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中文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短篇合集(一) 作者:九鹭非香 文案 短篇合集 很多很多小故事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镜月(上) 作者有话要说:咳嗯~短篇合集这个阿九肖想已久的坑终于挖开啦~ 啊~那啥~更新是没有保障的啊~ 不过如果有了第一章的话,后面两章一般都会快了的啊~ 然后,阿九是懒得取名字党,所以一般会用女主角的名字做标题,简单易记是吧啊~ 如果阿九想得没错的话,这个合集应该会是属于永不完结系列的啊~ 大概会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写下去 不过短篇合集嘛~也无所谓完结不完结了~ 里面的故事可能有联系可能没联系,大家凑合着看就行了吧~别太较真啊~ 此处只是阿九小YY积累物~ 楔子 水草比人高,涓涓流淌的细流中黑色的发丝随着水波荡漾而漂浮,水草丛中被划破脸颊的小孩仰面躺着,双眼紧闭,看起来是活不成了。 正是夏夜,星辰一般的萤火虫漫漫而来,有的停在小孩鼻尖,有的触碰她的眉心,有的落于她身上,静止之间,小孩身上仿似传来几丝震动,惊得萤火虫瞬间腾飞而起,萦绕此处,映着波光,照得此间一片幽亮,美如幻境。 一双漆黑的眼瞳睁开,映入了星星点点的光,她望着夏夜繁星遍布的天空,一声冷笑,说不出的薄凉沧桑: “还活着啊……” 第一章 “门主!门主!”外面传来急切的呼唤,房门被豁然推开,让怔然的他回过神来,纸上“休书”二字似已干了许久,他没看来人一眼,只淡淡落笔——苏氏镜月,好妒忌…… 未写完,闯进门来的侍卫狠狠往地上一跪,抱拳叩首:“门主!夫人!夫人遇袭……” 墨点落在宣纸上,晕染开触目惊心的一点,秦疏恍然未觉,只抬头望向那人,侍卫垂着头,战战兢兢的从牙缝里挤出四字:“……坠崖身亡。” 呼吸微滞,秦疏愣愣的望着报信的人,好似没听懂这如寒刃一样的四字。长久的静默之后,侍卫只听到了一句凉凉的问:“尸骨何在?” “尚在搜寻。只是那处悬崖太过诡异,我等……寻不到下去的路。” 秦疏盯着纸上被墨迹染开的‘休书’二字,倏尔开口道:“她不会死……”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她还未从我这里获得自由,怎会甘心……”搁下笔,他站起身来,“备马。”他往屋外走去,左腿微有些不便。 侍卫忧心的劝:“主上,夫人坠崖之地地势极险,您的腿……” 秦疏微微侧过头来,目光是令人心惊的森冷,“备马。” 侍卫凛然,不敢多言。 疾行三日,终至苏镜月坠崖之地。崖下的凉风呼呼的往上吹,好似要灌进秦疏心里一样:“我以休书为饵,终于诱得你回来。”秦疏好似自言自语一样的说着,“你终于要获得你想要的自在了,怎能止步于此?”他望着阳光都照不到的崖底,脸色白得吓人,眼瞳仿似被坑底的黑暗浸染了一般,没有半分光亮。 侍从们默不作声。 他们找不到下去的路,不肯去寻她,可是想去一个地方,总是会找到路的,秦疏向前迈出一步,他衣袍随长风一振,发丝飞扬,在周遭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往前一倾,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和侍从们惊惶的大喊,他坠下连阳光遗弃了的山崖。 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他也要寻到她。风厉声刮过他的耳畔,秦疏静静闭上了眼,没有害怕甚至还带着几分期许。 镜月,这是你走的最后一条路吗,这是你的归宿之地吗? 你别怕,我来陪你。 第二章 秦疏在高高的水草里面醒来,天空被草叶割据了一小块出来。他约莫是受了极重的伤,身体全然没有知觉,遥远的天空和云朵模模糊糊的飘过,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有个小小的人影在身边晃动。 是个小姑娘?这感觉有点像苏镜月呢……小时候的苏镜月…… 秦疏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想回到过去的,那些难堪又痛苦的经历让他打心眼里厌恶,但此刻想到苏镜月,他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可耻的想念那些时候。 秦疏十岁,随着祖母去城外庙里上香,他贪玩走丢,遇见了饿得面黄肌瘦的苏镜月,彼时小丫头只有七岁,披散头发,满眼的死寂。她坐在和她一样快死掉的枯树下,场面说不出的悲凉。 像是天神坏心眼的把玩了一下命运的线,给了他们一场毫不起眼的偶遇,小小的秦疏动了同情心,他把苏镜月“捡”了回去,给她饭吃,让她养伤。 从那天开始,干瘦苍白的小姑娘陪在了高贵的小少爷身边,她沉默,几乎不与旁人说话,整天木着一张脸,不管别人对她是讨好还是欺负,她好像半点也不在意,在秦疏闲的时候就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大家都认为她是个怯懦胆小的姑娘,秦疏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有次秦疏与邻里几个公子哥打架,当他在揍别人的时候苏镜月只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可对方又找来了三四个大孩子,秦疏挨了揍,青了眼睛破了嘴角,站在一旁的苏镜月忽然就动了。 七岁的小姑娘,腿没他胳膊粗,愣是将隔壁几个比他还大的孩子打得痛哭流涕:“道歉。”她逼几人给秦疏认错道歉,然后才放几人离开。 秦疏愣愣的看着她,苏镜月替他理了理被打乱的头发,像个大姐姐一样,握住了他的手:“回去我给你上药。”她说着,牵着他回了家。 这是秦疏第一次知道苏镜月很厉害。 虽然那一次他们回家后一起挨了罚,但这并不妨碍秦疏对苏镜月产生好奇,而后崇拜,终至爱慕…… 秦疏一直在想,若没有三年后那场灭门惨案,或许他会很自然的在家人的安排下把苏镜月纳为侍妾,然后等到某一日迎娶个有身份背景的女子回来做正妻,就这么坐享齐人之福,度过安稳一生。 可那样太委屈苏镜月了,秦疏觉得,越是一起经历了越多,他便越是明白,遇见一个苏镜月到底有多难得。 秦疏看见在水草在身边慢慢倒退,好似有人在拖动他的身体,这样的感觉让他有几分熟悉,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场恶梦之中,秦疏用力的睁开模糊的眼睛,但不管他怎么用力却也还是看不清头上那人的模样: “别救我……”他声音嘶哑,“我要陪着……镜月……” 倒退的水草停了下来。 “你死了,谁也陪不了。” 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奇怪的沧桑,像是幻觉一样在他耳边响起。秦疏迷迷糊糊间,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眼皮厚重的阖上,世界暂时安静下来。 第三章 秦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一身是血,被埋在满是火光的屋子里,大火烧塌的屋梁掉了下来,压住他的脚踝,灼烧他的皮肉,疼痛、绝望,他想大声哭喊,但浓烟滚滚堵住了他的喉咙。 “秦疏!”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声音焦灼,“你在哪儿?” 他被烟熏模糊了的眼睛只看见有个小小的人影冲进了火光之中,她不停翻找着,着急得没了往日的淡定。秦疏说不出话,他随手抓了快木头,在地上用力的敲着。 声音很小,但苏镜月还是听到了。她找到了他,但没法把他拖出去,房梁压得太紧了。 “痛……”十三岁的秦疏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疼白了一张脸,“让我死在这儿吧……”他说,“我出不去了……” 苏镜月厉色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别给我露出这幅孬样。”她拍了拍秦疏的脸,让他保持清醒,“你听着,你要从这里出去,有朝一日你还会回到这里,把今日的痛,家破人亡的苦,全部讨回来!” 秦疏咬牙,苏镜月声色稍缓:“你听好,待会儿我会抬起那根木头,但不会坚持太久,所以一旦感觉有所松动,你就拼尽全力把脚抽出来,知道吗。” 秦疏点头,在明亮火光之中,他看见小小的苏镜月赤手撑到那被烧得灼热的房梁之下,果然,脚踝处一松,秦疏用力抽出脚,只这一个动作便已让过度虚弱的他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眼前阵阵发黑,已不知身在何处,脑子里一片混乱,有刀光,有鲜血,有家人痛苦的嘶喊,尖叫,世界被搅浑成一潭浆糊。 种种浮光掠过之后,却只有一个声音出离的突出,带着孩子的稚嫩,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告诉他: “坚持下去,总会好的。” 梦太长,让他几乎迷失在梦境之中,若不是冰凉的水打在脸上,秦疏怕是还不会从梦中醒来。 入目,是被火光照亮的山洞|洞|壁,橙黄跳动的色调让秦疏恍然以为还在梦中,火星“哔啵”一声爆裂开来,令秦疏猛然回神,怎么会还是那时候呢,这眨眼之间,早过了十五载…… 秦疏静下心头浮躁的思绪,转头打量山洞,他这是被山崖下的人救了吧……他看着烧得正好的火堆,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若是他会被人救起,那镜月会不会也被人救起?更或者说,救他的人,就是苏镜月! 她根本就没事,她还好好的! 心念一起,秦疏一时有些坐不住了,他想站起身来,但身子实在不听使唤,脚踝处更像是被锯了似的疼痛。 忽然,有脚步声混着洞|外的淋淋雨声,慢慢靠近。 秦疏一时屏住了呼吸,他已经有一年没见到她了,他藏了太多想念……脚步声极轻,像极了苏镜月,是她吧,秦疏笃定的想,苏镜月总是那么神秘,能给他那么多意外…… ☆、镜月(中) 第四章 轻细的脚步声停住,火光映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秦疏愣住。女孩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裳被雨淋湿透了,漆黑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搭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病态的狼狈。她手中拎着两只头破血流的野兔,目光静静的看着他,然后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 是个……孩子? 不是苏镜月。 期待落空,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霎时被抽了个精光。秦疏呆滞了目光,直到料理的声音响起,他才再度回过神来,寻声看去,竟是小姑娘将兔子剥了,除掉内脏,架火烤着。手法出离的熟练,但吸引住秦疏目光的却不是小姑娘的手法,而是她手中的匕首。黄杨木的柄,底部轻轻刻着一个“秦”字。 那是他送给苏镜月的匕首…… “这把匕首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他有些急切的问出口。 女孩闻言,扭头看他,四目相接,莫名的令秦疏心漏了一个节拍,然而很快,女孩便转过头去,盯着跳跃的火光,答道:“河边捡的。”她声音沙哑,像是被人割坏了喉咙似的。 秦疏一时全然想不到其他,只顾着急的问:“河在哪儿?可有看见持匕首的人?可将她带回?她可还安好?”一连串问题像比弹珠落在玉盘上还急,但他越是急切,便越衬得小女孩奇怪的淡漠。 兔子在她手中翻了两转,她才道:“没看见人。” 秦疏大脑空了一瞬。 没看见人。 什么意思,他的属下不会骗他,苏镜月是掉下来了,可为什么她没有被救?她的匕首在,那她呢?她在哪儿?他想去陪她,可是现在他把苏镜月弄丢了,他连陪也不知上哪儿去陪…… “她一定还在那儿。”秦疏说着,拼了命一样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去找他。”身上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疼痛,痛多了,他反而没什么感触了。 小女孩静静的看着他,没阻拦没出声,她知道他的伤势,笃定他爬不起来,但偏偏秦疏让她的眼神从冷漠慢慢变为惊讶,最后流转成一汪不解的湿意,她垂下眼睑,站起身,拦到秦疏面前:“你若是要找几日前落下来的人,已经没了。” “什么叫没了?”秦疏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被河水冲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这话就像一记闷棍,敲得秦疏头破血流,连挣扎也没了力气:“那你还救我做什么?”他说着,像是在笑,“为什么救的是我?”又像是在哭。 第五章 为什么救我? 秦疏这话问过苏镜月,他还记得彼时仓惶,苏镜月将他从被大火烧光了的家里救出,带着他逃离那个城市,南下寻亲。秦疏的腿被倒下来的木头压坏了,走不了路,大雪的天,她把他放在木板上,一路拖着走,在冰天雪地里,在结了厚冰的大江上,单薄的身影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他多想帮帮她,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镜月,别管我了。” “好好躺着。” 他仰头看天,冬日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只让人心情更加阴郁:“为什么救我?”他说着,“仇家那么厉害,他们一定还会来杀我的,镜月……”他看着她被勒出血痕的掌心道,“我会拖累你。”先前为了帮他抬起压住腿的那根炙热的木头,她的手已经被灼伤了,姑娘家的手本是绣花执扇的手…… “别管我了。” 苏镜月头也没回,声音在浩浩天地间显得那么渺小:“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从火场里扒出来,没道理让你白死在这里,秦疏,你得回报我。”她说着,像个市侩计较的商人。但哪个商人会拼了命来救他,哪个商人会傻得来做这样不知道能不能回本的买卖…… 秦疏什么都懂,所以便更加心疼苏镜月,也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忽然,冰上猛的传来“咔”的一声,秦疏心里一惊,苏镜月一声“别动”还没落音,她脚下的冰猛的碎裂,“咚”的掉进冰冷的江水里。寒冷让江上又迅速结上一层薄冰。 秦疏浑身血液一冷,爬着趴在冰窟边,不要命的拿手锤裂那层薄冰,大声呼喊着:“镜月!”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她,但声音却消失得那么快,冰天雪地之间仅他一人,巨大的恐慌摧古拉朽一般撕裂了他所有的冷静,“苏镜月!”他在刺骨的水里抓着,捞着,恨不能钻进去找她一样。 狂乱之中,水下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抓住了他的掌心,秦疏像是瞬间找回了主心骨似的,另一只手忙顺势摸下,抓住了苏镜月的手腕,拉着苏镜月爬上了冰面,她一身湿透了,秦疏在一旁焦急的要扒她衣服:“你换我的,快换我的。” 苏镜月忙将衣领捉住,还想拿男女之防来打趣他两句,但抬头一看,只见秦疏红了眼眶,瞳孔中是还未停歇的惊惶,她那些揶揄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疏,我没事。” 她说完,便看见秦疏眼眶猛的赤红,她坐在他跟前,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没事。” 秦疏咬牙,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情绪,一把抱住苏镜月,像是要把她嵌进身子里一样。 或许是因为秦疏在这种境况里对苏镜月的感情慢慢开了端,所以在日后很长的岁月里,苏镜月对秦疏来说,并不仅仅只意味着“妻子”,他对她的感情也不仅限于“爱情”,苏镜月是恩人,是倾慕,是陪伴,是依赖,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唯一。 第六章 秦疏发起了烧。 糊里糊涂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彼时他有了一定的势力,一直为报仇的事谋划着,但那时他的腿还没治好,伤残将他禁锢在一方木椅上,很多事无法做到让他十分焦急,脾气又急又躁。 而适时,苏镜月说她寻到一名神医,能治他的腿伤,但方法却是要先敲碎他的骨头,刮痂固板,让骨头重新长过。周围的人都说此法太过猛烈,使不得,然而苏镜月却一反素日淡漠的态度,强荐神医。 换做往常,秦疏早答应了她,一是他信苏镜月,二来他也确实想让腿上的伤早日好起来,但这次,秦疏却迟迟没下论断。 他吃味了…… 他偶尔透过窗户能看见苏镜月与她请来的那神医在院子里相谈甚欢,像是多年好友一般,但苏镜月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她有什么老友会是他不认识的。 医治的日子久久不定,苏镜月忍不下去了,冷声问他:“你这双腿医是不医?” 彼时秦疏坐在书桌背后,看着探子送来的信,答道:“医,不过此法甚烈,需得让大夫换个法子。” “别无他法。”苏镜月道,“谢大哥的医术冠绝天下,由他来治不会出事。” 谢大哥……秦疏手一僵,默了半晌,将手中的信换了一封:“我信不过他。” “你信不过我。” 这话像根针,扎得秦疏心尖一缩,他想辩白,但话一出口却是:“我的腿治不好又如何?你便这么嫌弃我不能走路么?”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他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苏镜月因为他的缺点,而嫌弃他…… 苏镜月默了良久:“没错,我嫌弃你腿瘸残废。” 秦疏脸色猛的一白,看见苏镜月平静无波的眼神,羞耻与委屈背后是按捺不住的怒火,他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掷到苏镜月跟前,碎裂的声音惊动屋外的人,秦疏头一次黑着脸对苏镜月道:“滚!”他说,“给我滚!不准再回来!” 苏镜月看了地上碎裂的瓷器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而她走后不过片刻,秦疏那一瞬的怒气就消散完了,他在屋子里空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害怕起来,他不是真的想让苏镜月离开的,要是她生气了……要是她当真不回来了…… “来人!”再也没法想下去,秦疏吩咐了人去找苏镜月。 什么羞耻,什么委屈,什么吃味全都抛在了脑后,他只想看见她,把她留在身边,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刮骨疗伤,断骨重接,怎么都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屋子的人翻天覆地的找到傍晚也没有找到苏镜月。 秦疏慌了神,他动不了,没法亲自出去找人,只有吩咐更多的人满城的找,他唯有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色一心空茫。 事情的结局秦疏是知道的,苏镜月回来了。在半夜的时候被人从客栈里面请了回来,她头发也没梳,想来是回得急,秦疏见了她立时便服了软:“我治。”他说,“镜月,我治。我是信你的,我让你走不过是说的气话,你别生气,你别当真。” 他说得那么着急,让苏镜月轻声一叹:“我还道你有点骨气呢,本还打算在客栈住个两三天,结果你却连半日都绷不住。” 他连一个时辰也没绷住…… 最后他接受了神医的治疗,医好了腿,那位谢大哥也与苏镜月就此别过。 但是在梦里,苏镜月走了却没再回来,他派人去寻,从天黑找到天亮,他在屋子像是等了一个轮回那么久的时间,最后却是有人告诉他,苏镜月找不到了,她掉下了一个山崖,被河水冲走了。 像是一个噩梦被另一个噩梦吓醒了一样,秦疏猛的清醒过来,他看见小女孩坐在他身边,手里拿了片叶子蜷着,当盛水的器皿,正在喂他喝水:“你烧了半月了。”她说,“没死算命大。” ☆、镜月(下) 第七章 山洞外投射进来外面的月光,只有在子时前后这山崖下面才能看见点月光。 “我要去找她。”秦疏坐起身来,一把推开坐在旁边的女孩。 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会虚弱不已,但这一动才知道,他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能活动自如了,反倒是那看似健康的小女孩被他轻轻一推便倒在地上,没爬起来。她抬头看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有几丝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秦疏此时来不及想其他的,扶着洞|壁出了山洞,一路踉踉跄跄的往小河那边寻去。 “你找不到她的。”女孩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苏镜月已经死了。”也不管秦疏到底听没听见。 直到快看不见他的背影了,小女孩才挣扎着站起身来,寻着他的脚步慢慢跟上。 小河涓涓流淌,两旁水草丰盛,秦疏一脚踏进,惊起了无数飞萤,缭绕在夜空之中,与月光相互映衬。秦疏拨开半人高的水草在里面近乎无望的寻找:“苏镜月。”他呢喃着她的名,好似这样唤几声就能将她唤回来一般。 “苏镜月!” 一年前,他也这般唤过她的名字,急切而无助,在初夏的庭院里,拽了她的手,半是困惑半是愠怒:“为什么突然间要离开。” 那时他已足以将他的仇人赶尽杀绝,大仇即将得报,他正是人生恣意时,陪他走过所有坎坷的苏镜月却要在此时走? 苏镜月却答非所问:“秦疏,我明白仇恨的力量,所以在你小时候我用它让你撑了下来,但太过执着终究不是好事。不管是仇恨,还是我。你该走出来了,我也该离开了。” 苏镜月的话秦疏听不明白,他紧紧拽着她,不放手。 苏镜月淡淡抽出了手掌,目光轻浅的望着他,眼里毫无半分波动:“秦疏,我不爱你。”像是给他判了死刑一样,没有半分回转的于地,“休书给我吧。” 下颌抽紧,秦疏沉默。 苏镜月看了他半晌,劝道:“你知道我的脾性……”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知道苏镜月并不是在与他玩笑,秦疏声色喑哑,背后藏着孩子一样的无助。 “你没有不好,只是我想离开。”她答得果决。 连像样的理由也不给他编一个,当真是苏镜月的风格…… 长久的沉默之后,秦疏道:“好。” 这一个字却让苏镜月眼底起了涟漪,可她还是固执的把手放在他面前:“休书。” 他像小孩一样把手藏在背后,不去看她:“没有。”他想,苏镜月人走了,可不能把他们这层关系也拿走,如果连这层联系也没了,以后想见她,他得寻什么样的借口。 可毕竟是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人,苏镜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而偏偏越是知晓他的心思那只伸出去的手便越觉得疼痛。她终是收回了手,转身便离开。 秦疏当时只是觉得,苏镜月是他的命,但她想离开……那他就让她离开。 他会派人守着她,护着她,再不济他还能使诈骗她回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日一别,怎么就成了永别了呢…… 怎么会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第八章 秦疏在水草河流间寻了一天一夜。 女孩坐在旁边的树上静静的看着他,看他那般无望的寻找,最后看他终是累倒在水草地里,她才走了过去,像那天把他从这里拖回去一样,静静看着他。 “你可是觉得我疯了?”秦疏倏尔开口。 女孩没有回答。 “我等了她一年,我想时间差不多了吧,她大概也有点想念我了吧,我写了封休书,诱她回来……” 女孩垂下眼眸,心道,是啊,苏镜月想他了。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苏镜月的心思。知道秦疏写了休书,她岂会不明白秦疏的意思,她既然都离开了,若不想回去,谁又能绑着她回去呢,她是想见秦疏了,所以成全了他这个借口,想见他……最后一面。 “结果她回来了,却在路上……若是我不叫她回来,是不是她到现在还好好的,是我害她……” 不,是苏镜月该死了。 “一直以来,皆是我连累她,连最后,她也是被我连累……” 不,是你救了苏镜月,救了她近二十年…… “我为什么还活着……” 女孩轻声道:“大概是,你找的那人希望你活着吧。”她向上看了一眼高高的山崖,“不然,这么高的山崖,哪会有人幸存呢。” “她希望我活下去……”秦疏呢喃,恍然间想起过去十几年间,苏镜月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不管是将他从火海里救出,还是把他拖过结冰的大江,激他医治双腿,她皆是在努力的让他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而他现在,却用苏镜月拼命救回的这条命在做什么…… 秦疏闭上眼,感觉湿润的土地浸湿了他的衣裳,半晌后,他睁眼苦笑:“苏镜月真是卑鄙。”他说,“怎么不能让我选择一下更轻松的方式呢……” 遇见苏镜月后,他遭遇的这些磨难,没有哪一次是活着比死了更轻松的,而苏镜月陪着他都挺过来的,现在,要换他独自一人走下去了。 第九章 再次回到山洞,秦疏开始主动调理内息。他发现在身体里的内力竟比先前更为强劲一些,这让秦疏有几分惊讶,但在看了小女孩给他采回来的那些草药之后,秦疏又有几分了然:“这些都是极好的伤药,你是如何认得的?” 他忽然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点好奇,仔细想来,这些日子皆没有看见她的家人,想来她是一个人在崖底生活,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在贫瘠的崖底生存,又是怎么习得这些知识,真是个与苏镜月一样神秘的小姑娘。 “你用就是了。” 小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坐得离火堆极近,几乎都要被火苗烧了头发,但她却还像是冷极了似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夏末的夜晚,哪有这般寒冷。 秦疏看着她发青的嘴唇,轻声问道:“你可是受了寒?” 女孩没有答话,其实这些天她每夜皆有一个时辰是如此状态,只不过秦疏要么是在昏睡,要么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个一直照顾他的小姑娘,现在见她如此,一时有几分埋怨自己的疏忽,他走到女孩身边,拉了她的手,想用内力替她驱寒,但却不料女孩的反应极为激烈,她猛的抽出手,几乎是爬着挪了两步的距离。 “别碰我。”她说着,声色间的狠戾哪像是个小姑娘。 秦疏一默,为了复仇,在江湖上行了这么多年,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当下也不强求,又回到了他的位置,只是目光有些不由自主的落在女孩的手上。 那掌心里好似被灼伤过的伤疤…… 秦疏忍了好一阵,在女孩脸色渐渐好转之时,他开口问道:“你手心可是被什么灼伤过?” 女孩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答道:“小时候伤的,记不得了。”她转头不看他,岔开话题道,“你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明天便离开这里吧,顺着小河流淌的方向走,就能出去。” 秦疏心里有几分异样的感觉,有个想法在心底盘旋,但那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默了许久,最终只问道:“你父母呢?怎么放任你一个人在这山崖里?”女孩沉默,秦疏实在好奇极了,便又问道,“你既然知道出去的路,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女孩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目光落在身边的一块石头上,静默了许久才道:“我在这里守一个人。” “谁?” “至亲至爱。” 是她的父母吧?秦疏猜测,心里却有几分笃定。细细的将她表情打量了一会儿,秦疏斟酌了一番,决定不再询问下去。只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便打算出去,你可要与我同路?” 女孩目光这才又落在他身上,将他看了许久,久到像是要刻下来一样,最后她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这里。” 总不能强求别人吧。秦疏点了点头,闭目睡去。 这一夜,他好似能感觉到有一双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不舍离去。 第十章 顺着小河流淌的方向,秦疏出了山崖,没走多久便遇上了正在寻他的属下。 众人见他安然无恙,皆是庆幸不已,有亲侍上前道:“主上,前几日我等寻你的时候偶遇谢神医,今日他尚在别院做客,你可要请他看看?” 秦疏一怔,神医谢欣,一别十年,他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他…… “见吧。”秦疏道,“见见也好。” 这身体,他得比以往更加珍惜。 十年前,秦疏十八尚未弱冠,如今却已近而立,谢欣更是已过不惑。他们通过苏镜月认识,但现在苏镜月却已不在。 谢欣替秦疏诊脉之时有几分怅然:“她到底是对你最真心,那一身内力都尽数渡给了你。” 此话一出,秦疏一愣:“什么内力?” 谢欣苦笑:“她竟是没告诉你么?她那身功夫,蛮横霸道,却是要命来换的,不过这功夫练出的内力精纯,也是天下极难得的。最后,她把这一生的成就都给了你,你得好好珍惜。苏丫头的死你别太难过了,她的命数也该是这个时候尽了。” 谢欣越说,秦疏却越发糊涂:“什么意思……” 谢欣微怔:“她什么也都没和你说?” 秦疏怔愣的看他。 谢欣一叹:“那臭脾气!罢了,既然人已去了,我便与你说吧。”他道,“你唤她苏镜月,她原名却不叫这个,她姓谢,小名一个苏字,是我远房堂妹。你看她如今二十来岁,其实也不然,若真要算,她应当比你大上十岁。” “三十年前,谢苏一家三十余口惨遭灭门,彼时谢苏不过一孩子,她侥幸逃出后寻到了我,求我教她功夫,想回去报仇,她心性烈,急于求成,我劝阻不得,无奈之下终是给了她一本秘籍,秘籍中所记载的功夫成效极快,但危害也极大,阴毒入体,减寿不说,还会令人在成年之后一朝变为幼童。” 秦疏已全然愣了。 “十年前谢苏寻到我,让我来为你治疗腿伤的时,也是让我去医治她的,让我拖延她变成孩童的时间。这本对她身体极不好,但她却说,左右她已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能陪你多久便陪你多久吧,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不想离开你。 “那时我才知道,你对她多重要。谢苏曾与我说,你将她捡回家的那一次正是她第一次变成小孩时,彼时她找仇家复仇,却险些丧命,正是绝望之时,是你救了她。她大伤,身体未好,便陪在你身边,没想到过了三年,她那仇家竟然又找上了你……她道是自己害了你一家,心怀愧疚,便一直陪在你身边,或许是想弥补你,也或许是想帮助你。如今把内力尽数渡给你,定然也是想让你以后过得安好吧。” 秦疏呆怔。那些人……毁了他家的人,是苏镜月的仇人! 他这些年一直追逐的仇家本是苏镜月的仇家! 秦疏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可此时心绪再乱,却有一个念头压住了所有的混乱冒上来:“你说……苏镜月,她会变成孩子?” 谢淑点头。 “她会变成孩子……”秦疏恍神,好似只听进去了这句话一样。 奇怪的女孩……阴寒入体,掌心灼伤,内力猛涨…… 这些事情猛然间全部串联起来。他怎么没想到!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苏镜月没死,她还活着,变成了小孩! 可是他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山崖下面,他又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秦疏转身就跑,脑海里不停回忆着他离开山谷前的晚上,苏镜月坐在火堆边瑟瑟发抖的身影。 她那么冷,那么冷……他却连抱也没抱她一下! 一路疾行,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狼狈成了什么模样,秦疏沿着他出来的那个河谷,再次步入山崖底下,找到那个山洞,洞里却已经没了人,苏镜月不知去了哪里,他满山谷的找,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恨不能掘地三尺。 但是她不见了。 她不见了…… 秦疏回到山洞,颓然坐在地上,恍然间,他想起那日离开之时,苏镜月目光静静的落在一处石头缝隙上,他站起身,上前一看,之间缝隙边刻着一行又细又小的字——纵使相逢应不识。 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在这里守一个人……至亲至爱。” 她在守着他啊!她在像他表露心意啊!可他这个混账东西……竟没识得出她。 她说她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离开他,那一年前她的离去定是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她怕他伤心,怕他难过。 那些离开的日子她每天过得过难过秦疏不知道,在冷的时候有没有人心疼她秦疏不知道,在无助的时候有没有想念过他秦疏不知道。秦疏只知道,他最后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回来拿,那么倔强的苏镜月,那么害怕他难过的苏镜月却软了心肠要回来。 她是想念极了他,想在最后见他一面。 可该死的他做了什么,他竟没有认出那么重要的苏镜月! 纵使相逢应不识…… 多么绝望。 秦疏失魂落魄,摇曳着脚步出了山洞,行至他坠落山崖的那方。萤火飞绕间,水草深处,一方在闪闪发光,他眼眸一亮,重燃一分希望,疾步行去,拨开水草,他终是寻到了那个人。 她趴在地上,脸颊轻轻贴着地面,那是他掉下来的地方,苏镜月就这样静静的趴在那里,像是抱住了他一样。 她背上停着那么多萤火虫,他一动,那些小光点就都惊飞起来。秦疏静静的把她扶起,将她已经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 “苏镜月。”他说,“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贴出来啦~ ☆、青青(上) 第一章 辰暮大师兄被慕容青青睡了? 辰暮大师兄练功时被慕容青青惨无人道的睡了? 辰暮大师兄练功时被慕容青青惨无人道的睡后,面色憔悴,闭门不出,羞愤欲死了? 慕容青青欲哭无泪:“谣言!都是谣言!事情明明是,大师兄练功时,法器碎了,他惨遭法力反噬,所以面容憔悴,闭门不出,调养生息去了!”她拽着同门师姐的手委屈道,“事情怎么会传成这个样子,大师兄回头知道了,得怎么看我啊!” 同门师姐斜眼看她:“可那天有人御剑飞过青云峰时,看见你神行狼狈,衣冠不整的从大师兄房里跑出来,而后大师兄又面容憔悴的追上你,据说还拉扯了好一阵呢。” “那……那是因为……”慕容青青眼珠转了转,终是一咬牙认道,“好吧,我承认大师兄练功的法器是我弄碎的!可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大师兄当时遭法力反噬,我心慌,拿了碎法器便想去找师父拼起来,哪想伤成那样的大师兄还有力气从屋子里追出来,将我捉住让我把法器还给他……” 师姐愣了好半晌:“乖乖,你这是要害死大师兄的节奏啊。那碎了的法器是能乱拿的么?那种法力反噬的时刻外人是千万碰不得的,否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命丧黄泉。也亏得是大师兄才有力气追出去,要换了别人,怕早被你玩死了。我说小师妹啊,你虽入门不久,但这些常识却是该知道的,你上课时,都用耳朵打蚊子去了么?”师姐拧着她的耳朵一转,疼得慕容青青哎哎直叫。 最后只有捂着耳朵,可怜巴巴的抽泣两声:“好了,我知道了,我这便给大师兄道歉去。” 青云峰上,辰暮独居之地。 “大师兄。”慕容青青在门口轻轻叩响门扉,“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里面没人应声,慕容青青端着食盘在门前来回走了两圈,又道:“师兄,我错了,我来给你道歉来了。” 仍是沉默。 慕容青青在门口双膝扑通一跪,声泪俱下:“大师兄!我当真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嘤嘤!你别这样折腾自己啊!” 她哭得尽兴,房门洞开,辰暮穿着一袭蓝白相见的锦袍冷冷立在门口:“我说过,一月之内,任何人不得上青云峰。” “我知道!这不能怪青云峰下的弟子,是我没脸没皮的求了许久,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诓得他放我上山来的。大师兄,我你在养伤,身边正需要一个伺候起居的人,我实在心里内疚,自愿上山来侍奉你!” “不用。”丢下两个字,辰暮最后一步要关门,哪想慕容青青倏地整个人往前一扑,将自己挂在门槛上,面朝地,双手抬起,一碗枸杞炖鸡汤稳稳的呈在他身下:“师兄。”她艰难却坚定道,“好歹喝了这碗汤。” 谁知这新入门的小师妹竟是这么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主。 辰暮自诩此生已见惯奇奇怪怪的人,可用这种姿势挡门的倒还第一次看见。他终是弯腰,端起那碗鸡汤:“别再来了。” 慕容青青爬起身来,脆生生的应了,转而离去,走得倒是果断。 翌日,辰暮正在打坐,体内气息刚运转了一周天,又闻“碰碰”敲门声。他眼一睁,眉头皱了起来,下榻开门,站在门口笑眯眯的人,又是慕容青青。他眉梢一动,声色薄凉:“又来作甚?” 慕容青青变法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丛草药:“大师兄,这种草药对内伤管用,你便拿去嚼巴着吃了吧!” 辰暮目光一转,认出确实是对内伤有用的药草,但是……“不需要。”他冷冷落下三字,甩手关门,这次速度比昨日快了不少,没让慕容青青扑在门槛上,但眼瞅着门要关上时,一只握着草药的手臂硬生生的穿了进来,本他快速关上的门狠狠夹住。 “嘤!”外面的慕容青青一声隐忍的怪叫,似乎疼得不行,拽着草药的手用力得泛白,几乎要握烂草药根茎,“大师兄。”因为忍耐着险些断臂的疼痛,她语调时高时低,“好歹……接了这些草药。” 辰暮默了许久,一把拿过草药,关上门:“别再来了!”语调比昨日多了些警告。慕容青青又脆生生的应了,离去的脚步声极是欢快。 辰暮垂头看了看手里的草药,掐下一片,放进嘴里,吞掉:“真涩。” 第三日,当外面又响起敲门声,辰暮理也不理,待运完功,听见外面来回踱步的声音,他只道:“回去。” 外面的人扬声道:“大师兄,我只是来送丹药的!没别的意思!” “不要。” “好的,我知道了。” 对方今日这么快就放弃倒还让辰暮眉头一挑,但没等他疑心多久,忽见一根指头“咄”的戳破了他门上糊的纸,然后转了一圈,将他门上一个木格子的纸全弄破了,一包纸裹着的东西从破开的那个洞里慢慢挤了进来,然后掉在地上。 慕容青青哼着小曲儿便蹦跶着走了。 辰暮起身走去,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他窗户上的洞,竟难得头痛的揉了揉脑袋。 这……真是…… 让人防不胜防啊…… 辰暮给看守青云峰大门的弟子下了死命令,无论什么东西皆不得上青云峰,包括苍蝇和慕容青青! 听着辰暮薄凉的说出这话,守门弟子一脸惋惜,冒死进言:“大师兄,青青对你当真是真心的。” 辰暮一脸冷色:“她只不过是愧疚。”对辰暮来说这是一句在简单不过的辩解的话,他只道外人看慕蓉青青天天来找他,生了什么误会,如此解释,照顾的是自己与慕蓉青青两人的清誉,但他不知,在门派弟子们的口口相传中,他的清誉早就没了。是以这话听在该弟子耳朵里又有了另外一层含义。 他目送辰暮离开,极为感慨道:“原来……大师兄你恨她……” 第二章 仙门中又传出大师兄失身之后,慕容青青对他百般讨好,但大师兄只认定其只是心怀愧疚,并不信其真心,所以闭门不出,不愿与慕蓉青青再相见,免涂添伤怀。 这些传闻虽将慕容青青气得跳脚,但却没有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去大师兄跟前乱嚼舌根。是以,没了慕容青青的打扰,辰暮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待得又是一日晴好,辰暮方打坐完毕,忽听院子里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似是有什么重物砸进院子里,他眉头一皱,心头忽的有些不祥预感,一推门出去,果然又看见了慕容青青! 彼时她正卡在一株大树上,摔得一身狼狈,挣扎了几下,一柄剑从她身旁落下,她一声惊呼,挂住她身体的枝丫尽数断裂,慕容青青一屁股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堪堪停在他跟前,脸上挂了彩,衣衫褴褛,好似行乞而来。 “大师兄!”摸到旁边的鞋,慕容青青没顾着痛,一蹭就起来了,她兴奋道,“守门弟子不让我进,但我学会御剑术了!以后我可以自己飞过来!”她笑得就像一个吃到了天下最好吃的糖的小孩。 辰暮冷眼看着,却想问极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教会她御剑术的! 慕容青青拍了拍身上的灰,拍得一片尘土飞扬,辰暮眉头微皱,却也没躲,只是冷声道:“你今日拿什么我也不会收的。” 慕容青青一愣,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看他:“哎呀……糟了,我什么东西都没带,今日第一次御剑飞这么远,光顾着掌握法术了,根本就忘了给你带点东西……” 倒是……怪他这话说得多余了么…… 辰暮揉了揉额头。 “不过没关系。”慕容青青笑道,“我把人送到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吧,大师兄,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有。”辰暮正色,“离开这里。” “这个待会儿做。”慕容青青答得极快,答完了又铮亮着眼忘他,“还有别的么?” 辰暮无言,对于这么死缠烂打且脸皮比城墙拐还要厚的人,他当真是彻底没辙了。他索性一扭头回了房,关上房门,只听慕容青青在院子里喊道:“那我先帮你扫院子吧!” 不一会儿,外面除了扫地的簌簌声和慕容青青偶尔哼的两句歌谣,也没有别的什么杂音了。 罢了,辰暮心想,就随她吧。 这一随,便随了大半个月,慕容青青日日御剑而来,或给辰暮带点吃食,或给他弄些补药,有时帮他扫扫院子,修剪一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时间一久,辰暮倒是习惯了这个小师妹的打扰,运功之后,若听不到她在院子里哼小曲,倒还有几分不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篇是写完了的,且已在《飞言情》11B上发表,所以明后天就会吧(中)(下)放上来的~ ☆、青青(中) 这日复一日,辰暮遭法力反噬而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琢磨了些时日,终是在一日吃完慕容青青送来的食物之后,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此伤虽是因你而得,但更多却也是怪我自己不小心,这些日子你也已经将功补过,心中便无需愧疚,从明日起,你便别来了。” 慕容青青看了他半晌:“我早就没愧疚了呀。”辰暮一愣。只见慕容青青不敢置信道,“大师兄,时至今日,你莫不是还以为我日日来这里,是因为愧疚?” 辰暮蹙眉:“不然呢?” 慕容青青正色,“是因为我喜欢你。”她字字清晰道,“打碎你法器那次,其实我就是想来和你说这事的,但因为心里紧张,所以难免手脚不利落,犯了错。这些日子相处,我看出大师兄并非看起来那般冷漠,不近人情,脾气不好,极难相处,不爱说话,但一开口便能噎死人……” 辰暮眯起了眼。 慕容青青适时打住:“我知道大师兄有颗温柔的心,比这山上所有人都更温柔。”她眉目微垂,眼底流露的是辰暮未曾在她身上见过的温婉,原来……这么跳脱的一个女生,也有这样一面。辰暮愣住,望着她好半晌,最后眉目一沉:“如此,你便更不能来这里,现在便走吧,以后也不许再来!” “为什么呀?”她还要说话,辰暮拎了她的后领,拖着她便往山峰下送,慕容青青慌了,挣扎道,“你有心仪的姑娘么?你有不想被人喜欢的癖好么?师父有明令禁止门下弟子不许谈婚论嫁么?” 辰暮不答话,只专心的将她往山下拖。 慕容青青替他回答:“没有,没有,没有对吧!三个都没有你这么着急赶我走作甚!” 一路将慕容青青拎到青云峰下,守门的弟子看见这种架势的两人一时都被吓住,但闻辰暮冷冷道:“想赶你走而已,需要理由吗?”这几日的言传身教,竟是让辰暮也把这份无赖学了去。 慕容青青一愣,辰暮吩咐道:“将她给我抓住,待我将上面结界布好再她放。谁要再敢给她方便,别怪我一并处置。” 结界做好,慕容青青便是御剑也上不去了,她着急:“我……我就是想去看看你!为什么不行?” 辰暮回头:“我不喜欢。” 第三章 慕容青青被辰暮大师兄公然拒绝并嫌弃,仙门弟子皆道大师兄果然是寡情之人啊,连强上献身如此强劲一法也无法令其心动,果然是一心向道,心无旁骛了么。 但这些言语并未在仙门当中红火多久,原因是,仙门的试剑大会便要开了。此乃一年一度的比试大会,胜者或会得到师父赠予的一件宝贝,人人皆摩拳擦掌,话题一时都被试剑会引了过去。 大会第一轮是单纯的法力比拼。 慕容青青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她虽入门晚,但好在天资聪慧,否则也不会被师父选为关门弟子。 第一轮便刷下了一半的人,第二轮则是要比赛其杀妖本领,考虑到安全问题,所以着两人一组。杀妖最多的那组进入下一轮,而第三轮,则是赢的那两人分别与云游回来的师父对战,由师父来评判哪个弟子学得更好一些,慕容青青知道这个比赛规则之后,愣了许久没说话,但她最近老是这样愣着,同住的人便也没大在意。 组队之时,慕容青青求遍了所有人,让他们千万不要与她组队,一旦听闻谁有意愿与辰暮组队的,她便跑去将人家眼巴巴的望着。她与辰暮的事,仙门上下都知道,且知道的都比实际发生的更为离谱一点,所以大家便也成全了她。 于是,第二轮比赛前十天,慕容青青站在了辰暮面前,她一脸痛心:“大师兄,没人愿意与我一起,只好委屈你了。” 辰暮眉梢一挑。慕容青青私下里做的那些事他不是不知道,但这些天没看见,他竟莫名的不觉得她这副厚脸皮的模样讨厌,见她眼底偷藏的笑意,辰暮心里竟起了几分纵容的心思。 他沉着脸,声音冷冷道:“别拖后腿。”言罢,他转身欲走。 可慕容青青哪会如此容易放他走,伸手便去拽,辰暮早有准备,手一抽,慕容青青扑了个空,她脚下不经意间一崴,“哎呀”一声,慕容青青摔倒在地。辰暮脚步微顿,便只有这一瞬的停顿,慕容青青藤蔓一般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师兄!要我不拖后腿可以!教我法术吧!” 辰暮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当下又恼又怒:“撒手!” “不撒!”慕容青青心一横,道,“你若不教我,别说十天后我拖你后腿,现在我便拖着,不放手!” 被人胁迫至此,饶是冷漠如辰暮也气得直喘粗气:“好!好!慕容青青你好极了!” 慕容青青只觉头上杀气深重,她不管不顾,抱着大腿整个人几乎都贴了上去,闭眼咬牙,一副要做长期抗争的准备。 “放开!”辰暮一喝。 “你先答应教我!” “我教!” 慕容青青便立即松了手,她坐在地上,捂了脸:“你早说不就好了么,做这种事,即便是我也会很害羞的。讨厌!” 辰暮简直无言以对。 辰暮这人冷是冷了点,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是以他此时答应教,不管是怎么答应,最后一定会教。他理了理衣袍,冷冷丢下一句话:“明日寅时,御剑来青云峰。” “好的大师兄!” 辰暮目光一冷:“先做好死的准备。” 慕容青青声音清脆响亮:“没问题大师兄!” 次日寅时,慕容青青依言御剑而来,适时辰暮已经在院中立了许久,寒露湿了肩头,见到慕容青青,他徐徐睁眼:“太晚了。” “好的大师兄,明天我再提前一点。” 无论如何,慕容青青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辰暮瞥了她一眼:“先围着青云峰跑十圈,活动开了便与我来战。”既然是狩猎妖怪,实战便是最好的训练方式。 慕容青青应了,可她没想到,等她跑完十圈回来,大师兄真的是用杀了她的力气在与她拼命啊!原来,他昨日说的做好死的准备当真不是在开玩笑啊!这真的是要死人的节奏啊! 第一天罢,慕容青青再没力气御剑而飞,只拖着残破的身躯,挪到青云峰下,让守门弟子给抬了回去。 第二日,辰暮早上起得晚了点,他本以为照着昨天那架势,慕容青青好歹也要卯时才起得了床,等来到他这里,至少天该大亮,但没想到他一踏出院子,寅时一刻,慕容青青手上裹着绷带,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望着他:“大师兄,你晚了。” 在这还未天明的黑暗之中,慕容青青眼中仿似有光亮在闪动,辰暮不得不说,他很讶异,而且……佩服。 这个死皮赖脸的姑娘,确实有点常人所不及的耐力。那他便稍微认真对待一下吧,就当做,回报她的认真。 这一日练下来,慕容青青倒不觉得有第一日那么累,而且托辰暮时不时停下招数指点她一两句的功劳,她学的东西倒是比昨天要多。慕容青青聪敏,一个错误点出,教一次她便会了,这天教完之后,辰暮也忍不住夸道:“你天资好,若日日皆如今日般用功,他日定有大成。” 慕容青青忙接话道:“那也得有人日日这么教我才行啊!”她笑着将脸凑过去,“大师兄啊,就算这次比赛完了,你也这样日日教我好不好?” 夕阳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她额上的汗珠与清澈的眼眸透出晶莹的光,看得辰暮微微失神。 “大师兄?” 察觉自己失态,辰暮清咳一声,后退一步:“再说吧。” 慕容青青笑了起来:“你可是没拒绝哦!记得!”她哼着小曲,像之前在他这里扫完院子一样,畅快的走了。 ☆、青青(下) 第四章 离比赛还有三天,慕蓉青青的术法与武艺提高得飞快,令同门羡艳。她却还是坚持赶在寅时之前便去了辰暮院子里,先跑十圈,再与辰暮战上一场。 这日她刚跑完步,活动开身子,回到青云峰的院子里,却发现辰暮竟坐在院中石椅上,只手撑着脑袋,闭目小憩。 慕蓉青青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跟前,将他的脸细细打量了一遍,适时晨曦的光刚起,一切都那么如梦似幻,慕容青青看得正专注之时,那对轻闭的眼眸缓缓睁开,看着眼前慕蓉青青放大的脸,他没有半分惊讶,似早已察觉她的注视一样。 在辰暮开口之前,慕蓉青青道:“大师兄,可有人说过你长得极美?” “唔,现在你说了。” “大师兄,我可以亲亲你么?” 她这话问得突兀,话题转得太快,辰暮一时没反应过来,忽觉唇上一暖,竟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当真将唇印了上来!辰暮双目微睁,立时往后一退,慕容青青却在他退开之前伸出舌头在他嘴上俏皮的舔了一下。 “真是好滋味。”慕容青青笑得好似偷了腥的猫。 辰暮在巨大的心灵撞击之后蓦地回过神来,咬着牙,恶狠狠道:“慕容青青!” “什么亲亲?你还要我再亲一个啊,好极好极。”慕蓉青青故意误解他的意思,一闭眼,嘟着嘴,慢慢凑过脸来,辰暮目光落在她撅起来的嘴唇上,脑子不知为何,突然停顿了一瞬,在这个完全可以躲开的情况下,竟轻易的又一次让慕蓉青青碰到了他的嘴。 而这一次,慕容青青竟比辰暮更为惊讶,待一碰到,她像被电到一般弹开,捂住嘴,愣愣的看着辰暮:“你没躲?” 辰暮也愣愣的摸着自己的嘴…… 是啊,他没躲。 明明能躲得开的。发呆也好失神也罢,总之就是没有躲…… 慕容青青呆呆的问:“大师兄……你莫不是,有点喜欢上我了吧。”辰暮抬眼看她,恍觉有些不对劲,若照常理推断,说出这话时,慕容青青应该是一副兴奋高兴得不知所措的表情才对,可为何她此时的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若喜欢上了,又待如何?”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怎么会问出这种话,“这不是你希望的么?” 慕蓉青青呆呆的看着他,然后像碰见鬼一样,拔了剑,爬上去,踉踉跄跄的御剑而飞,简直就像是逃一样。 然后,慕容青青接下来三天都没有去过辰暮的青云峰。 辰暮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破天荒的因为一个姑娘,下了青云峰。 或许是他这好奇里还带着几分挥散不去的挫败感吧。一个粘他粘得那么紧的姑娘,一个全仙门都认为她喜欢他的姑娘,居然在他好不容易有点动心的时候,在他说出类似于表露心意的话的时候……仓惶而逃! 难道,是他和全仙门都误会什么了吗…… 而辰暮没想到,他下了青云峰,竟然也没找到慕容青青,与她同住的人说她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回来住过,还以为慕容青青是在青云峰住下了。辰暮心头一紧,满仙门的找人。 可找了两天,仍旧没有找到慕容青青的身影,直到比赛当天,辰暮终于看见了慕容青青,她还穿着那天离开时穿的衣服,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腾上来围着他“大师兄大师兄”的叫唤。 辰暮两天找不到人,心头早憋了一通邪火,当即便遏制不住的发了出来:“你倒是记得这里还有个比赛。”但只开了个头,看见慕容青青耷拉着脑袋垂头等骂的姿态,那些窝火一瞬间便不知飘去了哪里。末了,他憋到最后,只冷着嗓音道:“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慕蓉青青不答话。 辰暮盯了她许久,罢了,他一声叹息,以后再问吧。 “妖怪生猛,今天你跟紧我,注意身后。” 慕容青青抬头看他,默了半晌之后,又垂下脑袋,像是呢喃一般道:“其实你很温柔。” 辰暮闻言,清咳一声:“走了。已经开始了。” 两人行至山谷之间,辰暮执剑走在前方,慕容青青在身后跟着,走了一段路,她倏地开口问道:“为什么……非要将妖怪赶尽杀绝呢?” “妖既是恶。除恶扬善这是修道者的本分。” 慕容青青一默,话题倏地一转:“我好似听闻师父今日已提前回来了。” “为防意外,师父确实回来了。”辰暮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怕自己被妖怪杀了?” 慕容青青一垂眸:“不怕,我有大师兄在……” 辰暮忽的脚步一顿,“以后……”他没看慕容青青,言语有些生涩别扭,“以后,我可以天天教你术法武功,你可还想学?” 慕蓉青青抬头望他,转而一笑,笑靥如往日一般明媚,她道:“大师兄啊,我……不想学了。”话音一落,辰暮只觉周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他眉头一蹙,望着慕蓉青青,但见她身形一转,向前踏了三步,自衣袖之中取出一枚信号但,发向天空,一时间,林中妖气大盛。 “仙门优秀弟子倾巢而出,门派之中防守薄弱,道寂老头现在门派之中,找到他,杀。”她声音不大,但音色却随着法力传播出去,没一会儿,林中妖气渐消,辰暮知道它们去了什么地方。 辰暮脸色冰冷:“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再清楚不过。”慕容青青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洗去妖髓,机关算尽,为的便是今日。父母血仇,我隐忍了十五年,十五年中恨极了你们这些打着除魔卫道旗子的道士!”她冷厉的声色一转,带着些许自嘲,“而到最后,为了复仇,我却洗干净了妖髓,修行你们的法术,成了一个修仙者,有时宿命总是如此讽刺,它会把你变成你以前最讨厌的那类人。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辰暮静默:“你不是慕容青青。” “我是。”她道,“慕容青青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我便是你识得的慕容青青。不过我却不该是你的小师妹。道寂老头在云游之时结识了一个小姑娘,见她天资聪慧便给了她拜师的道符,我将她的道符借来用了。” “你骗了仙门所有人……” 慕蓉青青一笑:“是啊,所有人。” 辰暮沉默,见她转身要走,才又开口道:“这些时日,你说过的话有没有哪怕一点,是真心实意的?”他声音微哑,问得吃力,就好像只要慕容青青说有,他就决定原谅她所有的背叛一样。 而慕蓉青青只侧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不见半分温度:“没有。”她说得那般果决,随即拂袖离去,用的是他们门派的御剑术,她现在要去杀他师父,用的是他教习的法术武功。 “师父不会那么轻易中招的,别去了……”他这句告诫消散在树林之中,没人听见。 第五章 仙门遇群妖偷袭! 衣服里的传声符传来师弟着急的声音:“大师兄,你在哪儿!快回来!” 辰暮闭上眼,没空搭理他,将所有法术专心用在破除体内禁止之上。不消片刻,他一睁眼,周围禁止尽消:“师父在哪儿?”他通过传声符回话。那边的师弟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大师兄!你终于回话了,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师父坐镇主殿,他老人家自是无妨,偷袭他的那些小妖已尽数被钉死在伊祁桃木上了,只是零散的小妖有些难收拾。” 辰暮唇角微动,关于慕容青青这个名字终是没有问出口,他御剑而飞,回归仙门之中。 辰暮阴沉着脸色赶到大殿,殿外的桃木之上以钉死了许多妖怪,他尚未进门,忽听其中弟子惊呼:“小师妹!” “青青!” “师父!你为什么……” 辰暮心头一慌,急忙踏入殿中,但见师父的缚妖索将慕容青青临空吊着,她心口插了一柄桃木剑,鲜血如注淌在地上。 “道寂老头果然……心狠手辣。” “妖始终是妖。”师父立于主座之上,他目光沉凝,虽已年过半百,但却并不显苍老,“即便洗去妖髓,也仍旧改不了虚伪丑恶的本性。与你们,谈何仁慈?” 慕容青青笑了起来,然而将死之际,她的笑声却令人莫名觉得心下苍凉,在殿中之中多半都是与她相处过的,虽说她有掩藏伪装,但是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时时刻刻做到如此滴水不漏,师父说的……或许……也有点不对吧。 “我丑恶虚伪,你便是纯善真执,我杀人便是错,你杀我便是对,倒真真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账东西。” “师父,小师妹……慕容青青在山期间未曾做过害人之事,还望师父网开一面。”一人忽然抱拳跪下,沉声求情,众人见状,亦效仿跪下。师父眉头一皱:“这妖怪给你们灌了迷魂汤不成!”他手中长剑一挥,“如此,便更留不得!” 辰暮心下一惊,什么也来不及想,纵身上前,解了绑住慕容青青的缚妖索,将她往怀里一抱,御剑便飞走。师父勃然大怒,起身要追,却被别的弟子拖住脚步,无奈之下,他只得作罢。反正桃木穿心,这小妖也活不成了。 云雾在身边穿梭而过,慕容青青却听不见别的声响,只感受到了辰暮与自己相贴的身体,传来他急促的心跳。 “为什么还要救我?”她问。 辰暮没有回答。 “我靠近你,只因你是他嫡传大弟子,你的招数与他最是相似,我是来寻破解之法的,我只是为了利用你。” 辰暮知道,所以她那么热情的追求,但是在他有所回应之后,又忙不迭的抽身离开。他只是想一下,便知道了:“慕容青青,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声色极冷,但话语中却带着几丝极难察觉的僵硬,“你有没有,哪怕一丝的真心?” 慕容青青望着身边无声流转而过的白云,她知道再往前走便是青云峰,但是她恐怕再也到不了了。 “没有。”她说得十分清晰,“一点也没有。” 辰暮握紧她的肩头:“你当真……可恨至极。” “没错,呵,可恨,谁让我……是妖怪呢。”话音渐弱,她便像一簇散沙,被风一吹,化作星星点点,消弭于世间,洗了妖髓的妖,最后连尸体也留不下来。她什么也不是…… 辰暮顿下身形,立于涛涛白云之中,眼看着那些光点从指间流逝,再不复形状。 有一个女子,没脸没皮的闯进他的世界,然后这般悄无声息的走了,只留下他心中的一片狼藉,无从收拾。 辰暮恨透了妖怪,他向师父谢罪,请命下山,游走于尘世之间,但凡有妖怪落在他手上,皆没有好下场。 时光转瞬,入白驹过隙,他已是半百之年,与师父一样,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他依旧游走街市小巷,一日,走过江南小石桥之时,书生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妖气,他眉目微沉,他没有跟着书生走,而是追寻着妖气痕迹,一路寻至一间巷弄小屋,屋中正有女子在来回忙碌。她哼着小曲,好似愉快极了。 这一幕不知为何便破开了他记忆的枷锁,将那些他以为再也想不起来的画面重新拼接,捧到他的面前。 书生不在家中,她打理好了所有的家务,然后站在院门口傻乎乎的练习:“相公你回来啦。”“相公你终于回来啦。”“哎呀,不对,人类女子到底是怎么做的呢。” 她那么努力的想做好。 辰暮一时竟下不了手,他默默转身离去,在江南小城中略微有些迷失,待他有日想起,再一次去了那个小院,那女妖还是那么快乐的伺候着她的相公,辰暮便像看呆的一样,由着记忆阴影中的那些凶兽,将他理智啃噬干净,他时不时来小院前转转,他想,总有一天他不会再想过来的,总有一天,他不愿意再记起……慕容青青。 但是,他等的那一天尚未到来,女妖便被另一个道士杀死了。 那日他去的时候,女妖已经快死了,书生知道她是妖怪,吓得不轻,但却还是要去抱他,女妖面目狰狞,她说:“我只为吸你阳气而来,你还靠近我作甚!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见你。” 她否认那些付出过的感情,她说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但是,怎么会是假的。那样从眼底深处涌出来的温柔怎么会是假的! 她……她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留他一人去记着本该属于两个人的东西。所以她想让他淡忘,想让他恨她,可妖怪不明白,那并不是恨,那只是……不甘…… 而不甘,更易让人执著,更易让人介怀一生。 慕容青青做到了,她让他介怀了一生。 辰暮独归青云峰,余生之中,他日日寅时起床,在院子里枯等,只是,终其一生,他再未等到那个该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篇还木有构思好~所以且等等哦~ ☆、喜当爹(上) 第一章 陆黎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接到了家中管家打来的电话。 “先生,有个小孩在院门口站着,自称为您的儿子……” 一瞬间,陆黎觉得自己请了个脑子有毛病的管家,他指尖在键盘上飞舞,面无表情的回道:“打出去,应付骗子这种事还要我来教你么?” “可是先生,这孩子拿着亲子鉴定。依我看,不是假的,而且……”陆黎指尖一顿,身子往后一仰,倚在舒服的老板椅上,声音沉了下来:“而且?” “我刚才已拍了照,传到您的邮箱中,您可亲自看一看。” 挂了电话,陆黎握着鼠标轻轻点了几下,宽阔的显示屏上刷出一张五岁男孩的脸,男孩眸光清朗的看着镜头,圆圆的脸上看不见一分畏惧,眉宇之间的神态实在与他太相似。 陆黎松了鼠标,摘下黑框眼镜,一张向来沉稳的脸上难得显出了几分愕然。这……是他的人生出了问题,还是他打开邮箱的方式出了问题? 亲子鉴定是真的,儿子也确实是真的。陆黎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将坐在沙发对面的男孩盯着,双目如炬:“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也不躲避他的目光,利落的答道:“陆坚强。” 什么破名字……陆黎又问:“你母亲呢?” “外公病了,妈妈要去照顾外公。” “在哪个医院?” “妈妈交代了,不告诉你。” ……那女人,是在玩他吧?要去照顾爸爸就把儿子扔了?还扔给他?她就如此笃定他一定会要这个凭空落下来的儿子?她这举动与其叫做把儿子还给他,不如叫把儿子丢掉,或者说--坑爹!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陆坚强摇头:“妈妈交代了,这也不能告诉你。” 陆黎语塞,眯眼打量陆坚强,小孩毫不畏惧他的目光,直勾勾的与他对视。陆黎挑了挑眉,倚在沙发上问:“那说说,你妈妈交代了什么事儿能告诉我?” 陆坚强想了一会儿:“我真是你儿子,亲生的。” “呵。”陆黎失笑,“不说也好,你就先住下吧。”大人之间的事,本就不该让孩子搀和进来。她不说,还真当他没办法找到人么。 第二天,陆黎照常上班,到中午的时候管家给他来了个电话:“先生,今天送坚强去幼儿园后,我从校方手中拿到了家长的姓名电话以及家庭住址。我已着人去女方家中守着,目前家中还没人,她的姓名以及联系方式我已通过短信发至您的手机,” “嗯。”陆黎挂了电话,这才将目光从显示器上离开,他端起水,抿了一口,翻出短信,一眼扫到上面的名字:“林馨。”他在脑海里找了找,没有哪一张面孔能与这个名字重叠起来。手指放在名字之后的十一位数字上面,拨通,等待,没人接起。 陆黎也不急,将手机往兜里一揣,看了看时间,打算下楼吃饭。 走进电梯,他站在最后面,随着楼层往下,进电梯的人越来越多,十三层,电梯停下,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刚伸手要去关门,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唤:“林馨!等等!你的手机!” 陆黎微微一怔,目光定在那女孩身上。 电梯里人太多,他将她看不仔细,只隐约感觉是个年轻的姑娘,年轻得好似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从同事手中接过手机连声道歉,声音轻软。 一楼到,电梯中的人鱼贯而出。女孩迈大步往外走。陆黎静静的跟在女孩后面。越打量,他便越觉得是刚才自己听错了,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五岁孩子的妈啊。 可不管心里如何疑惑,他仍旧跟了上去。 市医院,陆黎站在住院部三楼的楼道上,看着面前这个重症监护的牌子,他抱着胳膊,沉吟了一会儿,名唤林馨,有个生病的父亲,与他在同一个地方上班,最重要的是…… 陆黎拨通管家发给他的十一位电话号码,病房里面果然有铃声响了起来。 还真是这么一个姑娘啊…… “喂?”电话被接了起来,房间里有脚步声响起,像是那姑娘要出门来讲电话,“您好?”陆黎挂断电话,脚步一转,装作路人一般,正好在林馨开门的那一刻路过病房门口。 第二章 一开门,专心接电话的林馨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她吓了一跳,顿住脚步,下意识的要道歉,抬头一望,呆住了:“陆……呃,陆总。”她想捂嘴,但话已出了口。 陆黎转头看她,仿似是看见一个陌生人跟他打招呼一样,他礼貌的退后半步,客气道:“你好,小姐认识我?” 林馨眼珠转了转,打着哈哈道:“呃……我,我在陆氏工作,有幸在公司碰见过陆总。” “哦,是吗?这倒是缘分。” 他这话说得阴阳莫测,听得林馨心里乱打鼓。她心道:莫不是……那小子这么快就招了吧?这是来兴师问罪了?还没等她多想,陆黎便道:“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林馨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忙赔笑道:“您忙,您忙!” 原来……还真是偶遇啊。林馨再把手机拿到耳边,里面早已没有声音了。她该感谢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打来,让她有了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么…… 也不知道那小家伙在新家里过得好不好。 晚上回到家,与陆坚强一起吃晚饭,看着自己的儿子,陆黎瞬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养了一个这么像他的孩子,但妈妈却那么的普通。普通得,连给他生了儿子,他都完全没有印象,他该说世界真奇特吗? “你妈妈是怎样的人?”他想多了解一些关于这对与他干系匪浅的母子。 陆坚强头也没抬的道:“很笨的好人。但是她好像很喜欢你。”陆黎怔了怔,陆坚强扒了两口饭,抬头望陆黎,“你还没找见她吗?今天我明明看见管家去和校长说悄悄话了,这样都找不到,难道我爸爸和妈妈一样笨吗?” 他嫌弃的口气让陆黎挑了挑眉:“哦,你倒是对这些事看得挺透彻的。” “哪个小孩不想爸爸妈妈在一起,以前没见过你,不好说,现在我觉得你还不错,可以和妈妈在一起。” 陆黎失笑:“人小鬼大。” 第二天上班,陆黎着人调来了林馨的履历。六年前应聘来公司的小职员,这资历应该算是老员工了吧,为什么愣是没有升职呢?陆黎仔细一看才知道,这姑娘一直在申请内部调动,每个部门干不了一年多时间便跳动到另一个部门,她这是故意不想升职吗?不想见到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留在陆氏呢?辞职不是更好? 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明明看起来跟个孩子一样…… 中午,陆黎照着昨天的时间坐电梯下楼,果然又碰见了林馨,陆黎在心中嘀咕,看来这还是个生活规律的姑娘。 但于昨天不同的是,林馨在二楼的员工餐厅便下了,陆黎挤出人群,悄悄跟在她身后。但公司许多人都认识他,沿路走来,不少人与他打招呼,没跟一会儿,便跟丢了林馨的身影。 陆黎有些失落,刚一转身要走,手肘打在一个餐盘上,“哎呀。”女子一声惊呼,餐盘落在地上,饭菜也洒了一地。陆黎一看见身后的人顿时有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对不起对不起。”林馨一个劲儿的给他道歉。 陆黎心生一计,仍旧如昨日那般客套道:“哪里,是我没注意才是……咦,是你,好巧。” 林馨一抬头,看见陆黎,倒抽了一口冷气,又强自憋出笑:“啊……陆总,好巧,哈哈哈……” 陆黎看了看地上的饭菜,道:“这都怪我,作为赔偿,不如今天午饭就由我来请你吧。正巧我也要出去吃饭。” “呃……不用不用!” “不用客气。”陆黎弯腰替林馨捡起地上的餐盘,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小姐怎么称呼?” 都做到这个份上,她再拒绝就会有点奇怪了吧。林馨硬着头皮跟了上去:“谢谢陆总,我姓林,叫林馨。” “嗯,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的老文,在微言情上刊登过的~具体几期我忘了Orz后面两章会陆续放上来的。 ☆、喜当爹(中) 第三章 林馨本以为陆黎请她吃饭顶多就是一顿便饭,可走进西餐厅的那一刻,林馨就有了想溜的心思:“陆总,一顿午饭而已,不用这样,而且我下午还有事,您应该也比较忙吧……” “嗯,正巧今天没事。”陆黎答得轻松,将菜单递给林馨,“你要吃什么?” 林馨苦了脸,她想喝杯白水就走人啊……可在大老板的注视下,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一份牛排。 餐厅气氛不错,中午人少,正是谈话的好时机,陆黎浅浅的喝了一口水,道:“林小姐在陆氏工作多久了,我怎么对你都没什么印象?” 林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陆氏员工千千万,陆总日理万机,对我这种小职员没有印象是应该的。” “唔,倒是最近不知怎么的与林小姐还挺有缘。”陆黎慢悠悠道,“说来也奇怪,现在将林小姐这么一打量,竟觉得林小姐有点面熟,之前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林馨埋头喝水,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有好多同事也是这样说我的呢,哈哈哈。” 陆黎眯了眯眼,也笑了起来,开玩笑道:“林小姐看起来有点紧张?是怕和我在这里吃饭被男友看见?” “哈哈……”林馨摸了摸头,笑声有点干涩,“陆总说笑了。是我挡了您的桃花运才是。” “我哪还有什么桃花运。”陆黎笑得真诚,“孩子都有了。” 林馨也握着水杯笑得欢乐:“哎,陆总都有孩子了啊,之前都没听说过呢。” “嗯,我也才知道这事儿。” 林馨嘴角的笑僵住,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接下去。正适时,服务员前来上菜,解了林馨的尴尬,她本以为这话题就此打住,不了等菜上完之后,陆黎一边切牛排一边道:“不知道是那一年,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对方只送来了孩子,人影也不见一个。现在小孩在家里每天哭着找妈妈,哎……生活一团乱,不说这些了,林小姐尝尝这牛排,还不错。” 林馨握着刀叉没有动:“小孩……每天哭着找妈妈吗?” 陆黎深深叹息,一副万般无奈的模样。 埋下头,林馨动手切牛排,可是再美味的食物吃在林馨嘴里,都变得难以下咽。 晚上回家,陆黎刚一推开门,一个小身影便冲到他跟前质问他:“今天是不是有人欺负妈妈了!” 陆黎好生呆了一会儿,装傻充愣道:“没有啊。”也完全不否认自己已经找到了他妈妈这个事实。 “胡说!”陆坚强大声道,“今天管家来接我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看见了妈妈,她哭得眼睛都红了!一定是有人欺负她了!你一副本事很大的样子,为什么还让别人欺负她!” 陆黎脱了鞋,揉了揉陆坚强的脑袋:“你本事也不小,为什么不过去把你家母亲抱住安慰一通?” “那……那是因为……”陆坚强垂下头,难得露出失落的神色,“妈妈不让我过去……她一开始和我说好了,等她来接我那天我都要好好呆在这里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把你欠我们的要回来。” 陆黎好生呆了一呆,原来,那姑娘是用这样的理由把小孩骗过来的啊!还真是……陆黎忍俊不禁,他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道:“那你就先安心吃着用着,待我将你家母亲接过来一起吃一起用,好不好?” 小孩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追在他屁股后面进了洗手间,一边看着他洗手一边问:“你是说你要娶我妈妈?你喜欢我妈妈了?” “喜欢或许还谈不上。”陆黎答道,“不过,她既然为我生了孩子,我就该负起的责任。” 陆坚强愣了愣:“那你喜欢的是我,不是妈妈。” “构建家庭,有责任就够了。而且,我也不会再喜欢上谁了。”毕竟经验已经告诉过他,喜欢这种东西,太不可令人相信了。 第四章 陆黎再在公司见到林馨的时候又是在二楼的食堂,看来若是平时没有事,这姑娘的作息就十分的规律。可今天林馨的眼有点红肿,像是哭了一晚,他琢磨着昨天那一番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不是刺激太大了一点。 今天陆黎没有特别与她打招呼,在公司食堂吃完饭,得知林馨今天要加晚班之后,陆黎高高兴兴的回了办公室。 晚上九点,陆黎出现在十三楼,他一走进去便看见了林馨,整个空荡荡的楼层里只有她位置上的灯是亮着的。他走了过去:“林小姐,你还在?” 林馨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唇色有些苍白,但脸颊却红得厉害。陆黎一惊,也忘了装模作样,他伸手放在林馨额头上,声音一沉:“烧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请假?” 林馨眨了眨眼,将陆黎看清了,她脑袋有些沉,但还是强打精神道:“陆总,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有事吗?” 陆黎清了清嗓子:“我来你们总监办公室去找点资料。你这样还是别加班了,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说着,他便要将林馨扶起来,林馨往后躲了躲,有点不好意思道:“没事,我坐一会儿就好,还没到打卡的时间,我还不能走。” 陆黎皱了眉:“知道你勤快了,不用挣表现,起来跟我走。” “不是挣表现……我是在挣加班费。”林馨苦巴巴的说,“就剩半个小时了,加班费就要拿到手了,就算你是陆总,也不能在这时候逮我走啊……多亏。” 陆黎默了默,终于服了软:“好吧,我去给你那里有退烧药,给你拿点下来。” 看着陆黎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林馨揉了揉眼,心道她这是烧糊涂了吧,在公司这么多年,就没见陆黎对哪个员工这么温柔过。可不一会儿,当陆黎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将退烧药递给她时,林馨呆住了,她望着陆黎,兴许真是烧得脑子不灵活了,竟傻兮兮的吐出一句:“你真是陆黎?” 陆黎也被她问呆了:“为什么不是?快吃药。” 林馨接过他递来的温水:“你别对我这么温柔啊……”现在的她,可容易沦陷了。到时候死皮赖脸的缠上去,吃亏的可是他…… 看着林馨乖乖的吞了药,陆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林小姐。”他一脸困惑的问,“都说女生天生具有母性,林小姐能不能告诉我小孩到底该怎么养呢?说来惭愧,家中小孩的事,我还真没怎么与别人讲过,知道的也就几个人,女生就更少了,所以……” 林馨明白了陆黎的意思,知道他在问怎么照顾陆坚强,林馨眼睛一亮,虽然还发着烧,唇色泛白,但她还是坐直了身子,一点一点慢慢告诉陆黎,小孩,或说陆坚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东西比较容易过敏,连衣服哪里比较容易脏都仔细的与他说。 她说得津津有味,像不知道累一样,陆黎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妻子,其实不错,她会那么用心的投入家庭,做到最好。 桌上的时钟“滴答”一响,九点半到,加班结束。林馨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就讲了这么多。” 陆黎眯眼笑了笑:“看来林小姐对照顾小孩很有研究,听起来,像是照顾过哪个可爱的孩子一样。” 林馨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哈哈……我家侄儿经常来我家玩。所以我比较清楚。”她一边说着,一边要站起来收拾东西,忽然脚一软,身子往一边倒去,陆黎忙伸手拉她,可林馨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想要躲开他的触碰,一拉一扯之间,林馨重重的摔倒在地,陆黎忙蹲下身扶她:“你怎么了?” 林馨自己抱住了椅子,慢慢站了起来:“呃……没事,只是烧得有点头晕。” 陆黎也没再问什么,道:“我送你回去。” 第五章 林馨坐在后座上,脑袋偏在玻璃上,冰凉的玻璃仿似会让她感觉舒服一点,她不停的换着位置,嘴里开始迷迷糊糊的说胡话。陆黎皱了眉头,不知为何竟有些生她的气:“让你不早点回家,现在吃亏的是谁!” “没关系,加班费拿到了。” “加班费多少,我给你就是。” “这不一样。”林馨的脑袋在玻璃上滚了滚,她睁开眼,眼神暗藏着细碎的光,“这不一样。” 陆黎不知道同样是钱,有哪里会不一样。 陆黎开车到林馨家,掏出她包里的钥匙,将她扶进门,抱到床上。陆黎打量了一番这间温馨小屋,林馨将它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还摆放着陆坚强的玩具,从小到大,诉说着小孩成长的历史,屋子的一面墙上刻有一道道的痕迹,看得出来,是这个妈妈在帮自己的孩子记录身高。 陆黎恍觉心头有点失落,作为父亲,孩子的成长过程他一点也没参与,作为丈夫,他更是一点责任也没有尽到。 为什么,林馨一直都不告诉他?她瞒了他太多事。 “坚强……你要坚强,妈妈……也要坚强。”林馨烧得糊涂,满头大汗的呢喃自语,陆黎给她拧了块凉毛巾搭头上,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陆坚强又是从哪里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烧得迷糊的林馨好似很混乱,她不知梦见了什么,一直在哭,陆黎帮她抹干净了又掉,把枕头都浸湿了一块。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又为什么愧疚成这个样子? 陆黎头一次觉得有一个人身上会有这么多谜,吸引得他不得不去关注。 “陆黎,对不起。”陆黎一怔,她是在给他道歉?他凑耳朵到林馨嘴边仔细的听,“方小姐,对不起……”听得这一句话,陆黎呆住,在他的印象中,与他扯得上关系的,“方小姐”大概只有方筝一人,那是他前女友,六年前他们两人性格不合而分手,方筝远走英国。 但是方筝与林馨又有什么关系呢……等等,六年前?仔细一算,陆坚强可不也该是在六年前怀上的么? 陆黎沉了眉眼,突然觉得当年那场他以为单纯的分手,可能不那么单纯。 这晚陆黎回了家,陆坚强一直跟在他身后转:“妈妈呢?妈妈呢?你不是要将她娶回来的么?”这小孩平时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想念母亲的吧,毕竟,林馨是个那么好的妈妈。 “娶你妈妈是那么简单的事吗?”陆黎捏了捏陆坚强的脸,“等我先撬开了她的嘴再说。”他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妈妈是不是很缺钱?” 陆坚强撅嘴道:“外公生病缺钱。” “缺得很多?家中亲戚呢?没有帮忙的?” “借过,但后来他们看见妈妈都变得好凶,我不喜欢他们,后来妈妈拿出积蓄还了钱,她说借别人的,始终得还,不如不借。”陆坚强说得委屈,看来那段日子让他很不好过。而且他能记得这么清楚,应该是才发生不久的事吧。林馨拿了积蓄还账,又还要负担父亲的医药费,所以林馨才会把孩子送到他这里来,原来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原来,这个女子还有这样的骨气与坚持。 ☆、喜当爹(下) 第六章 陆坚强发烧了,陆黎猜测,或许是那天他把林馨身上的病毒带回去传染给了陆坚强。 他通过隐晦的方式告诉了林馨陆坚强生病的消息,又不小心告诉了她陆坚强住的医院和病房。知道当天林馨会去看孩子,陆黎特别交代了管家不准靠近医院,以免林馨看见了紧张。 陆黎是一路悄悄跟着林馨来了医院,他觉得最近自己越发像一个跟踪狂,跟在林馨身后,想要了解她的世界是怎样一番天地。 看着林馨进了陆坚强的病房,他悄悄站在房门外。听见了陆坚强迷迷糊糊的唤:“妈妈。” 然后,他听见了哽咽的声音,她几乎泣不成声。 陆黎手心一紧,心口莫名其妙的有些揪痛。她那么喜欢陆坚强,但却要生生将他送到他身边,看不见碰不到,他可以想象,身为一个母亲,她忍耐得多么辛苦。 陆黎觉得,他在商场上磨砺出来的耐性或许还没有林馨的强,在这事儿上,他忍不下去了,若是林馨还不开口,他便与她说了吧,他们结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让她也不用在活得那么艰辛。 他……想护着她们母子俩。 “妈妈。你是来嫁给爸爸的吗?以后我们一起住在大房子里,一起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不行,妈妈不能这样。”林馨的声音传出来,“妈妈已经很对不起他了,不能待在那里,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妈妈再来看你好不好?” “妈妈又要走了吗?”陆坚强的声音中带了哭腔,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哭的小孩,“妈妈再待一会儿好不好?我想妈妈。你嫁给爸爸不好吗?” “你爸爸不喜欢我,我怎么能嫁给他?你坚强一点,别哭了,也别告诉他们我来看过你。” “真可惜,我已经看见了。”陆黎推门而入,静静的看着林馨,“林小姐倒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要这么躲着我,或者说,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如此整治我?” 林馨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惊骇的望着陆黎,“你……你怎么……” 陆黎缓步走进屋里,严肃的望着林馨:“林小姐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你以为我是吃素的么?” 林馨捏紧了拳头,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颤声道:“你全都知道的……”陆黎抱着手,静静的看她,想等她自己乖乖将事情乖乖交代清楚,哪想林馨沉思半晌之后,竟一咬牙,将陆黎狠狠一推,迈开脚步夺门而去,竟是…… 逃了? 被林馨推翻在地的陆黎呆住,陆坚强恼怒的唤:“爸爸你怎么这么腿软!一推就倒!妈妈要跑了!”陆黎这才反应过来,心头邪火烧起,脱了西装外套往地上愤怒的一扔,“还有她能跑得了的!”跟着便追了出去。 第七章 林馨心中伤心,脸上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哪能跑得快,她还没下完半层楼的楼梯便被随后追来的陆黎抓住,猛的往墙上一摁,陆黎的双臂禁锢了她的自由。 这个姿势有太强的占有欲,让林馨心里极为忐忑:“陆……陆总……” 陆黎冷笑:“都帮我生了个孩子,还叫得这么生疏?” 林馨脸色一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头,强忍着泪道:“对不起。” 心里再大的邪火看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都烧不起来了,他想了一肚子声讨林馨的话,此时都说不出来,憋了半晌,只一声叹息道:“你好像一直在对我道歉,我想知道原因,不想听这几个字。” “我……可以不说吗?” 陆黎斩钉截铁的回绝:“不可以。” 林馨握着拳头,沉默了很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细声又决绝道:“在六年前,我强了你。” 他初始还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等这八个字挨个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之后,饶是淡定如陆黎也忍不住默默掉了下巴:“哈?” 这姑娘不说便罢,一开口,就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忍了许久才把“怎么强的?”这个学术性问题给吞进肚中,清了清嗓子继续问:“为什么?” “我……一直喜欢你。”林馨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六年前,你在公司年会上喝醉了,我扶你回房,然后在你没意识的时候强了你。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她……我……”林馨声音哽住,似对当年的事极为后悔,“第二天早上,方小姐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我在床边穿衣服,她没和我说什么,我灰溜溜的走了,后来,发现怀上了陆坚强,我本来想打掉他,可是我舍不得,我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我觉得如果打掉他,就像杀了人一样,还是杀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悄悄把陆坚强留了下来……” “既然有了孩子,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馨肩头微微一缩,像被刺痛了一样,陆黎心里跟着疼痛了一下,强迫自己冷着脸,听林馨说:“我知道那以后你和方小姐分手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我……后来听说你为情神伤一年多,我就像一个罪人,没脸去找你。” 那段时间她听见“小三”这两个字就浑身发抖,她成了毁坏人家感情的第三者,这样的身份足以让她愧疚一辈子。 即便时隔多年,想到那事,她仍旧心中有愧:“对不起,当初年少轻狂不懂事,只是觉得喜欢你,然后又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所以就一个冲动,想说先斩后奏……没想到,你有女朋友的,我……对不起!” 陆黎仔细思索了一下当年的细节,发现已经有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六年前,他和方筝好像确实是在一个醉酒后的黎明分的手,但是,那个时候方筝并没有提过林馨这么一个人,因为那时候他们的感情已破裂得差不多,情侣关系基本形同虚设,互不干涉。之后他情伤,是因为他确实对这份感情投入了心血,但却没收到回报,就像人生失败了一段路,让他难免产生一点自我嫌恶,也让他对“感情”这种东西有点心怀惶恐。 可是林馨,打破了这样的惶恐,她用一种蒲苇般柔韧又坚强的劲儿让他希望去相信感情,相信两个人在一起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林馨现在有心结,对于六年前那段感情,最放不下的不是陆黎,而是林馨,她一直不相信她可以拥有幸福。 “你确实对不起我。”陆黎收了手,站到一边,放林馨离开,“你想走,就走吧。” 他果然……知道真相之后,就生气了吗…… 林馨有些失神的望着陆黎,见他扭头不搭理她,林馨下意识的道歉:“对不起……”她往旁边挪了两步,然后垂头跑下楼梯,只是这次,陆黎没有再追上去。 第八章 虽然和老板在感情上闹了矛盾,但是工作林馨是不能丢的,她还有病重的父亲,还有自己的生活,还有陆坚强的学费……对了,陆坚强已经送到陆黎家去了,以后他可以上最好的学校,得到最好的教育,好像,她生的那个孩子,以后的生命里,都不用有她出现了。 林馨在茶水间弯腰接水,眼泪便不由自主的落了几滴到杯子里去。 工作比以前更繁忙了,林馨每天都要加班,但她却很高兴,因为这样能拿到更多的钱,她几乎每天都是公司里最晚回去的那一个,只是,她每天晚上都会不经意的望向电梯那个方向,期待什么时候那里能走进来一个人,轻描淡写的说:“啊,林小姐,你还在?”尽管,她现在知道了,那些温柔,都是因为陆黎知道,她是陆坚强的妈妈之后才表露出来的。 那样一个男人,太有责任感了。 只要他对她一温柔,她就缴枪投降,哪还有什么抵抗力。 睡意袭来,林馨眨了眨眼,忍不住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梦里有人给她搭上了被子,然后静悄悄的离去。 给林馨披上被子之后,陆黎回了办公室,有点沉不住气的握了握拳头,很好,那个丫头很能忍,他都这么给她小鞋穿了,她居然还没有来向他讨饶!还是……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上司在故意为难她。想到这个可能,陆黎有点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处理了没一会儿工作,陆黎又忍不住的坐电梯下去了,停在林馨那一层楼,他就倚在电梯门缝上,不让电梯关上,这样又可以看见林馨,又可以在她有动作的时候马上坐进电梯里逃掉。 真是……陆黎忍不住唾弃自己,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是他先受不了向她坦白吧。 正想着,那边的林馨身子一动,醒了过来,陆黎想躲,可脚却生根了一样挪不动脚步,只呆呆的望着林馨,像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看见自己心仪的姑娘便挪不动脚步。 他看见林馨醒了,她一看时间,估计是没想到自己睡那么死,居然快到十点了,她被吓一跳,猛的站起身子,然后睡太久脚麻,又立即坐下去,但椅子又没扶好,一屁股坐滑,摔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 陆黎看得心焦,最后一咬牙,嘴里一边念叨着:“蠢东西。”一边快步走进去,一把将林馨拉了起来,“摔痛了?”他掩住表情,装模作样的问。 林馨一看是他,登时便呆了,隔了好久才垂头道:“不痛……陆总好。” 陆黎脸色一沉:“一点也不好,有人欠我债不还。” 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林馨呆呆的看他,陆黎严肃的盯着她:“林小姐,我相信你知道,你欠我很多。” “对不起。”林馨垂头,声音闷闷的,“可是我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还给您了,我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 被她这句话刺痛,陆黎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缓和下来:“说谎,你明明还有最好的东西没给我。”他望着林馨,像在诓人一般道:“既然你觉得六年前你害我没了女朋友,那今天你就该陪我一个女朋友,附带个儿子算是这么多年的利息了。别的事,我都大度的懒得与你计较。你看好不好?” 林馨呆呆的看着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直到陆黎直白的说道:“做我妻子和我儿子的娘好不好?我喜欢你。” 既然这个丫头不主动,那就换他来好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完】 ☆、流年乱(上) 第一章 “传闻二十年前江湖出了个妖女,一曲《乱流年》名动江湖,闻曲之人无不心醉,那歌者更是有倾国之貌,当朝的将军侯爷,彼时的武林盟主无不为其倾心。世人谓其……狐仙转世。” 小兰被茶水呛住,连忙在桌上放下了钱,拎着今日拿到的东西出了茶楼。 许久不下山,世间已把她传成狐仙了吗…… 说书先生的嘴,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也只有当年的她才会相信这种人的话,去找一个根本不可能再找到的人。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当初上了那么多当,找错了那么多人,她现在终于学乖了。 她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二月初,梓梧山的积雪开始融化,山间小道变得湿滑不堪,这些日子已有不少倒霉蛋掉到下面的湖里去过。小兰在小道上走得小心翼翼,忽听“咔咔”几声,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小兰仰头一望,天上一团黑影穿过干了一个冬天的枝桠,向她砸来,她连忙往旁边一躲,那东西摔在路边,又压断了路旁的草木,一路“咔咔咔”的摔了下去,最后“咚”的一声闷响,想来是掉进了浮着薄冰的湖里。 小兰探头一望,没一会儿,湖里飘起了一个五官极美的黑衣少年,小兰望了望天,又看了看下面昏迷的少年:“哪儿来的?” 将少年从冰湖里拖了上来,小兰拍了拍他变得青紫的脸:“喂,活着没?”人没反应,小兰不客气的一拳揍在他胸膛上,少年猛地咳出一口水,小兰大声问他:“你是自尽的不?如果你是自尽的,我把你扔回去!”问了两遍,见少年没表示,小兰拖着他的胳膊便要往湖里扔,却在挨着湖水的时候,少年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仿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嘶哑着嗓音道:“活……” 只有一个字,小兰就懂了:“你早说嘛。” 少年眼一闭,再次晕了过去。 小兰在厨房里熬好药,往屋里端去,走到前院,目光穿过细竹竿撑起来的窗户,看见了捡回来的少年此时已坐起了身子,倚在床头,长发垂在身侧,愣是将她这破房子染出了点唯美的意境。 此时美少年正失神的望着她院里开迟了的望春玉兰。小兰便出神的望着他,直到手里的药烫到了指尖,她才慌忙跑进了屋,把药碗扔在桌上,甩手叫烫。待灼痛感过去,小兰侧头一望,里面床榻上的少年已转头望向她这处,目光却没有对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空洞而无神。 他……看不见? 原来他刚才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望着…… 小兰瞥嘴,果然,她又想错了一次。 松和师叔让她找人的时候上点心,不要随便什么人只要给她点感觉像是师父,她就一门心思的把自己赔进去。小兰闲下来的时,觉得师叔说得挺有道理,但真较真起来,赔不赔进去又不是她说了算的。 对于找师父这事她太上心了,因为太上心,所以越找越无望,时间慢慢把这股无望熬成了毒药,喂她饮下,蚀心腐骨,穿肠烂肚,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出现,都能成为她救命的浮木,所以她愿倾尽所有去相信。 “你这么快就醒啦?”小兰压下翻飞的心绪,找了个托盘将药碗端了过去,“可有哪儿不舒坦?” 少年隔了许久才应她的话,却不是回答:“你是谁?这是哪儿?”他气息微弱声音嘶哑,语气中并非戒备而是真正的茫然。宛如一场大梦初醒的茫然。 “这是梓梧山。我……”小兰想到今天说书先生的话,倏尔笑开,“我是狐仙,你的救命恩人。” 少年显然对她后面的话不感兴趣,只呢喃了两遍“梓梧山”随即又问:“我为何在此?” “我扛回来的啊。这个冬天不知都扛过多少人回来了……对了!”小兰扳指头数,“救命钱是要算账的啊,算上我从湖里把你捞起来的钱,加上扛你回来的钱,加上给你熬药的钱,一共五百文,没得少啊,回头你家人找来的,让他们付。” “家人?”他摇头,“我不记得了。” 小兰一惊:“赖账啊?” “我……当真不记得了。” “那你住哪儿?” “不知道。” “叫什么名字?” 少年仍是摇头。 小兰嘴角一抽:“你还记得啥?” “记得……我要活下去。”小兰嘴角一抽,深深的觉得这孩子是在逗她玩呢。少年垂着头静静道,“记得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人”这两个字就像是咒语,戳得小兰一怔。她端了药,晃了晃,递到少年手里,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思绪:“要找什么人还记得吗?” 少年还是摇头:“忘了。” 他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要活下去,要去找人。 小兰看着少年摸索着喝药,就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卑微又可怜。 第二章 但可怜……却是有时限的。 小兰本以为他好得差不多自己就会急着走了,但养了少年七八天,他仿似要安心住下来似的,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伺候。 在这个世上,能让她这么无偿奉献的人,大概只有她师父慕寒了吧! 小兰在找人一事上付出太多却没有得到回报,所以在人生的其他事情上,她对于“回报”有着近乎执拗的追求。 给少年喝了药,小兰坐在他床边柔声道:“农民伯伯辛苦耕作,最后收获了粮食,店铺老板努力经营,最后收获了财富,狐仙姐姐我累死累活的救了你照顾你伺候你,你说我该收获什么呀?” 少年眉眼微微一弯,温和而真诚的笑了:“谢谢你。” 小兰望着他的笑容静默了一瞬,随即呵呵一笑,一爪将他手抓住。 掌心的触碰让少年的笑容微不可见的一愣,小兰却没注意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只将他拉下了床:“来,我知道你能下床了,跟我走,跨过门槛,哎对,在这儿坐下,往前面摸摸,这是什么?” “盆。”少年依言摸索着身前的事物,“泡在盆里的衣服。” “对了,真聪明。”小兰夸奖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少年被摸得一怔,又听小兰道,“你呢坐在这里把这些衣服使劲儿搓一搓,然后拧干了放在旁边的木板上,待会儿狐仙姐姐回来晾啊。”言罢,她起身要走,迈开步子的瞬间,衣摆却是一紧。 小兰一回头,看见黑衣少年坐在矮矮的木凳上,脸上挂着这几日一般温和的笑,但拽住她衣摆的手却有点紧。 少年的笑容总是能让小兰在任何时候愣神,但很快她便掐死了脑中的臆想,奇怪地问:“怎么了?” “你要离开?”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恩。我昨日才发现前几天在镇上拿的东西是坏的,这玩意儿挺重要,我得赶快去换一个。” 少年仍旧没放手,攥着她衣摆的手有些泛白。 小兰琢磨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这少年大概是害怕一个人呆着:“没事,今天我不干别的,很快回来,你好好洗衣服就是。”小兰说罢,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将衣摆一扯,脱离了少年的桎梏,转身便走,全然没看见少年在她身后有些无措的抓了两把,直到确认她气息远离,他抓不到了,才死心的摸到盆里的衣服。 冬月未走,初春未至,凉水仍旧僵手,少年揉了两把衣服,叹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勾画出苍白的颜色。 “好冷啊……” 明明,刚才没这么冷的…… 小兰回来时在湿滑的小道上摔了一跤,摔得膝盖袖子上全是泥。她又冷又痛,一瘸一拐的走进院子里,还没关门,忽闻一声又急又快的唤:“你回来了。”像是长久的期待被满足了一般,欣慰而欢喜。 小兰恍然间以为自己养了只宠物在院子里。 “嗯,回来了。”小兰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衣服先放着,我待会儿晾……”刚走到少年身后,又被拽住了衣摆,小兰微怔,随即苦笑,“我不出去了,只是先回房换件衣裳。” “你受伤了?”少年说着已经拽着她的衣摆站了起来。 “摔了一跤……” 不等她说完,少年的手已经开始顺着她身侧慢慢往下摸,小兰回神大急,挥手便抽他脑袋:“小流氓!你要趁人之危么!” 少年默默挨了打,没有半句抱怨,只蹲着捏住她的膝盖,皱了眉:“你膝盖脱臼了。” 小兰一愣,后知后觉:“我说怎么这么痛!”正嚷着,忽而银光一闪,小兰一怔,低头一望,但见柔和的白光正在少年手掌之间闪烁。温暖的气息钻进骨髓里,缓解了疼痛,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 光芒映在少年脸上,恍然间,小兰仿似又见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白衣仙人,呵护着小时候的她,摸她脑袋,对她微笑:“兰儿不哭,师父给你治伤。” 她便这样傻傻愣住。再也回不来神。 “你怎么会修仙门派的疗伤术?”小兰怔怔的问,“你怎么会……和我师父一本同源的疗伤术?” 白光隐没,少年双目依旧空洞无神:“我不知道。” ☆、流年乱(中) 第三章 小兰摘了门帘上挂的一只纸仙鹤,托纸仙鹤给松和师叔送去了一封信。询问师叔青岚派里有没有穿黑衣服的蠢弟子走丢了。 松和师叔是她师父的师弟,住在百里开外的青岚山上,是青岚派的掌门。 本来那掌门该是她师父,但百年前,师父与祸乱天下的蛇妖一战,以命为祭,将蛇妖封印。师父仙逝,按理说掌门本该落在她这个大弟子头上,但百年前的她,只一心寻找师父的转世不说,还因中了蛇妖的毒,半分仙力没有,哪能继承门派,于是松和师叔便接任了掌门。 她寻了师父百年,死了心,便在这梓梧山里住着,也乐得安宁。 可这安宁,又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少年打破了,他就像根导火线,又点起了她找到师父的希望。 望着纸鹤飞走,小兰往少年面前一坐,倒了杯热茶:“你仔细想想,除了找人,你还记得什么?” 少年正摸着木桌上的被刀刻出的痕迹数数,忽然被小兰一问,他怔了怔,摇头:“就记得要去找人。” “那你要找的人有什么特征?你一点也不知道?” 少年沉默了许久,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刻痕上摩挲:“眼睛……”他像是终于思索出什么来了似的,微微一笑,“眼睛很明亮。” 这算……什么特征…… 小兰无奈,但转念一想:“你以前看得见啊?” 少年点头:“大概是能看见的。” 那为什么……瞎了呢?这话不用问,小兰也知道,他定是忘了。 从少年这里找不到线索,小兰正惆怅之际,忽听少年开口道:“桌上的是什么?” 小兰转眸一看,是从桌角开始刻出的正字,她喝了口茶,随口答道:“用来计数的。”小兰解释道,“我也在找人啊。我每次找错一个人,就在上面刻一笔,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到底要找错多少个才能找到对的人。” “这么多?” “是啊,这么多。”小兰凉凉一笑,“所以,在找到那人之前,我就已经被自己的愚蠢打败了。” 少年摩挲着桌上的刻痕,没再多言。 小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从旁里拿出一个木盒子鼓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嘀咕:“今天才换的怎么又坏了。” “是什么?” “很厉害除妖法器。”小兰答得漫不经心,手里将木盒子晃得哐啷哐啷直响动,半点也看不出她有把这东西当“很厉害”的法器来对待。少年喝了口茶,决定保持沉默,却又听小兰气道,“不成,明天还得下山一趟。” 茶杯“笃”的一声放在桌上,少年皱眉,“明天……又要离开?” “是啊,我现在又没个法力的,山里要有妖怪想吃我怎么办。”她百年前已修得仙身,可却失了仙力,没有仙法护体,对妖怪来说她简直是个手到擒来的大补品。小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呢喃,“唔,干脆我现在就下山吧,大不了今晚住在镇里。” “明天吧。”少年道,“明天,我和你一起下山。” 小兰一愣:“哎?你要走啦?去找人?”她还没等到师叔的回信呢,若他不是青岚派走丢的弟子,那他…… 听得小兰的问话,少年也是一怔:“不……”他摇头,“我不知道去哪儿。我只是……”少年无奈一笑,“好像一个人待过很长时间,所以,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他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但神情语气与慕寒,几乎没有两样。 “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兰儿,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吧。” 那是有一次她与慕寒置气,私逃出山,却遇上她对付不了的大妖怪,慕寒救了她,也受了伤。她在他身边自责又后悔,看着他的伤直掉泪。师父却像忘了之前还在生她的气一般,拍着她的背,反过来安慰她:“不哭了,师父伤得不重。” 他说:“你若是后悔,以后便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吧。” 他说:“世上只有一个兰儿,你跑不见了,师父找不到,会比受伤更难受。” 彼时,慕寒是风华无双的清高仙人,也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背影,彼时,他身边只有她,她是他的唯一。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小兰望着此时少年的神情,说不出不行。 师叔的回信一直到晚上都没来,小兰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子里皆是与师父有关的画面,即便过了百余年,那些画面也未曾褪色。 她还记得,十岁那年,是师父一记寒玉杀将她从狼妖口中救下,仙气凝成的寒箭径直将遍野狼妖斩为灰烬,慕寒便在她泪眼朦胧之中,立在她身前,白袍映着火光,他一面如神祇一面如修罗,开天辟地般的,撕碎周遭妖魔,为她撑出生的奇迹。 从此,这个人便闯入了她今后所有的人生,成就了她的梦寐以求,她的辗转反侧,她的思之欲狂…… 第四章 四周一片漆黑,白衣仙人的背影如长剑挺立天地之间。 “师父……”她迈步上前,步履越来越急,“师父!你在这儿,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我……” 终于找到你了。 话语哽住喉咙,她看见师父手中霜岚剑只余半截残剑,剑刃上滴落的血液,一半是幽蓝一半是腥红,混成了妖异的紫,将气氛渲染得出离奇怪。 “兰儿。”她听见师父的声音,虚弱得仿似下一刻便要倒下,但他的背脊,却仍旧为她撑出了天地,“走。” 不…… 一声妖怪的嘶吼几乎震聋她的耳朵,黑暗之中,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见师父身侧猛地蹿出一条白色巨蟒,它张大嘴伸出蓝色的信子,欲将慕寒吞入口中。 小兰只见霜岚剑的断刃上寒光大作,一如他救下她那日,仿似是从九重天上借下来的天光,足以涤荡天地间所有妖魅邪魍。 断刃刺入白蟒心口,拉出长长一道伤口,带毒的蓝色血液喷溅了慕寒一身,他再动弹不得,只将霜岚剑死死钉入它的心脏。白蟒嘶叫着拼命挣扎,眸中倏尔凶光大作,小兰瞳孔猛地一缩,之间白蟒吐出的蓝色信子狠狠刺穿了慕寒的胸膛,随即将他卷进了口中。 “师父!” 噩梦惊醒。 静谧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她床榻边缘,分割出了光与影,望春玉兰的香混着月关袭了满屋,小兰感觉到心口还在狂跳。 她已经,有太久没做这个梦了…… 百年前的那一战,师父以命为祭,凝神于霜岚剑上,扎入蛇妖心口将其封印,而她为救师父,触碰到了蛇妖身上未干的毒血,她的道行虽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但与慕寒比起来仍旧相差太远,她全然无法抵御毒血的侵蚀,不过一夜之间,她便失去了所有法力,空余一个不老仙身,苟延残喘的活着。 以前松和师叔老说她笨,她每每气不过就跑去和师父告状,师父总喜欢摸她脑袋笑着安慰她:“我的兰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徒弟。”她便也以为师父的安慰是真的,从不承认自己笨。 可在那以后,她才知道她实在是愚蠢至极。 她连被封印了的蟒蛇妖的肚子都剖不开,连师父的一个全尸……也未曾保留下…… “笃噔”两声,小兰警觉地起身,抬头一看,却是少年摸着墙慢慢挪了过来。透过窗户的银色月光将少年的身影勾勒得仿似画中人。 “狐仙?” 少年这样叫她。 明明他这样才更像狐仙。小兰在心底嘟囔着,见他摸索着四周走得小心翼翼,小兰看得心惊,索性下床将少年扶住:“你怎么半夜三更起来干嘛?找茅房?出门右转。” 少年失笑:“没,我听见你在叫。” “没事。”小兰随口胡诌,“就是半夜照镜子,被自己的美貌吓到了。” 少年显然没有信她的话,抓了她的手,一点点往上摸,触碰到她的脸颊,鼻梁,然后是额头,指尖沾染了她额上残余的冷汗,少年明了:“做恶梦了。” 小兰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就这样让他上下其手的将自己摸了个遍,然后由着他,伸手摸到了自己的头顶,顺毛一般抚摸她:“醒了就好。” 在她初入师门,还忘不了被狼妖袭击的场景时,师父也这样摸过她脑袋,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像拒绝不了今日少年的要求一样,此时的小兰也推不开少年的手。 她愣愣的看着少年,觉得,比起刚才,现在才更像是个噩梦,一个让她清晰的看着自己再次沦陷的噩梦。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少年,你闻到窗外的望春玉兰的香味了么?” 少年收回手:“嗯。” “以往,每一年,望春花开的时候,我喜欢的人都会给我吹一曲《乱流年》我会跟着他的笛声一起唱歌,今年望春花开晚了,不过今夜正好赶上了,你给我吹一曲《乱流年》吧,我给你唱歌。” “乱流年?” 小兰眼睛一亮:“你听过?” 少年摇头:“没听过,我大概不会……” 小兰却不由分说的从一旁取来了笛子,搁到少年的手里:“我先唱你听着,记住调子之后就来和我的歌。”不由得少年拒绝,小兰面对少年坐着,一张口便唱了出来。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唱过这个歌了,但不管多久没唱过,她仍会记得这个曲调,永不忘记。 师父……也不会忘记。 只是这夜,小兰唱得嗓子都有几分哑了,却始终没听到少年来和她的歌。只有窗外的望春花,独自香了一宿。 天色渐亮,小兰唱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和呢?”她问。 少年手指在笛子上轻轻摩挲:“我……无法相和。”他有些歉意的勾了勾唇角,“我大概,不太精通音律。” 他不通音律啊。 “我们下山吧。”小兰笑了笑,嗓音已哑,“盒子得快点修好。” 小兰起身却莫名的头一晕,坐在一旁的少年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了她一把,小兰未想其他,出门打了水便洗漱去了。只余少年一人留在屋里,愣愣的有几分失神。 ☆、流年乱(下) 第五章 下山的路两人走得沉默,少年不说话,小兰也没有开口,便在这寂静之中,任何一点声音都足够引人注目。 小兰倏地顿下脚步,牵着她衣摆走的少年撞上了她的后背:“抱歉……” “嘘。”小兰神色肃穆,她让少年抓住一旁的枯藤,“前面有点奇怪,我先去看看,你在这儿待着。” 少年一直安静的神色蓦然间有几分慌乱:“可是危险?” 这问话却没再得到回答,小兰已疾步走开。他站在原地,拽着藤条,关节有些泛白,他不该是这样的。少年脑海里像走马灯一般胡乱的蹿出一些画面,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不该是这样的,眼瞎、孱弱、需要人保护,他不该如此,他…… 脑海里面越来越多的画面涌出,但来去太快,他抓不住,但是眼前一直如墨般浓厚的黑暗仿似被拉开了帷幕一般,有些东西朦朦胧胧的撞进他的视野,青石板的小路,路边干枯的藤蔓。 前方转角处走回来的“狐仙”…… “区区小猪妖也敢设陷阱想吃我!” 他看见白衣女子手中提着一只嘶叫不断的黑野猪:“我便是再落魄也不会被你吃掉,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她骂完挥臂一扔,小黑猪便被她“咚”的扔进了下面的冰湖里。 小兰拍了拍手,心想等她回头修好了法器,得捉两只厉害的妖怪杀鸡给猴看看。 “走吧。”处理了这方事宜,小兰一转头,却见少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这一瞬间,小兰几乎认为这少年眼睛突然能看见了。她牵了少年的手,“你今天眼睛看起来挺有神的。” 少年默了一瞬,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行至镇上,找到巷陌深处的小铺子,小兰不客气的拍门:“竹霖!出来!” 门扉打开,却是一个青衣小童站在里面,小兰皱眉:“你师父呢?他昨天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修好了这法器十年之内都不会坏,今日怎么又坏了!这是我保命的玩意儿啊,能开玩笑?把他给我拎出来。” 青衣小童面无表情的回答:“师父今日早上又和一个姑娘私奔去了。” 小兰嘴角一抽。师父离世前五年又收了个徒弟。小兰这个师弟,天赋极高,但整日正事不干,就喜欢鼓捣偏门法器,鼓捣便鼓捣吧,好歹也算是有个自己的本事,但这经常和大姑娘私奔的癖好,就比较让人头痛了。 “他这次又要奔几天?” “他说这次的姑娘很好骗,大概明天回来。” 小兰她毫不客气的拖着少年,进了院子:“今晚我睡这儿,等他明天回来。” 竹霖的院子大,小兰睡一个屋,让少年睡另一个屋,看见少年三分不满,七分不安的神色,小兰笑他:“就这么想和我呆在一起?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罢?” 少年一怔,随即轻笑:“我不知道。” 他总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小兰已经习惯他这样的回答方式了, 小兰以为在找错那么多人之后,再看见与慕寒有所相似的人,她会比之前淡然,但是没有。 夜里,她梳洗之后听着院里竹叶被风吹响的声音,想着少年白日不安的神色,小兰怎么也没法入睡,辗转反侧了半晌,她终于一掀被子披了衣裳,走到少年的房门前。 他或许不是慕寒,但因为他与慕寒有那么一点的相似,所以就她没办法放任自己让他不安。 徘徊了许久,小兰终是敲响了少年的房门。思及少年眼睛看不见,她便也没等,径直推开房门便进去了,哪曾想此时黑发少年刚洗了澡,湿了一身,恰好穿上裤子,连里衣都还没来得及披一件。 他愣愣的站在屏风旁,望着小兰。 小兰也愣愣的看着他。 “我……”少年开口,却不知道这种状况他该说些什么,只好先转过身,将裤子上的腰带系好。刚拉紧腰带,一双手却近乎蛮横的将他身体掰了过去。 她抓住他的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胸膛。 少年臊红了一张脸:“不可不可……”不可如何,他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小兰颤抖着手,抚上了他胸膛上,靠近心房位置的那一块蓝色伤疤,“这是什么?” 听见这个预想中全然没有的问题,少年愣了一会儿,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伤疤,又看了看极力压抑情绪的小兰。她看起来很害怕,就像他的回答,若是不符合她的期望,就会将她推入万丈深渊一样。 他脑海里越来越多的画面,但乱成一片,让他仍旧无法抓住。 “我不知道。”他只好颓然的摇头。 “我知道。”小兰颤抖着手在那伤痕上来回摩挲:“是被蛇妖的信子扎出来的伤,蓝色的……” 少年沉默,小兰倏尔她抬头看他,不在意他突然能看见事物的眼睛,也不在意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她只绷紧了声音,轻声问他,“你是慕寒。你是我要找的人。” 是吗? 少年忍住了疑问,如果她那么希望的话,那就是吧。 他甚至希望自己真的就是。 小兰眼眶蓦地红了:“师父。”她近乎小心翼翼的圈住他的腰,将脑袋放在他的胸膛上,脸颊轻轻贴着他胸膛上的伤痕,“师父……” 像是小动物委屈极了的抽泣。 她这次,是终于找对了吧…… 第六章 第二天,竹霖还是没回来,按照这样的情况来说,他大概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小兰无奈,只好带少年先回山上。相比于下山的沉默,回去的路上小兰的话说了一路,她开始规划以后要怎么和他一起生活,甚至都没有问少年一句,他的眼睛是怎么突然看见的,她只沉浸在终于找到师父的欣喜当中,不愿意走出来。 最后临近山里小院,却是少年停住了脚步,问她:“如果……我不是你师父,怎么办?光凭这个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伤疤,你如何确定,我就是你师父?” 小兰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用兴奋深深掩盖住的内心茫然这才撕破了她面容的一角,显露出来。 “他不是你师父。” 沉稳的声音自小院里传出。 小兰一怔,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见一道金光猛地窜上前来,将少年紧紧缚住。小兰大惊,定睛一看,愣了:“松和师叔?” 来人正是现今青岚掌门,岁月并未在松和脸上刻下许多印记,他只淡淡扫了小兰一眼,口中咒语吟诵而出,但见绑住少年的金绳蓦地光芒一炙,少年立时发出隐忍疼痛的闷哼。 “你这是作甚!”小兰大急,“快放了他!” “缚妖索只缚妖物,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百年来将那些凡夫俗子认作你师父便罢,如今连这妖物也错认,实在该给你师父祭三杯清酒赔罪!” “妖!”小兰愕然,转头看被缚妖索缠得面色苍白的少年,“不可能,我法器在身……”她的法器……确实自少年来的那日便坏了,前日修好也莫名坏了。她先前未往这方面想,如今经松和一提,她方才想起,在太过强大的妖气下,她的法器是会被压制的…… 小兰仍是不信:“不对,他胸前的伤是蓝色的,只有师父被蛇妖刺伤的伤口,才会是蓝色的。” “若他胸前的伤当真是你师父的伤,那他为何容貌与你师父无半分相同!”松和冷哼,“且你师父的即便伤得再重,流的也是红色的血,伤口怎会是蓝色。” “蛇妖的舌头是蓝色……”小兰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她怎么忘了,当初被刺伤胸膛的人可不只她师父一人啊,那蛇妖也是被师父刺中胸膛封印起来的,那蛇妖的血是蓝色的,他的伤自然也…… 小兰脸色蓦地变白。 但见在缚妖索之中,少年周身的皮肤裂开,蓝色的血渗了出来。 他不是师父。 小兰恍然,他是杀了师父的蛇妖。 她愣愣的看着因为疼痛身体开始下意识蜷缩起来的少年,他望着她,黑色的眼眸中尽是痛楚,小兰声音比昨日看见那道伤疤时更加不稳:“你是妖?” “我不知道。”少年痛得发抖,“我忘记了……” 那般无助。 “这世上唯有那被你师父封印的蛇妖为蓝血,你还不肯信?”松和怒道,“今日我便斩其首,让他化了原型给你看看!” 言罢,松和祭出寒剑,剑上杀气澎湃,挥刃便向少年砍去。 小兰却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蓦地将松和师叔的身子往旁边一推,长剑恰好划破缚妖索,少年得了自由,小兰一声大喝:“跑!” 许是生性使然,少年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松和大怒,质问小兰:“你可知你放走的是百年前杀了你师父的妖怪!” 小兰沉默。 “你可知这次以后,若要再寻得杀此蛇妖的机会,再无可能!” 蛇妖原型刀枪不入,当年就算蛇妖被封印,她也未曾能砍开他的鳞甲。让他在元气受损的情况下化为原型,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你可知你此次犯了多愚蠢的错误!” 小兰咬牙,她知道,师叔说的,她心里都知道。但一想到少年与慕寒同样温和的笑脸,即便所有的理智都告诉她,要杀了他,可她的心也无法顺从。 松和气得咬牙,最后却终是败给了小兰的沉默,他拂袖而去:“你当真已无可救药。” 是啊。 当年的蛇妖害死的师父,但她如今却还救了蛇妖。原来,只要和慕寒有一点相似,已经足以扰乱她的心到如此地步了吗,她真的是……无可救药。 晚间小兰照着铜镜梳头,少了一个人,小院好似安静得让她有点不习惯了。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看着双目无神的自己,忽然想到以前小时候师父帮她梳头,指责她额前的刘海留得太长,他说他的徒弟有一双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像星辰一样漂亮,应该到处显摆给人看,不能遮挡,也不能蒙尘。 可她好像辜负了师父的嘱托呢,她的眼里,太多尘埃…… 小兰握了梳子梳头,一梳梳到发尾时,脑子里却蓦地蹿出一句话来。 “眼睛很明亮。” 少年说他要找的人,眼睛很明亮。 失神的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小兰脑海里突然涌出了更多细节,比如说,那天她唱了一宿的《乱流年》,起身的时候,少年扶了她一把,他那时若是看不见,怎么能扶得住她。 后来……后来晚上的时候,他便能看见了。 听了《乱流年》之后,他便开始恢复视力,而且回答她的问题也比先前要缓上一缓,他当时脑海里肯定是在思索什么。 小兰拼命的思索与少年相处的细节,她只恨少年的情绪表露的是那么的少,只有温和的微笑和他那句好似是万用的“我不记得。” 他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找人,记得不要死…… 脑海里忍不住翻出百年前,她封了一般拿剑劈砍被封印的蛇妖那一幕,她疯了一样的哭着喊着,让师父不要抛下她,让师父活过来,让师父回来。 “我要活下去,我要去找一个人。” 小兰蓦地站起身来,披着头发就往外面跑。 可等她拉开院门那一刻,却惊呆了,黑衣少年坐在门口。见她突然开门,好似还被吓了一跳。他站起身来,有几分无措:“我想起了一些东西,断断续续的不太完整,但我知道我不是妖怪。”他盯着小兰说得十分郑重,“我想起了我的名字,我叫慕寒。” “我知道。”小兰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一头扎进慕寒怀里,“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慕寒,你是师父,你是,你是……” 你是至亲,是至爱,是她的至关重要。 后记 “我又想起来了一点。” 喝过茶,慕寒忽然道:“我被蛇妖吞进肚子里后,好似是死了,然后开始和蛇妖的魂魄抢身体。” 小兰眨巴眼睛看他:“这也行?” “恩,然后我赢了。现在用的,便是他的身体。”小兰无语,但见慕寒手指在桌上刻的正字上划过,“说好我想起来一点,你便告诉我一个找错的人,来快说说,这第二十五个,又是怎么认错的?” 小兰一撇嘴,在一旁坐下:“这个小侯爷很能吃啊,王府都要吃穷了……” “我很能吃?” “是啊!” “我这么能吃,狐仙还养我么?” “砸锅卖铁都要养!” ☆、阿榕(上) 第一章 “咚!”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潭水中咕噜噜的不停冒泡。 阿榕在潭边捣着衣服,视若无睹的继续洗衣。隔了一会儿,清澈的潭水中渐渐飘起一个青衣男子,随着水波荡漾被慢慢推到岸边,恰好停在了阿榕身旁,他趴在地上,嘶哑的咳了两声。 阿榕瞟了一眼男子的侧脸,是个英俊的人,她一边拧衣裳,一边问:“还活着啊。”男子艰难的喘息。阿榕悠悠然道,“你这是自杀的还是他杀的啊?” 男子呛咳两声,嗓音极致沙哑:“他杀……”说了这两字仿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阿榕点头:“哦,那真是糟糕,你等等,我看看能不能救你啊。”阿榕把衣服从水里拖出来拧了拧。 男人撕心裂肺的咳着。阿榕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溅了男人一脸。最终,也不知他是扛不住身体的疼痛,还是扛不住心里的刺激,双眼一翻白,晕死过去。 阿榕扭头看他,叹道:“哎呀,你倒是等我来救你啊!怎么不多撑一会儿……”阿榕左右看了看,“还是先刨坑埋了吧,这大热天的,泡了水的尸体臭得可快了……” 阿榕住的地方名为绝情谷,谷的西面是绝情崖,此崖极高,落崖者无一生还。且绝情谷中有天地自成的迷阵,寻常人根本就无法入谷,是以此处乃是江湖人殉情自杀,谋财害命的绝佳场所。只是…… 害苦了阿榕。 自打阿榕三百年前生出灵识化为人形开始,她便一直在这谷中生活,平日里挑水煮饭,洗衣刷碗全靠那谷底唯一一潭清水。三百年来,上面跳崖的,抛尸的,殉情的,那些人是死得痛快,可却给阿榕带来了无数烦恼。她成了捞尸的,挖坑的,填坟的,谷中死人埋了一地,还没人给点丧葬费!真当她这儿地皮便宜呢! 想到这里阿榕便是气,于是又给自己添了一大勺饭,就着炒野菜便大口吃进肚里。 不过今天白天埋的那个汉子长得还不错,她趁这人身体还热乎的时候狠狠吃了几把豆腐,想来也不亏,她正邪恶的笑着,忽听几声细微的敲门声。阿榕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扒了好几口饭之后,细弱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阿榕嘴里包着饭嘀咕着:“大半夜的鬼大爷来敲门啊?”拉开大门,没人,阿榕甩手要关门,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她的脚腕,阿榕垂头一看,即便镇定如她也不由骇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趴在地上,夜晚微弱的烛光下,看不清他爬来的那一路上到底是湿润的水,还是粘稠的血,这人乌发覆面,拼了命一样仰头看她,发出嗓子被撕裂后才能发出的声音:“姑娘,救……命……” “哪来的厉鬼!找死!” 震惊之后阿榕弯腰,一把揪住厉鬼的头发正要动手揍他,忽见这张脸的轮廓有点熟悉,她看了一会儿,怔愕道:“哎呀,你诈尸啊。”这人竟是她今天埋的那个英俊汉子,他居然还没死!还自己从坟里面爬出来了! 他紧紧拽着阿榕的脚踝不松手,仿似拽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姑娘……”言罢,双眼又是一翻白,再次晕了过去。 阿榕蹲下身来,伸手探了他的鼻息,惊异道:“居然,还真的活着。” 第二章 百年前,阿榕这个捞尸专业户还身兼大夫一职,她还对掉下悬崖,但却没有立即死亡的人报以人性关怀的去医治他们,但最后她发现,这些人都活不了多久便死了,她甚是失望,以至于绝望得再也不救人,只负责挖坑填埋一事。 但阿榕没想到,有生之年她居然在绝情谷中看见了奇迹! 这个男人活了。 看着男人胸腔微弱的起伏,阿榕好奇的把耳朵贴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听见里面虚弱但有规律的心跳,她轻轻闭起眼,活人啊……真好。 “姑娘……”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这是?” “真稀奇。”阿榕一抬头,眸光发亮的直勾勾的望着男人,“你居然是活的哎!”虽然这几天他一直是在昏迷状态。阿榕拍了拍他的胸膛:“来再叫唤几声听听。”男子被她拍得嘶哑的咳起来,阿榕挠头:“哎呀,对不住,一时亢奋没控制住力道,你且等等,我把你的药端给你。” 她扶着男子坐起来,把药递到他嘴边道:“给,你醒了我就不用嘴喂你了,自己喝吧。” 听得她这么一句话,男子刚平复的情绪立即又激动起来:“什……咳咳么!” “哎哎,别急别急。慢慢说。”阿榕贴心的帮他拍了拍背,男子推开她,“姑、姑娘……清白,怎能为在下而毁……” “没毁啊,不就亲个小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阿榕笑道,“这么多年了,我这绝情谷里总算活出一个人来了,我高兴。来来,把你名字报来听听,我要把你刻在我身上,纪念纪念。” 男子怔愕,彻底傻了,奇女子啊!把救起来的男人名字刻在自己身上,这当真……豪爽。“在下付长歌,咳,多谢姑娘善心……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望姑娘珍重自己……” 阿榕凑近仔细打量他,“你说这话,是关心我吗?” 靠得太近的脸让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付长歌脸颊一红,别开眼神道:“姑……姑娘自重……”他拼命抬起手,接过阿榕手中的药碗,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碗药见底,阿榕收了碗,评价道:“古板。” 他闭目养神,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到阿榕出了门,他才睁开眼,耳根烧得发烫。他晕了多少天他不知道,但照刚才那姑娘扶他的娴熟动作来看,她已经照顾了他一些日子了吧…… 这些天,以唇渡药…… 他狠狠闭上眼,警告自己,再想就过了! 第三章 女孩叫阿榕,是……妖精。 三百岁的榕树妖。当付长歌第一天拄着据说是阿榕用头发丝做成的拐棍走出门时,他看见阿榕趴在粗壮的榕树枝上,拿着小刀一笔一划的刻着他的名字,他顿时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把人想得太猥琐了。 “阿榕姑娘。”他在树下唤她,“多谢救命之恩,只是长歌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了。日后……” 他话还没说完,阿榕一翻身便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他跟前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他:“你伤还没好完就要走?什么事那么重要?” “这……恕在下不便告知。这些日子多谢姑娘……” 阿榕又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不行,我救了你你还没报恩呢,” 付长歌一愣:“是,所以我说日后……” 阿榕再次打断他:“日后?这绝情谷只有能从绝情崖上跳下来才进得来,你出了谷,日后要报恩,又跳一次崖么?下一次你摔死了我还得挖坑埋你呢,这买卖不划算,我不干。你要报恩就现在。” 付长歌被她的伶牙俐齿说得毫无还击之力,怔了许久才道:“那请问姑娘现在有什么忙要使唤在下,在下……” “你身上伤还没好呢……”阿榕眼珠一转,把旁边的一盆衣服扔到他怀里,“你累不得,今天就陪我去潭边洗衣服吧。”言罢,自己扭身就走。 真是一点也不给他说话和反驳的机会。付长歌一肚子话堵在喉头,但也不好对阿榕生气,最后无计可施的跟了上去。 阿榕的脚步欢快,走一会儿又扭过头来看他,眸光闪闪亮亮的,仿似看见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她就很高兴一样。也难怪她这样,付长歌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洗衣盆,这一路走来,山谷中全是清静得寡凉,他突然有些感怀,这个一个姑娘,在这种地方活了几百年,应该很孤独吧。 “付长歌,你动作快点啊!” 阿榕站在潭水边对他吼,忽然之间,一个重物“轰”的一声砸进水里。溅起了层层水花,付长歌一怔,慌忙走了过去,只见一具尸体晃晃荡荡的从水中飘了起来。 “哎呀,今天又得挖坑了。”阿榕这话说得浅淡,付长歌却盯住潭水中的人,瞳孔紧缩,他将拐杖和木盆一扔,毫不犹豫的扎进水里。阿榕这下急了,“哎!你身上伤还没好呢!潭水寒着呢!你可别把自己折腾死了呀。”她抓起常年放在潭边的破杆子熟练的去捞潭里的两人。 好不容易把他们弄起来,阿榕累得满头大汗,正要数落付长歌,却见他半点也没搭理她,专心的挤压着那人的腹腔,嘴里焦急的唤着:“门主!门主!怎会这样!” 阿榕瞅了眼那人青白的脸,撇嘴道:“死透咯,还是挖坑埋了吧,天气大了,尸体放久了会臭。” 付长歌怎会不知这人气息已经全无,只怕是在崖上就已经死掉,被人抛尸至此。他握紧拳头,心里抱着微弱的期望转头望阿榕:“阿榕姑娘,你并非凡人,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有,以命换命,但阿榕实在犯不上为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她扭头不看付长歌期待的眼神,淡淡道:“没有。” 付长歌自幼在长青门长大,门主对他恩重如山,如今……付长歌咬牙强忍悲痛,阿榕瞥了他几眼,心中有些不忍:“埋了吧,他既然是你认识的人,我给他挑个好地皮。” “不埋,门主不会就这样……” 阿榕不解:“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事实就摆在这儿啊,他活不过来了。”言罢,阿榕弯腰便要将那人从付长歌手里拖过来,“我有经验,让我来。”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阿榕手上。阿榕一怔,白皙的手背浮现起了红彤彤的一片,她愣愣的望着付长歌,他额前的头发耷下让阿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声色冰冷道:“你是妖怪,你怎么会懂。” 阿榕怔了许久:“我是妖怪,但我真的懂怎么埋死人的。”她站起身来,捂着被打红了的手背,有些委屈,“不埋就算了嘛,多大点事儿啊。” 她一步三回头的看了付长歌几眼,走到潭边,捡起被付长歌扔掉的木盆,开始洗起衣服来。 ☆、阿榕(中) 第四章 到晚上的时候,阿榕端了晚饭点着火把到潭边来找付长歌。他还是白天的姿势一动不动,阿榕唤道:“付长歌,吃饭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 付长歌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定定的望向阿榕,问道:“好的地皮在哪儿?” 阿榕咧嘴一笑:“你先吃了饭我再带你去找。”阿榕递给他饭菜,付长歌伸手接过,在火把明亮的火光下,他看见阿榕手背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十分明显,他是练武的人,今天打的那一下又没有轻重,付长歌心里一阵愧疚:“对不住,在下今日冒犯了。” “你心情不好嘛,可以理解的。”阿榕摆摆手,毫不在意。付长歌却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火光下的阿榕眉眼弯弯,她的言语一字一跳,和她的脾性一样,充满了生机。 吃完饭,打着火把去了阿榕埋人的地方,还没走进那里付长歌便觉得一阵阴气嗖嗖,隐约还听到了有女子在呜咽着什么曲子。付长歌本不信鬼神之说,但见到了阿榕之后,再入此情景,他难免有些心里打鼓。 阿榕笑道:“你害怕啊?埋的人多了,总有那么几个不肯走的,这姑娘就喜欢偶尔晚上出来唱唱曲儿,你听听好听吗?”付长歌沉默。不一会儿,歌声消失,阿榕一叹,“她一定是察觉到我们来了。” 付长歌一转头,不经意间看见了阿榕眉宇间的落寞。心中莫名的一抽,阿榕其实……很怕寂寞吧。 爬上一个小坡,夜风忽起,有白色的花瓣飘过眼前,月色入谷,付长歌看见坡下一片坟地,每块坟上都立着一块木碑,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这……全是掉下来的人?” “是啊,几百年间的死人齐聚一堂,也算是一门奇事。”阿榕笑了两声,左右看了一下:“坡下面地方挤,我们就把他埋这儿吧。” 她一个人活在一个只有死人的地方。因为绝望所以对这种事显得麻木。 付长歌沉默的把门主放下与阿榕一起挖坑,他惊叹阿榕熟练地技术,但心里又蓦地升起了一股涩然,一时想要走的话竟说不出口,她这样对他好,其实心里是怕极了他说要走吧。 可是,他却不得不走,门主出事,长青门中肯定一片混乱,之前小姐又……付长歌给门主立好木碑,拳头握紧又松,终是开口道:“阿榕姑娘,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缠身,明日怕是就得离开……” “好啊,你走吧。”又不等他说完,阿榕便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一次的回答让付长歌怔愣了许久,紧接着心里涌上了许许多多的愧疚。他紧蹙眉头,倏地一掀衣摆,对阿榕单膝跪下,拜道,“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明日出谷后长歌此生恐再难报答姑娘恩情……” “没事没事。”阿榕好像养成了打断付长歌说话的习惯一眼,她举着火把转身便走,单薄的背影看在付长歌眼里让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付长歌!走啦!”阿榕走出一些距离之后对他挥手,“你今天泡了水,我还得给你换药呢!” 语气雀跃得就好像她的生活里,没有悲伤。 翌日。 昨晚睡前阿榕说明日一早送他去出谷的地方,可是这都等到日上三竿阿榕还没出来,付长歌等得不耐烦,正要进去催人,忽然门扉打开,阿榕一改往日的粗麻衣裳,身着浅葱色的长裙走了出来。 付长歌一怔,感觉今天的阳光是不是用一个很刁钻的角度打在了阿榕身上,竟让他觉得……阿榕,美得像妖精……对了,她本来就是妖精。付长歌一声清咳,挪开目光,昨晚换药时身上被阿榕抚摸过的地方有些让人难堪的灼热起来,他道:“阿榕姑娘。” “嗯,走吧。”阿榕拍了拍自己的包袱,“我都收拾好了。” “收拾……什么?” “一些衣物细软。”阿榕笑道,“我和你一起走。” 第五章 看着阿榕抱着肉包子一脸惊喜的模样,付长歌无力叹息:“阿榕姑娘,在下要去处理门派中的事。” “好啊。”阿榕专注的咬了一口包子,嘟囔道,“一起去。” 付长歌无奈:“在下要去寻人……” “找谁啊?” “我家小姐。” 阿榕啃包子的动作一顿:“你喜欢你家小姐?” 付长歌一怔,不置可否。正在此时一阵杀气袭来,阿榕眸光一凛,正要出手,面前的付长歌手腕一转,手中筷子在阿榕耳边一夹,一枚银针停在筷子之间。阿榕眨巴着眼愣了一会儿:“你是在保护我么?” 付长歌没空理他,他目光左右一扫,客栈之中忽然涌现出四五名黑衣人。一时间他也顾不得礼节,一把揽住她的腰大喝一声:“走!”纵身一跃,撞开客栈窗户便施展轻功飞了出去。 阿榕看着自己腰上结实的男子手臂,又抬头望了望他坚硬而英俊的侧脸,她忽然咧嘴笑道:“付长歌你好英雄啊!” 真是让她越看越顺眼。 冷硬的男子面庞便在她这一句夸奖当中倏地一红,他清咳一声,脚下不停,直到行至安全的地方他才将阿榕放下,道:“阿榕姑娘,你方才看见了,跟着在下实在很危险,所以……” “没关系啊。”阿榕笑眯眯的看他,“这样人生才比较精彩嘛。你放心,我跟你出谷就是想出来玩玩,等玩够了我就回去,不会打扰你很久的,你就把我这个要求当做是报我的恩吧。” 付长歌脸色一肃:“这不是玩。” “好吧好吧,不是玩。”阿榕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看得付长歌很是无奈:“阿榕姑娘……” “方才说到哪儿来着,要去找你家小姐,然后……”阿榕话没说完,因为付长歌忽然身型一闪,纵身跃至一个女子身前厉声唤道:“小姐!” 阿榕眸光一冷,只见付长歌强硬的拽住那女子的手:“跟我回去。”女子尖声嘶叫着什么对着付长歌又踢又打,付长歌闷不吭声的挨了好几下,阿榕终是忍不下去,手一挥,那女子浑身一震,倏地晕了过去。 “小姐!”付长歌神色一慌,随即厉色盯向阿榕,“你做了什么!”见他这样的神色,阿榕心尖一酸,垂头看地道:“没事的,就让她睡一会儿。” 仿似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吓到了阿榕,付长歌轻轻张嘴,想要道歉,但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城郊破庙之中火堆的火跳跃着往上,阿榕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点生气的,因为此时被绑起来坐在一边的长青门大小姐青夙还在不停的喊着:“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付长歌面无表情的往火堆里添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阿榕忍耐了一会儿,终于狠狠瞪向她:“你再吵就把你嘴撕了!”她身上的妖气散出去让青夙打了个寒战。付长歌一声叹息:“阿榕姑娘……”语气中尽是不赞同。 青夙知道付长歌肯定会护着她,登时又骂道:“付长歌你敢这么对我信不信我再把你推下绝情崖!” 手中的木棍狠狠扔进火堆里,阿榕头一次对付长歌冷了脸色:“是她把你推下绝情崖的?”付长歌沉默,阿榕也不等他回答,径直站起身来走到青夙面前森冷的望着她,“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青夙有些胆颤:“我……我那个时候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他不准我和暮生哥哥走……” 虽然出谷不久,但是这几天跟着付长歌到处跑阿榕还是听说过暮生这个人的名字,邪教教主,一个冷血的大魔头。长青门身为名门正派,要让门主女儿跟一个魔头走,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付长歌被娇蛮的小姐推下了绝情谷,而长青门的门主……怕是被邪教的人杀的吧。 阿榕回过头,看见火光映在付长歌冷硬的脸上,他一言不发,拳头却拽得死紧。青夙被阿榕的神色吓到,憋了半晌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付长歌现在也活着,没事不就好了吗!” “你知道什么?” 阿榕蹲下身子,捏住青夙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直视:“人死之前那一刻的绝望,你看见过吗?死里逃生是老天多大的眷顾你知道吗?” ☆、阿榕(下) 第七章 付长歌突然不想再听阿榕说话,并不是因为她骇人的语气,而是因为字里行间不经意透漏出来的悲哀无奈。 她一个人在谷里住了那么久,常常见证绝望的死亡,她心里肯定是不开心的,所以她才那么在意他,那么期盼他活下去。付长歌一声轻叹:“阿榕姑娘……” 阿榕手松开的时候青夙已经吓晕了过去。她走回来抱腿坐在火堆边,闷声道:“是她自己晕过去的,我没有伤她。” 付长歌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也没有责怪阿榕的意思。是今天……他那样的神情让阿榕心里不痛快了吧。偷偷看了抱腿坐着的阿榕一眼,犹犹豫豫了半天终是在现在忍不住的挤出一句:“阿榕姑娘……要吃包子么?” 话一出口付长歌从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言语的笨拙…… 阿榕没理他,付长歌又犹豫了许久,终是决定直言问道:“阿榕姑娘,你可是在生长歌的气?” 阿榕这才抬眼看他,打量了许久然后眉头不经意的一蹙,付长歌便在她蹙眉的这瞬间不受控制的心口微缩,像是在接受什么审视一样有些紧张起来。阿榕摇了摇头,又无精打采的把脑袋耷拉在膝盖上。 他……不喜欢这样的阿榕。或者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这样的阿榕会让他……心尖酸软。 “阿榕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想到一种可能他忽然神情一凝,竟显得有些狠戾,“还是今天那些人将你伤到了?” 他锲而不舍的问了几个问题才让阿榕回过神来:“你是在担心我吗?”没想到她会这么反问,付长歌一呆,清咳两声没有说话。阿榕失神一般呢喃道,“付长歌啊,我觉得不对劲,心里很不对劲。” 果然是伤到了么!付长歌心中一紧,正要起身去看阿榕的“伤势”,哪想阿榕忽然蹭起身来,双手摁住付长歌的肩一把将他推翻在地。阿榕在上,他在下,他吓傻了一样瞪着眼望阿榕,忽然温软的唇印了下来,在他唇上辗转了许久,那条小舌头生涩而蛮横的钻进他的嘴里,像是本能一样他的舌尖也微微一动,得到回应,阿榕更加不客气的行动起来,两人青涩而绵长的亲吻…… 最终仍旧是阿榕先回过神来,相接的唇相离,付长歌已经被亲得彻底傻了,像泥人一样只知道怔怔的盯着阿榕,感受她趴在他身上的重量,听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说:“从我救活你的那天起你就该是我的了,你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别的女人,这样不对。” “不……不对。”他脑子僵硬得像是只知道重复她的话一样。 “嗯,你不能喜欢她。”阿榕占有欲十足的说,“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她,喜欢他? 付长歌呆怔无言,仿似隔了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他才听见自己用和感情完全相悖的冷静说道:“对不住,阿榕姑娘,门主已为我定了亲。”他声色平淡无波,“付长歌此生只能娶我家小姐。” 阿榕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她尚在愣神,忽听旁边的少女忽然欢欣雀跃的叫道:“好啊付长歌!你终于被我逮住了吧!你和这个女人有奸情!我要和我爹爹说我不要嫁你了!你也不准拦着我和暮生哥哥走!” 第八章 青夙陡然插进来的这句话让两人皆是一怔,付长歌毫不留情的伸手一推,将阿榕从他身上推了下去。他抹了一把嘴,道:“小姐,付长歌定不负你,我与阿榕姑娘……只是她救了我,与我结伴而行,不日便会分开。” 青夙扫兴的一撇嘴:“骗人! 阿榕却为他这番话失了神,她定定的盯着付长歌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付长歌垂着眼眸不看阿榕的眼睛,只专注的望着青夙,道:“不喜欢。”就像在说他不喜欢吃什么东西一样。 “因为你有照顾她的责任吗?”阿榕道,“那我杀了她行不行?” “不行!”付长歌一转头头,触及阿榕再也没有笑意的眼睛,他又立即转开了眼,掌心握紧,“阿榕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与姑娘动手,只是若小姐有何闪失……付长歌也无颜苟活。”他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但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这条命,是长青门的。” 破庙里只闻火焰烧灼的“哔啵”声,阿榕愣愣的盯着火焰,心里像是被灌进了冷风,呼啦啦的让她眼前空茫一片:“可……我不是也救过你么?”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说出这话的阿榕就觉得自己像一个无耻之徒,在向别人索要他根本就不愿给,或不想给的东西,她垂下头,牙齿不留意间咬破了唇,话语中的疼痛再也掩盖不住,“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妖怪?” 付长歌呼吸蓦地一沉,他看了阿榕一眼,掌心收得更紧,但话语却更加平淡也更加刺人:“你不该和我在一起。”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言下之意应该是嫌弃妖怪的吧,因为人妖殊途,他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婚约在身,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阿榕笑了笑:“付长歌,你就骗骗我不行吗?”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甚至连被拒绝的难堪都没有,但是她说的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付长歌肉里,“我是脸皮厚又心眼粗,但还没有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我回谷了。”阿榕拎包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付长歌面无表情的往火堆里添柴。 “付长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德性。”青夙冷冷道,“害人害己。” “小姐早点歇息。”付长歌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回长青门。” “你真是太烦人了!”青夙愤怒的一声喝骂,忽然一只利箭破窗而入,直直钉在青夙背后的木柱上,付长歌一惊,闪至青夙身边,将她腰一揽破开破庙屋顶飞了出去。然而外面的场景却让他心中一寒。 数百人举着火把围着破庙,身着黑衣面带银色面具的男子负手而立,青夙一见那人立即喜笑颜开,高声唤道:“暮生哥哥救我!” 付长歌此时已没心情与青夙生气,他左右环顾一圈,心中一空……阿榕不在! “付长歌。”男子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显得更为冰冷,“真不愧是长青门的大弟子,落下绝情崖竟还能生还。” 听得他这话,付长歌浑身一震,难道当初小姐失手将他推下绝情崖是遭此人设计!他牙关紧咬:“门主也是你……” 银面男子仿似笑了笑:“高高在上的长青门主,死的那一刻,神情也不过与平常人一样。” 青夙一呆:“你们……在说什么?” 面具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事到如今,你还是未曾将事情告诉这个傻姑娘么?长青门主已死,只待杀了你们,踏平长青门易如反掌。” 青夙浑身一颤:“暮生哥哥……你在说什么?我爹,长青门……为什么?” 付长歌沉默不语,忽听一声喝骂从树林中传出来:“你还要护她到什么时候?” “阿榕姑娘!”付长歌心中一紧:“你没事?” 林间微风浮动,并不见女子身影,但她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人利用那本姑娘害你,又害了她父亲,现在你还不忍让她看清事实么?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错事。” 数百黑衣人微微嘈杂,不知是何方高人在说话。 然而青夙仿似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般,双眸呆滞道:“什么错事?” 付长歌咬牙:“阿榕姑娘……别说了。” “付长歌,你能这么护着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一点……”阿榕声音渐消,付长歌眸色微暗,暮生却一挥手:“动手!” 听得这一声命令,黑衣人们精神一振一拥而上,付长歌也收敛了心情拔剑出鞘,黑衣人一刀砍来,割破了绑住青夙手脚的绳子,青夙奋力一挣推开付长歌,滚下屋顶,也顾不得痛,拔腿便向暮生冲去,嘴里喊着:“暮生哥哥别骗我,暮生哥哥……” 银色面具后的眼眸微微一眯,剑光一闪,没入胸腔的长剑冰冷的让她呼吸发寒,她紧紧盯着商暮生的脸,想伸手去触碰,可却怎么也碰不到:“暮生哥哥……青夙,那么喜欢……为什么……” 第九章 付长歌眼看着青夙的身影僵直的倒在地上,他恨得目眦欲裂:“商暮生!”他像失了理智的野兽,手中的剑只杀不守,直直冲商暮生杀去,商暮生却一动不动的站着,似在欣赏付长歌的狼狈。 膝弯挨了一刀,付长歌膝盖一软,蓦地跪倒在地,前面一黑衣人提刀砍来,寒光闪烁之间,一根树枝横扫而来,将黑衣人拍倒在地。 紧接着,林间树木忽的动起来,树枝宛如铁栏一般伸出,将空中黑衣人尽数困住。一时之间树林中慌乱不已。付长歌仰头一看,只见身着淡绿衣裳的阿榕从半空中落下,她仿似极为痛苦,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落。他不知道,离开绝情谷远离真身对于一个树妖来说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更别提在外界施展这样大的法术。 付长歌怔愣的这一瞬,忽觉身前杀气逼来,他下意识的反手一挡,刀刃力道出奇的大,让付长歌招架不住,利刃砍入他的肩头,鲜血直流,付长歌忍不住一声闷哼,混乱之间只听阿榕一声厉喝:“他的命是我的!” 肩上的刀刃被迫撤开,商暮生望着眼前的绿衣女子,冷声道:“谁也别想阻我。” 阿榕一笑:“谁也别想在我眼前杀他。” 这是付长歌在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么的执着,那么的温柔。 阿榕……阿榕,这样的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可是……他这一生…… 付长歌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已不一样了,枯萎的树木,满地的荒芜,像是经过了一场激战。 青夙呆呆的坐在地上,望着一片狼藉的景色,眼神空洞。付长歌坐起身来:“小姐……”他声音嘶哑,只唤了一声便再说不出别的话了,昏迷前的记忆接踵而来,付长歌恍然记起他肩头也被扎了一刀,而且小姐也已经……但为何他们现在都好好的。 “以命换命……付长歌,我欠了好多债。”青夙呆呆的说着,“她拿命救我,让我对你好,可我……我还有什么资格对你好?” 付长歌心中一空,仿似在这一瞬间被剜去了眼一样,眼前一片浑浊黑暗。 尾声 十年后。 绝情谷中的老榕树枯了,榕树下的木屋中的姑娘不见了,但却有个瘸了腿的男人在里面住着,他十年前从绝情崖上跳下,摔断了腿,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在谷中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洗衣,吃饭,捞尸体。只是从不曾笑过,他常常望着老榕树发呆,每天都在呢喃:“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老了?” “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等不到你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都守着永远再不会发芽的老榕树。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年春日,瘸腿男子从谷后的山坡埋了尸体回来,像往常一样的日子,他望了榕树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屋,却没有看见在他的背后老榕树的尖端,有一抹新绿慢慢探出了头…… ☆、蚕月(上) 楔子入葬 我葬礼那天,只有一个人哭了。 孙诗然跪在我棺材前,哭得快窒息一样。 孙沐去拉他,他却扣着我的棺材板,像是恨不能把那块木头给捏碎,孙沐一声叹息:“您让她走吧。”孙诗然把自己的嘴咬出了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的落在我那身寿衣上。孙沐架住他的胳膊将他拖走,“您就让她干干净净的走吧。” 是啊,让我走吧。我能给的,你想要的,你都拿到了,你还哭什么呢……你该笑着拍拍手,轻描淡写的吩咐“埋了吧”你得那样做,才是我认识的孙诗然。 我看着他哀恸的面容冷笑,何必在人后,做这种姿态? 孙诗然在我跟前边不吃不喝守了三天三夜,孙沐劝他:“将军,这个天再不下葬,蚕月……该坏了。”孙诗然不动,孙沐叹息,“蚕月不想您这样的。” 孙诗然听到这话眼睛才动了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点头。 棺木封上,孙沐着人抬我入坟,孙诗然跟着,在淅沥沥的雨里走了一路,雨水打湿了他的发,狼狈的贴在惨白的脸上,好似他当真是失了此生挚爱,丧了一片真心,可我知道,孙诗然他没有真心,他甚至…… 没有心。 棺木入坟,孙沐请来的劳力开始一铲一铲的往里填土。 我放眼看落山的夕阳,心里琢磨,若能再世为人,我定不要再做女子,也不想再遇见孙诗然这样的祸害了。 “孙沐……”孙诗然的嗓音嘶哑,每一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颤抖、在无助。这不像他,孙诗然在谈笑间,杀伐后从不会颤抖,他的目光里只有坚定、执着和暗藏的威严,他不会也不能软弱,更别提……无助。 “孙沐,你说她想要什么?” “将军?” “你说她不想我这样,那她想要我如何?” 孙沐一怔。又听孙诗然道:“以前我总让她孤身一人,形影落寞,如今她会不会想让我去陪她?”他忽然向前迈了一大步,“我这便去陪她。” 话音一落他蓦地跳进坟里,太突然的出现,让填土的劳力一时未收住手,一铲稀泥泼了他一脸,劳力大惊,孙诗然却恍然未觉,脸上的泥擦也不擦,贴着棺木走了几步:“蚕月。你开门,我回来陪你。”他叩着我已封死的棺材。 几个劳力惊得面面相觑,只有孙沐苦声劝:“将军,她不会起来开门了。” 孙诗然恍若未闻,只是拍打棺材的力道慢慢变大,从轻叩变成重锤,不过两三拳间,手上已满是鲜血。 “将军!”孙沐跳下去拉他,“将军您别这样!” 孙诗然嗓音嘶哑:“滚!”他挣脱了孙沐,力道大得让他自己也摔了一跤,而便是这一摔,他却再也爬不起来了似的,一手死死贴着棺材,一手撑着地,泣不成声的喊,“蚕月,你让我陪你……”一下又一下,苦苦乞求。 雨幕中无人再劝他。 不知唤了多久,孙诗然的动作终是慢慢停了下来,像是再也无力支撑了一般,身子一滑,栽在土里,昏倒过去。孙沐连忙将他拖出。满脸狼狈的他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蚕月……” 孙诗然…… “为何不应我……” 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这样求我吗? 我垂下眼睑,只闻夏日大雨酣畅淋漓。 第一章梦境 雨滴砸进湖里,氤氲出了一层层的烟雾,飘飘袅袅,痴缠白石桥。 我看见雨水湿了桥上人的长衣摆,他执伞在桥上静静等待,漫长的时间过去,也未曾有半分不耐。直到雨雾遮掩的地方慢慢出现一抹胭脂粉色的身影,他执伞的手微微一动,雨滴在他周身悄悄乱了节奏。 “蚕月。” 他站在桥上眸光温暖,柔和地看着提了衣摆一路疾奔而来的女子。 “孙诗然。”女子站在桥下,脆生生的唤他,“看你定的好日子!下这么大雨,我衣摆都湿了,哪还能看到萤火虫!” 孙诗然看着她轻笑,然后扔了自己的伞,走到她的伞下,抱住她,脑袋轻轻的在她耳边磨蹭:“蚕月、蚕月……”好似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大雨就这样一直不知疲惫的下着,仿似会下到时间的尽头。 我立在他们身旁,看雨滴穿过我的身体,落在地上,我想走开,但却动不了脚步。 孙诗然好似在我身上绑了一根绳索,将我捆在他身边,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在梦里回味这些过往。 是的,在梦里。 因为我已去世了,在山里小院,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无声埋葬。我那么清楚的知道,我去世了,但我却没有消失,我……被困在了孙诗然的梦里。 一场已经延绵了不知多久的大梦。 他一直不醒,我便一直出不去。 我不明白孙诗然为何要在我去世后重复梦着这些无意义的过往。是遗憾还是怀念?不管是什么,这些感情对孙诗然来说,都太可笑了。 凉风徐来,吹散我的思绪,大雨停歇,孙诗然怀中的“我”身影渐消,他有几分怔愣。 月色自云后探出了头。白石桥消失不见,换来的是一张石桌,摆着未下完的棋。 在孙诗然的梦里,春夏秋冬肆意流转,场景任意变换,这里的时空像是他手中的玩具,被不停的捏圆揉扁,但又或许孙诗然才是这梦境里边的玩具,被这些过往像小丑一样逗弄。 我看着抓不到“我”的孙诗然像孩子一样在原地无助徘徊,倏尔勾了勾唇角。 挺好的,我想,孙诗然,你将我留在你梦里,看见你如此无措的模样,挺好的。 可笑意未在我唇边停留多久,我便看见那石桌残局旁出现了一个静坐的白衣女子:“孙诗然。”女子轻声唤他,“我将顾家的命脉,都交在你手中了。”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是了,当年我用的就是这样的神态语句将顾家和自己的命运送到了孙诗然手里。 孙诗然猛的转身,看见石桌旁的女子,登时像被夺去了魂一样,愣愣地杵在原地。 “父亲当年是亲手将顾家的金印交在我手中的,我如今给你,是因为我信你。”她在棋盘上放下一颗白子,转头看孙诗然,“我相信你的选择,相信你所拥护的安平王能握住最上权位。我也相信,在以后的动荡大局中,你能保我顾家,繁荣不改。” 她站起身来走到孙诗然身边,任由月色将她影子拉长,落在孙诗然的衣袍上,仿似无骨一般依附着他,她左边脸颊上还有红肿的痕迹:“孙诗然,你能对得起我的信任么?” 孙诗然颤抖着抬起手触摸她脸上的红肿,但只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便停住了手。 他声音极其沙哑:“定不负卿心。” 这一幕我还是记得。 彼时晋国尚在,安平王正欲挥兵北上反赵家天下,一场战争需要士兵,马匹,粮草,最需要的,是钱。而顾家手中握着的是大半个晋国的金钱。 那时,孙诗然欲向我借顾家金印助安平王定夺江山,我将金印给了孙诗然,叔父大怒,于众人之前掌掴了我。 当夜我在顾府后花园里见了孙诗然,说了这番话。可是我记得,当时的孙诗然他并不是这样的表情。 当时他只将我拥入怀里,神色动容却无伤悲,语气坚决却毫无半分嘶哑,他说:“定不负卿心。”是在立誓,而不是如现在一般…… 那么绝望,那般痛悔。 我冷眼看着相拥的两人,看着当年的自己在他耳边轻声说:“孙诗然,我家人并不支持我的决定,他们认为我是错的,我得证明给他们看,我没错,我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所以从此以后,我会倾尽全力助你赢得每一场战争。”语气那般坚定,“只望在未来,你也能倾尽全力,保护我与我的家族。”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回首过往,我恍然发现,原来当时的自己,是那么的愚蠢啊,愚蠢得都让孙诗然沉默了。 “我会保护你的。”孙诗然手臂手紧,那么用力的拥抱,用力得每根手指的关节都在泛白,“蚕月,我会保护你的。” 我垂下头,看自己已变得半透明的手指。 骗子。 孙诗然,你是骗子。 说什么保护我与顾家…… 我闭上眼,生前那些过往历历在目。 昔日我为一句‘要证明给他们看’而披上战甲,入了孙诗然麾下,随他一起为安平王的天下霸业征战沙场。 顾家虽是经商之家,却不乏与武林之人相交,父亲在我幼时便请了玄阴真人来交我武功,于战场之上,我并不逊色于孙诗然手下的任何一名大将。自那时起,我便再未施过粉黛,再未着过罗裙。 其实那时我便该明白,若孙诗然当真在意我,心疼我,饶是我武功再好,他又怎会半点也不劝阻的任由我去战场上直面厮杀。 我是他的军粮、马匹和兵器,也是他的副将、助手和兄弟,他或许在意我,感激我,但他并未真心的喜欢我。我在很长的岁月里仍旧对孙诗然抱有幻想,然而幻想始终是幻想。 时间就像粗粝又尖锐的石头,磨掉人皮,刮烂血肉,最后露出森森白骨,还原现实最真实可怖的模样。 三遂河一战,孙诗然铤而走险,孤军直入三遂城,被晋朝大将施计困住,那是孙诗然唯一一次为自己的自负而付出代价,但代价却是我的眼睛和一身武功。 我为救他,骑上烈马,孤身直入三遂城,身中八只毒箭,几乎是跪着把他拖回了安平王军营。 在后来我被软禁深山小院的日子里,负责照顾我的孙沐曾和我说过,那天我的血流得比孙诗然还多,震撼了大营中所有强兵悍将,甚至是安平王,也动容了神色。 可待我再醒来之后,我的世界再无光明。 毒入心脉,就算是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医谢欣也只有把着我的脉沉沉叹息。 我初醒时,对于失明以及武功尽失感到极为绝望,只恨不能立马死了,省得做别人的拖累,最后还是孙诗然劝住了我,他用那么温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告诉我:“蚕月,待天下大定,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做,你想看什么,我都帮你看,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信了他。 我以为他嗓音里的沙哑是因为心疼,我以为他说的会一直陪着我是因为真的怜惜我。我把他的心疼变成了支柱,支撑了我几近崩溃坍塌的人生,我把他的怜惜炼化成了勇气,让我依附着活下去。 可我没想到,他的沙哑是因为愧疚,他的许诺陪伴只是因为对救命之恩的感激。 而愧疚和感激对孙诗然来说,也只是一时的。 所以在三遂河一战之后,他便将我送去里邙山中的小院静养。 初时,我当真以为他是让我去静养的,直到安平王最终夺得了天下,直到京城传来孙诗然与安平王幼女成亲的消息,直到我听到孙诗然亲自领兵抄了顾家,斩杀顾家上下二百余口…… 我才幡然醒悟。 孙诗然骗了我,我信错了人,做错了选择。 而此时,我却再怎么都没办法把时间推回从前了。 我瞎了眼,废了一身武功,失去了显赫的身份,没了家族为依靠,我的一切都被孙诗然夺走并且再也拿不回来了。 我变成了一颗废棋,被他扔在深山老林里,等待着时间将铁锈画上我的脸,让我慢慢腐朽,终老。 庆幸的是,我离开得早,不算被折腾得很惨。 但孙诗然,你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要将我困在梦里呢,为什么不肯放我走呢,回味着这些过往,你到底还想做什么呢。 ☆、蚕月(中) 第二章萤火 是夜,花灯流连,人群熙熙攘攘。 倏尔有人拽住了孙诗然的衣袖,他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笑眯眯的黄衫姑娘:“公子。”黄衫姑娘戴着面具,脆生生的唤他,“你钱袋被人摸了不知道啊?”说着她拽过他的手,将青色锦袋塞进他掌心。 “灯会人多,你自己注意点啊,我帮得了你这次可帮不了你下次。”黄衫姑娘说着,抬头看向孙诗然,面具背后的眼睛被万千花灯映出了星河般璀璨的光芒。 孙诗然只愣愣的看着她 黄衫姑娘笑道:“此地民风可彪悍了,公子长得这般好看,小心回头有姑娘故意偷了你钱包来勾搭你。” 孙诗然勾了勾唇,静静的看着她,好似看一生也看不够一般。 而在我记忆里,我与他的初遇,却全没此时这般沉默。他会接过钱包,然后又塞到我的手心里,笑道:“姑娘怎知,不是我故意露出荷包,勾引姑娘来拿?” 一句话便将我问得愣住,他躬身作揖:“在下孙诗然,可有幸与姑娘相约一游?” 当时河灯荡漾,夜色最好。那样的初遇,即便是在我瞎了眼之后,也无数次的从睡梦里看到。即便后来我知道了那所谓的初遇不过是一场精心安排,我也还相信那虚假幻梦,当真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真希望……”孙诗然抬起手,轻轻触摸黄衫女子巧笑嫣然的脸庞,“真希望你能一直这般安宁微笑。” 心尖仿似被利刃扎了一刀,一股尖锐的疼痛好似从我身体里面撕裂出来,我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冲向前去,径直拦在“我”的幻影身前,我积聚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猛地将孙诗然一推,而令人惊叹的是,孙诗然竟当真被我推动了。 他踉跄一退,像是虚弱得站不稳一样,摔坐于地,可他没有愤怒,他只是望着我,满眼惊骇。 我此时一心的悲愤,什么也想不到了,拳头握紧,指甲仿似能刺破自己掌心:“安宁?我曾那般安宁生活,但后来是谁打破了我的平静?是谁将我推入深渊?是谁把我软禁成困兽!” 我死死盯着孙诗然:“是你!孙诗然!”我恨得咬牙切齿,“而你现在竟然还能说出……希望我安宁?”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祝福吗? “我这一双眼,一身武功,还有顾家二百余条性命,无一不成就这我的悔与恨,这些悔意恨意皆如跗骨之蛆日日使我受尽煎熬!若我还能安宁便是我没有良心!而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你没有人性。” “蚕月……”他唤着我的名字站了起来,他那般急切地一步迈到我身前,欲扣住我的肩膀,我厉声怒叱:“滚!”仿似有股力量自我身体里激荡而出将孙诗然狠狠推开,他摔倒在无尽黑暗里,极为痛苦,可他还是伸手撑着地,想站起来。 我冷冷看他:“孙诗然,我只望穷此一生你都不得安宁,即便搭上我自己,我也不会让你安宁。” 看着痛苦的他,我心里的怨恨仿似减轻了许多,倏尔一股倦意袭上心头,我只觉浑身一轻,那边的孙诗然却陡然慌了。 “蚕月!” 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你回来!”他好似被我刚才的力量击伤,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他以手臂撑地,艰难的向我这方爬行而来,“你来恨我,你来怨我,别走……回来……” 我的身体轻得好似被一股风带上了空中,像先前一般,我俯视着他,看他近乎绝望的一直往前面爬着,即便爬过了刚才我站立的地方,他还是像不知觉一样继续往前爬。 狼狈而卑微。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里激荡的情绪好似被抚平了一般,慢慢沉下来。 不知爬了多久,孙诗然好像终于知道累了一般,趴在了地上,好一会儿,他才翻过身来,仰躺于地,四周的黑暗如墨一般侵蚀了他眼里所有的神色,让他一双眼空洞而无神。 忽然之间,一星一点的亮光蓦地闯进视野,像一簇灯火,点亮了孙诗然的眼眸。 又是哪段回忆出现了吗…… 点点光芒慢慢多了起来,耳边真切的传来叮咚水声。 “是萤火虫。”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四周仿似瞬间被这些光芒点亮了一般,葱郁的草木,清澈的小溪流水,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还有坐在孙诗然身边巧笑嫣然的“我”。 孙诗然转头看“我”,像是不敢说话也不敢触碰一样。 “孙诗然,我想让你陪我看一辈子的萤火虫。” 萤火虫的波光似在孙诗然的眼里映出了一丝波光。他还是没有说话,旁边的少女便俯下身子,青涩的将嘴唇盖在了他的嘴唇。 轻轻一吻。女孩红透了脸颊,却还假装气势汹汹的说:“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给你戳了印章了,你是我的了。” 那么傻。 再见这定情的一幕,我心尖忽然酸涩不堪。 在疼痛之间,我恍见躺着的孙诗然忽然一手覆面,极哑的一声笑。 而一旁坐着的少女却半点未察觉,她望着满天的萤火虫,挂着平日几乎看不见的腼腆笑容,幸福又快乐:“孙诗然,我大概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我现在都已经在想咱们变老的时候,一起依偎着坐在这里看萤火虫的样子了。” 孙诗然的笑声好似停不下来了似的,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慢慢的,他却咬住了嘴唇,手指间竟似有泪水流出。极低的哀泣声从他紧咬的唇齿间传出,好似难受得痛不欲生。 “你白发苍苍,我也驼了脊背,可我们还是要执子之手,一起看萤火虫像今天这样飞。” 孙诗然泣不成声。 再闻这一席犹在耳边的话,我心底像忽然开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连风也不往里面刮了。 我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勾了勾唇角,孙诗然,我曾那么想与你同老,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呀。 ☆、蚕月(下) 第三章归来 不知又在黑暗中浑浑噩噩的过了多少日子,不知孙诗然又回忆了多少过去,我一直在一旁静静的看他,看他沉迷于过去的甜蜜,也看他哀恸于过去的甜蜜。 就算现在我对感情的感知越来越少,但我也能看得出来,孙诗然对我大概是有情的,他喜欢我,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正是因为了解到他的感情,我也开始愈发好奇,他到底是有多爱权利,才会忍心将我软禁在深山小院,才会心狠斩杀我顾家上下…… 周遭的环境又是一变,我看见郁郁葱葱的草木,整洁却有几分老旧的小院。 恍然间我有几分失神,即便从未真正看过这个院子一眼,但我也是知道,这便是孙诗然软禁我的院子。 我不由得有几分疑惑。我清楚明白的记着在我生前,孙诗然没有来过这个院子,但为何现在他会在梦里看见这里? 小院门扉推开,我看见孙诗然穿着一身麻布衣裳走进院子里,前院的月桂树下,瞎了眼的“我”正躺在摇椅上睡觉。孙诗然静静走到“我”身边。 他看着我,嘴角有几分颤抖,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碰“我”的脸,但最终也没有碰上去。 房门被推开,孙沐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孙诗然,他立即行了个礼,在开口说话之前,已被孙诗然的一个手势止住,两人悄无声息的入了屋子。 我怔然。 在我离世之前,或许……还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在我的映像里,孙诗然将瞎眼的我软禁在山中后,便派了孙沐来照顾我,后来很长时间里,我与孙诗然的通信,都是由孙沐代为通传。 一开始,孙沐说孙诗然打赢了仗,安平王做了皇帝,我还很高兴,觉得自己要与孙诗然重逢了。 但那之后很久都没孙诗然的信传来,一开始我还会问孙沐两句,待时间一长,我心里便隐隐有了谱,不过那时我还信着孙诗然,直到孙沐告诉我,孙诗然要和安平王的女儿成亲了。 我终于死心。 我对孙沐说:“孙诗然他终究不是萤火虫,他要做日月之光照亮天地,便不能停在我的掌心。所以他做这些,我不怪他。孙沐,你替我告诉孙诗然,时至今日,蚕月不奢求能与君白头,只求将军能怜悯蚕月残废之身,记得当日诺言,庇佑我顾家。蚕月不甚感激。”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开始让孙沐给我准备后事。 我想安平王大概不会放任我活多久了,狡兔死走狗烹,顾家的财力,势力成了安平王的眼中钉,我这个还在他军营当中待过的家主,更是首当其冲的“罪人”。 当初是我为顾家的命运做出的选择,后果应该由我来承担,我一身病痛,已是命不久矣之人,死不足惜,但顾家不能出差池。 孙诗然,是我保住顾家的最后一个办法。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是我活了下来,更没想到的是,竟是孙诗然亲自去屠了顾家。 想来也是。 他将与公主成亲,将被封为大将军王,他与顾家划清关系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记得我的乞求呢。 我在小院里枯等死亡,那段时间,本来少言的孙沐几乎都不说话了。我一心沉浸在悔恨之中,除了等死,再无心它事。 在这梦境之中又看见那段时间的事,我只觉前尘如梦,世事弄人。 听着孙诗然对孙沐说:“今上已容不得我,我以军权换蚕月一命,却怎么也换不来顾家的安好了。我请命处理顾家一事,拼尽全力也只能助蚕月的两个小侄逃脱……”他苦笑,“若让她知道我如此无能,心里定会恨我吧。” 我愣愣看他,心里的恨意却像被泼了盆冷水般,燃烧不起来了。 “孙沐,以后便让我借你之名来照顾她吧。” 孙沐叹息:“如此岂不委屈将军?” “不委屈。”孙诗然轻笑,“若此后余生皆能由我亲手照顾她,便谈不上委屈。” 孙沐应了。 孙诗然走到院子里,静静站在摇椅旁,盛夏太阳正毒,他却像半点也感觉不到一样,帮“我”挡住了毒日头,留出一片阴凉。 “孙沐?” “我”微微睁开眼,双目无神,孙诗然默了很久后才应道:“什么事?”出口,竟是孙沐的声音。 我退了一步,不知现在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原来那段时间,孙诗然替了孙沐留在院子里照顾我。原来,我生命的最后时间,是孙诗然陪着我走过的…… 原来,并不是孙诗然不肯去救顾家,而是他为了救我而无法救顾家。 是我带着顾家选择了安平王,是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选择。与孙诗然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都是因为…… 我。 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我对孙诗然在梦境当中看见的过往慢慢的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先前,看见他哀伤我会高兴,看见他痛苦我会感到得到了抚慰。 但现在,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梦境,还在继续。 我不止一次的想,既然这一切不是孙诗然的错,可他为什么不醒呢? 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又是一日。 傍晚时分,孙诗然推着木轮车送我到小院外面散心。 正是夏夜,空气湿润,我隐隐嗅到了森林那边湖水的气息。我记得这股气息,这是在我去世的那日,闻到的气息…… 孙诗然像平时一样推我去了森林里面。我却突然站起来,往前走,孙诗然想拦我,我却说:“我好像能看见什么东西了。你让我一个人去看看萤火虫。” 一个瞎子说出这种话,是十分可笑的,但我那天好像确实能看见萤火虫在天上飞。 孙诗然大约是顾虑我说“能看见”这句话,不敢走太近,他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我摸索前行,忽然之间,我脚步一滑,一声没吭的往旁边一栽,掉进了山涧里。石头好像撞到了脑袋,我已经拿不出力气挣扎了,也不想挣扎。 走在后面的孙诗然没听到声响,在重重树影笼罩下,隔了好久,孙诗然才发现“我”不见了,他惨白了脸色,忙追上前来,连伪装声音都忘了。 “蚕月!”他嘶喊着我的名字,“你在哪儿?” 我摔得迷迷糊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到孙诗然发现我时,血染红的山涧流水已经蜿蜒流了老远。 孙诗然将我抱起来,说要带我去找大夫。 我记得这一幕,可当时我只觉这是临死前听到的幻声,我还摸索着想去掐他脖子,还嘀咕着要杀了他给顾家的人报仇。 孙诗然慌乱的一边跑一边说:“你想杀谁都可以,你要命也给你,你想怎样都行,就是不能闭眼。”他说,“不能闭眼!” 我却一点也不听话的闭上了眼。 拽着他衣襟的手也慢慢松开,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孙诗然,你心里没我。” 这是我生前最后一句话。 然后孙诗然便不跑了。 他像是被冻住了双脚一样,抱着我跪在了地上,一身的血让他显得极为狼狈。他捂着我后脑勺的伤口,将我的额头摁在他唇边。 “有你。”他说,“都是你,一心全都是你。”他像是在哄小孩,“蚕月,你要怎么都行,我什么都给你,就是别这样吓唬我。” “我心里有你。” 这句话让我心如刀割。我跪坐在他身前,看他贴着我的眉心乞求:“蚕月,醒过来。” “孙诗然。”我摸了摸孙诗然的脑袋,“你才应该醒过来。” 手掌下晃儿有了触碰到实物的感觉。 孙诗然怀里的“我”霎时化为了流光,在空中留下点点星光,一如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在我与他身侧缠绵飞舞。 他抬起头,愣愣的看我。像是不敢相信我会出现在他身前,对他说这样的话一般。 我也惊讶自己为何能摸到他。恍然想起之前我在怒气冲冲的情况下也触碰到了他一次,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我伸手去摸孙诗然的脸颊。 “这好像,我说喜欢你的那一日。” 话音一落,周遭场景蓦地一变,小溪流水,萤光流转,当真成了我说喜欢他的那一日。 我倏尔笑开了:“这是你的梦境,但控制梦境的人,好像是我啊。”我道,“是我心生怨怼,将你困在这虚无幻境之中。” 孙诗然听到这话,并无半分惊讶,他只是愣愣的看着我,然后伸出手,贴上我的脸颊。 “你早就察觉到了,对吗?” 自己的梦境被人操控着,敏锐如孙诗然,怎可能迟迟感觉不到呢。 他是故意的,心甘情愿的陪我沦陷在这场荒谬的大梦里。 “蚕月,你在就好。” 不管是真实还是虚妄,能看见你,就好。 我恍然明白,先前我所希望的“让孙诗然清醒”根本就是假的,我和孙诗然一样,也想在这梦里面,一直能看见彼此。 因为若醒过来,我们就是生死两隔,再无法相见。 可是,孙诗然还活着啊。 他还有很长的生命没有走完。他应该还有更精彩的后半生。我不该,害了他性命。 我伸出手,在他唇上轻轻一抹:“孙诗然,我在这里给你盖了章,今天便在这里将这个印记抹掉了,你去过自己的生活吧,心里别装着我了,也别再被我拖累。” 我推开他,感觉四周萤火虫似乎将我轻飘飘的身体拖了起来,它们带着我一直向上飞,下面神色惊惶的孙诗然越来越远…… 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尾声 孙诗然指尖一动,他睁开眼,旁边是欣喜若狂的孙沐:“将军,你可算醒了!”他扫了一圈,周围都是他暗卫,孙诗然揉了揉眉心:“这是哪儿?” 孙沐愣愣的看着孙诗然:“将军什么都不记得了?” 孙诗然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闪过一个身影,但却什么也抓不到。最后只得摇了摇头。 孙沐无言静默。 三十年后。 七夕花灯祭,孙诗然被陪着小孙女去河边放花灯,小孙女提着花灯走在前面,孙诗然跟在她身后,只见小女孩路过的地方被惊起了无数萤火,晃晃悠悠,漫天飞舞,如梦似幻的美丽。 孙诗然倏尔停住脚步。 苍老浑浊的眼睛里面被映出了细碎的光。他好似看见一个女子的倩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 她声音里好似藏着此生他所听过最深的深情,她说:“……你白发苍苍,我也驼了脊背,可我们还是要执子之手,一起看萤火虫像今天这样飞。” 与世事流年中早已没有波澜的心境像突然被打破了一样,他的心脏因这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虚幻场景猛的紧缩疼痛。好似时光在这瞬间将他千刀万剐…… 小孙女在下面摇他的手。 “爷爷爷爷,你怎么哭了?” 孙诗然一抹脸颊,果然是一手清泪。他愣了愣,倏尔一笑:“大概是流萤舞得太晃眼了。” ☆、霁云(上) 第一章 红绸布将府邸装饰得喜庆非常,鞭炮炸得热闹翻天。 但与气氛相反的是,人们的表情都是平静甚至冷淡的。 一场婚宴,没有高堂,没有欢笑,俊秀若仙的新郎从头到尾连唇角也不曾弯一下。 拜完礼,新郎谁也没理径直转身去了后殿,独留新娘一人站在厅堂之上,一袭红衣更衬得她周身寂寥冷清。 “都回去吧。”新娘一掀红盖头,半点也不顾忌俗礼。她眸光犀利,淡淡扫过众人的面孔,没人敢有非议,皆顺从的鱼贯而出,最后只有一个青衣男子留了下来,对新娘行了个礼道:“门主,房间里的妩凝香已点上了。” 霁云点头,男子恭敬退下。 待所有人都已离开,霁云拽着红盖头的手慢慢收紧,关节用力到泛白,楚清舟,楚清舟,他们终于成亲了啊,以后他们就是……夫妇了。 坐在窗台前,霁云对照造型奇特的方镜,自己取下了头冠与发钗。她从镜子里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男人在不停的难受扭动,霁云知道,妩凝香已经起了效用,她有些紧张的握紧拳头,然后往红帐那方走去。 轻轻拽住已有些神志不清的男子的手,霁云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不像是在亲吻情人,而更像是在虔诚的亲吻自己的信仰。 她低声唤道:“师叔……” 楚清舟他神智不清,只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他的名字,既是痛苦,又是痴恋,仿似要将他刻入骨髓,温热的唇在他的脸上,耳畔、颈项处一一亲吻而过,然后到胸前,在接着往下。 所有的地方都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灼烧得心窝发烫。 “楚清舟。”在一片灼热之中,只有这个声音,坚定又清晰,但却听得人心头酸涩,“你是我的。” 楚清舟再睁开眼时,看见鲜红似血的喜床纱帐,女子似藕的玉臂轻轻搭在他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他一转头看见女子的脸,瞬间便想起昨晚的事,楚清舟脸色一红,接着便是一阵惨白,他一把掀开女子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推下床去。 “混账东西!”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喝骂。 女子梦中惊醒,神色慌乱了一瞬,但见楚清舟还在自己身边,她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又紧紧抓住了被子,即便是她,在经历了昨晚的洞房花烛之后心里也是极害羞的,虽然昨晚……是她下药害他。 被窝里□□的身体蜷在一起,她一声“师叔”刚要唤出口,但想他定是不会喜欢她再用这样称呼他,女子便改口道:“楚清舟。” 听得这声唤,楚清舟脸色更是铁青,嘴唇颤抖着许久也没说出话来。见他这样的神情,女子心凉了一大半,但心底越是受伤,她便给自己筑起了一道越高的墙。她弯起唇角勾勒出往常一样笑:“现在装什么清高,昨晚可不见你有什么克制。” “柳霁云!”楚清舟大怒,“不知廉耻!”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多少次这样骂她了。霁云凉凉一笑:“知廉耻也罢,不知廉耻也好,我现在只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再有,我早已叛出柳门,不再姓柳了。你我现在已经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日后你与柳门也再无关系。”言罢,她掀开被子,□□着身体走下床,毫不避讳。 楚清舟扭过头双眼一闭,深呼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情绪道:“你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柳门。” 坐在镜前梳妆的霁云微微侧过头,眸光森冷:“为什么不用?你是柳家大小姐的挚爱,也是柳门的骄傲,我却让你成了我的夫君……”霁云讥讽一笑,“邪教女魔头的夫君,这不是给了自诩为名门正派之首的柳门一个响亮的耳光。我打得痛快。” 楚清舟拳头握得死紧,脸色难看至极,过了许久,待霁云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准备出门之时他才低低的吐出一句:“霁云,你从前无论如何,心中始终存善,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的善良,哪知如今你却歹毒至斯……” “你错了。”霁云在门口站了许久终是推门出去,“我向来都是心肠歹毒的。” 掩上门扉,霁云呆呆的望着院子里已谢了一大半的桃花,她伸出手,揽了一袖凉风。 在楚清舟看来她确实应该是那么恶毒的人……捉了他最心疼的柳书媛,囚了柳门门徒一百余人,以他们性命相挟,逼他娶她。而后又对他下药,让他铸成“错事”。 他怎么能不恨她。 不过恨就恨罢,她从来不是他想象中的良善之人。霁云迈步走出院门,立即有随从跟在身后,对她请示:“门主,一月后在青燕塔举办弑神宴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柳门世代接掌武林盟主一位,其地位在武林宛似神一般的存在,柳书媛更是以其形貌在江湖上有神之女的称号,霁云要杀他们,取个弑神的名号,再合适不过。“嗯。”她沉吟一会儿:“昨日的婚宴休要对外张扬。”她垂下眼眸,“即便有外人知道我成了亲,也别让他们知道那人是谁,容貌如何。否则,杀。” 随从一怔:“是。” 第二章 “哪来的野狗竟溜入柳门之中!”湖边柳亭旁的几个小门徒手拿石块围着一只母狗,作势要将其砸死。 “你们在干什么?”女孩稍显稚气的嗓音传来,几个小孩回头一看,大惊失色,石块纷纷砸向来者:“小妖女来啦!” “快跑快跑!” 一阵嘈杂,几个小门徒,登时跑没了影。女孩神色淡漠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眼神落在野狗身上,一人一狗对视了一会儿,女孩蹲下身去,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馒头递给它。狗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闻了闻,然后冲女孩吠了两声,一扭身便跑掉了。 伸出去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来,湖边柳絮飘了许久,落得女孩满身都是,她垂下头,淡淡呢喃:“连狗都嫌弃。” 忽然手中一轻,冷硬的馒头被拿走,男子平淡中带着几许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给我吧。”女孩讶异的抬起头。春日阳光投下男子的剪影,便那样轻而易举的烙在了她心口。她看见男子咬了一口冷硬的馒头,道,“你随我去厨房吧,我吃了你的东西,理当再还一些给你。” 她只是傻傻的望着他,以至于日后她想起这样的初遇,脑海中便只有阳光、柳絮和他。 疾行的脚步声让素来警惕的霁云睁开了眼,今日下午阳光正好,院中莺红柳绿,她一时兴起小酌了两杯,不想竟有些醉了。 霁云望向来人,楚清舟一脸冷色站在亭外,他容貌如旧,好像自她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变过。那时,他年仅十五,是柳门门主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而她只是个被柳门好心收留的邪道子女。他是她师叔,是她最敬仰的人,楚清舟不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在霁云眼中都一直是那般高高在上,像信仰一样的存在。霁云想,而在楚清舟眼中,初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门徒,而现在或许只是个可恨的毒妇了罢。 霁云一笑,尚有些醉意的她眯着眼打量楚清舟,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师叔,再教我舞剑吧。你舞得那般好看……” 怒气中烧的楚清舟听罢这话,愣了一瞬。亭中微风斜过,纯白柳絮在两人之间穿梭,晃晃荡荡的落在亭外湖面,像给寒凉的湖水盖上了一层带着些许温度的白色薄被。 楚清舟握紧的拳头稍稍一松,扭头不看霁云,只因他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她颈项上的青紫吻痕:“你可记得你答应了我,若我娶你便不为难书媛与柳门门徒。” 霁云缓好一会儿才将眼前这个人看清楚了,她倏地一笑,手轻覆上眼眸:“是啊,我答应过你……我给自己威胁了一个相公来。” 楚清舟皱眉,眼神在石桌上扫了一圈,但见两个酒壶皆空,他嘴唇动了动,但最后却仍旧只是吐出一句:“弑神宴又是怎么回事?” “弑神宴?”霁云斜倚亭栏,只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但眸光却寒冷得慑人,“是报复的开始。”她道,“而且,我现在并未为难他们,等他们死后,我自然也不会和几具尸体过意不去。” “柳霁云!”楚清舟被她这淡漠的语气惹怒,“柳门这些着实有些人对不住你,但何至于招来你这般报复!” “何至于?”霁云仰头一笑,“为何不至于!”她蓦地站起身来,酒劲上头让她脚步有些不稳,身形一歪,险些摔倒,好在她手快,扶住石桌。楚清舟微微伸出的手便又转了回来。 身子未站稳,霁云衣袖一拂,将石桌上的食物与酒水皆拂到地上,一阵清脆而杂乱的碎响:“你可知我如今的栖身之地是谁留给我的,你可知我为何能在短短一年之内便建立了修罗门!你又可知世上邪教遗孤千千万,他柳门老头何以只对我一人慈悲!” 看见楚清舟震惊的神色,霁云冷冷一笑不想再多说,她转身回房,春日暖风遗留下她轻飘飘的话:“我若只是为了这些年门中之人欺辱我而报复,那便不会等到今日了。” 而且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足以成为她报复的理由,因为只需要楚清舟的一句话,便能抚平她所有的委屈。 但血海深仇,她却不能不报。 ☆、霁云(中) 第三章 这江湖之中哪有什么邪教魔教,柳门老头与那帮所谓的武林正道当年不过是看中了她父母的家产与武功秘籍,群起攻之,而后瓜分。 霁云坐在窗台前,轻捻青玉发簪。思绪不停,她父母在地下密道之中藏有部分家产,那柳门老头欺她幼不知世事,打着收养的名号软禁她于柳门之中,不过是想从她口中探到消息。若不是她这些年装傻充愣,今日的她怕早已是白骨一具! 自小生活在虎穴之中,她小心的与残部接应,小小年纪便学得心机深沉,因为,稍有一点差池,她的命,她父母残部的命皆会葬送。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她从初时的惶然不安到习以为常,这之中的岁月她谁也不相信,包括楚清舟。 但楚清舟却是她仅有的温暖,是她唯一想要去守护的人…… 霁云的目光稍稍一动,转而落在面前的梳妆镜上,她抬手轻抚镜框,唇角勾起浅笑。 霁云尚记得那夜月明,她与部下刚通了信回房,但见楚清舟在她房门前站得脸色铁青,她心头一慌,猜测楚清舟是否知道了什么,走近他身前,楚清舟盯了她许久才道:“这么晚不回房,去哪里了?” 霁云神色平淡的拿起手中酒壶道:“出去买酒了。”她每次与部下通信后手里总会拿着东西以便做托词。 楚清舟一怔,倏地眼眸微垂,一声叹息:“白日里忙,未来找你,但我并不是忘了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 这下倒换霁云怔住,她自己还真忘了今天是自己及笄的日子…… 楚清舟从怀里拿出一面方镜,道:“前日在街上瞧见了这面方镜,觉得与你挺配便买来了,只是白日没时间给你,等到现在才将你等回。你若不嫌弃,就收了吧。”他一顿,将霁云手中的酒拿走,“小小年纪学什么喝闷酒。” 霁云傻傻的接过镜子,镜面通体漆黑与普通女子用的菱花镜大不相同:“为什么与我配?” “不繁琐,不柔弱,干干净净,简单利落。”楚清舟揉了揉霁云的脑袋,“像你。店主说这是神仙的东西,能驱邪避灾。但愿此物真能如他所言,保你健康长安吧。” 霁云垂着头,任由楚清舟把她一头黑发揉得杂乱。楚清舟从来没把霁云看清楚,却是唯一能让她心窝滚烫的人。霁云从不简单,这一生也注定不会长安,但这一刻,她却是真的愿意相信楚清舟的话,相信自己可以一直快乐。 这是她收到的楚清舟给她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因为来年,她便叛出了柳门。 “唰!”一只羽箭破窗而入擦过霁云的鬓发,思绪顿止,霁云眸光一冷,将方镜往怀里一抱。她冷冷一笑:“柳门的人来得倒快。” 话音未落外面的箭如雨射入,霁云翻身一跃,躲到书桌之后,她伸手要去拿床边的剑,一黑衣人却猛地撞破窗户,一柄长剑杀气腾腾的向霁云刺来,霁云慌张一躲,却仍是被剑尖划破了脸颊。 剑势不停,将霁云逼至墙角,霁云心中怒火一起,一咬牙,猛的扑上前去,任由剑尖扎入她的肩头,她另一只手凝起内力,猛的击向那人心口,来人浑身一颤,拔出她肩头的剑,转身便跑,霁云欲追,外面的箭雨又射破窗户扎了进来。 霁云懒得再躲避,对准书桌一拍,实木书桌宛如玩具一般对着屋墙便撞了上去,这一面砖墙垮塌,屋瓦倾下,将所有的羽箭阻挡在外。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府中人马,四处灯火大亮,数名黑衣人自大树上跃起,往府外逃跑。 “门主!”有人在惊慌的大叫。 “别追。”霁云轻声道,“去覆柳塔。这是定是声东击西之计,他们大半人马应当都在那边。”她肩头的血淌红了半边身子,尘埃落了满面,但即便如此,她的身影却半点不让人觉得仓皇狼狈。 众人得令,暗号一响,所有人皆往覆柳塔那方而去。重重人影离开,霁云这才看见在人群之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子,他身上的衣服穿得杂乱,一头乱发也未梳上,看来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 他的目光凝在她肩头,一眼未眨。霁云定定的望了他许久,眼中冷色尽化,唇角的弧度柔软的弯了起来:“师叔……” 这样的场景晃似一年前,她叛离柳门之时,与部众里应外合,烧了柳门的中殿,她本欲让“柳霁云”就此“死”在火焰之中,但楚清舟却不管不顾的冲进重重火海,将她救出。 她尚记得那个怀抱的安稳和温暖,还有他一直在耳边呢喃的安抚言语,就像她是他决不允许失去的珍宝。 他险些让她的计划失败,险些让柳门老头发现她的图谋。但霁云无法生气,甚至感到难言的欣喜。因为楚清舟是她这一生中唯一允许出现的变数。 可那天,霁云终是算计了楚清舟。也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相处。 霁云缓步向楚清舟走去,在他身前三步站定:“我没事。”她将怀里的方镜拿出来,笑道,“你看,你的东西我总是护得好好的。” 楚清舟的目光这才落在方镜之上,他唇角微颤,许久之后才用微凉的声色说道:“护着这种东西还有什么用,不如让它碎了。”听他这样说,霁云有些怔愣,只垂头呢喃,“哪能让它碎了……”他们之间的温情已经那么少,这面镜子她怎能让它碎了。 楚清舟目光在霁云脸上停留的一瞬,拳心握紧,但最后他却只冷冷问道:“那是柳门的人?你又想做什么?” 霁云凉凉一笑:“我想做什么?你何妨不跟来看看。”言罢她施展轻功转身便往覆柳塔那方而去。 第四章 霁云赶到覆柳塔之时,柳门中人已被她的部下团团围住,覆柳塔中服过噬筋散的人皆被救了出来。中间扶着柳书媛出来的竟是柳门老头的长子,柳书峰。只是此时柳书峰捂着心口一脸青白,显然,刚才在屋中刺杀她的人便是他。霁云凉凉一笑:“你以为把人救出覆柳塔便行了?” “我柳门养出你这般妖女!实乃大耻!今日我定要将你斩于剑下!”柳书峰以剑撑地卯足劲儿要站起身来。他旁边的柳书媛急红了眼眶,“大哥!你别逞强了,你若能动便快些逃吧!” 霁云的目光落在柳书媛身上,她是柳门老头最后的一个孩子,自小便生得极美,最得家人疼爱。霁云讽笑道:“我说了弑神宴在一月后,那这一月便不会在我门中死一个人,但你若想死,我成全你也不是不行。” 柳书峰听罢这话气血上涌,一口血喷了出来,柳书媛吓得不轻,哭道:“霁云,我柳门育你长大,自问待你不薄,你何以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霁云仰天一笑,随即神色一冷,纵身一跃,径直落在柳书媛身前,长剑一指比在她脸颊旁。柳门中人大惊,不想她轻功竟如此厉害,未受伤的人皆拿剑直指霁云,却不敢轻举妄动。 霁云道:“我最不喜解释,既然你说我是恩将仇报,那我便是恩将仇报吧。但今日你哥哥划了我的脸,礼尚往来,我便给你留一道可好?” 柳书媛浑身颤抖,但总了噬筋散的她半点也动弹不得,一旁的柳书峰欲前来挡开霁云,可他刚一动,又吐出一口鲜血,霁云轻笑:“我伤了你心脉,你若再动,死在这里……看门的狗可有好些日子没吃肉了。” 话音刚落,一柄长剑斜里飞来,径直钉在霁云的剑柄上,将她的长剑震开,待她再回头,楚清舟已将柳书媛揽入怀中,退到五步开外。柳书媛见是他,声带哽咽:“清舟师兄!你还活着!” 楚清舟宽慰的拍了拍柳书媛的背,随即眼神一转,冷冷盯着霁云。 霁云心间蓦地一酸,霁云脸上表情更为讥讽:“英雄救美,当真一出好戏。方才我若是将那一剑划下,你现在是不是就要杀了我?”语至最后,声色已全然冷了下来。 “你若要害人性命,我便会杀你。” 他声色森冷,霁云知道,他说了这话,便一定会这样做。 霁云垂下眼眸:“那一月后,你来取我性命试试。”她话音刚落下,尚还站着的柳门中人尽数跪倒。楚清舟的眼也渐渐昏花。竟是有人在众人不知不觉中投了毒!楚清舟昏迷之前只听霁云淡淡的吩咐,“除了他,都关进塔去。” 将楚清舟放在床榻之上,霁云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思及他说要杀她时的神情,霁云手臂微微一颤,她伸出指尖放在楚清舟心口:“真想将你的心挖出来。这样,你便可以一直陪着我,也不会说出让我伤心的话了。” 楚清舟睫毛微颤,睁开了眼,他双眸清冷,显然是将她刚才的话听进了耳里。 霁云轻笑:“玩笑罢了,我怎会伤你。”她伸手盖住他的双眼,“你别这样看我。” 黑暗之中,楚清舟看不见她脸上的笑容,只独独听见了这句话,竟晃似感到了这话语中的哀伤之意,仿似他再说一句重话霁云便会落下泪来。 可是霁云会伤心? 这一年见到她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楚清舟早已不相信她是那个孤寂却善良的小女孩,她像一柄终于拔出鞘的利剑,锋利冷硬,怎么还会受伤…… “楚清舟。”他听见她轻唤他的名字,然后一个微凉的唇印在了他的唇畔上,楚清舟浑身一僵,却碍于噬筋散的效力而使不上劲儿。霁云没有其他的动作,只在他唇上停留了许久,道:“你到底怎么看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她的唇轻轻落在他的耳边,“你知不知道,除了报仇,你便是我的全部了。” 一声轻叹,霁云的脑袋贴着他的鬓发垂下,再无动作,竟是晕了过去。 楚清舟一呆,感到与霁云肩头相触的那片衣裳慢慢变得湿润,他恍然记起,霁云之前被伤了肩头,可她没说过哪怕一句痛,他便以为她伤得不深,但柳门大公子的一剑,哪会轻。 “来人!”他运气仅剩的内力大喝,“来人!” ☆、霁云(下) 第五章 霁云一直紧紧抓着楚清舟的手,怎样也不肯松,大夫给她包扎好伤口之后只好让她与楚清舟睡在一起。 待霁云再醒来时,便看见楚清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睡意未褪,她下意识的轻唤一声:“师叔。”楚清舟却面容森冷:“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霁云一呆,脑子清醒过来,她勾唇一笑:“我的武功都是你教的,你会不知?” “我何曾教过你这种邪门歪道!”楚清舟大怒,“你定是练了你那家传的武功!” 霁云冷笑:“是又如何,便只有你柳门的功夫才是正统么?这功夫招数虽阴狠,但武功本就是一种工具,用它的是人心。与你柳门的理念相左便是邪门歪道,你这话有失偏颇吧!” 楚清舟一怔,随即更怒:“你可知杀戮成性的武功只会增添你的戾气,最后只会令人沦为武功的傀儡!” “那是无能之人才会被支使。”霁云翻身下床,不想再继续与他谈论,“你休息吧。” “柳霁云!”楚清舟唤住她,他沉淀了一会儿情绪,道,“别再继续了,你若能放弃报复,我愿这一生都与你相守。” 霁云指尖微颤,她转头看他:“好一个大公无私的牺牲精神!”她脸色冷了下来,“你要我二者选一,我偏要兼得,仇我要报,你我也要。楚清舟,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侮辱了你,也侮辱了我。” 霁云将楚清舟软禁在房内,一月的时间未曾去看他。 弑神宴当日,楚清舟从白日一直坐到深夜,外面比往日更为清冷,忽然“咔哒”一声,门扉被推开,霁云一身是血的走进来。楚清舟只觉浑身冰冷。 他望着她,脸色微白。 霁云却是一笑:“放心,不是柳门中人的血。”她走了两步进来,“柳门老狐狸狡猾,还是让他给跑了。你的小师妹也已被救走,你该安心了。” 楚清舟愣神,指尖却更冷,不是柳门中的血,那是……谁的? 霁云缓步行至他身前,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被血凝成一股的头发滑下,贴在楚清舟的脸上,冰冷粘腻:“楚清舟,你高兴吗?”她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高兴吗?” 霁云身子脱力般的滑下,楚清舟下意识的伸手一揽,摸到她更加湿润的背,还有破裂的伤口。这么多伤口……楚清舟指尖颤抖,不敢再触碰。霁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触碰他的双唇,像是在虔诚的亲吻自己的信仰:“如果我死了,就算装,你也稍稍装得难过一点好不好?这样,九泉之下,我也能走得开心点。然后……你就自由……” 手臂脱力,女子的唇自他唇上滑下。 楚清舟蓦地心底大乱,伸手抱住已昏厥过去的霁云,察觉到她尚有几分鼻息,他慌忙将她放到床榻上,却不知从哪儿开始帮她。 “爹……娘……”楚清舟听闻她迷迷糊糊的唤,眉头紧蹙,面带惊惶。他倏地心口一痛,晃似仍旧那年初秋,她高烧不退,拽着他的手一直说胡话,除了他,她身边一人也没有。 这个女子一直都那么孤独。 “师叔……”她指尖颤抖仿似要拽住什么,楚清舟心间一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凉得仿似已经没了生命,“师叔、师叔……”她一直唤着他,好似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依赖。 第六章 霁云睁眼看着熟悉的床帐一时不知心里究竟是庆幸还是疲累。 还是……活着啊。 既然还活着,那便继续报仇吧。霁云知道自己放不下报复,她为这个目的长大,为这个目的苟且偷生,她活着的理由早在不知不觉中只剩下了报复。 而楚清舟…… 她一转头,看见他握着她的手,静静的趴在她床边。 霁云知道自己活不久的,她知道,若她不死在报复的烈焰之中,那么便会在报复之后失去活下去的理由。她早被仇恨燃尽了生命。所以楚清舟终会得到自由,他终会继续以柳门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上立足。 在那之前,霁云自私的想让他一直陪着她。一直陪到最后。 指尖轻触楚清舟的眉宇,她够了出他脸上的线条,瘙痒的感觉触醒了他。楚清舟皱了皱眉,清醒过来,看见霁云睁开的双眼,他眼中难掩惊喜,这样的神情看得霁云一怔,随即柔软了眼眸,这个男人,心里还是关心着她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还是关心着她的。 这应该……也算得上一种喜欢吧。 “师叔。”霁云沙哑的开口,“我梦见你教我舞剑。梦中桃红柳绿,什么烦恼也没有。” 楚清舟沉默,半晌之后,他竟出人意料的道:“待你身子好了,我再教你。”一如当初他们还在柳门之时,他对她那般温和。霁云讶异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闭上眼歇息,眼角有些湿润:“师叔,如果我不是柳霁云就好了。” 不用报仇,也不用……遇见他。 楚清舟终是没有再教霁云舞剑,而今的霁云,也不需要他教了,霁云继续自己的复仇,楚清舟也不再说阻止她的话,只是对她越发的好。好似那一场逼真的生离死别让楚清舟认清了什么一样。他有时候好得让霁云以为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妇,让霁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放不下仇恨,为什么非要报复不可…… 岁月如梭,又是一年新春,柳絮飘扬,霁云独坐窗台,身着一袭红嫁衣,脸上的妆容是从未有过的艳丽。听见门扉被推开,霁云弯唇一笑,却没有动。 楚清舟走到她身后,从方镜之中看见了这样的霁云,他微微一怔:“怎么这样打扮?” “成亲那日你未曾好好看过我,今日让你补上。” 楚清舟心口一痛,他弯下腰来,但见镜中的霁云巧笑兮兮的看着他,眉宇之间尽是痴恋。楚清舟喉头一哽,指尖颤抖着要抚上她的肩:“霁云……”话未刚开了个头,忽听外面一声惊慌的大喊:“门主!门主!那些武林世家,攻来了!” 楚清舟指尖微颤,霁云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她沉默站起身来,走出房间,打开院门,淡淡吩咐的道:“各部各司其职,休要慌乱,府中机关皆在,他们攻不进来。”话音未落,不远处又跑来一人,他满身是血,尚未跑近便跪倒在地:“门……门主……”他口中鲜血狂涌,往前一铺,再无声息。而他的背上插着一只羽箭,柳门的羽箭。 厮杀之声渐近,霁云垂眸不言,忽然之间,一只羽箭迎面射来,霁云身形未动,只一抬手,轻而易举的将箭杆握住。她转头看站在她身后的楚清舟,倏地一笑:“你把府中布置图给了他们。”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楚清舟没有应声,女子手掌用力,“啪”的一声,羽箭在她手中折断,她声音平淡,仿似说着今日太阳很好:“虚情假意的迎合,故作情深的陪伴,你委曲了这整整一年,如今终是达到目的了罢。” 楚清舟掌心收紧:“唯有这样,江湖方能太平。” “江湖太平……”霁云轻声呢喃,“所以,你便宁可自己不再心安?”她转过头,眸光清冷的望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呢?若是我没猜错,应当是一年前吧,我重伤昏迷,府中的内奸将柳门老头的计谋给了你,必定是让你曲意迎合以博我欢心。柳门老头果然聪明!”霁云浅笑,“你何必如此心急,明明再稍稍努一把力,我便什么都会听你的了。兵不刃血的拿下修罗门,最后斩杀妖女,岂不是更好。” “我未曾想要你的命。”楚清舟道,“师父答应我不会伤你性命,彼时,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陪你去……” “楚清舟,我该跪谢你的仁慈吗?”她笑着问,但声音却好似要哭出来。一身嫁衣更是讽刺的扎眼。 “女魔头在那儿!休要让她跑了!”那方人声吼罢,一道利箭倏地破空而来,霁云未曾留神,任由那剑擦破她耳廓,一阵刺痛,霁云转头看见,那方铺天盖地的箭雨射来,院中避无可避,楚清舟拽住霁云的胳膊要将她护在身后,哪想霁云却趁他不备将他身上穴道一点,一转身,将楚清舟扑到在地。 她趴他身上,看着满眼震惊的楚清舟,听见耳边箭雨呼啸之声渐消,霁云低声道:“你看,这就是你所说的名门正派,为了杀我,他们什么都不会顾及。” “霁云……” 红唇咬住他的唇畔,好似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身上留下她的痕迹:“楚清舟,今日之后,我要你永世不得心安。”湿润的血浸湿她的衣裳,然后慢慢染在他身上,温热得让他心惊胆战。 “我要你永远都得记得我。不准忘了……不准忘。” 声音渐消,身上的人气息全无。 楚清舟恍然记起当年春风暖意,握着冷馒头喂狗的女孩在倔强的背后强忍着落寞,那样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心生怜惜…… 原来过了这么久,她冷漠,锋利,在内心深处仍旧是那样一个女孩,害怕孤独,想被人关心,想被人记得…… 春风浮动,柳絮如雪,楚清舟空洞的睁着双眼。感受着身上身躯渐渐流失温度,他只觉内心被刀刃割得破破烂烂,再无一片完整。 柳絮像是要覆盖完他整个世界,从此以后,除了惨白他的世界再无颜色。 ☆、濯月(上) 第一章 面前是一杯毒酒。 濯月觉得有些好笑。十五道圣旨将她从边境战场上急急召回,不给梳洗沐浴的时间,让她穿着带血的甲衣,携着一身战场杀气站到了朝堂之上……原来,竟只是为迫不及待的赐她一杯毒酒。 濯月抬头看高坐之上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的挥手打翻了太监捧来的木盘。 酒杯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让满朝文武百官皆是愕然。他们惊惶不定的看着她,花白胡子的谢丞相立时大声呵斥:“大胆!” 濯月没有理会他,只直勾勾的望着帝王:“敢问陛下,为何赐臣毒酒?” 帝王没有说话,谢丞相便又道:“君要臣死……” 濯月笑了笑:“君要臣死,臣偏不想死。”她摘了头盔,随手一抛,将它扔到了帝王龙椅之前。精铁头盔滚在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朝堂登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待头盔停稳,大殿之中登时一片哗然。 濯月便在着惶惶然的嘈杂声中清声道:“老子不干了,仗找别人打去吧。”她转身就往殿外走。 庙堂震动,文武百官皆是惊骇,谢丞相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一般激动:“放肆!放肆!简直放肆!”在他的呵斥声中,禁卫均从大殿四侧涌入,护住中间年轻帝王也堵住了出殿的路。 而被众人拥簇在最核心的帝王,却是一低头,一咧嘴,笑开了。没有拦没有斥责,甚至连半分怒气也未动。 谢丞相呼天抢地般的大喊:“皇上!她以下犯上,狂妄至极!当诛!当诛啊!” “嗯。”帝王点了点头,抬起眼来的时候,眸中依旧带着笑意,他目光穿过慌乱的人群,落在洒脱而走的女子背影之上,只见她背脊挺得笔直,面对蜂拥而来的禁卫军,一身英气不改,头发微微有些散乱,但却更衬得她气势骇人,“这诛她的刀,便由丞相来操吧。” 听闻帝王这话,气得浑身发抖的谢丞相一转头来望向他,登时脸色白了一寸:“啊?”他一脸错愕。 无怪乎将丞相吓成了这样。只因为便在这说两句话功夫的时候,那濯月已经一脚踹飞了一个禁卫军,将那人身体当球一样踢了出去,力道之大,径直将铜墙铁壁似的围来的禁卫军撞出了一条通道。 无人敢上前拦她。 帝王也没再开口,谢丞相也没再开口,大殿里的所有人便只有眼巴巴的将这个女将军盯着,任由她大摇大摆的、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王殿。 帝王拍了拍手:“行了,散了吧。”就像看了一场戏一般轻描淡写。 谁也拿濯月没办法,除了她过于强悍的武力以外,帝王对她的偏袒,也是立在她身前赤裸裸的一道保护障。 谁叫这个女将军天生就怪力过人,刀枪不入。 谁让这个女将军与皇帝可是有过命的交情呢…… 第二章 认真说来濯月并不是刀枪不入,怪力过人,她其实……根本就不是人。 苏穆在棺材里将濯月刨出来的时候,她还只是一把剑,清冷得慑人的寒玉长剑,剑身通体透明,看起来美则美矣,却好似不太能抗得了撞击打斗的样子。 于是苏穆想也没想的将她扔了。 彼时苏穆还不是皇帝,他是东宫太子,可那段时间,他几乎连太子都要不是了。 他皇叔骊山王起兵叛乱,攻入皇城,杀了他父皇。 一朝宫变,他狼狈出逃,直至南方密林,渺无人烟之地,本欲迈过南方重重山脉,下入南越之地,寻保皇势力再谋江山,却不料他竟与心腹在森林当中迷路。他更是失足落入一处不知埋了多少年的墓室之中。 墓中无人,正中棺椁之中只有一把寒玉长剑。 苏穆在墓室当中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饿了三天,滴水未进,已是穷途末路之相。他已心生绝望,倚靠着墓中石棺坐着,只勾唇笑了笑,心道,也好,至少有个棺材是现成的,好歹不用曝尸荒野了。 只可惜了他这东宫太子,本还有一腔治国守天下助百姓安居乐业的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他便走入了末途。 他一声嗤笑,无尽嘲讽,随即用最后的力气爬进了棺材里,仰面躺着,闭上眼睛,坦然等待死亡来临。 可这时候,他背后却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我身上下去。” 这声音来得太陡,将苏穆将去未去的魂魄唤回来了一大半,他一个激灵,下一瞬间,只觉后背一寒,他便被一股大力从棺材里面狠狠的掀了出去。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身本就狼狈的衣裳变得更加褴褛了些。 他从地上奋力爬了起来,一时之间也来不及想其他,只望着那棺材狠狠喘了两口气才带着七分虚弱三分气愤道:“本宫好容易才爬进去!” 这得又让他再爬一次吗!他都要死的人了!不能让他省省心啊! 可这愤恨没有维持太久,因为紧接着他便看了见从棺材里坐起来的一个妙龄少女。 雪肤似玉,黑眸粉唇,虽是一脸神态冷了些许,但却不影响她的美貌。苏穆在东宫是没少见过美人的,但这般美中透着八分帅的美人,他却是没有见过。 是以他刚找回来几分的魂,又丢了些许出去。 少女出了棺材,一身薄纱衬得她像是天上来的仙人。 这可是在墓地呢,那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能是什么仙人。于是苏穆便又笑了笑,他趴在地上,看见一双没穿鞋的玉足踏到了他面前。苏穆也不怕,只道:“你们现在这些诈尸的,也诈得蛮好看的。” 他再没力气撑住自己的脑袋,便这样倒了下去,世界陷入黑暗之前,他好似听少女很嫌弃的哼了一声:“空有其表,真没用。”就跟他当时嫌弃那把寒玉剑一模一样…… 苏穆以为自己死了,可他没有。之前他也以为自己从此后半生就只能在南越保皇党的辟护下羞辱度过,可也没有。 他回了中原,夺回了本属于他的皇位。他之所以能拥有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只因为这个穿着纱衣的女子在他从墓中醒来的那日,对他单膝跪地,行了礼。 她说:“剑灵濯月,见过主人。” 第三章 是夜,将军府。 濯月坐在树上,仰头喝了一口酒。院里月影婆娑,一人踏月色而来,停在了大榕树下。 “有我一壶酒吗?”苏穆话音一落,树上倏尔便砸下来一壶酒,直冲他面门而来。苏穆接住酒瓶,笑了笑,“你这是要弑君的力道。” “正是要弑君。”濯月道,“给你了壶毒酒,喝吧。” 这话要是换别人说,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苏穆却只当习以为常一般,只勾了下嘴角,仰头便喝了口酒,随即一个轻功,翻身上树,在濯月身边坐下,满足的笑着去蹭她:“那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濯月一巴掌将他拍开,天生略带清寒的眼眸凉凉的盯着苏穆:“天地何其不仁,竟让我遇到了你这样的主子。”濯月仰头喝了口闷酒。 苏穆却是一笑,这才微微坐正了身子道:“上天何其仁慈,竟然让我遇见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濯月。” 他声音清朗,让濯月不得不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向明月遥遥举壶,似邀明月共饮,敬天地一杯酒,他仰头喝下酒,光滑的喉结滚动,侧脸的弧度被月色勾勒得几乎完美。 濯月眸光微动,随即察觉自己心跳诡异的快了一瞬,她立即转了目光,垂眸不再看他。 她是仙人羽化之前留在这人间的剑,仙人说,在他羽化后,于机缘巧合之中遇见她的第一人,就是她下一个主子。 濯月不知等了多少年,终于等来了墓室之中气息流动,当时不能说心情是不激动的,但是这人见了她第一面后,是握住了剑柄不错,是惊讶的感叹不错,却在她即将现身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空有其表罢了。” 她命中注定的下一个主子,见到她第一面时,竟然嫌她没用,又把她扔回了棺材之中…… 濯月当时的心情,也堪称相当精彩。 她本是不打算要这个主人了。 可谁知他竟然躺进了棺材里!打算死在她身上!这哪能忍…… 将他轰出去后,看他实在可怜,她不救他,他便要死了,所以才有了施救,而在施救的时候看见了他身上龙纹玉佩,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才有了追随。 一开始,她认这个主人,目的并不单纯。 许多年前,她想随仙人一同登仙,而仙人却将她留下,道她道行未到,让她再受人世历练,自己修成正果。濯月想,这人世,没有哪个地方比帝王家更能历练人。若苏穆他日为王,他身上龙气也可助她修行大涨。 于是她助他再次夺回自己的江山,可朝夕相处之下,濯月却发现,她渐渐的失了初心。 她开始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期待登仙,没有想象中那么想要去寻到以前那个仙人。她开始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过于漂亮的男子。 可喜欢这种感情,对于她这种灵物来说,却是最不能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已经刊登在《小说馆》第二期上啦~ ☆、濯月(中) 第四章 濯月押了一口酒,清理了自己的心思,肃了面容道:“长玉关便要夺下,正是军情紧急之际,如何能临阵换将?明天让我重回战场。” 苏穆转头看她,眸中神色似笑非笑:“不是说不干了吗?出尔反尔可又要被百官弹劾了。” “与边关将士的性命相比,一群鸡都杀不了的士大夫弹劾又如何!而且,我殿堂之上说的本是气话。” “你气什么?” “你说我气什么!”濯月一怒,“气你听那些长舌文官的话将我召回,更气你被那谢老儿逼迫赐我毒酒!你看看你这皇帝当得,比当年还窝囊!” 被濯月骂了,苏穆也不生气,只带着两分醉意笑眯眯的看着她:“我召你回来,赐你毒酒,是顺了百官的意,可我总得找机会让他们看看……” “看什么?” “看看即便我顺了他们的意,他们在你面前,也依旧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苏穆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我的濯月,哪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濯月为他的笑容微微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心底又气了怒火:“你就为了这……” “而且……”苏穆打断她的话,“我也确实打算临阵换将。” 濯月怔愕:“你脑子被谁打傻了?” “换我前去,御驾亲征。” 濯月彻底愣住,只得由苏穆抓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待我回来,你请辞,我就封你做我的皇后。” 对濯月来说,今天晚上苏穆对她说的话,真是一句比一句,更有震撼力…… “我不答应。” 苏穆一挑眉:“哪件事你不答应?” “都不答应。”濯月道,“边塞危险,你不能去御驾亲征,内政尚不稳,你离开了,由着谢老头他们闹吗?” “我自有应对之法。比起这个,我道更想听听,你不答应做皇后的原因。”苏穆转过头眸里映着月光,将她身影深深刻在黑瞳里,“这么多年,你却是一点也未曾对我,动过一点凡心吗?” 濯月面色镇定,语气坚决:“没有。” 苏穆垂下了头,默了一瞬,像缓和尴尬一样:“哦。”了一声,他晃了晃酒壶,再抬头望月,却没再说话。 月光让他眸光闪动,衬得他……好像有几分难过似的。 第二天,苏穆打算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开了去。濯月到底还是没有拦住苏穆,毕竟长玉关久攻不下,确实对士气有所打击,没有比御驾亲征更能提振士气的方法了。若帝王亲征而得胜,彼时不管是对安抚国内或威慑国外,都是极好的。 苏穆此人平时看起来笑脸迎人,偶尔还吊儿郎当,可濯月知道,苏穆心怀治国安邦的大抱负,他绝对有一个君王的担当,所以当他真的做出决定的时候,旁人便无法改变了。他说御驾亲征是如此,说回来后要娶她为后……也是如此。 可她不能嫁苏穆。 她是想登仙而去的剑灵,动凡心会乱她修行,而男女之事则会令她多年清修得来的修为功亏一篑。再则苏穆身为帝王,他日少不了宾妃成群,她接受不了,她一定会嫉妒得烧了他整个后宫。 那不是苏穆想要的,也必定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濯月便动了离开的心思。 这些年修为道行也涨得差不多了,算算时日,天劫也便要到了,她只需找个地方躲躲,过了天劫她便能登仙而去,离开这纷杂人世了。 濯月女扮男装混进了苏穆亲征的军队里,打算暗里护着苏穆打完玉门关这一仗,就立即外走边塞,永远不再见苏穆。 第五章 夜里扎营露宿,濯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言不发的铺了床打算睡,不想却有军士拿着好大几块烤肉走过来,香味扑鼻,馋得人直流口水。 “圣上特意吩咐给你们这些新兵蛋子烤了肉,回头上战场了不要怂,听指挥,好好干,立了功,有你们飞黄腾达的一天!” 新兵们喊着谢主隆恩。烤肉发到濯月这里的时候,她收了块烤兔腿。 濯月看着手中烤兔,一时有几分感慨,还记得当初她带着苏穆从那墓里爬出来,领着他一路往南越而去。苏穆聪明,他清楚自己一条命挂在濯月手上。是以当时濯月虽然叫他主人,但他还是不敢真把自己当主人来让濯月伺候。两人一路上合理分工,濯月去捉野物,他负责烤,而苏穆最擅长的,便是烤兔子。 那一路濯月不知吃了多少苏穆烤的兔子,她的胃也是她全身上下第一个喜欢苏穆的地方。 不过那些也都是往事了,她隔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苏穆了。 濯月咬了一口兔腿,熟悉的味道一时让她有点愣神,她抬头遥遥望了主营一眼,心道不可能吧。她甩了甩脑袋,只道自己现在是沉于往事之间了。 当天晚上开始下雨,第二天道路一片泥泞,军队要经过一个狭窄的山路,马车极不好走,苏穆便换到了马上,冒雨前行。 雨越下越大,山路却越走越险,部队正是进退两难之处,濯月心头陡升不祥的预感。她眉梢刚微微一蹙,只见山壁崖上倏尔有黑影一晃,其他人都未反应过来,濯月一把扯掉帽子,轻功跃上崖上,大声一呼:“护驾!” 她话音一落,已飞身上了崖壁,借崖上凸石翻飞而上,至崖顶,她一刀划去,径直将崖上黑影杀了两个下去。 尸身落下砸出沉闷响声。 下方军队之中战马嘶鸣,场面有些乱了起来。 濯月上了崖上,这才一愣,山崖之上,满满当当的黑衣军士,一看便是来行刺帝王的。 她眉目一沉,黑衣军士们见得有人竟然从这悬崖峭壁之下飞了上来,也是吓得愣神,到底是指挥者镇定,一声大喝:“突袭!”军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些人前来缠斗濯月,另一些人则按他们的计划开始往下射箭抛石。 下方军队一片混乱,马嘶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濯月分心往下方一看,只见苏穆在将士们的拥护之下越来越往崖边退去。正是心急之际,旁边一只长剑从濯月余光之处穿射而去,径直射向苏穆心房。 濯月瞳孔猛的一缩,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飞身而下,速度比那利箭更快,在苏穆失神的目光当中她自空中飞下扑向了他,将他自马背上抱下,可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旁边便有军士在大声惊恐的喊叫:“皇上!” 濯月欲回头,可一块巨石以从山上滚下,狠狠撞在濯月后背之上,径直将两人撞出了悬崖峭壁。 失重感传来,濯月紧紧的抱着苏穆。而在她的后背,苏穆抱着她的手,也收得万分紧。 本是万分慌乱之际,濯月耳边却听得苏穆轻笑:“濯月,你的腰一点也不软。” 濯月只想将此人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不是春宫图!这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第六章 悬崖摔不死濯月,可因为带着苏穆却让她稍微受了点伤。她以为她不说,便没有人能看出来。但当一开始走路的时候,旁边的苏穆却皱了眉头:“你腿怎么了?” “无妨。”濯月轻描淡写的带过。 四周大雨一刻未停,濯月仰头望了往上面山壁:“我们先找地方避避雨,这样上不去。”她抬腿便走,好似真的半点伤也未受一般,没有丝毫犹豫。 苏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他一把拉住濯月,径直蹲下身,手在濯月腿上往下一捋,摁至伤处,濯月没忍住浑身微微一颤,苏穆指尖感觉到她衣物之下皮肤肿胀凸起,相比于别处更加灼热。 “你腿断了。”前些年长时间行军让他对外伤治疗也有不少了解,他心知濯月倔强,也没再与她多说,只微微蹲下身,示意濯月到他背上去。 濯月有些抗拒:“我能自己走。” 苏穆便不再与她讲道理,径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没有任何要跟她商量的打算:“先到避雨的地方,我给你接骨。” 濯月皱眉:“我能走,骨也能自己接,我没你想的那么没用,你不要一副我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 “你足够有用了。”苏穆道,“你这样也一点都不狼狈。”他垂头盯了濯月一眼,眸中神色让濯月不由失神,一时哑言。 其实对苏穆来说,濯月这样怎能算是狼狈呢。他在濯月面前才是有过真正狼狈之相的人。在他未登机为帝,力量尚且弱小的时候,濯月见到的他,那才叫狼狈。 他尚且记得在南越军营里受过的种种耻笑,在起兵北伐之际落入的每次陷进。他从尸海里爬出来过,被肮脏土地掩埋过,每一次都比现在的濯月要狼狈万倍不止,可没有哪一次,濯月曾笑过他一分。 当他身陷囹圄之际,她便是他的屏障,一直挡在他的身前,当他埋伏突袭之际,她便是他的利剑,为他披荆斩棘。 在大军攻城,围堵帝京那个凶险无比的晚上,他皇叔以他母妃为要挟,命他只身入宫,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去,但他还是去了,只有濯月化为长剑,一言不发的陪在他身边,随他入宫。 入宫之时,苏穆的母妃已死,尸身就躺在他皇叔脚边。 他这个皇叔,是已经疯了,穷途末路,满心只剩下了嗜杀之意。他只想杀了苏穆。 宫城之中,数百军士将他团团围住,若那时只有他一人,便是必死之地。 可濯月在。 像无数次她将他从绝境中带回一样,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她在他身前,作为他的剑,为他拼死厮杀。浴血而战,不放过靠近他的任何一个人,不允许哪怕一只箭突破她的防线。 苏穆觉得,即便是百年之后,他也无法忘记那个被血浸透了骨髓的夜晚。濯月的剑那么冷,可却让他心口仿似被热血熨烫了一般灼热。 他何其有幸,这辈子能遇见这样独一无二的濯月,救他护他,成为彼此的唯一…… 可当濯月的身体被利箭射穿的时候,当她嘴角溢出鲜血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剑灵并不是不死不灭的,她也会疲惫受伤,甚至死亡…… 那是他第一次后悔,后悔将濯月带入这般危险的境地。 他与濯月一同厮杀,军士的尸体铺了满地,甚至高高的垒了起来,再无人敢上前,连弓箭手也不敢再向他们射箭,濯月便像是地狱来的修罗,令人望而胆寒。 ☆、濯月(下) 第七章 撑了整整一晚,宫城外传来了厮杀的声音。 宫门破开,外面的将士涌入殿中,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尸横遍野,一片鸦雀无声。朝阳初生,阳光却没给皇宫带来半分温度,见此场景无人不胆寒。 这所有的一切,竟然只是这个手持寒玉长剑的女子和他们的王一同做的。 一夜厮杀让濯月生而清冷的目光之中染上了血光,她终是转头,看了苏穆一眼:“援军到了。”四字一出,她便晕倒过去。 苏穆怔愣的接住了她。 拥着她冰冷的铠甲,感受着她比平时粗重了不知多少的呼吸。他感觉到后悔、心疼还有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愤恨…… 或许便是从那时开始,他便在心底暗暗发了誓,待得他日登机,他便要竭尽全力,护她无虞。 可时至今日……他还是让她受伤了,因为救他而伤…… “濯月。” “嗯。” 苏穆一笑:“难怪你不想嫁我。” 语气中竟是三分难过,七分自嘲。 “……”濯月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种时候苏穆会说这种话,“怎么了?” “只是忽然觉得,哪怕身为帝王,我与你而言,也好似并无多大用处。” 这话说得濯月一怔,她愣愣的看着苏穆下颌的弧度,唇角紧了紧,却没有说话。只是心里默道——苏穆对她而言没有用处吗? ……怎么可能。 苏穆的存在,与她而言,便是此生能遇见的最大的幸运。 濯月从前跟随仙人之时,日日清修,终究是太过孤独,也万般无趣。是在那死寂的墓室中遇见苏穆开始,她才知道,原来人世生活可以热闹成那个样子,可以在巨大的打击当中坦然相对,可以在几乎绝望的逆境当中笑迎来日。他让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原来可以活得这般风风火火,燃烧得这般壮烈绚烂。 苏穆让她感到温暖,由内而外的温暖。暖得好像她并不是一个寒玉剑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动情,可以疯狂,可以爱其所爱,恨其所恨,肆意人生。 苏穆之于她的意义,便是如此——他让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世界。 可她终究不是人,她对苏穆的意义便是剑灵,所以她才能陪在他身边,守他护他,为他开收复疆土,她若是没了剑灵的能力,那还有什么资格呆在苏穆身边。她若爱上苏穆,失了修为,那苏穆留她在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内心深处最惧怕的,无外乎被弃之如敝屣。 所以干脆在那之前,先离开吧。 濯月垂下眼眸,豆大的雨点落在她身上,让她感觉到了寒意涔涔,其实,她本来是感觉不到冷的,这样的悬崖上掉下来,即便带着苏穆,她也不应该受伤的。 是她动情了,已经乱了修为。 或许,她该比自己想象的,更早点离开苏穆。 第八章 苏穆帮濯月接好了骨,他在她身边守了一晚上,不管濯月什么时候清醒过来,总是能看见苏穆温和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他会问她:“怎么了?” 濯月也总是摇头说没事,但苏穆还是会轻轻的帮她按摩腿上的其他地方,试图缓解她的僵硬和疼痛。 当濯月不知道是第几次转醒对上苏穆的目光之后,苏穆不由轻笑:“在我怀里睡觉,有这么不安吗?” 濯月轻咳一声:“没有。” 苏穆一默,随即轻轻一叹:“五年前桑南一役,我被箭射穿了肩头,彼时,你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我,现如今,终于换得我伺候你一次了,你便好好安心呆着就行。” “那不一样。”濯月道,“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没必要像照顾弱者一样来照顾我。” “我不是像照顾弱者一样来照顾你。”苏穆声色微微一软,“我只是想照顾你而已。濯月你知道吗,这些年来让我最骄傲的是君临天下,让我最得意的是收复河山,可让我最开心的,是你。”他轻轻抚摸她的脸,“还有让我最感到安全的,是我拥有了保护你的能力。” 山洞外的雨声淅沥,雨打树叶的声音如同濯月的心声一般杂乱。她索性扭过头,强硬的换了话题:“今日偷袭之人是谁安排的你可能猜到?” “嗯。” “你有应对之计?” “有。” 苏穆眸中光芒微寒:“所有阻碍皆不能挡我御驾亲征。”濯月一时失神。苏穆拍了拍濯月的后背,“你也别想那么多,而今局势我自有掌控,你安心休息便是。” 即便在人世过了这么多年,可阴谋算计朝堂斗争也是濯月也依旧看不明白,人心险恶,远比直接厮杀来得阴狠。她可以帮苏穆夺江山,却无法为他守江山。 可让人安心的是,而今的苏穆已经可以自己去应对这些艰险了,他以后也一定能将这天下缔造成他所想要的那个太平盛世,他必定会是一个出色的帝王。 而她现在唯一能帮他做的…… 大概只有帮他扫平最后的阻碍吧。 长玉关久攻不下,与其统领鹰纳都机智狠辣的手段不无关系,若能取得那鹰纳都首级,长玉关或许能不攻自破…… 濯月如此想着,默默垂了眼睑。 苏穆说,让他安心的,是可以保护她。可他不知道,让她能坦然呆在他身边的,正是因为她拥有守护他的能力。不然……她如何能与一个帝王相比肩? 即便此刻可以,明天可以,可人心易变,待到三年之后十年之后,还可以吗? 苏穆想要的,必定不是一个只能一味依附于他、无法独自抵挡风雨的女子。无论现在的苏穆有多喜欢她,那他喜欢也只是现在的她,若有一日,她因为他的宠爱而迷失了自己,那濯月便不再是濯月,苏穆也不会再喜欢她。 到那时,失了苏穆她也失了自己,不用他人提醒,濯月也知道那时的她或许会与历来后宫深怨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帝王之爱,不过也是一人之爱罢了,看透了,也显薄凉。 濯月看不懂别的,唯看懂了这点。 翌日,有军士找到了山谷之下。一晚休息,濯月腿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军士但见苏穆与濯月均完好无损,皆是惊喜,在回到军队之后,便有人为濯月奉上了她的将军袍。濯月问苏穆:“你知道我会来,所以一直给我备着?” 苏穆笑而不语。 “兔子也是你准备的?” “是啊。” “你怎么知道兔子会发到我手上。” “找个认识你的将领,让他发给你就是了。” “……” 第九章 没给两人多说话的机会,外面便有人在催了,濯月换上了衣服与苏穆一道出去见大军,安抚昨夜惊惶军心。 军士们见帝王虽然坠崖但安然无事,皆道是皇帝有上天庇佑。苏穆趁机道:“此次御驾亲征,朕受上天庇护,必胜无疑。” 军心一时振奋。 濯月此时在一旁瞥了他一眼,苏穆在万众叩拜之下笑得狡黠:“濯月。”他几乎以耳语的声音道,“你能说,你不是上天给我的庇护吗?” 她是。 所以她要尽到自己最大的用处之后,才能离开苏穆。 行军至长玉关外,与先前驻扎在长玉关前的军队汇合。濯月与苏穆便与众将士商议了一整天的计策。 待濯月了解透她离开这段时间长玉关的动向之后,她便开始着手只身潜入关内了。 她与鹰纳都多次交手,深知此人武功高深,防备心极重,此前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刺杀他的办法,可最终都已失败告终。这一次,想来得动到她的真身了吧…… 除了苏穆,这世上皆道她是天赋异禀,而无人知道她本身并非人而为剑灵。以前不敢暴露,是想一直留在苏穆身边,而现在既然决心离开,这剑灵身份,暴不暴露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以后她与这人世恐怕也再无交集。 翌日,濯月先吩咐人在午时于她军营之中取一副卷轴送予鹰纳都。在午时之前,她便先一步化为真身,躲入卷轴之中。 小兵午时取了卷轴,出门之时正巧遇见了苏穆。 “皇上。” “手中乃是何物?” “这是将军命我送去给长玉关城守鹰纳都的画卷,将军说,是圣上的命令……” 濯月心头咯噔一声,私传圣旨乃是死罪,这下恐怕行刺不了鹰纳都,反而少不了一顿罚了。 “倒是忘了。”苏穆道,“去吧。” 听得苏穆这般言语,濯月却是一愣,私传圣旨,还是要将画卷送到敌军将领手上这样的事,他便真的就这样让她做了…… 没有责问,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应了下来,他却是,这般信任她吗…… “将军在哪儿?” 看来面上虽是带过,可私底下还是不打算放过的。 濯月只得在心头祈祷,小兵答了话之后,能稍微走快点。 所幸,在小兵离开军营,将画卷交到鹰纳都手下军士手里时,都没出差错。 可在小兵离开不久,濯月刚被带入了长玉关中,便有人来与使者通报:“齐朝军队戒严了。” 使者一愣,心下起疑,旁边有人也在询问是否要打开卷轴查看一下。 濯月戒备,心道此处离鹰纳都所在主殿理当有些距离,若就此现身,要刺杀鹰纳都怕是不太容易。 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粗犷的喊声:“齐国皇帝御驾亲征,还给本将送来了画?”鹰纳都的声音,濯月再熟悉不过,“好笑,本将倒要看看,他到底画了个什么东西。” 濯月一笑,只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鹰纳都竟然自己送上了门来。 “你们将此画卷打开。”鹰纳都如此吩咐,在画卷慢慢展开之际,濯月周身法力大涨,立时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鹰纳都亦是大骇,濯月手持寒玉剑径直向鹰纳都的心房扎去,哪想此时鹰纳都竟将身边侍从抓来挡在身前,濯月一剑径直刺入侍从心口。 濯月心道糟糕,撤退而去,可此时已经来不及,鹰纳都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了濯月的手腕,手下一个大力,径直将濯月手腕折断了去! 濯月吃痛,旁边人立即蜂拥而上将她摁在地上擒住。 “呵。”脸颊被摁在地上,濯月听到了鹰纳都一声不屑的嗤笑,“我道妖孽是谁,竟然是你。” 濯月没有应声,这时城楼上倏尔传来了军士的通报:“齐军出营了!” 濯月默默握了拳头。 第十章 濯月现今法力修为远不如从前,终究还是败在了鹰纳都手上。 鹰纳都将她绑了,提上城楼,适时齐军已成围城之势,在将城下围堵得水泄不通。 一人一马立于十万大军之前,披风飘舞,场面好不肃杀。 鹰纳都粗犷一笑:“我与你朝濯月将军战了多年,未曾想,她竟然是个女妖,齐帝你竟派了一个女妖来打仗,你们这十万大军,竟全部都曾听令与一个女妖的命令,当真笑煞我也。” 城楼之下,苏穆面无表情。十万将士齐齐沉默。 濯月看着苏穆却是微微一笑,他很少这么严肃的看着她的,当他这样看着她,便是她犯了极大错误的时刻。 “放她离开。”苏穆扬声于城下喊道,声音与眸光一样没有温度,“朕承诺你三年之内不再出兵长玉关。” 长玉关对苏穆来说至关重要,不管是对于他稳定内政还是扬名御外,所以濯月才会在边关戍守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想让自己的身份给苏穆添麻烦,可此刻还是添了麻烦,她一直害怕被苏穆弃之如敝履,可现在…… 到底还是被他嫌弃了吧。 濯月唇边的笑一时有几分颤抖起来。 “鹰纳都。”她不再看苏穆,转而道,“我送你一份大礼你要不要。” “濯月!”苏穆在城下呵斥,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发抖,“你给我闭嘴。” 濯月没有理他。 鹰纳都弯唇一笑:“大将军,现在除了你自己,你还有什么是能送我的。” 濯月也不觉被侮辱,她只是不敢去看城楼下那人的神色,她闭了闭眼,定了心神:“我便是要将自己送给你。”话音一落,濯月体内气息凝聚。鹰纳都心觉不妙,刚要松手,可已来不及。 “不……” 远处似有慌乱的马蹄声声不管不顾的向此处踏来,苏穆的声音好似极远又极近:“不要……濯月!” 濯月不管不顾,身上剑气似箭径直将鹰纳都浑身穿透,径直将他刺成了一个血窟窿。而与此同时,濯月也在空中消失了踪影。 只有一把不再通透的寒玉长剑自空中倏尔落下,像被丢弃的残甲。 “濯月!” “濯月!” 马蹄声那般急,濯月却无法回答他了。 她的身体的消陨,最后只剩下了一把不再通透的寒玉剑,躺在地上,濯月想,若是此刻再遇见最初的苏穆,恐怕他连“空有其表”四字都懒得说,就会直接把她扔掉吧。 四周寂静,濯月的世界陷入黑暗当中,她在混沌之中仿似又见到了很久以前离她而去的那个仙人,他在空中对她微微摇头,一声叹息:“劫数啊……” 濯月倏尔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这么些年,为何她在苏穆身边修炼,却一直未等来劫数,原来不是劫数没有到,而是早就到了。 苏穆成了她的情劫,只是她终究……没有渡过罢了。 不过既然是苏穆,那这劫不渡也罢了。 能在他身边待到现在…… 足矣。 尾声 苏穆午夜惊醒,不知是第几次午夜梦回到当年那一刻,他额上微微渗出了几分虚汗,他下意识的往床榻旁一探,待触手摸到通体寒凉的寒玉剑时,才稍微平复了呼吸。 是真的存在过的,濯月与她陪伴着他走过的那些过往是真的存在过的,不只是他的一场大梦而已。 一夜未再成眠,待到第二日将要早朝之时,才有人将他服侍起来。 他随身配着寒玉剑,踏上王殿前的阶梯,恍惚之间,好似还有一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可等他蓦地回首,身后只有乌压压的一片慌忙垂首叩拜的仆从。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亲手建造了一场太平盛世,然而可惜的是,再没有人能站在与他比肩之地,再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再没有人陪他共赏繁华。 他放眼望去,只有初生朝阳与渺渺天地。 帝王将相、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太子昭华(上) 楔子 四周皆是枯枝断木,每一步踏下便有破碎之声。这个树林子里天色灰暗毫无生机,死寂得极为诡异。 沈茹茹有些不安的看着四周,走得忐忑,而相较于她的惶然,前面的男子背脊挺直,脚步沉稳,每一步踏下,脚下自生金光,半点也没触碰到地上灰败的落叶枯木。 “和平相处五个原则听过吗?” 男子在前面负手走着,语气倨傲,好似完全没将周遭环境放在眼里,也完全没把沈茹茹放在眼里。 沈茹茹分心应了一声:“啊?” 华服男子自顾自道:“第一,我是主子。第二,你是仆从。第三,你要听我的。第四,一切以我的话为准。第五……”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沈茹茹打断他,“赶快找阵眼吧。在这阵法里呆着身体里的力量会流失得越来越快的。” 男子眉梢一挑,回头看她,沈茹茹却连眼神也没甩他一眼,径直走到男子身前,左嗅嗅,右看看:“这儿两条路,你走左边,我走右边,一炷香后若是没找到阵眼,就回来到这里集合。” 她这般一说,昭华反而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抱起了手:“本王的话,方才你是没听见?” “恩恩。”沈茹茹敷衍的应了两声,“听见了听见了,我去左边了。”她说完,正要往左边走,忽觉一股大力擒住了她,将往后一拽。 “谁许你命令本王的?”昭华站在原地,明明双手一动没动,可擒住沈茹茹的那股力量却大极了。犹如一根绳子,缠绕着她,让她一动不能动,沈茹茹气得咬牙,但也只好忍气吞声,隐忍道:“那你要怎样?” “你去找路,左边右边都自己去,本王在这儿候你消息。”说着,他松了力道。就这般稳稳的在原地站着,“去吧。动作快些。” 沈茹茹看着一脸高傲的男子,很认真的在思考,如果她在这迷幻阵中,把这昭华太子杀了,那她出去之后,该找什么理由,让自己脱罪呢。 她想了很多理由,最后发现,只要昭华死了,她好像就脱不了罪了呢…… 毕竟,把昭华拉进这个迷阵的罪魁祸首…… 是她啊。 第一章 中秋晚宴,九重天上流云溢彩。 沈茹茹在院子里一边望天,一边捣药,一边发呆。院门倏尔“吱呀”一声响,她循声一望,只见她师父阴森的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师父。”沈茹茹打了个招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中秋晚宴不好看……” “呵。”没等沈茹茹将话说完,沈毅一声冷笑,“一群两两成对的贱人蹦蹦跳跳能有什么好看的?” “……”听此形容,沈茹茹一头冷汗。 沈毅看也没看她,一边往自己屋内走去,一边没有感情的说着:“明天我要去下界彩毒林采药,你看好家。” “哦,好。那你……”没等沈茹茹问完,沈毅便回房甩上了房门,那句:“……什么时候回来……”她便咽进了喉咙里。 沈茹茹撇了撇嘴,又继续捣药,心里琢磨着,师父一般去彩毒林都要一两个月的,待她处理好这些药,从明天开始,她就可以跑去仙桃林,调戏守门的侍卫小哥了…… 小哥穿着军士铠甲身形挺拔,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微微露出的小虎牙,长得可勾人了…… 沈茹茹心里想着这事,到了半夜终于处理完手里的药,便也回了自己的房洗洗睡了。 可沈茹茹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她却是被一个侍卫小哥给拖下床的,只是……不是她心仪的那个。 来者动作粗鲁,拽了她便将她推出门去,不管沈茹茹脚步踉跄得几乎快摔倒。 沈茹茹惊慌中带着点恼怒:“干……干嘛呀!” 军士一路将她拖到了屋子外面,出院子的那一瞬间,沈茹茹只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只见院里神光四溢,七彩羽毛神凤凰背上驮着一个大椅子,椅子上坐着的男子翘着二郎腿,神态倨傲,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沈茹茹眯眼,在刺眼的光芒中,费力的看他。 逆光之中,只觉这骑鸟的男子身影尤为高大挺拔,是下三重天里,没有的丰神俊朗。 军士抱拳,恭恭敬敬的向那男子行了个礼,报告道:“殿下,属下已探明,医仙府上只余此小仙娥一人。” “嗯。”男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一步踏出,自有金色阶梯在他脚下铺展:“医仙去哪儿了?”他声色自带三分冷意,藏着不怒自威的力量。 他走到沈茹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沈茹茹仰头望着他,小心询问:“你们……是什么人啊?” “放肆!”旁边的侍卫立即粗声呵斥,“竟敢对殿下无礼!” 这一声吼得中气十足,吓得沈茹茹抖了一抖,她道来人身份非凡,心中有怒却也不敢恼,只有点委屈的默默嘀咕了句:“我这不是想问明白点,好调整跪下的姿势吗……” 军士一默,估计是不知道怎么接她这句没出息的话。 “呵。”沈茹茹面前的男子用鼻子发出了一个轻蔑的音节,他抬起了手,伸出食指,在沈茹茹面前对着地指了两下:“跪下就行了。” 他语气一分清高,一分冷淡还有八分欠揍,即便是怕死如沈茹茹,也被刺激得盯了他一眼,但见他身上的刺目神光,沈茹茹又怕死的默默转开了目光。 她心里有数,打是绝对打不过的。于是她权衡了一番,自己转了话题:“我师父昨天说去彩毒林了。” 当即便没人再去管她跪不跪这件事了。男子眉头微微一蹙:“何时归来?” “没说。” 男子眉头锁得更紧了一些,随后将沈茹茹上下一打量:“你是医仙弟子?” “是的。” “跟医仙学了多久了?” “下个月就满百年了。” “时日不长。”男子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一声,复而又问,“医仙下的毒,你可能解?” 这话问得沈茹茹一愣:“我师父下的毒?下什么毒?给谁下毒?为什么……下毒?” 没有给她答案,自带神光的男子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沈茹茹便被拎了起来,提着与他们一道走了。 这……应该算是绑架吧,可绑架绑得这么理直气壮冠冕堂皇的,倒是让沈茹茹连反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第二章 对沈茹茹来说这一天真是一个神奇的日子。这一天,她终于上了九重天了,只是这九重天上,与她想象中的场景,有点不大相同。 倒也不是别的不同,仙云缭绕灵气氤氲是正常的,只是…… 看着到处打得鸡飞狗跳的上仙们,沈茹茹咽口口水,她干笑道:“哈哈哈,九重天上大家的生活都这么有趣啊,玩闹的时候都好有精神的样子呢……”话音未落,斜里“唰”的洒来一股温热的血,溅到了沈茹茹脸上。 沈茹茹浑身一僵,等她转过头,打得正激烈的两人又飞快打远了去。 沈茹茹倒抽一口冷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那那……那两位应该是经常从下界降服妖魔凯旋归来的战神夫妇吧! 他们经常路过下三重天,对下三重天的小仙来说,是只可仰望不可企及的存在。 现在,怎么打成了一副杀了对方全家的状态…… “怎么……这样……”沈茹茹惊愕的呢喃出声。 在沈茹茹的前方,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金光闪闪的神凤背上,他回头看了一眼沈茹茹,眸含杀气,声色冰冷:“全拜你师父所赐。” 这……都是她……师……师父干的吗? 沈茹茹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而后背已经被冷汗淌湿了一片。 其实,事到如今,她虽然还没摸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大概是隐约知道,她师父这祸,大概是闯大发去了。而她更清楚明白的是,她师父昨日便跑去了下界彩毒林,没有叫她…… 她……该要当一次背锅侠了。 被重兵一路押到九重天上那最至高无上的凌霄殿,看见面前的场景,沈茹茹腿已经开始抖了。 那威名扬三界的天帝天后,只比方才的战神夫妇打得更加的不留情面,凌霄殿红色的巨大柱子被撞断了不知道多少根,殿前砖石龟裂,尘土飞扬,一片混乱不堪。 “我……我师师师父,他到底做了什么……” “下毒而已。”神凤之上的男子缓缓踏下:“我父王母后结姻三千年,从未红过脸。”他冷冷一笑,“你师父倒是有本事。” 是、是啊……谁说不是呢…… 说到下毒二字,沈茹茹大概就明白情况了,沈茹茹的师父叫沈毅,他人如其名,确实是个神医,九重天里,医术数他最好。 要说这沈毅,以前脾气是极好的,为人也有礼有节,温文尔雅,不贪富贵,明明可以去上三重天,还非要住在下三重天,方便帮人普通小仙们看病,脾气好得对隔壁仙姑家养的狗都很温柔。 只是三个月前沈毅的娘子,沈茹茹的师娘跟人跑了,在那之后,沈毅的脾气就开始变怪了,他喜怒无常,见不得人秀恩爱,街上看见小仙姑们和人牵手都要上去洒把毒什么的…… 弄得整个下三重天的人人心惶惶,不敢上街谈恋爱。 沈茹茹本以为自己师父伤心个几个月,毒几个秀恩爱秀得猖狂的小仙便也罢了,哪曾料这九重天上他也敢来下毒啊! 看这模样,他大概是在昨晚的中秋晚宴上下毒了呀! 沈茹茹简直要在心里哭爹喊娘了,沈毅你闯了这么大祸要连夜跑倒是把她稍上呀!现在这种局面,让她一个小渣渣仙,怎么处理啊! 混账师父! 沈茹茹心里哭完,依旧要面对这难堪的局面,她转头看了眼身边一身金光的男子,继续干笑:“原……原来是昭华太子殿下……” 第三章 沈茹茹一大早便被人押到这人面前,然后带上了九重天,她能想象得到此人身份不简单,但却不曾料,这竟是这九重天里,被少女们议论最多的那位太子殿下…… 她这小仙,本来穷此一生都不可能可此等人物说上话的…… 昭华手一挥,碰也未碰沈茹茹一下,只凭一股气息,将沈茹茹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 “解毒。”他冷冰冰的下令。 沈茹茹立着脚尖慌忙站定,看天帝天后打得六亲不认,她无助的回头看了昭华一眼。 昭华挑了挑眉。 “我……”沈茹茹嗫嚅道,“……不会解毒啊……” 昭华眯了眼:“你会什么?” “捣药……” “你与医仙学医多久?” “百……百来年了……” “百来年时间,只学会了捣药?” 沈茹茹有点尴尬的点了头。 昭华手中寒气凝聚:“你告诉本王,要你有何用?”他说着,周身起了杀气。 沈茹茹骇得倒抽冷气,连忙道:“有有有!有用!”她喊出声:“我能去彩毒林找师父!”但见昭华手中凝聚的寒气一顿,沈茹茹心生希望,忙补充道,“我陪师父去过很多次彩毒林!我知道他一般采药怎么走,我能带你们找到他!” 昭华手中寒气渐渐散开:“现在下界,明日日落之前找不到,你便以死谢罪吧。” 沈茹茹闻言,挣扎着张了张嘴:“彩毒林里有天成阵法……”明天日落之前,可能找不到啊……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昭华便斜斜的瞥了她一眼:“明日日落之前找不到,你,以死谢罪。”他眸中带着惯居高位的人自有的寒光,“本王不说第三遍。” 沈茹茹咽了口口水。在心里骂了一万遍沈毅师父王八蛋,然后咬着牙,憋着委屈,含着眼泪,凄凄惨惨的点头应了:“小仙……知道了。” 下界,彩毒林。 沈茹茹看着身边骑着神凤一身神光闪瞎眼的昭华,内心翻了无数个死鱼眼,但见他周围一圈带刀侍卫,沈茹茹审时度势,最后还是和颜悦色的与昭华笑道: “太子殿下,你不放心要和我一同去找师父没问题,但你看这鸟是不是收一收,有些略晃眼……” 昭华闻言眼一斜,他还没开口,旁边立即有人呵斥道:“放肆!竟敢用凡鸟一词来辱殿下神凤坐骑!” 神凤不也是鸟吗…… 虽然内心如此腹诽着,可沈茹茹却不敢说出来,她只得认命服软“好好好。”她拉着唇角赔笑,“神凤神凤,您这神凤是不是要收一下,这光太亮,会吓走我师父的。” 昭华略一琢磨,点了头,高傲的踏下神凤,旁边有花仙立即施了法术,在地上前前后后绽放了一片繁花。 “走吧。”昭华习以为常的摆摆手,仿似为了迁就沈茹茹的要求已经做了极大的牺牲。 沈茹茹嘴角抽了抽:“可是太子殿下……”沈茹茹冒死进言,“你这踏一步便开满地花的,我师父依旧能察觉到啊……” “放肆!”沈茹茹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人喊了,“怎能让殿下仙履染此凡尘!” 沈茹茹心头一股窝火,脖子一梗,但见得对面人腰间的大刀,她登时又萎靡了下去:“我这不是怕……耽搁找到师父的时间吗……” 昭华眉头一皱,旁边花仙立即会意,接下来只在昭华踏下之地绽放鲜花。 昭华斜眼瞥沈茹茹,高贵冷艳:“行了?”他神色轻蔑,“你的要求本王已尽数答应,明天若还是找不到人,别怪本王摘你脑袋。” 沈茹茹一时没忍住拳头一紧,但立即又松开了。 行!拳头硬的是老大,他说了算…… 第四章 沈茹茹顺着往常沈毅往常会去的地方寻找而去,她一个人在前面又是探地形又是寻脚印,忙活得不可开交,而身后的昭华太子则有人打着伞,扇着扇子,前前后后拥簇伺候着走得悠闲。 眼看着太阳便要下山,而寻找沈毅却没有一点进展,若是天黑,找人只怕更难。沈茹茹心里焦急,身后跟着的那一群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越发的让她心烦。 她终于直起了身子,转头望昭华:“太子殿下,你能不能让你这身后的一堆仙人别跟着了,脚步声太大了,我要是师父,看见你们经过的地方又是鸟鸣又是兽叫的,隔老远就跑了。” 这次没等旁边人开口,昭华便皱了眉头:“医仙府小仙,你是妄图将自己的无能推诿到本王身上?” 沈茹茹耐着性子解释:“不是推诿,是天本来就要黑了,你这身后一大群人行动起来目标太大,彩毒林本来有天成阵法……” “无需多言。”昭华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既没本事,又找不到人,废话还多。来呀,现在便给本王将此人铡了。” 沈茹茹闻言愕然:“什么!” 昭华身边的人立即提刀便上来了。 沈茹茹见状大惊,随后一股邪火便自心头烧了起来:“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 “本王便是道理,给我铡了!” 沈茹茹抽着冷气连连后退:“你说我没本事,你要有本事,你跟着我怎么也没找到我师父呀!要铡你先把自己给铡了!” “放肆!”昭华身边响起了一片呵斥之声。 一般情况之下,为了活命,沈茹茹会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但在不让她活命的情况下,沈茹茹多半是不那么善于忍耐自己内心那些时常想要喷薄而出的言语的。 “我哪儿放肆了,说得不对吗!你一个大男人还要步步生花的走路是个什么毛病,你这跟我下界来就来吧,你找人重要还是不染纤尘比较重要啊,自己父母在天上打得要死不活的,还有心情挑剔来挑剔去,我要是天帝天后就该第一时间拍死你这个不孝子孙。” 侍从们皆被沈茹茹这一番话震住,昭华一声冷笑:“医仙教你这徒弟,别的没学到,胆大包天倒是得了个亲传。” 他话音一落,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挥手便是一记仙力冲沈茹茹打来。 众人皆道沈茹茹挨了这一记仙力是死定了,哪曾想这一个区区医仙府的小仙动作倒是快,侧身一躲便将昭华的杀招躲了过去,仙力未停,径直撞在沈茹茹背后的大树之上。 而更奇怪的是那不过一棵凡间大树受了昭华一击却未曾断裂,树干之上反而了水波在波荡。 沈茹茹回头一看,登时脸色一变:“走走走!”她大喊,“打到法阵了!” 她这话一喊出口,身后的大树树枝登时疯长,猛地穿上前来将沈茹茹拽了住,而此时沈茹茹飞身一扑,恰恰将昭华的裤子拽了住。 昭华身边的仆从见状,立即乱成一团,各种法术相继打在树枝之上,然而那树枝并未断裂,也为受伤,却像是吸收了所有人打过去的法力一样,生长出了越来越多的树枝,在林间狂□□舞,将所有仙人仆从神鸟神凤,一并打开,一时之间便只有死死拽着昭华的沈茹茹还与他站在一起。 树枝拉着沈茹茹让后一拖,沈茹茹便拽着昭华的裤子往后一拖。 昭华立即双手提住裤子,勃然大怒:“混账东西!给本王放手!” “放手了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是个混账东西了!”沈茹茹大喊,“你撑住啊,将我带出去啊!” 昭华怒不可遏,抬手便要将沈茹茹的双手给砍了,沈茹茹见状大喝:“昭华太子你好歹毒!” 没等昭华太子的手落下,身后树枝猛地覆盖上来,将昭华双手困住,昭华眸光一凝,欲施展大法术,可脚下土地却是一软,让他整个人瞬间沉入其中。泥土之中仿似是个无底洞,将他周身法术尽数吸食而去,让他无法抵抗。耳边只于沈茹茹的痛骂: “你这个软蛋太子……” 然后…… 也没什么然后了。 第五章 他们就这样落入了彩毒林天生的迷阵当中,两个人,单独的,在彩毒林中寻找出路。不……或许该说,是沈茹茹一个人在寻找出路。 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除了动嘴使唤人使唤得勤快,别的真是懒得连手指头都不抬一下的。 沈茹茹一边往前寻找出路,一边叹了声气,她回头一望,那昭华太子当真抱手站在原地,看看天看看地,愣是没往那右边的小道上面走上一步。 沈茹茹只觉心累无比。 其实在沈茹茹醒来的时候,她是有机会丢下这个傲慢的昭华太子不管的。 当时她比昭华先醒,先明白过来他们落入了迷阵当中,先发现昭华的随身侍从尽数不见。而那时,这位传说中鞋履都不能染尘埃的昭华太子正黑发覆面的仰躺于地。除了那张底子太好的脸依旧过分的好看外,身体其他部位也脏得和她一模一样。 她若想丢下昭华,当时只要拍拍屁股走人,昭华醒了后也断然不会知道他是被人丢下的。 可沈茹茹此人,就是喜欢在该黑着心肠办事的时候,弘扬一下美好道德…… 她到底是没有丢下昭华,而是将他往肩头上一扛,带着他一同寻找迷阵阵眼,以图早日破了这阵出去……可现在沈茹茹对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深深的后悔了。 深深的! “就该让他躺在地上自生自灭!” 就在沈茹茹嘀咕这句话时,她身侧倏尔吹过一股阴风,随即有人在她耳边桀桀怪笑:“你要杀了他啊?我帮你啊。” 沈茹茹浑身寒毛登时被这一股阴气森森的声音吹了起来,她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一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抱手站在原地的昭华。 这难道是沈毅说的彩毒林里千万年来毒气凝聚而成的邪魔? 沈茹茹倒抽一口冷气,立即大喊:“躲开!”昭华转眼看沈茹茹,眉梢一动。脚步却未挪动半分,眼见那黑影便要撞上昭华,沈茹茹厉喝,“躲开呀软蛋太子!” 黑影此时已经扑到了昭华身前,霎时凝聚成形,他手中握有大刀,一双腥红的眼瞳诡异兴奋的盯着昭华:“你的脑髓归我了!” 大刀落下。 沈茹茹咬牙闭眼,垂头不敢看。 只听“嘭”的一声! 周遭倏尔陷入了极致安静之中。那方没有血腥味传来,沈茹茹等了一会儿,便又好奇的睁开眼,往那方一看,只见昭华依旧稳妥妥的站着,脚下依旧流溢着金光,神色依旧带着仿似天生的倨傲。 而那邪魔已经荡然无存。 “本王说了,你只是仆从,别妄图命令本王。而且……”他遥遥望着沈茹茹,眯眼问,“你方才叫本王什么?” 沈茹茹有几分失神的望着他。 是了,她怎么忘了,九重天流传了这么多关于这个太子的传说,天帝天后对他寄予厚望,令昭华太子自幼随着战神夫妇上战场杀敌,而在太子留守九重天时,各天官文臣无不是他老师谋士。文韬武略,昭华太子皆有建树。 他如此傲慢,是因为他有绝对的资格去傲慢。 见沈茹茹怔怔的盯着他,昭华眼睛眯得更紧了些:“本王方才好似听到的软蛋二字?” 沈茹茹立即眯起了眼睛笑,温柔和煦:“昭华太子惊才绝绝,文治武功样样精通,方才风太大,太子您听错了。” 昭华冷冷“哼”了一声,道:“去找阵眼。” 沈茹茹顺眉低眼的应道:“是。” 第六章 左右两条皆是死路。 沈茹茹探了之后极为失望,回到远处对昭华道:“以前我同师父来彩毒林时,也曾误入过迷阵之中,只是从未有哪一次想今次这般难对付。这里有毒气凝成的邪魔,还会让我们周身法力慢慢流失,阵眼也找不到,说不定……”沈茹茹有些忧愁,“说不定这里会是一个死阵。” 死阵,传说中没有阵眼的阵法,只可入,不可出,入阵之人便被阵法吸尽法力,枯槁而亡。 昭华太子闻言,眉眼沉了一瞬,不慌不忙的开口:“死阵既死,里面便不会有活物,方才遇见的虽是邪魔,却也是活物,可见此处虽形容枯槁,然则另有生机,只是我们未曾发现。” 昭华目光沉着的四处望了一眼:“先前我未醒之际,你都背我去过什么地方?” 沈茹茹想了想:“顺着这条道走的,两边都是枯木,路上路过了一个小桥。” 昭华眸光一亮:“桥?” “嗯,那路上有条拦路河……”说到这里,沈茹茹猛的一抬眼。与昭华四目相接。 有河有水,自然有来源,水主生,河中必有生机!阵眼或许便在那河中! 两人立时往回赶,昭华忍不住嫌弃沈茹茹:“既然过桥,为何不往水里多看一眼,你师父未曾教过你在阵法之中要留意不同寻常之物吗?” 沈茹茹忍住没吭声。 按常理推论,哪个当医生的师父会教自己徒弟行军打仗的阵法啊! 虽然她的那个师父……还真的教过。 重回小桥边上,昭华便沉默了下来,他目光紧紧的注视着河水,忽然之间定睛与河中某处,他脚下金光一闪,身形一动,立时便落在了河水中央,掌心一握,一柄金光四溢的利芒长剑立时出现在了他手中。 沈茹茹在下三重天里听过无数个关于这把太曦剑的传说,可到底是百闻不如一见,太曦剑光芒太过耀眼,刺得沈茹茹都不敢直视。 只见三尺长剑随着昭华一舞,携着撼天动地之势,斩入河水之中。 霎时间,天曜地洞,四周场景皆在剧烈震颤。 沈茹茹知道这一击必定是斩在了阵眼之上。 然而接下来让沈茹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那河水当中竟然倏尔蹿出了一条人粗的巨大魔蛇! 这阵眼居然还有守护的妖魔!那这阵便绝对不是彩毒林里的天生阵法了呀!这是有人刻意为之!要将她与昭华一同困在这里啊! 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沈茹茹不及想清楚,便见那魔蛇一甩尾巴向昭华攻去,昭华根本就没指望沈茹茹能帮得上忙,是以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抽剑回身来挡。他一声低喝,径直将魔蛇那覆满鳞片的尾巴生生斩断! 昭华顺着魔蛇身体往上一攀,对准魔蛇的脑袋,劈头砍下,将蛇头生生砍成了两半。动作行云流水,好不流畅。 魔蛇惨叫之声充斥天际,巨大的身体摔入河水之中,溅起无数水花。 昭华在空中轻抚长剑,以法术擦干净了剑身血迹。 沈茹茹望着他张了张嘴。 昭华拢袖而立,垂首望了沈茹茹一眼:“仰慕么,本王给你溜须拍马的机会。” “太……太子殿下……” “说。” “你背后……还有妖怪。” 昭华一怔,猛地回头,只见方才那被他斩断的蛇尾此时竟然长出了头,变作一条小蛇从他背后猛地向他扑来。昭华回身再次将蛇尾又斩断一次。 还未等他回头,沉入水中的魔蛇身形一动,再次仰首挺胸而起,这一次,那被昭华劈开的脑袋竟然变成了两个! 成了一个双头蛇! 这妖魔……竟是斩不死的! 双头蛇吐着信子入电一般向昭华杀来,昭华这方刚斩了那蛇尾,手中太曦剑挡住了一个蛇头的攻击,而另一个蛇头竟然从昭华背后杀来,一口咬在了他肩颈之上。 昭华面色一变。 沈茹茹见状,心知在这会吸食他们法力的阵法中再斗下去,时间越久越是对他们不利。 她咬了咬牙,心头犹豫之际。 昭华此时却猛地将太曦剑往地上一掷,太曦剑落在沈茹茹面前,只听昭华在空中与双头蛇一边争斗一边对沈茹茹喊道:“聪明点!拿剑劈开阵眼!出去!” 他是要……放她走。 这个生性傲慢且倨傲,随时随地威胁要杀了她的昭华太子,在她真正生命危急的关头,竟然将他的太曦剑丢给了她,让她去拿着砍开阵眼逃命…… 沈茹茹握住了太曦剑,心头纷乱非常,她可以走的,她完全可以在这时候拿了太曦剑劈开阵眼,拔腿就跑,本来昭华就是让她如此做的,她不该有任何负担! 但是! 她抬头望了一眼给她争取了逃生机会的昭华,内心那不合时宜的,该死的没到道德底线在这时候又冒了点头出来。 沈毅以前便说她这辈子做不来大事,现在看来,她不仅是个做不了大事的人,她也是个在危急关头,藏不了秘密的人啊…… 沈茹茹复而一抬头,黑色瞳孔中映出昭华与蛇缠斗的身影,在眼底深处,一丝丝红光一闪而过,太曦剑在沈茹茹手中闪出一道光芒,整个剑身开始颤抖,仿似在排斥着与沈茹茹接触。 沈茹茹见状,索性将太曦剑就地一掷,太曦剑剑尖深深没入地里。 昭华在空中与蛇妖缠斗之余分心往下方一看,见得沈茹茹竟然扔了他的宝剑,还迎面冲他跑来,登时气得气血逆流:“蠢得连逃跑也不会了?” 沈茹茹没有理他,而下一瞬间,昭华便立时觉得下方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席卷而来。 这么多年随着战神夫妇战过四海,走过八荒,昭华太清楚这股气息是什么了,这是…… 魔界王族的气息…… 昭华惊愕得瞳孔猛的一缩,这个沈茹茹竟然……是魔界王族? ☆、太子昭华(中) 第七章 就在昭华为沈茹茹的身份而诧异的瞬间,那双头魔蛇从从他身后袭击而来,再是一口咬入他的肩颈之中,昭华一声闷哼,只觉这蛇巨大而尖锐的牙齿如剑一般刺穿他的肩胛骨。 蛇牙上的毒注入他的体内,瞬间便让他四肢一僵,径直从高空中落下。 眼见便要狠狠坠落在地上,是地上一股魔气化成风,将他身体一拖,把他裹到了沈茹茹身后。 蛇毒入体,在不停的撕裂昭华身体里的仙气,他吃力的睁着眼,看着沈茹茹操控着魔气,搅动而出的气息缠绕天空而上,卷动四周死寂的空气,吹得那与昭华缠斗的魔蛇仿似畏惧一般往旁边躲了躲。 魔族王者之气,但凡魔物,总是畏惧的。 随着沈茹茹气息越发的大,风力形成一个漏斗般的龙卷,搅动下方的溪水,阵阵生气自水中阵眼涤荡开来。 沈茹茹果真是魔界王族! 她居然在天界潜伏了那么久而无人知晓?还是说……是她那师父沈毅,特意帮她遮掩了身份?昭华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联想来看,能压住沈茹茹满身魔气,将她藏于下三重天中,这沈毅恐怕也并非只是个大夫那么简单。 而这次中秋晚宴上投毒一事,只怕…… 昭华这方还在心头琢磨着,身前沈茹茹立即换了昭华一声:“你的剑呢?拿过来,咱们得离开这里。” 魔蛇畏惧着沈茹茹的气息,但却一直盘踞在旁,试图再次偷袭她身后的昭华,而此时太曦剑便在里魔蛇不远的地方…… 昭华压住肩上的疼痛,微微撑起手来,右手一转,当即太曦剑便在魔蛇身边一转,径直飞入了昭华手中,而这瞬间之中,太曦剑已在魔蛇身上切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趁着魔蛇仰天痛啸,昭华眸光一凝,聚起周身之力,冲着水中阵眼,猛地划出一道剑气,剑气化为光刃,劈开水波,在水波之下并不是河床,而是一片黑暗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没时间让两人耽搁,与其在此处一直鬼打墙,不如拼一拼。 沈茹茹回头望了昭华一眼。 四目相接,明明认识不久,也没有言语,可两人却像是能通心意一般,沈茹茹以魔气推开那痛得尚在发狂的魔蛇,拉住昭华的手,扶着他,一同跃下那黑暗深渊。 于此同时,水波阖上,魔蛇与沈茹茹卷出来的龙卷风也霎时消失了踪迹。 这边风波平定,而沈茹茹与昭华却在那深渊里不停的往下坠落。 昭华能感觉到沈茹茹紧紧的将他抱着,她在微微颤抖:“软蛋太子,你可别死啊……” “哼。”昭华冷笑一声,“无谓的担心……”可虽然话这么说,他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沈茹茹的身体确实是他在这幽深刺骨的黑暗当中,能汲取到的唯一一点温暖。 “嘴贱还有救,嘴贱还有救。”耳边,沈茹茹如此大逆不道的嘀咕着,他想训斥她,可眼睛却耐不住沉重,慢慢阖上。 失去意识之前,昭华却忍不住的在想 这个丫头不知道吗?她暴露了魔族的身份,现在是她救了他,可等以后出去,他是天界太子,她是魔界王族,她落在他手上是什么结果…… 她就不怕吗? 第八章 昭华再醒过来的时候望见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天空,周遭气息依旧死寂,且枯木杂草比方才还要稀疏许多。 这里的生气……比方才那个地方还要少。 “醒了?”沈茹茹抱着一捆枯柴,捡了几根添进了面前的火堆里。 昭华闻言欲坐起身来,可刚刚一动,便觉得浑身一阵剧烈的疼痛,额上冷汗一阵阵的渗出,他唯有咬牙隐忍。沈茹茹连忙压住他的肩头,在他肩上几个穴位上狠狠按了几下:“你别动。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把蛇毒控在肩上这一块儿地方,你要乱动,或许会让蛇毒扩散的。” 等待周身疼痛消失,他方开口问沈茹茹:“这是哪儿?” “不知道。”沈茹茹答得有气无力的,“好像从一个法阵掉到另一个法阵了,方才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出去转了一圈了。好像比咱们之前待的那个地方还不如。这里连要吃人的邪魔也没有,可见生气稀少,不过也不全然是死路,方才我去探的时候发现此处沿着树林子一直走,那方有条小路,往更幽深的树林而去,你今晚打个坐,排排毒,等明天……嘶……” 她说着,抬手正要去添柴,可因为将手臂抬高了些,她微微抽了一口冷气,捂住肩膀忍了会儿痛。 昭华眸光微微一转,见她捂着单薄的肩,默了一瞬:“肩膀怎么了?” “没事。”沈茹茹似有点不习惯昭华突如其来的关心,小声嗫嚅:“只是先前摔了一下……” 昭华能猜到,这阵法里四处平地又没坑,能将她摔得这么严重的,除了方才他们一起从那阵法里掉下来之时,恐怕也没有别的时候了。 沈茹茹身体里的魔气不强,但照她刚才推魔蛇的那两下来看,她要护自己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而这下摔得严重,应当是被昏迷的他所拖累…… 昭华沉默的看了她片刻,他清了清嗓子,一声“多谢”本欲吐出来,可哪曾想张嘴的时候便来了一句:“活该。” 昭华一愣,有一种被自己的喉舌背叛了的感觉。 而沈茹茹闻言,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是是,我活该,我就不该救你。” “……”昭华见她气呼呼的扭过了头,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吗?可怎么解释?他唯有闷声吞了这亏,只当自己方才害羞了一瞬,吐出了句心口不一的话。 “你扶我一下,我起来打坐。”他换了话题。 沈茹茹气归气,可还是认命的起了身,将他肩头上的穴位按着,把他扶到了枯树之下,令枯树树干撑着他的后背,方便他打坐调息。 因着昭华动弹极是费力,所以她要挪动他,肢体难免有大量的接触,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让昭华坐直了,沈茹茹见他后背压着他自己的头发,便顺手帮他把头发撩了出来。 整个过程,昭华皆能嗅到她颈项间与别的女子不同的微微药香,这香味使他有些失神,待弄好了,沈茹茹揉了揉自己的肩:“你打坐吧,我也要调息一会儿。” 她自坐去了一旁,昭华却没再第一时间闭上眼睛,他盯着她的背影,终是没有忍住,问道:“你身为魔界王族,却为何愿意救我?” 沈茹茹头也没回的答了一句:“你身为天界太子,先前不也把太曦剑丢了要救我吗?”她侧脸,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对我,我当让得怎么对你。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沈茹茹顿了一下,打趣他,“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因为你的美貌才救你的吗?” 昭华一默,面不改色的闭上眼道:“在正常人眼里,这才是标准答案。” 沈茹茹:“……哇,软蛋太子,你这么自恋也是没谁了……” 昭华听着她的嘀嘀咕咕,只微微勾了下唇角,并未多言。 第九章 翌日,天色大亮,沈茹茹一夜打坐,肩上的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她转头望了昭华一眼,但见他的脸色也不再如昨日掉下来时那般乌青,唇色微微有了一丝血色。 这昭华太子果然不是盖的,在天地灵气如此稀少的地方,靠自身打坐,一夜时间便能恢复得这么快。沈茹茹心头猜测着,若叫没受伤的他与沈毅打一场,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她正如此想着,忽觉昭华气息一动,微微睁开了双眼,眸光一抬,落在了沈茹茹身上。 适时晨曦便洒枯木林间,透过层层雾霭的阳光显得万分朦胧,照在昭华那双平日里极为慑人的眼上,竟也为他添了几分素日没有的迷蒙和……温柔。 沈茹茹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自然的转开了目光。 昭华说得其实很对,他真的很美……美得超出了她在下三重天包括魔界里曾见过的所有男子。 而他这样的美,也让沈茹茹深深的觉得,他们之间是有着那么遥远的距离的。 “你昨日所说小路在哪儿?”昭华并没有注意到沈茹茹的心思,他扶着树,站起了身来,沈茹茹指了个方向,眼神特意避开了昭华答道:“你身体没问题了?” “有问题也得走。”昭华将太曦剑配在腰间,迈开步子,往沈茹茹指的方向而去,“阵法中不宜久留,越早出去越好。” 而且……现在九重天上估计还打着呢。 天帝天后,战神与他妻子,那么多号神仙,若是打一天两天倒还好收场,若这五天七天的打下去,只怕三界都得乱套。 没时间让他们在这里耽搁,只有早点出去,找到沈毅。想到此处,昭华一边走一边问沈茹茹:“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他眯眼打量她,“把你这魔界王族藏在天界里,打着神医的身份在天界潜伏如此之久,而今又给众仙家投毒,致使九重天上这场大乱,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茹茹嘴唇动了动,只挑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来答:“我师娘前些日子跟人跑了,所以……我师父投毒,大概只是为了……泄愤……” 毕竟中秋晚宴那天晚上沈毅回来的时候,除了对那些“成双成对跳舞的贱人”不爽以外,根本就没有提别的事。 昭华:“……你师娘与谁跑了?”昭华知道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知道……三个月前,我在院里捣药,有个黑衣人寻了来,说是师娘的故人,师娘见了那人之后,便抱着他开始哭,哭了许久,两人一起在屋里说了会儿话,等到晚上,师父回来,我将此事与师父一说,师父推门进屋的时候,师娘就不见了。” “后来下三重天的小仙姑们都说我师娘与别人跑了,我师父从那个时候开始,脾气便开始变得古怪了,见人谈恋爱就要上去洒□□……几乎快养成习惯了,这中秋晚宴上,我估计他也是……” 昭华挑着眉接了沈茹茹的话:“没克制住?” 沈茹茹哀声点了个头。 昭华一声冷哼:“你便祈祷这事,真如你想的这般简单吧。” 沈毅投毒之后消失,整个天界一团乱麻,他下界,却给沈茹茹留下了音信让他们能有机会下界来找他,而在这彩毒林里,他们还正好掉入了阵法之中,而这一个阵法,阵眼里居然还有魔蛇守护,若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昭华这些年的兵书也都算是白读了。 甚至这个沈茹茹…… 昭华落后沈茹茹一步,看着她在前面带路。 她将他带到这彩毒林中,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单纯无脑模样,但其实身份却是魔界王族,体内魔力倒也可观,与她说话,她也会下意识的避开对她不利的部分,问她问题,答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个沈茹茹,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甚至,再想深一点,她会不会…… 是故意让他在这迷阵里迷路? “就是这条小路。”沈茹茹往前面一指,一转头,但见昭华的目光却在她脸上探索,沈茹茹微微一怔,“怎么了?” “走吧。”昭华如此说着,却没有动,直到沈茹茹往前踏了一步,他才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看着她一副全无心机的在前面探路的模样,昭华却又迷糊了,若她真如他想的这般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那为何先前又要救他?甚至…… 他目光落在沈茹茹活动仍有写僵硬的肩膀上。 她甚至,不惜以自己受伤为“赌注”?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可在这样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又何必演戏。 沈茹茹……真是让他看不明白。 “啊!” 昭华正想得出神,却倏尔被沈茹茹一声惊叫给唤了回来,他眉头一蹙:“怎么……”可根本没让他将话说完,沈茹茹径直往后一跳,四肢并用的挂在了他的身上,“虫虫虫!”她大声惊叫着,吵得昭华直皱眉头,可待得昭华往前一望,登时也有点愣神了。 只见便也的蜘蛛从地里、树上,陆陆续续的的爬了出来,成千上万,密密麻麻,一片片一层层堆积在一起,直叫人头皮发麻。 第十章 沈茹茹显然要被吓得背过气去了,双腿死死的夹在昭华的腰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牢牢挂在他身上:“啊!啊!天哪!好恶心啊!好多虫啊!为什么这么多!” “吵死了!”昭华终于忍不住斥了她一句,“再叫把你丢进去。” 沈茹茹果然瞬间偃旗息鼓,紧咬着唇,睁着一双大眼睛,泪眼朦胧的面对面望着昭华:“你不怕对不对?” 昭华忍住情绪,沈茹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这个姿势给他造成了不少负担,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都要蹦出来了。 他刚才在想什么啊,这种看见虫都叫成这样的女人,城府能深到哪儿去? “你不是学了二十年捣药吗?”昭华听见自己压着情绪,一边拔剑一边问她,“蜘蛛,不是一味药吗?你怕什么!”话音一落,便随着沈茹茹给自己的辩解:“就算是人参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来也很吓人好吗!”昭华手中太曦剑出鞘,金光一闪,面前密密麻麻的蜘蛛霎时灰飞烟灭。 沈茹茹紧紧抱着昭华,脑袋埋在他的颈项里,汲取着他带来的安全感,等到遍地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许久,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解决了吗?” “你说呢?” 太曦剑入鞘,方才催动法力,让他平复了一晚的气息又是一乱,肩上的蛇毒似有发作,他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可却下意识的压住了疼痛。 在他人面前示弱,不是昭华太子的作风。 可沈茹茹还是感觉到了,她从昭华身上跳了下来,先往后看了一眼,但见蜘蛛真的尽数消失,这才回过头来压住昭华肩头上的伤,作势要拉开他的衣襟…… “作甚?”昭华抓住了她扒他衣襟的手。 “我帮你看伤啊。”是她方才失态了,将他弄得蛇毒扩散,她虽医术不好,只会捣药,可外伤的简单处理她还是会的。她甩开昭华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他衣襟扒开,从肩头退下,直至心口上方。 昨日魔蛇将昭华的肩咬穿了去,蛇毒让他伤口周围一圈乌青,方才他挥剑,又导致本已止血的伤又渗出了血来。 沈茹茹眉头一皱,握了他的肩膀,嘴唇贴了上去。 其实,昭华的肩头已经因为蛇毒而疼得麻木了,但沈茹茹的唇贴上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仿似被烫到了一样:“你……” “别动!”沈茹茹没好气的将他抓回来,“我又不是占你便宜,我是给你治伤呢。”她瞪了昭华一眼,“昨天也都吸过了,一回生二回熟,你羞什么?” 昨天都吸过了? 他可不知道啊! 昭华诧异的看着沈茹茹,可当她再次过来帮他吸出伤口污血的时候,他却也没好动了。 人家一个女子都如此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他扭扭捏捏,倒像是输了一程一样……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可却没有控制得住自己的眼睛,他忍不住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帮他专心吸污血的沈茹茹侧脸上。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那么怕区区一些小虫,可面对他肩上可怖的伤口,骇人的毒血,却毫不胆怯,不惜用这种方式来帮他。 胆子……挺大。 将昭华肩上的毒血吸尽,沈茹茹费了老大劲儿,才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全部吐了出去,她撕下自己一块干净的衣裳,将他肩头擦了擦,简单的包裹了一下:“我第一次给人这样治病,软蛋太子,你这条命可捡得值了。” 他看着她的侧脸,睫毛又长又翘,脸颊有些微胖,粉嘟嘟的,让人想伸手捏一捏。他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奇怪的不对她的不敬之语而感到愤怒了。他转开了头,不打算理她,绕过她的口舌之快。 可嘴却像是不受他控制一样,他听得自己一声冷哼,道:“能如此亲密的接近本王,你也是世上第一人,你这条命,怎么都值了。” 咦…… 昭华有点愣神,他知道,自己平时是不喜欢饶人,可这种时候,他方才明明是想饶过沈茹茹的呀…… 为什么……情不自禁的……就吐出了这样的言语…… 他怎么,这么嘴贱? 果然,沈茹茹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没哪个大夫救人救得像我这么窝囊的,刚救了人就被人挤兑。”沈茹茹报复似的,在包好他的伤口后,在他肩上稍微重的拍了一下,“穿好衣服,省得回头又说我看了你的身子,又占了你什么便宜。” 昭华嘴角一动,想要解释方才那话不是他的本意,可任由他张了几次口,这解释怎么都无法说出来。 他……体内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与沈茹茹善意的交流…… 他正在纳闷,这时前面又传来轻轻一声: “啊……” 只是相较于刚才,现在沈茹茹的这一声惊呼,显得要温和许多。 昭华抬头一看,但见从这条小路前方的朦胧森林里,慢慢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八条腿,撑在地上,动作极轻,却因为来得过于悄无声息,而有些可怖。 这却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第十一章 仿似是刚才被昭华斩碎的那些小蜘蛛都尽数融合在了一起一样,它身体巨大,身体匍匐在地却比人还高,每一步而来,便是一种阴森的可怖。 昭华肃了眉目,他本想上前一步将沈茹茹护在身后,可这次他还没动,沈茹茹便挡住了他:“你有伤在身,我来。” 昭华一挑眉:“不怕了?” “刚才是因为太多了才怕。”沈茹茹一边说着,一边咬破的大拇指,拇指上的鲜血流出,她在掌心一抹,双手合十,而等两掌分开,竟有一把魔气四溢的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这就是个妖怪,能对付。”她话音一落,纵身上前,劈头向巨大蜘蛛砍去。 “这里有蜘蛛,与方才那魔蛇一眼,阵眼或许在附近!我拖住它,你来找。” 沈茹茹在空中大喊,可哪还用她来命令,昭华早已经转了目光往四周看去,扫过了方才小蜘蛛爬出来的地底,又看了眼旁边的枯树。 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 为什么他身后之前没有蜘蛛爬出来? 昭华目光落在他们刚才走过的那条小路上,仔细一看,正巧,那方沈茹茹斩掉了蜘蛛精的一只脚,气息一动,昭华却见小路两旁落在地上的枯枝竟在微微晃动! 他往回踏了两步,拔出太曦剑,往那枯枝上一拨,竟是在那层层叠叠的枯枝之下,是一潭沼泽! 这里也有水,水主生,阵眼果然在此! 昭华握住太曦剑正要往下劈砍而去,斜里倏尔射来一团白花花的蜘蛛丝,黏黏腻腻,冲力却极大,径直将他整个人黏在了地上。 昭华咬牙,以太曦剑从里切开蛛丝,他转头看了那蜘蛛一眼,但见那蜘蛛头上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不似先前那阵法里的魔蛇那样只知攻击,它是有战斗意识的! 它想将沈茹茹与他困在这里,不让他们碰到阵眼! “拖好它!”昭华一喝,“阵眼我来开!” 他切开蛛丝,一时之间竟也不顾上肩头方才才被沈茹茹治好的伤了。他没时间再在这个破阵法里耽搁了。他高举太曦剑,将身体里的所有力量都聚集在剑刃之上。 太曦剑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他凝了眉目,狠狠一剑往覆盖满枯木的阵眼砍去。 他没注意身后,所以便也没看到在他落下这剑的时候,巨型蜘蛛瞬间跳跃至他的背后,与他抬起太曦剑时,一起张开了它的口器,狠狠的往昭华的脖子上切割而去,竟是要取他的首级! 蜘蛛口中腥臭的气味逼近,昭华咬紧牙关,不躲不避,他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此,此一击必须劈开阵眼,就算他出不去,让沈茹茹出去也可…… 就算不知道沈茹茹到底是敌是友,可能救,便救。该杀,则杀,这便是他坚持的为君者道。 一击斩下,金光开天辟地一般展开枯枝,划破泥沼,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得“唰”的一声,是一股血腥味浸染了鼻尖。 他有些诧异的一转头。 但见那蜘蛛口中的两条口器,一条划破了沈茹茹的胸膛,另一条堪堪被沈茹茹挡住。 她锁紧喉头,可还是没忍住在嘴角流出了一条鲜血。 “你这大虫……”沈茹茹咬牙道,“丑得做药材都不配!”她一声怒喝,手中长剑划出去的魔气,狠狠将那蜘蛛斩成了两段。 而同时,她也脱力的往后一倒,倒入昭华的怀里,他猝不及防的搂了一手的鲜血。 在昭华的身后,太曦剑展开的阵眼里射出一道白光,光芒吞噬了四周的一切,撕碎了那已经变成两半的蜘蛛,也抹掉了周围的枯木,所有的景色都被白光遮盖。 唯一还存在的就是昭华与沈茹茹,他们依赖着彼此。 第十二章 一片白茫茫的虚无当中,昭华力竭,几乎快握不住太曦剑,可怀中的沈茹茹他却抱得很紧。 这个女子……刚才,竟然以身做盾,挡在了他的身前,以命为护,救下了他的性命,她…… 昭华只觉心头一紧,万年未曾动过的心霎时微微一颤。沈茹茹一张嘴,一口鲜血涌了出来,落在他搂住她身体的那只手上。 明明那么狼狈,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嫌弃,他想问她,伤得如何,可这四个字到了嘴边,吐了出来,听进他的耳朵里却变成了:“谁让你挡了?” 沈茹茹闻言,像是习惯了一样,只是咧着嘴笑了笑:“昭华太子,你有没有良心啊……这种时候……还……嫌弃我……” 昭华一瞬间竟有点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他怎么了?为什么这张嘴不听他的使唤? 难道他也中了那沈毅的毒了吗! 等等…… 他……刚才无意之间,好像想通了什么……东西…… 那日中秋晚宴,沈毅投毒,可最后发疯的皆是有配偶伴侣的人,爱得越深,越是疯狂,类似于他的父王母后和战神夫妇,简直打得六亲不认。而身边没有爱人伴侣的,也都一切正常,比如他和他手下的一众侍卫仆从。 难道说……沈毅的这毒…… 啊,对,刚沈茹茹已经说过了,她的师父沈毅,因为被妻子与人跑了,所以见不得人谈恋爱,所以他下的那个毒,难道叫做——一旦动情就会对对方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的□□? 想到这里,再反推回去,好像……确实是如此。 刚才那几次言不由衷,都是因为他对沈茹茹……等等……他对沈茹茹,居然……心动了吗? 昭华意识到这一点,不由愣神,直勾勾的看着怀里即将昏睡过去的沈茹茹,觉得有点不敢置信。 他居然对这一个,潜伏在天界的,身份不明的,看起来还有几分傻劲儿的魔界王族的女子……动心了? 他愕然,而就在他愕然的这段时间里,周遭一片雪白也渐渐褪去了颜色,在显现出来的,是蓝色的天,与遍野青草的地。灵气充足,生气四溢,不在是在阵法当中! 他们终于出来了! 可是…… 沈茹茹挣扎着,伸出脑袋往旁边望了望,喑哑道:“这……不是彩毒林……” 这当然不是彩毒林。 昭华望向四周,还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空气中飘荡的若有似无的些许魔气,他沉了脸色,他们是出了阵法,甚至还出了彩毒林,但他们,却到了魔界。 他怀中这人的…… 家乡。 ☆、太子昭华(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事之前杂志上刊登过的一个短篇,今天放出来作为这个短篇系列的最后一个~因为现在短篇已经写得很少啦~所以之后再有的话会单独放出来的~ 么么哒(づ ̄3 ̄)づ╭?~ 第十三章 原来,彩毒林竟然是人界到魔界的入口吗……所以才有这般多的毒物和阵法。 没时间让昭华思虑太多,沈茹茹倏尔猛地抓住昭华的手:“帮我……帮我把气息掩藏起来,我……不能被发现。” 看着沈茹茹陡然紧张起来了的神色,昭华也沉了目光。 沈茹茹被沈毅藏在天界多年,小心翼翼掩藏身份,想来是在魔界也有一段不可说的故事。昭华现在孤身一人落入魔界,尚且不了解魔界的情况,而天界又是一团糟,断不能让魔界的人探到了天界的消息,万一有图谋不轨的魔界人想对天界乘虚而入,岂不糟糕? 唯今之计,还是只有掩藏身份,先躲着看看情况,养养伤,再言其他。 打定了主意,昭华用手捂住沈茹茹的胸口,用最后残余在体内的力量帮沈茹茹止了血,也止住了她四散的魔气。 往周遭一探,此乃魔界一处普通山林之间,全然感觉不出此处与方才那彩毒林之间的联系。 昭华背上了沈茹茹,正是欲寻个有水的地方给她清洗清洗伤口,倏尔旁边草丛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昭华眸光一凝,手摁在了太曦剑的剑柄之上,然而便在此时,他手背一暖,却是沈茹茹按住了他的手背,给他使了个眼色。他霎时明了了她的心意。掌心松开。 沈茹茹虚弱的开了口:“帮帮我们……”出口,却是魔界中人的语言。 听得沈茹茹出声,背后那一直窸窸窣窣响着的草丛里这才走出来两人。是两个无甚法力的猎人,普通的魔界居民。 昭华放下心来,手彻底从太曦剑上松开。 “你怎么了?” 猎人走到沈茹茹身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目光戒备的落在了旁边的昭华身上。昭华掩住了身上的仙气,可这一身气势委实不像普通人,十分令人侧目。 昭华自幼接受各种仙门教育,能听得懂魔界人的言语,开□□流也不是问题,但他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并不是魔界的人,他沉默不言,沈茹茹捂着胸膛替他开了口:“我们是月族的人,我和我哥哥在山间来打猎,不慎被一妖物偷袭了,二位可以帮帮我们吗?若救得了我,月族必有重谢。” 既然他们俩看起来都不像是普通人,那就不要装普通人了。 月族乃是魔界三大族姓之一,生在三个族姓之一的家族,出生即是贵族。于普通魔界的人而言,那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贵人。 沈茹茹说这谎,将这两个猎人一唬,倒是也唬得二人放下了些许戒备,只是另一人始终盯着昭华,目光不松。沈茹茹只好又道:“我哥哥天生口哑,不能言语,二位莫要怪他无礼。” 昭华瞥了沈茹茹一眼,哟,这精明劲儿,看起来可一点都没有先前的傻气。原来先前竟是一直在天界装傻充愣,扮猪吃老虎呢。 可也就是心里划过了一瞬这样的念头,在他目光触到沈茹茹苍白的脸色之后,他心口陡然一揪,一时觉得,她是不是精明,是不是扮猪吃老虎都已经无所谓了,先给她治伤,才是要紧事。 而至于为什么会心疼她……大概是因为她舍命救了他吧。 第十四章 两个猎人留下了沈茹茹和昭华,将他们安排住进了山里用来打猎歇住的小屋里。屋子里有些许外伤草药,对沈茹茹的伤倒还有些效果。 猎人安置完两人之后,便继续外出打猎去了。到傍晚的时候,只有一个猎人回来给他们丢了一只鹿,作为他们的食物,随即便也离开了。 听着猎人的脚步走远,直到确定安全了,昭华才终于开了口:“你们魔界的人救人都这般随便?” “这是他们能帮我们的极限了。”沈茹茹给自己换完了药,在简陋屏风后面艰难的穿上了衣服,“只回来了一人,另一人多半是去镇上报信了。他们也没完全相信我的话,只是觉得我们不好招惹,先顺着我们的意思做了。”沈茹茹从屏风之后走出来,静静算道: “今天这二人功法低微,连御剑术也不会,对他们来说,离这里最近的镇大概要走三天,来回至少五六日,我们得在这五天之内,尽力恢复好身体,然后回到想办法回到人界去。” 昭华眯着眼睛,听她将这番话说完,随即在屋中火炉里添了块柴,道:“你对魔界很熟悉。”不是疑问,是肯定。 沈茹茹默了一瞬,心道,都走到了这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往火炉旁边一坐,有点自暴自弃道:“对,我今年一百二十岁,在天界躲了二十年,而前一百年,都是在魔界过的。”她转头看昭华,黑眸里映着些许火光,“我当真是月族人。” 虽然很不适时宜,可听了沈茹茹的这番话,昭华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她眼睛很美。 清澈入溪水,通透如琉璃。让他有几分挪不开眼。 “哦?”在心口被沈茹茹的眼神看得发软之际,他听见自己略显刻薄的问沈茹茹,“月族也能有你这般蠢笨的族人?” 啧…… 昭华想自己打嘴。 他……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对沈茹茹……恶言相向。 真的是控制不住…… 心头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在操控着他的言语。不让他对沈茹茹温和。甚至,在他反抗之际,身体里还会有一股……刺痛感。 沈毅的毒,在阻止他对沈茹茹表达善意或者说……爱意? “天帝天后那么英明还生出你这样的软蛋太子呢!”沈茹茹不甘心的反唇相讥。昭华自知理亏,害怕自己还说出什么讽刺的话来,索性闭嘴不言。 然而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沈茹茹便干脆全盘脱出,像是在心里压抑久了怨气此时终于能放心吐出来了一般:“我娘是月族人,她嫁给了魔界先王,生了我。” 此言一出,昭华稍稍回了些神。 沈茹茹果然又魔界王室血脉? 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之后,魔界仙界划分界限,天界统领人仙两道,魔界败退魔界,落下两界封印,从此再不涉足人仙两界。 而退回魔界的魔族人由三个部族掌握大权,分别是夜族,月族,星族。 魔王常年在三族当中挑选嫔妃,用以平衡势力。可千年来,三族见相互倾轧消磨,其中夜族出了一个景王后。 景王后心思缜密,其心险恶,百年前,趁夜族势大,竟将先魔王毒杀,景王后肃清后宫,一夜残杀先王数十嫔妃,断绝先王子孙,无论是男是女,全部坑杀,只留自己膝下一王子继承大统,成了如今的魔王。而景王后垂帘听政,直至今日,把控整个魔界,权倾天下。 景王后的手段残忍,传闻传至天界,令天界众仙皆是唏嘘,昭华以为先魔王的子女都已经死了,没想到,如今……这里竟然还是有一个。 景王后垂帘听政之后,施行□□,魔界反叛者众多,可并没有任何反叛的理由。若是让魔界叛党知道了沈茹茹的存在,那无疑会是他们出兵的一个好借口啊。 难怪沈茹茹要遮掩自己的身份,因为她一旦被景王后找到,必死无疑。而就算不被景王后找到,被叛党等人找到,那她即将面对的也是兵荒马乱,被人当做棋子一样的生活。 在天界那么安宁的日子,是再也没有了。 昭华沉默的看着她:“百年前的那场屠杀里,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毅……他本是夜族亲王。”夜族亲王,景王后的同宗?昭华却是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如此普通的一个大夫,居然会有这般身份,“他和我娘生前本是故交好友,景王后屠绝后宫那日,他救了我,将我偷偷带出魔界,上了天界,掩盖我的身份,直至今日。” “既然如此,沈毅便该好好的,安安分分的在天界做个大夫,何故此次发这般大的疯,扰乱了整个天界?” 沈茹茹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在这儿了。不过……”她微微沉了眉目,“刚才我们走的那个彩毒林阵法里,居然有守阵法的妖怪,那阵法里生气如此薄弱,断不会是妖怪自己找进去的,大概是有人将妖怪留在那里看守阵眼,为了阻止别人从彩毒林阵法里,来到魔界。我猜……” “沈毅吗……”昭华眯了眼睛,“若是他在阵法里留了看守的妖怪,阻碍别人来魔界,那他或许便也已经到了魔界。” 可他来这里做什么? 昭华与沈茹茹对视一眼。沈茹茹无辜表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怀疑你。昭华想说这句话,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蠢笨如你,早就不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了。” 沈茹茹:“……” 昭华:“……” 他还是闭嘴好了。 第十五章 沈茹茹伤得不轻,昭华的法力也在阵法中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事情也照沈茹茹之前所猜想的那样,那两个猎人自打那天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应当是去上报官府了。而若等官府的人来,沈茹茹的身份怕不好遮掩,他们只好分秒必争的打理好自己的身体,然后掩盖住气息,躲入山林之中,再想办法去找沈毅,且这事还得尽快,天界上面那般打斗……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便得大乱。 在有灵气的地方,昭华打坐恢复得极快,待得第二日,便与先前那在天界趾高气扬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了。 而沈茹茹身体上的伤却好得没那么快。那蜘蛛口器上似乎还有毒,让沈茹茹的伤口久久未曾愈合。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到了第二日晚上,沈茹茹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像煮熟了的虾一样通红。 昭华一直关注着沈茹茹的情况,见了此景,他当即皱了眉头。他起身寻了一些屋中草药,正在锅中熬煮之时,狭小的房间里,正睡在他身后的沈茹茹倏尔抓住了他的铺散的衣摆。 力气很小,像孩子一样拉拽着他的衣服。却又像是一根羽毛在他心间一挠,让他瞬间痒得不知所措。 他微微侧回头一看,只见烧得一脸潮红的沈茹茹毫无意识的痴痴呢喃着:“娘亲……娘亲……” 她嘴唇干裂,再不复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水灵。晶莹透彻的双眼也紧紧闭了起来,眉头上皱起了山川,能让他的心路也跟着一起蜿蜒。 她好似烧得糊涂了,又好似是做了个非常糟糕的噩梦,满头冷汗,还有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里渗出,而她颤抖的手也将他的衣摆抓得更紧了一些。 昭华心头一动,而紧随而来的,却是他猛地将沈茹茹的手硬生生的拉开,毫不顾惜的丢去了一边。 昏睡迷糊中的沈茹茹对昭华的这一系列举动并没有任何反应,她依旧痛苦的呼唤着:“娘亲……”而昭华却被自己的动作惊呆了…… 为什么? 他刚才明明是想去拥抱她的…… 他想将沈茹茹抱进怀里,为她止住伤口的痛,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然后喂她喝药,最后哄她睡觉,可是…… 在他心头涌起一股对沈茹茹从未有过的怜惜的同时,他也对沈茹茹做出了从未有过的抗拒。 难道……沈毅的那个药,是根据人动心的不同程度,让人有不同的反应? 仔细想想……这样好像是说得通的。 一开始在昭华对沈茹茹并没什么别的感觉的时候,他什么事也没有,一切正常,而当他开始心疼沈茹茹的时候,他就开始对沈茹茹口出恶言了,而现在当他怜惜的想爱护她的时候,他的身体甚至也做出了反应…… 再想想,天庭上打得最厉害的好像就是那战神夫妇和他父王母后吧,他们两对平日里都是出了名的恩爱。 沈毅这药……害的都是相爱的人啊,越是相爱,便令他们越是相杀…… 昭华咬牙,真是……甚毒! 第十六章 昭华不敢在碰沈茹茹,他怕自己再碰她,在看她,万一一个控制不住……就直接把沈茹茹给丢出去了呢…… 毕竟他现在是中了毒,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人。 可看着沈茹茹一夜□□,昭华心头却是从未有过的纠结难熬。 如果……能代替她承受那份煎熬便好了。 可便也只是这个念头涌出的时候,昭华竟然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想要将他给沈茹茹熬的那锅药倒掉!好在伸手出去的时候他及时分了心神,这才控制住了自己。 大爷的……这□□太丧心病狂了。 未免自己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昭华索性起身出门,在门外望着夜空繁星,听着屋内沈茹茹的挣扎呢喃,他也煎熬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沈茹茹的痛呼终于是稍稍小了下去,她恢复了一些神智,自己爬起来将药喝了,然后在屋内打量:“软蛋太子?”她唤他,“软蛋太子?”喊了两声,不见人影,屋内的沈茹茹好像有点慌了:“昭华?昭华太子……” 她声音本就带着病弱的虚弱,此时却又添三分无助,听得本就自责的昭华心头一颤。 他瞬间起身,可当他意识到自己下一瞬将手放在了太曦剑剑柄上之后,昭华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会不会在沈毅那药物的操控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杀了沈茹茹? 此念一起,自带三分寒气,爬上了他的脊梁。 不行,他得去冷静下,他现在……不能对沈茹茹动情。 “昭华?”屋内的沈茹茹唤他,“你在外面吗?你别丢下我呀。” 昭华心头一痛,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昭华已经不舍得丢下沈茹茹了,她是为他而伤,而且,她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眼…… “你好好待着,别来拖我后腿。”他听见自己如此开口说着。 屋内沈茹茹没了声音。 昭华一咬牙,转身离开。 也罢,这样也好,暂时不待在沈茹茹身边,他先去这山林外探探情况,查查沈毅的去向,以免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没找到沈毅,就先在这里将沈茹茹杀了。 昭华拈了个术法,转瞬落入就近的城镇之中,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客栈酒楼向来是消息最多的地方,他装聋作哑的去客栈里点了几个菜,正是坐在角落等小二上菜之际,忽听旁边几个魔族人道:“夜族的毅亲王回来了,你们可知?” “知道啊,怎么不知了,一回来就被景王后抓了,关牢里去了呢。” 昭华端了杯茶,沉默的听着。 “听说景王后使计抓了毅亲王的夫人,将他夫人带回魔界,这毅亲王回来啊,本来是打算救他夫人的,可他夫人没救到,倒把自己的一条命给搭了进去,哎。” “你们说以前这毅亲王到底是躲去了哪儿啊,怎的景王后找了二十年也没把他找到。” “以前二十年躲在哪儿有什么重要的,这下啊,是全都功亏一篑了。” 夜族毅亲王,想来想去,便也只有沈毅了吧。他被景王后抓去地牢关着了? 昭华摸了摸下巴。可为何这般皇家消息会散落得全魔界酒肆间都在谈论?景王后手段阴毒,雷厉风行,不可能是宫里人走漏消息到如此地步,只可能是景王后自己将这个消息散布得天下皆知,那她现在留着沈毅还不杀他,为什么? 她是想借这个消息,将谁引出来? 昭华咽下口中的茶水,唯一能想到的人选,也只有沈茹茹了。 景王后定是知道当年沈毅将沈茹茹救走了,所以现在擒了沈毅打算将沈茹茹给诱出来。然后杀了先魔王的最后一个血脉,彻底稳固自己的权利。 “笃”他放下茶杯,打算先回山中小院将沈茹茹换个地方安置,然后在只身前去魔界王宫救出沈毅。 昭华离开客栈,转过街角,趁着人少,无人注意之际,昭华术法一动,瞬间回到了方才的山间小院之中。 然而让他诧然的却是…… 沈茹茹,竟然不见了。 在他离开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沈茹茹就不见了? 昭华心头陡然乱了一瞬,却是从未有过的因一个女子而起的慌张。 他往四周一打量,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沈茹茹重伤至此,也不可能与人打斗,她自己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离开这里很远,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被人劫走了。 会是谁? 景王后?还是魔界的叛军? 若是后者,倒也还好,他们要利用沈茹茹的身份起兵反叛,必定不会伤害她。而若是前者…… 昭华眉头狠狠一蹙,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杀意。 那么好不容易才从那阵法里带出来的人,他可不允许她就这样死在这儿。 沈茹茹,必须救回来。 第十七章 霜城,魔界都城。 沈茹茹从昏睡当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已经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她伤势未愈,脑海还是昏昏沉沉的不清楚事情。 她只记得昭华嫌她拖他后腿,然后将她扔在了那个山间小屋之中,自己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而她紧接着便被王宫里的使者带走了。 路上风太大,而她皮太脆,没吹一会儿,就直接吹晕了过去。现在这状况…… 沈茹茹艰难的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砖石精钢搭成的地牢,封得严严实实。这地方其实说来沈茹茹还是有点熟悉的。 在她记忆深处,那个不想去触碰的地方,她和母妃被一同拖进了这个地方关着,母妃被带了出去,然后再也没回来过,她后来也被沈毅救走,离开了这个牢笼,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沈茹茹……” 对面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唤,稍稍唤得沈茹茹清醒了些许,她努力睁着眼,往黑暗牢笼的对面望去,在跳跃的火光之下,她隐约能看见对面的一张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师父……” 是沈毅,他被关在了对面的牢笼中。 “还活着吗?”沈毅问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沈茹茹咬牙:“差点……被你害死了。” 她有满腔的疑问想要询问,可却没有力气说那么多话了,只堪堪将自己的愤怒表达了一下,便被胸口上未愈合的伤疼得喘不过气来。 沈茹茹疼得都有点发了脾气,她这辈子碰见的男人怎么都这么不靠谱啊! 当年她那身为魔王的爹被杀了,自己的这个亲王师父也做事也一点都不省心,遇见个天界太子还毫无担当的丢下她跑了。 “你师娘脑子笨……被人骗到魔界来了,我来救她,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沈毅这话刚说完,旁边便有个女子闹了起来:“他们说我阿爹病重,我能不回吗!” “你就不能长长脑子等我回去了再走?还留了封跟和离书一样的信……” “我就是怕你来魔界找我呀,万一上当了呢,我不能把你搭进来呀!结果没想到你还真是笨得搭进来了!” “你……” 沈茹茹叹气,师娘是星族的族长女儿,当年随着沈毅逃出魔界之后,到天界嫁给了他。两人吵吵闹闹的,也过了好多年了。 “别吵了。”沈茹茹弱弱的阻止了他们,“有……出去的办法吗?” “景王后打算杀你给天下人看,你认为呢?”沈毅嫌弃她,“我在彩毒林布了那么多阵,就是为了防止你前来找我,闯入魔界,你平时学个医术懒死了不认真,怎么干这些事儿就瞎得劲儿?” “你以为我想啊!”沈茹茹气急反驳,“要不是你给天界的人投毒!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我能被那软蛋太子押着去彩毒林找你?” “我留下彩毒林的信息,毒了天界的人,就是为了让他们掺和进魔界的事情来。天界的人要解药,必须来魔界救我。可我没想让你掺和进来。”沈毅道,“我以为你法力低微,一定会被困在阵法里,天界的人肯定会丢下你离开,没想到……” 没想到……昭华竟然将她一起带了出来。 那么多次生死相护。 可最后,昭华还是嫌她拖后腿的将她丢下了。 沈茹茹沉默不言。 而便在此时,地牢之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牢中三人登时摒住呼吸。一步一步,宛似地狱而来的鞭响,抽打着每个人的心口。下一瞬间:“沈茹茹?”这三个字一被人唤了出来。 沈茹茹却倏尔又一种在一片黑暗当中又看见光了的感觉。 昭华,是昭华找过来了!他竟然找到这地牢里来了! 第十八章 沈茹茹眼眸不可控制的一亮,直愣愣的盯住了闯入地牢的昭华。第一瞬间的怔神与开心之后,她又不由为昭华担心了起来,望了望昭华的身后,果然听得昭华身后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有人跟来了。”沈茹茹提醒。 昭华一言不发,正准备打开沈茹茹这边的牢笼,那方沈毅沉声说了一句:“至少有十人。” 昭华手指一顿:“沈毅?” 沈茹茹立即道:“你先带我师父走,我体弱,走不动,耽误时间,你带他们走,出去的概率大一些。”她这个想法刚才也在昭华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 昭华看着地牢火光之下,面色金纸的沈茹茹,心尖酸软疼痛之际,更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他的身体,让他走向沈毅牢房那方,破开了牢房之上的术法封印。 沈毅想救沈茹茹,而此时那后面的追兵已至,现在将沈茹茹放出来,无疑是让大家都难做,而且……也没办法把沈茹茹放出来。 追兵很快包围了逃出牢笼的三人,昭华太曦剑一动,在光华四射之中,破开追兵堵截,他带着沈毅与沈毅夫人一同离开了地牢,直至最后,连头也没回一个。 沈茹茹目送他们离开,浑身脱力的躺在牢里,这是她的主意,是她的选择,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可是当昭华走得那么决绝,当整个漆黑的、充满敌意的地牢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害怕和……难过。 果然,她是命该绝于此地的,二十年前没有死成,现在,终于是要死了。 沈茹茹是这样想的,可她没料到,景王后却不打算让她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在地牢里。 身为先王最后一个非己出的血脉,景王后给她冠以叛变的罪名,择了时日,将她送上高高的刑台,王后打算在全魔界的注视下,斩杀她,杀鸡儆猴,断了叛党的心思。 沈茹茹压上刑台的时候其实已经快半死了,在彩毒林阵法当中受的伤一直没有被妥善处理,好几天高烧不退,她整个世界都是迷糊的。 她被人捆绑着,拖到刑台之上,不用人踹她的膝弯,她直接跪在了地上,垂着头,像弯腰的蒲草,那么柔弱。 灼目的太阳在头顶炽烈的烧,她浑身皆是汗,耳边有人在宣读她的罪状,刽子手站在一旁,影子在脚下团成最小的一点。 午时到了。宣读罪状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插在她背后的牌子被人摘掉,沈茹茹向着远方遥遥一望,下方是围观的魔界人,远处是霜城外的远山与流云。 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而便是在这恍惚的天地之中,沈茹茹倏尔瞥见远处有一道金光破空而来。 仿似劈开山河,斩裂天际,太曦剑的光径直将她身边那举大刀的刽子手从刑台上击落。 下一瞬间,沈茹茹的身边便换了一人,踏步生莲,呵气如兰,高高在上的天神,一如她见他的第一面。那么夺目耀眼。 “谁敢动她?” 没有别的言语,没有更多举动,便只是这短短四个字,竟让沈茹茹霎时守不住心门,泪水汹涌而出。 身后的景王后站了起来,官员在厉声叫嚣:“大胆!何人敢在此放肆!” 昭华将太曦剑一挽:“九重天昭华太子。你们敢动我太子妃,是谁放肆?” 此言一出,不止下方魔界的人惊呆了,连沈茹茹也惊呆了,她望向昭华,但见昭华扫了她一眼,眸光内敛,不表情绪。 他刚才说什么……太子妃? 是不是她病得迷糊了,所以听错了? 太曦剑一动,劈开她手腕上的枷锁,昭华将她抱了起来。沈茹茹怔愣的望着他,昭华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咬牙:“别这样看我。” 别这样看他……越看,他心头的爱意便越发难以压抑。他放沈毅回天界去解天界众人的毒,而他却没办法放心沈茹茹一个人待在魔界。 这些天他一直暗藏身份在宫外探取消息,而他身上的毒却还是没解的。 谁都不知道,他现在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与身体里的毒素想抗,才能抱住沈茹茹,而不是把太曦剑□□她的心房。 他与那毒的每一刻抗争,便足以耗掉他几乎所有的精力。 得赶紧带沈茹茹离开这里…… “昭华太子。”远远的,景王后开了口,“魔界不知昭华太子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可太子要以太子妃的借口带走我魔界的罪人,本宫,怕是无法放行。” 下方魔界的军士皆是严正以待。手中长矛尽数向昭华而立。 沈茹茹抓紧了昭华的衣襟。 “别怕。”昭华轻声一句安抚,却神奇的让沈茹茹安下心来。他抱着沈茹茹,转头遥望景王后,“谁说本王要你放行?” 伴随着他的这句话落,陡然之间,魔界天上风云际变,强大的仙气从天而降,沈茹茹探头往天上一望,只见天空之中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而在漩涡之中,十万天兵天将依次排开,天雷击响,战神夫妇自其中踏出,欲迎昭华太子回九重天上。 昭华看着景王后,高傲的扬起了唇角:“是去是留,并不需要你的同意。”他带着沈茹茹转身离开,沈茹茹回头一望,但见景王后黑了一整张脸,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昭华在十万天兵与战神夫妇的守护之下,带着沈茹茹离开魔界。 离开魔界的路上,沈茹茹推了推抱着她的昭华:“你……你还是先放了我吧,让别人来,你这样抱着我,不太好。” 昭华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是我太子妃,有何不好?” 沈茹茹懵圈了:“这事儿什么时候定的?” “刚刚。” “……” 尾声 沈茹茹做梦也没想到,昭华……竟然是当真的,当真让她做了他的太子妃。 而天界的人竟然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先魔王之女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而今魔界叛党势力渐大,以后下面是个什么局势谁也不知道,但总之,让昭华与沈茹茹成婚,也并不耽误什么。 而且……昭华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委实也了了天帝天后的一桩心事。 至于沈毅……在昭华放他回天界之后,他倒是老老实实回天界将所有人的毒都解了,这也才让战神夫妇能带着天兵天将去从魔界将昭华接回来。但是在战神夫妇离开的时候,沈毅夫妻也早就跑不见了踪影。 沈毅心里是明白的,给天界捣了这么大的乱,如果不跑,他必定没好果子吃。 沈茹茹这次也懒得去找他了,但昭华却决心要找到沈毅,因为……他身上的毒还没结啊! 天知道他每天看到沈茹茹的感觉有多么的纠结! 一边想要亲近,却一边又抗拒……连牵个小手他也要独自纠结抗争好久! 昭华发誓,等他抓到沈毅的那天,他一定要让这个神医后悔来到过人世。 而沈茹茹…… 大概她是在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恢复得最快的一个吧,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制药,看书,唯一不同的是——有时候要应付一下昭华的骚扰,可是…… 这样的骚扰,却总是让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微笑。 现在的日子,真是从没有过的好。 ☆、四个超短篇 结发 她是檀木妖,她的头发也如檀木一样,生长极慢,十年不过长一寸。 碰见那个人的时候,她头发刚刚过肩,他打趣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的头发若是再长一点,我便可与你结发了。” “与你结发有什么好处吗?” 他咧着嘴笑:“我很疼娘子的。” “有多疼?” “你要吃的我给你吃的,你要喝的我给你喝的,让我欺负谁,我就就帮你欺负谁,哪怕负尽天下人后入了地狱,我也绝不负你。” “好。” 一句戏言,她记在了心里,从此年年岁岁,她比性命更爱惜自己的头发。 他英年早逝,她便在人世辗转徘徊,时间过得太久,她已数不清岁月,在某日郊外,她终于又见了他。那时她已白发曳地,面容沧桑。 他坐在御驾之中,拥着他闻名天下的爱妃,神色寡凉的看着已生了皱纹的她。 “这老妇人的头发长得好可怕。” “莫怕。”他轻笑,“寡人帮你将它绞了。” 于是他命人抓了她,将她摁跪在地上,令人用匕首割断了她的长发。 白发落地,岁月尽付。 她跪坐在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王,布满皱纹的嘴微微一笑,郎阿郎,你果真如你所言,疼惜一人,负了天下,也未曾负她。 只可惜了这当年时光…… 我留长发以待你,你却终与他人结了青丝。 ========================================= 狼妖 她饿得头晕眼花之际,在河边捡到一条烤好的鱼!她喜出望外,刚要啃,河水却无风起浪,甩了她一脸,鱼也不见了。 她茫然之际忽听身后一声轻笑:“哪里来的小狼妖,竟敢吃我的鱼。” 转头一看,白衣公子枕在树上,手中拎着穿着烤鱼的树枝,笑眯眯的看着她。 适时月如通透之镜悬于树枝之后。她一时看呆了去。还没完全化去的尾巴在身后啪嗒啪嗒的甩。 公子笑她:“口水都盯出来了,小馋鬼。”他招手,“来,给你吃鱼。” 可这时与鱼相比,她更想在公子脸上咬一口,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她恋上了公子,从此以后便一直跟着他,跟着他踏过河山万里,看过人世云烟,跟着他行便艰难困苦之地,清修道法。 只是她修得了道术,却修不了道心。她只愿能一直陪着他便好。 可她忘了,他总是会修成仙的。 历劫那日,他在天雷之中苦苦支撑,她找不到别的办法助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最后一记劫雷落下之前,拼尽修为,以命相护。 她灰飞烟灭,终助他得成大道。 到最后一刻,看着公子惊愕哀恸的目光,她忽然有点想问他,成仙后,他会不会记得曾有个小狼妖陪他走过那么多路? 其实也不用问。仙者,无欲无求,前尘尽抛。 他会忘记她的。 可忘记……也好。 ====================================== 化妖 他被所爱背叛,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人了。 于是她洗去洗了灵骨化身为妖,跨过茫茫大海,寻过无数海外孤岛,终于找到抛弃了整个世界的他。 “我不是人了!”她说得那么高兴。 而他见之无语:“你是不是傻……” 她听了也很高兴:“你怎么知道,奶奶从小就说我傻!” “……” 然后她就陪他留在和海外仙岛上,看过了此后十年里每一天的潮涨潮落。直到飞鸟传来中原的信,那个让他再也不会爱人的女子说,希望得到他能回去,希望他能救救她。 于是他驾云而去,一言未留。他以为自己能很快解决这些事情,然而待得一月之后,他再归来,茫茫大海之上,已无海岛痕迹。 他不肯置信,上天入地的寻找,终于在海底寻得小岛遗迹,竟是在他离开的时间,生了海难,令小岛沉没…… 而那个傻姑娘,没肯离开。 他提取了礁石的记忆,看见那天在他走后,那个在他面前从来傻笑兮兮的姑娘因为找不到他,哭哑了嗓子,她坐对着海浪哭,绝望的询问大海:“是不是因为我傻,所以才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 不是的,其实不是的…… 他心如刀割,却已无人会在难过的时候傻傻的陪在他身边了。 ============================= 异瞳 他天生异瞳,一双腥红的眼眸常被人称为妖怪。父母早逝让他更是身缠“不祥”之说。 那年家乡下大雪,气温极低,乡里的人接二连三的消失,等再找到时,皆是形容枯槁,被吸干了身上的血。乡亲们惊恐、惶然,害怕的情绪随着时间推移,演变成了愤怒。他们抓了他,说他是妖怪,他们将他绑在柱子鞭打他。 便在他生命最脆弱狼狈的时候,他遇见了她。 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一样,在愚昧村民的手里救下了他。她带他走,离开了个那个小山村。 他爱上了她,将她视为自己的救赎。 可他没想到当他愿以生命追随她的时候,某天他们栖与野外山洞,他一觉醒来,竟见她躺在他的身旁,形容枯槁,一如那些村民一样。 他骇然,随即察觉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翻涌,他伸手一抹,手背染上血迹。他仓皇跑出山洞,行至冰湖边。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他在湖水里看见了自己腥红的眼,尖利的牙,头上还有蝙蝠的耳朵。 原来,他竟真的是妖…… 他浑身战栗。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 他闭上眼,心头悔恨绝望涌出,他向前一倾,让自己沉入了湖底。 他没看见,在他沉入湖底之后,那被他“吸干鲜血”的女子站在了湖边,冷冷的看着湖面,顶着腥红的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抱歉,都怪道士追我追得太紧了,你就当我的替死鬼吧。” 256中文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