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路还走不稳,流着鼻涕泡跟在我后头要抱抱,如今转眼你就要娶老婆了……” 南胤觉得这人是故意抹黑他的形象,小时候他怎么可能是涕泗横流的模样? 南惊玉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哎,话说,皇上你见过你未来皇后了吗?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赐婚圣旨一下,你后宫就要热闹起来了。适应不适应?要不要我先给你安排几个小美人儿开开荤?” 南胤黑了脸,漠然道:“不必……” “不是吧!”南惊玉大惊小怪的叫起来:“你不会真的还没睡过女人吧?” 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默默移开目光:“你以为我像你,饥不择食,是个女人就睡?男欢女爱,不该讲究情投意合,水到渠成么。临幸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人,不觉得浑身难受吗!” 南惊玉愕然地张大嘴巴,竖起大拇指:“皇上竟有如此见解,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南胤加快脚步往前走,他忙不迭的追上去,循循善诱:“皇上,您可别有这样的想法,你是一代帝王,宠幸女人是天经地义的,将来你的后宫又不止一个女人,要谁都跟你先相处相处,培养出感情来再睡,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南胤脚步一顿,一股闷气挤在心口实在不怎么痛快:“用不着你提醒我。” 南惊玉摸着下巴,又死皮赖脸的缠上去:“皇上,听你这意思,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细小的雪沫从云层里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南胤玄色氅衣上,白白的一点转眼即逝,他迟疑了一下,摇头:“没有。” 第8章 是他还没开窍? 今冬第一场雪来的有些迟,但来势汹汹,没多一会儿就染白了屋顶。 殿里烧着地龙,太妃正和太后商议进宫的人选,历来选秀是该由皇太后决定的,但当今太后不管事,等皇帝把名册送到手上了,才来慈安宫请教太妃。 太后扫了一遍名册:“都留下吗?” 殿里燃着檀香,太妃盘腿坐在软榻上,闻言掀了掀眼皮:“皇上年轻,社稷江山为重,流连后宫不是好事。” 换言之,就是人不能太多。 太后明了,挑挑拣拣,她也不认识几个,索性把名册往太妃跟前递:“太妃娘娘,您意下如何?” 南胤那头不在意,去留增减全凭太后做主了。 太后娘家并不显赫,初入宫时得宠过一阵,能坐到贵妃的位置,还是因为当初孝德皇后病重,需要有人帮忙协理六宫。 先帝驾崩后,后宫立马就冷清下来,没什么宫务可处理的,太后偏安一隅,乐得清闲自在。 老太妃历经三朝,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看太后这般模样,就知道她不想接这烫手山芋,无奈道:“留四个吧,倘或再有合适的,将来再入宫也成。” 太后松了一口气:“我瞧着都不错,您慧眼识人,必能挑出好的!” “先头宜太嫔和我说了,盼着她侄女进宫来,留个位置给她吧。”太妃视线落在名册上,半晌伸手指了指:“长宁侯之女,出身尊贵,我见过几回,正合适。武威将军胞妹、大理寺卿之女,待皇上斟酌决定。” 太后迟疑了一下:“那张太傅女儿……” 太妃手中佛珠转动,淡淡道:“下个月,请张夫人带女儿进宫来坐坐吧。” 下个月是太妃的寿辰,年年都是从简,还没请过外人进宫,今年头一回,独独只请张梁的女儿,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消息这么传出去,后位人选便算定了下来,太后完成一门差事,喜不自胜的告辞了。 知意让人收拾案上的残茶,抬眸见太妃兴致缺缺,上前去柔声安慰:“您不高兴了?” 太妃把佛珠缠回手腕上,笑了笑:“只是忽然想起当年我进宫那会儿,也是这般大选,记着我名字的名册送到宫里,没多久就收到了圣旨。然后啊,就踏了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 老太妃是将门之后,一入宫便册封良妃,风风光光一生,却未留下一儿半女,宫中妃嫔无数,像她这样境遇的人有无数个。 但太妃长寿,四十岁时送走了高宗皇帝,后来几年里高宗的后妃都相继去世,到先帝重病前,就剩她一人。 好在那时候年幼的太子没有人照料,她日日带在身边,才不至于孤苦伶仃。 太妃眼中生出波澜,叹息道:“这一晃,就四十多年了。回想我年轻那几年,真是无声无息就蹉跎了。” 帝王恩宠转瞬即逝,花无百日红,更何况人呢。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和皇帝除了相敬如宾,哪里有过纯粹的男女之情。 知意问:“娘娘是担心皇上吗?” 太妃摇摇头:“皇上重情重义,从他对我这么孝顺的态度,就知道他和他祖父总是不同的。不过,在后妃子嗣上,高宗和先帝总要比他强些。” 知意猛地又想起前日和绮风说话,被南胤逮到的场景。 普通富贵的公子哥十四五岁就有侍妾通房了,身为天下之主的皇帝更要早些,南胤马上就十六了,宫里不说没有妃嫔,身边连个伺候枕席的宫女都没有。 太妃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念的,张太傅推波助澜挑了几个宫女进勤政殿,她还是盼着南胤能受用的。 那日绮风说皇上没碰过她们,勤政殿安安静静,这么许久愣是没一点动静。 南胤说是为了皇后洁身自好,但知意觉得他并非像嘴里说的那么期盼皇后进宫。 再说皇帝大婚前,按规矩都该有宫女试房,偏偏南胤一点不心急,那么几个水嫩嫩的大姑娘摆在眼前,还能稳如泰山,就叫人不得不多想。 虽然知意也想到别处去了,但还是劝慰太妃:“您放宽心,皇上什么时候叫您操心过?” 太妃愁眉紧锁,心里不衬意:“叫人去请周太医来。” 周太医是皇帝专用太医,素来只伺候南胤一个人。不过他自幼身强体健,一年半载也不会病一回,周太医无用武之地,但五日例行平安脉却一直没落下。 算了日子,周太医明日就又该去勤政殿请平安脉了,太妃这个时候叫人来,分明是要问些什么。 知意莫名替南胤忧愁,他不愿和女子亲近,这会儿都叫太妃怀疑到他身体状况上去了。 周太医很快来了,太妃含蓄的说起先帝子嗣单薄,剩下南胤这么一个独苗,实在叫人心有担忧。 周太医明白太妃的意思,从容作答:“皇上年轻康健,身体底子养得极好,将来子嗣上,也应当不会出差错。” “那就好……”太妃犹豫的又问:“这么说皇上身子没有什么问题?不用补一补?” 周太医往来勤政殿,耳朵里灌了不少风言风语,太妃这么一问,便反应过来,笑道:“太妃娘娘放心,皇上身子好得很,这个年纪血气方刚,是精力正旺盛的时候,大补过剩反而不利。” 那太妃明白了,等周太医一走,自顾自皱眉道:“那这么说,是他还没开窍?” 可人伦欲望不是天性吗?到了岁数身体自然有了变化,但周太医说南胤健康的很,那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太妃打定了主意,不能任由皇帝这么下去,委婉的提几句还是要的。 “知意,今天初雪,天寒地冻的,你晚膳时送一壶秋露白去给皇上。” 知意震惊:“皇上不是不喝酒吗?” 太妃嗯了一声:“你送去,他便明白我的意思了。” 知意哭笑不得,看来太妃是真的担忧起南胤来了,这酒送去,只怕是要给他助兴的吧。 她无奈,只好去取了一壶酒来,亲自送去勤政殿。 南胤不在,陶嬷嬷正在备晚膳,见知意端着酒来有些疑惑:“姑娘怎么送酒来了?” 知意笑的温柔大方:“今日初雪,太妃娘娘原本要请皇上一同用膳,奈何娘娘还有晚课,差奴婢送一壶佳酿来请皇上品尝品尝。” 陶嬷嬷说好:“那我拿个炉子来,把酒温一温。” 勤政殿灯火通明,风雪已停,南胤带着一身寒霜进殿,便听见里头响起知意的声音:“皇上以前没喝过酒,我担心他会喝醉,嬷嬷先温一半吧。” 第9章 你留下侍宴 知意送上酒就打算离开,冷不防转头看到门口的南胤。 他背着光,身形颀长,介于少年与成人的面容清隽朗逸,当真是姿容胜雪,相貌堂堂。 他看过来,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知意狐疑地看过去,却见他移开视线,指了指桌上的酒:“这是干什么?” “今日初雪,太妃娘娘吩咐奴婢送来今年新酿的秋露白,请皇上品尝。”知意低眉回答,没注意到他绯红的耳根和心虚的目光。 “哦……好,替我多谢祖母。”他提着袍裾落座,知意略一屈膝:“皇上该用膳了,让绮风明晴她们伺候吧,奴婢先行告退了。” 南胤一见她,就想起昨晚荒唐的梦境,那么真实的缠绕了一夜。他绞尽脑汁也不知为何会梦见知意,还是那样血脉偾张的场景,这会儿她在跟前,他竟有些不敢面对她。 犹犹豫豫的组织着接下来的话,却听知意说要走,他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当即面色一变:“不许走!” 南胤声音大了些,知意立马停住脚步,见他板着脸,以为自己惹怒他了,小心翼翼道:“皇上,奴婢该回去了……” “祖母应当还在做晚课,慈安宫有人伺候,不急于这一时。”南胤轻咳了一声,别别扭扭的说:“你留下侍宴。” 不知这小皇帝怎么忽然想到这出,知意忍不住腹诽,无可奈何地听命:“是,奴婢遵旨。” 侍宴这种事知意做的得心应手,等膳桌上菜一齐,便取了双银箸每一样夹进碟子里挨个尝一口,确定没问题了,才请皇帝动筷。 她在桌前伺候着,成总管领着一干人等站得远远的,偶尔打打下手,知意又是试菜,又是夹菜,好一阵忙碌。 皇帝晚膳十八道菜,胡椒醋鲜虾咸鼓芥末羊肚盘、羊肉水晶角儿、丝鹅粉汤都是南胤爱吃的,他吃得不紧不慢,知意一一尝过去,已经觉得饱了。 南胤还在细嚼慢咽,知意却撑得不行,忽然感觉喉间一紧,没来的及伸手按住嘴巴,一声清晰响亮的饱嗝在安静的殿中突然响起。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南胤有良好的修养,食不言寝不语,等咽下嘴里的菜,才抬眸看着她,揶揄道:“知意姐姐若是喜欢,让膳房再做一份你带回去吃?” “多谢皇上好意,奴婢已经饱了。”知意脸颊通红,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勤政殿的宫人不愧是经历大风大浪的,面色一点不见变化的。 知意抠着手指,简直想捂脸。 她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个响亮的饱嗝,还是头一回。 南胤好整以暇的看了看她,端起酒杯品咂了一口,酒水入喉醇厚绵柔,味道十分不错。 从前的宫廷大宴,他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沾沾酒杯,没好好喝过,太妃说他年纪小,不宜饮酒,南胤本身也不喜欢,故而就一直没碰过。 今日得了这个机会,略一品尝,便踅摸到一丝让人沉迷的滋味。 好在知意承受力够强大,一瞬的失态难堪后,便调整了心态,盛了一碗汤放到南胤跟前,顺口提醒:“美酒虽好,皇上也勿贪杯。” 南胤一杯酒下肚,就感觉浑身都暖和起来,温言细语在旁边响起,叫他蓦地恍惚了一下。 他微微捏紧了酒杯,状似无意地看向知意,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细细的腰身,厚重的冬衣都遮不住的玲珑窈窕,怎么看都美不胜收。 南胤耳根子‘腾’地一下红了,忙不迭的移开目光,知意纤细的身影在眼前模糊不清的晃动,叫他真有种迷醉的感觉。 一顿晚膳吃的南胤心惊胆战,没来由的觉得紧张,突然就后悔方才留下知意侍宴了。 好在知意也没什么心思要闲聊,等他用了膳,便踏着朦胧的夜色离开了,南胤心里还噗通噗通乱跳,郁郁寡欢的让人备水沐浴。 换了寝衣躺在怼怼床上,他觉得自己喝了几杯酒就已经醉了,不然为什么今日看知意会觉得她特别好看呢? 第一次见知意的时候,还是九岁那年的除夕,先帝大行不久,他才继位,去慈安宫向良老太妃请安,一眼便看见她身边的宫女。 单薄柔弱,面黄肌瘦的姑娘,怯生生的绞着衣袖,眼神惶恐不安。 不过那时他还是比不过知意,只差了两三岁,就矮了她一个头,后面还隐隐不服气来着,没人的时候总要蹦跶几下,企图可以超过知意。 结果知意拔苗似的长了一大截,他还是比她矮,等身量渐长往上窜,还是今年才开始的,夏天那会儿南胤发现自己比知意高出一个头顶,还偷偷摸摸欢喜了好一阵。 知意身量不长了,可容颜却还是在变化,稚嫩青涩褪去,已经完全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南胤迷迷糊糊地睡去,想起前不久太妃还说,要在朝中给知意留意一门亲事。 他闭上眼,脑海深处莫名其妙的抗拒,酸溜溜的想,自己堂堂帝王的婚事还没着落呢,知意有什么可急的。 寝殿里灯火熄了大半,南胤睡得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床上一重,一个黑影无声爬过来。 “谁?”他猛地一激灵,豁然睁眼,看见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爬上了床。 美人长发披肩,面容姣好,交领半敞,起伏峰峦呼之欲出。 “奴婢明晴,伺候皇上就寝。” 南胤怒从心头起,一把扯过被子遮住自己,冷冷道:“不用你伺候,出去!” 明晴没干过这事,有些羞涩,但还是鼓起勇气,给了南胤一个欲语还休的眼神,娇声道:“皇上,今夜……就让奴婢侍寝吧……” 南胤皱着眉,不耐烦的瞪着她:“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明晴跪坐在床尾,委委屈屈的开口:“皇上……” 南胤压根没拿正眼看他,朝着外面一声怒吼:“成禄!给朕滚进来。” 殿外响起脚步声,很快有人敲门进来,成禄躬着身上前,还没说话就被南胤劈头盖脸一顿骂:“如今你们一个个真是好大的胆子,随随便便就把人放进朕寝宫了,也不怕是什么居心叵测的刺客?要看朕遇刺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如此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成禄脸色煞白,急忙跪下:“奴才不敢,请皇上息怒。” 南胤冷笑连连,素日维持的温谦和煦,全然被让人愚弄的愤怒代替:“你们当真是以为朕软弱可欺,逆来顺受吗?” 成禄叠声告罪:“皇上息怒,奴才领命为大楚世代兴盛,不得已出此下策,让明晴姑娘进寝殿来伺候,明晴来勤政殿已有半月,并非刺客,还请皇上宽心。” 寝殿里灯火不甚明亮,南胤下颌紧绷,眼中有幽幽冷光:“你是领了谁的命?” 成禄伺候皇帝几年,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平日里有恃无恐,目中无人,多少有怠慢的地方,这会儿却被南胤的气势震慑住了:“太傅大人牵挂皇上,让奴才想办法……” “朕竟不知太傅手眼通天,连朕临幸谁都要管了。”南胤脸色难看极了,忍了又忍,才不至于一脚踹了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成总管,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成禄心头一颤,哭丧着脸:“皇上恕罪。” 第10章 你干了什么好事? 大半夜南胤不想惊动阖宫上下,脸上有羞怒交加的红晕,半晌才缓和了呼吸,眼角余光扫了颤巍巍的明晴一眼,脸色分外难看:“把她带下去,以后别在勤政殿伺候了!” 明晴脸色发白,一边哭,一边伏在怼怼床上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朕又不是杀你,哭什么哭?”南胤发现女人哭的梨花带雨一点不能引起他的怜惜,哭哭啼啼的反而觉得心烦,知意和她们也差不多年纪,反而就沉稳许多,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没见她掉过眼泪,可见这人是何等铁石心肠。 莫名其妙想到知意,南胤又不痛快了:“把人带出去!” 可怜明晴姑娘,穿着单薄的衣裙,半夜引诱不成,就这么被无情的赶了出去。 外头风雪交加,皇帝却岿然不动。 好在半夜三更没闹得人尽皆知,但勤政殿发生的事,私下里还是风一样传遍各宫。 天色微亮,知意晨起尚在洗漱,才夜值回来的飞燕,蹑手蹑脚从外面踱进来,眉飞色舞的唤她:“知意知意。” 知意绞干手巾擦了脸,从腾腾热气里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飞燕往外头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在,靠近她小声道:“昨晚勤政殿发生了一件大事,要不要听?” 知意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的把帕子丢进热水里:“什么事?皇上龙体欠安吗?” 飞燕说不是,又压低了声音:“昨晚有宫女爬上龙床了。” “有这回事?”知意挑了挑眉,有些心虚,其实昨晚太妃让自己送酒去,就是那意思,想着南胤趁着酒劲,能生出旖旎的心思。 都说人易酒后乱性,以南胤的教养脾性大约是不会的,但少年正是蓬勃生长的时候,软玉温香在侧,哪有不动心的。 知意心道事成了,老太妃也该安心了,哪知飞燕摇着脑袋,有些遗憾道:“只不过可惜了……没成功。” 知意坐在妆台前画着眉,闻言手上一抖,眉梢突兀的弯了方向,只好又无奈的擦了重新画一遍。 飞燕嘴里还在啧啧啧道:“知意你说宫里这几年一直风平浪静的,为什么这会儿忽然就热闹起来了呢?”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皇帝要选妃,大家都按捺不住要跃跃欲试了啊。 勤政殿那几个宫女伺候有些时日了,南胤一直没拿正眼瞧她们,显然是没那些心思。这半夜三更的有宫女悄悄爬上床,可想而知,南胤当时是多生气,估计什么翩翩风度都顾不得了,愣是把人赶了出去。 那明晴姑娘也是个温柔的美人,经历这么一遭,人尽皆知,怕是没脸见人了。 想到这儿,知意顿生一股怯意来,南胤别耿耿于怀来找自己麻烦吧? 毕竟昨晚他喝了酒,许是上了头喝得醉醺醺,一时不查才让宫女进了门,等气消了,肯定会反应过来昨晚那壶酒的含义。 她暗道不妙,换了衣裳,匆匆开门出去:“我去见娘娘。” 知意昨晚不值夜,太妃起居都是飞燕伺候的,这会儿正在小佛堂做早课,膳房的人送来早膳,她过去帮忙,一面心不在焉的往着对面紧闭的小佛堂看。 太妃做早课不要人打搅,不到时辰是不会出来的,知意等了一盏茶功夫,把粥热在炉子上,出门正要往对面去看看情况,冷不防看到料峭寒风中款款而来的身影。 知意下了台阶,不料看到意料之外的人吓得不轻,脚下一滑崴了脚踝,一时火辣辣的疼。 她轻轻‘嘶’了一声,再抬眸,人已经到了跟前,只好忍着痛,屈膝行礼:“奴婢参见皇上。娘娘正在做早课,还请您进殿稍坐。” 早膳摆在东次间,因冬日天寒,殿里还燃着炭盆,她低着头迎南胤进门,看着一双金丝云纹的黑靴停在面前,咬牙切齿的声音低低响起:“知意姐姐,你知道你干什么好事吗?” 知意稍微挺直了身子,不能太怯懦,不然显得自己理亏,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满脸困惑与无辜:“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南胤不轻不重的哼了哼,抬脚往里走,往椅子上一坐:“昨晚那酒怎么回事?” 知意心道完了,这人果然是找自己算账来了。 不过仔细一想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吩咐送酒的是太妃娘娘,她只是跑了腿,那酒专门有人试尝过,不会添了什么东西,南胤便是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知意有了底气,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说道:“皇上容禀,昨日初雪,太妃娘娘命奴婢送一壶酒给皇上暖身,说驱一驱寒气,整个冬天都不会发冷。奴婢见皇上只喝了三杯,夜里也能好睡些,不想您是喝醉了吗?” 南胤伸出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案几,幽幽道:“酒自然没醉,不过这觉却是没睡好……知意姐姐可知为何?” 帝王的手指白玉似的,仿佛精雕细琢般,不见一点瑕疵,知意听见动静,忍不住往他手上看了一眼,心道这位天之骄子,人生的好看,连手指也透着精致,浑身上下当真没有一处缺点。 不过知意发现南胤近来的脾气好像不太好,偶尔夹枪带棒的说上几句,总叫她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知意收敛了走远的神思,摇头说:“不知。” 南胤见不惯她这般镇定的模样,气得牙根痒痒,可瞧见她摇头时耳朵上摆动的耳坠,摇摇晃晃的和精致小巧的耳朵融合在一起,又神奇的忍耐下来。 他手指微微用了力,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昨晚有刺客爬上朕的床,意图不轨!” 知意面色一变,慌忙问:“什么刺客?抓住了吗?皇上有没有受伤?” 然而话才说出口,她就反应过来,勤政殿守卫如铁桶一般,御林军不分昼夜严阵以待,怎么可能会出现刺客,南胤分明就是胡诌的。 她默然看他,南胤一脸悲戚,幽怨道:“是个采花贼,贪图朕的美色,欲行不轨,亏得朕反应及时,不然就让她得逞了!” 第11章 路都走不好的瘸子。…… 知意呆滞的望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猛地想起清早飞燕说的,昨晚有宫女爬龙床被赶了出去,南胤说的大概就是她。 见南胤还看着自己,知意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那皇上您没事吧?” 皇帝唔了一声:“没事,就是半夜遇刺吓了一跳,连早朝也上不了。” 知意讶然:“您没早朝?” 南胤闻言起身,悠悠走到她面前,少年身量最近几个月见风就长,离得近,知意需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澄澈的眼眸,此刻倒映着她的身影,委委屈屈的说:“亏得我没吓出好歹来,否则知意姐姐你就该负责了……” “为什么?”知意一愣,心道要怎么负责,她孑然一身,就是这颗脑壳有点用,南胤倘若真出了事,她这脑袋也该移位了。 南胤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一红,怕引起知意注意,匆匆偏过头,傲然道:“什么为什么?朕想杀你还要问为什么吗?” 原来皇帝竟然是要杀她? 知意有些失落,原以为彼此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能手下留情,没想到竟然想杀她。 知意不甘心,可堂堂天子杀一个人又不需要理由,只当南胤翻脸无情。 皇帝显然要跟她理论,知意矮人一等哪里敢反驳,只得垂头丧气点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胤悻悻然,知意不争执了,反而觉得没意思,心里犹豫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宫人已经搀扶着老太妃进来了。 太妃发现殿里气氛似乎不大好,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 知意正要去扶太妃,南胤却抢先了一步,扶着太妃手臂稳稳当当坐下:“孙儿伺候祖母用早膳。” 太妃嗔他一眼:“坐下一块儿用吧。” 知意这才往太妃跟前去,有条不紊的添粥布菜,然后盛了一碗粳米粥放到皇帝跟前:“皇上请用。” 南胤举着筷子,视线却落在她脚下,方才她移步过来,分明缩着脚皱了皱眉。 他斜斜看过来,知意察觉到了,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 先前下台阶崴了脚,隐隐有些痛,她不是个娇气的人,面不改色的就忍了下来。 太妃早上吃了少,不过寥寥几口就撂下了:“今儿的小菜不错,开胃,知意你过会子分一份去尝尝。” 知意眼中总算漾出笑,恭敬道谢:“是,奴婢谢过娘娘。” 太妃漱了口,捡起一块酸梅放进嘴里:“皇上今日怎的来这么早?” 南胤起身,躬身拱手,态度诚恳而真挚:“孙儿来是向祖母请罪的。” 太妃一时被他郑重的模样吓住了,蹙眉问:“发生什么了?” “孙儿辜负了祖母一番好意……”南胤说着,轻飘飘的瞥了知意一眼:“知意送来的一壶秋露白,并未曾起任何作用。” 太妃哑然,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一早在小佛堂念经,太妃还不知道昨晚勤政殿发生的事,南胤说秋露白没起作用,那便是昨晚他不曾有过动心乱性。 太妃看着他,嗔怪道:“祖母还能坑害你不成?” 南胤说自然不是:“昨晚有宫女擅自进了孙儿寝殿,好在只是个女子,若真是刺客,此时已经射杀了。” 太妃被他波澜不惊的一句话说得陡然变了脸色,诧异问:“竟有这事?” 南胤苦笑:“勤政殿的人都是伺候好几年的,从前我还觉得他们尽心侍主、忠心耿耿,可到今日才知,他们忠心的主子,并非孙儿。” 皇帝这话说得严重,太妃神情凝重起来:“所以我还是害了你吗……” “祖母没有做错,我知道您一心为了我好,盼着我能早日大婚、开枝散叶,不至于步上父皇的后尘。虽然父皇也是年少立为储君,但皇祖父过世时,父皇已经过弱冠,天下太平,社稷安稳,顺利大婚,顺利亲政……不过您也知道,孙儿如今的处境和当初的父皇大不相同。” 南胤脸上有着不符年龄的沉稳,知意在旁边瞧得心惊,她鲜少见到他这么严肃的模样,尤其听他说自身与朝堂有诸多牵连,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愤恨和怅然,又觉得南胤这些年的确太不容易了。 太妃于心不忍:“胤儿……” 南胤说:“皇祖母再给孙儿三年时间,最多三年,孙儿定要铲除异心之人,恢复前朝后宫的安宁!” “委屈你了。”太妃除了这话,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含泪道:“你若是不愿娶张梁女儿便罢了,祖母再帮你寻个好的……” 南胤摇头:“一个女子罢了,掀不起多大风浪,孙儿自有应对之法,请祖母放心。” “好。”太妃拿着帕子掖了掖眼角,南胤这才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好歹让太妃展颜。只是今日没上朝,势必要有个说法,他不能久留,用完早膳便走了。 外头化了雪路滑难行,太妃让知意送皇帝出去。 南胤脸上已无方才的沉重,临离开时还请太妃保重身体,说过两日再来请安。 知意跟在皇帝身后,走下台阶时,忍不住出声提醒:“才化了雪,皇上脚下慢些。” 南胤闻言脚步一顿,停下来看她,知意被他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抬了抬下巴,视线微垂:“你脚怎么了?” 知意下意识地把脚往后一缩,尴尬的笑了笑:“方才不小心崴了一下,已经好了,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别过头,鼻子里哼唧唧:“我才没有关心你呢,崴了脚就好好休息,以后成了瘸子怎么嫁人?” 知意一窒,想也没想就道:“不劳皇上费心,奴婢早就发过誓一生不嫁,所以将来即便是瘸子也不影响什么。” 皇帝龇着牙,抱着手臂看着她:“那你得伺候祖母吧?朕可不想留一个路都走不好的瘸子在宫里……” “好好养着吧!”他昂着头,不冷不热的丢下这一句,便施施然走了,留下知意风中凌乱。 知意恨自己方才心直口快,跟个半大的少年计较什么,从前还能好好相处,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偏爱说些难听话,她竟也有那心思回上几句,险些叫她有错觉彼此都还是小时候那般模样。 幼时的南胤还是格外乖巧的,粉雕玉琢像只精致的瓷瓶,他常来慈安宫,她便带着他到处玩。 宫外生活的孩子总有很多新奇的玩法,知意再懂事天性也好玩,小南胤经常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来二去,彼此熟稔许多。 但那时候先帝才过世不久,不谙世事的小太子忽然继位,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偷偷摸摸还掉眼泪,知意碰见好几回,也不嘲笑他,从膳房里拿了几块他喜欢的桂花酥,两个人躲在假山后分着吃。 星月流转,白驹过隙,一晃六年过去,很多东西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她曾当弟弟一样疼爱的小男孩,已经逐渐长大,君臣有别,慢慢的也就疏远了。 南胤大抵是觉得看她这个人看得厌烦了,又或是心里不快想找人斗几句嘴。 知意莫名觉得心累,眼看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轻轻吐出一口白气,这才转身回去。 等临近晌午忙完手里的活回自己的屋子休息,飞燕迈着大步从外头进来,直呼她的名字:“有个东西给你。” 知意以为脚上崴得不算太严重,可一动总是疼,褪去鞋袜才看到脚踝有些红肿,抬头见飞燕手里的东西一阵疑惑。 “什么?” 飞燕把一个圆状的东西塞到她手上,随口道:“方才小富公公送来的,说是给你用的。” 小富是贴身伺候南胤的小太监,他拿来的东西大约不会有问题,知意又惊又疑地打开盖子,顿时闻见一股浓郁的药膏味,显而易见是治她脚伤的。 知意望着那微黄的膏体,有些发怔。 这是……南胤让人送来的? 第12章 “知意姐姐,赔钱!”…… 勤政殿门前挂了厚重的棉帘,宫人伸手拨开,进来人带着满面寒霜。 南胤坐在宝座上,手前有御批的奏疏,内容无关紧要,都是他能做主的,亦或者是辅政大臣看过,再呈送来的。 一股冷风灌进来,大片阴影遮挡了面前的光线,南胤从奏疏里抬起头,看着来人,勾唇一笑:“老师,可有要事?” 张梁神色冷硬,略一行礼,沉声道:“昨日三司会审,户部尚书薛午阳已于认罪画押,按规矩判抄家流放之罪,薛午阳供词在此,请皇上过目。” 南胤接过那薄薄几张供词扫了一眼,薛午阳所犯罪行一一罗列,亲笔画押便是铁证如山。 只是…… “按我大楚律例,买卖官职、贪墨受贿判抄家,三至五年牢狱。”南胤顿了顿,疑惑问:“薛午阳怎么会判流放?” 流放之罪,实属不轻,薛午阳定是有去无回了,倘若因为什么原因死在路上,只怕也没人会多嘴一句。 张梁脸色未变,直言道:“薛午阳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臣等与三司相商,判其流放,正是铁面无私、秉公执法,还请皇上明鉴!” 宝座上的人静默了须臾,复而轻轻一笑,张梁皱着眉,仿佛听出了一丝冷漠,他一抬眸,看见的却是南胤温和的笑颜。 “老师多虑了,朕知老师提审薛午阳辛苦,一心为朕铲除蛀虫,怎会怀疑老师用心?” 张梁几不可闻的哼了哼,倨傲的昂着头:“那皇上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臣的忠心?” 南胤哦了一声:“老师此话怎讲?” 张梁拧着眉:“听说昨晚勤政殿中皇上擒住一名宫女,以为是刺客,险些杀了?” “是有此事。”南胤笑起来:“好在虚惊一场,只是个宫女,否则朕已经让侍卫杀了她了!” “实不相瞒,勤政殿几个新来伺候的宫女,是臣属意彤史精心挑选,经过严格的训练,才送到皇上身边,还请皇上莫要折损臣一番好意。” 张梁语调深重,带着明显的不悦,殿中气氛有些凝固,皇帝沉默不语,张太傅站在殿中央,面色倨傲,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南胤倏地勾唇,笑容意味深长:“朕不动她们也是想给未来皇后一个面子,毕竟中宫不同普通的宫女,朕明年亲政,皇后之位势必要在近期定下了,若是此刻过于亲近几个宫女,将来皇后也面上无光。” 张梁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低头沉吟,南胤继续道:“下月十八是良老太妃的大寿,朕欲吩咐礼部好好操办,但太妃拒绝了,只说如往年一般一家人聚聚即可。不过太妃说有两年没见过师娘了,还想请师娘带着令爱得空常进宫坐坐,叙一叙旧。” 南胤语速缓慢,轻描淡写几句,原本不叫张梁放在心上,老太妃过不过寿和自己没多少相干,但听他最后一句话,脸上却绷不住了。 张梁是何等聪明的人,如何听不懂南胤言下之意,方才积郁在心里的不满,顿时消失,脸上有了笑容:“多谢皇上和太妃娘娘抬爱……” 太傅昂首挺胸地走了,宫人拨开棉帘泄露一股冰凉的寒风,南胤眉眼染寒霜,眸光如死水一般平静。 香鼎中的龙涎香袅袅升起,他仰头合上眼,幽幽一声叹息。 小富轻手轻脚从外头进来,惊动了南胤,他睁开眼,面上沉郁逐渐消散:“东西送去了?” 小富说是:“奴才请慈安宫的飞燕姐姐转交的,想必知意姑娘已经用上了。” 南胤眉心舒展,容色总算轻快了一些:“那就好。” 小富嘿嘿笑起来,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然后道:“皇上对知意姑娘一番心意,便是奴才看了也动容……” 南胤扭头,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皇上不是喜欢知意姑娘吗?”小富看南胤的表情,险些以为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南胤像只炸毛的猫,咬着牙森森道:“谁说朕喜欢她?胡言乱语,信不信朕把你嘴巴缝起来?” 小富忙不迭的后退:“是是是,奴才多嘴了,皇上不喜欢知意姑娘……送跌打损伤的药膏,也只是好心!” 南胤不耐烦地伸脚作势要踢他:“多嘴!滚滚滚。” 殿里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南胤拿起一本书看了半晌没看进去一个字,喃喃自语:“朕会看上她?” “不应该啊……” 临近年关,天儿愈发严寒,冬至一过便是良老太妃的寿辰,按往年惯例,也只摆了寥寥几桌,能参加的无一不是宗室皇亲贵胄。 太妃是长辈,不用发请帖,晚辈到时候自会参加,但今年有例外,在太妃寿辰前夕,皇帝却命人送了一份请帖到太傅张梁家。 此番举动着实让朝堂上热闹了不少时间,先头就传后位已定,如今太妃寿辰就邀请了张太傅的夫人和女儿,难道不就是趁此机会,相看相看未来的皇后娘娘吗? 恭喜道贺的声音不绝于耳,张太傅昂首阔步,听着那一片阿谀奉承之声,大笑着离去。 康郡王落后一大段距离,嘴里啧啧称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值当这样吗……” 南惊玉一边说一边转身,不料看见南胤站在游廊下,远远望去,神色意味不明。 他拱着手,笑得格外热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南胤裹着氅衣,可见身形颀长,与康郡王站在一起,身量也只差两寸许的距离。 皇帝淡淡的:“恭喜什么?” 南惊玉看着他飞窜的快要赶上自己的个子,感叹道:“皇上长大了!该娶皇后了,可不是该恭喜吗?” 南胤衣袂翻飞,斜斜瞥过来,不大愉快:“皇叔得闲吗?” “自然是得闲的。” 皇帝迈开步子往外走:“那正好,这批上报的世家千金中,除了定下入宫的,都还待字闺中,皇叔若感寂寥,不妨选一位娇妻,郡王府也不至于冷清无人。” 康郡王脸上一僵,忙摆手:“都是预备给你选妃的,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不急,朕还年轻。可皇叔眼看就到而立之年了,王妃之位空虚多年,这京中多的是世家贵女想要嫁给你,皇叔可别白白错过了!” 康郡王也曾娶妻,不过王妃福薄,成亲两年就因病去世了,南惊玉一直到现在都不曾续弦。 要说康郡王年轻有为,是大楚皇亲,又位列三大辅臣,能力不容小觑,只是王妃去世七八年,府中一直没人,难免让人说上几句闲话。 南胤知他们夫妻情深,这么多年南惊玉一直放不下,但他身为晚辈除了劝说几句,也不能真的塞个女人到王府。 南惊玉面无异色,只叹了一声气:“再说吧……” 转眼到了太妃寿辰,慈安宫宾客盈门,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知意提前好几日就开始忙碌,先前管事的嬷嬷出宫养老,慈安宫大大小小的事皆交到她手里,好在太妃喜静怕麻烦,省了很多事,只是到了这样的大日子,难免也会操心些。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知意在宫里多年,皇亲贵胄大多认识,游刃有余的见了礼,把手边的事都妥帖的安排好,听人来报张家夫人和小姐正在进宫的路上,这才去回禀太妃。 未来皇后进宫,自然是不能怠慢的,知意亲自去宫门口相接,只是慈安宫在内宫深处,要出去有些距离。 知意怕耽误了时辰,脚下快了些,匆匆往前走,却不料转角处有人过来,撞了满怀,来人手里的东西“啪”地一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连形儿都看不出来了。 知意听着那清脆的声响,吓得心尖一颤,不出意外撞见一张黑沉沉的俊脸。 只是正要发火的人看见她,顿时偃旗息鼓,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可语气依旧恶劣:“知意姐姐,赔钱!” 第13章 知意姑娘长得真好看 知意才站定,只匆匆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劈头盖脸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懵了。 抬眸见南胤幽怨望过来,忙不迭的屈膝告罪:“皇上恕罪。” 她虽走得急,可一直平稳走在自己的道上,压根没料到他会从转角处过来,南胤手上把玩一只玉扳指,这么一撞登时四分五裂,知意看见那剔透晶莹的扳指碎在脚下,有理也说不清了。 南胤居高临下看着她:“告罪就完了?” 知意无语,南胤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知他这会儿不去席上,怎么有闲情雅致出来溜达。 知意时常往来勤政殿,知道他向来有一只很喜爱的玉扳指,心里默默想这别就是那一只吧? 结果南胤真的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瞧,朕的扳指,被你摔碎了,这可是先帝留下的那只血玉扳指,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知意顿时觉得大祸临头,难堪的问:“您觉得该如何?” “自然是赔了!”南胤发现知意愁眉苦脸的模样尤为生动,总算不是平日里冷静沉稳的模样,那轻扬的眉梢带着婉转的情绪,落落明媚,叫人移不开眼。 南胤意识到自己想得多了,忙调转了视线,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知意哪里能让他屈就,率先去把那些碎片拾起来,放进随身带着帕子里包好,抬高手递到他面前。 “请皇上责罚!”知意有些惶恐,赧然道:“只是奴婢大约没能力赔您的扳指……” 说出这话,知意其实还是有点后怕的,毕竟凭着昔日那点交情,断不能让南胤痛失珍宝还一点不怪她。 可要说赔,她当真是赔不起的,虽然这几年攒了些钱,但南胤不一定能看上,别的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弥补了。 南胤没去接那帕子,只不轻不重地说:“那你这么说就是要朕算了?” 知意硬着头皮道:“奴婢没多少银子……” 不料皇帝闻言移过眼看她,好奇问:“有多少?” 她迟疑着张了张嘴:“大、大约……八百两。” 南胤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那不少啊!” 知意年俸算下来一年有百两银子左右,进宫六年,往来各宫会得不少赏赐,宫里主子们一般不会赏珠宝玉器,多是给的现银,虽然她多有推辞,但这些年下来,好歹还是攒了一笔。 不过知意不觉得南胤能看上这八百两银子,毕竟这点钱对于价值连城的血玉扳指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那行吧,得空了就把你那八百两拿到勤政殿来赔给朕!” 知意愕然,瞪大眼震惊地看着他,南胤风雨不动,负着手问她:“你这是去哪儿?” 知意耷拉着眉眼,显然还没从方才他不容置疑的决定中回过神来,半晌低着头闷闷道:“张家夫人和小姐即将进宫,奴婢去接一接。” “那走吧,朕和你一起!”南胤欣然一笑,沉郁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昂首便往宫门口去了。 知意倒吸一口冷气,把那扳指碎片捏在掌心,匆匆追上去:“您要去?” 说完又发觉自己实在不该多嘴这一句,南胤兴起去接自己未来皇后,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旁人见了只会说一声皇上敬重未来皇后。 虽然旨意未下,但差不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南胤走在前方恍若未闻,知意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口白气,默默跟了上去。 这么一耽搁,张家母女已经到了宫门口,眼见浩浩荡荡一行人从远处走来,张夫人吓了一跳,跟在她身边的妙龄女子也是微微瑟缩了一下。 南胤一身墨色冕服,肩绣日月山河,目光朗朗,年少清隽。 知意上前一步,略一屈膝,说明南胤的身份。 其实不必她说,南胤一身锦衣华服,风华气度,实在不像普通人,张家母女怔忡过后,便忙不迭的行上大礼。 南胤虚扶了一把:“师母和小姐不必多礼,朕正好顺道,便一同走吧。” 母女二人诚惶诚恐地看了知意一眼,实在闹不懂好好的,怎么皇帝会忽然出现。 南胤已经抬脚往前走,知意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夫人放心,皇上再和煦不过。” 虽说是皇帝亲自相迎,可从始至终他都没多看那张家小姐一眼。 张夫人虽上了年纪,还能看到年轻时的影子,张小姐和母亲长得很像,但出落的更加貌美,举手投足都显温文端庄,绝对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皇帝走在前方,张夫人是诰命夫人,是帝王师母,要说一年里也能见几回南胤,但今日相见,分明让她感到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上次见皇帝还是去岁除夕大宴,那时的皇帝身量似乎还没怎么长,温和儒雅,逢人自带三分笑意,可今日张夫人却深深发觉昔日单薄稚嫩的皇帝,已经长大了。 她心里惴惴,猛地发现衣袖一重,身旁女儿怯怯的拉着她,眼神惶恐不安。 张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无声给予安慰。 知意走在一旁,把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疑惑,这张家小姐竟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大有出入。 此去慈安宫还有一些距离,知意为了缓解她们的惊惶,一路热络的说话:“去岁夫人进宫,太妃有意请小姐进宫说话,可惜小姐病着没能来,如今可大好了?” 张夫人抬眸看了看前方的南胤,客气地回答:“托太妃娘娘的福,这一年好好将养着,已经大好了。” 张梓潼身子一向不好,生病是常事,但张太傅有意为女儿开一条更为广阔的道路,这两年便天材地宝养着,总算把她养出了几分丰盈,可和同龄的女子比起来还是瘦了一些。 知意闻言将目光落在张梓潼身上,后者红着脸,绞着手指局促而不安。 “既如此,往后请夫人和小姐多进宫,我们娘娘常念叨没人在跟前说话,正嫌枯燥无味呢!” 才说完这话,走在前面的人,脚步微微一顿,侧目看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往前走。 知意一愣,不知道南胤这莫名其妙的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在前面即将到慈安宫,往来的人多了,看到皇上和张家母女一同来,皆是露出微妙的神情。 太妃倒是神色如常,面上笑容愈发深刻,张夫人携女儿行上大礼,还亲自动手扶了一把,随即把目光落在张梓潼脸上。 “这便是令爱吧,可真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见一眼便觉得亲切。” 老太妃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别的情绪来,宾客们依次落了座,太妃却始终把张家母女留在身边。 张夫人原本还惶恐不安,可见太妃态度和蔼随和,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只是张梓潼不争气,太妃问话时细声细语回答,虽然端得体统,却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明媚。 张夫人打定主意,等回去后一定要教导张梓潼,这么胆小怕事的,将来如何担当一国之母。 太妃寿宴没有外人,男女宾客只分席,依旧坐在偌大的正殿中,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天潢贵胄。 家宴不讲排场,南胤坐在主位,康郡王在右手边兴致勃勃的喝着酒,趁着宫人侍酒的间隙,脑袋靠近南胤笑吟吟道:“皇上,怎么样?看见你的未来皇后了吧?是不是怦然心动了?” 南胤喝了一杯酒,沉默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南惊玉看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就知道没对那张家姑娘上心,嘴里啧了一声:“那你为何专门去宫门相接?我以为你迫不及待想见你的皇后了!” 那厢,知意站在桌旁给太妃布菜,不知太妃偏头和她说了什么,知意笑容满面,不时点头。 南惊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南胤回答,疑惑的抬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瞥见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 他挑眉:“这是太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知意吧?” 南胤收回视线,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南惊玉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有些时候不见了,今日才觉得这知意姑娘长得真好看。”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一身再常见不过的夹袍也掩盖不住天生丽质的容颜。 知意冬日的衣领有一圈白色的风毛,这是她身为慈安宫掌事宫女区别他人的地方,南胤看着她忙碌不停的身影,鼻子里哼了一声,嘲讽道:“肤浅……” 第14章 他一定是疯魔了… 张家小姐今年十六,长了南胤一岁,姿容自是不用说,恪守规矩体统,声音不轻不重,虽然有些紧张胆怯,却始终恰到好处,没有一点错误。 只是这样的动作,仿佛一个千篇一律的模具,根深蒂固,少了几分波动的涟漪,一眼看不出惊艳来。 南胤目光平静如水,这张家小姐美则美矣,可惜他一点不喜欢,一想到将来要与她相处一辈子,莫名的觉得心头堵得慌。 康郡王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皇上,您的好事是不是要临近了?可真期待您大婚那一日啊!” 南胤收回视线,一口饮尽杯中酒,内心毫无起伏。 张家小姐今日在宫中露了脸,不管脾性如何,却也让众人记住了她。 今日前来的宾客都是宗室皇亲,身份高贵自然不同旁人,见了未来的皇后,自然免不得寒暄闲聊几句,张梓潼身边一时不断有人上前说话。 张梁位极人臣,如今女儿又入了皇帝的眼,入主中宫指日可待,张家一门风光正盛,风头无两。 张夫人今日进宫,就盼着女儿能得皇上和太妃青睐,不过见南胤兴致不高,似乎没有要和张梓潼单独说话的意思,暗暗给女儿使眼色,却见她羞涩胆怯,完全不敢主动上前。 张夫人恨铁不成钢,却又只能作罢。 南胤席上多了几杯,有些薄醉,等张家母女和宾客皆散去,太妃见他脸色不好,便叫知意侍奉去偏殿歇下。 南胤走路时脚步还是沉稳的,一到榻上就倒头在枕头上,闭上眼睛眉头紧锁。 原本是小富在伺候,知意只负责端茶倒水,但见南胤躺在榻上有些难受,送解酒汤来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皇上,您没事吧?” 榻上的人没有回答她,知意以为他睡着了,端着解酒汤等也不是,走也不是。 小富在门口对着她笑,无声做着口型:“劳烦知意姑娘了。” 知意无可奈何,等了一会儿不见南胤反应,只好放下手里的托盘。 南胤和衣而卧,靴子还未脱,知意见此蹲在榻边给他脱掉靴子,正要伸手去脱袜子,忽然感觉手上力道一重,皇帝睡眼惺忪的看着她,脸上可见震惊惶恐之色。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南胤的脚踝还被她抓着,没敢用力挣脱,眼神慌乱无辜,险些没从榻上摔下来。 知意不以为意,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南胤又是主子,伺候他是应该的,只是脱鞋子,又不是脱衣服,她心里毫无负担,波澜不惊的继续把他脚上的袜子脱掉。 “皇上喝了酒容易着凉,脱了鞋袜好好盖着被子吧。” 偏殿很安静,知意细声说话的语调总是柔柔的,带着一丝温柔缱绻的意味,南胤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知意起身,带起一股清晰可闻的香风,那是她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却如丝如缕的在面前挥散不去。 南胤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脚上被她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有颤栗的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奔涌的血液,滚烫灼热,难以适从的把脚往后缩了缩:“哦好,你出去吧……我我我这就睡了……” 知意见他目光闪躲,心里莫名疑惑,但也没有细想,等他喝了解酒汤,才端着空碗出去了。 殿中温暖如春,身上搭的一层绒毯,滚烫的贴在身上,厚重的衣袍下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让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门外没了动静,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后背已经起了一层细腻的汗。 等那燥热的气息逐渐平静,南胤一头栽在榻上,双手捂着脸叫苦不迭。 他一定疯魔了,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会对知意…… 南胤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缓缓坐起身,试图安慰自己。 一定是他年少轻狂,血气方刚,身边缺少女人,才会对知意产生那种反应。 康郡王先前胡说八道,总拿他身边没有女人伺候来说事,可见在别人眼里,他没长大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睡过女人。 朝中大臣也无一不拐弯抹角,明示暗示的希望他能临幸女人,早早开枝散叶。 先帝前车之鉴摆在面前,南胤自然是记在心里的,不愿女子近身,一来是觉得自己年轻尚轻不到时候,二来总觉得不熟悉的人靠近浑身就不舒坦。 从上次做了那些难以启齿的梦,南胤就愈发觉得暴躁了,知意的身影时不时窜出来,一旦清闲下来就想起跟她相处过的点滴。 他以前从未觉得知意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直到那天被她脱了鞋袜量脚。夜里也有宫女端着水来伺候他洗脚,南胤还特意仔细感受了一下,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都无什么不同。 勤政殿除了那几个貌美如花的宫女,别的几个伺候的都要年长许多,对着那些生了皱纹的脸,南胤自然毫无波澜,于是想不通,为何面对知意时会如此奇怪。 南胤暗暗打定主意,寻个黄道吉日,一定要找个宫女来伺候。 夜里回了勤政殿,他迫不及待叫成禄去拿了一本黄历来,自己一个人在灯下细细研究。 成总管掌灯在一旁看着,尤为不解:“皇上,您要瞧什么日子?不若交给司天监去看吧,明儿定给您选出吉日来!” 南胤没有抬头,泰然自若地应了一声:“看除夕。” 成禄一头雾水,今年除夕不就是腊月三十吗?有什么可看的? 成总管一双小妖精滴溜溜的转了转:“皇上是要预备除夕大宴吗?有礼部和内廷监,多早晚要您操心呐!” 南胤皱着眉,讨厌别人胡乱揣测自己的心思,冷幽幽的瞥过去:“聒噪……” 成禄顿时噤声,笑容僵在脸上,尴尬的不得了。 南胤一言不发,继续翻看黄历,瞥见三天后的日子,挑了挑眉。 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天时地利,难得一见的好日子。 南胤心满意足的合上黄历,脑子里慢慢谋划,这几日先看看人选,然后在良辰吉日完成这项惊天动地的决定。 第15章 冻成大萝卜了 知意忙了一整日,累的不轻,太妃心疼她操心多日,天一黑便让她下去歇了。 知意是慈安宫掌事宫女,从先前嬷嬷回乡往后后,便独当一面,有自己单独的屋子。 亥时将近,飞燕敷着面从隔壁过来,见她灯还亮着,便敲门进来。 知意埋着脑袋蹲在床下,愁眉苦脸,飞燕走近了才发现她面前放了个箱子,一脸的郁闷。 “被贼偷了吗?”飞燕说话声音嗡嗡的,嘴唇张得不开,知意抬眸瞥见一张惨白的脸,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飞燕脸上涂着不知名的东西,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阴森诡异,知意抱着箱子,艰难道:“飞燕姐姐,你这是?” “敷面呢……”飞燕手指在脸上轻轻拍着,生怕掉了下来:“我如今和你不同了,瞧你天生丽质,皮肤多好。前些时候我发现我眼角多了一条细纹,这才惊觉自己真是老了!” 知意笑道:“你不就长了我六岁么,哪里老了?” 飞燕也是近身伺候太妃的,进宫有些年头了,按规矩宫女二十五岁就可出宫,再有一年,她就能离开了。 飞燕摇头,满脸惨白也遮不住落寞:“我二十四了,我哥像我这么大时,孩子都三个了。虽说明年就能出宫了,可我这心里总不是滋味,容颜易老,人生苦短啊……” 宫里的日子虽都说体面,可真正捱过去的实在不容易。 女子不同男人,美好岁月太过短暂,一生最好的几年,困于深宫之中,怎么看也都是一种损失。 知意懂飞燕的烦恼,不过于自己而言,是否出宫并不重要,外头虽自由,可她举目无亲,还不如在宫里,至少这么多年,已经很大程度上把这里当成了家。 飞燕是个豁达乐观的人,惆怅了片刻就恢复过来,低头看到知意怀里的东西:“你抱着箱子干什么?数钱?” 一说起这个知意就垂头丧气的哀叹一声,无奈点头:“我闯祸了……” “闯祸?”飞燕一头雾水,疑惑问:“发生什么事了?要紧吗?你要不和太妃娘娘说说,请她帮帮忙。” 知意认命的说:“原本是要紧的事,不过皇上免罪,只叫我赔银子,否则我这会儿该挨一顿板子,丢了半条命了!” 飞燕脑子转的飞快,诧异的看着她:“所以说你是得罪皇上了?” 见她点头,飞燕按着脸上簌簌掉的粉,不解地说:“不应该啊……上回还叫小富来给你送药,我还以为皇上对你青睐有加,要纳入后宫呢!” 知意错愕的瞪着眼,有些不自在:“你说什么呢?皇上怎么会……飞燕姐,你可别乱说,叫别人听见我可没脸了!今儿晌午我撞碎了先帝留给皇上的血玉扳指,他气得不行,若非看我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会就叫我赔八百两银子了。” 飞燕面上敷的差不多了,拿着手巾慢条斯理的擦干净,一边道:“我就觉得皇上待你不同,不然那天你崴脚也不会让人送药膏来。再有先帝的扳指那是多重要的东西,皇上竟然只叫你赔钱,可见还是舍不得的……” 话越说越离谱,知意恨不得去捂她的嘴,飞燕揶揄了她一会儿,施施然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知意打开箱子,又细细点了数,压根没把飞燕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要说皇帝千尊万贵、坐拥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勤政殿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在那儿,也不见他动心,知意自认蒲柳之姿,身份卑微,哪里会让南胤看中。 她数了数钱,这些年一共积攒了八百六十五两银子,零散的碎银子有两百两,别的都是银票,是笔不小的数目。这个钱若在当初大伯家,够他们在镇上置办一座宽阔的大宅子了。 当年她寄人篱下受尽苦楚,险些冻死在雪地里,被太妃带回宫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一点差错,丢了小命。但好在太妃仁善,这些年顺风顺水,别人嘴里冰冷无情的皇宫,是自己住了六年的家。 户部尚书被判了流放抄家,日前已经被押解出发,尚书府所抄之物皆充于国库。 太傅张梁言辞激昂,天花乱坠了说了一通,引来百官一阵附和。 说着说着,话题便自然引到了皇帝身上,刑部尚书兼辅政大臣杜雍,站出列来,恭敬地问:“皇上下旨选妃已有些时日,不知如今可有心仪的人选?” 御座上的人沉默了片刻,脸上有了浅浅的笑容,颔首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朕尚年轻,不宜于流连后宫,身边伺候的人,在佳不在多,今年后妃之位就暂定四人吧。眼看进了腊月就要过年了,朕请太后决定后,便下懿旨!” 得到肯定的回答,杜雍满面笑容,往旁边的张梁身上看了看,太傅神色自若,脸上得意之色却清晰可辩。 “太傅大人。”南胤忽然开口。 张梁神色一顿,立刻拱手:“臣在。” 南胤语调温和,缓缓道:“令爱深得太妃和太后的心,朕也满意,多亏老师教导有方。” 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提及张梓潼,张梁心中狂喜,明白这事如今板上钉钉,轻易不会再更改了。 他按捺住汹涌的心情,姿态愈发恭敬了:“多谢娘娘们的垂爱,小女三生有幸。” 早朝散了,太傅在连绵不断的祝贺声中,放声大笑离去,丝毫不顾忌身后人的想法。 天灰蒙蒙的,冷风凛凛,眼看又有下雪的征兆,南胤负手往前走,俊美的面庞上也染了一丝寒意。 小富打后头过来,捧着一个手炉递上前,南胤接过,随口问:“太傅和谁一起走的?” 小富堆着笑:“大人身边人不少呢,嘴里都在道贺恭喜,一路出宫都好生热闹……” 南胤往勤政殿走,声音淡淡的,情绪都隐没在寒风里:“他家有喜事了,自然是值得庆贺的。” 小富是南胤年少时就在身边伺候的,最了解皇帝不过,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皇帝日渐长大,情绪控制得越来越好,渐渐有了帝王睥睨天下的尊贵,但小富了解皇帝,知道他现在是不高兴了,因为什么不高兴,心里也是敞亮的。 南胤兴致不高,昨天说要做的事,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那些个宫女杵在勤政殿门口,只看到他来,便抬起头,满脸的笑容。 他觉得厌烦,想掉头了,忽然发现小富轻呼一声:“皇上,您瞧,那是知意么?” 南胤闻言,定睛一看,果然见寝殿门口站着一人,一身青色夹袍,身形窈窕,不是知意还是谁。 南胤勾了勾唇,方才看花了眼,以为是别人,不想竟然是她。 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暖流,自己都没发觉脚下的步子快了些,三两步上了石阶,看着眼前人:“知意姐姐,你怎么来了?” 知意手上还捧着一个箱子,看样子分量不轻,只是像是等了一阵,双手露在寒风中,已经冻得通红。 南胤低头,看见她的手,眉头一皱,没好气道:“小富,愣着干嘛?” 小富一愣,眼疾手快接过知意手里的箱子,南胤不满的盯着她的手看:“你等多久了?看看你这手,都冻成大萝卜了!” 第16章 你瞧着咱们皇上如何? 他匆匆进门,知意也迈着冻僵的脚跟上去,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又停下,她险些撞上去。 柔和的龙涎香忽然清晰可闻,就那么没有防备的钻进她鼻子里。 知意摸摸鼻尖,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南胤回身,把手炉丢进她怀里:“拿着……” 知意被那手炉砸懵了,温暖的触感传遍掌心,麻木的双手终于渐渐回暖。 成总管上前来给南胤脱了氅衣,他也不坐下,慢吞吞的踱着步,知意屈膝:“奴婢谢过皇上。” “你还没说来干什么?”南胤目光落在那个箱子上,随口问:“这是?” “奴婢是来赔罪的。”知意硬着头皮道:“您不是叫奴婢赔您银子吗?奴婢今儿送来了,统共八百两。” 南胤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非常满意她言听计从,乐道:“这是你全部家当了吧?” 知意说不是:“奴婢还剩几十两,平日难免有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着实周转不开,还请皇上恕罪!” 南胤面上的笑缓缓僵住,看了她片刻,又看那箱子一眼,伸手去开了锁扣,映入眼帘的是大小不一的碎银子,和一叠银票。 在宫中行走,重量大的银子,行使起来不方便,所以多是二两五两的碎银子,一叠银票也是面额各异,并不算大的箱子,却沉甸甸的,里头积攒着知意进宫六年以来的全部努力和积蓄。 南胤合上箱子,没了逗弄知意的心思,低声开口:“这么多钱,你舍得吗?将来你出宫了,有这钱留着做嫁妆,未来夫家也不至于为难你……” “事由奴婢而起,既撞碎了您的扳指,便该负责任,您宽宏大量只要八百两银子,奴婢感激不尽。”她顿了顿,头垂得更低:“知意能有今日,全靠太妃娘娘和皇上看中,我早就发过誓,今生不会出宫嫁人,这银子积攒下来,也不过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罢了。” 知意说的是实话,她在宫里吃穿不愁,各宫看在她是太妃娘娘心腹的份上还多有尊敬,但偌大的皇宫,也总有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但不至于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她虽有些肉疼,可皇命在前无法违抗。 南胤眉头紧锁,胸口微微起伏,良久才往窗下一坐,面无表情的说道:“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知意一愣,有些惊讶的抬起眼:“您不要了?” 南胤哼了一声,脸色仍旧不好看:“朕坐拥天下,稀罕你这八百两银子?” 她摇头,只是不能理解他的做法罢了,原以为他说的严肃,是真的要收下这银子,不想她跑来一趟,却是又改变主意。 知意腹诽,但没表现在脸上,但南胤眼尖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心上莫名一揪,漠然转过脑袋:“你走吧,箱子让小富给你送回去。” 知意虽然闹不懂南胤怎么忽然变了脸,但几年积蓄如数奉还,还是值得庆幸的,他既然不要,她也不用违心硬塞过去。 “奴婢谢过皇上。”她恭恭敬敬道了谢,眉梢轻扬,分明比来时更轻松。 将要走时,知意才发现南胤的手炉还在自己手上,暖和了一阵,双手有了热意,方才通红的手指已经恢复原样,还是白玉青葱一般好看。 南胤看着她要准备放下手炉,粗声道:“拿着吧,外面要下雪了,当心冻坏手指没法干活!” 知意一噎,竟然无法反驳,有些哭笑不得,再三道谢后才退出了勤政殿。 门口的棉帘打开,温暖如春的寝殿里扑来一阵透心的凉意,南胤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面前,面色不怎么好看。 “你说朕是不是在无理取闹?” 成禄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听见这话,浑身一凛,躬身笑道:“皇上宅心仁厚,宽宏大量,知意姑娘感激皇上还来不及呢!” “是么……”南胤倏地的冷笑一声,眼底却有挥之不去的自嘲:“在她眼里,朕就是个戏耍她的小孩子吧?” 成禄额头浸出冷汗,脸上堆着奉承的笑,试探着问:“皇上是喜欢知意姑娘?” 他原本以为皇帝会否认,没想到南胤抿着唇低下头,竟是默认了。 成总管心里飞速盘算起来,耳边忽然传来冰冷森然的声音,霎时间叫他僵住。 “成总管是在盘算着,要怎么把朕的秘密捅到张太傅身边去吗?” 南胤一字一句,带着几分怒意,成禄膝盖一软,抬头迎上一双锋利的眼眸,忙不迭的跪了下去。 “皇上饶命,奴才哪里会有这种想法……” 成禄诚惶诚恐的磕头,南胤坐在那里,身形未动,眉眼间可见凌厉锋芒:“别以为朕不知道太傅在勤政殿安了多少眼睛,连你也能被收买,可见这勤政殿也不安全了,成总管,你说……朕还能信谁?” 成禄脸色煞白,他就知道南胤如今不相信自己了。 从前他是不怕的,可此时此刻,听南胤厉声质问,竟是吓得肝胆欲裂。 “奴才忠君之心天地可鉴,一心为了皇上……” “你是为了朕,还是为了荣华富贵?”南胤打断他,唇边笑意冰冷,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脚边的人:“成总管,朕在想,老师是许了什么好处,要你为他卖命,敢把朕的一举一动泄露出去?” 他每说一句,成禄的心就更慌乱一分,方寸大乱。 “你大约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知意捧着南胤给的手炉,一路往慈安宫走,小富跟在一旁拿着她那个箱子。 冷风凛凛,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知意心头一动,嗅了嗅才发现是那手炉护套上残留的香气。 龙涎香是御用香料,南胤不常用手炉,可依旧留下了他身上的气息,这么散了一阵也还依稀可闻。 方才脑子一热接了他的手炉,好在护套都是常用规格,没有御用标志,否则有理也说不清了。 回慈安宫时,太妃在窗下抄经书,知意本不想惊动太妃,可里头的人已经望出来,只好抬脚上去。 “怎么也不关门,当心冻着娘娘。”她一边轻斥门口的宫女,一边进门去。 小富留下知意的箱子,向太妃行了礼便告退了。 太妃搁下笔,温声道:“你去了勤政殿?” 昨天的事知意没来得及和太妃说,原本也打算瞒着,没想到让太妃撞见了,只好把来龙去脉简略说了。 太妃听得直挑眉,眼底闪过微光:“这么说,皇上还特意让小富把你的银子送回来?” 知意脸上一热:“娘娘,那血玉扳指应当很值钱吧?毕竟是先帝留下的。” 太妃点头:“是挺值钱的,不过先帝喜欢收集扳指,光是血玉的,就有十几枚,也并非独一无二,既然皇上都不计较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着,太妃又瞥见她怀里的手炉,声音次第渐轻,知意疑惑问:“怎么了,娘娘?” 太妃唔了一声,曼声道:“这手炉,瞧着有些眼熟。” 知意没做多想,直言道:“皇上体恤,担心奴婢冻伤手指不能伺候娘娘,特拿了手炉给奴婢取暖!” 太妃眸光微转,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皇上有心了……” “是,皇上仁善,奴婢感激不尽。” 虽然南胤有时候挺小心眼的,不过大体来说还是仁慈善良的,知意认识他这么多年,自认为还是了解他的,像这么体贴送她手炉取暖,也全然是看在太妃和彼此几年的交情上。 太妃笑眯眯地看着那个手炉,脑中一转,已经有了考量,她瞧知意一脸平静,很是自然的问:“知意,你瞧着咱们皇上如何?” 第17章 定不会亏待于你 知意想也没想就道:“皇上宅心仁厚、敬长尊贤,是当世明君。” 太妃慢悠悠地起身,知意搁下手炉去扶了一把,耳听她意味深长的叹息:“皇上的确是要比他父皇当年做的好!只可惜……” 只可惜,南胤继位的不是时候,大臣弄权,一手遮天,他这少年天子着实不易。根基不稳,又不得不依附权臣。 小心翼翼,受制于人,哪怕身为皇帝,也如此身不由己。 太妃言辞间难掩心疼,知意知道他们祖孙情深,柔声安慰:“皇上就是皇上,哪怕现在年轻必须要靠大臣辅政,他仍然是天下之主,没有谁能越过他去。” “皇上脚下的路,走得太艰难了。”太妃偏头,看着知意:“孝德皇后过世的早,那年皇上是四岁还是五岁,我记不清了,只知道他在孝德皇后灵柩前哭得撕心裂肺。他的母后去世没几年,先皇也跟着去了,九岁的小太子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走上太极殿,坐在龙椅之上。他就孤孤单单一个人,熬到了今日……” 太妃说着往事,知意也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的南胤。 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惴惴不安的进了宫,第一次见到金碧辉煌的宫殿阁楼,也第一次见到当今的天子。 出乎意料的,皇帝竟然比她还小,但他是金玉堆砌出来的天之骄子,哪怕小小年纪,也有一身贵气。 谁能想到其实身处巅峰的人,那么寂寥孤单呢。 太妃说着,眼底已有泪意,知意劝道:“您别担心,待皇后娘娘进宫了,后宫渐渐热闹起来,皇上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太妃见她还不开窍,有些无奈,只得说得明明白白:“你和胤儿认识这么些年,一起长大,可算真的青梅竹马,倘若叫你入后宫,你是否愿意?” “啊?”知意懵了,震惊的看着太妃:“娘娘,我和皇上……我和皇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太妃那点多愁善感没了,仔细打量了知意一番,发现她和南胤是真的般配,心里愈发满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未尝不比外头来的人好。何况,皇上又对你多有青睐,如何又不能在一起?” “娘娘可真是折煞奴婢了。”知意哭笑不得,也不知太妃从哪儿看出来,南胤对自己青睐有加。 彼此认识六年,好歹有几分交情,可那点交情里有没有男女之情,知意心中有数,南胤心眼小,眼光高,她并不认为他能看上自己。 知意也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忙和太妃解释:“娘娘,奴婢出身微贱,怎么敢奢望皇上青睐,再者,奴婢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只想一生侍奉太妃娘娘!” 太妃怜爱的握着她的手:“你如何能陪我一辈子?我活不了多少年了,待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呢?别的人,我也信不过,咱们皇上年纪虽小些,可心底温柔良善,便是前头有皇后和妃嫔,也定不会亏待于你!” 知意倔强摇头:“奴婢不是说过吗,您百年之后,我去给您守陵,日日抄经念佛。”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妃就知道知意显然对皇帝还没那意思,暂时也不强求,反正有的是时间,既然南胤已经开窍了,她想法子撮合撮合,自然错不了。 “你一个大姑娘,没的为了我长伴青灯古佛,多不值得,咱们皇上不差,你多看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呢?” 太妃说完,愈发满意自己的决定,很早以前她就盼着能给南胤选一个贴心的人伺候,但一直没遇着合适的。虽说他马上要立后了,但太妃明白,皇帝忍辱负重哪里会喜欢上皇后,六宫之主摆在那里,相敬如宾也就够了。 知意得她的命令,常往勤政殿去,后面这样的机会更多,年轻人相处多了,总能生出几分热情来。 太妃跃跃欲试,仿佛已经能够预见结局,知意不想拂了老人家的好心,含含糊糊地说:“娘娘辛苦了……” 半夜里,鹅毛似的大雪飘飘洒洒落了满地,寒风呼啸不止,到次日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知意穿戴整齐,带了篮子剪刀,领着一个小往御花园的梅林去。 太妃喜欢花,殿里除了念经时用檀香,平时各处都放着花,夏天有莲花,秋日有菊花,一盆一盆往殿里放着便是了,但寒冬腊月盛开的只有梅花了。 御花园的梅林是当年高宗皇帝种下的,每到冬日,不同种类的梅花凌霜盛放,清香怡人。 太妃念叨着要看花,但才下了雪,天寒地冻不宜出门,知意便打算剪些花枝回去插到花瓶里。 身边跟着的小宫女名叫香绿,是今年才进宫的,十五六岁的年纪,活泼开朗,跟在知意后头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奴婢进宫几个月,还没四处走动过呢,这御花园可真大啊!” 知意剪了一枝鲜艳的红梅,轻轻拍掉上面的雪,随口道:“御花园只是皇宫一角罢了,这皇城里宫殿连绵,一眼看过去,每一处都长得相同,行走各宫时,千万要记得路。” 香绿忙不迭的点头,敬佩的看向知意:“知意姐姐您真厉害!您对皇宫肯定很熟悉了吧?走哪里都不会出错!” 知意笑了笑,白净的面庞透着淡淡的粉:“如今后宫还没人,走错了也不要紧,过了年皇上亲政,这各个宫里就该迎来不少主子了,届时更要谨言慎行,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宫里没有皇后没有妃嫔,对于宫人的管教难免要宽松些,知意虽为掌事宫女,可也不愿苛待下面的人,张弛有度,深得敬服。 香绿言听计从的拍拍胸脯:“知意姐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小心的!” 知意这才专心致志的去剪梅花,香绿在旁边嬉笑玩雪,偶尔剪上一枝递过来。 这片梅林里红梅居多,只有中间有几株白梅,知意剪了不少红梅花枝,又摘了一捧白梅花,没多一会儿已经装满了篮子,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正想吩咐香绿不用再剪了,一枝娇艳似锦的红梅枝忽然伸到面前。 知意下意识的接过:“香绿,我们回……” 剩下的话在看到来人时戛然而止,挺拔修长的身影就站在身后,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知意姑娘。” 那人笑吟吟的望过来,知意如梦初醒,连忙屈膝行礼:“不知王爷大驾,奴婢失礼了!” 南惊玉一身宝蓝色云纹锦袍,墨发束冠,眼角微扬,勾唇一笑,便有道不尽的风流倜傥。 他脸上笑意浓浓,不甚在意,目光落在她脚边满篮子的花枝上:“知意姑娘摘这么多花做什么?” 南惊玉身为辅政大臣,又是皇亲,时常出入皇宫,知意偶尔也会和他说上几句话,一来二去就熟稔许多,说起话来倒也少了顾忌。 “红梅插瓶观赏,白梅可以做糕点粥食,物尽其用。” 南惊玉脸上可见讶然:“梅花还能这么用吗?我还没见过呢,好吃不好吃?” 知意莞尔,堂堂王爷锦衣玉食,自然看不上此等小食,但她就爱捣鼓这些玩意儿。 “好吃与否不论,图个好玩罢了,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南惊玉摸着下巴,笑容不减:“那有机会,我定要尝一尝了。” 知意把南惊玉折下的花枝放进篮子里,顺口问:“王爷如何会在这里呢?” 他哦了一声:“我进宫面见皇上,他不在勤政殿,宫人说他入内宫了,便过来看看。知意姑娘可瞧见皇上了?” 知意摇头,自然是没有看见的,御花园前后几条路,南胤走哪儿都有可能,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然而知意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鬼使神差往香绿那边一瞥,这一看不要紧,几丈开外的垂拱门几个宫人簇拥着一道玄色的身影,竟是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眼前冰天雪地映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庞,知意心里莫名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边的人冷幽幽的看过来,那眼神怎么看都带着一丝喷薄而出的怒火。 第18章 岁数在长,别的地方也在…… 康郡王显然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你说皇上往后宫跑什么,又没一个女人,多大的人了,也不懂风花雪月、花前月下,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知意面上的表情僵住,尴尬的挤出笑,只能为难的说:“皇上还小……” 南惊玉笑道:“也不小了,再有两个月就十六了。” 那厢的南胤已经黑云罩顶,她咽了咽唾沫,便听皇帝皮笑肉不笑的唤了一声:“皇叔……你们在背后说朕坏话呢?” 说坏话被逮现行,往往是最尴尬的,南惊玉挑了挑眉,诧异的转过身,连忙否认:“没有!臣夸皇上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别说了!”南胤走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哪怕一身凛凛之气,与南惊玉在身形上有明显的差别。 南惊玉有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成熟持重,虽然嘴上言语总让人觉得轻飘飘的不可信,但为人温和,没有高高在上的锋利,莫名的就叫人心生亲近之感。 南胤虽也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不怒自威,自有君王之像,可他实在太过年轻,尽管身量已经在飞窜,可与康郡王站在一起,仍旧矮了不止一寸。 不过这会儿他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连知意也看得出来他是生气了。 南惊玉被吼了一声,悻悻的摸摸鼻尖,他怎么觉得南胤这是恼羞成怒呢? 他果然是戳到他痛处了! “皇上息怒,我不说就是了,您马上就要立后选妃了,马上就能长大了!” 南胤不置可否,只冷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知意身上:“你出来了,祖母身边有人吗?” 知意鼻尖一点冻的微微发红,从容不迫地应道:“皇上放心,娘娘身边随时有人侍奉,奴婢来折几枝梅花,立刻就回去!” 他眉头轻蹙,张了张嘴正欲开口,瞥见旁边的南惊玉,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去吧。” “哎,知意姑娘怎么走了?”南惊玉不满的看着南胤:“都怪皇上您说话难听,把人家姑娘气走了。” 南胤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懒懒掀着眼皮:“我还没问皇叔怎么会和知意在一起?” “偶然遇上了说几句话还不行吗?”南惊玉揶揄道:“你怎么不叫人家姐姐了?自己岁数小了吧……” “皇叔,你还是别拿年纪说事了。”他顿了顿,眸光流转,带着浅浅的笑意:“朕还年轻,而皇叔你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有这时间嘲讽我,还不如多管管你自己!” 说罢,他便踩着满地积雪扬长而去了,留下南惊玉抱着手臂无语凝噎。 一场大雪化尽,便入了腊月里,难得天晴起来,宫里也悄无声息的有了变化。 多年不住人的宫殿开始修缮,渐渐有了热闹的气息。 关于立后选妃的消息,在皇宫内外蔓延开来,虽然众人已经知道皇后人选,但对另外入住后宫的妃嫔还存着期待。 太后娘家姓徐,在闺阁中就是深居简出,不大爱出门,如今依旧不喜见外人,好在没什么可操心的事,天晴起来便命人搬了躺椅到外头,懒懒闭着眼睛晒太阳。 掌事宫女云白轻手轻脚过来,低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躺椅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眸光流转,风情万种。 徐太后是美人,是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人,如风如月,妩媚多姿,容颜丝毫不见老态。 但这样的美人,如今寡居后宫,却要端庄稳重,言行得体。 幸亏后宫没有妃嫔,不用晨昏定省,但见几乎不常来的皇帝忽然上门,就知道这份清净快要结束了。 “有请。”徐太后慢吞吞的站起来,整理着些微凌乱的裙裾,再抬眸被刺眼的日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耀眼的光晕斑斓落在地上,一道身影从那团朦胧光线中逐渐清晰。 徐太后微眯着眼,从那白光中瞥见一角熟悉的玄色冕服,有些怔忡。 “儿臣恭请母后万安。” 略低哑的声线蓦然响起,徐太后这才回神,看着南胤的面容,一阵唏嘘。 南胤和先帝长得很像,她进宫那会儿,先帝正年轻,眉眼端正,仪表非凡,有着君临天下的磅礴气势。 深闺中的少女见着优秀的男子,难免会怦然心动,她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那时候,先皇后才病逝,她看得出帝后二人鹣鲽情深,先帝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对后宫众人一再冷落,哪怕是她这个贵妃,也是同样的境遇。 久而久之,她浓烈的感情也就淡了,再后来先帝缠绵病榻,她做了皇后,心境也大不如前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了,徐太后仔细一看南胤,才觉得这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虽然眉眼间有先帝的影子,却又能明明显看得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皇上免礼。怎么有空来宁寿宫了?” 皇帝不是她亲生的,没有什么母子情分,正好她也不喜欢约束,明面上晨昏定省的规矩也就免了,南胤几乎十来日才亲自来一次,也不怪乎太后会这么问了。 南胤躬身,态度温谦:“儿臣本不该来叨扰母后,但近来宫中大选,该进些新人了,儿臣今日特来恭请懿旨。” 历来后宫立后选妃都该由皇太后出面下懿旨赐婚,如此方显天家母慈子孝、皇恩浩荡。 “让人来说一声就罢了,皇上何必亲自跑一趟。” 徐太后微微一笑,移步到石桌前坐下,南胤抬脚跟上去,身边的人即刻拿出名册,给她过目。 不出意外在名册‘中宫皇后’几个字后面瞥见了张梁女儿的名字,紧随其后是四个世家千金,将会和皇后一同入宫。 但皇后是正妻,仪仗规格并非后妃能比,皇后是和皇帝堂堂正正的大婚,从皇城正门风光入宫,与皇帝同住勤政殿。 徐太后视线一扫,却从皇后名字后面看到一处宫阁名字,有些惊讶:“福宁宫?可有些距离啊……皇后不随皇上住勤政殿吗?” 南胤神色平静,泰然道:“远近有什么关系,她是皇后,无人能够轻慢。” 徐太后噎了一下,这不是远近的问题,皇帝态度如此鲜明的摆在这里,谁还看不出来他不喜未来皇后。 前朝尚有张梁这个辅政大臣,这会儿正在即将亲政的节骨眼上,给未来皇后下了脸面,那不是直接和张梁撕破脸皮了吗? 徐太后欲再劝,抬眸看见皇帝轮廓分明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问:“皇上不再考虑考虑?” 南胤摇头:“请母后下旨便是。” 他需要一个契机,把挡在面前的障碍一一清除掉。 不管他怎么隐忍,迟早会有这一日。 眼下,这是第一步! 如此,太后不再多言,除了皇后,另有四位后妃,皇帝一视同仁,似乎没有要按家境背景划分等级的打算,一一封了妃位,她从一堆封号里随意挑了几个吉利的。 册封诏书自然也不用她亲自写,随口几个溢美之词叫礼部添在圣旨上,开头写上‘谨遵皇太后懿旨’,待礼部侍郎和拟旨内监写完,再呈太后过目,挑个黄道吉日上门宣旨,这事便尘埃落定了。 从宁寿宫出去,皇帝心情有些不佳,明明该算是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他却觉得脚步莫名沉重。 冗长的宫道从脚下蔓延到重重宫阙中,南胤吐出一口浊气,迈开脚步往勤政殿去。 小富跟在旁边,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校场新进了不少小马驹,都是上等的好马,您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南胤面无表情,半晌开了金口:“不去,追风没了,别的马朕也看不上。” 追风是南胤幼年时期的坐骑,一匹棕色宝马,可惜去年得了急病死了,他也不爱往马场去了。 小富不死心地说:“那要不您射箭?先前奴才听说康郡王府上有一把尤为厉害的大弓,您借来试试?” “你觉得朕会稀罕他的东西?”南胤语气恶劣,说起南惊玉就不合时宜想起上回,他跟知意背着他有说有笑的事。 南胤心里愈发不痛快了,凉凉的瞪着小富,小富哪知皇帝小心眼,这么记仇,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如此不待见康郡王。 回了勤政殿,南胤突然想起自己有好几日没见过知意了,那天在御花园碰上,南惊玉也在,他也没来得及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偷听墙角,什么也没听清楚,反而瞧见知意对着南惊玉笑得那么好看,两人还光明正大说他的坏话。 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知意竟然还说他年纪小? 南胤心有不服,他年纪小,可不是慢慢在长大吗?他不止岁数在长大,别的地方也在长! 可惜现在不能让她一饱眼福。 皇帝幽幽叹息,抬脚进了寝殿,脱了氅衣正要去南窗下拿书看,眼角余光瞥见次间有人影晃动。 南胤心头一凛,警惕看过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珠帘,竟是看见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知意手里正摆弄着几碟点心,听见动静忙打帘出来:“奴婢准备了梅花糕,皇上要尝尝吗?” 室内温暖如春,他一眼便瞧见她白里透红的面颊,和修长秀丽的脖颈,那玉脂似的肌肤明晃晃地映在他眼眸里。 南胤喉结动了动,莫名红了脸。 第19章 想得还挺美 南胤忽然有些无措,当年他踏上御座,孤身一人面临满朝文武百官都没有这么慌张。 知意的身影就在眼前,他的心却像栓了一根细线,轻轻一拉便颤巍巍的跳跃起来,广袖下的手握了拳,掌心沁出一层黏腻滚烫的汗。 知意走过来,看他目光躲闪,手里捏着一本书显然坐立不安,不禁好奇:“皇上,您脸这么红?病了吗?” 勤政殿素来用的龙涎香,细腻柔和的香气格外好闻,南胤习惯了这种味道,然而此刻却被另一种特别的香味代替。 南胤嗅觉空前的灵敏,发觉那竟是知意身上的香,是淡淡一缕梅花的清香,稍微用力闻不见,却如影随形缭绕不息,让他的心杂乱无章,噗通噗通的乱跳个不停。 “没、没事……是太热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光是看见知意白净的面容,就移不开眼说不出话,大约是真的病了。 “奴婢做了几份糕点,您尝一尝?”知意一边说,一边从案上铜炉里倒了热水,浸湿了手巾递到南胤面前。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擦了手往桌前去,垂眸看着桌上几碟形色不一的糕点和粥食:“是你做的?” 知意赧然点头,站在这里莫名觉得尴尬。 先前从梅林摘了些梅花回来做了几样糕点,试验了几次才送到太妃跟前,哪知太妃尝了说好吃,叫她也送一份到勤政殿来。 知意哪里不知道太妃打得什么主意,自打上回忽然间想通,说皇帝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便想着法撮合他们。 知意对南胤完全没那心思,且不管太妃说的那般什么日久生情,便是和皇帝的年纪也处不到一块儿去啊! 天地良心,这些年她就把南胤当成了弟弟,哪里生得出男女之情? 她是千万个不愿意,可奈何太妃不放过她,好歹硬着头皮送了过来,一见南胤,她立马又想起太妃说皇帝对自己青睐有加。 她存着心思有意打量,可瞧南胤老神在在,面色如常,半晌没看出点什么来。 要说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交情还是有几分的,但知意有自知之明,虽然被南胤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可也不敢真的当皇帝的姐姐。 南胤眉眼如画,清隽朗逸,只是年纪尚轻,若再大两三岁,放人堆里便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贵公子。 堂堂天子,言行举止自是文雅从容,挑不出一丝错处。听了她的话,也只是往桌前一坐,平静的点头。这么单单看着,也不觉得与平常有什么区别。 南胤吃了半块牛乳梅花糕,抬眸正好撞见知意疑惑的视线。 四目相对,殿中气氛瞬间微妙起来,好在南胤就方才初见她有些慌乱,这会儿已经能够风雨不动,神色自若地问她:“你看朕干什么?” “我、我……”知意一僵,脑海里一团乱麻,然后说了今日最后悔的话:“皇上唇角沾上东西了。” 话说完,知意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果然见南胤靠着椅背,淡定道:“有吗?那你帮朕擦吧!” 知意脸色微变,垮着嘴角求助的往向门口。 小富杵在那里,入定了般,压根没往这边看,她使眼色一点用处没有。 皇帝果真娇生惯养,连擦嘴都要使唤别人! 她心里叫苦不迭,痛恨自己一时嘴快,无可奈何地摸出帕子,走到南胤面前,动作轻柔地擦掉他嘴角的糕点渣。 那温热的指尖从唇边划过,南胤闻见她手帕上的馨香,心神荡漾,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妃那些话的影响,今日再见南胤,知意就莫名其妙的觉得无所适从,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觉得格外沉重。 等收了手,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南胤笑意浅浅,顿觉胃口大开,几样糕点分别吃了两块,一碗梅花鸡丝粥也全部喝了,然后毫不吝啬的夸奖她:“手艺不错,你从哪儿学的?” “闲暇时自己钻研的。”知意一瞬间想到了太妃,忙又接上一句:“奴婢手艺不佳,往后也不在主子面前献丑了。” 平白招来事端,让自己骑虎难下,实在不妥。 南胤说哪能啊:“挺好吃的!不过你也别操心了,宫里有御膳房,想吃什么让他们做!” 知意垂首应一声是,收拾桌上的东西便准备要走,南胤心满意足地往窗下坐着,看见她转身离去,忍不住皱眉:“你要走了?” 知意回身,恭敬道:“太妃娘娘吩咐奴婢给皇上送糕点来,现在该回去复命了。” “急什么?慈安宫又不缺人。”他半靠在引枕上,拿起先前丢下的书,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下!” 知意不肯,还在垂死挣扎:“奴婢该走了……” 南胤不满的看着她,幽声道:“朕的勤政殿又不是狼窝虎穴,你跑什么?” 他好歹是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郎,这姿容气度放人群中,绝对是万中无一的,搞得怎么跟洪水猛兽似的,这么不待见他? 那日和康郡王不还在御花园相谈甚欢吗?说到底,还不是嫌弃他年纪小,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南胤心里腹诽,骂了南惊玉八百遍。看知意面露为难,他一顿,换上正经的脸色:“有关立后的事,请教请教你,朕一时也找不到人帮忙。” 知意心上一松,紧绷的弦终于放松,拘谨的在他对面坐下。 南胤唇角弯起一抹弧度,他其实就是存了点小心思,想离知意近一点,但又找不到好办法,只能藉由这个借口,让她多留一会儿。 知意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听南胤轻咳了一声,缓缓道:“你也知立后在即,但后宫久无人住,各宫眼下需要修缮,还有需要添补的地方。朕原本要请教祖母,可祖母上了年纪,多有叨扰乱她清净也不好,你是祖母身边的掌事宫女,想请你出出力可好?” 其实后宫里缺什么少什么,自有内廷监操持,而后妃入宫仪仗规格全由礼部一一安排,知意一个宫女,帮不上什么忙。 她一没权,二没力的,着实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但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拒绝了。 南胤是天子,虽没有在她面前摆着皇帝的架子,她也不能不识趣,露出得体的笑容:“皇上有何吩咐?奴婢定当全力以赴……” “皇后的福宁宫需要添些珍宝玉器,朕打算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几样送过去,聊表心意,女子这方面鉴赏能力稍强些,你帮忙挑一挑吧?” 就这? 这么轻松的事儿也要她来帮忙? 不过知意困惑的是:“皇后娘娘不住勤政殿?” 南胤目光落在书上,伸手翻了页,随口道:“你以为勤政殿是谁都能进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脑袋被冷风出格得迟钝了,她脱口而出:“我不就在这儿吗?” 南胤抬起头,面色怪异的瞥向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话一出口的瞬间,知意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哪知南胤看着她,高傲的嗤了一声:“想得还挺美……” 知意沮丧的低下头,实在不想再开口了,也没注意到对面皇帝上翘的唇角和飞扬的眉梢。 知意如坐针毡,见皇帝没有要动的意思,忍不住问:“您不是说要去库房吗?” 南胤挑了挑眉,侧脸在明媚的光华里熠熠生辉:“急什么,你明日再来吧!” “明日?”知意震惊不已,南胤轻飘飘望过去。 “怎么了?不愿意?” 当然是不愿意啊! 眼下这节骨眼上,她怕常出入勤政殿,万一传些什么流言蜚语出去就不妙了。 知意在他一动不动的注视下认输,皇帝欣然一笑,心情也好起来:“那明日巳时初过来,和朕去库房选玉器。” 她认命的点了点头:“是……” 第20章 逢时哥哥,多年不见…… 知意回慈安宫,太妃便笑眯眯的迎上去,满面期待:“如何?皇上喜欢吗?” 知意一噎,太妃这话似乎略有些歧义。 “奴婢献丑了,糕点勉强能入皇上的口。” “那就好!”太妃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乐此不疲的开始行动,知意劝说无果,反而被太妃拉着手说:“皇上可能是年轻了些,但他行事绝不浮躁,这些年的成长想必你也看在眼里,咱们皇上重情重义,有他父皇的风范,但某些方面,还要胜过他父皇!” 知意囫囵点头:“嗯嗯嗯,是,娘娘说的是……” 太妃偏头看她,水灵灵的大姑娘,明眸皓齿,窈窕多姿,这样的人往那儿一站,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且和南胤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彼此这么了解,哪里不比外人好。 太妃寄予厚望,翌日知意顶着满头压力,往勤政殿去。 巳时刚到,但南胤不在,陶嬷嬷说还在太极殿和朝臣议事,知意便在门口等着。陶嬷嬷道门口风大,让她进去等,但知意哪里肯,摇头晃脑的风口上站着,任凭冷风灌袖也不动摇。 她可不想闹出什么是是非非来! 等了约一炷香时间,南胤总算姗姗来迟,知意百无聊赖的盯着自己鞋看,一抬眼看一群人簇拥着身穿玄色冕服的皇帝来,略微怔愣。 明明隔三差五就能见着的人,此刻竟叫她觉得他一夕之间仿佛又长高了一截。 南胤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头顶束着金冠,将身量又拉长不少,知意发现自己个子的与他眉骨齐平,矮了至少一寸。 这点变化,让她胆战心惊,明明前不久还觉得能与他平视来着,怎么他转头就长高了?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人矮了,气势也要矮一截,南胤居高临下的看过来,她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走吧。”南胤心情似乎很好,说了这么一句,便率先迈开脚步往前走。 南胤的私库就在勤政殿后边不远,抄手游廊过去便到了。 那边已有两人等候在抱厦,为首的年轻人约摸二十四五,穿着墨色官服,眸光朗朗,姿容俊美,宛如修竹般挺拔。 知意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人见了南胤即刻躬身行礼,态度卑谦:“臣礼部郎中祝逢时,参见皇上。” 南胤淡声叫起,等人开了库房门,清扫一番,才挪动尊步进去。 南胤抱着手臂,左右逡巡,手指指着多宝阁上一对玉如意。 “这如意不错,送去福宁宫吧。” 他一说完,祝逢时便拿起纸笔记录。 宫里的东西出入流动皆登基在册,尤其还是给皇后的东西,不能出了差池。 南胤随手一指就是好几样,如意金钗、绫罗锦缎都有。 “好了!知意,剩下的你来选。” 南胤功成身退,便好整以暇的看着知意去仔细挑选。 皇帝的私库虽没有国库大,但东西应有尽有,摆放了满满一座殿,小到珍珠玉石、字画古籍,大到棋盘茶座、屏风金椅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知意开了眼界,原以为太妃一生积攒了不少东西,已经足够富庶,没想到南胤私库大了好几倍。 大楚国泰民安,先辈打下坚实的基业,至少能延续几代。 南胤不爱这些身外之物,但先帝喜欢,前些年收集了不少贵重的东西,一一放在了这里,他使用起来也不心疼手软。 许多东西是知意没有见过,没有听说过的,但南胤既说要送给皇后,便耐心一样一样的过去挑选。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羊脂玉的麒麟雕座,莹透纯净,不含一点杂质。 她捧着麒麟转头问南胤:“皇上,您瞧这个如何?” 宫人已经伺候着皇帝在案前落座,此刻他正捧着茶盏悠闲自在,随意瞥了瞥那羊脂玉:“嗯,不错。” 知意把那麒麟放回桌上:“那就送去福宁宫吧?麒麟送子,将来皇后娘娘必能早日诞育嫡皇子!” 南胤一口茶才进嘴里险些没又喷出来,失态的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知意无辜的看着他:“皇上难道不希望儿女成群,子嗣繁荣?” 南胤咽下一口怒气,哼了哼:“你在质疑朕的能力?” 知意下意识的往他身下看了一眼,惹得皇帝龇牙咧嘴,如临大敌往后缩了缩,很是防备。 知意要笑不笑,显然没把他一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这让南胤十分受伤,但有这么多人在,他不好发作,看着她又若无其事的转身挑选宝物去了。 没多久她又拿了一串石榴挂饰来,笑吟吟道:“皇上,这个石榴挺好看的,意在多子多福,送给皇后娘娘贴身佩戴,必将能为您……” “行行行!留下留下!”南胤气急败坏的打断她,耳根泛上淡淡的红晕。 他严重怀疑她是故意拿这种东西气他,还祈求什么多子多福…… 他福气好着呢! 不止他福气好,她的福气也一定好,将来他们生个十个八个,不生到她含泪求饶绝不罢休! 南胤恶狠狠的盯着那抹纤细的身影,知意感觉后背一凉,一回头就看见他森然的目光。 知意一顿,当没看见,转过身去笑眯眯的把手里的石榴挂饰递给祝逢时。 “逢时哥哥,有劳了。” 正要伸手去接石榴的祝逢时脸色一变,震惊的看向知意。 知意笑意盈盈,朝他挤眉弄眼:“逢时哥哥,多年不见,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宋知意啊。” 祝逢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说:“知、知意?” 若是平时遇见,知意是肯定认不出他的,但方才祝逢时自报家门说了名字,渐渐地就和她记忆中的邻家哥哥重合。 祝逢时耳垂上有一颗红痣,知意打小和他一起玩,这么明显的特征不会忘记,方才再三观察才确认了。 然而祝逢时显然没认出她,时隔六年再见故人,知意实在按捺不住激动,不得不先开口。 宋家和祝家都在一个村子,宋父宋母去世后,知意便跟着大伯父一家生活,祝逢时家就在村头,村里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总能玩到一块儿去。 知意小时候就觉得祝逢时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小小年纪识文断字,会读圣贤书,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年才子。 她进宫那年秋天祝逢时考中了秀才,十八岁的少年中了秀才,轰动一时,祝家扬眉吐气,门庭若市。 知意一直就认为祝逢时是读书的料,将来定会高中,不曾想六年过去,真能看到他入朝为官。 祝逢时错愕过后,便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惊叹:“你真的是知意!我都认不出你了!当年你伯母说你上山砍柴失踪了,我们大家都以为你……你竟是进宫了吗?” 知意苦笑,大家都以为当年她失踪,已经死了,谁能料到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说来话长,我那年上山砍柴,失足从滚到山下,那么冷的天,险些冻死了,多亏良贵太妃路过相救,我才捡回一条命。”知意感叹世事无常,也在打量祝逢时,沉默内敛的少年已经如此优秀,实在让人刮目相看:“我没想到逢时哥哥你竟然入朝为官了,也没有机会向你道贺!” 祝逢时笑容腼腆,有些不好意思:“惭愧!考了两次,才考上功名,如今在礼部供职,尚算过得去!” 知意毫不吝啬的夸奖:“逢时哥哥必当前途无量。” 南胤听他们相谈甚欢,微苦涩的茶进了嘴,平白无故冒出一股酸味来,他咂摸了半晌,把茶盏放回桌上,皱眉道:“小富,你拿什么陈茶来糊弄朕?” 小富冷不丁被点名,点头哈腰的过来,不解道:“皇上,这是今年新上贡的君山银针,都是顶好的茶叶,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陈茶糊弄您啊!” 小富想说您方才不是颇有闲情逸致的品茗吗?怎么转头就嫌弃了? 到底是茶难喝,还是人碍眼啊? 他心里腹诽,不敢表现在脸上,恭敬道:“奴才重新给皇上沏一壶?” “不必了……”南胤什么兴致都没了,知意那句‘逢时哥哥’魔音绕耳似的,她喊一声,就往他心里压了一块石头。 那头你侬我侬叙旧的两个人终于注意到还有个人在,稍微收敛了些,南胤起身缓缓踱步过去,微微一笑:“二位青梅竹马?” 第21章 皇上是不是临幸你了?…… 知意面上有激动的红晕,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扎眼:“我跟逢时哥哥一同长大的!” 也没否认青梅竹马这个说法。 南胤心里酸溜溜的,挑剔的看向一旁的祝逢时,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眼睛,也没看出点什么特别来。 祝逢时是礼部郎中,官至从六品,只需参加每月朔、望两次大朝会,而大朝会上京官都在,上百人站满了太极殿广场,南胤压根没见过他。 哪怕平日里礼部的人觐见,祝逢时站在跟前,他也只是觉得略微有些眼熟罢了,转头就记不得这个人了。 真是可惜…… 从前没有好好留意这个人,要知道祝逢时跟知意是发小,他就该提前把他给丢出京城任地方官去。 南胤越想越不痛快,那不痛快的想法,慢慢的摆在了脸上,唇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虚假:“那你们可是要叙叙旧?” 知意听这凉嗖嗖的语气,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哪里在这个时候和祝逢时叙旧,当即摇头:“奴婢还要帮皇上挑选珍宝玉器,逢时……祝大人也有公务在身,就不闲聊了,日后有时间再说吧。” 好在她没做的更过分,南胤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神色自若地看向祝逢时,温声开口:“祝卿年轻有为,朕心甚慰!” 得了皇帝金口夸奖,祝逢时露出一丝笑意,举止谈吐依旧斯文从容:“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皇上……”知意不动声色往前迈了两步,皇帝这模样有些怪异,她怕他心眼太小,要为难祝逢时。 南胤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牙痒痒,负气道:“走吧,不挑了!” 知意无奈,和祝逢时面面相觑,久别重逢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我如今在慈安宫当差,近来事忙,不能和你叙旧,等过些时候空了,咱们好好说说话。” 祝逢时眸光柔和,笑容清浅:“好,听你的!” 南胤已经先一步走了,她不敢再停留,和祝逢时匆匆道了别便快步追上去。 南胤在气头上,看谁都不顺眼。 勤政殿四个宫女,都杵在那里,南胤一眼望过去,如鲠在喉,那些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点燃。 “谁准你们在这里的等着?今后不得朕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勤政殿!”南胤疾言厉色,吓坏了门口的几个宫女,成总管忙不迭的把她们带下去。 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遭了这般无妄之灾,知意也忍不住扼腕。南胤已经快步进了寝殿,她在门口顿了顿,想起方才他说的话,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在她已经准备转身时,里头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知意,你进来!” 知意脚下踉跄了一下,艰难的挪动脚步进去。 南胤坐在窗下,光线昏暗,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他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她略一屈膝:“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沉默半晌,不冷不热的开口:“知意,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知意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嘴里还是应道:“回皇上,六年了。” 先帝二月末出殡入葬皇陵,已经六年有余,她和南胤相识,也已经六年多了,翻过这个年,就快七年了。 实在是段不短的时间! 南胤挑了挑眉,淡淡道:“你跟那个祝逢时自幼一起长大?” 知意垂首应是:“我们两家一直住在村子里,打记事起便一道玩耍,只是后来他被祝伯要求上私塾读书,玩闹的时间便少了。” 南胤啧了一声:“久别重逢,就卿卿我我、浓情蜜意,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知意面上一红,忍不住道:“什么卿卿我我,皇上您说话能不能……”稍微别这么直白,她和祝逢时分明没有他说得那般不堪。 南胤心里不痛快,处处都不待见她,一想到她那么欢喜的叫‘逢时哥哥’,他就挠心挠肺的难受。 “我劝你离人家远一点,说不定祝逢时已经娶妻生子了,若是叫他家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指不定怎么吃酸醋呢。” 南胤阴阳怪气的话语,着实让人头疼,知意倒吸一口冷气,急忙道:“皇上,我和祝大人可不是您想的那样!” 南胤起身,一面拿着银针拨动祥云鼎里的香灰,一面凉凉道:“逢时哥哥、逢时哥哥,叫得可真好听。” 他话里的嘲讽摆到明面上来了,知意也不计较,只道:“这不是习惯了吗,奴婢往后不这么叫就是了。” 南胤有些委屈:“咱们好歹也认识六年了,也没听你叫过我。” “叫什么?”知意实在受不了他句句带刺,似笑非笑道:“叫弟弟?” 南胤黑了脸,把香炉鼎盖重重盖回去,幽怨的转头看他:“你存心气朕?” 知意也不想往他痛处上戳,但他自己非要说起这个,只能告知一个无比惨痛的事实:“谁叫您比我小呢,不是只有当弟弟吗?” “谁想当你弟弟……”南胤傲慢地哼了哼,他这般金贵的出身,不知优越了多少人,偏偏她以他年纪小,就一定一无是处来总结他。 气归气,南胤也不想真的因为一个祝逢时,和知意闹得生分,等她人一走,便考虑着日后想个法子,把祝逢时支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知意面前。 这个计划越想越可行,下午南胤便让小富去打听一下祝逢时家里的情况,夜里做梦又出乎意料的梦见了知意。 梦里的知意年纪似乎小了许多,梳着大辫子,就跟在祝逢时后头,笑得可欢快了。 南胤远远看着,竟气得从梦里醒了过来,瞪着一双眼到天明。 知意倒是不受影响,一夜好梦,一早又去福宁宫看了一下布置格局,祝逢时今日不在,南胤也没来,就跟着礼部尚书确定了在册的宝物,便打算回慈安宫去。 只是等她从福宁宫正殿出去,瞥见圆柱两个宫女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己,嘴里小声说什么。 知意脚步一顿,慢悠悠转头过去,两个小宫女立马闭了嘴,慌乱的朝她行了一礼,便急急告退了。 知意一头雾水,有些没闹明白,但也没放在心上,然而等她走到狭长的宫道上,遇见好几个往来的宫人,无一不是震惊且谨慎地观察她。 这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脏了? 知意摸摸脸,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等她回了慈安宫,还没来得及去见太妃,飞燕就神神秘秘从廊檐下过来,不由分说拉她往抱厦里去。 四下无人,飞燕攥紧了她的手,一脸期盼:“知意,老实交代,皇上是不是临幸你了?” “啊?” 知意心头一抖,感觉一口大黑锅哐当砸在了自己头顶,哭笑不得地说:“你从哪儿听来的,我和皇上清清白白的,什么临幸不临幸!” 这么荒唐的流言,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她和南胤……怎么会有关系? “你别隐瞒我!咱们姐妹一场,我会替你保密的。”飞燕皱眉,盯着她的肚子,忽然又摇头:“也不行!皇上临幸宫女,必须记录彤史,万一日后有了身孕,方便查验……” “等等!飞燕姐姐,你都说得哪儿跟哪儿啊?”知意又惊又急,不太稳得住了:“你是听谁说的,我被皇上临幸了?” 飞燕摇头:“不知道,反正宫里都传遍了,我一早便听见风声了,现在估计连太妃娘娘都知道了。” 知意尚在消化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觉得她被南胤临幸了? 天可怜见,她和皇帝可是连手都没碰过啊! 知意深呼吸了一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镇定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脏水也不能随便往我身上泼。” 然而知意还是低估了宫里吃饱没事干的人何其多,这流言风一样的窜出去,等第二天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她听了许久,才明白流言是怎么来的了。 也不知是谁看她这两日时常进出勤政殿,总和南胤在一起,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昨日南胤还带她去了自己私库,显然是要送些奇珍异宝给她。 另有人说,她是故意引诱南胤,少年血气方刚,禁不住诱惑,一来二去便搞到床上去了。 还有人说,太妃留她在身边就是为了皇帝预备女人,说不定在很久之前,两人就有了那层关系,只是隐瞒着没人知道。 飞燕把各种流言复述一遍,知意目瞪口呆,撑着腰气笑了。 南胤才多大岁数?半大的少年,单看身量,两人还差不了多少,怎么可能会有他们所说那些事? 第22章 如今栽在了知意身上 飞燕道:“要我说,你跟了皇上也不差,宫女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呢,那时候都成老姑娘了,谁知道能不能在宫外找个更好的。皇上虽然年纪小些,可有泼天富贵、万丈荣光,哪怕单看在老太妃的面上,怎么也会给你弄个妃子当当。不比咱们这样当宫女伺候人强?” 知意垂头丧气的抱着手臂,听见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压根没想过要和南胤有所牵连,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这种事被人津津乐道、议论不止。 飞燕还在撺掇她,眉飞色舞比自己还高兴:“这个方式可行,你要不考虑一下?你说你不想出宫,但皇上看中你,你将来飞黄腾达,做了后宫娘娘,不是一样能伺候太妃……” 知意不为所动,淡淡道:“那我宁肯做个宫女,也不入后宫。” 南胤脾气大,心眼小,她又长了他三岁,女人本就老的快,她哪天人老珠黄了他还年轻俊美,说不定就嫌弃她,把她扔角落里不待见了,到时候死在哪里也无人知晓。 虽然如今宫里没有妃嫔,可自古以来后宫中女子,有几个得以善终的? 争宠夺利、荣宠即逝,如此往复循环,何其悲惨? 知意性子虽然温吞,但其实骨子里执拗得很,自己认定了的,就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飞燕正欲再劝说几句,外头小宫女过来,喏喏道:“太妃娘娘请知意姑娘过去一趟。” 知意站起身,心想太妃大约是要问这件事了,一路过去都在想用什么说辞。 果不其然,那些流言已经传进太妃耳朵里了,见她第一眼,便是道:“你和皇上……是真的?” 知意哭笑不得,直喊冤:“是假的!空穴来风,娘娘不可信。” 太妃脸上的笑容淡了,有些失落:“那怎么传的跟真的似的?” “您不都常说皇上重情,若临幸了奴婢,怎会瞒着太妃,连个名分也不给呢。”知意誓要让流言不攻自破,便只能从太妃这里入手:“这些日子,奴婢去见皇上的次数勤了一些,那些人不知内情,便说我是太妃特意给皇上安排的人。可太妃是体恤皇上,吩咐奴婢代为问候,怎会是他们说的那般不堪?” 她也不知道那些话到底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也不知南胤这会儿听见没有,会是什么反应。 太妃哼了一声,曼声道:“他们不过是嫉妒你罢了,有我在,谁敢说你的不是?” 太妃历经三朝,自有威严,祖父是大楚开国元老,功勋卓著,子孙蒙荫,谁能不敬重三分? 知意自然相信太妃,可分明是子虚乌有的事,况且她一点不想和南胤因为这些事绑在一起。 “奴婢和皇上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不瞒娘娘,说句逾越的话,我心里一直以来都把皇上当成弟弟,从未有过任何遐想。明年皇上大婚,有了皇后有了妃嫔,就更加不需要奴婢了,奴婢斗胆,还请娘娘往后不要再把我往皇上身边推了,我没本事,自认不能伺候好皇上,皇上说不定也并不喜欢我,毕竟我长了他好几岁。您瞧即将入宫的皇后和娘娘们,哪个不是美人,如何看得上奴婢呢?” 知意一口气说完,心里倒没了顾虑,太妃听了直叹气,手里转动着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意垂首站在太妃身边,忽觉一道阴影覆在眼前,她心头陡然一凛,回过头去,见一道修长身影站在门外,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知意慌了一瞬,又暗自镇定下来,太妃看到南胤也略有些惊讶,笑问:“皇上怎么得空来了?” 南胤收回视线,迈过门槛,朝太妃行礼:“孙儿几日未来向祖母请安,今天特意过来瞧瞧,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太妃起身,知意忙过去搀扶,听她温声道:“吃得好睡得好,没什么可担忧的,皇上把心放在前朝就好。” “如此孙儿便放心了。”南胤笑了笑,目光自然不过的落在了知意身上:“多亏祖母身边有知意在,我才放心。” 南胤的声音似乎没有往日的沙哑浊沉,逐渐的清亮起来,有着行云般圆润动听,然而知意却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应当是听见她方才那番话了,他向来不喜欢她议论他的年纪,这会儿心里定是存了气,要来找麻烦了。 知意抬眸,发现自己要微微仰头才能看他了,莫名有点无所适从。 太妃把佛珠缠在腕上,出来打圆场:“知意,我想吃珍珠丸子了,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 南胤不和太妃说话,就沉了脸色,一个字没说,知意觑了觑他,应了声是,朝他屈膝行了礼,便转身出门去了。 太妃慢慢走到案桌前,拿起剪刀把一束新折的梅花修剪了枝桠插入宝瓶中,温声道:“你在外头听见知意的话了?” 南胤看着太妃闲情雅致的摆弄花枝,在一旁落座,没好气的点头:“听见了。” 太妃随口道:“皇上既是生气了,何不罚她?” “我……”南胤一噎,登时又焉了:“孙儿男子汉大丈夫,不与她计较。” 太妃乐不可支,回身瞥他一眼:“那你朝人家摆什么脸色?你不是喜欢她吗?” 南胤一惊,耳根红透了,仓惶道:“谁、谁说的……我怎么会喜欢知意?” “若不是喜欢,怎么如今都不叫她姐姐了?”太妃依旧稳重,眼眸里有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你小时候就爱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她,是你心里开始计较自己的年纪了,怕知意觉得你小,你心里不舒坦,就直呼其名。然后想换种方式和她相处了,是不是?” 心里的秘密被太妃三言两语戳破,南胤难堪地红了脸,把头埋的更低了,嘴里依旧逞强:“孙儿没这么想。” 几枝鲜艳的红梅,与白色的花瓶相映成趣,给宽敞寒冷的殿宇增添了几分春意。 “喜欢一个人,没什么是不能说的,何必躲躲藏藏的,不敢告诉她?”太妃放下剪刀,把那花瓶摆在了南胤了面前,缓缓道:“难得你有喜欢的女子,我替你高兴,知意是我看着长大的,比起那些世家贵女,礼仪见识一点不差。你们若能在一起,也是缘分!” 南胤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束红梅,觉得委屈:“她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倘若您强行把她安排到勤政殿来,以她的脾气,说不定还要揍我一顿。” 太妃掩嘴笑起来,嗔道:“越说越离谱了,知意一个温柔端庄的大姑娘,怎么会揍你?” “她心肠那么硬,您瞧那些流言蜚语也没对她造成影响。她就是觉得我年纪小,没长大,比不上她的逢时哥哥!”南胤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一想到方才听见的那番话,心都要碎了。 今儿早朝后就有闲言碎语传进耳朵里,全是有关他和知意的,原本他还暗暗高兴,哪知那些流言越说越离谱,损害了知意的清白,这就不能忍了。 他让小富把两个议论知意的人惩治了,换了衣裳便赶到慈安宫来,打算安慰安慰她,当然也不介意把流言变成事实,但这显然是经过她允许的。 然而他一厢情愿过来,还不等他问出口,心窝子里的热血,顿时就凝固了。 他帝王生涯数载,自小众星拱月什么得不到,如今却栽在了知意身上,实在是让人感到挫败。 他一棵好不容易破土而出的芽,还没见光就死了…… 第23章 你是想硬来? “逢时哥哥?”太妃疑惑的看着他:“那是谁?” 南胤说漏了嘴,悻悻咽了咽唾沫,语气生硬:“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太妃也没细问,只道:“倘或知意真的没这意思,也不能强求。我原说撮合你俩,你身旁有个可心的人,不必处处防备着,可见你们还是没缘分,我也不必使劲儿了。” 南胤皱了皱眉,幽声吐出几个字:“事在人为。” 太妃讶异地上下打量他:“听你这口气,是想硬来?” 南胤想哭:“孙儿不敢……” 他就是嘴上说说,哪里敢对知意做什么。堂堂皇帝做到他这份上,也是丢尽了列祖列宗的脸! “没出息!”太妃笑骂,半晌神色又凝重起来,哀声叹气:“还是你如今身不由己,尚未亲政,难免有人不信服,所以连知意也觉得你未长大。” 南胤眼睫颤了颤,透亮的眼眸里划过一丝霜寒:“是,孙儿今日来还想告知祖母,有关册封的诏书,大约是要布告天下了。” 前些日子请太后下了懿旨,如今几道诏书就在勤政殿里,等着合适的日子,便公之于众。 南胤原本想着等着除夕再宣布,可谁知这两天外头又传了些有关他和知意的闲言碎语,张梁之流睚眦必报,他怕他们以此要挟,会对知意不利。 南胤一想到自己为了知意安全委曲求全,处处考虑,反而她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心情就格外沮丧。 从前他也没这么多愁善感过,近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里一晃过知意不冷不热的眼神,就忍不住暴跳如雷。 太妃点头:“快过年了,宫里也是该热闹一番了。皇上预备着,叫礼部准备准备吧!” 南胤心不在焉地说好,陪太妃稍作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了。 一出慈安宫的门,就见远远的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银装素裹的寒冬里,映在他平静的眼眸中。 知意遥遥看见南胤,忙加快了脚步。 南胤看她小跑着朝自己跑来,心里莫名一松,对她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知意行了礼,呼呼吐出热气:“皇上要走了吗?” 他听不得她欢欢喜喜的语气,看见她红扑扑的脸蛋,嘴上就忍不住了:“后宫要进主子了,你别跑这么快,当心冲撞了。” 知意一僵,心里腹诽,气喘吁吁过来不还是因为看见你了,不行礼说自己目中无人,行了礼还嫌弃不够稳重。 不过高兴的事还是有的:“后宫要进主子了?” 南胤垂眸瞥她飞扬的眉梢,愈发不痛快了:“你很高兴?” 知意盈盈一笑:“奴婢为皇上高兴!您终于要大婚了!” 好吧! 还以为说起这个他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失落、失望和难过来,可惜并没有! 南胤的自尊心受到深深的打击,负手就走了。 有关知意和南胤的流言愈传愈烈,也没止息的样子,宫里议论纷纷,直到腊月初八的早朝,宫里熬了腊八粥,以太后的名义赏赐给了五家官员。 与其同时,还有一道册封的诏书,宛如平地惊雷,满城哗然。 太傅张梁之女,册封为后,择吉日大婚。 骠骑大将军、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叶国公之女,皆在妃位,在帝后大婚后一同入宫。 接连五道诏书砸下来,砸得文武百官一阵头晕眼花,有关皇帝的风月桃色也没人关注了。 宫里冷冷清清数年,终于盼到皇帝长大要立后选妃了,实在让不少人涕泗横流。 想当初先帝宾天时,不过而立之年,留下九岁的小太子胆战心惊的登上御座。 一晃快七年了,那高台之上的身影,脱胎换骨一般,成长为君临天下的帝王。 三大辅臣辅佐南胤多年,功成身退,朝政大权也将在岁末年初之时,全数交还到皇帝手上。 张梁站在群臣首位,听着诏书上接连不断的赏赐,一面欢喜,一面担忧。 欢喜的是张家百年终于出了一位皇后,风光无限,担忧的是大权移交过后,皇帝会赶尽杀绝。 这些年皇帝权利受限,心里必然是有怨言的,谁知道亲政之后,自己不会遭受兔死狗烹的下场。 张梁心里百般考量,传旨太监总算停下来,他一抬头,就迎上皇帝温润的笑颜。 “老师这些年鞠躬尽瘁为朕分忧,实属不易,只是朕尚年轻,多有不周之处,届时还望老师指点迷津!” 皇帝广袖轻扬,眉眼如画,举手投足自是风度朗朗。 张梁脸上挤出笑,恭敬参拜:“臣叩谢皇上隆恩。” 南胤欣然道:“老师不必多礼,册封诏书已下,朕今后要称老师一声岳丈了!” 眼见皇帝的态度如此谦和,众臣也是纷纷拱手道贺。 朝堂之上道喜声一时此起彼伏,张梁再有不甘,此时也只能忍了。 册封诏书已下,宫里便抓紧时间忙碌起来,按惯例会在除夕前后定下吉日,最迟明年三月帝后就会大婚,那时后宫才算真的有主了。 过了腊月便是年,日子愈往后走,过年的气息便愈发浓厚。 自打先帝驾崩,宫里很多年没有热闹过了,今年接连逢大喜,礼部从祭天祭祖,到除夕大宴,皆按先帝在时的规格一一安排。 知意再见祝逢时,是在礼部尚书来回禀太妃除夕大宴之时,祝逢时朝她含蓄一笑,等礼部尚书还和太妃商议要事时,祝逢时便退出来,和她一道站在廊下。 祝逢时官帽上的红缨随风摆动,郎艳独绝,俊美无双。 他眸光温和,在日光下生出圈圈耀眼的涟漪:“今儿二十三了,扫尘祀灶,该准备过年了,慈安宫可准备了?” 知意笑得眉眼弯弯:“准备妥当了,等会儿就开始清扫了。” “以往小年,我们爱往集市上买酒果灯烛祭灶,欢欢喜喜的,就离过年更近一步了。那时候每年要换灶王神像,都是曾夫子给画的,他也不要钱,一家打了半斤高粱酒去就足够了。” 祝逢时说起往事,知意眼前也瞬间浮现了那些久远的记忆,原以为进宫多年都淡忘了,不想一回味,发现自己连曾夫子那两撇颤抖的小胡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曾夫子不随大流,是个特别的夫子,读书人多附庸风雅、冥顽不灵,曾夫人算得上村里的一个异类。 寻常穷人家的孩子很少有能读书认字的,女孩子几乎没有进学堂的。 但曾夫子不会重男轻女,学生不论男女,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他认为读书能够知礼,女子相夫教子,同样也要识文断字。 知意就是村里第一个进学堂的女孩子,那时父母健在,家里虽穷,可爹娘都有远见,认为曾夫子说的在理,于是拼尽全力让她念书识字。 后来爹娘相继去世,她住进了伯父伯母家,再没机会进学堂了。后面几年所学的东西,全是私下里年长几岁的祝逢时抽空教的。 那个时候祝逢时要准备科考,她不好再耽误他的时间,也就没有再读书的打算了,她不用考功名,也没多大用处。 知意感激的看向祝逢时,柔声说:“若非逢时哥哥相助,大约也没今日之我了。” 祝逢时赧然一笑:“说哪儿的话,你本就不凡!” 被他夸奖,知意笑颜如花:“你在朝为官,光宗耀祖,想必祝伯伯和伯母都引以为傲吧!如今他们住京城了吗?” 祝逢时点头,无奈道:“去年来的,我娘常说住不惯,想回乡下去。” 知意看着对面殿宇上的飞檐,疑惑问:“那嫂夫人呢?” 祝逢时愣了愣,面上掠过一丝红晕,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来惭愧,这些年顾着仕途,尚未娶妻。” 知意惊讶了一瞬,便笑吟吟的劝道:“如今功成名就,逢时哥哥你也该考虑成家了,不然祝伯伯和伯母就该担心了!” “你说的是。”祝逢时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闪烁的微光:“再等些时候吧,我如今也不着急。” 知意偏头,正好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便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对了,除夕夜宫里要放烟火,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玩这些,你若喜欢我到时候给你带些来。” 知意面上一红,忙摆手:“那都是小时候玩的,现在长大了叫人笑话,再者玩起来也没从前那般欣喜若狂了。” 话才说完,礼部尚书从殿阁里退了出来,叙旧的话也不能再说,祝逢时走了,知意便吩咐宫人开始扫尘。 洒扫时飞尘漫天,知意让飞燕伺候太妃去了小佛堂。 慈安宫正殿也供了一座小佛像,知意上了一柱香,才拿起棉布擦拭神龛佛像。 佛像供得高,为了不亵渎神佛,知意只能搬来一个凳子站上去。 还没等她站稳,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她一回头,看见皇帝怒发冲冠,大步流星而来,衣袂翻飞,裹挟着淡淡的龙涎香钻进鼻子里。 殿里还有灰尘飘浮,知意鼻子忽然痒起来,皇帝已然走到跟前,她没来得及捂住鼻子,就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口水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喷在了南胤那张金贵的俊脸上。 南胤的脸由红转绿,生生忍住了要把她丢出去砍头的欲望。 别的不说,他一定是史上第一个,被人喷一脸唾沫的皇帝了! 第24章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天地良心,要是这里有个地洞,知意一定要钻进去。 她颤巍巍的跳下凳子,手忙脚乱的摸出帕子给南胤擦脸:“皇上恕罪,奴婢没看见您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不行?” 南胤把那在脸上胡乱抹的罗帕拽下来,差点劈头盖脸给她扔回去,好在理智让他稍微冷静下来,可新仇旧怨让他依旧怒不可遏。 知意哭丧着脸,心里还在埋怨他神出鬼没突然出现,没想南胤仿佛洞悉了她的腹诽,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上一个对着皇帝吐唾沫的人去了哪儿吗?” “不知道……”知意叫苦不迭,活了十八年,就没有这么丢脸过,偏偏回回都是遇上他,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宿世冤孽啊? 南胤森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乱棍打死!丢进乱葬岗喂野狗了!” 他气势挺大,足够能震慑住人,但知意有一股迷之自信,总觉得他再生气,也不至于真的砍了自己的脑袋。 这莫名的信任到底来自哪里,她自个儿都说不清楚,看南胤炸毛吃瘪,她为自己处境担忧的同时,还有一股隐隐的兴奋。 她眸光明亮,好奇问:“原来除了我,还有人朝您吐唾沫吗?” 南胤气结:“没有!你是第一个!” 知意悻悻,看来是逃不过了。 “宋知意,你别试图转移注意力,你说你犯下如此大罪,该当如何?”他连名带姓的叫她,一脸的不耐烦,幸好成总管他们都在门口,没看清楚这边的动静,否则他皇帝的尊严都要丢尽了。 知意瑟缩了一下,惨然垂首:“奴婢有错,请皇上责罚。” 灰尘未散,金贵的皇帝在这里待不下去,径直去开了窗,凛冽的寒风刮进来,吹散了他一身的暴躁。 他回身:“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知意指着方才被他吓掉的抹布:“奴婢清扫神龛呢。” 南胤冷冷瞥着她,几不可闻的哼了哼:“没和别人说话?” 只一瞬,知意就明白过来,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您偷听我们说话?” “朕又不在,怎么偷听?”他嘁了一声,傲慢的仰起头:“你们自己站在廊下,说话也不知道小心一些,真怕别人听不见?” 知意眼皮一跳,就知道他没安好心,竟然派人偷听她跟祝逢时的对话,如此厚颜无耻的行为,他怎么还能如此平静的说出口? 这毛病,真是数年如一日的深沉。 她咬着牙,不满道:“亏得我们是光明正大的说话,没避讳谁,若真躲到角落说悄悄话,不是有理说不清了?” 南胤心里酸得直冒泡:“听你这意思,是想和人家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知意要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虽说之前太妃非说南胤喜欢她,她还不相信,这会儿听他字里行间的嘲讽,心上竟是莫名颤了颤:“皇上,您别是吃醋了吧?” 南胤心头趔趄了一下,顾不得什么风度涵养了,气急败坏道:“想不到你如此厚颜,往自己脸上贴金?” 知意朝他屈膝行了礼,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如此那奴婢可太感谢您了!” “你想太多了。”南胤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就恨不得上手去蹂.躏两把:“你吐朕一脸唾沫的事,没那么容易了结,你自己想办法将功折罪吧!” “是是是,奴婢谨记。”好歹逃过一劫,至少南胤没真的生气,要把她丢乱葬岗喂野狗,这么一想,发现他忍耐力竟然还不小。 皇帝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知意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嘴里奉承了两句:“皇上好胸襟、好肚量!” “那也只能容你罢了。”南胤一脸娇矜自傲,拂着袖飘飘然走了:“若是换了旁人,你看朕还留不留情!” 知意松了一口气,不想走到门口的人又去而复返,抱着手臂盯着她,凉凉道:“除夕大宴好好守在祖母身边,别想着到处跑,朕要发现你跟什么人在一起……” 剩下的话他不说了,留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便扬长而去。 知意眼皮一跳,心道果然还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小孩子,这么多年还真的一点没变过。 小皇帝年幼时总是眼巴巴看着自己,明明想找她玩,却又摆着皇帝的谱,从不主动找她说话,还是她连哄带骗,才让他放下身段,好歹有了这个年岁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只是不想这么些年了,他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怪异,难怪身边没女人,这般模样谁受得了? 南胤来去如风,就说了几句话,便又不见人影。 接连几日知意不曾见过他,只听说他忙着处理朝政,脱不开身。 岁末几日,朝政公文堆积如山,从辅政大臣逐渐放权,皆由皇帝掌握之时,所有的政事全数摆在了面前。 霜寒露重,勤政殿依旧灯火通明,南胤坐在桌前,一本本御批公文奏疏,成禄又掌了一盏灯进来,放在桌上,低声道:“皇上,快子时了,安置吧。” 南胤抬起眼,看了看手边厚厚一摞奏疏,微微蹙眉:“把这些看完吧。” 成禄哎哟一声:“皇上仔细眼睛啊,您看了一整天,交给太傅大人他们吧!” “聒噪!”南胤面色冷凝,朱砂御笔搁回笔架,冷然一瞥,成禄吓得一抖,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明间里空荡荡的,偶尔能闻烛芯爆裂的声音,成禄轻吁一声,穿堂风惊起,吹得后背发凉。 小徒弟从转角处过来,捧着一个暖烘烘的手炉点头哈腰过来:“师傅辛苦了,您暖暖手!” 成禄嗯了一声,嘴里吐出厚重的白气来:“今儿谁守夜?” 小徒弟说:“是小富。” 成禄倚在柱子后,脸色阴沉沉的:“近来这小子颇有几分风头啊!” 小徒弟满脸堆笑:“哪能啊!师傅您才是皇上身边最受倚重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呐!”成禄幽幽叹息,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我这总管太监的位置,怕是要让位了。” 小徒弟战战兢兢往殿里看了一眼,明亮的灯火将一抹身影投在窗上,能见身姿端正挺拔。 立后诏书一下,就表示皇帝即将大婚,而执政大权,也会尽收手上。大楚疆域辽阔,平日里由张梁为首的辅政大臣揽下疑难大事,到皇帝手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张梁虽然因为皇后之位落在自家不得不交权,可几十年的努力,也决不可能因此就白白中断。 如今所有的奏疏公文全部递进勤政殿,皇帝阅历有限,毕竟年轻,处理起来颇有几分难度。 过些日子,等南胤意识到辅政大臣的重要性,自然也不敢轻慢于他,他略微动一动手,小皇帝就忙得团团转。 南胤接连几日批文,丑时安置,卯时阅朝,在张梁以为最迟到除夕就要服软的皇帝,竟然生生地挺了过来。 除了偶尔问问大臣的意见,便当机立断做了决定,不少等着看笑话的人,也不得不钦佩当今这位少年天子的本事。 临到除夕前,南胤才短暂的放下了手里的事,礼部尚书来请示明日大宴的安排,询问要不要请未来皇后入宫,按惯例,为表示对中宫之主的重视,这种场合是不能落下的。 南胤面上可见疲惫,闻言只是一笑:“自然是要请,不止皇后,四妃也当出席!” 这荣耀,不能只让皇后一人占了。 礼部尚书应了,等说完话要走了,却被南胤叫住。 “宫里历来焰火爆竹都是礼部管辖?” 礼部尚书点头答是,宫里没事无人敢随便放烟火惊驾,何况焰火爆竹都用火.药制成,随意不得流转,普通宫人更不敢乱放。 南胤沉吟片刻,道:“那明日你让人送些别致精巧的过来。” 礼部尚书讶然问:“皇上也喜欢玩这些小玩意儿吗?” 然后遭到南胤没好气的一瞪。 第25章 你还是看不上朕 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给寒霜裹挟的殿宇增添了一丝缠绵的暖意。 丝弦管竹之声自大殿传来,舞姬婀娜舞姿吸睛无数。 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东西遥望,宫人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呈上。 皇帝高坐中央,衮冕华服,面色泰然,群臣时而有恭贺奉承,他来者不拒,一一把酒喝下。 这些年,要说这样的大宴,还是头一回。今日参席的,都是位极人臣的显赫权贵,也多是先帝时期的大臣,见高台之上年轻的帝王,心中颇有几分微妙。 要说太傅张梁揽政数年,只手遮天,朝中过半官员倒戈,听其号令,在皇帝亲政之前,都唯他马首是瞻。 然而昔日单纯幼小的皇帝已经长大了,那朗朗气度折射着先帝的影子,让人再也无法忽略。 皇帝近来的举动,可谓气坏了张梁。 他暗中使绊子,想为难为难南胤,不想皇帝硬是没求过饶,那些无关紧要的奏疏上呈,南胤一一批阅,要紧事问上几句意见,便毫不犹豫的下了决定。 如此果断决绝,不留余地,反倒让张梁心头骇然。 加之最近皇帝旨意指福宁宫给皇后为寝宫,他就更是怒火中烧,历来皇后多随皇帝居勤政殿,才显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而南胤亲政过后,给他第一个下马威,便是为难未来皇后。 今日宴席上皇亲国戚众多,张梁心有不甘,却又只能隐忍不发。 四位选入后宫的妃嫔今日也在,在赐居宫室后,依次给了“恭慎端德”几个封号,他第一次听见这些封号时,直接摔了手里的茶盏。 这明晃晃的挑衅摆在面前,他何至于还看不明白。 不曾想南胤小小年纪也会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一套。 他玩鹰多年,竟也被鹰啄了眼睛。 张梁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虚以委蛇,眼看南胤从容淡定,连杯中酒也喝不下了,再看那头自家女儿的模样,更是气得心头出血。 皇后虽然就坐在南胤旁边,一身华服倒显雍容华贵,只是坐姿紧绷,显然拘谨恐惧,完全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相较于这会儿正和南胤说话的太后,毫无显眼之处。 要说太后已到而立之年,哪怕只穿暗色的衣裳,也依旧不减灼灼光辉,若非知道她太后的身份,不认识的还只当她是后宫某位风姿绰约的妃嫔。 张梁盼着女儿能主动和皇帝攀谈几句,然而皇后怯懦,见了南胤又羞又怯,不安的绞着手指,眼看南胤看过来,只平静的一眼,又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知意随侍在老太妃身边,兴致勃勃的看着场上妩媚妖娆的身影翩翩起舞,眼角余光瞥见皇后惶恐的神色,时不时的望向皇帝,下意识也奇怪的看过去。 南胤饮尽一杯酒,正好撞上她的目光,长眉轻挑,眼底掠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知意忙不迭的偏过头,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他笑什么笑? 南胤又吃瘪脸上挂不住,心里把她埋怨了千万遍,偏偏人家看了这一眼就不理会他了,后面的时间就心里默默生闷气了。 天色渐暗,良老太妃久坐便有些受不了了,悄悄与知意说想去出去透透气。 殿中歌舞升平,乐声不止,但太妃爱清净,可宴席尚未结束,又不好先行离开。 后殿有供女眷休息的明间,知意便搀扶着太妃往那儿去。 言谈之声次第小了,太妃幽幽吐了一口气,叹道:“这几年除夕都是家宴,没有这么多人,也不觉得累,今儿倒是浑身不自在,大约还是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了!” 知意笑道:“您素来爱清净,听不惯乐舞声罢了,奴婢伺候您回宫休息吧?” 太妃仰头看了看天色,才戌时不久:“这才过半呢,我怎好这么早离席,亥时还有焰火,你不是想看吗?” “在慈安宫也能看见,娘娘身子要紧。” 太妃笑吟吟的:“礼部尚书说今年焰火更为盛大,离得远了,就看不真切了。” 明日是新年了,皇帝亲政第一年,自然是不同凡响的,太妃既然这么说了,知意也就不强求了,伺候着太妃在次间落座。 今日天气晴好,夜里也不算太冷,太妃靠在引枕上,捻着佛珠指了指前面案上的东西:“那头有个包袱,你去拿过来。” 知意掂了掂那长长的包袱,像是有些重量,疑惑道:“这是什么?” 太妃目光微动,一脸莫测的笑意:“打开看看。” 知意依言打开,映着明亮的灯火看清里面各式的烟火,精巧别致,适合私下里玩耍。 她眉开眼笑的抬起头,有些惊讶:“娘娘送给我玩的?” 太妃唔了一声:“的确是给你的,不过不是我送的!” 知意心里突然蹿出个人影儿来,嘴上问:“谁呀?” 太妃好整以暇的望过来,笑容满面:“自然是皇上了。” 知意眼皮重重一跳,手里的包袱顿时跟烫手山芋似的:“皇上为什么给奴婢?”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知道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便让礼部送了些过来,他说今日脱不开身,托我转交给你。”眼见知意垮了脸,又接上一句:“皇上一片心意,带回去吧,悄悄玩一玩,不碍事的!” 知意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太妃这期待的语气,分明是还没放弃撮合他们。 天地良心啊!她对南胤当真一点心思都没有!好好的也不知他送这东西给自己干什么,那日和祝逢时的对话,定是叫他的人听见了。 知意实在不想收,婉言拒绝:“奴婢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买烟火,如今长大了,也不爱这些玩意儿了。宫里随意不得燃放烟花炮竹,奴婢不能顶风作案啊。” 太妃不以为意,看着她拎着那个包袱愁眉苦脸,忍不住发笑:“御赐之物,你还怕什么?过年了,放一放焰火也不足为过。” 知意泄了气,咬牙道:“奴婢……不想要。” 太妃手上转动着佛珠,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想要这烟花,还是不想要皇上?” “娘娘,您饶了奴婢吧……”知意暗暗叫苦,今日正宫皇后和四位娘娘都来了,她若和南胤在一起还像什么话。 “皇上乃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奴婢不过是个宫女,哪怕配得上皇上,娘娘您收回成命,把这烟花还回去吧。”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殿中灯火摇曳,在窗牖投上颀长的阴影。 “说到底,你还是看不上朕?” 知意回头,便见南胤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那模样,恨不得想要一口吃了她。 第26章 喝杯金银花败败火? “皇上……”知意讪笑,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不好好的在宴上喝酒,丢下众人跑这儿来干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南胤牵着唇角哼道:“朕不胜酒力,出来透气,不行?” “自然行。”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地盘,想去哪儿都可以,知意往旁边让了让:“您请坐!” 太妃手上佛珠转了一转,缠回腕上,慢悠悠的起身:“我回席上去了,知意,你陪皇上醒醒酒。” 知意一凛,连忙上前:“奴婢陪您。” “不必了。”太妃推开她的手,嗔笑道:“几步而已,身边跟了一群人,还能走丢不成。皇上脸色不太好,你去煮茶吧。” 知意无语,太妃撇下她走了,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南胤往椅子上一坐,阖上眼懒懒道:“哎呀,头疼……” 南胤心想这么说了知意就要煮茶去了,心里正悄悄期待着,忽然两只温热的手覆在了额头,不轻不重的按压着。 南胤一僵,浑身都紧绷起来,那沉稳的心跳没了章法,跳得清晰可闻,他没敢睁眼,眼前一片黑暗,额头上的感受空前放大。 他屏住呼吸,听得知意温和的声音响起:“皇上酒后少喝浓茶,对身体不好。” 南胤悄无声息的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到一片宝蓝色的缠枝莲纹衣襟,往上是蓬勃的山峦,蜿蜒出妩媚的弧度。 只看了一眼,他又慌忙闭上眼,一股热血直冲脑海,默默地掐着大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知意也没关注他的神情,手指移到他太阳穴上:“这力度合适吗?” “挺、挺好的……”南胤红了脸,好在屋子里的烛火不那么明亮,知意或许看不见。 哪想她低下头,大惊小怪道:“皇上你脸红什么?” 南胤心里无端踉跄,那柔软温暖的手指还在太阳穴上,这般折磨,简直受不住,口干舌燥的往后退了退。 知意笑颜如花,他知道自己被她嘲笑了,幽怨道:“别说你不知道。” 帘后茶水间有红泥小火炉,知意几步过去往茶杯里扔了一捻金银花,倒了热腾腾的开水,回身问:“知道什么?” 南胤看不惯她装傻充愣的样子,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 知意一抖,茶壶里的水倾洒出来,溅在了手指上,嘴里嘶了一声,见了鬼似的看向他。 南胤本来还不好意思,提心吊胆看她的反应,不料她被开水烫了,大步流星过来,不由分说拽过她的手,浸入旁边的冷水缸里。 他有些生气,冷笑道:“这就吓着你了?” 知意噎住,想抽回手指,却被他抓得紧紧的,不满道:“你放开我。” 最难以启齿的话已经说出口,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握住她的手,强势道:“不放!” 知意耷拉着眉眼,弱弱开口:“疼……” 南胤皱眉,立马放轻了力度,改握着她的手腕,两只手浸在冰冷的水中,荡漾起圈圈涟漪,那柔弱无骨的手在掌心,隔着冷水也让他心猿意马。 知意的手很好看,纤纤如玉,只是烫红了两根手指,看起来有些突兀,泡了好一会儿,他把她的手捞上来,一面给她擦水,一面愤愤道:“朕送你烟花为什么不要?” 知意手上火辣辣的,在水里泡了一阵才好受许多。 “奴婢又不是小孩子了,玩什么烟花啊!” 那嫌弃的语气简直溢了出来,南胤咬牙道:“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年纪小,这些年做什么就听你在耳边念叨‘长大了就好了’,你看朕现在是不长大了?可你还是那样子,总看不起我!”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有种一腔真心都喂了狗的失落,知意半晌夺不回自己的手,也就不挣扎了,眼睁睁堂堂帝王给自己擦手。 她循循善诱,决定纠正他的想法:“皇上,其实这只是您的错觉罢了,奴婢和您认识多少年了?彼此这么熟稔了,哪里生得出男女之情来!要我说,您是见识少了,没碰过女人,所以才错误的觉得奴婢好,等几位娘娘进了宫,软玉温香在怀,您就会嫌弃奴婢年纪大了!” 他没计较她以下犯上的言辞,只是误解他的心意就不行了,嗤道:“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你摸着良心问问,我这些年何曾亏待过你?” 知意认真想了想,好像的确是没有。 相反南胤没有帝王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她可谓是和善友好。 记得他十岁那年的除夕,也是这样的宴席,知意因为年纪小还不能随侍在太妃身边,便一个人在外头等着。 他半途出来,看她在天寒地冻的冬夜里跺着脚,又转头回去,往广袖下藏了两个金丝饼,两个人偷偷摸摸蹲在游廊下一起吃。 他喜欢听她说宫外的事,那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世界,长那么大,他就去过两次康郡王的府上,还是坐在马车上,只听喧闹繁华的世界与自己擦肩而过,匆匆一眼便看不见了。 知意眉眼如画、绘声绘色给他讲解的模样,一点点的刻在了脑海里,现在想想,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可他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知意是真的长大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怎么看怎么心动,他午夜梦回,总能看见她灿烂的笑颜。 梦里她不会针锋相对跟他顶嘴,动不动就嫌弃他,偶尔一次旖旎的梦境,她更多时候是温柔的、妩媚的。 他不敢说自己对她有那种冲动,但别的女人从来没入过梦,不就代表他心里只有她吗? 知意叹息道:“皇上,您何必如此执着呢,奴婢蒲柳之姿,也不知您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吗?” 南胤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把她往案桌上一抵,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森然道:“你敢!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办了你!” 知意瞪大了眼看着他,半晌往他身下一觑:“你能行吗?” “宋知意!”南胤抓狂,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 知意咽了咽唾沫,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奴婢泡了金银花,您败败火?” 南胤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看着她红艳艳的嘴唇,心里忽然被羽毛挠过一般,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目的丝毫不加掩饰,知意凝眸,看他忽然放大的俊脸,一巴掌过去糊在他脸上:“你要干什么?” 南胤一张俊脸被她按得变了形,心有不甘地去拉她的手掌:“你逃不了了……” 正拉扯着,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轻斥,知意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南胤拖着往柱子后面藏。 知意一脸懵,这走向怎么和她想象中不一样啊,南胤拉着她躲什么呀? 搞得跟偷.情一样…… “皇上。” “嘘!”南胤一把捂住她的嘴,扯过一旁的纱幔遮住身形,小声道:“有人!” 知意被他按着脑袋动弹不得,侧脸就靠在他脖颈处,清晰的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她正欲发火,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从外面进来,听见妇人不满的声音:“瞧瞧你这出息,将来怎么做皇后?” 很快一名女子怯懦开口:“娘,我怕……” “你怕什么?皇上又不是洪水猛兽,那是你的丈夫,你是中宫皇后,你现在若不拿出点本事来,将来怎么栓住他的心,怎么去震慑六宫?” “可是……皇上好像不喜欢我。” 知意难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原来是张夫人和未来皇后。 她们嘴里谈论的人就在面前,知意仰起头看着南胤,那眼神怪异的很。 看!对皇后不不冷不热,伤了人家的心了吧! 南胤不服气,把她往墙上抵,一只手放在了她腰上,笑的得意忘形。 这里空间狭小,后面是一堵坚硬的墙,左边是个立柜,右边是圆柱,成功的挡住了两人的身影不被别人发现,同样也让南胤有机可趁,把她挤在角落里,完全没反抗的余地。 知意含怒瞪着他,无声张了张嘴,那口型分明是叫他放手。 南胤恍若未见,反而靠得更近。 那头张夫人说:“如今朝政大权从你爹手上回到皇上手上,咱们家的境况,已经大不如前,你好不容易做了皇后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不理事,宫里最要紧的是恩宠,只要皇上宠爱,你诞下嫡长子,你和整个张家都无后顾之忧了!” 皇后沉默着没有说话,张夫人又温声劝道:“你爹说大婚的日子这两日应该会定下了,到时候娘好好教你如何笼络一个男人的心。皇上虽然小是小了点,可毕竟是皇帝,你若没有一点本事,如何能保证盛宠不衰……” 知意听见这话吃吃的笑,抬头果然见南胤黑着脸,他最讨厌别人议论他的年纪,偏偏所有人都背着他说的火热。 看南胤吃瘪,知意甚为满意,他对她的嘲笑恨之入骨,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动。 知意感觉那只在她腰上的手流连不停,甚至往下滑,摸到她屁股上。 她脸上红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反而遭到他变本加厉的一拍。 那柔软的触感穿透了衣裙落在掌心,南胤眼中闪过精光,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脸满足,活像只偷了腥的猫。 第27章 皇后殿前失仪,难当大任…… 知意没想到他这么胆大,竟然上手摸她屁股,当即就伸手往他手背上一掐,南胤吃痛,忙不迭的缩回去。 她又羞又气,低声开口:“你要不要脸?” 南胤摇头,又死皮赖脸把她圈怀里。男女之间永远有着力气上的差别,哪怕他小了几岁,还是有足够的信心可以禁锢住她。 知意推搡了一下,不敢太用力,怕被外面的人逮个正着,他俩这么衣衫不整的要是被看见了,她哪里还有脸活着! 她是没想到南胤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她上手,等一会儿出去了,她一定好好跟他算算账。 那头张梓潼细声问:“那……女儿该怎么做?” “等会子回席上,和皇上坐一起,他喝酒你就帮他倒,吃菜你就帮他夹,夫妻琴瑟和鸣,恩宠在身,将来才不愁子孙满堂。” “是。” 张梓潼的声音次第小了,待脚步声走远,确定没有人在这里,知意猛地从南胤怀里挣脱,往后退了好几步,警惕的盯着他。 南胤无辜的摊摊手,示意她看他手背被掐的痕迹。 “宋知意,你是第一个敢掐朕的人!” 知意嗤笑,毫不留情的回怼:“您是第一个敢摸别人屁股的皇帝!” 他不满道:“我就摸了一把而已……” 知意把到嘴的王八蛋几个字吞了回去,恶声警告他:“你离我远一点,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滋味简直快乐的不得了,南胤眸光明亮,灼灼看着她,声音有透着一丝沙哑:“这么生气干嘛,我又没真的对你怎么样。” “还得怎么样?”知意气炸了,这人貌似真的是长大了,满脑子不堪入目的想法,她以后一定要离他远远的:“您有后宫有妃子了,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我又不喜欢她们……”南胤摸摸鼻尖,低声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大不了以后不理会她们就是了,你别生气了。” 知意眼皮一跳,连忙摆手:“我有什么可气的,您后宫的女人可与我无关啊!” 南胤遗憾道:“哦,朕以为你吃醋了!” 知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气鼓鼓的走了,临走时还把那杯金银花茶放在他面前,没好气道:“您好好败败火吧!” 见她好像真的生了气,南胤心里打鼓,正欲拉住她再说几句,小富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知意三两步不见人影了,南胤轻咳一声,挺直了背脊出去,从容道:“什么事?” 小富面有急色,左右看了一眼,低声汇报:“皇上,康郡王传来消息,户部尚书薛午阳死在流放途中了!” 南胤眉心轻蹙:“什么时候的事?” 小富道:“昨天晚上死的,兹事体大,毕竟是位尚书,押解的官差不敢瞒报,傍晚康郡王收到消息,特叫奴才向您禀告。” 户部尚书薛午阳因买卖官职、徇私舞弊,判了抄家流放,已于半月前押解上路。戴罪流放犯人死在路上,是为大忌。 薛午阳才四十来岁,身强体健,若非押解官差苛待,绝对不会轻易死在路上。何况南惊玉先前和官差打过招呼,也不会出现虐待犯人的这种事,薛午阳才走了半月,五百里不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南胤目光渐冷,淡声问:“怎么死的?” “说是遇见一伙强盗,薛尚书从山上摔下去,脑袋磕在石头上了。” 南胤嗤笑一声,这样的谎话谁能信,离京城不过五百里的官道上竟然有盗匪出没,薛午阳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死在何处?” 小富小心翼翼地说:“常州境内。” “常州……”南胤恍然,眼底掠过霜寒:“朕记得常州知府是太傅舅兄?” 事实真相已然摆在面前,薛午阳哪会那么巧合的遇见了强盗,那么巧合的死了在常州的地界上。 南胤长叹一口气:“朕的这位老师,真是愈发神气了!” 他似笑非笑的,小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已经生气了,天子震怒,就有人要遭殃了。 太傅一手遮天,来这么一出,无疑是想给年轻的皇帝一个下马威,然而他不知,今时不同往日,南胤再不是能任人轻易摆布的傀儡皇帝了。 知意从后殿出来,便匆匆回了席上,太妃瞥见她,一阵惊讶:“他欺负你了?” 酒过三巡,殿中宾客还不少,也不知太妃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调整了情绪,低声道:“没有。” 太妃掩嘴笑起来:“我料他也没那个胆子。” 知意窒了窒,心道太妃这回是料错了。那个人生了别的心思,对她欲行不轨,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纯粹的小皇帝了! 她心里骂得南胤狗血淋头,不多时就见他从殿外进来,装模作样的换了一身衣裳,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施施然落了座,漫不经心的往她这头瞥了一眼。 那笑容在她看来简直刺眼得不行,愤愤别过头,视而不见再不理会他。 南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旁边伺候的宫人正欲上前,却被一人抢了先。 他偏头,迎上一张含羞带怯的粉面:“皇上,臣女伺候您吧……” 南胤唇角的笑容逐渐凉了下来,靠在圈椅里,并不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下首本与同僚说话的张梁,正定定看过来,眸光深沉,带着几分锐利。 皇帝不开口,张梓潼就当他是默认了,小心翼翼的往杯中盛满了酒,端到南胤跟前,然而她太过紧张,手上酒杯没有端住,跌落在他的衣袍上。 酒杯滚落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殿中谈笑声、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皆看了过来。 张梓潼面色煞白,浑身都颤抖起来:“皇上……我、我不是故意的。” 南胤身前衣摆全数湿透,一滴一滴的滑落在地上,殿中鸦雀无声,众人皆是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 张梁没想到女儿会出这种低级错误,湿了皇帝衣裳不是大事,但坏就坏在他和南胤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从前是师徒,如今在南胤眼里,或许就只有君臣了。 半晌南胤站起身,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女子,心中毫无波澜,淡淡道:“皇后殿前失仪,难当大任,暂时就在家中学习规矩吧!” 皇帝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连一旁闲事不理的太后都惊讶地抬起头。 张梁绷不住了,沉着脸霍然站起身:“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朕不想再说第二遍。”南胤也没管身上的污迹,平静道:“这皇后之位自然还是令爱的,只是朕觉得皇后如今入主后宫,大约还处理不好宫务,这一年就请太傅好好教一教令爱的本事吧。” “一年?”张梁脸色难看极了,冷冷道:“皇上是说一年后再大婚吗?” 南胤泰然一笑:“是!太傅有何异议?” 张梁没想到南胤会借题发挥来这么一出,实在措手不及,本来殿中气氛还算融洽,他先前还不是这样的态度,为何出去一趟就成了这样? 莫非是听说薛午阳的事? 张梁心头犹疑,他本意是要以这件事提醒皇帝,但不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是谁把消息捅到了南胤面前? 好好一场热闹的大宴,急转直下,让人胆战心惊,亥时过半宴席结束,远处燃放起绚烂的烟花,震天响的声音愈发人心惶惶。 群臣站在皇帝身后面面相觑,而南胤换了衣裳,已然神色如常,就站在太妃身边,笑容浅浅。 辉煌灿烂的烟花映着他俊美的容颜,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知意在太妃身后,心里忍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皇帝啊,变脸变得还挺快! 不过这小皇帝当真是有君临天下的气度了…… 知意心里啧啧称奇,欣慰的看着他,不料南胤亦有所感,转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 她心头一颤,被斑斓的烟花和他温柔的笑容晃得花了眼。 第28章 三合一 人活着,脸没了。 一场大宴如此收场, 太妃本欲和南胤说话,看天色太晚便作罢,待次日南胤去祭天祭祖回来, 到慈安宫请安时,才拉着他叹气。 “昨日的事?” 南胤解了氅衣, 在太妃身旁坐下:“事发突然,孙儿原不想如此, 奈何听说了薛尚书一事, 不得不出此下策。” 太妃愁眉不展:“却也叫你名声受损,让人说你容不得功臣!还有,我听说你早上让几个妃位娘娘也延迟进宫,这不是连另外几位大臣也得罪了?” 南胤双手握拳放在膝头,面目冷凝:“此举非我所愿, 要怪只怪我那老师意图动摇大楚江山,要挟于朕。” 皇帝年轻的面容,已渐褪去稚气, 翻过这个年, 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一般,举止言谈尽显沉稳果断。 “如此倒是委屈了皇后和几位后妃,只怕她们心里不痛快了!” 天子和权臣交锋, 可怜几个世家贵女, 眼巴巴等着进宫, 却在这个时候惹了一身脏水。 南胤往门口望了一眼,积雪满地,泛着寒凉微光。 “此次立后选妃,并非孙儿初衷。” “情势所趋,我知你心中不愿, 你说这句话时,我其实应该劝你为了皇位、为了子嗣,不要感情用事,好歹忍到将来不必再受制于人。”太妃和蔼的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可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眼看着你这七年一步一步走来的不易,你是多好的孩子啊,打心眼里希望你能好好的,不为别的,自个儿平安快乐就好。” 南胤点头,难得乖巧的倚着太妃,轻笑道:“盼着祖母长命百岁,亲眼看着孙儿纵横天下、子孙满堂。” 太妃一阵感动,可是也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别瞒我,实话实说,你如今可有临幸过女人?” 这是一个尴尬而致命的问题,南胤方才的稳重没有了,红着脸难堪的摇头。 “这……”太妃为难的皱着眉头:“可怎么办是好呢?你一直没动静,还怎么子孙满堂?” 南胤低下头,没让太妃发现自己红透的耳根:“我这不是……在谋划么?” 一到男女感情上,南胤就是个不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太妃看了都忍不住摇头。 “你在打知意的主意?” 南胤心虚地往门口看了看,知意不知干什么去了,此时并不见人影。 太妃斜睨着他:“你看外头作甚?知意今儿不在!” 南胤一愣:“她去哪儿了?” “身子不舒坦,在自己屋子里休息。” 南胤大惊失色:“病了?” “也没有。”太妃神色微妙,含蓄的笑了笑:“就是女子身上的毛病,休息两日就好了。” 南胤瞠目,这才反应过来太妃的意思,当即就尴尬得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僵硬的牵着唇角:“哦……挺好,好好休息!” 太妃无可奈何的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不去强求什么,南胤和知意都是主意的人,若有缘份最好,若不能,便各自安好吧。 不过照南胤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 知意每月的小日子来的准时,这个月大约是太寒冷,提前了几日,比起以往也难受许多,好好的大年初一,只能窝在被子里苟延残喘。 太妃在正殿升座接受王爷公主们叩拜,宫人们一应往前去了,知意住的这个小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看不见。 知意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一阵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像是有两个人在角落里偷偷说话。 知意一激灵,睡意没了大半,捂着小腹从床上爬起来,往窗外一看,果然远处廊下有人影鬼鬼祟祟一晃而过。 别是进贼了吧? 知意心头惊疑,有什么贼不长眼,偷到慈安宫来了? 宫里鱼龙混杂,宫女太监总数上千人,以前是干什么的,也没有一一调查,出现几个干坏事的败类也并不少见。 知意提心吊胆的下了床,发现屋子里没什么可防身的,只好抄起妆台前的杌子,慢慢挪到门后屏住呼吸。 南胤偷偷摸摸跟在小富身后从垂拱门进了院子,冬日万物萧条,也没个藏身的地,他堂堂皇帝跑到宫女住的地方,万一被人看见了,这张脸也就不必要了。 小富躬着身子左右看,被南胤一脚踹屁股上:“知意住哪间屋子呢?还没找到吗?” 小富腆着脸道:“奴才上回听飞燕说就在左手第二间,可是忘记问是进门的左手,还是出门的左手……” “你这个废物!”南胤咬牙往前走,也不避人了,吓得小富连忙拉住他。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南胤面无表情道:“挨个敲门,反正人都去正殿了!” 小富大惊失色:“别啊皇上,您不要面子了吗?万一叫人看见了……” 南胤气得不行,他就是听说了太妃说知意不舒服,一时脑热想来看看她。 虽然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可他没往这小院来过,也不晓得知意住哪个屋子,这前后左右十几个房间,他怎么找?总不能叉着腰大声喊吧? 于是他把责任推在小富这个罪魁祸首上,没好气道:“那你还不快找!” 知意耳尖的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还有些难以置信,丢下手里的杌子,小心把门支开了一条缝,看见一只手正伸出来往门上敲。 小富吓得浑身一哆嗦,十分识趣的旁边一闪,露出身后做贼心虚、左右张望的南胤。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跌到谷底,南胤眼皮一抽,随即赔上笑脸:“知意……” 她上下打量他一阵,秀眉轻蹙:“皇上怎么来了?” “我……朕来看看你。”南胤负手,仿佛方才鬼鬼祟祟的人不是他,见知意还守在门缝上,冷声道:“你倒是把门打开啊!” 南胤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安好心’四个字,知意全神戒备,双手抵在门板上:“男女授受不亲,皇上怎能随意进女子闺房?” 本来是一时冲动过来的,加之知意因昨晚的事记恨自己,南胤更加没底气,气势不自觉的弱了几分:“白日青天的朕又不会做什么……祖母说你身子不舒服,朕来看看你罢了,你竟不领情?” 知意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奴婢微贱,多谢皇上关心,只是您身份尊贵,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昨晚的事已经成功让知意对他没了信任,南胤有些急了:“知意……” “啪!” 话没说完,房门在眼前陡然合上,知意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 南胤愕然的站在那里,没想到就这么给她拒之门外,寒风凛冽刺骨,他一颗火热的少年心,顿时凝固了。 十六年来还没人敢这么把他关在门外,知意是头一个,南胤感到深深的无力,然而自尊心作祟,被知意这么嘲讽,也待不下去了。 南胤也负着气,拂袖走了,小富为难的看看他,又看看紧闭的房门,心里哀嚎。 “这都什么事儿啊……” 知意无力瘫倒在床榻上,方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把皇帝关在了门外,从前她也并非尊卑不分,如今竟因南胤的纵容失了礼数吗? 她凛然起身,拍了拍脸颊。 今后断然不能再这样了…… 往后几日相安无事,南胤年初六前都忙得不见人影,也没到慈安宫请安,知意听太妃说是因除夕当日的事,引发诸多朝臣不满,现在正忙着安抚善后。 知意叹息,其实南胤这皇帝当得也不容易,想要高枕无忧,还需要多费一番功夫。 小宫女香绿远远过来招呼她:“知意姐姐,娘娘让你去一趟。” “这就去。”知意整理了衣裳,才往太妃寝殿里去,就被指派了任务。 她转头看着榻上的包袱,疑惑问:“娘娘,这是什么?” 太妃含笑看着她:“皇上上回留下的氅衣,我让人洗了,你送去勤政殿吧。” 知意有些不情愿:“奴婢去吗?” 太妃当没看见她的为难,颔首道:“自然是你去,皇帝的氅衣,怎能随意擅动。” “是!奴婢这就去。”知意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去见南胤,但太妃的命令不得不听从,退出门后唤了门口的香绿来。 香绿很有眼见,立刻接过包袱:“知意姐姐,奴婢帮您拿,您放心,奴婢一定小心!” 这下知意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人沿着墙根上了宫道,穿过御花园便要出了内宫的地界。远远的看着一行人缓缓过来,为首的正是宜太嫔,身边跟着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她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温惠公主。 没想到出来一趟竟然还会碰到宜太嫔母女,知意也不能视而不见,领着香绿往前,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太嫔娘娘、公主殿下。” 温惠公主今年十五,生得眉清目秀、琼姿花貌,小小年纪便有冠绝天下的容颜。 温惠公主笑得眉眼弯弯,亲手扶她一把:“知意姑娘免礼,不知你这是往哪儿去?” 香绿手上还捧着皇帝的氅衣,也隐藏不了,索性坦白道:“太妃娘娘吩咐奴婢去勤政殿送皇上的氅衣。” 香绿手上捧着一个大包袱,与她娇小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 宜太嫔看看那包袱露出来的氅衣一角,又看看知意,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似笑非笑道:“皇上的衣裳怎么会在知意姑娘手里?” 知意也没多想,垂首应道:“年初一皇上来向太妃娘娘请安时忘记带走了,后来洗了晾干,奴婢这才送去。” 宜太嫔面上的表情变得微妙,笑道:“知意姑娘和皇上的感情可真好。” 宜太嫔语气平缓,却含沙射影,带了些别的意思。 知意微微皱眉,其实宫里人大都知道她是当年太妃带回宫的,一直另眼相看,年仅十八岁就做了一宫掌事宫女,深受太妃信任。 皇帝由良老太妃一手抚养长大,祖孙情深,来往慈安宫的时间也就多了些。 前几年南胤尚小,外人也看不出点什么来,后来昔日稚气未脱的小皇帝,肉眼可见的成长,如今已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让人再无法拿他当小孩看。 去年大选前,太妃身边并没有太年轻的宫女,独独知意像一支凌霜盛开的红梅,那么清晰耀眼。 南胤时常到慈安宫,同样都是年轻人,见了难免不会生出些旖旎暧昧的冲动来,加之最近几月知意似乎更加经常去勤政殿,大半个时辰不出来,谁又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的人闲暇久了,对这些传言就格外感兴趣,一传十,十传百,就人尽皆知了。 年前有立后选妃的诏书转移了注意力,也没有多少人把目光放在知意身上,但不想这个时候宜太嫔又旧事重提,让人难免不痛快。 知意自己清楚和南胤之间清清白白,除了那天被他占了便宜,从未逾越半分,宜太嫔明明是简单一句话,却仿佛在故意抹黑什么。 知意心里不舒坦,装傻充愣道:“皇上念在太妃娘娘面子上,对奴婢颇多宽待,奴婢感激不尽。” 宜太嫔不加掩饰的上下打量她半晌,意味深长道:“这里又没外人,知意你也不必瞒我了。我知道皇帝待你非同一般……” 温惠公主听不下去了,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母妃,您别说了。” 宜太嫔被打压多年,从前越不过孝德皇后,后来连当今太后也比不过,心里存了一肚子怨气。好不容易等到侄女儿也要进宫,可以扬眉吐气了,哪晓得临时出了乱子,心血又付诸东流了。 “我原想着我那侄女儿是个好的,不想在皇上眼里,还是更看中知意姑娘一些,真叫人不可思议……” 知意总算知道宜太嫔拐弯抹角嘲讽自己是何用意了,原来是因为娘家侄女儿进宫被耽搁的事心有不甘。 宜太嫔娘家兄长官拜大理寺卿,其女正是此次该入宫的四妃之一,也难怪她会看不惯自己了。 “娘娘说笑了,奴婢不过是个宫女,哪里能入皇上的眼。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娘娘听过就罢了,不必介怀!” 宜太嫔睨她一眼:“空穴来风,未必是都假的不是?” 知意俯首,恭敬道:“流言止于智者,奴婢相信太嫔娘娘心中自有论断!” 宜太嫔脸上闪过一丝嘲讽,言不由衷的夸奖:“知意姑娘真的伶牙俐齿。” “谢娘娘夸奖,奴婢送完东西还要回去向太妃复命,就不耽误娘娘和公主了。”说罢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才带着香绿转身告退。 知意是太妃身边的红人,又得南胤看中,宜太嫔自然不敢留下她,心有怨气也只能忍了。 温惠公主在一旁跺脚:“母妃,瞧您都说的什么话?” 宜太嫔对插着袖子,不满道:“没想到这丫头真的几分本事,把皇上哄得晕头转向的。” 温惠公主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肃然道:“母妃,您可别胡说了,当心传到皇兄耳朵里又是祸事,眼见表姐进不了宫了,您再折腾些事出来,表姐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见皇兄了!” 宜太嫔被女儿唬住了,又惊又怕:“真是这样?” 温惠公主素来冷静稳重,虽对母亲言辞犀利不满,却也只能好言相劝:“皇兄后宫的事您就别插手了,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也轮不到我们过问,您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这天果真是变了……”宜太嫔心生感慨,眼中有了泪花,拉着温惠公主的手诉苦:“你父皇还在时,我们可不是这样的处境,当年我生下你的时候,你父皇可高兴了,那赏赐流水似的摆在面前,我们母女多风光啊!” 温惠公主头疼,这些话她听了无数遍,却还是提醒道:“时移世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不是父皇,是我大哥了!” 宜太嫔直抹眼泪:“可怜你表姐,一时半会儿大约也进不来了。” 香绿跟在知意身后,一边观察她的神色,小心问:“知意姐姐,您生气了吗?” 知意一顿,露出淡淡的笑:“没有的事,你别多想。宜太嫔就是这样的人,习惯就好了!” “可我看着您心情不好,是被太嫔娘娘冤枉,心里不好受了吗?”香绿才进宫不久,之前见过宜太嫔两回,只觉得这位娘娘说话太过直白了一些,没想到今日却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直说知意的不是,但香绿都听出来,太嫔娘娘很不满意知意姐姐。 知意苦笑,其实也不算冤枉,南胤表明心意是真的,纠缠不清也是真的,只是她从来没心软过,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和南胤有什么结果。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注定后宫女人如云,她一个没身世没背景的宫女,只有沦为牺牲品。 最近的南胤总让她觉得无力,从前和她一起在墙角下,吹着冷风吃金丝饼的小皇帝,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 那晚他说的那么些话,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许是少年心性,一时兴起,过些日子也就淡了。 勤政殿近在眼前,知意停下脚步,看着积雪掩映下恢宏的殿宇,吐出一口浊气。 小富守在门口,眼尖的看见了知意,嘴里哎哟一声,忙不迭的迎上来:“知意姑娘,您怎么来了?” 知意受不了他殷切的态度,无奈道:“皇上在吗?” “在的在的,皇上在处理政务,姑娘要进去吗?”小富一脸期盼,甚至还错身让开了道。 知意本想说好,一瞬间又警醒了,定定站在原地:“不用了,我来是送皇上上回留下的氅衣,你帮我交给皇上吧,我就先告辞了!” 一面说一面接过香绿手里的包袱,往小富怀里怼,小富手忙脚乱的接过:“您不进去?” “大家都是奴才,你我相称就好。”知意看不惯他跟他主子一样的德行,淡淡道:“皇上既然在忙,我就不进去了!” 然后真是毫无留恋的甩手走人了,小富愕然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自言自语道:“吵架了这是?” 男女之间的事,他闹不明白,摇头晃脑抱着包袱进殿,瞥见门口一抹黑影,吓得连连倒退。 南胤身影隐没在暗光里,面无表情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幽幽开口:“她真的走了?” 小富忙不迭的点头:“可不是!把包袱给了奴才,立马就走了!” 他哼了一声,回到桌前,拿起一本奏疏:“走就走吧。” 小富把包袱放下,给南胤磨墨:“皇上,您怎么也不让知意姑娘进来呢?” 他心里不满,那日他放下身段去看她,也不见她开门,他为什么还要主动开口让她进来。 “她爱来不来,朕还要去求她不成?”他心里莫名烦躁起来,奏疏看了半晌又原封不动的扔回去,嘴里念念有词:“朕就是对她太宽容了,如今哪里还把朕放在眼里……” 小富‘嘶’了一声,怪异的看向皇帝,试探着问:“皇上,是不是除夕那夜发生了什么事,您得罪知意姑娘了?” 大宴上南胤说要出门醒醒酒,自顾自的就追到后殿去了,他心里还困惑了,结果看到知意瞬间就明了了。 后来太妃离开,里头就他们两个人,小富本着成全佳人花前月下,就躲到角落里了,心想足够他们发生点什么。 不过看南胤这模样,好像并没有春风得意,而且好像还彻底得罪了知意。 以往她来勤政殿,可是能和南胤说上好一会儿话的,今日怎的就如此冷漠了? 小富脑海里编织了一幕幕恩怨情仇,听南胤恶声恶气的拍桌:“什么得罪她?朕是皇帝,会怕得罪别人?不知好歹……” 小富倒吸一口冷气,他竟然喊这么说知意,好在人不在,要听见这句话不得气炸? 小富对南胤的事很好奇,伸着难脑袋问:“您做什么了?奴才瞧着知意姑娘很生气啊?” 南胤气势顿时弱了下去,脸上有些发烫:“也没什么,就是摸了摸她的腰……她的屁股……” 小富瞪大眼,简直对他肃然起敬:“皇上厉害啊!” “厉害什么啊,也就你能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了!”清朗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康郡王迈着悠闲的步伐,一脸坏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上长本事了啊,敢摸女人屁股了?” 南胤心里不快,一时嘴贱说了出来,南惊玉心里指不定骂他下流呢。 小富殷勤地迎着南惊玉落座:“王爷您来的正好,给皇上想想法子吧,方才知意姑娘来了,也没进来跟皇上说话!” 南惊玉嘴里喊着不得了了:“原来你喜欢知意?” 南胤没承认也不否认,这么被调侃议论,仿佛脱光了衣裳,一点秘密都没了。 他喜欢知意这件事,怎么就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南惊玉摸着下巴,慢慢道:“知意应当是个挺温柔的姑娘,怎么就不想见你了,是生你气了吧?” 生气啊,怎么不生气!掐了他的手背,青紫了好大一块,几天才散了。 他这金贵的身体,宫人都不得随意触碰,结果挨了知意拳打脚踢,还那么掐了一把。这么想来,她那日的确是气得不行了! 她很少跟他红脸的,难道是真是他做错了? 南胤委屈的叹气:“朕也不想惹她生气的。” 南惊玉把起因经过听了,猛地抚掌,肯定道:“皇上你这是经验不足,能原谅!等找到窍门,自然就懂怎么哄女人了!” 南胤看着他,犹豫道:“那……要怎么做?” 康郡王一副过来人的感慨:“简单!哄女人,要放下身段,不能娇矜自傲,你高高在上拿鼻子看人,谁会喜欢你?” 南胤觉得冤枉,他在知意面前从来没摆皇帝的架子,除了那日好心去看她反被拒之门外,脸上无光,觉得没面子罢了。 他分明是真心真意去看望她,可是知意没把他放在眼里,天之骄子吃瘪,难免不痛快。方才想着知意只要进门来,他就好好跟她解释一下,没想到都到门口了,也不想着看他一眼,毫不留情的转身走了。 “不仅如此,你还要懂得示弱,女子弱柳扶风男人都爱,相反男人柔弱也能引起女人的心软。” 南胤发现康郡王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仔细想了想,虚心求教:“怎么弱?” 南惊玉笑得神秘:“自然是生病的时候了!” 他不解:“可是朕身子向来很好啊!” 南惊玉抚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那就装啊……” 南胤手指敲击着桌面,认真思考着南惊玉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康郡王嗤笑:“还等什么?再磨叽人家就跟别人跑了!” 这么一说,南胤不合时宜地想起知意和那个祝逢时相谈甚欢的场景,心里顿时一阵绞痛。 知意还不知有一个陷阱等着自己往里跳,过了年日光晴好,搬了库房里的被褥出来晾晒,看到朱墙下含苞待放的迎春花,才意识到春天来临,太妃和宫人们的春衫也该做新了。 然后便忙着数人数,量尺寸,去年进了一批宫女,今年的春衫数量也要多些。 尚衣局人来人往,一眼看不到头,知意遥遥看着,思量着明日再来,忽然见人群中窜出个小太监,横冲直撞地到了她跟前。 他嘴里不停道:“哎哟,都拦着干什么?快让一让!让一让!” 知意低头:“小富公公?” 小富惊讶地很:“知意姑娘?” 知意意外在这儿碰见小富,忍不住问:“你急冲冲的往哪儿去?” “奴才去隔壁太医院,皇上身上不好,得让太医瞧瞧。”小富压低了声音,明显不想宣扬。 知意知道皇帝生病非同小可,也不多问了:“那你快去,等我这儿忙完了就去看望皇上。” 小富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知意,没想到她主动提了要去看望南胤,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赶紧应了。 知意想得是先去看看南胤的病情,以免太妃知道了担心。 于是没有多停留,回去放下东西便往勤政殿去了。 才到南胤寝殿门口,太医就和小富从里头出来,还在细细吩咐着:“这几日皇上需要静养,好好着人伺候着,不能大意了……” “是是是,奴才明白。”小富送走太医,看见知意眼前一亮,下意识往殿里看了一眼,扬声道:“知意姑娘来啦!皇上正要入睡呢!” 知意不明白皇上既要睡了,他还那么大声干什么。 里头南胤听见动静,忙把被子往身上一拉,虚弱无力的半躺在榻上,还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 知意一进门就闻见刺鼻的药味,顿时眉头紧锁,抬眸看窗下的人,果真面色苍白,病得不轻。 她也顾不得之前的事了,柔声问:“皇上还好吗?” 南胤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头晕眼花。” 在知意记忆里还像还没见过南胤生病,年纪虽小,却壮得跟牛似的。 生龙活虎的人忽然病了,知意心里莫名不是滋味:“皇上政务操劳,病了便好好歇两日。” 南胤鼻尖一酸,终于又见到温柔的知意了,他拥着被子瓮声瓮气说:“可是朕还有奏疏没看。” “别看了,病了还不老实。”知意把他脚边的被子挪了挪,半跪着把后面的窗户支开一条缝,也不知勤政殿的人怎么伺候的,门窗紧闭也不透气,不病才奇怪了。 “皇上开个窗,屋里一股药味,成总管他们怎么也不上心?” “啊……”南胤干巴巴地点头,没敢说这药味是故意让她闻见的,好在知意没有察觉,他弱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勤政殿没宫女,陶嬷嬷年事已高,我怎么好使唤她?又没个贴心的人在身边……” 知意哼笑,帮他把被子掖好:“那怪谁?先前勤政殿不是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宫女,您自己不上眼,现在说不是晚啦?” 南胤腆着脸,耳根微红:“我不就对你上了眼,哪里还看得上别人!” 知意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淡声道:“您把这话收回去,奴婢当没听见,往后也别再说了。” 南胤腾地一下坐起身:“为什么?” 知意去收拾他书案上杂乱的奏疏,彼此拉开了一段距离,声音毫无波澜:“我是奴才,您何必在我身上花心思,不值当。”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南胤掀了被子,穿着中衣便下了床,急急忙忙的去拉她:“对不起知意,朕……我以后再也不摸你屁股了。” 知意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嗔怪道:“你胡说什么!” 南胤脚下虚浮着,就要往她身上倒:“你为什么总是看不上朕……” 她隔着一个桌角,被他拉扯的心烦:“皇上再说奴婢就走了。” 南胤心里慌起来:“朕都病了,你还这么狠心?” 不得不说他装病还是有天赋的,一说难受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知意抿着唇,看他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眉眼憔悴,虚弱得不得了,一时又忍不住心软。 她心里迟疑着,正要躬身,他却伸手来抱她的腿,知意踉跄了一下,一时没有稳住身形,连滚带扑地压倒在他身上。 南胤被她生生压得磕在地上,那柔软的身躯贴在身上,让他忘了脑袋的疼痛。绸缎一样的发丝落在他脖颈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馨香,体内气血直冲脑海,顿时汹涌澎湃起来。 知意挣扎着爬起来,一掌拍在他肩头,恨恨道:“您是皇上,怎么净做些不要脸的事?” 南胤嘶了一声,被她打的地方仿佛都冒出一股热气,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 “还坐着干什么?” 南胤坐在地上,神色有些怪异,雪白的中衣微微敞开,露出美玉一样的胸膛,头发松松垮垮系在脑后,活像被人蹂躏的黄花大闺女。 她忽然就心狠不起来,蹲下去扶着他的手臂,往床榻那边走。 南胤浑身僵硬,感觉自己衣裳下的肌肤和血液都在滚烫翻涌着。他小心翼翼的喘着气,生怕自己身上的动静让她发现。 好不容易躺到床上,南胤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知意便抱了被子过来:“虽然开春了,可依旧冷的很,皇上让人好生伺候着。” 南胤拉着被角,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知意眉头一皱:“您拉着做什么?” 她不由分说扯过被子,整整齐齐盖在他身上,忽见中间突起一团,以为是里头有皱褶,伸手去抚平。 硬邦邦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手上捏了一下,南胤一声难以遏制的低吟溢了出来,她一惊,忙不迭的收回手。 南胤喉结微动,面颊微红,有些羞涩地看着她:“知意,那个……大小……可、可还合手?” 知意感觉一道惊雷劈在了身上,满脸通红,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羞得恨不得遁地而逃。 她再没脸留下去了,仓惶的跑了,小富连喊了几声,她也没停顿。 浑浑噩噩回了慈安宫,一时顾不上去见太妃,自顾自的回屋子,把脑袋埋进被褥里,惊声尖叫了一番。 飞燕从外头路过,闻声停下脚步,疑惑的探头进来:“知意,你怎么了?还好吧?” “嗯……人还活着。”知意欲哭无泪,捶胸顿足,满心悔恨:“就是脸没了!” 第29章 皇上,您这是怀春了!…… 知意夜里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全是南胤没穿衣裳追着她跑,笑得一脸下流的模样,醒来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浑身都湿透了。 由此可见,他留下的阴影有多大。 知意呼出一口气, 神思有些恍惚,好在今日飞燕当值, 她不必起得太早, 等天色大亮,才穿戴整齐去了前面伺候太妃,不想去时徐太后已经陪着老太妃在庭中晒太阳。 见她来,太妃招招手:“太后带了娘家的龙眼干荔枝干来,你来尝一尝。” 知意敛去昨晚噩梦留下的情绪, 恭敬屈膝:“奴婢谢娘娘赏。” 知意尝了一口,夸赞道:“这季节能吃上龙眼荔枝,实属不易, 也就太后娘娘能让奴婢一饱口福了。” 知意话说得好听, 徐太后脸上有了笑意,忍俊不禁道:“这才初春,只能吃上果干, 再多几个月, 就能吃上新鲜的龙眼荔枝了。” 徐太后祖籍广东, 那里果类繁多,每年上贡贡品多不胜数,知意伺候太妃,每年有幸能分上一点,并不是多稀奇的东西, 可这凛冽冬日里也尝出了些温暖夏日的滋味。 太后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也不知道今日为何来慈安宫,还特意送了这么多果干来。 知意心里困惑着,没等她细想,就听太妃问:“昨儿勤政殿请太医了,也不知道皇上如何了?” 问题落在头上岂敢不答,知意很想说他病了身上有处还能斗志昂扬,肯定也不会病得严重,但这话万万是不能说的。 只低头道:“奴婢去瞧过,不是太严重,皇上年轻,养两日便好了。” 徐太后在一旁接了一句:“听说皇上今日照常视朝,想是大好了,太妃娘娘莫要过余担心。” 太后话才说完,外头有了动静,宫人来报皇上驾到,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将人迎了进来。 南胤一身如意云纹常服,金冠束发、容光焕发,大步流星走过来,全然不像生病的样子。 待一一朝太妃和太后见了礼,才抬眸朝知意轻轻一笑,自有温雅蕴藉在眉梢滑过。 太妃上下打量他一番:“听说昨日你传召太医了,可是哪里不好?” 南胤脸上闪过一丝微妙,耳根悄悄红了:“一点小毛病。是小富大惊小怪,兴师动众请了太医来,已经好了,让祖母担心了。” 知意耷拉着眼皮,全当没看见这个人,若非太妃传唤,她就当自己是根柱子,决计不会主动和南胤说话。 南胤满心欢喜来的,结果遇上她这样的反应,顿时浇灭了大半的热情。 太妃见南胤的确是好了,便不再担忧了:“如此甚好。” 徐太后把手边的碟子推到南胤跟前:“皇上要尝一尝吗?” 南胤是来找知意的,没想到太后也在,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只得点头:“多谢母后。” 要说南胤和徐太后在一块儿根本不像母子,至多算是姐弟,太后保养得体,丝毫不见老态,这么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哪里想得到是尊贵无双的太后娘娘呢。 闲聊几句,太妃擦了手,随口问:“二月二快到了,皇上打算怎么过?” 知意在旁边听见这话,心头一荡,差点忘了二月二是南胤的生辰了。 皇帝不愧是皇帝,连生辰都是在龙抬头这样的大日子上。 不过南胤近来貌似不喜欢别人提他的年纪,这生辰估计也不会怎么铺排,果不其然,太妃问了问,南胤就摇头。 “倒也不必折腾,生辰年年过,没什么意思。二月里是父皇祭日,孙儿想着去皇陵祭拜先皇和先皇后。” 太妃想了想,赞许的点头:“也好,你如今亲政了,的确该上报你父皇一声。” 南胤低眉,温声询问:“祖母和母后可否要一同前往散散心?” “我一把老骨头了,出门也是给你添麻烦,倒不如不去。” 太妃年过花甲,身子还算硬朗,但此去皇陵来回要一天,舟车劳顿怕也受不了。 南胤拱手,态度恭谦,也不强求:“祖母受累,是该颐养天年了!” 太妃接过知意送来的茶水漱口,顺口问:“太后可要想去?” 徐太后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南胤一眼,眸中有光浮动,随即点点头:“也好,我许久没出宫了!” 在座的人都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同意出门,她深居简出多年,连寝宫都难得踏出一步,今日主动来看了太妃,又答应去皇陵,着实让人震惊。 不过只惊讶了一瞬,南胤便温煦颔首:“如此儿臣便吩咐人准备车驾。” 徐太后出来有阵子了,稍坐一会儿便告辞离开,庭中少了人,知意顿时又觉得尴尬起来,借故去殿里煮茶,便撒腿跑了。 南胤依依不舍看着她匆忙逃跑的身影,心里尤为不满,昨天那么摸了他一把,他神魂颠倒还没来得及品咂出什么滋味来,她摸完就走人了。 后头的时间他多难熬,堂堂皇帝,还得自己上手解决,太没面子了,搞得他一晚上都暴躁的很。 “你瞧什么呢?” 耳边传来太妃揶揄的声音,南胤下意识地正襟危坐:“没、没什么……” 太妃笑吟吟的,仿佛看透了一切:“闹别扭啦?” 也……没有吧? 昨日他已经跟她说对不起了,本来她没有张牙舞爪,相处的很融洽了,哪知那么凑巧被她摸了一把。 他七尺男儿,血气方刚,喜欢的姑娘就在面前,那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少不了就心猿意马了。 他躲躲藏藏的就怕被知意发现,那么一摸,他倒是飘飘欲仙了,后来完事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还没女人上手摸他,可怜那么匆匆一下,他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 光是想想,南胤又觉得热血沸腾了,半晌才压下激荡的情绪,故作平静道:“孙儿没惹她,知意好像也没生气啊?” 太妃想了想,知意先头还是冷静的,只是看到了南胤就变了脸色,那模样不像是闹别扭生气,倒像是……害羞? 年轻人的事太妃也不多管,不过却乐意制造机会,让他们相处相处。 “你想喝什么茶?进去跟她说吧!” “哦……行。”南胤红着脸,扭扭捏捏的往殿里去了。 知意正在往火炉里加炭,青烟四起,熏得睁不开眼,接连呛咳了几声,流着眼泪往后退了几步,一转头就看见南胤鬼鬼祟祟进来,扒着柱子看着自己。 她拿着扇子把烟吹散,泪眼朦胧还不忘快速躲到一边去,一边擦眼泪一边问:“皇上进来干什么?” 南胤皱眉看她:“你藏起来哭什么?” “啊?”知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无奈道:“奴婢没哭,眼泪是被烟熏的!” 南胤咧嘴笑了笑:“没哭就好。” 知意见他傻子似的笑,没有提昨日那些尴尬的事,稍微放了点心,往旁边让了让:“君山银针、雨前龙井,碧螺春,皇上喝什么?” 南胤想也没想:“都行。” 知意无语凝噎,捻了茶叶丢进杯子里:“皇上大病初愈,喝碧螺春吧。” 红泥小火炉逐渐有了明光,腾腾热气升到半空,转眼即逝。 南胤在旁边,知意坐立难安,好歹多年修养加持这会能够风雨不动,淡淡道:“皇上先出去等候吧,很快就好了。” 他不走,就杵在她面前,轻声喊:“知意……” 她垂下眼,耐性即将殆尽:“皇上有何吩咐?” 南胤心里惴惴着,羞赧看着她:“昨日的事?” 知意一脸茫然:“昨日什么事?” 南胤急了:“你摸了我啊,想赖账?” 知意先前还觉得尴尬,可经南胤这么一阵纠缠,忽然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摸了一把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上回她还被他摸了屁股也没计较,就当扯平了。 再说她也没感受到什么。 这么一想,知意又理直气壮了:“奴婢摸您哪儿了?” 南胤一惊,十分不满她的忽视:“你没感受到吗?朕可是男人!” 知意眼皮一跳,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哦,一般般吧。” 一般般? 她竟然说他的……一般般? 南胤自尊心大为受挫,委委屈屈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知意抬眸看他,好家伙,这人怎么像是又长高了一截?难怪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南胤还等着她给说法,知意叹气,语重心长道:“皇上,您这是怀春了!身体有变化说明您正在长大,奴婢很欣慰!” 他泄了气,没好气道:“你又拿我当弟弟……” 炉上的水已经烧开,知意熟练的把煮茶工序一道道完成,把茶端到漆盘上,轻飘飘地说:“您不也叫我姐姐?” 南胤到嗓子眼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朕就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 知意假笑:“是,奴婢是宫女,当不得您姐姐,您高抬贵手,就放了我吧!” 说罢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直接端着茶出去了。 南胤满心幽怨:“朕又不是这个意思。” 知意充耳不闻,后面南胤再怎么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也无动于衷了。 南胤不知不觉又把她得罪了,一整天就光看到她背影和后脑勺了。 皇帝二月二出宫前往皇陵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宫,太妃不出行,知意也不必忙碌,等尚衣局把春衫做好,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去领衣裳。 冰雪消融,光秃的枝桠悄无声息冒出一抹嫩芽,迎春花已经傲然绽放,逐渐有了春日的气息。 看惯了银装素裹、大雪纷飞的冬日,知意瞧见盛放的花忍不住看了停顿了片刻。 这一看,便看到一行人自远处过来,在宫道上不期而遇。 礼部尚书和祝逢时一前一后过来,知意一眼便看见那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在一行老头和小太监中格外耀眼。 知意屈膝行了礼:“尚书大人,祝大人。” 礼部尚书是认识知意的,态度也很客气。 祝逢时欢喜的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上回见面还是在除夕前,一晃一个月,外臣随意不得进宫,知意也没办法出去,可不是好久没见了。 知意同样也是高兴的,眉眼弯弯,带着柔软的笑意。 一旁礼部尚书挑着眉:“逢时,你们认识?” 祝逢时颔首:“是,下官和知意是同乡。” “没听你说过啊,想不到你们竟然认识。”礼部尚书这人喜欢打听纷纷扰扰的小道消息,尤为好奇地打量他俩,眼中冒着阵阵精光。 祝逢时笑得温文尔雅:“也是最近才相认。” 礼部尚书对插着袖子,目光意味深长:“哦那真是缘分!” 知意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问:“奴婢要去尚衣局,不知大人们去往何处。” 礼部尚书也没隐瞒,随口道:“向皇上禀报出巡仪驾一事。” 过几日南胤要去皇陵祭祖,礼部的人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 如此寒暄几句便没话再说,虽然知意想和祝逢时单独聊聊,但目前看来似乎不可能。 迎来送往,各自离开,祝逢时还是下意识的转身看了知意背影一眼,礼部尚书幽幽问:“你们很相熟吗?” 祝逢时赧然一笑:“我们两家认识多年,自小一同长大。” 礼部尚书摸着自己的胡子,露出了然的神情:“哦青梅竹马啊!” “听说你尚未娶亲,心里可是中意这位知意姑娘?” 祝逢时险些承受不住这般热情询问,笑容都快僵硬了:“大人说笑了。” 礼部尚书自顾自道:“宫女二十五岁才能出宫,你总不能等她这么多年。不过你要有想法,本官可以帮一帮忙。” 祝逢时惊了惊,没想到尚书大人一把年纪还有当媒人的本事。 其实和知意久别重逢他心里还是欢喜的,回忆小时候相处的点滴,无端就滋生出几分柔情来。 但他一厢情愿做不得数,知意毕竟是宫女,又在太妃身边伺候,他虽不涉足内宫,却也听说太妃尤为信赖知意。甚至他听过几耳朵传言,太妃培养知意,是为了将来纳入皇上后宫。 他开始还是失落的,但两次见知意听她说话时,都没提过南胤,想来她或许并不喜欢皇上。 祝逢时是读书人,向来含蓄内敛,哪怕动了心思,也只会深深藏起来,礼部尚书火眼金睛开始点鸳鸯谱,着实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只好道:“多谢大人好意,下官不着急,日后若有所求,定请大人帮忙。” “好说好说。”礼部尚书乐开了花,他一直觉得祝逢时是个可造之材,将来一定大有作为。更何况,他最喜欢撮合有情人了,一见方才他们浓情蜜意的模样,就觉得这事靠谱。 脚下刚迈到勤政殿的地界,礼部尚书笑容都还没收回去,就看见前方立了一人,眉眼分明,朗朗清隽。 那人手上把玩着腰间玉佩的流苏,好整以暇的问:“尚书大人,你们在说什么呢?” 皇帝忽然出现,礼部尚书面上的表情总算收敛了一些,恭敬行了礼,祝逢时没来得及阻止,就听他道:“方才在路上遇见慈安宫的知意姑娘,没想到和逢时是同乡,您说巧不巧?” 南胤那飞扬的长眉有一瞬间的凝固,似笑非笑的看向祝逢时,语气依旧是温和的:“那可不是?真是巧的不得了呢……” 第30章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礼部尚书老眼昏花, 耳朵又背,并未听出点什么来,倒是祝逢时何其聪明, 知道他动怒了,正要解释, 忽听得南胤吐出一口气:“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初春时节仍旧乍暖还寒,南胤这娇气的万金之躯吹不得冷风, 舒适地往榻上一坐, 听老尚书念念叨叨没完没了。 “皇陵离宫城三十里,皇上此去龙辇乃十二抬,卯时正出发,能在巳时初到皇陵。太后娘娘仪驾及诸位太妃公主车驾均已妥当。” “嗯……”南胤懒懒应了一声,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条藕荷色罗帕, 在手指转着圈:“辛苦大人了。” 皇帝手里拿着一条与他格格不入的罗帕,生怕别人看不见,祝逢时站在一旁眯眼看了看, 一言不发。礼部尚书见他来回转那帕子, 眼睛都要花了。 “皇上病了可是未曾大好?” 南胤抬眸看他一眼:“何出此言?” 礼部尚书犹豫了一下,说道:“臣见您手上拿着帕子,可是擦鼻涕用的?” 南胤脸上的闲适险些维持不住, 冷漠道:“朕会拿女人帕子擦鼻涕吗?” “哦哦哦, 那倒是。”老尚书后知后觉的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目光在殿中逡巡一圈:“皇上身边有女人了?” 问题问到点上,南胤高兴极了,赞赏地看着礼部尚书,不愧是三朝老臣,虽然耳朵背点、眼睛花点、反应慢点, 但总算能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奥秘。 南胤在演戏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虽然在知意面前时常献丑丢脸,但在臣子面前,还是像个运筹帷幄、矜贵清高的帝王,尤其还是在祝逢时面前。 什么同乡?什么青梅竹马? 那么多年没见的玩伴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官场黑暗,说不定祝逢时受了侵蚀已经变成黑心的了。 要论情分,他和知意难道不够深吗? 知意十三就进宫了,三天两头总能见面,这宫里就他一个正常的男人,不是吹嘘,他这姿色也能让几个女人神魂颠倒,知意说不定也对自己芳心暗许,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他装腔作势把那罗帕往掌心一团,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点羞赧来:“自然没有,你看勤政殿除了陶嬷嬷还找得出个女人来?” 礼部尚书瞧着皇帝的模样,心里感叹世风日下,堂堂皇帝竟然捡宫女的帕子。 他的眼神有些不信任,带着几分谴责,南胤先前还淡定,后来发现这个老头这个眼神不对劲,正襟危坐起来:“尚书大人,你想哪儿去了,这帕子是之前一个人留下的,不是朕捡的,也不是抢的,更不是偷的!” 老尚书想了一阵,忽然灵光一闪,颤巍巍道:“臣知道了!一定是先皇后留下的吧?皇上思念母亲,日日将孝德皇后的遗物带在身边,您一番孝心可歌可泣,让老臣也为之动容!” 南胤气得险些从榻上跳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要不是看这老头一把年纪,他真想一脚踹过去了。 皇帝心很累,一手抚着额头,无力道:“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一直仰慕于朕,上回送了亲手做的梅花糕点来,就把这帕子落下了……” 不止如此,她还亲手给他擦了嘴,那丝丝缕缕的馨香就那么流进了他心坎里。后来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把这帕子留了下来,塞在枕头下,仿佛知意就在身边。 “那皇上喜欢吗?您若也满意,何不将其纳入后宫,成全一段佳话!” 先帝驾崩时留下了两道遗诏,一道是命张梁等人辅佐皇帝亲政,一道便是亲手交到了礼部尚书手里。 老尚书还记得先帝病重时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吾儿年幼,劳卿费心,将来为太子择选品行优良的女子,他若有心仪之人,尽管纳入后宫,传承子嗣,切不能步朕的后尘!” 先帝膝下养大的儿女只有三人,独独南胤一个儿子,子嗣实在单薄的不得了。 礼部尚书觉得撮合天下有情人是件积功累德的善举,所以也不觉得南胤这么说有什么不对,相反老泪纵横颤声道:“先前选后选妃,您没多少兴致,臣还担心着……您若是喜欢,礼部立刻造册宝,开宫迎人。” “这……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南胤哑口无言,没想到尚书老头比自己想得还周到,他被说动了,甚至欢欢喜喜跃跃欲试,但转瞬又觉得不能操之过急。 他倒是迫不及待了,可是知意不点头,他也没勇气把人扛进寝宫啊! 礼部尚书郑重点头:“您放心,臣不会宣扬,事若成了,您提早告知臣,礼部先行把册宝准备好。” 尚书大人未雨绸缪,让南胤大加赞赏! 祝逢时隐形人似的站在一旁,南胤耀武扬威瞥他一眼,悠悠道:“祝卿有何看法?” 祝逢时眉眼微动,沉默了一瞬,老尚书摆摆手,扬声道:“皇上您问祝大人干什么,他比您年长几岁,还尚未娶妻,能说得出什么?” 南胤忽然就乐了,可不是么,祝逢时二十四五了还没娶亲,不是连他也不如? 好歹他还摸过知意屁股,祝逢时怕是连话都没和她说上几句。 皇帝感觉扬眉吐气,前所未有的痛快,虽然祝逢时连一点意见都没发表。 过几日便要出宫了,南胤盘算着能不能把知意也带上,外头敞亮多了,干柴烈火的,说不定能发生点什么? 上回她那不经意的一摸,竟叫他食髓知味,浮想联翩了好久。哪怕干不了别的,彼此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他暗暗谋划,出宫前一日,下了朝便往慈安宫去。 开春以来天气晴好,日光暖融融的洒在身上,南胤步履也轻快起来。太妃在小佛堂,通常这个时候不会让人伺候,他一去便看到知意在走廊外一丈长三尺余宽的空地里,拿着小钉耙弯腰锄土。 她脱了夹袄,穿着一身水绿的春衫,乌黑的长发梳成发髻,斜插一枝石榴红的玉簪,白皙的面颊有淡淡的红晕,专心致志的刨着坑。 他放轻了脚步,悄然离近了些,见她往土坑里撒着什么种子,额前沁出细腻的汗珠,怎么看怎么动人。 知意一捧石竹花籽撒完,抬袖正擦汗,冷不防看到南胤垂涎欲滴的眼神,惊得差点没把手里的钉耙扔过去。 她简直佩服他的神出鬼没,下次她不留神就得揍人了。 知意好歹忍住火气,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奴婢参见皇上。” 他摆出矜持温柔的姿态来,轻声问:“你在忙什么呢?” “撒花籽,娘娘说想种些花。”皇帝在跟前站了一阵,知意低头发现鞋上都是泥,有失仪态,忙道:“奴婢先换双鞋子,请皇上进殿少待。” 南胤眼尾微扬,眸光流转:“朕陪你吧!” 知意甩不掉他,只能沉默着往前走,好在她有先见之明知道会弄脏鞋子,事先放了一双在廊下,也不必回屋子里。 才在栏台坐下准备换鞋,发现南胤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顿时窘了:“皇上,您就这么看着?” 这么有恃无恐看女子换鞋真的好吗? 南胤心头一动,蹲下去朝她了然一笑:“早说啊!朕来帮你!” 知意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被他握住了脚踝,脱了脚上的鞋子。 她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挣扎:“皇上你干嘛?” “你不是叫朕给你换鞋?”他连自己的鞋都是宫人伺候穿的,这么屈尊降贵给别人穿鞋还是头一遭。 哼,矫情!这女人就是口是心非,得了便宜还卖乖! 知意红了脸,脚踝被他紧紧抓住,半晌挣脱不开,简直哭笑不得:“我、我是叫您回避……” 这下南胤也难堪了,他竟然误解了她的意思,难怪说她怎么这么主动。 他心里凉了半截,不服气的给她穿上干净的鞋,嘴里小声念叨着:“我还没给谁穿过鞋呢,你是第一个,别不知好歹!” 不过她的鞋和她的脚一样小,隔着罗袜摸起来也才他手掌长,怪不得长不高。 他心里得意起来,并不觉得给她穿鞋是多丢脸的事,那些宫女太监远远看着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转过身去。 知意如坐针毡,简直要崩溃了,脸上发烫,好不容易熬到他把两只鞋穿上,忙不迭的把脚缩回去。 “皇上,您饶了奴婢吧……”再这样心惊胆战下去,迟早有一天她要被吓死。 南胤又生气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朕给你穿鞋,你不谢朕?还说这样的话!” 他面无表情气势十足,还是挺令人恐惧的,知意没办法又得抚平他的怒火:“奴婢谢皇上隆恩。只是皇上万金之躯,千万别再做这种事了,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南胤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都没觉得丢脸,你怕什么?” 还能怕什么?怕有理说不清啊! 她沉默,一切尽在不言中,南胤盯着她,委屈说:“你说你心肠就怎么这么硬呢?” 知意闻言一怔,他一声不吭站在面前,眉眼低垂,长睫轻颤,气质说不出的薄弱,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孩。 她想起那年先帝宾天,才继位小皇帝一身素服,双眼通红望着自己的模样,一时于心不忍,无可奈何的叹气,放柔了语气:“男女有别,奴婢只是提醒皇上一声。更何况您是天子,哪里需要屈膝蹲在奴婢面前,还要您给我穿鞋子,不是折了我的寿吗?” 他反驳道:“我乐意,谁管得着?” 当年他父皇还给母后洗脚呢! 知意无语凝噎,又听他小心翼翼道:“明日朕要出宫去皇陵,你要不要一同去?” 她一个劲儿摇头:“奴婢去干什么?” 还嫌流言蜚语不够多吗? 南胤眼底有受伤的情绪,低下头喃喃自语:“我想去看看我母后,她去世多年,我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皇陵有她的金像,万一我去看了情绪失控,哭了,你好在旁边帮帮忙啊。” 知意听他浑说,忍不住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哭?” “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他眼睛红了,期期艾艾地看着她:“你连这个也不成全我吗?” 知意向来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奴婢先去请示太妃娘娘……” 皇帝欣然而笑,委屈一扫而空:“好啊!” 太妃没什么不同意的,一听说这是南胤的主意立马就点头了:“也好,你便替我去上柱香,祭拜一下吧。” 知意迫于无奈,又做了违心的决定,认命地回去收拾东西。 等翌日一早便踏着黎明微光,挤进长长的队列中,游龙似的从东华门出发,慢慢踏出宫门。 第31章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知意进宫已有整整七年, 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那四四方方的宫城与天地春色浩荡一线相隔,只一瞬间便在眼前豁然开朗。 她是良老太妃的人, 比普通宫女高出一阶,和别宫掌事宫女一同坐一辆青蓬马车, 就在公主的车驾后面。 冗长的宫道和繁华的街市远去,映入眼帘的是开阔无边的高山流水。 知意掀起车帘一角, 目光所至, 皆是久别未见的风光。 薄薄一层白雾在日光下逐渐消散,天朗气清,日近中天,行进约两个时辰总算到了皇陵。 知意跳下马车,闻见山间清冽的气息,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还没等她有别的动作,小富就猫着身子龇牙咧嘴地来了:“知意姑娘, 皇上有请。” 这人又干什么? 太后她们都在呢, 她一去万一又叫人家误会怎么办? 小富见她不动,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声提醒:“知意姑娘, 皇上等着呢。” 知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过去, 远远地就看到皇帝锦衣华服站在车辇上, 居高临下望过来。 他眼梢一挑,眸中漾起圈圈涟漪,知意过去他也没动静。 她不解,看他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略一愣神, 然后迟疑着伸出手去。 南胤唇角微扬,矜贵的伸出一只右手,稳稳放在她手上。 不过不是搭手,而是以掌心握住了她的掌心,南胤的手指修长白皙,养尊处优的人,处处都透着精致,除了在知意面前偶尔不着调,他还是那个与生俱来就尊贵无双的皇帝陛下。 只是表面上是这样,广袖之下,他手指动了动,握着她的掌心轻轻一捏,在知意即将含怒瞪过来的时候,轻飘飘地松了手。 他装腔作势地负着手,扬声道:“你是代祖母来的,好好待在朕身边,不许乱跑!这山上猛兽多,小心把你叼走吃了!” 知意皮笑肉不笑,没被他三言两语的恐吓住,想当年她在山头砍柴挖野菜的时候,这小皇帝还不知道在哪个奶嬷嬷怀里呢。 她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顺从的点头:“是,奴婢谨记。” 祭祀事宜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皇帝大驾,礼部的人在前面开路,迎着南胤往里走。 祝逢时在不远处,知意一抬眼就看见了,他恰好也看过来,相视一笑又很快在人群里错开目光。 好巧不巧这点动静又被随时关注知意的皇帝看在眼里,他心里又酸起来,暗骂知意没良心,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往徐太后那边去了。 南胤和太后虽非亲生母子,但名义上的恭敬还是有的,和温惠公主侍奉着一同入了大殿。 此处乃帝王陵寝,蔓延数里,葬着大楚百年来的皇室宗亲,南胤虽是来祭拜祖先,也不能挨个列祖列宗地祭拜,享殿里供奉了祖宗牌位,上了香一番跪拜也就礼成了。 法师在黄幔下念经超度,南胤祝祷的话说完便起身打算往后面去,却被太后喊住:“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徐太后方才情之所至哭了一场,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泪痕,显得有些虚弱。 南胤温声道:“儿臣去看看母后,您若累了,让温惠陪您着去前头斋宫休息片刻,用了午膳再回宫。” 他口中的母后,自然指的是孝德皇后,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让徐太后目光微微暗了暗,半晌她颔首:“去吧。” 南胤行了一礼,转头喊知意:“走吧,和朕一起去。” 知意愣了愣,他已经先行走了,徐太后和几位太妃公主在旁,神色微妙,宜太嫔不轻不重地轻笑一声,她当没听见,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太后娘娘您瞧,这知意姑娘当真是和别人不同的。” 徐太后眸光微动,看着知意的背影,牵唇笑了笑:“皇上的事,咱们都少操心。” 享殿后是一排屋舍,孝德皇后有一座金像在这里。 知意过去就见南胤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头,日光穿透繁盛的枝桠,落在门框窗牖上,连他的侧脸也渡上一层微光。 知意脚步微顿,看他眉眼生出的忧伤,心上揪了揪,方才生的那点别扭也没了。 “我母后去世的早,太医说她生育时伤了身子,我四岁那年端阳,是最后一次见她,十几年了我早记不得她的模样,连依稀轮廓都辨别不出来了。”看到知意来,他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跪坐在那里,望着案上供奉的金像:“这像是父皇命人打造的,一直供在这里,我每年会来一次,多看几眼,就能大概记住母后的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知意才发现他其实和自己很相似,才记事就没了母亲,这十几年在波折中长到现在的确不易。 她跪在他旁边,轻声说:“死亡不是止境。” “遗忘才是。” “相信孝德皇后在天有灵,会看到皇上一片赤诚孝心!也会保佑您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知意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安慰,南胤偏头看她,眼中划过一抹缱绻的温柔,低头见她跪在地板上,微微皱眉。 “地上不凉吗?” 他语气冷硬,把一旁的蒲团塞她身下去,嘴上念叨:“我跪我母后,你来干什么……” 知意心说不是您喊,我还不愿来呢! “那奴婢起来了?” 她作势要起身,却被他抓住手,又跌回蒲团上,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往他身上倒。 南胤手臂微张,她就栽进了怀里,他扭扭捏捏的看着她,两只耳朵都红起来:“母后看着呢,你还投怀送抱……” 知意大惊,忙不迭推开他:“分明是您拉了我!” 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行径,真是够不要脸的。 他得逞的笑起来:“没事,和朕一起跪吧,母后不会怪你的。” 知意气呼呼哼了声,上头供奉的是先皇后,南胤都跪下了,她总不能还站着啊。 南胤双手合十,又朝孝德皇后拜了拜:“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今日第一次见面,知意就行了如此大礼,母后您可满意?” 知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胡说什么?” 她像只炸毛的母鸡,显然被他胡说八道的话气着了,南胤还在火上浇油:“母后您别多想,她就是脸皮薄,等将来儿子成功了,再带她来正式拜见您!” “皇上!”知意脸色变了,冷冷看着他,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平日玩闹胡说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在先皇后灵位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 知意气得脸都红了,南胤从地上起来,去拉她的手臂。 她躲了躲,没好气瞪他:“干嘛?” “带你去个好地方!”他挤眉弄眼兴冲冲拉起她,从后门出去,绕过了享殿到了山下,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大树下。 知意左右看了看,只有几个侍卫和小富守在那里,连成总管也不见人,她警惕地看向南胤:“去哪儿?” 南胤想了想,也不隐瞒:“你不想回家吗?” 她明亮的双眸里都是震惊:“回家?” 这两个字于她实在太遥远了。 他突然提起来,知意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寄人篱下,在大伯家三年,吃了不少苦头,过了这么多年,心里倒没说记恨他们,但夜深人静想起自己的遭遇难免还是怨怼不甘。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没有那么深沉的情感,所有的联系,在她进宫之后就一刀两断了。 在这之后,知意就没想过要回去。其实以她的身份,每三年能和家人见上一面,但她和大伯家实在没多少情分,不见面还是有不见面的好。 这会儿南胤却忽然开了口,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她意图挣扎逃脱:“太后娘娘还在呢,您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哪有皇帝丢下众人自己跑了的,明日早朝少不得要被御史念叨了。 南胤神色泰然自若,看得出心情很好:“放心!成总管已经告诉太后我们的去向了,过会儿他们回去,咱们先去富云县转一转。” 富云县隶属京城,就在前面不远,是知意出生长大的地方。 只是她家原是在富云县一个小村子里,这么些年没听说过那里的情况,还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之骄子,竟然要踏足那样的地方? “皇上……能不去吗?”她心里打鼓,其实怕的是南胤从未出过宫,万一在半途出了什么意外,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偿还的。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南胤拍拍胸脯:“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他壮志凌云,就要上马车,临了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我们这身行头出行不便,马车上给你准备了衣裳,快换换!” “啊?”知意红了脸:“这不太好吧……” 当着这么多人换衣裳,她这脸往哪儿搁? “朕又不会偷看你!”南胤义正言辞,稳稳的站在一边催促她:“快去快去,又不必脱光,怕什么?朕给你把风就是了!” 那些在旁边等待的侍卫闻言立刻后退十步,转过身去避嫌。 知意羞愤无比,在南胤地强烈要求下上了马车,好在马车封闭好,冬日厚重的棉帘没有拆,外头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马车里两大个包袱,上面一个整齐放着一套长裙,应当是宫外年轻女子穿得那种。 知意研究了片刻,三两下套到身上,确定整理妥当才伸出个脑袋,吞吞吐吐地说:“换、换好了……” 南胤眉梢一挑,在小富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然后居高临下对她的装扮评头论足:“还没看你穿过宫外头的衣裳,怎么不太顺眼呢?” “那奴婢立马换回来?”知意气结,又不是她主动想穿的,竟还嫌弃她? 什么毛病? 他在她身旁坐下,马车在滚滚泥尘中缓缓出发,弱弱道:“我只是说不顺眼,又没说不好看。” 惹来她好大一个白眼。 南胤莫名兴奋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微服出宫,还是和知意一起,一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了。 知意看他不安分的左右乱瞟,秀眉轻蹙:“皇上看我做什么?” 南胤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抚掌,面上有激动的红晕:“接下来该我了!” 知意一头雾水:“什么?” “换衣裳啊,你都换了朕不换吗?”他边说边解腰上玉带,知意脸色大变,慌慌张张按住他要乱来的手。 “皇上,您别!” 柔软温暖的手按在了腰上,南胤一阵心神荡漾,浑身都酥麻了,面红心跳,羞涩扭捏地看着她:“那……你来?” 第32章 我就想和你生儿子 知意收回手, 匆忙道:“那我先下车……” 然而马车颠簸行进,碾过石子,一下根本站立不稳, 南胤面无表情把她拉到身边坐好:“你又要气朕!” 知意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让他憋屈的很:“换衣裳罢了, 你不肯,我自己来就是了。” 说罢他便气呼呼地解开了腰带, 发泄似的脱了身上的衣裳, 只是奈何皇帝娇生惯养压根没自己动手穿过衣裳,马车里狭窄又受约束,好不容易穿上去,却歪歪扭扭不成个样子。 知意觉得自己冷眼旁观似乎不太厚道,在他即将要失控的时候, 还是伸手去帮忙。 南胤倏地抬头,听她淡声道:“别动。” 他立刻就不动了,规规矩矩的坐好, 垂眸看她认真的帮自己理正衣襟, 抚平袖上的皱褶。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能清晰看见她长翘的眼睫,高挺的鼻梁, 和润泽娇艳的红唇。 南胤喉结一动, 一股难以自控的渴求就那么攀爬上来, 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 知意拿着祥云暗纹的腰带,伸长了手臂,从他后腰绕过来,南胤微微张开双臂,这样子就是像把她拥进了怀里。 “知意……”他眸中有波澜起伏,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嘴唇。 知意帮他系好腰上的佩玉,随声一问:“怎么了?” 他一动不动地,脸颊红透了,眼帘微垂,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我想亲你……” 知意黑了脸,一把推开他:“你又发疯!” 南胤没有防备,脑袋哐当一下撞在了车厢上,疼得惨叫连连。 她心头咯噔一下,又手忙脚乱扶起他,南胤捂着后脑勺幽怨望着她:“我是皇帝,你能不能别打我?” 他所有的宽容和忍耐都给她一个人了。 为什么她每次都要拒绝他?还这么推他?心是石头做的吗? 知意惶恐,方才一推是下意识的,谁叫他嘴上没把门,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南胤一说,她才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得意忘形了,她是多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偏偏在他面前总是失了体统规矩。 他也一定有法子,惹得她暴跳如雷,方寸大乱。 “皇上恕罪。”她跪在他脚下:“只需您不再说胡说,奴婢今后必会恪守宫规,离您远远的。” 她突然严肃起来,南胤一愣,马车里的气氛逐渐凝滞,他只沉默了一瞬,粗鲁地拽着她坐回去,硬声道:“朕今日在母后金像前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说过喜欢你……并非头脑发热一时胡说!立后选妃乃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她们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白天黑夜就想着你一个人了……” 知意微怔,南胤说完就小心觑过来,她抿了抿唇,叹息道:“您和奴婢是云泥之别,别说家世身份不相等,我还长您好几岁,过不了两年我人老珠黄,您就不见得会喜欢了。那些即将进宫的娘娘们多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和模样,是您未细看,故而没有上心,待来日她们都进宫了,处着处着自会生出感情来。” 南胤愁眉苦脸、凄凄惨惨地看着她:“我和你处了七年才处出感情来,再和她们相处七年,我连儿子都生不了。” 知意无语:“您多大年纪就想着生儿子了?” 南胤正经不过三句,腆着脸又凑了上来:“知意……其实我就想和你生儿子!” 儿子可以晚点生,但儿子的母亲要早点找好! 知意险些又没控制住要揍人,好在马车忽然停下,没叫她真的付诸行动。 小富来掀开车帘,她一眼就看到城门上大大的“富云县”三个字。 富云县在天子脚下,自然富庶,往来的百姓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她脸色微微变化,疑惑问:“来这儿做什么?” 南胤理直气壮:“用午膳啊,你不饿吗?” 知意跟着他下了车,一路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南胤倒是泰然自若,她却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小声问他:“皇上,您带的人够吗?一会儿不会冒出什么刺客来吧?” 皇帝豪气的摆手:“放心,朕护着你!” 知意差点朝他翻个白眼,心道我是替您担惊受怕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这小命也得交代在这儿了。 一路上她都顾不得好好欣赏繁华的街市,只顾留意南胤的安全了。 富云县不大,沿着主街走了几百步,便看到牌坊之后伫立的官衙。 他停下脚步,知意就更疑惑了:“皇上来官衙做什么?” 南胤笑眯眯的抄着手:“吃饭。” 小富和几个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衣裳,快步去叫门,不多时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知县大人领着属下大张旗鼓来迎接,恭恭敬敬拜礼:“下官不知康郡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知意瞪大眼,莫名其妙地看向南胤。 他竟然冒充康郡王? 这是个什么玩法…… 南胤含蓄一笑,手上虚扶一把:“本王只是微服出巡,大人不必多礼。” 知县姓李,生得膀大腰圆,一脸谄媚之色:“下官已在烟雨楼备好薄酒,还请王爷赏脸移步。” 南胤闻言先去看了知意一眼,她显然还没从这离谱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暂时也没多说,只对李知县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知意在一旁犹疑,这烟雨楼听着不像正经名字,别是什么风尘之地吧? 等到了那烟雨楼,知意忍不住皱眉,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从里头传出来,虽没有听见什么女子调笑声,但从布置上看绝对不是什么正经酒楼。 南胤眼看着就要跟着李知县进去,知意赶紧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皇……王爷,您要进去?” 南胤既然不想暴露身份,她就得陪他一块儿演戏。皇帝对她的配合十分满意,回身看了眼那楼宇:“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知意动了动唇,迟疑着该怎么劝他,一旁的李知县立刻躬身过来,点头哈腰道:“王爷放心,里头没有什么歪门邪道,给下官十个胆子也不能带您去那种地方啊!” 南胤很满意,想不通李知县能如此揣摩贵客的心思,竟然只能做到七品官,真是屈才了! 李知县在前边引路,知意和南胤并肩而行,觉得这大胖子在打什么歪主意,一路都警惕着,进了雅间便有人送来手巾,抬眸望去,只见珍馐佳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南胤在主位落座,李知县叫人上了酒来,知意即刻过去,把那杯酒接过。 南胤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看着她,知意正色道:“奴婢先给主子试菜。” 说罢直接把那酒给喝,然后又将桌上菜肴一一尝了遍,觉得没有问题了,才让他动手。 南胤朝李知县无奈一笑:“老祖宗的规矩。” 李知县心道皇亲国戚真讲究,不过嘴上却奉承道:“应当的,王爷万金之躯,大意不得!” 南胤看了知意一眼,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你坐下。” 知意很少沾酒,腹中空空不太舒服,又吃了那么多菜肴,已经觉得饱了。 但南胤这么一说,她还是顺从的坐下,伸手帮他盛了一碗汤。 南胤吃惯山珍海味,嘴早就养刁了,这满桌佳肴只是略微尝了几口。 富云县虽在天子脚下,李知县却很少入京,更没机会见什么大人物。今日听说康郡王出巡,晌午要来富云县,忙不迭地就准备起来。 那阿谀奉承的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吐:“王爷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下官惭愧,为官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王爷,不想王爷少年英姿,年轻有为,实在让下官敬服!” 知意听着,心里默默道,那是当然,南惊玉二十八了,和皇帝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奈何李知县眼神不大好,只知南惊玉其名,并不知道这三大辅臣之一的康郡王长什么模样,一心想着大人物造访,看着南胤虽然过分年轻,却也压根没往年纪上想。 南胤泰然自若:“那是本王有养颜的秘诀,看起来就年轻,李大人若是需要,本王可以送几个方子给你。” “下官粗鄙哪配用如此神物。”李知县一脸讨好,酒过三巡忽然唤了声身边站着的文人打扮的男人:“宋黔。” 那叫宋黔的人高高瘦瘦,一脸精光,只看了李知县一个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躬身出去片刻,不多时有怀抱琵琶的女子喏喏进门。 李知县堆起笑脸:“这烟雨楼以江南小曲儿得名,下官素闻王爷爱好风雅,便让这姑娘弹奏一曲为王爷助兴如何?” 真正的康郡王自然是喜欢这些玩意儿的,吟诗作对花前月下一样不落,南胤曾不止一次地对南惊玉的风流表示鄙夷。 那姑娘戴着面纱,身姿如柳,露出一双盈盈动人的双眸。 南胤上下打量那姑娘一眼,神色未变,慢慢转头看向知意:“听曲儿吗?” 知意就知道这死胖子没安好心,谁家好好的酒楼还能有弹琴唱曲儿的? 南胤没动,仿佛在等着她的回答,知意扯出一丝假笑:“皇……王爷喜欢就好。” 南胤靠在圈椅上,悠悠开口:“那便弹吧。” 悠扬乐如水一般荡漾开来,南胤兴致似乎挺高,一曲终了,姑娘又换了个江南水乡的调子,吴侬软语似的纠缠蔓延着。 知意不懂丝竹管弦,只在一旁沉默不语,忽然听南胤道:“李大人手下都是得力干将啊!” 她抬头,见南胤目光落在那个宋黔的人身上。 李知县愣了一下,连忙道:“这是我们衙里的幕僚,叫宋黔。宋黔!快来拜见王爷!” 宋黔反应极快,李知县一开口,他便跪了下去行上大礼:“小人宋黔叩见王爷!” 南胤眉梢微动:“宋黔?是个好名字……” 一旁的知意原本没注意,在数次听说这个名字后,已经震惊的不得了了,面上表情变了又变,怔怔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 时隔七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与‘家人’相逢,知意惊讶之余,更觉得这件事无比诡异。 为何他们来富云县一趟,就会这么凑巧在这里遇到宋黔? 知意脑中一闪,匆匆转头,撞入一双带笑的黑眸里。 南胤双臂环在胸前,乐不可支地朝她挑眉。 很显然,这是他的手笔。 知意觉得心里寸草不生的荒原上,忽然涌起风浪,南胤俊朗容颜清晰映在了眼中,一时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半晌,她才看向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目光有些复杂。 宋黔不是别人,正是宋家大伯的长子,和她血脉相连的堂兄。 第33章 朕给你撑腰。 知意有些怔忡, 李知县察言观色看出她的异常来,想着康郡王出巡带着一个女子在身边,言行举止还这么温柔, 说不定是他某位红颜知己。 李知县对京中贵胄了解不多,但关于康郡王的传说还是听说点, 虽然看着南胤的模样与年纪不符,但拿来表明身份的腰牌绝不会是假的。 李知县再会察言观色, 也料想不到, 会有人冒充康郡王,而且这个人还是当今皇帝。 见南胤满心满眼都是知意,李知县态度也恭敬起来:“姑娘您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挺好吃的。”她淡淡应了一句,喝了杯中的酒,抬眸看了宋黔一眼, 复而低下头去,一些往事浮上心头,心情莫名就低沉起来。 南胤时刻心系知意, 看她神色不对劲, 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她抬眸,望进他关切的眼眸里,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半晌还是开了口:王爷, 咱们走吧……” 南胤目光一凛, 被她即将崩溃的情绪吓着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好,这就走。小富,准备马车!” 李知县一脸茫然, 不知他们怎么就要走了:“王爷,您不再听会儿小曲儿?” 小曲儿哪有知意重要,他又不是没听过! 南胤一肚子气,知意不高兴,他也不高兴了:“不听了,看见碍眼的人,心烦!” 虽然知意没说,但南胤还是敏锐的发现,她的情绪是从宋黔出现时就开始变化的,她不高兴,也一定是因为这个男人。 没有什么比知意难过还让他焦急的事,早知道就不准备这么一场了,因为知道知意在她大伯家的生活不易,南胤就猜测是因为家里人对她不好,不然也不至于寒冬腊月跌进雪坑里。 原以为知意看到宋黔混了这么多年只是个小小的幕僚,他再出头给她出出气,她心里肯定是畅快的。 谁知她并不高兴…… 李知县看南胤生气了,顿时诚惶诚恐,险些跪下去:“王爷,您息怒,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招惹贵人了?” 南胤蹙眉不语,只淡淡瞥了宋黔一眼,然后牵着知意径直下楼了。 李知县追上去,眼睁睁看着二人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战战兢兢摸了摸额头的冷汗,心道完了。 南胤这么怒气冲冲的走了,指不定往后会怎么对自己发难呢,堂堂王爷,要捏死他一个七品的芝麻官何其容易。 李知县胆战心惊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气急败坏地看向宋黔:“你得罪他们了?” 宋黔一脸莫名:“小人一直跟在您身边,连一句话都没和王爷说过。” “那王爷方才看你做什么?” 宋黔也不知道啊,对于康郡王忽然出现,又飞快的消失,他连话都没机会说,就被李知县骂了一顿,心里顿生不快。 他看着街市上那逐渐远去的马车,脑中忽然一震:“那个姑娘看着倒是眼熟……” 李知县险些一脚踹过去:“呸,王爷身边的女人你都敢肖想,要命不要?” 宋黔忙摇头,混沌的脑海里忽然清明起来:“王爷叫她知意?知意……” 宋黔脸色煞白,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她是宋知意!” 知意看不到宋黔吓得浑身颤抖的模样,一上马车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南胤小心翼翼挪过去,观察着她的脸色:“知意,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知意眼睫颤了颤,睁眼看了看他,轻轻摇头:“没有,我就是头晕。” 南胤惊道:“你喝醉啦?” 知意不语,她酒量极差,两杯酒下肚,已经头晕眼花了。 他屁股又挪了挪,离她更近了些,在颠簸之中伸手护住她的脑袋:“你是不是看见宋黔不高兴了?” 南胤靠过来,掌心贴在她额前,袖中还有一股浅淡的龙涎香,知意阖上眼,只是头晕罢了,还不至于醉酒,只是心里不痛快懒得动弹,便放纵他那点小心思了。 从富云县直接回宫得一个多时辰,马车驶入官道上,道路崎岖不平,知意也就靠不住了,坐直了身子,方才回答南胤的问题:“这么多年没见,已经形同陌路了,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不大愉快罢了!” 南胤的右手从膝上慢吞吞移过去,试图去握她的手,知意忽然调整了坐姿,他吓得又把手缩回去。 好在知意没注意到,他偏头问她:“什么不愉快的事,能不能和我说说?” 太久远的事了,本来她已经忘记了,可今日重见宋黔,以前的事就那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那年她才十二岁,虽然是瘦小些,可模样渐渐长开,眉眼弯弯,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宋黔长了她七八岁,却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整日和狐朋狗友村里村外到处乱窜。 她在小河边洗衣裳,被宋黔和几个小混混看见,扔石头在面前,溅了一身的水。 他们大笑着跑开,不多时一双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拖着她便往草丛里走。 她吓得惊叫连连,慌乱中看清那人是时常来找宋黔的一个混蛋,她被压制的动弹不得,身上衣裳也被撕坏了,好不容易挣脱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伤。 而宋黔就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轻飘飘地看着这一幕。 她恶心坏了,回去向伯母告状,甚至想要报官,伯母为了息事宁人,打了她一顿,骂她白眼狼,说她如果敢报官或者告诉宋大伯,就立刻把她嫁出去。 她年纪尚小,怎么可能嫁人,被一番威胁更不敢去报官,宋大伯看她浑身是伤也没多问。 她陷入无边的恐惧中,那半年胆战心惊,直到冬日里上山砍柴跌进雪坑,被和善的老太妃带了回去。 “都过去了……没什么可说的。”从前她也恨过,可现在已经死心了,不报任何期望,便不觉得难过。 宋伯母一心想着儿子能和祝家哥哥一样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殊不知宋黔永远也不比过祝逢时,折腾这么多年,还是碌碌无为,也算是他们一家人的报应了。 知意明显不想说,南胤心里有些失落,看来自己一番努力还没得到她的信任:“你有什么就告诉朕,朕给你撑腰!” 他堂堂皇帝,还不能斗过一个没官没职的幕僚吗? 知意心上仿佛什么轻轻扎了一下,垂下眼,苦涩一笑:“皇上对我这么好做什么?不值当……” 南胤正色道:“怎么就不值当了,朕说过喜欢你,既然喜欢你,自然就要给你最好的!” 最好有一天她能仗势欺人,解决所有看不过眼的人。 她怔了怔,抬头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表情,莫名恍惚。 南胤有俊俏的眉眼,还有日渐高大的身影,时光打磨出全然不同的模样,已经不像是个孩子了。 七年时间弹指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她心上有波澜暗涌,失神了好一阵才扭过头淡淡道:“皇上别再说了。” 说罢,她又阖上眼,好像是真的累了,南胤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掩下眼底的落寞,听她呼吸声逐渐匀停,才伸手掀开车帘,低声吩咐小富:“找几个人,把宋黔那小子给收拾了!” 小富一惊,看他脸色分外难看,迟疑道:“要怎么收拾?” 南胤唇角划开一抹冷笑,目光微凉:“只要不死,怎么都可以!” 小富领命,吩咐马车后面跟着的侍卫,很快便有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南胤坐回知意身边,踌躇了半晌,偷摸摸地张开怀抱,伸手轻轻拨过她的脑袋,便将她稳稳当当拥入了怀中。 知意睡得很沉,娇娇软软地,不是平时浑身是刺的样子,他小心翼翼抱着她,心里总算安定下来。 幽香满怀,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看着那红润的嘴唇,一亲芳泽的冲动就愈发激烈起来。 他自出生便立为太子,后来当了皇帝,坐拥天下,丢脸的是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只有每回见到知意都叫他心里某些渴望蠢蠢欲动。 她睡着了吧? 他悄悄亲一亲应当没关系吧? 南胤心痒难耐,忍了一路,眼看马车已经进了城门,再往前走就到宫门口了,要不动嘴,怕是也没有机会了。 南胤恶向胆边生,盯着那明艳艳的俏脸一阵心神荡漾,终于鼓起勇气,低头亲上那朝思暮想的红唇。 软软的,香香的,和他深夜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南胤窃喜,只是担心她被惊醒,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目光往上移,看到一双冷幽幽的眼眸,正冒着怒火。 知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气得不行:“皇上,你怎么又趁人之危……” 干坏事被逮正着,南胤尴尬的不得了,红着脸道:“那要不……你亲回来?” “滚!”知意又羞又怒,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别扭的小孩了,一脑袋的歪注意,看来以后不防着他不行了! 一想到被他亲了,她就气得不行,方才生得那一点感动也烟消云散了,掀开车帘看到了宫门口,便毫不迟疑的跳下马车,小富本来想来扶一把,看见她黑着脸,立马又躲开了。 他小声嘀咕:“怎么像吃了炮仗似的……” “知意,你等等朕啊!” 南胤手忙脚乱下了马车要追上去,成禄却匆匆过来,一脸急色:“皇上,您总算回来了,大事不好了。” 南胤掸了掸袖口,稍微正了脸色:“何事?” “铁骑营张巍将军,中敌军之计,战败……身亡了!” “张巍?”南胤脑海里搜寻了一下,渐渐与一个魁梧健硕的年轻人连上号。 铁骑营驻扎剑月关,那是大楚边界,时有邻国骚扰,虽不至于兵临城下,可到底会影响边关一带的百姓。 而张巍就死在敌军一次的偷袭中,为了解救村子里老弱妇孺,身中数箭,铁骑营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尸首带回去。 张梁从军近十年,功勋卓著,如今为救老百姓而死,于情于理都不该忽视。 然而…… 南胤微眯着眼,望着殿宇上惊飞的鸟群,目光深邃如墨。 坏就坏在张巍乃是太傅张梁之子! 第34章 这皇后不娶也得娶了 南胤回勤政殿才换了衣裳, 康郡王就急步而来。 “张巍死得太惨,乱箭穿身,没一处好的, 只能埋在边关了,张梁在家中设了灵堂, 听说已经哭晕了!”他喘了口气,皱眉看着南胤:“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帝坐在椅子上, 脸色不怎么好看, 一整天的好心情瞬间没了,甚至担忧起和知意的将来。 将士为国战死是常事,自古以来开疆扩土都是以血肉之躯堆积而成,可惜张巍死得不是时候。 在他亲政之初张梁心生嫌隙,早已面和心不和, 当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张梁面子,要求一年后皇后才能入宫。 张梁及其党羽早就心有不满,处心积虑, 刻意刁难, 意图再次霸揽朝政,若非他早有计策应对,只怕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势, 任由处置的傀儡皇帝。 张巍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倘或张梁借题发挥, 皇后进宫时日定会有变。 南胤忧心忡忡,今日出宫一趟,原想哄知意开心,好不容易他厚着脸皮亲她一口,还没来得及解释, 就出了这事。 知意最重规矩,若是皇后要进宫了,她处处躲闪,往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更加遥远了吗? 南惊玉看他愁眉不展神思恍惚,忍不住问:“皇上,在想什么呢?今儿上哪儿去了,自己一个人就跑了,是不是去逍遥快活了?” 他摇头,有气无力道:“不是一个人,和知意一起的。” 南惊玉顿时有了兴致:“孤男寡女,干什么了?” 南胤淡淡道:“冒充你的身份,上烟雨楼听姑娘唱了小曲儿。” “什么?冒充我?”南惊玉炸毛了:“您冒充我做什么?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了吗?” 还有,烟雨楼这名儿怎么听都不像个正经名字。 南胤把来龙去脉说了,南惊玉一脸难以置信:“可以啊!皇上出息了,知道给自己的女人撑腰了!” 那句‘自己的女人’让南胤眼前一亮,这是个十分贴切的称呼,他很喜欢。 只是想到张梁一家,又忍不住抚额叹息:“事发突然,容朕再想想……” “我劝你还是能忍则忍吧,不过是一个女人,后宫那么大,还不容不下吗?”南惊玉拍拍他的肩:“现下看来,这皇后不娶也得娶了,就当息事宁人吧……” 南胤想起知意,早上他还承诺要跟她生儿子,转头他娶了别的女人,她心里会怎么想?会骂他见异思迁说话不算数吗? 他从来没这么彷徨过,甚至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身为天下之主,本该不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可他现在即便亲政,还是有许多要违背本意的地方。 “皇上若决定好了,明日去张家看看吧,好歹做个面子给大臣们看。”南惊玉看出他不高兴,劝慰了几句,便又走了。 小富端着茶进来,低声问:“皇上,您吩咐在路上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可要送去给知意姑娘?” 晌午吃饭那间隙,南胤让小富着人去买了一堆的东西,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摊主说是姑娘喜欢的,便毫不吝啬的全买下了,等回来就送给知意。 南胤看着茶杯里飘浮的君山银针,想起每回知意煮茶时,热气氤氲的娴静温柔的侧脸。 半晌,他抿了一口茶,沉声道:“你送吧,朕不过去了。” “皇上……”小富心里叹气,这都什么事啊,好好的两个人,眼看有点苗头,这会儿全熄灭了。 南胤只身往帘后去了,小富左右为难,无奈只得往慈安宫去了。 知意才回宫,太妃就从小佛堂里出来,腕上缠着佛珠,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待四周的人都散去,只剩了彼此,太妃才问:“你和皇上怎么样了?” 知意还不知道张家的事,太妃一问她就想起在马车上被南胤偷亲的一幕,心里慌了一瞬,不过她面上还能如常,浅浅一笑:“皇上去皇陵祭拜时,想起先皇后了,心里不高兴,拉着奴婢往富云县走了一圈,说是想散散心。” 太妃笑而不语,散散心是假,其实就是为了想和知意独处片刻,那傻小子一根筋,四六不懂的,哪里懂得哄女孩子,就会这些笨办法。 只是他不知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带走了,闹出多大的动静。 宜太嫔回来就冷嘲热讽说知意不懂事,毫无顾忌的跟着皇帝跑了,谁知道这么出去一趟会发生什么,说不一定等一两个月知意肚子里就该有皇嗣了。 太妃虽然讨厌宜太嫔说三道四,可她这句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她心里想了想,打量着知意,疑惑问:“你和皇上……没发生什么吧?” 知意愣了愣,反应过来太妃的意思,知道她是误会了,忙澄清:“奴婢和皇上清清白白,就在富云县用了午膳……皇上知道那里是奴婢的家,便说去看看,还能不能遇上以前的家人。” “这样啊。”太妃面上可见失望,凝眉看了知意半晌,黯然叹气:“不用我多说,想必皇上的心意你也明白。只是我眼瞧你这么久一直不上心,你们俩之间也迟迟没有个结果。皇上年纪小,我虽不介意多等几年,可朝中官员总等不了,那几家眼看着就要进宫的贵女,平白耽误下来,早就怨声载道了……” 知意微怔,她是多聪明的人,瞬间便明白了太妃弦外之意:“各世家贵女都要进宫了?” “张梁的儿子死了,于他来说也并不是坏事。”太妃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才继续道:“我说这话可能不厚道,不过太傅失势,眼下就相当于握一个把柄在手上,他不可能不用。” 而最大的用处,就是让自己女儿顺利进宫,延续张家风光。 知意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一缕失落悄然划过,细细琢磨又无影无踪,不过眨眼间又能端得慈安宫掌事宫女的气魄。 “立后诏书已下,皇上自然不能反悔,各宫准备着,选个好日子迎皇后娘娘进宫便是了!” 太妃并没有娶孙媳妇的欢喜,只问知意:“你难过吗?” 知意面上的笑意无懈可击:“娘娘言重了,奴婢替皇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往后您也别撮合我跟皇上了,这么多年都没生出感情来,今后也不会,您放宽心,等着后宫娘娘们来请安吧!” 太妃动了动唇,再欲说什么,门口宫人来报皇上身边的小富来了。 知意脸上笑容一僵,下意识的看向太妃。 太妃自然开了口,小富抱着一大堆东西进门来,就要往知意怀里送。 她没敢伸手:“小富公公这是干什么?” 小富道:“皇上要奴才送来的,今儿在富云县买的一些小玩意儿,料想知意姑娘你喜欢,一并送来了。” 知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你拿回去吧,替我多谢皇上好意。” 她回答的如此之快,仿佛在有意躲避什么,太妃旁观了半晌,观察她的神色,温声道:“留下吧,皇上一番好意,也许当是感谢你伺候我这么多年的不易。” 知意垂首,语气恭谦:“奴婢伺候娘娘天经地义,哪值得皇上一声感谢。” 可是太妃既然打圆场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把那大包袱留了下来。 夜里回屋拆开时,发现大多是胭脂水粉,罗帕耳坠,还有一些奇巧的小东西,不见得多贵重,却胜在奇特。 她盯着看了好一阵,才拖过床下的箱子,把东西一一放进去,今后也不打算再动它们了。 张巍战亡的消息,次日已经传遍朝堂,朝臣们才到宫门口,却被匆匆而来的成总管告知今天休朝,皇上要出宫一趟。 昨日南胤才因去皇陵祭祖免了早朝,今天怎么又不早朝? 细问之下,才知道皇帝要去张家吊唁张巍将军。 皇帝去了,大臣们自然不能不去,于是又各自回家换下朝服朝冠,着急忙慌的往张家赶。 南胤是临近午时才去的,张梁收到消息,带着家人和宾客跪了满满一地。 南胤负手,看着门檐上张挂的白幡,眸光如墨般浓厚,边上成总管提醒一声,才抬脚过去扶起张太傅。 “老师节哀!张将军亡故,朕也很难过,大楚痛失一名大将,更是一大遗憾,您白发人送黑发人肯定伤心,但张将军已逝,在世的人更要好好保重身子!” 张梁声泪俱下,又要往地上跪:“犬子何德何能,让皇上亲临,您这么说,真是叫臣心头惶恐难安!” 南胤扶着他的手臂,一面往里头,一面温声道:“老师和师母都要保重,张将军虽走了,但老师还有女儿,一样能够承欢膝下,也算弥补兄长半分遗憾。” 在场宾客看到君臣二人如此融洽,也不免得想起近来的传闻。 都说太傅一手遮天,独断专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而小皇帝逐渐长大,亲政之后就容不下老臣,意图取缔。 两个人彼此算计,面和心不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今日所见又格外出乎意料。 南胤和张梁,既是君臣,又是师徒,十年时间并未让他们信任彼此,如今皇帝却亲临张家,明显是南胤先服软一步。 人言可畏,皇帝名声何其重要,张梁何尝不知道南胤想在这个时候笼络人心,他心里悲痛之余,又觉得痛快。 皇帝再大有何用,还不是要忌惮他这个辅政大臣。 灵堂立了衣冠冢,张巍尸首在边关,灵柩里只有一副他从前穿过的盔甲。 南胤亲手捻香吊唁,还烧了几张纸钱,张夫人屈膝谢礼,见女儿躲在身后,悄悄拉了一把。 张梓潼忽然被拉到前面来,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臣、臣女……参见参见皇上。” 第35章 宫里就该是另一番光景了…… 南胤垂眸看她, 与除夕大宴相见时,她似乎瘦了许多,原来见他就战战兢兢地, 今日仿佛他是洪水猛兽,吓得浑身都在颤抖了。 他目色沉沉, 张梁如此耀武扬威,生得女儿却如此胆怯懦弱, 实在与他最开始想象的模样相去甚远。 不过这样也好, 将来他能少了许多麻烦。 “免礼吧。”南胤语气温和,本来想多说两句,见张梓潼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也就闭了嘴。 张梁自然也看到了女儿的样子,心里恨铁不成钢, 连和皇帝说话都不敢,将来还怎么母仪天下,统摄后宫? 南胤略站了会儿, 便打算启程回宫了, 张梁恭送他出门,听得天光沐浴下容貌昳丽的少年朗朗开口:“老师劳苦功高,朕多年来仰仗您的辅佐, 才能有今日, 可朕身为君王, 多有迫不得已的时候,还望老师海涵!” 张梁低头,眸中闪过冷意,嘴上却言辞凿凿奉承:“皇上言重了,臣受先帝遗命, 为皇上扫清脚下障碍,是理所应当的。我张氏一门定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臣离心,说的话也是夹枪带棒,差一点就彻底撕破脸了,唯有那已经布告天下的皇后人选,勉强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和气。 皇后进宫,已经刻不容缓了。 “有关张将军的身后事,若有需要老师随时可以告诉朕。”南胤目光深邃,笑容和煦:“福宁宫前的抱厦正在修缮中,入了夏便能迎接新主子了。” 张梁脸色稍稍回暖,仰起头笑了起来:“臣多谢皇上隆恩。” 南胤牵了牵唇,笑容稍纵即逝。 知意再见南胤,已经是回宫三日后,太妃没再以撮合他们两人,制造各种相处的机会。 南胤忙于朝政没时间来慈安宫,只派了小富日日过来问候,知意没见南胤,心里倒莫名松了一口气。 等照例从内廷局拿了这个月慈安宫的月银回来,便远远看到了皇帝銮驾停在了慈安宫门外。 知意脚步一顿,往那边看了看,辇上不见人,想必已经在里头了。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进了宫门,走到廊下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听见殿中传来南胤清朗的说话声。 “礼部正按规制准备着,祖母不必忧心,宝印金册最迟月末也能预备妥当。” 太妃叹气:“也好,诏书既已下,皇上便上几分心吧,皇后终究还是跟她父亲不同的。”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瞬,南胤的声音低了下去:“张梁既把女儿送了出来,她就注定只是一颗棋子……” 知意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门去,低眉垂首行礼。 “知意!”南胤眼前一亮,脸上有了笑意。 然而她当没看见似的,站起身便走到太妃身边去了。 “奴婢已经把这个月的月银领回来了,娘娘请过目。” 太妃粗略扫了一眼:“那便交给你保管吧。” “是,那奴婢先拿去放着。”她也不等太妃开口,便先拿着银子往寝殿里去了。 南胤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太妃盘腿坐在榻上,幽幽道:“别看了,人家不愿意搭理你。” 南胤不想承认这个惨痛的事实:“祖母,我其实……” 太妃神色淡淡的:“我眼瞧着知意并不喜欢你,你再费多少劲儿大约也没用,倒不如把这心思用在皇后和妃嫔身上,早早的开枝散叶,绵延我大楚国祚!” 南胤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孙儿会努力的。” 太妃也不说教了,留下南胤用了晚膳,知意原本想躲一躲的,奈何他早有所料,认准了她侍膳。 知意迫不得已又充当试菜布菜的小太监,伺候着南胤用完晚膳。 南胤要走,太妃让她代为相送,好在只是送出慈安宫,众目睽睽一下,也不怕他乱来。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御辇前候着一列掌灯的宫人,知意把南胤送到门口,屈膝行了礼便要回去,却被他一把扯住衣袖。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她抬眸,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表情:“皇上还有何吩咐?” 南胤在她面前向来脸皮厚,也不避讳,着急问:“这几日没得空闲找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知意想也没想就摇头:“没有的事,皇上多虑了。” 南胤心里不好受,凉嗖嗖的像被戳了一个洞:“你分明就还是在生气……” 知意不想和南胤再有什么纠缠,他拉着不放,让她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火,脸色也沉下来了:“皇上松手吧,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您不在意,奴婢还要脸面呢!” 南胤被她指桑骂槐也不是头一次了,他不是个动不动就砍人脑袋治人罪的皇帝,只是看到知意和自己闹别扭,彼此越走越走,就叫他觉得解决这样的事,比当皇帝还难。 他有些气馁,依依不舍放开手,知意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两步:“您都要娶皇后了,今后就不要特意来找奴婢了,没的传些流言出去,将来皇后给我小鞋穿。” 南胤皱眉:“有朕在,谁敢?” 知意欲哭无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了,无奈看着他:“皇上,我真的不喜欢您,您就行行好,放过奴婢吧,……” 南胤心里一片悲凉,被拒绝的这么彻底,什么热情也没有了,他委委屈屈看着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知意语塞,她怎么会讨厌他,彼此相识这么多年,除却身份地位,她是真心把他当成朋友的。 只是实在受不了他胡搅蛮缠的行为,他越是接近,她心里就越发焦虑暴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她多年循规蹈矩的人生。她那一根紧绷的弦,也在即将崩塌的边缘,仿佛让她在一瞬间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这种感觉让人无能为力,她很不喜欢,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自己免受一切困扰。 她眼睫颤了颤,把那些情绪深深掩埋在黑暗里:“天色已晚,皇上请早些回宫安置吧,奴婢先行告退。” 她不等他有所挽留,匆匆的转身走了,剩下南胤站在夜色里形单影只。 他一颗热情澎湃的少年心,已经凉透了。 后面一段时间,再见南胤时,他果然没有像以往一样贴上来,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不说笑时,不怒自威,自有君临天下万中无一的气势,知意惊于他突然的成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物是人非的感叹。 她和皇帝之间本就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即便有着所谓多年的交情,还是敌不过彼此长大,面临完全不同的境况与人生。 南胤终究还是要立后选妃的,他的一生注定与朝堂牵连,那张皇后她也见过,是个温柔文静的女子,等他们大婚后,软玉温香在怀,也就不会记挂她了。 春日气息渐浓,二月匆匆过了大半,待百花繁荣齐放之时,皇帝大婚婚期也随之公告天下。 五月十八,乃是今年十分难得的黄道吉日,据说是司天监根据皇帝皇后的命格八字、大楚国祚命脉推算而成。 日子稍赶了一点,但偌大的皇宫应有尽有,规矩繁琐了些,却并不影响进程。 有关除夕发生的事,宫内宫外的人还是有所耳闻,听说南胤当日大发雷霆,勒令准皇后在家中学一年的规矩礼仪方能入宫。 只是不知这才两个月,发生了什么,竟又让皇帝改变了主意? 其实朝中大臣们大多都清楚内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家家大势大,断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倒下的。何况张巍功勋卓著,战死沙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为了平衡边关将士的心,南胤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皇后要进宫,四位已经赐下封号的妃嫔也不能落后,等帝后大婚之后,便会一同入宫来。 届时,宫里就该是另一番光景了。 礼部如火如荼的准备着大婚所需之物,给皇后的聘礼赏赐,一一记录在金册,由皇帝过目后,再行送往张家。 尚衣局赶制帝后的朝服冠服,及大婚时的喜服,趁着这机会,皇帝下了令,让寿康宫诸位太妃娘娘们一并做几身衣裳。 良老太妃做为高宗皇帝仅剩的嫔妃,自然排在首位,知意帮太妃挑好花样,亲自去了一趟尚衣局。 好巧不巧的遇上了祝逢时也在,尚衣局近来活多,忙得不可开交,机杼声不绝于耳,知意便和他站在院里交谈。 “逢时哥哥近来很忙吧,看着你像是瘦了。” 祝逢时摸摸自己的脸颊,赧然一笑:“也不是多忙,等皇上大婚后,也就闲下来了。” 还有两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不短,只是皇帝大婚不比寻常人家,出不得一点差池,礼部在中间担了大头,更是要一百个小心。 知意虽进宫七年,但也没看过什么大事,那时候先帝丧仪才结束,宫里冷冷清清的,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差不多过了第二年的祭日,气氛才逐渐回暖。 立后是喜事,宫里迎来新主子,气氛自然又不一样了。 立后的事闲话了几句,祝逢时说到另一件事上:“前几日,宋婶儿进京来找我母亲,想让我帮帮忙。” 知意讶然:“我伯母?她找你们干什么?” “她说宋黔前不久被人打了,他连人家容貌都没看清,就受了一身的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不见好。”祝逢时神色有些微妙:“宋婶儿的意思是说我是京官,有几分本事,想办法找出凶手,为宋黔讨回公道。” 知意难以置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宋黔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打了? 第36章 你何尝不是伤了朕的心?…… 她不太想得通:“宋黔……怎么会被打?” 祝逢时摇头, 也是疑惑:“我也不知,大约是在外头惹到什么祸事,人家找上门了吧。” 宋家和祝逢时虽然还在联系着, 但基本上没有见过面,祝逢时一直知道宋黔的德性, 好赌成性,家里并不充裕。宋婶儿来求帮忙时的支支吾吾, 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知意失神了片刻, 无奈摇头:“给你们添麻烦了……你才入朝为官,根基不稳,也不要帮什么忙了。我堂哥向来如此,有了第一回 ,就有无数回, 你若真做了什么,倒叫我心里过意不去了。” 祝逢时面色浅淡,垂眸看她:“能帮你的忙我很高兴, 只是我知道你历来不喜欢你堂哥, 也就没有急着答应。本来我自己能力也有限,确实也帮不上什么,不过倘或你有什么事, 我定当义不容辞!” 知意怔然, 看他温和平静的眼眸流淌着的涟漪, 勾唇轻笑了笑:“谢谢你,逢时哥哥。” 祝逢时也笑起来,眉间染上几分温柔。 一切尽在不言中。 祝逢不能在内宫多待,说了会儿话,彼此便各有忙碌的, 知意从尚衣局回去,途经御花园见百花盛放,忍不住驻足。 御花园一望无边,假山流水在花团锦簇的花草丛中环绕盘旋,长湖湖畔有一片盛放的牡丹可供宫内主子采摘赏玩。 知意停留了片刻,本想顺手摘几朵回去给太妃瞧瞧,伸出手去时又忍不住停下,实在不想破坏这花开满地的景致,她弯腰嗅见芬芳,连眼眸也落入春光。 她蹲着身子,只把一枝已经被风吹断的洛阳锦折下,拿在手中把玩。 正要站起来,忽闻不远处假山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听人墙角,知意没有迟疑起身便走,一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南胤负手走下来,神色冷凝,带着几分未褪去的嫌恶,而他身后树影婆娑中,似乎有个女子的身影一晃而过。 知意没细看,南胤已经发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可见的有了变化,他急步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知意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听见他们讲话,忙无辜的摆手:“奴婢才经过,什么也没听见。” 南胤闻言一顿,回身看了一眼,眸光沉沉:“没事,遇见一个宫女纠缠不清罢了。” 知意略显尴尬的点点头,有些无措地站在他面前,实在不知接下来该和他说什么。 这段时间她统共见了南胤两回,他倒像是忽然间成长了一般,言行举止可见稳重沉着,只是见了她犹豫着想要靠近,最后却又委委屈屈的作罢。 知意心里叹息,果然也是她之前说得那些话让他听了进去,没有再过多纠缠,现在在想想自己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去要求南胤做什么。 他是皇帝,可以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她之所以知道他不会强迫自己,还是因为这么多年积累的信任。 知道他偶尔不着调,却也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让她下意识地就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这种信任来自于何处,她不敢深究,自己逾越已经不止数回,南胤心胸宽广竟也计较。 她平视前方,已经不能看见他的眼睛,需要微微抬眸,才能与他对视。 到了春日,南胤身量也见风的涨,她再也不能再低头看他了。 修长的手指在面前晃了晃,知意听见南胤困惑的声音:“在想什么呢?” 她心头一阵惆怅,忍不住感慨:“皇上长大了!” 南胤‘嘁’了一声,面上浮现可疑的红晕:“你才知道?只有你才把朕当小孩儿!” 知意颔首:“皇上都要大婚了,自然不再是小孩儿了。” 南胤眉梢垮下去:“你又提醒我这个……” 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选后选妃,虽然以自己身份谈论这个是自不量力,但她想起先帝子嗣单薄的前车之鉴,不愿南胤有同样的结果。 “迟早有这么一日,皇上习惯便好了。” 他目光深邃,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在我面前的又不是你,怎么习惯?” 她心头趔趄了一下:“皇上这么说就会伤了皇后娘娘的心了。” “那你何尝不是伤了朕的心?”南胤声音幽怨,有些恼火的看着她,半晌又甩着脑袋:“罢了,我不说了,免得你又嫌我烦!” 知意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南胤离去,身影怎么看怎么落寞。 她怅惘看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上巳节前后,皇帝大婚的大征礼开始在准备,一直谋划了大半个月,才在纳征吉日上给皇后送去了聘礼和家人的赏赐,这是大婚前最后一步,流程繁复,循规蹈矩完成,宫里宫外便正式忙碌起册立奉迎的事宜。 眼看天儿一日日的热起来,知意却病倒了,来势汹汹,烧得浑身滚烫。 她身子向来都好,也没做什么,忽然就病了,精力旺盛的人忽然萎靡下来,飞燕在床头好一阵嘲笑。 “我当你壮得跟牛似的,不想你也有病的时候,可真是奇景了!” 她一边笑,一边不忘了喂知意喝水。 知意昏昏沉沉靠在床头,病中的人面色潮红,双目无神,有气无力道:“你就别笑我了……我正难受呢。” 飞燕看她柔柔弱弱的模样,也于心不忍了,坐在床边帮她擦了擦嘴:“我看你是该歇一下了,见天的忙,折腾自己干什么?” 知意忍不住反驳:“娘娘身边伺候最轻松了,什么时候觉得忙了?” “我看你近来这段时间就很奇怪。”飞燕上下打量她:“皇上每回来,你都找借口躲避,说自己忙得很,从前也没见你避嫌,如今怎么倒胆小怕事了?” 她一噎:“今时不同往日,皇上长大了,男女之间总要避嫌才对。” 飞燕啧啧称奇:“真是神奇得很,你竟然也能把皇上当男人看了!” 知意嗔她一眼,作势要伸手捏她嘴巴,香绿从外面捧着碗进来,扬声道:“知意姐姐,药好了,快趁热喝吧!” 飞燕接过碗,浓厚的药味扑鼻而来,知意下意识的皱眉,见她搅着药汁笑吟吟道:“来喝药吧,周太医开的药方,必定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知意挡了挡凑过来的勺子:“周太医开的药方?” 她今儿睡得昏天暗地的,也不知香绿她们何时熬了药,周太医是南胤御用的太医啊,怎么会给她开药方? 飞燕吹凉了药,朝她挑眉:“你想得没错,是皇上让周太医开的。本来皇上是想直接让人来给你看诊的,后来他说太过张扬,怕你不高兴,就让周太医开了一张药方,叫小富拿了药送来。” 说完她又急急忙忙道:“皇上心意都在这里头了,你赶紧喝了!” 知意接过药碗,感觉手上重量如有千钧,心里感受如同这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好像总在不知不觉中欠下南胤人情。 他不声不响的,不给她一点拒绝的机会,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知意心头压力骤增,咽下满嘴的苦涩,眉头都难受的舒展不开了。 她捂着嘴缓了一阵,才艰难开口:“你可别再提那些了,我将来日子还怎么过?” 后宫的娘娘们日后进来听见这些流言蜚语,还不得撕了她? 飞燕嘴上没诚意的安慰几句,叫她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正要和香绿出去,忽然有宫人从外头急匆匆进来。 “知意姐姐,太妃和太后娘娘来看你了。” 知意才躺下去,又震惊地坐起来:“太后娘娘?” 她早晨才病时,太妃亲自来了一趟,这会儿怎么太后也来了? 她衣衫不整的正着急起来换衣裳,太妃和徐太后已经走了进来。 “快别折腾了,躺下吧!”太后声音传来,目光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方才来向太妃请安时,听说你病了,过来瞧瞧。” 身后的宫人端来椅子,请太妃和太后落座,知意哪敢再躺下,只好并腿跪在床上:“奴婢多谢太后娘娘大恩,只是奴婢微末之人,哪敢当娘娘好意?这里是宫女房,两位娘娘金贵之躯,还请移步前殿,奴婢稍后来谢恩。” 太妃和蔼的摆摆手:“没事,你快坐好,才喝了药就别动弹了。” 知意诚惶诚恐,有些难安,实在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来看自己。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仓促间瞥见太妃沉稳的眼神,稍微放了一点心。 徐太后看她的模样,掩嘴笑道:“可是我来得匆忙,吓着你了?” 知意连忙摇头:“太后娘娘能来看奴婢,实在叫奴婢受宠若惊了,失礼之处,还请太后娘娘海涵。” 徐太后依旧笑眯眯的:“这有什么,你是太妃娘娘的人,我高看一眼也是应该的,何况你本就善解人意,讨人喜欢!” 不知是不是病中情绪太敏感,知意竟从她这句话里听出点不用寻常的意味,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反正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感觉。 第37章 你想见我,我就来了!…… 知意脸色有些发白:“奴婢惶恐……” 徐太后有动人的容貌, 即便是素衣素面,也丝毫不减万种风情。 深居简出的人何故来看一个宫女,谁也想不明白, 连太妃娘娘也心生疑惑。 待人走后,看知意脸色有些难堪, 才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吓着你了吧,才喝了药, 快躺下睡会儿。” “娘娘……”知意目光微闪, 不太自在。 太妃笑起来:“皇上的心思早就摆在面前,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过心,年轻人情窦初开时的感情是最深厚的,我不想强迫你们,只是我想你能看清他对你的心意!” 知意身子有些沉重, 此刻听了太妃的话,连心也沉重起来。 太妃慢慢走了,知意听见她感慨中的惆怅:“皇上一人站在高处, 踽踽独行多年, 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多孤独啊……” 知意合上眼,迷迷糊糊又听见太妃的话, 南胤的身影趁虚而入进了她的梦境里。 她看他孤孤单单蹲在墙边, 看着一棵已经枯死的凤尾花树。 她小心走过去, 探头打量他的神色:“皇上您在哭吗?” 小皇帝倔强的揉了揉通红的双眼,高傲仰着头:“朕才没哭呢……只是看这树死了,有些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她问。 他眼中泛着晶莹:“这是我母后当年栽种的,她一走,连树也枯萎了。” 她笑起来, 也学着他蹲在那里:“皇后娘娘喜欢这树,所以一并带走了,她就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不知为何,眼前的人似乎有了变化,眉眼间的青涩褪去,有如松如竹的身形,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身着玄色朝服,金冠束发,眉目如画。 他望着她,声音缥缈忧伤:“知意,可我是孤单一个人了。” 知意霍然惊醒,一睁眼便到一张如玉般精致俊美的面庞。 他撑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知意,你在梦里叫我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南胤眉头一皱,伸手探她的额头:“病傻了吗?” 外头一片漆黑,案上燃着蜡烛,已然到了深夜。 知意这才如梦初醒,抱着被子往后缩:“皇上怎么会在我屋子里?” 他笑得无害:“你发烧不省人事,喝了药还不见好,睡梦中还一直叫朕,飞燕说你估计是想见我,我就来了!” 他手肘撑在床沿上,眼睛亮晶晶的:“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我……”知意语塞,只当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不想梦里她还喊了南胤,定是太妃说的那些话影响的。 不过他好像误会了。 怎么办? 知意病得严重,身上还没劲儿,虚虚弱弱望着他:“皇上,您听我解释……” 然而话还没说完,南胤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他身上的气息裹挟着微风而来,毫无防备地钻进她鼻子里。 温暖有力的手臂将她圈进怀里,她的脸靠在他胸口,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传染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比他还要急促。 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不由分说把她抱得更紧:“你往后别躲着朕了,行不行?” 知意浑身一僵,春末的衣衫穿得单薄,被南胤抱在怀里,有种陌生的肌肤相触的感觉,她挣扎着后退,却因体力悬殊毫无对抗之力。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凝眉道:“男女授受不亲,皇上快放手……” 南胤还没干过这种事呢,他忽然找到窍门,觉得之前知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是因为他太过宽容大度了,稍微态度强硬一点,就能让她产生一丝惧意。 不然她回回毫不留情的拒绝,叫他颜面全无,这大楚的皇帝都白当了! 他就该威逼利诱,恐吓她从了自己,倒也不必费这么多劲儿了。 “放了你就不理我了。”他傲慢的按住她的脑袋,鼻子里哼了一声:“朕是皇帝,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已经让我脸上很没光了。今日明明是你睡梦中叫朕,朕丢下朝政就来看你了,你还不识好歹,我气都要气死了!” 知意挣脱不了,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胸口,已经生无可恋了:“您马上就有皇后了,这是何必呢……” “你若不喜欢皇后,那我就不娶了,后宫就你一个人好不好?”南胤说完,发现自己一针见血,说得很有道理。 知意怪异地抬起头:“你疯啦?皇后说不娶就不娶,你叫天下人怎么看你?将来子嗣传承怎么办?” “朕是天子,无所畏惧!”南胤扶住她的肩膀,眼神认真:“而且生孩子跟你生就够了!” 那深邃的目光带着缱绻的温柔,如同深渊漩涡,一瞬就要将人吸进去。 她莫名慌乱,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匆匆别过头低声道:“别胡说,将来叫后宫娘娘们听见了,不得把奴婢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有朕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他总算松了手,倏地站起身:“再有些时间,你总能看清我的心意,不是一时偶然,也不是突然兴起。只要你别再故意躲着我就好了!” 知意无可奈何:“皇上……” 他充耳不闻,转身丢下一句话:“你好好歇着,我得空再来看你了。” 南胤很快走了,屋子里却还残留着一股浅淡的龙涎香,知意靠在床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激烈的心跳渐渐平静,舌尖却无端蔓延起几分苦涩来。 拒绝的话说了无数次,原以为他就此死心了,不想竟是如此出乎意料的执着。 他步步紧逼实在让她吃不消,那根紧绷的心弦,隐隐浮动,只要稍有松懈,就会分崩离析、前功尽弃。 知意伸出手捂着脸,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陌生的模样,更不想自己的理智会因他受到影响。 她无法想象,往后他再这么纠缠下去,自己该怎么办? 知意心里无端焦躁起来,前所未有的担忧就那么缠绕上来令人窒息,南胤的气息如影随形,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仿佛都还能闻见那股醇柔的龙涎香气。一闭眼,又是南胤信誓旦旦说要跟她在一起的画面,一夜噩梦不断。 周太医的药方很有效,又休养了两日,知意总算补回了几分元气,只是躺了几日瘦了许多,脸色也略显得苍白。 换了身鲜亮的衣裳,涂了一点胭脂,看起来好歹有了几分血色。 等她收拾妥当往前殿去,太妃眼前瞧见她眼前一亮,上下打量一番,嘴角有了笑意:“可大好了?” 知意屈膝行了礼,眸光盈盈:“谢娘娘关心,奴婢已经大好了!” 太妃拉着她往外头走,借着日光左右看了一阵:“瞧着精神了些,不过像是瘦了。” 知意搀扶着太妃在石桌前坐下:“奴婢胃口好,多吃几顿就补回来了。” 太妃道:“我记得库房还有支百年人参,拿去炖汤喝吧。” 她忙摆手:“好东西还是您留着吧,奴婢哪里受用得起。” 正说着,外头宫人进来说宜太嫔求见,知意脸上笑容一滞,太妃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她的手,微微点头:“请吧。” 上回被宜太嫔冷嘲热讽的事,知意本想瞒下来,可是后来却不知怎么传进了太妃耳朵里。 太妃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还是护短的,宜太嫔两次求见都以身体不适推脱了。 知意知道太妃这是在给自己撑腰,心里感动地一塌糊涂。都道皇宫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层出不穷,但她遇上身处顶端的皇帝与良老太妃都是好人,才能平安无虞活到至今,也算是幸事了。 不多时宫人就迎着宜太嫔进门来,知意见了她只恭敬地垂首行了礼,转身去了殿里煮茶。 宜太嫔的目光落在知意背影上,太妃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太嫔看什么呢?” 宜太嫔匆匆收回视线,尴尬的赔笑着:“实不相瞒,臣妾来求见您,是有一事相求。” 太妃闻言抬起眼:“为了你娘家侄女?” 宜太嫔笑容有些僵硬:“不是,臣妾是为了温惠的事……” “温惠?”太妃这倒好奇了:“她怎么了?” 宜太嫔攥着手,小心翼翼道:“温惠马上就十五了,可婚事还没个谱……” 太妃皱了眉:“温惠才多大,你急什么?” 宜太嫔忙不迭道:“这不她皇兄就要大婚了吗,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眼看孩子一天天大了,要不了多久也该谈婚论嫁了,臣妾这心里也急着。” 太妃见不惯宜太嫔的所作所为,冷冷道:“急什么,你还怕我大楚的长公主嫁不出去?” “臣妾只是……想给温惠挑个好夫婿。” 太妃幽幽看她一眼:“这么说,你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宜太嫔坐立难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镇国大将军长孙年纪与温惠倒也相仿……” 太妃眉梢轻扬,心想宜太嫔眼光可真不低,竟看上了孝德皇后的母家侄儿。 “我记得镇国将军家的公子长了皇上两岁,今年得十九了吧?” “正是……和温惠属相上相配。”宜太嫔小心地观察太妃的神色,迟疑道:“您瞧瞧,能不能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咱们温惠是先帝所出的公主,倘或和皇上外祖家结了姻亲,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镇国将军是孝德皇后母家,深受高宗皇帝和先帝器重,然而自先皇后病逝后,大将军就致仕退隐,再不理朝堂之事。 其实太妃觉得以温惠的身份并非配不上镇国将军的孙子,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值得嫁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只是宜太嫔这么一说,无端就显趋炎附势,市侩得很。 “温惠自己愿意吗?” 宜太嫔想也不想就道:“儿女姻缘当听父母之命。” 太妃抚额,叹息道:“皇上还没大婚呢,妹妹也不急,过几个月再说吧。” “娘娘……”宜太嫔闹不懂太妃这么说的意思,她是不想帮忙吗? 知意端着茶出来,看宜太嫔不依不饶还要追问,忙说:“太嫔娘娘稍安勿躁,公主年纪尚轻,有大把时间相看驸马,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宜太嫔悻悻地,还不是看着皇帝亲政的强硬手腕后,急于给自己找个靠山。 她们孤儿寡母的到今日实属不易,温惠又没有个实力雄厚的外家,如今能支撑这份荣耀的,全然是南胤顾念的手足之情,否则就仅凭她这个不上不下的先帝后妃,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温惠若是能找个好的驸马,荣光万丈,她这个做娘的也能跟着沾光,好歹将来的日子能好过些,在宫里也能挺胸抬头,扬眉吐气。 说了几句,宜太嫔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先帝来,就剩满满的心酸了。 当年她的丈夫满心满眼就只有皇后和太子,压根没把她们母女放在心里,薄情寡义,喜欢的时候召之即来,不喜欢了便如棋子一样丢弃了。 太妃听不得宜太嫔念叨,借故说要去更衣,便先往殿里去了。 知意不能撂下宜太嫔,只好伺候着茶水,而宜太嫔想到往事就觉得心酸,红着眼睛对她感叹:“这皇宫啊,就是一个富贵牢笼,光鲜亮丽,却把我们困顿其中。别相信男人的话,什么爱你疼你都是虚情假意的,嘴上说了转头就忘记了。他们大多心如磐石,心情好了便宠你爱你,乱花渐欲迷人眼,新人不见旧人哭。说不一定某天就丢你一个人在那儿孤孤单单终老,从前什么誓言也作不得数了……” 第38章 太怯懦了 知意一头雾水, 忽然又反应过来宜太嫔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娘娘说的对,保持初心方最要紧!”知意含糊其辞地应着, 太妃回来和宜太嫔闲话了几句,好说歹说把她劝走了。 没了旁人, 太妃转着佛珠幽声道:“这宜太嫔年轻时,就惯会投机取巧, 先帝不喜欢她嘴碎, 像个市井泼妇似的,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她运气好,进宫半年就有了身孕,别的嫔妃怀孕一波三折,常有保不住胎的, 她倒是平平安安地生下了温惠。” 知意给太妃按捏肩膀,听她感慨万千:“先帝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公主也是疼爱万千。宜太嫔身有恩宠便飘飘然了, 后来原本还能晋封的, 结果在孝德皇后面前失了分寸,被先帝指责,后来漫漫岁月里更愈发养成她刁钻刻薄的性子。” 太妃说着, 拍了拍她的手, 温声道:她说的那些话, 你也别放在心上。这人啊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一辈子遇上个真心待自己的,好好珍惜便是,争那永远做什么, 活在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知意心里荡漾过细微的涟漪,微微点头:“是,奴婢谨记。” 春日融融流淌而过,皇帝大婚的事宜如火如荼的准备着。 四月初是太后千秋寿辰,往年都是从简了,今年也同样不例外,但该有规矩总不能少。 皇帝出面让人准备席面,各宗室子弟皆要到宁寿宫请安。 其实要说徐太后,不过才而立之年,光看身形样貌只当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只是端着皇太后的尊贵,看起来有几分不苟言笑的威严,只有她笑着时,才让人觉得温和无害。 席面摆在宁寿宫,不过三桌,后宫没有嫔妃,太妃们围了一席,宗室皇亲男女分坐两桌。 今日难得是准皇后也在,南胤对张家都没什么好印象,不会主动请人进宫,但诏书已下,皇后之位基本无更改的可能,只是还没举行册封大典,倘或真要论起来,唤张梓潼一声皇后娘娘也不为过。 礼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两个老头儿,时常拿礼教说事,尤其御史中丞还是张梁的人,念叨他不体恤皇后母家,容易遭天下人诟病。 南胤气得摔东西,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答应了。 然而在宴上见了张梓潼,却是让人一顿震惊。 准皇后实在太怯懦了,没有张夫人在身边,安静的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皇帝和老太妃问什么,她便低下头轻声细语的回答,毫无皇后该有的端庄威严。 此等气势,有点让人失望。 太妃心里叹息,徐太后瞥了一眼,伸手指了指膳桌上的菜肴:“这芙蓉虾不错,张小姐不尝一尝?” 张梓潼捏着筷子,眸光闪了闪:“臣、臣女……不能……” 徐太后拿过宫女递来的热手巾擦了擦手,淡淡问:“不能?不能什么?” “没什么……”张梓潼面色有些苍白,垂了垂头:“臣女谢太后娘娘。” 布菜的宫女立刻上前夹了两只虾到她面前碟子里。 虾已经让剥了壳,吃起来不麻烦,养尊处优的贵人们不用自己动手折损形象。 皇后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夹起一只虾送入嘴里,匆匆咀嚼过后就咽了。 作壁上观的知意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张梓潼并不怎么喜欢吃这芙蓉虾,徐太后慢慢用膳,偶尔看她一眼,唇边含着清浅的笑意。 午膳过后,宁寿宫摆了戏台子,太妃们日子枯燥乏味,就爱好听听曲儿听听戏。 但年轻的公主们坐不住,相约就一道出去玩了,剩皇后一人独坐那里,还是太妃好心看不过去,叫知意过去相陪。 “张小姐,您若乏了,奴婢陪您出去走一走吧?” 张梓潼抬头,迎上一双盈盈眼眸,微微一怔。 徐太后看着戏,并未往这边瞧,张梓潼无端松了一口气,小心地点了点头。 知意这才笑意领着她出去,春夏的天是明媚绚烂的,张梓潼慢慢跟着,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前面有阴凉地,知意招呼了张梓潼一声:“张小姐,你看要不要……你怎么了?” 她本想说让张梓潼坐坐,却不想回身看到她的脸色,瞬间一惊。 张梓潼面色苍白,裸露出来的脖颈和手上却布满红色的疹子,衬着那白净的皮肉,看起来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紧张的捏着裙摆,眼神惶恐不安:“不瞒姑娘,我吃不得虾,一吃便要浑身起疹子。” 知意震惊极了:“那你方才怎么不说?” 张梓潼瑟缩了一下:“我……我不敢。” 知意心头一时五味杂陈,道:“那你等等,奴婢去叫太医来。” 张梓潼嘴唇轻颤,眼中已有泪水:“别!知意姑娘……你别去,不要惊动大家了!” 她怯声说话,目光微闪,发现知意的身影在面前忽然晃动起来。 知意眼疾手快,在张梓潼晕倒前伸手扶住了她。 门口的宫人围了上来,宁寿宫一阵兵荒马乱。 南胤在和几位皇叔议论朝事,听闻消息又不得不搁下手里的事过去。 未来皇后晕倒在宁寿宫,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太医诊断后,说明张梓潼只是体质问题,不能吃虾,才会浑身起疹子甚至晕倒。吃了药休养两日,红疹便能散了。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吓坏的众人暗暗舒了口气,什么戏什么曲也看不下去了,各自匆匆告辞了。 南胤站在明间,听太医禀报了情况,面色微沉:“她没有别的问题了吧?” 太医恭敬道:“只是体弱,多加调养会能好转。” “知道了……”南胤往榻上看了一眼,张梓潼还昏迷不醒,方才还苍白的脸颊也生出了几个红疹,生生破坏了美意。 徐太后坐在椅子上,轻叹一声,自责道:“都怪我,也不知张小姐喜欢吃什么,特意叫御膳房准备芙蓉虾,早知如此,我也不让她吃了……” 南胤闻声偏头看了她一眼,语调淡淡的:“不怪母后,她早说了,也就没这回事了。” 徐太后泫泫欲泣:“总而言之还是我不对,张太傅若是怪罪便怪我好了。” “您是太后,没人敢怪罪您。”南胤收回视线,吩咐榻边的宫女:“好好照顾张小姐,朕自会告知张梁来相接。” 第39章 强扭的瓜不甜 徐太后抹着眼, 南胤似乎有些不耐烦,她再有说话,也不去接了。 老太妃年事已高先行回了慈安宫, 知意奉太妃之命在此看顾张梓潼,好在半个时辰后她就醒了, 恰巧张夫人进宫来接人,一路送出宁寿宫, 看着蓝呢小轿抬着张小姐离开, 忍不住叹气。 太后好好一场千秋闹成这样,好在张夫人知道自己女儿忍气吞声的脾气,皇帝在面前,什么话都不敢多说,受了这么一遭苦, 只当是长个教训了。 知意忽然有些同情张梓潼,性子这么柔软的一个人,将来若是进了宫该是怎么样的光景, 若不强势一些, 只怕日后难以服众。 “还在看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轻飘飘的声音,知意一凛,一回头就见南胤站在白玉石阶上, 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满身温暖的日光。 她呼吸一滞, 仰头看着他颀长的身影。 南胤身量突增,去年还比她高不了多少,这会儿仔细对比,竟至少高了半个头,浑身透着蓄势待发的蓬勃力量。 知意眼神飘忽, 落在他交领下修长的脖颈处:“没看什么……张小姐走了,奴婢先回去向太妃复命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南胤皱眉喊住她:“不急,朕正好要回去,一道走会儿吧。” 知意正想说辞拒绝,徐太后从廊下过来,身边手里拿着一个锦盒。 “皇上留步。” 她看到南胤的脸色微微一变,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母后还有何事?”他语气冷淡,全然没有面对知意时的温和,太后也不恼,笑着把锦盒拿过来。 “知道你爱喝茶,前头上贡了武夷山大红袍,我这儿还有一些。” 南胤看都没看一眼,冷然道:“母后留着喝吧,儿臣最近不喜欢喝茶了。” “是吗?我以为你喜欢来着……”徐太后面色微凝,笑容有些僵硬,南胤略一拱手:“母后千秋,儿臣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时辰不早了,儿臣先行告辞,您今日受累了,好好歇息!” “皇上。”徐太后怔然看着他,南胤丝毫不为所动,转身眼看知意还杵在那里,皱眉拉着她快步走了。 “皇上,您这是……怎么就这么走了?”南胤仗着腿长走得快,知意被他拉着,气喘吁吁的跟不上,急急忙忙的夺回自己的手,一翻袖子,白皙的腕子上登时多了一道明显的红印。 南胤瞪大眼,忙不迭的去给她揉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疼不疼啊?” 知意面颊发烫,赧然地往旁边躲了躲:“不疼……” 这下南胤不敢再动她了,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皇上,您不是喜欢喝茶吗?”武夷山大红袍,多好的茶叶,方才太后送他为何不要? 虽说他们非亲生母子,但这么多年南胤对太后的礼遇恭敬知意看在眼里,绝对不该是今日这般态度。 是发生什么事导致母子不和了吗? 南胤面无表情地哼道:“谁说我喜欢喝茶。” 知意反驳:“那您回回叫我给您煮茶?” 他不厌其烦的来,慈安宫的茶叶罐里已经空了。 “我喜欢的是煮茶的你,又不是茶叶。”南胤一双黑眸里有深沉的光,知意猛地停下脚步,他走在后头险些撞上去。 她做出个请的姿势:“您是皇上,得走前边儿!” 南胤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朕喜欢在你后面。” 闻言知意脚下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幽怨的瞪了瞪眼。 前面宫道尽头分了岔路,知意恪守规矩,非要走在南胤后头,他拗不过,只能领先几步。 知意忽然想到什么,小跑跟上去:“对了皇上,有件事,我忘记跟您说了。” “何事?” 她小声道:“之前我碰见祝大人,他说我堂哥被人打了。” 南胤顿了顿,嘴里啧了一声,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幸灾乐祸的? 他抱着手臂,明知故问:“谁打的?” 知意哪里知道是谁,心想也许是宋黔出去惹是生非,得罪什么大人物才挨了打。 宋黔在村里横行霸道,去了县里却要处处看人眼色,若是到了京城,只怕就没命回去了。 当初的仇恨渐渐地也就淡了,重见宋黔勾起她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心里仍旧还是有疙瘩的,所以知道宋黔挨打,她心里也默默出了一口气,断手断脚长长记性也好,虽然这么想不厚道,但知意还是想说声活该。 本来从前沉痛的回忆,已经深埋心底,不知为何,她却想到上次和南胤一起出宫,知道宋黔被打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他一声。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能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他,出手相助吧。” “说不定是什么侠义之士,为你出气呢!”南胤洋洋自得,忽然从知意的第一句话中品咂出别的东西来,他脸色又不好看了:“你说你碰见祝逢时了?” 知意知道他又开始吃飞醋了,无奈道:“他时常入宫,总能遇见的。” 南胤气得不行:“皇宫这么大,你们都能遇见?” 知意心道这是自然啊,礼部跟陀螺似的忙着您老人家的婚事,整日进出皇宫,怎么都会有碰见的时候。 她和祝逢时说话,从来也没刻意躲着谁,正大光明的又不是见不得人,他急个什么劲儿? 堂堂的皇帝,心眼这么小! 她腹诽,南胤似乎望进了她心里:“你骂我?” 知意垂头丧气:“奴婢不敢……” 南胤眼眸里生出细碎的光芒,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快到岔路口分道时,他忽然道:“往后没事别往宁寿宫跑了。” 知意一头雾水:“为什么?” 南胤气急败坏,讨厌她刨根问底:“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的话你好好听着就是了!” 南胤这么一说,她就觉得他和太后之间的确是发生什么事了。毕竟是名义上的母子,闹得不愉快,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好心劝说:“太后娘娘和皇上母子一场,您念在先帝份上,也请宽待些。” 南胤目光冷冽,幽幽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朕心胸狭隘?” 知意被他泼脏水心里很不服气,嘴上却无比恭谦:“您胸襟广阔,能容天下万物苍生!” 他抄着手,语气悠扬:“不,我心眼小,就只容得下你了。” 知意一噎,毫无防备被他反将一军,也不知南胤最近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话张口就来,害得她时常措手不及、无所适从。 南胤看到她吃瘪,心里立马就畅快了,扬眉吐气的背着手走了,留下知意一人风中凌乱。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南胤绷不住了,忙回头问小富:“朕方才说得那些话怎么样?” 小富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拍马屁了:“皇上深谙话本中的精髓,连奴才听了都忍不住面红心跳、神魂颠倒!” 可见康郡王辛辛苦苦、费心费力搜罗来的那些民间话本,还是有一定成效的。 南胤打量自己一身特意装扮过的行头,摸摸下巴:“很好!朕自信魅力无边,假以时日,知意一定会爱上朕的!” 小富在旁边出馊主意:“皇上,要奴才说,您何不来硬的,直接纳了知意姑娘,圣旨一下,她想不从都不行。或者您先生米煮成熟饭,有了那关系……还怕什么?” 南胤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法,后来觉得这实非君子所为,他自小立为太子,饱读圣贤书,学得是礼义廉耻、忍耐克己。骨子里还是矜持温柔的,强迫女人这种事,一直不大好意思做。 强扭的瓜不甜,尤其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扭着扭着万一扭断了怎么办? “朕靠的是能力,不是手段,怎么能做这么下作的事?” 小富忍不住道:“那您之前摸了人家的屁股,不还回味无穷来着……” “胡说八道,信不信朕砍了你!”南胤颜面全无,一脚踹他屁股上,小富哎哟叫着踉跄闪到一边。 小富公公擅长拍马屁,也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您忘啦,眼门前还有皇后和四位娘娘呢!” 南胤笑容顿消,成功被打回原形,凛然道:“快了,等朕扫清障碍……” 春日残留处已有骄阳似火,春衫褪去,换了薄裳,一晃就入了夏。 小荷才露尖尖角,绿意盎然,风光无限好。 太妃上了年纪就有几分玩心,老人家随心所欲不受约束,想起一出便要知意准备鱼竿竹篓,到湖上钓鱼。 老太妃是将门之女,为人利落干脆,也不拘泥小节,且又是唯一的高宗皇帝的嫔妃,去垂钓也无人敢说什么。 皇帝听说后,非但没有阻止,还叫人送来上好的鱼竿鱼饵,叫御膳房今晚等着太妃的鱼开锅。 知意被太妃委以重任,要钓几条大鱼,晚膳做全鱼宴。 她只好心有戚戚抱着两根鱼竿到前边大石头上,坐等鱼儿上钩。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知意百无聊赖之际,听见一声惊呼,转头就看太妃抄起鱼竿,鱼线上正钓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鲤鱼。 旁边的小太监忙不迭的取下鱼丢进水里的鱼篓里,太妃笑得欢快,朝知意招招手:“咱们有鱼吃了,你可偷懒啊!” 知意有点犯困,闻言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奴婢……一定努力钓鱼。” 太妃运气好,短短半个时辰就有好几条鱼上钩,知意等了好久都没动静,一看鱼饵已经被吃光了,顿时心如死灰。 太妃钓鱼的兴致很高,只是久坐之后得起来走动走动,知意赶紧放下鱼竿跑过去。 “娘娘,奴婢陪您走几步?” 太妃嗔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想耍赖了。” “奴婢愚钝。”知意悻悻笑着,实在没钓鱼的天赋,惭愧惭愧。 第40章 单纯无害都是骗人的…… 湖心亭风光正好, 沿着蜿蜒的廊桥过去,微风拂面,日光和煦, 惬意之极。 知意打起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帘子,太妃指着湖中翻腾的翠绿波浪:“有花骨朵了, 再有些日子,就该开了!” 知意拂了拂桌上的灰, 请太妃落座:“到时候奴婢来给您摘莲子吃。” 太妃唔了一声:“秀山行宫的荷花才是最好看的, 绵延好几里,夏日凉爽得很。” 秀山行宫是避暑胜地,建于高宗年间,太妃年轻时常去那里,一住便小半年。 南胤登基后, 她要坐镇后宫,也就不往秀山行宫去了,这些年就统共就去过一回, 知意有幸随驾见识了那番美不胜收的景致。 “娘娘是想去吗?” 太妃曼声道:“且看皇上那头怎么安排吧。马上他就大婚了, 后宫有了皇后,我也能放下心来了……嗯?知意?” 知意低头看着脚尖,太妃喊了两声才听见, 蓦地抬起头:“娘娘, 怎么了?” 太妃疑惑看着她:“你想什么呢, 叫你也不答应?” 知意心上莫名一晃:“奴婢在想您若去行宫,我也能跟着去见识见识,好几年没去过了。” 秀山行宫于太妃来说有别样的感情,说起来也颇有兴致:“若是去,必然是要长住的, 你跟我一个老太婆在一处,不觉得寂寞?” 太妃似乎意有所指,知意稍怔了怔,太妃静静看她,眉梢轻扬:“秀山行宫景致虽好,可到底不适合你们年轻人,你倒不如在宫里,以免走远了,有人惦记。” 至于谁惦记,那就不言而喻了,知意面上一红,太妃笑而不语,也不打趣她了,坐了片刻便又往湖边去了。 临近申时,湖上起了风,虽然已经春末,知意还是担心太妃受凉,便劝说她回去。 太妃收获不小,把沉沉的鱼篓交到知意手里,要她挑两条大的送去御膳房,自己先回宫去了。 知意无奈只好把鱼往御膳房送,到晚膳上,鲜美的鱼汤就呈到桌前,太妃胃口大开,喝整整一碗,又叫她另外准备一份送到勤政殿去。 知意不肯,提着食盒左右为难:“娘娘,要不要让飞燕姐去吧?” 太妃拿过帕子擦了擦嘴:“只是送汤去罢了?你怕什么?” 也不知太妃看出点什么来,本来已经说了顺其自然,这会儿怎么又要把她往南胤跟前凑了? “奴婢……”知意踟蹰半晌,索性认了命:“去就是了!”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天幕缀着几颗不甚明朗的星星,她一路往勤政殿去,但凡遇见的宫女太监,都朝她客气一笑。 知意是太妃的人,原本都会给几分脸面,但最近每回见人,都带了些别的意味。 那是什么含义,知意隐隐有了猜测,有些事越描越黑,她也不能解释,只能埋头加快了脚步,匆匆进了勤政殿。 不等她喘口气,南胤神出鬼没的出现在门后,幽幽道:“谁追你吗?为何跑这么快?” 金线滚边的玄色常服从眼前一晃而过,裹挟着一股浅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知意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噗通噗通的狂跳。 她一跳三尺高,险些扔了手里的食盒:“你……你、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南胤没说早就有人把人她的行踪送到了,所以才在门口等着,他看着她的面容,惊奇道:“你脸怎么红了?” 知意神色一凛,仓惶闪到旁边:“皇上看错了……” 南胤哼哼唧唧,坐在软榻上,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书翻看着。 “你拿了什么东西来?” “鱼汤……”知意把食盒拿过来:“皇上要喝吗?” 送都送上门了,岂能有不喝的,南胤小小的矜持了一下,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拿出来吧。” 浓白的鱼汤装在陶盅里,还冒着热气,知意倒出半碗来,用勺子搅了搅,发现南胤正看着自己。 她立刻反应过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品咂片刻后把碗推到他手边:“奴婢试过了,没问题!您尝一尝?” 南胤心不在焉的盯着她娇艳的红唇,发现手上的‘秘籍’里,也正好天花乱坠地写到男女亲近的一幕。 他艰难地从书里移开视线,瞥了那浓香扑鼻的鱼汤一眼。 知意看他皱眉,还以为担心她下毒,知意腹诽,气得要命,又拿起勺子盛了汤往嘴里送:“没毒!奴婢还能坑害您不成……” 她一口汤才进嘴里,那坐在榻上的人忽然就站了起来,揽过她的腰,飞快的低下头。 温热的舌尖穿透唇缝,带着陌生的气息,在缠绵悱恻中,扫完她嘴里的鱼汤。 “味道不错。”南胤满足的喟叹,俊脸在昏暗的光晕下泛着一层温润的粉红。 知意这才愕然地伸手捂住嘴,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不要脸了……趁人之危!” 南胤的手臂很有力,依旧圈在她腰上,知意惊慌失措,压根挣脱不开。 唇齿相依的滋味实在太美好了,比他上次偷亲她浅尝辄止更要让人神魂颠倒。南胤感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心底里蔓延到四肢百骸,混沌的脑海陡然清明。 南胤喉结一动,虎视眈眈盯着她:“知意,我再亲亲你吧?” 知意双眼一震,捂着嘴转身就跑,却被南胤眼疾手快抱住,直接扔在了榻上。 她怒骂:“你是皇帝,怎么这么不要脸!” “对,不要了,不要了!” 他扑上来,轻而易举的禁锢住她,又一次亲过来,堵住她破口大骂的嘴。 未经人事的小皇帝不得要领,动作略显粗鲁,亲的知意嘴唇都麻了,等他逐渐找到窍门,却被她一脚蹬开。 “知意……”南胤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急躁,双眸里生出一层浓雾来。 他心有不甘地凑上来,知意忙不迭的偏过脑袋,咬牙切齿怒瞪着他:“你放开我!” 她扭动身子不停挣扎着,南胤‘嘶’了一声,表情微变:“知意你别动了……我、我难受。” “那你就放了我啊!”知意又羞又恼,被他占尽了便宜,奈何男女力量又有悬殊,她虽然长了几岁,如今却连他分毫都撼动不了了。 南胤眸光有翻涌的暗光,彼此气息纠缠,她听他委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知意……我疼!” 知意惊了一下,一时顾不得挣扎了:“哪疼?” “这里。”他拉过她的手,隔着祥云暗纹的袍摆轻轻拂着,那一时触碰的感觉叫他浑身汗毛倒竖,气血都涌到一处去了:“你摸摸……” 知意很快意识到,脸颊涨得通红,想缩手却被他抓住手腕愈往下按。 她简直想哭了:“皇上……” 南胤嘴里几不可闻溢出一声闷哼,知意耳根脖子全红透了,他深情望着她,眼眸中有遮挡不住的欲念:“知意,你别放手。” 寝殿门还敞开着,但伺候的人识趣地不在跟前杵着,明间有垂下的纱幔和屏风挡住这这边的动静,知意没至于丢脸丢到家。 她不敢大声说话,手上更不敢动弹,僵硬的维持一个姿势,能感觉到祥云下起伏的山峦蔓延在指尖,听得云端沉浮中南胤粗重的呼吸,一声声的钻进耳朵。 南胤按捺不住澎湃激昂的气血,身心仿佛都在受着折磨,他知道知意吃软不吃硬,放柔了态度,眼尾微红,小心道:“知意……你帮帮我吧。” 知意何曾经历或者这种事,着实被南胤不要脸的行径吓着了,九五之尊的皇帝竟能做出此等不要脸的事。 亏她还觉得小时候的皇帝乖巧懂事,这会儿原形毕露,原来的那些单纯无害都是骗人的! 可她脑袋一片混乱,耳边全是南胤低声细语唤她的声音,也不知道那一刻思绪出了什么问题,竟就被他哄骗了,然后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烛火轻轻跳跃,光影上下左右晃动,生出几分暧昧与缠绵。 她手指微微颤抖,完全使上不劲儿,滚烫灼热的感觉还未散去,香炉飘摇着袅袅轻烟,夹杂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南胤伏在她肩头,气息仍有些不稳,可表情却是餍足愉快的。 鱼汤摆在案上,凉透了也没人喝。 他缓过来,拿过手巾给她擦手,一脸讨好:“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 知意脑海中灌了浆糊一般,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了,她幽怨看着他,闻见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 南胤给她仔细擦了手,可那味道总是挥散不去,知意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差点就要崩溃了。 南胤低头嗅了嗅她的掌心,急得团团转:“怎么还有味道?” 这么折腾了不少时间,他才想起从桌上拿了一盒惯用抹手的香膏过来,正好派上用场。 他本来想喊人送水进来,知意打死不肯,手上涂了香膏,好歹遮掩住那点气味。 她低头整理好皱褶的衣裳,余光瞥见南胤先前翻过的那本书上,登时羞恼交加。 这人天天都看的什么书?怪不得生出那些邪恶下流的想法来。 南胤想来帮忙,却被她狠狠剜了一眼,恶声恶气道:“你离我远一点!” 怎么说都是知意吃了亏,南胤不想惹怒她,只好瑟缩到旁边。 “你今后别来找我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想不通,骂了他几句,又默默骂了自己几句,然后才蹑手蹑脚的走了。 第41章 只有朕能欺负你! 小富尽责地守在门口, 看到知意步履生风,红着脸匆匆跑了,连喊了几声她都没应。 他挠了挠头, 往身后看了一眼,自顾自道:“怎么了这是……别又得罪人家了吧?” 他进门去, 看殿中灯火昏暗,不知何时灭掉了两盏蜡烛, 忙不迭地吩咐:“快掌灯来!” “不必了!”南胤坐在圈椅里, 声音仿佛带着一丝颤意。 小富吓了一跳,动了动鼻子:“什么气味?怪难闻的!” 好在殿里的光线不甚明亮,没看到南胤红得滴血的脸。 半晌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把这衣裳拿去烧了。” 小富这才看清他手边放了件洁白的寝衣,囫囵裹成一团, 疑惑道:“这件寝衣不是干净的么?” 他伺候南胤穿戴,贴身穿的衣裳都有数,这寝衣分明是前两日才洗干净放进柜子的。 南胤一哽, 暴跳如雷:“叫你烧了就烧了, 哪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小富撇嘴,神神秘秘的,肯定有鬼。 他拿过寝衣, 在南胤来不及阻止的一声‘等一等’中, 轻轻抖了抖, 两条皱巴巴的手巾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伴随着一股怪异的气味。 南胤陡然尴尬起来,小富是太监,又年轻,不太懂男女那些事, 但他聪明,看皇上这遮遮掩掩的模样,再联想到方才知意姑娘逃命似的脚步,就猜测到了几分。 他挤眉弄眼,笑得跟狐狸似的:“皇上,您和知意姑娘……” 南胤恼羞成怒:“闭嘴!” 小富立马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小声道:“奴才明白,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他抱着寝衣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回来:“皇上,不必告诉彤史记册吗?万一要是过些日子传了喜讯……” 南胤黑着脸,没好气道:“还没到那一步!滚!” 这下小富不解了,知意姑娘进去半个时辰,还没彻底成事? 但眼看南胤在暴怒的边缘,小富立刻又把到嘴的疑问咽了回去。 知意匆匆出了勤政殿,远离了南胤,那根紧绷的弦才稍微松懈了些,可心跳依旧快得可怕。 天知道她方才是不是鬼迷心窍了,为什么禁不住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出了这事,今后还怎么见人? 她心里骂了南胤千万遍,低着头快步往前走,没注意到后边昏暗的岔路上站着的一行人。 “这知意姑娘急匆匆的干嘛呢?像是从勤政殿出来的?” 说话的是宁寿宫的掌事吴嬷嬷,徐太后怔然看着知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勤政殿。 吴嬷嬷疑惑问:“娘娘,您想去勤政殿看皇上吗?” 晚膳后,太后就说想出来走走,结果一走就走到了这里。 良久,徐太后才收回视线,眼神空洞:“他不想见我。” 这怅然的语气,让吴嬷嬷又惊又疑,想起太后近来的表现,莫名的不安:“那咱们便回去了吧?” 她点头,又往勤政殿看了一眼:“走吧……” 飞燕夜里守夜,才伺候太妃睡下,一回来就见知意在水井边打水洗手,洗了半天还不见停下。 “手都搓红啦!” 结果知意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般,手一抖,水盆里的水全数倾洒了裙摆和鞋子上。 飞燕赶紧过去帮忙:“哎哟,做了亏心事了吗?这就吓着你了!” 知意面色大变,想也不想就摇头:“没有!” 飞燕狐疑地打量她,指着她的脸:“你嘴唇怎么磕破了?” “啊……”知意蓦然一僵,伸手摸了摸嘴唇,干巴巴地笑了笑:“吃饭时不小心咬了一下。” 飞燕还要去守夜,也没多问,转身走了,嘴里却嘀咕:“吃饭能咬着嘴角?” 知意洗了手,慌忙回了屋子,关上门连湿衣裳也来不及换,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嘴巴,顿时欲哭无泪。 南胤那个王八蛋,怪不得是个童子身,动作这么粗鲁,毫无温柔可言,他自己倒痛快了,却害得她颜面全无。 知意动了动唇角,这才觉得疼,左手有些发酸,叫她一瞬间又想起那单薄的衣料下,滚烫灼热的肌肤,南胤意乱情迷的模样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知意把脸埋进掌心里,猛地想起什么,又赶紧缩回手,脑袋磕在妆台上哀嚎:“这都什么事啊……” 唇角破了遮掩不住,次日到太妃跟前伺候,果然就看太妃眼神微动,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知意没敢解释,好在太妃没打算多问,一笑置之。 一入夏各宫换上清凉的竹帘,知意往内廷局去了一趟,四月的天已经有了几分燥热,临近晌午,日光更是浓烈,知意晒得眼花,却还是看到了坐在凉亭一个人下棋的徐太后。 走到这里了,总还不能避而不见,她收敛了情绪过去,站在石阶下屈膝一拜:“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按理说她行了礼,太后就该叫起了,毕竟是良老太妃身边的宫女,等闲也得给几分面子。 然而徐太后仿佛没听见似的,手执黑白棋子,聚精会神的对弈着。 主子不叫起,知意是断然不敢起身的,心头虽然沉了下去,却还是维持着屈膝的姿势。 徐太后连下几子,吴嬷嬷在一旁笑得脸都僵硬了,只好再次低声提醒:“娘娘,知意姑娘还在呢。” 徐太后这才如梦方醒般,手里棋子落在棋盘,转头一笑:“免礼,是我疏忽了。” 知意心头明镜似的,面上却不显:“是奴婢打扰娘娘雅兴了。” 徐太后说不碍事,视线落在她脸上:“上回见姑娘病了,像是清瘦了些。” 太后有意寒暄,知意也走不了,垂眸应道:“多谢娘娘关怀。” 下棋的人似乎了没了兴致,把棋子扔到桌上,语气疑惑:“昨儿晚上,听说你去勤政殿了?” 知意慌了一瞬 ,又暗自镇定下来 : “是,太妃娘娘吩咐奴婢给皇上送鱼汤去。” 徐太后的目光落在她嘴唇上,眸光闪了闪,沉吟道:“你和皇上似乎走的挺近?” 知意一凛,连忙屈膝:“奴婢不敢!” “我知道皇上挺看重你的,可你身为慈安宫的掌事宫女,在宫中多年,想必你也明白人言可畏,若是有些逾越的流言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就不大好了 ……” 太后从来不理后宫事,像今日这么说话还是头一回,从前那个端庄淡然的太后似乎逐渐有所改变,知意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有什么东西仿佛就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她没有时间细想,太后的训诫也只能认真听着,维持着屈膝的姿势恭敬道:“奴婢明白,多谢太后娘娘指点。” 徐太后起身,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日光下的知意。 “皇上要大婚了,后宫即将迎来皇后和妃嫔了,能避嫌就多避嫌吧。” “谨遵娘娘教诲。”知意同样的姿势维持太久,脚下有些发酸,但太后站在阴影里,并不叫她起来。 太后这是想给一个下马威了,知意心有疑窦,不明白她怎么会忽然针对自己? 难道是因为南胤? 她脑袋里才想到南胤,下一刻人就到了面前,宫人簇拥着皇帝过来,她一抬眼,就看到一只手伸出来,托着她站起来。 南胤满脸不高兴,冷眼看着太后:“母后这是干什么?”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实在不怎么中听,知意心里莫名着急,生怕他和太后杠上了。 徐太后脸色有些难看,没有方才的从容了:“我只不过和知意姑娘说几句话而已,皇上急什么?” 南胤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皇上属意知意姑娘,但不知道向来自在逍遥的太后竟也掺和到这些事上来,但皇帝家事无人敢过问,纷纷退后几步转过身去。 南胤把知意护在身后,仰着下巴看向凉亭中的太后:“母后高抬贵手,请勿为难知意。” 徐太后面色发白,怔然了片刻:“皇上忘记了,你就要大婚了吗?” 南胤说没忘:“为天下,为朝堂,皇后朕会娶,但也不能让人随意欺负知意。” 说罢,也不管太后是什么反应,拉着知意就走了。 知意被他握着手腕挣脱不开,匆匆转头看了眼太后,眼中似有泪意闪烁,她心头一震。 南胤怒气冲冲的往前走,拖她到了梧桐树下的阴凉地才停下来。 知意看他面色不愉,先行开口:“皇上,太后娘娘她也没为难奴婢。” 至多就是多晒会儿太阳,这个时节还受得住。结果他说话的语气这么恶劣,没得让母子又生分了,才是她的罪过。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皱眉道:“只有朕能欺负你!别人可不能随意动你!” 知意险些翻了个白眼,这个无赖!怎么就这么恶劣呢…… 她无奈道:“我只是个宫女,太后娘娘要怎么处置我都行,但你不该和她置气。” 南胤沉沉看着她,突然靠近不由分说把她揽入怀中:“你在后宫挑个宫室住吧,昭阳宫、长信宫,要不住勤政殿也行,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就没有敢说你闲话了。” 知意忙不迭的往后躲:“我住勤政殿干什么?” “昨晚……”南胤脱口而出就要把戳穿那层窗户纸,知意又羞又急,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你别说了!” 南胤挑眉,只无辜望着她,澄澈的眼眸清晰映着她的身影。 知意脸上一红,尴尬的收回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己心境有一丝微妙的变化,南胤就这么静静看过来,便能让她手足无措,方寸大乱。 第42章 你就是想躲我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 反正我是不会允许你嫁给别人的!”南胤表情委屈,嘴里却说着猖狂霸道的话:“尤其是那个什么祝逢时,你死了那条心吧!” 知意对他的鄙夷全摆在脸上, 假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说得就是您吧!” “我选妃是迫于无奈,大不了我以后不动她们就是了……”他小心勾着她的手指, 又换了一副嘴脸, 讨好道:“你好好考虑一下行不行?你正眼瞧瞧我,除了年纪比你小了点,还有哪里有缺点?” 他昂首挺胸,端得是光风霁月、气宇轩昂,怎么看怎么耀眼无双的少年郎。 知意心跳漏了一瞬, 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眼,天底下,也只有他敢说这样的话了。 “知意……”南胤见她迟迟不表态, 心里着急, 愈发口不择言:“你说我们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朕就是你的人了!昨晚你还……那么做了, 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知意脸上臊得慌, 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她也就是鬼迷心窍了,让他彻底纠缠上,现在想甩都甩不掉。 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让她仿佛坠入了一张无法逃离的网,急需一个偏僻的地方, 让浮躁不安的心冷静冷静。 南胤还在絮叨纠缠不清,知意再待不下去了,急急忙忙推开他,逃也似的跑了。 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皇帝大婚也就在眼前,宫里如火如荼的准备着,走哪儿都能看见明媚张扬的红色灯笼和帷幔。 知意这几日身子不适,就在慈安宫一步没出,南胤偶尔来向太妃请安,她也都避而不见。 太妃洞悉一切,看出她近来那掩饰不住的低沉的情绪,不止是因为身子不舒服,而是已经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影响她心情了。 这宫中能让向来沉稳的人失态焦虑的,一定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而宫中最近要紧的大事,只有皇帝大婚了。 在知意煮茶错把龙井当成碧螺春端到跟前时,太妃无奈叹了一声气。 知意方回过神来:“娘娘怎么了?可是茶烫了?” 说罢,她才看清茶盏中飘浮的茶叶,脸色微变,屈膝告罪:“奴婢放错茶叶了,娘娘恕罪。” 太妃扶起她,并不计较:“不是什么大事,换一种茶照样能喝。只是你向来心细,近来怎么却心不在焉的?” 知意脑子里忽然乱了一下:“我……大约是天太热了,有些心浮气躁。” 太妃看她一眼,抿了一口茶,缓缓点头:“五月了,天是一日比一日热了,我本打算过几日就往秀山行宫住段时间,你可愿意同往?” 知意一愣:“去行宫?不等皇上大婚吗?” 离南胤大婚还有十日不到,太妃这一去,少说是要住上两三月的,秀山行宫虽离京城不远,可要来回一趟,还是得花不少时间。 “我一个老太婆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宫里人多起来,就难免嘈杂了,我还是喜欢清净一点。”太妃目光依旧是慈爱的,柔声道:“其实我是想,你在宫里也是徒增烦恼,不如和我出去散散心,有些事,想通了就好了!” 闻言,知意彻底怔住,原来太妃什么都知道,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事,老人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娘娘……”知意鼻尖一酸,红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妃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两个人分开也好,隔得远了,你冷静了,就能看清自己的心,将来也不至于后悔!” 知意心头五味杂陈,目光黯淡:“您为了奴婢,多不值当……” “哪是为了你。”太妃笑道:“是我在宫里待腻了,想出去转转!” 知意点头,声音哽咽:“好,奴婢都听娘娘的。” 大婚之日临近,前朝诸事堆积,南胤忙于朝政,也没时间过问太妃的事,也不知道慈安宫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宫了。 朝中户部尚书之位空缺,暂由杜雍代管,但并非长久之计,四月里,张梁上书举荐授礼部右侍郎吴宗尚书之职,遭到许多官员反对。 吴宗是张梁的学生,年纪轻轻,也算有勇有谋,可野心勃勃,狂妄自大,这几年树敌不少,并不受人待见。尤其还有康郡王从中推波助澜,反对的声音渐渐地超过了张梁预料。 五月十五,在皇帝大婚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上,宣布了一道让人目瞪口呆的圣旨。 礼部郎中祝逢时年少有为,德才出众,即日起,接任户部尚书一职。 等旨意一出,平地惊雷一般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高坐御座之上,笑容浅淡,看着文武百官一脸茫然,窃窃私语,一时都闹不明白祝逢时是何人。 祝逢时站在群臣之中,乍一听这旨意,还觉得是自己听岔了。 眼见大臣的们视线渐渐汇拢,落在他身上才小心翼翼的站出列。 御史第一个站不住了,疑惑问:“敢问皇上,祝大人可否是立了下了什么大功?” 南胤认真想了想,大楚国泰民安,祝逢时也没机会立功,淡淡道:“无功,无过。” 御史一噎:“既如此,那未经评定,皇上就如此仓促定夺,是否有失慎重?” 前排张太傅的脸色已经不是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南胤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朕要提拔谁,还需要所有人同意?” 皇帝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肃然。 皇帝的决定,自然是不容置喙的,还是南胤向来和煦随和,让不少人觉得少年天子缺乏帝王威严气势,不足为惧。 然而自南胤亲政后,一个接一个强硬的手段,不得不让人臣服,例如像今日这样一个看似荒唐草率的决定,令人毫无反驳之力。 祝逢时做事勤勉,为官清廉,南胤看在眼里,此举并非一时兴起。一方面是想给他一个机会,另一方面还是为了让朝中的大臣们看清,这泱泱大国究竟谁才是做主的那个人! “皇上三思。” 南胤目光深邃,淡然一笑:“祝卿领旨吧。” 祝逢时在一片不见好的唏嘘中领旨谢恩,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大约是大楚建朝以来,官员升迁最快的一次,一无建树,二无大功,还连升三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皇帝的决定,无人敢违背,若是在亲政前还好说,下旨之前都会经过辅政大臣,但如今南胤手握大权,再不畏惧任何人。 昔日权倾朝野的张太傅,多年建造的势力,正在一点点的土崩瓦解,朝堂上的风向,已经朝着另一面开始发展。 南胤之所以给祝逢时这个机会,还是存了一点私心的,祝逢时官职越高,所要坚守的职责也就越多,和知意的距离也更远,他就不怕他再趁虚而入,跟自己抢人了! 虽然他觉得这么做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厚道,可让他是皇帝呢! 南胤喜滋滋地往慈安宫去,正要告诉知意这个消息,却不料先听太妃说了要去秀山行宫避暑的事,整个人都傻了。 “祖母您要去秀山行宫?这……”太妃走了,知意肯定也要走,那他怎么办呢? 太妃忙安抚他:“你知道的,我这身体不中用,向来怕冷又怕热的。再者好些年没去过行宫了,前儿做梦梦见你皇祖父了,就想趁着腿脚还能走动,再去看一看,我一把年纪,说不定日后就没这机会了呢!” 南胤心乱如麻,太妃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里还有阻止的理由:“是孙儿考虑不周!这些年未能让祖母安心享福,实在是我的罪过! ” 太妃笑起来:“你日理万机,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不过是去小住一段时间,皇上闲暇时,也可前去避暑乘凉,赏赏山水。” 话是这么说,可皇帝国事繁忙,哪有那么容易抽身,日日早朝,若是不见天子踪影,天下不得乱了。 南胤心情沉重,艰难的挤出笑容来:“祖母既想去行宫,孙儿便着人安排下去,不知您几时走?可要等到孙儿大婚后?” “就明日一早吧。”太妃说:“别的我都让知意收拾妥当了,皇上准备车驾就是了,也不必张扬,我们悄悄的便走了。” “是,孙儿这就去办。”南胤闷闷不乐地退出去,一眼便看到站在树荫下窈窕的身影。 “宋知意!”他扬声喊她,眸光沉沉,怒道:“你要走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朕?” 知意自觉理亏,气势就要弱些:“娘娘身边不能没人……” “借口!”南胤神经大条,也知道她的意思了:“你就是想躲我,对不对?” 她矢口否认:“皇上误会了。” 天这么热,南胤却觉得心头一阵悲凉:“你就那么不待见朕?” 知意顿了顿,眸光微闪,低下头去:“不是。” 南胤看她这模样更是气得不行,焦急的来回踱步,大声质问:“那是什么?” “我……”知意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忽然语塞,有些话实在无从说起。 她的这番迟疑,落在南胤眼里,分明就是已经厌倦到不想和自己说话了。 他一颗心沉了下去,来时的意气风发被打击的一干二净,颓然开口:“好了,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是看我要娶别人,所以心里难过了!” 知意眼瞳微缩,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南胤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难过着,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知意不想多说,他也不愿招人烦,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 第43章 你这一走便几个月见不着…… 良老太妃要出宫的消息并未惊动任何人, 翌日天未大亮,慈安宫便已安排好了轿辇。 太妃乘轿到宫门口换上马车,从皇城出发, 最迟午后就能到秀山行宫。 慈安宫的人走了大半,南胤另外安排了一列侍卫, 一路护太妃周全。 行李已然准备妥当,知意扶着太妃上了轿, 正要准备出发, 忽然见黎明微光中,急行而来的人影。 南胤一身玄青色朝服,勾勒出修长的身姿,俊美的面庞可见几分焦急。 这个时辰,他应该去上早朝的。 他定定看过来, 知意怔了怔,屈膝行礼。 “宋知意。”不知为何,南胤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嘶哑:“你可知你这一走, 便几个月见不着我了……” 那道视线就在头顶, 知意不敢抬眸,僵硬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南胤得不到她的回答,愈发心如刀绞, 他压下翻涌的酸涩, 低声开口:“我现在劝你留下, 大约也是不可能了。我都要娶别人了,还有什么立场要你喜欢我。” 他自欺欺人这么久,除了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知意压根不为所动。 其实哪怕是看在彼此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知意都发现自己不应该不告而别的, 眼看南胤面上的失落,她莫名觉得内疚。 “对不起……” 南胤不喜欢她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伸手把人拉起来,低声道:“我在这个位置,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唯一有一颗心还能自己控制。我早跟你说过,皇后只是一个摆设,我不会动她们,等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我身边的位置便给你留着了!” 知意感觉头顶的压力仿佛又重了一重,对于南胤的执着,一次次的让她刮目相看,又无能为力。 世人都道皇帝多情,然而南胤却一根筋,如花似玉的美人摆在面前也能忍住不动心,偏偏抓着她不放。 她深感无奈,那些复杂的情绪挥之不去,南胤的每一次出现更让她彷徨不安,对于未来更是迷茫。 “皇上……”她艰难抬眸,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南胤看过来,等不到下文,目光又暗了下去。 天边泛起柔美的金光,渐渐清晰明朗,楼阁殿宇绵延不绝。 视朝时辰到了,他不能再耽误了。 “你保重,好好照顾祖母。”他勾唇,只是笑容有些沉重,袍摆浮动,留下一片摇曳的光影。 知意站在宫道上,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叹了一声气。 马车离开了京城,喧嚣渐止,太妃看她低头沉思,轻笑道:“舍不得了?” 知意回过神来,脸上一热,忙摇头:“没有……” “年轻姑娘就是脸皮薄。”太妃揶揄道:“我年轻那会儿,可比你勇敢多了!头一回见高宗皇帝,就抢了他的马,抢了他的猎物,我母亲常说是带我去见未来夫君,不是去打仗的。他正值盛年长得可俊俏了,我见一面就喜欢上了,宫里还没下旨呢,我就央求父母想法子,送我进宫去。” 太妃说起往事,目光是平静而温柔的,那些久远的回忆清晰的浮现眼前,恍若昨日。 “后来我如愿以偿封了良妃,常伴圣驾,那时候京中贵女们羡慕坏了。日子啊就这么一溜烟的过了,仔细数一数,都四十多年了。好的坏的,爱的恨的,转眼就看不见了!” 知意波澜起伏的心湖因太妃这些话更激荡起涟漪。 马车颠簸着,天光乍泄,已然能见开阔壮丽的河山。 太妃曼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有皇上,只不过你在逃避,或者说你不相信他。你怕皇上只是年轻不懂事,误认为自己喜欢你,现在情深意切、海誓山盟不断,日后幡然醒悟,也就丢之弃之了!” 知意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太妃说的都对,她的心事在见多识广的老人家面前无所遁形,难堪的埋着头:“奴婢卑微……” 太妃摇头,并不同意她的说法:“皇上已经是天下之主,若论门当户对,哪个配得上?他岂不是要一个人孤独终老了?” 知意抿了抿唇,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太妃的话。 是啊!南胤出身何等尊贵,天下谁能比拟,所以雷霆雨露俱在帝王抬手之间,谁能保证恩宠不衰呢。 太妃看出她的迟疑,慈爱道:“出来散散心也好,冷静一下,看清自己的心意,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当是给皇上一个机会了!” 知意心情略有些沉重,想起南胤那失落受伤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好在行宫有明净秀丽的山光水色,置身于此,浑身疲惫燥热尽消,那些烦恼也就暂时抛诸脑后了。 在午后良老太妃到达秀山行宫后,消息才在宫里传遍,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太妃什么时候出的宫,等回过神来,慈安宫已经空了大半,而除了良老太妃,并无别的太妃们随行。 眼看皇帝就要大婚了,太妃却在这个时候出宫避暑,难免让人心生疑窦。 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传言,说太妃走时带走了身边的掌事宫女知意,而知意和皇上的那些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就在前不久有人看见知意进了勤政殿,半个时辰才出来,走时神情有异。 宫里的人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对于皇帝的风月之事诸多好奇,慢慢的就有了很多联想。 太妃避暑莫不是个幌子,难道是那宫女有了身孕,所以才会这个当口要去清净的地方避避风头? 皇上对此想必是知晓的,有好事者想探一探口风,都被南胤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住了,命令小富把人给轰出去,一时没人敢多话了! 立后历来至关重要的大事,该有的祖制和规矩必不可少。 南胤大婚不必早朝,但同样要早起,婚服一层层的往身上压,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耐心。 镜中映出颀长而威严的身影,星眸朗目,郎艳独绝。 南胤看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成总管跨进门来,满脸喜气:“皇上,皇后娘娘凤驾已经发出,您该去奉天殿了!” 南胤一个眼刀飞过来,凉声道:“需要你教朕做事?” 成总管笑容僵住,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再抬头,皇帝已经抬脚走出去了。 皇帝明显在气头上,成禄不幸成了出气筒,南胤一脸生人勿近,哪里有新婚的喜悦。 小富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堆起笑容:“皇上,秀山行宫那边已经妥当了。” 南胤闻言脚步顿了顿,目不斜视往前走,语气稍微缓和:“祖母可还习惯?” 小富忙道:“娘娘年轻时常去秀山行宫,自然是习惯的。” 宫人跪了一路,南胤面色冷淡,半晌才放轻了声音:“她呢?” 小富一凛,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心道皇上年纪轻轻却这么专情,满腔爱意都放到一个人身上了,实在历代帝王中难得一见的痴情人。 “知意姑娘似乎也很喜欢行宫,那里凉快,是个好去处。昨儿行宫的侍卫抓了一头獐子,做了烤肉,姑娘吃了不少。” “烤肉?”南胤眉头紧蹙,心里却酸涩极了,他这两日茶饭不思,睡也睡不好,她竟然还能吃得下烤肉? 果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还以为分开了,她也会舍不得,哪想日子过得挺滋润,苦留他在宫里面对老奸巨猾的朝臣,还要违背心意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南胤又觉得委屈了,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他是眼瞎了,怎么就对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棒槌动了心呢! 他嘴里不知好歹的棒槌,正手脚无力的躺回床上,双眼盯着帐顶欲哭无泪。 飞燕端着一碗葛根汤,嘴里不停催促:“别躺着了,快起来喝了!” 知意艰难爬起来,哼哼唧唧的把碗接过去。 飞燕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揶揄:“看看,叫你吃那么多肉!现在拉肚子难受吧!” 知意一整晚就没闭过眼,上吐下泻,折腾到天亮,太妃知道后想叫太医瞧瞧,却被她红着脸拒绝了。 实在是没脸,哪里好意思请太医来,好在喝了两次葛根汤,稍微有所缓解,只是肚子里仍然翻江倒海的难受着。 “我也没吃多少……”知意小声辩驳,谁知就那么巴掌大一块肉,要了她半条命。 飞燕翻着白眼,哼道:“看你奄奄一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情所困,郁郁寡欢了呢!” 知意趴在床上,手里揪着枕头上穗子,有气无力道:“胡说什么呢……” 飞燕伸手戳她的后腰,一脸兴味:“皇上今儿大婚,喜饼喜酒都送到了,你不去尝尝?”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头,声音淡淡的:“吃不下,你们吃吧。” 飞燕嘴里‘哎’了一声:“你后悔吗?” 知意阖上眼,遮掩住眸底的黯淡:“后悔什么?” “没有留在宫里啊!”飞燕坐在床边,抱着手臂缓缓道:“做娘娘多威风?以你和皇上的情分,说不定能混个妃位娘娘当当,荣宠一身,再努力努力怀上皇嗣,你这辈子就无后顾之忧了。” 知意无语凝噎:“你别说了……” “你就嘴硬吧!”飞燕起身,拿上空碗,又回头盯着她:“今儿皇后进宫,三日后另外几位妃子也要进宫了,将来皇上移情别恋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屋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外头潺潺的水声,秀山行宫绿树成荫,比宫里清凉得多。 飞燕的话犹在耳边,知意满怀心事迷迷糊糊睡着,看到红烛摇曳中南胤缓步而来的身影,他穿着婚服,笑容温柔,她眼看着他擦肩而过,牵起另一只素手。 手的主人是个温婉貌美的女子,凤冠霞帔,一脸娇羞。 知意想起来,那是张家小姐,大楚的皇后。 她忽然就觉得难过了。 第44章 那我教你好了! 华灯初上, 来往的宫人从宫道上走过,漫天焰火辉煌耀眼,最终化作青烟飘散在夜幕中。 福宁宫灯火通明, 三五个宫女伺候着皇后沐浴更衣,红烛摇曳, 蔓延出温柔缠绵的气息。 嬷嬷从殿外躬身进来,把手中的匣子交到皇后手中, 皇后只打开看了一眼, 就红了脸。 “嬷嬷,这……” 嬷嬷笑道:“想必娘娘家中已有教导,您按册子上的来伺候皇上,必然不会有差错。” 嬷嬷并未注意到皇后微微颤抖的身子,嘱咐完后便退了下去。 皇后哭丧着脸, 抓着身边宫女的手:“云芽,我怕……” 云芽拍拍她的背脊,安慰道:“娘娘莫怕, 今日可是您的好日子, 过会儿皇上来了,您照常说话就是了,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皇后依旧怕, 对南胤打心底里畏惧, 加之这几个月压抑的日子, 已经将她最后一点勇气都磨灭掉了。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说话声,下一刻便有宫人匆匆禀报:“皇上来了,请皇后娘娘迎驾。” 皇后洗净了脂粉,脸色有些发白, 单薄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轻颤着,目光里全是怯意。 南胤一进门就看到身穿常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脚步一顿,淡声道:“起来吧。” 云芽忙不迭地扶着皇后起来,在她背后小声道:“娘娘快去,别怕。” 今日立后大典,她用了全力坚持住才不至于吓得倒下,这会儿单独面对南胤,除了惊恐就是慌乱。 南胤还穿着白天的喜服,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往跟前一坐,便有凛凛气势,令人无端一颤。 皇后慢慢走过去,在云芽挤眉弄眼几番暗示里,端了一杯茶小心翼翼递到南胤面前。 皇帝的视线落在她手上,一时没有动静。 皇后心头一凛,不懂他此时的目光是为何意。 好在南胤只一瞬的游神,便接过茶抿了一口。 夜色已深,伺候的人都识趣的退下,皇后眼睁睁看着云芽出去,又惊又急。 南胤微眯着眼,眸光带着几分酒后的迷离:“你很怕朕?” 皇后脸上血色全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怯怯的摇头:“臣、臣女不敢……” 南胤垂眼打量她,心中哂笑,张梁一生野心勃勃,耀武扬威,生的女儿却如此怯懦,把这般无能的皇后送进宫,能有什么作用? 他不喜欢张家人,包括这位新晋的皇后,但该有的体面和规矩不会忘:“你是皇后,不必动不动就跪朕。” 皇后闻言倒是起身了,不过还是瑟缩着不敢看他。 南胤摇摇头,站起身看她一眼:“你歇息吧,朕还有奏疏要看,先走了!” 大婚之夜,皇帝只在皇后寝宫待了一刻钟不到,便毫不留恋的走了,留下福宁宫一干宫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云芽眼睁睁看着南胤走远,急匆匆地进殿:“娘娘,皇上怎么走了?” 皇后双眼通红,瘫坐在地上,小声啜泣:“云芽,我想回家……” 秀山行宫比起京城,要清凉许多,太妃先头时常念叨今年天热,夜里翻来覆去总睡不舒坦,自从出宫后,心情显然开阔了许多。 太妃是将门之后,巾帼不让须眉,骑马射箭,放纵无羁,上了岁数后,许多事做不了了,但总要过一过眼瘾。 秀山行宫有马厩,养着不少好马,太妃来了几日休息够了,就往马棚闲逛,挨个观察每一匹马,也不嫌里头异味难闻。 行宫外不远就是皇家狩猎场,先帝还在时,每年都会秋猎。 “知意你瞧,那匹马,好看不好看?” 太妃兴致勃勃指着马厩,知意顺着看过去,在角落单独的围栏里看见一匹黑色骏马,体型健壮,鬃毛顺滑,显然是匹好马。 “它叫望月,三岁了,是皇上原来的坐骑生的。” 知意一顿,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呀!” 孝德皇后曾送了一只小马驹给南胤当坐骑,那时候怕他太小被马伤着,特意挑了一匹母马,取名追风。 南胤自小练骑射,技艺精湛,和追风配合也默契。四年前追风有了身孕,他便不骑马了,特意差人好好照看着,然而追风分娩艰难,生完马宝宝就死了。 南胤为此难过了好久,后来赌气不想看见小马,太妃便让人把望月送到行宫来养着。 虽然已经过了三四年了,知意却还记得追风死时,南胤伤心欲绝的模样。后面几年里他再骑马也是叫人随意挑的,再没有特选的坐骑了。 她想起他当年为一匹马掉了眼泪,心里还颇多感慨,高傲娇矜的少年骨子里一直温柔而善良的。 他慢慢长大,孝德皇后和先帝留下的东西就越来越少,像追风这样的有血有肉,活生生的骏马,更像是幼时的玩伴,寄托了无数真情实感,所以它死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痛苦。 世事变迁,时光翻覆,诸多不可跨越的鸿沟,转瞬即逝,一晃便是匆匆数年。 小太监给马喂了粮草,太妃顺手拿了一把青草:“望月也是一匹母马,性子温顺的很,你要不要骑一圈?” “啊?”知意悻悻然:“奴婢不会骑马呀……” 太妃笑眯眯的:“没关系,我教教你,很快就能学会。” 知意一愣,太妃已经让人解了缰绳,牵着马到了宽阔的马场上。 老太妃上了年纪自然是不能骑马了,但不妨碍她兴高采烈地指点别人骑马。 “学骑马呢,首先就要和你的坐骑培养感情,让它认识你。”太妃手里拿着马鞭,围着望月转了一圈:“其次上马的时候不能太急,脚下要稳,坐上马后身子要挺直,屁股要放松,力量放在两腿上……” 马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知意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弱弱道:“这、这是皇上的马,奴婢不敢啊。” “马不就是拿来骑的?你跟皇上分什么你我?”太妃不以为意,拉着她摸了摸马:“来,快上去!” 知意赶鸭子上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马,然后颤巍巍的贴在马背上,略显狼狈。 太妃好整以暇看着她:“第一次骑马速度慢些,抓住缰绳,保持好平衡,通常还是不会被甩下来的!” 知意欲哭无泪:“还、还会被甩下来吗? 太妃在树荫底下坐着,闻言一笑:“望月这么温顺,应当不会。我的当年骑马就没摔过!” 知意浑身僵硬,进退两难,就她这身板,万一给甩了下去不得断胳膊断腿啊? 太妃安慰道:“你放心,望月很温柔的。” 知意在太妃再三催促下,才一拍马屁股,晃悠悠的往前走了。 马蹄声起,啪嗒啪嗒地在林子里走过,速度虽然不快,知意却还是颠得屁股疼。 她小心翼翼拉着缰绳,生怕望月忽然发狂把她从马背上甩下去。 好在太妃还特意安排了一个侍卫跟在身后,知意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到太妃朝自己挥了挥手,显然是叫她继续骑。 知意一脸沮丧,骑了好长一段距离,觉得该回去了,然而她并不会调头,手里抓着缰绳,望月只原地转圈圈踏步,并不往回走。 她急得额头沁出了汗珠,轻轻拍了拍马脖子:“你倒是走啊……” 望月听不懂她的话,非但不走,还低着头啃地上的青草。 知意黑着脸,简直哭笑不得,远处的侍卫见此本来要过来帮忙了,可走了一半忽然又停下,直接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马蹄声由远而近,她一惊,一回头就见林子里几匹马快速逼近,停在了面前,惊起一地泥尘。 为首的人一身黑色劲装,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与平日温雅蕴藉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唇边含着笑,深邃的眼眸映着细碎的天光,像是夏夜里闪烁的星辰,满目的温柔深情。 “皇上?”知意怔了怔,心慌意乱的移开视线,忙不迭的要行礼,然而她不会下马,握着缰绳不上不下的难堪极了。 南胤望过来,眉梢轻挑,她红着脸,尴尬道:“皇上……我、我那个……下不去了!” “你不会骑马?”南胤嘴上表示惊讶,其实方才远远就看到她的窘态了,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哪里像会骑马的。 知意点头,骑马实在难受,她想叫人帮忙,又不好意思开口。 “那我教你好了!”南胤忽然翻身下马,在知意震惊目光里,踩到脚蹬上,直接坐到了她身后,张开双臂把她圈在怀里,勒紧了缰绳。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知意心跳大乱,浑身都僵硬了:“皇上,你放开我吧……啊!” 她话还没说话,他已经夹紧马腹猛地窜了出去,眼前只剩一闪而过的残影。 知意剩下的话被撕心裂肺地惊叫代替了,耳边是呼啸不止的风声,她吓得魂都没了,只管抓住了南胤的衣襟闭着眼惨叫连连。 “皇上,快停下来!”她屁股要颠得散架了! 南胤充耳不闻,兴致高昂的很,带着她跑了好一阵,才在溪边停下来。 知意跟鹌鹑似的窝在他怀里,心跳比方才第一眼看见他时还要快。 南胤喜滋滋的感受着知意小鸟依人的靠着自己,一脸骄傲:“怎么样?是不是很痛快!朕的骑马技艺是不是格外精湛?” 知意满头秀发被吹得凌乱,几缕发丝贴在脸上混着泪水,惨兮兮的看着他,气若游丝地说道:“精湛精湛!只是皇上,下次……您能不能先提个醒?” 这么突如其来的策马奔腾,实在叫她承受不住哇! 第45章 听说皇上有位红颜知己…… 南胤见她实在不对劲, 才翻身下马,抬头看她略苍白的脸,一阵心惊:“你没事吧?快下来!” 他张开手臂, 知意双腿都在发抖,实在下不来, 只能勉强伸了手,稳稳当当地落进了他怀里。 她双手撑着膝盖缓了一阵, 才沙哑着声音问:“您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他不该是和皇后新婚燕尔吗, 这大婚才三日怎么就忽然出现这里了? “来看祖母……”南胤顿了顿,目光灼灼看着她:“还有你!” 知意往后退了两步,秀眉轻蹙:“皇上还是快回去吧,您就这么出宫了,叫人看见了, 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南胤撇撇嘴,心道你身在行宫不知京城的光景,那些该传的不该传的话, 都已经到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他还怕什么风波啊。 他意味深长的看她,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小腹上:“看见就看见吧,朕又不是不能负责!若是影响你声誉了, 索性我就带你回去, 看谁再胡言乱语!” 这样的话她听了无数次, 压根没放在心上过,南胤的承诺太容易说出口,总是让人心生犹疑,无法深信。 “您才娶了皇后,另外几位娘娘今日也应当进宫了, 坐享齐人之福不好吗?”他大婚才几日,竟就追到秀山行宫来了,皇后面子往哪儿搁。 南胤从她淡漠的语气里品咂出一丝酸意,唇角悄然翘起,脚下默默移动脚步过去:“知意……我没有乱来,我还是清白之身呢!” 知意脱口而出:“真的假的?” “我怎么会骗你?”南胤尊严大为受损,扭扭捏捏地勾住她的手臂,赧然一笑:“要不……你来验证一下?” 身为皇帝,说话却毫无顾忌,实在让人头疼,她剜他一眼,嘴硬道:“你有什么可验的?” 南胤不满,反驳道:“我十七了!”该长的地方都长了,上回她那么仔细的丈量过,还要怀疑吗? 知意纠正他:“虚岁。” 他一把搂过她的腰,恶狠狠道:“那也是十七!不小了!” 知意呼吸一滞,不自在别过头:“那奴婢长了您三岁,算是您姐姐了!” 南胤气急败坏地在她屁股上一拍:“朕不缺姐姐!你弟弟会抱你,会摸你屁股吗?” 知意红透了脸,一拳砸在他胸口:“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皇上,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更不要脸的事我也能做出来!”他揽住她的腰肢往前一拉,毫不迟疑地低头亲下去,知意没有防备,被他亲了个正着,不曾想这人竟然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了。 “你放……”她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趁虚而入,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大约是有过经验了,这回急是急了点,却没弄疼她,他缠绵吻过来,一点一点临摹着她的唇瓣,手上用了力,把她圈在怀里。 这个时候,她才恍惚觉得南胤身上有一股成年男子踏实稳重的力量,两人日渐差异的身形,衬得她愈发小鸟依人。 气息交缠,她听见他略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 “知意……你跟我回宫吧?”他眷恋的把脸埋在她肩颈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心跳还在杂乱无章的加速着。 知意被他抱了满怀,有些无所适从:“你先放开我。” “不放。”他倔强的收了收手,力度更重了些,夏日衣衫单薄,滚烫的身躯相贴,几乎要生出一层汗来。 知意被他折腾的浑身疲惫,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热!” 南胤这才有了一点良心,拉着她在溪边的树荫里坐下,垂眸道:“你都不知你走这几日我是怎么过来的,彤史日日叫我跟皇后同房,张梁那个老匹夫也明说暗喻叫我别冷落他女儿。他们哪里知道皇后凤毛鸡胆,见了我连话也不敢说,自己把自己给吓病了……” 听听这委屈的语气,还以为他受了多少苦难,还不是把责任都推到了皇后身上。 知意抱着膝盖,望着波光粼粼的溪水,淡淡道:“您不喜欢皇后,还有别的嫔妃呢。” 他大婚后几个妃子今日也该进宫了,后宫热闹起来,他渐渐习惯,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到那时,她的存在可有可无,也就再不值得他留恋了。 骄阳似火,溪水潺潺流淌而过,望月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一阵凉风吹来,知意才感觉身上的热度消退了大半。 南胤觉得气馁,无奈道:“我不都和你说了,不会动她们吗?” 知意理智渐渐汇拢,认真看着他:“然后呢?后宫虚设吗?您是皇上,肩负江山社稷,总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坏了规矩。” 他眼睫微垂,语气伤感:“朝政大权已经在我手上了,张梁虽有不服气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不愿意跟我回宫,是怕我将来不喜欢你,就弃如敝履了是吗?” 她深埋于心的秘密,陡然被戳中,登时变了脸色,难堪的移开了视线。 “知意,其实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情的,对吗?”南胤伸手扳过她的脸:“祖母分明也赞成我们在一起的,你还担心什么?” 知意被他捧着脸,不得不正视他的眼睛,他深邃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在她心湖里划过一道壮阔的波澜。 “那是现在。因为你还年轻,还不必担心子嗣的问题。倘或再过三五年,宫里还没有皇子皇女,不止太妃,朝堂上的言官御史也要进言了!” 届时源源不断的压力堆积而来,再要保持初心就更加艰难了。 南胤哼了哼:“生孩子而已,我差这点本事?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知意一噎,实在无话可说,他总对她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独特的思路,实在让人难以应对。 他从地上跳起来,迎着浓烈的日光居高临下盯着她:“再给你时间考虑考虑,下次朕再来时,你还不点头,我就要用强了!” 这明目张胆的威胁,让知意险些脱了鞋子扔他脸上。 南胤来去匆匆,向太妃请了安,连午膳也没用便又走了。 耽搁几个时辰,手上又堆满了事需要处理,他换了衣裳立刻埋头看奏疏去了。 午后太后派人相请,他连头也没抬就拒绝了。 宁寿宫的人把话带回去,徐太后坐在上首,笑容逐渐隐去,然而眼角余光瞥见几个锦衣华裳一脸期盼望着自己的人,莫名又松了一口气。 她挺直了背脊,端着皇太后的仪态,温声道:“你们也听见了,皇上国事繁忙抽不开身,这会儿怕是见不得你们了!” 几位新入宫的娘娘眼巴巴地望着能见皇帝一面,却遭如此冷漠拒绝,实在有些难堪。 徐太后安慰道:“且等皇上夜里晚上忙完,你们准备好就是了。” 闻言,几位娘娘面面相觑,目光一致地落在一旁的皇后身上。 皇后精神欠佳,脂粉也掩盖不住面上的憔悴,徐太后神色微妙,掩帕叹息:“瞧我一时嘴快,皇后你别放在心上!皇上近来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后宫,若是冷落了你,你千万要体谅体谅……” 皇后之间攥着膝上的裙摆,顺从点头:“是,臣妾省得。” 宫女送来清凉的绿豆汤,徐太后喝了两口,一脸温和:“如今你们既已入宫,便要懂得宫里的规矩,咱们皇上年轻,难免浮躁一些,若是有不周之处,尽管来告诉我。” “太后娘娘,臣妾听说皇上有位红颜知己,是良老太妃身边的人……” 说话的是恭妃,宜太嫔娘家侄女,温惠公主亲表姐,仗着家中宠爱,便有几分趾高气昂。何况有关皇帝和知意的那些传言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更难听的都听过。 徐太后面上笑容僵了一瞬,端着茶盏的手微微用了力:“外头以讹传讹罢了,你们切莫放在心上。” “是吗,那臣妾怎么听说皇上早上出宫去了。”恭妃语气酸溜溜的:“从前在闺中时,臣妾就听说京郊不远有一处行宫,山清水秀,是避暑胜地,今年良太妃只身一人去了,怎么好巧不巧的皇上出趟宫就去那儿呢?” 恭妃的话显然不是很中听,徐太后面色不愉,不复方才的温煦:“天子行踪怎能随意打探?你们进了宫就要谨言慎行,这样的话今后别再说了!” 进宫第一日就惹得太后生气,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恭妃虽然仗着出身耀武扬威,却也不敢在这会儿放肆,忍气吞声的认了错,在太后冷漠的注视下,悻悻告退了。 吴嬷嬷送皇后和诸位妃嫔出门,恭妃走在前头,嗤道:“神气什么呢,又不是嫡亲的母子,皇上才不需要她关心!” 恭妃早就听宜太嫔说过太后和皇上母子不和,近来更是连话都没得说,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哪有什么母子情分呢,南胤拜孝德皇后的灵位,也懒得在太后面前装得孝顺。 她虽然不知道皇上和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两人不和,并不会影响自己什么,将来只要得了皇上青睐,就不必看别人眼色了。 德妃在闺中就和恭妃认识,忍不住提醒道:“皇后娘娘还在呢,你别胡说……” 恭妃这才哟一声,挑眉看向皇后,略一屈膝:“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没看见您呢。” 皇后一身毫无锋芒,别人注意不到她也正常。 “无碍,你们聊吧,我先走了。”她声音依旧是细细的,说完话便转身走了。 恭妃洋洋得意的抱着手臂,唏嘘道:“皇后娘娘这般模样,也难怪皇上不喜欢了。” 第46章 修身养性不行吗? 徐太后半卧在美人榻上, 听着宫女禀报外头的动静,唇角一勾,嗤笑道:“这才进宫第一日呢, 就敢在我面前玩心眼,也不怕没命享福。” 小宫女一惊:“娘娘……”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懒懒道:“传话下去,恭妃不守规矩、以下犯上, 叫祥云宫的人也不必费心伺候了。” “是。” 恭妃不可一世, 不知自己一进宫就失宠了,几日后发现自己渐渐和别的妃嫔不同的境遇,才反应过来,哭哭啼啼地找到宜太嫔那里去诉苦。 宜太嫔在宫里二十年,还有什么看不明白, 良老太妃不在宫里,皇后又不管事,能给恭妃小鞋穿的, 除了皇太后还有谁。 宜太嫔在打着扇子, 来回踱步,气得横眉竖眼:“蠢丫头,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恭妃泪眼汪汪的, 跪坐在地上, 双眼通红:“姑母, 我该怎么办啊!我进宫后连皇上面都没见着……” 宜太嫔摊上个这么侄女,忽然觉得心力交瘁:“还不是都怪你自己!太后娘娘要整治你,我有什么办法!” 恭妃小声啜泣着:“姑母,您帮帮我吧,爹说了我进宫一定要生下皇长子, 我连皇上都见不着,还怎么生孩子嘛?” “又不只是你这样,急什么?”天气炎热,宜太嫔浑身都烦躁,眼看恭妃在面前叽叽喳喳更是心火大盛:“你没看皇上对后宫一直无动于衷吗?连皇后至今都还没圆房,你哪有那么容易入皇上的眼!” 恭妃心说我也不赖啊,好歹比皇后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好吧! “皇上忙于朝政,很少在后宫走动,先前太妃在,他还常来,这会儿没惦记的人了,还有什么心思见你。” 恭妃抹了抹眼泪,抬头看向宜太嫔:“姑母,皇上难道真的喜欢良老太妃身边的那个宫女?” “否则这些流言蜚语怎么来的?”宜太嫔语气里带着一丝酸楚,当今皇帝和他父皇一样都是多情之人,当年先帝一心只有孝德皇后,南胤如今也被一个宫女迷得神魂颠倒,她和恭妃姑侄两个竟也是同样的境遇。 恭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难道说那个女人真的怀孕了?” “谁知道呢……”宜太嫔鼻子里冷哼一声:“她藏在秀山行宫,咱们又看不见!” 恭妃气呼呼的站起身,凝眉道:“那我得想办法见见,皇长子的母亲只能是我!” 她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吓了宜太嫔一跳,这些年很少见到娘家侄女,不想恭妃竟然养成了如此刁蛮急躁的性子,心里一阵后悔。 “你别乱来,当心得罪了皇上,你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恭妃咋咋呼呼地来,又急匆匆地走,回了自己寝殿就一阵捣腾,接连几日都闭门不出了。 南胤自亲政以来,就有源源不断的事情需要处理,每当挑灯批阅奏章天不见亮又得上朝的时候,才发现当皇帝实在不容易。 张梁虽然野心勃勃,但能力不可小觑,至少在教导他时,用了十分的力,尽管意图想要把他操控成傀儡皇帝,南胤还是在千锤百炼中生了强悍的毅力。 每日早朝,大臣们围绕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大多都和皇帝自身相关。 太傅今日告了病假,御史言官们也不必避讳,大事一说完,就涌到勤政殿,把话题扯到了他后宫上。 “按规矩中宫皇后应当和皇上住于勤政殿,然而皇后娘娘如今独居福宁宫,皇上大婚已有半月,却未曾踏足后宫,外头流言四起,实在于国祚不利啊……”御史中丞险些老泪纵横,躬身拜了又拜。 南胤坐在宝座上,一手抚着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皇后不是病了吗,朕去了福宁宫,没的扰了她休养。” 御史中丞一噎,复而道:“除皇后之外,还有四宫娘娘,皇上久久不入后宫,是万不能的啊!” 南胤岂止是久久不入,两三年前就该有司寝宫女伺候,结果到这会儿还没动静,起居彤簿上还空白着。 “朕近来忙于朝政,没那心思,容后再说吧!”皇帝随口应着,显然没放在心上。 御史中丞不厌其烦的谏言:“皇上肩负大楚百年基业,子嗣繁荣尤为重要,您也当考虑考虑了。” 御史这毛病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上谏君王,监察群臣,总是让人无比讨厌的,偏偏身为皇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喋喋不休的谏言在耳朵里跑了一圈,南胤心不在焉的应着,忽然看御史神秘兮兮靠拢过来:“皇上,外头有些传言说您幸了一个宫女,如今已身怀有孕,年末便要临盆了?不知是真是假?” “有这种事?”南胤长眉一挑:“朕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御史一愣:“所以……是假的?” 南胤斜睨着过去,淡淡道:“御史大人,污蔑别人清白可不是君子之举。” 御史中丞老脸一红:“臣道听途说罢了,皇上恕罪。” 南胤没好气道:“你说你们天天盯着朕的后宫干什么?朕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不行吗!” 御史拱手,有些迟疑:“皇上,那宫女……” 上首端坐的皇帝,忽然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朕的私事就不必你们操心了,好好等着吧,明年就能好消息了!” 御史中丞品咂着南胤的话,心里猜想那‘好消息’指的是什么,莫非是说明年就有皇子皇女出生吗? 可瞧皇上无动于衷的样子,明年能有机会看见那一幕吗? 南胤不知御史对自己的能力满腹质疑,忙空了手里的事,就转头回了寝殿,小富乐颠乐颠地从外头捧着一筐莲蓬进来。 “皇上,湖上新采的莲蓬,您要不要尝尝?” 南胤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折扇,冷漠了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不想吃。” 小富挑了一个大的莲蓬掰开,迈着小碎步过来:“皇上,这莲子新鲜的很呢,先前知意姑娘还说要去摘来着,结果那时候还没开花,到如今还没吃上。” 南胤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挑挑拣拣地拿了一颗自己动手剥壳,丢进嘴里尝了尝,皱眉道:“知意喜欢这玩意儿?” “您得先取了莲心,不然是苦的。” 皇帝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知道莲子怎么吃的,苦不拉几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胤吃了一颗就丢到一旁了:“知意喜欢,就摘几筐送到行宫去。” 小富惯会察言观色,挤眉弄眼的朝他笑:“皇上亲自送,岂不是更有诚意?” 南胤眉梢轻扬,忽地笑起来,手中折扇合拢,在他肩上一敲:“小富公公这个提议不错……” 等恭妃盛情打扮一番,锦衣华服,画了精致的妆容求见到勤政殿时,却扑了个空。 “皇上呢?” 门口的小太监忙迎过来:“皇上出宫了,娘娘来迟一步。” 恭妃顶着烈日来一趟,听见这个消息气得七窍生烟,南胤好好的,怎么会出宫,定是被秀山行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 她倒是要看看,那个宫女到底长成什么花容月貌,能让南胤如此惦记。 午后忽然变了天,原本骄阳似火的晴天布满了乌云,好在南胤出宫安排的马车,在路上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等临近秀山行宫,大雨倾盆而至,差点被淋的人仰马翻。 知意收到消息打着伞赶到门口,便是看到南胤狼狈的从马车上下来,身上衣裳已经淋得半湿,金线镶边的龙纹袍摆已沾了泥泞,看不出原样来。 她忙不迭的打着伞过去:“皇上,这么大的雨,您来干什么?” 南胤一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堂堂天子的风度形象都毁于一旦了,知意撑着伞,手臂抬得老高,他看了一眼,伸手接过伞,幽怨道:“给你送莲蓬来啊!” 天已经擦黑了,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伞上,知意在轰隆的雷声中看到南胤眉头紧锁,心里一软,拉着他往里头走。 “快进去换衣裳,别着凉了。” 然而南胤走得急,并未带衣裳,谁也不知道好好的大晴天竟然会下雨,他还想着早点来,和知意多相处一会儿,这下全泡汤了。 南胤愁眉不展,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太妃这会儿在做晚课,还不知道他来了,知意只得临时安排好屋子,让人准备热水:“您先沐浴,我去给您找衣裳。” 好在先帝当初住过的地方有几套衣裳,保存完好,连灰尘都没有,知意挑一件给南胤送去。 雷声轰鸣,震得人耳朵疼,时不时有闪电从远处山间划过,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朦胧夜色中愈发狰狞。 知意捧着衣裳到南胤屋子,看到门半掩着,只有两个行宫的宫女守在门口。 她顿了顿,伸手打开门,脚下却未动:“皇上,衣裳来了。” 里头鸦雀无声并无动静,知意狐疑,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进去:“皇上你在吗?” “在……”屏风后头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知意一惊,探头过去便见南胤光裸着身子趴在浴桶上,表情委屈极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 南胤害怕打雷! 第47章 霸王硬上弓。 “皇上, 你没事吧?”知意快步过去,忽然又停下脚步,扒着屏风往里头看。 南胤身子淹没在水里, 能看见白玉似的胸膛,逐渐有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知意看了一眼就红了脸:“衣裳放这儿了,您洗好了就起来吧!” 雷声雨声不断, 屋子里光线昏暗, 南胤半晌没动,她只好又提醒一声:“奴婢就在这里,您快穿衣裳吧。” 说着,她便背过身去,朦胧的影子在屏风上晃动, 确保南胤能够看到她。 后面响起水声,知意以为他起来了,结果又一会儿又没动静了:“皇上, 您穿好了吗?” 南胤站在那里, 一脸不快:“这什么衣裳,朕不会穿。” 得!不会穿衣裳还这么理直气壮?真不愧是皇上! “那我去叫小富来伺候?” 娇生惯养的皇帝拽着衣带子,语气不满:“你伺候不行吗?” 知意无奈, 背对着他:“皇上, 男女有别……” 南胤脸绿了, 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背影:“朕身上都被你摸遍了,你还好意思说男女有别?” 说起这个知意就忍不住脸红,嗔怪道:“那还不是被你胁迫的。” 然而南胤偏偏和她较劲,非要她来帮忙。 知意硬着头皮转过身,就看到南胤身无寸缕站在那里, 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的捂住眼睛。 “你……我……”她简直要崩溃了,想到方才一晃眼看到的东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上……您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 穿裤子这事南胤还是会的,不过夏天的亵裤柔软轻薄,实在遮挡不住什么,他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知意却臊的不行。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把他当个孩子,像小时候那样伺候穿戴,然而她拿上衣衫穿过他手臂,碰到他温热肌肤的一刻,还是心如擂鼓,羞涩难当。 她知道,现在在她心里已经完全不能把他当成孩子了。 南胤张开手臂,垂眸看着她红透的耳尖,眼底蔓延起一丝笑意。 “知意,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她动作一顿,帮他系上腰带:“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南胤撇了撇嘴,幽幽道:“这不是怕你不答应吗?” 他都这么说了,知意立马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没好气道:“那您就别说了。” 南胤抓住她的手腕,气哼哼的说:“你看你!我还没说呢,你就急了,能不能给一点面子,朕好歹是皇帝呢!” 知意当没听见他的恐吓,拿过外袍给他披上,淡淡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胤气得热血直冲脑门,一把拽过她,抵在浴桶上,恶声恶气道:“你信不信朕一道圣旨下来,你就没翻腾的机会了!” 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南胤托着她的腰才不至于摔进去,她稳不住身形,只能抓住他胸口的衣襟:“什么意思?” 南胤目光炯炯,咧嘴笑了笑:“给你一个贵妃当当,要不要?” 知意懵了:“啊?” 南胤一只手不老实了,在她腰上流连又捏又揉。 知意腰上被他摸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还在威胁:“你点头不点头?” “我……你松手!”知意惊呼一声,那手已经毫不犹豫的往她衣摆里钻。 急急忙忙挡住他的手:“你发什么疯!” “你点头,我就放手了!”南胤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压低了声音道:“你要不愿意,我就要来强的了!” 南胤愈发得寸进尺,知意大惊失色,往后一仰,两个人‘噗通’一声,齐齐栽进了水里。 气氛在瞬间凝固,水声在空荡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得!这衣服白换了! 知意呛了一口水,浑身湿透了半晌站不起来,一时心头火起,一拳砸在南胤脸上:“你要脸不要?” 她扑腾了半晌,身上哗啦啦的滴着水,那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南胤目不转睛盯着她,伸手捂住鼻子,嘴里哎哟惨叫着:“知意,你打中朕鼻子了!” 知意气咻咻爬出浴桶,毫无一点耐心了:“活该!” 南胤忽然尝到一股腥甜,眉头一皱,惨叫道:“知意!流鼻血了!” 一阵兵荒马乱在秀山行宫纷乱不休,太妃眼见二人狼狈的模样,揶揄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玩闹?” 知意低眉顺眼,屈膝告罪:“奴婢知错。” 南胤坐在一旁,鼻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还塞了一条棉纱。衣裳另外换了一套干净的,那满头黑发没专门的人梳理,发冠也歪歪斜斜的,皇帝的威严顷刻间破灭了。 知意本来满肚子气,瞥见他狼狈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发笑。 太妃打量他一阵,曼声道:“天色已晚,皇上要不就住一晚吧,明日启程回宫也行。” 南胤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有些为难的开口:“可、可是孙儿明日还得早朝呢……” 太妃手里转着佛珠,不以为然道:“是人总要有歇息的时候,这天黑路滑的,万一半道上出什么危险,谁担待得起?” 南胤顿了顿,干巴巴的笑了一下:“不太方便吧……” “叫人传话回宫,就说我想念皇上想多说会儿话,留他住一晚,明日再回去。” 太妃一开口,小富立刻就在门口应了:“奴才这就去吩咐。” 南胤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头:“那孙儿就叨扰祖母了。” 知意腹诽,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面上装得这么道貌岸然…… 太妃晚上睡得早,用过晚膳后略说了会儿话便喊困了,知意本想搀扶她去休息,飞燕却一把挤开她,小声道:“有我呢!这么晚了,快去伺候皇上!” 知意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暧昧,从太妃屋子里退出去,就见南胤站在廊下,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那么荒唐的事闹到太妃面前实在没脸,他却跟没事人似的朝她笑个不停, 大雨冲刷了白日的燥热,清凉的空气里蔓延着泥土草木的气息,能听见院墙外清晰的虫鸣蛙叫。 南胤的屋子在隔壁院子里,知意拿过灯笼,一边照亮脚下的路,一边道:“雨后路滑,皇上小心。” 话音刚落,她打着灯笼的手就被握住,一转头便迎上南胤温润的笑颜:“这样就不会了。” 知意呼吸一窒,被他握着的地方开始滚烫起来,好在路程不远,借着开门的动作,挣脱了他的手。 然而南胤不打算放过她,老神在在往凳子上一坐:“过来,给朕梳头!” 知意也不拒绝了,垂头丧气地跟过去,解了他的发髻,拿过木梳小心的给他梳头。 南胤头发又浓又密,发丝却很柔软,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虽然他常常口是心非,嘴硬的不行,可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善良,至少这些年在她眼里,他就没怎么变过。这么看着,唇红齿白,单纯又无害。 南胤透过铜镜看她的表情,傲慢的挑了挑眉,骄矜一笑:“是不是被朕的美貌迷住了?” 南胤对自己永远有股坚韧不灭的自信,知意无语凝噎,方才的一点好感又成了一团死灰。 “我去给您铺床。” 她丢下梳子,匆匆到床榻前铺好被子,还没站直身子,忽然感觉一股强势的力道冲击而来,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跌在了床上。 南胤欺身而上,压制得她无法动弹。 危险的气息迎面而来,两个人都在怼怼床上,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知意恼羞成怒:“放开我!” 南胤望着她,眼眸里有光芒跳跃:“先前我和你说的事,你还没答应我呢!” “凭什么?我不愿意!”知意脸颊通红,想要挣扎却被他禁锢住手脚,两人毫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心跳声顿时杂乱无章,也不知是谁的。 “为什么?”南胤手脚并用把她抱在怀里,脸上适时露出委屈的表情:“你扪心自问,难道就一点不曾喜欢我吗?” 知意别过头,语调生硬:“没有!” 南胤被伤了无数次心,已经足够强大了,手掌从她肩膀游走,拽住她的手腕压在她头顶,两手十指相扣,姿势强势而暧昧。 “你既然不愿意,那朕就来强的了!” 知意面色大变,一边尖叫,一边试图挣脱:“你你你……你别乱来!” 南胤‘嘶’了声,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别动了,再动我就忍不住了!” 知意浑身一僵,立马就不敢动弹了,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他单薄的衣衫下昂扬的姿态,正紧密贴着她的小腹。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似乎在悄无声息的来临,知意感觉头皮都在发麻,颤声道:“你放了我吧,好不好?” 知意双眸澄澈,眼底带着惊吓过后的紧张,显然被他的反应吓住了。 她的眼神通常是倔强的,这个时候柔柔弱弱的模样,叫南胤心头邪火大起,忍不住就想欺负她一下。 “朕要对你做什么,你现在可动弹不了了。”男女力量天生悬殊,何况南胤现在比她高了一截,轻而易举就能困住她。 正是因为如此,知意才完全不敢挣扎了,南胤血气方刚,还没碰过女人,谁知道惹怒他会不会就此翻脸不认人,霸王硬上弓了。 知意敢怒不敢言,骂人都不敢太狠,弱弱道:“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哪想南胤竟然点了头,低头亲了亲她,唇齿相依,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声音:“在你眼里,朕不一直都是小人吗?” 原本他只是作弄她,亲亲也就算了,然而这一亲就不能罢休了,知意浑身上下都是他喜欢的,那秀丽的脖颈,柔软的腰肢,明晃晃的引诱着他,叫他欲罢不能。 “知意……”南胤声音沙哑,呼吸夹杂着一丝升腾而起的欲念,滚烫的吻从她的唇角移至耳垂流连徘徊。 知意的理智已经被他亲吻在了涣散的边缘:“别……别这样。” 第48章 床……塌了? “知意……”南胤抓住她的手, 哼哼唧唧的念叨着:“你摸摸,我可难受了……” 他的声音好歹唤回了她一点理智,这么一番痴缠, 发现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解开了。 知意红着脸,被他撩拨的心神不宁, 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话:“自己解决。” “知意!你不能这么对我……”南胤哀嚎,尤其擅长死缠烂打这套, 知意还在躲, 他伸手拽住她的脚踝轻而易举地覆身上去,然后握她的手伸向自己身下柔软的绸缎里。 知意被他折磨的浑身发软,还得留意外头的动静,小声嗔道:“你别胡来。” “叫你当贵妃娘娘不愿意,不然我早对你动手了!”南胤满身的火气, 在她洁莹白净的锁骨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知意惊叫一声,忙不迭地推开他脑袋,怒骂:“你属狗的吗!” 他赶紧凑过去安抚, 身子贴在她腰肢上来回蹭:“好知意, 乖乖,小宝贝,心肝肉……你就从了我好不好?” 这些没羞没臊的称呼, 让知意哭笑不得, 也不知这人是从什么杂书话本里看来的, 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牙。 南胤还在得寸进别的亲她,一面喋喋不休的在她耳边说着那些面红心跳的情话。 她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兴奋,按着她的手不让动弹,身下摸索着似乎找对了地方, 急急忙忙除去她身上的障碍:“知意……” 知意感觉身上一凉,衣裳已经被他褪了一半,惊慌失措的往旁边躲。 细微的‘吱呀’声忽然在屋子里空前放大,知意竟奇异的听见了,心里顿时有股不详的预感。 南胤还饿狼似的扑上来,她一僵,脸色大变:“你别动!” “哐当——” 话音刚落,身子猛地一坠,床帐垮塌在身上,床板拦腰折断,引起连续的反应,咔嚓咔嚓响个不停,两人就这样跌落在地上,彼此对视一眼,气氛微妙而尴尬。 屋子里空荡荡的,床边案上的两盏蜡烛也被带起的风扑灭了,这场景实在好气又好笑。 南胤心跳如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欲望全无,怔愣须臾后,才赶紧把被子从身下扯过来,裹在知意身上,然后咽了咽唾沫,难以置信道:“我们……把床弄塌了?” 知意捂着脸埋在他怀里,累得不想说话。 小富听见这震天响的动静,忙不迭的冲进来:“皇上,发生什么——” 看到那灰尘之中影影绰绰的人影,立刻又止住了话音。 南胤慌忙挡住知意,眉头紧蹙:“今晚的事别宣扬出去!”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深夜睡塌床榻的消息,还是悄无声息的蔓延在行宫里,一夜过去几乎已经人尽皆知。 据说有人看到皇上和知意姑娘衣衫不整的从屋子里出来,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否则好端端的床怎么会塌了。 知意有苦难言,等送走南胤那个害人精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等她转身回去,所有看到她的人,神色都略显微妙。 也许是被南胤影响,她这会儿也能风雨不动,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见到太妃听她老人家说的第一句话,立刻就破功了。 “听说昨晚皇上的床塌了?” 知意心头趔趄了一下,艰难点头:“可能是年久失修,所以……” 她含糊而过,不想太妃很是赞同,认真道:“行宫的屋子很少住人,怪我先前没叫人检查一下,下次换一张结实的!” 知意脸颊发烫,丢脸的事一件又一件,先和南胤跌进浴桶里双双湿了身,他又满脑袋龌龊的心思,连累她也竟也失了分寸跟着胡闹。 这下好了,事儿还没成先把床弄塌了,她连解释的余地都没了。 知意心里把南胤骂了个狗血淋头,七上八下的祈祷太妃不要问昨晚的事,可惜事与愿违,太妃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和皇上,昨晚有没有……”太妃含蓄一笑,目光上下打量,隐隐含着点什么期待。 知意羞涩的恨不得捂脸遁走了:“没有……” 太妃眸中光芒黯淡了不少:“那是皇上的不是了。” 知意哭笑不得:“娘娘!” 太妃叹了叹气,手里打着扇子,缓缓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你也瞧见了,咱们皇上年轻气盛,好不容易后宫有了人,偏偏一点不上心,你们俩又迟迟没个结果,叫我这老太婆也着急了。” “娘娘,我和皇上……”她开口解释,本想说和南胤之间清清白白,可昨晚的事历历在目,两个人都发展到了那一步,再说什么都没发生大约也没人相信了。 知意一瞬的迟疑落在了太妃眼里,让她顿时心安:“你和皇上认识这么些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什么脾性你也清楚,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只想你能好好考虑考虑,等入秋咱们回宫,你再做决定好不好?” 南胤虽然折腾一晚出了那么大的丑,但和知意险些坦诚相见,亲亲抱抱了一阵,心情还是分外愉悦的。 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宫,直到看到坐在勤政殿里的人,脸上的笑容才悄然隐去。 “皇上,你回来了……”徐太后匆忙站起身,脚下还踉跄了一下,发髻上的簪子跌落在地上。 南胤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跟在后头的小富正要过来请安,眼见这一幕,心头一凛,赶紧又退下了。 南胤面色冷凝,好心情荡然无存:“母后前来有何要事?” “我……”徐太后眸光微动,含着一些别样的情绪:“就是来看看你!” 南胤绕过她坐到书案前,淡声道:“现在看过了,您可以回去了。” 如此不容置喙的语气,叫徐太后变了脸色:“你当真就如此不待见我吗?” 南胤随手翻开一本奏章,头也不抬地道:“母后说笑了,您是太后,儿臣岂有不待见您一说?” 徐太后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视线不经意的落在他脖颈上,那里有淡淡的痕迹,像是指甲抓挠过后留下的。 她想起一早听来的那些流言:“皇上昨晚,在秀山行宫留宿了?” 南胤见她盯着自己,抬手摸了摸脖子,果然感觉到一丝轻微的疼痛,想来是昨晚和知意推搡打闹时不小心划伤了。 本来没有什么大碍,但徐太后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表情震惊又古怪。 “皇上昨儿做什么去了?外头都是些不知底细的人,倘或坏了你的身子,可不是好事……” 一晚没回宫,桌上堆了不少奏疏,南胤提笔御批,听见这话勾了勾唇,平静道:“这些事便不由母后操心了。” “皇上!”徐太后面色微沉,语气严肃:“我这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你?晾着皇后和后妃,和一个宫女纠缠不休,成何体统……” 南胤耐心逐渐消失,手中朱砂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锋利的痕迹:“儿臣私事无须母后干涉,朕喜欢哪个女人,谁也管不了!” “那你藏着掖着做什么?平白无故叫人议论纷纷……” “母后放心,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儿臣喜欢的女人,绝对不会委屈了她一丝一毫。”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漠又清晰的吐出一句话:“至于旁人,不必再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坏了天道人伦,儿臣面上也无光。” 太后脸色‘刷’地一下苍白了,身子竟是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南胤说完便直接转过身,再也不理会她了。 太后走时,脸上还带着泪,众目睽睽之下,难免让人多想,小富猜到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吓得肝胆欲裂,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就看到皇帝坐在那里,脸色阴沉的可怕。 “皇、皇上……您没事吧?”小富咽了咽唾沫,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东西,忙不迭拾起来:“太后娘娘的簪子落下了……您看?” “立刻送回宁寿宫。”南胤眉头紧蹙,语气里的嫌恶溢于言表。 小富这下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想,头皮发麻,脚下生风的拿着簪子跑了。 恭妃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收到了皇帝回宫的消息,忙不迭的打扮了一番,确定自己打扮的娇艳妩媚,能让人眼前一亮,才扭着腰往勤政殿去。 还没走到,就远远看到宫道上走来一行人,恭妃一愣,赶快屈膝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徐太后眼角微红,冷然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臣妾自然来看皇上的。”恭妃拿着帕子掩嘴娇笑,没发觉什么不对劲,随口一问:“太后娘娘也是去看皇上的吗?” “不是……”不知徐太后想到了什么,面上没什么血色,淡淡道:“这个时候,你也不必在皇上面前费心露脸了,入不了他的眼。” 话说完,徐太后便径直走了,留下恭妃怔愣半天,回过神来便揪着身边宫女,恶声恶气道:“太后什么意思?皇上是不是在宫外养了什么小美人儿?” 宫女颤巍巍道:“奴婢不知……只听说皇上先前对慈安宫的知意姑娘青睐有加……” “青睐有加?”恭妃妆容精致的脸有些扭曲,愤恨道:“大了皇上好几岁的老女人,竟如此不要脸的竟敢勾.引皇上,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小宫女胆战心惊:“娘娘,您要做什么?” “皇上被狐狸精迷惑,我自然是要先将皇上的心拉回来!”恭妃自信一笑,望着头顶的烈日,又皱起眉:“回了吧,让我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 第49章 你是谁? 盛夏时节, 天气一如既往的燥热,眼看到了暮色降临,方才有了一阵凉风轻飘飘的刮过。 勤政殿里放了冰盆, 空气中有一丝凉意,南胤手上拿着白玉棋子,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棋盘,眼看康郡王催促半天才随意搁了一个棋子。 南惊玉一见他这态度就火了:“对弈呢, 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南胤盘腿坐着, 手里把玩着一把冰凉的棋子,闻言挑了挑眉,淡淡道:“那皇叔请,杀我个片甲不留!” “你等着!”他骂骂咧咧地丢下狠话,低头看了棋盘半晌, 黑子却无法落下。 棋差一招,已是必输的结局。 南惊玉手里拿着棋子迟迟没有落下,难以置信道:“我竟然输了?输给你了?” 南胤好整以暇看着他:“输给我, 是你的荣幸, 皇叔。” “想不到啊,皇上棋技又上一层楼啊。”南惊玉可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有一百种办法落井下石:“只不过是赢了一盘棋局而已, 皇上也不必春风得意, 就这么点手段也讨不了女子欢心……” 听见这话, 南胤淡定的表情果然挂不住了,咬牙切齿瞪着他:“你不编排朕几句心里就过不去是吧?” 南惊玉牵着袖子捡回自己的棋子,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哪里,我是日夜盼着皇上摆脱童子身!” 秀山行宫的事,康郡王也有所耳闻, 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在传播过程中,演变的愈发夸张,最离谱的,还是说皇上在行宫养着一个艳冠天下的美人儿,美人儿已经身怀六甲,不日就临盆了。 可惜只有南胤知道,秀山行宫里并没有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连知意也不是那种让人一看神魂颠倒的绝色佳人。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眼里,知意哪哪都好,吹弹可破的肌肤,柔软的腰肢,丰盈却不失窈窕,手感极佳。 想着想着又想歪了,南胤忙调整了坐姿,轻咳一声掩饰那点尴尬。 南惊玉好奇的盯着他,抱着手臂低声问:“皇上,你不会真的还没睡到女人吧?” 南胤脸绿了,没好气道:“朕这是洁身自好!” 要真的为了床上那点事,他堂堂皇帝还缺少女人吗?不过他就是不喜欢除知意之外的女人,那些浓厚的脂粉味,娇滴滴的声音无一不挑战着他的极限。 知意多可爱,多香甜,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连黏腻的汗水都是好闻的。 南惊玉无情戳穿他:“是无计可施吧?” 气得南胤险些抄起棋子砸他脸上去。 “皇上,你也别恼羞成怒,我能理解……”南惊玉见此连忙又安抚他,挤眉弄眼的笑起来:“要我说,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好说。” 南胤板着脸,面无表情道:“这不是没成功吗?” 南惊玉摇头,语气肯定:“那是你方法不对!” 南胤果然被挑起好奇心:“什么意思?” “女子最重名节,在你生米煮成熟饭之前,好歹得给人家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否则人家怎么能相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南胤愁眉紧锁,听康郡王这么信誓旦旦的说,心里就莫名迟疑起来。 难道真是这样? 知意迟迟不愿意,是因为自己没有没有给她名分,她心里有所顾忌,所以才会百般拒绝吗? 南惊玉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人家信得过你的前提,是你要表现出你的诚意,女孩子嘛总要羞涩含蓄一些,你没名没分的乱来了,叫人家以后怎么面临你那后宫诸多佳丽?” 南胤没底气的哼了哼:“我又没动她们……” “如此你更该给知意姑娘一个名分了啊,无端成了众矢之的,没个强大靠山怎么自保。” 他目光肃然,沉声道:“有朕在,朕便是她最大的靠山!” “皇上出息了啊!”南惊玉面露赞赏:“要我说,你就一道圣旨,直接把人给带回宫,就不必风雨交加跑去行宫,还把床弄塌了……” 那晚的事历历在目,南胤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头震撼,谁他娘的知道关键时刻床会塌了,他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机会,结果丢了那么大的脸。现在连南惊玉都知道了,实在是面上无光。 其实南惊玉说得也对,来日方长,首先得要给自己创造机会,睡塌床这种事再有第二回 ,他估计自己身子要吓出什么毛病来。 “伏天了,再有一个月就入秋了,你先给了旨意,到时候风风光光的把人迎回来,看谁还敢多嘴。” 不得不说,南惊玉的话成功挑起了南胤蠢蠢欲动的心,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怕知意不同意,觉得他三心二意有了别的女人还惦记自己,就一直不敢施行。 皇后的位置有人占着,他眼下给不了她最高的荣耀,但越过别的嫔妃当个一人之下的贵妃,长一长气势还是可以的。 南胤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知意宫女的身份,其实很难一跃成为贵妃,但他就想给她最好的,便是外头的人骂,也只会骂他色令智昏,不会给知意带去困扰。 南惊玉踏着夜色走了,剩南胤一个人坐在榻上,低头沉思,半晌做了决定,召唤小富来吩咐了一阵,才抬脚往寝殿去。 陶嬷嬷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来,南胤随意瞧了眼,心头正火热,正想喝一口祛祛火,就听陶嬷嬷道:“这是恭妃娘娘亲自送来的,见您和王爷说话,便先离开了。” 南胤一碗羹凑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闻言像是端着什么烫手的山芋,急急忙忙的搁回漆盘上。 “拿走吧。” 陶嬷嬷无奈:“恭妃娘娘一片好意……” 南胤充耳不闻,转身便走了。 恭妃等了一晚,没等到好结果,气急败坏的冲着身边的人吼:“不是你们谁说,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吗……” 殿里伺候的宫女噤若寒蝉,心道银耳莲子羹您从头到尾就动动手丢了一把莲子进去,别的什么都没做,自己都没诚意,皇上哪里看得上眼? 但恭妃向来刁蛮惯了,伺候的人敢怒不敢言,还要劝着她息怒:“皇上大约是用过了晚膳,所以吃不下别的,娘娘可别难过。” “那怎么办?”恭妃脸色难看,气愤道:“我进宫这么久了,连话都没和皇上说上一句,尚未得宠就失宠了,将来几十年可怎么熬!” 宫女心里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回话,就看恭妃一拍桌子:“不行,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走,去皇上下朝路上等着,我就不信还遇不着他!” 恭妃斗志昂扬,说做就做,叫人送来自己最精致奢华的衣裙,好好打扮了一阵,盘算着南胤下朝的时辰,才扭着腰出了寝宫。 六月的天实在不够凉爽,小暑才过不久,连空气都是燥热的,恭妃一出门就后悔了,可想到要为自己争一口气,又硬着头皮往前走。 福宁宫离恭妃寝宫不远,掌事嬷嬷在廊下,看到宫门外一晃而过的身影,转头对皇后道:“您瞧,恭妃娘娘又出门了,定是往皇上那儿去的。”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连嬷嬷上了年纪都觉得热,皇后手脚却还是冰凉的。 她抬眸看了一眼,细声开口:“去便去吧,露一露脸也是对的。” 嬷嬷道:“恭妃娘娘身在妃位,尚且为了恩宠顶着烈日去见皇上,您是正宫皇后,更有理由去勤政殿。” 皇后脸色长久以来都是苍白的,最近病了一回更是瘦了不少,眉眼可见未散的愁绪:“进宫非我所愿,独善其身最好,更何况皇上并不喜欢我……” “您不去争取,怎知皇上不会喜欢您呢?” 皇后摇头,一见南胤她就觉得害怕,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在宫里生存。 嬷嬷还在劝说,皇后垂眸道:“我身子不好,能不能善终还不知道,能活一日是一日吧。” 宫女给恭妃打着伞,在南胤上下朝必经之路上等着。 “这都巳时了,皇上怎么还没下朝?”恭妃心急火燎的摇着扇子,这路上又没个阴凉地,走得远了又怕错过南胤回来的时辰。 宫女只得小心翼翼道:“娘娘稍安勿躁。”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出来了。”恭妃额头沁出细细的汗水来,扇子压根不管用。 这路上空荡荡的,远远望去,只有偶尔两个宫人路过,却迟迟不见皇帝的身影。 “怎么还不来……”恭妃等了好一阵,耐心已经被这火热的天气损耗的所剩无几。 好在身旁宫女忽然惊呼一声:“娘娘,皇上来了!” 恭妃眼前一亮,伸长了脖子往远去望去,果然看到宫道上浩浩荡荡过来的一行人。 南胤身着朝服,被簇拥着走在前头,身形挺拔,相貌堂堂。 恭妃忙拿出帕子擦了擦汗,然后加快脚步走过去,娇滴滴的朝南胤一拜:“臣妾见过皇上。” 南胤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人,面露茫然:“你是谁?” 恭妃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皇上,您不认识臣妾了吗?” 她进宫前可是在除夕大宴上见过一回啊,他竟然不记得了吗? 第50章 全拜老师所赐 南胤好看的眉头皱了皱, 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的穿着打扮,才逐渐反应过来, 像是自己后宫某个妃子。 “何事,你说。” “皇上, 我……”恭妃面有急色,脸颊被太阳晒的通红, 然而才来得及说了几个字, 忽然眼前一花,南胤的身影一分为二,天旋地转,踉跄不止。 宫女眼疾手快扶住晕倒的恭妃,南胤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一出,兵荒马乱的闹了阵,恭妃才被抬进附近的殿宇中。 太医匆匆赶来把了脉, 说恭妃娘娘是中了暑热, 并无大碍。 南胤看着躺在怼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无奈摇头。 “好好照看她,朕先走了。”宫女不敢阻拦, 眼睁睁看着南胤消失在眼前。 恭妃幽幽转醒, 知道南胤走了, 气得险些从床上跌下来,急急忙忙抓住宫女的手:“我晕倒在皇上面前了?” 宫女尴尬的点点头,恭妃心生绝望,瞥见旁边铜镜里映出的身影,她细皮嫩肉, 画着姣好精致的妆容,脸颊红扑扑的,显然是已经晒伤了。 恭妃功亏一篑,没等到皇帝,脸还晒伤了,这般丑样子落入南胤的眼,哪里还提得起他的爱美之心。 恭妃叫苦不迭,捧着脸就哭了。 南胤事后倒是让人送了些东西去恭妃寝宫,聊表安慰,恭妃一点高兴不起来,脸晒伤了,一时连出门的兴致都没了。 小富看在眼里,回来和南胤一说,嘴里啧啧感叹:“奴才听恭妃娘娘身边的人说,她好伤心的哭了一场,那脸怕是要几日才能恢复了。” 南胤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请太医,送东西,都是全然看在她娘家的份上,别的什么旖旎感觉都没有。 南胤翻着奏疏,淡淡道:“往后叫她不必折腾了,不然遭罪的还是自己。” 小富心道皇上动了心,果然就看不上别人了,在知意姑娘面前,他可从来不是这么冷漠无情的,那脸皮厚的哪里还像一个皇帝,然而在妃嫔面前可绝情的不给一个好脸色。 小富还对南胤的恩怨情长一顿感慨,忽被主子从头砸了一下:“叫你准备笔墨,愣着干什么?” 他一激灵:“啊,皇上您是要?” “写诏书。”南胤言简意赅,把手里东西一扔,坐到了案桌前,等着小富准备好笔墨纸砚,提笔的时候又忍不住沉思。 小富在旁磨着墨:“皇上,您这是要写什么诏书?” 南胤眉梢轻扬,落笔写了第一个字,随口道:“自然是册封诏书。” 小富哎哟一声,大惊小怪道:“皇上,您册封谁啊?” “聒噪!”这人明知故问,惹得他翻了个白眼。 小富激动的跳脚,眼巴巴看着南胤笔下的字。 南胤被他目不转睛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得已停了下来,没好气道:“你这是干什么?朕写诏书,你激动什么?” “奴才替您激动啊!您亲笔的诏书何其难得,何况还是给知意姑娘的,奴才想到今后您不再受相思之苦,得偿所愿,就为您感到高兴。”小富说着,险些喜极而泣,有种莫名的欣慰感。 南胤笑骂:“瞎操心……” 话是这么说,手下的诏书却书写得格外认真,他有一手好字,那是启蒙之时就有专门的师傅教导的,这些年批阅无数奏章,为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费尽千幸万苦。 册封诏书不过寥寥数十字,此时写来却如重千钧,宋知意三个字跃然于纸上,叫他平静的心忽然就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很久之前他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担心知意不愿意,就迟迟没有决定,后来经由南惊玉一说,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知意再过两个月就十九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祖母曾说不会干预她的姻缘,虽然这大半年也在极力撮合他俩,但并不知道知意心里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倘若她有喜欢的男子,太妃必然还是会成全的。 南胤登基数年,什么风雨没见过,唯独在这件事上却没有底气,他怕知意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值得托付终身,转头就嫁给别人了,比如那个祝逢时。 他一想到知意温柔的叫逢时哥哥时,心里就嫉妒得不行,心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提早三年出生,否则也不会被她处处当成孩子了。 南胤满心忐忑,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拿过宝玺盖上印章,他所求所愿,终于尘埃落定。只要他把这诏书拿给小富出去宣读,知意就是名正言顺的贵妃娘娘了。 小富看他坐在那儿半晌没动静,忍不住问:“皇上,现在要宣旨了吗?” 南胤回神,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深邃:“暂且等等,等朕处理了朝堂上的一些事,再行公布。” 小富一凛,知道南胤马上要有大动作了,眼睁睁看着他把诏书收起来,放进匣子里。 时间一晃已经三伏天,一年里最炎热的时候,太阳炙烤着大地,仿佛要生吞了活人一般。 宫里各处深居简出,宫道上偶有几个路过的宫人,正殿里鸦雀无声,诸位资历深重的大臣齐列在殿中央,张梁冷眼看着跪在脚边的人,面色难看到极点。 历来的朝会气氛没有像今日这么冷凝过,南胤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周侍郎,你说你要弹劾谁?” 户部右侍郎周竟才战战兢兢的抬了抬头:“太傅张梁一手遮天,霸揽大权,原来的户部尚书薛午阳就是被他陷害入狱,后来枉遭惨死,皆是张梁所为。” “周侍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当着这么多的面,往我身上泼脏水,意欲何为?”张梁眸光阴郁,紧紧盯着周侍郎,忽然冷笑一声,视线在殿中一扫而过:“还是说,是有人故意指使你这么做的?” 南惊玉在旁边嗤笑一笑,扬声道:“瞧太傅这话说的,周大人堂堂三品侍郎,还需要谁指使?况且,我大楚历来规定,朝中官员都能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群臣之过,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张梁调转目光,看着南惊玉:“臣不过提上一句,担心大家受了蒙蔽蛊惑,王爷又何出此言?” 南惊玉从容道:“周大人既然要弹劾太傅,想必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只要有证据摆在面前,太傅你是认还是不认?” 张梁脸色微变,迟疑的瞬间落在群臣眼里,已经有了别的意味。 宝座上的人终于开口:“太傅放心,朕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人,但倘若周侍郎所说是事实,朕也绝不姑息!” 张梁抬头,迎上南胤温和泰然的目光,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冷然一笑:“皇上今日,莫非是早有准备,故意针对臣?” 南胤笑得无辜,手上缓缓转动着扳指:“瞧老师这话说的,你我乃是多年师徒,朕心中敬重老师还来不及,岂会害您?” 说罢,视线落在周竟才身上,语气冷凝:“周侍郎,你实话实说,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欺君罔上会是什么下场!” 周侍郎战战兢兢的点头:“是,臣昨日收到一封信,是薛尚书家人送来的,自从薛家抄家之后,臣便暗中调查薛尚书的死因,这信上的字迹是薛尚书亲自所写,明明白白写到了他被太傅大人陷害的经过,白纸黑字,臣不敢胡言!” 周侍郎把信呈上,南胤看了一遍,唇边勾勒出浅淡的笑意:“老师,你也看看吧。” 小富连忙把信接过递到太傅手上,张梁看到信上的内容,脸色一点一点的更加难看了。 几页纸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道明了原委,薛午阳在信上说自己罪大恶极,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太傅张梁记恨他多时,必要痛下杀手,写下此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露张梁的罪行。 说到底,一损俱损。 他死了,也不要张梁好过。 接着周侍郎又道:“通州知府乃是太傅张梁舅兄,已经招供是受太傅指使,暗中派了杀手,杀了薛午阳,不止如此,还吐出了诸多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列数数十条罪状,太傅张梁其心可诛,还望皇上明鉴!” 兵败如山倒,太傅之势忽然垮塌,有关他的罪行罄竹难书,朝中大半官员早已倒戈,此时纷纷站出来,细数他这些年的累累罪行。 张梁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看着宝座上挺拔的身影,分明是带笑的容颜,此刻却格外憎恨。 他一手教导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了。 张梁大势已去,心如死灰,嘲讽一笑:“皇上好计谋啊,真是让臣刮目相看!” 南胤欣然一笑:“老师谬赞。” 张梁冷哼:“臣可担不起皇上这一声老师。” 南胤也不生气,站起身,缓缓踱步到他面前,从前稚嫩青涩的孩童,已经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老师,这些年你一直在教朕如何做一个皇帝,可你似乎忘记了,该怎么教自己做好一个臣子!” “朕能有今日,全拜老师所赐,您在朝中二十年,难道还看不清吗?” 第51章 现在起你就是朕的贵妃了 太傅张梁心有不轨, 戕害朝廷命官,已是大罪,而今日列出的罪状, 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目无尊上、仗势欺人等等。 这些年数敌无数,现下已是强弩之末。 张梁脸色灰白, 大势已去,再无挣扎的可能。 南胤回身, 站到高台之上, 日晕光辉落在他坚毅的眉眼间,清隽磊落。 “张梁革职查办,押入监牢候审。” 盘桓朝堂二十余年的重臣,就此落幕。 同日,皇后听闻张梁下狱的消息, 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南胤处理完一大心病,浑身轻松不少,这些年积累的怨气和不甘, 忽然间烟消云散, 让人有种哽咽落泪的冲动。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有人分享这种感受,急急忙忙换了朝服,打马前往秀山行宫。 早早收到消息的太妃和知意等在门口, 看着昏黄落日下, 策马奔腾而来的身影。 南胤利落的翻身下马, 看到太妃立刻撩开衣袍跪了下去:“孙儿不负祖母期望,如今已将忤逆犯上的奸臣处置!” 太妃早已热泪盈眶,搀扶着他起身,伸手拍拍他的肩:“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南胤眼中有灼灼明亮的光,视线落在旁边的知意身上, 莫名有几分忐忑。 知意与他四目相对,唇边绽放出柔软的笑,轻声道:“恭喜皇上!” 南胤瞬间就高兴坏了,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太妃进去。 太妃道:“你处置了张梁,皇后那头怎么办?” 南胤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皇后该有的荣耀体面,不会少她一分。祖母您知道的,立后非我所愿,她还是张梁的女儿,孙儿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太妃叹了一声气:“我理解你,你这七八年太不容易了,有些事也不必勉强自己。” 太妃从来是开明和善的,南胤做的决定她向来都支持,虽然偶尔也担心他这样冷落后妃,会影响将来的子嗣,但从看南胤对知意的在乎,就明白他满心的在意,不过都给了一个人罢了。 人生在世,难得能遇见一个从年少懵懂时就喜欢的人,南胤一腔热血,知意性子和软内敛,她明面上虽没多说,可今日从收到朝堂上消息开始,太妃就看她心神不宁时不时望着门口,显然还是盼着南胤的。 她抬眼,左右看看两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我去瞧瞧晚膳,你们说说话吧。” 知意面上一红,有些无措的看向太妃:“娘娘……” 太妃抛下她走了,屋子里伺候的人也都散去,夕阳西下,有金茫洒落在身上,连南胤眼眸也渡上一层温柔的光圈。 知意忽然感觉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焦急的往后一退,却被南胤拉住手。 她手指蜷缩了一下,呼吸凝滞:“皇上……” “你这么躲朕做什么?”他微微一笑,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你从前可没这么害怕过朕……” 知意脸上红晕愈发明显,彼此的手指相触交缠,让她心尖莫名一颤:“没有。” 他微微躬身,去年还差不多高的两个人,如今需要他低头才能与她双眼平视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就摆在面前,知意愈发想要逃脱,却被他抓的更紧。 “我想你了,知意。我骑了一个时辰的马,颠得腰酸背疼。”他声音委屈,方才那意气风发的气势没了,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知意最受不了他这般模样,他一撒娇委屈她就忍不住心疼,无奈叹气:“哪儿疼?我给你按按吧……” 南胤从善如流,指指手臂:“这儿、这儿、这儿,都疼!” 知意叫他坐下,不轻不重地给他揉捏着肩膀和手臂,嘴里念叨:“皇上不习惯骑马,就坐马车好了,何必折腾自己?” 南胤不满的瞪她:“你这是说朕不行?” 知意反驳:“那您喊腰酸背疼?” “这还不是急着来见你!”南胤转过身,往怀里掏东西:“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知意蹙眉,眼睁睁看着他从怀里摸出长条形的诏书,神神秘秘把她往身旁一拉,然后塞到她手上。 知意讶然:“这是……” 南胤目不转睛盯着她,脸上满是期待:“你快打开看看。” 知意想起他上回来时说过的话,猛地意识到这是什么,想也不想就扔回他怀里:“我不要……你快拿回去。” “这怎么行!我亲手写的,你怎么能这么糟蹋。”南胤拉下脸,不由分说伸出手臂,把她圈在怀里,强行打开给她看。 “快,看见你名字了吗,从现在起,你就是朕的贵妃了……你跑什么!”南胤话没说完,知意就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手里的诏书掉在地上,他也来不及捡,仗着手长脚长,终于在知意要出门前拦在了她面前。 “宋知意,朕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咬牙切齿黑着脸,按着她的肩膀推到墙上,居高临下的禁锢住她。 知意逃跑计划失败,苦哈哈的朝他笑:“皇上别冲动!” “朕等你这么久,你再拒绝,是不是就太没良心了!”南胤一面说,一面恶狠狠的在她心口戳了戳。 知意被他占便宜,着急忙慌的往后躲,南胤紧随其后贴上来,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的耳垂,薄唇轻启:“你逃不了了,知意姐姐。” 知意身子颤栗,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险些叫她脚下一软,南胤稳稳当当把她抱在怀里,缱绻的吻爬上她的唇角,蜻蜓点水似的触了一下。 他伸手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脊,低声诱哄着:“乖,张嘴。” 知意不知自己是怎么沦陷的,唇齿间,呼吸间全是南胤的气息,攻城掠地,一点一点吞噬她仅剩的理智。 南胤天赋极佳,一回生两回熟,亏得那些杂书话本的指导,知道怎么能发挥自己最大的魅力。 知意被他亲的呼吸紊乱,虚虚的贴在他怀里,又羞又愤:“你不能这么无赖……”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身躯相贴,彼此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娇生惯养的皇帝也不嫌弃,脑袋在她肩膀拱了拱,瓮声瓮气道:“你算算,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知意嘴唇饱满莹润,细声开口:“七年了。” 他抬头,眸光一暗,手指从她红唇上拂过:“不比你和你逢时哥哥相处的时间少吧?” 祝逢时是端方君子,恪守男女七岁不同席,彼此年纪稍微大点,便不和她单独玩了,那时候教她识字读书,也还有别人的小伙伴在。才不会像南胤这样,想方设法的欺负她,毫不要脸纠缠不清。 她嗔他一眼:“您是皇上,和别人比什么?” “怎么不能比?”南胤炸毛了,气呼呼道:“朕现在连和祝逢时相比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知意眼睫微垂,声音次第弱了下去:“您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南胤面色一变,瞪眼看着她:“你还是嫌弃我?” 知意愕然,简直要被气死了,一把推开他:“你是块木头吧!” 南胤不明所以,知意已经快步走了,他急急忙忙捡起诏书追出去:“我怎么又成木头了?宋知意,你又骂朕!” “你别跟着我!”知意气不打一处来,愤恨地擦着唇角,匆匆甩了他就进了自己屋子。 房门被重重关上,扬起一地尘土,南胤被拒之门外,差点就撞了上去,他悻悻摸着幸免于难的鼻尖,拍了拍门:“知意,你是不是生气了?” 里头传来知意怒火中烧的声音:“奴婢哪敢!您快走吧!” 南胤一头雾水,语气这么冲,还没说没生气? 然而任由他怎么敲门,里头就是没动静,南胤不由得反思起自己方才是说什么不得了的话,才惹得她如此生气。 仔细想了想,他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南胤百思不得其解,知意不愿搭理自己,心情顿时跌落到谷底,飞燕从游廊下走来,一眼便看到皇帝垮着脸,愁眉不展的站在那里,像极了马厩里那匹生下来就被母马抛弃的小马驹。 她行了礼,低声问:“皇上,您找知意吗?” 南胤掀了掀眼皮,对于知意的拒绝很是懊恼,听飞燕这么一问,更是委屈了:“她不愿意见朕。” 飞燕可是听说了他在朝堂上和太傅对峙的场景,那傲然气势令人生畏,这会儿在知意面前吃瘪,却可怜的不得了,如此反差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那是不是您和知意闹了什么矛盾?” 飞燕说的委婉,意思却很明白。 是不是您仗着自己是皇帝,故意欺负人家了? 南胤说没有:“朕不过是送了她一样东西给她罢了。” 飞燕很是好奇:“什么东西?” 金银珠宝?宅子地契? 他缓缓道:“册封贵妃的诏书。” 飞燕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还能这样? 不愧是皇帝,出手送的礼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她犹豫着问:“那知意是不愿意吗?” “也不是不愿意吧……”南胤回想知意的举动,原本她也没生气,后来他好像提了一下祝逢时她就拂袖而去了。 南胤急需有人帮忙指点迷津,虚心求教飞燕,把来龙去脉粗略说了一遍,眼看飞燕的脸色越来越怪异。 “皇上……您啊!”飞燕啧啧称奇,想多说几句,发现面前的人是皇帝,又不得不收敛一些:“您如此英明神武,竟然还不懂女子心思?” 亲了抱了,连床都弄塌了,竟还傻乎乎的不知道知意为何生气。 飞燕按捺住跳跃的心思,很是隐晦的问:“皇上,您觉得知意为何恼羞成怒?” 南胤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您是皇上,不用和别人相提并论,在天下人眼中如此,在知意心里也是如此。” 南胤长眉一皱:“什么意思?” 飞燕一噎,只能直言不讳的明说了:“就是说知意心里,您和别人不一样,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 南胤这才恍然大悟,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不太敢相信:“真的?” 飞燕摊手,朝他使眼色:“您何不自己去问问?” 知意贴在门板上,听着外头朦胧不清的说话声,南胤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听语气似乎不怎么高兴。 她撇撇嘴,一阵腹诽,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她身上该占的便宜都被他占尽了,还问她怎么生气? 一想到他白痴似的模样,知意就觉得糟心,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还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也就她猪油蒙了心,信了他的鬼话。 知意幽怨瞪着紧闭的房门,外头说话声没了,听不到一点动静,也不知道南胤是不是不耐烦的走人了。 走了也好!每次一来无端给她增添烦恼,扰乱心扉…… 等了一阵,外头再没人说话,想必南胤已经走了,知意收回视线,坐到妆台前,抬眸的瞬间看到镜中自己失落的表情,微微一怔。 她抬手抚摸着脸颊,触手是吹弹可破的肌肤,只是嘴角耷拉着,半天扯不出个笑容来。 “就走就走吧,管你什么事。真当了贵妃,他怕是就嫌弃你了……”知意低声呢喃着,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喜悦逐渐被惆怅迷惘冲淡。 对着镜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梳理好方才弄乱的发髻,正要准备去太妃那里伺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知意脚步顿住,警惕回过身,忽然看到半开的窗牖外偷偷摸摸的伸进一只手臂,然后露出一颗熟悉的脑袋。 四目相对,被逮个正着,那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然后轻巧的跃过来,一脸坦荡:“朕敲门你不应,就只能翻窗了!” 看到南胤的那一刻,知意方才的怨怼和别扭忽然就散了,眼底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敢这么翻窗的皇帝,您是头一个!” 南胤一步一步靠近:“知意,跟我回宫吧?” 她弯了唇角,语气却依旧生硬:“凭什么?” “你现在已经贵妃娘娘了啊!”南胤说着,忙不迭又拿出诏书展开给她看:“喏,你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名字!” 虽然飞燕说知意心里有自己,但南胤还是有些质疑,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你不要吗?” 知意迎上他满含期盼的眼神,像是往心湖中投掷了一块石子,荡漾着一圈细腻的涟漪。 有些话无需宣之于口,但她心里早就有了深深的烙印,沉默片刻后,在南胤忐忑的目光中,拿过那道诏书。 “我勉为其难收下吧!” 第52章 能生孩子就行 南胤愕然了一瞬, 看着空荡荡的手,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双手揽住她的腰兴奋的转了几个圈。 “啊……你放下我!”知意花容失色, 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被他转得头晕眼花, 停下来时眼前都有无数的重影。 这幼稚得紧的动作,也只有南胤能做的出来, 知意没好气瞪他, 南胤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你快收拾收拾,跟朕回宫!” 他热情似火,吓得知意瞪大了眼:“您急什么呢?太妃娘娘还在呢!最近天儿这么热着,怎么好回宫?” 南胤瞬间垮了脸:“那怎么办?” 知意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好歹等中元节过后吧。” “中元节?”南胤大惊, 一脸不满,仔细算了算:“那不是还有大半个月?” 好不容易等到知意点头,他还计划着别的事呢, 缠着她继续讨价还价:“七夕!七夕宫里有家宴, 朕派人来接你和祖母!” “可是……”知意迟疑着,还没想好回去后,该怎么面对宫里的人。如今诏书虽在手里, 她却还有股不真切的感觉。 正出神的间隙,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在她手背上, 知意怔了怔,一抬头便看见一双璀璨的眼眸,他有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七年时光把他从青涩稚嫩打磨成如今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神情骄矜高傲,昂首道:“有朕给你撑腰, 谁都不能欺负你!” 知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直都是如此,这么多年风霜雨雪,也未曾改变他一如既往的赤子之心。 南胤走时,意气风发,连在黑夜中也能看见脸上的喜色。 夜深人静,空气中仍有余温,南胤回宫的消息,很快传入宁寿宫里。 徐太后冷眼听着宫人禀报的话,面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你说,他册封了一个宫女?” “千真万确,诏书皇上早已拟好,今日亲自给了知意姑娘,只是目前尚未张扬,知道的人不多。” “知意?果然是她……竟然是她……”徐太后怔忡望着繁星闪烁的天幕,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女人。 若是如后宫中的嫔妃们那样,出于联姻考虑,不得已为之,她还并不觉得多特别,像皇后那样的病秧子,有母仪天下的福气,却没那个命享受。 但知意有什么? 她只记得是个长相上佳却并不算绝色的女子,小小年纪得了太妃青睐,成了慈安宫的掌事宫女,除此以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分明比自己当年进宫的年纪还要大啊! 宫女不懂太后眼中的失落从何而来,只问:“娘娘,需要安排宫室了吗?” 徐太后长叹口气,回身淡漠的丢下一句话:“关我什么事,他连册封妃嫔都不经过我,何曾还需要别人来安排这些……” 册封知意的事,南胤没有宣扬,也没有刻意隐瞒,她还在行宫,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然而风吹草动,这样的大事根本隐藏不住。 朝臣们只听说皇上忽然封了一位贵妃,还在猜想是什么样的大家闺秀、人间绝色,才能悄无声息的俘获皇上的心。 仔细一打听,发现这个人并不陌生,乃是良老太妃身边贴身宫女。这一年断断续续的听说了南胤和她的纠葛传言,开始也没人放在心上,毕竟少年血气方刚,性子冲动,喜欢一个经常相处着的女子也很容易。 要说这般出身的女子,南胤若喜欢,给个才人贵人的位份也就罢了,谁能想到世家贵族们选秀时争破头皮的位置,他竟然就如此轻飘飘的给了一个宫女。 南胤若是雨露均沾也就罢了,偏偏他大婚两个月了,愣是连后宫都没进过。 家有女儿为妃的大臣们不怎么服气,自然撺掇御史谏言,皇上才收拾了张梁,那雷厉风行的手段还叫御史们胆战心惊着,进言的时候也显得底气不足。 南胤坐在御座上,听着御史把历代体制规矩说了一遍,又以先帝前车之鉴,意图提醒他三思后行。 在大臣们期盼的目光里,皇帝转了转手上的血玉扳指,微微颔首:“你们说的对!不过朕诏书都送出去了,再说这些只怕为时已晚,君无戏言,总不能叫朕收回成命吧?你说你们怎么也不早点提醒朕?”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无赖的言论着实令人哑口无言,谁知道他会册封一个宫女,这静悄悄的连句风声都没听见,他亲笔诏书已经送到人家手里了。历朝历代册封贵妃,哪个不是先经过礼部造册,再行定夺封号位份,南胤倒好,连拟旨都省了。 有人一戳礼部尚书,被皇上这么忽视,也不出言! 礼部尚书对插着袖子,老神在在的唔了一声:“皇上喜欢就好,只要没有缺胳膊少腿,将来能诞育为皇上子嗣就行!” 礼部尚书向来都这么上道,南胤赞许的看着他,笑眯眯的说:“借老大人吉言。” 礼部尚书身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早就应该告老还乡了,只是碍于先帝遗命迟迟没有致仕。 老尚书向来的主张就是南胤能早点生孩子,生十个八个最好,千万别像先帝那样,剩他一个独苗苗。除此之外,皇上喜欢什么女人,宠幸什么女人,都不要紧! 群臣面面相觑,不是说老头都食古不化吗?像礼部尚书这个岁数的老头,不应该为了后宫平衡,大楚江山万年永继苦口婆心劝谏皇上吗? 这老头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然而礼部尚书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指责皇帝什么,有些人不服,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如今南胤羽翼丰满,人人自危,谁还敢轻易招惹,怕是得落得和张梁一样的下场。 恭妃听说这个消息时,脸上敷的玉肌膏差点掉在地上,当即就摔了一桌的胭脂水粉,然后又心疼的捧着盒子大哭。 如此不公平的待遇,让她急于找到同仇敌忾的盟友去反对南胤的决定,然而她挨个宫找人,妃子们一个不理会她,这节骨眼上谁都怕引火烧身,谁敢去惹皇上不痛快。 只有恭妃这个没脑子的,才想着去争宠。 恭妃面无表情的在心里把那几个女人骂了一顿,无计可施只好求助到宜太嫔跟前,然而宜太嫔只是掩面哭泣,叹道:“造孽啊,我原以为你进宫能为咱们家锦上添花,光耀门楣,如今看怕是没希望了!” 恭妃脸上的从容彻底维持不住了,哭哭啼啼的喊着姑母:“您得替我做主啊!” “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太嫔,哪里做得了什么主,当初送你入宫,都是老太妃点头的,你便认命吧!”宜太嫔说着,眼眶愈发红了:“先帝当年若是对我这么长情,我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先帝也重情,不过情意都用在了孝德皇后身上罢了。 恭妃失魂落魄的从宜太嫔寝殿里出来,想到自己还没得宠就失宠了,将来要是等那狐媚子进了宫,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前面有人影晃过,恭妃正走神,没有看清,直直撞了上去,听得一声怒喝。 “大胆!什么人敢冲撞太后娘娘!” 恭妃被这一嗓子吼得一激灵,一抬头看到个冷眉竖眼的小太监,皇太后就站在后头,神色清冷。 恭妃一凛,忙不迭的行礼,徐太后瞥她一眼,淡淡道:“走路不注意脚下,当心摔进湖里去。” 进宫这些时日,恭妃大概摸清了太后的性子,默默看了眼一丈之外的内湖,屈了屈膝:“多谢太后娘娘提醒。” 湖岸垂柳依依,微风拂面,生出一丝惬然的凉意来。 徐太后望着湖上连绵起伏的荷叶,缓缓开口:“这湖里的莲蓬摘的差不多了,想吃碗莲子羹也得叫御膳房那边准备了。” 说起这个恭妃心里就泛酸:“莲蓬都让皇上摘了送去行宫了,自然是吃不到了……” 徐太后转头,举手投足皆由万种风情,恭妃自认见过许多美人,却没一个人有她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真是想不通先帝当年为什么会不喜欢这样的绝色美人。 “太妃娘娘在秀山行宫,皇上自然是要多看顾一些的。” 恭妃凉声道:“秀山行宫可不止有太妃娘娘,该有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太后表情肃然起来:“恭妃,慎言!那是皇上亲册封的贵妃娘娘了!” 恭妃被斥责,也不见收敛,她一肚子怨气,只想找个地方发泄出来:“没有册宝,算什么贵妃娘娘。” 徐太后睨她一眼,淡声道:“皇上诏书已下,自然算是。” “凭什么?我好歹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家中四朝为官,如今却只是妃位,她一个出身微贱的宫女,竟然越过我做了贵妃!皇上到底是什么怎么想的,被鬼迷心窍了吗?” “胡说什么!”徐太后面色一变:“你也敢编排皇上的不是?” 恭妃被她眼中的冷意吓着了,战战兢兢的告罪:“臣妾没说皇上……” 徐太后换了语气:“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传到皇上面前,以他对贵妃的在乎,你会是什么下场?” “有她在了,皇上还看得见我们吗?”恭妃愁容惨淡,期期艾艾的看向徐太后:“娘娘,您看皇后如今病恹恹的,也不知身子骨如此,万一日后出了什么意外……皇上身边的位置,可就容不下旁人了。” 徐太后眸光微动,唇角勾了勾,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声音飘散在浩渺风声里。 “让她进不了宫不就好了?” 恭妃瑟缩了一下:“娘娘……” 第53章 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宫里气氛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人人都知道皇上最近的心情格外好,处理朝政之余,便时常往勤政殿后头的绛雪轩去。 绛雪轩与勤政殿就隔着一条抄手游廊, 平日里一直闲置着,近来却有工匠里外翻修, 宫人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良老太妃快要回宫了,与她一道回宫的, 还有新晋封的贵妃娘娘, 那个她当年带回宫,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如今一跃而上,万众瞩目。这绛雪轩翻修,说不一定就是给她做寝宫的。 知意封妃让人惊讶, 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有人大失所望,也有人满眼期待, 想看看贵妃娘娘回来后, 宫里会是什么模样。 毕竟中宫之主眼下因父亲牢狱之灾吓得缠绵病榻,惶惶不可终日。倘或皇后出了意外,只怕宫里到时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福宁宫一如既往地的寂静, 伺候的宫人百无聊赖在梧桐树下乘凉, 窃窃私语的说着话。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好好的皇后寝宫, 跟冷宫似的……” 另一个宫女叹气:“皇上不来,能有什么办法?” “咱们娘娘……唉!怕是连知意比不上了。” “那是贵妃娘娘,可别再叫错了!” “世事无常,如今太傅下狱了,皇后娘娘又病了, 这才进宫多久……” “都在干什么呢!”一声厉喝声从廊下传来,掌事嬷嬷目光凛冽,冷声道:“规矩就是你们这样学的吗?再胡言乱语,当心你们的舌头!” 两个宫女吓得浑身一抖,忙不迭的下跪告罪。 嬷嬷训斥了几句,才回身进了殿,走向美人榻上的皇后,换上一副柔和的笑脸:“娘娘,今儿天不错,要不去湖上凉亭坐坐?” 皇后形销骨立,短短几日已经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羸弱了。 她僵硬的偏过头,眼下有淡淡青黛:“不去了,平白碍别人的眼,多不痛快……” 嬷嬷有些心疼,她是张梁安排在宫里的人,早两年就为了等候皇后进宫而做了诸多努力,如今张家大势已去,皇后形单影只的,说不出的可怜:“您是皇后娘娘,六宫之主,谁敢怠慢您?” 皇后惨淡一笑,目光尽显苍凉:“我知道,这宫里其实没几个人把我当皇后。这位置我坐得胆战心惊,如今苟延残喘,还不知有多少活日。” 嬷嬷暗自心惊,这样的沉重绝望的眼神,不该出现在年仅十七岁的皇后身上,自从太傅问罪,她就更加一蹶不振,再这么下去,只怕…… “娘娘,您别这样想,新晋封的贵妃娘娘就要回宫了,您身为皇后,就应该做一做表率,立一立威风!” 皇后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我见过贵妃,她是个好人,皇上喜欢她无可厚非,我不想为难她。” 嬷嬷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叹息,也不知道太傅知道女儿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初费尽百般心思送她进宫。 立秋之后,天一日一日的凉下来,一场大雨过后,燥热难耐的夏日悄然远去,七夕乞巧节近在眼前。 太妃回宫,车驾早早的预备上了,与来时的低调不同,护驾的侍卫足有百人,长龙似列于从秀山行宫大门外。 知意自从受封,待遇就再不与往常一样了,虽然她和南胤说不要太过张扬,但他没听见似的,该有的排场没有少,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知意在行宫两个月过惯了风平浪静的日子,乍一看到外头那么多人,还有些不太适应。 太妃换了衣裳,知意过去搭了把手,旁边飞燕挤眉弄眼打趣她:“贵妃娘娘,您可别累着了,放着我来!” 知意红着脸嗔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身份虽不同了,她的心境却一直没变过,伺候太妃依旧尽心尽力,而太妃怕她不适应,也没阻止,在行宫没有旁人在,多少要自在一些,往后回了宫,就有无数双眼睛会盯着自己了。 飞燕笑嘻嘻道:“皇上担心你路上走丢了,特意安排了这么多人马,还给你准备了单独的车驾,这份荣宠,不知眼红多少人呢!” 知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还不知回去后会是什么样呢。” 飞燕忙完去收拾行李,知意帮太妃把佛珠缠在腕上,听得太妃温和的声音响起:“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万事小心便是了!” 知意颔首:“谢娘娘提点,奴婢会注意的。” 太妃起身,悠悠道:“你是堂堂贵妃,可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知意赧然,多年根深蒂固的思想,忽然换了个身份,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尤其在准备出发时,看到朝自己跪了一地的侍卫和宫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的就紧张起来。 知意悄悄的吐出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上了自己的马车。 香绿从前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喊着,如今从善如流的换了称呼,满口的贵妃娘娘,叫得知意无比彷徨。 午后的日光不算浓烈,赶路两个时辰,正好能在傍晚回宫赶上家宴。 香绿扒着窗纱,一脸不舍往外头看,知意忍不住笑道:“怎么?舍不得了?” 她一个劲的点头:“行宫依山傍水,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待了这么久自然是不舍得了。” 说罢,又笑吟吟的转过头:“您喜欢这儿吗?是不是也舍不得?” 知意顿了顿,没来得及回答,香绿就掩嘴偷笑起来了。 “您迟疑了!我知道,是皇上在宫里,所以娘娘归心似箭了!” 自打她有了那诏书,她和南胤的关系,一瞬间就挑到明面上来,说话三句不离他,让她总是措手不及。 在宫里隔三差五能见上一次面,如今她在行宫,南胤忙于朝政不能常过来,从上次给她诏书至今,两人还没见过面。 人的心境真的很奇怪,她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前的每一天她都没觉得他在自己脑海中停留的时间有多长,但南胤有这个本事,厚着脸皮来缠着她,久而久之,竟就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了。 她心里无端生出了几分牵挂来,有时候会想日子为什么会过得如此缓慢,让她的想念丝丝缕缕的拉得老长。 外头侍卫统领大喊一声出发,车夫甩着缰绳,马车晃悠悠的动起来,知意整个人也跟着忐忑起来。 马车似乎碾过石头颠簸了一下,也在知意心上划过一缕细微的痕迹,然而马车才驶出不远,忽然又停了下来,叫她心口莫名一凛。 车夫隔着帘子唤了一声:“贵妃娘娘,今儿的马车似乎有问题。” 知意面色微变,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什么问题?” 车夫驾车二十几年,经验无比丰富,他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轴毂似乎有些松动,小人先检查一下吧。” 知意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看左右侍卫已经停下,她拨开了车帘,低声道:“先不用!我先下车,你别声张。” 方才马车行动的一瞬间,她就有股不安的感觉,人在某些时候,对于危险会有种前所未有的预感,就如同此时,她浑身上下的肌肤都瑟缩了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马车在极速奔跑中,轴毂松动必然会发生意外,而马车是南胤令人安排的,底下人碍于皇命小心翼翼不会出这样低级的错误。 所以这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倘若是人为,那会是谁? 她尚未回宫,就已经树敌了吗? 知意神色凝重,太妃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飞燕跑过来问:“怎么不走了?” 知意如梦初醒,露出轻松的笑:“车夫说这马今日好像有点急躁,怕路上不听使唤,我还是和太妃娘娘一起走吧!” 太妃自然不会拒绝,等知意上车看到她仓惶的神色,太妃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瞧你脸色这么难看。” 知意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声音却透着一丝颤意:“车夫方才说,马车轴毂松动,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 太妃目光微变,讶然道:“怎么会这样?马车好好的,怎么会坏了?” 知意的慌乱就在方才一瞬,看到太妃脸上的担忧,她忽然又镇定下来。 “您别担心,等车夫检查一下,就知道是什么缘故了。”但在此之前,她都只能先和太妃在一起了。 太妃在宫里几十年,还有什么事情看不明白,知意只提了一句,她心中便暗暗有了猜想。 祸福相倚,只怕早就有人盯上知意了。 太妃握着她有些发凉的手,沉声道:“告诉皇上吧,不管这事是不是意外,都要查清楚!” 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实在是胆大包天,若不揪出来,会是更大的祸患。 知意心里已有考量,柔声安慰太妃:“您放心,奴婢回去后会和皇上说的,您就别管这事了,我会处理好的。万一只是个意外,岂不就是杯弓蛇影了。” 太妃动了动唇,看着她澄澈的眼眸,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这才是她走出第一步,将来还有更多问题需要她自己解决,她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辈子,知意能在磨难中成长也好,不至于被人害了还一无所知。 太妃的马车稳固许多,有惊无险到达京城,已经是傍晚。 夕阳下的宫门口乌泱泱的站满了人,知意搀扶着太妃下了车,一眼便看到南胤众星拱月般站在中央,人和天边红霞一样温柔。 她心间那点面对未知前路的惶恐不安,神奇的烟消云散了。 知意和太妃对先前的事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南胤自然也无从得知。 为了迎接太妃,今日阵仗可不小,亲王公主和后妃们都在,齐刷刷的躬身参拜。 知意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贵妃,在场除了皇太后和皇后,所有人都朝她行了礼,恭敬的喊上一声贵妃娘娘。 有太妃和南胤在,她无端就生出几分底气来,举手投足恪守成规,好歹从头到尾不至于出丑丢脸。 徐太后微微一笑,目光不经意的从知意面上划过,不动声色挡在了她面前,伸手扶住了太妃:“太妃舟车劳顿,晚膳已经备好,请您移步畅音阁。” 太妃回宫自然有人争先恐后的伺候,南胤看向知意,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星眸里满是笑意,朝她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走吧!” 大庭广众之下,知意哪敢伸手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她避嫌还来不及。 南胤见她不动,立刻皱起了眉,不由分说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一路往宫里走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啧啧称奇,皇上老早就在宫门来等着了,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也不知是等太妃,还是等那位新晋封的贵妃娘娘。 这会儿看两人浓情蜜意的,就知道皇上的心思了。 这些年的宫宴知意经历了无数回,但像今日坐在那里等人伺候,还是有生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 南胤照顾她情绪,自始至终都陪在身边,这让她安然之余又忍不住担忧。 环顾宴上,都是皇室宗亲,但大部分的目光都是落在自己身上,或打量、或探究、或羡艳,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或许还有别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知意食不知味,南胤兴致却高昂,一不小心就喝得多了,酒过三巡,太妃看他醉醺醺的,便叫她陪着一道回勤政殿去。 这个节骨眼上,太妃忽然这么安排,让人生出几分暧昧的心思来,知意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心里猜到了太妃她老人家的意图。 宫里每一处都是陌生而熟悉的,进了勤政殿闻见那淡淡的龙涎香,她紧绷的心弦默默地放松下来。 南胤不常喝酒,今日还是第一回 喝醉,一路回来脚步虚浮,跌坐在床榻上便不动弹了。 知意帮他把发冠取下,乌黑的长发铺了满床,衬着那如玉的眉眼,活脱脱是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知意……”南胤慢吞吞抬起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脸,茫然道:“是你吗?” 她哭笑不得,故意摇头否认:“不是,皇上认错人了。” 哪知南胤并不上当,双手捧着她的脸,含糊不清开口:“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啊……” 知意心尖蓦地一颤,忽然间想起今日的事,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告诉他。 眼看他此时醉意深沉的模样,好像说了似乎也没什么用。 南胤修长的手指点点她的眉心,强行拉回她的注意力,脸上有着醉酒后的红晕:“知意你看我眼里有什么?” 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黑眸,深邃明朗,浩瀚如苍穹,容纳着她纤细的身影,此刻喝醉了酒,眸光流转带着朦胧缱绻的意味,让人莫名的心跳加速。 “有什么?”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知意红了脸,随口胡诌:“眼屎?” 南胤被她的不解风情气坏了,用力眨了眨眼。 “你再仔细看看!”他不满的扳正她的脸,认真说:“我眼里,有我爱的人!” 第54章 他的偏爱独树一帜,不容…… 知意忍俊不禁, 好奇问:“你从学的这些?” 情话张口就来,撩拨人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了。 南胤眼前一亮,摇摇晃晃的下了床:“来, 我给你看!” 知意看他脚下踉跄,忙不迭的去搀扶:“您小心些……” 他翻箱倒柜窸窸窣窣的抱出一摞书, ‘嘭’的一声扔回床上,知意顺手拿了一本, 看到里边的内容, 烫手山芋似的丢下了。 “这些都是打哪来的?”她震惊,之前就见他看过,没想到现在还收藏着,而且还有这么多。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南胤喝醉后还是很乖巧的,绵软无力的往知意身上一靠, 咕哝道:“皇叔给的,说是看完了,就能参悟人生了。” 知意戳戳他的肩膀, 忍不住提醒道:“皇上, 清心寡欲,方得长久啊!” 南胤委屈:“朕也没纵欲过啊……” 瞧他多可怜,要说世间男儿像他这么洁身自好的, 可是少之又少, 在以子嗣传承至关重要的大楚皇室, 他竟然不合时宜的萌生出虚置六宫,和知意过一辈子的想法。 这于一个皇帝来说,实在是不利的。 但南胤就恨不得时时和她黏在一起,费尽心思终于等到她回宫,哪能随意放弃这个机会。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 脑袋埋在她脖颈上,嗅见幽幽冷香,整个人都酥软了。 粗重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知意身子一僵,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听得他含糊不清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手在空中僵硬了片刻,还是轻轻落下,在他后背拍了拍。 南胤嘴里嘟囔着,却逐渐没了动静,知意被他抱了满怀,听着他匀停的呼吸声,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 她无声笑了笑,想要挣脱,他却陡然一惊,愈发用力的把她拥入怀中:“睡觉……你别动了。” 知意被迫和他躺在床上,一颗心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这里每一处都有南胤身上的味道,无孔不入似的钻进鼻子里,摧残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在他怀里微微抬头,看见白皙的脖颈上微突的喉结,往上是轩朗光洁的下颌,从眉眼到嘴唇,无一不透着出类拔萃的精致,和与生俱来的贵气。 真是神奇,从前没有细看过这张脸,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现在却有一股陌生的惊艳感,稍微多看几眼,便莫名的让人心尖悸动。 事后,南胤对自己那晚关键时候睡着的行为,颇为唾弃。 几个月的计划没来得及实行,就因醉酒而搁置了,知意或许已经在心里笑他没用了。 他懊恼了一阵,偏偏知意又忤逆他的决定,不肯搬去勤政殿后头的绛雪轩。 亏他尽心尽力折腾了大半个月,腾了个好地方出来,她却还说想和太妃住段时间。 南胤忧伤的拉着她不肯放手:“你你行宫,让朕相思之苦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宫了,你还要抛下朕?” 他原本还准备搞个隆重的册封大典,现在看来她估计也不肯了。 知意只能好言安抚他:“来日方长,我在宫里又不会跑了,您一通诏书已经让我足够打眼了,为了往后日子能好过些,你还是再忍忍啊!” 南胤皱眉,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凝眸问:“有谁欺负你了吗?” 知意摇头:“有你和太妃娘娘在,谁能欺负我?” 南胤盘算了一阵,尤为不满的瞪着她:“你别蒙朕啊!你暂且先住慈安宫吧,最迟……你生辰,就得给我搬出来!” 失策失策! 南胤叫苦不迭,早知道他就先动手了,现在她还住太妃宫里,他怎么好干别的事。 她不解:“为什么?” 他森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以为朕那诏书就是给你拿着好看的?祖母还等着抱重孙呢!” 知意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好气又好笑:“皇上,您能不能……” 堂堂皇帝也不知道稍微正经一点,三句不离这些事,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她犹豫着开口:“宫里还有那么多娘娘呢。” 南胤嘴里啧了一声,故作震惊的看着她:“宋知意,你真没良心啊!朕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把我往别的女人身边推,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呢?” “我这不是担心您委屈了自己吗?”知意觉得无辜,她还不是怕他处处为了自己坏了规矩惹人闲话,日后若有御史上谏,她不成了迷惑帝王的红颜祸水了。 身为皇帝怎么能够冷落后宫,一步也不踏入? 她一直以来都有所耳闻,南胤选后选妃这么久,除了去过皇后那里小坐,别的嫔妃寝宫,可是从未踏足过。 南胤的执拗和认真,实在超过了她预料的范围,实在难以想象,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惶恐的同时,又觉得感动,但想到回宫路上发生的事,瞬间又觉得血液发凉。 他原本想实话告诉南胤,但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然直觉告诉自己那不是意外,但就目前的情况,她还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树大招风,她现在已经足够张扬了,再住到南胤眼皮子底下,还不知会招来多少祸患呢。 不过,她长久住在太妃宫里也不成体统,离她九月离生辰还有两个月,最迟那个时候,她就得按南胤说的搬出来住了。 这宫里盯着自己的人很多,想自己落难的人也不少,但愿这段时间,能让她点摸出点线索来,知己知彼,好歹能有方式自保。 南胤虽心有不满,但也不好急于一时,多的时间他都等了,也不差这两个月了,就让她先适应适应这不同的宫廷生活吧。 深受宠爱的贵妃娘娘回宫了,仿佛一块巨石落入平静湖中,但这位贵妃娘娘的气势似乎高拿轻放,半点没有因为皇上的宠爱而骄矜自傲,安静的连涟漪也看不见几圈。 先头就有传言说皇上在外头养了个小美人,已经身怀六甲,不日就要生下皇长子了,结果一看贵妃娘娘平坦的小腹,才知道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绛雪轩早就准备妥当,宫里人都知道那是皇上专门为贵妃辟出的寝宫,六宫之内绝无仅有,连皇后无法与之比拟。 然而贵妃回宫,并未住进去,除了七夕当晚和皇上在一起,就一直在慈安宫闭门不出,南胤为了她免了请安的规矩,她不必去拜见皇后,旁人也不能随意去打扰她。 他的偏爱独树一帜,不容置喙。 眼红的人有,羡艳的人也有,更多人是对这个对手带来的威胁感到不安和惊惶。 恭妃眼下乌青,显然没有睡好,此刻坐在宁寿宫里,半点兴致都提不上来。 徐太后在廊下抚琴,微风扬起她额前的发丝,即便一身素净的衣裙,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恭妃耷拉着眼皮想,这宫里大概找不出一个像太后这么好看的人,她在闺中见过多少美人,却没有人有这般万种风情。 她不太理解,当年徐太后更年轻的时候,先帝为什么对这样的美人视而不见,就像不能理解南胤为什么会对一个宫女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这个词,实在不适合用在一代君王身上,但南胤似乎就和他父皇一样的专情,让她们这些后妃都是太后那样的下场。 恭妃心里焦躁,有些坐不住了:“太后娘娘,您想想法子吧。” 一曲终了,徐太后终于停下,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你找我有什么用?我不管这些事!” 太后声音淡淡的,喜怒不辨,恭妃愣神看着她:“您不是说叫人动一动手脚,她就回不来吗……” “那你做成了吗?”徐太后凤眸斜睨她一眼:“不想让人抓住把柄,今后就别再提这事!否则你怎么死的,我也也不保证。” 恭妃吓得脸色惨白,慌忙道:“太后娘娘,分明您叫我做的啊……” 太后冷冷看过来,与恭妃的焦躁不安对比,她显得过于冷静而冷漠:“我什么时候叫你做过?” “我……”恭妃语塞,不太灵光的脑子转了转,竟也明白太后分明是想撇清干系。 在知意马车上动手脚,分明是她暗示的,是她亲口说,让知意回不来就好了。 徐太后收回视线,缓缓进了殿,淡声道:“你如今瞧见了皇上的态度,我和他并非亲生母子,什么都干预不了,你找我也不顶用。” 恭妃心乱如麻,下意识的跟了上去:“太后娘娘,您不能袖手旁观啊,皇上如今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宫女,将来不止冷落我们,说不定连您这个母后也要轻慢了!” 走在前头的太后脚步一顿,眼中有微光闪烁,转头瞥了瞥她:“你想怎么做?” 恭妃很多时候转不过弯,但这会脑中灵光一现:“娘娘,您难道不想见一见皇上新封的贵妃吗?那日回宫来,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呢!” 今日不同往日,也不能再把知意当成普通宫女来看了。 太后坐进圈椅里,手掌撑着额头沉吟,似乎在考虑她的话,良久才点了点头:“那就见见吧!” 第55章 真漂亮,皇上指定喜欢。…… 知意回宫已有些时日, 除了偶尔陪太妃四处走走,便一直闭门不出。 只是现在的身份,到底与从前不同, 虽然回宫时对外说是舍不得太妃,想要在慈安宫多住些时日, 但她也不能和从前一样住宫女屋舍了。 好在慈安宫够宽敞,正殿后头的明熹堂空着, 知意便暂时住到了那儿去, 南胤又吩咐内廷局拨了两个宫女去伺候。 知意进宫多年,干得都是伺候人的活,忽然翻身做了贵妃,浑身都不自在,除了在慈安宫相熟的人多稍微安心一点, 莫名的就不敢往外头去。 太妃开始还想她能多和南胤相处相处,结果知意摇头晃脑就是不肯往勤政殿去,后来太妃索性也不强求了, 总要需要时日适应新身份的, 现在南胤够上心够主动就行了。 这日尚衣局送来秋裳的绣样,太妃在午睡,飞燕和知意在窗下挑选着, 便说起这个问题。 “话说, 贵妃娘娘, 你和皇上圆房了吗?” 知意一顿,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嗔道:“没有……你为何这么问?” 飞燕意味深长的看过来:“你回宫快一个月了啊,竟然还没成事?莫非是皇上龙体……” 最后两个字,她没敢说出来, 不过那语气里的惊叹显而易见。 尚衣局送来的绣样比往年多了不少,颜色也要鲜亮许多,想起南胤先头说要她也做几身衣裳,知意低头认真选起来,掩饰面上的局促。 南胤倒是借着给太妃请安的名义,三天两头往慈安宫跑,但她除了给他手上占占便宜,两人并未有过实质进展。 “他身子没问题,是我。” “你?”飞燕上下打量她一眼,迟疑道:“你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不是……”知意无奈打断她的臆想,低声道:“是我总习惯不了了。” 南胤的感情热烈而纯粹,火热的让她一时无法接受。内心深处,仍然还是有一丝患得患失的感觉,总觉得眼前的一切不过镜花水月,转瞬即空。 飞燕摸着下巴想了想,坚定的下了结论:“这是不信任皇上的表现。” 知意拿过剪刀裁了一个石榴缠枝云纹绣样,听见这话眉头一皱:“有吗?” “当然是了。”飞燕年末就要出宫了,这些年没怎么见过父母家人,未婚夫也应当年她进宫而悔婚,虽然男女感情上一片空白,但不妨碍她当军师出主意。 “要说咱们皇上,可没有什么缺点啊。天下之主,受万民景仰,那出众的长相,不知让多少世家小姐神魂颠倒单是这一点就足够弥补其他不足了。” 知意忍不住道:“你这是以貌取人。” “这不是人之常情么。”飞燕悻悻的摸了摸鼻尖,拿肩膀撞她的手臂,一脸揶揄:“你说你和皇上就差最后一步了,他也没硬来?” 他倒是想硬来,先前万事俱备,连她也险些动了心,结果紧要关头床塌了,他为此郁闷了好一阵,轻易不敢再动她了。 知意三两句搪塞过去,飞燕道:“皇上这么喜欢你,你安心接受就罢了,胡思乱想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知意盯着手上的剪刀沉思,心中却因飞燕的话荡漾起浅浅的涟漪。 绣样选好后,知意拿去给太妃过目,太妃对比了一阵,勾唇笑起来:“比往年的更好看了,只是这绣样得配些鲜艳的颜色,我一个老太婆也不能穿啊。” 太妃分明在打趣,知意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说让我也做几身。” 太妃回身看她,脸上笑容不减:“是,年轻人就得穿得明艳艳的才好看,皇上有心,你不去谢恩也说不过去不是?” 南胤常来慈安宫,她倒从未主动去过勤政殿,宫道人人来人往的,她总觉得如芒在背。 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臂:“怕什么,你是正经册封的贵妃娘娘,谁敢为难你不成?” 知意无可奈何,只好听命往勤政殿去。 她如今的服饰大多是太妃年轻时候的,那些年的样式和现在也有区别,知意穿在身上多了别样的俏皮,衬着如花似玉的脸蛋,柳条似的腰肢,怎么看怎么动人。 她换了衣服出来,太妃很满意:“真漂亮,皇上指定喜欢。” 女为悦己者容,知意如今没得选择,被太妃夸奖还是格外愉悦的,心上悄然而生一股小小的期待。 自打她册封后香绿就一直在身边伺候,但这会儿她去尚衣局送绣样,知意就只能自己去勤政殿,两个小宫女低眉顺眼缀在后头,也不敢主动和她说话。 勤政殿离慈安宫实在远,知意从前还不觉得,今日走过廊芜游廊,假山曲水,才觉得脚下每一步都很沉重。 走过御花园,路程已经过半,知意目不斜视,偶有宫人路过,略怔忡看她一眼,然后匆匆行了礼。 知意一口气还憋在胸口,冷不防在转角处遇见了宁寿宫的人。 “奴婢奉太后之命,请贵妃娘娘前去小坐。”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知意是见过的,自然不疑有他。 她不好直言拒绝,委婉道:“我还得去趟勤政殿。” “皇上此时还在和大臣议事,您去了也得久等,太后娘娘邀约,还请贵妃娘娘赏脸。”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再不同意就是不给太后面子了。 知意不明白太后为何执意见自己,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现在哪怕是鸿门宴,她也得闯一闯了。 只犹豫了一瞬,她便点了头,调转方向往宁寿宫去了。 “这么久了,总算把你盼来了。”徐太后在门口亲迎,知意受宠若惊的同时,更是心生狐疑。 她回宫就在在七夕宴上见过太后一回,那日人多她也没仔细观察过,今日才发现太后似乎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奴婢惶恐,失礼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你如今怎么还自称奴婢?才沏了茶,快来坐下喝一杯。”太后态度热络,也不摆架子,自然而然地拉着她的手往殿里去。 “多谢太后娘娘。”知意却受不了太后突如其来的亲近,如坐针毡连笑容都变得僵硬了。 徐太后不慌不忙的坐在旁边,微微一笑:“我原先也没想到你能入皇上后宫,说来还是真是缘分。” 知意敏锐的从她的语气中辨认出别样的情绪,嘴上却平静的应道:“承蒙皇上抬爱。” 知意说的不卑不亢,徐太后面上的淡然有些维持不住,她不喜欢这理所应当的回答,仿佛南胤的偏爱恩宠就该给她一个人。 “你如今身在后宫,皇上虽然说有些规矩能免则免,但也不能失了分寸才是。” 知意起身,屈膝垂首:“是,奴婢知错,必当谨记娘娘教诲。” 她认错如此之快,叫徐太后意外不已,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我也不是要教训你,只是想提醒你这宫里人多嘴杂,万一传出些闲话也就不好听了。你知道,皇上年轻,很多时候做的决定,可能不够深思熟虑……” 知意眉心蹙了蹙,原本不欲与徐太后起冲突,但这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话,让她心头莫名不痛快。 “谢太后娘娘教导,但娘娘所说之话,恕奴婢不敢苟同。”知意抬眸,看着徐太后,态度依然还是恭敬的:“奴婢有幸得皇上垂爱,忝居贵妃之位,如今已有诏书册宝,即是名正言顺,又何来‘闲话’一说。再则,皇上如今已经亲政,手握江山社稷,奴婢受封感恩戴德,皇上胸有丘壑,想必此举也并非儿戏!” 徐太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尤为难看,手上端着茶盏怒目而视:“你这是在教训我?” 知意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可惜她的模样落在徐太后眼里已经是耀武扬威,故意挑衅。 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回案上,大半的茶水泼洒在知意裙摆上,留下微黄的茶渍。 好在茶水并不烫,知意面不改色,只是心里惋惜不已,好好的衣裳就这样折腾废了,实在暴殄天物。 茶盏碰撞清脆的响动已经惊动了门外的人,徐太后满肚子的气还没撒出来,就看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进来,一把拉过地上跪着的知意。 徐太后一愣:“皇上,你怎么来了?” 南胤面色阴郁,目光沉沉:“儿臣听闻母后半路拦截了知意,朕自然是来要人的!” 知意被他半抱在怀里,来不及开口,就看徐太后一脸受伤,怔怔道:“你就那么怕我为难她?” 南胤嫌恶的后退了半步,不悦道:“母后上了年纪,好好养老就是了,儿臣和知意的事,您就不必插手了。” 南胤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急起来口不择言,他一句话成功让徐太后的脸由青转白,浑身都颤抖起来。 看来是这个‘老’字,戳到了她的痛处。 “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一文不值吗?” 这话其实并无多少歧义,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团解不开的迷雾,在顷刻间忽然明朗起来,知意看看太后,又看看南胤,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这个无比荒唐的认知让她心头骇然无比。 其实从南胤这段时间对太后的态度,她就应该猜到的,从前不说母慈子孝,但他还是时刻敬重太后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仿佛看着一个仇人。 第56章 只要你肯喜欢我,多久都…… 好在太后还没对自己怎么样, 不然他不得更生气,知意拉拉他的袖子,小声安抚:“皇上, 我没事儿……” 南胤冷冷瞥了太后一眼,牵着她转身:“我们走。” “皇上……”南胤不等她说话, 不由分说的大步出去了,出了宁寿宫他的脸色还特别难看:“太后娘娘没对我怎么样, 您可别误会了。” 话是这么说, 她还是因为南胤不加掩饰的袒护而莫名愉悦。不过今日太后即便有心为难,这个时候也不能做的太难看,她也没受什么苦,只是临走时看到太后的神情,她还心有余悸。 南胤拉着她往勤政殿走, 半天没消气,语气冷硬:“往后你见了太后躲远点,她要为难你, 你就把我搬出来。” 她顺口接道:“那我不是恃宠而骄了?” 南胤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脸上有了笑容:“难得你有这觉悟!” 知意被他调侃,才知道说错了话,红着脸不吭声了, 南胤坐在她身边, 毫不顾忌她的挣扎, 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今日的事想必你也猜着了,那人就是个疯子,你别再搭理她了。” 知意怔了怔,心里对这事还匪夷所思将信将疑着,没想到南胤竟然主动开口了, 太后究竟是得罪他到什么地步了,一向温雅蕴藉的人张口就骂疯子。 她左右看了看,好在门口没人,忍不住小声提醒:“消消气吧,堂堂皇帝怎么能随便骂人呢,太后娘娘好歹是您名义上的母亲,你不怕御史说你不敬重母后吗?” 南胤还是气不过:“我母后早死了,她算哪门子母亲。” “太后娘娘她……这是真的?”这种事太骇人听闻,冲击太大,叫她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南胤拉着脸,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这段时间饱受折磨,不堪其扰,已经让他面临崩溃,终于有个人分担这样的痛苦,让他心里好歹慰藉半分。 “谁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就想不通她这个岁数了,还惦记我干什么?” 这话若是叫太后听见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 知意缓缓回过神来,咽下一口沉重的气息:“那怎么办?”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传出去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南胤的名声,徐太后也别想做人了。 南胤忽然一脸颓然地抱住她,感慨道:“朕被世家千金们仰慕就算了,怎么连父皇的继后都生出那种心思,你说是不是朕太过优秀了?” 知意莞尔:“皇上风华正茂,谁能不动心?” 南胤倏地抬起头,直勾勾望着她,眼底跳跃着微光:“那你动心了吗?” 勤政殿一直都格外清净,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头树梢上阵阵鸟鸣声,南窗大开,秋日凉意扑面而来,知意脸颊却开始发烫。 他凝视过来,始终眼含期待,她抿了抿唇,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南胤瞪大眼,感受着单薄的衣衫下活跃有力的心跳,与他的掌心相触,那股感觉一瞬间传达到他的心脏上,莫名也加速起来。 他惊奇的叫她:“知意,你心还动着。” 知意登时哭笑不得:“不动就死了……干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他手脚并用抱住了,热乎乎的脑袋埋在脖颈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他的声音清晰钻进耳朵里。 “我还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呢,你要再不喜欢我,我就要去喜欢别人了。” 知意手一僵,细声问:“迟了吗?” “不迟。” 他摇头,语气温柔缱绻:“只要你肯喜欢我,多久不多迟。” 知意眼底有了笑意,手臂环过他的腰,轻轻吐出一口气:“皇上说的是真的吗?那我要当真了。” 南胤在她脖子上轻咬一口,不满道:“我何曾骗过你!没良心的……” 知意惊呼一声,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迭往后躲,南胤哪里肯放过她,欺身而上将她压在了引枕上,不由分说亲了下来。 舌尖撬开牙关,霸道强势的气息压制的她喘不过气来,唇齿相依,激发出浓烈的火花来。 一只手攀在她纤腰上,悄无声息的上移,轻轻揉了揉,知意浑身一激灵,红着脸轻啐:“你不要脸!” 南胤眼底闪着迷离的光,盯着她红艳艳的嘴唇,一脸委屈:“吃不着,过一过干瘾还不行吗?” 知意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南胤继续不要脸的贴上来,一边亲她,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后头绛雪轩准备妥当了,过几日你就搬过来吧,床是我亲自挑选的,结实得很……” 她的反抗被他轻而易举化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就被他趁虚而入了。 南胤费心费力给了她贵妃的位分,再赖在太妃宫里也不好,好在她东西不多,从前做宫女时的东西用不上,简单收拾了两个包袱,便被小富如视珍宝一般捧着去了绛雪轩,那着急忙慌的脚步,仿佛生怕她反悔一般。 知意清早起来,先和太妃告了别,才依依不舍的出了慈安宫。 她自十二岁进宫,就伺候老太妃,至今已有七年,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她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皇宫的一份子。 从她接过南胤那封诏书开始,人生便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从今往后的几十年,便与这个地方割舍不开了。 好在她没觉得这里陌生,这些年没有后妃,太妃们与世无争,南胤又不是个苛刻的皇帝,宫里一直安安静静的。很大程度上,她已经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换了一个定义,它仍然还是家。 是南胤的家,也是她的家。 从慈安宫出来,一直到勤政殿的路,都是知意无比熟悉的,坚实的土地踩在脚上,却还有一股不真切的感觉。 冗长的宫道两侧,有恢宏的殿宇伫立,香绿指了指前方的宫殿:“娘娘,到福宁宫了。” 她的声音唤回了知意的神思,抬眸看去,只见福宁宫门口歪歪斜斜靠着一个呵欠连天的小太监,里头什么光景已经能够预料。 知意目光微闪,低声问:“皇后娘娘病还没好?” 香绿摇头:“身体底子不行,许久都痊愈不了,听说还一直吃着药呢。” 知意想起初见皇后的场景,她怯生生的跟在张夫人身后,很难想象她的父亲是权势滔天的当朝重臣。 一晃过了这么久,她遵循父母意愿进宫,却又被太傅一遭下狱吓得病了,宫里的人惯会看人脸色,连在南胤眼里这个皇后都快可有可无,更遑论旁人了。 知意幽幽叹了一声气,香绿打量着她的神色:“您去要去看看吗?” “不了,下次吧。”因为张梁的缘故,皇后不受南胤待见,她怕这个时候去,皇后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炫耀。 她同情皇后的遭遇,但也不能劝说南胤说什么。 知意收回目光,打算加快脚步过去,不想福宁宫的人意有所感,她从宫门口经过的时候,里头就有人出来。 “贵妃娘娘留步,我家娘娘想请您说进去几句话。” 知意脚下一顿,香绿想起宁寿宫的事,瞬间警惕起来就要拦在她面前。 她拍拍她的手,淡淡一笑:“也好,请嬷嬷带路。” 皇后就站在廊下,脸色苍白,瘦弱不堪,锦绣衣裙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说不出的憔悴羸弱。 知意暗自心惊,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皇后已经成了这般模样,骨瘦嶙峋,哪里像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皇后望过来,苍白的脸上浮现的腼腆的笑意:“你可算来了,我又不好去打扰你,只能盼着你从福宁宫路过,今日听说你要搬去绛雪轩住了,便让嬷嬷在庭中等着,看能不能碰到你。” 知意恪守规矩,屈膝行了礼:“是,娘娘有吩咐,差人来说便是了,何必这么等着?” “万一打搅到你,我怕皇上不高兴。” 皇后走下阶梯,秋风灌进宽大的衣袖里,仿佛一吹便要倒了。 知意目光复杂,一时无言,皇后让人上了茶,抬手请她在石桌前落座,怯然一笑:“殿里药味太浓了,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皇后进宫这么久,仍没有六宫之主的架势,怯生生的一如闺阁中的模样。 知意心头五味杂陈,温声开口:“娘娘也坐吧。” 等皇后落了座,她才跟着坐了下去:“皇后娘娘身子如何了?” 皇后摇头:“老毛病了,太医叫我静心养着,只是我心里记挂着事,一时静不下心来。” 知意蓦地想起了张梁,南胤前儿才提过,这两日三司会审,张梁的判决就要下来了,皇后记挂的,多半是这事。 朝政上的人,她不好多问,但南胤痛恨张梁,能把他交给刑部,按照大楚律例处置,已经是网开一面,否则他要杀一个人,动动手指头就够了。 皇后迟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听说这几日三司会审,还不知是什么结果,知意……贵妃娘娘,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57章 金屋藏娇。 知意面露为难:“皇后娘娘, 只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后怔怔然,眼睛已经红了:“我……我只是想救救我爹。” 知意就知道皇后找自己会是这件事,只可惜她找错了人。 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她被亲生父亲千方百计送到这个位置,如今张家落难, 她却还牵挂牢狱中的父亲,也不知张梁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可惜张梁如今即便侥幸不死, 南胤也绝不会允许他死灰复燃再有翻腾的机会, 事关朝政社稷,知意从来是站在南胤这边的,对于皇后的请求只能回绝。 “事关重大,我实在无能为力,娘娘恕罪。” 皇后也是无路可走了, 才想到要求助知意,眼下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的目光彻底黯淡了下去:“是我唐突了……” 知意从福宁宫出去后, 心情略有些沉重, 到勤政殿时南胤已经一脸不耐烦的等在那里了。 看到她人,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八爪鱼似的攀上来, 气急败坏道:“你要再不来, 朕就亲自去接你了!” 她讶然:“皇上知道?” 南胤给她一个高傲的眼神:“朕是皇帝, 这宫里的事什么不知道?” 下了朝他就回来满心期待等着知意来,心里还幻想着今晚的计划,结果四处冷冷清清的,半晌没她的影子,才知道在半途被皇后拦截了。 好在他知道皇后的性子, 应当不是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举的人,可他心里尤不放心,又不好自己去要人,只能吩咐小富随时盯着福宁宫,再发生那日宁寿宫的事,就不必给皇后任何面子。 好在知意安全无虞的来了,南胤心肝宝贝叫了半晌,带着她往后头绛雪轩去,趾高气昂的介绍:“瞧瞧,朕给你准备的寝宫,是不是特别完美?” 知意目瞪口呆,左右环视了一阵,被南胤离谱的鉴赏能力吓到久久不能言语。 好家伙! 这满屋子的金银玉器,也不怕贼惦记。名贵瓷器的罐、盏、觚、瓶摆了一屋子,四处金光闪闪,千奇百怪形状的金饰应有尽有,活脱脱是大街上的玉器店铺。 她满脸叹为观止:“皇上……您的勤政殿,也不是这么个摆法啊?” 哪知南胤回答的理所当然:“是啊。勤政殿朕是懒得捣腾,你住的地方,自然要布置的华贵大气,金屋配美人呀!” 知意眼角抽了抽,无奈不已,这布置是挺昂贵的,他不是把自己隔壁的私库挪过来了的吧? 以南胤的想法,还是极有这个可能的,在她看似不太喜欢的神情中,南胤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这些都是从私库里挑的,全是朕自己的东西啊!知意……你不喜欢吗?” 果然! 不过他这么问,叫她怎么回答是好? 知意简直啼笑皆非了,然而南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望着自己,她只好委婉地说:“皇上,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您不觉得太过耀眼了吗?” 南胤叉着腰,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 “金屋藏娇不是?” 知意嗔他一眼,莫名其妙红了脸,扭捏道:“那也不是这等招摇啊!皇后娘娘福宁宫还没这华丽呢,满屋子的金银要是不小心摔碎了多可惜?我这些年就积攒了八百多两银子,可不值一只八宝瓶的。” 提起这个,南胤就想到当初自己死皮赖脸要人家八百两银子的时候,知意那敢怒不敢言的肉疼模样立刻就浮现眼前。 他手脚并用缠上去,亲昵的在她额头蹭了蹭:“你还因为那八百两银子记恨我呢?” 知意被他抱得身形不稳,也不知这人怎么长的,去年这时候两人还差不多个子,这会儿她足足矮了他半个头。 南胤还没长大的自觉,在她面前也不刻意保持稳重,跟孩子似的没什么两样。 温热的臂膀环过她的肩颈,带着蓬勃的力量,让人忍不住的面红心跳,知意故作恶声恶气的拍开他的手:“你勒死我……” 屋子里堆满了东西,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这么一晃荡,险些摔了案上的一只镶了绿宝石的祥云鼎。 知意眼疾手快捧住,吓了一大跳,南胤掀了掀眼皮,不甚在意的哼了哼:“你的月俸现在高多了,这些东西一并送给你,能抵那八百两了吧?” 她懊恼的把鼎炉放回去,回身瞪他一眼:“您现在给我再多东西,也改变不了当初的形象了!” 南胤委委屈屈的说:“我不是都还给你了吗?” 继而不要脸的凑上去:“要不我重新树立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 她狐疑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看看,我为了你劳累奔波,抛下朝政去行宫看你,又亲自布置了寝宫,你是不是礼尚往来,也意思意思?”他说着,挤眉弄眼的看过来,脸上的目的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知意脸上发烫,意识到他说的什么,踌躇着开口:“其实我……” 南胤一看有机会,不等她说完,立刻拍了手做了决定:“我让人把这里收拾收拾,不耽误你晚上睡觉啊……” 南胤露出得逞的笑,不由分说的叫人把屋子里的东西撤去大半,然后急急忙忙吩咐膳房准备晚膳。 等夜幕降临,知意被他摁在桌前吃饭时,还忍不住想提醒:“皇上,其实我今日……” 南胤扭捏一笑,又一次打断她:“好了,你别说了!我都明白!” 等用了膳,他催促着她去盥漱,寝殿里安静下来,他忙不迭往香炉里添了香,轻烟袅袅,缠绵又暧昧。 等知意回来,他便急不可耐的把人往床上带。 热吻铺天盖地而来,知意承受不住他的热情,连躲避都成问题。 “皇上,你别……” 他贴上来,含糊不清地唤她的名字,知意被他沙哑的声音喊的心尖一颤,却咬牙忍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南胤气血翻涌,手下正忙着解她的衣带:“良辰美景,不能轻易辜负了啊!嗯?你说什么……” 知意不动弹了,小心翼翼盯着他的表情,细声道:“我都说了叫你别乱来了。” 南胤一脸被雷劈了的惨状,正在兴头上被人当头棒喝的痛苦莫过于此,半晌才幽幽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知意衣襟半敞,红唇被他亲过之后愈发娇艳欲滴:“我一直想说来着……你不给我机会啊。” 南胤都要怄死了,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浑身还紧绷着,哼哼唧唧的伏在她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他盼了多久!这么好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关键时刻,她却说月事来临,他颓然的叹息,眼前只剩一片血红了。 太惨了! 再没有比他更惨的皇帝了! 第58章 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一番折腾, 南胤好好的兴致一扫而空,心不甘情不愿的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忧伤去了。 紧要关头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是有些不太好,南胤这么亢奋, 又忽然扫了兴,身子不会出问题吧? 可惜南胤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戳戳他的后背, 小声问:“皇上,您没事儿吧?” 等了一会儿,他还没动静,知意以为他生气了,哪知他又忽然翻过身, 把她扒拉进怀里,气呼呼的在她唇上啃咬了一下。 他幽怨看着她,语气却恶狠狠的:“什么时候结束?” 知意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仔细想了想才道:“您知道的, 女子这事也没个定数,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 “朕哪里知道?朕知道还问你?”南胤没好气的瞪着她, 半晌又放轻了声音:“你是哪种……” “嗯?”她一愣, 什么哪种? 南胤眸光闪了闪, 不太自在的移开视线:“三五日,还是十天半月?” 知意心里发笑,南胤对这种事一无所知,最好诓骗:“这得看心情!心情愉悦,三五日就结束了, 若是不高兴,十天半月也结束不了,还得和我之前那般疼得死去活来。” 南胤眉心轻蹙,一脸凝重:“有这么奇怪?” 她赶紧点头:“不止如此,有的女子严重时一月两次,一次半个月。” 南胤龇着牙,嘴里啧了一声,实在难以想象女人浑身是血的样子,这么折腾一个月都不会死吗? 他拍拍她的脑袋,不满道:“所以你到底是几天?” 知意闻言笑起来,扭捏道:“我觉得是半个月……” 哪知这话跟戳了他眼珠子似的,暴跳如雷的按着她一通蹂躏:“你心情就这么不愉悦吗?你也不睁大眼看看我对你多好,没良心啊宋知意!我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 知意脸颊都被他揉酸了,长发鸡窝似的顶在脑袋上,只好无奈屈服了:“怎么会……五天,就五天啦!” 南胤这才松了手,在她屁股上猛地拍了一下:“你再骗我,我可不管是哪天了啊!” 然后成功惹来知意的白眼,大骂他不要脸。 他又死皮赖脸的凑上来:“今儿二十九了,下月初八是你生辰,就定在那天吧。” 她捂住耳朵,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夜色已深,秋日凉风刮过树梢,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温柔静谧。 知意还是第一次和南胤同床共枕,虽然今晚注定什么事都发生不了,但她还是莫名羞涩。 但南胤总有破坏气氛的本事,感受到她略有些僵硬的身子,皱眉道:“你是咸鱼吗不会动?” 她哭笑不得:“你才是咸鱼。” 好在南胤也不折腾了,安安静静抱着她睡觉,说起今日的事:“张梁已经判了,终身囚禁刑部大牢,不得释罪!” 知意一怔:“皇上……” 南胤摩挲着她的后背,眼底的温热逐渐被冰凉代替:“其实朕一直盼着他死,可惜张家有个为国捐躯的张巍,借他儿子的光,还能苟延残喘!” 自古以来,幼帝和权臣都是水火不容的局势,结局无非两个,权臣操控幼帝做个傀儡,自己的势力一点点吞并整个江山,将来找到更合适的替代者,便将其弃之。 或者幼帝在百般重压之下,建立起能和权臣对抗的势力,并且在某一日重拳出击,彻底粉碎这股致命的威胁。 成王败寇,能者胜。 南胤自幼登基,身边几乎没有可信的人,但他最终还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坚持过来,彻底扳倒张梁,实属不易。 知意在宫里多年,知道南胤这些年的隐忍,非张梁一死不能泄心头之恨,然而张家落败,还有他儿子留下的功勋,哪怕看在张巍面子上,南胤也不能立刻杀了张梁。 他看她呆呆出神,语气次第劝和下来:“不过也不是什么问题,张梁的势力土崩瓦解,掀不起风浪来了,朕就当行善积德,放他一命吧!” 知意沉默着看他一眼,脑袋埋在他胸口,闷声道:“我今日不该见皇后的。” 南胤闻言一笑,眸光深邃如墨:“见就见吧,你又没许诺过她什么!” 他越是这么说,知意心里越不是滋味:“我怕让你难做了。” 他眉开眼笑,在她脸上嘬了一口:“长进了!知道维护朕了!” 难得难得!不枉费他用了这么多心思,铁树肯开花了,着实值得庆幸。 “皇后一个女子,构不成威胁,让她富贵一生,是我最后的仁慈了。” 知意安安静静倚在他怀里,气息逐渐平静下来,他撩过她一缕发丝,眼中有着期待,继续絮絮叨叨:“我这么说,你或许又要骂我没良心了,但先前太医明言皇后身子弱得很。我心里就存着私心,倘若哪天她真的不行了,朕就把皇后之位送到你手上,如何?” 他说完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低下头去才见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南胤心软的一塌糊涂,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白皙的脸蛋,眼眸里含着无尽的柔情和温柔:“你看看朕多喜欢你,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宁寿宫里已经灭了灯,只有一盏昏暗的蜡烛立在床头,吴嬷嬷从外间进来,本想挑一挑灯芯,却见帐上投下的阴影,吓得一哆嗦。 “娘娘,您还没睡呢?” 她打起床帐,看到太后失魂落魄的坐在角落里,连被子也没盖。 吴嬷嬷忙凑过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徐太后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嬷嬷,我难受……” 吴嬷嬷是太后从娘家带进宫的,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主仆俩多年情分,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您莫要胡思乱想了,快丑时了,您快歇了吧!” 徐太后不肯,期期艾艾地拉住了她:“嬷嬷,今儿……贵妃搬去勤政殿了?” 吴嬷嬷看着她灼灼的目光,眼皮顿时一跳,低声道:“不是勤政殿,是后头的绛雪轩。” 太后的眸光黯淡下去,姣好的面容染上几缕愁绪:“那也差不了许多……” 吴嬷嬷心惊肉跳,为意识到某些关键的秘密而惶恐不安着,好在几十年的阅历让她足够镇定下来,沉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疼爱皇上,可孩子终究大了,您就安心享福,不必再操心那些事好吗?” 徐太后面色逐渐冷凝,淡漠道:“他不是我亲生的。” 吴嬷嬷叫苦不迭,却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她:“在天下人眼中,您和皇上就是嫡亲的母子,您是皇太后,您身上的万丈荣光,全因您和皇上的母子情分,您在宫里这么多年,还看不明白吗?” 太后得上天眷顾,哪怕到了三十岁,依旧拥有少女时的容颜和身形,但这并不代表,她还能像十几岁时一样随心所欲。 初入宫廷时对未来的憧憬和澎湃,日渐被消磨,再没有任何期盼,荒芜的内心平静了十余年,在某一日忽然生出一丝春意来。 她还记得温暖的金光下,长身而立的身影,逐渐与她记忆中的人相重合,勾起她一点不为人知的情愫。 人在寂寞时,有些情绪会无限蔓延,就如此刻,在深夜黑暗中,面临崩溃的边缘。 她红着眼,小声哽咽:“我知道我胡思乱想了,可是嬷嬷,我控制不住啊!” 吴嬷嬷跪在脚踏旁,声泪俱下:“太后娘娘,一旦行差踏错,一切将无法挽回了。” 徐太后抱着膝盖不住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然而吴嬷嬷还是不放心她,整夜没睡陪在身边,翌日却发现徐太后昏昏沉沉,额头滚烫,显然是病了。 吴嬷嬷匆忙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娘娘生病的事别张扬,皇上知道了担心。” 小太监不疑有他,步履生风的跑了,吴嬷嬷回过头给太后换衣裳擦身子,听她呓语时喊的名字,心头大震,急忙屏退了殿中伺候的人,不敢再叫别人听见。 吴嬷嬷束手无策,惨然摇头:“冤孽啊,冤孽啊……” 消息传到南胤耳朵里,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叫人好生伺候着吧!”淡淡说完一句,便再无下文了。 成禄话到嘴边,瞥见南胤若无其事的神情,又沉默着退了出去。 小徒弟在廊下招呼他回去吃茶,成禄眼见小富进了殿,嘴里啐了一口,趾高气昂的回去了。 还没走两步了,就见一宫女从远处过来,朝他一拜:“成总管在忙呢?” 成禄认出那是恭妃身边的人,脸上带了些讨好的意味:“桂枝姑姑,有何贵干呢?” 桂枝也不拐弯抹角,盈盈一笑:“我们家娘娘进宫这么久还不曾侍寝过,如今没法子,只能托您帮帮忙了。” 成禄为难的笑了笑:“我怕是也无能为力啊……” “您是大总管,您都没法子,还指望谁呢?”桂枝笑着,从袖子里落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他手里:“如今皇后不理事,又有位贵妃娘娘横空出现,我家娘娘前途堪忧,倘若大总管能帮一帮忙,今后必定少不了您的好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成禄已经很久没拿过这么有分量的荷包了,桂枝伶牙俐齿一通拍马屁,他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桂枝满意的走了,成禄皱着眉打开荷包看看了,几锭银子和一摞银票,不是个小数目,看来恭妃为了争宠,是下了血本啊! 小徒弟一脸喜色的奉承:“恭喜师傅,恭妃娘娘都找您帮忙了,您前途敞亮着呢……” “你懂什么!”成禄把荷包塞进怀里,扭着头看向正殿门口,声音冷冷的:“太傅倒了,你见皇上跟前还有我的位置吗?” 小徒弟胆战心惊:“那恭妃娘娘那头还帮吗?” 成禄冷冷一笑:“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总要为自己谋出路不是?” “可皇上如今不是不待见那些个娘娘们吗?贵妃娘娘珠玉在前,别人都不成摆设了……” 他抄着手往后头去了,缓缓道:“拿人钱财,就得使道劲,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皇上乐不乐意,喜不喜欢,咱们就管不着了!” 南胤亲政之后的政务愈发繁多,事无巨细一一过目,知意百无聊赖被他拖着在勤政殿坐了两天,结果接连几个时辰,他都埋头看奏疏,专心致志的顾不上她。 知意闲得无聊,趁他看得专注便偷偷溜了出去。 秋高气爽,外头各色的菊花开得正艳,正好过两日便是重阳节了,便动了心思叫香绿找了剪刀篮子,挑选品相好的菊花,摘了做菊花酒。 宫人们不远不近的缀着,不敢怠慢,都知如今这位贵妃娘娘是皇上心头肉,半分委屈不得。 知意一开始被人从头到尾跟着觉得浑身不是滋味,时间一久也就抛之脑后了,她没做主子的架子,一直都和和气气,平易近人。 香绿跟了知意一年,觉得她和从前慈安宫的掌事宫女没什么区别,人难得能在历经繁华之后,还能不改初心,这大约也是皇上为什么会喜欢她的缘故。 知意正埋着头摘花,香绿忽然焦急的唤了她一声:“娘娘……您快看!” 她一头雾水的转过头:“什么?” “祝、祝祝大人!”香绿口齿不清的伸手指了指远处,一脸激动。 知意顺着看过去,果然见远处的小径上两个太监迎着一道高挑的身影往勤政殿那头走。 香绿一声惊呼,成功吸引了祝逢时的目光,远处的人停了下来,往这边看了看,然后抬脚过来。 “逢时哥哥,好久不见。”知意眼前一亮,许久不见祝逢时,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祝逢时恪守规矩,未语先行礼:“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知意这才惊觉两人的身份都不同以往了,祝逢时如今是户部尚书,前途似锦,而自己早已入了皇帝后宫,故人久不见面,却也再无从前的自在了。 她含笑看着他:“小半年没见过你了,都还好吧?” 祝逢时这才抬眸看过来,淡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情绪,不过只一瞬,便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 他缓缓点头,唇边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是,一切都好。” 知意记得上次和他说话时,还是在离宫去秀山避暑前,一晃都快半年了,祝逢时身上的官服换了纹路,整个人愈发沉稳内敛了。 “恭喜你,如今是尚书大人了!” 他摆摆手:“惭愧!要说恭喜,该我恭喜娘娘才对!” 世事无常,出人意料,他原本还打算找个机会跟她说一说心里话,不想现在再无机会了。 其实也好,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也不会觉得尴尬,听闻知意册封的一瞬间,他脑袋是混沌的。清醒后才意识到,知意是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金凤,她从泥泞中涅槃,最终还要回天上去的。 他的一厢情愿不过是痴心妄想,那次借酒浇愁说服自己后,心思逐渐也就淡了,只是不想再见她,心头还是有颇多的感触。 知意不知道他的心思,两人并肩看着簇簇灿烂的花丛,想起这一年又过了大半。 “你如今岁数也不小了,家中可有给你张罗婚事了?” 祝逢时腼腆一笑:“我娘正在相看,是我不孝,这个时候还让他们操劳。” 知意眉眼弯弯:“想必伯父伯母都很乐意。” 第59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秋日风光烂漫, 南胤忙完手里的事,伸了一个懒腰,转头没见着知意, 长眉一蹙。 “贵妃人呢?” 小富竖起耳朵,听见这句忙应道:“娘娘说勤政殿周围一圈的菊花开得正好, 带着香绿去摘花准备酿菊花酒呢!” “菊花酒?”南胤脸上的嫌弃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她闲得没事干么?我勤政殿的花不得被她薅秃了?” 南胤的不屑一顾落在小富眼里,成了口是心非的炫耀。 从前这位养尊处优的主可没在意过勤政殿的花花草草, 贵妃娘娘如今别说是想要几朵菊花, 便是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要想法子给她摘下来吧。 “那皇上去看看?” 南胤哼了一声,趾高气昂的背着手出去了,宫里四处是人,随便一问就能知道知意的位置, 只是提及贵妃娘娘时,似乎还带了另一个名字。 他垮着脸,远远看到知意有说有笑的和祝逢时站在青石板路上, 堂而皇之竟也不知道避讳。 一股无名火窜起来, 南胤费了老大劲才没至于冲过去揪着知意的领子骂人。 他朝小富屁股上踹了一脚,冷冷道:“去!告诉贵妃,朕来了!” 小富啊了一声, 这还用告诉吗? 他一来就立马惊动那两人了, 知意回过头一见南胤的脸色, 就知道他生气了。 不过他杵在那里,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前去。 “皇上怎么来了?” 南胤挤出一丝十分难看的笑,咬牙切齿开口:“看来是朕打扰到你们了?” 祝逢时跟在知意后头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上礼, 南胤漠然的瞥他一眼,鼻子里出着粗气:“祝卿进宫来有何要事?” 祝逢时立刻垂首呈上折子:“这是张梁府宅所抄之物,日前已经清点妥当,请皇上过目。” 南胤慢吞吞接过那厚厚的一沓折子看了看,转手给了小富拿着:“该充公充公,此番立功的官员,论功行赏!” “臣遵旨。” 知意一言不发站在一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深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惹怒这个小心眼的皇帝。 只可惜事与愿违,南胤偏偏不肯放过她,凉凉道:“知意,你和祝卿叙旧,怎么也不叫上朕呢?好歹是你儿时玩伴、邻家哥哥,不能失了礼不是?” 知意叫苦不迭,原就是怕南胤多想,所以方才和祝逢时说话时,就没有避人,他们俩清清白白,有目共睹,偏被他这似是而非的话越抹越黑。 “谢皇上好意,我和祝大人就说了几句家常罢了……” “什么家常?”他意味深长的瞟着她,抱着手臂淡声道:“不如也说给朕听听?” 知意登时语塞,幽怨的看着他。 小肚鸡肠,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可恶! 祝逢时忽然躬身拱手,恭声道:“回皇上,是臣和贵妃娘娘说起家母为臣张罗婚事,他日礼成,臣想请娘娘赏脸喝一杯薄酒!” 南胤挑了挑眉:“你要娶妻了?” 祝逢时道:“尚未,只是还在相看中。” “那真是朕的疏忽了。”他神色缓和了下来,一脸感慨,知意疑惑他说这话的原因,便见皇帝伸手拍拍祝逢时的肩膀:“祝卿鞠躬尽瘁,乃肱股之臣,朕一时忘了你还没成家。不如这样,若令堂没有帮你挑选好亲事,朕来做个媒如何?” 知意瞪大眼,实在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您说什么呢……” 祝逢时显然也是一惊,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先行谢了恩:“皇上好意,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微末之身,不敢劳您费心。” 南胤勾唇,笑得温雅随和:“不必客气,朕和礼部尚书一样,都喜欢促成金玉良缘。” 不等祝逢时开口,他就挥了挥手:“就这么说定了,朕回头叫人看看,众世家里有没有跟你相配的姑娘。” 知意生怕他乱点鸳鸯谱,不敢让他们待一起,再让他胡言乱语下去,怕是明天就要赐婚了。 好说歹说把人劝回去了,南胤悠哉悠哉的靠在榻上喝茶,知意却不痛快了,含恨道:“好好的皇上提那些做什么,不嫌自己政务繁忙吗?” 南胤笑容满面,春风得意:“朕为臣子终身大事操心有什么错吗?” 知意手里揪一朵菊花,愤愤道:“说不定人家家里已经定下了,您这么一说,不是叫人为难吗?” 南胤嗤笑一声:“有什么可为难的?知道朕赐婚是多大的荣幸么?他们祝家该感恩戴德,磕头谢朕!” 这狂妄的语气,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天底下也就他有这个资格说这样的话了。 知意心累的转过身去,懒得和他多说。 南胤盯着她的背影,不悦道:“话说你这么维护他做什么?怪我多管闲事,心疼他了?” 知意拧着眉,转头看他:“你胡说什么?” 他起身,缓缓踱步到她身边,酸溜溜的说道:“你们俩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也不知道避讳一下,也不怕给人撞见了乱说。” “有什么可避讳的?我们行得正坐的直,没有任何逾越之处,还怕落人口实么?”知意先是不解,忽然理解到南胤话中的意思,气得一阵冷笑:“原来在您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 他忽然觉得心虚:“他对你心怀不轨!朕就见不惯你们在一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早说过我和祝逢时之间什么都没有,您不愿相信那便算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被他气得心肝疼,一个字都懒得再说,丢下这句话,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 南胤眼睁睁看她拂袖而去,脸色也难看起来:“宋知意!你去哪里……” 然而他并没有听见她的回应,只一眨眼便不见人了。 “脾气见长啊。”南胤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甩过脸色,像这么难堪的被她抛下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那点娇生惯养的脾气顿时又冒了出来,阴沉着脸坐回榻上,也不去追她了。 小富屏息凝神站在门口,听着这一通争吵,吓得肝胆欲裂。 好家伙! 皇上和贵妃娘娘竟然吵架了,天下奇闻啊! 殿中气氛凝固,小富艰难的咽了咽唾沫,观察着南胤的表情:“皇、皇上……娘娘好像很生气呢?” 南胤一窒,面上挂不住,冷冷道:“她生什么气?无理取闹!都是朕太纵容她了!” 小富一凛,完了!这怎么办? 两个人不会就这么闹僵了吧? 知意脚下生风,怒气冲冲回了绛雪轩,稍作冷静后,情绪才渐渐回复。 方才也是气急了,才会失去理智和南胤争吵,她是多从容沉着的人,怎么遇到这个冤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呢? 以前和他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忍一忍也就够了,可是他今日口不择言说那些话,实在令人气愤,别的都能忍受,他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就不行! “去把门给我锁上,今晚不要任何人进来!”她一声厉喝,吓得香绿一颤,着急忙慌的跑出去了。 自打她搬来了绛雪轩这几日,南胤一应起居也跟着挪了过来,夜里抱着她睡不肯撒手。 她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就等着她后日生辰干坏事儿呢。 不过,没机会了…… 南胤在勤政殿来回踱步,心里仿佛被猫爪子挠了一道难受极了,开始他还看看奏疏,直到夜幕降临,身上一哆嗦有了几分凉意,才惊觉好长时间没听见知意动静了。 手里的热茶顿时索然无味,他转转僵硬的脖颈,状似不经意的一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戌时三刻了。” 南胤一惊:“戌时……” 昨儿这个时辰,他都抱着知意睡觉了!怎么就这么晚了? 她走得干脆,连句服软的话都舍不得说,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猛的一拍桌子,一股脑往外走:“朕得去和她算账!” 小富手忙脚乱的跟上去,叫人打上灯笼:“哎哟皇上,天黑了,您可慢些。” 南胤大步流星往绛雪轩去,一路上还在想她是不是觉得今儿说话的语气太冲,不好意思来见自己。 他心里考虑了一番,是她待会儿肯说句软话,他就大人大量不和她计较了。 南胤自认胸怀还是很宽广的,只是今日看到她跟祝逢时在一起,才会觉得生气,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谁知道会不会擦出点什么火花来。 她如今可是贵妃娘娘了,再和外男往来,成何体统? 绛雪轩离勤政殿实在太近,几步走过去,却连灯火也看不见了。 绛雪轩和别的宫室一样都有围墙,此刻大门紧闭,里头鸦雀无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南胤傻眼了,看着面前朱红色的宫门一阵呆滞,半晌才气急败坏怒瞪着小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门。” 然而里头半晌传来脚步声,是宫女刻意放低的声音。 “皇上恕罪,娘娘已经歇下了,您请回吧。” 南胤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停,喃喃道:“她怎么就睡了?怎么能睡得着?” 小富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神情,心道您惹人家生气了还不自知,会见你才怪。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只劝道:“皇上……还是回勤政殿吧?” 南胤盯着那两扇朱红的大门,目光复杂极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小富不余遗力的继续出主意:“皇上,夜深了,要不……您去别的娘娘那儿?” 南胤阴森森瞪过来:“你想不想见明天的太阳?” 小富闭了嘴,心里直喊冤,天地良心,他只是想安慰安慰他啊。 “干看着做什么,搬梯.子来啊!” “啊?”小富惊了惊,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侍卫很快搬来梯.子,南胤在一众胆战心惊的目光中爬上墙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大丈夫能屈能伸,朕跟她计较什么……” 第60章 朕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呢…… 皇帝身手矫健, 在墙头停留一瞬便跳了下去,小富听得墙那头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沉闷的像是整个人砸了下去。 他掖了掖额头的冷汗, 心道还好没人看见,只是不知皇上这么一去, 会不会被贵妃娘娘当成贼打出来? 知意早早灭了灯,睁大眼望着头顶藕色的床帐, 一丝微光落在上头栩栩如生的石榴树上, 映在她空洞的眼眸里。 外头鸦雀无声,宫门紧锁,南胤被挡在外头进不来,大约已经原路返回了吧。亦或者他看她不识趣,一气之下去了别的嫔妃宫里, 逍遥快活了。 “算了,想他干什么?”她懊恼地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闭上眼正欲酝酿睡意, 冷不防看到窗外一晃而过的黑影, 心头一凛。 她睡觉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香绿住在隔壁,加之今晚本就打算把南胤拒之门外, 外头一般不会有人出现。 那细微的脚步声在夜色里放大, 知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方才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吵闹声了,原以为南胤是已经走了,这偷偷摸摸的动静,莫不是他搞出来的吧?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轻手轻脚的爬起来, 无声的迈开脚步,往窗口去。 这个季节天还不冷,窗也没有紧闭,知意看到朦胧的月色下南胤正探着身子摸索着过来。 她一时无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好好的皇帝跟做贼似的,三番两次这样,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她在黑暗里,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但她依稀能看到皇帝踉跄的脚步,双手终于摸上了窗棂。 知意听见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推动窗户,长腿一迈跨了上来。 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的神情肯定是得意的。 她好整以暇看着他另一条腿才收过来,悠悠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在这里撒野?” 南胤趔趄了一下,被这一嗓子吼的大惊失色,险些没从窗上摔下来。 知意好心点燃了手边一盏蜡烛,看到皇帝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骑在那里,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南胤被逮了现行,尴尬的笑起来,手忙脚乱跳下来,作势就要抱她。 “你干什么?离我远点!”知意避如蛇蝎,秀眉轻蹙:“大半夜的皇上怎么进来的?也不怕被人当贼打一顿!”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爬墙,扭扭捏捏的朝她抛了个媚眼:“你就当我是采花贼吧,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她忍俊不禁,笑容到了唇边又强行收了回去:“那你脸上的灰怎么蹭来的?” 南胤一惊,忙不迭的抹脸,掌心贴在脸上忽然又停下来:“我看不见,你帮我吧……” 如花似玉的脸蓦然放大,知意心尖上轻颤了一下,稍微往后退了退:“自己擦!” 她绝情的转身上了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南胤三两下的抹了脸,踢掉鞋子脱了衣裳就贴了上去。 知意一僵,往里头挪了挪,没好气道:“滚!别挨着我!” “知意。”他有些着急,强硬的把她抱进怀里,在她即将要爆发怒骂之际,低声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她沉默着没搭理他,南胤继续又道:“我今日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你原谅我好不好?” 知意扭过头看他,容色冷凝:“你觉得你是说错了?” 南胤点头:“大错特错!” 知意语调幽幽:“那你这意思,是你的确这么想的?” “我……”南胤语塞,心里直叫冤,他就是气着了,心直口快就说了出来,哪里想了那么多,她这么问,叫他怎么回答? “所以你道歉,也只是口是心非罢了。”她冷漠地瞥他一眼:“在你心里不是早就觉得我喜欢祝逢时,想要和他双宿双栖了?” 南胤立马垮着脸:“我没这么想……” 知意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你的表情早就出卖你了,你本就不相信我,多说也无用。” 南胤被她冷淡的语气刺的心上一疼,但他反复喊她名字,她却半点反应没有,心里委屈又难过。 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她,不相信的是自己。 他就怕她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够成熟,不够稳重,心里会嫌弃。 从前她可时常说他像个孩子,为了改变她的看法,可是费尽了心思,他怕自己在她眼里不如祝逢时,今日实在是一时口不择言,胡言乱语。 他是太害怕她会离开…… 南胤把脸埋在她脖颈间,声音几不可闻:“对不起。” 知意郁结难舒,其实也没有多生气,只是被他冤枉很不服气,语气冲了一些,听他这么软软的一句道歉,稍微怔了怔,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脖子上滑进了衣襟里。 她一惊,忙回过身看他的脸:“你……你哭啦?” 南胤僵硬的别过脑袋,心虚道:“没有!” 她胡乱摸过去,从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摸到水痕,指尖轻颤,心里什么怨怼都没了:“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子。” 他忽然悲从中来才会控制不住的流眼泪,听她这么说,什么柔情都冷硬了:“你又小看朕!” “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她张开手回抱着他:“以后您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和祝逢时清清白白,因为不想人误会,所以说话时才没避讳。其实别人怎么议论不要紧,只要皇上以后别再说些伤人的话就行了!” 知意的语气柔和下来,南胤才稍微放了心,再三确定她好像不生气了,才又厚着脸皮对她亲亲抱抱。 “我只喜欢你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别人了,你可不许冷落我了……” 她哭笑不得,推开他的脑袋:“后宫还有那么多妃子呢?您确定不雨露均沾?” “连你都没搞定,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他含糊不清的应着,手指无声无息的从腰攀爬上去:“后日你生辰了,良辰吉日,朕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呢?” 她心里莫名高兴起来,空落落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填满了,只是嘴上还是忍不住笑骂:“你说你整天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知意生辰没有想过要大肆操办,南胤原本还想好好庆祝一番,被她义正言辞拒绝只能作罢。 但这不妨碍各种贺礼源源不断送进绛雪轩,有后宫嫔妃的,也有前朝大臣的。 宫中人情往来多,哪怕她没有铺排,看在南胤和太妃面子上,怎么也会给个面子的。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还能收到大臣们的贺礼,这么堂而皇之的送到手上,南胤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也能看出是他示意,贺礼才能到她手上。 太妃一早就送了礼来,知道今天日子特殊,也不要她去谢恩。但知意在老人家身边长大,这些年受太妃庇佑才能有今天,无论如何礼节也不能少。 南胤早上了朝回来陪了她一上午,午后有大臣进宫,他被政务绊住脚,无法陪她一起去慈安宫。 知意倒不在意,换了身衣裳便往太妃宫里去了。 太妃喜爱清净,但见她来还是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她絮絮叨叨一阵感慨。 “我记得你才进宫那会儿,个子才到我胸口,面黄肌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当时病的严重,浑身滚烫,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以为你熬不过来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你是个有福气的,硬是这么挺了过来!” 知意感动得无以复加,想起当年九死一生的遭遇,红着眼谢了恩:“多谢娘娘这些年的信任和栽培。” 太妃慈爱的摸摸她的头:“ 我记得你十五六岁那会儿,水灵灵的,特别好看,那些嘴碎的就说你是我特意给皇上的安排的宫女,将来是要做暖床侍寝的。我原没想过那些,可也是听了那些流言蜚语才动了心思……” 知意赧然红了脸:“让您见笑了。” “可见你和皇上还是有缘分的,能见你们走到今天,我实在替你们高兴。”太妃说着,又叹了一声气:“宫里如今有皇后和四妃,但皇上的冷落叫外头朝臣们也风吹草动。我不是怪你的意思,皇上能专情一人,实在是难得!” 知意垂下眼,知道太妃的忧虑,她是怕南胤疏远后妃,会引起朝堂不满。历朝历代专房专宠的事实在太多,但结局美好的,并没有几个,太妃是怕她树大招风,引起祸端。 可人心是自私的,对于后宫嫔妃,她从来不想过多的提及,南胤不会刻意在她面前提别人,她也不想主动说起。尤其在侍寝这种事上,她毫无愧疚之心的逃避着。 雨露均沾,才能使六宫和睦,这么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可她就是迈不过这个坎,大度劝南胤去临幸别的女人。 太妃看她眸光黯淡下去,轻声安慰:“这事不怪你,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皇上喜欢你,你受着便是,他若连你们面前的困难阻碍都不能摆平,也枉自这么多年帝王生涯了。” 知意抿着唇,良久才点了头:“多谢娘娘。” 第61章 朕差点清白不保了 天朗气清, 午后渐渐有了几分乏力,南胤心不在焉的把手上的奏疏看完,往外看天色尚早, 还不见知意身影,有些不痛快。 小富躬身送上茶来:“皇上, 您喝茶醒醒神吧?” 他头也不抬地道:“喝什么茶,没心情……” 小富怕他又像前儿那样会误会知意, 连忙道:“娘娘在慈安宫和太妃说话, 怕是要酉时才能回来呢。” 南胤嘴里说不要,手上却还是接过茶,掀开杯盖轻轻拂动翻滚的茶叶:“胳膊肘往外拐,什么时候你要为她说话了?” “您和娘娘夫妻恩爱,同心同德, 奴才自然盼着主子们好啊!” “嗬哟,挺会说话啊!”不得不说小富的话成功取悦了皇帝,欣欣然喝了一口茶, 便负手往屏风后头的卧榻去了:“今儿这茶味道不对……朕先睡会儿, 知意回来叫我一声。” 小富这下也顾不得今日的茶为什么难喝不难喝了,上赶着给南胤脱了鞋盖了绒毯,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有小太监从后头过来, 热络的打招呼:“小富公公, 您还在这儿呢?” 来人是成禄的徒弟小柱子, 偷奸耍滑惯了,小富向来不待见他,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方才您去沏茶不在,皇上说叫您上尚衣局一趟,像是给贵妃娘娘准备了生辰礼, 要您取回来送到绛雪轩去。” “尚衣局?”小富心下狐疑:“皇上是要送什么衣裳绣品?” 小柱子为难的笑了笑:“那就不知道了……要不您问问皇上?” 小富心里虽有疑惑,却没有多想,压根没想到这人会堂而皇之的诓骗自己:“皇上睡着呢我就不问了,好好守着,我去去就回。” “好嘞,您慢走。”小柱子笑容满面的送走他,成禄从抱厦里闪身出来,支走了门口守着的人,左右观察力的一阵,只有几丈开外,一列侍卫持剑守卫着。 成禄眉眼不动,昂首阔步领着个小太监往殿里去了。 侍卫听命于皇帝,但不插手勤政殿内的事,成禄是太监总管,也没有人多想,直到进去后,小太监露出真容,赫然是精心装扮过的恭妃。 南胤在里间睡着,隔着一道屏风,恭妃心跳如雷,塞了一个荷包到成禄手里,压低了声音:“做的好,事成之后,还有赏。” 成禄眼角余光扫着屏风,恭敬道:“谢娘娘赏,奴才上门口给您把风去。” 不到万不得已,恭妃实在不想出此下策,没了面子没了里子,还得用这种方法才能维系自己的地位。 可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法子,能不能成功,就看今日了…… 成禄退了出去,殿中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恭妃脱了鞋子,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然后一眼看到榻上侧身而眠的南胤,年轻的帝王有得天独厚的气势和容颜,那俊美的五官清晰映在眼中,让她愈发紧张。 只是南胤睡梦中似乎有些焦躁,恭妃心下了然,应当是受了那一杯茶的影响,只是不知他喝了多少,一会儿会不会…… 她咽了咽唾沫,双手颤抖着解了身上的太监服,露出里头粉白的明衣,轻手轻脚的跨上了软榻,手掌抚上南胤心口。 “皇上……臣妾来伺候您吧。” 南胤眼皮有些沉重,但心窝里却像点燃了火星,渐渐浓烈滚烫,一只温凉的手忽然从他干涸的喉间滑过,若有似无的从肩膀摸到胸腹。 那人有着知意的脸,巧笑嫣然,拨动着他的心弦。 他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渴望,鬼使神差地抓住了那只手,鼻翼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味,渐渐就迷失了理智。 柔软的手臂攀在他脖颈上,水蛇似的扭着,南胤在混沌中蓦然一愣,知意从来不会这么对自己,她不爱用胭脂,身上只有沐发后皂角的香气。 南胤一身火热霎时间冷凝,睁眼看清面前的人,先是一愣,然后翻身而起,一脚踹了过去。 脱得只剩寝衣的恭妃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踹到地上,尖叫连连。 南胤一脸戒备:“你是谁?要干什么?” 恭妃后腰磕在脚踏上,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又疼又慌:“皇上……臣妾只是想服侍您……” 南胤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忽然记起了她的身份,若不是见过两回,他都无法想起这是自己后宫的妃子。 除了知意外,他只和皇后偶尔说句话,那也是被御史逼得烦了不得已为之,至于别的四个妃子,他几乎已经记不起她们的样子了。 因为宜太嫔和温惠公主的缘故,对于恭妃,他还是礼遇有加的,该有的吃穿用度一点没有少,但没想到啊,今日她竟算计到他头上了。 南胤帝王尊严受到挑衅,仅有的一点和善此时都被愤怒代替,尤其恭妃还楚楚可怜的想要贴上来,更是令人作呕。 “滚出去!” 恭妃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皇上……” 南胤把胸前被她扯得半开的衣襟整理好,目光冷漠如冰,没好气道:“同样的话朕不想再说第二次,穿好衣裳,滚出去!” “皇上!您不能这样……”恭妃急了,扑到南胤身边,抓住他的手哭声哀求:“臣妾要这么走了,就没有一点面子了……” 南胤嫌恶的夺回自己的手,避如蛇蝎似的闪到一边,冷冷一笑:“能做到你这般地步,还需要什么面子?朕马上就叫你爹娘接你回去,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在宫里荒废岁月了……” 恭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说什么?” 南胤再不给她一个眼神,扬声吩咐人进来,拿了一床被子裹好恭妃,就那么抬着出了勤政殿。 知意陪太妃抄着金刚经,还没写几个字,有宫人匆匆进门来,在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登时就变了脸色。 “什么?皇上他……”此事太过离谱,知意惊得手上一颤,笔尖浓墨在纸上划开锋利的弧度,好好的经书就这么作废了。 太妃手上佛珠转了转,侧目看她:“怎么了,瞧你脸色不太好?” 知意忙调整了情绪,这事暂时不好让太妃知道,只能撒了个谎:“有个宫女把皇上送来的八宝瓶摔了,他正雷阵震怒呢,我先回去瞧瞧,得空再帮您抄佛经。” 太妃不疑有他,自然痛快放了人。知意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去,一路上的气氛显然不同以往,尤其勤政殿人人噤若寒蝉,侍卫比从前多了不知多少。 小富耷拉着脸在门口来回踱步,看到知意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了一般:“贵妃娘娘,您总算回来了,您快进去看看皇上吧,那生人勿近的模样可吓坏奴才了。” 知意只好安抚他:“好,我去看看,今日的事……” 她本想说今日的事不要张扬,但这会儿宫里传遍了,估计想瞒也瞒不住了,只能就此作罢,无奈的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南胤坐在圈椅里,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殿里的香炉里燃着不小量的龙涎香,仿佛是要驱散什么似的。 知意放轻了脚步,在他旁边坐下,柔声问:“怎么样了?没伤着哪儿吧?” 南胤半晌才抬眸看她一眼,幽幽道:“我一个大男人,吃不了什么亏。” 知意莞尔,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气什么?我方才一路回来,可听见大家都在议论恭妃娘娘被裹着抬出勤政殿的事,方才小富派人来慈安宫传话,我还以为是勤政殿进刺客了呢!” 他长吐出一口气,仰着脑袋靠在椅子上:“要是刺客,乱刀就砍死了。朕不想对女人动手……” “是,皇上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想那些不痛快的事了。”说起恭妃,知意免不得又要劝上两句:“恭妃娘娘行事出格,大不了软禁在寝宫算了,你说把人给送回去,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了?” 她只是担心南胤一怒之下做了决定,以后会后悔,若是有官员以此做文章,还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呢。 南胤敛眸不语,她又温声道:“皇上要以大局为重。” 他撇了撇嘴,哼道:“她都在我茶里下药了,这还怎么忍?今日下迷.药,春.药,明日就该下毒药了。” 知意哑然,他成功把她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对于恭妃的遭遇,她也生不出什么怜悯来了。 安分守己也就罢了,主意打到南胤身上,还是以这种方式,的确不能为南胤所能忍受。 恭妃的确是胆大包天,不过凭她一个人的本事显然是不可能把手伸进勤政殿的,方才进门来听小富说了一嘴,南胤下令拿住了好几人,显然是要打算严查了。 这宫里藏污纳垢,阴险狡诈的人太多了,防不胜防。 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实在令人不耻,好在南胤只喝了一口茶,药效不深,否则这会儿就逍遥的不知云里雾里了。 南胤满脸沮丧,分明不高兴,知意正欲再劝,他忽然伸手抱了过来。 知意被他撞得胸口疼,听他哀怨的开口:“朕好冤啊,差点就清白不保了……” 第62章 自荐枕席。 知意忍住笑推开他:“现在全宫里都知道了, 估计都会猜测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坐怀不乱。” 南胤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显然还因方才的事余怒未消:“没把她当刺客一刀杀了,已经够仁慈了。” 这会儿恭妃娘家的人应当已经接到旨意进宫来接人了, 只是看南胤的样子,这事似乎没有再转圜的余地了。 太医及时赶来给南胤把了脉, 确定没有大碍,喝点败火的药就能好了。 用过晚膳, 小富把熬好的药端给知意, 送到南胤面前他却哼哼唧唧的不肯喝。 知意手都举酸了:“不喝怎么能好?快喝吧!” “我又没病……”南胤不服气的要拖着她往后头绛雪轩去:“只是稍微有点难受,你来帮朕降降火如何?” 知意被他拽的脚下踉跄,没反应过来:“怎么降?” 南胤贼兮兮地笑起来,不由分说拉着她走,才跨过门槛, 就有宫人匆匆来报:“太后娘娘和宜太嫔来了。” “她们来干什么?”南胤忙着降火,顾不上别人:“不见!” 他转身就走,知意忙拉住:“宜太嫔不见也就罢了, 太后娘娘还在呢。” 恭妃才被拿下, 太后和宜太嫔就来了,目的显而易见。 只是南胤这倔脾气,从来说一不二的, 现在对太后的嫌恶已经到了极点, 前些日子她病着也没去看一眼, 今日是知意生辰就更加不想见了。 勤政殿这么多人看着,太后已经到了门前,不见是不可能了。 知意勾了勾他的手指,眉梢风一挑,自有万种风情:“见见吧, 时辰尚早。” 她难得露出这么娇憨的神情,南胤心尖上像被羽毛拂过痒痒的,不顾旁边的眼光,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那你不许走!” “啊?”知意有些为难,她还准备回避来着。 南胤不容她拒绝,大摇大摆往御座上一坐,知意不敢放肆,才在旁边椅子落座,太后和宜太嫔就进来了。 见到南胤,宜太嫔就声泪俱下地告罪,那悲戚的声音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方才我已经看过恭妃,那孩子可劲哭着,非说要去死,怎么也劝不听,皇上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南胤年轻不大,脾气不小,闻言只冷声道:“那不是没死吗?” 宜太嫔一愣,眼泪更加汹涌了:“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我叶氏满门忠心,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南胤八风不动坐在那里,目光沉沉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宜太嫔半晌等不到回答,视线下意识的落在了徐太后身上。 太后看到她脸上的期盼,心中不愿却还是只能出面:“女子名节为重,还请皇上就放过恭妃吧。” “名节?”南胤哂笑:“她不顾礼义廉耻脱了衣裳爬到朕床上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名节为重啊?还有,在朕茶里下药之罪,已经足够整个叶家连坐了,朕若不是看在太嫔和叶大人面子上,她这会儿已经是侍卫刀下亡魂了!母后,她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名节,现在还要朕手下留情,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徐太后面色发白,被他一通回怼,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咄咄逼人,敬长尊贤,至少把她当成了长辈来看待,现在这般恶劣的语气,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 徐太后忽然后悔了,早知他如今的态度,她当初就不该说那些话,彼此闹得这么生分,除了脸上难堪,已经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本意不想掺和这事,宫里少一个碍眼的人,高兴还来不及,然而宜太嫔哭哭啼啼要她帮忙,才不得不走这一遭。 知意看气氛实在不怎么好,只好小声劝他:“皇上,您息怒……” 宜太嫔跌坐在地上,仪态全无,看南胤如此决绝的态度,已经知道这事改变不了,顿时哭得伤心欲绝。 知意无奈,上前搀扶了一把:“地上凉,太嫔娘娘快请起。” 宜太嫔啜泣着,忍不住看向知意,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于这位新晋封的贵妃娘娘,她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她私心里盼着自己的侄女儿能扬眉吐气,荣宠风光,可惜恭妃不争气,白白便宜了知意。 宜太嫔叫苦不迭,更不理解南胤为何会放着六宫高门大户出身的嫔妃不要,喜欢这样小家碧玉的姑娘。 南胤斜斜看过来,拽着知意的袖子往身边拉了拉:“今日之事朕绝不会姑息!时候不早了,母后和太嫔请回吧……” 徐太后定定看着南胤,眸中含着些许复杂的意味。 南胤眉头紧锁,压根不往她那边看,知意却注意到了太后的目光,往前倾了半身,将将挡住了他,露出得体的笑意:“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徐太后恍然初醒,怔怔移开眼,好不容易送走这两人,知意忙拉着南胤往寝殿里去了,那仓惶的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知意还心有余悸,一拍南胤的手臂:“太可怕了,皇上您以后可千万躲远点!” 南胤由内而外烦躁着,心不在焉应着:“躲谁?” 知意在妆台前坐下,透过铜镜看她:“你看见太后娘娘的眼神了吗?” 暮云沉沉,天边收起最后一道亮光,殿中灯火通明,增添了一丝温暖旖旎。 “眼睛长在她身上看就看吧。”南胤语气平缓,却踱步到身后扶着她的肩膀:“朕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知意被他逗笑了,嗔怪道:“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南胤眉眼温驯,没有方才咄咄逼人的凌厉,歉意道:“对不起,好好的生辰给你搞成这样了。” 她揶揄道:“关键时刻,您不也忍住了吗?” 南胤心里的愧疚顿时荡然无存,故作恶狠狠地捧起她的脸:“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 不过他面目虽狰狞,动作却轻柔地不得了,一点一点描绘她的唇峰,良久才哑声道:“快去沐浴,朕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知意眉梢轻挑:“什么惊喜?” 他笑得一脸神秘:“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知意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顺从的点了头,拆了头面便往隔壁净室里去了。 秋风渐起,凉意悄然袭来,一轮苍白的半月悬挂在黑幕上,迷迷滂滂,朦胧温柔。 等她沐浴出来,房中烛火已经灭了大半,香绿他们早已经不见人影。 “人呢?”知意疑惑地咕哝了一声,顺手把半开的窗合上,转头见床帐落下,依稀有黑影晃动。 她心头慌了一瞬,忽然又镇定下来,一看外头悄无声息的就明白了。 知意唇角无声上扬,放轻了脚步过去,慢慢挑起了雨过天青色的柔纱帐,看到南胤穿着素白的寝衣,一手撑着脑袋侧身躺在那里,胸前衣襟敞开,露出大片白净的肌肤。 娇生惯养的人,身上哪一处都透着精致,尤其在这摇曳斑斓的烛光映衬下,格外秀色可餐。 他搔首弄姿的朝她摆摆手,一脸娇羞:“贵妃娘娘,朕把自己送给你,满意吗?” 知意花容失色,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 堂堂天子,如此厚颜无耻,简直闻所未闻! “这……就是您说的惊喜?” 他说是啊,万种风情地朝她抛了个媚眼:“惊不惊喜?” 她拉着床帐,上下打量他一番,迟疑道:“能不要吗?” “不行!”南胤成功变了脸,猛地将她一拉,两个人便齐齐坠进柔软的床榻里。 他覆上来,将她香香软软的身子揽进怀里,修长的手指在她起伏的胸襟前轻轻一戳。 “今晚侍寝吧?” 知意别过脸,两颊飞上两抹红晕:“不要脸……” “我说我侍寝!”南胤笑得一脸色相,掌心在那玲珑曲线徘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朕向贵妃娘娘自荐枕席,如何?” 他亲下来,在她唇上摩挲着,声音沙哑的一塌糊涂。 知意心口咚咚地跳,三言两语就被他撩拨地浑身发软:“太医说您要清心凝神。” “忍不住了……”他委屈的拽过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摸:“你再不帮我,朕就要炸了!” “你真是……”知意无可奈何,被他磨的一点脾气都没了,这么一愣神的间隙,就被他趁虚而入。 炙热从眉梢到脖颈,在山峦峰顶流连,她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床结实,今晚不会塌了。” 后来他再说什么,她就听不大清楚了,耳朵里嗡嗡响,只感觉夜幕星河从眼前淌过,无声无息的旋转着,全然看不真切。 深秋的夜实在太漫长了,连弯月也渡上一层浅浅的柔光,在中天时被云朵遮住了身形,羞涩地透出点暧昧的光影来。 许久之后,她才依稀听见他满含期待的声音。 “知意,我厉害吗?” 知意一动不动,合上眼懒得理会,他一脸受伤:“你不满意吗?” 这头一回,动作都笨拙生涩,虽然南胤满嘴温声软语,宝贝长心肝短的喊她,还是跟牛似的蛮干,倒是大功告成了,只是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没道理啊……”他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浅尝辄止完全不能满足他的渴望:“再试试吧。” 知意捂脸,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南胤摸摸她酡红的脸颊,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了:“那我轻点……” 绣石榴缠枝云纹的帐幔如同流云摇曳着深浅不一的弧度,身下的床如南胤所说用料上乘,没有再上演行宫那次的尴尬。 温暖的寝殿外,冷风瑟瑟刮过树梢,微红的枫叶在空中打了个旋,无声落在檐下的流渠里,在激荡的波纹中缓缓流向朱墙之下。 北风戚戚,满阶红叶霜,阁中有春光。 第63章 这史书上也要留下你的名字 秋风冽冽, 一夜之间吹落枝上最后一朵凋零的鸢尾花。 雕龙刻凤的窗牖开了半扇,知意被灌进来的寒风冻得哆嗦了一下。 香绿捧着披风过来:“今儿天凉了,娘娘小心。” “皇上呢?” 香绿道:“今日重阳, 皇上去宗庙祭祖,临走时说晚上带您去一个地方, 让您白日里别到处走动。” 知意弯了唇角:“知道了。” 然后便是无所事事,原本还想着今日重阳, 会忙得歇不下来, 结果从早晨起来便无事可做。 宫里安安静静的,知意一个人待到晌午,便叫香绿把前两日摘的菊花拿出来晾晒。 正好小富从外头进来,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鎏金匣子,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只是那动作看起来有几分吃力。 知意目光落在那匣子上:“这是什么?” “补给您的生辰礼。”小富一面说一面把匣子打开。 知意心上颤可颤,好奇的看过去,差点被里头金光闪闪的东西晃花了眼。 好家伙! 一匣子的金子, 这分量, 怕不是有几百两! 随随便便拿出几百两黄金,也只有南胤能干得出来了。 知意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金,一时有些惶然:“这……确定是给我的?” “皇上说是欠您的俸禄, 打您进宫起就该给您的。” 看来他还是因为那八百两银子耿耿于怀呢。 她合上匣子, 眼底都还有金光:“这太贵重了, 我不能收。” 小富一脸为难:“您要是不收,奴才可不好交差啊!” 知意有些发愁,低头沉吟片刻,她也是知道南胤脾气的,要不收下, 只怕他还得回来冲她嚷嚷。 一番纠结后,知意还是叫香绿把那匣子抱回了屋里,好好锁进柜子里。这么多金子可不是笔小数目,万一被贼偷了,还不得怄死。 知意想起昨日的事,忍不住多嘴问道:“恭妃怎么样了?” 小富闻言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怎么样,自然是被娘家人接回去了,一大早的天不见亮就进宫了,抬着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恭妃没闹?”按她的脾性,应该大吵大闹誓不罢休才是。 “闹啊,怎么不闹!昨儿一整晚吵的不得安宁,开始还说自己鬼迷心窍,想要求见皇上请他原谅,后来逼急了,就愈发口不择言了……还是最后强行堵着嘴带走的。” 在知意面前小富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她的脸色。 知意神色淡然,顺口问:“她骂什么了?” 小富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启齿:“骂……骂皇上鬼迷心窍,受人操控……” 她嫣然一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骂我是狐狸精,勾引皇上,故意想要害她吧?” 小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不迭的否认:“怎么会呢?您和皇上多深的情分,您二位相识那会儿,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知意倒不以为然:“这没什么,嘴长在她身上,想怎么说都是她的事。” 恭妃如今已经掀不起风浪来,褫夺了封号,贬回了娘家,已经颜面无存了,嘴上说几句难听的话,于自己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知意明白南胤的用心良苦,按恭妃的罪名,即便他有心留下一命,也应该将其软禁冷宫,永世不得放出。但他却换了一个更直接,也是更伤人的法子,直接把她送回娘家。 但其实换一种思路,也并非不是成全恭妃,她干干净净进宫来,还是处子之身回去,将来还有再嫁的可能。 虽然这么一来风评不好,嫁不了什么皇亲国戚,但退而求其次,也有更多选择。也不至于无恩无宠做个深闺怨妇,在这宫里变得面目全非。 小富看她逐渐复杂的神情,心头一凛,忙道:“娘娘放心,皇上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人啊……” 知意脸上复又露出笑意:“放心,我不会多想。” 南胤的心意,她看在眼里,虽然不知他的热情能维持多久,她也还是相信他。 这下小富不敢再胡说八道了,只道:“娘娘稍待,皇上在前朝正忙着,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知意点了点头,等到华灯辉煌,夜幕降临,总算看到南胤的身影。 他换了一身宝蓝色常服,金冠束发,贵气逼人,一见她就笑得弯了嘴角。 他朝她伸出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知意迟疑了一下,把手放在他掌心:“去哪儿?” 南胤笑容一僵,没好气道:“你说这刨根问底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坦白了还有什么意思?” 为了打消这位主子的怒气,她果断闭了嘴,任由他连拖带拽的往前走。 宫道上往来的宫人看到两人携手而来,皆垂首回避。 随侍的人远远坠在后头,南胤半晌听不见声音,幽幽看她一眼:“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不满意朕?” 知意哑口无言,许久才愤然道:“少说少错,免得您又把脏水泼我身上!” “我又没怪你的意思……”南胤傲然地挺起胸,见她脚步缓慢,又忍不住催促。 “知意。”他忽然喊她。 “干什么?” 他顿了顿,低声道:“今儿我叫人把成禄处置了。” 知意一怔,忽然想起来成禄在恭妃这件事里也是插了手,只是这‘处置’二字,或许没有南胤说的那么简单。 要说恭妃胆大包天,敢在南胤茶里下药,绝非她一个不受宠爱的妃嫔能做到的,除了南胤身边亲近的人,怕是没谁能动他进嘴的东西。 这样卖主求荣的东西,本就不值得同情,南胤身为皇帝,若不杀伐果断、以儆效尤,只怕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层出不穷。 她道:“皇上身边的蛀虫都清一清吧,没得浪费了米。” 南胤眼中有细碎的光芒,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笑眯眯道:“你能这么想,朕很满意!” 知意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惊讶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心慈手软,想要为他们求情吧?” 南胤没回答,但就表示默认了,气得知意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恼羞成怒道:“你就这么想我的?我不为你好,难不成还帮着外人?”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你肯维护我,我很高兴。”南胤愉悦的很,趁她不备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知意红着脸嗔他一眼,一路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在宫里多年,对内宫各处的路都清楚得很,只是眼看着南胤已经过了太极殿的广场,不禁有些慌张。 “皇上,前面到东华门了……” “怕什么,有朕在!”他手上用了力,滚烫的熨帖着她手心,急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转眼到了宫城门口,灰青的砖墙堆砌巍峨的城墙,如长龙一般盘旋在大地上。 这是京城腹地,大楚皇宫,三丈余高的城墙耸入黑幕里,仿佛深渊巨口,令人望而生畏。 “上城楼吗?”知意仰头看了良久,南胤一手接过宫人手里的灯笼,一手牵着她拾阶而上。 走到一半,他忽然问:“你有上去过吗?” 她老实摇头:“这里重兵把守,我怎么上得去?” 这宫城殿宇重重,成百上千座宫室连绵着,抬眸看天也是四四方方的,除了御花园难得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开阔地。 这城墙本就有三丈多了,上面门楼还有两层,应当能看到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风光。 他一脸骄傲:“那今日我就带你开开眼!” 城楼阶梯很长很陡,知意昨晚被他折腾半宿,脚下没什么劲儿,南胤落后她一步,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腰,还就着提灯笼的手指了指前方的城楼。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每次被父皇责骂后,就上这儿藏着,一呆就是半晌。”他勾了勾唇,偏头看她:“那时候你还没进宫。” 那是他九岁之前的事,至今已经快八年了,她在先帝宾天当年进的宫,仔细算算时间,真是快得叫人不可思议。 知意累得气喘吁吁,南胤却还依旧面不改色,好不容易上了城楼,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他拖着上了门楼。 寒风凛冽,毫无预兆的扑面而来,知意扶着窗台,急促的喘息着,抬眼看到眼前场景,登时愣在原地。 无数璀璨的灯火在蓦然缩小了,好似点缀在夜幕上闪烁的繁星,从前觉得庄严富贵的宫阙殿宇此时尽收眸中,连同她这些年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清晰的烙印下来。 巍巍高楼,壮丽河山,有山川万物从眼前流淌而过。 她从未见过这广袤大地,浩荡江山,此时呈现这如诗如画的景致,却让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在这样的场景下竟有种热血沸腾,想要落泪的冲动。 “真好看……”她忍不住感叹,难怪天下有那么多人对这座皇城趋之若鹜,不惜以身犯险,兵刃相见。 人站在这样的地方,连心胸都开阔起来,知意收回视线,耳听南胤低沉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荡过来。 “这里是我大楚建朝百年,无数先辈打下来的江山,说来惭愧,我登基多年却未曾立过什么功绩,仅靠先辈基业,才能安然至今!”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就是最好的功绩。”知意盈盈一笑:“皇上必然名垂青史。” 南胤抚着她柔软的指尖,缓缓扣上十指,眼中倒映着万里江山,也倒映着她窈窕身影:“知意,你要好好陪着我……将来这史书上,也要留下你的名字!” 第64章 你有没有想我啊? 知意闻言怔住, 久久难以回神,夜幕星河璀璨,南胤的身影也显得宽阔挺拔, 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觉得他强大的无与伦比。 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她最多的信任和在意。这么纯粹直白的好, 总让人狠心拒绝不了,在往后很多年里, 她都清晰的记得他今晚温柔的眉眼。 历年重阳她也没登高过, 唯有今日跟着南胤上了城楼,举目四望,心中已是更为浩大的愿望。 只是这么折腾一场的代价,是第二天鼻塞头疼,不出意外的受了风寒。 知意想起自己从前强得如牛的身子, 一年半载也不见得生一次病,怎么现在却越来越矫情了呢?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请太医来看过, 开了一副药吃下肚, 浑身出了汗,就好转了许多。 香绿端着一碟蜜饯送到知意手边,说起今日听来的消息:“今儿福宁宫也请了太医, 皇后娘娘似乎又病了!” 她讶然:“又病了?” 皇后身子骨也太差劲了, 原本就体弱多病的, 得知张梁下狱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日日浑浑噩噩,连药都没断过。 香绿说是:“吃穿用度上,一应按着皇后规格, 可惜皇后娘娘胆子太小,福气太薄了。” 这么耗下去,是油尽灯枯之象啊! 南胤夜里处理完政务,知意忍不住说起皇后,他坐在美人榻上眼也不眨地说:“她有心病,自然痊愈不了。” 她挑眉,瓮声瓮气的吸了吸鼻子:“那你去瞧瞧?” 南胤嗤了一声:“朕瞧什么?朕去看她,不又吓得她起不来!” 说罢,又恶狠狠盯着她:“你于心不忍,就拿朕当诱饵是吧?” 知意说哪能啊:“我就是有几分同情她罢了,皇后娘娘怕您怕得要命,肯定不会忽然间就对您一见倾心了吧?” 南胤又不服气了,冷幽幽瞥她一眼:“你这是在质疑朕的魅力?” 皇帝转移话题的本事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她分明在说皇后可怜,他却认为自己在质疑他。 这真是…… “无赖!”她小声咕哝着,愤愤往里间去了,南胤见此立马皱着眉跟上去。 “你在骂我?” “哪敢啊……” “阴阳怪气!”南胤仗着手长脚长一把薅过她,压在了龙凤引枕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骂我!” 知意被他压的透不过气,嗔怒道:“我病着呢。” 他龇牙咧嘴的笑起来,一脸的不怀好意:“正好,我给你松泛松泛,病好的更快……” 知意被他这无耻行径气着了:“不要脸!” 打闹半天,两人坠进柔软的床榻里,南胤也没真的动她,半晌只叹气:“你有心思,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儿吧,皇后的事你别管了。” 她一怔:“什么意思?” 南胤有了困意,抱着她阖上眼,低声道:“还能什么意思,别人说你迷惑君心,意欲除掉眼中钉。” 知意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讶然道:“恭妃?” 她和恭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害她干什么? 原来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已经是个红颜祸水了吗? 她忽然支起身,拍了拍南胤的脸颊,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我美吗?” 南胤酝酿着睡着,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惊吓得不轻,一巴掌糊在她面上,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没有自知自明吗?” 这嫌弃的语气,分明就是否认了她的容貌。 知意很受伤,幽怨瞪着他:“我既不美,那凭什么要背这红颜祸水的锅?” “瞎说什么呢?”南胤迷迷糊糊的勾过她的脖子压进怀里:“我看你了这么多年,早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了。不过你再平常,我眼里心里也就装着你一个人,别的女人也入不了眼了。” 其实他没说实话,在他刚刚开窍的年纪,看到亭亭玉立的知意,总是忍不住地怦然心动,她无暇的脸颊、秀丽的脖颈无一不透着精致细腻,以至于他午夜梦回,总是虎视眈眈幻想着她。 南胤呼吸匀停,渐渐睡着了,知意看着他微翘的眼睫,无声笑了。 他总用独特的方式来维护她,外头流言蜚语纷扰不休,他却反而总是神奇的给她一种莫名沉淀的安全感。 也许是这么多年的了解,对彼此的信任早就刻在心底,她信任他,他也从未让她失望过。 谣言虽劲,但有南胤挡在面前,知意倒没觉得有什么影响。既然他都没多说什么,她也懒得去解释,叶家的人吃了亏,总要有甩锅的地方,只是她风头正盛,不甚中了招。 南胤在朝堂上只需略施威压,大臣们就不敢再胡言,今时不同往日,软弱可欺的小皇帝已经长大了,轻易不得让人挑战尊严。 三五日过后,那些难听的话渐渐也就平息下来,知意的病也彻底痊愈了。 立冬当日,知意去看了看皇后,病中的人脸色苍白,说几句话就哭得伤心欲绝,险些晕厥在面前。 皇后性子怯懦,如今又受不得刺激,知意安抚她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最后是皇后身边的嬷嬷送她出来的,说起主子便忍不住哽咽:“难为您还肯来看我家娘娘,她郁结难消,只怕……” 知意来看皇后,还是出于同情和怜悯,她若是和她父亲一样,也是弄权专横的人,那她必然是不会走这一趟的。 皇后可怜,但她也不能劝南胤敞开心怀放下成见去接纳她。 “宫里有太医照看着,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放宽心,好好伺候娘娘便是了。” 但皇后的病症不是一日爆发,常年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便是要命的,现在天愈发冷了病情不见好转,也不知她到底还能熬多久。 知意劝了几句,便离开福宁宫往梁老太妃那儿去了。 太妃这时辰还在礼佛,知意稍作了一会儿,才等到太妃一身檀香味从佛堂出来。 “你来得正好,等会儿去宫门口接个人吧!” 知意搀扶着太妃坐下,顺口一问:“是哪位贵人要进宫吗?” 宫人上了茶,太妃也不喝,捧在手里取暖:“镇国大将军家的孙小姐。” 知意迷茫了一瞬,脑子里很快恍然,渐渐跟记忆里的人对上号。 镇国大将军周奇是南胤外祖父,孝德皇后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如今年迈致仕颐养天年,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做了皇后,儿子戍守边疆。 孙小姐周映瑶便是周家孙辈里年纪最小,也是最受宠爱的掌上明珠。 知意是见过周映瑶的,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性子活泼,有几分任性,以往几乎每年都会进宫两回,这可让不少人头疼。 后来年岁渐长,周老将军要求她学习礼仪规矩,便很少进宫来,知意上回见她还是在前年除夕宴上,也不知两年过去她张扬的性格有没有稍微温柔一些。 知意不想招惹这位大小姐,但太妃命令又不好拒绝,她也明白太妃这么做的用意。 周映瑶明年及笄,该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周家人的意思是想南胤在朝中指门合适的婚事,然而这孩子不得了,十二三岁时就扬言将来要给皇帝表兄当皇后,吓得周夫人当即就把女儿带回家了。 南胤对这个表妹可没丁点好感,周映瑶缠不上他,便在太妃跟前撒娇,他出于无奈,总是被迫来见上一面。 这方法百试百灵,周映瑶也不和南胤对着干,誓要先打动太妃。 可惜太妃并不觉得她和南胤有什么结果,这回进宫来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全然就给知意应付了。 “你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以后也就不闹腾了。” 知意哭笑不得,原来太妃也这么不愿意跟周映瑶周旋吗? “那周小姐不会吃了我吧?” 太妃笑眯眯的看着她:“怕什么,你有皇上撑腰,恃宠而骄不会吗?” 知意只好硬着头皮上,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内宫门口去。 周家孙小姐姗姗来迟,身后侍女抱着一个大包袱跟上来,显然是要长住了。 左右环顾,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周映瑶顿时变了脸色:“我表哥呢?” 知意端着温和贤淑盈盈一笑:“皇上忙于朝政,抽不开身,周小姐先随我去慈安宫吧!” 周映瑶打量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你谁啊?” 知意脸一垮,好家伙! 这口气,是吃了炮仗吗? 香绿在一旁屈膝道:“这是贵妃娘娘。” 周映瑶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想起来了,你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知意险些忍不住要一巴掌糊她趾高气昂的脸上。 听不懂人话吗?她现在是贵妃了好吗!贵妃! 周映瑶存心和她作对似的,目中无人的越过她走到前面,手顶在头顶,懒洋洋道:“这日头可晒啊……” 知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初冬时节的太阳也觉得晒,真够矫情的! 一路和周映瑶走在一起,简直都是折磨,听着她碎碎念挑剔宫里这儿也不好,那也不好,知意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好在天降救星,快到慈安宫时,南胤从另一条道上走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眼前一花,周映瑶已经风似的刮到了南胤身边,娇滴滴的喊道:“表哥,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南胤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第65章 胳膊肘往里拐 “表哥, 你不认识了我?”周映瑶还在喋喋不休纠缠着南胤,见他沉默着不说话便有些着急了。 知意从后头闪过来,热络的拉过把南胤揪得皱巴巴的大小姐, 使劲握着她的手不让动弹:“女大十八变,皇上是一时没认出你罢了, 快随我去慈安宫吧,太妃娘娘想你得紧了。” 周映瑶秀眉轻蹙, 嫌弃的看了看知意, 还要往皇帝身上贴,好在南胤跳得快,浮出一脸的假笑:“男女授受不亲,瑶瑶你是大家闺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她好不容易挣脱知意的牵掣, 要仰头反驳道:“咱们是表兄妹,小时候你还给我换过尿布你不记得啦?” 南胤忍不住想抚额,心道这都是多久前的陈年往事了, 他四岁她两岁, 小丫头片子寒冬腊月尿裤子了,所谓帮她她换尿布,不过就是从舅母手里接过尿布递给乳母。 后来不知是谁要称赞小太子懂事, 渐渐地就把这事儿传得变了味。 说起来南胤还满心怨怼, 哪个人吃饱了撑得, 非得把她和周映瑶凑一块儿,现在又叫她拿出来混说,知意可别误会了才是! 好在知意面色淡然,不像生自己气的样子,稍微放了心。 “三岁就讲究男女大防, 朕没给你换过尿布,当着你皇嫂的面,就不要胡言了。”说话时,南胤的态度依旧是温和的,周映瑶进宫第一天,他不想拂了她的面子闹得不愉快。 但周映瑶看不懂他眼里的警告,不屑瞥了瞥知意,小声嘀咕:“她算哪门子皇嫂,一个妾罢了……” “你说什么?”南胤的目光在瞬间冷了下来,锐利看着她。 周映瑶印象里表兄一直是和煦温柔的,像这满脸阴沉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吓了一跳,一时瑟缩着不敢回答了。 南胤动手把知意往身边一拨,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道:“这里是皇宫,并非镇国将军府,你说话三思而后行,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周映瑶被他这严肃的语气吓得变了脸色,呆若木鸡看着他牵着知意走了,后知后觉的醒过神来,哭哭啼啼的跟了上去。 慈安宫一阵兵荒马乱,老太妃老远听见哭声,一出来便看周映瑶迎头扑上来声泪俱下:“太妃娘娘,表哥欺负我!您要给瑶瑶做主啊……” “没事,没事,快别哭了。”太妃一头雾水,却顺口安慰把人哄好,惊疑的目光落在南胤身上,他的不高兴都摆在脸上,显然是生周映瑶的气了。 周映瑶还在啜泣着,太妃一个劲安慰也不见她停下,登时焦头烂额。 知意在旁边看着,默默拉了拉南胤的手,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面说上两句。 这才头一天,为了她和周映瑶闹得不愉快,实在是她的罪过。 要不是知意和太妃在这儿,他早就骂得周映瑶狗血喷头了,也不知舅舅舅母怎么教的,好好的大家闺秀愈发娇纵任性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让这小祖宗玩得尽兴,早早回家去,南胤不得不放下身段:“行了,别哭了!朕语气是重了一点,但不是故意要冲你发火,知意是贵妃,你见了是不是该行礼问安?你是朕的表妹,身后是整个周家,任何时候体统规矩都不能忘了,明白吗?” 周映瑶自然是不满他的训斥,但这会儿什么都不敢说,红着眼朝知意行一礼,这事才算揭过不提。 大小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心没肺的转头就又和太妃说话去了。 南胤今日反正是不怎么痛快,午膳也没怎么用,听着周映瑶叽叽喳喳,头都大了。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和外祖说起让她进宫来小住,先前是想着能和表妹多相处相处,不至于说在母后去世后,断了和外祖家的感情。 他从前闲来无事时,和知意静坐半天都是满足的,现在还得分出时间来应付她,心里着实有些后悔。 一顿午膳食不知味,下午在慈安宫坐了半晌,到傍晚安排好周映瑶的住处,连晚膳也不用,便要拉着知意离开,又听她不满道:“表哥,为什么我住得离勤政殿那么远?” 南胤耐着性子道:“听雨阁可是个好地方,你住那儿正合适。” “我就想离你近点嘛!”她噘着嘴,手指指了指知意:“为什么她可以?” 知意一脸懵,这什么问题? 她是名正言顺册封的贵妃,和皇帝在一起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这大小姐拿自己和她比,脑子没问题吧? 知意腹诽,转头看了南胤一眼,他同样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敦敦教导:“瑶瑶,你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将来是要许配人家嫁人的,闺中清誉很重要。” 然后便不顾她不依不饶的纠缠,带着知意匆匆走了。 身后还有她气急败坏的叫嚣声,南胤垮着脸叫苦不迭,知意在一旁笑得弯了腰。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吃瘪的时候,看来他的克星就是周映瑶啊! “你别笑了……”他怒气冲冲地在她头上揉了揉,两人并肩走在落日余晖下:“朕都要气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 知意笑意盈盈:“周小姐天真可爱,你气什么?” “倒是天真!可爱却没看到一点,这娇纵的样子,哪里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一说起这个表妹,南胤就愈发不痛快,真恨不得立马给她找个夫婿早点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娇生惯养,任性一些不也正常?” 南胤牵着她的手,委屈道:“她说你的不是,朕就不高兴!” 知意愣了愣,旋即勾起了唇角:“一时冲动胡说罢了,你和小姑娘计较什么?” 他还因周映瑶那句不过是个妾而耿耿于怀呢。 虽然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她心里还是有一瞬难堪的,不过那点难堪失落不过是眨眼间,南胤转头就发了火,迫不及待维护她的样子,远远抵过了周映瑶的不敬。 南胤直到夜里回了寝宫,还是不痛快,等她沐浴更衣出来,还是忍不住道:“你会不会怪我?” 知意坐在妆台前,随手拿过梳子梳理头发,闻言头也不回问:“怪你什么?” 他坐在后头,透过铜镜看她:“怪我只让你做了贵妃,而不是皇后,让周映瑶这般羞辱你……” “怎么会?”她抬眸,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片刻,她放下梳子,起身看着他:“我好歹是贵妃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她奚落一句罢了,我跟她计较什么!” 南胤这才慢吞吞的伸出手,抱住她的腰:“我怕你多想了……” 她对名利地位看得不重,当年她差点死在雪坑里,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心里庆幸来不及,怎么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动摇了本心。 只要南胤是站在她这边的,就足够自己堂堂正正的恃宠而骄了,再去计较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得坏了彼此信任,就得不偿失了。 “你这么袒护我,不怕你表妹难过?”她摸摸他的头发,他的发丝和他人一样都是柔软的。 南胤唔了一声,在她身前蹭了蹭:“朕胳膊肘往里拐,只想偏袒你。” 知意忍不住笑起来,眼里有细碎的光。 他坐在椅子上,抱着她的腰不撒手,闻着熟悉的馨香,忽然就心猿意马起来。 他微微仰头,看见波澜壮阔的峰峦,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 知意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你这话也别当着她的面说了,你明知道人家心里惦记你,可不是伤了少女的心了?” 立冬过后宫里就烧起了炭盆,寝殿里一室如春,才盥洗完,两人穿着单薄的寝衣,这么紧贴着,南胤不自觉的就想到别处去了。 他双手不老实的伸进衣襟里去,嘴上随口应道:“天地良心!朕拿她当妹妹……” 知意惊呼一声,衣下被他摸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伸手拍拍他,嗔道:“你干什么呢?” “知意……”他贼兮兮的喊她,眼底精光一闪:“你低头,我有话跟你说!” 她没有防备,才做出倾听的姿势,却被他勾住脖子往前一拉,坐在了他大腿上。 知意羞愤不已:“你又诓我……你做什么?” 她惊呼一声,身上微凉,如玉似的肌肤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南胤的目光从她脸上逐渐下移,在她羞赧拒绝中,到了心驰神往、惦念已久的地方。 她倒吸一口冷气,紧紧咬住唇,身子软得一塌糊涂,滚烫的肌肤相贴,他托住她的身子,往下微微一用力,便又一次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案上仅剩的蜡烛不知何时被风扑灭了,黑暗中只有纠缠不止的呼吸声。 知意被他颠的失去最后一丝理智,救命稻草般搂紧了他的脖子,听他温声细语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胡话。 再最后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了,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的时候,她只感叹他体力真好。 第66章 她有本事,你我能如何?…… 一夜睡得昏昏沉沉, 南胤卯时起身上朝时,知意还睡着,太后虽是嫡母, 却因南胤吩咐不用晨昏定省,心里一松懈就睡到日上三竿。 迷蒙间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知意掀了掀眼皮,又把头埋进被褥里, 香绿从外头进来, 俯身道:“娘娘,周家小姐来了。” 知意脑子里混沌着,一时想不起周家小姐是何人,良久那团在眼前的黑云散去,三魂七魄才归了位。 “她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香绿摇头:“您见吗?” 知意缓缓坐起身:“请她稍待, 我梳洗完就过去。” 人都到门口了,岂能有不见之理。 只是一番梳洗换衣要耗费一些时间,周映瑶在绛雪轩正堂里来回踱步, 放在跟前的热茶一口也没动过。 大到窗牖屏风, 小到案上一只小小的麒麟笔山,无一不透着精致奢贵,左右看了一圈, 忍不住心里泛酸。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早在家中时, 周映瑶就听说过皇帝喜欢良老太妃身边的一个宫女, 若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也就罢了,偏偏只个容貌算佳的普通女子,且还年长了他三岁。 也不知这宫女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南胤不顾外人眼光, 册封了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她,还将后宫嫔妃置于无物,专房专宠。 单看这屋里的陈设,就知道他是对这宫女上了心的,周映瑶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清香四溢的茶喝进嘴里都有一股子醋味。 “什么味儿……这么难喝!”她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一把撂开茶杯。 身边低眉垂首伺候的小宫女立刻上前来,恭敬道:“这是君山银针,皇上和娘娘都爱喝的,小姐若喝不惯,奴婢给您换一换。” 周映瑶冷冷瞥过来,垮着脸怒道:“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没喝过茶,存心奚落我是不是?” 小宫女才进宫不久,看到她冷眉竖眼的质问吓得跪在地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周小姐您误会了……” 周映瑶本就不待见知意,连同她身边的人也讨厌,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狗仗人势!”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珠圆玉润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唇边带着一丝冷意:“周小姐在这儿教训我的人,是不是太不给皇上面子了?” 周映瑶猛地回头,看到知意气不打一处来:“你少拿我表哥来压我。” “大庭广众之下,周小姐冷嘲热讽是为何意?”知意为了来见这个不速之客,也没梳妆打扮,匆匆换了衣裳就来,没想到还没进门听见她骂骂咧咧欺负自己身边的人,心里顿时也生出一股气来。 周映瑶自觉理亏,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可是就是见不得知意好,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她。 “一个宫女罢了,我又没打她,说几句也不成了吗?” “宫女本就是伺候主子的,若有不周到的地方,周小姐尽管开口就是了。”知意唇边生出笑意,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这里是皇宫,前头就是勤政殿,往来的人多着,万一传出些难听的话,那就不妙了……” 周映瑶心头一凛,迟疑的看向知意,其实从小到大自己进宫的次数并不少,但多是在先帝当政时,那时候年纪小,没有什么忌讳,三天两头总能进宫来,和太子见面的机会也多。 后来先帝驾崩,太子即位,她进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可少女怀春,不可避免的对年轻俊美的少年郎生了仰慕之情,只可惜家中规矩繁多,距上一次见南胤,已经隔了一年多。 眼看着过年及笄,就要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却有了皇后,有了宠妃,她这个表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他却连往日的温和柔软都不舍得施舍了。 她心里既难过又委屈,不满道:“你不过是仗着他的宠爱如此耀武扬威罢了……花无百日红,你还大他几岁,将来表哥不喜欢你了,只怕你连哭得地方都没有!” 知意本着不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般见识,不过不代表听见难听的话不会反击。 周映瑶虽然生了一副好容貌,天生的美人坯子,但因为年纪太小,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知意上下打量她一眼,又不想和她计较了。 “你说的对,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觉得我能承受我现在以及以后任何可能的结局,所以别的也就不用你担忧了。” 这话又成功让周映瑶怒火中烧,叉着腰愤愤道:“你就得意吧,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表哥才不会喜欢你多久……” “这话你就说错了。”冷漠的声音乍然从身后传来,周映瑶吓得浑身一激灵,颀长的影子落在脚下,接着就是南胤面无表情的俊脸。 他抬脚过来,站在知意身边,半边肩膀悄无声息地把她挡在身后:“朕喜欢贵妃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放着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朕都没要,你说这是为什么?” 周映瑶方才的神气在一见到南胤时,就立刻烟消云散了,结结巴巴的开口:“为、为什么……” 南胤一字字道:“因为别的女人朕都看不入眼!” 周映瑶最后一点倔强维持不住了,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盈盈泪光闪烁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了。 “你出来也有些时辰了,快回去吧,在宫里不要乱走。”他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周映瑶委屈得不得了,狠狠瞪了知意一眼,抹着眼泪转身跑了。 知意叹了一声气,无奈看向南胤:“你气她干什么?” 他往椅子上一坐,哼道:“谁让这臭丫头找你麻烦。” 知意屏退了众人站到他身后,一边伸手给他揉按肩颈,一边温声道:“她是你表妹,你明知她喜欢你,还把话说得这么重,可不得叫人家伤心了?” 他不屑的嗤笑:“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是喜欢吗?就她这脾性,现在若不让她彻底死心,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知意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那你就懂什么是喜欢了?” “当然懂了!”南胤仰头,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脸深情地望着她:“喜欢就是想跟你花前月下、同塌而眠,想你给我生孩子……” 这怪诞的说法让知意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一拳砸在他肩头,嗔怪道:“你看你又胡说八道了。” “怎么会是胡说,我认真的很。”他执起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一吻:“当我儿子的娘亲,成吗?” 她脸颊发烫,赧然一笑:“想得挺远啊……” 南胤一脸正色:“朕倒是不急,大臣们急了,就方才早朝还催着朕早点生孩子呢!” 知意难以置信看着他,南胤惆怅的坐直了身子,掰着手指头细数:“才登基那会儿,大臣催着我理政,没几年又催着我立后选妃,现在转眼又催着我生孩子,你说孩子是一晚就能有的吗?” 她不想对这种事发表意见,总觉得自己和南胤之间仿佛还差点什么,现在说孩子这件事感觉时机有些不对。 哪知南胤并不打算放过她,目光灼灼问:“你有没有觉得任重道远?” “我?”知意装傻充愣,满脸的无辜茫然。 他点头,不错眼珠看着她:“你不觉得这话是我说给你听的吗?” 她尴尬的笑了笑,小心翼翼道:“那就明年……后年吧?” 南胤唇角耷拉下去:“为什么?” 知意灵光一闪,笑眯眯道:“你不觉得两个人日子更自在吗?” 南胤想起大公主家的孩子嗷嗷待哺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忽然觉得生孩子这事儿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现在还是和知意逍遥快活更为重要。 南胤是能将想法付诸行动的人,缠着知意打闹了一阵,在她嗔骂声中才停下来。 “皇上,有关你表妹,你是怎么想的?” 南胤躺在榻上翻了个身,淡淡道:“什么想法?自然打哪来回哪去呗……” 然而知意也明白,镇国大将军忽然会同意孙女进宫小住,绝不会是因为周映瑶执意如此。 先前严加管教,致力不让周映瑶打扰南胤的周老将军,是看外孙如履薄冰,在张梁把持朝政下举步维艰,为了不让南胤为难,才不得不处处低调。 如今奸臣已除,南胤没了心腹大患,后宫皇后病秧子一个,苟延残喘,能活多少时候还不知道。 将来皇后若没了,中宫之位空悬,填充这个位置的,势必不会再是如张皇后这样的权臣之女。 周映瑶此番进宫,不过是周老将军为了探一探南胤的口风,他若点了头,将来亲上加亲,再没有别人什么事了。 知意抿了抿唇,垂首看着自己身上的织锦宫装,眸光微动。 “知意……宋知意!”南胤手指戳戳她的脑袋,不满道:“你走什么神呢?叫半天你不理朕!” 知意飞到九霄云外的神思终于回归:“啊!皇上您说什么……” 他哼道:“朕说看到瑶瑶,就想起温惠了,她比瑶瑶还大几个月呢,好像该准备她的婚事了。” 皇家亲情缘薄,南胤兄弟姐妹又少,除了已经出降的大公主,现在就只有温惠公主这个亲妹妹了。 宜太嫔嘴碎让人讨厌,但温惠毕竟是无辜的,何况她历来懂事,先前老太妃说给她选婿也一再耽搁了。 眼看又要临近年关了,翻了这个坎就又得长一岁,温惠的终身大事也不好再拖了。 知意对温惠公主的印象不差,虽然素日里也没什么往来,但因是南胤的妹妹,也不由得上了心:“从行宫回来的时候,我听太妃说礼部已经初拟了一份名单,您抽空过目,好好给公主选一位驸马。” 南胤眼前一亮,鼓掌叫好:“那就顺道给瑶瑶也物色个好夫婿吧,一举两得!” 他是巴不得周映瑶早点嫁出去,知意对此却不置可否。 觉得一举两得的,大约也只有他,周映瑶或许不会这么想。 说起这些事,南胤不合时宜的想起另一个人,当即就皱起了眉。 “朕先前许诺祝逢时要给他指婚,后面忙忘记了,要不一并办了?” 知意啧了一声:“您可别乱点鸳鸯谱,祝老夫人已经选好儿媳妇了,据说已经小定了。” 南胤目光深邃,疑惑望过来:“你怎么知道?” “前几日碰见过一回,听他提了一句。”南胤忙于朝政不见人,她偶尔四处走动,倒是巧合碰见了祝逢时,彼此打了个照面,说了不过三五句话,因为怕别人看见了又闹些流言蜚语,和祝逢时说话时,还保持着老远的距离。 然而南胤心眼比针眼还小,听见她再平静自然不过的一句话,登时就跳了起来:“你又跟祝逢时见面了?” 知意无奈:“就在勤政殿碰见了一次。” 就是因为怕他吃醋,所以才没说,这会儿问起来了才顺嘴答了一句,不想他又滚醋坛子去了,那酸醋味简直酸掉了牙。 “这祝逢时……”南胤咬牙,尤为不满,他打心眼里视他为情敌,虽然他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祝逢时消失,但又觉得这样胜之不武。 可是不整治他一下,心里又不痛快,太过了又怕知意生气,脑袋里一时窜出无数想法,然后陷入一个抓狂的死循环。 知意撇了撇嘴:“人家都要娶妻了,您还斤斤计较,风度呢?胸怀呢?” 南胤毛病又犯了,受不得激将法,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一把年纪还不娶妻,也不急于这一时。改明儿温惠选驸马,就叫他帮忙算一算大婚仪制需要花多少银子吧!另外岁末了,国库也该清点清点了……” 人家好歹是户部尚书了,干了账房先生的活,也只有南胤做的出来。 “公报私仇……” 他森然一笑,好不得意:“谁让朕是皇帝呢!” 公主出降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深受宠爱的嫡公主,规格仪仗自然不可怠慢,若是皇帝爱答不理的,仓促办了也就是了。 南胤没有同母胞妹,大公主下嫁广安侯,大婚规格都在礼制中,如今温惠公主要选驸马,同样也按大公主的规格来。 想尚公主的人,自然不少,南胤粗略看了眼礼部呈上来的名单,合适的人选有六七个,想要挑出最好的,还不容易。 皇后在病中,南胤也没让她管六宫事,别的嫔妃他连样子都记不清,温惠公主大婚的重任便落在了知意头上。 驸马用不着她来挑,只是以后温惠出嫁事宜都得她经手,这就让她再三拒绝了。 上有皇太后和皇后,她怎么好插手,朝臣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她越俎代庖呢。 可惜南胤非要把这烫手的山芋交到她手里,知意叫苦不迭,消息传到良老太妃耳朵里,老人家却欣慰的笑起来。 “皇上用心良苦,你就别拒绝了!” 知意无可奈何,眼瞅着南胤为温惠公主选驸马的消息公布天下。 宜太嫔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女儿选驸马了,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怨气,终于疏解开来。 只是在名单中的世家子弟并没有镇国大将军长孙的名字,这让宜太嫔有些失望。 很早之前她就和良老太妃提过,属意皇帝外祖家,可此番南胤显然没有考虑在内。 宜太嫔越想越觉得南胤是故意针对自己,所以才不给温惠选一门上佳的婚事。 然而她心有怨怼不敢到南胤面前直说,兜兜转转又到太后跟前诉苦。 徐太后入秋时病了一场,人瘦了一圈,虽然精神恢复了些,眼眶却微微下陷,神情显得有几分凌厉。 听罢宜太嫔的哭诉,她只是冷冷一笑:“你说了这么多,我也帮不上你,你没看温惠的婚事,连我也插不上手吗?” 按规矩,公主婚事是该由嫡母做主的,不过南胤似乎忘了宫里还有位皇太后,温惠选驸马,连知也没知会一声宁寿宫一声。 徐太后都是听见宫人传说,才知道这回事,当即就气得摔了满桌子的脂粉。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 依旧不能让南胤多看一眼,他对自己避如蛇蝎,满心满眼只有那位贵妃娘娘。 宜太嫔闹不明白南胤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对太后的态度,她虽然也清楚徐太后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彼此是认识十几年的姐妹,风风雨雨一道过来的,下意识的就想来找她。 然而端看外形,她们之间也不相似,太后似乎有长生不老的容颜,三十岁的人还像二十来岁,而她生了孩子就禁不住岁月摧残,如今不过三十四岁,就已经生了白发了。 人和人不能相比,一想到这些,宜太嫔心里更不是滋味。 “一定是贵妃在皇上身边吹了枕头风,哄得皇上晕头转向,才将这治理六宫之权夺了过去。” 谁不知道贵妃娘娘是皇上心头肉,若是没福宁宫那位,只怕皇后之位早已经落在她手里了。 徐太后苍白的手指,抚过青花瓷杯罩,语气淡淡的:“她有本事,你我能如何?” 宜太嫔不说话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什么都做不了,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暂且忍耐一下吧。 “那太后娘娘好好歇着,臣妾告退了。” 徐太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无动于衷地看着宜太嫔走出宁寿宫,独自一人静坐了良久,才迈开发麻的双脚,站到廊檐下。 午后的日光格外刺眼,她怔怔望着那轮金乌,红了眼眶。 宜太嫔走了一遭宁寿宫,原本想让太后和自己同仇敌忾,改变一下南胤的想法,不想白跑一趟,心里说不出的怅惘。 刚走出宁寿宫,忽见树荫下有抹纤细的身影晃过,翠绿的衣衫在寥寥冬日里格外显眼。 宜太嫔眼前一亮,加快脚步,扬声喊道:“周小姐留步。” 周映瑶正百无聊赖的闲逛,回首看到宜太嫔,还没开口,就听她热络道:“听说周小姐进宫几日了,一直没能相见,上一次见你还是前年除夕宴上,一晃快两年了,周小姐出落的愈发水灵了,一下子就人过目不忘了。” 宜太嫔夸人的话信手拈来,周映瑶眉眼一扬,露出了一点笑意,屈膝行了一礼:“原来是太嫔娘娘。” “周小姐这是往哪儿去?” 周映瑶不喜欢宜太嫔浑身市侩的样子,淡声道:“四处逛逛。” 宜太嫔不动声色打量她几眼,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周小姐此番是一个人进宫?” “自然。” 宜太嫔笑问:“许久不曾见过老将军了,还有令尊令堂,身体可好?” 她热络的寒暄,周映瑶又不好立时走人,只能点头:“都好,谢太嫔娘娘关心。” 宜太嫔顿了顿,又道:“令兄呢?家中可有妻室了?” 宜太嫔这话问的太过唐突,周映瑶皱着眉:“太嫔娘娘问这个干什么?” 宜太嫔自知失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映瑶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反应过来。 温惠公主要选驸马了,宜太嫔这么问,别不是在打她哥的主意吧? 她勾了勾唇,眼底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意:“太嫔娘娘这是想要为公主选驸马了吧?” 第67章 朕已经仁至义尽了 宜太嫔神色一僵, 周映瑶淡淡一笑,眸中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家父家母已经在为兄长操持婚事了,也算有些经验, 太嫔娘娘就若有帮忙的地方开口便是。” 她顿了顿,抬眸看了宜太嫔一眼:“至于别的……您就别多想了……” 说罢这话, 便敷衍地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宜太嫔满脸狼狈, 尴尬不已。 周映瑶拉着脸往前走了老远,满心的不痛快,贴身婢女迎上来,也被她一手挥开:“干什么呢,我正烦着呢。” 奴婢怯声道:“皇后娘娘在那儿呢……” 周映瑶脚下一顿, 看着远处在假山石上坐着晒太阳的女子,凤眸微眯,轻轻一哼:“倒是难得!” 太医隔三差五往皇后那里去, 宫里人都知道这位主子身子不好, 成天泡在药罐子里。 周映瑶进宫一段时间,家里嘱咐她要去皇后那里请安,然而南胤却说皇后要静养, 不要人去打扰, 因此也能作罢。 众人都知皇上并不喜欢皇后娘娘, 这偌大的后宫,能让他装进心里的,只有那位贵妃了。 皇后背对着这边坐,看不清模样,只那孤孤单单的身形, 便让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婢女在旁边观察着周映瑶的神色,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只见她已经迈开脚步往皇后那头去了。 “皇后娘娘好兴致啊!” 周映瑶抱着手臂,遥遥看着那头的女子。 皇后穿着厚重的冬衣,月白的氅衣更衬得人形销骨立,毫无生气,浑身上下唯一还亮着的,只剩那双眼睛了。 周映瑶和皇后是旧识,打小就认识的,世家往来总有相处的时候,只是皇后进宫后,就不曾见过面了。 时隔半年,不想眼前人已经与记忆中亭亭玉立的模样相去甚远,周映瑶原本想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几句,看到她羸弱的样子,到嘴的话又拐了个弯。 她上下打量她一番,老老实实行了礼:“皇后娘娘怎么瘦成这样了?在宫里头不习惯?” 皇后托着手炉,脸色泛着病态的白,抬眸望着她,明媚温暖的日光下,年轻姑娘水灵的和琉璃似的,怎么看怎么娇俏。 她们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只是却有截然不同的性子,皇后想起自己在这个岁数时,还在母亲的要求下学习仪态规矩,少女的心思不知不觉就打磨的一干二净了。 她勾唇,露出淡淡的笑,眸中却有一闪而过的落寞怅惘:“没有……宫里很安静,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只是,她一直不喜欢罢了。 “安静?”周映瑶嗤之以鼻:“是冷清吧!这偌大的后宫没几个人,还没外头热闹呢。” 皇后眉眼低垂,并无一点波动,淡然道:“这还不好吗?尔虞我诈的日子过着未必热闹……” 她一说,周映瑶就又想起南胤来,聪明睿智的人被儿女私情冲昏头脑,六宫虚设,这皇后都病成这样了也不来看看,当真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 然而皇后跟个没事人似的,显然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周映瑶对男女感情懂得不多,但单看皇后这般不甚在意的模样,的确是不喜欢皇帝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如今我表哥就宠着贵妃一人,皇后娘娘心里没有怨言吗?”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听得皇后身边的嬷嬷也忍不住看了看自家主子。 皇后闻言只是一笑,眼中无悲无喜:“我是什么人,能和贵妃相比?” 周映瑶一愣,然后便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来,这皇后当得也太懦弱了,怎么执掌六宫,怎么母仪天下? “皇后娘娘好气度……”她嘲讽地笑了笑,瞥见皇后单薄的身形,想到初入宫时祖父说过的那些话,心上划过微妙的波澜。 她离家进宫小住时,祖父曾说过张家式微,皇后身后再无背景,体弱多病的人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是个问题。 倘若皇后没了,这六宫之主的位置…… 周映瑶神色微妙,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再回去时,因宜太嫔挑起的不愉快,也被不为人知的喜悦代替。 南胤有意要在年前定下温惠公主的婚事,礼部十月里呈上最后筛选的名单,他看了看也没什么异议,随手就拿给知意过目。 知意这些年虽然跟着老太妃学了不少本事,但操持公主婚事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公主是要建公主府吗?”毕竟公主身份尊贵,虽然宜太嫔这人尖酸刻薄,但好在温惠没学得她那般,看南胤此番为她筹备婚事的态度,想来还是在乎这个妹妹的。 南胤懒懒靠在引枕上,随手撩过知意一撮头发把玩:“前儿倒是同她提过,新建公主府至少得半年,大皇姐当年的府邸是皇姑的公主府翻修的,温惠也说随便给处宅子也就罢了。” 知意秀眉轻挑:“公主善解人意。” 南胤斜睨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朕小气?” 她满脸疑惑:“此话怎讲?” 南胤慢吞吞爬起来:“温惠虽是朕的妹妹,朕也愿意给她属于公主的尊贵,可到底不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总觉得要差点什么。” 说到底,这还是嫡出公主和庶出公主的不同,南胤能不计较温惠生母那刻薄样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有多少情分也掏不出来了。 知意才叹一声气,他忽然就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将来我们若是生了公主,她出嫁时必然人人羡艳,天下瞩目!” “你想得可真够长远的……”知意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南胤也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只是他们尚年轻不急子嗣,等生出小公主来,还不知得多久。 像是看出知意的心思,南胤目光微动,拿过红笺夹在指尖把玩,缓缓道:“前儿皇后又请太医了。” 知意心里咯噔一下:“如何?” 最近忙着温惠的婚事,并没有多在意皇后的事,毕竟她长久病着,请太医也见怪不怪了,加之南胤心里对张家本就有怨言,她平时也不会主动提及。 南胤也不隐瞒:“不太好,太医说已有油尽灯枯之兆。” 知意呼吸微滞,虽然早有预料会有这个时候,但亲耳听闻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七八十上了岁数死了,还能算是喜丧,可十几岁年轻的女子香消玉殒了,就难免让人扼腕。 对皇后说不上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对于她的人生,知意除了同情便只剩唏嘘了。 南胤不知何时已经坐到她身旁,宽厚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眉梢:“皱眉干什么?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天意如此罢了……” 知意抬眼看他,他说:“对于皇后朕已经仁至义尽了,旁人的生死于我来说并不要紧,只要你能一直陪着我就足够了。” 这人难得一本正经说些煽情的话,知意不仅没感动,还忍不住笑起来,那点愁绪忽然就散了。 这么些年两个人都是斗嘴过来的,南胤那张嘴常损得她无话可说,现在听他满口甜言蜜语,还深觉新鲜。 “说公主呢,怎么扯到这儿来了?” 他不满她一脸笑意,垮着嘴角愤愤道:“朕同你说心里话你笑什么?你忘了方才朕说,今后咱们女儿必会是有嫡公主的尊贵。” 他没挑明,但含义已经不言而喻了,知意笑不起来了:“皇上三思啊……” 南胤鼻子里哼了一声,盯着她看了阵,半晌才道:“温惠的事提上日程,顺带把瑶瑶的事也办了,她也老大不小了,挑出合适的世家子弟,早早嫁了好。” 免得成天在眼前晃,气得他七窍生烟,又拿她没法子。 知意胆战心惊:“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啊……” 看周家人这样子,分明是要把女儿送进宫的,南胤不由分说把她给嫁出去了,岂不是要和外祖家生了嫌隙。 “我要喜欢她,还能等到今日?”南胤板着脸,冷声道:“朝中合适的官宦子弟也不少,朕看祝逢时就挺合适。” 知意一噎:“逢……祝大人和瑶瑶怎么也能扯到一起?他家中已经在说亲了。” 何况周家书香门第,也不一定能看上祝逢时,多此一举何必呢。 南胤气得不行,嘴里都泛起酸意了:“朕做主赐婚多大的荣耀?他还能拒绝?” “那皇上不都说了朝中优秀者众多,比祝逢时好的男子多的是,我们另外再选吧?” 南胤扭头看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还没说话,外头已经有道人影窜了进来,面若寒霜。 “我的婚事自有我爹娘做主,轮不到贵妃娘娘来插手!” 周映瑶叉着腰,那满脸的鄙夷让南胤眉心紧蹙,面上已有怒色:“谁让你未经通传擅自进来?” 然而她并不惧怕,愤然看着南胤:“您讨厌我直说,但我的婚事不需要别人来做主。” 南胤面前何曾有人这么放肆过,脸上当即就挂不住了,冷喝道:“你这什么态度?还不认错!” “凭什么?”周映瑶梗着脖子反驳,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还要我认错?我没错!” 周映瑶声音不小,门口伺候的一干宫人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殃及池鱼。 “周映瑶!”南胤一声怒吼,他甚少发火,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但周映瑶的话实在太难听。 周映瑶大小姐脾气,横冲直撞什么也不怕,也不管南胤什么脸色,委委屈屈的扭过头快步跑走了。 南胤气得胸口不停起伏,知意忙不迭的给他顺气,劝道:“别气了!你和小姑娘计较什么,一时口不择言罢了。” 他冷着脸,扬声吩咐小富:“让她收拾东西,给朕滚回去,今后不许再进宫了!” 怒喝声在宽阔的殿中回响,小富为难的站在那里,求助的看向贵妃,知意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温声细语拉着怒火中烧的皇帝往内殿去。 第68章 皇后病逝 细沫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自夜幕中落下, 宫人掌灯燃上香炉,周映瑶抹着通红的眼睛坐到软榻上。 小富打外头掀帘子进来,朝她行了一礼, 笑呵呵道:“小姐还没歇下呢?” 周映瑶上下打量他一眼,哼了哼:“是皇上让你来的吧?” 小富笑意不减:“正是。” 周映瑶眼中闪过窃喜, 骄矜地仰起头,语气懒洋洋的:“没什么可说的, 表哥要是叫你安慰我大可不必, 他一心在贵妃身上了,忘了我们本该才是一家人。” 不过一个宫女罢了,他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当初先皇后还在时,周家是何等风光恣意, 如今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想起这些,周映瑶就愈发觉得自己生来就该和南胤亲上加亲的, 天下谁有他们这般缘分。 病殃殃的皇后比不过, 那恃宠而骄的贵妃比不过,是自己的,别无论如何也夺不去。 周映瑶心中有些激动, 然而不等她笑出声, 就听小富感恩戴德地朝她拱手:“小姐深明大义, 皇上那头的意思也是说您这些日子在宫里受苦了,命奴才明日一早送您家去。”小富哈着腰,叫身后的人送上几口大箱子来,一脸诚意:“这是皇上赏赐小姐的,还有一些给老将军的, 请您明日一并带回去。” 大小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什、什么……” 不等她反应过来,小富倒豆子似的把话全说了:“小姐金枝玉叶,皇上现下政务繁忙,皇后娘娘安心养病,贵妃娘娘又什么都不懂,怕怠慢了您,皇上担心您受委屈,已经提前向周老将军修书,明日一早派人送您家去,待年下手上松泛了些,再出宫探望老将军!” 周映瑶满腹委屈,不等她开口,外头有人匆匆进来,凑近小富跟前说话,才依稀辨认出几个字,就见他面色大变,躬身行了一礼:“小姐安置吧,奴才先行告退了。” 屋子里热闹了一阵又安静了,才叫她回过神来,可这时候除了委屈的哭上几声,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身边丫头低声道:“小姐,奴婢方才听见福宁宫几个字,可是皇后那头……” 剩下的话丫头没敢说出口,但眼中意味尤为清晰,周映瑶红着眼看了看她,余光瞥见地上几口华丽的大箱子。 半晌,才咬着唇盯着闪烁摇曳的烛火:“和我有什么相干,你看他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有做得出来,就算皇后今天没了,好处也落不到我头上。” 越说越觉得气愤委屈,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竟连一个宫女出身的贵妃也比不过,南胤那显而易见的偏爱摆在众人面前,她哪里还能待得下去。 本来她进宫的目的,都是人尽皆知的,现在南胤分明要自己难堪,就算皇后死了,哪怕他也会力排众议让那个宫女上位。 “小姐莫急,咱们先看看情况,回家后才从长计议吧!” 周映瑶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福宁宫灯火通明,来往宫人的脚步声踏碎了寂静的皇宫。 知意披上外衫,才拨开床帐起来,就见南胤带着一身风雪进门。 他忙着处理政务,身上朝服还未换,此刻脸上没几分笑意,更显得威风凛凛、高不可攀。 好在那点冷凝在触及知意温热的手掌时,面上很快柔和下来。 知意迫不及待问:“福宁宫怎么样了?” 南胤脱下氅衣,淡淡道:“昏迷了,太医正在医治。” 知意皱了皱眉,方才才躺下就听说皇后昏迷的事,这些日子她身子一直不好,便一直忧心着,前儿去给太妃请安,老人家还说盼着皇后熬过这个年。 照现在情况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知意难免不忍:“那……我去瞧瞧?” “你去干什么?”南胤坐在椅子里,想也不想就反对:“福宁宫有的是宫人和太医,你去没的过了病气,朕还得分心管你。” 他本来就不喜欢皇后,只在知意面前才有所收敛,没把那点延续明白摆在脸上。 知意知道他不是个狠心的人,因为张太傅的关系不待见皇后也情有可原,只是天下人人眼睛往着皇帝身上瞧,他行差踏错难免会有引起民怨。 皇后即便不受宠,那也是六宫之主,南胤可以不闻不问,她身为后妃,却不能同样置之不理,有些事,南胤不愿触碰,她却还要设法去周全。 知意摸摸他的发冠,温声说:“去看一眼才能放心啊!毕竟我如今管着六宫事,大家都看着,怎么也不能失了分寸不是?” 南胤沉默着抬头,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如花似玉的俏脸,良久才站起身,无奈道:“走吧,朕跟你一起。” 知意唇角勾了勾,眼底有了笑意:“多谢皇上。” 皇后的情况不容乐观,今日大约是出门吹了风,入夜便一直咳嗽不停,昏迷前还咳出了一口鲜血,太医说病灶已达肺腑,能不能醒来还是个问题。 知意看着床榻上毫无意识的女子,无奈地叹了声气。 皇后虽体弱,可在进宫之前,脸上还能见光彩,不过半年,就已是此时这般模样。 生老病死,当真是世间最让人喟叹的悲苦。 太医愁眉苦脸站在那里,知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务必尽力医治,宫里没有的药材,就去外头寻。” 宫里什么天材地宝没有,各种绝无仅有的药材早已搜罗在太医院,宫里的太医们又是出类拔萃,医术精湛的名医。 太医们提心吊胆,听得贵妃此话也只能躬身应是:“微臣必当竭尽全力,只是皇后娘娘乃是心病,想要好转,倘或不易……” 太医话说到这个地步,显然已是没了法子,知意点点头:“好,辛苦大人们了。” 太医还在医治,知意低头看了皇后一眼,才出了内室。 南胤负手站在门口,挺拔的身躯迎着凛凛寒风岿然不动。 知意把手炉放到他手上,并肩站在一起:“下雪了……” 南胤看着雪花飘飞的夜空,语气有些低沉:“这大约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知意侧目看他,昔日的少年已有朗朗分明的轮廓,眉眼间都是浩荡正气,怎么看怎么耀眼夺目。 南胤不知何时回过头来,眼中带着戏谑:“怎么这么看我?” 知意目光闪了闪,正欲说话,就见小富匆匆过来,一脸为难:“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知意表情一僵,果然看到南胤皱起了眉头,在他发火之际,太后一行人已经从福宁宫外走了进来。 仿佛看不到他脸上地嫌恶似的,徐太后自然地拉过知意的手,面带着急问:“皇后怎么样了?可有好转?” 知意受不了她这么亲密的姿态,不动声色的挣开手,恭敬道:“太医正在救治,天寒地冻的,娘娘还是回去歇着吧,这里有臣妾在,皇后娘娘若是醒来,一定来向您禀报。” 徐太后眼眶微红,率先进去看了皇后,摸出帕子掖着眼角:“可怜的孩子,怎么就成这样了……” 太后不听劝,知意也没办法,只能咬牙跟了过去,南胤不情不愿地在软榻上坐着,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 从前母子俩还有表面上的平静,南胤再不喜太后,至少隔三差五还去请安问好,自打太后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暴露,他连规矩体统也不愿做了。 见了面,左一句母后,又一句母后,冷嘲热讽,生怕太后记不清自己的身份。 太后还在关切的向太医询问皇后的情况,知意偷偷转过头瞥了南胤一眼,他满面冷然,那眼神分明是要她走人。 知意眨眨眼,示意他看太后,他倒是能随心所欲想走就走,自己却还得奉陪。 南胤有些气馁,愤愤地瞪着她。 徐太后转身就看他俩眉来眼去,一时连擦眼睛也顾不上了:“皇后这头,皇上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母后是要朕衣不解带照顾她?”南胤眉眼冷淡,全然没有和知意说话时的柔和。 太后被他呛的哑口无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后病重,有太医医治,自然不必皇上亲力亲为,只是毕竟四周多少双眼睛看着,皇上还是要慎重。” 南胤这暴脾气,就见不得太后阴阳怪气指责知意:“儿臣怎么不慎重了?母后还当朕是三岁小孩吗?” 知意在旁边听得头大,抿着唇不敢开口,怕南胤口不择言又叫太后生气。 好在太后能够容忍南胤的恶声恶气:“我只是心疼皇后罢了……” 南胤淡淡道:“儿臣并非无情无义之人,皇后在时自受六宫敬仰,倘若一日离去也能享尽正宫哀荣。” 太后面色微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南胤彻底没了耐心,起身拉过知意:“天色已晚,母后早些回宫吧,以后后宫诸事有知意,母后还是颐养天年吧。” 皇后病重的消息在天亮时就已传到宫外,众人不禁唏嘘,谁能想到皇后进宫不过半载就熬不住了呢。 皇后是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的,彼时知意正在陪良老太妃说话,收到消息便往福宁宫去了。 太医候在门口,看到她只是摇头,知意便知皇后已经不行了。 但此刻皇后还是精神的,她裹着狐裘,粉色的粉毛衬得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看到知意,她眼神亮了起来,瘦骨嶙峋的身子稍微支撑着,轻轻一笑。 “谢谢你来看我……” 知意才伸出手,就被她握在掌心里,干燥冰凉的指尖贴着自己温柔的手掌,心尖莫名一颤:“皇后娘娘。” 她没有挣脱,皇后几乎是感激的看着她,好一阵才松了手,轻声道:“你的手很暖和……进宫这么久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真是对不住……” 皇后永远是没有棱角的,欢也好、悲也好,都不曾歇斯底里的爆发过,她平静地像一池死水,无波无澜。 知意心中怜悯,面上却是带着柔和的笑意:“娘娘说哪儿的话,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的出现本就是个错误,打扰到你和皇上,我心中有愧。”皇后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如果不曾生在张家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张家小姐,没有背负进宫的命运,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恨过、怨过,可到头来还是于事无补,她的人生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知意想起第一次在宫门口见到张家小姐的情形,年轻的姑娘站在母亲身边,怯怯地望着自己,一板一眼的做着礼仪规矩。 她生来就被束缚成完美无瑕的大家闺秀,沿着一条不见前途的路独自前行。 比起锦衣玉食的张皇后,知意觉得自己自由得多,也幸福得多。 看到皇后瘦弱的身子,知意就莫名眼酸,低声安慰:“一切都会好的……” “好不了了……”皇后浑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抽干,眼中光芒一点点消失:“可我也解脱了……知意,谢谢你!” 知意心中感慨万千,陪着皇后稍坐一会儿她便又累了,离开福宁宫时,还说明日再来看她。 只是不想,今日一见,便已是最后一面。 十一月二十八日夜,皇后张氏病逝。 这位进宫半载,年仅十八岁的皇后,香消玉殒,在史书上只留下轻描淡写的一抹痕迹。 第69章 尾声 皇后身后事, 自然是如南胤所说隆重而体面的。 皇宫上下一片缟素,福宁宫聚集了哭灵举哀的嫔妃和命妇,哀声四起, 气氛低沉而冷凝。 知意看着人来人往的宫殿,想起皇后那解脱的神情, 心中莫名悲凉。 她要是生过多惨痛的绝望,才能在年纪轻轻病逝而感到解脱呢。 可惜这大好河山, 风光霁月, 都与她毫无相关了。 皇后丧仪规格不曾怠慢一分,宫里很久没有这样的大事,良老太妃年事已高不能劳累,南胤又不待见太后,一应大小事都落在知意身上。 好在有礼部从旁周全, 事无巨细皆安排妥当。 南胤在大事上从不会乱了规矩,许诺给皇后的哀荣一一落在朝臣眼中,不禁让人感叹皇帝还是有情有义的。 但那仅仅是南胤对张家最后一点情义了, 张梁意欲造反, 控制朝政,落得死无全尸,皇后孤苦无依于深宫病逝, 何尝不是因果循环呢。 人死债消, 皇帝与张家的恩怨情仇随着皇后的崩逝, 逐渐被抹平。 腊月末梢大行皇后大殓,谥号‘襄昭’,梓宫奉送皇陵,知意去送了最后一程。 宫里嫔妃不多,皇后崩逝, 恭妃被遣回家,就剩另外三个妃子,不值一提。 她们都知道皇帝待贵妃的态度,不敢争不敢抢,谨小慎微地守在一旁,如今没了皇后,后宫就是贵妃独大,以皇上的性子,说不定哪里就封了继后,她们更得伏低做小。 知意把她们不动声色的奉承看在眼里,只是不想皇后一走,宫里宫外风向就变了,半途遇见的大臣也不再因她是宫女出身而偏见,一路上刻意的恭敬让知意意识到似乎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好在太妃对她还是从前那般温和,夜里回了宫,上下打量她半晌,心疼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瞧着瘦了一圈了。” 大行皇后入了皇陵,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知意开始还伤感怜悯,时日一长便没多少感觉了,毕竟她和皇后之间并无多少交情,还得顾及南胤的情绪,今日一过,那些恩恩怨怨就该告一段落了。 “歇几日便好了,太妃别担心。” 宫里除了缟素,知意却还穿得素净,太妃摸摸她的脸:“你和皇上要长长久久的!” 知意知道太妃是因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感怀,柔声安慰:“您也要好好的。” 太妃叹气:“眼下就是除夕了,只是皇后没了,也热闹不起来,大宴什么的也都免了吧,你好好陪皇上,子嗣上该努力一把了。” 冷不防说起子嗣,知意羞得脸红:“这得看缘分,强求不来……” 太妃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知意没敢再久待,匆忙回了绛雪轩,就撞上南胤从勤政殿出来,雪天路滑,踩了一鞋子,险些摔倒。 南胤皱着眉过来扶住她,低声斥责:“干什么呢这是?有猛兽追你吗?” 知意被他吼得大气不敢出,下一刻忽然感觉身子一轻,天旋地转地落到了温暖的怀抱中。 她一惊,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你……” “别动!”南胤板着脸,毫不费劲地把她抱进殿中,宫人们见此连忙识趣的转过身去。 知意个子不矮,从进宫开始就一个劲儿的往上窜,好几年都高了南胤半个头,为此还沾沾自喜好久。 谁知南胤更过分,仿佛一转眼就长高了,从俯视到平视,现在踮起脚也凑不够他额头,反衬得她更加娇小玲珑了。 他把她放在椅子上,弯腰给她脱了湿透的鞋袜,正要数落几句,忽见她如梦初醒般感叹一声。 “我记得小时候背过你,我们是不是扯平了?”然后惹来南胤好大一个白眼。 他想也不想就反驳:“你什么时候背过朕?我一个大男人要你背?” “就那回,在慈安宫用了晚膳,太妃娘娘我送你回勤政殿,半道上你说崴脚了,非要我背。”说起往事,知意忍不住嘲讽:“您可知自个儿多重吗?” 南胤被她说的面上无光,绞尽脑汁终于想起这回事,没什么底气地说:“走了没十步,不就让你放下来了吗……” 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半大少年还没开窍,夜里看不清路崴了脚,知意问要不要请太医,他说她虚张声势。脸上过不去,随口一说“要不你背朕吧”。 没想知意真的就同意了,弯腰等他趴过去。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趴上那柔弱的背脊。 知意哎哟叫了一声,费劲地把他背起来,南胤原本有些不忍,可嘴上说了又不能收回去。 他浑身僵硬趴在她背上,还被知意喊:“您得抱着我脖子啊!” 他一愣,只好把手环过去,哪知男女的身体长得并不一样,他的手掌摸到知意胸前一片柔软,那云朵似的柔软在掌心滑过,他忽然意识到那时什么,吓得连忙从她背上下来。 知意身后托着他,似乎没意识到,但他却心跳加速,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夜都没睡好。 那一晚是他第一次做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梦,梦里依稀有着知意的影子,难以启齿,却又带着隐秘的快乐。 好多年前的事,知意若不提,南胤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此时说起来,当时的所有感觉又从心尖上蔓延,丝丝缕缕像一根线缠绕着。 知意踩了雪,双脚有些冰凉,南胤也不嫌弃,抬过她的脚放在腿上,轻轻摩挲取暖。 他眸光柔和下来,笑道:“还好朕没得罪你……” 若是当初一时存了气,按照太妃的意思,给她指门婚事,只怕两人也没今日了。 南胤温情脉脉,知意一时也没舍得挣脱,掩嘴轻笑:“那是我心胸宽广,想着您是皇上,没同你计较,您那张嘴若是换了旁人,早气得跳脚了。” 南胤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哼哼唧唧:“也就只有你敢嫌弃朕了……” “抱我做什么,松手……”知意蜷缩在他怀里浑身不舒坦,挣扎着要起来,却听南胤闷哼一声,一把拽住了她的脚踝。 知意一僵,抬头就看南胤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脚往哪儿踹呢,想要朕断子绝孙吗?” 自皇后去世,两人就没再亲近过了,南胤血气方刚竟也忍了快一个月,一点撩拨就受不住了。 知意心虚的往后退了退,连忙告罪:“不敢不敢,只是不小心……” 南胤已经压了上来,抱着她不撒手:“知意。” 她还在试图反抗:“干什么?” “给朕生个孩子,朕封你做皇后,如何?” “谁稀罕!”炙热的吻落在耳根,知意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他狗皮膏药似的贴过来,声音低哑:“我们都老大不小了,朕还有皇位需要继承呢……” 知意被他折磨够呛,半推半就的也就随他去了。 腊月底南胤封印,朝政国事一律搁下,安安心心的开始和知意生孩子,没羞没臊的勤奋了半个月,结果知意的月事准时来临。 南胤傻眼了,看着知意躺在床上喊难受,不死心地戳戳她:“没成功吗?”气得贵妃娘娘一跃而起一脚把他踹到床下。 女人每个月总有几天不痛快,南胤不敢去招惹她,连滚带爬的出了绛雪轩。 温惠公主的亲事原本已经定下,后来因为皇后丧仪而搁置。 南胤叫钦天监看了吉日,上元节这日下了赐婚的圣旨,婚期定在四月,未来驸马是礼部尚书嫡长孙,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温惠见了一面觉得很喜欢,欢欢喜喜地准备嫁妆去了。 知意在宫中多年,手上有了经验,处理大事也有条不紊。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宫里沉闷哀伤的气氛彻底淡去,随着皇帝生辰到来,宫里也逐渐有了春日温暖热烈的气息。 皇帝生辰向来是宫里的大事,但南胤不想张扬,二月二龙抬头还得祭天祭祖,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晌午回来草草用了膳便又去处理政务了。 知意在一旁看着,不禁感叹当皇帝真累,南胤也真有耐力,数年如一日地起早贪黑,也不见他喊一声累。 果然这皇位,也不是谁都能坐的。 南胤阅完最后一本奏疏,小富已经掌灯过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 知意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御膳房的人,美酒佳肴摆了一桌。 南胤一瞧见她的身影便忍不住笑起来,知意神神秘秘凑过来,笑意盈盈道:“皇上忙过了吗?我有惊喜要送给你,猜猜看是什么?” 南胤眼前一亮,下意识地盯着她肚子,喜道:“朕要当父皇了?” 知意嘴角一抽,把隆起的裙子抚平:“哪有那么容易!是别的,你猜猜看?” 皇帝热衷于生孩子,对他来说惊喜除了知意肚子里有了太子,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但知意一片好意,他不能拒绝,掩下心里的失望,问道:“什么啊?” 香绿捧着一双靴子过来,知意朝他摆摆手:“我做的,做了好几天呢,手指都戳破了,来试试吧……” 第70章 知意的盛情难却, 南胤自然还是欢喜的,从前给他做靴子的是太妃,如今太妃眼神不好了, 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知意。 知意女红不算好, 皇帝靴子又有特别的规制, 她请教了太妃, 被针戳了好几次手指才做完, 好在鞋子看起来还算不错。 南胤坐在软榻上, 知意去脱他的鞋子,吓得他忙不迭的往后缩了缩:“你坐着, 我自己来。” 知意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没穿过,我来吧!” 皇帝养尊处优, 穿衣穿鞋哪里需要自己动手,可南胤不想累着知意,她却不甚在意, 蹲在地上给他脱了鞋, 把新做好的靴子穿上。 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秀丽白皙的脖颈, 熟悉的馨香缠绕周围,南胤放轻了呼吸,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也这么蹲在面前。 当时知意奉太妃之命来给他量脚长做靴子,在那之前并非没有宫女碰过自己的脚,但那双温热柔软的手却有不同的触感。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 知意在他心里, 就与别的女子不同了。 知意一起身,就看到他深情专注的眼神:“怎么了?不合脚?” 南胤挑了挑眉,来回走了几步, 毫不吝啬的夸奖:“挺好,比尚衣局都做得好看!” 知意对自己的女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尚衣局是什么地方,她做的如何能和他们相比? 不过南胤满嘴甜言蜜语还是足以让她动容的:“皇上如今说话可真好听啊!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哪能啊!”南胤笑嘻嘻的,在知意面前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样子,偏偏此时还故作正经:“朕这皇帝当了快十年了,什么好东西没有?能从你身上打主意?” “那你这不是说漏嘴了?”知意嗤笑,看着他躲闪的目光:“皇上您打什么主意呢?” 南胤崩不住了,深邃的眼眸中有暗光流转:“朕让太医给你瞧瞧身子?” 知意帮他把鞋子穿回去,叫人打了水来净手,随口一问:“为何?” 南胤满脸殷勤,主动拿过帕子给她擦手,一面道:“你看咱们没生过孩子,什么经验都没有。今儿朕去给祖母请安,祖母说叫你小心身子,朕便想着今后预备个太医在勤政殿,万一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处理不是?” 从自己松口说生孩子,南胤就很着急,夜夜勤恳,生怕成功不了。知意心境倒是平和,只劝:“这事急不来……” 南胤气冲冲的很不满意,小声嘀咕道:“肯定是朕还不够努力!” 知意哭笑不得,把他推到椅子上,摆好碗盏:“先用膳吧您!” 后来南胤倒是没再提,只是身体力行的向知意展现自己的能力,然而接连两个月都没成功,这让他自尊心大为受挫。 知意为了安慰他,还是让太医好好诊了脉,太医说贵妃娘娘身强体健,并无隐疾,现在没有孩子,或许只是机缘未到。 南胤还是惆怅,叹息道:“这样朕要怎么封你做皇后?” 知意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南胤这几个月的劳碌是什么原因。 她一直以为他是想要个孩子,原来他是担心她没有孩子,封后的理由就不够顺理成章。 毕竟也是,古往今来,几乎没有一个宫女出身的嫔妃,在无子嗣的情况下坐上后位的。 南胤若不顾朝臣反对封了后,那她便是魅惑君心、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南胤与好色的昏君又有什么区别? 知意原本没有压力,可经南胤这么一说,竟也跟着莫名焦虑起来。 盎然绿意在逐渐热烈的夏日中愈发茂盛,知意月事又如期而至,南胤没把失望摆在脸上,她却不太开心了。 老太妃知道这事,只吩咐人去请贵妃娘娘来说话。 入夏后知意胃口就不开,月事刚过,还瘦了一圈,太妃叫人上了冰镇过的银耳莲子羹。 知意一路走来有些炎热,喝了半碗汤倒觉得心里畅快不少。 太妃叫宫女给知意打着扇子,温声道:“莲子羹虽降热,却也莫贪凉。” 知意放下碗,乖巧地点头:“很少喝,太医说了要少吃寒凉之物,我一直记着。” 太妃怜爱看着她:“你也不要觉得心上有负担,慢慢来,心急办不成事儿!” 知意知道太妃是有意开导自己,但一时又找不到话说,好在太妃很快又道:“一晃半年过去了,我却还记得张皇后病重时的样子。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若不是你周全着,只怕她日子也不好过……” “举手之劳罢了。” 太妃手中转动着菩提,缓声道:“最近你听朝中的风声了吗?” 知意摇头:“我在后宫,并不知前朝事。” “看来是皇上有意瞒着你。”太妃抬眸看她一眼:“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其实近来朝中不少大臣已经进言要皇上立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自然也不能无后,毕竟他还年轻着!” 知意微怔,方才一路走来的燥热瞬间冷凝:“皇上没同我提过……” “这是自然。”太妃盘腿坐着,神情依然是从容的:“因为他力保你为后,连外祖家的表妹也拒绝了。” 外祖家的表妹除了周映瑶就无旁人了,只是不想他竟连外祖家都拒绝的这么利落干脆。 知意一时五味杂陈,太妃拍拍她的手,柔声说:“立后是国事,也是家事,我对谁做皇后都没有意见,只要是皇上自个儿喜欢的就好。难得他身边有一个我养大的孩子,看你们青梅竹马、恩爱情深,我心里高兴着,我盼的就是你们能儿孙满堂、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将来我去地下还能给先帝一个交代!” “太妃娘娘言重了。”知意听不得老人家说这些话,可人上了年纪就爱悲春伤秋,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的心情,全力安慰太妃去了。 从慈安宫回来后,知意对今日的事只字不提,心情却比去时平静得多。 端午前,南胤提议侍奉祖母去行宫避暑,太后和知意自然也同行。 谁都知道皇帝分明是想带贵妃去散心,从他力排众议非反对群臣立后的建议,众人都知道皇上是真的喜欢这位贵妃娘娘。 只是贵妃出身低微,要封后还需一个契机,皇上此举,就差没有昭告天下要和贵妃生孩子去了。 等南胤把手上的事处理完,便叫知意收拾行李,车驾随从都已经备好,翌日便要出门。 宁寿宫里,徐太后正命人准备出门要穿的衣裳,自己便坐在妆台前挑选首饰。 她是虽是太后,却也是守寡之人,不能穿的太过明艳,但她有姣好的容颜,上天眷顾,哪怕她年过三十,脸上也没有任何风霜痕迹。 吴嬷嬷开门进来,见她望着镜子出神便忍不住叹气。 太后听见动静,脸上笑容淡了:“哭丧着脸做什么,难得出宫,该高兴才是!” 吴嬷嬷道:“娘娘,您此去行宫,便好好住段时间,皇上那头要侍奉太妃娘娘,还要照顾贵妃,可能顾不上您这边。” 太后冷笑一声:“我又不做什么,你急什么?” 吴嬷嬷心头一颤,不敢说话,太后放下耳坠,自顾自道:“我就远远的瞧着,看看能起什么风浪来,这孩子哪是那么容易有的?” 吴嬷嬷心惊胆战,生怕她再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东西都收拾好了,您歇着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宫了。” 太后慢吞吞地站起来,幽幽道:“我知道他讨厌我,可我偏偏要去碍他的眼……” “娘娘……”吴嬷嬷叫苦不迭,竟不料自己主子是个这么疯狂的人。 来不及苦口婆心的劝,门口忽然有人匆匆而来,恭敬地行了礼:“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行程有变,明日便不与您同行了!” 太后表情一僵,惊讶道:“为什么?” “贵妃娘娘身怀有孕,皇上去不了了……” “什、什么?”太后脸色大变,脚下趔趄,猛地摔到在地上,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吴嬷嬷连忙去搀扶:“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太后疼得不行,艰难地捂着腿:“我脚疼,明日怕是走不了,你去告诉皇上一声。” 来传旨的太监左右为难:“太后娘娘,这……” 太后沉着脸:“还不快去!” 如此,不得不回去复命。 吴嬷嬷给太后揉着脚,听她得意的笑起来:“那大家都别走才好了。” 然而等她一夜睡醒,贵妃娘娘怀孕的消息已经六宫皆知,太后想了想准备往绛雪轩去,还没出门忽然被告知皇上和贵妃娘娘侍奉已经良老太妃前往行宫避暑了,请太后在宫中安心养伤。 太后如遭雷劈,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夏日炎炎,官道两侧绿树成荫,微风徐徐吹来一丝清凉。 前往行宫的马车缓慢行驶着,知意身下垫着厚厚几层软垫,南胤殷勤地在旁打着扇子:“渴不渴?要喝碗绿豆汤吗?” 话说完又摇摇头:“不行,绿豆汤寒凉,还是少吃为妙,喝茶吧……喝茶好像也不行……” 知意很少出宫,一路也不觉得颠簸,眼前豁然开朗,心情难得愉悦起来:“咱们悄无声地就走了,太后娘娘会生气吧?” 南胤收了扇子,探头出去吩咐马夫小心驾车,又才坐回来说:“就是要出其不意,省得心烦!” 知意靠在软枕上感叹,若是太后听见这话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南胤如今可是愈发不待见这个名义上的母后了。 入夏以来,知意就一直觉得身子疲惫嗜睡,最近几日更是不想动弹。 昨夜入睡时,南胤一脸复杂的看着她:“你才醒了一个时辰,怎么又犯困了?” 知意那时已经昏昏欲睡了,南胤却拖着她起来,兴师动众叫了太医来。 她不得已又穿上衣裳,眼看着寝殿里喧哗起来。 大半夜太医来得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事,结果皇帝只是说要给贵妃娘娘看诊。 太医每半个月来请一次平安脉,南胤想着反正也要去行宫小住,顺道给知意看看。 不曾想太医这一把脉就真的把出喜脉来,南胤当时的脸色可精彩极了。 这孩子可盼了好些时候,好歹他一番努力,日夜兼程没有被辜负,要再没孩子,都得叫他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了。 他满心欢喜抱着知意一顿亲热,把这好消息宣布出去,只是遗憾明日走不了。 才高兴没一会儿,太后就说摔了跤走不了路,也出不了宫了,这可叫南胤气坏了,再三向太医确认知意身体安好后,便又改变了主意,天未见亮,就带着她出宫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当真是与宫里截然不同的风景。 知意才有身孕,一切都要小心,南胤陪着她小住了几日,便要回宫去处理政务,好在良老太妃在,知意不觉得无聊。 时间荏苒,一晃而过,天一日日凉爽,知意的肚子也跟着大起来。 她怀孕不遭罪,能吃能睡,才四个月肚子就很明显了,南胤隔了两日没来,瞧见她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惊叹:“知意,你长胖了!” 这话戳进知意心窝子里了,险些没当场哭出来,南胤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的告罪,却换不回贵妃娘娘的好脸色。 女子怀孕中总有几分小情绪,知意很少发脾气,这次生气显然是较了真儿了。 这可急坏了南胤,一回宫就找了康郡王那个狗头军师商量对策,南惊玉一拍巴掌说这事好办。 很快南胤做了决定,带着一箱子金子去向知意告罪。 一打开箱,知意差点没被那金光闪闪的光芒晃瞎眼,她随手抄起一块在手心掂了掂:“这得多少黄金?” 南胤眼睛也不眨一下:“不多,一千两!” 知意丢在金子,靠在软榻上,拿过银签叉了一块苹果吃:“拿金子就想哄我?我是那么俗气的人吗?” 南胤果断摇头:“你不俗气!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是朕太俗了!” 他厚着脸皮贴上来,不知从哪儿摸出道明黄色的圣旨:“那朕把这册封诏书送你可好?当我赔罪了行不行?” 知意一顿,猜到那圣旨上的内容,也没伸手去接:“皇上可要慎重。” 南胤捧着圣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就怕你不接。” 知意缓缓坐直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睛:“不后悔?” 皇帝正色道:“谁后悔谁孙子。” 知意到底把那圣旨接过,南胤激动坏了,捧着她的肚子亲了一口,眼中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了。 “恭喜你了,皇后娘娘!”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感谢大家支持! 番外还不知道出不出,明天开始填古耽的坑《长风几万里》大家收藏一下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