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镖头家的碾玉娘》作者:文艺 文案 那个络腮胡子,满脸凶相的镖师石渊渟竟然当街跟男人卿卿我我! 玉染香震惊之余,看见了希望。 穿越到这个不明朝代痴呆少女身上后,她原本只想混吃等死。 可是老天不答应,把她唯一能依靠的父亲给弄死了,还给她安排了觊觎母亲美貌的猥琐伯父,整日想要揩她油的丑陋堂兄和惦记她家房产的尖酸刻薄伯母。 一身碾玉本事派不上用场,倾国倾城的脸只能招来麻烦。 玉染香决定把自己卖给这个新搬来的邻居。 毕竟,石渊渟至少不会惦记她。 可惜,她错得厉害…… 石渊渟是不惦记她,可石渊渟的寡母每日都逼着她提醒他惦记。 玉染香无奈地摸到石渊渟浴桶边跟他商量:“那个,配合一下,你好我好大家好。” 石渊渟捂着胸脯,怒吼:“滚出去。我不是那样的石渊渟。” 如此数次,玉染香终于烦了,石渊渟却开始耍无赖:“我什么都被你看见了,你要对我负责。” 玉染香一脸正经:“我是个傻子,男人的那些东西,我都不认识,负不了责。” 石渊渟一脸不正经:“那我对你负责。我给你一个文武双全俊美无敌的夫君,帮你找到杀死父亲的凶手,带你富贵荣华,权倾天下。” 玉染香翻白眼:“不用你帮忙。我要自己从这个泥潭里一步一步爬出来,报仇雪恨,把碾玉连锁店开遍全国,做女首富……” 本书全文存稿,各位看官放心看。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业界精英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染香,石渊渟, ┃ 配角:程若,玉莲儿 ┃ 其它:玉娘子,石景蕙,玉迟生, 一句话简介:碾玉本事让痴傻孤女边报仇边成神 立意:只要有一技之长,起点再低也能熬出头。 第一章 玉不琢不成器(上) 天刚亮就开始下小雨,到晌午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雨丝绵绵柔柔打湿了院子里的光秃秃的榆钱树和发黄的丝瓜藤,带着凉意从窗户里钻进来。 还赖在床上的玉染香被那调皮的风儿挠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低头坐在床边的玉娘子立刻放下手里的女红,靠上来替她掖好被角。 瞥见玉染香长睫毛动了动,玉娘子抿嘴笑着轻捏了一下她白里透红的嫩脸:“香儿醒了就起来吧,再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了。” 玉染香闭着眼抱住玉娘子的脖子,用脸蹭着玉娘子,甜腻地叫了一声:“娘,我饿了。” 玉娘子任她蹭个够撒开手,才扯了一件薄袄披在玉染香身上:“你乖乖地起来洗漱,我去给你热粥。” 玉染香笑嘻嘻地看着玉娘子款款打开门出去了,又在床上滚了滚,才坐起来慢悠悠给自己把薄袄扣上。 这件细棉布薄袄虽然不如丝绸锦缎绵软光滑,却贴身舒适。 玉娘子摘了院子里的丝瓜叶捣汁将从街市上买来白色细棉布染成浅浅的绿色,然后裁减成片在中间垫了一层薄薄的棉花,再一针一线缝制成型。就连精致秀气的盘扣都是她用布条一点点盘成再钉上去。 玉娘子不过三十出头,正是丰饶美丽的年纪。加上她性子沉静温柔,做起女工来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在一旁看着她飞针走线都格外赏心悦目。 玉染香绕有兴致地看着玉娘子足足花了几日才将不起眼的白布做成这么一件漂亮合身的袄子,暗暗惊叹。毕竟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之前很少有机会全程旁观做衣服。 她本是一名珠宝加工和鉴定师,那日参观玉矿遗址的时候不小心掉入井中,醒来便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叫玉家村的小地方。 此时大约相当于她所在时空的明朝,叫光朝。 这个身体的主人跟她同名同姓,年方十三,有些痴傻。不过,这点不足却方便了她问在别人看起来有些傻的问题,而不被怀疑。 玉娘子将温热的淅米水端进来,才又出去拿早饭。 玉染香忙起来,用指头沾了粗盐把牙擦干净漱口,再捧着淅米水洗净脸。 这淅米水其实就是淘米水,不但能去污垢,还能让皮肤白嫩。 玉染香擦干脸,从小瓷瓶子里扣了一点点香气清淡的茉莉花沤子对着镜子在脸上匀开。 端着托盘进来的玉娘子瞥见玉染香在照镜子,脚步一顿,笑着说:“我家香儿果然是日见一日的好了,如今还会打扮自己了。” 玉染香嘻嘻一笑,扭身回到桌边坐下。 玉娘子用那葱白一般的手拈起刚煮好的鸡蛋在碗边轻轻磕破,鸡蛋香气就在屋子里蔓延开,搅得清冷潮湿的空气都温暖喷香起来。 玉染香不争气地盯着鸡蛋,感动的泪水溢满齿间。这才是正宗的没吃饲料没打针的农家走地鸡下的蛋,蛋白软弹,蛋黄吃起来像冰淇淋一般,连捏碎搅在粥里都比她吃过的任何鸡蛋要香许多。 玉家着实不算富裕,每顿都是苞米碴子粥加咸菜。三文钱一个的鸡蛋,玉娘子从来不舍得吃,都是留给玉染香和丈夫玉迟生。就算是这样,玉染香也要三五天才能有一个鸡蛋解解馋。 玉染香越发怀念自己啃着鸡腿追剧的日子。 她到底是造什么孽,才会被送来这喝粥都恨不得舔碗的地方。 玉娘子听见玉染香悄悄吞咽口水的声音,抿嘴笑了起来,将剥好的鸡蛋送到她面前:“吃吧,我们香儿真是饿坏了。” 白生生冒着热气的蛋白像上好的羊脂玉。 玉染香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接过鸡蛋却伸到玉娘子的嘴边:“娘也吃。” 玉娘子眼神越发温柔,带着笑意轻轻摇头:“娘不用,你身子弱要补补。” 玉染香把鸡蛋掰成两半。 玉娘子只能从上面掰了一小块,抿在嘴里。 玉染香这才放心的品味起这个鸡蛋来。不是她馋,是这个身子太瘦弱了,不赶快养好,根本没办法出去活动。 玉娘子也不催她,默默在一旁看着变成这个玉染香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在孤儿院长大,来这里之后才真正尝到有爹娘疼的感觉,于是就好像尝过糖的孩子不舍得放手一样,让她迟迟下不了决心想办法穿回去。 屋外的雨听着似乎小了,远处传来两声狗叫。 村口有只大黑狗,没有固定的主人,谁家有剩饭都会给它一点。于是它便忠诚地担当起整个村子的守卫来。每当有陌生人进村,它都会追着那人叫,提醒村里的人留意。 玉染香把这鸡蛋分成五十四口,足足折腾了半刻钟才吃完。 玉娘子知道她的小心思,等她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才抿嘴一笑,把一大碗浓黑的药汁端出来摆在玉染香面前。 玉染香的脸皱成了一团,扯着玉娘子的袖子哀求:“好苦,能不喝吗?” 玉娘子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乖,自从改用这个郎中的药后,你才见得好了一点,要再喝几贴才能好全……” 这碗飘着薄薄灰褐色烟气的浓汁,加了干壁虎,活蝎子等各种奇怪的东西,比那巫婆的毒药好不了多少。 每次喝药,玉染香都觉得这副身体的主人大抵是受不了这苦才寻短见跳到井里。 要不直接告诉玉娘子他们自己已经全好了。 吓他们一下却总比她每日都受这般折磨好。 门上一响,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从推门进来,在屋檐下摘了蓑衣斗笠抖着上面的雨珠子。 这人长得白净斯文,眼神清澈,一看就是个心地纯良的人。 原来是玉染香的父亲玉迟生回来了。 玉迟生从窗户里瞥见玉染香这个表情,忙走进来问:“怎么了这是?” 玉染香忙站起来躲到玉迟生身边:“爹啊,我好了,不用吃药了。” 玉迟生对玉染香一向有求必应,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你乖乖喝药,我有好东西给你。” 玉染香鼻尖闻见那香甜气息,猜到多半是乌梅。她虽然不稀罕,却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 玉家但凡有几个铜钱都给玉染香看病了。三文钱一个的鸡蛋,不舍得吃,可是这半两银子一帖的药,却每日都有。 可怜他们爱女心切,便遂了他们的意思吧。 玉染香暗暗叹息,闭眼将那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苦涩的滋味像是有只大手扯着她的胃和皮肉狠狠扭了一下。她捂着嘴硬生生连打了几个寒战才没把药直接又全吐出来。 玉娘子忙上来给她抚背:“苦了你了,喝完这几贴,就不喝了。” 玉迟生把纸包打开,果然是几颗蜜渍的乌梅。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指,拈了一颗塞进玉染香嘴里。 嘴里弥漫开清香酸甜的滋味,玉染香的小脸也舒展开:“好吃。” 玉娘子抿嘴笑。玉迟生又拈了一颗放在玉娘子嘴边。玉娘子下意识张嘴接了,才意识到在孩子面前不妥,红了脸嗔怪地瞥了一眼玉迟生。 玉迟生一笑,坐下,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用绢布包着的东西,一层一层打开露出里面巴掌长两寸宽的石头。 玉迟生是个碾玉匠,爱玉如命,外面的人都叫他‘玉痴子’。能让他这么小心翼翼对待的只有玉料了。 果然,玉迟生带着几分得意一指那块灰不拉几的石头:“我今儿在河边无意捡到了一块好料子。”他没钱去矿场买大料,只能每日在大玉器作坊堆废料地方和河边撞大运了。 玉染香伸出瓷白的食指推了一下那块比巴掌稍长的玉料。 玉料在桌上滚了滚,‘轰隆隆声’中夹杂着脆响。 听声音不错,不过到底是不是块好料,要磨掉皮层才知道。 玉迟生手忙脚乱把玉料拿起来攥在手里:“好闺女,这个可不能这么玩儿。” 玉染香缩回手,眯眼一笑:“知道了。” 玉迟生迫不及待地往后院的小作坊去了。 玉娘子无奈地笑了笑,取了把梳子,给玉染香梳着头。 玉染香也拿着一把竹子做的篦子在手上把玩。 乌木梳子滑过柔长乌亮的发丝,好像划过一匹上好的缎子一般。玉娘子每隔几日便会用茶粕和温水给她洗头,养得玉染香的头发乌黑浓密。 “我家香儿这么好看,以后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婿?”玉娘子抿嘴笑。 玉染香手一僵:她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十四岁就要出嫁,算算也就一年不到了。 雨终于停了,门外传来喧闹声,听上去像是有马车停在了门外。 玉染香下意识抬头,恰好与那从门边路过的人四目相对。 那人冰冷的眼里闪着孤狼的寒光,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那身板高大得进门都要微微低头。尚在滴水大蓑衣让他越发显得魁梧,车夫立在他身边瘦小猥琐好似那跟着判官的小鬼儿。 玉染香打了个冷战,篦子掉在桌上。 玉娘子忙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抚:“香儿莫怕,隔壁搬来个新邻居。这大概是来帮忙的脚夫,稍待一会儿就会走。” 那人不曾停顿半步,在门外一晃而过。 墙那边果然也热闹起来了。 玉染香从小少见人,胆子小。玉娘子也未觉怪异,起身去关上了门。 倒是玉染香自己缓过劲儿来后暗自纳罕:她也见过不少各色人等,怎么会被这人吓成这样?大抵是这身子太弱了。 “前面吵,你去后面看你爹磨玉吧。”玉娘子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玉染香也正想去看看,便应了一声跑到后面去了。 玉迟生的小作坊是用木板搭起的一个简陋屋子。 起初小作坊在墙外。后来一次大雨把后院的墙冲倒了,玉迟生重砌围墙的时候便索性把墙往外面的树林移了一丈,将小作坊、柴房和水井都给围到了新墙和旧墙之间。 小作坊里,玉迟生正用打湿的竹片蘸了筛子筛过的细河砂磨方才那块料的表面。 听见玉染香进来,他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忙碌去了。 他没钱买好的碾玉砂,又一点都不肯马虎和讲究,所以特别费时间和功夫。 身后的木盒子里摆满了玉迟生用捡来的边角料做的各种玉雕的摆件,玉佩什么的。料子稍差一点的都被玉迟生卖了维持生计。现在留下来的这些东西都是玉料好的上等货。 玉迟生性子倔,宁肯饿着也不舍得贱卖它们。 玉染香体谅玉迟生,却也心疼玉娘子。 虽然从没听玉娘子有过半点微词,玉染香却知道玉娘子绞尽脑汁才勉强能张罗开这个家。玉迟生若是肯把这些东西卖出一半去,他们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窘迫。 墙那边猛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叫骂声,声音又尖又细且响亮,划破雨后清冷的空气,刺的玉染香心里一阵发毛。 “你这厮,真是狮子长大口能吞多少吞多少。你以为我家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就好欺负吗?” 第二章 玉不琢不成器(下) 回话之人却有气无力:“石大娘,你们家箱笼十几个,又不舍得多请一个人帮忙。我和马儿都累得脚软,收您五钱银子真不多。” 咦,方才那个面相凶狠的大胡子竟然真是新来的邻居。玉染香暗暗惊诧。 石大娘越发拔高了音量:“这瘸了腿的马儿只驮着我们走了十几里路,还吃了我们五个大钱的草料,你路上也喝了两回茶,好意思跟我们要五钱银子?” 马夫越发没好气了:“早知道你连五钱银子都不给,我就不接你这活了。” 有人从后面走上来,“好了,娘,多给他一钱银子让他走吧。他也辛苦一早上了,不要闹得邻里街坊都看笑话。” 石大娘说话的声音立刻小了,嘀咕着:“戏文上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儿子石渊渟堂堂当朝状元,如今竟然落到被你们这些贩夫走卒敲竹杠。” 玉染香咂嘴:啧,看来这个石大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小气刻薄还好吹牛。 平头百姓大多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能写几个字就算是读书人。状元更是每年才出一个。 石渊渟那副尊容,做山贼很有前途,当状元……有点难。 墙那边终于又安静下来。 玉染香收敛心神,接着看玉迟生磨玉料。 玉迟生仿佛完全听不见这些,只顾低头干自己的。 足足半个时辰,那玉料的皮层才被磨掉个七八成。 莹白润亮的光从斑驳的皮层下渐渐透出来了。 玉染香的心也兴奋得狂跳了一下:还真是块好料子,可惜手边连个手电筒都没有,没法仔细检查。 玉迟生跳起来关上门,放下窗户上的草帘,屋子里就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门上有个小洞。玉迟生挪开那堵着洞的布条,一道光柱从洞里射了进来。 玉迟生把那玉料堵在洞上,光柱便透过玉料在屋子里洒下水一般的流光。 玉染香暗暗叹息着玉迟生的聪颖,想到用这个法子查验,便也凑过去看跟着玉迟生一起把玉料细细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整块白玉没有一点瑕疵、裂痕和气泡,只有底部飘了一小块绿。 幸好有层厚皮遮住了,不然这么好的料如何能落到玉迟生手里。 所谓好玉简工。这块玉料属于上上等,不用费劲弄什么繁复的花纹就很好,可是必须得有个好型才不会辜负了它。 玉染香不由得手痒起来,在脑海里瞬间闪出十几个图样,却又一一否决了。 这个形状太特别,一头大一头小,小的那头还凹下去一个坑,若是要一点都不切掉很难弄出好型来。 “难办。”玉染香喃喃出声。 玉迟生忽然想起玉染香还在,回头望着她,眼睛在黑暗里格外亮。 玉染香的心咯噔响了一下:哎呀,忘了自己是个刚恢复的傻子,如何会懂这些? 玉迟生却咧嘴笑了:“我玉迟生的女儿果然天生就有一双慧眼。爹定要好好把这块料雕琢成器,让你见识一下爹的手艺。” 玉迟生那日之后便一头栽进小屋子里琢磨他的料去了,夜里在小屋睡,一天三顿饭都是玉染香给他送到里面。 他每每狼吞虎咽匆匆吃几口,就埋头接着干活。 玉染香虽然也喜欢玉,可远远比不上玉迟生这样痴迷。看了两日,见他都只是在磨那个玉,她就没兴致再看了。 眼看着天好不容易晴了,玉娘子开始洗洗涮涮。玉染香也不好意思闲着,帮着打水,拆被子,洗被子。 忙活了一上午,才把洗好的被单都晾在了竹竿上。 玉娘子从厨房的锅里拿出一个温热的烤芋头递给玉染香:“香儿坐下来休息一会。” 玉染香走到小竹椅上坐下来,揉着发酸的胳膊:这身体真是太不禁事了,就折腾这么两下,她便满头大汗。 玉娘子洗净手,又把棉胎拿出来晾晒。 家里的被子都是玉娘子买来棉花扯松扯细,再缝成棉胎,新的还挺松软,时间久了就有粘到一起发硬。 玉娘子勤快,看着天好就会拿出来晾晒。 玉染香捏了捏手里的芋头,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芋头被蒸得香糯无比,做两顿饭之间的小零嘴,最好不过了。 玉娘子拿出根小竹竿,轻轻拍着棉胎上的灰尘。 玉染香咬了一小口芋头,抬头看玉娘子,然后就这么望着阳光下的玉娘子发起呆来。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即便是干着粗活,玉娘子都比别人要好看。 听说她本是县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卖身丫鬟。玉迟生帮那家主人修好了钟爱的玉佛,不肯要工钱却求那主人将玉娘子送给他。那家女主人忌惮玉娘子的美貌,巴不得打发她走,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不然以玉娘子的风姿,如何能轮到呆头呆脑又穷得叮当响的玉迟生。 “呦,玉娘子在晒被子呢?”石大娘从门口大大咧咧进来,那尖细声音打断了玉染香的遐思。 石家搬过来几日了。玉染香这会儿才看清楚她:个子挺高却像块门板一般干瘦还略微有些驼背。 两颊深陷,下巴削尖,面色青白,笑的时候满脸褶子,不笑的时候眉眼愁苦。只有五官,还能让人略微看出年轻时也曾美丽过的痕迹。 玉娘子忙放下竹竿迎上前打招呼:“石大娘。” “啧啧,看着真不像生过孩子的人。”石大娘上下打量玉娘子,眼光扫过刚把呆愣目光从玉娘子身上收回的玉染香,“多好看的一女娃子,可惜了……”嘴里这么说,眼里却只有轻蔑和冷漠。 玉染香暗暗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饶是脾气好的玉娘子也有些不舒服起来,想快些大发石大娘走:“石大娘有何贵干?” 石大娘一扬手里的碗:“我来借点盐。” “我去拿给您。”玉娘子转身去厨房了。 石大娘开始在院子里东翻西看。 一股汗馊味从她那个方向飘过来,熏得玉染香连芋头都吃不下去了。 烧水费柴火,石大娘又怕冷,不知多少天才洗一次澡。 石大娘瞅见丝瓜藤上有个干成褐色的丝瓜,用来洗碗是极好的,便顺手摘了扔过墙去,然后顺手在棉被上擦了擦她被弄脏了的手。 雪白的棉被上多出了一片褐色的污渍,看着十分刺眼。 嘶,明目张胆的偷东西还弄脏她家的棉被,这是当她是死人吗? 玉染香越发不喜她,伸脚把檐下满满一桶水朝她那边一踹。 那桶水便‘哗啦’一声淌满泥地。 石大娘躲闪不及,那双花了十个铜板从成衣店买来碎布料做的鞋便全泡在了泥水里。 “你个天杀的……”石大娘咬牙切齿,正要骂。 玉染香扯着嗓子冲厨房叫了一声:“娘啊!” 玉娘子快步从那边走回来。 玉染香不等石大娘说话,就瘪着嘴说:“她打翻了桶子,还想骂我。我怕。” 若是说实话实说,以玉娘子的性子多半会把丝瓜送给石大娘,还要念叨玉染香几句。玉染香绝不会吃眼前亏。 石大娘完全想不到玉染香会颠倒黑白,张嘴结舌一脸呆滞望着玉染香。 玉娘子把碗递给石大娘,扶起桶子,温柔一笑:“不妨事,石大娘先请回去吧,我来收拾。” 石大娘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多谢”两个字。 玉染香块笑死了,见石大娘偷偷瞪她,偏要朝她比了个白痴一般的傻笑和对子眼。 石大娘气得脸都红了。 谁要她刚才说玉染香是个傻子,莫非现在还要跟个傻子争论谁打翻了桶子么? 再说,刚才她摘丝瓜的动作被玉染香看在眼里,要是玉染香再嚷嚷出来,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石大娘只能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出去了。 石渊渟刚好从外面回来,石大娘便捉住机会,在门口拉着他大声说:“渊渟,我的儿,你今日回来的早啊,可不要像那些男人一样被狐狸精迷住了就挪不开腿,最后弄到家里来供着,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有什么用?” 石渊渟没出声,自顾自进了门。 石大娘追了上去继续说:“你可要找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再不济也要是本分人家的好女儿,千万别……”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其实是石渊渟听不下去,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知道石渊渟很烦她这样,不敢再作妖。 这边玉染香却已经气得脑门嗡嗡响。 这个死老太太真是刻薄又嘴贱。 不就是刚才没让她接着从玉家顺东西走吗?她竟然敢这么羞辱玉娘子! 玉娘子是很漂亮,十里八村都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可是她老实本分,从不出门招惹是非。为了挡住在门口张望的好色之徒不怀好意的目光,玉家大门基本上是关着的。 杀人诛心,欺负她可以,欺负玉娘子绝对不行。 玉染香看了看手里的半个芋头,扬手朝隔壁那棵挂满红彤彤果子的柿子树扔了过去。 烂熟的柿子立刻掉下来,‘噼里啪啦’砸得石大娘满身和满头都是黏糊糊的橙色果泥。 玉染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动静,忍不住暗暗咂嘴。 那边石大娘尖声骂着:“天杀的,又不刮风,怎么好好地果子忽然全掉下来。” “连着下了那么多天的雨,本来就挂不住了。你要不喜欢它,改天我砍了它便是。”石渊渟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 “别,我就说说。砍了多可惜,留着明年结了柿子,兴许还能卖几个钱。”石大娘嘀咕着进去了,“哎呀,要烧水洗澡,又要浪费了两个铜板的柴火。” 这边的玉娘子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隔壁的喧闹和挑衅,自顾自地拿了一块干净的布沾了水擦棉被上的污渍。 玉染香笑得格外灿烂,仰头望着天对玉娘子说:“娘,今天的天气真是好。” 玉娘子这才回头抿嘴淡淡一笑:“嗯。香儿要是闷了,就出去走走。” 玉染香应了,迈出门,眼角余光瞥见石渊渟背手立在门边斜眼望着她,不由得腿一软。 第三章 不好惹的邻居 如今与石渊渟面对面站着,玉染香才越发觉得他高大,黑压压的像座大山。 满脸乱蓬蓬的胡子不但让他显得凶神恶煞,还让人看不出他的五官和确切年纪。 想想自己行得正站得直,莫要一副这么没出息的样子反而显得理亏,玉染香扶着门站稳,才冲石渊渟别扭地拗了个礼:“您有事?” 石渊渟伸出手,掌心躺着那个已经被砸得不成形的芋头。 玉染香的心狂跳起来。她故作镇定问:“石老爷想干嘛?小女子不明白。” 石渊渟指着芋头上的牙印:“我家左右只有你一户,你们家就你的牙这么小。” 玉染香有些不耐烦了:“是我吃剩的半个芋头又如何?石大爷这也要找小女子麻烦?” 青天白日,还是在玉家地头,他莫非敢动粗? 石渊渟把芋头扔在墙角,郑重作了个揖。 玉染香没防备他会行礼,下意识还了个礼。 石渊渟这才说:“家母守寡多年,吃了不少苦,性子古怪刻薄了些。若是家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做了什么不稳妥的事,在下替她向小姐和玉夫人陪不是。小姐要是觉得不解气,骂在下几句或是打在下几下,在下也心甘情愿受着,绝不多言。” 他这么说,玉染香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石渊渟又接着说:“不过,请小姐以后再不要玩这些小把戏。今日只是弄脏了衣服便罢了,若是下一次家母伤到哪里,在下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玉染香一听,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这厮是个讲道理的,结果他竟然来威胁她,真是欺人太甚! 玉染香正要数落他家风不严纵容高堂小偷小摸言语伤人,却瞥见村正玉无量正带着人从村那头过来,便忽然立刻改了主意。 她仰头朝石渊渟一梗脖子,冷哼了一声说:“石老爷还是先管好令堂吧!” 石渊渟眯起眼,寒光微聚。 玉染香却不等他再说话,便转身进去关上了门。 玉娘子正忙着把谷子从捡回来的谷穗上摘下来,听见声响,回头一看玉染香又回来了,便问:“怎么了?” 玉染香一笑:“没事,我忽然又不想出去了。” “石家老爷。”玉无量的声音在石家门外叫着。 玉娘子立刻就明白玉染香去而复返的意思了。 门外,石渊渟转身向玉无量作揖行礼:“村正大人。” 眼角余光瞥见玉家紧闭的门下有身影晃动,知道玉染香就躲在门后,石渊渟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玉无量不是她的伯父吗?为何玉染香看见玉无量像见了鬼一样避之不及。 玉无量虽然只是个村正,却昂头背手官派十足,问:“石老爷在本村住得可还习惯?” 石渊渟恭敬回答:“蒙村正大人照拂,挺好的。在下初来乍还不及拜访大人,真是失礼了。” 玉无量摆手:“不妨事,本村正不讲那些虚礼,只是村中要请人打更扫洒,这些钱都是村民分摊。你既然打算长住下去,自然是要分摊你们那一份。” 玉染香原本要进去,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趣,又回头侧耳细听。 每夜是村民轮着来打更。扫洒也是各家扫各家,压根没有固定的人。所以,哪有什么费用。这分明是玉无量打着幌子来收保护费。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刚才还威胁她的男人是欺软怕硬还是真有几分骨气。 石渊渟声音依旧是那么客气而又平淡:“这是自然,请大人告知打更扫洒的是何人,在下亲自将银子送上门。” 玉染香差一点笑出声。 看不出来,这厮还挺奸猾的,就这样么不着痕迹给拒绝了。玉无量总不能说扫洒和打更都是他一个人来吧。但要是说是别人,那他也白忙活。 玉无量一下下不来台,只能含糊嘀咕了几句,转而言它:“今日本村正来,还有一件事。近日时有商贩被强盗劫掠。本村正担忧贼人入村,所以特来提醒你夜里要紧闭门户,小心提防。” 石渊渟又作揖:“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玉染香侧头想了想:说起来,石渊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计的?每日早出晚归,却从来都是空着手。若是工匠郎中,须得带着工具药箱;若是商贩,也没见他推车运货;若是苦力,他却衣衫齐整干净,看谈吐也绝不是大字不识的粗人。 他莫不是来探路的强盗吧!! 玉无量等石渊渟进去了,才又来敲玉家的门。 玉娘子和玉染香一起沉默着。 “香儿,我看见你了。别淘气,快给伯伯把门开开,你爹娘在吗?”玉无量在门外说。 不知所以的玉迟生拿着玉料从后面兴冲冲出来,嘴里叫着:“香儿,你看看。” 玉染香见那玉料已经被他雕琢成型,忙凑上去看。 他就着玉料的形状,雕成了一个趴着的胖娃娃。 娃娃的脸肉嘟嘟,笑得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两小酒窝和没牙的嘴,手指和胳膊像藕节一样活灵活现。那一缕绿色被他雕成了个娃娃手里拿着的一根柳枝。 “如何?”玉迟生有些紧张地问。 “好好好。”玉染香接过来,翻来覆去地打量。虽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仔细雕琢才算完美,不过已经很好了。 “你也喜欢?我家闺女果然像我。”玉迟生大笑起来。 玉无量在门外听见,越发大声敲门:“弟弟,快开门。我有要事。” 父女二人只顾着看玉娃娃,玉娘子无奈笑笑,去开了门。 玉无量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县城里最大玉器店的掌柜程富贵。 玉家村世代以开采加工玉器为生,所以程富贵定期会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货。 程富贵一眼就看见玉染香手里的玉娃娃,眼睛一亮,几步走过来劈手夺了过去:“这是迟生的新作?” 玉无量靠过来,假装看玉娃娃,眼睛却往玉娘子身上飘。 玉迟生的心思此刻都在玉娃娃上,也没注意到兄长的无礼。 玉染香默默移了一步,挡住了玉无量的目光。 这个玉无量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也就罢了,还贪婪浅薄、无耻好色。玉染香每次看见他,都要十分努力才能压抑住自己拿大耳巴子抽他的冲动。 玉染香的爷爷就是个出了名的碾玉匠,玉无量却没继承到半点手艺。要不是上一任村正是玉染香的爷爷,哪里轮得到玉无量做村正。 玉娘子冷着脸,转身躲到里面去了。 玉无量觉得没趣,只能收回目光跟程富贵一起看玉娃娃,豆大的眼睛瞬间一亮。 他虽然没有碾玉的手艺,却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这个小摆件不大不小,刚好一手可握,而且玉料成色少见的好。更难得难得的是心思巧,手工精,意头还好。 程富贵也这么想,却又怕玉迟生看出来他喜欢抬价,在脸上堆出嫌弃:“这个摆件虽然有去趣却着实有点小。你多少银子肯卖?” 玉迟生想了想回答:“一千两两银子。” 程富贵脸一黑,朝玉无量递了个眼色。 玉无量忙说:“迟生,虽然东西是不错,可是你也别漫天要价。五两银子顶天了。” 玉迟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卖。” 程富贵往后一退,就要将玉娃娃塞到怀里,另一只手去掏银子了:“说好了,村正作证,五两银子成交。” 这哪里是想买,分明是抢。 玉染香看出端倪来:玉无量一向无利不起早。他肯带着程富贵到处转悠是因为早跟程富贵勾结好,他帮程富贵压价,程富贵给他抽成。 玉迟生急了,涨红了脸嚷嚷:“把东西还给我,我不卖。” 玉无量上来拦住他:“我说弟弟,程掌柜肯出这个价,你见好就收吧。” 程富贵忽然觉得怀中一空,低头一看那玉娃娃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玉染香手里。 他光顾着防备玉迟生,结果被个子瘦小的玉染香给逮着机会给抢走了。他上前一步急着要抢回来,却听见玉染香用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冷笑道:“我劝程掌柜还是不要动手得好,不然我大吵大嚷起‘非礼’来,大家都不好看。” 程富贵脚步一僵,惊讶地望着玉染香:不是说她是个傻子吗? 玉染香趁机飞快地跑到了玉迟生的身后,探出头一脸纯良无害地问玉无量:“我爹早答应我要把这块玉留给我做嫁妆,伯伯你连我的嫁妆都要抢吗?” 玉无量脸一阵红一阵白,讪笑了一声,松开了玉迟生:“你这傻丫头,伯伯怎么会干那种事。你爹留给你的就是你的。” 玉染香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大伯可说话算话?” 玉无量越发尴尬:“那是自然。” 玉染香脸上绽开甜蜜的微笑:“那就好。程大爷也听见了,就替我做个证,以后这东西要是从我家丢了,我可要找您二位。” 程富贵咬牙切齿:这么一来,想要玉无量用别的法子从这个家里弄走玉娃娃也不可能了。 玉无量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才和程富贵一道悻悻离去。 玉迟上忙关紧门,从玉染香手中接过玉娃娃:“不行,这东西被人惦记上了。我得赶快完工,亲自送到潭州府去找个好买家。” 第四章 晴天霹雳 那边石渊渟听了一会儿,便进了自己院子。 正晾晒衣服的石大娘忙过来问:“今日怎么样?可有蕙儿的消息了?” 石渊渟皱眉摇了摇头。 石大娘满脸失望:“我们循着踪迹追了那么多地方才问到了个准信儿说买蕙儿的那户姓郭就住在三华县城南,怎么还是不行呢?” 石渊渟沉声回答:“嗯。城南确实有个姓郭的人家。可是不管我如何问,主人家只说没买过女婢。我在郭府外观察了几日,又问遍了周围街坊,郭府上确实没有跟蕙儿年纪相仿的女子。看来消息错了。” 石大娘失声问:“那如何是好?” “都十几年了,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我过几日再去周围几个县郡村落打听打听。”石渊渟露出疲色,垂眼解开外袍的扣子。 石大娘上前一步说:“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一直都在怨娘,那天下大雪,你病得厉害,娘实在是没办法……” 石渊渟一听心里越发针扎了一般难受,转过身去:“娘,这些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再提又能怎么样?于事无补,还徒增伤心。 墙那边,玉迟生忽然拔高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石渊渟不由得手一顿,微微侧头听。 玉染香又说了几句话,那边便又忽然安静下来。 石大娘冷笑:“都被那丫头小模样给骗了。她猴精猴精的,不会吃半点亏。” 石渊渟不置可否,脑海里却浮现出玉染香猫儿一般的清澈大眼。 长得单纯无害却净做些狡黠无赖的事,说些让人恨得牙痒的话…… 玉迟生越发废寝忘食,每日就埋头打磨整修那个玉娃娃,又花了数日才完工。 如今这个玉娃娃越发憨态可掬,润泽透亮,白得干净,翠得鲜艳,任卖家如何挑剔也再挑不出手工上的一点毛病来。 “我明日便启程去潭州府,你帮我收拾几件衣服,做些干粮给他带着。”玉迟生找了个帕子小心翼翼把玉娃娃一层一层包好。 “还是请个人陪你一起去稳妥些。”玉娘子收拾着衣服,脸上隐隐透着担忧。 “不怕,这几日天气好,我快去快回,最迟一个月,最早二十几日就会回来。”玉迟生安慰她,“你和香儿在家中关好门,不要出去。村子里都是自己亲戚,有什么事就叫一声。” “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们。”玉娘子回答。 玉迟生想了想,从箱子里挑了个玉腰扣。这个玉成色一般,好就好在料够大,所以玉迟生用它雕了个虎头腰扣,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卖。 玉娘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好问。 玉迟生却自顾自拿着玉腰扣径直出门去敲石家的门。 石渊渟开门见到是玉迟生,有些惊讶:玉迟生脑子里只有玉,平日在路上面对面撞见了,他也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玉料。这还是玉迟生第一次主动来串门打招呼。 玉迟生拱手深深作了个揖:“在下要出趟远门,只是在下这一走,家中就只有两个弱女子,实在是不放心。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若是有什么事,劳烦石老爷便替在下照看一下。在下感激不尽。这个小玩意,不成敬意,请石老爷笑纳。” 石渊渟忙回礼:“玉老爷过忧了。玉家村民风淳朴,又都是您的亲戚,多的是人照看令千金和夫人。” 玉染香在这边听着也一头雾水:她这个极少低三下气的爹是做玉器做昏头了吧。这么多亲戚不去拜托,却去求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 玉迟生却把玉腰扣往石渊渟手中一塞,然后退了一步,又鞠躬深作揖:“拜托了。” 玉染香在心里嘀咕:要不然,就是玉迟生跟她一样觉得最有可能欺负他们的就是石渊渟,所以才不惜拉拢他。 玉迟生过了晌午就开始劈柴磨面,一直忙活到天黑。他把柴房里的柴火塞满,又磨了满满一缸子苞米面,足够玉娘子娘儿两吃用一个月。 夜里睡得迷糊的玉染香隐约听见嘤嘤的哭声,忙坐起来侧耳细听。只是那声音说是哭声,倒更像是叹息呻吟声。 她顿时明白了,那比城墙拐角还要厚的老脸忍不住一热,迅速又躺下了。 隔壁一边住着守寡的石大娘和光棍石渊渟,另一边是林地。只有玉娘子和玉迟生会…… 他们恩爱,她倒是欢喜。只不过她毕竟不是他们那个不知人事的傻女儿,听着这动静,实在是有些尴尬…… 清晨,玉迟生再三叮嘱玉娘子后才打开门踏入了薄雾中。 玉娘子和玉染香在门口踮着脚张望。 玉迟生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雾气中。 玉娘子又依依不舍立了一会,才拉着玉染香进去把门关好插上门栓。 从这一日起,玉娘子便日日坐在房中做女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玉染香要守着玉娘子也不敢出去,整日听隔壁石大娘赶鸡骂狗的也腻了,便从玉迟生的小作坊里捡了几块小玉料坐在玉娘子身边琢磨。 玉娘子望着她抿嘴笑:“晃一眼,我还以为是你爹坐在这里呢?你这是日日看你爹琢磨玉料,所以也喜欢上这个了吗?” “我这不是无聊吗?” 玉染香嘻嘻一笑,心里暗想:她若是告诉玉娘子,她其实已经干这个活七八年了,玉娘子会不会当她又傻了再给她灌几贴那苦得要死的汤药呢? 玉娘子摇头轻笑,低头接着纳鞋底去了。 玉娘子一向不喜欢涂脂抹粉,可饶是这样,依旧唇若施脂,面如桃花。皮相出众倒也罢了,风姿也让人惊叹,怎么看她都像是小门小户家能养出的女儿。 别说是玉无量这种山野村夫馋涎她的美色,就连玉染香这见识过各种美女的女人都常常望着玉娘子发痴。 整个村子都姓玉,大家却唯独叫她玉娘子。大概是大家都觉得只有她这玉一般的人才配得上‘玉娘子’这个称呼。 有个问题在心中盘桓多日不敢问,反正闲得发慌,玉染香决定好好八卦一下。 “娘,我外公是什么样的人,我有舅舅和阿姨吗?” 玉娘子手一顿,抬头望着她:“香儿怎么忽然问这个?” 玉染香凑过去:“我只知道娘的闺名叫关思思,却没听娘说起过其他。” “娘尚年幼就被卖了,这些事情都忘记了,只记得名字。”玉娘子垂下眼,攥着针的手捏得关节发白。她隐忍得十分辛苦,眼角却还是湿了。 玉染香一见,十分愧疚,忙抱着玉娘子的脖子,把脸埋在她颈弯里:“香儿错了,不该问这些,揭娘的伤疤。”玉娘子背后满是深深浅浅的累累伤痕,想来主人家必然对她十分刻薄的。玉娘子如何能不恨把她卖掉的亲人? 玉娘子轻轻抚着她的背:“不妨事,你还小,好奇外婆家的事也正常。” 外面陡然响起擂鼓一般的敲门声,吓得玉娘子和玉染香一齐站了起来。 “弟妹,弟妹。”玉无量的声音随之传来,听上去十分焦急。 玉娘子走过去,却不开门,只问:“兄长有什么事?” 玉无量说:“有人在崖边捡到一只鞋,我看着像是弟弟的。你打开门来辨认辨认。” 玉娘子心里一紧,却怕有诈,只说:“你从墙头上扔过来。” 一只鞋从墙头上飞了过来,落在玉娘子脚边。 玉娘子捡起鞋子一看,瞬间面无血色,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晕过去。 玉染香忙搀住了玉娘子,接过鞋子仔细一看,顿时也觉得天昏地暗。 底上绣着个娟秀的‘迟’字,是玉迟生的没错了。 玉染香也顾不得避嫌了,打开门问玉无量:“请大伯详细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无量叹了一口气:“早上去砍柴的人见山路便有血迹就跟着去看了看,结果在崖边发现了这只鞋。想来是弟弟遇着山贼,受了伤,逃跑的时候不慎失足掉下了山崖。” 玉娘子带着哭腔说:“劳烦兄长叫人到山里仔细找找,若只是一只鞋,迟生未必真掉下去了。他说不定躺在山里某处等着我们去救他呢。” “叫人容易,可是不能让人白出力啊。”玉无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趁火打劫吗?玉染香气得喉头一热。怎奈现在是求人的时候。她硬生生把愤怒咽下去,放软了声音哀求道:“伯伯,您不就这么一个亲兄弟嘛?人命关天。” 玉无量小眼睛贼溜溜地望屋子里一瞟。 玉染香瞬间明白了:他想要那个玉娃娃。 知道了他的心思,玉染香却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她还怀疑是玉无量半路拦住玉迟生抢夺。 如果是那样,他不但不会真心帮着玉迟生,还会千方百计阻挠。 如今看情形他不知道玉娃娃在玉迟生身上,那他就不是凶手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为了玉娃娃,玉无量也会拼尽全力找玉迟生了。 钱能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是大问题。 玉染香忙说:“那东西在我爹身上,只要找到我爹,我便送与你。” 玉无量眼睛一亮:“你说话可算数?” “算数,我一个弱女子又是晚辈,你还怕我匡你不成。”玉染香重重点头。 玉无量又转向玉娘子。 玉娘子流着泪:“什么物件都没有迟生重要。您只要能带他回来,您要什么东西都行。” “好,我现在就去叫人进山找。”玉无量转身匆匆离去。 玉染香转身握住玉娘子的手,立刻被冰得打了个寒战。 “娘莫忧。爹是个好人,会逢凶化吉的。”玉染香安慰玉娘子,也是在安抚自己。 她过去从不相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鬼话,如今却期望举头三尺真有神灵。 第五章 成了孤儿 玉无量带着几十个村民把山里寻了个遍,没找到玉迟生。 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夜里地上已经开始结上厚厚的白霜。玉迟生就算是没死在山中也挺不过这么些天。 只是玉迟生和玉娘子平日为人本分忠厚,大家也不忍心实话实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找。 一日,去河边洗衣服的人回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和几件衣服,老远就叫嚷:“玉娘子,玉娘子,快看看,这个是不是你家的。” 玉娘子把那些衣服攥在手里翻看。 衣服是玉迟生的,那块布正是玉迟生包玉娃娃的帕子。 村外的小河就在悬崖下山涧的下游,看来玉迟生是真到山涧里了。 那悬崖足有十几丈高,绝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再说玉迟生若不是出了意外,是不会让玉娃娃离身,这块布也不可能掉出来。 脑子‘嗡’地一响,玉娘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玉染香忙抱着她,一声声哀哀唤着“娘”。 玉娘子听着玉染香的声音,想起还有女儿在,奋力睁开眼,抱着玉染香痛哭起来。 乡亲们闻声无不默默抹泪叹息。 “哎,这迟生家到底造了什么孽。” “可不是吗,闺女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把家底都掏空了。如今好不容易闺女好了,又出了这种事。” 玉无量沉着脸进来,自顾自走到椅子上坐下。 众人一见玉无量来了,虽然同情玉娘子母女却也不想得罪玉无量,便都一个一个悄悄走了。 玉染香知道他来绝不会有好事,只当没看见她。玉娘子挣扎了许久都没能站起来,只能坐着行了个礼。 玉无量叹了一口气:“弟妹节哀。虽然弟弟遭不测,只是这工钱还是得结了。” 玉染香气得直哆嗦。这几日,她也跟着去找人了,何曾见过他给人工钱?他不过就是没找到玉娃娃,觉得白费了这些天的功夫,借故来搜刮点东西。 玉娘子忍着泪:“兄长,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哪里有银子给你?” 玉无量点头:“我也知道你不容易,这样吧,你给我写个借据,以后有钱再给我。” 玉娘子想了想回答:“也好。” 玉染香忙说:“不可以写借据。”其实她有些不明白。玉迟生留下那么多玉器,玉娘子随便拿一样出来给他不就好了吗? 玉无量脸一沉,呵斥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 玉娘子在袖子下轻轻捏了一下玉染香的手。 玉染香垂下眼,不再出声:玉娘子冰雪聪明,如何会看不出玉无量的小算盘?只是她们两个现在任人宰割,若是只要钱,还能欠着,倒还好了。玉无量要是知道还有那么多玉器,自然会想别的法子来全部弄走。她们倒是不安全了。 玉娘子又问:“兄长觉得借据写多少合适?” 玉无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怎么说也是你丈夫的兄长,不会逼你们到绝境的。五两银子,意思意思便好。” 玉娘子接过纸。 玉染香很紧张,因为她不知道玉娘子到底认不认识字。 之前这个玉染香肯定是不认识字的。 所以如今她看出来这个借条上有猫腻,是告诉玉娘子好,还是不告诉玉娘子好呢? 借据上面写着:今有玉关氏借玉无量白银伍两,利息每月伍文。 似乎没什么问题。 玉染香便放下心来,转开了眼。 玉无量一脸真诚,催促道:“我不会坑你们孤儿寡母。” 玉娘子在上面画了个押,低头说:“多谢兄长体谅。” 玉无量望见玉娘子粉颈低垂,梨花带雨的娇美模样,心猿意马,心痒难耐,朝她的脸伸出手去:“可怜啊,以后家中没有男人,你们娘儿两要怎么过。不如去我家,我还能照看你。” 玉染香捉住玉无量的手,一脸惊愕,提高了声音,问:“伯伯,我爹尸骨未寒,你这是要干什么?” 玉无量生怕被人听见,忙涨红了脸抽回手,压低了声音:“香儿小点声,你误会了。伯伯是那禽兽不如的人吗?我是看你娘头发上有树叶,帮她摘一下。” 玉染香恍然大悟,点头:“哦。伯伯下次还是告诉我,让我来动手才好。不然怕是有人说闲话。” 玉无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有不甘却不好再纠缠。 等他走了,玉染香抱着玉娘子:“娘,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他欺负你。” 玉娘子摸了摸玉染香的头:“我家香儿大了。” 玉染香嘴里安慰者玉娘子,心里却在发愁:玉无量虽然可恶,可是有一件事却没说错。她们孤儿寡母,以后要怎么生活。 守着一堆玉器不敢拿出来。就算拿出来,玉娘子也不舍得变卖。 玉娘子和玉染香悲悲切切为玉迟生立了个衣冠冢。玉娘子哭了几日,强打起精神,挨家挨户接些女红回来做。 玉染香想出去找点活干,没次还没张口,就被玉娘子一口回绝。 她知道玉娘子是觉得她太瘦弱,不舍得她吃苦,兼又怕她又病了就更麻烦。 幸好玉娘子手艺不错又勤快,两母女还能每吨勉强吃上苞米面稀粥。 村头赵猎户家见他们可怜,偶尔还会送只山鸡野兔给他们,也算是能开开荤。 这一日,墙那边忽然飘来烙鸡蛋饼的香气。 玉染香被那香气勾得直吸鼻子:嗯……上好的白面跟鸡蛋,还撒了葱花,咬一口一整天嘴里都有葱花香…… 她自言自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这老太太竟然这么下血本。” “吃饭了,渊渟。”石大娘扯着嗓子叫唤。 原来是消失了半个月的石渊渟忽然回来了。 玉染香恍然大悟。 说起来,玉迟生出门的事情只提前跟石渊渟说了。石渊渟好像就是在玉迟生出门后第二天不见了人影,现在玉迟生刚下葬他就又忽然回来了。难道是他害了玉迟生? 这几日,他莫不是去变卖玉娃娃去了?若真是这样,就死无对证了。 玉染香这么想着,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石渊渟洗净手坐下,问石大娘:“我不在的这几日,母亲可还好?” “娘很好,你放心。”石大娘瞟了一眼围墙,又说,“隔壁的当家人被强盗抢了东西推下山崖,连尸首都没找到。” 石渊渟手一顿,微微皱眉:“果真有强盗……” “嗨!哪里就是强盗了。我听村正的老婆说,是玉娘子跟奸夫勾结,假扮强盗,谋杀亲夫……”石大娘说的眉飞色舞。 “娘。莫要在人背后说人长短。”石渊渟皱眉打断了石大娘。 石大娘嘀咕:“夜夜那么大动静,玉娘子可不就是个吸干男人精血才罢休的狐狸精么。” 石渊渟夜里睡得沉,也没注意听。此刻听石大娘这么一说,才想起夜里确实隐约听到异响。想来母亲守寡多年,听见这种声响越发自怨自艾。她无处发泄,自然便将满腹怨恨都撒向了同为女人却年轻貌美被夫君宠爱的玉娘子身上。 石渊渟板起脸来:“玉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分明是个本分的女子。母亲不要轻信那些长舌妇污人清名的浑话。” 石大娘知道他最不喜欢她嚼舌根,老脸一红,忙岔开话题:“你这几日可有打听到消息。” 石渊渟心情越发不好,摇了摇头。 他不出声 ,石大娘也不敢再说什么,草草吃完便各自休息去了。 玉染香在这边听得分明,心情像那打水的吊桶,忽上忽下。 她恨那玉无量为了逼玉娘子就范竟然放出这些流言,却没料到石渊渟竟然在背后会为她们说话。 不对,兴许他就是那贼人,因为心虚才如此呢? 眼看那日间里时光渐短,天气越发冷了。 无钱买木炭取暖,玉染香娘两便窝在床上。 玉染香取了玉迟生的工具坐在玉娘子身边摆弄那几块玉料。其实她早想好了造型,只是怕玉娘子看出端倪,才迟迟未动手。 她装出动作笨拙的样子,用黑曜石石片修整着玉料的外形,察觉到头顶的目光,抬头便对上了玉娘子含着泪痴望的双眼,不由得也鼻尖一酸。 自把玉迟生下葬后,玉娘子就再没在人前掉过泪。 玉染香知道玉娘子是怕露出软弱的模样越发被人欺负。 她压着心中悲切,没心没肺地一笑:“娘,我也找点活干干。” 玉娘子勉强一笑:“娘看见你就想起你爹了。” “娘放心,香儿虽然笨,慢慢来总会学会的。”玉染香靠了过去,“等香儿学会了便绝不让娘再受苦。” 玉娘子放下针线,将她搂在怀里,眼泪如珠串一般掉落下来:“香儿不笨,香儿心里一直透亮的,只是不肯说而已。” 玉染香察觉到她的眼泪掉落在自己衣裳上,不敢动弹,只能任她抱着。 “哐哐哐”门上被砸得震天响。玉娘子起身,开门问:“谁?” “是我,弟妹。”玉无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股子酒气从门缝里飘了进来,让人作呕。玉无量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请问兄长有何事?”玉娘子在门里问。 玉无量靠在门上涎着脸说:“弟妹怎么这么生分,打开门我们好说话。” 玉娘子声音越发冷了:“兄长有话就在门外说吧。如今我们孤儿寡母,不好见人。” 玉无量哀求到:“你就开开门让我看一眼,我保证好好说话,绝不越矩。” 玉娘子没想到他这么无耻,气得直哆嗦:“兄长请放尊重些,弟妹誓死要为迟生守节。” 玉无量还不死心,尽然从门缝下伸出手指进来捏玉娘子的鞋:“玉娘子,我是真喜欢你。你便从了我吧,” 一直在一旁沉默看着的玉染香扶着玉娘子的肩膀往旁边躲开,然后用力踩住了玉无量的‘狼爪’。 玉无量嚎了一声,却又怕被人听见,只能龇牙咧嘴把那痛呼声又咽了下去。 玉染香不但不松开,还扶着门用全身重量碾压那只狼爪。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敢了。”玉无量痛得脸色发白,忙哀求。 玉染香又用力跺了一下,才松开。 玉无量忙退开,直起身揉着自己肿得像萝卜一样的手指,恶狠狠地说:“贱人,给脸不要脸。我看你能守到什么时候?!” 玉娘子紧张地捉住了玉染香的手。 玉染香冲她一笑:“娘莫怕,□□,这么多亲戚在,谅他也不敢用强。” 玉娘子勉强一笑:“娘不怕,娘就怕他对你打什么坏主意。” 第六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不容易安宁了几日,玉无量又一大早就来叫门。 玉娘子从门缝里看见玉无量身后跟着许多人,才打开门行礼:“各位兄长们有什么事?” 玉染香瞥见玉无量右手包着膏药,知道那日他被伤得不轻,便放心了。 玉无量一拱手:“弟妹,得罪了。劳烦把之前欠的银子还了。” 玉娘子回答:“兄长那日不是说好,择日归还吗?今天不方便,劳烦过几日再来。” 玉无量冷笑:“本钱可以择日再还,你们总该把这些日子欠的利息还上吧。前前后后三十余日,我算你三十日,每日百文,利滚利就是三两银子。” 玉染香皱眉:“大伯是喝醉酒了吗?当时写的是每月五文,什么时候变成了每日百文?” 玉无量左手从怀里掏出借据,打开念到:“今有玉关氏借玉无量白银佰两,利息每日佰文。” 玉染香抢过借据一看,果然是这么写的。她皱眉仔细看了看那个字‘佰’和‘日’字,分明是‘伍’和‘月’字改的。 当时他写的时候就故意写得不伦不类,后来稍微添一笔就改过来了。 玉染香冷笑:“伯伯身为村正,大小也是个官儿,如何敢知法犯法,明目张胆地修改借据。您就不怕侄女以欺诈罪将您告到官府去吗?” 玉无量无赖地一笑:“侄女可不要乱说话。什么欺诈罪,当时我们立这个借据的时候,可是有人证的。” “什么人证?您说的是我吗?”玉染香越发觉得好笑。 玉无量朝后面一拱手:“程老爷,麻烦您来做个证。” 程富贵从人群后不紧不慢走出来,摸着稀稀拉拉的胡子说:“当日老夫却有亲眼见到,玉娘子和村正立下这张借据。” 原来是串通了他来做伪证,难怪玉无量敢这么理直气壮。 玉娘子也气得浑身哆嗦:“兄长为何这般陷害我们?” “二位敢随我去官府理论理论吗?”玉染香冷眼问。 玉无量不耐烦了,冲身后一挥手:“既然你们要赖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两人上来拦着玉娘子和玉染香,其他人冲到里面把能搬走的箱笼桌子椅子锅碗瓢盆尽数搬走。 程富贵则跑到玉迟生的屋子里去翻箱子了。 玉染香心一沉:她还奇怪玉无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一个套接着一个套。原来是老奸巨猾的程富贵给他出的主意。 若是他们一早就说要玉器,玉娘子和玉染香肯定会警觉。玉无量只能用一张小借据来骗着玉娘子上当。不然玉娘子被逼急了,拿个玉器出来抵账,他们就再没借口了。 如今这样,一股脑全拿走,没有清单,死无对证。告到哪里,玉娘子和玉染香都追不回来。 村民们有看不过的却敢怒不敢言,只在门口探了探头便都躲起来了。 玉染香以前听说过‘吃绝户’的事,家中男子都死绝了的话,同族的人就会来抢东西。只是她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如此无耻绝情。 她力气不够,拦着这个也拦不住那个,所以索性不喊不叫护着玉娘子躲到一旁,不让人趁机揩油。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冲着她脸上而来。 玉染香想也不想就捏住了那个手腕,抬眼一看,原来是玉无量的儿子,她的堂兄玉宝器。 玉宝器继承了村正老婆玉李氏的大盘脸、狮头鼻、小眼睛和厚嘴唇,还十分愚蠢和无耻。他被捉住了手却还不知羞耻,涎着脸笑:“堂妹别怕,跟我回去,我求爹为我们做主,让你给我做妾。” 玉染香咬牙切齿,扬手狠狠抽了玉宝器一个耳光:“吃了你的豹子胆了,连本姑娘你都敢惦记。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色胆包天,儿子也这般不要脸,你再敢碰姑奶奶一下,姑奶奶跟你同归于尽。” 玉染香力气不大,气势却很吓人,那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玉宝器生生撕成碎片。 玉宝器吓得捂着脸连退数步。 整个院子的人都被震住了,停下来望着玉染香。 玉无量被连累挨了骂,脸上下不来,呵斥玉宝器:“你个丢人现眼的,还不给我滚回去。” 玉宝器忙灰溜溜走了。 玉染香指着那些人:“平日我客客气气的叫你们一声叔叔伯伯,我爹尸骨未寒,你们就来把我们往死里逼,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那些人脸上发热,埋着头只管把个两进两出的院子搬得干干净净。 程富贵从里面沉着脸出来。 玉染香暗暗惊讶:看他这样子是没找到?小作坊和箱子虽上了锁,可是若想撬开也不难。 程富贵悻悻而去,玉无量却迟迟不走。 看着其他人都走了,玉无量贼眉鼠眼地才凑到玉娘子面前:“我说弟媳啊,你再考虑考虑。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香儿着想。如今你的名声也臭了,奢望着改嫁个比我更好的人是绝不可能了。” 玉娘子虽然足不出户,却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原本以为是村中妒妇见她美貌才这么说,如今才知道原来是玉无量在人后抹黑她。 悲愤交加,玉娘子扬起手用尽全力对着玉无量那可憎的脸就是一个耳光。 “啪”这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玉无量被扇得转了一个圈才倒在地上。 玉染香也没想到平日温柔得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玉娘子会这么大力气,一下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 顷刻之间,玉无量的脸就红肿得老高。 他捂着脸,指着玉娘子,许久才说:“好啊,你给我等着。”只是这气势在他爬起来转身就撞到榆钱儿树上那一瞬便消失殆尽。他再顾不得什么脸面,狼狈夺门而出。 玉染香忙跑过去,想把门关上,眼角瞥见石渊渟刚好从隔壁出来。 玉染香手一顿:原来他在家?! 他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不然如何会眼看着两个弱女子被一群男人欺负却不管。 英雄什么的,不过是说书先生编出来哄人的罢了。 玉染香没再看他,只管把门栓死,转身抱住目光呆滞的玉娘子。 玉娘子身上冷得让玉染香心惊。 玉染香替她搓着身子,一连声唤着:“娘,娘。” 玉娘子打了个寒战,眨了眨眼,望向玉染香:“香儿别怕,有娘在。” 玉染香鼻子发酸:“我不怕,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挡住这些人。” 她若是个男儿,这些人还会忌惮她有一天飞黄腾达回来报仇。可是,她是个女子,拼死拼活也就是个嫁得好与不好的区别。 玉娘子抱着她轻轻拍着:“不,你比男儿强。”她刚说完,身子却软软倒了下去。 玉染香想要接住她,却被拉得一起摔在地上。 玉染香手忙脚乱把玉娘子弄到床上躺好,到了碗温水扶着她喝了几口,见她脸色不似方才那么煞白煞白的,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玉娘子是急火攻心,悲愤交加又饿又累才会这样。找大夫开方子给也没用,唯一的法子是玉娘子好好调养休息,放宽心。 “娘。您别气,统共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他们搬了就搬了。以后我来养家,会慢慢把这些东西都置办回来。”玉染香替玉娘子抚胸说。 眼泪从玉娘子的眼角落了下来。她闭上眼点点头:“是娘没用,拖累了你。” 玉染香勉强笑笑:“瞧您说的。我打出生起就没让您省过心,您啥时候觉得我是拖累了。” 玉娘子捉住玉染香的手:“香儿不用担心,娘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 玉染香把米缸里的苞米全搜出来煮了点粥,喂玉娘子吃下去。等玉娘子沉沉睡了,她忙去小作坊里查看。 箱子还在,里面却是空空的。 玉染香看了看被程富贵撬坏的锁,皱眉想了想:莫非里面压根就没有东西?玉迟生都带走了? 只是如今也没处问去,她只能暂且把这事抛在脑后,去查看家中情形。 那些人连厚一点的衣服都尽数搬走了,真是比强盗还可恶。 玉染香咬着唇,默默收拾好,守着玉娘子接着琢磨她的玉料。 玉娘子都这样了,她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做出几个东西来卖点钱,不然她们就要饿肚子了。 这几个玉料,每个都只有拇指粗,做个玉观音吊坠就很不错。其他的小的只比豌豆大一点的,不过幸好颜色相近,只能磨成珠子打眼串成手串了。 这些活儿都不要求什么技术,费点功夫就行。 难怪玉迟生才没兴趣弄,把它们扔在角落里。这些料都太小,成色也不行,把这些弄完,她得想办法弄点好玉料来。 不过这些工具真是太简陋了。玉染香弄到半夜,眼睛都花了,才勉强把玉观音磨出大形来。她找了一张纸,用树枝沾着锅灰把自己想出来的观音造型细节画在纸上。 耳边忽然隐约传来呼喊声:“救命……” 玉染香手一顿,停下来侧耳细听,却只听见细细的北风声。 如今这玉家村哪还有比她家惨的?肯定是她太累了,听错了。 玉染香正要接着画。 门却忽然‘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玉染香一下站起来,玉娘子也奋力支起身来。 黑衣蒙面的人从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 “强盗!?”玉染香的心猛地一缩。 强盗竟然闯到村子里来了!为啥没有听见大黄狗吠叫? 第七章 盖世英雄 玉染香迅速将玉观音贴身藏了起来,然后顺手摸了一把锅灰抹在玉娘子和自己脸上,侧身挡住了玉娘子。 两三个人冲进来,一个守着她们,另外两个便到处乱翻。 玉染香暗自叹息:屋漏偏逢连夜雨。早知道强盗也挑今日来,她方才就不收拾了。 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抢了,只希望他们翻完了就走。 守着她们的那个见翻不到东西,转身阴森森拿着刀对着玉染香。 玉染香被那刀尖的寒光吓得嘴唇发麻。 那人恶狠狠地问;“值钱的东西呢?” 玉染香忙做出害怕的模样,抽泣着:“我爹死了,我家早被伯伯给抢干净了。”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玉染香,才朝身后示意:“把她们押出去,跟其他人绑在一起。” 玉染香紧绷的身体松下劲儿来。 此刻跟大家待在一起还更安全。她忙扶着玉娘子,走出去。 祠堂外面的晒谷场上,村里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坐在一堆。 玉无量和玉宝器父子这会儿像两只刚阉了的公鸡,拼命把头压低,好像恨不得把藏在裤裆里去一般。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个个都抖如筛糠。 有几个稍微有胆气的想看看情形,可是一抬头就会被人打。被打了几次后,他们也老实了。 女人们则被押着蹲在另外一边,看守得就没有那么严了。 两拨人中间隔着个宽宽的通道。这是强盗故意要让夫妻之间没法商量,等下才好审问。 玉染香和玉娘子被押着蹲在玉无量的老婆,酒桶一般滚圆的玉李氏和玉无量的女儿,玉染香的堂姐玉莲儿身边。 玉娘子原本就病了,又被这样折腾了一下,越发精疲力竭。 地上太凉,玉染香扶着玉娘子,让她上半身都靠在自己腿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无意间看到石家也门户大开,不由得一愣:石大娘并不在女眷这里。石渊渟也不在男子那边。他们这么巧不在家?还是石渊渟就在这群强盗里? 她转头把这些强盗一个一个仔细打量了一遍,却没发现跟石渊渟一样高大的人。 莫非他真是内应,为了避免被误伤所以一早避开了? “扫把星。”玉李氏在玉燃香她们来了以后就开始嘴里不干不净的,“自打你出生起就没有好事。你克死了你爹,现在又要克死我们全村。” 玉染香当没听见。 玉李氏见玉染香不理睬,又开始骂玉娘子:“狐狸精,克死了丈夫还来勾引兄长,不要脸。” 玉染香转回头冷冷望着玉李氏。 玉李氏被她那冰冷的满是杀意的目光吓得往后一倒:“哎呀,娘嘞。” 玉莲儿低声对玉李氏说:“娘啊,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听见这声音,玉染香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玉莲儿温柔浅笑把她叫到井边指着井里诱她看。等玉染香往下看时,玉莲儿便在她后面猛地一推。 这是以前那个玉染香脑子里残存的最后记忆,仿佛这个身体在努力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要提防玉莲儿。 看来这个玉莲儿之前没少欺负玉染香。 玉染香好好打量了一下玉莲儿:柳眉凤眼,下巴削尖,皮肤白皙,盈盈腰肢不堪一握,还颇有几分姿色。 玉莲儿被她看得发毛,正要出声,却听见强盗头子说话了,便闭上了嘴。 “本大爷知道你们村都是碾玉匠,每一家多少都有几个玉器。大家还是乖乖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吧。免得大爷动手伤了和气。” 男人们个个噤若寒蝉。 “我倒要看看,你们嘴巴能有多硬?!”强盗头子不耐烦了,朝着女眷这边走来。 玉莲儿缩成一团,娇声叫着玉李氏:“娘,我怕。碾玉匠里手艺最好的不是叔叔家吗?” 玉李氏被玉莲儿一提醒,忙指着玉娘子说:“对!大爷,你只要捉住这个娼妇,不愁找不到玉器。” 强盗头子一听,兴奋起来,伸手就来捉玉娘子。 玉染香假装惊恐万分,哭泣着大叫着:“伯母啊,我家的玉器今日都被村正伯伯搜走了,全在你家啊。” 玉无量一听吓得尖叫起来:“你个傻子,别瞎说。” 强盗头子本来不知道村正是谁,没想到玉无量蠢成这样,不打自招,便立刻转了方向身朝玉无量走去。 玉染香见自己暂且安全了,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着要如何全身而退。 从刚才起,就再没有新的强盗从各家院子里出来,应该是人齐了。 玉染香数了数,一共二十个人。 她根本没办法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带着玉娘子悄悄溜走。 况且,玉娘子现在这样根本跑不动。 玉染香有些头疼。 一声尖利的呼啸声忽然划破黑暗由远而近,在‘噗’的一声闷响后,又恢复了死寂。 走到通道中的强盗头子定住了脚,低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赫然插在左胸上的羽箭。 所有人都惊鄂地看着强盗头子轰然倒地,然后尖叫起来,伏在地上不敢动。 强盗们则惊恐地转着圈。有人想拉身边的村民挡在身前,黑暗中又飞出一支箭将他当胸射穿。 这个倒霉蛋也来不及哼一声便倒下了。 村民们抱头的抱头,捂眼的捂眼,大气不敢出。 “不要乱动,不然我们的箭可不长眼睛。”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石渊渟果然还在…… 玉染香抽了抽嘴角。 想想,他只有一个人,若是方才就出来,寡不敌众也是送死。 没想到这蛮汉倒还有几分小聪明。 强盗中有人大声问:“请问阁下是哪一路英雄?” “休要啰嗦!我不想杀戮过多,若你们现在放下刀乖乖离开,我便让手下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的话。”石渊渟顿了顿,“这两个便是各位的榜样。” “怕是一个人虚张声势。”强盗中有人低声冷笑,然后朝离强盗首领尸体最远那个人悄悄打了个手势。 那人收到信号便暗暗往后退。 玉染香紧张起来:只要这家伙跑到暗处,石渊渟的优势就消失了。 只是一支箭又从那人身后飞来,险险擦着那人胳膊而过扎在地上。 就连玉染香都有些糊涂了:莫非他真叫来了救兵? 强盗们立刻心虚了,扔了刀,往后退。 这会儿村民们有了底气,站起来相互解了绳子,捡起刀挥舞着大声叫着朝强盗跑去。 那些强盗一见,再不敢逗留,纷纷飞也似地逃了。 村民们欢欣鼓舞回到晒谷场,原以为会见到一队精兵强将,却只见石渊渟孤身一人,手里拿着村头赵猎户家的弓箭。 “就你一个人?”赵猎户惊讶地问。 石渊渟面色淡然回答:“嗯。” 其他男人们面面相觑。 玉莲儿款款行礼:“多谢石公子相救。” 石渊渟点点头就算是回礼了,冲其他人一拱手:“强盗穷凶极恶又是有备而来。各位不曾防备,一时被制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在下既然住在贵村,自然对贵村的安危也有责任,所以各位不必见外。” 他眼角余光瞧见玉染香悄悄扶起玉娘子就走,压根就不靠近,心里微微一动。 方才她骗着那强盗头子走到远离两边人群的中间,分明是为了方便他动手。 有意思,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众人口中的傻姑娘有意思了。 玉染香匆匆回到家中,反锁门,将玉娘子在床上安顿好。 玉娘子见她脸色不好,拉着她小声问:“香儿可是被那伙贼人吓坏了。” 玉染香摇头:“我怕的不是强盗,而是石渊渟。” 玉娘子有些不解:“为何?” 玉染香微微皱眉:“他若是个光有一身蛮力的莽汉,倒不足为患。可他不但身手过人,且沉稳老练,心狠手辣。这种人要是真打算干点什么,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挡得住。” 玉娘子不出声,专注望着玉染香,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玉染香心里暗道‘不好’,自己光顾着琢磨石渊渟,却忘了在玉娘子面前藏锋了。 她傻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娘,我往脸上抹锅灰不是因为淘气,是怕那些贼人起色心,戏文里的小姐逃难时都是这么做的。” 玉娘子却摇了摇头,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我家香儿好聪明啊。只是看你被逼得一夜之间变得这么老练世故,娘心里难受。” 玉娘子原本就身体欠安,这一夜惊吓兼受寒,越发不好了,一坐起来就便头晕目眩,玉染香不准她起来,只管守着她废寝忘食雕琢那玉观音。 只是那些工具她用得不太顺手,不是割了这里就是蹭了那里。等那观音终于雕琢成型,她十只手指已经遍布伤痕。 玉染香将那玉观音对着光看了看:幸好成品出来效果不错,少说也能卖百来个大钱。 猎户娘子说要去县城赶集,玉染香只说要跟着去看热闹。玉娘子道她是小孩子心性贪玩,况且她也几个月不曾出门,便允了。 天还未亮,猎户娘子就背着皮毛在门外等着玉染香了。 玉娘子勉强扶着门送玉染香出来。 玉染香叮嘱玉娘子一定要栓好门,才跟着猎户娘子离去。 猎户娘子见她一步三回头,忍不住打趣她:“香儿啊,我们晌午就回来了,放心吧。” 玉染香笑了笑。 见猎户娘子不住地拿眼看她,玉染香红了脸问:“婶子这是怎么了?” 猎户娘子一笑:“都说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从井里被捞起来后就大好了。我起初还不信,今日跟你说几句话才知道是真的。香儿真像是变了一个人呢。” 玉染香轻叹着掩饰自己的心虚:“吃了那么多药,也该好了。” 猎户娘子知道她又想起玉迟生了,岔开了话题。 石家搬来之前,猎户家是村子里唯一一家不做碾玉营生的,对玉迟生也没有别家那般同行相轻。 猎户性子爽直,猎户娘子也是那大大咧咧的人,所以玉染香跟他们倒是亲近些。 她忽然想起那一夜石渊渟拿了猎户家弓箭的事,忍不住问:“婶子。强盗来那一夜,大叔是怎么被捉住的。” 听说猎户能徒手打死老虎,胆儿又大,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被绑起来了? 第八章 第一桶金 猎户娘子一挥手,大声说:“嗨,那一夜我们夫妻在床上折腾得太厉害,夜里睡得沉。强盗□□进来敲晕了我家那口子,我才醒。” 玉染香差一点儿喷笑出声,忙假装羞怯转开头。 猎户娘子红了脸:“香儿莫怪,婶子忘了你还未出阁了,说话荤素不忌。” 玉染香摆手:“不妨事,香儿就喜欢婶子的直爽。” 猎户娘子又说:“这帮强盗也真是坏,先把我们夫妻二人绑了押到祠堂门口,又去石家,没找到人,才去别家。” 玉染香的心暗暗一动。她总觉得这帮强盗是有备而来,如今听猎户娘子说了,这种感觉越发浓烈。 若不是有内应,他们怎么会如此准确知道整个玉家村,只有赵猎户和新来的石渊渟可能会反抗? “只是他们没算到石大爷的身手好。可是谁又能想到呢?”猎户娘子说的兴奋起来,眉飞色舞,“石大爷听见声响,先扶着石大娘从□□上爬到柿子树上藏好,再把□□移开,自己躲到屋檐上。等那些人去别家,他才到我家取了弓箭吓退了这帮强盗。” “婶子知道石大爷是做什么营生的吗?如何有这身手和谋略?” “婶子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听我家老头子说,石大爷也是个猎户,在家乡犯了点事,待不下去才搬到玉家村来。石大爷想在大户人家找些看家护院的活儿,所以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往事。说起来,那一夜他围堵那伙贼人的手段,跟我们打猎的时候遇见狼群用的法子一样。” 玉染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倒是说得通了。莫非是她太多虑,高看了石渊渟? 她又问:“官府怎么说?” “嗨,因为石大爷不方便出面,所以是我家老头子去报的官。官府只把我家老头子和村正叫去问了几句话,张了榜文出去也一直没有亲属来认尸,也查不到这伙强盗是哪里来的。县丞老爷只能让人一卷席子裹了那两个强盗的尸体埋在城外乱坟岗便了事。” 哎,麻烦了。这帮人若真是在山林里作乱那群强盗,以后玉家村的玉器怕是送不出去了。 玉染香暗暗叹息。只是她现在自顾不暇,压根就没心思为别人担忧。 眼看着县城就在前面,猎户娘子要去把皮毛卖到货行,玉染香跟她约好回去的时间,便去寻玉器店了。 城里玉器店不少,却没有人肯给个公平的价格。 眼前这一家的掌柜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只说这东西太小,送给他都不要。 虽然知道这是对方压价的手段,可是玉染香依旧心情低落。 难怪玉迟生不惜跋涉几日也要把玉娃娃送到谭州府去。 眼看都晌午了,从早上起就水米未进的玉染香又饿又累,双脚灌了铅一般重。 转身见有棵大槐树,玉染香便索性坐在槐树脚下歇歇。她锤着酸痛的腿,拿出玉观音吊坠把玩。 平心而论,这玉观音造型圆润大气,神态慈祥庄严,玉料也算是中上,若不是等钱用,她宁肯留着自己用。 旁边是个茶楼,有人坐在里面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听说兴王被贬到袁州了?” “哎,可不是吗,前几日我小舅子去袁州做买卖,刚好看见兴王的车队进城,浩浩荡荡拉了而十几车东西。” “这么多行李?” “那是,虽然被贬了,可好歹也是个王爷。” “听说兴王才高八斗,风姿如玉,性子也好,怎么皇上就是不喜欢他呢?” “哎,谁说不是呢。兴王就是不喜理政,整日在家与人喝酒吟诗不去上朝。皇上气不过,就把他踢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 “听说连王妃都不肯跟来,他这是没希望回去了吧?” “皇家的事,谁知道啊……” 玉染香听得入神。虽然身在光朝,可是这些事对她来说依旧遥远得好像另外一个时空的事一般。 “小姐这个玉观音可否给在下看看。”有人在她头顶说。 玉染香回过神,手指一收把玉观音盖住,才抬头。 这人不过二十左右,一身米色长衫,面色白净,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谁家的公子哥。 玉染香没理他,站起来打算去寻下一家。 “小姐可是在找买家?”那人又问。 玉染香回头看了看他:“是。” 那人一指身后:“小店就在这里,要不在下给您看看?” 玉染香这时才发现,原来茶馆旁边就有个只有一丈来宽的小店面。 碰了一上午的钉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把手掌摊开露出玉观音伸到那人面前:“那便劳烦掌柜帮忙看看。” 那人伸出双手。 玉染香暗暗惊讶于他的谨慎和有礼,拈了玉观音放在他手心。 这样他就不会碰到她让她不舒服了。 那人从怀里取出个小竹管,用手拢住一头对着眼睛,另一头朝上对着太阳,然后把玉放到朝上的那个口子上。 玉染香忍不住笑了:咦,用这个法子查小玉器和玉料真不错。 那人看了一会,一低头,便猝不及防地跟玉染香四目相对。 要是平日,玉染香定要做出羞答答的小女儿姿态避开他的目光。 只是这里没人认识她,再放肆也没人大惊小怪,她便大大方方冲那人一笑:“公子觉得如何?” 那人反倒有些吃惊,白净的脸染上绯色:“是块好玉。雕工精细,造型也不错。” 这人比之前的都实诚。 玉染香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不知道一百钱能不能让小姐割爱?”他把玉放回玉染香手心。 玉染香强按住心头的雀跃,皱眉叹了一口气,假装有些为难。 那人看了一眼她缠满布条的手,拿出两串钱:“是在下唐突了,两百钱吧。” 玉染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仿佛她在诓骗老实人一般,取了一串钱把玉又放回他手中:“我看您是真心喜欢,就一百吧。” 虽然玉是个死物,却花了她不少心血和功夫,能找个真心喜欢它的主人自然是最好的。况且她好歹算是开了张,赚到了第一桶金。 那人十分高兴,拿起玉对着光反反复复地看:“来日方长,以后小姐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给在下开开眼。” “公子,程老爷叫您回去。”有人从远处走来。 玉染香心里一紧,问那人:“公子可是程氏玉器店的少掌柜程若璞?” 那人点头,有些诧异:“正是在下。小姐原来知道在下的名字?在下看小姐却很面生。三华县里手艺如小姐这般好的碾玉匠,在下都见过,却独独没见过小姐。” 玉染香冷笑:“原来是你。” 程若璞见玉染香片刻之间态度大变,有些疑惑:“小姐这是……” 玉染香气血上涌,攥着钱的手捏得发白。她想把钱甩在程若璞脸上,告诉他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卖玉器给程家。 只是脑海里闪过玉娘子闭着眼脸色苍白的模样,而且她也做不出成交又反悔这样的事,便只能把那口气又硬生生咽下去,退了一步,低头转身走了。 程若璞在她身后一连声叫着,玉染香却只管匆匆离去,不曾理会她。 玉染香买了几斤大米,切了一小块瘦肉,便想把剩下的都买苞米面,却发现自己压根背不动。 现在找到路了,只要有钱不怕买不到东西,下次再来吧。 眼看天不早了,玉染香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朝城门跑去。 猎户娘子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看见玉染香,忙招手:“哎呦,香儿啊,你让婶子担心死了。这城门一关,可就出不去了。” 玉染香忙鞠躬:“抱歉,婶子,我娘交代我买的东西多,我又找不到地方,颇费了一些时间。” 猎户娘子摆手:“好了好了,不打紧,来了就好,我们赶紧回去吧。” 两人说说笑笑正要出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个男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玉染香和猎户娘子交换了个眼神,转身想要绕过去,那些人却挪动步子挡住了去路。 “小娘子,长得好漂亮,这么着急去哪儿啊?不如留下来陪大爷吧。”说话的那个满脸酒色之气,长相十分猥琐。 猎户娘子往玉染香面前一挡,陪笑:“各位,她还是个孩子,请高抬贵手。” 远处石渊渟恰好路过。 猎户娘子忙冲他招手大声叫:“石大爷,石大爷,好巧,我们在这里。” 那几个地痞面面相觑:“你们认识石渊渟?”石渊渟只身赶走数十个强盗的事情早在三华县传开,地痞无赖都有几分忌惮他。 只是石渊渟不曾听见猎户娘子的呼喊,只管大步流星往前,眼看就要出城去了。 那几个地痞一笑:“原来是吓唬我们的。如今谁都认识石大爷,谁都想借他名声。” 他们一人一边捉住猎户娘子。猎户娘子虽然力气大,可也是个女人,根本挣扎不开。 其他人便朝玉染香围了过来,将她逼在角落里。 玉染香紧张起来:她怀里还揣着钱,要是被他们抢走了,就白费这些天的功夫了。这个身体真是没用,跑也跑不动,打也打不过,光有一张到处招祸的脸。 第九章 宅子也被抢了 “你们如何迟迟不出来,我在城外等了好些时候了。”石渊渟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那些地痞一听,吓得一哆嗦,忙松了猎户娘子和玉染香退到一旁。 带头那个点头哈腰:“呦,石大爷,是您啊,小的们刚才没看见您来了。” 玉染香像只猫一样,麻溜地扯了猎户娘子钻到石渊渟的身后。 石渊渟却看也不看她,只冲那些人拱手:“石某跟邻居一起出来赶集,不曾想走散了。多谢几位帮石某把她们带到了这里。” 那几个地痞忙顺着台阶下了:“顺便的事,您不必客气了。天不早了,我们就不耽误您赶路了。” 石渊渟又一拱手,转身便走。 猎户娘子忙拉着玉染香跟了上去。 玉染香悄悄回头。那群地痞还站在原地,似有不甘。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暗想:“真麻烦,被他们盯上了,以后想自己来县城卖玉还不安全了。” 出了城,石渊渟头也不回,一言不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玉染香注意到他与她们的距离很微妙,他听不见她们说话,有什么事却能及时回身来救。 这是他刻意为之,或是巧合? 察觉猎户娘子的手犹在颤抖,玉染香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对不住,是我拖累您了。” 猎户娘子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哪里能怪你,你这孩子真是懂事,你越是这样越发让婶子心疼你。” 猎户娘子瞥了一眼石渊渟在暮色中有些苍茫的背影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今日还好遇见石大爷,不然婶子真没法跟玉娘子交代了。” 玉染香点点头,不出声。 “你倒是去给石大爷道个谢啊。”猎户娘子轻轻推了一下玉染香。 原本想装糊涂的玉染香只能紧赶几步上前,在他身后不情不愿地行礼:“谢谢石大爷。” 石渊渟回身虚虚拱手:“小姐不必在意。在下答应过令尊照看你,既然遇见了今日这种情形,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玉染香冷笑:原来他还记得玉迟生曾巴巴地上门拜托他照看她们的事情。那日玉无量带着人上门抢东西的时候,他怎么像个死人一样? 石渊渟却不再理会她,大步走远了。 对他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感激之情此刻又消失殆尽。玉染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这个大胡子真不讨人喜欢。 进了玉家村了,玉染香摸了摸怀里揣着的肉和米,心情也雀跃起来。 “哎呦,总算是回来了,可把我累坏了。”猎户娘子也大声笑着跟玉染香告别。 走在前面的石渊渟路过玉家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玉莲儿走了出来对石渊渟行礼:“哎呀,石大哥,好巧,你回来了。” 石渊渟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回头看了玉染香一眼。 玉染香也莫名其妙,皱眉问玉莲儿:“你如何在我家?我娘呢?” 玉莲儿抿嘴一笑:“啊,对了,妹妹今日不在家,还不知道。这院子本来就是我家的。祖屋要修整,我爹就把这院子收回来了暂住。我倒是不介意妹妹和婶婶与我们同住,就怕妹妹觉得不自在。方才我们要清理房间摆放家具,怕磕碰到玉娘子,便把她扶到柴房去了。” 玉染香心里一紧,忙推门跑进去,大声唤着:“娘,娘!” 院子里摆了好多新家具。玉染香她们的衣物被褥和仅有的几件破家什被胡乱扔在地上任人踩来踩去,踢来踢去。 石渊渟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进了自家的门。 玉染香跑进柴房。 玉娘子双眼紧闭躺在稻草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贴身里衣,面色苍白如纸。 玉染香心肝俱碎,扑上去抱着玉娘子凄声呼唤:“娘,娘,香儿回来了。你别吓我,睁眼看看香儿。” 玉娘子气息微弱,单薄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般。 玉染香忙从院子里捡了一件薄袄子,把玉娘子的身子包起来,不住的搓揉,又给她灌了些温水下去。 好一会儿,玉娘子才幽幽醒来。她呆滞的目光在空中搜寻许久才在玉染香脸上停下,眼泪涌出眼眶:“啊,香儿,你回来了。是娘没用,连这个宅子都没能保住。” 玉染香越发心如刀割,咬着唇,拼命的把眼泪逼了回去:“娘且保重身体,一切有我呢。” “狐狸精,死也死给老娘到外头去,别脏了我的宅子。”玉李氏靠在门口,满脸嫌弃,阴阳怪气。 玉染香放下玉娘子,站起来昂头问玉李氏:“伯母,这宅子分明是爷爷留给我爹的,如何又成了你家的了?” 当初分家,玉无量说要奉养老爹占了大院子。玉迟生孝顺,想着爹住大房子舒服,也没有争辩,便搬到了这个小院子。 玉老爷死的时候,两兄弟又说好从此富贵贫贱各不相干。 玉李氏冷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你倒是看看,上面写了谁的名字?” 玉染香接过一看,上面果然写着玉无量,交易日期是半年前,还盖着官印,是个正儿八经的红契。只是这红印还是簇新的,分明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原来的房契用了什么法子换成了如今这个。 玉染香气得手发抖:“本朝律法,房契转手须得买家卖家官牙三方到场,又到至今尚未找到我爹,这房契是如何转手的?” 玉李氏心虚别开身子:“白纸黑字,任你说上天也无用。” 明摆着玉无量使钱买通了官府,况且如今她势单力薄,无人帮腔,所以就算是闹到官府去也于事无补只会让自己白白再受一番羞辱。 玉染香太阳穴突突地跳,攥紧了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仔细又看了看房契,冷笑了一声:“就算这房契是真的,此处也不是你家的。” 玉李氏尖着嗓子叫道;“呦,你这是要耍无赖吗?” 玉染香指着那房契上的图:“这个房契上的图只包括了老围墙以内。柴房和小木屋还是我们的。” 玉迟生是在父亲把房子过给他之后才修的柴房和作坊,自然就不在房契上。 玉李氏一愣,接过房契细细看了看,还真如玉染香说的那样。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以后伯母还是放尊重些,不要随便进来我家。不然我就要去官府告你强闯民宅。”玉染香把她一推,将柴门重重甩在她脸上。 玉李氏在外面叫骂着:“你个克死父亲的傻子,我看你能横到什么时候?!” 玉染香见她还不走,沉着脸扯了把扫帚,又打开门走了出去。 、 玉李氏被她那凶狠的模样吓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张着嘴却没了声音。 玉染香把地上的尘土用力朝玉李氏扫着。 玉李氏被呛得咳嗽不止,忙不迭后退。 玉染香便步步逼近,直到把她逼回了老围墙里面,然后一扔扫帚,走到院子里把地上的被褥衣服锅碗瓢盆工具等一个一个捡起来,拿到了这边。 玉李氏看着她来来去去,许久才回过神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个小丫头片子当老娘是死人吗?” 玉染香回头阴森森望着她:“从今日起,你敢过这道墙试试。我如今光脚不怕穿鞋的,死了也要拖你垫背,你可不要逼我!” 她说完就进去,把柴房的门关上了。 玉李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犹在胸膛里扑腾不已。她暗自嘀咕:玉染香瘦瘦小小,矮她半个头,发起狠来的样子却格外吓人。玉迟生和玉娘子都像面团一样,如何生了个玉染香会这般厉害。 玉染香在作坊里用稻草和被褥垫了个简陋的床,把玉娘子搀扶了过去,安顿好,然后又去后面树林里捡了些石头在柴房了搭了个简易的灶。 只是她没生过火,天气湿冷,柴火又潮,点来点去都点不燃。玉染香被熏的眼泪直掉,才总算是有了一点明火。 她把带回来的瘦肉剁成肉沫,打算熬一点瘦肉粥给玉娘子。 这石头搭的灶,到处漏风,那火一会大一会小,玉染香又担心玉娘子,搅一搅粥,又进去看玉娘子一眼。等她回来要么粥就糊了底,要么就熄了火。 玉染香又想熬得细些让玉娘子好吞咽,所以一小锅粥硬生生熬了一个时辰。 等她把粥端进去,已经是满头是汗,满脸灰黑,狼狈不堪。 索性虽然费时费力,这个粥熬得还算不错,米粒全化了,瘦肉也一搅就散。 “娘。”玉染香舀了一勺粥,吹凉了,唤了一声玉娘子。 玉娘子摇着头:“娘不饿。你吃吧。” 玉染香鼻子一酸:这才一个月,玉娘子已经瘦得脱了形。 玉迟生出事以后,玉染香怕玉娘子想不开,夜里要陪玉娘子,玉娘子却不肯。想来她一定是整夜整夜在哭,怕被玉染香看见。 玉染香眼睛火辣辣的,哆嗦着嘴唇,许久才嘶哑着声音说:“娘,爹肯定还活着。您要是不保重身体,如何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玉娘子一听,眼泪从眼角滑落,张嘴接了粥。 玉染香忙又舀了一勺,喂给她。 玉娘子慢慢把一整碗都吃下了,身子才渐渐暖了,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那一小锅粥,也就两三碗,玉染香想着留给玉娘子明早吃,端进来放在角落盖好,自己找了一块饼倒了点水,就这么对付了一顿。 虽然饼又干又冷,水也冰得心肝颤,可是这是她今日的第一顿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信过,已经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围墙那边隐约响起玉宝器的声音:“我去看看妹妹。” 玉莲儿柔声说:“我劝哥哥还是不要自找没趣。方才娘好心去看她们都被打回来了。” 玉李氏大声说:“就是,那个小蹄子真是无法无天,连我都敢打。死老头子,你不管管吗,快把这两贱人敢走。” 玉无量低声说:“吵什么,不懂事的婆娘,这房契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也没办法。” 玉李氏声音越发尖利:“想办法啊。既然可以弄一次就能……”她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声音含糊不清。 玉无量小声训斥:“胡说八道些什么。” 玉李氏哭闹起来:“我知道,你不就是还想着那大的吗?这两贱人要住在这里可以,以后家里的活都让她们做,别指望我伺候你。” 玉染香摸了摸怀里的钱:幸好留了一些,如今最紧要的,是请个工匠把那旧围墙砌起来挡住那两父子色眯眯的目光。 她要赶紧再做些玉器出来卖些钱,给玉娘子请个郎中来看看才好。 还有那个石渊渟是什么盖世英雄?方才在路上他还说记着玉迟生的嘱托。这会子她们娘两被人欺负成这样,却没见他出来说句公道话,根本就是个只会做表面功夫的伪君子! 第十章 恨嫁白莲花 话说那夜,玉莲儿被石渊渟击退强盗的英勇伟岸模样勾得春心大动,回去后满脑子都是石渊渟垂眼淡定整理弓箭样子,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合眼。 她想来想去,自己已经十七了。村中同龄的女子都嫁了,只有她眼光高,看不上那些来求亲的,拖来拖去拖到了现在。 虽然爹是村正,家里也有几个钱,可是她若要想嫁个比石渊渟好的人怕是难了。 不知道石渊渟会在玉家村待多久,她定要抓住机会。 于是她趁着早饭玉李氏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跟玉无量说:“爹,叔叔都死了,爷爷留下的宅子莫非就白白便宜了玉娘子和那傻子?” 玉无量叹气:“爹也想把那院子拿回来,房契白纸黑字写着,没办法。” 玉莲儿吃了一口蛋羹,笑了笑:“房契是死的,可以想办法。我知道爹喜欢玉娘子,只要逼得她无处可去,玉娘子自会乖乖低头。我不介意家中多一个小娘。” 玉无量一听,小眼睛发亮,直点头:“还是女儿心疼爹。” 玉莲儿笑了笑:玉娘子能不能进门,她不知道。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玉染香留在石渊渟身边的。 玉李氏从门口进来,父女两个各怀鬼胎,便岔开了话题。 于无量果然就去想办法了,不消几日,他们便如愿以偿地把宅子弄到了手。虽然玉娘子和玉染香如今还在后院,可是石渊渟就在隔壁,玉莲儿想看便能看见他,方便多了。 玉莲儿好好打扮了一番,拿了些母亲做的肉饼,神清气爽去敲石家的门。 因石大娘正忙着做饭,刚把外面的衣服换下来的石渊渟便去开门。 玉莲儿见他一身长衫的模样多了几分儒雅模样,越发心如小鹿乱撞,红着脸款款下拜,娇声唤了一句:“石大哥有礼。”别人都叫他石大爷,唯独她特地叫他石大哥。石渊渟要是不傻,便能对她的心思察觉一二。 石渊渟拱手还礼:“玉小姐何事?” 石大娘听见玉莲儿进来,以为是要来蹭饭的,忙伸头出来想要打发她走。 玉莲儿却说:“如今我们家搬来隔壁,以后还要承蒙石大哥照看。我娘做了几个肉饼,叫我送过来给石大娘和石大哥尝尝。” 石大娘闻到那加了葱肉饼的香气,不等石渊渟说话,忙不迭出来抢了那肉饼过去,嘴里一连声说:“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快进来坐。” 玉莲儿却站在门口:“我一个大姑娘家,不好进去,就在门口跟婶子说说话吧。” 石渊渟见她寻借口过来,原本以为她是那水性杨花的女子,听她这么说,反倒多看了她两眼。 石大娘平日小气又爱占便宜,还不留口德,村中的女人们对都不想搭理她。此刻听见玉莲儿这么说,她有些受宠若惊,脸上越发笑得像绽开了一朵菊花:“那感情好。” 石渊渟知道寡母寂寞想跟人说话,便转身默默进去了。 玉莲儿柔声问:“婶子平日做些什么消遣?” 石大娘叹息:“哎呦,我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不过就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做饭清扫。” 玉莲儿又说:“大娘为何不买个人来做这些粗活侍候您?” 石大娘一愣:“这如何使得?”她一生贫苦惯了,没敢往这上面想过。 玉莲儿抿嘴一笑:“如何使不得?以石大哥如今的身份,别说是一个奴仆,就算是十个八个,他也当得起啊。” 石大娘不知道在盘算啥,失神地点着头却不搭话。 玉莲儿又说:“买奴仆,自然是那四十上下,没儿没女手脚麻利的婆子最好。我家买过几个丫鬟小厮和老奴,都不如意。改日我陪石大娘去县城里找个人牙子问问?” 石大娘点头:“好,这可好。” 玉莲儿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东拉西扯了几句便告辞了。 听石大娘在身后关门,她得意地笑了笑。 她在家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了婆家自然也不愿意干活。 可是石大娘出了名的吝啬刻薄,哪里舍得为她买个奴婢。所以,在进石家之前,她必要先怂恿石大娘买个奴婢,以后才能过得舒坦。 石大娘确实是被玉莲儿说的心动了,不过她没打算听玉莲儿的买个什么老妈子回来。石大娘把肉饼放在桌上,又进去厨房把晚饭端上来,叫石渊渟过来吃饭。 石渊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不吭。 石大娘一直有些怕石渊渟,不住拿眼睛偷瞄石渊渟。 看不出他的喜怒,她犹豫许久才怯怯出声:“儿啊,娘跟你商量个事。” 石渊渟抬眼望着她:“娘可是要说买奴仆的事?” 石大娘忙摆手:“你若觉得不妥就算了。” 石渊渟却说:“娘该享享福了,就依您的意思买个奴婢吧。” 石大娘笑了:“好好好。” 石渊渟拿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放在桌上:“娘不要心疼钱,买个老实本分的。” 石渊渟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银钱,今日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是真心疼她。 石大娘笑眯眯把簇新的银子收起来,心里也了开了花,暗想:“小子,我哪里只是想买个奴婢来干活,我是要买个女人来给你开荤。” 那日赶走强盗之后,玉家村的女人们对石渊渟便另眼相看,姑娘们赶着趟来门口晃悠。只有石渊渟像个木头一样,对她们视而不见。 石渊渟也二十有余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之前他总说没安定下来,不想成亲连累别人家女儿,如今看他这样子似乎是要在玉家村长住下去了。她这做娘的,自然是要开始张罗这事了。 一大早,石大娘就去玉家叫门,问玉莲儿有没有空陪她去选奴仆。 玉莲儿一听说石渊渟也要去,自然是求之不得。 吃过早饭收拾好后,石渊渟便在门外默默等着母亲锁门。 后院里玉染香正指挥工匠沿着之前的痕迹把旧墙又砌起来。 玉莲儿拿了个小包袱就出来了。 一路上玉莲儿只跟石大娘说话,并不招惹石渊渟。 石渊渟也一言不发,默默在前头走着。 石大娘和玉莲儿有一句没一句扯着闲话,玉莲儿有意把话题往玉娘子和玉染香身上带,石大娘又是那喜欢听闲话的自然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只是说到要紧处,玉莲儿又故意遮遮掩掩:“哎,其实这事也不是我爹和我哥哥的错。” 石大娘睁大了眼睛:“莫非她们娘儿两真的胆大到勾引村正和玉公子?” 玉莲儿叹息:“就凭她们两个那容貌,哪用特地做什么,只要笑笑,我那不曾见过世面的兄长和爹就连魂儿都没了。” 石大娘忿忿地说:“果然还是两个狐媚子。” “这么说她们似乎也不公。她们毕竟是弱女子,总要想办法活下去。” “她们如今为何会住到柴房,还修了一堵墙?” “哎,这宅子原本就是我家的,白白让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十几年。如今我爹想收回小院,我那妹子就不愿意,吵嚷起来了。最后我爹看她们可怜只能收留她们。我爹要真是有什么坏心,怎么会出钱在中间修个围墙。” “这就是玉娘子的不是了。虽然她们可怜,也不能占着别人家的房产。”石大娘点头,“不过如今这情形也实在是不尴不尬的,不伦不类的。” 玉莲儿一听,也暗自点头:是要想个法子,把她们赶得远远的才好。 进了城,石大娘知道石渊渟要去忙碌自己的事情,便说好在城门等他,各走各的了。 玉莲儿忍不住频频悄悄回头去看远去的石渊渟。 石大娘知道她对石渊渟有意思,暗暗得意,却假装没发现。 玉莲儿看不到石渊渟了,才问石大娘:“石大哥早出晚归可是找到了好营生?” 石大娘不曾堤防她忽然问这个,又不想把自家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只能含糊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到了市场上,石大娘尽挑些年轻的女子看。 玉莲儿也不好出声,暗自着急:石大娘要真买个年轻漂亮的回去,以后莫非她还要跟个奴婢争风吃醋? 幸好石大娘不是嫌弃这个不好看就是嫌弃那个粗鲁,要么又说价钱贵了,把个市场走了个遍,最后一个也没看中。 眼看到中午,石大娘拿出昨日吃剩的肉饼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要分给玉莲儿的意思。 玉莲儿不曾带干粮,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硬撑着。 幸好石大娘上午也走累了,两人便在城门阴凉处坐着,等石渊渟来。 远处几个地痞招摇过市。 玉莲儿忽然想起听人说昨日石渊渟救了被地痞调戏的玉染香,心里酸溜溜的。 都说男人喜欢柔弱的女人。什么被调戏,肯定是玉染香勾引石渊渟的招数。 见石渊渟远处而来,玉莲儿忙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群地痞们立刻被这娇弱的咳嗽声吸引得转头张望。 “大哥,这个女人看着还不错。”其中一个问地痞头子。 地痞头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玉莲儿,点头:“是还不错。” 玉莲儿假装害怕,躲到了石大娘身后。 谁知石大娘并没有猎户娘子的侠义心肠,不但不救玉莲儿,反把她往前推。 “不过去逗逗她吗?”那个地痞又问头。 地痞头子转回头幽幽叹了一口气:“自从昨日见了那小娘子后,我就对别的女人提不起兴趣了。”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 剩下几个地痞面面相觑,忙追了上去,留下一脸错愕的玉莲儿。 石大娘虚惊一场,开始数落玉莲儿:“我说玉小姐啊,你早不咳,晚不咳,偏偏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咳嗽。还好他们也没看上你,不然今日又少不得让渊渟动手。” 没让石渊渟怜惜成还无端端被石大娘和地痞嫌弃了一番,玉莲儿又气又羞。只是当着石渊渟的面不好发作,只能低头怯生生说:“我一时没忍住,让您受惊了。” 石渊渟听石大娘这么说,料她们也没吃亏,便没多问。 回去时,又饿又累羞愤难当的玉莲儿再没心思哄石大娘开心,一路低着头只管走路。 回到家中,见那墙已经修好,比原来还高出许多,玉宝器犹不知好赖站在凳子上踮脚往那边张望,玉莲儿的气不打一处来。 玉宝器手里拿着一块碎银:“香儿,好香儿。这银子你拿着,只求你过来跟我说说话。” 玉莲儿忍着气,过去柔声说:“我说妹妹啊,如今有了这个墙,你要跟我哥要钱就到墙这边来,这样趴在墙上多危险。”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隔壁都听见。 小作坊里,玉染香用几块石头和几块木板总算是搭了一个简陋的床,然后在上面垫上稻草和被褥。今夜她们终于不用睡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了。 此刻她正给被安顿在床上的玉娘子喂水,忽然听得玉莲儿在外面这说这些话,有些莫名其妙。 玉娘子精神今日越发不好了,玉染香没心思去管玉莲儿又抽什么风,权当没听见。 那边石渊渟回了卧房,正脱下外袍,听见这话也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 “她们两个美若天仙,哪用特地做什么,只要笑笑,我那不曾见过市面的兄长和爹就连魂儿都没了。” 玉莲儿早上说的话犹在耳边。 他脑海里也不受控制的浮现出玉染香眯眼瞪着他的妩媚模样,心便‘噗噗’乱跳了两下。 石渊渟莫名觉得烦躁起来,扯开衣领,把外袍扔到一旁。 第十一章 卖身为婢 (石渊渟找了个好营生,越发让那些姑娘们倾心了) 刚吃过晚饭收拾好,却听见门上有人敲门。 石渊渟心中正不痛快,便没有理睬。 石大娘听外面似有几个人,只能出去开了门。 赵猎户带着几个村里的碾玉匠进来了,问:“石大娘子,石大爷可在?” 石渊渟一听是赵猎户,只能又出来招呼:“猎户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赵猎户满脸堆笑:“今日我是被几个邻居缠得没法子才来求石大爷帮忙。” 石渊渟忙说:“您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 赵猎户朝身后递了个眼色。 一个碾玉匠上来作揖:“那夜多亏了石大爷英勇神武,我们才幸免于难。只是这强盗没抓到,我们怕他们埋伏在路上,加上之前迟生也遭不测,所以想请石大爷帮忙押运玉器。” 石渊渟回礼:“各位过誉了。在下只是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那一夜侥幸赶走了强盗。押运这等要事,还是要请镖局的人来做才好。” 其他几个一听都上来哀求:“石大爷的功夫,我们亲眼所见,您就别谦虚了。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们也不来求石大爷了。” 石渊渟却只说:“在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各位请回吧。” 有人嘀咕:“您不是玉家村的人,如今杀了强盗又不肯帮忙。说不定这帮强盗不敢找你报仇,就会特地拦路抢我们的货报仇。”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大,玉染香在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轻轻摇头叹息:这些人真是无赖至极。 不过石渊渟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所以她一点也不同情他。 这边,石渊渟一听,就抿着嘴不出声了。 那人知道自己过分了,也不敢再说话,缩着脖子退到后面。 院子里便又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赵猎户忙打着哈哈:“石大爷别跟他们一般计较,他们是急不择言,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石大娘哼了一声:“你们这是求人啊,还是逼人啊。” 赵猎户忙作揖:“求人,当然是求人。” 石大娘又说:“你们几个人特地来一趟,到底打算花多少银子请我儿子。” 一个碾玉匠忙说:“只要能平安到到目的地,我们就付给石老爷总价一成的押运费。” 石大娘哼了一声:“你们一趟的货能有多少银子?几十两顶天了。一成佣金也就几两银子,哪里值得我儿子冒险?!” 碾玉匠回答:“石大娘说笑了,我们运一趟货少说也值两三百两银子,多的时候千把两银子也有。” 这么说,去一趟就能赚至少二十两银子回来。要知道当朝七品官一年的俸禄折算下来也就七十几两。 石大娘一听眼睛就亮了,把石渊渟拉到一边:“我们如今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你总要攒点银子娶媳妇。” 石渊渟不出声。 石大娘又说:“你押镖四处行走,正好跟人打听蕙儿的下落。” 石渊渟心一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打算隐居乡野,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就算他不娶媳妇,总是要养老娘。若是不入仕,便只有这个营生最好找人了。 石大娘见他似有松动,忙回头对赵猎户说:“我便替他应下了。啥时候开始?去哪里?” 碾玉匠忙回答:“十日后,去潭州府。” 石渊渟见母亲已经应了,只能对他们说:“要我去也行。只是我须得有个帮手。” 碾玉匠忙说:“银子给您,你想请谁做帮手,怎么分配,都看您。” 石渊渟便对赵猎户一拱手:“那只能劳烦猎户大哥帮忙了。” 赵猎户一听喜不自禁:这可比打猎有赚头多了。过去他就动过这心思,怎奈自己功夫一般,不敢妄自尊大又没人帮忙。如今有身手过人的石渊渟牵头,他只要跟着便是。 “好好好。”赵猎户忙拱手,“全听石大爷的。” 说好了日子,赵猎户便跟碾玉匠们一起告别了。 出了门,他们犹在议论:“他答应就好了。只有他不怕村正的威胁,敢帮把玉我们押运出去。” “是,如今能找到最稳妥可靠的人就是他了。” 院子里,石渊渟埋怨石大娘:“娘,你怎么轻易就替我应下了。”石大娘见钱眼开,压根就不去想押镖多危险。 石大娘脸一红忙岔开了话题:“话说我今日在市场上没有看到一个如意的奴婢。稍微年轻点的姑娘要么就不好看,要么就看着不太机灵的样子。” 石渊渟皱眉:“为什么一定要年轻的姑娘?” 石大娘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越发窘,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 “你不会打算买回来给我做妾吧?”石渊渟哪里肯让她敷衍过去。 石大娘有些恼羞成怒:“是,我是打算买回来顺便让你开开荤。你之前只跟一个男人来往,又推掉了各家的求婚,到现在还孤身一人。如今这玉家村里的姑娘也天天上门,你还像个石头一样,完全看不见。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石渊渟哭笑不得:“娘,你想多了。我与他只是朋友,再说我现在哪有这心思。” 墙那边玉染香停下了磨玉的动作,一脸惊愕:天啊。她都听见了什么。原来石渊渟喜欢的是男人! 玉莲儿也在房中竖着耳朵偷听。原本听见石渊渟接了押镖的活,她心花怒放,想着以后可以荣华富贵,不用看娘家。只是又听见原来石大娘是在给石渊渟找女人,她不由得心里一凉:这死老太婆,果然没安好心。 夜里玉无量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在墙头上一声声低声叫着玉娘子的名字。 玉染香只当是没听见。 其实不仅仅是玉宝器,就连玉无量今日也趴在墙上看了无数回。 玉染香脑子里的弦不得不一直紧绷着。 这么下去不行,总有一天这两父子会翻墙过来用强的。她要赶紧想个办法。 搬走暂时是不可能的了,一来没钱,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二来玉娘子这身子也经不起折腾。 若是有人像保镖一样保护她们就好了。只是不管找哪个男人,对她们而言那男人本身就是个危险。 石渊渟现在是玉家村唯一一个不怕玉无量的人。如果他喜欢男人,那他还是玉家村唯一一个对她和玉娘子没有企图的男人。 恰好石大娘正要要买个年轻女子做丫鬟……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玉染香的脑海。她皱眉想:要不要试试这个法子? 石渊渟又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石大娘听见有人叫门,打开一看竟然是玉染香,惊得退了一步。 玉染香笑得人畜无害甜甜叫了一声“石大娘”。 石大娘拉长了脸:“我这里可没钱借给你。” “听说石大娘在买奴婢?”玉染香丝毫不介意石大娘的不客气,依旧满脸堆笑。 “是又怎样?” “石大娘觉得香儿如何?您只要给香儿二两银子,从今往后香儿就给你做牛做马了。” 石大娘眼睛一亮,立刻把玉染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丫头太小,压根就不知道外面的行情。按她这相貌和年纪,若是去外面买,至少得十两银子。要是等她再大些,没有几十两银子买不下来。而且她是自愿卖身,没有后患,比从人牙子手上买不知来历的女人要好得多。 石大娘总觉得不放心,又问:“你为何要卖身?” 玉染香叹了一口气:“唉,大娘,您也知道我家如今的境况。我娘这几日病了,要银子请郎中。我身无长物,只能卖了自己。若是卖给别人家,我又怕照顾不了我娘。想来想去还是卖给您最好。” 石大娘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这丫头走投无路,那身价还可以再压压,再多省点。 她偷偷掐着自己的大腿,绷着脸:“我买你干什么?身上没有二两肉,娇生惯养,什么活都不会干。” “我很勤快,这一阵子,我照顾我娘,也学会了干不少活。况且我要是有什么不会,您可以教我不是?” “你不值二两银子。” 玉染香硬生生挤出一滴眼泪,咬着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香儿知道石大娘是个大善人才来求您。您要是不救我,我们孤儿寡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石大娘被戳中了软肋,眼神比平日温柔了许多:哎呦,这种苦日子,她又何尝没受过。 玉染香拉着石大娘的袖子扭得像麻花:“您行行好,要不一两银子吧,我只要钱请个大夫为我娘抓几副药。” 石大娘叹了一口气:“我看你们娘儿两实在是可怜。” 玉染香忙跪下来磕头:“多谢石大娘。” 本来应该找个中人来写卖身契。只是石大娘心里有鬼,怕寻了别人来提醒玉染香让这桩买卖做不成,便说:“你且先回去,我要跟我儿商量一下。” 玉染香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思,带着一脸喜色去了。 石渊渟傍晚回来,见石大娘眉间似有喜色,便问:“今日有什么好事吗?” 石大娘殷勤地帮他脱了外袍:“我找到合适的丫头了。” 石渊渟一听,回头看了石大娘一眼:“这么快?是谁家的姑娘?” 石大娘笑嘻嘻回道:“隔壁的那个丫头,玉染香。” 石渊渟一愣,许久才说:“不会有诈吧?” 石大娘一边盛饭一边说:“不是,起初我也以为那丫头逗我玩。只是她哭着求我,说急需钱给她娘看病。她只要一两银子。” 石渊渟沉下脸:“不行。” 石大娘惊讶地坐下:“为啥。” 石渊渟垂眼整着袖子:“趁人之危不是君子之道。” 石大娘笑了笑:“你还是改不了这酸腐脾气。这哪叫趁人之危啊,这叫救人一命。你想想,我们要是不买她,她就要把自己卖给别人。她没法照顾玉娘子不说,万一遇见个刁钻心狠的主顾,还不把她那小身子活活折磨死?” “本朝律法,赎回卖身契的时候,不能超过卖身价的十倍。她长大了,花十两银子就能把自己赎回。娘岂不是鸡飞蛋打?” “她们两母女一个寡妇一个小姑娘家,身无长处,养活自己都难,去哪里攒下这十两银子。再说,她若是以后真要成家,我不也用了她几年还白赚了九两。”石大娘看了一眼石渊渟,又说,“娘知道你嘴里不说,心里其实是想帮她。我们跟她们非亲非故,也不能白给她银子。” 石渊渟皱眉想了想:白给银子肯定不行,有一回就有第二回。他倒不是心疼几个钱,就是不想被玉家母女就这么缠上了。照拂归照拂,弄到家里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想再多说,免得母亲又唠叨一大堆,只说:“再找别人吧。” 第十二章 打色狼 石渊渟早上出门前听见玉染香那边传来小狗的叫声,便停下步子侧耳听了听。 玉娘子似是好些了,只是说话的时候还有气无力的。玉娘子问玉染香:“哪里来的狗?” 玉染香回答:“它是村口那条黑狗几个月前生的。早上我出去溜达的时候,见母狗被人砍了几刀死了。想必是强盗来的那日怕它叫吵醒了我们,所以把它给杀了。这天寒地冻的,四条小狗已经被冻死了三只,只剩下这一只还活着,我就抱回来了。” 玉娘子叹息:“狗崽子是挺可怜的。它的娘一直看守玉家村,如今就这样死了……只是如今我们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粮食喂它?再说它这么小,还只能吃奶。” 玉染香哀求道:“娘,我们留下它好不好?它这么小就没了娘,外面那么冷,要是放着它不管,它肯定活不过今夜。我省一口就够它吃了。再说,过一阵子,它就能看家护院。” 玉娘子轻笑了一声:“香儿要是真喜欢就留下它作伴吧。可怜你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孤单。” 石渊渟脚步不自觉地便往后门挪动。打开门出去,他果然看见玉染香蹲在玉家后门外,怀里还抱着个半尺不到的小黑狗。 这条狗连只老鼠都捉不住,还看家护院…… 石渊渟微微拧了一下眉。 玉染香听见脚步,抬头看见是他,眼里的笑意顿时冷了。 虽然玉娘子根本看不见,石渊渟还是向门里的玉娘子方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才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弯腰放到玉染香手中:“我娘跟我说了你的事。这一两银子,我借个你应急,回头你补个借条给我,利息一年十个钱。你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给我,不用再去找我娘了。” 玉染香吃惊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石渊渟又对着里面作了个揖,算是跟玉娘子告退,便扬长而去。 玉染香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背影:这家伙八成是看出她的企图了。她哪里是缺这一两银子,不过是图他这个不要钱的保镖。 夜里玉娘子忽然身子发烫。玉染香心急如焚,只能披上衣服爬起来生火烧热水。 玉宝器起夜听着那边有动静,忙搬了凳子悄悄探出头去看。 一看不打紧,他半天身子都酥了。 玉染香乌发披肩,领口半开露出雪白的锁骨,小脸儿红扑扑的,微微皱着眉的模样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娇羞妩媚。 玉宝器差一点叫出声,忙捂着嘴蹲了下来。 玉染香浑然不知,只顾着烧了水泡成热的湿毛巾给玉娘子放在额头上降温。 折腾了半个时辰,玉娘子的烧才退下去。 玉染香这才拥着玉娘子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只手摸自己,玉染香一下就吓醒了,一把捉住了那只手。 “妹妹,妹妹,我想死你了。你就从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玉宝器满面红光,他那蒜头鼻红得发亮,在月光下看着格外猥琐。 他撅着嘴嘟嘟囔囔往前凑,嘴里恶臭满是大蒜味道熏得玉染香差一点吐出来。 玉染香咬着唇偏过头,攥住他的大拇指死命往他肩膀后头一弯。 玉宝器的脸立刻扭成一团,蹲在地上。 玉染香不给他时间痛呼求饶,便坐起来左右开弓,连扇了他四个耳光,然后奋力把他一推。 玉宝器一头磕在门槛上,半天都叫不出声,屁股撅得老高趴在地上喘气。 小黑也醒了,闷声不吭就一口咬住了玉宝器的大腿。 玉宝器疼得忙用手赶,却迎上了劈头盖脸的一顿棍子。 原来玉染香趁这功夫已经过去抽了一根柴过来,咬着唇用力抽打着玉宝器,让他没有一点喘息和还手的机会。 玉宝器被打得抬不起头,哪还有半点那心思,连滚带爬逃了出来。 玉染香拿着柴追了过来。 玉宝器跌跌撞撞往低矮的后墙跑然后无比利索地翻了过去,重重摔在外面。 小黑不甘心地冲着墙吠叫,只是声音太小。 墙被玉宝器带塌了一块。他自己也摔得眼前一阵发黑,怕被人听见,不敢叫,手脚并用刚要爬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月亮也躲进了云里,四周漆黑一片。 那浓雾中似乎站着个人,身影像铁塔一样,默默看着他。 玉宝器想问是谁,那人却一言不发就过来将他摁在地上,接着铁锤似地拳头雨点般落在了他脸上和头上。 玉宝器彻底吓傻了,起初还哼几声,后来就像条死狗一般,不声不响也不动弹了。 那人这才住了手。 月亮又从云中露出脸来,将乳白的光芒洒在那人脸上。 原来是石渊渟。 他伸手试了试玉宝器的鼻息,确认玉宝器只是晕过去了,便站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腕子从后门进了自家院子。 方才他起夜看见有人在翻玉染香家的后墙,原本不想管别人家奸夫淫妇的龌龊事。只是见玉宝器狼狈翻墙出来和追在他后面挥舞的棍子,他便知道是玉宝器一厢情愿。 玉莲儿果然在抹黑玉染香。 石渊渟心里的火不知怎么的一下就窜上来了,烧得眼睛发痛,唯有暴揍了玉宝器一顿才能熄灭。 果然,现在他心里立刻舒坦多了。 玉宝器躺了许久才被冻醒。他挣扎着起来,扶着墙回到前面去敲门。 玉李氏举着灯,骂骂咧咧从里面出来:“谁这么讨厌,大半夜来敲门。” 打开门一照,只见门边倚着一个人,满身是土,整个脸青中带紫紫里透绿肿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根本看不出本来的相貌。 “鬼啊。”玉李氏吓得叫了一声,差点把灯直接扔到地上。 “娘,娘,是我。”那人含糊地说着,从嘴里吐出和着血的两颗牙。 玉李氏认出是玉宝器的声音,一下哭了出来:“我的儿啊,你被谁打成这样?” 玉宝器忙挣扎着进来关上门。 玉无量和玉莲儿听见声音都出来了。 玉莲儿也被玉宝器这副骇人的模样吓得捂住了嘴。 玉无量皱眉问:“你不是睡了吗?什么时候又出去了,还被人打成这样。” 玉宝器支支吾吾许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梦游症又犯了,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掉到了沟里,挣扎了许久才爬上来了。”其实他也搞不清后来是谁打了他,更他不想承认自己翻墙去玉染香家被打出来的丑事。 玉李氏皱眉:“玉家村哪里有么深的沟?”再说,没见过人摔跤只摔脸,把脸反复磕碰成这样的。 玉莲儿和玉无量心中却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玉无量背后一阵发凉:幸好他有这贼心没这贼胆,不然腿脚没有玉宝器利索,皮肉也没有玉宝器厚实,这会儿大概已经被玉染香打得一命呜呼了。 玉莲儿十分懊恼玉宝器的鲁莽和无用。他要是真把那玉染香给办了倒也罢了,偏偏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幸好是晚上,石渊渟没看见。不然自己编排玉染香和玉娘子的那些谎话,不就一下被拆穿了? 等玉莲儿扶着嘀嘀咕咕的玉李氏进去睡了,玉宝器对玉无量咬牙切齿地说:“爹,您可一定要替我报仇啊。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亏。要不能把那小贱人弄到手,我以后在玉家村哪里还抬得起头?” 玉无量拍了拍玉宝器的肩旁:“儿啊,你就是太沉住气。所谓来日方长,她们两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彻底,让她们没法反抗。” 玉染香出来打水,把他们的话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汗毛一竖。 今日玉宝器不曾防备,她才侥幸将他赶走。若是那一天这两父子同时上门,她怕是不会再有那种运气。 如何是好? 玉染香望着井水发愁。 月亮在水面上投下幽幽的白光。 那日她就是掉入这口井中,被捞起来后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这个井莫非就是个穿越的通道。 这些日子,她真是受够了。如果实在是待不下去,她带着玉娘子跳到这个井里,是不是就能回去呢? 水面忽然泛起涟漪,月光荡漾开。 玉染香摸了摸自己湿湿的脸意识到她竟然哭了。 只是那月光荡漾开之后,水里有什么东西若影若现。 玉染香蹲下来仔细看那些白莹莹透着绿色的小小黑影。 这些东西之前一直掩埋在沙子下。只是连着好多天都没下雨,井水干枯了好多,它们才露出来。 玉染香忽然明白这是什么了。 玉迟生其实一点也不呆。他预料到自己若是不回来,玉无量肯定要来抢东西,所以走之前把他的玉器都藏在了井中了。 玉染香又喜又悲:喜的是玉迟生为她留了一条后路;悲的是东西还在,人却没了。 她暂时不用考虑穿回去这条路了。等玉娘子一好,她就带着玉娘子离开玉家村,用这些东西换钱在别处安家。 只是现在她绝不能让人发现它们。 玉染香忽然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猛地一转头,却只看见缺了一个角的围墙和空旷的无边的黑夜。 早上起了厚厚的雾,柿子树的黑色树杈像是泡在米汤水里一样。 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石大娘看了一眼浓雾,打了个寒战,低声对石渊渟说:“昨晚上真是闹鬼了。隔壁那个宝器三更半夜的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清扫院子的石渊渟淡淡回答:“娘只要少管闲事少说闲话,便不用怕什么鬼怪。” 石大娘皱眉摇头:“这玉家村庙小妖风大,怪事真多。” 石渊渟忽然问:“娘还想买玉染香吗?” 石大娘犹豫了一下,才老老实实回答:“想。娘看来看去,就她最值这个价了。而且娘这几日也观察了一下,那丫头虽然牙尖嘴利,古怪精灵,对玉娘子倒是极孝顺的,干活也还麻利……” 石渊渟淡淡地止住了石大娘的唠叨:“那就把她买下来吧。” “啊?”石大娘愣了一下,“儿啊,你不是说……” 石渊渟垂下眼:“嗯,我改变主意了。反正我同不同意,你都会买个年轻的女子回来,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昨夜玉无量家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他怕玉无量恼羞成怒再干点什么,便又出来在墙外多站了一会儿,便看到玉染香在井边哭。 他害怕玉染香跳井,一直等到她进去才敢回家。只是他下半夜就罕见地失眠了。想来想去,他这样担心不如索性让娘和玉染香都如愿吧。 石大娘咧嘴笑了:“那我找她说去,就怕她改了主意。” 石渊渟想了想:“还是我去说吧。我那日已经给了她一两银子了,如今只要拿个卖身契去给她画个押就好。” 第十三章 我决定买下你 玉染香见今日玉娘子好些了,便到河边装作洗衣服,其实想跟玉迟生一样找些被人遗漏的玉料。 她低头弯腰寻了好一会儿,忽然看见一块只有巴掌大小的玉料,忙捡起来拿在手立翻看。只是料子皮厚,看不出好坏。她把石头在大石头上敲了敲。那声音清脆悦耳,是块好料,就是个头太小。 玉染香高兴极了。 这看玉料的眼光也是要有天赋再多加训练。 有些料子皮薄,表面看着不错,切开里面全是裂痕和瑕疵。 有些表面灰不拉几,跟块普通石头一样,里面却莹白如雪,温润细腻。 玉家村的位置简直是老天赏饭给碾玉匠吃,就在一个满是玉料的山边,河里的石头也十有二三是玉料。 但是若没有眼光,也发现不了这块料子。 玉染香正看得出神,头顶的阳光被人挡住。她抬头眯眼一看是石渊渟,立刻站起来退了一步,攥紧了手里的玉料。 石渊渟满脸的胡子在阳光下越发显得乱蓬蓬,像山里跑出来的野人一般。 石渊渟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石头,面无表情地问:“玉小姐,还打算卖身吗?” 玉染香皱眉:他不是看穿她的小心思了吗?现在跑来问她是几个意思? 石渊渟拿出一张纸:“这是卖身契。你若还打算卖身,那一两银子就是卖身钱,你把卖身契画个押给我,就成了。” 玉染香接过那纸,看了看。 买家写的是石渊渟。若是他做主似乎还比石大娘还好些。 上面的字隽秀有力,倒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她暗暗吃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石渊渟。 石渊渟又拿出一张纸:“你要是改了主意不想卖身,就把这张借据画押给我。” 玉染香又接了借据过去。 大家都以为她不识字,大概石渊渟也这么想,怕她弄错了,才这么婆婆妈妈。 石渊渟要走,一直沉默的玉染香却出声了:“等等。除了卖身钱,我还要加个条件。” 石渊渟微微回头:“什么条件?” 玉染香回答:“我要带我娘一起住过来。她的吃穿用度不用你们管,但是你们也不能使唤她。” 石渊渟点头:“可以。还有什么?” 玉染香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痛快,倒有些犹豫了。 石渊渟回身把那卖身契又拿了过去:“若是没有别的了,我把这一条加上去,重新写过再给你。” 他不再逗留,大步流星而去,心想:昨夜她果然被吓坏了,戒备心这么重,手里还时刻攥着石头,防止被人袭击。 石渊渟回去重写了卖身契,请赵猎户作了中人,正要拿给玉染香。 石大娘追着出来问:“她应了?” “嗯。”石渊渟回答,“她要带玉娘子一起过来。” 石大娘一愣:“你答应了?” 石渊渟垂眼:“是。” 石大娘一拍手,大声说:“我的儿诶!你是不是被那小狐媚子迷了心窍了?这种明摆着吃亏的事情,你也答应了?” 石渊渟知道这个事情不说明白,以后玉染香她们住进来也是鸡飞狗跳的,索性回身压低声音说:“我在这卖身契上写清楚了,玉娘子吃穿用度一律不得花我家的银子。若要论她占了我家的便宜,也就是玉娘子住了半间房。如今我们家有一间房常年空着,玉染香以后一个人住也是住,跟玉娘子两个人住也是住。其实没什么区别。” 石大娘愣了愣:“她自己开灶做饭?” 石渊渟点头:“是。卖身契上写着呢。再说了,娘不是嫌弃玉染香不会干活吗?玉娘子过来,还能教她,省了娘费口舌。要是玉染香真干不完,玉娘子不会放着不管,那肯定会搭把手。” 石大娘眉间隐约透出喜色:还真是,就可不就是白得了一个老妈子。玉娘子温柔漂亮,干活却是一把好手,把玉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要是玉娘子过来,她都不用费神教玉染香,就可以啥也不用干,享清福了。 石大娘松了手:“你既然想得这么明白,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石渊渟这才又转身出去敲玉家的后门。 今日玉娘子好多了,可以半歪着看玉染香摆弄玉料。听外面石渊渟在敲门,她有些惊讶:“最近石大爷来得有点勤。” 玉染香笑了笑,起身去开了门。 石渊渟进来后,照例目不斜视朝玉娘子那边行礼,拿出一张纸递给玉染香:“这是改了以后的卖身契。我念给你听听。” 玉染香点头:“劳烦石大爷。” 石渊渟便一五一十把卖身契念了一遍。 玉染香接过瞟了一眼,确认与他念的分毫不差,便要取印泥盖手印。 石渊渟拦住了她:“你不找人再帮你仔细看看就随便盖手印?” 玉染香说:“有猎户大叔做中人,不怕的。” 这也是石渊渟找猎户而不找别人来作保的原因。 在玉家村,玉染香大概只信得过猎户家了。 玉染香把改了手印的纸还给石渊渟,便垂着眼擦着手上的印泥。 石渊渟把卖身契收好,一指石家跟玉家之间的围墙:“我会叫人来在这段墙上开个门,方便你们过来这边。” 玉染香没想到他这么周到仔细,抬头想从他神色中探究他是否藏着别的龌龊心思。 石渊渟却不理她,又朝玉娘子那边行了个礼,自顾自去了。 玉染香哭笑不得:石渊渟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说他是个粗鲁汉子吧,他又礼数周到。若说他是个读书人吧,看身材看长相看打扮都不像斯文人。 她忽然注意到玉娘子在石渊渟进来之后就一句话都没说。 玉娘子被卖是身不由己,后来好不容易遇见玉迟生才脱离苦海。如今玉染香却要自己把自己卖了,怕玉娘子伤心所以没跟她商量卖身这事。 此刻玉娘子猛地听到这件事,定是五雷轰顶,伤心欲绝。 玉染香忙进去,却见玉娘子靠在墙上,面色平静望着外面,不知道在想啥。 “娘。”玉染香靠了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还好,她的手也不凉,看来没生气。 玉娘子惊醒,转回眼问玉染香:“石大爷走了?” “是。娘,你听我说。这事是这样的……”玉染香脑子转得飞快,却发现自己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话来解释这件事。 玉娘子望向她的眼睛:“香儿不必解释,娘知道你的心思。这是如今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真是难为你了。” 玉染香鼻尖一酸,拖长音叫了一声:“娘……” 玉娘子将她揽到怀里,轻轻叹息:“我可怜的香儿啊。” 玉染香静了一会,又说:“娘,我跟您商量个事。” “嗯?” “我会做玉器卖钱这个事,您可千万替我保密。谁也不能说。”石大娘知道了,肯定会想办法把她做的玉器都抢过去。玉无量也会动歪心思。 “知道了,放心吧。” 玉染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卖身契,想:诶?按照石大娘的打算,是不是从今日起,她就成了石渊渟的童养媳了。 玉染香把那几块只有指头大小的玉料全用细细的砂打磨成珠子,钻了孔,然后拿在手里思索。这珠子挺大一颗,若是穿成手链又太普通买不起价。 不过这么大的玉珠子用来做扣子倒是挺好。 她想起母亲给她做袄子留下的棉布,拿过来比了比。 这个淡绿色的棉布若是做成挎包,面上绣花,再缝上白玉扣子,下面钉上些穗儿,美观实用,比光卖玉器要好。只是她的女工惨不忍睹,作出来怕也是会被其他人嫌弃。 玉染香想了想,起身拿笔取画花了个图样,问在一旁做女红的玉娘子:“娘,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玉娘子抬眼一看,立刻笑了:“这个挺新鲜的,你从哪里见到的。” 玉染香嘻嘻一笑:“就是自己瞎琢磨的。娘能帮我做一个吗?” 玉娘子接过来:“这有什么难?” 玉染香把自己的主意一说。玉娘子听了很高兴,连声说好。她这些日子看着玉染香忙碌却帮不上忙,心里十分内疚,如今能出力自然是高兴。 玉染香也很兴奋,若是这事能成,以后她就可以专门搜集别人不要的边角玉料加工成扣子。 外面忽然传来石渊渟的声音:“玉娘子在吗?” 玉娘子忙回答:“在。石大爷有什么事?” “我请了工匠过来,今日就把围墙拆了,安个门。您别出来。” “知道了。” 玉染香歪头想了想:这家伙不知道她也在却依旧对玉娘子毕恭毕敬的,看来他是真的很注意礼节,而不是人前装模作样。 这边工匠便开始‘哗啦啦’拆墙,弄得尘土飞杨。 玉无量他们听见声音都跑过来看。 他们完全不知道玉染香卖身的事情,个个一脸懵懂。 玉无量对石渊渟十分惧怕,怎奈被玉李氏推着上前,只能哆哆嗦嗦拱手问:“石大爷这是……” 石渊渟淡然回礼:“加个门,方便玉娘子母女以后进出。” 玉莲儿一听,心里一惊,面上却保持着温柔的微笑:“石大爷说得莲儿有些糊涂了,为啥要方便她们母女进出您家?” 石渊渟心里嫌弃她,不想理她,也不回话。 石大娘正好送茶来。 玉莲儿忙跟石大娘打招呼:“婶子,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城里选奴婢。” 石大娘一边给石渊渟倒茶,一边回答:“啊,对了,我正要跟你说呢,我家买了玉染香,不用再去县城看人了。” 玉莲儿心里一凉,攥紧了手帕:千防万防,没防住这小贱人用这一招。她怕是已经把石渊渟勾到了手。 玉李氏一拍手:“这下可好。石大爷你可要好好管住这两狐媚子,再别让他们出来祸害人。” 石渊渟脸色一冷,盯着玉李氏:“玉夫人,如今玉染香既然成了我们家的人,还请夫人以后对她们母女说话客气些。” 玉李氏吓得脸色发白往后一缩,喏喏不敢接话。 玉无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如今彻底不能打玉娘子的主意了。 玉宝器也着急,对着木屋叫了一声:“香儿年轻,不要被人骗了。到时候受不了这尖酸老太婆和粗鲁汉子,还是只能回头找我。” 石大娘咂嘴,一脸鄙夷问玉宝器:“玉公子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跌到沟里能跌成这样,我看是被女人挠的吧。” 玉宝器脸一红,摸摸脸颊上犹隐隐作痛的伤口,不敢再造次了。 小黑忽然窜出来,边跑边冲玉宝器吠叫。只是它腿短身圆,跑得又快,撞到石渊渟的脚上便头朝下像个球一样滚了一圈。石渊渟弯腰捏着它的脖子把它拎起来在脚边放好。 石大娘摇头:“啧啧,女人不喜欢你也就罢了,连狗都嫌弃你,你说你活着多没劲。” 玉宝器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头跑了。 “你个泼妇,你给我等着。”玉李氏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石大娘骂了一句,忙转身去追玉宝器了,“儿啊,不要听这疯婆子瞎说。” 玉染香躲在里面听得分明,捂嘴笑得前俯后仰:真真太好了。果然跟她预料得一样,石渊渟这种男人,跟走到哪里都要尿一泡做标记的公狗一样,虽然不见得多稀罕她,但肯定不会让外人占便宜。 第十四章 有奸情 不到两日,石渊渟把墙和门修好了,还把石家和玉家后墙给加高了一段,让玉家就算是搭梯子也看不着这边了。 玉无量眼睁睁看着这半片宅子被石家占了去,却毫无办法,急得满嘴都是燎泡。 玉娘子已经把那包做好了,在上面绣了一株兰草,用丝线打了穗儿结在下面。玉染香把她的白玉扣一钉上去,就成了。 这包小巧秀气,加上那颗晶莹圆润的白玉扣子,格外精致典雅。 玉染香喜欢得不得了,挎着那包在木屋里学模特走猫步,又学胖仕女扭来扭去地走。 玉娘子被她逗得捂嘴直笑。 石大娘忽然在外面喊了一声:“香儿。” 玉染香忙打开门出去,满脸堆笑打招呼:“石大娘,您来了。” 石大娘沉着脸:“你个懒骨头,这两日看我忙成这样也不知道来帮忙只知道在这里玩耍。” 玉染香忍着气,陪笑:“您看,我这不是还没搬过来吗。再说,您也没叫我。” 石大娘尖声说:“闭嘴,以后不许跟我顶嘴,不然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以后我问你,你才能回话。我不说话,你不许出声。还有,你这称呼也得改改了,没大没小的。从今日起,你要叫我太夫人,叫石大爷做老爷。” 玉染香乖巧地行了个礼:“知道了。” 石大娘又说:“你们两今日起就搬进我家柴房吧。” 玉染香一听,瞥了一眼西厢房:就算不住西厢房,不是还有倒座房吗。别人家的下人不都是住在倒座房吗?她们又不是猫狗畜生,怎么能睡柴房? 石大娘冷笑:“我知道你心里的小算盘,只要进了我家,石大爷住正屋,你住西厢房,夜里悄悄摸上他的床生米煮成熟饭,你就草鸡变凤凰成了石家的夫人。” 玉染香低头,不出声。 石大娘又说:“今日我就把话撂这儿。我儿子可是紫袍玉带走金阶的命,就算娶不到大家闺秀,那也要清白人家的闺女才配得上他。你就算是勾得他上床,也是个妾!趁早把那点花花肠子给我断了。”她既想用玉染香的美貌打动石渊渟,又怕玉染香知道她的心思爬到她头上来,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来挫挫玉染香的锐气。 玉染香硬生生把喉头的一口血咽下去,抬头笑:“瞧您说的,石大爷是何等人物,香儿那敢动这心思?香儿有自知之明,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石大娘点头:“你知道就好。我若不叫,你就在后院,不要到前面来。” 玉染香又行了个礼,知道了。 石大娘摆了摆手:“快去把东西安置好,劈柴烧水做晚饭了。” 玉染香气得眼睛发痛,转身在心里暗骂:果然是自己儿子看着千般好,这老太太是瞎吗,看不到石渊渟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吗。别说是我没想嫁人,就算是想嫁人眼瞎又吃了猪油蒙了心也不会嫁给石渊渟这土匪一样的男人! 玉娘子对住在柴房这件事没有露出丝毫不悦,还说柴房至少不漏风,比那小木屋好多了。 玉染香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把石大娘和石渊渟骂了无数遍:等她攒够买店铺和请伙计的银子,她就立刻为自己赎身,搬出这个鬼地方! 玉娘子今日好多了,见玉染香笨手笨脚,便让玉染香烧火,她来做饭。 石大娘怕玉娘子偷吃,从头到尾到里在门边死死盯着玉娘子。 玉娘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烙好了面饼,煮好粥,还做了个小菜。 石大娘这才对玉染香说:“端到前面去吧。” 玉染香摆好桌子和碗筷,石大娘又催着她去书房叫石渊渟。 “明明是个庄稼人,偏要学人家读书人搞个什么书房,还假模假式整日坐在里面。”玉染香暗自嘀咕。 到了书房门口,她定了定在脸上堆满温柔甜美的微笑,才推门进去,笑容一下僵在她脸上。 这个屋子里从地板到屋顶堆满了书,架子上,桌子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书。 玉染香茫然地走了进去:若是为了装模作样,这样也太夸张了。 换了了家常服的石渊渟正靠在窗边看书,见玉染香进来,便放下书微微挑眉。 玉染香忙低头小声说:“老爷,吃饭了。” 石渊渟只微微点了点头。 玉染香又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书,才转身出来。 石大娘恰好在锁厨房的门。石大娘这是怕自己和石渊渟吃饭的时候,玉娘子和玉染香悄悄在厨房用她家的米面做饭吃。 其实玉娘子做好这边的饭就过去那边做饭了,哪里会占这点便宜? 这老太太真是太刻薄,太让人讨厌了! 玉染香气得头上冒烟,正要过去那边,石大娘却在身后一连声地叫:“去哪儿?你真是没点眼力见,不知道要伺候大爷和我吃饭啊?” “忍着忍着,不生气不生气。”玉染香在心里默念着,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又回身进了大堂。 石渊渟低着头走进来,像是没看见立在桌边的玉染香,自顾自坐下了。 玉染香忙盛了饭摆在他面前。 石渊渟慢悠悠开始吃饭。 玉染香干了一下午活,饿得眼发晕,如今看他们吃着,更是难受。 她只能强迫自己转开头看着外面。 石大娘指了指边上的一个碗:“哎,算了算了,你去后面吃饭吧。那里有一碗昨天剩的杂菜粥,够你填饱肚子了。” 玉染香心里又忍不住开骂:她不是人吗?厨房白面大米那么多,怎么就给她一碗半馊的杂菜粥? 虽然气得发疯,她却半点不肯显露在脸上,微笑一行礼:“谢太夫人。” 她端了碗出去,立刻倒在旁边的沟里。小黑跑过来闻了闻,打了个喷嚏,跑开了。 玉染香气得笑了:连狗都不吃的东西,那老太太竟然好意思给她吃。还一天就给这一顿,真是黑心到家了! 里面石大娘不知道玉染香还没走,跟石渊渟说:“儿啊,这两母女虽然品行不端,可是相貌却都是出挑的。如今到了我们家,就成了我们砧板上的肉了。小的虽然年轻,老的也还别有风韵。要是她们不从,你就用强得。小的肯定是跑不掉的了。只要攥着小的,老的也会乖乖听话。你这个年纪正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两个女人也不多。” 玉染香听得汗毛一竖:没想到这老巫婆竟然还打起了玉娘子的主意。 平心而论,在男人看来,她如今这干瘪瘦弱的身材确实不如玉娘子有女人风韵。石渊渟要是既喜欢女人又喜欢男人,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越想石渊渟这些日子的反常表现,越觉得他也是存着这个心思。 玉染香心里懊悔无比,又惊又怕,忙走近了几步,竖起耳朵听。 石渊渟果然没拒绝,只淡淡回了一句:“此事从长计议。” 玉染香转头拔腿就跑,进了小作坊便团团转着收拾她这两天弄出来的玉料。她慌乱无比,好几次都差点踩到小黑,索性弯腰把把它抱到小桌子。 玉娘子端了粥进来,见玉染香像个陀螺一样乱转,抿嘴笑:“怎么了。这一天还不够累的吗?” “这里待不下去了。这黑心的母子两就没存什么好心。”她实在不好意思把石大娘的那些话重复一遍。 玉娘子拉着她坐下:“放心吧。我看石大爷不是那样的人。” “娘,他……”玉染香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了,急得语无伦次。 他哪个地方都看着像那样的人好吧!眉眼冷淡表情凶狠,一脸大胡子还牛高马大!! “吃饭吧。”玉娘子把筷子塞到她手中,“娘给你煮了鸡蛋。” 玉娘子的淡定,让玉染香瞬间泄了气。 她咬了一口鸡蛋,想了想: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说卖身奴要是逃走被抓回来要被打断手脚,那才是真的悲惨。再说,他要敢动歪心思,她大不了舍去这条命保护玉娘子。 石渊渟一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连早饭都没在家吃。 石大娘见石渊渟不在,竟然又翻出一碗菜粥叫玉染香热了给她吃。 玉染香哭笑不得,也不管石大娘吃不吃得下,只管热了之后端上来。 石大娘拿了个碗,匀了小半碗给玉染香:“来,赶紧吃,吃完了陪我去城里买点东西回来。” 玉染香在小作坊这边吃过早饭才过来,闻着那菜粥的味道就想吐,嘴里应了身子却不动。 石大娘见她不吃,问:“怎么,嫌少?” 玉染香摆手:“不是的,我不饿,昨晚上太夫人赏我的那一大碗菜粥太多了。我吃撑了,到现在还饱着呢。” “胃口小更好。”石大娘忙把玉染香面前的碗拿过来,倒回自己碗里,“小姑娘家就会浪费东西。你不吃,我吃。” 玉染香心里暗笑:这老太太要是知道她吃的氏玉娘子给她弄的蛋羹,不知道会不会活活气死。 石大娘把碗扔给玉娘子去洗涮,自己便带着玉染香出了门。 玉家村全知道了石家买了玉染香,同情玉染香之余,也有些愤愤。毕竟石家是外来的,才搬来数月就把世代都住在这里的女子买做奴婢。怎么想都让玉村人脸上无光。 石大娘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越发昂头挺胸,趾高气扬。 她到县城里,买了些棉布和棉花,让玉染香背着,然后便要往回走。 玉染香怀里揣着做好的布包,正低头琢磨要找个什么借口抽身去找家成衣店问问,忽然被石大娘拉进了路边的店铺中。 石大娘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往外看。 玉染香皱眉问:“太夫人这是闪到腰了吗?” 石大娘捂住她的嘴,指了指那边。 石渊渟跟人从不远处茶楼里出来。 那人披着一件黑大氅,金冠玉带,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看清楚那人的长相,玉染香暗暗赞叹了一声:这才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眼若桃花,腮若凝脂。身材挺拔,不胖不瘦,只比石渊渟矮了半寸。 石渊渟拱手道别,却被那人伸手死死抱住。那人说话的声音也随风隐约飘来:“这么久都没消息,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石渊渟没推开他,只僵了僵,便伸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玉染香和石大娘惊讶得一起张大了嘴。 石大娘的脸色绿了红,红了白,嘴里喃喃地说:“都追到这里来了,真是阴魂不散。是我大意了。” 玉染香快笑死了。 娘嘞,原来是老相好,怎么好好的逛个集市就成了捉奸现场了!! 之前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石渊渟果然只喜欢男人。至少她从没见过他这么温柔对女人。 玉娘子怕是也看出石渊渟的本质才压根不担心。 她出十块肉饼赌石渊渟是个‘攻’。 在脑子里描绘出了各种暧昧画面后,她咂了咂嘴:这两人在一起其实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只是为啥她心中有些隐隐的遗憾呢…… 第十五章 生生饿坏了 估摸着石渊渟已经出了城,石大娘才领着玉染香往回走。她像个霜打的茄子,完全没了早上的神气。 玉染香不敢再动开小差的心思,乖乖低头跟着她。 石大娘蔫了一会儿,忽然开始骂玉染香:“你这没用的东西,每日像个木头一样,也不知道讨老爷欢心,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玉染香哭笑不得:昨日这老太太可还叫她不要动歪心思,这会儿又骂她太正经。只是她也知道老太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要是她顶嘴,把老太太逼急了搞不好会动手。 之前她是自由身,怎么气老太太都不怕。如今她虎落平阳,不得不让着老太太些。 见玉染香不搭话,石大娘却越生气,闷头想了一会又说:“你们娘两今晚上搬到西厢房去。” 玉染香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反正不用睡柴房就好,便乖巧得回了一句:“知道了,太夫人。” 玉染香回去利索地把东西搬到了西厢房。 石渊渟望着她像个小蜜蜂一般忙碌,挑眉无声问石大娘。 石大娘笑了笑:“玉娘子身体不好,我怕她在柴房睡病了。西厢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她们睡。” 石渊渟听她这么说,撇开这件事忙自己的去了。 等玉娘子她们收拾好厨房,石大娘便拿着白天买的棉布棉花进了西厢房。 玉染香正在床上打滚撒欢儿,见石大娘进来忙起来规规矩矩坐着。 石大娘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床上:“给你家老爷做身棉袍。” 玉染香哪会这个?这明摆着就是想使唤玉娘子。 玉染香正要说话,却收到玉娘子抛来的眼神,只能硬生生把话又咽了回去。 石大娘靠近,用只有玉染香听见的声音说:“老爷要睡了,你去正房侍候他睡觉。” 原来老太太让她搬到西厢房来,动的是这个心思。 玉染香眨了眨眼,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太夫人,老爷今日才‘操劳’过。我就算是仙女下凡,他对我也提不起兴趣。不如改日,等他有精神了再说。” 石大娘想了想:也是,这一次要是不成,下一次石渊渟觉得不新鲜,就更不可能成了。 “好,那就明天。你可别敷衍我,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石大娘狠狠瞪了玉染香一眼就出去了。 哎,可怜的老太太,不知道这事不是有精神没精神的问题。就算再有精神,他若是喜欢男人,对她也没感觉。 老太太要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岂不是被活活气死。 玉染香捂着嘴,笑倒在床上。 玉娘子过来问她:“到底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玉染香一笑:“没事。我今儿看到集市上有个给猪配种的。结果那种猪只对公猪有意思,主人白忙活了半天。” 玉娘子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果然是见世面太少了,这也能让你笑成这样。公猪不发情,多半是那些母猪不够好看呗。” 玉染香立刻笑不出来了:虽然骂了石渊渟几句,却没想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第二天,没等到玉染香拿出她的本事,石渊渟就出去押镖了。 因为碾玉匠们提前完工,所以要求石渊渟提前出发。 石渊渟也没推辞,毕竟越往后天越冷,路上越不利索。早些出发还好。 石大娘心里苦,强颜欢笑把石渊渟送走,关上门又开始絮絮叨叨埋怨玉染香。 玉染香就当没听见,每日干完活就关起门来做自己的手艺活。 佛像一般的玉娘子更是淡定。 石大娘骂了一会儿,没意思了,便自己进去生闷气了。 她自己做了自己吃,也不叫玉染香。 玉染香知道她这是故意在饿她,正巴不得石大娘不使唤她,让她好好干自己活。 为了确保让石娘子相信她没吃东西,每日吃饱后,她还故意在房间‘嘤嘤嘤’地哭:“娘,我饿。我饿得连房门都没力气走出去了,哪有力气干活啊。” 玉娘子哭笑不得,常常是嗔怪地看一眼玉染香便算了,绝不肯迁就她一起演戏。 玉染香这么窝了几日,觉得到了溜到集市上去卖掉手里的东西的好时机了。这天她天不亮就起来,叮嘱玉娘子别穿帮,天黑记得来后门开门放她进来,便借着夜色溜了出去。 到了城门外,玉染香等了好一会,冻得手脚发麻,城门才开。 玉染香找到一家看着专卖高档货的成衣店,把那包拿出来。 店主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玉染香忙把包挎在身上走了几步给店主看:“你看,这个包扣上容易,打开也容易,还不掉东西出来。你要是喜欢,我还能做更多样子的。你要觉得颜色什么的不合意,我可以按照您的意思再做。” 那店家连连点头:“有意思。男子用的褡裢挺多,女人这样挎着背的包却没见过。你多少钱肯卖?” 玉染香怕要价太高了生意做不成,卖便宜了又不舍得,犹豫了一下,才怯怯伸出两个手指:“二两银子一个。” 那店家笑了:“成,我要了。你可以买些好布料和丝线,做些更好的。有多少我要多少。” 玉染香一听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二两银子啊!可以买两个她了!!她和玉娘子前前后后才花了不过三五天。这个生意可以做! 玉染香把银子揣在怀里,好像踹了一个暖炉一般,浑身发热。她怕撞见熟人,所以不敢逗留,只买了一小块缎子一些丝线再加上些零头碎脑的东西便往家走。 回到玉家村的时候,才刚过晌午,她不敢直接回去,只能猫在树林子里等到天黑。 到了约定时间,玉娘子果然来给她开了门。 玉染香笑嘻嘻拉着玉娘子进了小作坊,关紧门,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烧鸡:“娘,看我买了啥,今日我们开开荤。” 别说小黑,就连她看到烧鸡眼睛都是绿的。算算她穿越来这里快五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吃正儿八经的肉。要不是一路上强忍着,她早把这只烧鸡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玉娘子有些担心:“这么大吃大喝的,几天就把银子花完了,如何是好?” “行,放心,我能赚得到。”玉染香撕下半只鸡给玉娘子,然后把脖子扔给小黑。 小黑的口水早濡湿了地板,接住鸡脖子啃得格外香甜。 玉染香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左右开弓,狼吞虎咽。 玉娘子哭笑不得:“你慢点,小心噎着。一下吃这么腻,身体会受不了的。” 玉染香含糊地说:“不怕。大不了等下围着院子跑几圈。” 玉娘子起初还小口小口吃,后来慢慢停了,就这么呆呆望着她。 玉染香意识到自己吃香太难看吓到玉娘子了,忙放慢了速度,撕下一块鸡肉,送到玉娘子嘴边:“娘,你也吃。放心,我如今摸到了门路,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玉娘子红了眼眶,点头:“好。” 玉无量家也在围着炭炉吃晚饭。 今晚上,玉李氏做了炒白菜和白米饭,还有一小碟子咸肉。在她看来,已经跟过节一样丰盛。 只是好像有谁故意要跟她做对一般,一阵烧鸡的香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似有若无,像只小手勾着人的鼻子,让桌上的菜肴瞬间就没了味道“谁家吃烧鸡。好香。”玉宝器抽着鼻子,吞了吞口水。 “还能有谁,肯定是隔壁石家。”玉无量酸不溜秋地说,“他如今当了镖头,押运村里的玉器,走一趟就有几十两银子进账。可是个肥差。”石渊渟来了之后就坏了村里的规矩,他堂堂村正却不敢说半个字,真是憋屈死了。 只要想到石渊渟日进斗金,左拥右抱,他就愤恨和嫉妒得想吐血。 玉莲儿扒拉着碗里的饭:“光生气有什么用?得想点办法才行。” 玉莲儿一直是家里脑子最灵光的那一个。 听见她这么说,玉无量忙问:“什么办法?” “把石渊渟变成自己人,不就行了?”玉莲儿淡淡地说。 玉无量恍然大悟:对啊,只要石渊渟成了他女婿,莫非还敢妨碍他找小妾?石渊渟赚了钱还能不孝敬他? 玉李氏只想要钱,别的没多想,追问玉莲儿:“怎么把他变成自己人?” “你们要配合我。这事才能办得成。”玉莲儿微微一笑,“我定叫他成煮熟的鸭子,飞不出去。” 玉宝器摇头:“妹妹,不是我埋汰你,这事太难了。我要是男人,有了玉染香和玉娘子,管你用什么阴损法子,我也不上当。” 玉莲儿冷笑:“我自然知道你们男人都一样,只喜欢那狐媚子。不过呢,石渊渟跟你们不同,他是个正人君子。我若想办法让他犯错,他自然会负责。到时候,石大娘那见钱眼开的性子,莫非还放着我这有丰厚嫁妆的良家女子不要,非要那没爹的小狐狸精吗?” 玉宝器似懂非懂点头:他不管玉莲儿要干什么,反正只要最后他能得到玉染香就行。 时光如白驹过隙,这日石渊渟押镖平安返回三华县,特地去买了块肉才回到玉家村。 石大娘见石渊渟回来自然喜不自禁。 石渊渟见石大娘脸色越发青白难看,轻叹:“娘这些天在家,是不是又饥一顿,饱一顿。” 石大娘摆手:“我个老人家,不需要吃那么好。” “娘以后不可再这般清苦,弄坏了身子,怎么好?” “知道了,知道了。” 石渊渟转头进来见不到玉染香,心下奇怪,便问:“怎么不见玉娘子和玉染香?” 石大娘支支吾吾。 石渊渟脸一沉:“你不会这么多天都没给她吃饭吧?”石大娘自己都有一顿没一顿,自然是不舍得给玉染香吃。 第十六章 被羞辱了 石大娘喏喏地说:“你都不在家,又没什么活要干,我怎么能白养着她?再说,玉娘子不是也要自己开火做饭吗,怎么会少得了那小丫头的吃食。” 石渊渟皱眉:“娘,之前我怕我不在家时你镇不住她会被她欺负,所以你故意为难她和饿着她,责骂她,我都忍着不出声。可是娘也不能太过分了,玉娘子身体刚恢复,去哪里弄钱来买粮食?玉染香还小又是个弱女子。她们要是能养活自己,会委屈卖到我们家吗?我们也曾这么窘迫过,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们……” 石大娘早后悔了,忙红着脸去敲门:“玉娘子,玉染香,老爷回来了。” 里面没人应声。 石大娘嘀咕:“诶?!几日前还听见那小丫头在里面哭。” 石渊渟越发焦急:“娘,她们莫不是饿晕了。您请让开,待我把门撞开。” 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玉娘子出来款款行礼:“石大爷回来了。”其实玉染香一早就去外面找玉料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方才玉娘子急得在房中走来走去,不敢应声,听见石渊渟要撞门,不得已才打开门。 石渊渟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向玉娘子行礼:“玉娘子,失礼了。你可好?” 玉娘子见他急得额头上出了一层嘻嘻的汗珠,越发心虚,脸颊一热忙不迭点头:“好好。承蒙石大爷挂念。” 瞥见玉娘子不但没瘦似乎还胖了些,石渊渟心下暗暗诧异,问:“玉染香呢?” 玉娘子回答:“在后面。” 虽然玉娘子竭力掩饰,却着实不是那会说谎的人。石渊渟看出她的慌乱,越发笃定其中有古怪,正要细问。 玉染香从后面跑进来:“老爷回来了。我在这儿呢。”她脚边还跟着小黑。 玉娘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石大娘盯着玉染香的胸前,一脸惊愕:好家伙,短短十几日,玉染香原本门板一样的身材像吹了气一样变得前凸后翘。 石渊渟不好像石大娘一样盯着玉染香看却也察觉出了变化。 别说玉染香,就连小黑也胖了不少,像个黑绒球一般,肚子都贴到地上去了。 大家都没挨饿就好,别的不必深究。 石渊渟不动声色,回了一个“嗯”便进去收检带回来的行李了。 石大娘却在心中咬牙切齿:这两母女一定是背着她偷吃厨房里的东西了。 转身便去厨房仔细清点了米面鸡蛋,却发现一点都不曾少,石大娘疑惑地在厨房坐下琢磨这件事。 思来想去,这两人只有可能是出去偷汉子了,不然哪里来的饭食养得这么白胖?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跟石渊渟说,毕竟最初要买玉染香的是她。 石渊渟给石大娘买了几丈枣红色的锦缎,叮嘱她不要留着好好做一身衣服。 石大娘笑得嘴都合不拢,忙拿着锦缎去东厢房开柜子锁起来。 此刻,玉染香正在房里跟玉娘子嘀咕:“还好我远远看见猎户,知道石渊渟回来了,没命地往回赶,不然准要漏馅儿。” 玉娘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样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也不是长久之计,需得想个稳妥法子。” “玉娘子。”石渊渟在门口敲门。 玉染香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像被封住了嘴吧一般,不敢出声了。 石渊渟不等玉娘子回答,就说:“承蒙玉娘子这几日照看家母,在下带了点布料聊表谢意,给您放在门口了。” “多谢了。石大爷其实不必客气。”玉娘子忙回答。 玉染香听见他走了,才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玉娘子抿嘴笑,出去打开门,把那布料拿了进来。 原来是几丈水蓝色的缎子,上面还有蔷薇花暗纹。 玉娘子笑了笑:“这布料,我穿太鲜艳了,还是给你做身衣服吧。” 玉染香犯了个白眼:“谁稀罕他的。”这颜色倒是不错,不过拿人家的手短。她现在已经迫于生计不得不求助于他,以后若是还穿着他买的布料做的衣服晃来晃去,岂不是更加低他一等? 玉染香又看了看:“诶,这个料子做包倒是挺好。” 玉娘子想了想:“也好。这料子太华贵,我们小门小户穿这个不合适。”她更担心的是石大娘看见玉然香穿这个,越发生气为难玉染香了。 只是她不敢明说。不然以玉染香的性子,听见她这么说,原本不想炫耀的都非要穿上身去气那老太太了。 玉染香没注意玉娘子的神色,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做包了:“中间加个隔层,缝个小口袋,里面好装卸些碎银,钥匙,铜板什么的。这个水蓝色配纯白的玉扣子才好看,我把扣子雕成蔷薇花,要是有黑玉就更好了。” 玉娘子插了一句:“袁州就有黑玉,只是需要托人带回来。” 玉染香一听摇头:“一点边角料,还要专门从袁州带回来,就不值当了。” 夜里吃过饭,天上忽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石大娘趁玉娘子去小木屋那边了,进了厨房,给了玉染香一块澡药和毛巾说:“老爷在洗澡,你去侍候他。” 这么着急就要逼她去勾引石渊渟了,玉染香心里明白,却不说破也不担心。 她再怎么主动,石渊渟也不会有感觉的。 石渊渟连出去押镖的前一天晚上都借口要准备东西没在家中过夜,分明是去与情人约会了。 玉染香接过东西,乖巧地应了,心里却冷笑:石渊渟,让妹妹我好好疼爱你吧。等下你可不要乱叫。 玉染香走到门口没听见水响,心中暗自诧异,见那门半掩着,猜是石大娘故意给她留的门,就进去了。 石渊渟靠在浴桶上,原来已经睡着了。 没意思,弄不成。她本来就只想来走个过场,让石大娘死心。 现在石渊渟要是被她吵醒,待会该打她了。 还是安分一点好。 玉染香暗自嘀咕,坐在一旁掏出她的玉料接着琢磨怎么弄。 只是这屋子里点了两盆碳,实在是热。 玉染香站起来,把外面的大棉袍给脱了,搭在椅子上。 “你怎么进来的。”石渊渟略带沙哑的声音忽然从浴桶那边。 玉染香下意识就把手里的玉料塞到怀里,只是手伸出来的时候动作太猛,把衣襟扯开了。 玉染香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来的锁骨,只能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了。她心一横,索性顺手扯开衣襟露出半个肩膀,娇声说:“石大爷,这里好热啊……”这声音甜而不腻,媚而不妖,温柔勾魂,恰到好处。 只要他是直的,绝对会上钩。只要他是弯的,绝对会被恶心到。 玉染香很有信心。 石渊渟垂下眼帘遮住晦涩不明的光:“请玉小姐自爱。” 呵呵,早上还叫她玉染香,这会子又变成玉小姐了,可见他是生气了。 玉染香心中暗笑,慢慢踱了过去,抬起一只胳膊斜靠在石渊渟的肩膀上,轻轻支着自己的雪白娇小的下巴:“石大爷怎的这么不怜惜人。奴家在外面站着好冷。” 石渊渟站起来,捉住玉染香左手把她拖近,捏着她的下巴,俯身逼视着她。 玉染香现在看清楚了,他眼里不是愤怒,而是欲望和兽性的光芒。 她瘦小的身子被他巨大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撕碎吞噬。玉染香吓得心狂跳起来,拼命往后缩却不能动弹。 “这些勾引男人的招儿是谁教你的?”石渊渟的声音已经沙哑得辨不出来。 玉染香后悔了,现在只想脱身。她捉住他的腕子,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只是他没有丝毫要放了她的意思,收紧了手指。 玉染香觉得自己手腕要断了一般,疼得头上冒汗,怒向胆边生,伸手就给了石渊渟一个耳光。 石渊渟被打得头一偏。 意识到这样只会激怒他让他下手更重,玉染香后悔自己的鲁莽,咬着唇紧张地盯着他。 石渊渟转回头眯起眼盯着她。 玉染香看了看门,她不能叫玉娘子来救,不然若是石渊渟兽性大发,会连累玉娘子也遭殃。 石渊渟却把手一松,转身坐回了浴桶,背对着她说:“出去。” 玉染香根本顾不上细想,立刻转身打开门逃了出去。 她进了西厢房立刻反锁门,只是腿软的厉害,根本站不住,她只能背靠着门慢慢坐到地上。 在角落里玩的小黑摇着尾巴靠过来。 玉染香一把将它抱在怀里,好一会儿身子才不抖了。 安全了,安全了,别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安慰自己。 到此刻她才明白,平日里板起脸来说话的他根本算不上可怕。以后,就算石大娘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再招惹他!! “香儿。” 门外有人叫她,声音温柔却吓的玉染香打了个哆嗦。 “香儿,开门。”玉娘子在门口轻声唤着。 玉染香忙放下小黑挣扎着站起来把门打开。 玉娘子被玉染香白得吓人的脸惊地打了个寒战,忙问:“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玉染香委屈无比,撅着嘴还未说话眼眶就红了。 第十七章 将功补过 玉染香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是说她为了让石大娘不为难她所以知道石渊渟喜欢男人还去调戏他;还是说她调戏完才觉得石渊渟可能男人女人都喜欢,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最后被赶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今夜这件事都无比羞辱和可笑。 玉娘子忙进来关上门,将她搂在怀里:“哎呦,我的心肝,到底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玉染香的眼泪再止不住如雨而下。 玉娘子只能抱着她,默默轻抚着她的背。 玉染香抽抽噎噎许久,才慢慢止住。 “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玉娘子低声问。 玉染香带着鼻音说:“我刚才看到一只大老鼠,原本想耍耍它,结果它不怕我还要来咬我。” 玉娘子像是信了,为她擦着眼泪嗔怪道:“你也是,都这么大来还顽皮,下次见到老鼠,叫小黑去赶。莫把自己吓坏了……” 玉染香退开,点头:“知道了。” 外面忽然传来石大娘的嗔怪声:“我说渊渟啊,这大冷天的,你怎么在洗冷水?” 玉染香听见‘石渊渟’这三个字,便打了个寒战。 她苦笑了一声:自己可不是被吓坏了吗。 玉染香的手腕隐隐作痛,到半夜越发疼得睡不着。她怕惊醒玉娘子,不敢点灯,只能起来借着窗边的雪光查看,然后被吓了一跳。 左手腕又红又肿,动一下就钻心的疼。 那个混蛋太狠了,竟然把她捏成这样。要是不冷敷一下,明天肯定会肿得更厉害。 玉染香暗暗骂着,披了件厚袍,拿了条帕子打开门。她方才落在石渊渟那里的棉袍掉在地上。 大概是石渊渟悄悄把它挂在门上。 玉染香定了定:其实这事吧,一大半是她自己找死,也怪不得他。 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蓝幽幽的月光洒满庭院。 玉染香第一次看见这么沉静美丽的雪夜,忍不住站了一会儿,才用帕子包了雪进来。 她将手腕冷敷了好一会儿,才没那么疼了又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时,玉娘子见玉染香脸庞红得异样,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哎呀,香儿,你怎么了。”玉娘子紧张地唤着她。 玉染香勉强睁开眼。她只觉得鼻子塞得厉害,头晕沉沉的像是灌满了浆糊,没力气回应。 玉娘子越发着急,将被子掖好,说:“你且躺好,我去城里请郎中来给你看看。” 玉染香想要拉住她却没有抬不起手,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被子也被猛地掀开。 “你这懒骨头,都日上三竿了还在睡懒觉,还不快给我起来干活!”石大娘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玉染香被那声音激得越发头痛。石大娘肯定是因为昨夜的事情才故意来折腾她。玉染香心知肚明却不愿意求饶,强撑着起来穿好衣服站在起来。 石大娘把一大木桶衣服掼在玉染香面前的地上:“不会侍候老爷,总会给老爷洗衣服吧?等下我过来看,要是你赶偷懒没洗干净,看我不打你。” 那木桶就有四五斤,再加上衣服足有十斤。玉染香今日实在是没有力气,手腕子又受了伤,不得不走两步歇一歇。 她脚下像是踩了棉花,一脚深一脚浅的,摔了好几跤才到井边。 井绳上也结了冰,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玉染香打了一桶水奋力往外拉,忽然一阵头晕,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井中倒去。 石渊渟正在整理倒座房,忽然见玉娘子一身冰雪神色焦急地从门外回来,忙出来行了个礼问:“玉娘子这是怎么了?” 玉娘子红了眼眶回道:“香儿早上身子烫得吓人,我本想去城里请个郎中来给她看看,可是郎中都说天太冷,不肯出诊。” 石渊渟一听,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我背着她去。您先去叫醒她,给她穿厚一点。” 石渊渟从箱子里寻了件许久不曾穿过的大氅出来,正要去西厢房,玉娘子却又回来了。 “香儿不见了。”玉娘子脸色煞白,六神无主,“那孩子不会干傻事吧。昨晚上她哭了许久,我问她,她又不肯说实话。” 石渊渟心中一紧,忙三步并两步去往后院走,恰好石大娘从东厢房出来,便问:“娘,玉染香呢?” 石大娘撇了撇嘴:“我让她洗衣服去了。” 石渊渟越发焦急,一路小跑起来。 那满满一桶衣服在井边放着,井沿上的冰雪还被蹭掉了一块,似是有人没站稳掉了下去。 玉娘子捂住了嘴,身子晃了晃:“不要……” 石渊渟的心揪成了一团,扑到井边失声叫了一声:“玉染香。” 井水荡漾,没有看见人。 小黑从小木屋里跑出来 “汪汪汪”地叫着,咬着石渊渟的裤脚往里拖。 石渊渟跟着它进去,便看见玉染香在角落里闭着眼缩成一团。他骤然松了一口气,才察觉自己背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香儿。”玉娘子忙过去抱住了玉染香。 石大娘嘀咕了一句:“不就洗几件衣裳,至于成这样。” 石渊渟没出声,过去用大氅把玉染香包了起来背在背上便往外走。 石大娘问:“去哪儿啊?” 石渊渟回答:“去城里找郎中。她烫成这样,不能再拖延了。” 石大娘嘟囔:“小孩子发发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石渊渟没理她,只叫玉娘子跟上。 石大娘只能追着在他们背后叫:“看郎中的钱可要记在卖身钱里。” 一直昏睡的玉染香大概是听见石大娘的声音,忽然出声含糊嘀咕了一句:“黑心肠的老巫婆。” 玉娘子忙低声跟石渊渟说:“石大爷别跟香儿计较,她是烧糊涂了。” 石渊渟叹气:“我自己的亲娘,我能不知道吗?她是不太好相处。” 玉娘子沉默了片刻,又说:“石大娘一个人把你抚养成人不容易。她心不坏,若是不厉害一点也熬不到今日。” 石渊渟闷闷回了一声:“嗯。” 玉染香的手从大氅中掉了下来。 石渊渟撇了一眼,便立刻转头盯住了那红肿得透亮的手腕。 玉娘子也捂着嘴惊声说:“这孩子什么时候弄伤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石渊渟没出声,只默默转回眼:昨夜他确实是太冲动了,差一点铸成大错。 玉染香走了以后,他许久都没冷静下来。 没想到,他其实已经把她弄伤了。 玉染香的身子热得吓人,紧紧贴在石渊渟的背后,让石渊渟越发燥热不已。 石渊渟用手托着玉染香的腰,挪动了一下位置,却觉得玉染香怀里有什么东西硌得他背上疼,忽然明白她昨夜本来是伸手要把东西藏在怀里,怕他发现才有后来那些古怪的举动。 想来玉迟生手艺精湛,应该也给她留了些东西。她如此聪慧自然是知道如果不藏好肯定保不住,所以才那么紧张。 他越发内疚和后悔,背上火辣辣得灼烧得心都是疼的。 从玉家村去县城的路程也不过半个时辰,石渊渟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难捱。 在镇上寻了一个好郎中,石渊渟才把玉染香放下,背后已经湿了大一片。 郎中见是石渊渟来看病,不敢含糊,立刻给玉染香号脉开方子抓药。 想想回去煎药还要等许久,石渊渟向郎中借了炉子和药罐让玉娘子就在这里熬药,给玉染香灌了一帖下去。 玉染香迷迷糊糊的,喝一半漏一半。 玉娘子一边流泪一边喂。 石渊渟在一旁看得心里如针扎一般难受。 幸好吃了药下去便起效了,玉染香开始发汗,热度也降下去了。 石渊渟和玉娘子才谢过郎中,依旧由石渊渟背着玉染香往回走。 玉娘子见玉染香还没醒,有些担忧:“不会是烧坏了脑子吧。” 毕竟玉染香傻了十几年才好了这么半年,完全有可能又…… 石渊渟安慰她:“玉娘子放心,她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烫了。应该是伤了元气累了。等她睡够了就会醒。” 其实玉染香早就醒了,只是觉得尴尬所以不好意思睁眼。 她只记得自己差点掉进井里然后决定不为难自己了就跑到木屋里去睡觉了。怎么忽然又被他背在背上了呢? “我家香儿太可怜了,生出来就大病了一场变得比别的孩子都迟钝。前一阵子掉进井里好不容易保住了命,病还好了,原以为从此老天爷会眷顾她,结果他爹又出事。但凡我娘家人有一个人能帮的上忙,哥哥和嫂子也不敢这么猖狂,逼得她这么小就要谋生计。” 石渊渟默默听着。玉娘子平日都是一副温婉淡定的模样,很少说三道四,抱怨哀叹。今日她这样说是真被玉染香吓坏了。 “你别看她平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如发,怕我担心才装出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玉娘子说得哽咽了,便低下了头。 玉染香听着鼻子也一酸:不知道是这副身子想起往事伤心,还是她为自己感慨。 这个玉染香可怜,她何尝又好到哪里去? 孤儿院里能穿暖吃饱就不容易了,哪能奢望关心疼爱。 好不容易熬大了又到了这里接手了一把稀烂的完全没有胜算的牌。 第十八章 可以传宗接代了 “玉娘子且放宽心。您宅心仁厚,自有福报。”石渊渟顿了顿,“我答应玉染香让您一起过来其实也是存着私心。我常常不在家,实在是不忍心让一生孤苦辛劳的寡母再孤单,才想让玉染香过来照顾我娘。可是我娘不好相处,我担心玉染香小姐年纪小心思转得快,作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想着有您惯着她就好了。” 玉染香听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只有温柔善良,同为寡妇的玉娘子才能容忍石大娘的古怪脾气。 玉娘子低下头:“嗯。” 石渊渟又说:“我娘若是支使您干什么,您大可不必理她。她虽然可能有怨言,但也绝不敢太过分。” 玉娘子叹息:“唉……石大爷虽然平日对石大娘没什么好脸色,其实心里是真孝顺。我也是做娘的,天下的母亲都一样。石大娘绝不会卖掉自己骨肉。令妹的事情,石大爷也别怨恨石大娘了。” 石渊渟沉默了片刻,才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玉娘子也不必担忧名节的事,我自会叫那些喜欢说闲话的人心服口服。” 玉染香有些迷糊了: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石渊渟不再说话,玉娘子也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远处寒鸦站在空旷的原野里‘嘎嘎嘎’地叫着,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趴在石渊渟宽厚的背上,摇摇晃晃,玉染香觉得格外困,索性闭上眼又接着睡。 她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把她放下盖好被子,心想这是回到石家了,翻个身便又沉入梦乡。 玉染香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又亮了。 正靠在床边做女红的玉娘子见她睁眼了,忙凑过来问:“香儿好些了吗?” “娘,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辰时初了。”玉娘子忙去倒了一杯水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喝下去。 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玉染香转头看了看。 玉娘子说:“石大爷叫了泥水匠来把倒座房休整了一下,搬到倒座房去住了。” 这样一来,这个院子就变成了两个独立的院落。她们三个女人只要把内院门一关,石渊渟就进不来了。 原来他昨日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玉染香默默点头。 石渊渟忽然在外面敲门:“玉娘子,这有一瓶药膏,治跌打损伤最好。这个药膏涂上去后要用力推开,伤才好得快。我把它放在门口了。” 玉娘子应了一声,回头对玉染香笑:“我还没抽出空去买,他倒是先想到了。” 玉染香暗暗冷哼了一声:他自然能想到,本来就是他造的孽。只是昨日听他说了那些话,心中便没有那么怨恨他了。 玉娘子开门取了药膏,给玉染香手腕抹上。她刚一上手推,玉染香就叫了起来:“痛痛痛,不用涂了,就随它去吧,过几日总会好的。” 玉娘子摇头:“那可不行,要是不涂药留下旧伤,以后一变天这里就会红肿疼痛。” 玉染香往后躲:“不不不。我宁肯到时候疼。” 玉娘子无奈地望着她:“要不我还是叫石大爷来吧,反正我力气也不够。” 玉染香一下坐直了,大声说:“不要。” 玉娘子抿嘴笑着点头:“好好好,不叫他。你且忍耐一下,我就不叫他来。” 玉染香只能乖乖靠过去,伸出手。 玉娘子又接着给她揉。 玉染香又开始龇牙咧嘴却再不敢出声。 玉娘子笑了:“该,这世上总有人能治得住你。” 玉染香倒吸着冷气,脸上不屑一顾:“切,娘想多了。他哪里治得住我?我只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说完,她的老脸也禁不住热了热。不久前,她还试图在石渊渟面前演‘一代妖姬’…… “其实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怕你又着凉,今天一大早就不声不响从县城买了一床新棉被回来给我们。” 玉染香瞥了一眼身上盖的被子:原来是他买回来的?她还说玉娘子哪有空去买新棉被。 玉娘子给玉染香把手腕搓得发红发烫才停下来。 玉染香满额头的冷汗,如刚上完酷刑一般。 她刚想躺下歇息,忽然觉得小腹又如刀绞一般疼起来,捂着肚子皱眉缩成一团。 玉娘子靠过来问:“这是又怎么了?” 玉染香摆手:“怕是闹肚子了。”她披上衣服跑去茅厕,不一会儿就一脸疑惑的回来了。 玉娘子笑:“香儿不是闹肚子,是真的成大姑娘了?” 玉染香往床上一看:褥子上一滩血迹,原来她是来月事了。 来这里这么久都不曾来过月事,她差一点忘了身为女人的这个麻烦事了。 别的还能对付,这个怎么对付? 玉娘子见她一脸慌乱惶恐以为她是被第一次给吓到了,抿嘴笑:“莫怕,是女人都有会有的。娘教你。”她找了块干净的棉布缝成一个长长的口袋,两头穿上绳子,然后去厨房里弄了些草木灰装在里面,又拿了回来。 “就这?”玉染香一脸惊讶。 “嗯,这个叫月事带。脏了就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把它洗净晒干。我给你多做几条,下次去县城买点棉花垫在里面比垫草木灰要舒服些。” 石大娘忽然从门口进来,低声问:“玉娘子,我看你准备那个,是不是染香姑娘来月事了。”她心虚,连着好几日都不敢来叫玉染香干活,刚才看玉娘子进进出出忙碌,便憋不住过来问问。 玉娘子笑了笑:“是。” 石大娘望着玉染香点头笑,那样子像是看见了兔子的狐狸。 玉染香如吞了只苍蝇一般不舒服,暗自嘀咕:她来月事,石大娘有什么好高兴的? 玉娘子出去打温水。 石大娘忙靠过来,低声说:“等月事过了再试试。你那日晕倒,你石大爷紧张得很,可见对你已经上了心。你只要多试几次,他总会上钩的。” 原来是为了这事。毕竟来了月事后,她就可以为石家传宗接代了。 玉染香心里被神兽来来去去踏成荒野,却低头做小媳妇顺从模样:“知道了。” 吃晚饭时,石渊渟说:“娘,我想在县城里开镖局,以后不单单可以接玉家村的生意,还能从县城接押镖的活。这样见的人更多,去的地方更多,更容易打听。这几日我要忙着看铺面,就不回来了。” 石大娘叹气:“你好好一个主人家,住到倒座房里原本就不是个事,如今索性都不回来了,是要把这个家都拱手让人吗?” 石渊渟笑了笑:“娘,瞧你说的。我是想攒些银子,能让蕙儿下半辈子就算不嫁人在家里也能温饱不愁。” 石大娘鼻子酸酸的:“儿啊。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石渊渟垂下眼:“我知道,但是她确实是因为我而被卖掉。” “娘没有卖掉她。我要怎么跟你说你肯相信。”石大娘捂着脸哭了起来,“那一夜就跟你送玉染香去看郎中时一样。只是,玉娘子还有你陪着,我却是孤身一人。我背着你就腾不出手抱你妹妹了。她当时也睡了,我想着去去就回便把她交给了住在隔壁的你姨丈的弟弟。谁知道等我带你看了郎中回来,他已经带着你妹妹跑了。你还没好,我如何能撇下你去追,只能揪着心守着你。娘那时候真的是没有办法。” 石渊渟心里也难受,许久才哑着声音说:“这些事不重要了,重要的尽快是把蕙儿找回来。” 石渊渟果然在城里盘下了个小铺子,开了个“石氏镖局”,索性把赵猎户聘做了镖师,还从县城里物色了几个身手敏捷的人来帮忙。 开张那一日,玉娘子和玉染香都去在镖局帮着料理。 玉染香从门帘里悄悄往外打量宾客,原本想看看那日那个贵公子来了没有。 赵猎户如今成了赵镖师,立在门口招呼客人。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大棉袄,剃干净了胡子,头发也规规矩矩用头巾拢好,与往日那胡子拉碴满身腥臭味的猎户判若两人。 打理得清清爽爽的赵镖师和石渊渟立在一起,越发显得石渊渟身材高大而面貌缭乱。 玉染香忍不住想得出神:石渊渟要是跟赵镖师一样剃干净胡子,会是什么样子? “香儿,来帮娘扶着点。”玉娘子在后面唤她。 玉染香回头见玉娘子正要爬梯子去把一盏破旧了的灯笼摘下来,忙跑过去:“我来,我来。” 站得高,她就越发能把前面看得清楚了。 宾客来来去去都是玉家村的人和城里几个熟面孔,并没见那贵公子。 那人是怕石大娘所以不敢出现吗? 玉染香暗暗摇头惋惜。 好不容易等宾客散了,赵镖师也回去了。石渊渟关上门来清点着收到的贺礼,列了单子:“娘,你收好礼单。我明日又要去押镖,今晚会回家收拾东西。你们先回去,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就回来。” 石大娘一听忙拉着玉娘子:“我跟玉娘子先回去做饭,香儿帮你家老爷打扫镖局再回来。” 玉染香知道石大娘是故意留下他们独处,只管乖巧应下来。 第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 等玉娘子她们一走,她便跑到远离石渊渟的地方拿了把扫帚要扫地。 石渊渟却靠过来将扫帚接了过去:“你才生过病,坐在一旁歇着吧。” 玉染香忙低头,小声说:“奴婢不敢偷懒。” 明知道玉染香这是故意气他,石渊渟却不搭理,只管垂眼默默扫地。 玉染香见他不接招,觉得无趣,瞥见桌上放着一副刚才石渊渟用过的文房四宝,心里一动:这东西早上还没有呢,肯定是今日别人送的礼。会不会是那个贵公子送的? 她瞥了一眼背对着她扫地的石渊渟,悄悄踱过去看了看。 湖笔玉镇纸,宣纸澄泥砚,都是好东西。 这么有品位还能大手笔绝不可能是玉家村那帮粗人,看来是那贵公子没错了。 果然,人不能来,心意还是会到。 澄泥砚流传下去的特别少。玉染香之前只听说过,没想到今日能开眼界。 这块澄泥砚色泽红艳光润如玉,细腻如孩儿的肌肤,轻轻用指叩之有钟磬之声,乃上等佳品。 “真有钱。”玉染香欣赏够了,直起身点头叹息。 “你认识这个?”石渊渟忽然在身后出声。 玉染香身子一僵,低头缩到一旁,怯怯回答:“我以为是红玉的,凑近看才发现原来不是。” “这个叫澄泥砚,是用澄澈千年的黄河渍泥经过几十道工序烧制而成。因为是用泥捏的,所以颜色比石砚多,还可以做出许多特别的造型。看一方砚台好不好,除了观色听声辨形估重之外最重要是看它发不发墨,伤不伤笔。” 石渊渟说着,伸手倒了一点水在砚台里,取了墨条在水里轻轻一转。那清亮的水便立刻化作了浓稠的墨汁。 这还是他头一次一口气跟她说这么多话,大概是因为伤她而心怀愧疚,才会放下身段来刻意与她亲近。 只是他一介武夫如何知道这么多?又如何会有人送他这个? 玉染香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然后一脸艳羡地说:“石大爷真是见多识广,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石渊渟嘴角抽了抽,回答:“我恰好之前去过绛州,有幸亲眼见识工匠做澄泥砚。” 玉染香笑了笑:可惜,被他识破她的试探,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再问下去,他肯定要起疑。况且她也有秘密,大家彼此彼此,就不拆穿他了。 吃过晚饭,石大娘低声对玉染香说:“今日你的月事是不是完了?你别洗碗了,去烧点水洗个澡,到你老爷房间去。” 玉染香低头做出害怕的样子:“太夫人,老爷不喜欢我,我怕被他打出来不敢去。” 石大娘跺脚发狠:“没用,真没用。这才一次,你怕什么?他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玉染香缩成一团,捂着脸‘呜呜呜’哭了起来:“我害怕。” 石大娘不敢再逼她,甩手而去:“去去去,洗你的碗去!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活该做一辈子奴婢。” 玉染香等她走了,立刻止了哭泣放下手,一脸不屑:“切!你倒是想得美想使唤我一辈子。本姑娘要不了多久就会赎身,再!也!不!回!来!” 其实昨日玉娘子趁着进城买东西的时候,把玉染香和她做的十几个布包送到那家成衣店里去,换回了足足五十两银子。 只要她再多做一批包,就能跟石渊渟一样在城里盘下个铺子,请几个伙计,离开这里!! 早晨,纷纷扬扬下起大雪。石渊渟和赵镖师却依旧按计划赶着镖车出发了。 石大娘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嘀咕着:“但愿这些强盗天冷就不出来了。” 其实下雪天车马走得慢,视线又被阻,才正是强盗出来干活的好时机。 玉染香想到这里,心不知道怎么地便‘突突’狂跳了两下,忍不住也伸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石大娘心里正不痛快,瞥见玉染香探头探脑,便骂了起来:“你个扫把星,有什么好看的?我是倒了八倍的血霉才会被你骗了买你这个赔钱货。” 听她骂得实在是难听,玉染香想起那日石渊渟的话,决定吓吓她让她消停些,日子才好过:“太夫人,如今老爷不在家,您可千万别这么横。不然我一手抖在菜里下点砒霜,或者手一滑把你推到井里。您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如何是好?” 石大娘一听,靠在门上惊恐地瞪着玉染香。 玉染香见她竟然信了,快笑死了,拍了拍裙子上的雪进去了。 玉莲儿在隔壁听得分明,忙出来:“婶子,真是巧了,我正要出去,没想到遇见您。” 石大娘忙一把拉住玉莲儿的手:“你可听见了,这小毒妇要杀我。要是我有个不测,你可要告诉我儿子。” 玉莲儿笑了:“石大娘,这还不简单。你既然害怕,就趁着石大爷不在,把玉染香卖了不就行了。我家正好缺个奴婢。” 石大娘一拍手:“哎呀,还是莲儿小姐聪明。不过,我花了二两银子买她的。” 玉莲儿在心里骂着石大娘这都不忘占便宜,嘴里却应着:“莲儿自然不会让大娘做亏本买卖。” 石大娘忙转身进去拿卖身契。 玉莲儿忙顺势跟着进去了。她瞥见西厢房似有人影在晃,心里一惊:这才几日,她们就占了西厢房。 石大娘又忽然垂头丧气地回头,一指倒座房:“唉,卖不成。我才想起来,卖身契被你石大爷锁在他房中了。” 玉莲儿轻轻捂嘴,一脸惊愕:“诺大的一个院子,石大爷为何要委屈自己住在下人住的地方?” 石大娘被戳到痛处,一拍腿:“可不是。那两狐媚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迷魂药。你石大爷便说为了她们的名节,放着好好的正屋不住,搬到倒座房去了。当初住进来的时候,你石大爷本来让我住正屋的,是我心疼他是一家之主,才非要住东厢房。早知道,还不如我住正屋呢。” 玉莲儿轻叹:“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得找个女人来镇住她们才是。” 她说完就告辞了。 石大娘锁上了门,想了许久才又自言自语:“是要找个女人让渊渟回心转意才行。” 晚饭时,石大娘又故技重施,不舍得生火做饭,只让玉染香跟玉娘子去吃,自己便用半碗冷苞米碴子粥对付了一顿。 粥太冷,冰得胃疼。她刚吃下去就觉得不太好了。 到了子时末,便腹痛如绞,石大娘来来去去上了十几趟茅厕。等到丑时中,她便已经脚软头晕彻底跑不动了。 想起玉染香傍晚说的话,石大娘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你这个小毒妇,听见我要卖了你,真的下毒害我。儿啊,你快回来啊,娘想见你最后一面。” 玉娘子听石大娘在外面跑来跑去折腾了一夜,这会子又嚎上了,忙坐起来把玉染香推醒:“香儿,跟我去看看。” 玉染香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什么事啊?” 玉娘子披了件衣服,起来点了灯,又取了棉袍给玉染香披上,拿着灯往东厢房去了。 玉染香揉着眼睛捂嘴打哈欠跟在玉娘子身后。 “石大娘。”玉娘子上前敲门。 石大娘在里面尖着嗓子回道:“狐狸精,我要被你弄死了,这下子你们两高兴了吧?” 玉染香一听,转身就要走,却被玉娘子拉了回来。 玉娘子柔声说:“石大娘哪里不舒服?” 石大娘哭着:“你们给我下毒,却问我哪里不舒服?” 玉染香哼了一声:“厨房钥匙在你手里,老爷出门后,只有你自己打开了一次。你的水壶锅碗瓢盆都锁在厨房,我想下毒也得有机会。” 石大娘理亏,不出声了。 玉娘子推了一下门,见门没锁便说:“我进来了。” 门一推开,一股子恶臭味扑面而来。 玉染香差点吐了,只能憋着气往里面探了探头。 石大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玉娘子用灯照了一下石大娘的脸。 一张惨白惨白满是冷汗的脸出现在昏黄的灯光里,像冤魂厉鬼一般。玉娘子吓得手一抖,差一点把灯给摔了。 玉娘子忙把灯放在一旁,扶起石大娘:“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石大娘有气无力地说:“我肚子疼死了。” 玉娘子转头对玉染香说:“你快去请郎中来,就说是石大爷的娘。郎中肯定会来。” 石大娘立刻哼哼:“我没钱叫郎中,不许去。你们打好了算盘,把郎中叫来,我就会开箱子拿银子,你们好把我弄死把我的银子给占了。” 玉染香嘀咕了一句:“我要真想拿,你不开箱子我也能拿到。” 石大娘立刻拍着床,哭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把自己贱卖给我家,就是为了我家的银子。” 玉娘子哭笑不得,嗔怪地看了玉染香一眼。 玉染香只能闭上嘴,扭过身子背对着她们。 玉娘子站起来,把玉染香拉到门外:“使我们自己的银子吧。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她身子弱,再拉几次肚子就危险了。” 玉染香犹豫了一下,回答:“娘,不是我舍不得银子。你想啊,我们这次出了银子,这老太太不就知道我们有银子了吗?以她那脾性,还不整天琢磨着怎么把我们的银子给弄到手?” 第二十章 白眼狼 玉娘子咬着唇:“这些事情以后再计较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我看去县城里请郎中来都来不及了,我们直接背着她去吧。” 玉染香伸头看了里面一眼。 玉娘子捉住玉染香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儿啊,人命关天。别说石大爷还救了你一命,这是石大爷的亲娘。做人要知恩图报。” 玉染香想想那日石渊渟说的话,咬牙说:“好吧,不管了。先救人再说,不然她死在这里,我们真说不清楚了。况且总不能叫那大胡子以后怨恨我们。” 玉染香进去,把石大娘背在背上。 玉娘子寻了一件棉袍给石大娘盖上,两人便一脚深一脚浅往城里赶。 石大娘有些迷糊了,在玉染香背上含糊地说:“儿啊,我不能生病。我生病了,你怎么办?你爹死了,你才五岁,蕙儿才两岁。要是没了我,你们怎么活下去啊?” 玉娘子听着心酸,伸手给石大娘擦汗:“石大娘别怕,有我们在。” 石大娘又呜呜呜哭了:“蕙儿啊。娘不是有心要抛下你,娘实在是没办法。娘要救你哥,娘背不动两个人。谁知道那该千刀万剐的混蛋会把你拐带走卖了。娘对不起你。” 玉染香也忍不住轻轻叹息: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石大娘看着瘦,身子却沉得很。 玉染香背着她走出不到半里路就精疲力竭,只能又换玉娘子来。两个人如此轮流着才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 城门开没开,玉染香给守卫塞了一块碎银,求爷爷告奶奶地说好话。守卫听说是石渊渟的母亲,便开了门放她们进去了。 玉娘子带着玉染香直奔那日给玉染香看病的老郎中那里。 老郎中不敢怠慢,忙披衣服起来给她们开门。他仔细把了把脉,便问:“老太太可是吃了凉的东西。” 玉染香累得一身瘫软,在一旁叹气:“可不是,你可真是神医。”这老太太为了一碗剩的苞米碴子粥,折腾得她们三个人一晚上都没睡。 郎中开始数落玉染香:“老太太体虚,原本就肠胃不好。你这做晚辈的也太不上心,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她吃凉的东西。” 玉染香百口莫辩只能陪笑:“您说的是。是我不对。” 郎中又定睛仔细看了她一眼:“诶?小姐可不就是那日被石渊渟背着来的那位?” 玉染香巴不得岔开话题,忙点头:“是,您老眼神真好。” 郎中又问:“小姐是他什么人?” 玉染香心想这老头怎么这么八卦,又不好不理他,只能含糊回了一声:“我是石大爷买的奴婢。” 郎中又把玉染香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回:“不像。石大爷急成那样……” 玉染香老脸一热,忙打断了老郎中的话:“你老赶紧开药吧。我家老太太还难受着呢。” 郎中点头,一边写方子一边说:“幸好你们来的及时,这要是再拉几次,就无力回天了。我先开几幅祛风散寒暖胃的方子,你们回去给她熬些姜葱热汤,以后再不要给她吃冷食了。” 四贴药加诊金一共五钱银子。 玉染香假装愁眉苦脸付给郎中,然后取了药借了郎中的炉子和药罐现给石大娘煎药。她对着药炉子扇风,被那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她托着腮,想眯一会儿,肚子却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哎,都把她折腾饿了。 玉染香把药端到前面递给玉娘子。 看着外面已经全亮了,点心铺子应该也开张了。 她忙出去买了几个肉饼回来。 石大娘盯着玉染香手里油汪汪冒热气的肉饼,眼睛都直了。 玉染香正要递一个给她,郎中却说:“大娘还没好,这几日要清淡饮食。肉饼这些,绝对不能吃。” 石大娘只能收回手,硬生生把口水又咽下去,转开了眼。 玉染香要笑死了,故意美美咬了一大口。 石大娘听见那声音,越发馋得脸发红。 玉娘子嗔怪地瞥了玉染香一眼,玉染香才起身避开到外面吃去了。 石大娘喝了药,肚子便不疼了,在玉娘子搀扶下慢慢走了回去。 回到石家,玉娘子把石大娘床上的被褥都换成了干净的,把她扶上床。 玉染香不想碰那老太太,便自顾自把地上打扫干净。 玉娘子出去在厨房熬上一锅大米粥,让玉染香看着,她又把被褥都洗了晒了,粥刚好也熬好了。 玉娘子把粥端进来给石大娘。 一直不吭声看两人忙碌的石大娘这才说:“这次都亏你们救我。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熬不过昨夜。” 玉娘子温声说:“大娘别客气,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再说您在我们难的时候也帮了我们,我们岂能见死不救。” 石大娘听着玉娘子的回答心里十分舒服,又问:“看郎中的钱哪里来的。” 玉染香忙伸头进来说:“我借的。” 石大娘立刻说:“别想着用这个钱抵卖身契,是你们自己要带我去看郎中的。” 玉染香缩回了回去,叹息着:“知道了,知道了。”她就没想过石大娘会还。况且她现在比石大娘有钱,有没有这五钱银子都没大妨碍。只是这老太太真是个白眼狼,让人花钱受累心里还不舒坦。 四贴药喝完,石大娘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玉娘子怕她又不舍得起火做饭,索性每天连她那份一起做了。 石大娘有现成的白食吃,不吃白不吃,便只管每日等着玉娘子给她端过来。 玉染香看不过去,埋怨玉娘子:“娘,你就是心太善了,管她吃不吃,你还做好了端到她面前,纵容得她越发像王母娘娘一般了。” 玉娘子叹气:“你总说石大娘对你苛刻,却不知真正苛刻的主顾是什么样。石大娘虽然嘴巴毒,其实只是脾气有些古怪罢了,却从没对你动过手。再说,当初你为了娘才你卖身给石家,我这也是替你侍候她。” 石大娘嘴里不说,这些日子对她的管束却松了许多,也没有再骂她。人心都是肉长的,石大娘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 玉染香想想玉娘子说得有道理,就随她去了。 玉染香这些日子悄悄去矿场买了些料,又捡了些别人看不上的边角料回来慢慢做扣子。 那日成衣铺的老板说供货太少,玉染香和玉娘子有些做不过来了。她琢磨着是时候去县城里盘个铺子,请几个秀娘和碾玉匠,等收了这一批包的银子,她就要去办这事了。 眼看近年关,石渊渟他们终于回来了。 石渊渟的胡子似乎又长了不少,风尘仆仆的,越发潦草。 玉染香想:再这么长下去,他就跟村口的榕树一样了。 石渊渟依旧给玉娘子和石大娘带了些东西。 见石大娘脸色红润,似乎还胖了,石渊渟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娘终于想通了,这几日没苦着自己。” “嗨,儿子,你娘是那会吃亏的人吗?”石大娘摆着手,压低了声音得意地说,“这一阵子,都是玉娘子做好了饭端给我。她每日换着花样不说,我还一个铜板都没花。” 石渊渟皱眉:“为何玉娘子忽然这样?” 石大娘支支吾吾,见遮掩不过去,又怕石渊渟骂她吝啬弄坏了自己身子,慌不择言:“还不都怪玉染香那个小丫头,给我饭菜里下泻药,害我拉了一晚上肚子,差点死在这里。” 石渊渟沉下脸来:“后来呢?” 石大娘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她们两害怕就带着我去城里看了郎中。我吃了几贴药就好了。她们做贼心虚,连抓药和诊费都没让我拿,这些日子也把我侍候得好好的。只是那小丫头太可恶,连个肉饼不舍得分给我。” 石渊渟抿起嘴,好一会儿才说:“她哪来的银子?” 石大娘说:“不知道,那丫头说是跟人借的。” 石渊渟不说话了。 石大娘心虚,也不敢再说什么。 石渊渟到后院找到了玉娘子,给她深深作了个揖:“多谢玉娘子照看我娘。” 玉娘子忙回礼:“石大爷别客气。” 石渊渟回头看见玉染香,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便径直出去了。 玉染香莫名其妙:她这又是怎么惹到他了。既然他已经知道她和玉娘子救了石大娘,不是也应该感激她么? 过了一会儿,石渊渟回来,手里拿着一两银子,问玉染香:“你借了谁的银子,带我去还给人家。” 玉染香伸出手:“你给我便好,我去还。” 石渊渟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你告诉我是谁,我去也行。” 他方才去问了猎户娘子。猎户娘子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玉无量家绝不会这么好心。村里的人也敢招惹玉家。 那还有谁能借银子给玉染香? 莫非她真的…… 石渊渟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所以才要玉染香带着他去还钱。 玉染香支支吾吾起来:“一个朋友,你不还也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石渊渟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银子,拂袖而去。 第二十一章 寻上门 石渊渟在家休整了几日,把家中的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完了,却始终不理玉染香。 玉染香虽然不知道石渊渟抽的哪门子风,不过见他抢着干活,想来他也不似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况且,这会子她心里只有开铺子赚大钱的事,压根就顾不上想别的。 石大娘只要石渊渟不问就行,绝不会主动去澄清。 玉娘子想不到石大娘会那样胡说八道,自然也不会替玉染香辩解。 于是,便只有石渊渟一个人气到内伤。 这一日,早上起来天空就阴沉沉的,似是又要下雪的光景。 玉染香在房间跟玉娘子窝在炭火盆边,商量新图样,忽然听见大门外有男人叫她:“玉小姐。” 玉染香和玉娘子都一脸惊讶:竟然会有男人来找玉染香!?跟玉染香说过话的男人屈指可数。 “玉小姐可在?”那人又叫了一声,听声音还是个年轻男子。 玉染香忙起身出去查看。 平日从来不应门的石渊渟今日格外勤快,此刻竟然已经站在门外跟那人相互行礼了。 玉染香一见是程若璞,有些慌:程若璞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他肯定是来跟她收玉器的。她要是认了,石渊渟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程若璞和石渊渟已经相互打量过一轮,暗暗惊诧于对方的长相和风姿。 程若璞见到玉染香立刻说:“小姐在家,真是太好了。” “公子为何叫我,我并不认识公子。”玉染香一脸茫然。 “小姐为何这么说?”程若璞呆了呆,拿出一个水蓝色缎面的包,“这是小姐做的吧。” 石渊渟一见那包气得暗暗在背后攥紧了手。她用他送的缎面做了个包送给别的男人,竟然还装不认识对方,当他是傻子吗? 玉染香恍然大悟:原来程若璞在成衣店里见到这个包,从玉扣的做工上猜到是她的手艺,所以才跟店主打听到了她的住址寻了过来。 程若璞还要说话,见玉染香悄悄冲他摆手,意识到玉染香是因为忌惮石渊渟。 石渊渟眼角瞥见玉染香的小动作,却装作没看见,不动声色。 程若璞忙又拱手:“是在下认错了,抱歉。” 他不敢再逗留,转身而去。 此时,石渊渟得心情已经跟头顶天空一般阴沉。 玉染香怕他追问,她说的越多,漏洞越多,忙逃进西厢房关上了门。 玉莲儿日日在隔壁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方才她从门缝里看见程若璞有些惊讶。 其实她早就与程若璞相识,也倾慕于他的风姿,玉无量也想跟程家结亲。只是无论玉莲儿明里还是暗里示好,程若璞都无动于衷。 如今见程若璞竟然主动上门来找玉染香,玉莲儿越发满心醋意。她把头发拢了拢打开门,端出最端庄的模样款款走了出去。 石渊渟背手站在门边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莲儿上前行礼:“石大哥,石大娘可好些了?” 石渊渟虚虚回了个礼:“家母已无大碍,多谢小姐挂念。” 玉莲儿叹息:“您刚走,石大娘就跟我说想卖掉我妹妹,还说妹妹要毒死她。我原以为石大娘在说笑,没想到夜里听见石大娘哀嚎。我急急忙忙过来查看,可妹妹不让我进去。我只能说不让我进去也罢,也好歹带石大娘去看看郎中,不然石大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石大爷回来了,我认理不认亲,定要实话告诉石大爷。她们听了害怕,才急急忙忙送了石大娘去城里看医生。”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石渊渟一听这些话,又立刻怒火中烧。虽然知道玉莲儿是个什么事都能掰歪了说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谎话精,可是他依旧从她这些话中理出了两件非常重要的点:石大娘威胁玉染香要卖掉她,玉染香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生气往她饭菜里下泻药。玉染香并没有立即送石大娘去看郎中,而是拖延了许久。 玉莲儿偷瞄着石渊渟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又接着说:“不过她们始终是治好了石大娘,石大爷也别怪罪她们了。不过我那妹子也真是小气,带石大娘看个郎中还想找石大娘要回诊金和药钱。” 石渊渟垂下眼,暗暗攥紧了拳头。 乌云越发重了,天也骤然暗了。 玉莲儿上前一步,低声说:“我还在疑惑我那妹子哪里来的钱给石大娘看病,今日见到程掌柜家的公子来找妹妹,我才知道原来是程公子给她的钱。” 石渊渟抬起眼看着玉莲儿:“你说他是谁家的公子?” 玉莲儿笑了笑:“他可不就是整日跟我爹一起在村里收玉器的程富贵程掌柜的独子吗。程掌柜把程公子看得极重。程公子哪儿都好,就是耳朵根子太软。只要女人哀求几句,他就会大把往外掏银子。” 石渊渟皱眉,脑海里忽然闪过之前石大娘饿了玉染香半个月,玉染香却把自己和玉娘子养的白白胖胖的事。莫非那时候也是程若璞资助的? 玉莲儿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暗喜,退了一步轻轻叹气:“唉,我妹子玩心重,长得又好,是个男人看见她都喜欢她,跟程公子在一起还真是一对璧人。她之前就常跟程公子来往。程掌柜不同意,他们就私底下往来。程掌柜才恨透了我叔叔家。” 玉染香从厨房过来,听见玉莲儿往她身上泼脏水,明白这几日石渊渟对她冷冰冰的原因了。她火冒三丈,几步便跑出来,似笑非笑地打断了玉莲儿的话:“我说姐姐。你一年也不见得来我家一回,如何对我的事情这么了解?石大娘是我跟我娘一路背着去城里的,怎么又有你的功劳了。” 石渊渟没理玉染香,对玉莲儿拱手:“多谢玉莲儿小姐照看家母,只是玉小姐尚未出阁,还是不要这样说人是非的好。” 玉莲儿满脸错愕。她没想到石渊渟完全不承情还不轻不重的数落了她一句。 石渊渟不等玉帘儿再说话,便自顾自进去了。 玉染香冷笑了一声,讥讽玉莲儿:“怎么着?打自己脸了吧?你还是要点脸,学点好吧,别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变成了我婶子那副嘴脸。” 她哼了一声,也进去了,把门重重拍在玉莲儿脸上。 玉莲儿越发气得满脸通红。 玉染香追着石渊渟进了院子,说:“你别听她瞎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石渊渟停下脚步:“还记得我跟你第一次说话时,说了什么吗?” 玉染香皱眉:“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这个?” 石大娘本来从房间出来,一看这情形怕玉染香捉她过来对质,忙又缩头进去关上了门。 石渊渟一看自己一向泼辣的母亲被玉染香吓成这样,越发又气又痛,攥紧了拳:“那一日我说,你要对家母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家母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你虽然年纪小,玩心重,却也不该这般过分。” 玉染香一听火了:“我怎么过分了?我救人还救出问题来了?她自己吃坏了肚子,跟我玩心重不重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不信,倒是把太夫人叫出来问问。” 石大娘在屋子里说:“我什么都没说,别问我。”她明明是心虚,可是在正在气头上的石渊渟听来,却是因为害怕玉染香而不敢说实话。 石渊渟抿嘴静静立着。 沉甸甸的乌云再也兜不住,鹅毛一般的大雪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玉染香长长的睫毛上,瞬间就化作了晶莹的水珠。 石渊渟看得心一颤,转开眼:“想那程公子应该舍得为你出一两银子,你要实在是不想留在石家,就为自己赎身离开吧。” 他说完就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玉染香气得眼泪直冒:如今她真是两头不是人,一天都不想多留在这里。可是她们两个背了石大娘一路,还有玉娘子给石大娘白做了那么多天饭,凭什么换不来一个石渊渟的好脸色,还要被冤枉!!她要走,也要风风光光,扬眉吐气地为自己赎身离开,而不是这样受尽委屈地被人赶出去!! 第二十二章 冤枉你了 石渊渟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闭着眼在桌边坐下,耳朵却在听院子里的动静。 簌簌簌的雪声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玉染香似乎是进了房间,石渊渟叹了一口气,皱眉轻扶额头:其实不管怎么样,玉染香也救了他娘,按理说,他应该直接把玉染香的卖身契还给她。 只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看看玉染香会不会去求程若璞给她银子赎身。这样赌气和吃醋真不像他的性子。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来越发冷了。 玉染香心情不好,懒得动弹,吃过早饭就泡了一壶果茶窝在炭盆边和玉娘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干活。 门外忽然有人说话,像是来了客人,石大娘正在招呼。 玉染香知道自己家不会有亲戚来找,自然也就不会去理。 只是石大娘说话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然骂了起来:“你们如何还有脸来我这里要钱,蕙儿到如今都还没找回来。” 有人哀哀哭着:“我们也不知道小叔子会做出那猪狗不如的事情。只是眼看过年了,我家老二,您那外甥去年饿不过,去从军了,如今不知生死。老大家的大娃没钱看郎中活活病死,眼前就剩这一个孙子,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总不能叫他也饿死。我听见外甥回来了,想着如今也只有姐姐家里日子好过些,便厚着脸皮从袁州来求姐姐了。” 玉染香听着原来是拐走石渊渟妹妹那个人的嫂子,忍不住起身把门打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 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 看那女人的相貌身形跟石大娘有几分相似,只是略年轻些,穿得更寒碜破旧些。 “走吧,走吧。等我儿子回来,你们越发没有好果子吃了。”石大娘挥着手赶他们,然后把门重重一关。 玉娘子停了手里的活,听得出神。 “怎么个个都上我家来要饭?”石大娘一边骂一边进了东厢房。 玉染香转身走回来又坐下。 玉娘子起身去柜子里取了一块碎银递到玉染香面前:“你拿去给他们。” “娘,石渊渟自己都不出面,您就别为他操这个闲心了。” “石大爷一早出去找赵镖师了。他要是在家不会不管。”玉娘子轻轻推了玉染香一下,“就说是石大爷给的,叫他们别告诉石大娘。” 玉染香一拧身子:“这家人都是狼心狗肺,犯不着同情他们。再说我们贴补得还不多啊。” 玉娘子轻轻叹气:“等着石大爷回来,他们就走了。若是我们不伸手帮一帮,那家人怕是又要卖儿卖女,何苦又让一家人分离。我知道你其实也心软了,只是怨恨石大娘,所以不肯搭救她们。不过有些事计较不了那么多,如今你不管,以后怕是会内疚一辈子。” 玉染香知道玉娘子最看不得这个,便转回身接了银子,又去厨房里拿了几个早上剩的饼,悄悄开门出去了。 那女人还没走,蹲在墙角听见门响忙站起来。 玉娘子示意他们别出声,把银子和饼放在他们手上:“这是石大爷给的,他怕石大娘知道,不好出来。你们赶紧走吧。” 那女人接了银子,一边呜呜哭着,一边鞠躬:“我就知道我那外甥不会不管。” 玉染香见那女人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心里也堵得慌,红了眼眶直摆手:“天冷,快回去吧。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或者石大爷,我叫香儿。” 那女人应了,忙拉着孩子走了。 玉染香见他们身影消失在村口,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石渊渟从拐角慢慢走出来,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若不是他刚好回来,还不知道母亲又犯糊涂了,更不知道玉染香帮他救了急。 确实是小姨家的小叔子带走了蕙儿,不过他们也不能对小姨家见死不救。 只是玉染香方才少说也给了他们二两银子。她竟然还有银子救济别人,如何需要出卖自己去借银子。 况且她连素未谋面的石家亲戚都会照拂,如何会对石大娘下药? 或许,是他错怪了她…… 晚饭时,石大娘说不舒服,要石渊渟给她把饭端进去。 玉染香知道石大娘是心虚没脸出来见她,没法说理越发气闷也懒得侍候石渊渟了。 石渊渟一个人吃饭没意思,索性把饭菜都端到了东厢房,陪石大娘一起吃。 石大娘正想跟石渊渟安静说说话,正巴不得如此,问石渊渟道:“儿啊,一路可还顺利?” 石渊渟给石大娘盛了饭双手端给她,回答道:“顺利。娘一定要保重身体,儿子听说了那一夜的凶险,实在是害怕。” 石大娘想起玉染香和玉娘子那一夜为她做的事,越发愧疚得脸上发烫,闷闷应了一声低着头不敢看石渊渟。 石渊渟看了一眼她,说:“娘要是实在不喜欢玉染香,我就把卖身契还给她算了。” “不行。”石大娘忙抬头说,“你要把她们放走了,以后你要不在家,我又拉肚子,谁来管我。” 石渊渟听出其中的怪异:既然是玉染香给她下泻药,以后玉染香不在,她怎么还会再拉肚子? 只是他也知道母亲一向好面子,自己若是直接问母亲,她只会被逼得撒更多的谎来圆谎。 他不动声色,夹了一筷子菜给石大娘。 石大娘又说:“再说,你把玉染香放了,我上哪里再找个女人回来给你?” 石渊渟暗暗在心里叹气:您这样,再找谁回来也是要被气跑的。 雪下到凌晨才停下来,到早上时,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玉染香一大早就悄悄出门了,裹得像个球,在雪里艰难前行。 雪在脚底嘎吱嘎吱响着,一团黑影忽然从面前的地上飞起,“嘎嘎嘎”地尖叫着飞远。 玉染香吓了一跳,瞪着那个黑点,原来是只乌鸦被她惊飞了。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一棵黑色的大树里在原野里,像是个巨人默默望着玉染香。 玉染香心里发毛,拢了拢衣服。 这种天一个人出来是有些不理智。这会子要是蹦出个强盗来打劫,她连跑都跑不动。 她等不急雪消才去交货,更想早些去寻铺面。 可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她又不想折腾玉娘子,便只能一个人出来了。 速度比平日慢了一半都不止,城门在这种天又会关得比平日都要早。玉染香有些心急,想走快些。只是雪太深,要把脚拔出来有些费劲,一着急就回腿跟不上身子,她差一点往前扑倒。 远远跟在后面的石渊渟心跟着漏跳了一下,怕她误会又不能上前,只能看着她狼狈站好又接着艰难往前。 玉染香着急赶路,根本就没想到石渊渟会跟在她身后。 到城门口时,恰好开门了。城里的雪被打扫干净,这会儿走起来就快多了。 玉染香到了成衣铺子,把包拿出来。掌柜对包里的小隔层很满意,又跟玉染香定了男子用的褡裢和钱袋。 玉染香忙应了,接了银票走了。 石渊渟这会儿才靠过来,指着墙上挂着的水蓝色缎面包说:“掌柜,能拿那个包给我看看吗?” 掌柜笑嘻嘻地说:“客官眼力真好,这是小店最近卖得最好的一个包,就剩这一个了。您看看,这手工,这配色都是最好的。还有这玉扣子只有我们家有,是找专门的碾玉匠做的。” 石渊渟拿着包仔细看了看,果然跟程若璞拿的那个一样。 石渊渟翻开包,果然在角落里看见绣了个子‘玉’。这分明是玉娘子的针线。玉娘子给他做的棉袄,里面就绣了一个‘渟’字。原来她是把他送的布料做成包拿到这里来卖。 玉莲儿果然在骗他…… 石渊渟问掌柜:“程公子说,他从您这里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包,可有此事。” 掌柜点头说:“是,程公子对这个包爱不释手,还向我打听是哪个碾玉匠的手艺。” 石渊渟放下包,问:“这个包多少钱?” “不贵,四两银子。” “二两。” “哎呦,这位大爷,我本钱都花了二两,您好歹让小人也赚点。” 石渊渟掏出三两银子放在桌上:“三两。” 掌柜点头:“最后一个,就折价给您了。” 石渊渟把把攥在手里,用拇指摩挲这包上的玉扣。 二两银子一个。 她卖一个包就能给自己赎身了,压根就不用向任何人要银子。他是真的误会她了。 她不告诉他真相为自己辩解,大概是忌惮石大娘的贪婪。 以他对自己亲娘的了解,玉染香的担忧是十分明智的。 玉染香从成衣店走出去不远就被程若璞给拦住了。 “玉小姐,在下失礼,听说玉小姐今日要来交货,在下只能在这里等你。”程若璞一鞠到底。 玉染香叹气:“你何苦纠缠不休,那日是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才卖了个玉器给你,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犯错了。” 程若璞哀求:“求小姐容在下说几句话。” 玉染香皱眉,转开头。 程若璞说:“在下得知小姐的身份后,仔细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家父做了许多错事,在下替家父向小姐陪不是。” 玉染香冷笑:“这么一句陪不是就算了?你父亲可是带人上我家直接抢东西去了。怎么,抢不着就只能让你想法子来骗吗?” 程若璞一脸愧色:“在下真不敢有这个心,纯粹仰慕小姐的手艺,想跟小姐做个朋友。” 玉染香摇头:“我高攀不上。程公子还是不要妨碍我了。”她说完就绕开程若璞远去。 程若璞有些失落,低头想了想,跟上了她。 石渊渟早赶上了玉染香,躲在拐角听得一清二楚。见程若璞还要跟着玉染香,他忍不住想上前教训程若璞。 只是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诶,这不是石大爷吗?您什么时候回来了。令堂可痊愈了?” 石渊渟一听是老郎中的声音,忙回头行礼:“多谢神医治好家母。” 老郎中摆手:“石大爷客气了。令堂只是吃了寒食,肠胃不适,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石渊渟一听越发懊悔,拱手说:“在下不知情,劳烦您把那一夜的事情详细说说。” 老郎中捻胡子:“老朽也只知道是令堂吃了半碗冷的苞米碴子粥拉肚子,尊夫人和岳母见她不妥就连夜送来了。难为两个女人家轮流背着令堂来。令堂被送来的及时,她们又照料得细心,回去的时候令堂就已经能自己走了。倒是尊夫人的手腕这么一操劳好像又肿起来了。” 石渊渟这一下完全明白了:是母亲又不舍得做饭把自己折腾病了,还不舍得来看郎中,才拖延了那么久,根本怪不着玉染香。 他满心懊悔,匆匆别了郎中,便去追玉染香了。 第二十三章 不要跟着我 玉染香问了好多家玉器铺子,都被拼命压价。 如今不缺银子,玉染香越发不舍得贱卖,于是走了一上午却没卖出一件。 她坐下来捶着自己酸痛的腿。 程若璞竟然一直跟着她,见她坐下了,又上来作揖:“玉小姐。” 玉染香十分无奈:“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弃?” 程若璞一脸羞涩:“只要小姐不生我的气。” 玉染香想了想:“好,这样吧。你帮我在镇上寻个总价不超过一百两银子的好铺面。我就不计前嫌。” 程若璞满脸欣喜:“这有何难?只是要找一个价格便宜,位置又好的,需要花些时日。” 玉染香点头:“我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她摸了摸包,从里面拿了一件玉器出来:“这个便卖与你。你出多少。” 这是一个玉笔架。玉质细腻,洁白无暇,虽然只比男子的大拇指略粗长,还不甚直,却被玉染香匠心独具地打磨成了一朵要开未开的玉兰花骨朵。那尾部的略带褐色的部分便成了花萼,既能在桌上放得稳当又精巧美观。 “这个不错,至少能卖五两银子。”程若璞眼睛发亮,结果仔细打量。 果然还是他最公道,看来他跟他爹还真不是一路人。玉染香点头:“嗯。那就五两银子给你。” 程若璞摇头:“那你太亏了。我打算把它拿到潭州府去,哪儿达官贵人多,喜欢玉器的也多,到了州府,它就值二十两了。” 玉染香说:“就算能卖二十万两银子那也你的本事。在这里,我只要五两。” 程若璞犹豫了一下,说:“你若觉得吃亏,下次有好东西不卖给我了怎么办……” 玉染香哭笑不得:他大概不知道,别的店家使劲儿压价,连一两银子都不舍得出。 “放心。这个价格跟我自己估得差不多。”玉染香笑了笑,索性把今日带的都掏出来,一个一个给他看。 程若璞这个也喜欢,那个也不舍得,可是身上只带了三十两银票,有些着急。 玉染香安慰他:“不着急,你有多少给我多少,等你卖掉一些周转过来再给我也行。再说我还要麻烦你帮我看店铺。”其实她这里也不方便一下收太多现银。 程若璞想了想:“也好。我先欠着小姐一百两,找了铺子先帮您盘下,就当还了。” 玉染香看看天不早了,忙别了他匆匆而去。 石渊渟在城里兜了一圈也没看见玉染香,见到路边有乌梅买,立在那里看了许久,才买了一些。 听玉娘子无意中说起过,玉染香小时候吃药,只要有颗糖渍的乌梅就不哭了。 虽然他这样忽然带包乌梅回去讨好的意味太过明显,可是他实在是把她委屈得厉害,要是什么也不做,心里更难受。 石渊渟出城时瞥见玉染香也正急急忙忙赶过来,便假装没看见她,先出了城去,然后放慢了脚步等她。 玉染香也看见了石渊渟,原本想等他走了再出去,可是眼看城门要关,天也半黑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了他后面。 石渊渟脑后勺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她慢他就慢,她快他就快,跟玉染香与猎户娘子第一次进城那日回去时一样。 玉染香越发肯定他在等她。虽然知道他是好心,只是想想他昨日说的话,她心里的火就压不住噌噌地往外冒。 她咬牙一狠心,转身朝田野里走去。虽然要绕远些,总比跟着他这么别别扭扭的好。 脚后传来踩着雪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近不远,十分恼人。 “这厮发现我改了路,竟然又追来了。” 玉染香越发火了,加快了步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小跑起来。 脚下忽然咔嚓一响,玉染香意识到自己踩碎了薄冰踏空了的时候,身子已经往旁边倒下去了。 玉染香闷声惊叫了一声却没倒下去,而是又被托住腰扶回了岸上。她惊魂未定,抬头傻望着那人,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石渊渟。 原来她方才只顾着躲开他,一路跑到了河边也没发现。此处离家甚远,若是掉到河里,浑身湿透,少不得又要病一场。 只是,石渊渟为了托住她,情急之下直接踏进了河里,现在靴子已经全湿了。 玉染香有些尴尬。 石渊渟走上河岸,跺脚抖掉上面的冰碴儿,叹息:“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 玉染香咬牙冷笑:“奴婢可不敢跟老爷说实话。” 石渊渟被她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许久才又叹气:“你就是这张嘴……半点不饶人,不然也不会被误会吃亏。” 玉染香一听越发生气:原来他已经知道事情经过,知道她被冤枉了,还要数落她。再说除了他谁能冤枉她?他就活该挨冻! 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多谢老爷救我,奴婢先走了。老爷还是不要跟着我,以免让人看了笑话。” 石渊渟心里一急,想也不想就伸手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 玉染香被捏得直皱眉,咬着唇硬是一声不吭。 石渊渟想起她的手腕,忙松了手:“对不住。” 玉染香转身又要走。 石渊渟不敢再伸手,又着急留下她,只能几步上前挡在她前面。 玉染香挑眉:“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虽然隔着浓密的胡须,她依旧能看出他的脸红了。 石渊渟低声说:“在下有几句话要跟小姐说,恳请小姐给在下片刻时间。” “有什么话,回家也能说。”玉染香错步,想要绕开他,怎奈石渊渟动作比她快得多早移动到了她前面。 玉染香一下收不住迎头撞在他怀里。她痛得眼冒金星,两行温热从鼻子里流了下来。 石渊渟见她被自己撞得流鼻血了,越发内疚,抬手想给她擦又怕自己又弄疼她,左右为难。 玉染香越发生气和不耐烦,捏着鼻子,抬头含糊地说:“有话快说!” 石渊渟抬起手,用袖子帮她堵住鼻血:“对不住,是我冤枉了你。我不该不问清楚就相信她们的话。” 玉染香眼眶一热,转开头:“奴婢受不起。” 石渊渟叹了一口气,移动了一步,又给她堵住鼻子:“外面坏人很多。有些人看着面善,其实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小姐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要轻易相信人。” 玉染香垂眼哼了一声:“多谢老爷提醒,不过,有些人看着就不像好人,骨子里更坏。” 石渊渟知道她在骂他,只静了静又说:“你如今还太年轻,还没见识过大多数世间丑恶,如今就离开我家太危险了。等你再老练些,若是真有合适人家,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走。” 玉染香皱眉,抬眼望着他:他今天吃吃错药了吗?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石渊渟也不似平日般避开,淡淡回望。 玉染香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眼睛,狭长深邃,如星辰落入深海。与平日的淡然冷漠不同,今日他眼里添了几分怯意和柔软,让玉染香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下。她慌乱地推开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回答道:“我倒是不着急,只是贵府实在是没有我容身之处。” “家母那边,我自然会好好规劝,今日也一并替她向小姐道歉。家母其实也感激你们母女,更知道自己不对,只是怕我责怪她才诬陷你。家母这么怕我,是我不孝。个中原因容我以后细细讲给小姐听。” 想想那日石大娘迷糊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玉染香大概猜出了石渊渟说的原因。石渊渟以为石大娘卖了妹妹,怨恨石大娘,这些年难免会有顶撞穆青的时候。石大娘理亏又委屈,生怕石渊渟再因为别的事情怪罪他,所以遇见什么事都是先撇清自己。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况且她确实还没到独立门户的时候,背靠着石渊渟这棵大树好乘凉,以后想回卖身契很容易。 石渊渟见她不吭声,知道她已心软,又说:“小姐若是还不解气,便告诉我要如何做。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定不敢推辞。” 玉染香决定顺着台阶下来,扭身仰头望着他:“好。老爷帮我把我家的房子拿回来,我就不计前嫌。” 石渊渟想了想问:“这事不好办,因为这是玉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我也知道其中有古怪,之前我不出声就是因为这一点。如今我虽然可以管,他手里拿着房契,按我朝律法,他住在这房子里理所当然,就算是皇上来了没办法。” 玉染香冷笑一声:“这房子是我爷爷留给我父亲的,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我伯父的了。按律,房契转手须得卖家到场,我父亲几个月前就失踪了,如何能亲手转给他?这分明就是我那伯父买通了官府。” 石渊渟沉默了片刻又说:“我未亲眼见到房契,不过若是刚转手的定是像你说的那样有古怪了。只是他既然勾结了官府,如今就算是我们去官府鸣冤也无用,须等待时机才好。” 玉染香偏过头不看他:“如此,我便不为难老爷了。” 石渊渟又说:“此事我记下了,以后若有好机会定会帮小姐把房子拿回来。” 第二十四章 小狐狸 玉染香在心里暗暗冷笑:“我不过试探一下,压根就没想过要靠你。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拿回属于我爹娘的东西。” 石渊渟问:“小姐还有别的事情,我能帮的上的吗?” 玉染香想了想:“老爷何时再去州府,带上我一起去。”她今日听程若璞那样说,便动了自己带玉器去州府试试运气的心思。可是一来她不认识路,二来孤身一人不安全,既然石渊渟帮不了大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石渊渟知道她的心思,回答得很爽快:“过几日恰好有一批玉器要运到州府。小姐若是想去,便随我一道去便是。” 一听这么快就能成行,玉染香暗暗狂喜。 她总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好,其实只要熟悉她便能轻易看出她的喜怒哀乐。比如此刻,她眉毛都快挑上天了。 石渊渟暗自好笑,却忽然觉得鼻子发痒,转头轻轻打了个喷嚏。 玉染香这才想起来,石渊渟的鞋子还湿着,转身一边走一边说:“回去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石渊渟大步跟上她,从怀里掏出都捂热了的纸包递到她面前。 玉染香疑惑地望着他:“什么?” 石渊渟淡淡回答:“乌梅。我怕回去的路上无聊,买来打发时间。” 玉染香何曾见过他吃零嘴,明摆着是从玉娘子那里打听来她喜欢乌梅特地买给她的。其实她不喜欢吃甜食,更喜欢酸酸的东西,只是过去不忍拂了父亲的好意,如今也不好让石渊渟失望,只能装作喜欢。 她不接纸包,只拿了一颗:“多谢。” 石渊渟又拿出一包:“这个是酸一点的。我两种都买了。” 玉染香接过了那一包,一连吃了好多颗。 石渊渟见她吃得高兴,拈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立刻被酸得皱眉。 玉染香被逗得捂嘴偷笑。 石渊渟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乌梅囫囵吞了下去。 石大娘和玉娘子早在门口立着等了。见两个人一起回来,石大娘有些不高兴,玉娘子却只是淡淡笑着迎他们进去:“回来了就好。” 玉染香把手里的乌梅藏在背后。 石大娘还是看见了,忍不住说:“不用藏,我都看见了。你这小丫头太败家,进一趟城,竟然还叫我儿子给你买零嘴。”其实她更生气的是,石渊渟给玉染香买,都不记得给她买。 石渊渟把另一包乌梅掏出来又拿出用油纸包着的几个肉饼:“娘,这是我给您买的。” 石大娘这才罢休,接了东西,转身往里走。她见石渊渟鞋袜全湿了,忍不住又叨念起来:“你这脚上原本就有冻疮,非要挑下雪天出去呢?还这么不小心全弄湿了。你看看,还不知道冻了多久,明日就会又肿又痒,睡觉都没法安生了。” 石渊渟忙止住了石大娘的唠叨:“娘,如今我也比不的小时候那么畏寒,不妨事,速速换了干鞋袜便可。” 玉染香不知道他原来有冻疮,低着头进去了自己房间。 玉娘子把饭摆上桌,就和往常一样要出去。 石渊渟忽然说:“玉娘子坐下一起吃吧。从今日起,玉小姐也跟我们一起吃。一家人不必这么生分。” 玉娘子愣了,看了一眼玉染香。 玉染香知道石渊渟的意思,扶着玉娘子在石大娘对面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了石渊渟对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石大娘脸色越发不好了。 石渊渟又说:“娘,以后你若不做饭,就把厨房的钥匙给玉娘子吧。” 石大娘嘴巴动了动,最后也没出声,只把钥匙摘下来放在桌上。 玉染香拿起钥匙:“我替我娘收着。” 她又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我娘也不好在你家白吃白住,以后我每月给你们二两银子算是搭个伙儿。” 石大娘脸上这才稍微好看些,忙把银子收起来:“好,好。我知道玉娘子就不是那喜欢占人便宜的人。” 石渊渟却从怀里掏了一锭足有五两的簇新银子出来,放在桌上:“以后家里的柴米油盐,就由要劳烦玉娘子来买。我会按月给您,这是这个月的,您收好。” 玉娘子微微张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石大娘盯着那锭银子,心里如猫爪一般。 石渊渟站起来,向玉娘子和玉染香深深作揖:“这次家母生病多亏两位照顾,我却误会了玉小姐,实属不该。” 石大娘一听,石渊渟全知道了,吓得更不敢出声了。 石渊渟盛了饭递给石大娘:“娘吃饭。” 石大娘忙应了一声,只是羞愧难当,完全没有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说饱了,回东厢房去了。 玉娘子原本胃口就小,也吃完下去了。 于是,大堂中只剩下石渊渟与玉染香。 玉染香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可是平日好少照面。这会子却像小夫妻一般面对面一起吃饭,感觉有些奇怪。 她胡乱吃了几口,也跑了。 石渊渟无奈地轻轻摇头:怎么都不愿意跟他吃饭?如今他真是里外不是人。 东厢房里石大娘面朝里躺在床上独自生闷气。 石渊渟端着饭菜进来,放在桌上,温声说:“娘还没吃饱吧,我扶您起来再吃一口。” 石大娘一下坐了起来,拍着床说:“我如今才知道,什么叫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如今还没把她娶进门了就打算让她当家作主,不要我这个娘了?” 石渊渟淡淡回答:“我只是把厨房的钥匙给她而已,说不上让她当家作主。” 石大娘越发激动:“今日是厨房钥匙,明日是不是就要把我箱笼的钥匙给她了?” 石渊渟依旧不咸不淡:“娘想多了。” 石大娘忽然哭了起来:“我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守寡,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谁知道儿子也不孝顺我。” 石渊渟也不出声,只静静看着她闹。 石大娘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停了。 石渊渟这才说:“娘,这一次确实是您太过分了。我从小您就教我知恩图报。她们两个弱女子大雪天背着您走这么远去看郎中,垫了诊费,后来还一直照顾您,您不但不感恩,还诬陷她害她被我误会,真是不应该。” 石大娘红了脸,低下头不出声。 石渊渟轻叹:“儿子向她们赔罪倒是没什么。您对我有生养之恩,您犯大多的错,我都该替您受过。只是,这世上能有几个像她们这样真心对您好的人?您若把她们气走了,以后怕是也没可能再遇见一样的人了。” 石大娘抬起头,眼泪汪汪,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石渊渟又说:“我当初确实是因为受了玉先生的拜托想帮帮她们才同意买玉染香。但是我更是为了您。玉娘子忠厚温柔,玉染香心地善良又孝顺。我想着,我不在家,她们也能替我照看您。事实上,从这一次的事情来看,我的安排十分妥当。” 石大娘抽泣起来。 石渊渟作揖:“娘,从今往后,请您务必对她们好些。不瞒您说,玉染香如今随时都可以离开我家。” 石大娘惊讶地抬头:“这是何意?” 石渊渟也不多解释,只说:“以后您就知道了。” 玉娘子回到房中悄悄问正在藏银票的玉染香:“为何这么巧石大爷会遇见你?为何你们一起回来却单单石大爷的鞋子湿了?” 玉染香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些混账话,这几日对我没有好脸色。今日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真相,怕我一个人路上不安全来追我,结果不小心踏到了水里。” 她怕玉娘子担心,没说自己差点掉进河里的事。 玉娘子笑了笑:“他长得牛高马大其实也是个嘴笨心软的人。既然是为了保护你才湿了鞋袜,你为他打盆热水泡泡脚。他要是沾染了寒气可就不好了。” 玉染香笑了笑:“知道了。过几日我想跟石大爷去潭州府试试运气。” 玉娘子有些担忧:“去潭州府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天寒地冻,路上又不太平……” 玉染香一想,也对,女孩子出门是不方便。 她又扭成麻花哀求玉娘子:“娘,你帮我做身男子的长褂行吗?” 玉娘子拗不过,戳着她的额头:“真拿你没办法。” 石渊渟从东厢房出来,见玉染香在倒座房门口等着,愣了一下,问:“怎么了?可是玉娘子不让你去潭州?” 玉染香摇头,伸出手,手心里是几块切成薄片的姜:“我给你打了盆热水,你赶紧泡泡脚。以后每日用这个擦长冻疮的地方,连擦七八日准能好。” “知道了。”石渊渟接了,眼睛却盯着玉染香的手腕,“以后这种端重物的事情,叫我来做就好。你不要再伤到手腕。” 他伸手要来拿起玉染香的手看,玉染香却逃跑一般飞快转身进去:“天不早了,老爷早些休息。” 石渊渟轻轻摇头,看了看手里的姜片:她像个小狐狸一般聪明,戒备心又重。想要留住她恐怕难。 第二十五章 谁家小公子 一大早玉娘子去厨房做早饭,石大娘便跟着进来了。 玉娘子当她和往常一样来监工,石大娘却一指炉膛:“劳烦玉娘子去烧火。我来做饭。” 玉娘子笑了笑把钥匙摘下来,放在灶台上:“石大娘不用担心,这个钥匙依旧还给您,原本就是您家的。” 石大娘拿起钥匙:“也行,先放我这。吃过早饭,我再去城里配一把,我们一人拿一把,也方便。” 玉娘子越发惊讶,不知如何是好。 石大娘过来拉住她的手:“你我非亲非故,你却对掏心掏肺的好,之前我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犯浑,妹子可千万别记恨我。” 玉娘子忙说:“姐姐可别这么见外,我一直念着您和石大爷的恩情。这些都是小事,姐姐不必挂心。” 石大娘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做饭。 “娘。”玉染香一边叫着一边小跑进来,看见石大娘也在,掉头就要走。可是想想玉娘子一个人更被欺负,她又转身回来在玉娘子身边坐下了。 只是石大娘在,她不想说话。 她一进来,石大娘也不出声了。 玉娘子知道玉染香的心思,低声说:“这儿没活,你不如去房里准备自己的行李吧。” 玉染香点头:“也好,有事娘叫我。” 石大娘等玉染香出去了,便问玉娘子:“染香这是要去哪儿?” “她说要跟着石大爷去潭州府见见世面。”跟着出去这件事反正也瞒不住石大娘,所以玉娘子他们一早就统一了说辞,只不让石大娘知道玉染香是碾玉匠的事情就行。 石大娘心中又有些暗暗地不快起来:玉染香毕竟是石家的卖身奴,不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干活,却跑出去游山玩水给石渊渟添麻烦算是怎么回事? 石大娘吃饭的时候沉着脸一言不发。石渊渟和玉娘子原本就话少。玉染香莫名其妙,也懒得说话,于是四个人竟然就这样一句话没说把一顿法吃完了。 石渊渟看出异样,跟着石大娘到了房中,问:“娘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石大娘在桌子边坐下,冷笑:“我有什么不舒服?那小丫头已经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还要带她去游山玩水,你还管我哪里不舒服吗?” 石渊渟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反正该来的总会来,跟她说清楚也好。他给石大娘倒了一杯水,也在桌边坐下:“唉,娘,你误会我了。我这哪是带她出去玩儿,我不是怕她在家折腾你,带她出去干活吗?” 石娘子将信将疑地哼了一声:“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石渊渟点头,压低了声音,“她虽然没有她爹的手艺,却也耳濡目染好歹能辩出玉的好坏。我让她跟着,好替我检验出发时的货跟到达时的货是不是一样。” 石娘子皱眉:“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石渊渟说:“这押镖也不是东西运到了就能收钱。若是到达的时候的货跟出发时候的货不一样,我是要照价赔偿的。” 石娘子一听一身冷汗:石渊渟押运的多半是玉器。如果主顾想坑石渊渟,故意将有裂痕、被磕坏的玉器交给石渊渟,或者玉器等级跟出来的时候说的不一样。等到验货的时候,石渊渟就百口莫辩了。只要一件有差池就可以让石渊渟几次押运都白辛苦了。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石大娘忙点头:“好好好。你让她跟着去吧。家里不用惦记,有玉娘子陪着我。” 石渊渟见母亲同意了,稍坐了一会,便出去了。 他出来见到玉染香站在院子里,知道她听见了,却不解释,只朝倒座房走去。 玉染香跟着他追问:“你真的是为了让我帮你检验玉器才带上我吗?” 石渊渟轻叹:“你这么聪明还看不出来吗?我这么说是为了让老太太开心。” 玉染香皱眉:“可是你说的并没有错,出发前不检查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坑?” 石渊渟点头:“我会好好检查玉器,只是不需要你来把关。” 玉染香越发不明白:“为什么?你就不怕主顾以次充好?” 石渊渟索性停了下来,回头说:“我只需要检查玉器没有损伤,把货仔细包装好就会封箱。箱子上贴上主顾和我亲手写的封条,到了地方,主顾看封条没动过,自然也就赖不着我了。然后开箱拿出来,只要东西没有破损,我就算交了差。” 玉染香想了想,这个法子是不错,不但可以防主顾耍诈,还可以提防镖局里面的人在押运途中悄悄把货拿出来。 石渊渟斜眼望着她:“你如今还会为我担心了,看来那乌梅没有白吃。” 玉染香红了脸:“谁要担心你,只是怕真有个闪失,老太太又赖在我身上。” 石渊渟嘴角微扬:嘴硬心软,脸皮又薄,就不拆穿她了。 玉染香见他笑,越发恼羞成怒,转身就走。可是走出去几步,她又觉得不对:他刚才是在撩拨她吗?他不是喜欢男人吗怎么会来撩拨她? 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见石渊渟还杵在那里看着她,她又慌慌张张回头赶紧走了。 呸,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不妨碍她赚白花花的银子就行! 隔壁玉无量家也在吃晚饭。玉莲儿把个缎面的背包放在桌上。 玉李氏一看,眼睛就亮了:“哎呦,这个小包做的不错,真好看。” 玉莲儿笑了笑:“好看吧?” 玉李氏翻看着包:“是不错,多少钱一个?” 玉莲儿淡淡地说:“二两银子。” 玉李氏一听怪叫了一声:“二两银子,抢啊。这个包的本钱最多五钱。” 玉莲儿取了碗自顾自地盛饭:“嗯,饶是要二两银子一个,还抢手得很,隔壁镇上许多人都来打听。” 玉无量眨了眨眼:“莲儿为啥忽然说起这个包。” 玉莲儿柔声回答:“爹,你看看包里面留的字。” 玉无量翻开一开,看见里面绣着个娟秀的‘玉’字,睁大了眼睛:“这是?” 玉莲儿点头:“是,就是她们娘儿两做的。我都打听清楚了。” 玉无量激动得手直哆嗦,把那包凑到嘴边闻了闻,似乎还真闻到了香气一般,陶醉的闭上了眼。 玉李氏一把抢过包,骂着:“瞧你那色眯眯的样子。” 玉无量叱了一声:“拿过来,莲儿肯定还有话说。” 玉李氏看了一眼玉莲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包又扔回给了玉无量。 玉无量攥着包,等玉莲儿说话。 玉莲儿柔声细语:“爹啊,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她们两把钱赚了。” 玉无量点头:“是。”这两人要是翅膀硬了,他就更没希望了。 “你打算怎么办?”玉无量又问。 玉莲儿扒拉着碗里的饭:“我们做一样的包,用一般的价钱卖给成衣店不久行了?莫非那些掌柜还非要多花钱买贵的?碾玉匠,玉料都是现成的。请几个绣娘和裁缝就好了。” 玉无量点头:“好好好,这个法子好。让她们卖不出去。” 石渊渟和玉染香出发那一日,天气格外好,艳阳高照。玉娘子和石大娘天没亮就起来,给玉染香和石渊渟做了几十个肉饼,满满当当包了一大袋子。 玉染香哭笑不得:“娘啊,我们是去押货又不是游山玩水,带这么多吃的东西如何走得动。我们到了客栈自有热饭热汤。” 玉娘子却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明日就知道带足东西的好处了。” 石渊渟从里面出来,看见玉染香,却愣在了那里。 玉染香上身深红色短袄,下身黑色厚裤子,身上头发只用网巾束在脑后,露出白净的额头,外罩一件红色大氅,越发显得玉面乌发唇红齿白。 石渊渟莫名其妙就红了脸,垂眼转身走开了。 玉染香和玉娘子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他平日见到玉娘子必行礼,今日真是古怪得很…… 玉娘子低声说:“你也不提前跟他打个招呼。这会儿,他不会是被你这男子装扮给气糊涂了吧。” 玉染香笑笑:“他哪有那么容易被气到。” 她暗笑看来他还是更喜欢男人,不然看到她穿男装如何会红脸? 玉染香追着石渊渟出去。门口,一众镖师早骑在马上等着了,还停着一辆拉货的马车。 石渊渟上了马车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平日押镖都是从县城出发。一人赶车,其他人围住马车而行。 这一次因为玉染香跟着,所以只能从玉家村出发。石渊渟不但亲自赶车,还在马车上加了个座位给她。原来赶车那个就负责在前面开路。 一众镖师见玉染香出来,个个眼睛都直了。 石渊渟没有兄弟姐妹,这不是他养的小倌儿是什么? “镖头家里原来藏着这么个漂亮的小公子!!” “难怪镖头很少不出门,平日我们叫镖头出来喝花酒也不搭理我们,原来是家里有人。要是我家里有这么个漂亮人儿,我也不出来了。” “下次喝酒把他一起带上呗。” 玉染香当没听见这些话,只管爬上车在石渊渟身边坐下。 石渊渟却沉下脸:“一个个哪里这么多废话?” 第二十六章 我有办法 镖师们面面相觑,个个缩脖子闭嘴,不敢出声了。 除了赵镖师,其他镖师都未成家。再加上一路枯燥无味,几个男人便什么荤笑话混账话都脱口而出,哪里有这么多忌讳?石渊渟平日虽然不像他们这样满嘴跑马,但也不会因为这个变脸。 赵镖师忙打圆场:“兄弟们不知道,镖头别见怪。” 玉染香却站起来,向镖师们拱了拱手,粗声说:“在下甚少出门,这一路少不得麻烦各位大爷照顾。” 镖师们忙回礼:“好说好说,小哥有礼了。” 石渊渟拿了个斗笠给玉染香带上,遮住了脸,才说:“好了,兄弟们,出发了。” 大家都清楚石渊渟的脾性:干活的时候一分都不能懈怠,分钱的时候也很痛快。押运费的一半都被他拿出来分给镖师。路上吃喝拉撒一切本金都是从他那一份出。 放眼整个三华县,除了石渊渟,还有谁有这本事接镖带他们大把大把赚银子?谁也不愿意丢了这个好营生。 镖师们不敢再玩笑,齐声回了一句:“是。” 与往常一样,一人在前,左右各两个镖师,赵镖师殿后。 一行人出了玉家村走了半个时辰才上了官道。 负责左翼的何镖师故意放慢了速度,挪到赵镖师身边,用手自己胸前划了个弧线,无声询问赵镖师。 赵镖师没出声。 何镖师知道这等于就是默认了,忍不住咧嘴笑了。 赵镖师皱眉摇了摇头,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无声警告何镖师不要靠近玉染香。 何镖师眼睛盯着玉染香,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赵镖师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说:你自己要送死,别怪我没提醒你。 虽然石渊渟刻意把自己的外表弄得很吓人,却依旧有不少女子向他示好。 他从没见过石渊渟对哪个女子有过特别地表示。 石渊渟看着好像对玉染香也是不冷不热的,可是方才翻脸的模样分明就是护食心切。 啧,估计石渊渟自己都没意识到。就让这帮不知死活的小子激他一把,让他醒悟吧…… 何镖师驱马凑到玉染香身边,闻到一股幽幽女儿香越发心荡神摇,笑嘻嘻地问:“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玉染香不回答,也不看他。 倒是石渊渟瞟了何镖师一眼。 何镖师虚岁十九,是镖局里年纪最小的。他起初在街上打架被石渊渟看见招进了镖局,功夫不错,模样还算周正,做事也还认真,就是太贪玩了。石渊渟分他的银子总是不消三日便到了不同女人手里。 何镖师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石渊渟的不快,从手上摘下个彩色的琉璃戒指,问玉染香:“小公子喜欢这个吗?喜欢的话,爷到了潭州府给你买一个。” 玻璃的东西,在她看来一文不值,也就他们当宝贝了。这人泡妞的招太老套,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 玉染香快笑死了,低声回答:“这位大爷,这东西是用砂子融化了做的,其实不值钱。” 何镖师一愣,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面露迟疑。 玉染香悠哉悠哉地从怀里掏出一把足有七八个玉戒指:“这些才值钱。这全是我家老爷送我的,我嫌累赘不想带。何镖师要是喜欢,我卖一个给你?” 那些玉戒指个个油润细腻、洁白无暇、精致漂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何镖师脸涨得通红。戒指倒是其次,她这么说其实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不是石渊渟的妹妹,而是他的女人。 何镖师忙拱手:“打搅了。”他再不敢啰嗦,退回到左翼原本自己的位置。 其他镖师原本个个都在竖起耳朵听这边动静,这会儿也都目不斜视,坐直了回去。 玉染香把戒指放回了胸前,悄悄吐了一口气:一个一个色眯眯的。不给你们立个典型,你们还不死心! 她似是瞥见石渊渟在笑。只是待她凝神细看时,又只见石渊渟专注赶车,仿佛压根就没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官道上每日有专人维护清扫积雪,平坦宽阔。 可是到了中午停下来歇息时,玉染香依旧觉得浑身被颠得像是快散架一般。 下车的时候,她脚麻了,竟然一下踏空差一点直接跪在地上。 石渊渟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在她手肘子上托了一下,玉染香才借那个力道站直了。 玉染香讪笑,低声说:“多谢。” 石渊渟摇头:“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是很难受,晚上你会觉得浑身都疼。” 其实人歇脚倒是其次,主要是让马儿歇息。 镖师们都拿出干草来喂自己的马。 石渊渟从包袱里掏出肉饼,递给玉染香一个,自己也几口吃完一个就去喂马了。 玉染香望着不远处进山的入口想得出神,吃着吃着就停下来了。 石渊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对她说:“待会儿我们就进山了。进山以后路窄且滑,我们要下来步行,不然马没办法把车拉上山,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山脚投宿。” 玉染香垂下眼:“知道了。不用担心我,我会跟上。” 石渊渟知道她是又想起了玉迟生心里难受,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其他镖师吃饱了喂了马,便从包袱里拿出特制的草鞋套在原本的靴子外面。 石渊渟示意玉染香坐在车上:“你要在鞋上套个东西,不然等下没法上山。” 不等玉染香问,他便从车上拿了一双草鞋,然后单膝跪下给玉染香往靴子上套。 玉染香脸发热不敢看他,转开眼却见所有镖师们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惊讶地望着石渊渟。 见玉染香看过来,他们干咳了一声,转开头,接着干自己的活。 石渊渟浑然不觉,给玉染香套好了,自己才坐下来套上草鞋。 玉染香苦苦思索石渊渟到底为什么忽然放低身段这么做。想来想去,她觉得只有可能是为了回应方才她的话,为她撑腰了。 可若是临时起意,他怎么能拿出两双草鞋来? 果然如石渊渟所说,一离了官道进山,路面的冰雪厚,路又窄。马儿自己都三步一滑,更别说还让它们驮人了。 所有的马都要拉车,大家全部都下来步行。 玉染香跟在最后,虽然脚上套了草鞋,依旧走得很艰难。 她决心不给石渊渟添麻烦,所以只要能稳住,见到什么抓什么。 镖师们原本等着看笑话。只是见她手心被荆棘刺得伤痕累累也一声不吭,半点娇气也没有,他们又暗暗惊诧。 石渊渟正在队伍最前面拉马车,也顾不上后面的玉染香。 到了陡坡处,马儿打着响鼻,喷着气,马车还是往后滑。 这坡足有百来米。要是一下没拉住,马车就会一滑到底。车里的货也全完了。所以石渊渟和赵镖师很紧张,一左一右拉着马车,镖师们也都到马车后面推,走两步退一步,终于拉上了顶坡。 玉染香一个人被落在最后。 大家都站在坡顶回头望着她。 石渊渟想回身,只是路太窄,根本没办法跟其他人错开身,只能默默看着玉染香挣扎。 玉染香尝试了几次,都半途撑不住滑到了坡地。 眼看天色变暗,镖师们个个皱起了眉,只是不好出声。 玉染香对坡顶叫了一声:“老爷,麻烦你把马车上那根绳扔下来。” 石渊渟不知道玉染香要干什么,只管把绳子从坡上滑了下来。 玉染香捡了一块石头用布包住紧紧绑在绳子一头,在空中甩了起来,轮得‘呜呜’响,然后瞅准时机松手。那石头就带着绳子飞了出去缠在一棵小树上还在树干上绕了几圈。 玉染香用力拉了拉,确定绳子套稳了,便将手上的绳子绑在腰上,拉着绳子一点一点上来。 等到了树边,她又解了绳子再往更高处抛。 如此反复,稳稳当当地上来了。 别说镖师们,就连石渊渟都很吃惊。 赵镖师凑到石渊渟身边说:“我们下次也准备一些绳镖,这样上坡。” 石渊渟微微一点头:“我们用长绳拴在马车上,四个人先上到坡顶,将绳子绑在树上。在上面拉,其他人在后面推,就不怕打滑了。” 赵镖师点头:“这样会稳妥省力许多。” 玉染香到了坡顶,解了绳子放在马车上,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好意思,耽误各位时间了。” 何镖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玉染香:“不错啊,真看不出来。你从哪里学的这个法子?” 玉染香笑了笑:“自己瞎琢磨的。”她知道的东西可远不止这些,要是实话实说他们会把她当妖孽。 无人再敢轻视玉染香。 石渊渟意味深长看了众人一眼:“各位辛苦了,再坚持一下,到了山脚就能休息了。” 众人应了,便接着前行。 玉染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路边有人踩出一条小路,看那延伸的方向应该是到悬崖边。 除了慌不择路的玉迟生,还有谁会去涉险? 玉染香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伤心了。只是这一刻站在这里,她忽然有一种冲动:走过去看看,或许玉迟生还在悬崖下等着。或许他压根就没有掉下去。 第二十七章 同床共枕 面前忽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玉染香抬头便对上了石渊渟温柔和淡定的深邃双眼。 “走吧,天黑了。”石渊渟伸手捉住她的肩膀。 玉染香哆嗦着嘴唇,垂下眼。 “今日你累极了,别想那么多。”石渊渟又说。 玉染香点点头,转身跟上了大家。 石渊渟看了一眼那条小路:他不知道她方才在琢磨什么,只是他心里涌上了从未有过的浓烈惊恐和忧虑。 下山时,坡要缓很多,镖师们又恢复了之前活跃,相互用脏话打趣。 远处黑暗中模糊显出一个高高挂在柱子上的灯笼。 那是客栈的灯笼。 大家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赶着车马朝那里走去。 只是到了客栈,遇见了难题。 掌柜说除了两间三人间就只有一间有一张大床的房间了,石渊渟有些犯难了:玉染香夜里一个人不安全,可若是让她跟他同床,又怕玉染香误会。 何镖师看出了端倪,靠上去问:“石镖头要是为难,我愿意跟公子挤一个床,夜里保护小公子。” 玉染香忙说:“我今夜就在老爷房中侍候。”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夜里担忧这些人摸上门,她宁肯被石渊渟误会水性杨花。 石渊渟点头,冲掌柜说:“劳驾。就要这三间房了。” 何镖师这才悻悻走开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把箱子抬进来放在桌下。 石渊渟见玉染香不好意思吃,取了双筷子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炒鸡蛋。 有个镖师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哎呀,果然是命苦,长得难看,连个夹菜的人都没有。” 赵镖师拍了那镖师的后脑勺一下,笑骂道:“扯你娘的臊,平日吃饭狼吞虎咽,谁来得及给你夹菜。今日桌上多了一个人,你们就一个个装模作样起来。” 玉染香抿嘴笑:“各位大爷不用顾忌我。我家人口少,总是很安静,还巴不得这么热闹呢。” 何镖师也学石渊渟的样子,夹了一筷子菜要放在玉染香碗里。 石渊渟瞥了他一眼。他又悻悻把手收了回去,放在那个叹气的人的碗里:“呐,吃吧。我给你夹菜,别瞎嚎了。” 镖师们都笑起来。 石渊渟吃过饭,便跟镖师们一起,把箱子抬到了他房中。 等人都出去了,玉染香才进来。 石渊渟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开始在柜子里找多的被褥了。 玉染香盯着床,有些尴尬:下决定的时候豪情万丈,事到跟前叫苦不迭。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又出去了,跟厨房里要了一盆热水。 等她端着水进来,发现石渊渟已经把被褥铺在地上,睡着了。 他似是累极了,只脱了靴子,连外袍都没脱。 虽然是二楼,可是木地板间缝隙大,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即便垫了褥子肯定还是很冷。 玉染香洗了脸,蹲下推了推石渊渟:“老爷去床上睡吧。” 石渊渟睁开眼说:“不用,你安心睡吧。” 玉染香又说:“今日才第一日,你这个主心骨要是冻病了,以后这几日如何是好。” 石渊渟想了想,坐起来,把被子抱上了床,然后站在一旁。 玉染香知道他这是让她去里面睡,脱了外袍低头爬上去,浑身僵硬地躺下一动不敢动。 石渊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躺下后也像根木头一般直挺挺的。 方才地板那么冷硬,他躺下就睡着。此刻浑身被柔软温暖的被褥包围,身边更是躺着温香软玉,他却睡不着了。 玉染香那幽幽的发香,随着她起伏的呼吸一阵阵飘来,像一只顽皮的小手撩拨着他的心头。 石渊渟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磨人。 玉染香听着石渊渟的呼吸渐渐绵长,想着他应该睡着了,一翻身看见被她放在桌上的那几块姜片。这是她下去端水时顺便拿的,方才太紧张竟然忘了给他了。 今日一整天都在雪里走,要是不擦擦生姜,他的冻疮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可是他已经睡了,又把他叫醒…… 玉染香犹豫半天才下了决心。她坐起来无比小心地掀开他脚边的被子。 袜子已经湿透了,他竟然不脱就睡。 玉染香哭笑不得,轻手轻脚给他脱了袜子,然后用姜块给他轻轻涂着脚上的冻疮。 那冻疮果然已经开始发红,有些肿,放着不管的话明日肯定会破皮。不仅如此,他脚上满是老茧,有几处还干得开裂了。 玉染香忽然有些鼻酸:虽然是个糙汉子,也不至于糙成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她用姜片把红的地方都擦了好多下,擦几下就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听石渊渟的动静。 黑暗中,石渊渟的呼吸声依旧绵长平和,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他果然是累了,睡得这么死。 玉染香放下心来,从怀里里掏出平日涂脸的茉莉花沤子,抠了一大块出来,给他抹在开裂的地方,这才给他盖好被子,从床脚下床把他的袜子洗净,晾在炭盆边的椅子上,又轻手轻脚从床脚爬回了床上。 她也累了,一躺下浑身的骨头肌肉都发痛,翻了个身便很快昏睡了过去。 恍惚间,她看见玉迟生就在前面,忙叫了一声:“爹!” 玉迟生像是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冰雪里。 玉染香急得掉眼泪,挣扎着想往前却动弹不得。她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好像会被活活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一样。 “你怎么这么不老实。”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叹气,然后她的身子便渐渐暖和起来,终于安稳地睡熟了。 “石镖头。石镖头,该起来了。”赵镖师的声音在门上响起。 玉染香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石渊渟的胸口。 她吓了一跳,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他胳膊压着,根本不能动弹。 石渊渟也醒了,抬起了手,放开了玉染香。 玉染香忙慌慌张张坐起来,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死命压低着头不敢看石渊渟。 “我在楼下等你。”石渊渟下了床扯了外袍和鞋袜,丢下一句便出去了。 外面响起赵镖师的声音:“难得啊,石镖头还是第一次睡过头。” 石渊渟淡淡回答:“昨日太累了。” 其他镖师竟然都围在门外,你一言我一语。 “能体谅,能体谅。” “昨夜如此激烈,如战斗一般,石镖头真是辛苦了。” 玉染香捂住了脸哀叹: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何毫无知觉?难道是她爬到石渊渟身上,然后不顾他的挣扎把他压着睡了一夜吗? 两只被荆棘划伤的手都用雪白的布包好了。玉染香侧头想了许久,她也记不起来自己昨夜到底有没有干这件事。 莫非他一直都醒着…… 只是她不敢花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速速穿好衣,洗漱梳好头,下去大堂。 诸位镖师见到她毕恭毕敬,与昨日大不相同。 玉染香强装镇定坐下,其实羞愧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石渊渟对镖师们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如石佛一般淡定。 玉染香见他这样,想来必没什么大事,也自如了许多。 路上,她瞥见着其他人都离得远才低声问石渊渟:“昨夜我……” 石渊渟揉了一下酸痛的腰:“你一个姑娘家,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 “我……”她想说自己平日不是这样的,只是又觉得这个辩解太过苍白,索性不说了。 石渊渟眼角瞥见她一脸憋屈,嘴角勾了勾。 “若是今晚上还没有二人间,我还是一个人住一间吧。”玉染香说。 石渊渟皱眉轻轻摇头:“越往后的路越不太平。要是没有二人间,为了你的安全,我也只能忍一忍。” 玉染香满脸歉意:“真不好意思,这几夜要辛苦老爷了。” 离他们最近的赵镖师正喝水,猛然听到最后一句话,立刻喷了出来,剧烈咳嗽。 其他人不知何故,都回头看着赵镖师。 赵镖师艰难地摆着手,一边咳一边说:“没事,没事。刚才飞过去一只大山鸡,吓了我一跳。” 投宿时依旧又只有一个夫妻房和两个三人间。 石渊渟这一次不犹豫了,直接为他和玉染香要了个夫妻房。 玉染香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自己做梦踢了被子觉得冷才迷迷糊糊钻入石渊渟的被子里。今晚上一定要想办法杜绝自己再揩石渊渟的油。 石渊渟夜里入睡前十分仔细的洗脸洗脚,弄得镖师们又是一阵挤眉弄眼。 只是石渊渟原本就爱干净,在家中,即便是最冷的时候,他也是两三天就洗个澡。现在出来条件有限就只能洗洗脚了也不奇怪。 所以,玉染香没多琢磨这个事情,夜里等他睡着,又像昨夜一样给他脚上抹姜片,涂茉莉花沤子。 然后她把被子卷成一个筒,钻到中间,被子边全压在身下。 这样一来就算是她在里面打拳也挣脱不开了。 她闭着眼,竖起耳朵听,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石渊渟把她抱过去的。 可是白天赶路实在是太累了,不到一会儿就昏沉沉陷入梦境。 早上,她又在石渊渟的胸口醒来,昨夜卷成的被子筒也笼成一团堆在床脚。 玉染香尴尬万分,只能又向石渊渟道歉。 第三夜,她寻了根绳子,入睡时将被子卷成筒外面用绳子捆好,再钻进去。 她要是再能出来,就是孙悟空再世!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真是孙悟空。 那绳子和被子保持着原状,她却又到了石渊渟的胸膛上。 依旧装孙子道歉,等石渊渟出去之后,玉染香开始琢磨自己到底怎么出来的。绳结都没解开,还是她绑的蝴蝶结,真是匪夷所思。 早晨吃饭的时候,玉染香想这事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有些心不在焉。 石渊渟瞥见她的失神,犹豫着今夜要不要向她坦白,其实是他怕她冷,所以每夜在她睡着后悄悄把她搂在怀里。 只是这样一来,玉染香就知道他一直都是醒着的。 虽然她和别的女子不大一样,但毕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 石渊渟脑海里浮现出她夜里小心翼翼的模样,在心中轻叹:罢了罢了,还有一日就到潭州府,反正也没干什么,索性就瞒到底…… 第二十八章 再见玉娃娃 今日的路程要穿过一条山谷,石渊渟在入口处就大声提醒其他人:“此处凶险,易守难攻,各位小心了。” 镖师们齐声应了:“是!!” 玉染香也紧张起来,转头四顾。 山谷里寂静昏暗,只有车轱辘在地上滚动和马蹄声。 那阴冷的空气激得人浑身汗毛倒竖。 石渊渟忽然停了下来,说:“不对,此处连一只鸟和松鼠都没有,必有埋伏。” 不等他后退,数张大网忽然铺天盖地落下来。只有石渊渟及时飞身下马就地一滚,到了网子的外面。 马儿们被惊得抬起前蹄嘶鸣,带着斗笠的镖师们全从马背上摔下来,不等他们爬起来,数个强盗从树上跳了下来。 那些人大笑着靠近。 为首那个说:“你再强又如何?今日我们这么多人对你一个,就算一人一刀也能把你弄死。” 石渊渟背手站着,丝毫没有半点慌张。 匪首笑着说:“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能如此淡定,真是难得。”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忽然呼啸而来,射穿了他的喉咙。 他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到在了地上。 数支羽箭如飞蝗一般接连而至,又有数个强盗中箭倒地。 尚站立着的强盗们惊慌失措,哪还管得了同伙,转头就跑。 原来马背上方才坐着的都是带着斗笠穿着镖师们衣服的稻草人。拉车这匹马是石渊渟骑的头马,其他的马即便没人骑也会跟着头马走。强盗们远远看着,根本分辨不出来。 赵镖师和其他人慢悠悠从远处过来,各个手里拿着弓箭。 “幸好镖头有先见之明,准备了稻草人,不然我们今日就麻烦了。” 石渊渟皱眉看着地上已经死去和仍在呻吟的强盗:“带着他们去报官。” 有个强盗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跑了,胸前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不要追了。”石渊渟下令。 有个人却从石渊渟身后跑了出来,追着那强盗而去。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一直躲在后面的玉染香。 那强盗见玉染香穷追不舍,忽然转身对着她就是一刀。 玉染香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刀朝自己脸上劈来。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开。 强盗被那人当胸一脚踹得往后倒,却不死心的乱挥了一刀,划到了那人的手背。 强盗连滚几下才爬起来,立刻又没命地跑了。 石渊渟的手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喷涌而出。 “怎么办,怎么办?”玉染香头上冒出冷汗来,抽出怀里的帕子给他按住伤口。帕子也立刻就被血给浸湿了。 赵镖师从马上取了刀伤药来给石渊渟敷上,血才总算是止住了。 有人忍不住埋怨:“不追不就没事了吗?” 玉染香越发内疚,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当时只想着要拦住那人,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安全。 石渊渟淡淡地说:“一点皮肉伤,没事。干我们这个营生原本就是刀尖上舔血,再说她要是知道会有人受伤肯定不会追。” 玉染香低着头,也不为自己辩解。 众人见石渊渟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依旧是赵镖师去报官。 等了半日,官府才来人抬走了尸体。 这么一折腾,大家不得不改变计划在附近的一个小县城上多住一夜。 夜里吃过饭,石渊渟交代镖师们好好歇息,便进了房间。 玉染香像霜打了的茄子,坐在桌边。 石渊渟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不用如此内疚,这点小伤,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如今可以告诉我为何要追那人了吗?” 玉染香抬头看了他一眼。 石渊渟轻叹:“你不说实话,我怎么帮你呢……” 玉染香犹豫了片刻,才说:“那强盗脖子上带的玉坠好像是我父亲出事时身上带的玉娃娃的上半截。” 石渊渟神色立刻变得肃穆起来,问:“你没看错吗?” “刚才只晃了一下,我也看得不甚分明。不同碾玉匠即便是用同一块玉料都不可能做出完全一样的东西,更何况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块玉料。那娃娃的造型是我父亲自己琢磨出来的。见过它的人只有几个,所以别人要做成一样也不可能。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一个。” 石渊渟点了点头:“是。” 玉染香红了眼眶:“我想或许他是劫掠父亲的强盗之一,想问问他,我父亲到底怎么了。他要是死了,到底被他们埋在了哪里?让我带他回家也好。若是没死,又去了哪里,为何不回来,让我们这么牵挂……” 让她们被人欺负…… 她捂着脸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却不听话地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石渊渟皱着眉,起身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玉染香身子僵了一下就放弃了挣扎,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濡湿了他的衣襟。 她很少在人前哭。因为她觉得眼泪大多数时候都是无用的,只会给不相干的人茶余饭后添一点谈资,只会让仇人高兴让亲人伤心。 只是此刻,像是心里积攒了太久的委屈惊惶和悲伤猛然决堤。她哭得停不下来,好久才慢慢止住。 “不好意思,老爷见笑了。”玉染香擦着眼泪,羞红了脸。 石渊渟打趣道:“原来玉小姐这么能哭。” 玉染香有些不服气,也挪揄他:“原来石镖头这么会安慰女人。” 石渊渟叹息:“原本不会,方才现学的。” 玉染香忍不住破涕为笑。 石渊渟嘴角勾了勾,轻拍着她的背,说:“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再不可冒险,只能告诉我,让我来解决。” 玉染香轻轻点头:“好。”其实她现在想想也十分后怕。幸好石渊渟动作够快,不然她轻则毁容,重则一命呜呼。 “睡吧。”石渊渟轻轻拍了拍她。 玉染香跑到他身后。 石渊渟挑眉问:“何事?” 玉染香眨了眨眼:“帮你脱衣服啊。” 石渊渟摇头:“不必麻烦,我没有那么娇弱。” “哦。”玉染香回了一句要退开了。 石渊渟余光瞥见她脸上的失落,立刻装出碰到伤口的模样,倒吸着冷气:“嘶。” 玉染香立刻又上前:“说了我来帮你嘛……” “多谢。”石渊渟淡淡回答,等她帮他把外袍脱了放好,又说:“那日我用你说的偏方之后,果然有效。这几日我虽然在冰雪里走,却一直没发作。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又觉得不舒服了。” 他果然不知道。 玉染香暗笑,说:“你等着我去寻些生姜来,给你擦擦就好了。” “也好,那就有劳了。”石渊渟点头,坐下。 玉染香忙打开门,刚出去便在走廊上遇见了赵镖师。 赵镖师见她一扫阴云,笑着问:“呦,小公子有什么好事?” 玉染香忙行礼:“想想明日终于潭州城了,所以高兴。” 赵镖师点头:“是,大家都高兴。”这一趟押运的货值上千两银子。只要明日把货一交,每个人都能收到一笔不菲的银子,所以今夜个个都喜笑颜开。 他看了一眼里面低声说:“香儿。叔叔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石镖头为人真不错,长得也还算过得去。你可要珍惜。” 自从她家落魄后,赵镖师家是村里唯一没有看轻她的人家。玉染香知道他是真心为她好。 可是她自从到了这里才明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句话。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睡一觉起来就回去了,所以压根不敢想这些事情。 更别说,石渊渟还喜欢男人。她都把不准他对她到底是友情还是同情。 玉染香笑了笑:“知道了,叔,放心吧。” 赵镖师点点头,走了。 玉染香自认为这张脸虽然不算魅惑众生也算有几分看头。 他若是个正常男人,这几日,日日被她压着睡,不早就应该狼性大发吗?如何还能这般镇定。 看来他还是喜欢男人。 不知怎么的,玉染香就想起那日在茶楼外跟石渊渟在一起的贵公子了。 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石大娘好像认识他,回去寻个机会好好打听清楚才是正事。 玉染香拿了生姜片又打了一盆温水回来,给石渊渟洗脚。 石渊渟没拒绝,只是明显有些不自在,转开眼问:“你的手腕可好全了?” “好全了。那时只是扭了一下,用你给的药膏涂了几日就好了。” “以后那个位置要小心,受过伤就很容易再伤到。” 玉染香知道他内疚却没想到他会记这么久,忙回了一句:“知道了。放心吧。” 她取过姜片擦着他脚上红肿的地方,然后拿出茉莉花沤子。 石渊渟问:“这是什么?” 玉染香温声回答:“我拿来涂脸的茉莉花沤子。你脚上干得要开裂,涂点这个慢慢就好了。” 石渊渟点头:“可惜了好东西。其实我一个大男人,用不着这么精细。” 玉染香笑了笑,直起身来:“不可惜,只要管用就行。” 石渊渟不敢再像往常一样把玉染香抱过来又怕她冷,只得把自己的被子抛了一半压在她身上。 闭着眼背对着他的玉染香忽然笑了笑。 早上,玉染香发现自己又在石渊渟的怀里,只是这一次是她抱着石渊渟。 好吧,原来真是她主动的。她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火炉一般的温暖,所以睡着了就会自动去找他,根本由不得她。 石渊渟也哭笑不得,昨夜玉染香忽然滚过来,把他死死抱住,压根就没让他有反抗的机会。他虽然可以假装习以为常,却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第二十九章 潭州城里俏公子 最后一日都路程便十分轻松了,走了一个时辰就已经能远远看见依山傍水而建的潭州城。 晨雾之中,冰雪之下,潭州城黑瓦白墙,灰色的城墙,恍若从新作的水墨画中脱出来一般。 玉染香看得呆了。 镖师们却按耐不住心中的雀跃,大声谈笑起来。 “终于到了。这几日骑马骑得老子屁股都肿了。今晚上要好好找个漂亮女人给我揉揉。” “你这混蛋整日就想着怎么用你那老二。” “你倒是想用,也得看行不行。” 他们一边互相打趣一边加快了脚步,半个时辰不到就上了入城的吊桥。 玉染香起身探头去看吊桥下清澈的河水,转回头眼角瞥见石渊渟悄悄缩回手去。 原来方才他一直暗暗攥着她的衣服。他这是是怕她掉到河里吗? 玉染香装作不知道,嘴角的笑意却深了。 潭州城自是比三华县那小地方繁华富庶得多。高楼林立,货物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玉染香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石渊渟低声叮嘱:“你别乱跑,此处人多且杂,等我办完了事便陪你去逛。” 他怕吓到玉染香,所以有句话没告诉他,她这个年纪和长相的女子是人贩子最喜欢的。 潭州城再大也大不过她见过的大城市,她绝对走丢不了。不过她也知道要是这一次不听他的话,下次他就不带她玩了,所以乖巧无比地回答:“知道了。” 石渊渟在约定好的客栈将货物交付给早等在那里的主顾。主顾打开封条查验无误后便痛快地付了银票。 石渊渟即刻将一半银票分给了众人。 何镖师他们眉飞色舞收起银票。 “各位省着点花,不要尽花在女人身上和赌桌上。”石渊渟劝道,“不要太过劳累,后日我们就要返程了。” 何镖师他们哪里听得进去,敷衍应了一句便迫不及待三三两两结伴走了。 石渊渟无奈地摇头,对身后等待已久的玉染香说:“走吧,我的事办完了,现在去办你的事。” 玉染香早趁着他们交接时,向客栈的掌柜打听好了位置,便带着石渊渟抄近路直奔玉器行而去。 只是她没想到今日恰逢庙会,人会如此之多。 玉染香站在街尾,眼前晃动的都是人,满心无奈:这喜欢凑热闹的性子还真是从古至今都一样。 没办法,现在回头要绕很远,恐怕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挤过去了。 她伸出两只手挡在胸前埋头钻入了人群,却立刻被挤得往后倒,不由得小声惊呼了起来。 被人托住了腰,她才勉强立稳,回头一看,原来石渊渟跟上来了。 “跟紧我。”石渊渟将汹涌人潮挡开往前走。 玉染香低头跟上他,却发现这样也不行。人群在他身后迅速合拢,将她往后推。 她伸手攥住石渊渟的衣角却徒劳无功。 石渊渟像是身后长了眼睛,转身拉着她小臂往身边轻轻一拖,然后用手圈住她的腰,半扶半搀着带着她片刻就出了人群。 “长得高大果然还是有好处。”玉染香擦着额头上的汗,暗自叹息。 她偷偷看了石渊渟一眼,见他也在看她,讪笑道:“没想到老爷如此熟练,想来练习过很多遍吧。” 石渊渟点头:“我娘扭到脚时,我都是这么掺着她走的。” 玉染香原本想套他的话,没想到被他一句话终结了所有谈话的欲望。 幸好出了庙会的这条街,不用走多远就了潭州城里专卖玉器的街市。 一眼望过去,虽然人不似方才庙会那么多,却也算生意不错。 玉染香进了最近的一家店,拿出一个玉戒指,问:“掌柜,您们收这种货嘛?” 掌柜看了一眼玉戒指,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玉染香身后的石渊渟:“这个不太好订价。” 石渊渟站在她身后,像山一般。玉染香背对着他都觉得压抑得很,更别说能看清楚他满脸胡子和冷冰冰眼睛的掌柜了。 掌柜这是害怕给的价太低,石渊渟会打他吗? 玉染香哭笑不得,回头对石渊渟说:“老爷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不用跟着我。” 石渊渟微微一点头,慢悠悠走出去,背手站在门外的树下。 掌柜这才来仔细打量那个戒指。这个玉戒指其实不是纯白的。表面有些淡淡的绿纹,不过碾玉匠巧心思的把那些绿纹雕琢成了柳枝,就别有一番趣味了。而且玉料细腻油润,没有一点瑕疵,算是上等料。 掌柜点头 :“这东西是不错,只可惜太小,除非碰到特别有眼缘的客,不然卖不起高价,所以我只能给你五两银子一个。你若能接受这个价钱,还有一样的货的话,有多少我要多少。” 玉染香一听,惊喜不已,脸上不动声色,只说身上只带了这一个,回去取了其它的明日再来。 她又去了离这家比较远的另一家,拿出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玉戒指,只是这个是把玉面的褐色杂色雕成羽毛,然后顺着纹理有瑕疵的地方镂空了。 对方果然也很喜欢,开价六两。玉染香照旧只卖了一个给他。 连问五六家,掌柜们给的价格都是五六两。 玉染香暗暗感叹:这些掌柜个个眼睛毒都得很,却也都还算公道。想来是因为在同一条街上,差不多的东西卖的价格相似,收的价格自然也差不多。 她越发觉得当时玉迟生要来潭州城卖掉玉娃娃是十分明智的,至少不会被人强买强卖。 转头一看,石渊渟还远远跟着她,她笑嘻嘻转身迎上去:“我的活干完了。我请老爷吃饭可好?” 石渊渟伸出手,递了个小包袱给玉染香。 玉染香打开一看,原来是各种各样的沤子。 石渊渟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就每种都买了一个。” 在他看来什么味道的都一样,却怕玉染香只喜欢其中一种,所以用了最稳妥的法子。 玉染香叹气:“这么多,我用到明年都用不完。再说,你只用了我一个,还我一个就好。” “你不要,我也没有别人可以给。你用不完,玉娘子也可以用。再不行,你就拿它用来搽手脚,再用不完可以用来搽……”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转开眼。 玉染香知道他想说搽身上,却害羞起来,忍不住抿嘴笑了。 石渊渟越发囧,强自镇定。 玉染香见他这样,却愈发想逗他:“你就买了这些?” 石渊渟点头:“是,家母一向不喜欢用这些东西。” 玉染香叹气:“女人哪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她只是怕花钱才这么说,你只管卖给她,她自然就会用了。” 石渊渟点头:“说的是。” 他转身就要走。 玉染香问:“你去哪儿?” 石渊渟回答:“再去买几个。” 玉染香摇头苦笑,把他拉回来,将包袱展开:“哪里还用再买,你从这里挑两个不就好了。” 石渊渟皱眉:“这是买给你的。” “唉,都说了我用不完了。” 玉染香哭笑不得,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时候就呆得很。 她从里面挑了两个味道浓烈一点的递给石渊渟:“这两个吧。” 以石大娘的性子肯定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涂了死贵死贵的沤子,所以香气越浓越好。 “好,多谢。”石渊渟拱手作揖。 她忍俊不禁,想了想又问:“你没给自己买?” 石渊渟皱眉:“没有,我一个男人家,哪里需要这个?” 玉染香指了指他的脚,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味道最清淡的。 石渊渟却摇头:“你把你用了一半的那个给我就行了。” “那个没剩多少了。” “我也用不了多少。” 玉染香见他这么固执只能从怀里掏出那个递给他。 石渊渟接了,立刻收到了怀里。 玉染香问:“你买的多少钱一个?” “不贵,一两银子一个。”石渊渟回答。 她在三华县城里买才二钱银子一个。他足足买了十个,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直接告诉他又让他难受,不告诉他,他下次说不定还上当。 玉染香的脸皱成一团。 石渊渟全然不知玉染香的纠结,已经转了话题:“都过了饭点了,你也饿了吧,喜欢吃鱼吗?潭州城里有家鱼做得不错,去吃鱼如何?” “冬天哪里来的鱼?”玉染香一听果然起了兴趣。她一直很喜欢吃鱼。玉家村虽然靠河,可是玉迟生不识水性,更不会打鱼,想吃鱼只能跟人买。所以,即便是春夏天气,家也很少吃鱼,更别说这种这数九寒冬了。 “冬天也有人下河捕,就是比平日贵。”石渊渟伸手将玉染香头发上不知何处沾到的草叶拈掉。 玉染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点头:“好好,能有多贵,我请你吃。” 石渊渟淡淡地说:“等我落魄到吃不起饭,你再请我。” 果然还是大男人做派,生怕有吃软饭嫌疑。 “好。”她笑着应了,心里却在想,以他的本事怕是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远远便看见河边立一座四五层高的楼,层层走廊上都有人来来去去,吆喝声此起彼伏。 “都这个点了还这么多人?”玉染香有些吃惊。 “这家视野开阔,厨子手艺不错,所以生意一直很好。有些人早上就来了,坐在楼上喝茶吃午饭坐到天黑才回去。” 玉染香想想之前听镖师们打趣石渊渟的话,暗自思忖:他对这里这么熟悉,莫不是之前来潭州府都是在这里消磨时光? 第三十章 不正经 门口迎客的伙计眉眼清俊,一见石渊渟立刻笑嘻嘻上前招呼:“呦,石大爷您来了,好些日子不见您。” 石渊渟轻轻点头:“今日才到。” 伙计一边将他们往里面迎一边说:“如今只有二楼的座位了,您看是等等,还是委屈一下就坐二楼?” 石渊渟又说:“二楼就行。” “好嘞。”伙计殷勤地把他们引到一处窗口坐下,用肩膀上的抹布擦了一下桌子,倒上两杯茶,问,“您今天还是吃红烧河鱼吗?” 石渊渟指了指墙上的菜单问玉染香:“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玉染香不想他知道自己识字,也正好想吃红烧河鱼,便说:“老爷点啥我吃啥。” 石渊渟便点了一个红烧河鱼,韭菜炒河虾,一个醋溜大白菜。 玉染香光听见菜名口水都流出来了。她叹息自己竟然没出息成这样,果然是太久没吃鱼了,这会儿又真饿了。 “我送您一碟花生米,您二位先垫巴垫巴。”伙计记了菜,说了这句话就跑了。 玉染香忍不住抿嘴笑:“小哥好机灵。” 石渊渟点头:“这店里的伙计都很机灵。客人只要来一次,他们就能记住姓名和喜好。又个个嘴甜长相清秀,所以这家生意才那么好。” 玉染香暗想:等有一日她有钱开店,也要找个这么机灵的伙计。 今日风和日丽,饭桌下点着炭火,所以客人们尽都把窗户打开。 此处虽然只是二楼,可是也能看见蜿蜒清澈的河水从楼下流过和远处白雪皑皑之下黑压压的松林。 若是再坐高些,视野会更好,难怪那伙计会问石渊渟要不要等楼上的位置。 石渊渟把装花生米的碟子往玉染香面前推了推:“此处每一季的风景都不同。春季满山火一般的杜鹃花,夏季是雪白的栀子花,秋天黄绿相间层林尽染,登高远眺,即便是坐着喝杯茶也是享受。” 玉染香点头。听他说得,她都想等到春天才来看看了。 只是他才到玉家村三五月,押镖的活更是到入了冬才开始接,如何有机会见过这里春夏秋三季? 玉染香刚要问,伙计就把鱼就上来了。 那鱼煎得两面焦黄,浇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酱汁,撒了葱花和红艳艳的辣椒,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上菜好快。”玉染香眉开眼笑,把刚才心里的疑惑全抛下了。 “一定是伙计见我不等位猜到我们饿了,所以叫厨子先做我们的。”石渊渟给玉染香装了满满一碗饭。 玉染香眼睛却只盯着鱼,点头叹息:“果然是个好伙计。” 石渊渟低声叮嘱她:“慢点,这是鲫鱼,虽然鲜,但是多小刺,一不留神就卡住了。” 玉染香笑了笑,倒不好意思太猛浪了。 石渊渟另取了一副筷子,夹了鱼肉把刺细细挑了放在她碗里。 玉染香一边吃一边随口问道:“老爷既然这么喜欢吃鱼,为何平日在家里不叫我们做?”他分明不是那种小气的人。石大娘再节省也不会在他的吃食上节省。 她却从没见石大娘和石渊渟提起吃鱼的事。 石渊渟手一顿,看了一眼窗外,回答:“小时候有一年冬天,家母受了凉,反反复复总不好,我听人说鲫鱼加姜熬汤散寒又滋补想弄给家母吃,可是家里穷买不起,便偷偷下河去捉。结果我把鱼捉回来,人却病了,从此家母就不吃鱼了。” 玉染香意识到他说的是蕙儿失踪那一年的事,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生病的,便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说起来,这事石渊渟和石大娘还真是都没错,两个人却都在责怪自己。 这个结怕是要找到蕙儿那一日才能解开…… 吞了一口鱼下去,喉咙传来一阵刺痛。 玉染香吞咽了一下,是一根刺卡在了喉咙上。 果然吃鱼不能走神,一走神就卡刺。 石渊渟瞥见她皱眉,忙叫伙计拿了一碗醋上来。 玉染香摆手:“不妨事。” 石渊渟见她不肯喝,故意激她:“你不是喜欢吃酸的吗?” 玉染香知道他是一语双关。 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见玉莲儿总有意无意接近他,她心里就有些酸酸的。 现在被他说的心虚,她有些恼羞成怒,翻了个白眼:“谁喜欢吃酸的。” 石渊渟把那醋碗往她面前轻轻一推:“喝点说不定就下去了。等开了春,有鲟鱼的时候,我带你来吃鲟鱼,那个只有一条软刺。” 玉染香一听他下次还愿意带她来,心情忽然就好了,便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被酸的脸拧成一团,还真把刺给冲下去了。 “诶,下去了。”她摸着喉咙笑。 “果然适量吃点醋对身体好。”石渊渟自言自语。 玉染香的脸皱成一团:这人正经的时候像个老古董,不正经的时候,嘴贱得让人恨得牙疼。 玉染香终于可以一个人住一间房。石渊渟给她和自己房间都提了两桶热水。玉染香原本想问他洗澡要不要帮忙,可是实在是没好意思开口,索性就装忘记这件事了。 她美美洗了一个澡,擦着柔长的头发,从石渊渟给她的沤子里挑了一盒栀子花的。 这沤子膏体细腻,气味清香,涂在脸上十分滋润,还真是比她两钱银子买的要好很多。 “啧啧。差一点冤枉那大胡子了。”玉染香笑了笑,无比满足地钻到被窝里闭上眼。 只是她躺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冷,爬起来从柜子里寻了两床被子出来全压在身上才勉强睡着。 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又觉得冷,她一直往床边靠,然后差一点直接滚下床。 她惊醒,捂眼哀叹:她果然睡觉不老实。这几夜习惯了有石渊渟在外面挡着她,就更加放肆了。 早晨玉染香从房间出来,迎面撞见眼眶青黑,脸色苍白,像鬼一般何镖师。 玉染香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打招呼:“何镖师早。” 何镖师红了脸挠着头:“早,早。我都还没回房,小哥就起来了?” 他走近,一股浓烈的酒气和脂粉味便扑面而来。 玉染香像,原来他这是在外寻欢一夜刚回来,难怪一副被吸干精血了的模样。 她忍着笑说:“何镖师好好歇息。” 话音刚落,那边石渊渟的房门响了一声,原来是他也起来了。 何镖师看了一眼石渊渟,又看了一眼玉染香,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得玉染香头皮发麻。 玉染香知道他定又在想什么歪心思了,正要问他,何镖师却打了个哈欠:“我去睡了,困死了。” 何镖师刚进去,其它几个镖师也如游魂一般陆陆续续回来了,个个向玉染香和石渊渟打了个招呼就进去睡了。 玉染香回头看了石渊渟一眼:果然银子来得有多快,去的就有多快。难怪石渊渟这样不喜欢说话的人,昨日都要婆婆妈妈交代他们。 石渊渟走过来说:“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只管用吃早饭然后去逛逛。” 玉染香刚好也想去看看玉料和布料,再给玉娘子买点东西。 “老爷不用去访友嘛?”玉染香问。这会儿她想起昨日心中的疑惑了,正好趁机套套他的话。 之前他是人是鬼,跟她都没关系。如今既然要日日在一起,自然还是多了解一些才好。 “我在此处没有什么故人。”石渊渟淡淡回答。 玉染香越发奇怪:他应该对潭州城很熟悉,为何会没有一个朋友在这里? “那老爷的故人都在那里?”玉染香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石渊渟终于注意到她的意图了,转眼看着她:“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的意思是,她还不够重要,没资格知道这些事吗?虽然这几日他们如此亲密,他却还是把她排除在某个范围之外。 玉染香攥紧了手,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失落,只淡淡笑道:“是奴婢多嘴了。” 石渊渟靠近了一步说:“此事有点复杂,我需要寻时机慢慢告诉你。” 玉染香下意识退了一步。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每每她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他的时候便会发现他其实还身处浓雾中。 石渊渟微微皱眉看着她:“你还是如此怕我吗?”他以为她每夜给他涂药,每夜在他怀里入睡,是因为她已经不怕他了。 “老爷,奴婢怕老爷不是应该的吗?”玉染香回道。 石渊渟认真看了她许久,才说:“我却觉得你从来没有真正怕过我。”不然她也不会把自己卖给他寻求保护,更不会跟着他长途跋涉到这陌生的地方来。 “老爷说笑了。”玉染香又回道。 石渊渟不打算再纠结这个,转身往下走:“去吃早饭吧。” 玉染香不再跟石渊渟说话,静静吃东西,静静闲逛。 石渊渟早习惯了一个人独坐一天,可是这会儿玉染香才两刻钟不说话,他就觉得心里面像猫抓了一般难受。 果然有些事情,养成习惯很容易,想再戒掉却很难。 玉染香挑了几匹漂亮的缎子,却没有看到好的玉料。想来潭州的玉料都来自玉家村,玉家村又世代做碾玉匠,好玉料自然不会到外面来。 不过,她如今这处境,就算是拿到了好玉料做出了好东西,也保不住,不如等她自立门户时再说。 她抱着一堆布料转身,却见石渊渟静静站在店门外的树下等着。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少女子回头看他,他却如石佛一般只管望着远处沉思。 其实他们某些地方很像。人分明在这里,却与周围格格不入,仿佛心在别处,随时都会离开。 他的秘密是什么呢?他好像不太喜欢跟官府打交道。 他真的是朝廷命犯吗?可若是朝廷通缉犯,他不是应该隐姓埋名吗? 第三十一章 长舌妇 手里的东西一空,玉染香抬头却发现石渊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接过了她的东西。 “老爷,奴婢自己来拿就好。”玉染香追着石渊渟说。 石渊渟回头皱眉说:“从今日起改个称呼。你要么就跟过去一样叫我石大爷,要么就直接叫我石渊渟。” 玉染香摇头:“这可不行,太夫人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 石渊渟嘴角一勾:“那就跟她一样叫我渊渟,她就不生气了。” 玉染香惊得张大了嘴。她方才是眼花了吗?怎么会看见他露出那种笑容?还有,他句话什么意思?让她跟他娘一样称呼他算怎么个事? 她追着石渊渟问:“老爷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石渊渟板着脸只管走:“没听清楚算了。” “那我怎么叫你?” “就叫喂,或者跟梦里一样叫我‘那个混蛋’也行。” 玉染香涨红了脸:果然不能随便跟人同床共寝。天知道她做梦的时候,还说过多少惊世骇俗的话。 那些镖师睡了一整天,启程的时候还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没精打采。玉染香整整一夜都在想石渊渟的那句话,此刻也顶着两个黑眼圈。只有石渊渟和赵镖师精神好得很。 赵镖师只出去买了点老婆交代的东西就一个人窝在房间,自然精神很好。 回去没了马车,玉染香只能跟石渊渟同骑一匹马。 石渊渟怕玉染香掉下去,便让她坐在身前。 玉染香一整天都被他圈在怀里。 石渊渟神态自若。其他人见怪不怪。只有玉染香一个人觉得不自在。 有人驾着马车从身旁经过,原来是那个主顾。 打过招呼,那主顾便急匆匆走了。 玉染香忍不住低声问:“为什么回去不接镖呢。来回都赚钱不是更划算吗?” 石渊渟淡淡回答:“回去没什么值钱货需要押镖。” 玉染香却暗自琢磨开了:“下一次他去袁州府,请他帮忙押运黑玉和红玉玉料回来,不知道他肯不肯。” 回去快马加鞭,只花了三日便回到了三华县。 石渊渟和玉染香跟众人告别,在县城里买了些肉菜才走回玉家村。 玉娘子和石大娘算好了时间,一早在门口翘首以待。 见到石渊渟二人,石大娘一拍手说:“可回来了。” 玉娘子却说:“平安回来了就好。香儿晒黑了一些,乍一眼看过去,还真像个小子一般。你没给石大爷添麻烦吧?” 石渊渟微笑回答:“还好,她挺听话的。” 玉染香有些心虚,瞥了一眼石渊渟的手背。还好那伤口不算长,石渊渟又刻意用袖子遮住,所以看不出来。 石渊渟放好了东西,拿出两盒沤子来,走到厨房,对着正在做饭的石大娘说:“娘,这个是染香买给你的。” 玉染香正好进来打热水,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石大娘忙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接了,对玉染香说:“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谢谢了。” 玉染香只能回答:“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您将就着用。”石渊渟好心为她做人情,她要再揭穿就太不识好歹了。 晚上洗漱完,玉娘子关上房门才说:“我女儿是真长大了,还记得给石大娘买东西。” 玉染香拿出那一包沤子,把前因后果说了说。 玉娘子笑了:“我就说石大爷是好人,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玉染香拿出那些缎子:“这一块给您做衣服,这些做包。” 玉娘子把玉染香给她的那块缎子拿起来说:“你索性把这块给石大娘吧。” 玉染香知道她就算不肯,玉娘子等下也会悄悄给石大娘,只能从其它缎子里又挑了一块:“那就给这个给她吧。” 玉染香拿着缎子出去找石大娘。 石大娘脸上笑开了花:“染香寻了什么好营生,如此大方。” 玉染香才意识到石渊渟和玉娘子这么做的另外一层意思:这都是为了以后告诉石大娘玉染香碾玉的事情做铺垫。 石大娘这种人,受了玉染香的恩惠,到时候就算知道了,也不好翻脸。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让老太太全部知晓。因为她还不能信任这个老太太。 玉染香笑了笑:“没有,是老爷说我跟着押镖也辛苦了,赏了我点银子。” 在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和玉莲儿的声音:“石大娘在吗?” 石大娘嘀咕了一句:“这么晚了,这姑娘怎么还来别人家串门……” 玉染香却松了一口气:还好玉莲儿将她从石大娘的盘问中解救了出来。 她准备回答西厢房,却听见玉莲儿在外面说:“听说石大爷受伤了,我特地拿些伤药来给您。” 玉染香停了脚步,咬牙切齿地望天:这女人果然没那么好心,原来是怕石渊渟为玉染香遮掩受伤的事,赶着来告状的。不过她的消息也真够灵通的,他们才回来,她就知道了。 石大娘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渊渟,儿啊,你哪里受伤了,怎么不告诉娘。” 正在房里看书的石渊渟原本不想理会,此刻也只能出来说:“没什么大事,娘不必担心。” 石大娘却不听,只顾着问:“到底伤在哪里了,让娘看看。你是要急死娘吗?” “幸亏玉小姐及时告诉您。”石渊渟只能将手背上的伤口露出来给石大娘看,顿了顿又说,“不然再晚点,我这伤口就愈合了。” 玉染香听了忍俊不禁。石渊渟毫不掩饰着自己对玉莲儿的厌恶,这是在讽刺她舌头太长。 玉莲儿假装没听见,捂着嘴惊叫:“哎呀,这是刀伤吧?石大爷就算是为了保护我妹子,也不能这样完全不顾自己安危。” 虽然已经结痂,可是说起是刀伤还是很吓人。 石渊渟冷冷瞥了玉莲儿一眼:“小姐还是回去吧。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这么晚了还来别人家里晃悠,传出去不好。” 玉莲儿忙闭上了嘴,红着脸悻悻出去了。 石大娘气得头上冒烟,指着玉染香说:“好啊,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呢?又是沤子又是缎子,原来是弄伤了我儿子来赔罪了。你这个害人精,扫把星。” 玉娘子有些惊慌,护住了玉染香:“石大娘别生气,好好问问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玉染香咬着唇红,眼眶发红。 石渊渟对她说:“你跟与娘子先进屋,我来跟家母说。” 石大娘却喝了一声:“不许走,今日这事情不说清楚,不许走。” 石渊渟轻叹:“娘,我不肯接镖就因为这活是刀尖上舔血,是您非要逼着我接。每日骑马来来去去,磕磕碰碰甚至见血都正常。您要是连我受这点小伤都受不了,我便索性关了镖局去寻个别的营生。” 石大娘立刻闭上了嘴。如今他好不容易做得有了起色,钱来得也还容易,要是为这点小伤就不做了实在是可惜,况且短期内想再要寻个这样好的营生也是不可能的。 他果然是最了了解石大娘的,一针见血…… 石渊渟又说:“其实我受伤也不能怪染香,是我自己觉得其中一个强盗跟那日闯入玉家村中的一个很像,想要活捉他问问,却不曾提防他忽然回头攻击我。” 玉染香一听不由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在哄石大娘还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石大娘哼了一声:“无风不起浪。既然玉莲儿那么说,她肯定逃不了干系了。从今日起,就由她伺候你沐浴更衣,直到伤口痊愈。” 玉染香一惊。只是她没来得及拒绝,玉娘子却已经答应了:“应该的。既然石大爷是因为香儿受伤,自然就该香儿侍候她。” 石渊渟一见连玉娘子也这么说,便不好再说话了。况且,若不让玉染香干点什么,石大娘是不会罢休的。 石大娘冲玉染香叫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侍候老爷洗澡。” 玉染香进房脱掉外袍,打算去厨房烧水,却见玉娘子沉着脸坐在床边望着她。 玉染香从没见过玉娘子这样,怯怯叫了一声:“娘,你怎么了?” 玉娘子咬牙切齿地说:“还不给我跪下。” 玉染香莫名其妙,却也乖乖跪下了,嬉皮笑脸地问:“娘,您到底是怎么了?” 玉娘子压低了声音喝了一句:“把手伸出来。” 玉染香伸出手,冷不防玉娘子从背后抽出一根尺子照着她手心就是狠狠一下。 一阵钻心的疼从手心传了过来,玉染香的眼泪立刻冒了出来。她倔强地攥紧另一只手,不肯哭出来,只昂头说:“娘打我是不是要先给我个理由?” 玉娘子哆嗦着嘴唇,说:“我问你,是不是因为你冒险才害石大爷受伤?” 玉染香不出声了。 玉娘子又说:“我跟你爹见你身子弱,不管你怎么淘气都从来不舍得碰你一根指头,谁知道把你养得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要命的事情你也敢去做?” 玉染香这才明白原来玉娘子是要教训一下她以免她以后又冒险,低下头不出声。 玉娘子见她手心肿起了一个长条,扔了尺子,一把将她抱住,抽噎着说:“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却还这么不知轻重……是想逼死我吗?” 玉染香看她浑身抖得厉害是真被吓坏了,不由得也心酸落泪,哽咽着说:“娘,我不是淘气,我那么做是有原因的。”她不敢告诉玉娘子玉娃娃的事,怕她又伤心。 毕竟半个玉娃娃都到了别人手里,玉迟生多半是已经埋骨在某个寂静的角落。 玉娘子一听后悔自己方才气昏了头,捉着玉染香的手,眼泪愈发如而雨下。 石大娘在外面叫着:“玉染香,你还在磨蹭什么?” 玉染香擦了擦眼泪,轻叹了一声:“娘为什么要答应她……” 玉娘子摇头,说:“欠人家的不赶紧还了,以后就要还更多。” 玉染香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玉娘子不会害她,就遂了她的意吧…… 第三十二章 招架不住 玉莲儿回去后,一直在墙那边竖着耳朵偷听。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玉染香难逃一劫,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是让她侍候石渊渟洗澡。 这不是更给了小狐狸精爬上石渊渟床的机会吗? 玉莲儿十分懊恼,低声自言自语:“不行,得想个更狠的招儿。” 玉宝器忽然从门口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手气真是太背了,连输了一整天。” 玉莲儿又气又恨:玉宝器原本就傻乎乎的,最近还迷上了赌,整日送钱给别人,怎么劝都不听。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主意,走过去对玉宝器低声说:“来,骂我几句,打我几下,说要把我卖了去抵赌债。” 玉宝器惊呆了,小声喃喃:“真的吗?妹子,你没糊涂吧?” 玉莲儿说:“我说过想办法让你得到玉染香,你别问那么多,只管照做。” 玉宝器一听,兴奋起来。爹娘从小就指望着玉莲儿以后嫁个好人家带他们享福,平日都是纵着玉莲儿欺负他,今日可算是找到机会报仇了。 “你个赔钱货,就是你败坏了我的手气。看我今日不打死你。”玉宝器凶神恶煞地叫着,激动扬起手。 玉莲儿见他蠢得还真想动手,眯起眼来瞪着他。 玉宝器立刻怂了,拍了自己手背一下:“打死你。” 玉莲儿立刻嘤嘤哭了:“你赌输了钱,打我干什么?娘,快救我!” 玉李氏在里面听见动静冲了出来,正要骂人。只是见玉宝器在打自己手背,玉莲儿好好站着,她也一脸茫然愣在那里。 玉莲儿朝她递眼色。玉李氏忙说:“半夜嚎什么丧?哥哥打你几下有什么?” 她转身进去了。 玉莲儿又朝玉宝器示意。 玉宝器又吼:“再叫,再叫,哪天惹我不高兴了,把你卖了还我的赌债。” 玉莲儿又‘嘤嘤嘤’哭了起来。 石渊渟对玉家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石大娘却在房中听得起劲儿。 玉宝器这一阵子出去赌钱她是知道的,玉无量都骂了他好几回了。 没想到玉宝器如今胆子肥成这样,竟然敢打骂起玉莲儿来。 正要去厨房拿桶子打水的玉染香也听得满头雾水:玉宝器那个怂货,明明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把玉莲儿卖了,他们这样一唱一和到底又在弄哪一出? 石渊渟见玉染香过来,忙从屋子里出来,接过她的桶,伸出一个指头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走到后院拎了满满两桶水过来倒在锅里。 玉染香坐下点柴。如今她烧火已经已经比过去熟练多了,再不会烧得满屋子烟。 石渊渟这会儿才看清玉染香红肿的手心和她眼角的泪痕,微微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玉染香轻叹:“我把我娘吓坏了。” 石渊渟苦笑了一声:“你可消停点吧,玉娘子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都被你吓成这样……” 玉染香不出声了。 石渊渟忽然出去了。 玉染香看了他背影一眼,以为他也被自己气跑了,心里越发不舒服。 不一会儿,石渊渟又回来了在她身边坐下了。他拉过她的手,用食指从手中的小瓷瓶子里挖了一点药膏出来,一边给她轻轻抹在伤口一边轻轻用嘴吹着,说:“只要不破皮,明天就会好。” 原来他方才是去拿药膏了。 那药膏涂上去冰冰凉凉的,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就舒缓了许多。 玉染香望着他的侧脸想:他分明是个温柔善良的人,看眉眼和鼻子应该长得也不算难看,为什么非要留这一脸的胡子让自己显得凶狠又粗鲁呢? “你在想什么?”石渊渟抬头瞥了她一眼,顺手捏了捏她上次拉伤的手腕,确定无碍才收起药膏。 玉染香从沉思中惊醒,说:“我在想,石镖头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药膏。” 石渊渟拿着火钳,夹了一根柴火扔进炉膛:“要是小时候经常挨打,你会知道那种药膏治哪种伤最好了。” 玉染香呼吸一滞。其实她在孤儿院也常受人欺负。石渊渟幼年丧父又没有兄弟帮忙,小时候自然是最常被欺负的那个。他挨了打还不能告诉石大娘,不然石大娘又要伤心。 “打人都从挨打起,难怪你那么能打。”玉染香点头叹息。 石渊渟斜眼望着她:“之前我想不明白,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娃娃怎么跟个刺猬一样厉害,后来才知道是因为玉先生和玉娘子都太温柔老实不能保护你。”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彼此彼此。” 水不一会儿就烧好了,石渊渟拎着水出来,玉染香顺手拿了几片姜。 石大娘正好出来看隔壁的热闹,在院子里立着。 这样迎头碰上,笑容立刻从三个人的脸上消失了。 石大娘尖着嗓子问:“渊渟,怎么是你拎水?你的手伤了,都舍不得让她拎一桶水吗?” 石渊渟放下水桶:“娘,方才玉娘子为了教训染香给我赔罪,把她的手打伤了。如今她比我伤的还重,加上之前腕子就受过伤,要是再拎重物受伤落下点毛病,以后她不能干活还更麻烦。” 石大娘哼了一声:“才出去几天,这就从玉小姐变成染香了。”言语中酸意甚浓。 石渊渟和玉染香都装做没听见,只是转过身,两个人的脸都禁不住热了一下。 石大娘盯着他们进去,才悻悻回了房。她关上门,捂着嘴,低声呜咽了起来:儿子的脾性长相越来越像他爹了。那个死鬼在世的时候对她也是这么温柔,偏偏狠心那么早就抛下他们去了…… 玉染香进了倒座房,进退两难。出去又怕石大娘还在外面守着;不出去,莫非真要参观石渊渟洗澡么? 眼看着石渊渟将浴桶灌满,开始脱衣服,她越发尴尬,背对着石渊渟像根木头一样僵直地杵在门边。 石渊渟轻笑了一声:玉染香第一次偷偷摸摸跑进来的时候那么没脸没皮,这一次正大光明的进来倒害羞起来。 “你你你,快些。”玉染香结结巴巴地说,“等下水凉了。” 后面传来一阵响动,像是在地上拖什么东西的声音,然后是水从浴桶里漫出来的是声音。 石渊渟说:“你过来坐下吧。你这么站着,搞得我也好紧张。” 玉染香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把头压低到胸口,急切切地解释:“上次真不是我想看你,是石大娘逼我……” 石渊渟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这会儿你想看也看不着。” “啊?”玉染香下意识回头,发现原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个娟制的屏风隔在他们之间。 灯在她这边。屏风后黑漆漆一片,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玉染香有些局促地在凳子上坐下。 上次心无杂念,他洗他的,她玩她的。 这一次,她刻意不往那个方向看,脑子却里依旧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雾气蒸腾中他放在浴桶边微微泛红的结实胳膊和宽阔的肩膀。 玉染香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背对着屏风,在心中暗念:别这样,把自己弄得像色鬼一般…… “手心还疼吗?”石渊渟忽然出声问。 玉染香轻轻一抖,小声回答:“不疼了。” “你是睡着了吗?”石渊渟声音里带着笑意。 “没……”玉染香声音越发小了。 她忽然想起方才他说的强盗的事,便问:“你是真的觉得那个强盗是从玉家村逃走的强盗之一吗?” 石渊渟停了停:“嗯,看身形是。这些强盗也有自己的地盘,所以我们数次遇见他们也不奇怪。”说起来,这伙人的地盘也太大了,几乎横跨整个潭州。加上玉迟生那一次,他们都遇见三次了。如果他们真是这么猖獗,官府不可能不管。 玉染香轻轻打了个喷嚏。 倒座房坐南朝北,比其他几个房都要阴冷一些。方才她坐在火炉边不觉得,此刻在这里坐一会儿,寒意就一点一点渗进身子里来了。 “我要出来了,你回去吧。”石渊渟说。 玉染香忙应了。她打开门却猛然迎面对上石大娘月光下青白的脸,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石大娘冷哼了一声:“你这是要去哪里?还不侍候老爷穿衣?” 玉染香只能立刻又把门关上。她闭眼叹息:这老太太如今真是神出鬼没的,方才她不会一直在偷听吧? 石大娘在门外说:“不准吹灯,让我看着你侍候他穿衣服。” 石渊渟哭笑不得,说:“娘还是早些休息吧。你在这守着,不方便……” 石大娘一想:也是,她在一旁盯着,他们要想干点什么也不好意思干了。 “那我去睡了。玉染香,你要侍候老爷睡下才准回去睡。” “是……”玉染香无奈地拖长了声音回答。 门外脚步声渐远。 “我娘走了,你回去吧。”石渊渟扯了件厚袍子披在身上,从屏风后走出来。 玉染香想了想说:“我索性帮你涂了姜片再走吧。那个位置你自己弄也不方便。”石大娘耳朵尖得很。要是她这会儿出去,石大娘又要出来骂她了。 她不如索性等石大娘睡着了再走,才万无一失。 “也好,就劳驾你了。”石渊渟在床边坐下。 玉染香拿过姜片,搬了个小凳坐在床边,将他的脚放在她膝盖上开始用姜片涂那原本长冻疮的地方。 红肿都消了,眼看就要好了。 “果然有用。”她笑嘻嘻地抬头说,却对上了近在咫尺石渊渟的眼睛。 “香儿。”他梦呓一般轻声唤了一句。 玉染香的魂儿像是被他深邃的眼吸走了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含糊应一声:“嗯。” 石渊渟伸出手掌,小心翼翼捧着玉染香的脸,俯下身来。 第三十三章 送上门 玉染香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扰动了眼里不安的光。 见她没有躲,石渊渟暗暗惊喜,浑身越发燥热得像被放在大锅上蒸着一般。他低头覆上了玉染香那红蔷薇沤子一样红艳艳嘴唇。 那微冷的、香甜的味道,让他舒适地轻叹一声,越发不舍得放开她。 伸手把她拖近,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恨不得把她揉碎在怀里。只是她的腰太纤细,让他心生怜惜,生怕太用力又会弄伤了她。 玉染香只觉得他的唇火一般烫,灼得她身子都要化了,只能半跪半坐在他面前。她不能思考,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放任他的气息和她交融。 “香儿……”石渊渟终于放她自由呼吸,轻唤着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 玉染香攀着他敞开袍子下的结实胸膛,手心的伤痕被他的热度烫得火辣辣地一痛。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站起来。只是她起来得太急脚又软,险些直接坐在地上。 石渊渟一怔忙伸手扶住她:“抱歉,是我太失礼了。你别怕。” 玉染香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然后转身打开门跑了。 石渊渟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落寞地放下。他望着敞开的门喃喃自语:“是我太着急了吗?”这几日日日抱着她,他忍到血管都要爆了。今日她低头温柔的模样,让他实在是控制不住。 想来她明年才满十四,懵懵懂懂不知人事,害怕他也是人之常情。 看来他还要再等几年才行…… 仿佛身后有猛兽追着一样,玉染香一路狂奔出来,跑到院子中央才停下。她用手掌盖着发烫的脸颊,微微喘息着。 她现在这幅模样,回去被玉娘子看到绝对是不合适的,需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坐才好。 玉染香这么想着便忙往后院去。 进了小木屋,她便浑身脱力瘫坐在稻草上,胸膛尤像被鼓槌敲打着一般‘咚咚’响着。 玉染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味着那酥酥麻麻的感觉。 吓坏她的不是石渊渟而是她自己。她太投入太享受,差一点忘了自己此刻的年龄和身份。幸好她没来得及回应他,不然他发现她有这方面的经验,还不把她当天生的□□□□。 玉染香开始仔细琢磨着这件事。 按她今天的反应,她肯定是已经喜欢上他了。今天是险险控制住了,可是说不定哪天她就色心又起不用他撩拨就把他按倒吃干抹净。 到时候以石渊渟的个性,肯定会照顾玉燃香一辈子。如果有一日她和这个身子的主人各自归位,这个傻傻的玉染香能被石渊渟照顾也算是她对玉娘子的报恩。 只是对石渊渟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呢? 她要不要先告诉他真相,让他来抉择呢? 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默在玉燃香身边躺下了。 玉染香抱着它,想着自己的心事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里被人摇醒,她睁开眼便对上了焦急举着灯的玉娘子。 “唉,你这孩子,怎么睡在这里了?会着凉的。”玉娘子一脸嗔怪,将她扶起来。 “我刚才过来看看,抱着小黑太舒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玉染香撒了个谎,坐起来却觉得头有千金重。 唉,麻烦了,这身子真不经事,多半是已经着凉了。 果然,回去后玉娘子给玉染香盖了数床被子,玉染香依旧觉得冷。到了凌晨她就开始发热了。 她不许玉娘子告诉石渊渟他们,只说自己觉得困不想出来。 石大娘不知道想岔到哪里去了,竟然一句抱怨也没有。 石渊渟以为她害羞不好意思见他,也不好细问。 吃过早饭,玉莲儿拿来了些稀罕的果子,说给石大娘吃。 石渊渟懒得应付她,敷衍行了个礼,便自顾自去书房了。 玉莲儿一点也不尴尬,只管跟石大娘说话:“石大爷好些了吗?” “好些了。”石大娘看在果子的面上只能应酬她几句。 “大娘身体不好,妹妹年纪又小,不会照顾人。要不我来照顾石大爷吧。” 石大娘看了看玉莲儿:按昨夜的情形,玉染香已经是锅里的菜跑不掉了。这个玉莲儿一直向石渊渟示好,要是能把她也纳了,石渊渟还能占到村正家的彩礼岂不是更好。反正他们家是男人,不吃亏。只是不知道这玉莲儿是不是有别的企图…… 石大娘拉住玉莲儿的手,装出为难的样子:“莲儿真是温柔又心善。不过,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这么做不太好吧。” 玉莲儿却开始抹着眼泪:“唉,石大娘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我家妹子有您和石大爷疼爱。我早到了出嫁的年纪,想找个好人家才一直不肯屈就,爹娘却总想逼着我嫁人。我那兄长昨日还说要把我卖了还赌债,我爹娘也纵着他。我怕我待在家里,他趁我爹娘不在就会动歪心思。” 石大娘叹息:“可不是,我昨日都听见了。” 玉莲儿说:“我说是来照顾石大爷,其实是想躲开兄长。石大娘就当是做善事,我爹娘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到这边来陪您。我爹娘回来我就回去,绝不给您添麻烦。” 石大娘一听: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她多了个可以使唤的人,还不用管吃管住。 石渊渟觉得口渴,去厨房找水喝。 在熬药的玉娘子猝不及防,慌忙将药罐子端下来藏在灶台下。 石渊渟却已经看见了,皱眉问:“玉娘子不舒服吗?” 玉娘子见瞒不过去,只能说:“那个傻丫头昨夜竟然贪玩到在木屋里睡着了。我见她总不回来,去寻她才把她叫醒。结果她就着凉了。” 石渊渟愣了好一会才说:“怎么不叫郎中来看看。” 玉娘子叹气说:“也不知道她较什么劲死活不准我告诉你们,更别说请郎中了。这不,我只能悄悄翻出上次剩下的散寒药煎上给她喝。” 石渊渟转身就走,目不斜视路过在院子里说话的玉莲儿身边,推门进了西厢房。 玉莲儿满脸惊诧:“我那妹子如今已经这么不讲究了吗?”其实她心惊的是,石渊渟一向恪守礼节,如果不是十分在意玉染香怎么可能直接进她闺房。 玉染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石渊渟进去,她也没反应。 石渊渟越发着急,凑近俯身在她耳边叫了一声:“香儿。” 玉染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楚是石渊渟,一下坐了起来:“你怎么进来了?” 石渊渟皱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为什么不让玉娘子告诉我你不舒服?” 玉染香与他呼吸可闻,又想起昨日他如火炭一般滚烫的样子来,立刻扯了被子捂在头上:“我没事,只是有点鼻塞。” 石渊渟伸手来抱她:“我带你去看郎中。” 玉染香死死攥着被子:“啊,不不不,不用了,喝一碗姜葱汤就会好。” 石渊渟直起身来:“昨夜是我失礼了。你要是讨厌我,我以后必以礼相待。只是你别使小性儿,现在乖乖跟我去看病。” 玉染香犹豫着这会儿是不是该跟他讲那件事。 石大娘忽然进来对玉染香说:“你原来是着凉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着凉了就离老爷远些,不要把寒气过给了老爷。”她还以为昨晚上是石渊渟把玉染香折腾累了所以体贴地没叫她起来干活。现在一听,原来是空欢喜一场,所以她气不打一出来。 玉染香一听立刻把所有心思都绝了:只要石大娘在,她是绝不会跟石渊渟在一起的。 “老爷还是出去吧。”玉染香在被子里闷声回答。 两句话之间,他又变回了老爷。 石渊渟满心无奈,站起来出去关上了门,回到倒座房。 玉莲儿已经不在院子里。 石大娘跟着石渊渟进了倒座房。 石渊渟问:“娘,又怎么了?” 石大娘低声问石渊渟:“我问你,你可要照实说,你到底有没有跟她……” 石渊渟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一下头。 石大娘暗自气得头晕:果然。石渊渟肯定是不喜欢玉染香。不然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可能对三番五次夜里送上门的女人以礼相待?是时候换个女人给他试试了。 石大娘点头:“也好。既然玉染香病了,就让莲儿姑娘来照顾你。” 石渊渟看穿了石大娘的小算盘,冷了脸:“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娘就不要白费心思了。我要去县城一趟,今晚不回来。” 他不等石大娘挽留便出门去了。 石大娘站在院子里,想了想,又推门进了西厢房。 方才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玉娘子已经把药端了进来给玉染香。 玉染香怕玉娘子担心,虽然不愿意也只能皱眉把药喝了。 石大娘对玉娘子说:“我要跟染香说几句话。” 这老太太又要作什么妖?玉染香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说:“我没什么事是不能让我娘知道的。太夫人有话就直说吧。” 石大娘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我这些年把你石大爷拉扯大不容易,眼见着他老大不小了还孤身一人,心里也着实着急。” 玉染香满心疑惑:石渊渟找媳妇又不用经过她同意,老太太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石大娘又说:“我看着你堂姐玉莲儿对你石大爷有意思,又是个正经人家出生,长相也没的说,配得上你石大爷,所以便想撮合他们。” 玉染香这才听懂了:原来老太太是嫌弃她碍事,想让她给玉莲儿腾位置。 她想了想,趁机把那日想问老太太的问题一并问了:“那日我们在茶楼外看见的男人怎么办?石大爷是个什么意思呢?” 第三十四章 那个贵人 石大娘一挥手:“那是个贵人,早就妻妾成群,我们高攀不上。原来在京城的时候,他们是经常在一起过夜。不过如今山高水远,他们最多也就能见一面,不妨事。只要让你石大爷发现女人的好,自然就把那个人放下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玉染香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那人身份很高,就连一向把石渊渟奉为神祇的石大娘都觉得高攀不了。那个人成婚了,他们却经常一起过夜。上一次在茶楼是他们在最近几年唯一见过的一面。 石大娘见玉染香神色呆滞,又放软了声音:“你也别太伤心。等你石大爷成了婚,你要还喜欢他想给他做妾,我也不会反对。” 玉染香喷笑出声:“不至于不至于。您尽管给老爷找贤妻,我绝不会阻挠。不过到时候,我要是要赎回卖身契,您也别拦着。” 石大娘惊讶地打量了一下她:“想不到你年轻轻轻如此看得开。你想通了就好。” 石大娘出去后,玉娘子走过来,不说话,只轻轻把玉染香搂在怀里。 “娘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有点鼻塞,不妨事的。”玉染香说话声带着鼻音,竟然分不出是想哭还是受了寒。 玉娘子拍着她的背:“我们香儿一直都是这样,心里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说出来。越是这样,越让娘看着心疼。” 石渊渟果然夜里没回来。 玉染香睡了一日,发了些汗,觉的身子轻松了许多,决定带着这几日做的包去城里交货。 远远看见成衣店里挂着好多包,玉染香心里浮上一丝不安:上次的早卖完了,最近她都没交货,哪里有货可卖? 成衣店掌柜看见她,脸上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你不在的时候,刚好有人拿了包来卖,我看她的货比你的便宜一半,样子还差不多,就决定以后跟她进货了。” 呵呵,这是遇见仿冒品了吗? 玉染香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掌柜不必介意,买卖原本就是自愿。能否把这包拿给我看看,让我也见识一下同行的手艺。” “这个好说。”成衣店掌柜一听她这么大度,反而越发不好意思,忙取了一个包递给她。 玉染香翻开里面一看。衬里上也绣了个‘玉’字,只是这个‘玉’字完全没有玉娘子绣的娟秀。 她知道是谁在仿冒她了,笑了笑,将包递还给掌柜转身走了。 玉染香拿着包去其他家试了试,发现每个店都在卖玉莲儿做的包。玉莲儿一个人肯定做不了那么多。原来这阵子,隔壁这么安分是忙着暗地里找人做包挤兑她去了。 其实也怪她自己太老实,当时包卖得好,就没想过要找别家,也留着一分要让这家店老板独家经营卖个好价钱的心思。只是她为别人着想,别人却不为她考虑。 “玉小姐。”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玉染香回头一看,原来是程若璞。 程若璞走进,郑重行了个礼说:“在下听说玉小姐回来了,特地请城门守卫注意看你有没有进城。今日你果然来了。” 玉染香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呢。” 程若璞说:“小姐今日是来卖货,还是采买东西?” 玉染香不想把包的事告诉他,便笑笑:“买点东西。公子找我有事?”她这一趟把手里所有的玉器都买了,没东西给他了。 程若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在下想请玉小姐帮个忙。我想请石大爷帮忙押些货去潭州,请玉小姐从中牵线。” 玉染香皱眉:“你要押镖的话直接去镖局跟石大爷说不就好了,为何还要我牵线?” 程若璞叹气:“你也知道家父跟玉小姐家有些不愉快。我怕自己去找石大爷,石大爷不肯接我这活儿。可是,最近强盗常出没,我若不找石大爷,这些货肯定运不出去。” 程若璞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他也算是在最难的时候帮过她。如今他都说到这个份上,她真不好拒绝。可是她跟石渊渟闹得那么尴尬,有实在是不好意思去找石渊渟。 玉染香左右为难。 程若璞见她犹豫,忙作揖:“请小姐务必帮忙。” “程公子有什么事?”石渊渟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身后问。 玉染香一听见他的声音,脸立刻红了,低下头不敢看他。 石渊渟看了她一眼。其实他是听赵镖师说玉染香进城了,想看看她好了没,就借口出来买东西让赵镖师看店,然后满城找她。 他恰好看见她拿了包给那成衣店又原封不动拿走,然后程若璞又来拦她,一下没忍住才过来。 程若璞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拱手对石渊渟说:“在下有一批货要运到潭州去。” 石渊渟回礼:“好说。公子想什么时候启程?” 程若璞完全没想到石渊渟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忙说:“尽快,这样也不耽误石大爷回来过小年。” 石渊渟拱手:“好,那就两日后吧。我们准备准备东西。劳烦您待会去店里写个契约。” “行。”程若璞欣喜异常,跟石渊渟和玉染香告别,就匆匆忙忙走了。 石渊渟看着玉染香的头顶:“你可是好全了?” “劳烦老爷惦记,奴婢好全了。”玉染香依旧不肯抬头。 石渊渟有些烦躁,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关系一夜之间退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玉染香于他,真像是羊脂掉到炭灰里,拍不到吹不得。力气大了怕捏痛了她,力气小了又怕抓不住她;太热情怕把她烤化了,太冷淡了又怕她更冷硬。 他瞥了一眼她的包袱,心里一动说:“这包既然卖不出去就别在这里卖了,卖去潭州城好了。” 玉染香猛地抬头望着石渊渟:诶!?是啊!她的眼睛干嘛只盯着三华县这个小地方…… 石渊渟知道自己的计策起效了,暗暗扯了扯嘴角,问:“你也听见了,我要去潭州,你要一同去吗?” 玉染香忙回答:“去。” 石渊渟暗笑,淡定点头:“嗯,你现在去买些路上要带的东西,一个时辰后在城门口等我一起回家。” 玉染香点头:“好。”说完转身就跑了。 石渊渟苦笑:他现在在她眼里就只是个运货的工具吗?也不问问他要带什么,好一并买回来? 其实玉染香刚走,玉莲儿就来石家敲门了。 玉娘子和石大娘在厨下忙碌。听见玉莲儿的声音,石大娘有心要避开玉娘子跟玉莲儿说话,便对玉娘子说:“我去应门就好。” 玉娘子原本就不喜欢跟玉莲儿家的人打交道,自然乐得省事。 “莲儿小姐有什么事?”石大娘把玉莲儿带到厅里,分外和颜悦色。 她打量着玉莲儿胸脯、屁股和腰,越看越喜欢:虽然也不算丰满,却比那纸片儿一般的玉染香好多了,肯定能生养。 玉莲儿默默等石大娘打量够了,才说:“我今日是带东西来孝敬您的。”她说完拿出一个包。 石娘子见这锦缎做的包样子新奇,扣子还是白玉的,看着就很贵气,喜欢得不得了。 她笑得露出牙肉,拿着包翻来覆去的看,问:“说吧,你要我给你做什么?” 玉莲儿摇头:“不用您做什么。” 石娘子抬眼看着她:“真的?” 玉莲儿顿了顿:“我看石大爷有个书房,他是不是常写字?” “是,都说了他是状元了。” “他的字肯定写得很漂亮。” “那是当然。” “您能不能给我一张,废纸都行。” 石大娘撇撇嘴:“写废了的有什么好。等你石大爷有空,叫他另外写一张。” 玉莲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石大爷不怎么待见我。我若巴巴地请他给我写,怕是要被打脸。” 石大娘想了想:也是。以石渊渟的性子,要是知道她收了别人的好处来跟他要字,肯定不会理她。 玉莲儿哀求道:“求求你了,石大娘,就看在我对石大爷一往情深的份上,帮我拿一张出来。” 石大娘有心拉拢玉莲儿,况且又舍不得把包还给玉莲儿,只能指着她无奈地说:“你啊……等着。”她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却也是被石渊渟父亲写字的模样迷住了才嫁给他。 哪个姑娘不喜欢肚子里有墨水的男人呢? 石大娘进去书房,见桌上摆了好几张纸条,便顺手抽了一张出来,递给了玉莲儿。 玉莲儿喜笑颜开,小心翼翼把纸条收在怀里:“谢谢石大娘。” 石渊渟回到镖局时,程若璞已经在等着了。 两人签了契约书,程若璞交了定金说后日晚上把东西送过来便走了。 镖局里的其他人,听说又有大买卖自然高兴,各自都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然后石渊渟便锁了镖局慢悠悠走到城门边等着。 不一会儿,玉染香果然回来了。 他等玉染香走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掏出一包酸话梅递给她。 玉染香没吭声,接了过去。 今日阳光还好,路上的雪也被人踩化了。 石渊渟知道她不好意思跟他说话,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才不会让她难堪,便只能沉默地在前面走着。 玉染香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想起石大娘跟她说的话,嘴里的话梅就忽然变得格外酸,酸到心里都是痛的。 第三十五章 有人挖坑(上) 两人闷不吭声走了一段。 原本喜欢安静的石渊渟却被这寂静弄得莫名烦躁起来,猛然转身拉起她的手往田野里走。 玉染香挣扎着问:“干嘛绕远路?” 石渊渟走到远离道路的一棵树背后才松了手。说:“我有些话在家里不好说,只能在这里说了。” 玉染香垂下眼,勉强笑了笑:“老爷说笑了,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石渊渟却忽然伸手出来摸了摸她的乌发:“我知道你害怕,毕竟你还小。我绝不会勉强你,会耐心等你长大。” 玉染香惊讶得抬头微微张嘴望着他: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隔三差五来撩拨她,让她把持不住。 “多谢老爷。”玉染香装出羞答答的模样,垂下眼回答。 石渊渟轻叹:“你果然还是没听懂我的话……” 玉染香只能又咬牙切齿地说:“多谢你!!” 石大娘一听石渊渟他们又要一起去押镖,虽然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帮忙准备东西。 家里却来了一个客人-何镖师。 何镖师说在山上打了几只野味,特地送来给石渊渟尝尝。他与石渊渟押了数次镖,也算是生死与共的兄弟。石渊渟不敢怠慢,请玉娘子去泡茶来。 何镖师跟石渊渟东拉西扯。 石渊渟原本就不是喜欢闲谈的人,却只能耐着性子陪他坐。 玉染香拿着一个图样跑进来,嘴里叫着:“娘,你看看这个。”她从暖烘烘的房间里出来,披散着乌黑油亮的长发,只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裙。裙子随着步子飘飞着,像只蝶儿。长发如墨色锦缎,肌肤如洁白玉石,丹唇如艳丽樱桃。 何镖师盯着她眼睛都直了。 那日初见她的小公子打扮已经是惊艳了,没曾想她换上裙子还能更好看。 玉染香没想到何镖师在,顿了一下便跑到了石渊渟身边,冲何镖师一笑:“何镖师,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何镖师忙收回目光,点头:“好,好。” “我娘呢?”玉染香问石渊渟。 石渊渟说:“在厨房烧茶。” “何镖师多坐会儿。”玉染香招呼了一声,又跑出去了。 何镖师忙起身应了,眼看着她消失在门里,心中忽然涌上许多不平来。自己散尽千金都遇不到一个像样的女人,石渊渟为何却如此好命,家里就有了一个? 他如坐针毡,略略又跟石渊渟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玉娘子端了茶进来,见人已经走了有些吃惊。 石渊渟笑了笑也不解释:玉染香以后肯定会经常跟着他出门,若是身边的人有什么异心,早些暴露出来不是坏事。 石大娘出去买菜回来,一步三回头。 玉娘子迎上去接了菜蓝子,问石大娘:“怎么了?姐姐。” 石大娘说:“方才有个人跟玉宝器说话。我看那人很眼熟,好像是咱们镖局的镖师,要跟他打招呼,他却急急忙忙走了。” 石渊渟笑了笑:“何镖师也是个喜欢赌的,跟玉宝器认识也不奇怪。” 程若璞果然提前一日把东西送来了。 石渊渟特地把玉染香也叫来了作证,在程若璞面前对着清单一件件仔细检查确认货物完好再一件件打包装进箱子。他在箱子里面垫了不少稻草和棉衣,最后才上锁并贴上了有两个人签名的封条,盖了镖局的印章。 这次押运的东西除了一尊小玉观音以外,基本都是大件,七八件就装了两大箱子。 玉染香默默立在一旁跟着石渊渟一道把每一件玉器都仔细看了看。按程若璞的估价,这些东西值近千两银子,光那个玉观音就三百两。 玉器这类东西的价格从来都没有定数,十个人就有十个估价。程若璞又一直估价比较高,这次也一样但也不算离谱,所以玉染香便没出声。 等他们封好了,玉染香凑过去看了一眼,摸了摸封条,笑:“好了。”这封条果然如石渊渟所说的,除非撕破,不然没法揭开。 这箱子东西被石渊渟带回了家。次日众人又跟上次一样从玉家村出发。 玉染香依旧做小公子打扮。她跟各位镖师打过招呼,便坐在了石渊渟身边。 何镖师负责断后。 玉染香总觉得背上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却假装不知道,一路都不曾回头。 晌午歇息时,何镖师趁着石渊渟去喂马,假装无意走过来,低声对玉染香说:“你何苦委屈自己在他家做卖身婢?我为你赎身,可好?” 玉染香皱眉问:“你如何知道我是他家的卖身婢?” 何镖师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惊慌:“这种事,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 不对,这里除了赵镖师就只有石渊渟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是会跟何镖师说这些人。 何镖师见石渊渟要过来,匆忙说:“你考虑一下,不用急着回答我,反正路途还远。” “不用考虑了。我要想赎身可以自己来,不用劳烦何镖师。”玉染香淡淡地说。 何镖师涨红了脸:“你这女人太不识好歹。你就算能为自己赎身,一个弱女子又如何保护自己?” “这些都不用何镖师为我操心。”玉染香冷了脸回答。 石渊渟走近,问:“何事?” 玉染香毫不避讳地说:“何镖师好心想给我赎身。我告诉他,我自己有这个本事。” 镖师们一听玉染香原来卖身给了石渊渟,面面相觑。 石渊渟不紧不慢地说:“你应该说,你若是想离开,我随时都能把卖身契还给你,根本不用赎。” 何镖师没想到玉染香会直接说出来,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讪讪笑着为自己解围:“是我开玩笑开过了。” 石渊渟也不纠缠,只说让大家休息够了就出发。 夜里投宿时,石渊渟知道何镖师有那心思,自然更加不敢放玉染香独自住一间房。 玉染香很为难:她不舍得让他睡地上,也知道他不会准她睡地上,可是她实在不想跟他同睡一床。 “你知道我睡觉不老实的,我怕压坏了你。”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没有二人间,就要三人间。” 石渊渟摇头:“怕是都没有。” 有个老者在一旁听他们商量了半天,忽然凑上来说:“二位怕是不知道吧?” 玉染香和石渊渟一脸疑惑地望着老者:“知道什么?” 老者瞥了一眼恰好有事往后面去了的掌柜,笑嘻嘻地说:“客栈的掌柜都是看人说事。大冬天的,带着女眷赶路的客人少,所以客栈里夫妻房一般都空着。二位一看就是新婚的小夫妻,掌柜肯定告诉你们只有夫妻房了,好留着其他房间给单身的男客们。” 玉染香和石渊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在哪里落脚都那么巧的只有两间三人间和夫妻房,原来掌柜是数好了人报数。 玉染香问老者:“我们两个分明都做男子打扮,怎么就看上去像夫妻了?” “因为,只要有男人靠近你,他就很紧张。”老者捻须笑了,“就算不是夫妻那也差不离了。” 玉染香转头无奈地看了石渊渟一眼:原来是你露了馅儿。 石渊渟叹气:“我看这老头疯疯癫癫的,不要理他。” 掌柜刚好回来了,问:“敢问客官有几个人?” 石渊渟有意要试试方才老者说的是不是真话,用手指了一圈:“九个人。” 掌柜看了一眼:“刚好只剩下一个大床的夫妻房,一个三人间,一个四人间。” 还真是这样…… 石渊渟暗暗扶额。 赵镖师凑上来问:“诶?不是八个人吗?怎么多出来一个。” 掌柜眼珠子一转,立刻又说:“呀,您瞧我这记性,是只剩下一个大床房和两个三人间了。” 就连玉染香也忍不住扶额了。 可是,明知道掌柜是故意的,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揪着人家的领子要人家把二人间拿出来吧…… 石渊渟拿出银子扔在柜台上:“就这样吧。” 玉染香觉得自己又看见石渊渟在笑了,可惜他的笑转瞬即逝,让她抓不住。 石渊渟已经拿了钥匙指挥人把东西抬上去了。玉染香只能跟上他。 房间角落有个位置是石砌三尺见方的凹槽,专门给客人洗浴用的。上次玉染香就看见了,只是不方便用。 石渊渟瞥见玉染香在看那个凹槽,把东西安顿好,便去拎了一大桶热水和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盆进来:“你先洗洗,我去外面等着,好了叫我。” 玉染香的脸微微发热,心里却甜得像含了一颗糖。 她脱了外袍和夹袄,取毛巾正要擦,眼角瞥见却见墙上有个洞,洞里什么东西黑黝黝亮晶晶的,分明是一对眼睛。 有人在偷窥!!! 玉染香心里一惊,却不动声色,走到门边甜甜叫了一声“老爷”。 正背手看着远处的石渊渟连惊带吓地回头看着她。 其实,玉染香一声‘老爷’叫得他半边骨头都酥了。只是她怎么会忽然这样? 玉染香指了指隔壁,嘴里却在说:“您进来帮我擦擦背,我擦不到。” 石渊渟立刻明白了,冷了脸转身一脚就把隔壁的门给踹开了。 第三十六章 有人挖坑(中) 屋子里空空的,窗户大开。透过墙上有个洞能清楚看见他们那个房间里的全貌。 石渊渟快步进去走到窗边往下看,外面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不过窗台上的半个脚印和犹在风中摇晃的窗户都在提醒他,方才有人从窗户里跳出去了。 “关好门,穿上衣服。”石渊渟从房间里退出来,叮嘱玉染香,然后对着楼下叫了一声,“掌柜。” 其他客房的人听见动静都跑出来看。 石渊渟站在走廊上留意了一下,何镖师也在,只是最后才出来,还趿拉着鞋。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除了他,还有谁? 掌柜听见石渊渟的声音跑上来问:“大爷,怎么了?” 石渊渟朝那间房抬了抬下巴问:“这间原本是谁住?” 掌柜想了想回答:“是一个客人早早定下的。” 石渊渟又问:“那客人来了吗?” “不曾。”掌柜摇头,“不过他既然定了,我便不好再给别人。” 石渊渟知道掌柜误会他在质疑为何有空房间不给他,也不多解释,只说:“知道了。多谢。” 这未必是巧合,只是他一时还没想明白个中缘由。 掌柜见没事便下去了。 其他人也一个个回了房间。 石渊渟低声对玉染香说:“这边门开着,他不敢再来了。你放心洗,我还在门口守着。” 玉染香忙应了,进去匆匆洗了。 石渊渟这才进来又提了一桶水上来,索性在隔壁关了门擦洗去了。 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响。不知道是不是炭火太旺,玉染香觉得燥热得很,起身推开窗户,冰冷的风顿时让她舒服了许多。 “你这样很容易着凉。”石渊渟进来一见她穿个中衣站在窗边吹冷风,立刻走过来关上了窗。 玉染香被他圈在臂弯里,后背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热度。她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石渊渟哑了嗓子说:“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玉染香低头应了一声,忙不迭爬到里面,面对着墙躺下。石渊渟也吹熄了灯,在她身边躺下。 不知道是因为石渊渟躺在身边还是刚才被吓了吓,玉染香睡得很警醒。迷迷糊糊中,感觉石渊渟伸手过来将她拉到怀里,她才真正睡熟了。 楼下厨子大声说着话。 玉染香惊醒,睁开眼便看见石渊渟浓密卷曲的胡子。 睡着了不觉得,此刻却被它蹭得有些痒。她伸手轻轻把胡子扒开,想看看胡子下他的脸。 石渊渟忽然动了一下,她忙闭上眼低下头。 石渊渟又躺了一会儿,才悄悄把胳膊抽出来,坐起来穿上衣服出去了。 玉染香忙起身穿衣梳头。 过了一会,石渊渟在外面敲门:“门口有温水,你起来洗漱吧。我先下去喂马,你不要出来。等我上来拿了箱子你再下来。” “知道了。”玉染香应了一声,便听见石渊渟下楼的脚步声。 石渊渟一向谨慎,之前他和赵镖师一起住,他们两个就轮流看箱子。最近两次他跟玉染香住,就会确保玉染香和他至少有一个人在屋子里。 玉染香打开门把水端进来,迅速洗漱了一下。 石渊渟已经上来了,在门口敲门:“好了吗?” 玉染香打开门。 几个镖师进来把箱子拿下去,吃早饭的时候就放在桌子下。 石渊渟出去前又玉染香说:“收拾收拾就下来吃早饭了。” 玉染香下去时,石渊渟在跟掌柜结账。 掌柜说:“两间大床房,两间三人间。” 石渊渟皱眉:“我们昨日只用了三间房,如何现在变成了四间。” 掌柜看了看账本,轻拍了一下额头:“哦,是我糊涂了。另外一间已经结帐了。” 赵镖师也凑过来瞟了一眼账本,笑了:“掌柜糊涂得还真厉害。石大爷隔壁这间昨天明明是空着的,还闹了点事,怎么就算在石大爷头上了。” 掌柜一脸尴尬,合上了账本,接了石渊渟递过来的银子:“是我糊涂了,各位请继续用早饭吧。” 何镖师在楼梯下堵住了玉染香:“妹子跟了我吧。我比他年轻好看多了还会疼人,又是真心喜欢你。” 石渊渟静静走过去,把玉染香拉到自己背后,沉下脸对何镖师说:“我们虽然是兄弟,可是有些事情却不得不说清楚。这是我的女人,你还是不要惦记为好。” 何镖师一愣:“她不就是你家一个卖身婢吗?你们成婚了吗?” “我们该办的都办了,其他不需要跟外人解释。”石渊渟脸色愈发阴沉,“我今日把话撂在这里,我若再看见你对她言语挑逗或者做别的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情,定不轻饶。” 别说玉染香,就连何镖师也没见过石渊渟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 何镖师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不甘地拱了拱手:“是我唐突了。” 石渊渟低声对玉染香说:“我只是为了以绝后患才做出这幅样子吓唬他,不会对你这样。” 她应该惊恐吗?可她实在喜欢他这幅霸道的模样喜欢得紧。只是她怕自己要真这么说才真的会吓到他,所以最后硬生生逼着自己拗了一个娇羞的姿势回答“嗯”。 那一夜后石渊渟和玉染香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 玉染香知道石渊渟每夜都会悄悄把她揽到怀里早上再趁她没醒起身,却假装被蒙在鼓里;石渊渟每夜抱着她睡,却摆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正人君子模样。 今日晌午之前就会到潭州,石渊渟照旧打了热水在门口,就下去喂马了。 玉染香打开门,却见今日装了热水的盆摆在走廊尽头。 她皱眉看了看两边,确定没有人,忙跑出去把水端了进来关上门。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捂着她的嘴把她按在门上。 玉染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何镖师。 何镖师凑近,胡乱吻着她的脖子,喘着粗气嘟囔着:“我早想这么干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就让爷好好疼爱你。” 玉染香恶心得直反胃,狠狠对着他虎口咬了下去。 何镖师痛得闷哼了一声。 玉染香趁机拼命把他一推,打开门跑出去对着楼下大叫一声:“石渊渟。” 原本在楼下喂马的石渊渟闻声抬头:“怎么了?” 何镖师缩回来拉她的手,迅速贴着门边溜回他的房间去了。 就算现在把他叫上来,何镖师也未必会认。眼看就要到潭州了,就不生事端了。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还在不停的颤抖,却只能强忍着,说:“没什么,刚才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只大老鼠,吓了我一跳。” 石渊渟却不放心,跑上来进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安慰玉染香:“莫怕。有我在。” 玉染香红了眼眶,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吃早饭时,大家见何镖师手上缠着白布,问:“这是怎么了?” 何镖师神态自若,瞟了一眼玉染香:“早上喂马,不留神被马咬了。” 玉染香气得不行,低着头不去看他。 石渊渟想起早上似乎见到她嘴角有血痕,忽然明白了前因后果。 怒气直冲脑门,他咬紧牙关,手下一用力,筷子便“啪”地一声断了。 众人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 “各位看好箱子。”石渊渟站起来吩咐了一声,冷冷对何镖师说,“你出来。” 何镖师笑了一声,跟着出去。 赵镖师一看不对,叮嘱其他人看好东西,忙跟了出来。 石渊渟转身对着何镖师胸口就是一脚。 何镖师踢得往后踉跄几步,靠在树上才停住。 石渊渟紧跟上来,揪着何镖师的领子把他拖起来,扬起拳头就要打。 何镖师却梗着脖子:“来啊,眼看要到了,我们这些人没用了,你就要过河拆桥是吧?” 赵镖师忙把石渊渟拉开:“石大爷忽然对自家兄弟动起手是怎么了?” 石渊渟咬牙切齿,脸色铁青,许久才放下拳头,松了何镖师,站起来。为了不让玉染香难堪,他不能把何镖师做的事直接说出来。这样一来,他要是把何镖师打伤,难免会有兄弟不服。 “下一次,我就不是这么客气了。”石渊渟一字一顿说完,便进去坐下来,盯着桌上的饭菜,不动也不出声。 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拿了个鸡蛋,剥了壳递到玉染香碗里,淡淡地说:“各位快点吃吧。我们还要赶路。” 众人一头雾水,只能交换了个眼神,低头匆匆吃饭。 玉染香知道他难受,低声说:“我没吃亏,你看他的手,差点被我咬掉一块肉。” 石渊渟在桌子下握了握她的手,没出声。 眼看快到潭州,往日这会儿大家都是欢欣雀跃,此刻却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说话。 何镖师一个人远远落在后面,像是个游魂。 进了潭州城,老远就看见程若璞的身边还站着程富贵,玉染香和石渊渟几乎同时轻轻皱了皱眉。 自从石渊渟接镖之后,玉家村的碾玉匠净把玉器运到潭州府去卖。程富贵再不能逼着他们把玉器贱卖给他。所以,程富贵一定特别憎恨石渊渟。 程若璞等他们走近,满脸歉意地拱手作揖:“不好意思,这一次家父也有一件货要运过来,一来不好单独运送,二来我也怕石大爷介意不肯接活,所以当初没有明说,请两位见谅。” 东西都已经运到了,反正费用照旧,谁的货都一样。石渊渟也不好再说什么。 箱子卸下来,两个人一起检查了一下封条,完好无损,才开箱。 程若璞把玉器一件件看,都完好无恙,正要拿银票,程富贵却忽然说:“稍等。” 他走过去拿起那个玉观音,皱眉说:“这个玉观音被人换了。” 玉染香走过去看了一眼。 不是程富贵找茬,东西确实是不一样了。 第三十七章 有人挖坑(下) 来的时候那个玉观音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油润细腻,通体没有一点瑕疵。观音法相庄严和蔼,衣衫褶皱如被风吹动,十分生动。 如今这个却工艺粗糙,造型难看,一看就是赶做的。而且这个是汉白玉的,至多值一两银子。 她也有些惊讶和惊慌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封条明明是好好的,如何换? 石渊渟皱起眉来。 程富贵冷笑:“原来两位是这么发财的,一个负责押运,一个负责做赝品,用一两银子的假货换人家三百两银子的东西。” 石渊渟冷了脸:“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程掌柜还是留点口德。” 程若璞也蒙了,忙对程富贵说:“父亲,我相信他们两位都不是这样的人。” 程富贵叱责了一句:“我早说了,你太老实了,跟他们打交道迟早要吃亏。这箱子一路上都在他们房间,封条也是好好,你亲自封箱,亲自打开,人证物证都在,如今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石渊渟拱手:“容在下查验一下,若真是在下的责任,在下定照价赔偿。” 玉染香头上冒出冷汗来,如果不洗清冤屈,这一次就把石渊渟数次辛苦押镖赚的钱都赔进去了,石渊渟搞不好还要吃官司。而且坏了名声,谁还敢找他押镖? 明摆着是程富贵用她对程若璞的信任和石渊渟对她的信任给玉染香和石渊渟设的陷阱,只是她还没想明白到底中间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玉染香靠近箱子瞥了一眼封条,便不动声色走过来在石渊渟耳边说了句什么。 石渊渟忽然对赵镖师说:“关门,谁也不许出去。” 程富贵冷笑:“莫非,你还想杀我灭口将这件事遮掩过去不成?” 石渊渟没理他,只对其他镖师拱手:“兄弟们,对不住了。这必是内鬼,劳烦大家行李打开查验一下,自证清白。” 赵镖师第一个将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尽数展开。 原本悄悄移到门边的何镖师也回头把包袱打开。 其他镖师都照做了,却都不见玉观音。 石渊渟默默打开了自己的包袱,也没有。 程富贵又说:“玉染香小姐的呢?” 玉染香把自己的包袱打开,里面‘骨碌碌’滚出了那个玉观音。 众人惊讶地看向玉染香。 程富贵恶狠狠地说:“果然是你,东西都在你这,一定是你在封箱的时候就偷偷换了,你还要怎么狡辩?” 玉染香忽然笑了,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小心包着玉观音拿起来:“出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别的都是大件,便这一个这么小。原来是你们为了栽赃给我,煞费苦心选了小而轻的上好玉器。若是太大太重,我今早上一拎包袱立刻就会察觉,这个栽赃就做不成了。” 程富贵吼了一声:“贱人休要狡辩,你们还不速速去报官!” 镖师们有些犹豫,悄悄交换着眼神:若是不把玉染香交出去,他们怕是会被认定做同伙。可若是交出去,她这小身板儿,怕是受不住几下杀威棒,不管是不是她做的,最后都会屈打成招。 石渊渟冷冷环视了一圈:“我看谁敢动她。” 程若璞也说:“我是主顾,大家不要听我爹的,让玉染香小姐说下去。” 镖师们一听,立刻心定了,都不动。 玉染香越发肯定就连程若璞都被蒙在鼓里,是程富贵弄的鬼。 她又说:“昨夜我从行李中取东西洗漱的时候,玉观音还不在。就是说它今早上才放进去的。今早上只有何镖师来过我房间。” 大家瞬间就明白早上那一幕是怎么回事了,愤愤转头瞪着何镖师。 玉染香又接着说:“第一晚,我们隔壁那间房也是何镖师提前以石大爷的名字订好的,所以掌柜的表情才那么奇怪。何镖师这么做,其实不是为了偷看我,而是为了查看箱子被放在哪里,以便进去后能迅速交换观音。何镖师之所以要挑那个时候查看,是想着万一被捉住,还可以用好色做借口为自己开脱。” 何镖师立刻说:“我就是色迷心窍,偷看你洗澡不成又躲在你们房间想最后一日与你亲近亲近,可惜没成。我最多只能算调戏未遂,你可不要乱栽赃给我。” 石渊渟却忽然冷冷地说:“封条被你换了。你们为了让这一切看起来好像是玉染香在封箱之前偷换的,不敢把撕下的旧封条跟玉观音一起放在她包袱里,也不敢乱扔怕被我看见,所以只能藏在自己怀里。” 何镖师一听,立刻推开身边的人往门口跑。石渊渟拿起一张椅子扔过去,砸在他背上。何镖师一下趴在地上,呻吟着,许久都说不出话。 可见石渊渟是真生气了,用了全力。 赵镖师忙搜了一下何镖师,果然从他胸口掏出一张被撕坏的封条。 程富贵立刻说:“你们如何证明这个封条是被人换过的?” 玉染香说:“出发的时候,我悄悄在“石”字上面盖了个自己的指印,如今箱子上这个却没有。” 赵镖师把手里那张展开,果然在‘石’字的口里面看见一个浅浅指印。 玉染香伸出食指:“每个人的指纹都不同,程掌柜要不要我再盖一个让你对一下。” 何镖师挣扎着:“光凭一张封条,如何证明是我偷换的?!” 玉染香看了看手里的玉观音:“玉器吧,有个特点,谁摸过都会留下指印。只要用碳粉吹在上面,就能看出谁摸过它。若是白玉器,指印就会特别清楚。反正我是没碰过它,你呢?” 何镖师一听立刻泄了气,苦笑:“原本想栽赃给你,你就能老老实实跟我了。没想到,最后我却栽在你手上。” 石渊渟淡淡地问:“毕竟大家是这么多次生死与共的兄弟,我知道你是被人唆使,一时糊涂。你只要告诉我,谁是幕后主使,我保证不报官。大家好聚好散。” 何镖师笑:“这种小事,有什么幕后主使?” “谁给你的封条?”石渊渟问。 这个封条是他亲手写的,只有他家书房里才有。若是没人帮忙,何镖师如何能拿到。 何镖师看了一眼玉染香:“你说呢?” 玉染香皱眉:“为何问我?” 虽然石渊渟碍着程若璞的面子没有直说,程若璞的心里却是透亮的:他方才打开箱子的时候仔细看了,封条上他的签名确定是他的。所有在场的人里面,只有程富贵能弄到他的字迹。所以,这件事肯定是程富贵主谋策划的。 程若璞面若死灰,对石渊渟跪下。 石渊渟把他扶了起来:“程公子好好说话,我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 程若璞眼圈通红:“在下求石大爷一件事。” 石渊渟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叹息他虽运气不好,摊上这么个父亲,可是却是个孝子。他拍了拍程若璞的肩膀:“我知道了,公子不必多说。既然东西已经找回,大家都没有损失。这件事就在这个屋子里了结,就不要闹到外面去了。” 程若璞拱手作揖,一鞠到底:“多谢石大爷宽宏大量。” 程若璞转身又对着玉染香拱手:“险些害小姐受辱,真是对不住。” 这一招真是阴狠。要是他们没察觉,石渊渟赔得倾家荡产,玉染香就算后来发现玉观音且不避嫌地拿出来也于事无补,因为这玉观音原本就不值三百两。 要是他们察觉了,程富贵也没损失。 程若璞最生气地是程富贵竟然让好色的何镖师非礼偷看玉染香来做掩护,还想嫁祸给玉染香。程富贵知道他喜欢玉染香,也一直反对,程若璞只是没想到,程富贵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玉染香。 玉染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一直都很讨厌程富贵。若是往日,她定要报官追究到底。可是如今认识了程若璞,实在是不忍心让他为难。程富贵大概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 程若璞不敢看她,匆匆掏出银票给石渊渟,就叫人进来抬着东西走了。 程富贵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从玉染香手中一把抢过玉观音,似笑非笑地说:“玉小姐这次走运,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玉染香实在是忍受不了他的无耻,皱眉说:“您还是快闭嘴滚吧!!我不骂你不是怕你,而是为了给程公子留点颜面。你学学做个人吧,不要再连累令公子了。” 程富贵一愣,涨红了脸,指着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镖师们冷冷靠过来,围成一圈,恶狠狠盯着着他。 程富贵打了个冷颤,忙出去了。 石渊渟把银票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递给赵镖师:“麻烦老赵帮我分一下。” 赵镖师知道他这会儿也没心思管这个,接过银票说:“好,石大爷带着玉小姐好好歇歇去吧。” 石渊渟拉着玉染香转身上了楼。 赵镖师把银票分给其他人,最后蹲在何镖师身边叹气:“你这是为什么呢?石大爷对你不好吗?” 何镖师笑了笑:“我就是想看他倒霉的样子,谁知道策划得如此精密,还是没成。” 赵镖师不再说什么,把何镖师那份银票扔在他身上,起身走了。 “平日说笑也就算了,你这混蛋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这就叫以怨报德,知道吗?” “会遭报应的。” 其他镖师忿忿骂了何镖师一句,就相互招呼着出去喝酒。 何镖师站来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一眼楼上,转身出去了。 第三十八章 父子反目 石渊渟进了房中松了玉染香,走到桌边连灌了自己数杯水。 玉染香关上门,慢慢走过去,温声说:“你别生气了。程富贵就是那样的人,就算不找何镖师也会想别的办法。若真是那样,我们才更麻烦。何镖师应该没有表面上那么坏。” 石渊渟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自己挑的人,我自然知道。他一直很聪明,可能早看见你按手印了所以故意没把封条放在你包袱里,好留个转机给你。” 玉染香一听汗毛一竖。 细想一下,还真是这样。如果何镖师直接把封条跟玉观音放在一起,她才真的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在别人看来她不但可以拿到石渊渟和程若璞的字迹,还有许多跟箱子独处的时间,完全有的是机会换封条开箱子偷玉观音。 指纹什么的,从来都不被官府作为铁证。 她脸色发白,有些腿软,扶着桌子坐下,许久才问:“他为什么……” 石渊渟苦笑:“他是真喜欢你,所以不舍得这样冤枉你。” 玉染香皱眉:“那他为何又要做这些事?” 石渊渟轻轻叹息了一声:“或许是欠了赌债,程富贵又许以重金,所以一时糊涂……” 玉染香轻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石渊渟玩着手里的杯子,垂眼:“他沾染了不少坏毛病,要是不改,就算这次不犯错,下次也会吃亏。我打算晾晾他,让他好好受个教训,也免得兄弟们看见他不舒服。过一阵子,他要是改了,我再拉他一把,要是不改……” 他原来已经想好了。他方才答应程若璞不报官,原来一来是顾虑程若璞,二来也是想给何镖师留条后路。 石渊渟抿嘴盯着桌上的茶壶不出声。 玉染香知道他最烦恼的不是何镖师,而是家里那个拿出封条的人。她和玉娘子虽然能碰到书房的钥匙,却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那就只有石大娘了…… “石大娘不识字。”玉染香提醒石渊渟。就算真是石大娘拿的,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石渊渟看了她一眼,叹息:“你为她开脱,她却未必会放过你……” 石渊渟不知道在想什么,再不说话,只一杯茶一杯茶的接着喝。 玉染香猜他是在思索要怎么告诉石大娘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又不伤害母亲的自尊心。 这还真是个难事。 玉染香也在发愁,托着下巴想:石大娘要是恼羞成怒,定会迁怒在她跟玉娘子身上。到时候,她是不顾石渊渟的面子,直接般出去呢?还是再忍忍…… 肚子忽然‘咕咕咕’地叫了几声,玉染香脸一热,忙按住。 石渊渟放下杯子:“是我不好,忘了吃饭这件大事了。” 两人从楼上下来,掌柜过来说何镖师退了房,先走了。 石渊渟微微点了一下头,再没说什么。 商量了一下,他们依旧去那家店吃鱼,路上见赵镖师站在一个摊位前看什么看的出神,便凑过去看了一眼。 原来是个卖年画的。年画上的娃娃个个白白胖胖,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小腿十分招人爱。 石渊渟和玉染香默默交换了个眼神。 赵镖师和娘子也有三十出头了,两个人都这么健壮却到如今还没生养,难怪会看这娃娃看得出神。 石渊渟朝玉染香递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无声息地退开,走了。 忽然想起那日赵娘子说那日他们两在床上太用力,夜里睡得沉,以至于强盗闯进门都没察觉,玉染香忍不住好笑。 赵镖师如此生猛,不知道石渊渟…… 她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看石渊渟,脸上泛起红晕。 石渊渟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淡淡地说:“我比他强,要是我们成婚,三年抱两。” 玉染香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用最正经的表情说最不正经的话。 她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翻了个白眼:“呸!谁问你这个了?” 饭店的伙计不但认出了石渊渟还认出了玉染香,‘玉公子’‘玉公子’地叫得玉染香心花怒放。 伙计热情地介绍说:“今日有黄牙角,两位要不要尝尝。” 玉染香问:“什么叫黄牙角?” 伙计笑嘻嘻地说:“就是嘴巴扁扁,两边有尖刺,肚皮黄黄的那种鱼。这个鱼最大也只能长到巴掌大小,但是肉质细嫩,且没有小刺,一般只有春夏才多,冬天很少见。” 玉染香一听,明白这小哥是看她上次卡了刺才特地推荐这个鱼,不由得暗暗称赞他的用心。 只是这个鱼既然这么难抓到,肯定很贵,所以玉染香虽然喜欢,也不好出声。 石渊渟却不曾犹豫,对伙计说:“那今日就吃这个鱼吧。” 伙计笑嘻嘻地说:“这个鱼二两银子一条,一个人能吃两三条,您二位要几条?” “这么贵……”玉染香嘀咕。 石渊渟又说:“来六条吧。” 伙计低声说:“我跟厨子说下点大白菜萝卜丝在鱼汤里,二位就不用点素菜了。” 然后他便一溜烟地跑下去了。不一会儿,又端了一碟子炸花生米上来。 玉染香问:“小哥尊姓大名。” 伙计挠着头:“小的叫二宝。” 只有主人给卖身奴起名的时候才这么敷衍,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可惜了这股子机灵劲儿…… 玉染香暗暗叹息,点头:“多谢。” 石渊渟等二宝下去了才说:“朝廷对略卖人口一直是十分严厉,最轻也会判个流放。可是这些人依旧猖狂得很。” “只要有暴利就会有人铤而走险。”玉染香叹息。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都坏在一个‘钱’字上。 石渊渟认真看着她:“都说你过去一直病着,没出过玉家村。可是你却常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言论简介,仿佛看尽世间百态的老人一般。” 玉染香笑道:“我听我爹娘说的,我哪有那本事。” 石渊渟想了先,点头:“玉娘子确实看着就出身不一般。” 玉染香忙说:“是啊,我也觉得我娘肯定是大家闺秀。” 二宝端着茶水上来。石渊渟便抛下这个疑问喝茶去了。 玉染香暗暗擦了额头的冷汗:果然说多错多,还是小心些好。 不一会儿满满一小盆鱼就端上来了。鱼果然只有一条大刺,略煎一下去腥再加酸菜姜丝紫苏葱段红辣椒煮熟,酸爽开胃,嫩滑鲜美,玉染香吃得十分满意。 石渊渟问:“您满意吗?” 玉染香点头:“满意。这老板太会赚钱了。” 程若璞提了货出来,直奔玉器店交付给了玉器店老板。 他无心讨价还价,全部按照成本出了。 程富贵跟在身后看着,十分心疼:“这么好的东西,这样贱卖了等于就是赔本。” 程若璞收了银子就走,也不理会程富贵。 只是这些货都是程若璞的东西,程富贵做不了主,心疼也没办法,只能追着程若璞问:“若璞,你这是干什么?” 程若璞不想在大街上与他争吵,埋头一气走回客栈,进了房间坐下。 程富贵心虚,在他对面坐下,低声说:“儿啊,你休要听那些人乱说。” 程若璞冷笑:“他们一句难听的话都不曾跟我说,您倒是编排了人家不少罪名。” 程富贵说:“刚才不是已经判清楚了吗,都是那何镖师一个人的罪。” 程若璞抬头直视着程富贵:“你这计划虽然看似天衣无缝,却独独漏了一条。我跟玉染香小姐虽然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熟人,可是她并没见过我写字,如何能伪造我的字迹?这封条十有八九是你叫玉无量家的人从石大爷家偷出来,再蒙着我的字伪造的。” 程富贵脸红了白,白了红。 程若璞又说:“石大爷和玉小姐这么聪明,如何想不到?他们只是碍于我的情面,不说罢了。” 程富贵恼羞成怒:“若不是你对那小贱人念念不忘,爹怎么需要使这些手段?” 程若璞像是疲惫至极,站起来朝程富贵作揖:“父亲,儿子实在是没有心力孝敬您了。请您出去吧。回去以后,我会从家中搬出去,求您不要再来打搅我,更不要去为难我的朋友。” 程富贵一下站起来,指着程若璞说:“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分家吗?” 程若璞见他还要如此,索性拿了行李下去退了房便走了。 程富贵一个人坐在房间,越想越生气:这一次真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没觉训到那小贱人和石渊渟,倒是把儿子给惹生气了。若是儿子执意离家,非要娶玉染香,他更是管不了了。 “看来是不能留着你这小贱人了。” 他喃喃自语。 石渊渟陪着玉染香把潭州城的成衣店问了个遍。成衣店对这个包都挺感兴趣的。有个店还问玉染香能不能每个月固定送一些货过来。 玉染香自然是高兴,立刻签了契约,收了定金。 只是她从店里出来,高兴劲儿过了,又忽然开始发愁:这些包相比玉器根本不值钱,要是专门请人押运似乎不划算。可是不请人,这山长水远,靠她自己是没可能把货运到潭州来的。 石渊渟淡淡地说:“送货过来不是问题。你这些东西都是轻巧的小物件,只要夹在我押运的货物里顺便带过来就是。再说你以后做了玉器,不是也要运过来吗?” 玉染香连连点头:“是是是。” 石渊渟又说:“你如今要发愁的,是怎么交那么多货。靠玉娘子一个人,是绝对做不过来的。” 玉染香皱眉:“这个我也想到了,我也不舍得我娘那么辛苦。” 可是玉莲儿已经给出了请人来做的后果。那包的质量实在是不敢恭维。她宁肯少卖点,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又要保证质量,又要加大产量,还不能让玉娘子太辛苦,难办…… 第三十九章 赶不走的桃花 石渊渟买了一些年货,玉染香更是买了好多布料丝线。 出发那天,镖师们被石渊渟马背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缎子晃得眼晕。 “玉姑娘这是要再置办嫁妆了?”有人打趣玉染香。 玉染香嘻嘻一笑:“不是,我不着急嫁人。不过,等我嫁人那一天,一定请各位来喝酒。” “说好了啊。”那人笑着说。 不见何镖师的身影,大家也默契地没提他。想他也有几分本事,另谋一份差事应该也不难。 这是过年前最后一单,大家都赶着回家过年,这些不愉快的事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石渊渟他们到家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玉染香怕直接把布匹搬回去石大娘又要问,索性放在了镖局里。 两个人到了家,各自向自己的娘回报去了。 玉娘子一听玉染香说在潭州城把所有的包又都卖掉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玉染香没跟玉娘子说每月固定供货的事,且对玉观音的事情只字不提,不然以玉娘子这较真的性子,一整个年都会过得心事重重。 石大娘则喜笑颜开将石渊渟给她的银票锁在柜子里。 石渊渟问:“娘,我出发之前,可有外人到过书房。” 石大娘精得像个老狐狸,怎么会听不出石渊渟言语里试探的意味。她摇头:“没有,没有。” 石渊渟又问:“可曾有人向您求我的字。” 石大娘慌了,结结巴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石渊渟瞟见挂在床头的那个包,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是有人说仰慕我,用这个包来换我的字?”那个包跟玉娘子做的很像,手工却明显粗糙很多。 石大娘一拍巴掌:“哎呦 ,你看我都糊涂了,可不就是玉娘子这么说,让我从你房中拿张你的字。我又不认识字,就随便拿了一张。” 石渊渟见她果然不肯认,还往别人身上泼污水,有些生气:“娘,你可知道,这个要你拿字条的人险些害我倾家荡产吃官司吗?” 石大娘愣在那里:“如此严重?” 石渊渟把事情经过讲了讲。 石大娘咬牙切齿地说:“玉莲儿这个小贱人,看她柔柔弱弱斯斯文文,原来一肚子坏水。” 她一下站起来,拿着包蹭蹭蹭跑到隔壁去拍门。 石渊渟阻拦不及,便随她去了。 再说这个玉莲儿确实是可恶,屡教不改。他不方便出面,让石大娘去叫教训教训她也好。 玉莲儿听见石渊渟回来,正在隔壁听墙角。只是那边安静得很,自家门上却忽然被拍得震天响。 玉莲儿心猛地跳了跳,开了门见是石大娘,忙赔笑:“婶子……” 石大娘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玉莲儿扑在门上。 玉莲儿何曾被人这么打过,完全懵了,捂着脸,颤着声儿问:“婶子这是干什么。” 玉李氏从里面跑出来,见玉莲儿被打了,气得要扑上去跟石大娘拉扯。 石大娘把那个包砸在玉李氏的脸上:“拿回你们的破东西。你们两个贱货,竟然骗着我去拿我儿子的字条陷害他。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竟然信了你的鬼话,险些害死我儿子。你以后要再敢动这种坏心思,看我不撕烂你们的脸。” 玉李氏被石大娘的凶狠模样镇住了,连退几步。 玉莲儿到此刻才知道原来是偷换玉观音的事情被石渊渟给看破了,十分懊恼。 那日程富贵叫人给她带话,说有办法让石渊渟老老实实娶她。她想着若是石渊渟当时没发现玉观音在玉染香那里,定要赔钱,到时她便拉他一把让他感激自己。之后石渊渟就算找到了玉观音,恢复了清白,也肯定不会再要玉染香了。 明明就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只可惜功亏一篑。 玉染香和玉娘子被那声音吸引得出来查看,就见石渊渟立在院子里。 玉染香猜肯定是石渊渟跟石大娘说了封条的事了。 此刻石大娘去找玉莲儿麻烦,不就是玉莲儿骗石大娘拿封条出去的吗? 难怪那日何镖师会忽然上门,又偷偷摸摸跟玉宝器说话,原来是为了来取封条。程富贵真是狡猾无比,全程都躲在后面,让别人出面。 玉莲儿见事情败露了,更不敢回嘴,捂着脸只是哭。 玉娘子听不下去,要出去劝。 玉染香一把拉住她:“你忘了他们怎么对我们的了?” 玉娘子说:“毕竟是你堂姐。” 玉染香又说:“您救得了她这一次救得了下一次吗?她要在这样做尽坏事,以后要是落在更厉害的人手里怎么办?” 玉娘子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我看着大的,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玉染香也叹息:父亲母亲都这样,玉莲儿可惜没能出污泥而不染。倒是程若璞一点也没沾染程富贵的坏毛病。 石大娘蹭蹭蹭回来了,进了东厢房忽然开始抹眼泪。 玉娘子忙进去劝慰她。 玉染香不太会安慰人,特别是不会安慰自己不太喜欢的人。石渊渟也是个铁板一样的糙汉子,更不会安慰人。于是他们两便站在院子里默默看着。 好一会儿,石大娘才不哭了,跟玉娘子去厨房里忙去了。 玉染香想了想说:“我们这院子也不是皇宫内院,防不住别人来家里偷封条。” 石渊渟回答:“是。我也在想法子。” 玉染香说:“要不,你封条照写,出发前封箱后你和主顾再在上面盖上手印。” 石渊渟想了想,点头:“这个法子好。他们能弄到我的字,却弄不到我的手印,每次随便盖个地方谁也预想不到就没法预先仿造了。” 石渊渟这日要去镖局盘点一年的帐,玉染香也想趁机去看看店铺便借口说要买东西跟他一起去了。 分开前,石渊渟交代她说他用不了多少时间,她不要逛太久,早些回来镖局找他跟他一起回去。 玉染香随口应了就一溜烟地去了。 石渊渟哭笑不得:她每次离开他的时候,真是一点眷恋都没有。 他关了门,把账本拿出来,一项一项地核对,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敲门。 石渊渟没搭理。 那人却说:“老爷是我。” 石渊渟一听是玉染香的声音,满心疑惑:她什么时候又开始叫他老爷了? 而且这才出去多久怎么就回来了?莫非遇见了什么事? 他忙起身开了门。 扑面而来一阵香气,熏得他头晕。他退了一步,皱眉盯着那进来的女人。 迎着光看不清哪女人的相貌,只觉得身姿婀娜,勾魂摄魄。 那女人反手将门关上,款款走近:“老爷。” “你怎么就回来了?”石渊渟喃喃地问。 那女人攀着他的胸口,伸出手指拨弄着他的胡子:“我想你了,就回来了。” 那怪异的香气越发浓烈了。 石渊渟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敲得他耳膜发痛,敲得他燥热不堪。他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香儿。” “嗯。” 那女人温柔羞怯回应的声音,越发像是点燃了石渊渟身上的火苗一般。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只是那腰身虽然也柔软纤细却冷冰冰,完全不像玉染香温热的触感,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一丝警觉,石渊渟猛然捉住那女人的手腕把她拉开,冷冷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玉染香?” 那女人却像一条蛇一般攀到了他肩上,抱紧了他,咬着他耳朵说:“是我啊,老爷,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 “喂,你看,我刚才跟一个玉器行的老板收了个……”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玉染香嘻嘻笑着快步走进来。 她看清楚屋内的一幕,笑容便立刻僵在了脸上。 石渊渟和玉莲儿紧紧抱在一起,不分彼此。面对着她的玉莲儿咬着石渊渟的耳朵,脸上带着幸福沉醉的微笑。 浑身的血像是瞬间都流到了脚底,她嘴唇发麻,攥紧了手里的东西,退了一步:“奴婢该死,搅了老爷的好事。”她转身便走,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冷风一吹,石渊渟完全清醒过来,用力把玉莲儿一推。 玉莲儿瘫坐在地上,捂着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老爷怎么这么无情,刚才还柔情蜜意,转眼就……” 石渊渟皱眉看了一眼玉染香离去的方向。她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况且她那性子,他越追她越跑,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件事。 石渊渟垂眼冷冷看着玉莲儿:“玉小姐如今竟然无耻到用这种江湖上下三滥勾当。” 玉莲儿越发哭得厉害,抽抽噎噎:“奴家不知道老爷在说什么。奴家方才路过,是老爷把奴家拉进来求欢。奴家仰慕老爷已久,推拒不过才把身子给了老爷。老爷要是狠心不认,奴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石渊渟皱眉盯着她的头顶,暗自思忖:此事还真有点麻烦。方才没有旁人在,她若一口咬定已经委身于他,他要如何自证清白? 此时若是闹起来,不知就里的街坊都跑出来看反倒帮她找了许多‘人证’。 他沉声说:“今日是我冒犯了小姐,小姐且先回去,容我过几日找了媒人再去府上求亲。” 玉莲儿一听,泪眼汪汪抬头望着石渊渟:“老爷不是在敷衍奴家吧?” 同样是‘老爷’两个字,听玉染香叫时,石渊渟满心喜悦和温柔,此刻从玉莲儿嘴里吐出来,却让他反胃。 石渊渟忍着将玉莲儿赶出去的冲动,淡淡回答:“君子一言九鼎,我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会做到。” 玉莲儿扶着桌子站来,娇弱地行了个礼:“如此,奴家便先回去了。” 她打开门,走出去,假装才看见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的何镖师,惊讶地捂嘴:“呀,何镖师怎么在这里?” 第四十章 把他办了(上) 何镖师似笑非笑地说:“刚好路过,听见里面动静挺大的,就过来看看。玉小姐和石镖头还真是恩爱啊。石镖头既然许诺了玉小姐,想来在下不日就能喝上二位的喜酒,先恭喜了。” 听他阴阳怪气的话语,石渊渟气得攥紧了拳:玉莲儿一个女人能从哪里弄催情药这么下流的东西?到处跟三教九流厮混的何镖师给她的。 玉莲儿还特地把何镖师叫来做人证,石渊渟就算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玉莲儿脚踩莲花一般,飘然离去。 何镖师对着石渊渟咧嘴一笑:“没想到,整日板着脸的石镖头也有这么狂放的时候。如今你落到我手里,可怎么是好? 石渊渟不回答,只问冷冷问何镖师:“玉染香呢? 何镖师朝一处抬了抬下巴。 玉染香匆忙跑开。街上人来人往,她撞到数个人之后只能放慢了脚步。 又茫然走了一段,最后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她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方才手里的东西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此刻她要是一个人回家,玉娘子肯定会看出异样追问她。她要是没忍住哭出来,又要让玉娘子伤心许久。 可是不回家,能去哪里呢? “染香小姐。”有人叫了她一声。 玉染香收回涣散的目光,盯着那人看了许久,才认出是程若璞。 “染香小姐这是怎么了?”程若璞走近皱眉问,“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没事,刚才被吓了一跳。”玉染香勉强一笑。 程若璞指着旁边的饭馆:“我看你不大好,要不要进去歇歇。” 玉染香苦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 只能进去坐坐了,好歹让自己的脸色没那么吓人再想一个好借口才能回去。 他们在二楼雅座坐下后,伙计出去倒茶,随手关上了门。 程若璞忙吩咐伙计:“让它开着,不要关。” 玉染香冷笑:“程公子这是怕我怀了你的名声吗?” 程若璞叹息:“小姐误会了。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名声。我是怕别人误会小姐。虽然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只是人言可畏。” 玉染香点头:“程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 “小姐过奖了。”程若璞脸上一热,吩咐伙计,“只要茶和点心。” 伙计十分为难地说:“程公子,我们这里是饭馆,不是茶楼,您看……” 玉染香忽然问伙计:“有好入口的酒吗?” 那伙计说:“有。” 玉染香说:“麻烦帮我上一壶。” 程若璞根本来不及阻止,伙计就飞快地端了一壶酒上来。 “小姐,饮酒伤身,还是喝茶好。”程若璞伸手去夺酒壶,怎奈那伙计故意把酒壶放得离玉染香很近,玉染香一伸手就拿到了。 程若璞怕碰到玉染香,也不敢伸手抢,便眼睁睁看着她把半壶酒灌了下去。 玉染香喝得太急,一停下来喘气立刻被辛辣的酒呛得直咳嗽。 程若璞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最后手忙脚乱倒了一杯茶给玉染香。 玉染香喝了一口茶,好不容易才平顺了气息,胃里火辣辣得像是扔了一个火炭一般。 程若璞既惊且急问:“染香小姐这是遇见了什么事吗?” 玉染香抬头望着他:“程若璞,我们算朋友吧。” 程若璞笑了笑:“当然了。” 玉染香又说:“我问你一些话,你别介意。” 程若璞又给她倒了一杯茶:“你慢慢问,今日在下有空,多陪小姐坐一会儿也无妨。” 玉染香问:“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程若璞犹豫了一下,点头:“有。” 玉染香又问:“有几个?” 程若璞红了脸:“自然只有一个。” 玉染香垂眼点头:“好……好,那以后你一定只对她一个人好,不要学那混蛋勾三搭四,像个暖炉一样见人就暖。” 程若璞微微皱眉:“小姐是看见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石大爷不是那种人,小姐兴许是误会了。” 玉染香摇头,又要去拿酒壶。 程若璞一早就把酒壶护在怀里,哀求道:“染香小姐,别喝了。” “我还没醉。”玉染香笑了笑,“不喝醉,怎么回去?” 程若璞一脸疑惑:“到底是为什么啊?” 火辣辣的感觉已经在腹中慢慢蔓延开来,烧得玉染香有些头晕。她知道酒劲儿上来了,便缩回手:“那就这样吧。” 程若璞小心翼翼把酒瓶在自己身边放下,问:“小姐有什么难处可以跟在下说说。” 眼前的东西开始摇晃,玉染香含糊嘀咕着:“这酒还真不错,入口香甜,还是纯粮食酿造的。你们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一点让我受不了,男子三妻四妾,女人却像个货物一般被人买来买去。” 程若璞一脸疑惑:“小姐说的‘你们这里’是什么意思?小姐不是玉家村土生土长的人吗?” 玉染香摇了摇头:“算了,我怕吓到你。” 程若璞眼角瞟见石渊渟远处过来,忙悄悄把手从窗户里伸出去冲他招手。 玉染香看见了他的小动作,皱眉问:“你跟谁打暗号?” 程若璞红了脸,心虚得结结巴巴:“没……没谁?” 玉染香站起来,往下看了一眼,石渊渟已经进来了。 玉染香咬牙切齿瞪着对程若璞:“你跟他一样混蛋。嘴里说是朋友,转眼就出卖我。你是怕我赖你,急着撇清关系吗?” 程若璞轻轻叹气:“我倒是不想撇清关系,就怕小姐酒醒了会后悔。” 玉染香跑出去问伙计:“除了还有别的出口吗?” 伙计茫然摇头:“就这一个。”他们明明开着门说话喝酒,怎么非要搞得像偷情一般,还要溜走…… 石渊渟已经从楼梯上上来了。 玉染香转头看了一眼窗户。 程若璞忙站起来用身子堵住窗户:“小姐千万不要想不开。有些事情说开了就好了,不至于这样。” 玉染香一听,歪头想:也是,她躲什么?她又没做错事。 她昂首挺胸,转身便迎着石渊渟往下走。 石渊渟见她摇摇晃晃满脸红晕一身酒气,忙伸手扶着她。 玉染香皱眉低声喝道:“起开,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石渊渟的手僵在半空,抿嘴退开,冷冷看了一眼程若璞。 程若璞苦着脸,一脸无辜。 玉染香下了楼,站在原地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往回走。 路过之人都惊讶地回头望着她。 玉染香苦笑:自己为了避免跟他同路的尴尬,还真是豁出名声去了。 有几个好色之徒,被玉染香眼神迷离,脸泛红晕的样子勾得心儿痒痒的,只是见面色冰冷的石渊渟像个罗刹一般在身后跟着,就都不敢上前了。 石渊渟皱眉默默跟着,看着她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往前走,越看越生气:今日还好是遇见了程若璞,要是别人肯定趁机非礼她?即便是生他的气,她也不该这么不自爱。 玉染香实在头晕得厉害,停下来,扶着树叹息:其实她只是想要带点酒气,让人以为她醉了。没想到这酒后劲儿这么足,早知道就不喝那么猛,那么多了。 石渊渟看不下去,过来扶她。 玉染香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还是不要这样吧,老爷既然要娶她,也跟奴婢避避嫌,奴婢实在是不耐烦听那些闲言碎语。” 石渊渟望着她的眼:“我说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信吗?” 玉染香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泛泪光:“我信!我如何不信?大家都已成年,何苦这样呢?况且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老爷不必跟我细说。” 石渊渟抿嘴不出声了。 玉染香又绕开他,默默往前。 跌跌撞撞,停停走走,硬是走了一个时辰才回到玉家村。 玉娘子在门口翘首以待,见玉染香脸颊绯红路都走不稳,忙上来扶着她:“你怎么醉成这样?这是喝了多少酒?” 石大娘很不高兴:“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检点,出去醉成这样回来,算怎么回事?” 石渊渟淡淡地说:“是我遇见了朋友,跟朋友喝了几杯。她淘气说要尝尝,结果喝了一杯就成这样了。” 玉染香靠在玉娘子身上闭着眼不说话,心里却暗暗佩服他的急智:她之所以要喝醉,就是为了不用解释他们出去和回来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知道他一定能圆回来。 石大娘果然不再说什么。 玉娘子将玉染香扶进去,一边把她放在床上,给她脱了外套和鞋子盖好被子,一边埋怨:“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馋。从来没喝过酒,一下喝那么多肯定会醉。明早上起来,会更难受。” 玉染香拉过被子蒙着头,哼哼: “知道了娘,您就别数落我了。”话音未落,眼泪却忽然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 大门外忽然响起玉无量的声音。 玉娘子忙关上了房门。 石大娘开了门,皱眉问:“村正何事?” 玉无量似笑非笑地说:“石大娘,以后我们就是亲家了。” “亲家也是乱叫的吗?村正是喝多了吧?”石大娘翻了个白眼。 第四十一章 办了他(中) 石渊渟从里面走出来拱手道:“村正大人,既然我答应了玉莲儿小姐,自然会三媒六聘将她娶回来。村正且回去耐心等待几日。” 别说是石大娘,就连玉娘子在里面听了都吃惊不已。 “那我就回去等着了。”玉无量十分满意,说完便得意洋洋扬长而去。自己果然没有白疼这个女儿,他越看石渊渟越喜欢,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又有本事。 石大娘一脸呆滞,问石渊渟:“这是怎么了,怎么才出去一个早上,就结了一门亲回来?” 石渊渟淡淡地说:“你不是一直为我的婚事着急吗?现在我要娶媳妇了,您不高兴吗?” 石大娘咂嘴摇头:“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娘怎么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呢?” 石渊渟却不再解释,转身进了书房。 玉娘子在门里听得清清楚楚,忽然明白自己家丫头是为什么喝醉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玉染香头疼得像被人用锥子扎着太阳穴,忍不住扶着额哼了一声。 守在一旁作女红的玉娘子忙扶她起来,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说:“这是石大爷交代我给你熬的。昨天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 那汤又辣又酸,呛得玉染香眼泪直冒。 玉染香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摇头说:“不喝了。我宁肯头痛也不喝这什么劳什子汤了。娘也别问了。男人管不住下半身,以后迟早要出事。”晚出事不如早出事,好在她现在还没上船,也不用纠结。 玉娘子听得越发糊涂了:“什么下半身,儿啊,你如今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玉染香暗暗叫苦:喝醉了就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了。 她低头满脸娇羞地说:“我头还晕晕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些。石大爷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年纪小,不懂他们的事。” 玉娘子这才点头:“你不懂也正常。不过要是玉莲儿真要嫁过来,我们恐怕不能留在这里。” 且不说玉莲儿和玉李氏都不是善茬,到时候玉无量和玉宝器动不动便来串门,她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玉染香爬起来,撬开角落里的一块地板砖,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玉娘子:“我这会子头疼得厉害,娘去向石大爷说一声,就说你帮我赎回卖身契。” 玉娘子知道她不是头疼,只是不想跟石渊渟打交道。玉染香表面大度,其实心里还是不舒服。况且玉娘子也不想这么委屈自己的女儿,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玉染香盖好了地板砖,侧耳听玉娘子在外面跟石大娘说赎身的事。 石大娘尖着嗓子问:“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玉娘子不出声。 石渊渟却说:“玉娘子莫着急,等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我自会把卖身契还给你们。” 玉染香咬着唇:这事还真难办,昨天她就是问遍了整个县城,都没问到合适的店铺和房子才去碾玉坊瞎逛的。 玉娘子只能回来了,关上门,无奈地对玉染香说:“你都听见了?” 玉染香轻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昨天那么一闹,她都忘了问程若璞有没有帮她找房子了。 外面的院门却忽然被敲得震天响。 “大清早的就是谁啊?”石大娘去开了门。 几个人咋咋唬唬进来了。 玉染香从门缝里一看来的人做衙役打扮,心里猛地一跳。 石大娘立刻怂了,低头问:“官爷们有何贵干?” 衙役虚虚拱了拱手:“石大娘,有苦主来告石大爷勾结镖师偷盗玉器。县丞大人叫我们请石大爷回去问话。” 石大娘一听腿都软了,抱着石渊渟,对衙役说:“不是他,是我这个老婆子被迷了心窍,胡乱拿了张纸条出去酿成大祸,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这事不是当场就结了吗?怎么又有这一出? 玉染香在房里待不住了,立刻打开门出去,却见石大娘抱着个陌生的白面男子。 这是谁? 她愣在那里,疑惑地打量那男人。 那男人似笑非笑回望了她一眼。 衙役冲那人一拱手:“石大爷,不好意思了。” 石渊渟剃了胡子原来长这样…… 玉染香曾在脑海里无数次勾勒过这张藏在胡子下脸的轮廓,如今才发现自己原来都想错了。 眼似星辰入海,眉若远山含黛,鼻似玉铸山脊,唇若冷剑出鞘。 沉下脸便是玉面罗刹,笑起来分明潘郎再世。 现在她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留胡子了。这样的一副长相走到哪里都会被误认为是靠脸蛋吃饭的小白脸。 只是如今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玉染香眨了眨眼,收回思绪,开始琢磨眼前的情形:玉观音已经找到,要判石渊渟的罪是不可能的,明摆着就是来讹钱的。 她在廊下对衙役一行礼:“官爷,告官必有苦主,谁是苦主呢?” 衙役冲门外看了一眼。 程若璞犹犹豫豫从门口进来,讪笑:“在下是苦主。” 这家伙有半点来找麻烦的苦主气势吗?分明是被石渊渟逼着来演戏的。 这院子里相信他的就只有石大娘和玉娘子了。 玉染香皱眉望着程若璞:是她大意了……一下没忍住掺合了进来。 石渊渟冷冷地说:“程公子当真要告我?” 程若璞叹气:“是家父执意要告你。” 石渊渟冷笑问:“就没有还转的余地了?” 程若璞越发囧:“他说若不想吃官司,除非赔这么多银子……”他艰难地伸出三个指头。 石大娘瞪大眼睛:“三十两,这是明抢啊!” 程若璞摇头,艰难地说:“是三百两。” 石大娘晃了晃,差一点直接倒下去,放声大哭了起来:“天呐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程富贵肯定买通了官府,要是不给银子,石渊渟少不得要进衙门脱层皮才能出来。 玉娘子看了玉染香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玉染香出来问了那一句话之后就奇怪的沉默着,像在看戏,冷漠淡定。她以为玉染香虽然生石渊渟的气,却绝对不会这样见死不救。其中有什么蹊跷? 石渊渟摇头:“在下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要绑就绑吧。” 衙役抖了抖手里的枷锁:“那就只能麻烦石大爷走一趟了。” 石大娘忙说:“把我们家银子全搜刮到一起也就只有两百两不到,求程公子网开一面。” 衙役回头看了程若璞一眼。 程若璞忙说:“若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我去跟家父说说。” 石渊渟却说:“如此,令尊肯罢手?” 程若璞只能有说:“或者……等过完年卖了着房子再给我也行,反正有两位官爷作证,我也不怕石大爷跑了。” 石大娘抹着眼泪,哆哆嗦嗦从里面拿了银票和一堆碎银出来,万般不舍地交给程若璞。 程若璞接了银票,深深作揖说了一声:“得罪了。”便逃命一般跟着衙役们离开了。 石大娘拍着大腿:“哎呀,天啊,都是我造的孽。渊渟累死累活干了这么久都白折腾了。宅子保证不住还欠了一屁股债,这眼看要过年了,我可怎么活啊?!” 石渊渟一脸肃穆,一声不吭。 玉染香也望着远处,仿佛跟着一切都没关系。 玉娘子见如此,也不好自作主张说帮忙还钱。只是她实在没办法看着石大娘这样哭泣,忙走过去安慰她:“姐姐莫忧心,还有我们在呢?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石大娘满脸羞愧:“妹妹,你真是好人。如今我真是没脸见你们母女了。” 隔壁响起低声说话的声音,一听就是玉宝器:“妹子,他们家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搞不好还会吃官司,你还要嫁给他吗?” 玉莲儿说:“既是夫妻,自然是贫贱与共。他只要娶了我,嫁妆都不止一百两,足够还债了。” 玉染香暗暗讶异:没想到玉莲儿对石渊渟还有几分真心。按理说,她这会儿该懊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石大娘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出去了。 玉娘子忙跟着出去。 玉染香绕有兴致地瞥了一眼丝毫没有阻止石大娘意思的石渊渟。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分明是有意要让石大娘看清楚玉无量家的本质。石大娘要不是终日垂涎隔壁丰厚的嫁妆,这一次也不至于被玉莲儿利用。 石渊渟背着手,眼里带笑回望。 就好像稳操胜券的棋手在看着识破他策略的观棋者。 玉染香方才出来的急,只穿了一件单衣,越发显得苗条纤细。此刻粉面含嗔,似笑非笑斜眼望人的模样,别有一番妩媚娇俏。 石渊渟看得心痒难耐,便不由自主挪动脚步,向她靠了过去。 玉染香却冷冷垂下眼,转身背对着他。 石渊渟只能硬生生止了步子。 石大娘已经敲开了那边的门。 玉无量出来问:“石大娘什么事?” 石大娘忙行礼:“村正大人方才都听见了吧。我家渊渟如今有难,还请您这岳父大人拉他一把。” 第四十二章 办了他(下) 玉无量方才才过去攀亲,即便是皮厚如他,也不好这会子就直接拒绝,所以支支吾吾起来。 玉李氏从里面走出来,叉着腰冷笑:“平日是谁总给我们甩脸子,这会儿要帮忙了才想起我们来了。你们说要娶,我们就一定肯嫁吗?想让我们把女儿送到你家去受苦,还白白填上这么多嫁妆,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很精,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吗?” 石大娘忙行礼:“平日都是我不好,求大人和夫人看在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借我们一些也好。” 玉无量说:“借银子当然是可以。不过月利要五分,而且死利滚利。” 石大娘一听,差一点破口大骂。 五分利,一百两银子一个月利息就要还五两,一年就翻倍。 这比高利贷还狠,真是趁火打劫。虽然能解燃眉之急,却给自己挖了个无底洞。 石大娘急了,嚷嚷起来:“若不是玉莲儿偷了我儿子的字去给人,不然如何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你们要是这样,我倒是要好好拉你们去县令大人那里评评理。” 玉李氏冷笑:“我劝你还是不要把个偷字挂在嘴边。你自己给她的如何叫偷?若非要有从犯,那不就是你自己?你若是再在这里混说,我定要去告你个污蔑,让你陪你儿子一起坐牢。” 玉娘子一听,怕石大娘吃亏,忙把她拉了回来。 石大娘又开始哭:“我真是造了孽了。” 玉宝器这时又在那边说:“我昨日下午在城里玩的时候遇见了何镖师。何镖师说,程公子原本喜欢玉染香,可是昨日见玉染香喝得烂醉不守妇道,便转了心思。” 玉无量忙问:“什么意思?” 玉宝器见他们感兴趣,有些得意地接着说:“我们家之前不是想跟程家结亲被程公子拒绝了吗。如今程公子似乎有些心动了,说虽然喜欢玉染香的容貌,可是她不守妇道,不如娶个我妹子这样好人家的清白女儿。” 玉染香在这边听了一脸疑惑:程若璞什么时候又喜欢她了?再说昨天她虽然喝醉了,却没干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情来。这个何镖师到处抹黑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玉莲儿问:“何镖师偷换玉观音,程公子应该厌恶他,如何会跟他说这些。” 玉宝器一摆手:“嗨。程公子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玉莲儿默然了:程若璞与石渊渟的性子有些相似,只是还要更书生气一些。就说他对玉宝器的态度,分明极其不喜欢,可是路上见了一样客客气气打招呼。 玉李氏一听,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哎呀,那可好了。我女儿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一个良人。那程公子白净斯文,家底丰厚,在三华县可算是名门望族,不知道比隔壁这个满脸胡子的粗汉子好多少倍。” 玉莲儿虽然没答应,却也没出声反对。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大,根本就没有要顾忌石渊渟的意思。 石渊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玉染香怕自己笑出声来让这厮得意,忙绷着脸转身进去了。 石大娘在这边越听越气,连哭带骂:“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相信那个小贱人。” 玉娘子跟着玉染香进了西厢房,关上门问:“你真打算见死不救……” 玉染香一笑:“娘,他自己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玉娘子一愣,低声问:“可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玉染香说:“您就别管了,看戏就好。” 石渊渟这才在外面劝石大娘:“娘不要担心,我不是还有个镖局吗?把那房子退了,再跟赵镖师借点,怎么都能还上。” 石大娘这才慢慢止了哭。 石渊渟又说:“况且,这事不还有转机吗?” 石大娘问:“什么转机?” 石渊渟淡淡地说:“就许他们告官,不许我们鸣冤吗?这事要真摆到台面上去,谁坐牢还不一定。方才,我只是不想吃眼前亏才没吭声。” 玉娘子在里面听了,望向玉染香无声询问。 玉染香没兴趣听了,拿出一匹褐色的缎子:“娘,我想做点男子用的包。” 玉娘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坐下来拿着缎子看,说:“行。我也觉得男子出门的机会多,用包的机率大。” 玉染香拿出纸来,开始跟玉娘子商量图样。 那边玉无量听石渊渟这么淡定,这才觉得不对劲了,低声对玉李氏说:“先别嚷嚷了,我去问问程掌柜。” 玉无量说完就进城去了。 程富贵在店里,玉无量找他倒是没费什么功夫。 程富贵听他说了前因后果,一拍大腿:“哎呀,你们上了他们的当了。我那逆子从潭州府回来后就搬出去住了,如何会替我出头去找石渊渟的麻烦?我寻遍了城都没找到他,今日听你这一说,他八成是住到‘石氏镖局’的后院里去了。那几个衙役,多半是收了银子去帮他演戏的。” 他说起这事就生气。原本想着程若璞那个小店没有后院,找不到地方落脚一下子不会搬出去,他还能劝劝程若噗。万万想不到程若璞竟然去找石渊渟,更想不到石渊渟竟然会不计前嫌地满口应承下来。 玉无量一脸呆滞,方才他们怕被石渊渟拖下水,已经果断拒绝了石大娘,如今想要再还转也是不可能了。 他试探着问:“令公子对小女是不是……” 程富贵明知程若璞一直讨厌玉家,却因为要玉无量为他干活所以不能直说。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可能吧。儿大不由爹,之前他倒是问过令爱的事情,只是最近他都没回来,我也没法细问。” 玉无量听程富贵这么说,兼有何镖师对玉宝器说的那些话,越发觉得这事靠谱,忙跟程富贵道别,匆匆回去了。 玉莲儿听玉无量说了,立刻意识到这是石渊渟脱身的计谋。幸好,她刚才没有直接答应玉宝器。 玉李氏一脸满不在乎:“怕什么,如果能跟程家结亲,不是更好吗?” 玉无量点头:“此事也不好直接去问程若璞,还是要把何镖师叫来问问才妥当。” 玉宝器嘻笑:“这有何难,我去请他晚上来家中喝酒。你们想问啥自己问。” 玉莲儿一听,也说:“叫他来也好。”正好她也需要何镖师作证石渊渟跟她的事,才不怕石渊渟推脱。 玉无量忙吩咐玉李氏:“如此你就好好准备一桌子下酒菜,鱼肉都要有,不要小里小气地只端出几个青菜豆腐丢了脸面。我去拿几坛好酒出来。” 玉李氏嘀咕:“不就问个话吗?至于这么破费么?” 何镖师如今无所事事,所以一叫就到。 玉宝器和玉无量做陪。玉李氏和玉莲儿躲在房中听。 见桌上有烧鸡,熏肉,六菜一汤,何镖师喜笑颜开。他也不谦让直接坐在了主座上。 玉无量有些不悦却不好说话,毕竟今日是他们有求于人。 酒过三巡,何镖师脸上泛红,稍有醉意。 玉无量忙问:“听犬子说,程公子向您提过小女?” 何镖师点头:“是的,提过。” 玉无量忙追问:“如何说的?” 何镖师笑了笑:“他说,过去怎么不知道玉莲儿有个这样出色的妹妹。” 玉莲儿一听,在房中攥紧了手帕:玉宝器果然靠不住。 玉宝器忙叫了起来:“诶?!你那日不是这样说的。” 何镖师摆了摆手:“我天天跟你说话,哪里记得每日说了什么?要是不对,想必是我喝醉了酒胡说的。 ” 玉宝器急了,涨红了脸站起来说:“你怎么这样?” 何镖师斜着一对狭长桃花眼望着他:“如何?你莫非还要因为我说过的一句醉话找我麻烦?” 玉宝器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立刻怂了。 玉莲儿从里面走出来向何镖师行了个礼:“何镖师,借一步说话。” 何镖师起身跟上了玉莲儿。 玉莲儿有意引着何镖师走到远离石家的角落才行礼:“如今何镖师对家兄说过什么都无妨,小女只余一件事麻烦何镖师。” 何镖师忙回礼:“好说,好说。” 玉莲儿低声说:“请何镖师随我父亲去隔壁石家逼他提亲。万一石大爷不认,劳烦何镖师为我作证。” 何镖师点头笑着:“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应该的,应该的。” 玉无量听玉莲儿说了之后,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厚着脸皮又去石家敲门。 来开门的石大娘一见是玉无量气不打一出来,想也不想就要关门。 玉无量忙伸手推住了门:“亲家母请听我一句话。” 石大娘十分不耐烦地问:“你一会儿这样一会那样,到底是要干什么?” 玉无量叹气:“亲家母见谅,之前我不知道原来小女与令公子两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石大娘眉头紧锁:“什么意思,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玉无量说:“昨日他们两在镖局里已经行周公之礼,其实已经是夫妻了……” 石大娘这才听明白,张大了嘴巴愣了许久,才转头惊喜地叫石渊渟:“渊渟,你快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门打开,放玉无量进来。 第四十三章 醉除夕(上) 石渊渟正在书房看书,听见石大娘激动得大颤的声音,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玉染香和玉娘子以为有什么不妥,也出来查看,刚好与从书房里出来的石渊渟对上了。 虽然不是第一眼看见他剃光了胡子的模样,玉染香依旧觉得很不适应。 他今日一身竹月色长袍,越发显得像个谦谦公子,哪里有半点跟山贼打架的镖头模样? 出去押镖,遇见贼人少不得又要多受几句调侃。 就算是平日,他这副样子,也十分招蜂引蝶。 算了,管他被不被人调侃,管他被不被人调戏,反正他也打得过。 玉染香微微皱眉转开头安慰自己,却没发现自己担心这种事原本就很奇怪了。 石大娘满心都是石渊渟终于开荤了的喜悦,已经顾不上玉染香和玉莲儿在一旁听了会不会尴尬了。她瞪大了眼睛,几步上前,一把捉住石渊渟:“你把玉莲儿办了?” 石渊渟皱眉问:“什么办了?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玉无量料到石渊渟会否认,忙说:“何镖师,请你进来说句话。” 何镖师慢悠悠从门外踱进来,冲石渊渟一拱手:“石镖头,许久不见啊。” 玉娘子忙进去躲开了。 玉染香眉头越发皱紧了:这跟这跟何镖师有什么关系? 玉无量对何镖师作揖:“莲儿说那日恰好被您撞见此事,您来做个证人,可不能让我女儿白吃亏。” 何镖师咂嘴:“那日玉宝器拿着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跑来问我有没有迷奸的药。这么好赚的银子留给别人赚,实在太可惜了,于是我便替他找了一包。” 情势急转直下,除了何镖师和石渊渟,其他人的表情瞬间都变得很奇怪。 原来是这样。 几日压在心中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玉染香心情大好,暗自摇头叹息:怎么如此风花雪月的事情,竟然向着奇怪的方向跑了?可惜家里没有瓜子只有板凳,以至于这么好的热闹都没法舒舒服服地看。 玉无量终于从震惊中醒过来,愕然地大声说:“何镖师,你可不能乱说!!” 何镖师笑了笑:“我以为玉宝器那怂货要把药用在女人身上,谁知道竟是玉莲儿小姐垂涎于石镖头的美色想要诱惑石镖头跟她上床。” 石大娘打断了何镖师:“我不管这药怎么来的,我就想知道最后到底成了没有,你倒是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何镖师摇头笑:“也不知道是那药效不够,还是玉莲儿小姐不够漂亮。两个人最后也就抱了抱,还是玉莲儿强抱石镖头的,石镖头跟个石像一般,没有一点反应。真是一点看头都没有……” 石大娘的脸红了白,白了红,瞪大了眼睛问:“没成?!” 何镖师点头:“是,没成。二十两银子的迷药也没让石镖头干成!!就连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 玉无量哪还有脸留在这里,早出去了。 玉染香似乎听见隔壁隐约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女人压低了声音的哭泣声,侧耳细听,却又什么都没听见。 石大娘气得转身一边拍石渊渟一边叫:“玉莲儿好歹也算有几分姿色,怎么用迷药都没能让你干成!你说,是不是喜欢男人,不然怎么来找你的都是男人?” 玉染香差一点没笑出声:这老太太是走火入魔了吗?有人对他儿子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她一点也不生气,竟然只在意儿子到底被祸害成功了没有?! 石渊渟捉住石大娘的手:“娘,别激动,小心闪了腰。” 石大娘脸涨得通红:“这种事也蹦出个男人给你作证。这个何镖师不是应该是你的死对头吗?你是不是把他也办了,他才给你作证?” 何镖师忙说:“啊喂,老太太,我可不是那种人。” 石渊渟很无奈:“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了现在还不到考虑婚事的时候。” “你都多大了,还不考虑。是一定要等我死了,才考虑吗?”石大娘捂着脸痛哭失声,快步进东厢房去了。 石渊渟只能追进去。 何镖师也不避嫌,只管盯着玉染香看。 见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了,他才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那天你掉在镖局门口的,我帮你捡起来了。” 玉染香淡淡地说:“我又没找你要,你怎么不拿去还赌债?” 何镖师嗤笑了一声:“我也不是什么钱都要。再说,我赌债已经还清了。” 玉染香朝他笑笑:“多谢。他说你不坏,果然没看错你。你有这么阴狠的东西,要是真想害我,我哪还有机会逃脱?”一点迷药她就任他摆布,一刻钟完事,神不知鬼不觉……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来。不然以后在一起也没意思。” “既然你不想害他又不想害我,到底为什么要配合他们?” 何镖师悠然说:“栽赃这事,我不配合,自然有人配合。再说,我也想看看如果你落难了,他到底会不会舍命保你。” “这一次呢,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玉染香问。 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他们两个混蛋还把程若璞那个老实人给拖进来了。 肯定是石渊渟一口咬定是程若璞灌醉了她,程若璞百口莫辩,为了自证清白只能任石渊渟摆布。 果然,何镖师忿忿地说:“当然是他,他比我坏多了。他本来逼程若璞自己去跟玉宝器说爱慕玉莲儿,程若璞死也不肯说你坏话,石镖头就逼着我去跟玉宝器说。杀人诛心。这叫什么事?!” 东厢房的哭声忽然没了。 石大娘带着鼻音说:“你可让你娘省点心吧。” “是是知道了。”石渊渟一脸声应了,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镖师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点头哈腰地问石渊渟:“镖头好,您如何让老太太不生气的?” 石渊渟叹气:“我把那二百两银票还给了她。” 玉染香恨恨地斜眼望着石渊渟。 何镖师一看阵势不对,立刻打着哈哈:“那个,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然后也不管石渊渟回不回答,出了门一溜烟儿地走了。 玉染香咬牙切齿地说:“老爷真是出息了,竟然借别人的口骂我?!!” “这些话明显是何镖师自己瞎编的……”石渊渟叹息着慢悠悠靠近。这个何镖师的性子真是……明明是帮了大忙,临走前还要抹黑他一下。 玉染香没理他走到桌边,拿了方才何镖师放下的玉料就要回屋。 “这是什么?”石渊渟问,“那日你说了一半。” 玉染香低下头,不回答。 一说这事,她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玉莲儿靠在他身上那副迷醉的模样。虽然知道石渊渟是无辜的,她依旧觉得如鲠在喉。 手忽然被握住,玉染香发现自己才分了一下神他便趁机靠了过来。 石渊渟站在台阶下,刚好能与她平视:“我差一点被人害了,你不同情我,倒来生我的气。” 他特地这么站,没了往日的居高临下,倒有几分服软求饶的意思。 玉染香也不忍心再生气,哼了一声:“老爷好好地忽然把胡子剃了,是打算开始相亲吗?” 石渊渟摸了摸下巴:“那日她摸了一下你嫌脏,我索性把它剃了。反正留了那么久,我也烦了。” 其实他只是对玉染香会去找程若璞喝酒这件事吃醋,想来想去,玉染香大概是喜欢这样白白净净的男人,便踢了胡子。不过,这些话是绝不能告诉玉染香的,不然显得他太小气,太没尊严了。 玉染香没想到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有些意外。 石渊渟揉着她的手:“你再不要喝这么多酒了,特别是跟别的男人喝酒,我不喜欢。” 玉染香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攥得死死的:“那日是奴婢一个人喝,不是跟别的男人喝酒。老爷家既然这么多规矩,不如早些把卖身契还给奴婢,省得奴婢留下来惹老爷生气。” 石渊渟嘴角一勾:“你要是不吃醋,我倒就放你走了。偏偏你那么在意我,就算我放你走,你又受得了我娶别人吗?” 玉染香冷笑:“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有什么受不了。再说,我才多大,以后遇见好男人的机会多的是,怎么就非要困在你家?” 石渊渟脸色一冷,迈上台阶。 玉染香瞬间就感受到了身高差距带来的压迫感。她下意识退一步却被柱子挡住了去路。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口不择言。他好像比较介意他比她年长不少这件事,她不该戳他的痛处,石渊渟将手支在玉染香的耳侧,俯身望着她的眼睛:“你好像误会我的话了,我说等你长大,并不表示在那之前,别的男人有机会。” 玉染香干干吞咽了一下,岔开话题:“老爷贵庚?”他有胡子时,她猜他至少三十五。此刻她却不那么肯定了。 石渊渟嘴角抽了抽:“虚岁二十二。也就比你大八岁。” 也就是说,他比她穿越来之前的年龄还小。原以为是萝莉配大叔,原来是御姐养小弟。 玉染香心里十分纠结,然后不小心里就流露在了脸上。 第四十四章 醉除夕(中) 石渊渟眯眼问:“又怎么了?” 玉染香含糊地回了一句:“你还是把胡子留起来吧,现在看着太没气势了。” 石渊渟轻叹:“你不是喜欢小白脸吗?我留着胡子你嫌脏,我剃了胡子你说我看着没气势,到底要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玉染香一曲膝,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一溜烟进了屋子,关上门。 石渊渟仰头望着天空中刚刚升起的月牙儿,无奈笑了笑: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就给她时间缓缓吧。 眼看除夕一日一日近了,石渊渟买了两只猪,请来屠夫杀了分给整个玉家村的人。之前老村正在的时候,也是每年过年必杀两只猪让全村人能过个肥年。 后来玉无量当了村正,过年时不但不杀猪,还要上门向每家按人头收“年关银”把村民当‘猪’宰。村民们怕以后被他报复玉器卖不出去,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交银子。 石渊渟来了以后,碾玉匠们把玉全卖到了潭州,银子赚得多不说,也不需要再看玉无量的眼色。 村子一扫往年的颓废和沉闷,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和福字,热热闹闹准备过年。 村民如今心里把石渊渟当作着村正,倒是把玉无量抛到了一旁。 玉无量听着外面村民们相互道喜,杀猪分肉的喧闹声,气得在院子里摔东西。 玉李氏眼馋那白花花红艳艳的猪肉和热腾腾的猪下水,忍不住埋怨玉无量:“光会在家里砸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快想个法子把他赶走。不然以后哪还有我们家的好日子过?!” 玉无量恶狠狠地说:“石渊渟是在家乡犯了事,才要躲到这里来。我已经托人去查了,等查到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到时候自然叫他在这里待不下去。” 石大娘干活十分麻利,半个时辰便把那猪下水收拾得干干净净。 用上好的米熬成细粥,再把洗净的新鲜猪下水切成块放进去滚一滚,加点姜丝,葱花和盐,便成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猪杂粥。 原本不怎么吃猪下水的玉染香都喝了好几碗粥。 玉娘子笑:“真是托二位的福,今年我们这个年比往年过得都要丰盛。”往年玉迟生还在的时候,也就切半斤五花肉做碗红烧肉就算是过年了,哪能似今年着般大吃大喝。 石大娘也笑:“玉娘子可别客气,我们家一直都只有我们娘儿两,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玉染香摇头:“再不能这么吃了,这几个月我都长胖了十斤了,衣服都小了。再这么胖下去,真的跟养猪一样了。” 石渊渟瞥了她一眼:“你还在长身体,怕什么胖。”他不知怎么地就忽然想到那一夜抱着她的时候手下温暖柔软的触感,莫名其妙地脸就热了热。 石大娘打量着玉染香感叹:“我们刚来的时候,染香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这半年,真是眼见着染香就长高了,如今完全是个大姑娘了。” 玉染香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真是长高了不少。上一次感受到身体这样飞速变化,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她咬着筷子开始想这件事想得出神。 石渊渟垂眼说:“之前一直没得空闲,明日便去县城里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玉娘子笑:“其实我这几日无事,已经做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拿出来。” 她起身去西厢房拿了个包袱出来:“石大爷和石大娘看看合不合身。” 布料倒是不见得多华贵,不过剪裁和配色却让人不由得赞叹。 石渊渟是一身檀色的厚长锦袍,配上上褐色腰带和白玉腰带扣,愈发显得他皮肤白净身长玉立。 石大娘的衣服是牙色滚驼色边的上衣配黛蓝的裙子。 衣服一上身,石大娘便立刻贵气年轻许多。 石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哎呀,玉娘子的眼睛真毒,尺寸真是分毫不差。我多少年没穿过做工这么精细的衣服了。” 石渊渟问玉染香:“你的呢?” 玉染香说:“我的还在做。” 石渊渟点头:“嗯。” 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石大娘和玉娘子说:“有个朋友是个孤儿。我见他孤身一人怪可怜的,就叫他来家里吃年夜饭。劳烦娘和玉娘子多准备几个菜。” “这有何难?”石大娘笑。 玉娘子知道石渊渟特地当着她的面说,一来是怕石大娘不舍得银子做的菜太少太素显得寒碜,二来是怕有男客来玉娘子不高兴,抿嘴笑着说:“放心吧。我们分两桌,我们三做一桌,石大爷就放心陪客人喝酒。” 玉染香好奇地问:“谁啊?” 程若璞不会真的那么叛逆,连年夜饭都不回家吃吧?况且石渊渟把程若璞当情敌看待,以他的个性,虽然不至于厌恶程若璞,却也绝不会把程若璞叫到家里来,大过年的看着心塞。 石渊渟看了她一眼:“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往后几日,不管玉染香是撒娇卖萌还是威逼利诱,石渊渟就是不说。 玉染香又给他磨了半天墨,没套出来话才忽然意识到,并不是那个人多神秘,而是石渊渟要故意吊着她,好让她整日追着他跑,给他干这干那。 切,不说就不说。不就是那个神秘贵公子吗? 玉染香搓着手暗想:等那家伙一出现,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逼问出他们两个的基情,啊,不对是兄弟情到底深入到了什么地步。 玉染香又失望了,大年三十那天,那人没来,只叫人送来了些干果南货和一张帖子。 东西送到那日,石渊渟恰好去县城了。 石大娘只在意东西,把那帖子仍在一旁,玉染香才有机会仔细看那张帖子。 帖子上的字跟那日庆贺镖局开业时贺帖的一样,写着:日日思君不见君,又是虚度一年春。 玉染香肉麻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像是捏着火炭一般,忙把那帖子扔到了石渊渟的书桌上。 话说,她不是应该乐见其成,怎么心里这么酸溜溜的? 忽然听见石渊渟在外面说:“我回来了。” 玉染香忙伸头出来看。 何镖师跟在石渊渟身后进了院子。 玉染香惊讶地眨了眨眼:他请的人竟是何镖师…… 何镖师原来是个孤儿,难怪没人管束,整日到处厮混。 何镖师手里拎着一只活的母鸡和一只烤鸭,冲石大娘和玉染香鞠躬:“老夫人,玉小姐,打搅了。” 石大娘忙将鸡鸭接过去。 玉染香说:“既然这样,为何不把赵镖师家两口子也叫过来。” 石渊渟想了想:“你倒是提醒了我,他们家也只有两个人。” 何镖师忙说:“我去叫。”然后像个孩子一般兴冲冲出去了。 玉染香今日把玉娘子给她做的竹青配白色夹袄的长裙穿上了,愈发如地里刚拔出的嫩葱一般水灵。 石渊渟早上出去得早,这会才看见她。 “今日你穿这身衣服挺好看的。”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不好看了。”玉染香嘻嘻一笑。 “发酒疯那日不好看。”石渊渟回答。 玉染香的笑僵在脸上。她气得牙痒,想转身就走,却又觉得这样显得她太小气。 她鼓着腮帮子瞪着石渊渟。 石渊渟好整以暇回望,等着她发飙好笑话她。 那边何镖师已经跟拎着酒的赵镖师夫妇从门口进来了。 玉染香只能哼了一声,拉着赵娘子去后面了。 男子们便在厅中的就坐。桌上是二凉八热十菜一汤,热菜是板栗闷鸡、红烧肘子、烧鸭、辣椒小鱼干、肉丸子、酸辣鸡杂、醋溜大白菜和土豆丝,凉菜是下酒的花生米和腌辣萝卜条,梅子酒温得热热的,香气直冒。 石渊渟暗暗称赞:果然交代了玉娘子,就稳当多了。 何镖师搓着手:“这才叫过年,我家丈母娘的手艺真好。” 石渊渟知道他年轻说话比较随性,看着过年的份上,也不跟他计较了。 赵镖师却不高兴了。他是镖局里年纪最大的,平日当着别人不好开口,今日打算好好跟何镖师说道说道这件事。 何镖师给石渊渟斟酒,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双手举杯:“我知道我前一阵子犯混了,多谢镖头不计较,再给我机会。” 石渊渟忙起身回礼:“机会是你自己挣来的,我只是顺势而为。以后好好干,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他说完一饮而尽。 何镖师又给赵镖师斟酒:“我年纪小,有时候没轻没重,多谢赵镖师把我当弟弟照看。” 赵镖师一愣,倒不好意思起来,起身喝了酒,说:“大家都是兄弟,不必说这些。” 这梅子酒是用当年采摘的新鲜青梅腌渍在糯米做的甜酒里,倒出来的时候晶莹浓郁微微泛绿,像蜜糖一般粘稠拉丝。入口酸甜,后劲很大。 三杯下肚,几个男人也个个脸泛红晕。 赵镖师借着酒劲儿指着何镖师说:“朋友妻,不可欺。你连镖头的女人都要惦记,真不像话。” 第四十五章 醉除夕(下) 何镖师笑了笑:“我虽年轻轻浮,却也懂这个。我起初真不是冲着玉染香来的,只是怕石镖头被狐狸精迷住也不自知,所以试探试探她。我虽然不是个好人,可是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对我好的人。” 石渊渟有些意外,望向何镖师。 何镖师坦然接着说:“有人跟我说,玉染香母女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缠着你好让你帮忙抢占玉染香伯父的家产。我原本也是半信半疑,不过一见到玉染香便觉得这些话是真的了。她长得太好看,是男人都会愿意为她买命,我不信她会对你一心一意。只是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要刚烈得多,我便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赵镖师忽然大笑起来:“憨货,你不知道来问我吗?别人不知道,看着她长大的赵大叔能不知道吗?” 何镖师嘻嘻一笑:“像你这种老实本分的男人,要是女人有心骗你,你也一样被骗得团团转,问谁都不如自己亲自试试稳妥。” 赵镖师收起笑脸:“之前的就过了。既然你如今知道了,以后就别惦记了。” 何镖师夹了一筷子鹿肉:“啧,这可不行。我如今是真心喜欢她。听说石大娘想给石镖头找个更好的。以玉染香的个性,怎么会肯屈尊做小?到时候,我不就有机会了吗?” 赵镖师气得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这倒霉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女眷在厨房里摆了一桌,除了没有红烧肘子和辣椒鱼干,别的跟前面一样。 石家热闹得很,隔壁玉家却黑灯瞎火。 赵娘子低声问:“隔壁的人呢?” “说什么要祭祖,这几日搬回老屋去住了。”石大娘回答。 玉娘子听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虽然是媳妇,不能去祭祖,玉染香好歹也是玉家的女儿,他们竟然叫都不叫一声。 那边忽然响起赵镖师大声嚷嚷的声音。 赵娘子趁机叉开了话题:“听听,喝了几口黄汤就撒疯。” 玉染香想起那日酒的香甜滋味,便有些馋了,问玉娘子:“梅子酒还有吗?” 玉娘子柔声说:“没了,都在那桌。” 玉染香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咂着嘴:“没意思。他们喝酒喝得高兴,我们这边却寡淡的。” 赵娘子笑:“想喝酒容易啊,我去那边拿一壶过来不就完了吗?” 玉染香笑嘻嘻地说:“好,有劳赵娘子。”她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是不好出面的,而且就算她腆着脸去了,石渊渟也未必给她。玉娘子脸皮薄,更不会去男客那边。石大娘舍不得钱,巴不得少费些酒。所以,数来数去,只有赵娘子能去了。 玉娘子忙拉着赵娘子:“这样不好吧……” 赵娘子不知道玉娘子的忧虑,说:“怕什么,今夜是除夕,还不让人喝口酒了。” 她说完便挣脱玉娘子去大堂那边了。 玉染香喜笑颜开。 玉娘子嗔怪地看了玉染香一眼:“待会儿可不许多喝。” “知道了。”玉染香乖巧应了。 远远听见赵娘子说话的声音:“我来拿酒。” “别喝醉了,你死沉巴沉的,我等下扛不动你。”这是赵镖师的声音。 “别给玉染香喝太多。”这是石渊渟的声音。 赵娘子却当一声都没听见,也不回话,只管拿了酒过来。 玉染香便找不到酒杯。 赵娘子说:“拿碗啊。” 玉娘子忙摆手:“我体弱,不能喝。” 石大娘这才出声:“既然你们喝,我也跟着喝点。”都让别人喝了,那她岂不是亏大发了。 石渊渟在那边一听坐不住了。任玉染香石大娘跟着赵娘子胡闹,等下喝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 只是有赵娘子这个客人,他又不好过来劝,不然显得小气。 这边赵娘子已经把酒倒上了,刚好三大碗。 石大娘望着酒:“我都多少年没喝过酒了,今日也就跟着你们浪荡一下。” 这酒确实香甜,石大娘一来怕醉,二来也不舍得一口喝完,小口小口品着。 那边玉染香和赵娘子却完全没有故意,已经一口把一碗都灌下去了。 玉娘子拦不住,气得直拍玉染香:“你这丫头越来越疯,真是没一点正形。” 玉染香嘻嘻一笑,包住了玉娘子的脖子:“反正在家里,醉了就醉了。” 玉娘子一听也不忍心说她了:平日崩得紧,那日喝醉又是因为心里不痛快。今日便让她开心一下。 赵娘子蹦起来:“啧,一壶酒真不经倒,怎么一碗就完了。我再去拿一壶来。” 玉娘子哭笑不得,伸手去拉赵娘子:“别闹了。” 只是玉娘子被玉染香缠着,哪里里拉得住高大壮实的赵娘子? 赵娘子一溜烟酒就跑了。 “你还喝啊?”那边赵镖师的嗓门比方才大了许多。 “少啰嗦,就许你们喝,不许我们开心啊。”赵娘子也有些醉了,中气十足。 话音刚落,她又拿了两壶酒过来。 “来,管够。”赵娘子见石大娘已经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就没给她倒,只给玉染香和自己满上。 玉染香撒了玉娘子去抱赵娘子:“我最喜欢赵娘子了。”玉染香粉面飞霞,玉颈染绯,声音软糯,把个赵娘子都哄得心花怒放。 赵娘子抱着她:“哎呦,我可怜的丫头,要是我能生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就好了。” 石大娘如今也管不着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头晕,先去睡了。” 玉娘子忙起身,扶着石大娘去房里。 石渊渟见母亲醉了,忙过来服侍。 赵镖师怕赵娘子发酒疯,也起身告辞。 他进了厨房,倒吸了一口冷气,三壶酒竟然被赵娘子和玉染香喝得一滴不剩。赵娘子一脚踏在凳子上正在大声教玉染香划拳。 “回家,回家。”赵镖师哭笑不得,把赵娘子扶起来就走。 何镖师趁机在玉染香面前坐下:“妹子,你要学划拳干嘛找别人?哥哥教你。” 赵镖师忙腾出一只手来拽住何镖师的耳朵:“来,上我家睡去。” “诶,诶,诶,你撒手!我还没跟石镖头道别呢。”何镖师一连声叫着被拖出去了。 “关好门。”赵镖师出去前回头叮嘱了玉染香一声。 玉染香头晕晕的。听见赵镖师的话,她才起身踩着棉花一般晃晃悠悠走过去关了门,转身看见石渊渟从院子里向她走来。 石渊渟脱了外袍,只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翩翩而来如月下仙君。 玉染香捧着脸笑了一声:“我真幸福,你连走路都这么好看。” “你果然又醉了……”石渊渟深深叹气。方才她嚷嚷着叫赵镖师夫妇来,果然是别有目的。 “你好啰嗦……”玉染香头痛欲裂,撅着嘴嘀咕着。这梅子酒喝着比那日桃花酒的还香甜,她当糖水喝,结果就喝多了。 石渊渟上来扶着她:“回去睡吧。” 玉染香浑身无力,索性头抵着他的胸膛,靠在他怀里。 石渊渟正要扶着玉染香进去,转身却见玉娘子从东厢房出来往西厢房走。方才石大娘吐了,把玉娘子一身都弄脏了。这会儿应该是石大娘已经睡下了,她才回去清理自己。 他这样过去,瓜田李下,不太方便。 石渊渟想了想,扶着玉染香:“去我房里喝点茶,等你清醒一点再自己走回去。” 玉染香此刻乖巧得不得了,只管点头。 石渊渟半搀半抱把她扶进了倒座房,放在椅子上,倒了杯茶送到她嘴边。 玉染香不张嘴,却睁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没醉。之前公司应酬都是我去,我酒量好得很。” 石渊渟顿了顿,说:“没醉也喝口茶。” 玉染香有些混沌的脑子意识到自己说胡话了,不敢再出声,就着石渊渟的手喝了一口茶。 石渊渟转身放了茶杯,说:“今日是除夕,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不许再这么喝酒。” “我回去了。”玉染香被他叨叨得头越发疼,用手撑着椅子起身,怎知道一起来就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又跌坐回去。 后脑勺磕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嘶……”玉染香拧着眉倒吸冷气。 石渊渟皱眉:“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又不赶你。” 他伸手替玉染香揉着后脑勺。 “你又骂我。”玉染香瘪嘴,把石渊渟的手推开,“不用你管我。” 石渊渟摸着她后脑勺肿了一大块,怕她乱动又磕到,索性把她抱起来:“你这样一步也走不了,索性去床上睡会吧。” 玉染香摇头:“不去。” 石渊渟回答:“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玉染香揪着他的领子:“混蛋,你知道什么?是我怕自己会对你怎么样。” 石渊渟顿了顿,低头问:“你想对我怎么样……”他的眼神里流动着晦涩不明的光芒,像是野兽在打量猎物。 玉染香压根就没有感受到危险,只顾着用迷离的眼神望着他的唇,脑子里浮上一个疯狂的念头:不知道剃了胡子之后,亲起来是什么感觉。既然他要问,那她就尝尝! 玉染香揪着他的领子凑上去,有些笨拙地沾了沾他的唇。 嗯……似乎比上次更烫,还带着几分酒香,没有了胡子蹭起来扎人感觉,亲起来舒服多了。 她满意地又亲了一下。 石渊渟呼吸一滞,按耐着自己,任她像个小猫一般试探。 察觉到她似要退缩,他才收紧了手臂反守为攻。 第四十六章 陷淤泥(上) 玉染香的呼吸瞬间被夺走,快要窒息了一般,只能死命揪着他的衣襟。 石渊渟像是在回应她的哀求一般终于松开了她。 玉染香忙大口吸气,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到了床上。 “几日前,玉娘子已经收了我的聘书。她同意等开了春后我就娶你过门。”石渊渟在玉染香耳边低声说。 玉染香一下就醒了,撑着他的胸膛:“你不是说要等几年吗?” “等了,这不是过了年了吗?”石渊渟沙哑了声音回答,低头亲着她的脸,“既然你求我,我便成全你。” “我没求你,你这是耍无赖……”玉染香想抗议,却被他堵住了嘴。 风停雨歇,石渊渟将她搂在怀中,哑声说:“你口气那般大,原来如此娇弱。” 玉染香此刻酒已经完全醒了,浑身像散了架一般无处不疼,后悔不迭。 她倒是夙愿得偿将他办了。可未与他办婚礼就行周公之礼,在旁人看来依旧是不守妇道。 “那个,我求你件事。”玉染香怯怯地说。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求他,石渊渟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亲:“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毋需说那个‘求’字。” “请你务必对今夜之事保密,谁也不能说。包括石大娘和我娘。”玉染香一脸肃穆地说。 石渊渟的剑眉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为何?” 玉染香红了脸:“你就说行不行吧。” “当然可以。”石渊渟笑了笑,“这是我们两之间的事,也不需要告诉别人。不过我娘和岳母若是问起来……” 听他已经改口叫玉娘子岳母,玉染香越发羞得没处躲,说:“你转过身去。” 石渊渟轻叹:“这又是为何?” 玉染香推着他:“我要起来穿衣服。” 石渊渟只能转过去。玉染香这时才看见他背上赫然印着数道抓痕,惊了一跳:原来她方才如此猛浪。 她慌慌张张穿好衣服,到处找不到簪子,只能任头发披着跑出去了。 石渊渟回头看时,只有大开着的门和无边的黑夜。他苦笑了一声,摸出枕头下的簪子,在这里把玩:为何被抛下的竟然是他?一般女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急切地向他要承诺,要他负责吗? 玉染香怕石渊渟反应过来追她,进了内院,就忙把内院的门反锁了。 她靠在门上静了静才慢慢走进去。 玉娘子已经睡下了,听见声音支身来看了她一眼:“酒醒了。” 玉染香讪笑:“醒了。” 她有些做贼心虚,想要试探玉娘子有没有听见方才的动静,躺下后故作嗔怪道:“娘,您还真放心他,怎么都不来找我?” 玉娘子笑:“娘被石大娘吐了一身,收拾完就累了。反正都在院子里,还有石大爷守着你,娘也不担心,就没来找你。” 玉染香这才放下心来,从后面抱住玉娘子,甜糯地叫了一声:“娘。” 玉娘子迷迷糊糊拍拍她的手背:“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整日撒娇。” 玉染香笑了笑,靠着玉娘子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迟迟不肯嫁给石渊渟也是放不下玉娘子。如今她是卖身婢,还能装鸵鸟把玉娘子硬留在身边。要是真跟他成婚,玉娘子孤孤单单的,越发可怜了。 到第二日早上,玉染香越发浑身痛得像被大卸八块了一般,只能借口说宿醉头疼,赖在床上。 石大娘自己都没起来自然无暇管玉染香。 石渊渟心知肚明也不拆穿,只进来在院子里叮嘱道:“今日就有劳玉娘子照顾她们了。我要去县城拜年请镖师吃晚饭,明早才能回来。” 玉娘子回道:“石大爷只管放心去吧。有我在家。” 石渊渟朝西厢房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玉娘子抿嘴笑:“放心,我等下给她熬点醒酒汤。” 石渊渟也不好再问,只能点点头走了。 玉染香和石大娘躺到中午终于都受不了饿起来了。她们一人喝了几口昨日剩了的猪杂粥才好受些。 石大娘拿眼睛横着头发披散的玉染香:“越发没个样子了,连头也不梳。” 玉染香没法跟她说自己的簪子落在石渊渟那里了,只嬉皮笑脸回了一句:“反正就我们三在家,我又不出去,怕什么?” 快黄昏时,忽然有人来敲门,说是主顾备了酒宴派车请石渊渟的母亲也进城去坐坐。 石大娘一听有酒宴吃,头也不疼了,忙叮嘱玉娘子锁好门,上车去了。 昨日酒宴剩了许多菜,倒也方便。玉娘子挑了两盘开胃的菜热了跟玉染香吃过,便洗漱完窝在床上跟玉染香说话。 玉染香把那日潭州城有店家想要她们定期送包过去的事情说了说。 玉娘子果然又喜又忧:“好是好,可要是做不出那么多可怎么办?” 玉染香安抚玉娘子:“娘,莫要担心。一个人两只手能做多少,迟早要请人的。如果这次能办成,我们就请人。” 玉娘子喃喃地说:“我就想着帮帮你,没想做这么大。” 玉染香一把搂住玉娘子的肩膀:“娘,我打算在县城找个后面有大院子的铺面。请几个绣娘,您替我看着她们做包,我就管碾玉卖玉和卖包。” “我怕是管不住。”玉娘子有些担忧。 “先请一两个,你能管住了,我们再多请几个。”玉染香说,“慢慢来。” 玉娘子点点头:“想来都是女娃娃,应该也不怕。” 玉染香想了想,又说:“过完年,我们尽快把绣房做起来。要是有一天我又病了,您千万别伤心,只管把绣房经营好便保管温饱不愁。” 玉娘子一听紧张起来,一把捉住玉染香的手:“香儿,你别这么说,娘害怕。” 玉娘香笑笑,握住玉娘子的手:“娘,莫怕,所谓人世无常,我只是说万一,万一真这样了,我们不是还有个退路吗?” 玉娘子红了眼眶,不出声了。 外面忽然响了一声,像是有人进来了。 玉娘子起身说:“哎呀,石大爷他们就回来了吗?” 玉染香也跟着出去看看。 一打开门看见几个黑衣人站在院子里。 玉染香和玉娘子唬到腿软,忙转身又进来,把门关上栓上门闩。 玉染香不放心,还叫玉娘子一起移了桌椅过来抵着门。 那几个黑衣人已经扑上来砸门了。 “是强盗吗?”玉娘子哆哆嗦嗦地低声问玉染香。 玉染香摇头:“怕没那么简单。” 如果是强盗,如何知道今夜石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 那些黑衣人忽然停了,其中一个说:“你们还是自己乖乖出来吧,不要逼我们放迷烟破门,惊动其他人,伤及无辜。” 玉染香知道拖延不到石渊渟来救,定了定神问:“几位大爷无非就是求财。我把银票从门下塞出来,你们拿了就走可好?” 黑衣人说:“石大娘把你卖了,叫我们送走你。我受人所托,若拿了你的银子就走,岂不是坏了规矩。” 玉娘子一听要出声。玉染香捏了捏她的手。玉娘子便又咬紧了唇。 石大娘虽然贪财,却还不至于为了二两银子惹怒石渊渟。 强盗虽然没骗到她们,却不小心透露了买凶之人对他们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玉染香忽然明白,玉无量家为何忽然又搬回老宅了。所谓的祭祖只是借口。他们是为了一早撇清关系。 今夜就连唯一能帮忙的赵镖师都不在村里,她今日是逃不掉了。 玉染香对外面说:“几位大爷受人所托,我也不怨恨你们。只是能否求大爷们放过我娘?” 黑衣人不出声。 玉染香知道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对方只说要掳走她,并未交代如何处置玉娘子。 玉染香又说:“几位大爷若是不肯答应,我便立刻死在里面,几位大爷也不好交差。石大爷也不是吃素的主,各位不留一点还转的余地就不怕他以后报仇吗?” 黑衣人忙说:“我们只答应将你撸走,并没想害你性命。主顾要是问起来,我们只说时间匆忙来不及处置玉娘子就是。” 玉染香要开门。 玉娘子死死攥着玉染香的手,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 玉染香拍了拍玉娘子的手:“娘莫怕,我自有办法脱身。等下打开门,你就跑去赵娘子家,不要回头。你答应我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玉娘子哽咽地点头。 玉染香取了一把剪刀在手里抵着脖子,打开门。 黑衣人一看这情形,哪里还敢动弹,退到院子里。 玉染香看着玉娘子哆哆嗦嗦开门冲了出去,估摸着她跑远了,才放下手。 剪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 有人上来用布捂住了玉染香的口鼻。 玉染香便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陷污泥(下) 玉娘子憋着一口气,跑到赵娘子家拼命拍门。 赵娘子正在缝补衣服,听见动静忙出来打开门。 脸色苍白的玉娘子扑倒在她身上。 赵娘子见她衣衫单薄鬓发散乱,吓了一跳问:“玉娘子这是怎么了?” “香儿,香儿被掳走了。”玉娘子浑身颤抖,说完这句话便再说不出什么。 赵娘子一听也慌得不行:“你留在这里,我去叫人。” 玉娘子一把攥住赵娘子的手腕,摇着头艰难地说:“香儿说,强盗是熟悉的人指使的,除了你,谁都不能信。我们此刻最要紧的是赶快去告诉石大爷。” 她不好直接告诉赵娘子说是玉无量指使的,更不能冒险让玉无量知道她逃出来了。 赵娘子忙取了一盏灯笼,取了件自己的棉袄给玉娘子披上,两个人便匆匆往县城赶。 天空忽然下起雪来,两个人好不容易叫开了城门,给守门的人塞了银子才被放进去。 赵娘子记得赵镖师说今夜为了尽兴,石渊渟叫饭馆送了酒菜来镖局。 眼看雪越下越大,如撒盐扯絮一般,挡住了视线。 两个人不敢耽搁,一脚深一脚浅往镖局跑。 听得里面大声谈笑,玉娘子越发心如刀割,颤声叫着:“石大爷,快开门。” 石渊渟和赵镖师正喝得起兴,听着外面像是玉娘子在叫,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忙起身去开了门。 玉娘子满脸泪痕,说不出话。 赵娘子忙说:“染香被人掳走了,快去救她。” 石渊渟脸色瞬时苍白,喃喃地问:“什么?” 玉娘子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把经过讲了讲。 石渊渟转身朝后院飞奔而去,跨上马便朝城门飞奔。 何镖师他们也一个一个牵了马去追石渊渟。 赵镖师套了马车过来:“快上去。” 赵娘子扶着玉娘子上了马车,自己正要爬了上去。 石大娘忽然从黑夜里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哪个丧门星捉弄我,带着我在城里兜了一个晚上的圈子。刚才把我放下来,说到了,原来是到这里了。” 赵娘子来不及解释,把石大娘扶上了车。 赵镖师锁了门,赶着马车就开始飞奔。 “哎呦,怎么又开始坐车,我这把老骨头都要颠散了。这大半夜的急赶慢赶是要去哪里啊?我还没吃晚饭呢。”石大娘皱着脸,连声抱怨。 车上的人都没空跟她解释,只管赶路。 石家此刻灯火通明。大雪已经把贼人的痕迹掩盖了。石渊渟他们点着火把围着玉家村转了几圈,都看不出贼人到底去了哪个方向。 石渊渟心急火燎,直奔玉家的老宅。 玉无量被人从被窝里扯出来,一脸茫然和惊恐:“几位大爷有何事?” “你把玉染香捉去了哪里?”石渊渟脸色阴沉,杀气腾腾。 玉无量吓得抖如筛糠:“石大爷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玉莲儿在哪里?”石渊渟转头四顾。 玉无量正色:“夜半三更,石大爷硬闯民宅,还要见我那未出阁的女儿,怕是不太好。” 何镖师一直忍着性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上前就给了玉无量一个耳光:“特么的,平时玉莲儿想尽了法子勾男人上床这会子装起贞洁烈妇了,玉染香要是有个好歹,老子直接弄死你偿命。” 玉无量一向是欺弱怕强的,扯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 外面玉家村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赵镖师忙拉着石渊渟走出来,低声说:“这样不行,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又没证据,她要抵死不认,我们问不出事情,反落下罪名。” 石渊渟点头:“如今只能各个方向都去找了。” 赵镖师又说:“我想那人定是交代不许伤染香小姐的性命,不然贼人也不用费力将她掳走,当场就解决了。” 何镖师一听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冲过去砸玉莲儿的门,却被赵镖师拽了回来。 石渊渟冲何镖师一拱手:“我有件事情要请镖师去办。” 何镖师忙回礼:“镖头只管说,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万死不辞。” 石渊渟往回走,边走边说:“劳烦你连夜快马加鞭将一份信送去袁州府。” 何镖师点头:“给谁?” “兴王殿下。” 何镖师一愣,喃喃地说:“送过去,倒是没问题。只是王爷如何肯见我。” 石渊渟已经进了书房,拿纸一边写一边说:“你只要报我的名字,他自然会见你。” 何镖师将信吹干,细细折好放在胸前,冲石渊渟郑重拱手:“请务必将她平安带回来。” 石渊渟见他眼角发红,也回礼:“放心。你只要将信送到,就能找到她。” 何镖师点头,再不说什么,跳上马飞驰而去。 石渊渟望着他消失在黑夜里,摸了摸怀里的簪子。 可怜她被掳走时,连根簪子都没有带,披头散发的。 他一想到这个,眼角便酸胀得像要爆开一般。 石大娘这时才过来问:“你决定去求他帮忙了?” 石渊渟垂下眼:“是。” “你就不怕他叫你回去。” “先找到香儿,以后再想这些。” 石渊渟让镖师分成两人一组,分散到周围的各个村里去找打听消息,然后叮嘱赵娘子和石大娘看好玉娘子之后,便也跟人出去了。 他们天没亮就出去,夜深了才回来在石家吃点东西,然后就在石家的倒座房里对付一宿,第二日匆匆吃了东西带点干粮又出去。 只是这样却收效甚微,都三日了,没有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那贼人们有心叫他们找不到,自然做了伪装了。 正月里走亲访友的又多,没有人去特别留意到这个带着女人的马车。 玉娘子心急如焚,不吃不睡,眼看着就憔悴下去了。 就连平日没心没肺的石大娘都担忧了起来,劝玉娘子:“哎呦,我说妹子,你好歹吃点,不然人没找到,你先倒了。” 玉娘子苦笑:“我实在吃不下去。一想我的香儿在某处挣扎,我便心如刀割,哪里咽得下去。” 石渊渟皱眉:他何尝又不是呢?这几日吃什么都像是嚼蜡,明明累得要死,躺在床上却合不上眼。若不是为了保存体力找玉染香,硬逼着自己吃几口睡一会儿,他也要倒下了。 外面忽然有人叫:“何镖师回来了。” 石渊渟转身跑了出去。 何镖师也一脸憔悴,一看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石渊渟一把捉住何镖师问:“如何?” 何镖师说:“只查到了个大概,还要我们费些功夫去找找。” 玉染香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黑屋子里,嘴里堵着破布,身上绑着绳子。她这几日睡睡醒醒,中间被灌几口水,喂点东西吃,便又被迷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拉着走了多远的路。 外面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男男女女大声谈笑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这天下只有一个地方,男女大半夜还能在一起肆意调笑,那就是青楼。 玉染香听说过无数青楼调教刚进来的女子的手段,要是硬来她肯定会吃亏。 可是她也不能放着这个身子被人糟践,只是她现在这样一下也想不到脱身的法子。 楼上响起一声脆响,听着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是“啪”地抽耳光的声音,刚才的谈笑声瞬间就静了,只有男子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声在外面回荡。 “贱人,你竟然敢摔坏大爷要献给王爷的东西,看大爷不打死你!” “大爷饶命。” 有女人陪笑道:“大爷别生气,多少钱我们赔就是。”听上去像是老鸨。 “赔?说得轻巧。这个玉佛是不远千里从掸国运来的翡翠雕的,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就算是卖一万两银子,我都嫌贱卖了。你赔得起吗?真是晦气。” “哎呦,大爷,你这样狮子张大口可是让我很为难啊。” “你这是不想赔吗?跟我去官府!” “您别激动,我们一下也筹不到一万两银子,不如您先回去,改天再来?” 那男子哼了一声:“今日这么多人作证,我也不怕你们赖账。我三日后再来。” 玉染香有些好奇。这客人是什么来头?不然以青楼的作风,哪里会吃这种眼前亏,直接给几两银子就把人扔出去了。 那男子大概是走了,外面又恢复了喧闹。老鸨教训那闯祸女子的声音也淹没在了谈笑声中。 “哎呀,那个小丫头应该醒了,你们随我去看看。”老鸨从房间出来,说了一声。 玉染香听见这句话,寒毛一竖。 只是脚步声从楼上‘嘎吱嘎吱’地由远而近。 玉染香咬牙想:“富贵险中求。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虽然不能脱身,好歹能拖延一些时间。” 门被人打开,一个衣着艳丽的中年女人和两个举着灯笼的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外。 “呦。果然醒了。乖,阿姨疼你。你要是听话,阿姨保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老鸨皮笑肉不笑地走近,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只能给你点苦头吃吃,让你听话了。” 第四十八章 巧脱身(上) 玉染香装出害怕的样子点头。 老鸨扯了玉染香嘴里的布,倒了杯水端到她嘴边。 玉染香连喝了两杯水,才问老鸨:“姐姐花多少银子买了我?” 老鸨原本方才受了气,想着玉染香要是闹腾,就拿她好好撒撒气。如今听玉染香喊自己姐姐,心情顿时好了。 “我可是花了足足五十两银子才买了你。”老鸨伸手摸了摸玉染香的脸,“啧啧,这个小脸蛋长得真不错,好好打扮一下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人。” 玉染香故作叹息:“哎,卖我那人亏大发了。” 老鸨冷笑:“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虽然漂亮,可是在我这青月楼里也算不上什么。” 玉染香摇头:“我知道比我漂亮的多的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老鸨被吊起了胃口,问:“那你说的是什么?” 玉染香说:“我是个碾玉匠,普普通通的石头经我手一过就值几百两,如今却只被卖了个皮相钱,你说可惜不可惜。” 老鸨一听将信将疑:“你能看出一个玉摆件值多少钱吗?” 玉染香知道老鸨上了钩,忙说:“那是当然,要没着点眼力,那还敢做碾玉匠。” 老鸨点头:“好,今日刚好有件事情用得上你。” 玉染香皱眉叹气:“我这样被绑着又渴又饿,眼发花头发晕手发抖,再有本事也没法施展。” “小丫头,真机灵。”老鸨笑了,冲身后的人一摆手,“我就松了你,反正就几日。我也不怕你跑了。等那客人要是来了,你看不出来,就给我老老实实接客!” 玉染香被送了绑,揉了揉酸痛得像要断掉的手腕,问:“姐姐是跟什么人买下我的?” 老鸨斜眼望着她:“怎么?你还想寻仇还是怎么着?我从来不跟贼人打交道,都只跟人牙子买人。” 玉染香心一沉:那些强盗果然狡猾,不知道把她转了几次手。石渊渟就算抓到了那帮强盗,也未必能追踪到这里。 这青楼也不是日日都有人摔玉器,捱过这几日后又如何是好? 老鸨将玉染香关在最高处的单间里,外面还派两个大汉守着。 玉染香只管吃饱喝足早睡早起。她必须要保存精力,万一老鸨要饿她逼她屈服,她也能多扛几日。 梳妆台里满是各种漂亮首饰和钗镮,她一个都不敢动,依旧披散着头发。衣柜里各式各样漂亮的披风厚袄也应有尽有,她也一件不敢碰,依旧穿着出来时那件夹袄。幸好屋子里也不冷,她也还能捱得住。 她知道这些都是诱人上当的蜜糖,只要动了一样就欠了老鸨的钱,然后利滚利,永远都还不清了。 其实,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玉娘子。 自从玉迟生失踪后,她就是玉娘子续命的药。她害怕自己这样一直杳无音信,玉娘子会撑不住先倒下。 石渊渟肯定在找她,她要想办法将这个过程尽量缩短。 过了三日,那客人又来了,一来就在楼下吆喝:“老鸨,老鸨,人呢?” 老鸨一见,忙从楼上下来:“哎呦,大爷您来了。” 那客人冷笑:“少套近乎,银子呢?” 老鸨笑:“你别着急,银子跑不了。您先上楼去喝口茶,我叫个姑娘来陪你。” “快点,我可没时间跟你耗。”那客人哼了一声,指了指身边那黑铁塔一般的汉子,“我这朋友是兴王府上的侍卫,脾气可不怎么好。” 老鸨笑的很难看:“哪敢,哪敢……” 她心里暗念,要不是那日见这客人带着兴王府上的人,早把他赶出去了。 老鸨把那客人领到关玉染香的房间的隔壁,给对方倒上茶:“大爷,您那个摔坏了的玉观音呢。” “怎么?怕我讹你?” “不是,不是,我怎么敢。只是有姑娘没见过世面,听说有那值一万两银子的玉观音,像借来开开眼界。” 那客人笑了笑,把玉观音从怀里拿出来,放在桌上:“尽管拿去看。我可是做了记号的,你若敢调换,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鸨忙把玉观音拿起来走出去,叫人打开旁边的门,进去对玉染香招手:“来,恩客说这个是掸国运来的翡翠雕的,值一万两银子。你看看到底值多少?” 那观音雕工细腻,通体透明,一点杂质也没有,如今已经断做了两截。 乍一看,还真像是冰种老坑缅甸翡翠。 玉染香拿起一半看了看断口处,笑:“看这成色和大小,若是真的翡翠,别说一万两银子,就算是十万两也未必买得到。可惜它是玉髓,不是玉。” 她看了看那玉观音的脸,心忽然狂跳起来:这玉观音的法相如何跟程若璞上次押运的那一批一模一样。莫非她现在在潭州府? 老鸨问:“你看清楚了?” 玉染香点头:“千真万确。” 老鸨把玉观音夺了过去:“那这个值多少。” 玉染香想了想说:“这玉髓质地不错,不过最多值五十两银子。” “我就信你一会,你要是敢胡说八道骗我,我回来一定好好教训你。”老鸨转身出去,对外面的人说,“看好她。” 老鸨拿着玉观音又回到方才那个房间,把玉观音放在桌上:“大爷是来开玩笑的吧,用个五十两的玉髓冒充翡翠,当我这青月楼没人吗?” 那客人沉下脸,站了起来:“谁说只值五十两银子,你把她叫出来对质。” 老鸨一听,不让他心服口服这事还真没完了,只能对外面说:“把她带过来。” 那两大汉忙应了,出去把玉染香又带了过来。 玉染香一进来,便愣在那里,傻傻望着那大汉和客人。她是在做梦吗?这不是石渊渟和何镖师吗?石渊渟做侍卫打扮,何镖师却穿得花里胡哨,像个大公鸡。 石渊渟看玉染香衣衫单薄,微微皱了一下眉,不着痕迹挪动步子,堵住了门。 何镖师朝她一笑,慢悠悠踱到老鸨身后。 老鸨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冷笑:“大爷这是什么意思?讹不到钱就打算动粗吗?兴王从不纵容家奴行恶,我看您是冒充的吧。来人,给我把他们赶出去。” 押着玉染香的两个打手,转身就朝那石渊渟扑过去。 石渊渟一脚一个把打手踢翻在地,脱了大氅把玉染香包住,揽在身后。 老鸨惊魂未定,想要站起来逃跑,却被身后的何镖师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石渊渟对老鸨说:“你略卖人口,按照我朝律法杖一百,徒三年。是我押你去官府,还是你自己去投案?” 老鸨结结巴巴:“你如何证明我略买人口?” 石渊渟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因为她我家的卖身婢。你要对指印吗?” 玉染香暗暗叹息:万万没想到,卖身契竟然最后成了她的身份证明。 老鸨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咬牙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被那人牙子蒙蔽,并不知情。” 石渊渟冷冷收起卖身契:“你跟袁州刺史去说吧。” 老鸨还不肯死心,叫到:“我花了五十两银子,还养了她几日。这些谁赔给我。” 何镖师扬了扬手里断了的观音:“啧,这个虽然不值一万两,却也值一百两。我不叫你赔,你已经是占了便宜了,还想跟我们要银子?” 老鸨像是被打落了牙齿,再也说不出话来。 石渊渟拉起玉染香只管大步出去。 青楼的打手们见老鸨没出声,也不敢拦他们。 石渊渟扶着玉染香出门上了马车,将她用力一把搂在怀里。 他太过用力,以至于玉染香差一点没背过气去。 何镖师跟了出来,掀开帘子一见这样忙又放下帘子转身背对着马车默默立着。 石渊渟将脸埋在玉染香的乌发里,哑着声音说:“你受苦了。” 玉染香不敢哭,怕自己一哭他愈发难受,只能带着鼻音问:“你的胡子怎么又长出来了。” 石渊渟松开她,闭上眼靠在车壁上:“这几日哪有心情打理。” 何镖师在外面问:“回王府吗?” 石渊渟回到:“回王府。王爷还在等我们回话呢?” 玉染香一听,兴奋起来:“什么王爷?” “兴王殿下。”石渊渟回道。 玉染香脑子转得飞快,意识到兴王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贵公子。 她有一肚子问题。 石渊渟却将她拉过来,搂在怀,低声说:“以后我慢慢跟你说,现在让我睡会儿,我好多天没合眼了。”他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玉染香见他瘦了一大圈,下巴越发尖了。 玉染香想起方才见到何镖师虽然衣着光鲜,也是眼眶深陷,想来也是这几日为了找她累了,掀开帘子对何镖师说:“何镖师也进来歇着吧。” 何镖师吩咐了一声车夫:“回王府。”便上来,把观音扔在座位下,坐在了玉染香的对面。 他仔细看了看玉染香,欲言又止。原本想问她有没有受苦,又觉得这么问会惹玉染香伤心,最后只说:“你怎么连根簪子都没有。” 玉染香摸了摸披散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发现他也已经抱着胳膊睡着了。 第四十九章 巧脱身(下) 玉染香转头打量马车。 坐垫是锦缎软垫,车厢是鸂鶒木,座位下放着几个紫金的暖炉,把车厢里烘得暖洋洋得。 车厢外四角还打着精致的穗儿,怎么看都不是石渊渟这种糙汉子会租用的马车,想来定是王爷借给他们的。 说起来这王爷对石渊渟还真是没得说,亲自来潭州找他,后来石渊渟的镖局开业,还叫人大老远送礼过来。 她就不信他们一点‘奸情’都没有。 玉染香咂着嘴,赫然发现马车座位下有三个摔断了的玉髓观音像和四个尚完好的观音像。 她好奇的上前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 这些玉髓跟之前何镖师拿去青楼的都一样。纯净无比,几乎能跟翡翠媲美。若不是行家里手很难一眼认出来。 青楼里难得有姑娘有这个本事,所以他们才想出这法子把袁州府所有的青楼都走了一遍来找她,结果找到第四家就找到她了。 这么多玉髓观音,多半是程若璞叫人赶制出来的。 一时半刻便到了王府门外,石渊渟和何镖师都醒了。石渊渟坐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这一次多亏了王爷帮忙才能找到你,于情于理,我们都要进去磕头谢恩。” 玉染香一脸茫然:“王爷如何知道我的下落……” 何镖师解释说:“王爷一收到石镖头让我给他送的信后,便立刻在城里散布消息说想买个漂亮的十四岁左右的女子,然后就把手上有相似特征女子的人牙子全部打听到了。只是等他找到人牙子,人牙子说把你卖给了青楼。具体是哪一家,他也说不上来,因为对方是蒙着脸来的,看不清楚脸。” 玉染香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两个才知道去青楼里面找她。 “那我真得好好谢谢王爷了。只要晚一天,我怕是就遭毒手了。”她笑了笑,跟着石渊渟往王府里走。 石渊渟听着有些后怕伸手又攥紧了玉染香的手。 玉染香忙岔开话题:“何镖师学那恩客还学得很像。” 何镖师挠头:“别的我也不擅长,就会这个,每隔个三五天演一次……” 玉染香忍俊不禁。 石渊渟听了都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 虽然这里只是兴王被贬到袁州暂住之所却依旧比寻常百姓家气派的多。 玉染香头一次领教什么叫深宫大院。进了一个门,还有一个门,眼看着眼前围墙重重,过去了一看还是望不到边。 “住在里面不会迷路吗?”玉染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何镖师咧嘴笑:“我第一次来也这么想。” 看这排场,兴王哪有半点被贬的意思,分明是到这里来修养来了。 且不说小小门厅里摆的紫檀木屏风,就那走廊上挂的琉璃灯也动辄千金。 最隐蔽的角落里都被精心种上了奇花异草。 时不时看见红梅腊梅在墙角和墙头绽放,散发出脉脉香气。 更有一处,引了温泉穿凿成小溪,在上面筑了假山,雾霭氤氲,从假山的洞里钻出来,蒸得山石上兰草青翠欲滴,娇艳可人。 “这石头可真稀奇,上面全是洞,摆在此处各位有趣致。”何镖师忍不住又说。 “那个是太湖石,即便是没有温泉,阴雨天这些洞里也会有云钻进钻出。”玉染香说。 石渊渟脚步顿了顿。 何镖师把惊讶表现在了脸上:“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如何认识这些东西?” 玉染香忙解释:“我爹教我认玉石的时候跟我讲过。” 何镖师一脸不屑:“这个总比不上玉石值钱,有啥好学的。” 玉染香抿嘴笑:“你可不要小看太湖石。造型古怪奇特的太湖石比金子还值钱,比如方才我们看见的那个,能抵万金。” 何镖师回头又看了看那太湖石,连连咂嘴:“花那么多银子买块石头,值得吗?” 玉染香轻叹:“玉石它不也是石头?你喜欢它,它就千金不换。你不喜欢它就一文不值。” 何镖师故作高深点头:“嗯,跟女人一样。” 玉染香哭笑不得:这家伙是个种马吗?怎么什么都能扯到女人身上去? 远远看见一个穿着包银边黑貂皮夹袄的男人立在台阶上望这边张望,身后跟了一大群侍女和奴仆。 石渊渟低声说:“那就是王爷殿下了,你们两个收敛一点。” 玉染香和何镖师忙低眉敛目,垂手低头,跟着石渊渟上前叩拜。 石渊渟匍匐在地上:“多谢殿下恩情。渊渟只能再寻时机来报答。” 兴王温和沉稳,点头道:“不用寻时机,现在就可以。” 石渊渟顿了顿,回答:“不是渊渟推脱,只是还没找到舍妹,渊渟实在是没有心思……” 兴王皱眉:“这件事,本王从不曾听你细说,早就想问你,说不定本王能帮上忙。” 石渊渟叩首:“多谢殿下,舍妹走失时尚年幼,如今相貌变化较大……”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如何让别人帮忙找? 兴王点头:“知道了。” 玉染香一直趴在地上不敢动。 兴王很好奇玉染香的长相,却又不好盯着看,见她还披散着头发便叫人:“来人,带玉小姐下去找侧妃梳洗打扮一下。” 玉染香一听要一个人进到内院,有些紧张,抬头看了石渊渟一眼。 石渊渟回头说:“你便去,我在这里等你。” 玉染香只能跟着侍女们低头进去了。 玉染香一离开,兴王就带着石渊渟到旁边花厅喝茶。 仆人们摆好瓜果点心便下去了。 兴王眉飞色舞,凑到石渊渟:“我说你怎么都不来找我,原来寻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要不是她走丢了,你是不是还不舍得来见我?你这样叫见色忘友,你知道吗?看来你是真喜欢她了,我何曾见你这般温柔过。” 石渊渟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兴王何镖师还在。 兴王满脸疑惑:“他不是你兄弟吗?” 石渊渟无奈拱手:“是。只是他还年轻,见的世面少……”他提醒兴王,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他人前人后两幅模样。 “哦。”兴王有些失望,又端起那沉稳大气的架子坐了下来,对何镖师说,“这次你立了大功。本王很喜欢镖师做事的风格,有没有兴趣来王府当差。” 一直不敢出声的何镖师拿眼去悄悄看石渊渟。 石渊渟轻轻摇头。 何镖师忙行礼回答道:“在下闲散惯了,来王府怕是要让王爷头疼了。” 石渊渟也说:“他还年轻,等渊渟再历练他几年,王爷才好用他。” 兴王点头:“你如今真是变了。想当年你刚进京时,也跟他差不多大。我们彻夜饮酒吟诗,哪里会顾及旁人。” 石渊渟轻叹:“王爷错爱,是渊渟给王爷添麻烦了,不得不时常反省自己。” 兴王摆了摆手:“那些事,不是你的错。只是我现在身边缺人……” 石渊渟想了想,回答:“王爷若是实在缺人,召唤渊渟,渊渟必来。” 兴王点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此刻确实还未到最紧急的时候。” 玉染香被侍女们领着穿过长廊和花园,又走了半刻钟才被领入一间暖阁里。 两个俊俏的侍女一见玉染香忙掀开了厚厚的暖帘,对里面说:“娘娘,玉小姐来了。” 玉染香低头进去,余光瞥见贵妃榻上坐着一个女子,忙要下跪。 莫侧妃却站起来,扶住了她:“石大人跟王爷是至交好友,你我也是姐妹,不必如此客气。” 玉染香有些讶异:这莫侧妃是不知道她是卖身婢,还是真有这么平易近人。 宫廷里笑里藏刀的人多的是,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给石渊渟添麻烦。 莫侧妃柔声说:“莫怕,抬头让我看看。” 玉染香只能抬起头。 看清楚莫侧妃的长相,她心里一惊:为何莫侧妃如此面善? 莫侧妃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诧:“为何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一般。” 旁边有侍女捂嘴笑:“大概好看的人都是仙女下凡,自然就眼熟了。” 玉染香忙低头:“民女不敢跟娘娘相提并论。” 莫侧妃笑:“小小年纪,这般知进退,也是难为你了。” 玉染香不出声。 莫侧妃对侍女说:“去拿我那件白狐皮的大氅来再取我的妆奁来。”侍女们应了,即可便拿来一件洁白如雪溜光水滑的狐狸皮大氅和一个漂亮的妆奁。 玉染香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敢动。 莫侧妃把她轻轻按在妆奁前的椅子上,笑着说:“妹妹头发真好,我要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她起梳子给玉染香梳着头发,一边温声跟她拉闲话,问她年纪,家里还有什么人。 玉染香起初还有些拘谨。只是听莫侧妃声音甜美悦耳,说话又风趣,她便慢慢放松下来。 莫侧妃取了匣子里的一支白玉簪给玉染香别上。 玉染香忙站起来,去拔那簪子:“民女不敢收娘娘的重礼。” 侍女们笑:“娘娘给你,你就收着吧,总不能还披着头发出去吧。” 玉染香只能行礼:“谢娘娘恩典。” 第五十章 太听话了 莫侧妃把那件白狐皮的大氅接了亲手给玉染香披上:“想必你出来时匆忙,所以衣衫单薄。回去三华县路途遥远,不能总穿石大人的衣服。我这里有一件,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妹妹不要嫌弃。” 莫侧妃真是心细如发,对人体贴,难怪兴王会如此宠爱她。方才是她多虑了。玉染香有些感动,起身拜了拜:“民女就斗胆受了娘娘的恩典。” 早有人端了温水上来,玉染香忙自己洗了脸,用侍女递过来的沤子和粉匀了脸。 莫侧妃笑着说:“你跟我一样,也是个不喜欢脂粉的。不过,你年纪小,要多少搽些胭脂才好看呢。” 玉染香只能又用中指沾了点胭脂在脸颊和嘴唇上晕开。 莫侧妃点头笑:“这样果然好看许多。” 外面有人隔着帘子说:“王爷在问好了没有,石大人要接姑娘回去休息了。” 莫侧妃抿嘴笑:“石大人还真是性急,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去吧。” 玉染香红了脸匆匆行礼,拿着石渊渟的大氅去了。 石渊渟已经在大门里等着了。 玉染香如一团白色云雾一般从里面飘出来。 石渊渟远远看见她,眼里便已经浮上笑意。 玉染香也加快了脚步,顾不得身后侍女的眼光,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小跑起来,扑到石渊渟怀里。 石渊渟忙伸手接住她,嗔怪道:“急什么,我又不会不等你。” 才不过半个多时辰没见,两人却有隔了半世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方才在车上,都累了,如今缓过劲儿来,那多日不见又重逢的喜悦和相思才翻涌上来。 玉染香只笑着微微喘气把大氅递给石渊渟。 石渊渟接过大氅披上,将玉染香包在大氅里,低头望着她。 玉染香被他笑意酽酽的模样钩得心痒痒,问:“你为什么之前总是板着脸,现在却总是笑。” 石渊渟伸手温柔替她把脸颊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过去没什么高兴的事,自然笑不起来。现在有高兴的事,脸上不自觉就会带着笑。” 玉染香眨了眨眼,疑惑地问:“现在有什么高兴的事?” 石渊渟嘴角一勾,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就是你啊。我看到你就高兴。” 他的气息拂动了玉染香耳边的发丝,酥酥麻麻得惹得玉染香的脸骤然红到了耳根。 她忙转头四顾岔开话题:“何镖师呢?” 石渊渟知道她介意身后侍女们的目光,便暂且放过了她,拉着她往外走:“他先回客栈了,说留下来怕喝醋喝到牙软。” 玉染香抿嘴笑:“他就是这张嘴贫得过了些,别的还好。” 石渊渟扶着玉染香上了马车,叫车夫启程,对玉染香说:“我们今日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回家。我让何镖师先行一步回去报信。” 玉染香连连点头:“这样最好。” 玉染香想起方才见莫侧妃的事,又问石渊渟:“你对莫侧妃了解多少呢?” 石渊渟想了想:“莫侧妃是如今袁州刺史莫大人的掌上明珠。五年前选秀入宫,两年前被皇上赐给兴王。她入王府的时候,我还在京中。不过我也只是听王爷说起过她。王爷说她温柔敦厚,不喜与人争执。听人说她貌若天仙,却不喜奢华。只是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她。” 玉染香默默点头:也是,毕竟是王爷家的内眷,石渊渟一个大男人怎么有机会见她。 石渊渟问:“为何忽然问这个?” 玉染香笑了笑:“我就觉得娘娘性子特别好,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不喜欢她。” 石渊渟皱眉轻轻摇头:“王爷的正妃出身名门,王爷都要忌惮她三分。王爷虽然很宠爱莫侧妃,却不敢常常宠幸。就连这个侧妃的名头也是因为王府女眷只有她肯跟着王爷来袁州,王爷才竭力为她向皇上讨的。” 玉染香听出了他言外之意:正妃是个不好惹的主。王爷都怕她,更别说侧妃侍妾这些人了。加上莫侧妃貌美,娘家硬朗,正妃肯定对她十分忌惮。想必莫侧妃在京城时少不得受正妃的排挤。 正妃不愿意千里迢迢跟着王爷到袁州来受苦,就只能给莫侧妃一个侧妃名头来安抚王爷了。 如今莫侧妃跟着兴王回到家乡倒是一种解脱。 想来皇上也是煞费苦心,特地将莫刺史的女儿赏赐给兴王,大概也是为了如今兴王在袁州的日子会好过些。 在客栈门口别了王府的车夫,石渊渟拉着玉染香径直进了早定好的上房,关上门,讲她按在门上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他的唇霸道而又急切,带着几分内疚。 玉染香鼻子有些酸酸的,闭上了眼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也很害怕和慌张吧,却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石渊渟许久才放了她,用指腹蹭着玉染香肿胀的唇:“回去修整几日,就嫁给我吧。我一日都不想等了。” 玉染香咬着唇:“反正我都卖给你了,随你处置。” 石渊渟对这回答很满意,将玉染香一下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玉染香捉住他的手:“我若是告诉你,我已经被人侮辱了,你要如何?” 石渊渟一顿,皱眉望着她。 玉染香很紧张:若是他在意,与其自己如何解释并没有被玷污不如早些分开以免以后为这件事争吵伤心。 “你可曾受伤?” “不曾。” “是我没护你周全,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没受伤便好。你若怨恨那人,我可以找到他,好好教训他一顿替你解气。” 玉染香带着泪笑了:“我哄你的,你来得很及时,我不曾受辱。” 石渊渟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你是怕我介意吗?” “是。” “要说一点也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将别人留在你身上任何痕迹都一夜抹平。”石渊渟伸手抚着玉染香的脸。 炙热的手烫得玉染香倒吸了一口气。 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明白这都不算什么,石渊渟能把她搓揉得瘫软如泥,能把她炙烤得如在火炉。 玉染香忍不住求饶。 石渊渟低声在她耳边说:“以后不许拿这种话来试我。因为想到你可能受伤,我便会好心痛,恨不得自己替你受难。” 玉染香早不能言语,只能抱紧他算是回应。 不知外面已经是什么时辰,石渊渟把玉染香搂在怀里。 玉染香用手推着他的胸口:“热,这样怎么睡?” 石渊渟把下巴抵在她头上,迷迷糊糊地说:“只许你抱我,不许我抱你吗……” 玉染香咬着唇笑:他原来这么粘人,几个月前不还是个高冷大汉吗? 石渊渟的心跳声有力而沉稳,玉染香听着格外安心,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夜里她忽然觉得格外燥热,迷糊中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 “你怎么这么烫。”石渊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去请郎中来。” 玉染香慌乱地捉住了石渊渟地胳膊:“不,不要去。我只是这几日穿得单薄,着凉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若是找郎中,抓药煎药,又得多折腾一天才能走,她实在是担心玉娘子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石渊渟皱眉看了看外面。他对袁州府不太熟,这会子黑灯瞎火的,就算是去找郎中也并不知道要去何处找。 只能等天亮再说了。 石渊渟担心玉染香,后半夜基本不能安睡,时不时起来摸一摸玉染香的额头。 到了凌晨,她的热度渐渐退了下去。 天亮时,她竟然不烧了,神采奕奕叫石渊渟起床。 石渊渟暗暗惊讶,想了想,或许她是太想回家了所以不治而愈。 何镖师告别了玉染香他们先一步出发。 石渊渟原本想租个马车让玉染香路上舒服些。 玉染香却说与他共乘一马便是。石渊渟也想快些回到玉家村,便顺着她的意思。 第二夜,石渊渟不敢放玉染香独睡,夜里依旧睡得很警醒,每每睡不了两刻便要起来探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热。 所幸一夜无事。 玉染香一改往日的夜里到处滚的脾性,睡得十分安稳。 一连几日,玉染香能吃能睡,整日笑容满面。 眼看着玉家村越来越近,石渊渟总算是放下心来。 玉娘子收到消息,早在村口翘首以盼,身边还立着石大娘和何镖师。 玉染香跳下来直奔玉娘子的怀里。 玉娘子既惊且喜,接住玉染香:“慢点,小心摔着。” 玉染香见玉娘子把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都瘦回去了,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是我不好,让娘担心了。” 玉娘子将她搂在怀里:“别混说,这事如何能怨你?只要你回来了,什么都好了。” 玉染香笑了笑:“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 她说完,便全身瘫软,倒了下去。 石渊渟从方才就觉得她不对,所以步步紧跟,如今才能眼疾手快接住了玉染香的身子。 玉娘子手足无措,连声问:“这是怎么了。” 石渊渟怕吓到她,只说:“可能路上累了。” 他朝何镖师使眼色。 第五十一章 傻子 何镖师忙转身跑出去,跳上马车朝着县城策马狂奔而去。 石渊渟把玉染香抱到床上。 玉染香呼吸急促,身上开始发烧起来,望着玉娘子似千言万语。 玉娘子心神俱碎,哀哀哭了起来。 玉染香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娘,我自生下来便只是拖累您,不曾尽一点孝道。原本早该去了,只是舍不得您,硬撑到今日,只为跟您道个别。从今往后,就让她替我孝顺您吧。” 玉娘子一听,以为玉染香说要让石渊渟替她尽孝道,越发哭得锥心裂肺。 玉染香望着石渊渟笑笑,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便眼一翻晕过去了。 石渊渟心痛如绞,摸摸玉染香尚有微弱的鼻息,怕自己若是流泪,玉娘子会更伤心,只能强忍着哀痛安抚玉娘子:“她这是病糊涂了说瞎话,您别伤心。” 石大娘忙倒了水来,递给玉娘子:“莫怕,有时候只是一时痰迷心窍,喂点温水,就好了。” 玉娘子用汤勺舀了水送到玉染香嘴边。 玉染香却牙关紧闭,水淅沥沥全部从嘴角又流下来了。 玉娘子越发慌乱:“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除了小时候发烧那次,她还没试过喂不进水。” 石渊渟想想她这几日的情形,可不就是旧病复发。只是她提着一口气,硬撑着到了家里才发作。 何镖师带着老郎中坐马车匆匆赶回。 老郎中把脉之后说,玉染香跟上次的情形完全不同,十分凶险。退热的药,他照开。不过能不能醒过来,完全看天意和玉染香的造化。 玉娘子和石渊渟守着玉染香一夜不曾合眼。 凌晨时,玉染香出了一身大汗,早上睁开了眼。 玉娘子和石渊渟松了一口气,却很快发现不对劲了。 玉染香眼神呆滞,叫她也不应。给她吃就吃,给她喝就喝,像个木头人一样。 就连一直说没事的石大娘也连连跌脚抹眼泪:“我虽然不喜欢你,可是也从没想你变成这样。” 石渊渟何曾见过玉染香这幅模样,每日镖局也不去了,就在房中呆呆看着玉染香,倒像是他也痴了一般。 这会儿,倒是玉娘子来安慰石渊渟:“石大爷莫怕,她小时候就这样。说不定哪天就醒了。” 石渊渟一听,眉头越发蹙紧了:他倒是听说过,上次玉染香掉到井里,捞起来烧了一夜就好了。 总不能再把她扔井里…… 石大娘看着石渊渟也这样,心里更着急,暗想:她这死心眼的儿子,不会是真想守着这傻子一辈子吧。外面有人敲门,石大娘开门一见是玉莲儿有些不耐烦:“这会子没工夫招待姑娘。” 玉莲儿叹气:“石大娘,她好歹是我妹妹,让我看她一眼。” 石大娘一听,怎么说也是亲戚不能不让人家看吧,便打开门放她进来了。 玉莲儿拿了些点心给石大娘:“这是孝敬您的。” 石大娘一看,还有东西给她,脸色越发好了。 玉莲儿探头看了看玉染香,那呆呆的模样可不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吗? 石渊渟正扶着玉染香,让玉娘子喂她喝粥。他那细致温柔的模样,刺痛了玉莲儿的眼睛。 这傻子有什么资格,享受这种福分?! 石渊渟没看见玉莲儿进来,只顾着盯着玉染香。 玉娘子见玉染香完全没了之前的灵动和淘气,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你淘气一点还好。着样子真是让娘揪心。” 石渊渟忽然说:“玉娘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玉娘子抬眼看着他。 石渊渟说:“我想跟香儿把婚事办了。” 石大娘一听就要冲进去,却被玉莲儿攥住了手腕。 玉莲儿摇了摇头。 石大娘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只要石渊渟拿定了主意,这会儿她越是阻拦,他越会尽快把这事办成。 于是她硬生生停下了步子,咬牙切齿地在院子里继续听。 石渊渟接着说:“之前我也跟您说过这事,结果没想到一拖拖了这么久。” 玉娘子犹豫了一下,回答:“石大爷真是好人,香儿能嫁给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我不忍心这样委屈你。” 石渊渟摸了摸玉染香的头发:“不委屈。” 他这会儿也看见玉莲儿了,不好说自己已经跟玉染香行过周公之礼了,不然玉莲儿又要出去说玉染香不守妇道。 他不介意,却不想玉娘子听了这些话难受。 玉娘子想了想:“这事,我虽然不反对,可是还得香儿自己拿主意。不然等她好了,定会跟我生气的。” 石渊渟想了想,回答:“也好,那先看几日。” 石大娘暗暗松了一口气,一看身边,玉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 石大娘这一日出去县城买菜,撞见玉染香的娘玉李氏跟人鬼鬼祟祟说着什么,看见她来了就忙散了。 石大娘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她当年新寡,又有一副好相貌,时不时就会看见长舌妇聚集起来对她指指点点。一直熬到石渊渟大了,她也人老珠黄,流言蜚语才渐渐消停了。 石大娘走过去拦在玉李氏面前:“哟,村正夫人,难得在这里碰到。你们在说什么呢?说来给我这老婆子也听听。” 玉李氏知道石大娘不是个好欺负的,撒起泼来比她还不要脸,所以一直有些怕石大娘。 “没什么,就拉拉家常。”玉李氏眼神躲闪,笑容勉强。 石大娘越发肯定她们说的话跟她有关系了。她似笑非笑捉住了玉李氏的手腕:“有什么话是不能亮开说的?非要这么鬼鬼祟祟?” 玉李氏哪里是常干粗活的石大娘的对手,挣脱不开,只能说:“哎呦,还不是玉染香。听说她被强盗掳走,卖到了青楼里。” 石大娘一愣。 石渊渟回来后,她压根就没找到机会问石渊渟这些事。没想到,玉染香竟然进了青楼。 玉李氏见石大娘脸色变了,立刻火上浇油:“你想想,她这幅相貌,进了青楼那么多日,早不知道接了多少次客了。她肯定是接了太多客,身子被折腾坏了,才会病成这样。” 石大娘一听越发心里不是滋味。 昨日石渊渟还说要娶玉染香,搞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她匆匆别了玉李氏,往回走,一进家门便直奔西厢房。 石渊渟果然又在这里,看着玉娘子给玉染香喂水。 石大娘沉着脸把石渊渟叫了出来。 石渊渟这几日不修边幅,胡子又老长了。 石大娘叹了一口气:“我见你为了她,把胡子都剃了,想来是真喜欢她。如果她能让你高兴,出身什么都不重要了。” 石渊渟不知道自己的娘怎么忽然说这个,只能默默听着。 石大娘又说:“不过,我们石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是正经人家出身,绝不允许一个经过青楼失了清白的女人进门。” 石渊渟一听立刻正色问:“娘,玉染香进过青楼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只有他、何镖师,王爷,还有就是那个雇凶掳走玉染香的人知道。 他一早交代何镖师不能说,王爷自然不会这么闲,如今这么说的人自然只有那个幕后黑手了。 回来后一来是玉染香病了,二来是他有意等那人露出破绽,所以只在暗中追查。 石大娘皱眉:“玉李氏啊,这个跟谁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石渊渟冷笑:“果然是她家。”他一直怀疑是玉家干的,苦于找不到证据。 石渊渟脸色阴沉,取了自己的刀,便要出去。 石大娘以为他因为玉李氏嚼舌根要是去杀玉李氏,吓得一下抱住了石渊渟:“儿啊,你可不能一时冲动犯糊涂啊。” 石渊渟看了一眼石大娘。 石大娘越发在心里把玉染香骂了千万遍了:小狐狸精,来了他们家之后就没有好事。先让石渊渟受伤,如今又让他魂不守舍的。这会儿子,石渊渟还要去杀人。 石渊渟叹气:“我是要去镖局一趟。”他前几日让何镖师问问黑道上的人,如今知道了跟玉家有关系,所以急着想去问何镖师有没有消息。 石大娘死活不撒手:“你早不去,晚不去,为什么娘跟你说了这事,你就要去。” 石渊渟只能放了刀:“好,那我不去了。” 石大娘又说:“你不许去玉家寻仇。” 石渊渟闷声应了。 石大娘看了一眼里面,低声说:“儿啊,娘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娘考虑。你要是把她娶进门,你让娘情何以堪。” 石渊渟抿起了嘴。石大娘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自然是想他能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他若一意孤行,怕石大娘真会受不了。 看来此事不能那么急,只能从长计议。 想来玉娘子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之前分明答应了他,这会儿又拿玉染香来拖延。 第五十二章 重获自由 外面有人敲门,石渊渟开门一看,却是程若璞。 两人相互规规矩矩作揖之后,程若璞低声问:“好些了吗?” 石渊渟摇头。其实他又把那老郎中请来看了看。老郎中说她脉象有力沉稳,倒是比平日还好,无法用药。大概只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只能亲人多跟她说说话,唤醒她了。 所以这几天,石渊渟每日在玉染香耳边唠唠叨叨,说的话比前面二十年说的话加起来还多。 程若璞拿出一块玉料来:“我从别处寻了一块上好的桃花玉。玉小姐喜欢这个,说不定看见这个就醒了。” 见他风尘仆仆,料他这几日都在寻这个玉料,一找到都不及回家换衣便立刻赶来,石渊渟心中十分感动,忙拱手:“多谢。” 玉染香觉得浑身滚烫,像是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一般。等到终于凉下来,睁开眼,她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黑色的通道里。 一头光芒四射,一头却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 她知道光芒的那一边是她来的地方,只要向那边走就能回去。 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回去的机会,心心念念要离开的她此刻却犹豫了。 因为回去就可能再也回来不了了。 “香儿,你醒醒。”石渊渟粗哑的声音在墙那边响起。 玉染香鼻子发酸,大声回答:“我在这里。” 只是石渊渟似乎没听见,又说道:“我不是个会甜言蜜语的人,只想三媒六聘正大光明娶你回来,怕你嫌弃我不懂风情,有时候脾气还不好,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没想到,等来等去,最后等到后悔。” 玉染香的眼泪成串掉了下来,喃喃地说:“蠢货。明明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一到了这事情上就变傻了呢?” 石渊渟说了许多,玉娘子也一直在跟她说话,玉染香悉数听在耳里,却一句也回应不了。 “香儿,你看看,我遇见了一个难题。寻到了一块上好的桃花玉,给碾玉匠,却没人敢动手。”石渊渟说。 玉染香心里纳闷:他如何知道桃花玉? 石渊渟把玉料放到玉染香手中。 玉染香感觉到那个玉料比她的手掌还大。 这么大的桃花玉很少见。 她咬牙努力低头,想要看清楚手里的东西。 “色如桃花,细迷软糯,油润似脂,如绢如帛。十籽九裂,这么大却没有一点裂纹的真是少见。果然是一块稀罕东西。” 不知不觉,这句话便喃喃说出了声。 她抬眼看向石渊渟。 “我晕了多久了,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眼眶深陷,双颊消瘦,胡子拉碴。俊俏少年被她硬生生拖累成了老头子。 石渊渟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许久才哽咽着说:“你终于醒了。” 玉染香也湿了眼眶:“嗯,我醒了。” 玉娘子这几日一滴眼泪都没掉,这会儿抱着玉染香泣不成声。 “是我不孝,又让娘担心了。”玉染香带着鼻音说。 “别这么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玉娘子哽咽地说。 程若璞眼眶发红转身悄悄出去了。 玉染香醒了,这几日笼罩在石家上空的阴云也散了。 石大娘的脸色却依旧很阴沉。 因为玉染香醒了意味着,石渊渟肯定很快便要娶她。 果然石渊渟傍晚时就拦住了玉娘子:“玉娘子,如今可否答应把香儿许配给我了?” 石渊渟一表人材,心地善良,对玉染香也是真心,所以玉娘子心里是一百个愿意。 况且她也听送山鸡给玉染香补身子的赵娘子说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不管玉染香有没有被玷污,毕竟是被掳到妓院过,这世上怕是只有石渊渟不会介意了。 她刚要回答,玉染香却从里面走了出来:“不,我不想嫁给你。” 别说是石渊渟,就连在东厢房偷听的石大娘都十分惊诧。 这玉染香是又傻了么? 石渊渟片刻惊愕之后微微皱眉:“你若是因为被掳走的事情,大可不必。” 玉染香淡淡摇头,看那样子一点也不似生病时的呆滞:“不,我没有那么轻贱自己。我只是不想嫁给你。” 玉娘子一听,忙悄悄避开了,留下了他们两个在院子里。 石渊渟暗暗攥紧了袖子里的手,盯着玉染香:“既然不愿意嫁给他,为什么之前不避嫌,不拒绝。”他知道石大娘在听,不好明着说那一夜的事。 这几日担惊受怕,恨不得替她受苦。她好不容易醒了却是这样的结果。此刻他被她气得一口血闷在喉咙里,咸腥苦涩,渍得心都是疼的。 玉染香笑了笑:“我没想到石大爷会对我动真心,不想这么年轻就被困在家里,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去做。” 石渊渟依旧不肯死心:“我不会限制你。” 玉染香轻描淡写地说:“你不必因为那些事耿耿于怀。其实我不在意。” 石渊渟静静望着玉染香许久,苦笑了一声:“你把我当什么?”她不在意,他在意。而且他在意得很。没见这种,男人要负责,女人不肯的。她这是硬生生要把他气死么? 玉染香不回答,却说:“石大爷,我想赎回我的卖身契。您开个价吧。” 石渊渟眼神渐渐冷了,才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我本来就打算还给你的。既然你要,罢了罢了,就给你吧。” 玉染香走过去,伸出手。 石渊渟却忽然把那卖身契一撕两半,放在她手中,转身出去了。 玉染香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卖身契,弯下腰,撑着膝盖,才没倒下去。 玉娘子这会儿才出来,从后面扶住了她,将她扶回了房间。 玉染香咬着唇,一声不吭,身子却因为悲伤而在颤抖。 玉娘子哽咽着说:“娘知道,娘知道。你是怕自己在病了,就醒不过来了,会拖累他。” 玉染香不出声,只默默流泪。 石大娘坐在房中,发起呆来。她没想到玉染香会拒绝。在她眼中,除了她丈夫,儿子石渊渟便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只要石渊渟想娶,世上各个女人都会欢天喜地嫁给他。 “没想到,你倒是个挺有自知之明的女子。”石大娘喃喃地说,“这倒是让我心里不好受了。” 玉染香虽然好了,却被玉娘子逼着躺在床上休息。 玉娘子坐在床边继续做弄到一半的包。 玉染香忽然想到玉莲儿仿制的包。虽然做工差距很大,但是乍一眼看上去却分辨不出来。顾客很容易上当。这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想个法子,杜绝后患。 “娘,我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家一眼就看出这是我们家做的东西,别人仿不出来。” 玉娘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想了想:“有,就是比较费功夫。” 玉染香一听,精神大振,坐直了身子问:“什么法子?” 玉娘子翻开包:“就是这个玉字。” “字迹么?”玉染香摇了摇头,“这个也很容易仿造。” 玉娘子摇头,说:“你外婆家是开绣坊的。有个独门技艺,就是能绣出从各个位置看颜色不同的东西来。只有我家有,别人不会。你外婆在我小时候就教给我了。” 玉染香连连点头:“这个不错。” 玉娘子把手里的包翻开:“我也跟你想到了一处,所以试着把这个‘玉’字用了这种针法。你看看。” 玉染香拿起一看,这个‘玉’字从侧面看是蓝色,正面看确是红色,换个边再看,却又成了黄色。 这个绝对仿冒不出来了。 “娘真是心灵手巧。”玉染香感叹,“若是只绣个玉字,应该也废不了多少功夫。这样一来,就算以后请很多绣娘,也不怕被人偷学了去。只要这个标记让娘来绣就行。” 玉娘子点头:“那我可轻松多了。” 玉莲儿抱着玉娘子的脖子不撒手,说:“我打算这一次搬到城里去之后,就按照上一次我们说的,请几个绣娘,把绣坊开起来。” “嗯,你拿主意就好。” 既然商量好了,玉染香看着天气好,便跟玉娘子去县城寻宅子和铺子。 只是找了几日,都没找到合适的。 玉染香有些焦躁了。 石渊渟整日不在家,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避嫌。这样倒让她一刻都在石家待不下去了。 想着实在买不到,就租一个院子先住着吧。 玉染香这么想着。 只是那房东实在是可恶,看准了她急着找房子,把租金抬得高高的。 玉染香无奈之下,只能咬牙答应下来了,交了定金,说好明日就搬过去。 回去时,玉娘子说买几个好菜,今晚上她好好做几个菜,算是答谢石大娘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然后,她就坚持让玉染香去镖局把石渊渟请回去吃饭。 想来她已有半月没见到过他。 他越是避而不见,这会儿她若是去找他越是尴尬。 玉染香犹豫很久却拗不过玉娘子的坚持,只能不情不愿去了。 第五十三章 独处的机会 镖局里人来人往,生意很好。 玉染香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始终不好进去。 之前腆着脸求他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不尴不尬的。 如今真是…… 何镖师眼尖,一溜烟的从里面跑出来,笑得露牙肉:“诶?你怎么来了?” 玉染香哭笑不得:这家伙真是……动起坏心思来比谁都要狡诈无耻,若不动坏心思,却比谁都天真。 何镖师眉飞色舞:“听说你跟镖头分了?真是太好了。你来可是找我的?” 玉染香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是啊,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脱身。后来也有劳你帮我请郎中。” “嗨,那都是小事。” 何镖师笑眯眯地一挥手,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不过,我看你生病的时候镖头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肯放你走。” 玉染香听了心里一抽,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在里面跟客人说话的石渊渟。 她方才站在这里后,他就好像没看见她一样,自顾自忙碌。 这几日他的胡子越发长了,乱蓬蓬遮住了大半张脸,像只狮子一般。 好像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他来玉家村第一天。 嗯,做个告别也好。就像玉娘子说的,他和石大娘都是她的恩人。 “我明天要搬来县城了。”玉染香对何镖师说,“以后会常见面。” 何镖师一听眼睛都亮了:“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 玉染香点头,低声说:“我要跟他正式道别,我娘做了晚饭,我不知道怎么请他回去。” 何镖师恍然大悟,冲她眨了眨眼:“看我的。”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诶呀,这么点小事,不用专门请我吃饭,玉娘子也太客气了。你等我进去跟镖头请个假。” 玉染香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忙说:“我本来说送你点东西,不然我们两个女人家,有没有男人作陪,不太好。” 何镖师转头看了一眼石渊渟,一脸疑惑地说:“怎么没人作陪,镖头不在家吗?” 玉染香刚想说他这些日子都没回去,石渊渟却自己走出来对何镖师说:“走吧,是该好好谢谢你的,多亏玉娘子想得周全。” 石渊渟回头交代赵镖师道:“我先回去,麻烦镖师把镖局关好门,叫上嫂子一起再来我家吃饭。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他这分明是要凑一桌男客,就可以跟她分开坐,一整晚都不见面。 玉染香垂眼看着地面,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 何镖师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他借口要去买点心孝敬石大娘和玉娘子,等下来追石渊渟和玉染香。 石渊渟却交代他顺便把程若璞也叫来。 玉染香知道何镖师的小心思,也没拦他,反正玉娘子还在城门等着她。 结果到了城门口,她却发现玉娘子也先走了。 这是商量好了要让她难堪地独对石渊渟吗? 玉染香气笑了。 想了想,她掏出怀里揣着的那块桃花玉籽料,边走边看。 本来今日想着带在身上,还给程若璞的。 结果,一来二去,没找到机会。 这块玉的油润感和丝绢感跟和田玉十分相似,是和田玉的近亲,却和‘沙枣青’是同一种直闪石玉。 粉玉虽少,可是品相不同,价格也天差地别。 比如这块,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唯一不足的就是底部有一块褐色的皮。光靠肉眼这么看,也看不出皮有多深。 形状稍扁的椭圆形,底边厚往上面渐渐变薄,比较特别。 就是因为太珍贵,太特别,以至于连她都觉得胆怯不敢轻易动手。 不知道程若璞会找什么样的工匠来打磨它。希望不要辜负了它才好。 嗯,等明儿把新家安顿好,就画几幅图出来看看。 “哎。你这孩子……”身边忽然传出玉娘子的叹息声。 玉染香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原来已经快到家了。 她想得太入神,把石渊渟还跟在身后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石渊渟从身后上来,对玉娘子淡淡行礼,然后进去了。 原本想着她若有什么苦衷,方才只他们独对之时,她定会跟他说明白。 结果刚才跟了一路,她压根就没理他。 此刻,他真是完全心灰意冷了。 玉娘子摇头苦笑:“你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手里只要攥着玉,天塌下来都不跑。” 玉染香把籽料往怀里一塞,挽住了玉娘子的胳膊,咧嘴笑:“娘,怎么会,在我跟爹眼里,您比什么都重要。” 玉娘子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再没说什么,进去了。 赵娘子早早过来帮忙。 玉染香瞥见赵娘子的肚子似有异样,可俗话二四八月乱穿衣,或许只是穿得多,赵娘子本身又壮实。所以她也没敢问。 赵娘子见玉染香老悄悄偷瞄她的肚子,抿嘴笑:“不用怀疑,我是怀孕了。” 玉染香微微张嘴:“什么时候的事?” 玉娘子掐了她一把。 玉染香才觉得这么问有些奇怪,忙闭上了嘴。 赵娘子摆手笑:“不妨事,我就喜欢染香这不藏话的性子。四个月了。” 玉染香想了想,可不就是她第一次跟石渊渟去潭州回来以后的事。这几个月,她整天一惊一乍的,赵娘子就算是想说也找不到机会。 “真好。恭喜赵娘子。”玉染香笑嘻嘻地说,“赵镖头高兴坏了吧。” 赵娘子摆手:“可不是吗?如今我劈个柴,走路稍微快些,他都要跟在后面唠叨半天,你说多烦人呐。我之前要来看你,他说怕我见了你太伤心,哭坏了身子,死活不让我来。后来你醒了,才准我过来。” 玉娘子忙说:“那你快去坐着吧。仔细累着你。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又是头胎,是要小心些……” 赵娘子哭丧着脸:“好不容易到了你家,我能喘口气,你就别拘着我了。” 玉染香快笑了:赵娘子平日走路带风,这会儿要她学小家碧玉,着实有些为难她。 其他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今日依旧在厨房和大厅各摆一桌。男宾坐大堂,女客坐厨房。 何镖师欲言又止。 石渊渟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今天都是自己人。” 何镖师这才说:“你叫我到黑道打听把染香卖给青楼的人牙子是谁,我没打听到。不过我倒是打听到另外一件事。” “嗯,你说。” “有个人牙子十年前确实卖过一个女娃娃给县城南头的郭家。不过郭家连夜就用马车把她送走了。所以没人见过那女娃娃的样子。当时郭家要人要得急,人牙子也是从别人手上转买过来的,没有细问那女娃娃的来历。他怕这女娃娃是被拐卖的,所以一直不肯承认这事。是我把他灌醉了,才套出这些话的。” 石渊渟的心狂跳起来。这个女娃娃有可能就是蕙儿。 只是既然郭家不肯承认,他上门逼问也没有用。 石渊渟忙又问:“知道郭家把人送去哪里了吗?” 何镖师拧眉说:“这个我也打听了许久,却只打听到,她们好像是往潭州方向去了。却不知道是具体去了哪里。” 石渊渟有些失望:又是个死胡同。每次打听到一点消息,就断了。 赵镖师忙安慰道:“既然知道是往潭州方向去了,慢慢打听,总能问到。” 程若璞也说:“我在潭州还有些朋友,可以问问。” 石渊渟起身,郑重拱手作揖:“多谢各位,劳烦各位帮我打听打听。” 其他人忙起身回礼。 石渊渟又亲手给三个人都所有人都倒了酒,端起杯子说:“我石某这二十年起起落落,没能交上几个真心朋友。能遇见几位,真是万幸。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其他三人也动情地说:“遇见石大爷,也是我等的荣幸,今夜定要尽兴。” 何镖师喝完了酒又说:“其实蕙儿姑娘要是连夜被送走了,倒是好。” 石渊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转眼望着他。 何镖师低声说:“郭家那个少爷吃喝嫖赌样样来,还很好色。府上的女子只要稍微有点姿色的都被他祸害过。” 石渊渟听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不说郭家,蕙儿不知道被转手了多少家,也不知道中间受了多少凌辱和折磨。 男客那边推杯换盏,女宾这边却沉闷得很。 石大娘心里不舍得玉娘子和玉染香,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竟这大半年里,她对玉染香着实算不上好。如今玉染香恢复了自由身,她拉不下脸也没有理由留她们。 更别说玉染香离开他家,如今对石渊渟才是最好的。 玉娘子看出石大娘的纠结,笑着说:“石大娘以后到县城记得来我家坐坐。” 石大娘红了眼忙点头:“诶诶,知道了。” “赶不及回家吃午饭,若不嫌弃就来我家。” 石大娘一听越发无地自容,点头:“好。” 赵娘子说:“我家那口子,也在县城找房子了,说找到房子,我家也搬过去。到时候身子重了,好请郎中和稳婆。” 玉娘子说:“这样最好。不然我们在县城,你若有什么事,也来不及帮你。” 石大娘一听越发难受,暗暗抹眼泪。 第五十四章 给玉家带盐回来的人 赵娘子和玉娘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有玉染香没心没肺,好像跟她没关系一样,只顾着大快朵颐:“嗯……娘,你卤的这个猪蹄太好吃了,下次我买点驴肉回来卤。” 玉娘子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吃。” 玉染香含糊地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眼前有美食,自然是先吃了再说。” 赵娘子抿嘴笑:“别说,香儿比我们这些老人家看得还通透。” 玉染香嘻嘻一笑:“赵娘子可是马上要做娘的人,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赵娘子用手指着她,咬着牙说:“你这丫头片子,才说你聪明通透,就来调笑我。” 月上半空,酒菜都被吃的差不多了。 何镖师喝醉了赖在倒座房不肯走。 程若璞索性也在倒座房睡下了。 玉娘子怕赵镖师喝多了,带着有身孕的赵娘子回去不安全,索性把正屋收拾出来给他们两对付一晚上。 石渊渟只能睡在倒座房的地上了。 他真是哭笑不得。本来是他家,如今他倒连张床都混不上了。 夜里何镖师抱着程若璞说梦话:“他不要你,我要你。” 程若璞竟然没推开他,只喃喃地说:“要不起。换一个。这块料太好,要不起。” 石渊渟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却死活睡不着,索性翻身起来,去后院井里打水洗脸。 他有些脚步虚浮地走到后院,却见井边站着一个人往井里探出半个身子,岌岌可危。 悠悠月光下,那人的白色身影模糊得仿佛随时会化开。 石渊渟凝神细看。 那竟是玉染香! 他一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拽进怀里,死死抱住,气急败坏低吼了一声:“你干什么?” 玉染香吓了一跳,瞪着石渊渟:“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醉了吗?” “你要干什么?”石渊渟气得脸发紫。她这才好了几日,竟然又犯浑。 方才她那样往井里探头,要是掉下去,没人发现,岂不是危险? 玉染香哭笑不得,指了指井里:“放心,我没有想不开。你看……” 石渊渟将信将疑望井里一看。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青色、白色的玉石在泥沙里若影若现。 他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玉染香。 玉染香点头:“是,这是我爹藏起来的。我明日要搬家,所以打算把它们都带走。方才琢磨了许久,却没想出什么办法来把它们弄出来。” 石渊渟估算了一下,井口太窄,他若下去会被卡住。 玉迟生那么聪明,肯定留了后招能轻松把这些东西又拿上来。 他伸手把井沿上的砖挨个敲了个遍,忽然停在了一处,掏出小匕首轻轻一撬。 那砖果然动了。 等把砖撬出来,发现下面压着根细绳。那细绳平日隐在井壁上,跟青苔混成一色,根本看不出来。 石渊渟小心翼翼地把细绳拉了上来,井底的泥沙搅动,露出一根埋在泥沙下的粗绳。 把那粗绳拽完,一大串玉器便被拽了出来。 石渊渟把那一大串叮叮咣咣作响的玉器放到玉染香手中。 玉染香拿起一个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啧啧感叹:“我爹果然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 石渊渟却暗暗皱眉。 本来被玉染香气得不行,他咬牙跺脚决定再也不管玉染香了,可是现在却又担心起来。她们两个女人家,带着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单独住,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自招灾祸? 只是如今他一下子也想不出办法让她还留在他的羽翼之下。 玉染香浑然不觉石渊渟的纠结,只管抱着那一堆东西欢天喜地走了。 她赫然觉得黑暗里有人在幽幽盯着她,忙转头一看…… 东厢房门紧锁着,走廊下空无一人,屋子里此起彼伏的鼾声,这会子除了石渊渟谁有功夫来看她。 自己真是越发疑神疑鬼了。 玉染香自嘲地笑了笑,便回西厢房去了。 玉娘子还在灯下做那个包,眼看就要收尾了。 玉染香把手里的东西伸到她面前。 玉娘子一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红了眼眶:“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井里。”玉染香笑了笑,“我爹真聪明,藏了个,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有事没事朝井里看了。 玉娘子抱着那一堆玉迟生花了无数心血的雕琢成的玉器,仿佛抱着玉迟生,泣不成声。 玉染香也眼角酸胀难忍,将玉娘子搂在怀里。 玉娘子哽咽着说:“娘还好有你,不然真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了。” 玉染香一早就醒来收拾东西。 其实她跟玉娘子除了几件衣服,就只剩下一箱子工具和玉料,所以没什么好收拾的。 昨日她已经叫好了马车,等下吃过早饭,就可以搬家了。 玉娘子早做好了早饭叫各个房里的人起来吃。 赵镖师醒了后十分不好意思,坚持要回去。程若璞一向书生气浓,更是醒了就告辞了。 最后只剩下了脸皮厚,回去也是孤家寡人的何镖师。 何镖师笑嘻嘻吃着面,跟玉娘子说话。平日唤‘玉娘子’,今日‘玉’字和‘子’字都省了,直接叫‘娘’。 玉娘子知道他从小孤苦伶仃,也不跟他计较,只要他叫她便应。 玉染香心里酸水直冒,冲何镖师翻白眼:“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何镖师笑嘻嘻地说:“我名字里,也有一个郁字。再说,我把你当妹子,那你娘不就是我娘了。” 玉染香一想,只听见别人叫他‘何镖师’‘何镖师’,还真不知道他大名,既然现在他说起,就索性问清楚:“哪个玉字?” 何镖师却又不说了:“我小名叫阿宝,你要嫌弃叫我何镖师生分,就叫我阿宝哥。” 玉染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不如叫你何镖师呢。” 玉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去拿了个黑色绒面,白玉扣子的包过来:“你既然叫我娘,我也不能没点表示,这个包算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何镖师愣了一下,眼里泪光闪闪接过了包,垂眼说:“多谢娘。” “我也算是有家了,真好。”他挎上了包笑了笑,又走了几步,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真好看。” 玉染香撅着嘴看他显摆,不满地嘀咕:“这包我娘做了好些时候,原来是给你的。真是好白菜让猪拱了。” 何镖师凑上来,笑嘻嘻地说:“你用个包换了个哥哥,多值啊。放心,以后有我在,不管是谁都不敢欺负你。” ‘啪’石渊渟手里的筷子被他硬生生掰断了。虽然他知道何镖师认玉染香做妹妹,是为了让他放心。只是他也能看出何镖师对玉染香的心思其实始终没变。 所以何镖师一靠近玉染香,他就控制不住想要掐死人。 何镖师吓了一跳,不敢再放肆。 玉染香指着何镖师。 何镖师讪笑了一下。 玉染香想了想,却忽然笑了。 何镖师被她小狐狸一般的笑容吓得寒毛一竖,倒退了一步。 玉染香柔声说:“你也不能白拿我娘做的包,要帮我干点事情。” 玉娘子嗔怪地叫了一声:“香儿。” 玉染香冲她摆手,要她别说话。 何镖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什么事?” “你要每日背着这个包,然后有人问你,你要告诉那人这是玉家做的包。只有我这里有得卖。”玉染香回答。 何镖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我自然会这么说。” 玉染香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你底子不错,可惜不会打扮。走路姿势也不好看。从今日起,你只要背着我家的包,必须穿我给你指定的衣服,走路时,必昂首挺胸,肩膀不可左右晃动。站立时必挺拔直立,不可怂肩驼背,摇头晃脑,坐下时只能坐椅子的一半,不能抖脚,不能依靠椅背,更不能把脚放到椅子上。” 何镖师一听,脸憋得通红,立刻就要把包摘下来。 只是对上玉娘子温柔的眼,他又不舍得了,咬牙切齿把包又挂回去:“好,我尽量。只是穿着这些。” 玉染香说:“我给你指定衣服鞋子的样式,你去找裁缝做几件。” 何镖师瞥了一眼在一旁一直面无表情默默听着的石渊渟,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莫非她是求而不得,想要把他硬拧成石渊渟的样子…… 玉染香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断然说:“不用多想。我是想让你当我家的模特。” “摸特?摸谁?”何镖师一脸茫然。 “就是代言人。” “你家盐不够吗?哪天我给你装一马车来。” “什么跟什么啊?”玉染香扶额,想了想说,“有点像托儿,但是比那个上档次,而且你不用说谎骗人。东西你用着好,别人一看就知道,就会来找我买。只要是打着你的名字来买东西的,我都给你回扣。” 何镖师脸上又堆满了笑容,搓手:“原来是这样。那你说怎么样就怎样,我一定配合。有免费的东西用,还能赚银子,谁会不愿意。” 玉染香指了指他刚才一激动就放到凳子上的脚。 何镖师干咳了一声,忙放下脚,背手站着。 玉染香进去东厢房,片刻后便拿了几张图样出来:“这个是你衣服的款式,你做好了穿着来找我,我给你配腰带扣。” 何镖师接了,塞进怀里:“对了,你们要搬去哪里?今日我正好在,帮你们搬。”其实他要帮忙的话,直接跟着马车走就好了,只是想帮石渊渟问而已。 玉染香顺口就回到:“县城南边柳树下那家。” 何镖师立刻皱眉摇头:“那家不好。” 第五十五章 福利院院长 玉染香问:“为什么?” “那家原来是杀猪的,院子里地上墙上都是血。肮脏不说还杀气重,大白天都阴森森的。你们两个女人镇不住。”何镖师煞有介事地说。 玉染香原本没觉得不好,这会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眉头也不由自主拧成一团。 何镖师得意洋洋坐下来接着吃面:“你看,还好我提醒你,不然你要后悔了。” “真是谢谢你啊。”玉染香咬牙切齿地回答。他若不多嘴,她今日住进去就住进入了哪里有那么多顾虑。现在听他讲了,就没法不理会,可是一下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如何是好? 玉娘子却朝何镖师伸出手:“你那衣服的图样拿给我看看。” 何镖师忙把图给她。 玉娘子说:“我给你做吧。外面的裁缝手工不好。” 何镖师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谢谢娘。” ‘咣当’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是石大娘的哀嚎声:“哎呦,可摔死我了。” 石渊渟一听立刻起身跑出去看。 只见石大娘坐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捂着脚踝,身边扣着一个铜盆,地上还有一大滩水。 想来是端水不小心滑了一跤。 “娘,你怎么样?”石渊渟忙上前扶起石大娘。 何镖师忙搬来了椅子让石大娘就地坐下。 石大娘拉长了声音哀叹:“哎呦……脚踝扭到了。怕是好几日都要一瘸一拐的了。” 石渊渟直起身,想了想:“不如您也搬到县城去吧。反正镖局后面的院子好几间房都空着。我也省得来回跑。” 石大娘抬头皱眉说:“那么大院子,你们出去押镖的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住,瘆得慌。” 石渊渟叹了口气,转头对玉染香母女一拱手:“我明日就要出去押镖。实在是不放心家母一个人。只能厚着脸皮劳烦二位替我照看了。” 玉染香摇头:“隔得远,不方便。”她现在都不是石家的奴婢了,莫非还让石大娘住到她家去,伺候石大娘?就算玉娘子肯,她也不舍得这么委屈玉娘子。 石渊渟知道她肯定会拒绝,顿了顿说:“既然你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住所和铺面。不如这样,我把一半铺面和后院租给你们。你们在我出去押镖的时候帮忙照看铺面和我母亲就算付给我租金了。以后,你们若是觉得不方便又有更好的去处,再搬出去。” 玉娘子也觉得她们两个女人住不安全,更别说玉染香昨夜还拿回来那么多贵重玉器。只是玉染香执意如此,她只能顺着玉染香。 如今听石渊渟这么说,心里早就同意了。 玉染香也知道接受石渊渟的提议如今对她而言是有利的。 不用出租金,还有一大堆免费保镖。 石渊渟的镖局在县城最繁华的位置,关键还大。三进三出的后院也宽敞整洁,适合开绣坊。 原本她就只要一个小铺面却需要一个大院子,现在完全满足了。 况且“石氏镖局”每日人来人往,还能帮她带动生意。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有石渊渟和石大娘了。 何镖师忙低声说:“快答应吧,不然以后我上家里蹭饭都不方便。” “现在也不方便!”玉染香粗声回答。 玉娘子暗暗拉了拉玉染香的袖子。 玉染香只能不情不愿嘀咕了一句:“娘做主吧。” 这等于就是同意了。 玉染香瞥见石大娘面露喜色,又看了看何镖师。 何镖师忙咳嗽了一声转开了头。 她怎么有一种被人合起伙来骗了的感觉呢? 玉娘子刚要说话,玉染香又说:“只是那边我已经交了五十两押金了,等我去问问我那边的房东给不给退租金,再说。” 石渊渟淡淡地说:“他会肯的。” 玉染香一见这样越发觉得自己上了套了。 就算是房东不肯,石渊渟这样子去找他,他也不敢不肯了。 “那就赶快搬家吧。”何镖师忙说。 石大娘说:“是是是,衣服细软我都收拾好了,渊渟的东西都在镖局。其他锅碗瓢盆,被褥用具也容易拾掇。” 不等玉染香说话,何镖师就出去赶车了。 恰好玉染香叫的马车也到了。吃过早饭,石渊渟和何镖师花了不到一刻钟,就把东西都搬到了两个马车上。 玉染香上车前,转身进去拿了笔墨写了张纸条糊在门上。 玉染香见玉娘子都不问她写了什么,便知道玉娘子果然识字。 何镖师凑上去念道:“此人家已经搬到县城‘石氏镖局’”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问玉染香:“我们都走了,这个写给谁看?” 玉染香笑了笑不出声。 石渊渟却知道,她是写给石家那几个亲戚看的。怕他们又来找,却找不到人。 他不由得心里一热: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安顿好之后,玉染香便去找房东退押金。 石渊渟执意要跟着她,玉染香知道他是怕她又变主意,只能随他了。 果然,之前一口咬定若是反悔,一钱押金都不退的房东一见到石渊渟立刻乖乖把银票还给了玉染香。 玉染香路过程若璞的小铺子,摸了摸怀里的桃花玉籽料,便拐了个弯进去了。 石渊渟便默默站在树下等她。 程若璞见玉染香来,有些惊讶:“诶?玉姑娘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玉染香笑了笑:“我搬到县城来了。” 一说起这事,程若璞有些心虚。 其实他本来帮玉染香寻了几个好宅子的,怎奈迫于石渊渟的压力不敢告诉玉染香。 “你搬到了何处?”他低声问。 玉染香脸一红,叹了口气:“石氏镖局。”兜来兜去,还是跟石渊渟捆绑在一起。 程若璞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 玉染香皱眉:“你怎么也这样?” 程若璞忙说:“玉姑娘,如今虽不是乱世,你和玉娘子两个人住也太危险了。” 玉染香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不好再说什么,拿出那块桃花玉:“这个还给你。多谢你费尽心思找来它唤醒我。” 程若璞摇头:“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玉染香也摇头:“我这人从不白收别人的东西。” 程若璞想了想说:“玉姑娘要开碾玉坊对吧。” 玉染香点头:“是。” 程若璞叹息:“不瞒姑娘说,在下找不到合适的工匠,害怕这么一块好东西砸在别人手里。要不然这样吧。你帮我把它雕琢成型。我拿去潭州或者袁州卖了,盈利我们对半分。” 玉染香琢磨了一下:“可以。”他出本钱,她出手艺,很公平。 她又把桃花玉籽料装了回去:“我可能要费些时日,才能弄好。” 程若璞忙说:“不妨事,你慢慢来。” “劳烦你接着帮我寻宅子。”玉染香行礼。 程若璞忙点头:“好好。”虽然竭力掩饰,可是眼睛还是下意识望向石渊渟。 玉染香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不由得十分生气。石渊渟这家伙就是她奔向自由的绊脚石! 她气呼呼的,石渊渟却心情很好。 回到镖局,玉染香也没空生气了。因为要收拾东西,还要打扫房间。 这后院果然大,有五个房间。玉染香也不用跟玉娘子挤在一起,还能把她的工具都放在房间里。 石渊渟固执地住在铺面边的那个小单间里。这样只要把店铺通向后院的门一关,他就被关在外面了。 赵镖师得知玉染香她们搬来了镖局,竟然把赵娘子也送过来了托玉娘子照看几日。 玉染香哭笑不得:玉娘子是福利院院长吗?怎么谁都把人送过来照看? 石渊渟则在准备明日押镖的事情,两个各忙各的去了。 等到夜里玉染香累得瘫倒在床上,听见石渊渟还在前面跟人低声说话,便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索性坐起来用沙子磨这那块桃花玉外面一层浅浅的皮。 何镖师在外面说了一声:“我先回去了,麻烦镖头告诉我娘,我明早上来吃早饭。” 玉染香手一抖,闭上眼无奈叹息:“这家伙真是……” 何镖师果然一大早就来了,笑嘻嘻蹭到后院跟玉娘子和玉染香说话,吃过饭,就去装车去了。 玉娘子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石大娘出去送他们。 石渊渟看了一眼院子里,玉染香没出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勒马转身走了。 玉染香躲在房间里垂眼站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她小气不出去送他,而是她若出去送他,那之前就白白揪着心拒绝他了。 玉染香请人在铺面的一角做了几个展示柜,然后用一圈木栅栏围了起来。这样客人可以在栅栏外看到她的玉和包,却不能拿走。 赵娘子刚好无事,就帮她坐在大堂上,看着木匠干活。 玉染香则忙着请金匠帮自己做了几个银质和金质的托儿,然后把她做的小块玉嵌上去,变成了金镶玉和银镶玉的扣子,然后钉在之前玉娘子按她图纸做的各种款式大大小小手提包上。 等木栅栏什么木架都做好了,她就正式开了张。 其实她有些忐忑。 毕竟玉莲儿之前做了那么多质量差的东西,客人们的体验肯定都很差,连累了其他诚实手艺人的信誉。 真是害人害己。 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挽回客户的信心呢? 第五十六章 绣娘啊,绣娘 一开门,那做工精美,款式新颖的漂亮包,便引得过往的女人们都来看,纷纷问价。 玉染香笑嘻嘻地回答:“五两银子一个。” 立刻有人说:“哎呦,这么贵。其他店一样的包只卖二两银子一个。” 玉染香笑了笑:“姐姐,您可是不缺银子的人,买东西不能光贪便宜。我们这个包卖得比人家贵,是有道理的。这个包只有一个,绝对不用担心跟人家重复,背出去特别有面子。而且半年之内用坏,包修包补。” 那些女人一听:“看着都一样,怎么跟别家区别你家东西?” 玉染香不慌不忙拿起一个把里面翻开:“您看看这做工,这金镶玉的扣子。还有里面这个‘玉’字。都是我们家独家绝技。别人仿不来的。别人家做一个只要半天功夫。我家做一个少则七天,多则半月,画的心思用料都不一样。所谓慢工出细活,各位都知道想要女红好,快不起来的。所以我一个月做多做十个,卖完就只能等下个月了。抢到就是赚到。” 女人们原本就被那包的做工和款式钩得心痒痒,一听她这么说,哪还管价钱,抢到东西扔了银子就跑。 十个包一下就抢完了。 果然产品有竞争力,才是王道。 玉染香感叹。她早早收了档,关了大门,躺在后院看书晒太阳。 赵娘子觉得奇怪问:“既然这么好卖,还有几个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不拿出来卖?” 玉染香一笑:“莫急。过几日等我涨个价,再拿出来卖。这叫饥饿营销。越是少,她们越是高价来抢,多了就没意思了。” 赵娘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玉染香想起玉娘子这几日去找绣娘的事:“娘有没有看到合适的绣娘。” 玉娘子轻叹:“绣庄里的瞧不上咱们这小作坊。”还有就是玉无量把县城的绣娘都请走了。 石大娘却忽然插话:“听说郭府上,新买的奴婢绣工不错。若是能将她买了来,岂不是比外面请绣娘要好?” 玉染香想了想:“是,若是人本分老实,买下来肯定比外面请的好。也不担心她跑了。” 只是那郭家,怎么肯把用的好好的奴婢转卖给她呢?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 玉染香不敢直接开门,在门里问:“谁啊?” “啊,是玉小姐吗。我是成衣店掌柜啊。”那人在门外说。 玉染香一听,原来是之前买了她许多包后来又转去买玉莲儿东西的那个掌柜,忙打开了门掌柜一见玉染香,十分不好意思,深深作揖:“玉小姐许久不见。” 玉染香忙回礼:“掌柜有什么事?” 掌柜红了脸说:“我是来找玉小姐问问看,您能不能重新给我们供货。” 玉染香明知故问:“怎么,现在给你供货的那家不行吗?” 掌柜叹了一口气:“别说了,把我这十几年的老招牌都砸了。那家做的包做工太差,玉扣子打磨粗糙,面子料子起球又薄,衬里不结实,用不了多久就漏底,扣眼也不够密实,总自己打开了。好多客人回来找麻烦。我真是卖得少赔的多,找他们理论他们还耍无赖。真是后悔死了。” 玉染香点头:“可是您也看见了,我如今自己开了个店铺,生意还不错,实在做不过来。” 掌柜一听,也只能失望地说:“如此,您若再有存货记得卖给我。” 玉染香忙回答:“好好好。” 等掌柜走了,玉染香又关上门。 石大娘哼了一声:“有难的时候不帮忙,这会子见我们好了,就想来一起发财。也不嫌臊得慌。” 玉染香快笑死了:要这么说,石大娘不仅不帮忙还欺负她们,岂不是更不要脸? 玉娘子看了玉染香一眼。 玉染香只能转开头,憋着笑。 石大娘腆着脸凑上来说:“香儿,我这里有一点养老钱,想出点本钱给你,你赚多赚少,分我点就行。” 玉染香一听。她这哪里是要出本钱,分明是看她好赚眼红想要揩油。玉娘子怕玉染香直接拒绝,石大娘受不了,忙使眼色给她。 玉染香想了想回答:“石大娘,老实跟您说,我如今不缺本钱。” 石大娘一听脸立刻红了。 玉染香又说:“如果你真想加进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您得帮我一个忙。” 石大娘忙问:“什么忙?” 玉染香回答:“您想个法子把郭家那丫鬟带来给我们看看如何,如果合适,您再想法子让我能把她赎回来。我就当您入股了。” “入骨?”石大娘一脸茫然。 “嗯,就是你不用出银子,但是本钱里算你一份。赚了钱自然也分你。” 石大娘忙点头:“好好。”不用出本钱还能分银子,这么好的事上哪里找去? 石大娘乐颠颠走了。 玉娘子嗔怪地说:“你又折腾她。” 玉染香朝石大娘背影一努嘴:“那日她刚摔了,脚踝不红不肿,也就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娘看看她,这才几日就行走如风了。明显是看到我从井里捞起了东西,不舍得放我走,设套留我。” 玉娘子皱眉不出声了。 玉染香又说:“她跟石渊渟的脾性不同。石渊渟是正人君子,石大娘虽然本性不坏,却也不算好人。我若随便应了她,怕她会得寸进尺直接张口要东西了。俗话说给一萝米的是恩人,给一担米就成了仇人了。不能这么纵容她。” 玉娘子点点头:“也好,还是你想得明白长远。” 石大娘自从应了玉染香之后,每日有事没事就在郭府外面蹲着。 其实自从他们搬来玉家村之后,她已经来这家门口蹲了好多次了。总想着或许蕙儿还在这家,只是改名换姓了。 结果蹲了大半年,都没看到年纪相仿的。 直到最近,郭家新买了个奴婢,年纪跟蕙儿差不多,就连样貌也有点像。 她便对这个奴婢格外上心。偶尔见到她出来都是低眉顺目的一副老实样,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抽抽地疼起来。 只见偏门一动,郭家圆滚滚的厨娘先出来,身后跟着那个奴婢。 石大娘大喜:今日运气真好。就看怎么把这奴婢带回家了! 那厨娘吩咐奴婢:“跟我去买些菜,可不要乱跑,不然再被人牙子抓住,就没这么好的福气能再进大户人家做丫鬟了。” 那奴婢低头小声说:“知道了。” 那厨娘光顾着跟奴婢,没留意前面一个老婆子迎面而来,然后撞了个满怀。 厨娘敦实,纹丝不动。 那老婆子却被撞得往后滚了一圈才停下。 “哎呦,可撞死我老婆子了。”那老婆子颤着声哼了起来。 那厨娘吓坏了,忙不迭上前搀扶。 “啊呀呀,莫乱动手。”那老婆子却忽然尖声叫了起来。 小县城原本就没什么热闹看,如今街坊邻居们听见有人尖叫都跑了过来。 有人说:“哎呀,这不是石大娘吗?” 县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石大爷本事了得。如今撞伤了他老娘,他岂会善罢甘休? 厨娘越发惊慌:“哎呀,这如何是好,要不我扶您去旁边坐坐,我去请郎中来。” 石大娘哼哼:“那肮脏的地方我不想坐,你且让这位姑娘扶我回家,你去请郎中来。” 厨娘只能应了,交代那奴婢:“你且好好扶着大娘回去。我即刻就请了郎中过来。” 那奴婢一直低着头,低声说:“好。” 厨娘急匆匆去了。那奴婢扶着石大娘起来往回走。 石大娘开始还一步一顿,后来着急把这姑娘带回去,所以不知不觉脚步就快了。 与其说是奴婢扶着她,不如说是她拽着奴婢跑。 那奴婢惊讶地打量她却不敢问。 石大娘从后门进了院子,一连声得意地叫:“带来了,带来了。我把人带来了。” 玉染香从房里探出头来,便看见石大娘拽着个年纪比她稍大些的姑娘。 那姑娘脸涨得通红,却不敢挣扎。 玉染香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暗暗一惊,是个清秀美人儿,可是为何看着这么眼熟?细想想,原来是有几分莫侧妃的神韵。 那姑娘见玉染香看她,又忙低下头去。 “快试试。”石大娘说。 玉染香哭笑不得:“这女红哪里能急匆匆做出来。” 那姑娘忙行礼,然后转身要逃:“大娘原来没事,我就先走了。不然主子该骂我了。” 石大娘忙拦住她:“你身上带了自己做的手帕什么没有?拿出来给这夫人看看。说不定她能为你赎身。” 那姑娘猛然抬头看着玉娘子。 玉娘子被她眼里的怯懦和惊恐刺痛了双眼,心里早就有一半想赎她了,眼里带着笑说:“不拘大小,是你自己做的就行。”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掏出一个荷包:“今日身上只带了这个,做得匆忙,不算好。” 玉娘子接过去一看,上面绣的梅花和鸟儿活灵活现,十分喜欢,将荷包还给了那姑娘:“你叫什么。我们把你赎出来,在我们绣坊做事可好。” 那姑娘一听哭了起来,忙跪下磕头:“多谢夫人,求夫人快救我。郭家就是狼卧虎穴,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第五十七章 明着抢人 石大娘想起那日端菜时,听何镖师说起郭家少爷的事。这会子见这姑娘哭,她越发心如刀绞,喃喃地说:“造孽啊……” 玉娘子也被这姑娘哭得鼻酸,把她扶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拐的时候太小,忘记了。他们都叫我景儿。”这姑娘哽咽着回答。 石大娘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你记得你姓啥吗?” 景儿摇头:“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我不是第一次来郭家。” 石大娘嘴唇哆嗦着,想要唤她‘女儿’,却又怕自己弄错,只能满眼泪水望着她。 正话说间,厨娘带着郎中急匆匆来了,一见这情形有些懵:“哎呦,这是唱地哪一出啊?” 石大娘一见厨娘来了,怒向胆边生,撒了景儿的手,一把捉住厨娘:“你们家真是男盗女娼,没有一个好东西。” 玉染香一看她是气昏头了,忙拦住她:“大娘,不关她的事。她不是郭家人。” 厨娘被石大娘那怒目圆瞪的样子,吓得魂儿都没了,哪敢说话。 “看她吃得肠肥脑满的,也绝对跟郭家脱不了干系。”石大娘瞪了一眼厨娘,伸手牵着景儿,“走,娘带你讨个公道去。” 她扯风筝一般拉着景儿出去了。玉娘子忙叫玉染香:“你快跟着去看看,可别叫她闯出什么祸。” 赵娘子拍了拍玉娘子的手:“你不要急,香儿有分寸的,石大娘也不是个善茬,不会吃亏。” 石大娘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引得街坊领居们都纷纷驻足观看。 玉染香忙说:“郭家仗势欺人,我们要去讨个公道。街坊领居们,跟我们一起去啊。” 郭家仗着潭州城里有个有权有势的亲戚作威作福,这两年才稍微收敛了些。县城很多人都受过他家的欺负,巴不得有人教训郭家替他们出头一听玉染香这么说,所有人都放了手里的东西,跟了上来。 最后大半个县城的人竟然都聚集到了郭家门口。 石大娘上前把黑漆大门拍得‘梆梆’响。 好一会儿,才有个留着山羊胡子长得圆滚滚,看着像管家的中年人出来开门。 那人神色倨傲:“什么事?” 他瞥见景儿,一瞪眼:“你去哪里闲逛了,到如今才回来。看等下少爷不打你。” 石大娘一听要打景儿,咬牙切齿上前便给了那人狠狠一个耳光。 那人被打懵了,捂着脸许久才说:“你你你是哪里来的泼妇。” 石大娘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那人两边脸立刻都肿得老高,说不出话了,忙关门。 石大娘反应奇快,一脚踹开了大门。 那胖子被门一撞,往后跌倒,滚了几个圈才停下来。 家丁们这会儿才拿着棍子冲出来。 玉染香一见怕石大娘吃亏忙叫了一声:“诶,可不要乱动手,这可是兴王殿下的挚友,石渊渟大爷的娘亲。你们要是磕坏她一点皮,石大爷都不会放过你们。” 玉染香一使眼色,小黑立刻冲家丁露出大白牙吠叫起来。它如今已经是条大狗了,毛色油光发亮,个头很大,叫起来着实吓人。 家丁们果然不敢上前了。 玉染香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实在是为了保命的无奈之举。殿下莫怪我狐假虎威。 石大娘要进去,却被玉染香暗暗拉住了。 玉染香冲后面一招手:“乡亲们,今日一定要跟郭家好好理论一番,都随我进去吧。” 街坊们一听群情激愤,便一涌而入,把个诺大的院子站得满满的。就连门边也站满了人。 管家刚才冲家丁使眼色关门,如今发现压根就关不上了。 玉染香这才松了拽住石大娘的手。 石大娘叉着腰站在院子中,指着里面大声说:“你们这些略买人口的畜生。今日我就要拉你们去见官。把你们家的奴婢一个一个查一遍,再问问县城的街坊领居们,看你们到底干了多少黑心勾当。” 其他人一听都大叫起来:“郭家的人出来。你们敢去官府么?” 玉染香眼角瞥见管家爬起来溜进去了,暗自冷笑:“这是去叫主子去了么?” 好一会儿,才有个年轻人出来。 玉染香一见:诶?这不就是那日在城门险些把她掳走的地痞吗?原来他是郭家人。 看来他们说郭家少爷满肚子坏水并没冤枉他。 那个年轻人用鼻孔看人,朝石大娘抬了抬下巴:“干什么?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敢来我家闹事。” 石大娘也认出他来了,冷笑:“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资格跟老娘说话,去叫你爹出来。不然看我们今日不把你们家给掀了。” 外面的人也叫:“今日定不要放过他们。这家每一个好人。” 虽然不知道郭家今日到底干了什么,不过跟着起哄准没错。 郭少爷原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忙进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老头又出来,拱手:“不知道我家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夫人。” 石大娘冲那老头招手。 郭老爷不知就里,上前。 石大娘一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手‘啪啪啪’连扇了他四五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让你养子不教纵子行凶,让你略买人口,丧尽天良。” 那郭老爷快被打哭了。 围观的人也被吓傻了,鸦雀无声。 玉染香见石大娘打红了眼了,哭笑不得,却只能拍手:“打得好。” 围观的人也立刻说:“打得好。让你养子不教。” “让你欺凌弱小。” 郭老爷抽泣着说:“夫人到底要如何?” 石大娘说:“把景儿的卖身契拿出来,我要替她赎身。我若在听见你再略买人口,定要拉你去兴王那里评评理。你家不知道略买了多少人口,趁着这一次,都翻出来见见光。” 郭老爷一听兴王,立刻害怕和怯懦了许多,忙对里面招手:“快把景儿卖身契拿出来。” 里面果然递了一张卖身契出来。 玉染香忙接过一看,果然是景儿的卖身契。卖身银是二两。 她掏出二两银子拍在郭老爷手中,笑嘻嘻地说:“今日这么多中人作证,我可是跟你买了景儿,不是抢的。” 郭老爷哭丧着脸点头如鸡啄米:“是是是。”这还不是抢人啊,凶神恶煞,就差拿刀抵住他的脖子了。 他要把银子收起来。 玉染香笑了笑:“你不用给中人银子的吗?” 郭老爷只能对身后摆手。 有人端了一盘铜钱出来。 玉染香接了那盘铜钱,拿着往身后一撒:“各位街坊今日辛苦了。” 众人扬眉吐气,嬉笑着把铜钱一抢而尽。 景儿跪下冲石大娘磕头:“多谢夫人。” 石大娘把她扶起来:“不用多礼,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了。” 玉染香笑了笑:“错了,是我家的人。”她扬了扬手里的卖身契。 石大娘笑了笑:“对对,是玉家的人。” 方才玉染香抢着付银子,可不就是怕她要占着景儿吗? 玉娘子在家中坐立不安,生怕石大娘受伤。 见石大娘和玉染香安然无恙带着景儿回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哎呦可回来了。” “我把景儿买下来了。”玉染香笑嘻嘻地回答,“从今日起,玉家绣坊就开张了。” 玉娘子抿嘴笑:“多亏了石大娘勇猛。” 玉染香点说:“是,今日要不是石大娘,哪里能这么顺利买下景儿。” 赵娘子啧啧摇头叹息:“真想不到,石大娘这么厉害。” 石大娘坐在一旁发呆。 这会子松下劲儿来,她想起自己方才被家丁拿着棍子围住的样子,有些后怕。 若不是玉染香拽着她,她脑子一热冲进去,郭家把门一关。她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把老骨头就扔在里面了。 听见玉染香跟自己说话,她忙应了:“诶,诶。多亏了你机智。”今日她对玉染香越发刮目相看。这丫头年纪不大,却十分老练。先叫上一堆人,然后打着为大家出头的旗号找郭家麻烦。 若不是人多势众,就算她再横也无用。 最后逼着郭家出钱息事宁人,大家都满意。 而且众怒难犯,事后郭家也不敢找他们麻烦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玉染香:“诶,我这就算加骨头成功了?” 玉染香笑死了:“是是,您为我家绣坊添了一员干将,算是入股成功了。以后我每月都有分红给你。” 其实她还有一层别的意思:每月给石大娘一些银子,就当是这院子和铺面的租金,还有付给石渊渟的保护费。 毕竟,她从不占人便宜。 玉染香方才也一直在暗暗观察了景儿。 这女子看着柔弱清秀,却是个惯于见风使舵,抱大腿的人。 不过,任是谁像她这般被人买来买去朝不保夕担惊受怕都会被逼成这样吧? 而且只要活好儿,这些都不是问题。 玉染香温和一笑:“你只要好好我这里做女红,我们包你吃住,每月还有工钱给你。做个两三年,你若想嫁人,想离开。我自会把卖身契还给你。” 景儿忙跪下磕头:“谢谢小姐。” 因为她要立威,让景儿对她有几分忌惮和尊重,所以玉染香没纠正她的称呼。 第五十八章 不要脸 晚饭是玉娘子做,玉娘子端了五份肉碎蒸蛋上来,一人面前一碗。 石大娘从来都是只要不花她的钱,什么都好吃。 赵娘子怀孕了嘴馋,更是高兴。 玉染香喜欢吃这个,自然也欢欢喜喜的。 只有一整天都小心翼翼的低着头不敢多说话的景儿望着香喷喷蒸蛋发呆。 玉娘子低声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个。今晚将就着吃一吃,明天我再给你另作你喜欢的。” “这一份真是给我的吗?”景儿抬头问玉娘子。 玉娘子笑了笑:“你这孩子,当然是给你的。” 景儿忽然哭了,一边哭一边吃。 看得玉染香心里都好难受。 玉染香把之前做好的包的扣子换了,又让景儿加了些刺绣,所以如今还真是每个包都绝版。 她又挂了几个包出来,还把价格又涨了一倍,依旧一抢而空。 她也不贪多,卖完了就收档,然后跟玉娘子和景儿专心在里面设计包和碾玉。 景儿这几日发现玉染香跟玉娘子都是极好相处的人,话渐渐多了起来,抢着干活,甚是乖巧。 景儿对设计包的图样常有独到的见解,刺绣的针法也懂得很多,还聪明好学一点就通。玉娘子像是遇到了知音,对景儿赞不绝口,越发喜欢。 玉染香抱怨说玉娘子都不要她了。 石大娘每日得了空也来帮着做些钉扣子,缝边的粗活,总会向景儿打听她的身世。 景儿一概推说不记得了。 每每到此时,玉染香总是暗自冷笑:这才是景儿的狡猾之处。景儿明白石大娘当时肯如此冒险救她出来,是因为把她当成失散的女儿。 若是她一口承认,以后难免被揭穿。可是直接否认,又怕石大娘对她态度变冷。所以如今含含糊糊的,对她才是最明智最安全的法子。 玉染香越发觉得景儿心思深沉,反而对她多了几分提防。 景儿得了空就去厨房帮忙,对石大娘一口一个‘娘’叫得亲热,石大娘没把景儿的事情打探清楚,却被景儿把玉家和石家的事情都问得明明白白。 景儿这日在厨房帮忙的时候问:“小姐为什么不把包一下都挂出去卖?” 玉染香恰好路过,便停了脚步停了停。 石大娘低声说:“她说要搞什么饿肚子营生。放着白花花银子赚不赚,我也不明白。” 景儿抿嘴笑:“饿肚子营生?小姐真是个高人,奴婢完全听不明白的。” 玉染香快笑死了。 石大娘叹气:“我跟她住了一年了,就没弄明白她。你也不用费心思去明白了,反正跟着她好好干活就行。她虽然心思多,但是从不亏待人。这个你放心,我可以拍胸脯保证。” 景儿点头乖巧回答:“知道了。” 石大娘忽然望着她出神,喃喃地说:“我的蕙儿啊,如今你也这般大了吧。” 景儿低声叫了句“娘”,又说:“石大娘若是不嫌弃,不管是不是,我便给石大娘做女儿。” 石大娘要点头,却又忽然想了想,又说:“这事得等你石大爷回来才能决定。” 玉染香这才走了:看来石大娘还没昏了头,不用替她担心了。 吃过晚饭,石大娘拿了个本子来给玉染香看:“香儿,你帮大娘看看上面记了啥。我想找个账本记数,找来找去只在角落找到这本。” 玉染香接过一看,原来是石渊渟的日记。 她脸一红,忙把本子还给石大娘:“您换一本吧。这本是石大爷用来记重要东西的。” 石大娘挥手:“不会是什么重要东西,他插在书架上的,还有好几本。你留着玩吧。我再去找找。” 玉染香只能放在桌上了。 她看着那日记许久,却还是抵不住心里的诱惑,拿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写了这么厚厚大半本,就让我看看这直男能写些啥?” 上面琐琐碎碎都是说找蕙儿的事情,某一天开始就忽然多了一个‘她’。 “她太瘦了,母亲还不给她吃饭,实在是有些忍不住要说母亲了,可是又怕这样以来母亲越发压不住她。” “今日母亲又骂她了,再忍几日,她若再不反抗,我要跟母亲好好谈一谈。” 看了两句,玉染香忽然意识到这个‘她’是说的自己。 “她竟然想来引诱我……是不知道男人有多可怕吗?” “今日回来见她竟然圆润了许多,没挨饿便好,还是胖一点好看。” “那个程若璞到底是不怕死呢,还是不怕死呢,还是不怕死。我每次看见他想拍死他。” “今日她又钻过来了,我差一点没忍住。” “我想掐死程若璞,但是掐死他她会恨我,算了,不生气……““我没忍住,怕是伤到她了。” “我那么喜欢她,以后不会再这么喜欢别人了,可惜她不喜欢我……” 玉染香眼里忽然涌出泪水,喃喃地说:“蠢货。” 那日成衣店老板忽然来访。 玉无量以为他是把包卖完了来进货,客客气气地把他迎进来泡茶。 结果成衣店老板却是来退包。 玉无量自然是不肯,只说是客人用得粗鲁,这毕竟是布做的包。 成衣店老板拿出之前玉染香卖给他的包,说这个就怎么用都不坏,就是手工的问题。他就不该瞎了眼相信玉无量的花言巧语。假的就是假的,就算看着再像,本质也是假的。 玉无量恼羞成怒,三言两语连讥带讽就把成衣店老板给说走了。 他不怕没人来买包。前面做的一百个包都卖了。这家不要,那家要。这个生意可比碾玉还要强。 为了做更多的包,他还加请了十个绣娘在玉氏祠堂里加班加点在做,然后把玉家村里各个碾玉匠家做的玉扣子都收了来。他打算过一阵子运到潭州去卖,再拿到袁州去。 今日又一批包完成了,玉无量拿着包去县城找之前买包的几家。 结果那几家都气呼呼地把被客人退回来的包甩给他,说让他先赔了这些再说。 玉无量一看那些包跟之前成衣店老板拿来的一样,有些理亏,悻悻走了。 转了一圈,一马车的包一个都没卖出去。 玉无量有些懊恼,赶着车正要往回走,却见前面女人们挤成一堆,不知道在抢什么。 他靠过去,却又被挤出来。 最后在一个女人手里看到了包,他才知道,这原来是玉染香在卖包。 “这个包多少钱?” “五两银子一个。”那女人笑嘻嘻回答,警惕地把包抱在怀里,“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抢来的,绝不会转卖给你。你就死了这心吧。” 玉无量等那女人走了,直跌脚:早知道玉染香和玉娘子有这本事,他肯定用锁也要锁住她们娘儿俩。 人群散了,他见玉染香要关门,忙大声唤到:“侄女,我的好侄女,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玉染香一见是他,立刻皱眉,加快了关门的速度。 玉无量用脚抵住门:“哎呦,别这么无情吗?听说你已经赎回卖身契了,伯伯今日可是专程赶着马车来接你们回去的。” 玉染香冷笑:“村正大人可还记得我为何要卖身?” 玉无量脸一红:“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接你们回去,一定好吃好喝供着。” 只要把玉染香和玉娘子骗回去,就等于多了两棵摇钱树。管家里那死老婆子怎么说。 玉染香对着他的脚狠狠踩了一下。 玉无量忍着痛拼命往里挤,硬是在玉染香关门之前挤了进来。 如今这里只有妇孺,还有怀孕了的赵娘子,若是硬碰硬,肯定是打不过玉无量的。玉染香盯着玉无量,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忘了,这里是石氏镖局。” 玉无量笑了笑:“好侄女,如今你已经是自由之身。我接我侄女弟妹回去住,天经地义,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虽然他很无赖,可是若真理论起来,却占理。更别说他还跟官府勾结,等石渊渟回来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小黑扑上来咬玉无量,却被玉无量一脚踢开了。 “让我看看我那弟妹在哪里。”玉无量在玉染香脸上看到惊恐的神色,越发得意,就要往后面闯。 出来查看的玉娘子,吓得连连后退。 第五十九章 躲过一劫 后面却忽然冲出来一人,手里拿着扫帚,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玉无量不曾地方被打的嗷嗷直叫,只能往后躲。 玉染香忙把门打开,用门闩顶着他往外一推。 玉无量被门槛绊得仰面朝天,滚下了台阶。 石大娘叉着腰站在台阶上骂:“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寡妇家你也敢硬闯?看老娘今日不打死你。打不死你也要拉你去见官,让官老爷评评理!” 街上之人纷纷驻足。 玉无量那还敢纠缠,忙低着头爬起来跳上马车灰溜溜走了。 石大娘仍不解气,朝他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算你跑得快,在赶来,我打断你的腿。” 玉染香等石大娘进来,便立刻关上门,插上门闩。 玉娘子从身后抱住了玉染香,有些发愁:“今日赶走了他,怕是改日还会再来。” 赵娘子咬牙切齿:“可恶,如今要不是我有身孕,不好动弹,定要打他一顿。” “莫怕。”石大娘说,“来一次我打一次。”昨日玉染香分了她半个月的提成,足足一两银子。真是无本之利,坐地收钱。 如今玉染香娘儿俩是她的摇钱树,谁敢抢走她们,她跟谁拼命。 玉染香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微微偏头,眼角余光便看见景儿从她房间出来。 她冷冷一笑: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吗? 方才这么吵吵闹闹的,若是别人肯定没注意到。只是她被蒙着眼关了几日之后,耳朵就变得特别灵。 玉无量回到家,一脸晦气。 玉莲儿见东西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十分惊讶:“怎么又来回来了?” “没人要。”玉无量气呼呼地坐下了。 玉莲儿皱眉:“那两贱人又把买家抢回去了?” 玉莲儿一想到石渊渟把她们弄到石氏镖局里面住,就很生气。原以为玉染香被掳走,就算回来了,石渊渟也会嫌弃她。 结果石渊渟没丝毫厌恶,反倒是越发宠玉染香了。 看着玉染香生龙活虎的样子,玉莲儿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玉无量一拍大腿:“没有。她如今自己开了个玉氏绣坊,就在石氏镖局的门面里。生意好得很,真是气死了。” 玉莲儿微微一挑眉:真没想到,那傻子和那狐狸精竟然有这气魄…… 玉无量见玉李氏不在,就把他想把玉染香母女硬掳走却被打了出来的事说了说。 玉莲儿冷笑:“那老太太留着也是祸害。只要她们都死了,没人跟我们抢食,那些人自然会来买我们的东西。” 夜里,玉染香听见门上一响,假装依旧熟睡。 小黑没叫,肯定是熟人。玉娘子不会半夜摸到她房间,石大娘年纪大脚步又要沉重些。这一定又是景儿没错了。 景儿走到她身边伸手过来。 玉染香知道景儿在找卖身契。她一直贴身放着,所以景儿白天没搜着。 景儿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忽然有换了方向捉住了玉染香的肩膀摇了摇:“小姐快起来,院子里有奇怪的味道。” 玉染香一下坐起来。 方才她的注意力都在景儿身上,竟然没有闻到那浓浓的刺鼻气味。 小黑在外面狂吠起来。 “有人要纵火。”玉染香咬牙切齿切齿的说。 话音刚落,一个火把就被人扔到了围墙上,整个围墙和门上立刻腾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月。 “你去叫醒我娘她们。”玉染香对景儿说完就拿着两床薄被子冲了出去。 玉娘子她们都起来了,惊慌失措。 玉染香把被子在水缸里浸湿,一床被子递给石大娘和景儿,一床给赵娘子和玉娘子盖在头上,然后用湿布包着门闩拉开,让她们和小黑出去,自己再扯了院子里的棉絮浸湿包着冲了出去。 玉染香叫着:“浇了油,不能直接用水,只能用湿棉被去盖和打。” 玉染香说完一句话,便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她们几个女人分离噗哒,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娘子不敢做大动作,只能扯着嗓子叫:“快来人啊,着火了。” 夜色中,一队人骑着马冲了过来,到了跟前一句话不说就跳下马,对着墙上的火一阵猛打。 巡城的竟然来得这么快? 玉染香有些诧异。 街坊领居也都被惊醒,都各处跑出来帮忙。 玉染香忙扶着赵娘子和玉娘子后退。 人多势众,不消片刻,那火就被扑灭了。 玉染香望着那仍冒着青烟的围墙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还好发现得早,逃出来了,不然真是闷着烧。 领头那人这时才走过来。 小黑摇着尾巴,欢快地扑上去迎接。 玉染香这才看清楚,原来竟是石渊渟他们回来了。 他本来朝着玉染香走过来,却在半途硬生生停在了石大娘面前,问:“娘可有受伤,没有被惊吓到吧。” 石大娘摇头:“还好香儿发现得早。” 景儿像是呆了,只顾着望着石渊渟发呆。 石渊渟走到墙边用手指刮了一下地上残留的油,说:“桐油。” 石大娘一拍大腿:“啊呀,是那个遭天杀地这么歹毒,竟然想烧死我们。” 玉染香悄悄把手背在了身后。 方才开门的时候一个火星落在手臂上,如今火烧火燎一般地疼。 石渊渟站在院子转头四顾:只有门被烧坏了,墙被烧黑了,别的尚还好。幸好所浇的桐油不多,也没有弄到院子里来。 何镖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把一个人掼在石渊渟的脚边,嘴里骂骂咧咧的:“特么的,我闻到桐油味道就知道是你干的。连我的妹子和娘都敢害,老子今日一定要弄死你。” 景儿一见何镖师,眼睛又盯住了何镖师。 玉染香一看地上那人,微微皱眉:这不是整日跟着郭少爷四处转悠的人中的一个吗?莫非是郭家纵火?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景儿。 景儿这会儿也认出了那人,露出惊恐的神色低头退了一步。 石渊渟蹲下,凉凉地说:“是谁让你来的。” 那人缩成一团:“没谁,是我看不惯你家生意好,手痒……” 石渊渟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若是往常,我会把你交给官府。但是今日你不该对我的亲人下手!”他说完就把匕首狠狠扎在那人两腿之间。 那人吓得面色发白,尖叫了起来:“是玉莲儿。她常用人干完上次那单就不敢出现了,只能叫我来。” 石渊渟眯起眼来:“上次那单?是哪单?” 玉染香一听也盯住了男人。 那人看了一眼玉染香:“就是掳走玉小姐的那一次。” 石渊渟冷笑:“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呢?原来他们躲起来了。今日正好一起算账。玉莲儿一个女人家是干不成这么大的事的,身后肯定还有别人。说,是谁?” 那人忙拱手:“这个小人就真的不知道了。” 石渊渟见他不像撒谎,眼看天边发白,便亲自押着那人去找县衙里击鼓鸣冤。 县令一听是纵火加掳掠人口不敢怠慢,立刻发人把玉莲儿捉了来。玉染香作为苦主,自然要出现。 玉莲儿一见到玉染香就呜呜呜地哭:“妹妹为什么要污蔑我?” 玉染香没理她。 玉莲儿又朝着石渊渟哀哀地哭诉:“石大哥不要听别人混说,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想出这么歹毒的事,定是有人嫁祸。” 石渊渟也不理她。 玉莲儿又骂那纵火的人:“这位大哥是谁?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污我清名。” 县令一看闹得不成样子,用惊堂木一拍桌子:“肃静。” 玉莲儿才不敢再说话,低头哭泣。 那人见玉莲儿要一推干净,忙说:“昨日傍晚玉莲儿找到我给了我十两银子,说石镖头快回来了,让我昨夜翻墙进镖局,然后把桐油倒在柴垛上,再一把火把镖局烧了。还交代我要在中间那一间门上多浇点桐油,确保玉染香跑不出来。” 玉染香一听,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幸好这人没按玉莲儿说的做。不然天干物燥,那一大堆柴烧起来,就算是石渊渟赶回来也救不了。且不说她和石渊渟这一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们五个女人都未必能跑出来。 门外围观的人都在骂玉莲儿:“心肠歹毒。” “太坏了,这是要把整个县城都烧掉啊。” 玉莲儿对那人怒目而视:“你休要混说。” 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 那人接着说:“我知道如今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女人,还有孕妇,不忍心干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可又怕自己不干活,她用别的阴招害我,就把桐油到在墙角和门上。” 那人说完直磕头:“小的错了,不该一时起贪念,干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来。” 围观的人又说:“这小子可恶,但是玉莲儿更可恶。” “就是,绝不能轻饶。” 县令见群情激愤,只能一拍惊堂木装模作样地说:“既然损失不大,念是初犯,本官从轻发落,两个各打十大板子,关起来。 十板子,不会要人命,却也不好受。 玉莲儿一个姑娘家被众人围观压在地上打屁股,心里的煎熬绝对比身上挨板子要难受。 不过玉染香一点也不同情她:这世上任何人做坏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六十章 我不逼你 一直在外面人群里的何镖师,等玉染香他们出来,忙迎了上去,忿忿地说:“无耻,肯定是贿赂了县令。” 石渊渟自然知道,所以只字不提玉染香被掳走之事。就算有证据,县令也不会重罚玉莲儿。更别说还没有确凿证据,光靠一个犯人的话,根本不能给玉莲儿定罪的。 他从不做没把握白费功夫的事。 石渊渟也不答话对何镖师说:“昨夜一夜没睡,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何镖师知道他这是在赶他却故意听不懂一般笑嘻嘻回答道:“不累,我还要回家找我娘吃饭,正好跟你们一起。” 石渊渟乜斜着他,无声地说:“你碍事了,快给我滚。” 何镖师当没看见。 石渊渟抿紧嘴。 玉染香拉了拉何镖师的衣襟:“你先回去吧。” 何镖师嘀咕:“我这不是怕他欺负你吗?” 玉染香哭笑不得:跟他们一起弄圈套把她诓进镖局,这会子却担心了?再说,之前老对她动手动脚的不是他自己么? 玉染香压低声音说:“他要真想干点什么,你也防不住。再说你保不住我不说,他还会给你小鞋穿。” 何镖师眨了眨眼:“也是。我先走了。” 然后他也不管玉染香还有没有要说的,便留一溜烟跑了。 玉染香十分无奈:主意变得真快,一听说会被穿小鞋就毫不犹豫抛弃了她。 石渊渟忽然伸手来拉玉染香的手。 玉染香吓得往旁边一躲:“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在县衙门口呢?” 石渊渟轻叹:“我就想看看你的烫伤得如何了。” 玉染香含糊地说:“没什么要紧的。过两日就好了。” 石渊渟固执地伸着手。 玉染香只能说:“回去再说。” 到了家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总不能怎么样了吧? 石渊渟像是看透了玉染香的心思,回到镖局,也不进去,指着在外面大堂上椅子说:“你就坐在这里,我给你上点药。” 玉染香笑了笑:“真没事,没那么娇气。在说我实在是困了,等我睡起来,我自己去找点药膏抹上就行了。” 石渊渟淡淡地说:“我不会逼你。如今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玉染香皱眉:“嗯?” 石渊渟又说:“这段时间押镖,我也想清楚了,没必要非要问刨根究底问你原因。你要干什么,就去做。什么时候累了,还想跟我在一起,我都会在这里。我把你圈在这里,不是想限制你的自由,只是为了确保你没有危险。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人,要离开就离开,我不会拦你。所以你不用防着我。” 玉染香动了动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把姿态放得如此低,她真不忍心再让他难堪。 石渊渟已经把她扶着坐下了,洗了手转身拿了个药膏来,半跪在她面前。 掀开她的袖子,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玉染香自己一看也皱眉。 她的手背上起了一大片燎泡,都肿得透亮了。 就这样她还说没事。又气又急,却不忍心数落她。 毕竟那种情况下,容不得人有半点疑虑,大家都没有受重伤已是万幸。 石渊渟咬紧牙关,取了根针在火上烧了烧,把水泡小心挑破用细白的纱布沾干净,在用手指沾了一点药膏小心点地给她沾在水泡上,又用干净的细白纱布包好。 他一边弄一边吩咐:“这几日不能下水,只要这层皮还在就不会留疤。” 玉染香没出声。 石渊渟抬头一看,原来她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么看,就是个半大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在她白嫩的脸颊上投下了浓浓的影子。深粉色的嘴唇微微撅着,好像睡着了都还在跟谁生气。脸颊上还沾了不少黑灰。 石渊渟的心无声地塌了一块,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定定看着她。 她的手上满是碾玉落下的大大小小伤疤,摸着十分粗糙,没有半点这个年纪女子还有的细嫩。 她总像个刺猬,总防着人,不还不知好歹,只是被逼得不得不这样。 石渊渟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用拇指为她把脸颊上沾上的黑灰蹭干净。 其实方才他说那么多,都是哄她的鬼话。 她都是他的人了,他怎么可能放她跟别人跑? 他真正想明白的是,她之所以躲着他是因为怕自己又傻了连累他。 虽然对她的自作主张有些生气,可是他转念一想,其实还是他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事不能急,只能慢慢来。 石渊渟俯身,小心地把玉染香抱在怀里,往里面走。 景儿刚好从里面出来,见到石渊渟,十分惊喜,正要打招呼。 石渊渟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无表情进去了。 景儿咬着唇看着他的背影:谁曾想石渊渟是这样的人物,难怪那玉莲儿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得到…… 石渊渟把玉染香放在床上,伸手要扯薄被给她盖上。 玉染香却翻了个身,嘟囔着:“石渊渟,我手里攥着你的日记,你可不乱来,不然我就印个几百份贴满整个县城。” 石渊渟身子一僵,盯着她。 玉染香双眼紧闭,睡得很熟。 石渊渟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说梦话吗?她怎么知道他有日记? 石渊渟立刻去书房翻了翻,发现日记还在,松了一口气。 转身出去,见石大娘在外面,他忙上前叫了一声“娘”。 石大娘好好打量了一下他:“这一次可还顺利。” 石渊渟回答:“还好。如今我也有几分名气了,没人敢来找不自在。” 景儿在一旁低声唤了一句“娘”。 石渊渟微微蹙了一下眉,望向景儿。 石大娘忙说:“这是景儿,我们从郭家赎出来的。做的一手好女红,如今跟着玉娘子干活,住在西北角屋里。” 石渊渟微微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石大娘说:“你饿了吧,我去做早饭。” 景儿忙说:“娘歇着,我去做。石大哥想吃什么?” 石渊渟淡淡回答:“不论什么都行,有劳了。” 景儿忙去了。 石渊渟深深望向石大娘。 石大娘叹气:“我知道,她只是有点像蕙儿,未必就是。可是看见她,我就想起你那可怜的妹妹。” 石渊渟轻轻摇头:“母亲不要太轻易信人,还是提防着点好。我们正在找蕙儿,郭家就多出来一个这么像的蕙儿的女子……” 石大娘点点头:“知道了。这几日相处来看,她还算老实。再说不是还有香儿看着她吗?” 石渊渟不由自主看了眼玉染香紧闭的房门,闷声回了一句:“嗯。” “就这两个门。还有墙。就按照原样付钱。”外面忽然喧闹起啦,何镖师带着几个泥水匠和木匠进来。 石渊渟抽了抽嘴角:“动作还挺快的。” 何镖师咧嘴笑:“那是当然,我娘和我妹子那么漂亮,晚上院门都关不上也太危险了。” “你就是来蹭早饭的。” “可不是,还有午饭。” 何镖师指着石渊渟对工匠们说:“各位找石大爷拿银子就好了。” 然后就跑到后面去找玉娘子了。 “娘。我给你和妹子带了布料……”他声音甜得让石渊渟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石渊渟默默看工匠们干活。 不一会儿景儿跑来说:“石大哥,吃饭了。” 石渊渟瞥了她一眼,说:“你跟他们一样,叫我石大爷吧。” 景儿红了脸有些囧:“是。” 程若璞匆匆而来,惊讶地看着黑黑的墙和烧成木炭的门:“听说你们家被纵火了,我还以为是说笑,没想到是真的。” 石渊渟拱手:“有劳程兄挂念了。” 程若璞皱眉:“石兄常常这样不在家也不是办法。这一次侥幸躲过,说不定还有下一次。” 石渊渟也轻叹:“嗯,干上了这份营生也没办法。如今只能再想想有没有其他了法子了。” 景儿见又来了个仙君般的公子,心中暗暗惊讶。 程若璞又拱手:“我就来看看。既然没有大事,我便先走了。” 石渊渟也不留他只冲他拱手道别,转身便看见何镖师走到玉染香的房门抬手要敲,便眯眼冷冷望着他。 何镖师悻悻地放下手退了一步:“好好,你来你来。” 石渊渟慢悠悠走上去敲门。 玉染香慵懒地声音从里面传来:“干嘛?” 石渊渟低声说:“起来吃点东西。” 景儿暗暗咬唇。石渊渟跟她说话和跟玉染香说话的语气,简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玉染香回了一句:“不吃,我要睡觉,谁也别来吵我。” 石渊渟温声哄着:“你都睡了一个多时辰了,起来吃点东西,换个药,中午再接着睡。” 好一会玉染香才披散着头发打开门,靠在门框上,眼睛半睁半闭着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初了。” 玉染香一下站直了:“哎呀,我的活还没干完,还要叫人来修墙和门,不然夜里该遭贼了。” 看她像个陀螺一样转,石渊渟哭笑不得,一把拉住她:“修好了,去吃饭吧。我在家呢,你怕什么。” 玉染香干笑了一声:“是。睡糊涂了。” 她瞥见在石渊渟身后默默站着景儿,忽然想昨夜的事,对石渊渟说:“石大爷请先去,我有话单独跟景儿说。” 第六十一章 乱点鸳鸯谱 石渊渟顿了顿,便去了。 玉染香等他走远了,才说:“我看到昨天玉无量来闹的时候,你偷偷进我房间了。也知道你昨夜本来是想来搜卖身契的。” 景儿笑了笑,伸手轻抚发髻,没有丝毫慌张模样:“是。我知道小姐很聪明,我肯定瞒不过你。不过你既然没有当场揭穿我,还救我一起出去,应该是不想深究。” 玉染香气笑了:“你有这心思和聪明劲用在正道上多好?” 景儿一听脸色一变:“小姐说的轻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好命。亲娘宠着,几个男人围着你转,自己还有一门手艺。我最惨的时候,一个月被转手了三次。那些东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要像你这样,就活不到今天!再说,我也只是想拿回我的卖身契,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玉染香认真望着她:“那你为何到了要紧关头又改了主意?” 景儿望向别处:“我想了想,就算我拿到了卖身契,一个女人孤身在外,也一样不安全。在你们家至少温饱不愁。再说,离开这里,未必有人再想玉娘子那般疼我。” 玉染香点头:“你还算明智。看在你最后叫醒我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善人,花钱买了你,自然是要回本。所以这个卖身契,我暂时是不会还你的,你就绝了这心思。好好干活吧。我不会亏待你。不过你若是再敢动什么歪脑筋,我也不会客气。” 景儿冷笑:“你莫非还没发现?如今玉娘子和石大娘都离不开我了。我要想拿回卖身契,未必要从你身上下功夫。” 玉染香笑了,点头:“只要不影响干活,你尽管玩。我要是怕你那点招数,早就死了。”绿茶婊白莲花,她见得多了。她倒是好奇这个古人能玩出什么花来。 玉染香到了厨房,石大娘见她又没梳头,忍不住又开始数落:“你这丫头,又不梳头。” 玉染香嘻嘻一笑:“我就不梳,这么舒服。” 石大娘气得不行,却没办法苦笑:“都怨我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回来供着。” 玉娘子抿嘴笑,盛了粥放在石大娘面前:“姐姐别理她。她就是这么淘气,等下我打她几下就好了。” 景儿默默进来,看了看,坐在了石大娘身边。 石渊渟付了工匠的银子进来时,只有景儿和何镖师之间有个位置了。 他默默走过去,拎着何镖师的领子把他拉起来坐到了景儿身边。 “诶诶诶?”何镖师一连声叫着,“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石渊渟不理他默默在玉染香身边坐下了,神清气爽,开始吃饭。 何镖师气不过,拿了个鸡蛋剥了壳要递给玉染香,结果被石渊渟瞥一眼又怂了,笑嘻嘻递给了玉娘子:“娘吃鸡蛋。” 玉染香快笑死了:“怂货。” 何镖师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景儿也剥了个鸡蛋给石大娘:“娘吃鸡蛋。” “还是景儿疼我。”石大娘笑嘻嘻接了,然后瞪了一眼玉染香,“哪像你,只会气我。” 玉染香咂嘴:“您数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玉娘子在下面轻轻踢了玉染香一脚。 玉染香撅着嘴不说话了。 景儿却又剥了个鸡蛋给石渊渟,甜声说:“石大爷吃鸡蛋。” 石渊渟冷了脸,把鸡蛋扔给了小黑:“不必劳烦,我自己会。” 景儿囧得脸通红。 玉染香快笑死了:这是你自找的,不怪我没提醒。还是我聪明,从不自找没趣去踢石渊渟这块铁板。 石大娘忙打圆场,对景儿说:“别理他,你石大爷就这脾性,不知好歹,不解风情。” 玉染香瞥见何镖师在幸灾乐祸咧嘴笑,眼睛一亮:“诶,你不是没成家吗?正好,把景儿许给你。你也不用天天来我家蹭饭了。” 何镖师笑容一僵,叱道:“去,乱点什么鸳鸯谱。我稀罕的是饭吗?我稀罕的是人!” 石渊渟竟然也笑了:“我看挺好。” 何镖师红了脸嚷嚷:“什么鬼?上你们家吃顿饭,你们就要派个人给我。” 景儿越发又羞又气,却又不能甩脸子,只能低下了头。 玉娘子看不下去,忙说:“香儿别瞎说,就会捉弄人。吃个饭都不安宁。” 她又安慰景儿:“别怕,香儿逗你玩呢。你要是不愿意,谁也不会强迫你。” 景儿这才抬头笑了笑:“嗯。” 何镖师对玉娘子哼了哼:“我呢?” 玉娘子抿嘴笑,点头:“是,你要不愿意,娘也不勉强你。” 何镖师喜笑颜开:“诶,这才对。” 只是话虽这么说,他却不由自主坐得远离了景儿紧贴着石渊渟坐,快把石渊渟挤下去了。 石渊渟瞥了他一眼。 何镖师故作镇定,假装没看见。 赵镖师忽然从门口进来:“呦,正吃饭呢?” 大家忙站起来。 玉娘子说:“镖师也来一起吃点吗?” 赵镖师摆手:“不了,我吃过了,就是来看看你们如何了。程少爷替我把你们隔壁的宅子买了,今日我就搬过来了。” 石大娘一拍手:“这真是太好了,以后有照应了。” 玉染香一听,气笑了:好你个程若璞,隔壁这个宅子这么合适我,竟然不跟我说。再说了,我让你帮我寻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赵镖师一让你找,就找到了。 赵镖师又说:“我方才看见玉莲儿已经被玉无量接回去了。” 石渊渟淡淡地说:“知道了。” 何镖师气坏了:“狗官,这样就把人放了?!” 赵镖师拱了拱手:“各位慢慢吃,我去搬家了。” 石渊渟拍了拍何镖师的肩膀:“走,去搭把手。” “我还没吃饱呢。” “少啰嗦,少吃一顿死不了。” 听说玉无量后来又来向程家求亲。这一次程富贵断然拒绝了玉无量。 玉无量气急败坏却没有办法。 何镖师把玉娘子做的衣服鞋子,玉染香给他搭配了带玉腰扣的腰带和玉佩,玉冠,玉簪都穿戴上,还真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 穿得这么齐整,何镖师也不好意思像过去一样走哪儿靠哪儿,坐下就抖脚。 如今他规规矩矩地坐,昂首挺胸地走,大大方方地站,穿着考究,搭配上档次,改头换面,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赵镖师笑着说:玉染香硬是把个小瘪三拧成了谪仙。 然后玉染香见时机到了,就在展示柜上挂上了这段时间做的男包、玉腰扣和玉发簪。 果然有人寻了来,把柜台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玉染香好奇的一问,竟然是郭家买去送人的。 那日何镖师又来蹭饭,玉染香拿了一锭十两的簇新雪花银出来放在他手边。 何镖师皱眉:“干嘛?” 玉染香也皱眉:“上次答应给你的提成啊。” 何镖师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真在乎你这点银子,我是在乎你给我的这些玉器。再说我每日来蹭饭。你还要给银子给我,是不是当我是要饭的?” 玉染香嘀咕:“你不用攒老婆本吗?” 何镖师喜笑颜开:“看来你不知道石镖头有多能赚银子。” 正说着石渊渟从外面进来,剃了胡子穿上了过去在家里穿的深青色长衫,还系着玉迟生送的玉腰扣。 这才是真正的“翩翩贵公子,陌上人如玉。” 玉染香见怪不怪。景儿却看呆了。 何镖师低声说:“你看,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个才是最能给你们玉家带盐回来那个人。” 玉染香歪头想了想:是啊,她怎么把这么好的一个模特给忘了。 她起身进去拿了一把折扇出来,递给石渊渟:“你这身搭配这个好看。帮我做模特,我一样给你酬劳。” 石渊渟接过一看,是个坠着的穗子和玉坠儿的空白折扇。那白玉坠儿虽然小,却油润如脂,莹白如雪,配上靛青色的穗子,十分好看,让人爱不释手。 他摇头叹息:“好东西,就让它这么空着太可惜了。” 转身进去了他自己房间,不一会就出来,折扇上多了一支老树虬枝的青梅和一只羽毛被微风吹动的翠鸟。真是活灵活现,像是随时都会从纸上飞出来一般。 “送我吧,送我吧,石镖头自己再画一个。”何镖师一看就要去抢。 “你要的话,自己去买白折扇回来我给你画。这个不能给你。”石渊渟把扇子举高。 何镖师比他矮够不着,只能叹息:“小气。” 景儿低下头。 玉染香眼角瞥见她的惊诧,暗自叹息:可怜的女人,又被石渊渟外表骗了。回想当时,她看见石渊渟房间里如山一般的书时,也是很意外。 外面忽然来了客人,说要找石渊渟押镖。 玉染香侧耳听着。 那客人冲石渊渟一拱手:“我想押一批玉石石料去潭州城,最好明日就要走。不知道石大爷是否方便。” 玉染香心里有些痒痒的。昨日已经把所有存货和最近玉娘子她们做的东西都卖完了,手里有些玉器,她想拿去潭州卖。 第六十二章 一个蒲扇 石渊渟有些为难:“您可能也听说了,家里出了点事。这几日不好出门。”难保玉莲儿又动什么坏心思。他一走就把所有男人都带走了。实在是放心不下。 赵镖师从外面进来,听见了,忙对石渊渟说:“镖头尽管去。我在家中守着不怕。” 石渊渟微微挑眉。 赵镖师脸上微微发红:“贱内身子越发沉重了,我正想跟你告假,在她顺利生产前都暂时不出门了。” 石渊渟微微点头:“也好。”这几日他招了两个新人,正好历练历练。 赵镖师又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石大娘叫一声,我就能过来,不怕的。或者让贱内住到这边来,我住在您平日外面这间,夜里女眷们门一关,就更不怕了。” “这样稳当。”石渊渟点头,对客人说,“那就明日启程。” 石渊渟带着客人去写契约交定金了。 玉染香忽然捅了何镖师一下:“快请我跟你们一起去。” 何镖师皱眉:“为什么啊?我才不叫你,带着你多麻烦。” 玉染香咬牙切齿地说:“快说。” “不说。”何镖师哼了一声,然后悠然开始喝茶。 石渊渟送客人出去又转身回来了。 玉染香只能闭上了嘴。 石渊渟眼角的余光瞥见方才玉染香的小动作,过来时假装漫不尽心问了她一句:“你不是也有玉器要押运到潭州去吗?要不要一起?”若是把玉染香带在身边,那玉莲儿也就没辙了。 “要。”玉染香立刻回答,忽然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太明显,端出温柔淡定的模样接着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跟客人付一样的押运费给你。” 何镖师被逗得,忍不住一口茶喷出来。 玉染香在下面用力踩着他的脚。 何镖师用力咳着,忍住了笑。 石渊渟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只说:“我这会儿打算去买点明日路上用的东西。” 玉染香低着头,像没听见。 景儿却跟玉娘子说:“有几个颜色的丝线没了,我去买点回来可好?” 玉娘子点头:“好,你也去逛逛吧,不要整日拘在家中。你跟着石大爷去,我也安全。” 石渊渟原本要拒绝,听玉娘子这么说,不好出声了。 何镖师笑嘻嘻地站起来:“我也去买点东西。娘要不要我带点菜回来?” 玉娘子想了想:“也好,鸡蛋没了。再买点米面,刚好你们出门那么久,多备点在家,我们就不用出去了。” 何镖师见玉染香像个木头完全没反应,低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一起吧?!” 玉染香阴森森抬头,咬牙切齿低声说:“不是现在。我说的是刚才。” 石渊渟却说:“嗯,既然你也想去就一起吧。” 玉染香瞪大了眼:“我什么时候说想去了?” 何镖师已经拽上了她:“快快快,等下卖猪肉的收摊儿了。晚上我还想娘给我做卤猪蹄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看你就像个大猪蹄子。”玉染香快气死了,一路骂着出去了。 玉染香低着头有意落在后面留给景儿有发挥的空间。 景儿果然不负玉染香所望,低头跟上了石渊渟。 景儿很会打扮。那日玉染香给她工钱,她转头就买了几块布料,给自己做了几条新裙子。 身上这条便是她新作的裙子之一,石青色裙子配月白上衣。虽然裙子款式和布料不甚华贵,让她如出水清荷一般恬淡清幽。 玉莲儿知道自己的美,生怕别人不知道。 景儿却让人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很好看,其实暗中使劲儿。 光这一点,景儿就胜过玉莲儿了。 石渊渟忽然在一个书画铺子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就这么定定站着。 景儿想起刚才画的折扇,温声问:“石大爷可是要买文房四宝?” 石渊渟却指着一个空白折扇说:“劳驾给我那个。” 他回头问玉染香:“你若喜欢团扇,我也给你画一个。” 玉染香忙摆手:“不用,我用蒲扇就好。我这种粗人,用什么团扇。反正我也不认识几个字,白瞎了石大爷的笔墨。” 景儿却轻声对那老板说:“劳驾给我个团扇。” 她接了团扇付了钱,怯怯地对石渊渟说:“石大爷能不能帮我画一个。眼看夏天来了在屋子里做女红实在是热。” 景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莫说是个男人,就算是玉染香都不忍心拒绝了。 石渊渟却说:“这种绢布的团扇还是刺绣好看。姑娘擅长女红,不如自己做吧。” 景儿囧得下不来台。 玉染香叹息:她忘了,石渊渟就不是个一般男人。 何镖师一笑:“你要不嫌弃我给你糊只猫上去。” 景儿忙顺着台阶下来:“也好。” 玉染香悄悄指着何镖师笑:虽然嘴里说不要,其实还是心软。 她就说嘛,这样漂亮又清纯的女人,单身狗何镖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何镖师脸一红,当没看见。 石渊渟拿了折扇就往前走,到了隔壁那个杂货铺,又停下来:“给我一个蒲扇。” 玉染香哭笑不得:他还真给她买蒲扇啊? 石渊渟把蒲扇塞给玉染香:“呐,拿着好好扇。还可以遮阳遮雨,挺适合你的。” 玉染香咬牙切齿:“谢谢你啊。”她拿把蒲扇像个猪八戒…… 石渊渟嘴角抽了抽,又对那店主说:“劳驾再给我把伞。” 玉染香抬头看了看天空嘀咕道:“晴空万里的,买什么伞?” “如今日头太毒。你又身子弱,还是遮着些好。”石渊渟却把那伞撑开挡在她头顶,“你还是爱惜自己一些为好,学学别的女人出来带个斗笠,撑把伞,不能仗着天生丽质就把自己当个男人用。” 玉染香哭笑不得,回答:“哦。” 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他怎么这么唠叨?她自然知道防晒的重要性。可是来这里之后每日就为活下去扑腾,压根没功夫注意这些。 何镖师在身后咧着嘴笑:“还好我了解镖头,不然我还真以为镖头在夸我妹子长得好看。” 石渊渟没理会何镖师贫嘴,微微偏头对玉染香说:“离我近些,不然我没法为你撑伞。” 玉染香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了。他为她打伞是假,再不给景儿插上来说话的机会是真。 “我自己来。” “我比你高,还是我来比较好。” “石大爷这是干什么?”玉染香挑眉问。 石渊渟乜斜着她:“我说等你的意思就是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以后你的这些小心思就不要有了。” 玉染香转开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石渊渟也不纠缠,只说:“去成衣店买几身现成的男装吧,明日走也来不及做了。天气热天天要换。” 玉染香想了想:“这个倒是真的。” 她的注意力完全移到了这件事上,也不管景儿了。 景儿跟在身后,盯着玉染香的背影。 何镖师淡淡地说:“不要有什么坏心思。别说石镖头不准,就连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景儿眨了眨眼,转头望着何镖师:“其实你应该是最懂我的心的。我们很多方面都很像。” 何镖师挑眉:“什么意思?想合作?”怎么这些女人套路都是一样的? 景儿摇头:“其实我并不奢望能让石大爷喜欢我,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卖身契。玉小姐救我出狼窝,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会跟她抢男人。但是我想要自由,为了这个我不得不用一些手段。何镖师若是能帮我,就省掉好多不必要的误会。” 何镖师停下了脚步,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神中分辨这些话的真假。 景儿坦然回望。 “这事,我帮不了你。那女人从来都很有主见,谁也左右不了。再说,她花了银子买你,怎么用你是她的事。”何镖师笑了笑,背着手慢悠悠跟上了前面的人,“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安分一点为好,不要被她那傻乎乎的样子骗了,你压根就玩不过她。” 石渊渟买了两百多斤米面一大筐鸡蛋回来,堆满了厨房。 何镖师吃过午饭,就在院子里劈柴。 天气越发热了,才劈了几块,他的背后就湿透了。 他想脱了上衣,却又怕坐在房中做女红正对着他的玉娘子她们不好意思,只好对玉娘子说:“娘,你们放了帘子,我好干活。” 玉娘子起身放了帘子:“你悠着点,小心中暑。” 何镖师笑嘻嘻应了:“知道了。” 他脱了上衣甩在一旁,又开始‘啪啪啪’劈柴。 透过那珠帘仍隐约可见何镖师的身影。 他看着瘦巴巴,其实满身肌肉。倒三角六块腹肌马甲线人鱼线都清晰可见。汗水从那刀削斧砍一般的肌肉上滑过,掉在地上,一会儿就湿了一小片。 玉染香见怪不怪,倒是景儿红了脸,坐立不安。 第六十三章 神秘老先生 玉娘子专心绣了一会儿,停下来休息眼睛。听见外面何镖师还在劈柴,便对玉染香说:“我手上这个放不下来,你去把井里镇着的西瓜捞出来,切给你哥吃。” 玉染香正弄着手里的玉弄到要紧的时候,扭过身去回道:“不去。他自己渴了,自己不会动手啊。” 玉娘子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懒。你切了,我们也吃一块啊。” 玉染香头也不抬:“我不渴。” 玉娘子只能又叫景儿, “景儿,你去吧。” 景儿扭扭捏捏,却不敢拒绝只能出去了。 她切了西瓜用一个盘子端了过来,急急忙忙放在何镖师面前就跑:“吃西瓜。”然后就忙不迭又进去了。 何镖师听到声音抬头之间那帘子里人影一闪以为是玉染香,咧嘴笑:“还是我妹子疼我。” 玉染香立刻粗声回了一句:“你想多了,不是我,是我娘叫景儿去的。” 何镖师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他美美啃了一大口,然后扔了一块给在旁边看他劈柴看了一上午的小黑。 玉染香哼了一声:“切。” 玉娘子也忍不住笑了。 景儿凑近玉娘子,见她又要把一个‘玉’字绣完,感叹道:“玉娘子的手真巧。教教我这个针法呗。” 因为玉染香特别交代,玉娘子也知道这件事的要紧,所以每每缝到关键的部分,就会躲起来一个人完成。 景儿看了这么多日,都没看出门道来,今日才故意趁着玉娘子高兴来问。 玉娘子笑笑:“莫急,以后会教你。” 景儿脸上透出淡淡的失望。 玉染香心里暗暗警醒:她果然还是不老实。去潭州之前,要向娘再次强调此事才行。不然景儿把这关键的东西学走了,以后就难办了。 石渊渟他们出发那日,赵镖师夫妇搬了进来。 有赵镖师保护,石渊渟也不担心了石大娘她们了。 玉染香把玉娘子拉到一旁。 玉娘子自然是不舍得她走,眼眶红红地问:“你一定要去吗?这才安安分分待了几日?” 玉染香笑了笑:“娘,三华县才多大点地方,要把眼光放长远些,把店开遍全国。” 玉娘子叹息:“我没有那个野心。” 玉染香低声说:“有没有野心都没关系,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石大娘如今都防着景儿,您别把那点老底都漏给她了,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玉娘子点头:“放心,这个我知道。只是若你真要做那么大,我一个人绣这个‘玉’字也绣不过来。” 玉染香拍了拍她的手:“我不是说永远都不教给她。等能确定她的人品再说。或者,最关键的几针你来就行。前面的可以交给她。” 玉娘子长叹一口气:“我就怕我这个手艺失传。你若是能学会是最好的。” 玉染香把脸皱成一团:“我不是笨嘛?我绣朵花都绣了多少次了,还绣得像鸡屁股一样。再说我也不喜欢这个。你就别再费神教我了。” 玉娘子无奈的笑笑:“知道了。这事本来就有天分。” 那边货物已经装好。 玉染香不敢再耽搁,别了玉娘子跳上马车,告别而去。 如今已是初夏,天气还不算热,路上也干爽,比冬天时好走得多。 其实玉染香如今也能骑马了。可是石渊渟固执地要她坐马车,说骑马怕马受惊,她控制不住。 夜里到客栈投宿时,石渊渟不等玉染香说就帮她要了个位于中间的单间。然后他和何镖师分别住在玉染香旁边的房间里。 他肯出银子,店老板自然没话说。 石渊渟他们搬箱子上楼时,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妇进来投店,却只有楼下的房间了。 这对老夫妇衣着朴素,皮肤黝黑,手很粗躁,分明是常干苦力的人,眉宇间却自有饱读诗书之人的从容淡定。 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特质在他们身上水乳交融,丝毫不矛盾,让人不由得诧异。 只是许久不像今日这般长途跋涉,玉染香浑身的骨头都颠散了,没有心思再管别人,也没注意石渊渟把箱子都放在她的房间实在是怪异。 洗漱干净,倒头就睡,迷糊间,玉染香似乎听到外面响起悄悄靠近的脚步声。 这一次的脚步声与景儿的不同,要更沉重和迅速,一听就是行动敏捷的男人。而且有好多个人。 她皱眉起身打开门查看,却见石渊渟站在她门外的栏杆边,立刻意识到他压根就没回房间睡,一整夜都和衣坐在她房门外守着。 石渊渟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匆匆说了一句:“守在这里。”然后翻身跳下了栏杆。 玉染香这才发现原来何镖师和其他镖师也出来了。 其他几个镖师跟着石渊渟跳了下去。 何镖师靠了过来,站在玉染香身边。 几个黑衣人正要撞入楼下的一间房,却被从天而降的石渊渟给惊得纷纷回头。 石渊渟一抱拳:“各位英雄,在下石渊渟。能否给我个薄面,看在我今夜只在这里的份上,放过这个客栈。”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抽刀就朝石渊渟砍了过来。 那雪亮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玉染香咬紧嘴唇,害怕自己惊叫出声让石渊渟分神。 何镖师捉住玉染香的胳膊,把她往房里拉:“没什么好看的,进去吧。” 对方一看就都是高手,且人数众多。石渊渟要一对三,其他人勉强能一对一,分不开身。 他心里痒得很,想要下去助阵,却又不放心玉染香,所以站立不安抓耳挠腮。 “你只管去。多一个人总好些。”玉染香对他说,“我进去无力反锁门,要是有人想闯进来,我就大叫,你再上来救我也来得及。” 何镖师忙点头飞身下去和石渊渟并肩作战。 那几个人毕竟心虚,见迟迟不能取胜,便逃了。 石渊渟下令不要去追。 何镖师一抹脸上的汗,大笑:“痛快!多久没人敢跟我们对着干了。” 石渊渟皱眉:“你为何下来?” 何镖师说:“她在楼上反锁了门怕什么。” 石渊渟转身去看方才贼人要进的门,原来竟是那对老夫妻住的房间,有些惊讶。 他们衣着寒酸,为何这帮贼人要费心思来害他们? 石渊渟上前敲门呼唤:“老先生。” 里面没人应。 石渊渟又唤:“老先生,他们走了。” 里面已经没有动静。 石渊渟说了声“得罪了”便猛地一脚踹开门。 里面空空如也,窗户大开,哪里还有人? “调虎离山。”何镖师低声说了一句,脑门上冒出冷汗来,跟石渊渟一起飞身上楼,踹开玉染香的房门。 玉染香和那对老夫妻坐在桌边捧着茶杯一起转头看着他。 “打完了?”她一脸茫然地问。 石渊渟松了一口气,走进来说:“嗯。” 他见窗户上有根绳,猜是玉染香见下面不安全,所以把他们两拉了上来。 说她聪明吧,她却让陌生人进房间。说她不聪明吧,她又知道不能离开在这个房间。 石渊渟也暗暗叹气。 那老先生站起来拱手:“多谢小姐今夜收留我们。” “老先生客气了。”玉染香忙回礼。 那老先生又向石渊渟和何镖师他们拱手:“多谢各位英雄相救。” 石渊渟也作揖:“不必挂心。只是两位似乎跟我们行进的方向相反,明日一别,再有人来相扰,两位该如何是好?” 那老先生摆手:“英雄不必为我们担心。” 正说着楼下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有人在下面大声喊着喊着:“店家开门。” 老先生看对石渊渟一笑:“你看,接我们的人到了。” 他和夫人相携着一起出去了。 玉染香跟着出来,依靠在栏杆边往下看。 那队人里领头者对老先生一拱手,刚要说话,老先生悄悄抬了一下手。 玉染香猜,他这是在暗示来人不要叫他名字。方才在房中坐那么久,老夫人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老先生只字不提跟他们有关的事,只谈诗歌,快把她闷死了。 领头的人才说:“护送来迟,大人赎罪。” 老先生点头:“不关大人的事,是我们太着急了。” 领头的说:“此处不安全,我们索性连夜赶到下一个官驿去投宿。” “也好。”老先生点头,回身冲玉染香他们作揖,才上了马车。 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里。 石渊渟淡淡出声:“原来是官府的人。” 玉染香歪头:“你说的是老先生还是后面来的那些人?” 石渊渟回答:“都是。” 玉染香皱眉:“老先生也是吗?他是什么官呢?完全看不出来。” 石渊渟嘴角一勾:“回去睡吧,不要操心别人了。” 上次听兴王说如今皇上把一些几十年前的老案子翻出来重审。这老先生说不定这个就是某个洗冤后重回朝堂的老大人。 所以才会有人要来暗杀他们。 毕竟,冤案平反,就意味着有人制造了冤案。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受害者说不出话,制造冤案的人自然就安全了。 这大概也是老先生对自己身份讳莫如深的原因。 第六十四章 搞到手 玉染香抿嘴看了一会儿那被石渊渟踹坏的门,打趣他:“刚才那么慌张,莫非是怕我卷了镖逃跑?” 石渊渟哭笑不得。 何镖师翻了个白眼:“就算把这些货都给你,你搬得动吗?我们是怕那打货物主意的人把你一起掳走了。” 掌柜这会子也上来了,站在旁边发呆:一晚上踹坏两张门,怎么弄? 石渊渟拱手说:“店家莫忧,两张损坏的门记在我们账上就好。” 掌柜听了忙拱手:“多谢大爷体恤。” 石渊渟叫人把箱子又搬到他那个房间,让玉染香跟他换个房间睡。 何镖师朝其他人使眼色,当不知道石渊渟会守在门口,各自回房去了。 玉染香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红着脸说:“既然你都要睡门口,不如进来门里面。外面又是蚊子又是露水的。” 石渊渟看了看她:“你确定?” 玉染香叹气:“确定。这都几次了,不在乎多这一次。” 石渊渟想了想:“也好,我取了被褥睡地上。” 石渊渟绵长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无比清晰。玉染香发现自己有意背对着他却依旧睡不着。 她悄悄转回身,望着月光下的他。 她此刻才发现,原来他喜欢摆‘大’字睡,原本就手长脚长,占满了整个褥子。 之前跟她挤一张床的时候,他都是侧身缩成一团。真是委屈他了…… 第二日路上依旧顺风顺水。石渊渟也不贪图赶路,早早就在驿站投宿。 他在柜台上,刚要跟掌柜说要三个单间两个三人间,玉染香便说:“要两个三人间,一个单人间一个双人间。以后都这样吧。” 石渊渟顿了顿。 其他人都看着她。 玉染香红了脸,说:“你是镖头,整夜睡门口或者地板精神不好,路上容易出事。” 何镖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了解,了解,还是你懂事。” 玉染香好想掐死他,又怕自己动手越发显得心虚,只能干咳一声借故走开了。 石渊渟对掌柜说:“双人间要两个床的,不要说只有大床的房间了,我按两个单间价格付给你。” 那两新来的低声说:“镖头是真君子。” 何镖师掀桌子:“我才是真君子!他是故意放在嘴边不吃气我的!” 一路相安无事,不过十日出头便到了潭州城。 因为石渊渟自上次出事之后,改了规矩,一律不许去青楼,不许喝酒。 所以各个镖师都只能在城里逛逛吃吃。 石渊渟交接完东西,分了银子就说带玉染香去吃鱼。 玉染香想起他答应过要去吃鲟鱼,兴奋得暗暗搓手。 其实她这次来潭州,不仅仅是为了卖玉,更是为了一个男人!这一次,她一定要把他弄到手! “吃鱼啊!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们一起去呗。”何镖师正要出门,听到石渊渟说的话,忙转身。 石渊渟乜斜着他:“不用为难,你自个儿去。” 何镖师摆手:“一个人去多无聊啊,我就要跟我妹子去,我请客。” 石渊渟明知道他在报复不准去青楼的事,气得牙痒却没办法。 玉染香想了想:“去呗,一起去呗。”等下人多势众,才好抢人。 玉染香把带来的玉器在熟悉的玉器店里卖了个好价钱之后,一边走一边看沿街的铺面,还时不时停下来跟人打听价格。 何镖师跟在后面,低声向石渊渟嘀咕:“她不会又想搬到潭州来吧?” 石渊渟皱眉:“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他才在三华县安顿好,又要搬到潭州来,确实有点麻烦。 那家酒楼果然生意还是那么好。 二宝老远就迎上来:“石大爷,玉小姐来了,快请进。” 石渊渟他们被领进了四楼雅座。 果然这一次风景预越发好了。近处青草油油,杨柳依依,远处山坡上堆满雪白的栀子花,像是被下了一层薄雪一般。 轻风一过,带来栀子花香甜的气息和松树清爽的气味,让人心旷神怡。 石渊渟点了一条大鲟鱼做酸菜鱼,然后是油焖茄子,韭菜河虾,青椒炒肉,蒜蓉白菜苔,再来个大骨头炖冬瓜汤。 何镖师搓着手:“哎呀,一听就有食欲。” 玉染香笑嘻嘻地对二宝说:“我有事找你,你帮我们下了菜就赶紧上来。” 二宝忙点头:“知道了。” 何镖师眨着眼:“你找他能有什么事?” “我不告诉你。”玉染香笑嘻嘻地说。 不一会儿,二宝回来了。 玉染香压低了声音说:“我想为你赎身。” 二宝惊讶地看了一眼玉染香,又怯怯地看了一眼石渊渟:“玉小姐说笑的吧。” 玉染香摇头:“不不不,我这次来潭州,有一大半都是为了你。” 二宝喃喃地说:“这个,小的也不知道。要问主人。” “你们主人在吗?就说我有事找他。”石渊渟忽然出声。 “在的。”二宝犹豫了一下,才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进来了。那人满脸堆笑石渊渟冲一拱手:“石大爷,找在下有什么事?” 石渊渟看了一眼玉染香。 玉染香却只顾着盯着古老爷的腰扣。 石渊渟只能替她说:“古老爷,我想为二宝赎身。” 古老爷脸色一变:“石大爷说笑的吧,我们这里是酒楼,不是青楼。” 玉染香却忽然问:“古老爷是郭老爷家的亲戚吗?” 古老爷一愣,忙摆手:“什么郭家没听说过。” 玉染香指着他的腰扣:“那这个翠竹玉腰扣怎么会在你这里?明明是郭家买走了。” 石渊渟心里猛的一跳,也盯住了那个腰扣:如果古老爷是郭家的亲戚,那当年蕙儿很可能就被送来了古老爷家。 古老爷下意识就用手遮住腰扣:“这位小姐不要混说。天下玉腰扣那么多,你如何就能肯定是你卖出去的。” 玉染香伸出手来:“我自己做的东西,化成灰我也认识。再说,我家的东西有标记,谁也仿造不了。” 石渊渟朝何镖师递了个眼色。 何镖师默默起身堵住了门。 石渊渟起身对古老爷拱手:“冒犯了,劳烦取下来让在下看看。” 古老爷瞪大了眼睛:“青天白日的。你们莫非要抢东西?这可是潭州城,不是小小三华县,岂容你们乱来?” 石渊渟的脸色一沉:“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是从三华县来的。你如何知道?” 古老爷想要跑出去,也被何镖师一把扭着手腕,反过来压在桌上。 古老爷大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玉染香立刻上前翻开腰带后面看了一眼,上面果然有玉娘子绣的‘玉’字。 绝对是郭家送来的没错了。 何镖师松了古老爷。 古老爷摸着胳膊龇牙咧嘴:“好啊,你们这些个刁民,看我今日去官府告你们。” 石渊渟淡淡地说:“古老爷莫急,在下只想打听一个几年前被郭家卖到贵府的一个姑娘的消息。” 古老爷摇头:“不知道,记不得了。我家那么多奴仆,哪里记得清楚。” 石渊渟又作揖:“劳烦古老爷仔细想想。那姑娘跟我长得有点像,今年虚岁二十了,到你家的时候应该是十五岁。她叫蕙儿,是我的妹妹。小时候被人拐卖,我找了她许多年。我不想找谁麻烦,只想把她寻回来。” 古老爷梗着脖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休要纠缠,不然我真要报官了。” 石渊渟想了想,他既然这么强硬,多半已经早把蕙儿又卖了或者送人了,不在府上。 石渊渟冷冷一笑:“在下刚才进来数了数,你这里面有伙计十四五个,想必都是正规官牙那里买来的?” 古老爷一听,气势顿时下去了:“这些买卖奴仆的事情,都是管家管的,我没那功夫。” 石渊渟垂眼抚着袖口,薄薄的嘴唇冷得像刀刃:“出钱的是你,卖身契上写主人也是你,你猜官府要是深究起来,会找谁的麻烦?按照我朝律略卖人口,最轻也要法杖一百,徒三年。略卖男子者重罚。” 何镖师立刻不失时机地咂嘴:“啧啧,略买了十几个,累加起来,就算是不判个剐刑,这辈子也怕是待在流放地回不来了。 古老爷脸红了白,白了红,问:“你到底要如何?” 石渊渟凉凉地说:“你告诉我蕙儿的去向,把二宝的卖身契拿出来。我就当不知道。” 古老爷咬着牙说:“什么蕙儿的,我确实是不知。二宝你们要赎他便赎,我这里少他一个不少。” 石渊渟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如今一时半会,是没法逼他说实话的。 古老爷要出去。 何镖师侧身拦住他,淡淡地说:“你叫人取了卖身契来便是,不用出去。” 古老爷只能叫了掌柜来回家去取二宝的卖身契。 不一会儿,二宝的卖身契就被拿了来。 何镖师直接从门口那人手里抢了来递给石渊渟。 石渊渟看了看:“卖身银二两。我便给你五倍,十两。” 古老爷着急了,正要反对。 何镖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痛得他差点没直接坐在地上。 “二宝这些年在酒楼为你赚的也不少,你不亏了。” 古老爷只能哭丧着脸应了:“是到如今,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玉染香忙掏出十两银子拍在古老爷手上。 石渊渟对外面的人说:“劳烦取笔墨和印泥来。” 他逼着古老爷在卖身契上盖了手印,写明白已经转手给玉染香了,才把卖身契递给玉染香。 一直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墙角的二宝这才上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玉染香和石渊渟的面前:“多谢石大爷,多谢玉小姐。” 玉染香笑了笑:“先别谢我,你到我家,也是要帮我干活的。只是比这里自由些。” 古老爷瞅着何镖师没盯着门口了,忙打开门跑了出去,扯着嗓子叫:“来人,有人砸店,都死了吗,不知道出来干活吗?快去报给潭州刺史,说这里有人打劫!” 第六十五章 兴王遇刺 何镖师叹了一口气:“咱就不能和和气气把这事给办了吗?” 石渊渟冷冷一笑:寻了蕙儿这么久都没寻到,看来就是古老爷和郭家在费心掩盖踪迹。如今他找上门,这个古老爷竟然不惜动用官府也要把他们灭口,蕙儿到底被送去了哪里,需要这样大动干戈? 食客们下的一哄而散。 石渊渟转头问二宝:“如今潭州刺史是谁?” 二宝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回答:“周劲,周将军。” 石渊渟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哦……” 二宝拱手说:“不曾想小人为大爷们惹来灾祸,大爷和小姐快跑吧,我留在这里,古老爷说不定就不追究您。” 石渊渟凝神认真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担当。” 二宝苦笑:“多蒙石老爷看得起。我一条贱命不值得什么。” 何镖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既是我妹子的人,就是我的人了。我们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放心!” 周将军来得很快,一瞬便带人把整个楼都包围了。 玉染香没想到赎个人弄出这么大阵仗,也有些腿软。 古老爷一溜烟地跑到周将军马前点头哈腰:“将军好。” 周将军冷冷地问:“刁民在哪里?” 古老爷一指门里:“就是他们四个。” 玉染香皱了皱眉:这人心太坏,竟然连二宝都拉下水,完全不念二宝往日费尽心力给他拉客的功劳。 “出来吧。莫非等爷进去请你么?”周将军冷冷地说。 石渊渟慢悠悠走出去,对着周将军一拱手:“草民在这里,不会逃。” 周将军眼睛一下瞪得老大,翻身下马,大步朝石渊渟冲了过来。 这周将军长得牛高马大五大三粗,脸庞红润,满脸刺拉拉的胡子,看着凶神恶煞。 如今这般瞪着眼冲过来,跟来索命的判官一般,吓得原本躲在后面看热闹的伙计们一下全跑光了。 石渊渟却一脸淡然,如青松一般立在微风中。 玉染香攥紧了他的袖子:“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何镖师也低声说:“我断后,你带着他们两跑。” 石渊渟顺势一把捉住玉染香的手,低声叹息:“跑不掉了,人太多,打不过。周劲是当年的武举人探花,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打过他。” 玉染香越发脚软,咬紧了唇:完了,只希望等下她不要拖后腿…… 周将军伸出两只手猛地一把捉住石渊渟的肩膀。 何镖师差点跳起来一脚对着周将军踹过去。 周将军却忽然大笑起来,摇着石渊渟:“呀!怎么是你?你离开京城就没了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何镖师忙放下脚。 石渊渟微微一笑:“别来无恙,戴罪之人不敢惊动故人。” 别说玉染香,就连古老爷也蒙了。 说好的惩办刁民为他出气呢?怎么变成了叙旧联谊会。 古老爷弱弱上前唤道:“周将军。” 周将军转头看向他:“我说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竟然要我抓他?!” 古老爷看了一眼石渊渟越发满脸迷惑。 周将军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古老爷脸色一白,跪下来磕了个头:“原来石大爷是殿下的人,小的真是有眼无珠。” 玉染香暗暗叹气:果然还是仗势欺人来得痛快。古老爷此刻脸上的恐惧才是真的。 周将军非要拉着石渊渟上去叙旧,叮嘱古老爷有什么好的尽管上,他要好好招待石渊渟。 古老爷点头哈腰:“这一顿,小的请。” 玉染香本来以为这顿饭吃不了了,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不但有得吃,还能吃霸王餐。 她掐着一直死死攥着她的手的石渊渟,逼他松开,然后笑嘻嘻一伸手示意他先走。 石渊渟无奈地笑了笑,一撩袍子跟上了周将军。 周将军落座之后,饶有兴致地把玉染香打量了一番。 石渊渟干咳了一声。 周将军咧嘴一笑冲玉染香拱手:“小姐莫怪我无礼,实在是他身边第一次出现女人,让我好奇得紧。” 玉染香嘻嘻一笑:“那将军的眼睛可要不够用了。他现在身边天天有女人。” 周将军惊得嘴一下圆了:“哦呦,想不到想不到,我们开始以为他喜欢男人。” 玉染香快笑哭了:“同道中人,我也开始以为他喜欢男人。” 古老板带着人亲自来上菜了。 酸菜鲟鱼,红焖猪肘子,嫩笋炒肉,卤鸭子,甲鱼汤……摆了满满一桌。 “这才叫山珍海味。”玉染香在心中暗暗自言自语。 周将军举杯对石渊渟说:“你我这么多年没见,本应痛饮三日,只是在下今日当值,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过几日休息时,再跟你痛饮。” 玉染香和何镖师交换了个眼神。 周将军,潭州守将,最低也是四品武将,在石渊渟面前却谦称在下。石渊渟到底什么来头。今日可算是遇见一个知他底细又能问的人了…… 玉染香笑嘻嘻一笑,给周将军斟茶:“将军与石大爷怎么会认识?” 周将军瞥了她一眼:“我还没问,这位小姐是石大人的什么人?” 玉染香暗暗骂了一句:果然都是老狐狸,不回答问题却来探她底细。 玉染香假装羞涩:“不是什么什么重要人,就是每日跟着他蹭饭吃而已。” 周将军啧啧叹息:“他可是连当今丞相千金求婚都能直接拒绝的人。能让小姐蹭饭,小姐必有过人之处……” 玉染香和何镖师被‘丞相千金’这几个字惊得筷子都掉了,瞪着石渊渟。 石渊渟淡淡地说:“不要套她话了,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周将军的嘴又惊讶得成了个圈:“哎呀,这要是放三年前,我可不敢信。” 玉染香心里暗暗咬牙切齿:如今这种场合,她还不好反驳他。又被这厮占了便宜去…… “您也是跟他打架认识的?”何镖师不死心,又问。 周将军又上下打量何镖师:“诶?你又是……” 何镖师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石渊渟又说:“他是我的大舅子,都是自己人。” 何镖师脸一红讪笑:“是是,自己人。” 周将军点头:“难怪。方才我冲他冲过来的时候,你那么紧张差一点直接动手,原来是舅爷。” 还是什么都没问着…… 玉染香和何镖师有些泄气。 石渊渟嘴角抽了抽,给周将军倒满了茶:“将军如何到了潭州?” 周将军长叹了一声,一摸自己的头:“唉……你离开后,我也不想待在京城了。恰好潭州守将被提拔入京有了空缺,我就自荐来了潭州。一来离殿下的封地袁州近,二来此处天高皇帝远,没人约束。” 玉染香虽然不甚关心朝政,却也知道如今的太子孙孤阳不能容人,凡不为他服务之人必竭力打压。几个王爷里,只有明王因为也是嫡出,太子才不敢对他太过分。其他王爷死的死,残的残,贬的贬。 既然石渊渟和兴王孙常洛合得来,必是太子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没错,太子也会找出错来。 即便是在天高皇帝远的潭州也有可能有太子的眼线,所以周将军才不得不如此谨慎。 玉染香决定先不急着打听石渊渟。 周将军跟石渊渟说是久别重逢,话却不多,偶尔说个一两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喝茶远眺。 玉染香也听不懂,只能埋头吃。 何镖师怕她觉得无趣,低声说:“这就是男人交流的方式。哪里像女人那样没完没了的唠叨。” 玉染香白了他一眼,起身取了个大碗,弄了点饭和菜,出去了。 何镖师从窗户里伸头一看,原来她是下楼去了。 他都快忘了还有一个二宝在外面了。 二宝如今不是酒楼的人了,自然不能进来,又不能去别处,只能可怜巴巴蹲在门口。 今日一上午跌宕起伏,二宝如今都还脚软,蹲在门口跟周将军的士兵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面前忽然多了一碗饭菜,二宝抬头一看,原来是玉染香。 “吃吧。”玉染香笑了笑。 二宝一笑露出小虎牙,接过碗筷,脸埋进碗里。不到片刻,便抬起头来,碗里已经空了。 “好吃。我来这里十年了,还没正儿八经吃过大厨做的菜。”二宝舔着嘴唇说。 玉染香有些心酸,在他身边坐下,咧嘴笑着:“没事,以后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 二宝打了个饱嗝,点头:“好。我从第一眼看到玉小姐,就知道玉小姐是个好人。” 玉染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好人。可是我也不是坏人。” 二宝腼腆笑了笑,不出声了。 玉染香看着远处的群山,忽然问:“你会哄女人吗?” 二宝脸一红,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太会,不过我,我可以学。” 玉染香知道他误会了,抿嘴笑:“你想多了。我想在潭州开个玉器和绣品店,要找个机灵的伙计。我买下你就是为了这个。因为以后多是女客,而且我们的东西价格不便宜,所以你要会哄女人。” 二宝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您放心。我定要让她们把荷包都掏空了。” “好好好。”玉染香不住点头笑,“好好干,我定要让你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你姓什么?” “忘了。”二宝眼神有些迷茫。 “那跟我姓玉吧。”玉染香龇牙咧嘴笑,“以后你就叫玉大发了。” 从玉染香下去起,石渊渟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周将军暗自好笑:“玉小姐挺有意思的,跟个跑堂的都能说得这么开心。难怪能把你这块石头给捂热了。” 一个士兵忽然从远处策马而来,远远就跳下来,风一般掠过玉染香他们身边就直奔楼上。 玉染香拍了拍二宝,忙跟着上去了。 那个士兵在周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将军神色肃穆起来,对那士兵说:“传我的令下去,叫他们列队。” 第六十六章 王爷啊 士兵又下去了,楼下本来在饮马闲聊的将士们立刻紧张起来。 周将军凑到石渊渟耳边说:“刚才收到袁州来的飞鸽传书。兴王前夜遇刺,情况不明。兴王已经好多天没出来见人了。” 石渊渟的心猛地一跳,沉下脸说:“莫慌,我即刻启程去袁州看看。你如今不能乱动,以免又被人抓到把柄。” 周将军点头:“那些人既然敢在袁州地头上动手,肯定是有内应,如今王府和袁州刺史的人都不能信。我虽去不了,但是可以给几个信得过的人给你。你也好多几个帮手。” 玉染香虽然不知道朝堂内幕,却也听明白了,不由得紧张起来:兴王的岳丈莫刺史把守袁州,兴王都能遇刺,可见情势有多凶险。 石渊渟站起来拱手:“多谢。” 周将军回礼说:“自己兄弟,不必客气。你能去袁州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他再不说什么转身下去了。 石渊渟正要向何镖师说送玉染香回三华县。 玉染香便立刻说:“我跟你一起去袁州。” 石渊渟抿嘴,好一会儿才说:“这一次不能带你。” 玉染香知道如今没有时间争执这个,只能说:“那让我哥跟着你。” 何镖师忙点头:“对,我跟着石镖头好。” 石渊渟皱眉。 “镖局还有那么多镖师在,再说还有二宝跟着我,你不必担心我。你现在才是最需要人的时候。”玉染香说着,凑近一把捉住石渊渟的手,压低了声音,“你跟周将军熟,却跟他的人不熟。一个自己的人都不带,太危险。” 石渊渟眼睛亮亮的,将她的手包在他的大手中搓揉:“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玉染香脸一红,忙将手抽了出来。 石渊渟笑笑,也不再勉强。 士兵把周围围出一片空地,看热闹的人都被远远隔开。周将军已经点好了人。 石渊渟不再耽搁,也下去了。 周将军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说:“这是张虎,跟了我两年了。这次他带十个人跟你去。” 石渊渟冲张虎一拱手:“张大人。” 张虎挠头,忙回礼:“不敢当。” 周将军又对张虎说:“从现在起,你必须完全服从石大人。直到此事结束,再回潭州,不可与任何人说。我不便逗留,先走了。” 周将军上马而去。 石渊渟与张虎约定半个时辰后在城门会面,便急匆匆客栈收拾行李去了。 交代了镖局里一个稳重的镖师把大家带回三华县,石渊渟便和何镖师准备启程。 石渊渟跨上马,低头望着玉染香,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玉染香仰头笑着:“我知道,我会跟石大娘说你去袁州办事,别的不会多说,你放心。” 不放心的应该是她。他去保护兴王,有刺客来的时候自然是要拼命。 只是她连想想都觉得害怕,更不敢把这种担心说出口了。 石渊渟点头,勒马转身而去。 何镖师低声说:“放心,我会护他周全。” 只是在他也转身而去时,玉染香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如雨一般落下来。 她下意识就跟着马跑了几步,最后被玉大发拉住,才攥紧了手停下来。 玉染香也再没有心思在潭州城逗留,即刻启程回三华县。 只是不管白天多累,玉染香夜里都不能安睡。 一闭上眼就看见石渊渟转身而去的背影,心中满是焦虑和恐惧,睁着眼到天明。 一大早玉大发就被玉染香眼睛上的黑眼圈吓到了,担忧地嘀咕:“玉小姐。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先撑不住。” 玉染香摇头:“没事,我只是认床。” 如此三四夜,领队地那个镖师都看不下去了吗,却不知如何劝解玉染香,只能叫人加快速度往回赶。 一路平安无事,终于到了三华县城门外,领队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把她平安送到了。” 后面滚滚灰尘,像是有人骑马而来。 那人路过他们,却又勒马回身,走近跳下来问玉染香:“可是玉小姐。” 因为多日休息不好,玉染香此刻耳朵里‘嗡嗡’响,眼睛有些无法聚焦。 她皱眉问那人:“你如何认得我?” 那人笑了笑:“石大爷说,按你们速度,我应该能在三华县城门口追到你们,还说如果看见一个黑眼圈很重,脸色苍白的年轻漂亮的女人,就肯定是你没错了。” 玉染香气得吐血:“石大爷教你从袁州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那人掏出一封信:“不是,他让我送这封信给您,送到了我就可以回去了。”潭州城到三华县和袁州城到三华县距离差不多。这人快马加鞭所以能赶上他们。 玉染香接过信忙行礼:“多谢。” 那人拱手上马又绝尘而去。 玉染香紧张得手有些抖,以至于打开信封都费了一些时间。 信上面却只有寥寥八个字:“安全到达,无人受伤。” 前面四个字自然是说石渊渟他们,后面四个字自然是说兴王。 玉染香浑身瘫软,靠在车子上,闭上眼:太好了。 玉染香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镖局里自己房间的床上。 她一下就坐了起来,揉着头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头还有些晕晕的,有点像宿醉的感觉,玉染香站起来扶着门框出去,一看发现外面已经全黑了。 她到三华县城外面的时候分明还是早上,是又穿越了吗? 玉娘子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玉染香,抿嘴笑:“你可醒了。” 赵娘子跟在后面拍手笑:“我从没见过有人睡得这么熟的。他们说你在城门外就睡着了,然后就这么睡着回来了。你娘、石大娘和景儿把你从车上抬下来放到床上,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玉染香痛苦的扶额:这帮直男,竟然就这么驮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她招摇过市,让全三华县的人参观她难看的睡相。 石大娘一脸嫌弃:“啧啧,还好你也不算胖,不然我的老腰都要扭了。” 景儿笑眯眯地说:“玉小姐真厉害,跟着石大爷你侬我侬地出去,却跟着另外一个男人昏天黑地地回来。” 呀,玉大发。 玉染香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完全把他忘了。 玉大发局促不安地坐在在大堂上,赵镖师默默看着他,像在研究混入鸡群里的狐狸。 一见洗漱梳妆完的玉染香进来,玉大发像是看见了救星,一下站起来:“玉小姐。” 赵镖师冲玉染香点了点头:“睡够了?” 玉染香红了脸:“是。” 赵镖师指着玉大发说:“我觉得这位小哥好眼熟,一下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玉染香抿嘴笑:“潭州临江楼的跑堂,我从古老爷手里,把他赎出来了。” 赵镖师恍然大悟,又问:“他来了住哪儿?” 玉染香想了想:“石大爷去袁州办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然让他先跟你住你家,然后女眷住这边?你随便给他一间小房间就行。” 赵镖师想了想:“好,这样也好。” 赵镖师进去了。 玉染香埋怨玉大发:“你怎么不叫醒我?” 玉大发愁眉苦脸地说:“叫了,你没反应。” 玉染香忍不住又扶额:欠了那么久的觉,一下子全补上,果然来势汹汹。 石渊渟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三日就到了袁州城。 袁州守将和王爷府管家都认识他,一路敞开大门,让他们长驱直入。 其他人留在了大堂,有太监出来领着石渊渟单独进去了。 闻到内堂穿出来浓重的药味,石渊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些内疚:上次兴王说要他留下,大概就是已经收到风说有人要下手。只是兴王那性子,从不喜欢勉强人,见他只想着回去,就没明说。 石渊渟在帘子外一拱手:“小人来迟了。殿下可还安好。” “石公子进来吧。”里面却传出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石渊渟犹豫了一下:这应该就是莫侧妃了。他这么进去怕不好。 “石公子,这个时候不必在意这些小节。”莫侧妃又说。 “小人失礼了。”石渊渟这才敢进去。 他低着头不敢乱看,跪下问:“殿下可还好。” 有人在榻上‘嘤嘤嘤’哭着:“你怎么才来?” 第六十七章 直男的职业修养 石渊渟猛地抬头便对上了躺在榻上兴王哀怨的脸。 兴王撅着嘴说:“你再不来,我都装不下去了。” 石渊渟哭笑不得:“殿下可有受伤。” 兴王捂着胸口:“有,我快被吓死了。十几个黑衣人也不知道怎么闯进来的,直接把我的卧房给围住了。还好爱妃拉着我藏到了衣柜里。不然你就见不着我了。” 还这么欠抽,应该是没受伤。石渊渟无奈地拱手:“是,在下来迟了。” “你如今是不是不走了?” “在殿下安全之前,不走了。” 兴王跳了下来:“呀,太好了。我装死都装腻了,还不能喝酒,真是快憋死了。今夜你一定要陪我痛饮三大杯,一解相思之苦。” 石渊渟淡淡地说:“殿下还是装死为好。等我把那行刺之人抓住才算真正安全。” “唉……”兴王叹了一口气,像只泄了气的皮筏子,又坐下,“你是不是跟我爱妃串通好了,说辞都一样。” 石渊渟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莫侧妃却对上了莫侧妃满是探究的眼神。 石渊渟心里一惊:为何莫侧妃看着这么眼熟? 凝神细想,竟然是跟景儿有点像。 那郭家为什么会特意找一个跟莫侧妃比较像的女子来?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下子却也扯不出个头绪来。 石渊渟便在王府住下了。为了防止别人起疑,石渊渟一行人都换上了王府侍卫的衣服。王府侍卫依旧按照往日的安排巡逻。 只是夜里,石渊渟和何镖师一人领五个人,分别守上半夜和下半夜。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眼看端午临近,也快到玉染香的十四岁生日,石渊渟未免有些归心似箭。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他也不敢离开,真是左右为难。 这一日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石渊渟站在廊下看着三华县的方向发呆。 “怎么?想家了?”有个声音幽幽地从旁边飘了过来。 石渊渟眨了眨眼,忙侧身行礼:“殿下。” 兴王笑眯眯地说:“想家就回去啊。” 石渊渟叹气:“殿下说笑了,在这非常时刻,在下哪敢离开您。” “你不用离开我。”兴王说。 石渊渟皱眉望着他:“在下不太明白。” “我跟着你去不就好了。我打扮成你们镖局的一员,跟着你到三华县去,神不知鬼不觉,远比像个靶子一样立在这里等人来用各种武器插要安全。”兴王说着激动得搓手。 石渊渟知道他的性子,原来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常用各种借口溜出去玩。就算是他亲爹-皇上也没有办法。 只是这个责任太大了,要是万一兴王在外面有个闪失,皇上定会判他个绑架皇子的罪。石家加玉家所有人都不够砍。 石渊渟断然拒绝:“兴王龙章凤姿,就算混迹于鱼蛇之中也无用。出去外面更不好保护您。”其实龙章凤姿这些话纯属拍马屁,把脸抹黑,换上烂衣服,谁都看上去一样。 不过这里好歹还有围墙挡着,外面才是移动的靶子,万一被人认出来就真是没有逃脱的机会。 “那我装女人,我装女人总可以了吧。”兴王急了,“我不待久,你回来,我就回来。” 石渊渟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就怕兴王一出去玩得起兴了不听话,到时候才真是糍粑掉在灰桶里,拍不得吹不得。 “殿下在这里实在是憋坏了。石大人不放心的话,我也一起去吧。”莫侧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抿嘴笑着说。 石渊渟一听越加发愁:还要带上个娇滴滴的王妃…… 可是不带莫侧妃,没人管得住兴王。 “在下家中实在是寒酸,殿下和王妃怕是住不惯。”石渊渟负隅顽抗。 兴王笑嘻嘻地说:“怎么会,看玉染香就知道你家肯定干干净净舒适。” 兴王也管石渊渟到底答应不答应了,已经兴奋地跟莫侧妃开始商量了:“你的裙子我穿肯定小了,你帮我改两条吧。” 石渊渟哭笑不得:其实兴王要去哪里,哪有他发表意见的份?兴王只是给他面子,象征性地问问罢了。毕竟他同意了,路上才能高高兴兴,兴王也能在石家多赖几日。 石渊渟虽然不曾再送信回来,玉染香也不再那般忧虑。 如今家中人口多了,她不舍得玉娘子操劳,特地请了个厨娘回来做饭,洗衣服。 玉大发果然机灵,才几日就把女客们的名字喜好记得一清二楚,还把这些大妈小姐们哄得开心得不得了。他每日早早就把货卖完,然后依着玉染香的话学记账和认字,顺便招呼来镖局的客人。 这样一来,玉染香就跟玉娘子她们安心在后面设计包的款式,做包碾玉。 她悄悄把隔壁买了下来,想着等石渊渟回来,她就搬过去。 如今实在是人太多了,挤在一起不方便。 三华县依旧和往日一样平淡无奇。 若非要说有什么新奇事,那便是玉无量又请了媒婆去城里几家还算是大户的人家为玉莲儿说亲却无一例外被拒绝了。 玉无量又请了媒婆到之前想结亲,玉家却看不上的人家求亲,又被拒绝了。 然后媒婆把整个县城里家境勉强说得过去的人家都试了一遍,也不成,便不肯接这个生意了。 媒婆直言不讳,说进过牢房,挨过板子的女子,哪个清白人家敢要。这种活接了没钱赚,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一次,玉莲儿算是彻底嫁不出去了。 不但如此,因为玉莲儿的名声臭了,连带着玉家的玉器和女红也彻底卖不出去了。 玉无量手里压着几百个包,绣娘们的工钱都付不出来,只能把绣坊解散了。 这些事自然都是借口闲不住其实是怕被揩油坚持要跟厨娘出去买菜的石大娘,从外面听了回来跟玉染香说的。 玉染香没有任何表示。 这就是人世的游戏规则:各人福份个人享,各人罪业各人扛。 再说,她犯不着为玉莲儿那种女人操心。 只是许多之前拒绝过玉然香的绣娘如今都上他们这里来找活干。 玉然香都一一回绝了,说:“我们家只做精品,用不了那么多人。”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三华县才多大?她的东西再好,再会营销,玉大发再能哄人,也很快就会饱和。在攻下下一个更大的市场前,她不能盲目扩大产量。如今最重要的是把名声弄好。 玉无量就是前车之鉴。 这日程若璞来找过石渊渟。 玉染香想想恰好她要跟他说桃花籽料的事,便亲自出去接待,给了玉大发几个钱,让他去买把青菜回来。 程若璞见是玉染香出来接待,有些惊讶:“诶?石大爷还没回来么?” 玉染香假装叹气:“是啊。怕是在那边成了家了。” 程若璞摇头:“不不不,玉小姐莫要多想,石大爷不是那样的人。” 玉染香忍不住笑了:“逗你的。” 程若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你可吓死在下了。” 玉染香拿住自己琢磨好的桃花玉给程若璞看。 程若璞捧着这件东西大呼:“妙啊。这块籽料好是好,就是颜色鲜艳,做什么造型都压不住。如今你这么一弄真是没有更合适的了。” 程若璞见玉染香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放下那东西,说:“有什么你尽管说。” “不瞒你说,我想把它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若不是他,上次我怕是回不来了。” “你说的是兴王殿下?” “是。我觉得对你不公平,你出个价,我跟你买下来吧。” 程若璞叹息:“玉小姐此言差矣。在下答应玉小姐帮你寻个店面,结果最后没成。这个玉料,就当是我向你赔罪。” 玉染香知道他的脾气。他虽然脾气温和,可是若打定了主意,就绝不回头。而且找宅子这事一定让他极不舒服,这次她若拒绝,他还会再难受下去直到找到办法补偿她。 “好,我们再合作。” 她把那桃花玉件又收了起来。 景儿低眉顺眼地端了茶上来,走到程若璞面前:“程公子请喝茶。” 玉染香知道景儿要干什么却不拆穿她。 程若璞是老实,可是不傻。她一点也不担心。 玉染香退到一旁,打算做个乐呵呵的看客。 照理说,程若璞这种人,才应该更招女孩子喜欢才对。俊美如玉,温文尔雅,谦逊有礼,敦厚善良。 彼时对她和此时对景儿都是一样,他明知道她们是最卑贱的卖身婢,却从来没有显出过一点傲慢和不屑。 程若璞忙站起来作揖:“有劳景儿小姐了。” 景儿却不把茶放下,而是羞答答地举到程若璞面前。 程若璞红了脸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又朝景儿作揖。 景儿轻叹:“我真是羡慕我家小姐的本事,认识的男子真多,一个比一个优秀。” 玉染香暗暗冷笑:呦,绿茶婊的表演这就开始了。 程若璞不看景儿,垂眼温声解释:“姑娘不知道。其实都是我们上杆子来结识她的。” 玉染香快笑死了:石渊渟是没耐心跟女人周旋,程若璞是真的迟钝,一句话就终结话题。 景儿咬着唇:“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真是太笨了。” 程若璞又说:“景儿姑娘不可妄自菲薄,有玉小姐和玉娘子这样的好师傅,假以时日,景儿姑娘定能一样优秀。” 又说不下去了…… 玉染香已经笑得在暗暗拍桌子了。 景儿肯定想不到,程若璞这样温润斯文的长相,原来是快包着棉絮的铁板。 看着柔润,其实踢上去一样脚疼…… 玉大发拎着一捆青菜跑进来:“小姐,小姐。石大爷回来了。” 玉染香一听,一下站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为何不生气 果然,石渊渟骑着马远远从城门那边跑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何镖头和那十个人。 玉染香跑了出去,石渊渟从马上跳下来一下抱住了她。 何镖师咳嗽了一声,嘀咕道:“真真要气死我了。” 他背过头快步走进去,嘴里甜甜唤着:“娘,我回来了。” 他转过头对上了景儿的眼睛,脸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红了,逃跑一般进去了。 景儿也莫名其妙红了脸站在那里发起呆来。 玉染香推着石渊渟,石渊渟却不松手。 她被十几双眼睛盯着,脸热得发烫,低声说:“松开我。被人当耍猴一般看着,多不好。” 石渊渟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玉染香忙整理衣服,眼睛却盯住了那个从车上下来的人。 温柔浅笑,顾盼生姿,好一个绝色的美女。 石渊渟真的带了女人回来了!!! 景儿脸也不红了,笑了笑:“呀,还真被小姐说中了。” 玉染香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住,痛得眼泪都涌出来了。 石渊渟原本就是三华县的风云人物,如今还带了两个天仙一般的女人回来,自然惹得街坊们都出来围观。 玉染香想拂袖而去,却不想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只能掐着大腿,逼着自己在脸上堆出笑来:“恭喜石大爷娶了贤妻回来。” 她的眼睛却恶狠狠盯着石渊渟在控诉:你个渣男,你既带女人回来,刚才又来抱我,是几个意思? 石渊渟轻叹:“你再看看。” 那女人捂嘴一笑,朝玉染香挤眉弄眼:“是啊,再看看。” 玉染香皱眉盯着对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而且,这女人美是美,就是说话的声音和姿势看了让人,好想拿大耳巴子抽她。 帘子一掀,那女人转身,接住了从帘子里伸出来的纤纤玉手,然后另一张绝美的脸便出现在阳光下。 “呀,还是两个漂亮女人,左拥右抱。”景儿又凉凉地轻叹。 何镖师不知道什么好时候又出来了,拉着景儿往里拽:“进来吧,你,添什么乱?” 景儿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到了后院才甩开他:“干什么?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多不好。” 何镖师皱眉:“你怎么跟别人说话就细声细气,温柔可人,跟我总是这么凶巴巴的。” 景儿翻了个白眼:“也要看你值不值。” 何镖师火了:“我怎么就不值了。不知道多少女人喜欢我。” 景儿哼了一声:“那你找到她们去啊。” 何镖师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瞪着景儿。 景儿忽然觉得发髻上多了个什么东西,扭头一看何镖师已经甜甜叫着进去了:“娘,看看我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景儿摸了摸何镖师插在头发上的东西。 原来是根银簪子。 他大概是怕石渊渟给玉染香买,没人给她买,她会伤心。 “叱,谁稀罕你这不值钱的玩意。”景儿哼了一声,手却没舍得把它拔下来。 转身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笑得那么甜蜜,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那些公子哥,拿着玉的金的给她,她也没有这么高兴。 玉染香盯着后面下来那个女人,惊得嘴巴微微张开:莫侧妃…… 那这个是……王爷! 难怪眼熟,却认不出了。 玉染香下意识要行礼,却被石渊渟拽住了,立刻明白兴王是为了掩盖身份才屈尊扮女人。 “这里好吧!?”兴王捏着嗓子捂嘴笑问莫侧妃。 莫侧妃有些心不在焉,听见兴王说话才回神,忙点头:“是。很好。我们住这里吗?” 兴王转头石渊渟。“我们住哪儿?” 石渊渟低头问玉染香:“他们住哪儿?” “对啊,他们住哪儿?”玉染香瞪着石渊渟。 不声不响就把人带回来,现在问她? 石渊渟叹息:“如今我也不知道了。” 兴王仰头望着“石氏镖局”黑底红字大门匾:“就住这里也挺不错。”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要不给他们两找地方住,“石氏镖局”里所有人都要搬走。 玉染香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隔壁开了大门,有气无力地说:“您这边请。”她实在是不想在搬家之前暴露她已经买下隔壁的事情,可是如今也没办法了。 兴王忙拉着莫侧妃进了门。 院子里,左边一棵大石榴树,开满红彤彤花朵仿佛烧起来了一般灿烂。右边是个葡萄架,成串的葡萄已经快要成熟,沉甸甸地垂落下来,一阵风吹过,便满院子弥漫着甜香的气味。 中间一条干净的石板路直通里面干净宽敞的大堂。廊下还摆着个山藤做的摇椅。 “喜欢吗?”兴王高兴地问。 莫侧妃抿嘴笑:“喜欢。” 兴王得把莫侧妃抱起来转圈,笑着大声说:“这才叫家呢。” 石渊渟和玉染香忙一人一边拉着门环把门关上。 本不想听,可是又怕有人不知情闯进去,两人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听着里面各种奇怪声响。 石渊渟盯着玉染香拖长了声音问:“新家?啊……” 玉染香讪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石渊渟似笑非笑:“要不是兴王临时起意跟着我回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件事?” “我就没打算告诉你。”玉染香哼了一声转开头,却瞥见玉莲儿的身影在远处看热闹的人群后一闪。 她如今竟然还有闲心来看热闹…… 玉染香皱了皱眉,回去镖局那边了。 石渊渟朝侍卫们一拱手:“兄弟们请在门口稍做歇息,等下,就在隔壁院子的偏房安顿下来。” 怕走漏风声,连一个王府的侍女都没带,如今想想还真是十分不便。 石渊渟微微皱眉想着,慢悠悠跟上了玉染香。 玉染香进了自己房间,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没好气地说:“为何忽然回来?”她早看见石渊渟腰上挂着那个扇坠子,大概是嫌带着扇子麻烦,又不舍得这个坠子。 其实应该挂个更大的才好看。 玉染香这么想着,可是又怕自己这么说,他越发得意了,只能当没看见。 石渊渟叹息:“过几日是你生辰,你不会忘了吧?” 她压根就忘了问玉娘子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生日。没想到他倒是先问了,还特地山长水远的跑回来。 玉染香手一顿,咬着唇,嘴角早忍不住微微上扬。 石渊渟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玉簪给她插在发髻上:“等你明年及笄的时候,我给你打个金的。” 玉染香抬手摸了一下玉簪,低声说:“谁稀罕你那金簪。”她怕石渊渟失望,又忙不由自主加了一句:“这个就很好。” 石渊渟眼里的笑意快溢出来了。 玉染香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嘀咕:“你不是在王府保护他吗?还有闲心买这个?” 石渊渟说:“我之前在潭州买的。” 他往前靠了一步,贴着玉染香的后背站着。 玉染香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脖子,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把头压得越发低了。 石渊渟低声说:“我不逼你,就想抱抱你。这些天,我没有一夜不梦见你。其实每次出去都一样……” 谁能想到,这么个冷硬的汉子竟然会这般求饶一般的撒娇呢…… 玉染香鼻子一酸,实在狠不下心躲开。 石渊渟这才伸手将她环住,俯身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 玉染香脖子被他的胡子扎得痒痒的,越发浑身燥热,心跳快得如擂鼓。 仲夏的风从门口掠进来,围绕着两人身边温柔地转了个圈又消失在了空中。 “诶,赵镖师,我刚才出去就听人说了个笑话回来。”何镖师不知道从哪里疯了回来,在外面粗着嗓子说话。 “嗯?什么?”过来帮赵娘子收拾东西的赵镖师心不在焉地回答。 “有个女子在从潭州回来的路上,因为担心某个人而整晚整晚睡不着,结果到了三华县城门外接到了一封信,就立刻在马车上睡得像个死人。那马车拖着她一路跑过县城的闹市,最后是孕妇指挥着三个女人才把她抬进了家门。结果她都睡到自己床上了,硬是没醒。” “你怎么知道了这事?”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整个三华县知道她睡相有多难看了。啧啧啧,这下子真是没人敢娶她了……” 玉染香暗自捂眼睛:贱人!他肯定是听那日跟她一起回来的镖师说了,然后就特地跑回来说给石渊渟听。 石渊渟想笑又怕她恼羞成怒,只能轻叹:“你能撑十几日不睡,也真是厉害。” 玉染香跺脚叫了一声:“我那是认床。” “别听他瞎说,怎么会没人要呢?不是还有我嘛?我不嫌弃你打呼噜。” “谁稀罕。”玉染香转头要走,却被石渊渟捉住胳膊按在门后堵住了嘴。 玉染香本来应该推开他,再给他一个大耳巴子验证表明自己的立场的。 可是这家伙一碰到她,她脑子便好像灌了浆糊,不清醒起来。浑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软成一团任他搓揉。 石渊渟收紧了手臂,愈发恨不得与她熔成一团。 “诶?你都在这里晃了这么老半天了,怎么没看见石渊渟?”石大娘在外面问何镖师。 何镖师故作疑惑:“对啊,怎么没看见他?真是奇怪……” 第六十九章 一醉惹千愁 玉莲儿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出去,快步走了。 玉大发听见声音抬头,手里拿着一张女人的手帕。 玉染香忙过去把桶子拎到了里面,交代大婶以后不要把桶放在外面,才过来问玉大发:“方才那客人说什么了?” 玉大发说:“问了我们店里的生意,然后打听隔壁的事情。” 玉染香紧张起来:“你跟她说了什么?” “您早交代过我,不许跟任何人讨论隔壁的事情,所以我一概推说不知。”玉大发看了一眼玉莲儿离去的方向,气呼呼地说,“方才她的帕子落在柜台下,我帮她捡。没想到她这么可恶,竟然是故意扔的手帕好引开我的注意力来翻桶里的衣服。” 玉染香想了想,玉莲儿方才手里没拿东西,不过今日王爷换下来的衣服是男装…… 别人会以为是侍卫的,可是玉莲儿那么聪明,说不定就会想明白。 玉染香不敢大意,忙跟石渊渟说了此事。 石渊渟便交代侍卫和何镖师要多加留心。 夜里石渊渟和何镖师要轮流守夜,所以索性在隔壁倒座房住下了。 玉染香对此竟然毫无异议,还因为石渊渟和何镖师都没空来烦她,神清气爽。 景儿却忍不住在玉染香不在的时候跟玉娘子嘀咕:“小姐心也太大了,石大爷带回来两个女人,她竟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其实她更酸的是何镖师也整日跟那两个女子在隔壁厮混,都见不到人。 玉娘子笑笑:“她自有分寸。” 景儿轻轻叹气。 玉娘子抿嘴望着她笑:“你平日里总拆她台,到这个时候也为她担心,其实心还是向着她的。” 景儿有些尴尬,动了动身子:“这不一样。再说您对我那么好,人心都是肉长的。” “知道。”玉娘子微微一笑,低下头,“景儿是个好姑娘。” 景儿鼻子一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好姑娘…… 她这被卖过无数次,身子都被糟践过的女人,还能做好姑娘吗? 这日石大娘跟着厨娘买菜回来,一进门就忙不迭到里面找玉娘子:“我今儿听说了个稀奇事。” 玉娘子抬头笑了笑:“什么稀奇事。” 石大娘过来坐下:“郭家少爷竟然要娶玉莲儿。明日就成婚。” 玉娘子皱眉:“这么仓促。” 景儿笑眯眯地说:“郭家公子喜欢打人,玉莲儿小姐喜欢放火,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呢。” 石大娘摆手:“不是说这个。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连屠夫家都嫌弃的玉莲儿,郭家竟然肯娶,还这么着急……” 玉娘子轻叹:“玉莲儿生得美貌,人又聪明,只是一时糊涂。嫁给郭少爷着实有些委屈了她。” 景儿和石大娘忍不住也叹气:“你就是心太好了,谁到你这里都是好人。” 那玉莲儿果然坐着八台大轿风光嫁进了郭家。 成婚这日,那从玉家接了新娘的喜轿还特地绕到‘石氏镖局’前面,吹吹打打,大摇大摆的路过。 可惜石渊渟顾着跟兴王下棋,玉染香顾着在里面琢磨玉器,两人压根就没注意。 只有兴王被那喧闹声吸引,指着门口对石渊渟说:“有热闹看。” 石渊渟盯着棋盘:“没什么好看的,小县城里嫁女儿,哪有您娶王妃的时候热闹。” 兴王悻悻地咂咂嘴:“啥时候出去玩。我都来了几日了。” 石渊渟看了他一眼:“等香儿过完生日,我带你去附近的寺庙烧香,河里钓鱼。这个季节,山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兴王兴奋得搓手:“好好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几日我一定安安分分。” 石大娘出去看了一眼迎亲的队伍回来,对着天空直作揖:“阿弥陀佛,这个女魔头总算是嫁人了,从今往后该安分了吧。” 玉染香笑:“呦,瞧您说的,您不久前,还想她给您做媳妇呢。” 石大娘脸一红:“我其实就想她给我生孙子,没想给她名分。” 玉染香快笑死了:“你这算盘打得可精,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景儿也忍不住笑了。 石大娘越发囧了。 玉娘子掐了玉染香一下:“你这孩子的嘴真是一点也不饶人。” 石大娘叹气:“唉,我前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大老远地送自己来给你埋汰,还把儿子也巴巴送到你跟前来给你使唤。” 景儿越发笑得大声:“可不是,我娘太可怜了。” 这下子该玉染香脸红了:“切,谁稀罕他。” 玉染香生日这天,石渊渟跟兴王早早告了假,叮嘱何镖师带着十个侍卫夜里好好看守,才过来。 玉娘子和石大娘早早制备了一桌好菜,把赵娘子和赵镖师请了过来。 赵娘子如今腹大如箩,行动不方便了,玉娘子也不许她过来帮忙了。 赵镖师每日就看着赵娘子,什么也不做。 玉娘子和石大娘都笑他像是看着小鸡的母鸡一样。 忙到天将黑才把菜都做好,石渊渟给隔壁一样送了一份菜过去,这边就开席了。 今夜只有石渊渟和赵镖师两个男人,他们两便在院子里吃,女眷们在大堂上吃。 赵娘子送给玉染香一袋子金刚砂,说是托人从袁州买来的。 玉染香高兴得不得了。 玉娘子给玉染香做了条新裙子。 程若璞一早就送了几块上等玉料过来。 何镖师亲手给玉染香做了个小锯子,专门用来开玉料的。 就连景儿都送了玉染香个荷包。 玉染香收礼物收到手软,笑嘻嘻地说:“人多就是好。” 玉染香见石大娘没什么表示,望着她:“石大娘送我什么?” 石大娘一指她面前的碗:“这碗面是我亲手擀的,里面的鸡蛋,也是我养的鸡下的。” 全是不花本钱的东西。 玉娘子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望着她。 玉染香却嘻嘻一笑:“谢谢。我最喜欢吃石大娘做的饭了。” 石大娘哼了一声:“阿弥陀佛,今日好日子,还算乖巧嘴甜。” 众人轰然大笑。 石渊渟拿了一壶酒过来,对玉染香说:“今日你过生日,准你喝点酒。不过这桂花酿喝起来香甜清淡,但是喝多了一样醉人,你不要贪杯。” 玉染香撅嘴:“还没开始喝,你就唠唠叨叨一大堆,弄得我都没兴致了。” 石渊渟叹气:“不是不让你喝,是怕你喝太多明早上起来头疼。” 玉娘子笑:“有我们看着她,你不用担心,只管去吃你的。” 何镖头忽然在那边隔着墙叹气:“哎呀,你们喝酒就喝酒,还要说给着不能喝酒的人我听,真真气死了。” 兴王的声音在那边的内院响起:“诶诶诶?有酒喝?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只说家宴,不方便我去,原来是躲起来喝酒。” 石渊渟和玉染香惊恐地对望了一眼。 “完了。”玉染香喃喃地说。 石渊渟脸皱成一团:“他一喝酒就发疯,又是唱歌跳舞又是吟诗作对,真是要命。” “你快去拦着他。”玉染香忙说。 石渊渟摇头:“拦不住。” 玉染香站起来,拎着那壶酒:“给,全给他。” 石渊渟接过,还没转身然后便听得那边大门‘吱呀’响了一声,不由得汗毛一竖。 何镖师在那边劝:“我叫他把酒都拿过来,您别去。” 景儿微微皱眉:这女人好猖狂。 石渊渟只能无奈看了玉染香一眼:“我过去了。” 玉染香忙点头。 不一会儿,又听见兴王在说:“把她也叫过来呗。我给她过生日。” 玉染香知道兴王是怕没人陪莫侧妃,只能起身对玉娘子说:“娘,石大娘,我过去一趟,你们慢慢吃。” 石大娘忙说:“你去吧,委屈你了。” 玉染香进去,却见兴王和侧妃站在院子中央。 兴王今日穿着平日在王府穿的家常袍子,侧妃一身素衣,站在月下,真是一对神仙一般的人物。 何镖师却抱着手靠在廊下笑嘻嘻望着她。 这分明是他们唱双簧引她过来。 玉染香有些诧异,忙向兴王夫妇行礼。 兴王笑得眼弯弯说:“我不好过去,只能委屈你过来了。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这几日叨扰了。” 兴王说完,莫侧妃便把手里的托盘伸了过来。 玉染香看了石渊渟一眼。 石渊渟微微点头。 玉染香只能接了。那是一双玉镯和一双金镯,厚实粗大,沉甸甸的。 此时女子出嫁时,亲娘和娘家亲戚都会打制镯子做嫁妆。 兴王定是知道玉染香娘家单薄,才如此。 玉染香红了眼眶:“多谢殿下。” 兴王搓着手:“他拘着你,我不拘你,你就在这边喝。喝醉了就在客房睡,别客气。” 玉染香哭笑不得:这院子本来就是她的!怎么如今她倒成了客人了。 兴王一搂石渊渟的肩膀:“我们多久没喝过酒了。今夜就让何镖师守夜,我们一醉方休。” 他不由分说就把石渊渟拖进了大堂。 莫侧妃则拉着玉染香进了内院,把她按在桌边:“难得能遇见你生日,姐姐今日陪你喝。” 桌上摆着数个菜,还有一坛子桂花酒,分明跟石渊渟是在同一家买的。 还能有谁去买?肯定是何镖师啊。 想来他们有意让她过个无拘无束的生日,一早就开始策划了。 玉染香十分感激,却有些担心,讪笑着:“我酒品可不怎么好?一喝醉了就胡说八道。” 莫侧妃抿嘴笑:“没事,院门一关,就我们两。你要发疯便发疯。”说完便给玉染香倒了一杯酒。 那香甜的气息,闻一闻便觉得醉人了。玉染香给莫侧妃倒了一杯,才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果然那甜气直冲脑门,喝上去更像蜜糖水。 她不再犹豫,一口闷了下去。 莫侧妃和玉染香有一句没一句的边聊边喝,不知不觉一坛子酒就见了底。 玉染香头晕晕的,话就多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石渊渟丢了妹妹的事,还说他因为捉鱼给石大娘所以发烧,最后石大娘为了带他去看郎中,把妹妹托给邻家照顾。 她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酒说:“那个邻居还是亲戚,真不是人,竟然把蕙儿给带走卖了。害得石渊渟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挂念,一直在找。” 莫侧妃轻叹:“明明是太平盛世,为何妻离子散的人这么多……” 玉染香忽然意识到她虽然平易近人,可毕竟是京城那人精堆里出来的人。自己喝太多了,在喝下去怕是会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第七十章 我不负责 “我要回去了。”玉染香站起来,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的,“不然我娘该担心了。” 莫侧妃扶着她:“也好。天也不早了。石大人也该担心了。” 玉染香到了内院门口叫了一声:“喂。” 石渊渟的声音立刻在外院响起:“在呢。” 莫侧妃抿嘴笑:“他果然不放心,一直在等着呢。”说着便打开门。 玉染香嘻嘻一笑:“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其实他是头狼,会把我吃得一点骨头都不剩那种。” 石渊渟一听玉染香开始胡说八道了,忙把她接了过去,跟兴王道别便扶着她过去了。 兴王回头看着他们消失在大门外,才进来,锁了内院的门:“怎么样?问到你想问的了吗?” 莫侧妃笑笑:“也没什么特别,大多相似。” 莫侧妃这会儿才觉得头晕晕的,无力地靠在了兴王的胸口。 兴王搂着她:“你喝了多少啊……” 莫侧妃闭上眼回答:“没多少。你身上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 兴王叹气:“石渊渟就是块石头,说今晚要值夜,一口酒都不肯喝。我一个人喝没意思,只能陪他喝茶,然后画了一晚上的画,无聊死了。” 莫侧妃娇笑:“该,也就他能治你。” 兴王装出生气的模样捏着她的下巴狠狠亲了她一下:“你如今真是胆儿越来越肥了,竟然敢这样跟本王说话。” 莫侧妃喝了酒,也不似平日那般矜持,抱着他的脖子娇声说:“还不都是你惯的。” 兴王被她撩的浑身冒火,把她打横抱起来:“今晚上本王不让你求饶,以后还怎么立威。” 莫侧妃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多谢殿下,我知道皇上开始没打算把殿下下放到袁州来,殿下为了我才求皇上顺着太子的意思这么办了。” 兴王又亲了她一下:“嗯,你如此冰雪聪明,立刻就求王妃要陪我来,不枉我如此疼你。其实我也是为了自保,所以你不必太内疚。” 莫侧妃喃喃地说:“这一年多来,臣妾每日真是过得像在梦里一般。以后就算是臣妾人老珠黄,殿下不喜欢臣妾了,臣妾也不枉此生了。” 兴王把她往床上一扔:“你果然跟那玉染香一样,喝醉了就胡说八道,看本王怎么治你。” 过去在京城里,四处都是正妃的眼线,兴王压着性子,许久才敢去莫侧妃那里一次。即便是去了也不敢太过狂浪。 如今到了这里,兴王便如虎归山,似龙入海,只管尽情尽兴。 折腾得莫侧妃日日腰酸背痛,又惊又喜,又些害怕。 见兴王扑上来,她忍不住低声惊叫起来,却被兴王堵住了嘴。 那幔帐在他们纠缠翻滚间,早已挣脱了金钩落下来,挡住了满床浓浓春意。 镖局里静悄悄的。后院已经锁了门,大家都已睡下了。 石渊渟把玉染香放在大堂的椅子上,给她倒了温水来,扶着她的后脑勺温柔的说:“来,喝口水。” 玉染香喝了一口,见石渊渟转身要走,忙捉住了他的袖子:“别走。” “我不走,就放个杯子。”石渊渟哄着她。 “你走了或许就见不到我了。”玉染香嘀咕。 石渊渟只能牵着她站起来,把杯子放回去,叹息着说:“叫你不要喝那么多了,又开始胡说了。” 玉染香摇头:“我没有胡说,我不是这里的人,迟早是要离开的。” 石渊渟一愣,托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好望向她的眼底:“这句话,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什么叫你不是这里的人。” 玉染香一本正经地说:“原本这个玉染香是个傻子。我占了她的身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石渊渟喃喃地说:“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她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地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玉染香靠在他胸口,环住了他的腰:“你不要喜欢我了,去找个能陪你一辈子的女人吧。我好怕自己有一日离开就回不来了。” 石渊渟却忽然用力抱住她,红着眼眶笑了:“你真是个傻子。原来对我忽冷忽热的,是因为这个。” 玉染香开始抽泣:“我不忍心让你守着一个傻子过。石大娘说的没错,你值得更好的女人。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再有个能帮你的老丈人。” “以后不要再为这种事疏远我了。能帮我的老丈人什么的,我都不需要。”石渊渟把脸靠在她的头上,低声说,“再说,就算你真的再傻了,我也能把你叫回来。” 玉染香抬头看着他,满脸眼泪:“真的。” “嗯。”石渊渟替她把脸上的眼泪细细擦干净,“这次不就把你叫回来了吗?” “我要是找错了门,到了一个特别特别丑的女人身上呢?”玉染香歪着头。明明已经醉到站立不稳了,却一脸严肃。 “你变什么样我都能认出来。”石渊渟忍不住笑着挪揄她,“傻子我都不怕,我会怕丑八怪吗?” “也是。”玉染香点着头,打了个哈欠,靠着他闭上了眼。 石渊渟哭笑不得,扶着她往他房间走:“今夜就在我这里对付一下吧。” 玉染香忽然睁开眼:“你这间屋子多少臭男人睡过,我不去……” 石渊渟叹息:“还不是为了你。我已经让人把这里面所有的都换了。” 玉染香这才又靠了回去,动了动着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他的胸脯靠起来和摸起来还是那么舒服,有肌肉的男人手感就是不一样。 他的嘴巴亲起来又香又甜,酥酥麻麻地简直要把人烤化了,长得帅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玉染香在完全断片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石渊渟被她揪着衣领狠狠亲了一下,被撩得浑身火气,正要回应,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哭笑不得,只能硬压着火,把她在床上放好,为了她脱了鞋。转身见她闭眼安睡的模样,实在是娇俏可人,又忍不住低头沾了沾她的殷红的唇。 玉染香皱眉动了动,却没醒。 “这是有点难办。”石渊渟摸着她的脸轻轻叹息,“我要让你如何放下心结呢……”毕竟这事太离奇,她才不肯告诉他。 玉染香睡得极香甜,一夜无梦。 早上她被院子里的鸟叫声吵醒,翻个身却对上了石渊渟沉睡的脸。 她僵硬地转回身,扶额努力回想。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跟莫侧妃喝酒喝得很开心…… 她一喝醉就会满嘴跑马,不知道昨晚上说了什么? 如今能做的就是继续装睡,等他醒了出去后再悄悄跑回房间,打死不认。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玉染香身子一僵。 石渊渟慵懒地说:“醒了?” 玉染香故作淡定:“昨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喝醉了,不记得了。” 石渊渟轻笑:“你昨晚上可是很热情啊。” 玉染香满头冷汗:“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算不得数。” “唉……你不肯负责,我也没办法。”石渊渟轻叹,语气里竟满是哀怨,坐了起来, “我去打水来洗漱。” 玉染香等他出去了才敢回头来看,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有啥好哀怨的,就算真有什么,难过的不应该是她么?! 玉染香吃过早饭,想来想去,自己昨日醉成那样,说不定跟侧妃也胡说八道了一通。 既然有东西要送给他们,不如趁机去赔罪。 她这么想着便借着送干净的衣服过去了隔壁。 见何镖师在院子里练功,玉染香靠上去低声问:“我昨晚上喝醉说啥了?” 何镖师压低了声音回答,一个一顿地说:“不……知……道……” 玉染香瞪着他。 何镖师皱起脸:“我没骗你,是真不知道。他把你扶回去了,我要守夜啊。” 玉染香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该说也已经说了。” 兴王换了身劲装出来,看样子是打算找何镖师练功,见到玉染香立刻笑得像只狐狸。 “玉小姐早上好。” 玉染香越发囧,低头上前行礼:“王爷赎罪,民女昨夜喝醉失态了。” 兴王摆手:“不不不,本王还要感谢你,这么久了,还没人这么陪爱妃喝酒说话。” 玉染香听到身后门响,知道肯定是石渊渟进来了,忙掏出那个桃花玉件双手呈到兴王面前:“之前多亏王爷相救,民女才能脱身。民女做的这个粗陋的小东西送给王爷压压书,聊表谢意。” 兴王眼睛一亮:“诶?这个有趣,稀罕。” 第七十一章 关不住的王爷 这是一个趴在蒲团上睡觉的小猫。 底下那块原本是籽料的皮。平淡无奇的石头上因为残留了星星点点桃花玉痕迹,便赫然身价不同。如今它被雕琢成边缘略卷曲的褐色蒲团,上面的桃花玉残痕变成了猫儿留在蒲团上的毛。 而那块珍贵的,没有一点杂色的桃花玉则被雕成蜷成一团熟睡的小猫。这只猫也与平日见到猫不同,格外的肥圆憨厚,仿佛随时都会伸懒腰醒来一般,实在让人喜爱。 就连下面残留的皮料都独具匠心的没有全部磨掉,而是做成了猫爪。十分有趣,还有点睛之妙。 两件东西单独放置的时候,蒲团可以做笔架,小猫则是个镇纸,放在一起却是件极有趣的摆件。虽然两块石头颜色质地截然不同,不论是放在一起还是分开放置都没有一点造作之气,仿佛本来就该是这样。 兴王把玩着不舍得放下,啧啧感叹:“玉小姐真是有一双巧手啊。跟宫中玉匠局李大人的手艺不相上下。” “殿下喜欢就好。”玉染香松了一口气。 出入王府的人非富即贵。所以她在小猫和蒲团上都刻了玉字,只要兴王肯收下,以后看到这个的人,就知道是她做的东西。 这比任何人打广告都要强。 兴王看了一眼石渊渟,解释道:“李大人是在你离京之后才进宫的。他本是京城最大的玉器行的碾玉匠。皇太后最钟爱的玉佛被磕掉了一个手指,宫中的工匠都束手无策,不敢轻易动手修补。这个李大人就被保举进宫修补玉佛。结果李大人把那袖子改了一下,就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痕迹,真是天衣无缝。皇太后大悦,皇上破格录用李大人进了宫提做正七品副提司。” 石渊渟微微点头:“那位李大人竟有如此本事,就不知道性格人品如何。” 兴王笑了笑:“你是知道的,我向来能不进宫就不进宫,所以也只是跟李大人打过几次照面,没有深交。不过看他那样子,不太喜欢说话,是个勤勤恳恳,老实本分的人。” 兴王把那玉摆件一放,对玉然香说:“以后你三个月给本王送一个摆件,一件玉首饰。本王要拿去孝敬母妃和皇上。价钱随你报。” 生意这不就来了吗?真是一箭双雕。 玉染香暗喜,忙行礼:“多谢兴王。” 兴王对石渊渟皱眉:“什么时候出去走走,这都多少天了,快憋死我了。” “今儿天气好,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石渊渟笑了笑。 兴王立刻转身往里面去,边走边叫:“爱妃,爱妃,出去玩了。” 玉染香皱眉:“这样不安全吧?” 石渊渟轻叹:“你以为,你不准他去,他就会听话吗?与其等他自己偷跑出去,不如让他如愿。我还能跟着保护他。” 玉染香也叹气:“这倒也是。” “索性你也一起去吧。”石渊渟说,“等我离开了,你出去逛也不安全了。” 那寺庙听说香火旺盛,玉染香还从没去过,其实方才就心痒了。石渊渟又这么说了,她便顺水推舟应了。 玉娘子一听石渊渟要带他们出去玩,便让景儿也一起去,说她年轻不该整日拘在家中。 要是加上侍卫有十六七个人,浩浩荡荡太引人注目。 石渊渟索性放侍卫们一天假,只跟何镖师两个人陪着兴王去,留了玉大发看家。 三对男女结伴出游,就没那么惹人注意了。 石渊渟叫了两辆马车,一辆他亲自赶着,只坐兴王夫妇。一辆何镖师赶着,让玉染香和景儿坐。 结果临出发,兴王又非要跟石渊渟一起赶车,还把玉染香叫过去陪莫侧妃。 景儿这会儿才知道,原来那两女子是一对夫妻扮的,想想自己之前还为玉染香忿忿不平便有些好笑。 她等两马车拉开距离才低声埋怨何镖师:“你怎么不告诉我?” 何镖师一脸无辜:“你也没问我啊。” 玉景儿气得直翻白眼。 山中云蒸霞蔚,满眼苍翠。 隔得老远就能看见寺庙白墙黑瓦之上漂浮着一大片粉色云霞。 走近了,便能看清楚那原来是几大树开得茂盛的桃花。 只要有风,花瓣就会被吹得在空中扬起,下雪一般飘飘洒洒。就连通往山门的石板路的青苔上也落满了花瓣。 兴王停下脚步,定定看了好一会才说:“想不到此处竟然有如此美景。也不枉我大老远的来。这样的山水才能有石兄和玉小姐这般人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回头看着石渊渟:“哦,不对,你是袁州人士。不是潭州人。” 石渊渟拱手:“殿下好记性。” 兴王说:“我的爱妃也是袁州人士。” 石渊渟虽然早知道,却还是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莫侧妃。 莫侧妃有些不悦,默默转开头。 石渊渟忙低头垂眼,不敢造次。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 莫侧妃对他始终带着几分厌恶的感觉。 或许是之前在京城,听人说过他个兴王的事也未必。 毕竟连他亲娘都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莫侧妃难免会在意。 一进山门,他们便看见院子里的石佛上,石凳上,都被那薄薄的粉色花瓣覆盖。 众人都停下脚步,屏息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又动了起来。 兴王拉着莫侧妃在花树下逛了一圈便去后殿听住持讲经。 玉染香却只想静静坐在石凳上,听风声,看花瓣飘落。 如今她才惊觉,这一年里太闹了,都没时间好好坐下来欣赏美景,错过了好多。 石渊渟默默背手站在玉染香身边看着头顶的熙熙攘攘的花朵。 景儿远望着他们笑了笑:“这两人往树下一站,越发好看了。” 何镖师酸酸地说:“切,那家伙也就是脸比我好看些。” 景儿斜眼望着他:“呵呵,某人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 何镖师岔开话题:“这个寺庙的签问姻缘很灵,你去抽一个吧。” 景儿抿嘴笑:“我的姻缘自然是看玉小姐高兴。哪里轮得到天说话。” 何镖师却已经把她拉过去了:“你这人就是不够爽快,明明想抽签,却那么多废话。” 玉染香盯着他们的背影暗暗称奇:景儿哪个男人都撩,偏偏就不撩何镖师。何镖师见女人就调戏,却就是不调戏景儿。 这两人明明相互喜欢,自己却都不知道。搞不好,还真有戏。 八卦的心顿时被撩起,她兴奋地跟了过去。 石渊渟慢悠悠抬步跟在了后面。 景儿磕了三个头,然后拿着那签筒摇了两下。 果然掉了一根竹签出来。 她捡起签子却带愣在那里。 何镖师凑上来看:“是什么。” 景儿却红了脸手忙脚乱把签子插了回去,嘴里骂着:“什么劳什子,没什么好看的,净胡说八道。” 玉染香越发好奇她到底抽到了什么,只是拿过那签筒往里看,却不知道景儿方才插回去的是哪一根。 石渊渟淡淡地说:“既然想抽,就抽一根。” 玉染香翻了个白眼:“我从不信这个。” 话音刚落,一根签就掉了出来。 石渊渟捡起一看,笑了笑:“嗯,果然是准。” 玉染香忙抢了过去。 只见上面写着:“上上签:君莫道前世今生,只须惜眼前之人。” 竟然如此神奇,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她也惊到了。 石渊渟意味深长地说:“惜取眼前人。” 玉染香脸一热,将签子插了回去嘴里嘀咕着:“什么劳什子,胡说八道。” 她忽然意识到,方才景儿抽的就是这一根。 竟然这么巧?这个签筒莫非有什么玄妙? 她正要细看,忽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锣鼓鞭炮声。 兴王早从后院过来问了:“那是什么?” 何镖师笑着回答:“是山下村民在划龙舟。三华县的老县令每到端午便会组织各村之间划龙舟。后来换了县令就把这个传统延续下来了。刚好山下这一段河水流平缓且深没有礁石,所以村民常在这里练习。” “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 “赢了,就去潭州参加州里的龙舟赛。” “哎呀,原来谭州还有。” “袁州也有啊。” “我去年来的时候已经划过了。去看去看。” 不等石渊渟反对,兴王已经牵着莫侧妃的手笑嘻嘻地下山去了。 石渊渟无奈地看着何镖师:“你就不能装傻一次吗?” 景儿冷笑:“主要是他自己想去凑热闹。” 何镖师干笑:“之前每年我都组队参加,今年不是没空吗?看看总可以吧。” 石渊渟皱眉:“我能体谅,只是等下人多眼杂,如何是好?” 第七十二章 兴王不见了 可不可以的,反正都得去了。 石渊渟和何镖师不敢再耽搁,快步跟上了兴王。 幸好只是几个村相约练习,观赛的人也都在对岸。 石渊渟和何镖师一左一右把兴王夫妇和玉染香,景儿夹在中间,警惕地四周张望。 那些船细长细长的,被漆成不同的颜色,在高空看下去,仿佛数把鲜艳的梭子放在水面。 每条船都是船头一个人打鼓,中间二十个人划船,船尾一个人掌舵。船上的男人们个个光着上身,被太阳和汗水染成了油光发亮的酱色,越发显得勇猛和健壮。 一声锣响,男人们便喊着号子,划动船桨,那些船就像箭一般劈波斩浪,飞了出去。水花飞溅,汗水飞扬,看得人热血沸腾。 “这个刺激。”兴王安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石渊渟冷冷瞥了一眼何镖师,无声地问:如何收场? 何镖师讪笑。 河面上那个跑得最快的船上忽然有人口吐白沫,怕是中暑了。 那船便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翻了。船上之人好不容易稳住忙靠了岸。 这龙舟上划船的人坐的位置可不是乱来的。都是根据臂力体重身高来排。两边各五个人划水的力道要差不多,船才能直直前进。两边坐的人体重也要搭配好,不然船划着划着就往一边倒,会进水,严重的还会翻船。 所以船上晕了一个,就只能停下来。 恰好他们离这边近,就靠到了这边岸上。 石渊渟默默挡住了兴王,听船上的人商量。 “如今怎么是好?” “他中暑了应该明日就会好。” “可是今日才练了一次,有几个新人手都还没热,明日就要比赛了。” “一下子也找不到别人了,只能这样。” 船上的人叹着气,看样子准备收拾回去了。 兴王却忽然在身后叫了一声:“你们看我怎么样?” 别说石渊渟,就连玉染香都忍不住叹气了。 他真是一刻都不能安宁。 那些人往这边看。 石渊渟只能让开。 兴王笑嘻嘻地说:“我跟这位小哥的身材差不多。” 那些人面面相觑。 兴王接着说:“我常骑马射箭,体力也还行。” 领头那人犹犹豫豫地回答:“行是行,我们可没银子付给您。” “不用。”兴王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玉染香掩面:要死了。 石渊渟上前拱手:“要帮忙的话,我和这位小哥都划过船,不如我们三个一起上吧” 那群人商量了一下,才说:“那有劳三位了。恰好我们还有两个人也不太舒服了。” 石渊渟和何镖师便也开始脱衣服。 兴王的衣服,自然是莫侧妃捧着。石渊渟的顺手就塞给了玉染香。 何镖师原本想甩给玉染香,最后却塞给了景儿。 景儿想扔地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狠下心。 何镖师像一条白鱼一般一下跳到水里,然后钻出来大笑:“太痛快了。” 景儿骂他:“你就是个猴儿,野猴儿。”骂完了,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兴王幸好还记得自己身份,不至于狂浪到如此,只是上了船。 石渊渟在何镖师耳边低语了几句,才跟何镖师一起上船一前一后夹着兴王。 这条船便在船头的指挥下慢慢往起点划。 三个人都是常锻炼的人,所以适应起来很快。这一会儿功夫就和船上的人配合无间,将船划得又快又稳。 其他船也回来了,众人举起浆。 岸上的人也屏住呼吸。 一声锣响,所有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一起飞了出去。 玉染香只觉得一股气从丹田直窜到头顶,然后冲破喉咙,响彻两岸:“加油,加油。” 景儿和莫侧妃吓得打了个冷颤回头瞪着她。 玉染香才想起来,这会没汽车,他们听不懂加油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又改口:“呦呦呦,使劲儿划啊。” 石渊渟他们那条船,果然最快,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兴王没等船停下来,高兴得举起手,朝这边挥手:“赢了,我们赢了。哈哈哈太痛快了。” 玉染香喃喃地说:“麻烦了。” 船应声从另一边翻了下去,所有人都掉到了水里。 “啊。”莫侧妃和景儿都吓得花容失色,捂着嘴尖叫起来。 只是这边又没有桥过去,三个女人只能徒劳地在岸上着急。 何镖师托着兴王浮出水面。 莫侧妃松了口气。 玉染香喃喃地说:“原来方才他叮嘱何镖师的是这个。”石渊渟让何镖师坐在最后,一定是为了在翻船的时候,何镖师可以一下就把兴王托出水面。 只是石渊渟在哪里? 玉染香扑到河边大叫:“石渊渟,石渊渟!” 越是这样安静的水面,下面越是深。 水面上一点波纹都没有。 玉染香的声音带着哭腔喊着:“你别吓我快上来。” 她不会游泳,也没见过石渊渟游泳。 若是没有防备落水,被水草缠绕,就算是水性再好也脱不了身。 何镖师托着兴王在下游上了岸,一见这样又忙跳回水里。 他在水底兜了一圈没都找到石渊渟。下面水草茂盛,他也没了力气,再下去要是被缠住就麻烦了。 玉染香大叫:“石渊渟,混蛋。你再不出来,我要生气了。” 石渊渟却忽然从玉染香身下的水面冒了出来:“你再不叫,我都快被憋不住气了。” 玉染香气得扯了身边草往他身上扔:“这也是能开玩笑的。” 石渊渟笑了笑却不说话,撑着岸边,却没有力气上来了。 玉染香立刻明白其实他方才是真遇见危险了,只是怕她担心,才那样说。 她红了眼眶忙拉住他的手,帮他上了岸。 石渊渟回头看了看兴王。 兴王躺着的地方,远离人群,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是安全的。 “您呆在原地别动,等我们过去。”石渊渟对兴王说。 兴王抬了抬手,表示听见了。 石渊渟再没力气多说话,瘫坐在地上,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玉染香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中酸痛无比,取了帕子给他擦水,把衣服披上。 石渊渟攥住了她的手:“没事,刚才只是脚抽筋了,呛了一口水。” 玉染香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转开头。 方才这么一惊一吓,她愈发觉得那个签子上说的没错:管它什么时候离开,既然能跟石渊渟在一起一日,就好好珍惜这一日。即便是其他人,不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么? 何镖师实在没力气游回去了,只能也在这边上了岸。 他这样来回游了两圈,任是体力再好也扛不住了,在玉染香和景儿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爬上岸来,然后仰面朝天瘫倒在石渊渟的身边。 景儿忙把衣服扔到他身上,嘴里唠叨着:“这也是个不怕死的,就顾着就别人,完全不顾自己。” 何镖师捉住了她的手:“我有分寸。” 景儿脸一红,把手甩开,却也说不出话了。 莫侧妃却忽然喃喃地说:“殿下呢?殿下去哪里了?” 石渊渟忙站起来,望向对岸。 方才兴王躺的地方,空空如也。 周围数丈之内也不见任何人和车马的影子。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了…… 第七十三章 不怕死的玉莲儿 在冷涔涔的河水里泡过之后,被这样热烈的阳光晒着也是一种享受。 风把不知在哪里盛开的白玉兰的香气带了过来,合着身边的青草气息,远比那名贵的熏香要让人心情舒畅。 黑色带着红色斑点的大蝴蝶在脸上扑闪着翅膀,还有蜜蜂嗡嗡嗡地声音忽远忽近。 兴王闭着眼,喃喃地说:“这辈子,本王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这么自在的日子了。” “公子说得哪里话。公子想要自在,就留在这里好了。”一个甜蜜娇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兴王撑起上半身,眯起眼看了看。 原来是个清秀佳人立在面前。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即便是没有这个王爷的头衔,也多的是女人扑上来。他早见怪不怪。 只是,稍有些羞耻之心的女子,见他这样光着上半身,都会避之不及。 这女人不但不避开,还特地靠过来,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兴王步打算搭理她,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垂下眼,站起来。 那女人却羞羞怯怯地递了张手帕过来:“您脸上沾到泥了,擦擦吧。” 兴王一挑眉:“不用了。多谢。” 那女人把手帕一扬,拂过他的脸上。 兴王便一阵头晕眼花。 他定了定神,抬头一望,眼前的女子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妩媚诱人。 那女子上来靠在他怀中,环住他的腰:“我从早上就悄悄跟着您,只为了见您一面。兴王,你想要我么?” “想。”兴王喃喃地说,收紧了搂住她肩膀的手,这么迷登登地跟着她走。 一辆马车停着大树后,方才被树遮住竟然没人发现。 那女子扶着兴王一起上去后放下帘子,凑了上去捉住兴王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娇声说:“殿下,你喜欢我么。” 车厢里密不透风,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喜欢。”兴王的嗓音嘶哑而缓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白嫩的脖子,只觉得喉头发紧。 那女子跪在地上,仰头亲着兴王的唇。 兴王被那妖娆的奔放的红唇吻着,浑身血液沸腾地发痛。仿佛是身体里那只野兽被慢慢唤醒,啃噬得他的身体,逼他把它放出来。 只有这个女人能安抚它。 兴王再也按耐不住,捉住她的胳膊翻身把她压在座位上,扯开了她的衣服。 车帘却被人猛然掀开。 清冷的风瞬间涤荡了充斥在车厢里的暧昧和浑浊。 兴王一下就醒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下衣服已经被褪去一半的玉莲儿,惊诧之后冷声问:“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玉莲儿也顾不得拉好衣服,伸手抱住兴王的胳膊:“您才与我有鱼水之欢,为何转眼就不认了。” 车厢狭小,施展不开。兴王一时之间竟然脱不开身。 石渊渟此刻也管不了什么男女有别了,伸手进去用力一捏玉莲儿的肩膀。 玉莲儿立刻哀叫了一声疼得松了手,兴王才得以脱身跳下车来。 何镖师立刻挡在兴王面前。 莫侧妃和玉染香她们此刻也赶到了。 莫侧妃给兴王披上了衣服。 兴王定了定神,瞥见地上的帕子,立刻明白了玉莲儿的伎俩,眯眼望着瘫坐在地上玉莲儿说:“好你个淫妇,竟然敢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危害我。” 玉莲儿下了车,还想要扑上来想要抱兴王的腿,却被何镖师一脚踹开,只能捂着脸瘫坐在地上,呜呜呜地哭着:“民女仰慕殿下风采,已痴望殿下多日。今日不过是想跟殿下到清净的地方说说话,没有别的企图。”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如此?!真是胆大包天。”兴王的脸色越发阴沉,“来人,给我杖毙。” 玉染香吓了一跳。虽然玉莲儿是自己作死,她却没想到整日嘻嘻哈哈没有正形的兴王会要玉莲儿的命。 郭家少爷从远处跑来,跪在兴王面前,只磕头:“求您看在侧妃娘娘的面子上,绕了贱内吧。” 兴王一愣:“是你家的人?” 郭家少爷伏在地上不敢动:“是。” 玉染香微微皱眉:为什么他会说看在侧妃娘娘的面子上。是指莫侧妃? 她看了莫侧妃一眼。 莫侧妃脸色发白,也好不到哪里去。 莫侧妃悄悄拽了拽兴王的袖子。 兴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气:“如此,本王今日就放过你家一次。你带她回去好好管教。若是再有类似事情,定严惩不赦。” 玉莲儿忙磕头:“多谢王爷开恩。” 兴王拂袖而去。 玉莲儿却忽然抬头满眼讥讽地看了莫侧妃一眼。 莫侧妃攥紧了袖子下的手,转头走了。 石渊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等他们走远了,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响,然后是郭少爷的叫骂声:“贱人,脸都被你丢尽了,勾搭汉子也不看人。差一点连累我们郭家。” 玉莲儿被打得扑到在地,却丝毫不肯服软,捂着脸冷笑着:“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癞蛤蟆一般的模样。如何配得上我?我若不是落难了,怎么会嫁给你?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会守着你一辈子?” 玉染香皱眉:这玉莲儿竟然还不老实,真是要把自己折腾死才罢休吗? 莫侧妃忙跟上兴王,低声说:“王爷息怒,是臣妾的不是。” 兴王停下了步子,捉住了莫侧妃的手:“这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往心里去。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堪,才没罚她。” 莫侧妃眼里含泪:“多谢王爷体谅。” 兴王转头对石渊渟说:“回去吧。” 今日如此一闹,哪里还有游玩的兴致。 石渊渟拱手:“也好,等在下把马车叫过来。” 兴王见莫侧妃脸色依旧不好,低声问:“吓到了。” 莫侧妃勉强笑了笑:“殿下再不可如此冒险。您要是有个好歹,让臣妾怎么办啊……” “知道了。”兴王捏了捏她的手,叹息道,“今日幸好你们赶到。不然我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被这样一个女子给……” 其实除了莫侧妃,大家此刻都在尽力憋着笑。 兴王故作镇定转移话题:“方才没有桥,你们是如何这么快赶过来的?” 石渊渟拱手回答:“在下弄了条船。” 兴王扶额:“再莫提‘船’字,我听着头疼。” 等两部马车来了,石渊渟怕玉莲儿再有惊人之举,坚持要兴王坐到车内。 玉染香便去后面跟景儿他们坐。 景儿细声细气地问:“大家都知道这是兴王和王妃,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呢。这是怕我像玉莲儿一样去色诱王爷么?” 玉染香知道她是生气了,却没理她。 何镖师回头陪笑:“别多想,为了兴王安全越少人知道他的身份越好。” 景儿还不解气:“原来我还是外人。” 玉染香翻了个白眼:“我娘,玉大发也不知道,赵镖师也不知道,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景儿顿时没声了。 好一会儿,她才又说:“玉莲儿是怎么想到的。” 玉染香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是真没发现,还是假装没发现自己跟莫侧妃长那么像。” 景儿脸上一僵,皱起眉来。 何镖师皱眉:“诶,这两件事情如何会有联系?” 玉染香没回答,望向窗外:那个女人怕是也在怀疑,才会要跟着兴王来三华县。只是不知道兴王知不知情呢?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白天晒了毒日头,夜里莫侧妃忽然烧了起来。 她不想让城里的陌生郎中来看。 兴王没侍候过人,这满院子的男子没有一个能用的。 他有些头疼,只能叫来守夜的石渊渟商量。 石渊渟犹豫良久,才说:“若是王爷不嫌弃,让小人的母亲来侍候娘娘可好?” 兴王捉住了他的手:“好好好。这才是最稳当的。” 石大娘年纪大些,又有经验,换做别的女人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尴不尬的。 石渊渟便过去叫石大娘。 石大娘知道非同小可,也不敢怠慢,忙过来了。 兴王站在门口亲自掌灯迎接:“有劳夫人了。” 石大娘受宠若惊:“王爷说得哪里话。犬子多蒙王爷照顾。这点事情,是民妇应该做的。” 石大娘进到里面,只见那低垂的帷帐之间卧着一个美人儿。 那美人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已经烧得有些晕沉沉了。 她忙叫石渊渟弄了热水来,把男人们都赶出去关上门,拧了毛巾给莫侧妃擦身子。 莫侧妃迷迷糊糊间竟然叫了一句‘娘’。 石大娘听得那软糯的一声呼唤如锥刺心,靠上去,把她抱在怀里,颤着声儿应到:“诶,诶。娘在这里。娘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娘在这里。” 莫侧妃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你好狠心……” 石大娘越发泪如雨下:“是娘的错,娘后悔死了……” 第七十四章 我知道蕙儿在哪里 莫侧妃哭着哭着,身上出了一层毛毛汗,热度竟然就这样慢慢退下去了。 石大娘越看越觉得这莫侧妃面善,却不敢多言。 给她换了身干爽衣服,趁着她昏昏睡去,忙开门唤兴王:“殿下,娘娘退烧了。” 兴王忙拱手:“多谢夫人。老夫人今夜不如就在客房对付一宿。以免两边奔波劳累。” 石大娘知道他是担心下半夜莫侧妃又发烧,自己也着实累了,所以顾不得什么礼节,便去旁边客房睡下了。 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认床,也想着莫侧妃的模样,石大娘竟然一夜没睡着。早上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被石渊渟叫醒,说是莫侧妃有话要说。 石大娘只能强打起精神来过去听。 莫侧妃精神比昨夜好多了,脸上也没有红得那么怪异了。 她披散着头发歪在枕头上,见石大娘进来要起身迎接。 石大娘忙行礼:“娘娘快躺下吧,这是要折煞民妇了。” 莫侧妃便说:“您坐吧,我跟你说几句话。” 石大娘这才坐下。 莫侧妃试探着问:“我昨夜可有说胡话?” 石大娘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是喊娘。任谁病了,难受的时候都一样,都是叫娘。” “我要是说了什么胡话,夫人别往心里去。”莫侧妃叹气,顿了顿,又说,“切不可告诉其他人。 石大娘忙站起来:“娘娘多虑了。娘娘大多在昏睡,除了叫娘,确实没说什么。” 莫侧妃这才点头:“好,您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石大娘行了个礼忙出去了。 出了门,她才惊觉自己背上湿涔涔的都是汗。 “乖乖。”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昨夜看着分明是个娇俏美人儿,原来也是这般厉害。”幸好莫侧妃确实也没说什么。要真说出什么不能被她知道的话,还不要把她给杀了灭口么。” 石渊渟在大门口等着石大娘。 石大娘一把捉住石渊渟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可吓死娘了,以后这种事千万别叫我了。” 石渊渟十分愧疚:“是儿子拖累了娘。” 石大娘压低了声音说:“昨夜莫侧妃一直叫着‘娘,你好狠心’,叫得我都心酸。她出身名门,从小衣食无忧。如今到了袁州,自己娘家人更是就在一个城里,她怎么会如此凄凉?” 石渊渟笑了笑:“娘娘十三岁就被家里送进了宫,在宫里待了五年才被赏赐给了兴王。在王府挨了两年才有今日。想想对家里人也多少有点怨念,所以即便是回了袁州,也很少跟莫府联系。” 石大娘叹气:“也是。都说她为人和蔼,我跟她待一会儿都浑身冒冷汗。这宫里岂不是跟龙潭虎穴一般。为了荣华富贵,把个好好的女儿送去那种地方,莫家人的心也着实狠了些。” 石渊渟看着到家了,忙说:“娘,这些话跟我说说就好,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呢。” 石大娘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了。娘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玉染香这日把包挂出来,罕见的只卖出去两个。她意识到自己之前预料的饱和点已经到了。 最近因为兴王的原因,远远拖后了她开拓潭州市场的步伐,必须要想个新招出来。 “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个鸡蛋,砸在玉然香的额头上。 倒是不疼,不过黏糊糊的蛋液流了一身一脸,着实有些肮脏。 玉染香又惊又气,抬头便看见玉莲儿手里拿了几个鸡蛋,站在门外冷笑。 “她怎么又来了?”玉染香又些头疼。 郭家虽然没有休她,却把她赶回了娘家。 以玉无量和玉李氏那只认银子的心性,自然对玉莲儿不会有好脸色。 听人说她如今已经有点疯疯癫癫了,没想到是真的。 “你个贱货,狐狸精!要不是你爬上石渊渟的床勾引他,我现在已经是石夫人了,哪里会沦落到嫁给那个蠢货丑八怪的地步。你个不要脸的扫帚星,害死了你爹,还要祸害我。”玉莲儿叫骂着,又朝玉染香扔过来几个鸡蛋。 原本在门口说话的张虎他们一见,呼啦啦就围过来了。 “嘶,诶?你这女人胆子也忒肥了,竟然敢找我们嫂子的不自在,当我们是死人吗?”张虎瞪着眼睛说。 玉莲儿媚眼如丝:“这位大人,我就想见见兴王殿下。你只要领我进去,要我干什么都行。” 张虎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不要脸,贱货。你这种女人连青楼女子都不如,兴王会看上你?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玉莲儿却又忽然哭了:“呜呜呜,都是玉染香那贱人害得我如今没人要了。” 石渊渟和何镖师听见外面喧闹,出来查看。 何镖师一见玉染香满头满脸鸡蛋液,玉莲儿还在那里又哭又闹顿时火冒三丈。 “这女人真是没完了吗?” 他说着便撸袖子想要上前,却被石渊渟叫住。 “你送她回去,不要闹到被里面听见了。” 何镖师沉下脸:“我不去。谁爱去谁去。现在谁沾到她都是一身臭。” 石渊渟说:“这里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他家在哪里了。况且别人我不放心,怕又中她的招儿。” 何镖师只能上前捉住玉莲儿的胳膊:“走吧。” 玉莲儿却忽然对石渊渟说:“我知道蕙儿如今在哪里。” 石渊渟一听心里猛地一跳,上前问:“你说什么?” 玉莲儿笑了:“你若是送我回家,我就告诉你。” 石渊渟叫上张虎,对何镖师说:“看好院子,我去去就来。” 玉染香察觉到异样走出来张望。 玉莲儿看了一眼玉染香,朝石渊渟抿嘴一笑:“你一个人送我。有人在边上,我是不会说的。” 石渊渟盯着她:“你真的知道?” 何镖师忙说:“哥,你不要上她的当。这女人诡计多端。” 玉莲儿凑到石渊渟面前说:“蕙儿就是被郭家送去潭州古家了。不过古家又把蕙儿送走了。你若送我回去,我就告诉你蕙儿被送到了哪里。” 何镖师见石渊渟盯着玉莲儿,知道他上了钩,十分焦急:“石大哥,哥!!你别信她。” 石渊渟对他笑了笑:“你是对她太有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她的伎俩我早就见过。” 何镖师知道他寻妹心切,便不好劝了。 石渊渟转身想跟玉染香说一声。 玉莲儿又说:“你要敢跟她解释,我便不说了。” 石渊渟攥紧拳,只能转身说:“走吧,走着去。” 光天化日,走着回去,她总动不了什么歪心思了。 玉染香眼见着石渊渟跟着玉莲儿走了,一脸莫名其妙。 何镖师忙过来说:“那女人疯疯癫癫的,说她知道蕙儿在哪里,镖头一个人送她回家,才肯说。” 玉染香皱眉望着他们的背影:玉莲儿如今嫁入了郭家,肯定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若是真能从她嘴里问出点有用的消息来,送她回家不值一提。 一路上,玉莲儿故意选了一条绕远的小路,走走停停,看看花,看看天。 石渊渟耐着性子跟在后面,也不催她,也不赶她。 玉莲儿停下,他就停下,她若接着走,他便接着走,绝不靠近。 倒是玉莲儿,总是忍不住借着穿鞋捡帕子回头看他。 越看,玉莲儿越觉得心神荡漾。 想当年他初到玉家村之时,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就连玉染香都对他避之不及。 是她慧眼识珠,一眼相中了他。 那时的她闺名在外,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配他绰绰有余。 只可惜,半路竟被那傻子趁虚而入将他勾了去。 石渊渟如今越发老练沉稳,俊逸非凡,静如松柏迎风,动时如虎豹奔袭。却只对那傻子一片痴心,真是生生让人恨死。 她为了赌这口气,嫁给那人人嫌弃的郭家少爷,又想攀上王爷报复他,如残花败柳一日卑贱过一日。今日更是把尊严踩在脚底,超玉染香扔鸡蛋又那样闹腾才把他出来,得了这个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虽然应了,却避她如瘟神一般,不肯靠近。 玉莲儿越想越气,越想越悲,咬牙切齿暗暗发誓:今日定要勾得他上手,才不枉这一年费了这么许多心力! 她站住了脚,扭着手里的帕子怯怯地说:“石大哥,我要想去小解。” 石渊渟脸色如冰:“眼看就要到贵府了,玉小姐还是稍稍忍耐一下吧。” “我实在是内急。”玉莲儿红了脸,说完也不等石渊渟在说话,便下了大路走进了长得过腰的野草里。 石渊渟转过身,背对着玉莲儿,望着远处。 玉莲儿下去许久都没上来。 石渊渟朗声说:“玉小姐,我们该走了。” 身后只有呼啸着穿过田野的夏风和‘嗟嗟’的鸟鸣声。 石渊渟转回头,皱眉又唤了一声:“玉小姐。” 此处离河很近,岸边水草茂盛,很容易就踏空落进河里。 虽然他不关心玉莲儿的死活,可是今日毕竟是他送玉莲儿回来。万一她有个好歹,玉无量岂不是要赖上他了? 石渊渟想了想,把袍摆掀起别在腰带上,走进草丛里,边走边唤:“玉小姐,该回去了。” “救命……”玉莲儿的声音果然从河边传来。 石渊渟心中一紧,忙拨开草丛,加快了步子朝那声音靠过去。 玉莲儿的身影在河岸草丛中若隐若现,看那样子,竟然有一半都泡到了水里。 石渊渟朗声问:“你可还好?” 玉莲儿没出声。 石渊渟转头四顾,也找不到别人,只能靠近细看,脚下却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滚到了草丛里。 有人翻身利落地压到了他身上。 石渊渟定睛一看,竟然是玉莲儿。 玉莲儿脱得只剩个肚兜,酥油一般白嫩嫩的肩膀和胸脯就这么暴露在热辣辣的阳光下和风中。 方才那泡在水里的,原来是她脱下的裙子。 她故意做了局引他过来,如今骑在他腰间最软的部位,身下又是如棉絮一半柔软的草。 石渊渟绝对用不上力,也轻易脱不了身。 第七十五章 信与不信 石渊渟淡淡地问:“玉小姐要干什么?” 玉莲儿痴望着他:“我其实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一个。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叫我做一个最卑贱的侍妾,卖身婢,我也愿意。今日,求你好好疼爱我一次。” 石渊渟微微一笑:“你只要肯告诉我蕙儿在那里,你要如何就如何。” 玉莲儿第一次见他这么对自己笑,心荡神驰,顾不得什么手段了,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唇:“你让我高兴了,我就告诉你。” 石渊渟捉住了她的肩膀:“我看,玉小姐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哄我过来胡说。” 玉莲儿扯着他的衣服:“我自然是知道。不过那是我保命的事,不能轻易告诉你。” 石渊渟忽然伸手掐着她的腰往旁边一掀。 玉莲儿像个破枕头般被扔到一旁,吓得惊叫了一声。 石渊渟站起来,垂眼理着身上的衣服,没有丝毫怜惜:“既然不肯说,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玉莲儿不甘心,抱住石渊渟:“我会说,只要你娶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石渊渟把她推到一边:“玉小姐自重,再这么动手动脚的,我可不会客气了。” 玉莲儿大笑:“你要怎么样,杀了我?你不会的。你为了她也不会这么干。因为杀人是要坐牢的的,你还想跟她厮守,不会浪费时间。卖了我?你更不会,因为你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人牙子,你不会跟他们打交道。那你只能打我了。” 石渊渟摇头:“不,我不会碰你脏了自己手。” 玉莲儿娇媚地靠了过来:“所以啊,你根本就不舍得伤我对不对。你要是真想知道蕙儿在哪里,就乖乖听我摆布。” 石渊渟似笑非笑回头看着她:“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蕙儿在哪里吗?” 玉莲儿身子一僵,盯着他,眼里闪着不确定的光。 石渊渟接着说:“郭家肯娶你,任你无耻放荡到到这种地步都不休你,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吗?我今日愿意忍着恶心跟你来,只是不想任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在那么多人面前直接说出来给她惹来麻烦,也想顺便跟你确认一下。毕竟我不好直接问郭家和她。” 玉莲儿笑了笑:“你又在套我的话,以为我会上当么?” “你那点小伎俩,跟三岁孩童的把戏一般幼稚,也就能吓吓郭家人。你既然不肯说,自然是因为蕙儿就在我眼前,你怕点破了,便没了要挟我勾引我的资本。”石渊渟蹲下,阴森森地望进玉莲儿的眼底,“我劝你还是乖乖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这世上多的是你没见过的阴狠手段。兴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猜,他发现你也知道了还打算乱说话,为了保密会不会杀你和你全家灭口?就算是他还不知道,我此刻把你杀了再回去跟他讲明,他也会为我把这件事抹平。” 极度的恐惧让玉莲儿像是被扔进了冰窟一般,脸色苍白,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抖到牙关都在卡卡响。 石渊渟站起来,望着远处说:“你自己走回去吧。我没功夫再跟你耗了。” 玉莲儿咬牙说:“你就不怕我寻短见,” 石渊渟笑了:“你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把别人的命当草芥,自己却惜命得很。” 玉莲儿在他身后喃喃地说:“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我哪里比她差。我比她温柔体贴,我比她更懂你。” “因为在她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候,也从没想过伤害别人来脱困。就这一点,她与你便有云泥之别。”石渊渟丢下这句便扬长而去。 远远听到玉莲儿在身后又哭又笑,石渊渟的脚步却不再停顿。 石渊渟沿着路往回走了一段,才下到河边将脸好好洗了洗。 方才那女人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身上,真是让他无比恶心。 石渊渟回到家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玉染香拿着块玉料坐在店铺里,看着像是在研究玉料,其实心不在焉,眼睛总往城门这边看。 石渊渟心情一下就明朗了起来,加快了步子。 “你怎么弄成这样。”玉染香起身迎上来,惊讶地问着,替他摘掉身上的草叶,“玉坠儿也不见了。” 石渊渟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日日挂在腰上的玉坠不见了,早上分明还在的。想是方才拉扯间掉在田野里了。 玉染香从怀里取出个羊脂玉的大玉佩,上面还打了褐色的穗儿,比上次那个更大成色更好。 “丢了就丢了。反正那也不值几个钱。以后挂这个吧。” 石渊渟接了挂在腰间,问:“这是定情物吗?” 玉染香脸上一红,翻白眼:“你想多了。我只是怕你天天挂个小里小气的东西在王府出入,砸了我的招牌。再说你生辰的时候,我不是没送你东西吗,这个算是补上了。”那时候她刚刚大病初愈,拒绝了他的求婚,自然假装不记得他的生日,也就不好送礼物了。 石渊渟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玉染香把他的脸推开:“一股胭脂香粉味道,熏死了。” 石渊渟轻轻叹息:“她哪是那么好想与的人,肯定要与我拉扯一下。” “最后还是没说?”玉染香皱眉。 石渊渟微微蹙眉:“我觉得,她可能压根就不知道,只是为了哄我过去非礼我。” 玉染香紧张起来:“你有被她占到便宜吗?” “没有。”石渊渟回答,“我拼死不从,所以才这么狼狈。只是她要再来胡说八道,说我跟她如何如何了,你再不能相信。” 玉染香叹气:“放心,人还能总掉同一个坑里吗?” 石渊渟早搂着她往里走。 玉染香惊觉这个气氛不对。 自从那日给她过生日之后,就很不对劲了。还有那个签,怎么越想越觉得是石渊渟为了宽慰她特意安排好叫她抽到的。 玉染香在门口停下了步子,侧头眯眼盯着石渊渟:“我生日那夜喝醉,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 石渊渟摇头:“没有。你什么都没说,倒是做了不少事。” 玉染香老脸一红:啧,莫非最近她又换了个方式发酒疯?可是这么问也问不出她到底说了什么。 石渊渟轻叹:“折腾一上午,好饿。身上好脏,想洗澡。” 玉染香又些心疼,只能抛下心中疑虑:“嗯,我娘做好饭了。就等你呢。” 石渊渟今日难得留在这边吃饭,还把何镖师和赵镖师也叫了过来。玉染香知道,他多半是要说回袁州的事情了。 这一别,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玉染香和平日一般笑嘻嘻的,可是坐下来就不由自主静得异常。 “兴王打算后日回袁州。”果然,石渊渟坐下便这么说。 石大娘一愣:“怎么这么快?”其实他们回来已经一月有余了。 石渊渟淡淡地说:“兴王不能离开封地太久,不然有人又要说闲话了。”他没有明说,各朝各代把王爷派到封地,表面上是让王爷远离朝堂自由自在,其实是不想让他参与朝政。封地守将的任务除了保护城池保护王爷,也是为了监视王爷。 万一王爷有异心,朝廷便可以早早知道。 王爷离开封地,便已经有谋逆的嫌疑了。 石大娘点头:“也是,眼看就要入秋,这会子赶路最好了。再等等就冷了。” 石渊渟看了一眼何镖师:“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你还跟我去吗?” 何镖师笑了笑:“我反正孤家寡人,去哪里都是去自然是跟定你了。只是见不到我娘和妹子,会想。” 景儿忽然红了眼眶站了起来,走开了。 玉染香皱眉:“还不去追?” 何镖师一脸无辜:“追什么?” 玉娘子抿嘴笑:“快去吧,别硬撑着了,不然媳妇就跑了。” 何镖师只能站起来,边走边嘀咕:“唉,女人就是麻烦。” 石渊渟又说:“看着样子,一时半儿是没办法脱身。我打算在袁州找处宅子,把你们都搬过去。” 石大娘点头:“这才是正理,一家人就该在一起。” 她说完怯怯看了一眼玉娘子:“玉娘子,你们一起去吧。” 玉娘子笑了笑:“我听香儿的。” 第七十六章 石家有后了 玉染香红了脸:“我想想。” 只要她每一口回绝就算是成了。石渊渟嘴角抽了抽:“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先去找好宅子。再派人会来接你们。” 玉染香脑子里琢磨的却是:袁州的位置比潭州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去袁州的话,之前苦恼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她可以在袁州开店,再依托袁州往其他地方发展。 石渊渟对赵镖师说:“以后镖局就是镖师的了。镖师要是介意,可以把镖局改个名。” 赵镖师忙站起来拱手:“镖头别这么说。我只是帮您代管。这镖局要顶着您的威名才能做下去。” 何镖师追着景儿到了后院。 景儿站在井边抹眼泪,没好气地问:“你跑来干什么。我眼里进了沙子过来洗洗。” 何镖师挠了挠头:“只要我开口说要赎你,我娘和妹子肯定把卖身契给我。就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景儿咬着唇,无声地笑了,转过头却瞪着他:“谁稀罕你。玉娘子和小姐绝不会亏待我,一定会为我找个好人家。” 她说完转身就要回去。 何镖师火冒三丈,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按在树上:“我说你这女人怎么回事?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跟我说话。非要我用强。” 景儿仰头看着他:“你敢。” 阳光下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像是蝶翼上的露珠,白瓷一般的脸上也染上了红晕,似嗔似怒的眼神却比平日显得更加娇俏不驯。 何镖师脑子‘嗡’的一响,低头狠狠吻住了那殷红的唇。 景儿惊叫了一声,捶打着他,却被他捉住手拉到身后困住不能动弹。 何镖师尝到一丝甜腥,忙放轻柔了些。 景儿嘤咛了一声,没了力气挣扎,闭上了眼瘫软在他怀里。 何镖师许久才松开了她,微微喘着:“我曾经是个混蛋,不过我已经改了。只要你肯跟我,我绝不让你再受一分苦。” 景儿带着泪笑了:“我也不是好女人,不过自从进了玉家,我也改了,只要你肯要我,吃糠咽菜我都跟定你了。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何镖师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而是用力地将玉景儿搂在怀里。 这一次,景儿窝在他怀中,像一只温顺的猫儿。 石渊渟他们离开那日,最不舍的人竟然不是石渊渟,也不是何镖师,而是兴王。 为了安全又扮作了女子的他掀开车帘,抹着眼泪:“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了。” 玉染香哭笑不得:“您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吧。” 莫侧妃安慰兴王说:“以后得了空再来呗。” 兴王忙点头:“好好好,我觉得主要不是地方,是人。只要把这些人都弄到我身边,就好玩了。” 玉染香汗毛一竖,忙对何镖师说:“天不早了。” 何镖师憋着笑,叹气:“你果然要赶我们走。” “快走快走,别那么多废话。”玉染香沉下脸。 兴王他们一走,隔壁又空下来了。 玉染香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这宅子卖了吧。若是搬到袁州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只是在门上挂出出卖的牌子后,她又有些不舍:这宅子,她是真喜欢。可是买了之后,自己一天也没住过。 石渊渟一走,赵镖师又把赵娘子弄到这边来住,他依旧和玉大发住在倒座房里。 玉染香哭笑不得:赵镖师真是恨不得全世界都帮他盯着赵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 夜里赵娘子忽然发作起来,疼得在床上一边滚一边叫。 赵镖师完全吓傻了,还好玉大发机灵,又一早被玉染香交代了,所以此刻一溜烟地就跑去把郎中和稳婆叫醒拖了来。 赵娘子身强力壮,不过一个时辰就生下了个大胖小子。 赵镖师抱着孩子又哭又笑:“我赵家有后了。多谢各位。” 玉染香打趣他:“这事都是您跟婶子的功劳。我们真没帮上忙。” 玉娘子戳着她的头:“大姑娘家,嘴这么贫。” 玉染香咂着嘴,转开头却对上了石大娘若有所思的眼睛。 她寒毛一竖:这老太太从见到她第一眼起就开始惦记着让她为石渊渟生儿子。这会子,见赵镖师都抱上儿子了,老太太肯定眼馋得不行。 玉染香借故送郎中,立刻溜了。 石大娘长长叹了一口气:唉……只有一个儿子偏偏喜欢上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子。她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 石渊渟派人送了两封信回来。第一封说他们已经平安到达袁州,第二封是他看中了几处好宅子,都是带店面的。等他买下来,他们就可以准备搬过去了。 赵娘子虽然生完了就搬回去了,可是每日依旧抱着儿子过来跟玉娘子她们说话,帮着做做活计。 眼看那小娃娃一日比一日白胖,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白生生的让人看了好喜欢,石大娘心中的怨念越发深了。 玉染香既然打算去袁州开店,就不打算把如今做的东西挂出来卖了。 之前挂出来的,这几日也卖得差不多了。 眼看白日渐短,玉染香每日早早就关门看书睡觉。 如今她已经把石渊渟的藏书都看完了大半。 这一日她坐在大堂上教玉大发记账算数,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叫了一声:“石大娘在吗?” 玉染香抬头一看,竟然是玉莲儿和玉无量,对玉大发说:“赶人,关门。” 玉大发忙站起来去关门。 玉莲儿却对着里面叫着:“石大娘,是我。我怀了石大爷的骨血。” 石大娘在家后面听得分明,一溜烟地就出来了,瞪大眼睛问:“你说什么?” 玉无量一拱手:“石大娘,既然石大爷不在,就只能您拿主意了。如今小女已经珠胎暗结,您看看怎么办吧?” 石大娘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玉莲儿羞答答地说:“就是那日石大哥送我回去的时候,在路上,他把我拖到草丛里。” 玉染香笑了:“那日石大爷回来还特地交代说,万一玉莲儿又要来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不用理她。没想到还真被她说中了。” 玉无良涨红了脸,指着玉染香骂道:“你到底是不是玉家的人?你姐姐被石渊渟把衣服扯烂了,浑身青紫,披头散发地回来。你不帮忙说话也就算了,竟然还落进下石。是怕你姐姐先嫁进来抢了你的位置吗?” 玉染香又气又羞,冷笑:“石渊渟娶不娶你女儿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没有什么姐姐,实在高攀不上您家。” 玉莲儿拿出个玉坠儿对石大娘说:“石大爷说,若是妹妹不愿意,就让我拿着这个找您。这个您认识吧?” 石大娘一见,这不就是石渊渟之前天天挂在腰边的东西吗?她问他是什么,他说是护身符,不能离身的。这几天不见了,原来是给了玉莲儿了。 玉染香也一愣:原来在玉莲儿这里。这东西被石渊渟绑在腰带上,以他的身手,若不是自愿拿出来,玉莲儿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抢到? 石大娘不再怀疑:“哎呦,渊渟也真是,怎么能那么委屈你,提前跟我说一句也好。” 玉莲儿早满脸飞霞:“事出突然,再说石大哥也走得急。” 石大娘点头:“可不是吗?” 玉莲儿拉着石大娘的手哀求:“石大娘,我没想过非要嫁给石大哥,只是不想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再说,您这么想要孙子,我若是生下来不告诉您,对您来说太不公平了。” 石大娘连连点头:“是,若是我石家的骨血自然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玉莲儿又说:“您也知道我家最近大不如前,我一个弱女子以后怕是无力抚养这孩子,保不齐最后也只能狠心将他送人。” 石大娘被戳到痛处捉紧了玉莲儿的手:“莫怕,孩子不是还有我这个奶奶吗?你放心,就算是要饭我也要把她拉扯大。” 赵娘子和玉娘子旁观者清,知道玉家哪里会落魄到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的地步?玉莲儿说这话不过是故意激石大娘。 赵娘子想说话,被玉娘子暗暗拉住了。 赵娘子轻轻叹气:这是石家自己的事,她们两个外人不好插嘴。再说如今石大娘一门心思就想要个孙子,不管她们说什么,她都压根听不进去。 景儿冷笑:“哟,就算是真有那么一次,就能怀上?玉小姐的本事也太强了。” 石大娘听景儿这么说,冷静了一点,叫玉大发:“去请郎中来。” 玉大发看了一眼玉染香。 玉染香没出声。 玉大发笑了笑:“我是染香小姐的人,我只听小姐的话。” 石大娘见玉染香一声不吭,指着玉染香骂:“我就知道你不想让我有后。” 玉染香见她又开始犯混了,转身就进去了。 玉娘子、赵大娘,景儿她们都跟着进去了。只留下玉大发不好跟着进去,只能到门口站着。 石大娘哼了一声:“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叫。” 第七十七章 救火 玉染香她们坐在房中,继续做包的做包,碾玉的蹍玉。 不一会外面似乎是郎中来了,不一会儿石大娘便拍手:“哎呀,真的怀上了,真是太好了。” 几个女人一听,都悄悄拿眼睛去看玉染香。 玉染香却充耳不闻,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玉莲儿既然敢上门,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她对这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想想那日石渊渟说不小心掉了玉坠儿,她还巴巴地为他补了一块玉佩,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捅了个大窟窿,嗖嗖往里面灌冷风,真是又冷又痛。 这边石大娘对玉无量说:“玉莲儿就留在这里了。你回去吧。” 玉无量知道这会子就要搬进来,石大娘肯定不愿意,只说过几日再来看女儿就走了。 石大娘早搀着玉莲儿进来了,站在院子里说:“有间房,是之前你赵婶住的,我去收拾收拾,你就住在那里吧。” 玉莲儿回答:“是。只是我如今有了身子,也不方便干活,如何侍候娘?” 石大娘忙摆手:“放心,如今家里有厨娘有奴婢有小厮,你就不用动手了。有什么事,只管使唤她们,如果叫不动人的话,就找香儿。” 玉莲儿温柔地回道:“哪里敢使唤别人,只要我妹妹不嫌弃我才好。” 景儿气得不行,对玉染香说:“小姐,我可是死也不愿意被她使唤。” 玉染香这会儿才抬头,笑了笑:“放心,我也不舍得让你被别人使唤。” 她转向玉娘子说:“娘,隔壁那一套又大又舒服,我们干嘛要挤在这里呢?” 玉娘子抿嘴笑:“可不是吗?你想通了就好。” “选日不如撞日。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不如我们今天就搬家吧。”玉染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大发,进来搬家了。” 赵娘子说:“搬,我要我家那口子叫几个人来,帮你搬家。” 玉莲儿在外面听见了,微微一笑:“算你识趣,这么快就搬走了,也省的我费力气整治你。” 赵镖师叫了几个镖师过来帮忙。玉染香取了门上那块出售的牌子,拿钥匙开了门,这边就开始搬东西。 石大娘一脸惊愕:“诶,怎么好好的就搬走呢?” 没有人理会她,只管把玉染香,玉娘子和景儿房间的东西搬走。 玉莲儿柔声说:“娘啊,你看着点,别让人把家里东西顺走了。” 就连平日老实少言的赵镖师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玉莲儿说:“我劝你,还是积点德吧。” 玉莲儿暗暗翻了个白眼,转头却对石大娘叹气:“从小赵叔就更喜欢妹妹,这会儿子也还向着她。” 石大娘安慰她:“你进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都是熟人,不用担心。” 赵镖师再不说什么,只管埋头干活。 不消一时三刻就就把玉染香她们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这边瞬间冷清下来。五间房空了三间,仿佛院子一下都大了许多。 玉娘子走之前对石大娘郑重行了个礼:“这些日子打搅石大娘了。” 石大娘嘴里苦苦的,却还说:“可不是吗?” 玉娘子款款出去了。 景儿也冲石大娘行礼,说:“多谢大娘疼我。不过这事,你实在是办错了。” 石大娘黑了脸:“你也来说我。我为了孙子,什么都不算错。” 景儿笑了笑:“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她说完,也不等石大娘在说什么,就快步过去了,然后隔着墙在那边笑:“啊呀,这边的房间大得多。谢谢小姐。” 玉大发也笑:“哈,倒座房好宽敞。我如今也有自己的房间了。” 听见门上一响,原来是玉大发把招牌也取走了。 玉娘子在那边说:“各位辛苦了,今夜就在我家吃顿便饭吧。” 赵镖师说:“如此,我们就打搅了。” 玉染香笑嘻嘻地说:“别客气,本来都是熟人。我去摘几串葡萄镇在水里,等下吃了饭好吃。” 石大娘心里空落落的,嘴里却还在说:“等我儿孙满堂,家里自然就热闹了。你石大哥过一阵子接我们去袁州,到了那边,谁还在乎这个小宅子。” 玉莲儿笑:“可不是嘛,等夫君回来了。自然就热闹了。” 只是不一会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那边呼朋引伴,架桌子搬椅子拿碗筷摆盘子,好不热闹。 墙这边,石大娘独对着玉莲儿,越发觉得冷清没滋味。 这时,厨娘上来说:“夫人,这个月的工钱该结了。” 平日都是玉染香给的,石大娘也不好意思推脱,又心疼钱,脸色自然就不好了。 “多少银子?”她没好气地问。 厨娘说:“玉小姐跟我说的是一两银子一个月。” 石大娘叫了声:“这么贵?你不就做做饭吗?” 厨娘平日里就讨厌石大娘买菜的时候总跟着像防贼一般防她,这会子更嫌弃石大娘了,也没好气:“玉小姐没次给银子的时候可是十分爽快,没有您那么多话。” 石大娘掏出一块碎银,看了看似乎不止一两,取出戥子一称,果然多了半钱,忙找剪刀剪掉了一个角才递给厨娘。 厨娘气得不行,抿紧嘴接了银子过去。 石大娘又说:“如今,我们只有两个人吃饭,下个月就不麻烦你了。” 厨娘哼了一声:“就你这小气样子,叫我来我也不来了。” 厨娘出去的时候,特地到隔壁跟玉娘子她们道别,让她们知道自己被炒了。 玉娘子一听她要走,忙说:“你直接来我们这边帮忙吧。我照旧给你一两银子一个月。” 厨娘拍手:“这可好了。好我在这边肯定比在那边要舒坦得多。” 石大娘隔着墙听见了越发生气。 赵镖师再也不来这边,‘石氏镖局’就彻底关了门。 玉莲儿每日只是干呕,挑三拣四,菜式差一点都不入口。 石大娘只能耐着性子给她做。 过去她一个人吃糠咽菜,后来跟着玉娘子她们,每日各种好吃的也不花她的银子。如今却整日花大把银子,自己动手辛辛苦苦给玉莲儿买好的吃。 况且,玉染香也不做生意了,她自然就没银子收了,还要每日养着玉莲儿,真是要多肉疼有多肉疼。 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总听见隔壁有笑声,起来细听又只有风声。 这事,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玉娘子她们肯定生气。 “可是只要能为石家添个后,这些都值得。” 石大娘闭上眼自言自语。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层又一层,眼看秋意越发浓了。 这日石大娘一打开门,见到石渊渟立在门口,唬了一跳:“诶,你怎么回来了。是来接我们的?” 石渊渟满脸疲惫,风尘仆仆。听石大娘这么问,便叹气:“我这不是回来救火的吗?我怕我再不回来,就会被人告到官府,直接拉去坐牢了。” 石大娘一脸呆滞:“这是怎么说的?” 玉莲儿从里面走出来,柔柔叫了一声:“夫君。” 石渊渟一抬手:“玉小姐不要乱叫,我担不起。你的夫君是郭府的少爷。” 石大娘瞪大了眼睛望着玉莲儿:“你是不说,郭家已经给了你休书了吗?” 玉莲儿退了一步:“他说要休我,还没来得及给休书。” 石渊渟对石大娘叹气:“按本朝律法,强占人妻,少则坐牢三年,多则流放。与人妻子通奸,同罪。娘,你这次把我坑惨了。” 石大娘气得直哆嗦,捉住玉莲儿的胳膊:“你可把我害惨了。你既然跟郭家没有断瓜葛,为何要来纠缠我儿。” 玉莲儿挣脱开道:“娘啊,一张纸有什么难的。只要石大哥娶我,我立刻就去郭府要休书。” 石渊渟这才正眼看她:“我为什么要娶你?” 玉莲儿红了眼眶,捂着嘴:“我肚子里有了你的骨血,莫非你想不认?”那日只有他们两个在,她只要一口咬定石渊渟跟她有了鱼水之欢,石渊渟就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第七十八章 各自安好 石渊渟冷笑了一声:“听说你第二日就来了癸水还着凉了,你母亲帮你找郎中来看了。要不要我把那郎中叫来作证。别说我跟你什么事都没有,就算有什么,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玉莲儿呜呜呜哭了起来:“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石渊渟说:“方才我也去郭府确认了,你在我离开后忽然又回到了郭府,灌醉了郭少爷跟他行夫妻之事。如今想来,你是要接种来陷害我。他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只是觉得你如今像个疯子,只要你不回去找他麻烦,你找谁他都无所谓,所以这些日子才没拆穿你。” 玉莲儿没想到石渊渟会直接上郭家问,还问了郎中,立刻慌了。 石大娘一听如五雷轰顶,扯着玉莲儿的手腕将她推了出去,叫骂着:“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怀上了郭家的孩子就去找郭家啊,为什么要来祸害我们家?!!这一个多月还骗的我团团转。” 她越想越气,拿着扫帚就要打玉莲儿,却被石渊渟拦住了:“娘,她现在有身孕,你要是打坏了她。玉家和郭家都会来闹。岂不是自找麻烦?” 玉莲儿摇摇晃晃站起来:“这也不行吗?我连孩子都给你找好了,还是不行吗?” 石渊渟伸出手:“我的东西,还给我。” 玉莲儿只能把那玉坠儿拿出来,放到石渊渟的手中。 她还想说什么,石渊渟却已经扶着石大娘转身走开了。 街坊领居们都出来看,有人叹息,有人指着玉莲儿讥讽。 玉莲儿低下头,快步走了。 隔壁门口玉大发的头冒了一下,就立刻缩回去了。 石渊渟和石大娘都看到了,却当没看见。隔壁若是还关心这事,比完全不理睬要好。 赵镖师走了出来拱手:“石大爷回来的好快。那信鸽训了这么久,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石渊渟苦笑着回礼:“我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就立刻回来了。幸好镖师及时告诉我,不然真是麻烦了。” 赵娘子指了指玉染香那边:“快去那边解释一下吧。那日玉莲儿可闹得凶,石大娘也没少数落香儿。” 石渊渟轻叹:“这件事,我也很冤枉,不知道如何解释起。” 石大娘捂着脸:“我这回可真是闯大祸了。” 玉染香本来在里面拿着金刚砂磨一块玉的皮,听见门外响起石渊渟的声音,便不由自主手一抖,搓掉了手指上一小块皮。 “哎呀,出血了。”玉娘子忙取药膏来。 景儿取了手帕给她按着伤口,叹气:“还以为你真不在乎他……” 玉染香笑了笑:“没事。干这活,手指本来就容易受伤。” 景儿冷笑:“啊呀,可算是说话了。你这一个月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气哑巴了。” 玉染香皱眉抢过帕子:“就你啰嗦。我没生气。” 景儿拿过一面小镜子伸到她面前:“你不照镜子的吗?你知道你这些日子瘦了多少吗?还说自己不生气,不生气。你要生气就打他两巴掌,这样只会气坏了自己。” 玉染香低下头。 隔壁忽然大声吵了起来,景儿朝玉大发使了个眼色。 玉大发忙点头溜出去看了。 不一会儿,他就一脸震惊地回来:“玉莲儿竟然还是郭家的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郭家的。她说跟石大爷有什么原来都是骗人的,就连玉坠儿都是偷了是大爷的。” 景儿啧啧地摇头叹息:“这女人是得了失心疯吗?以为这也能瞒得住。要怪只能怪石大爷长得太好了,太招人惦记。” 玉染香像是没听见,接着又开始弄手里的玉料。 院门上传来石渊渟敲门的声音:“香儿,是我,开门,我就跟你说句话。” 玉染香不出声。 景儿和玉大发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 一直心无旁骛的玉娘子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对玉染香说:“你若是真不想跟他了,也要跟他说清楚,这么不尴不尬的算什么?” 玉染香放下东西笑了笑:“是。说清楚也好。” 玉染香打开门,一脸淡然地问:“石大爷找我什么事?” 石渊渟剑眉微蹙:“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都尖了。” 玉染香不出声。 石渊渟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真不是我的错,压根没想到玉莲儿会这么厚颜无耻。我那日还特地跟你提了个醒,就怕她又作妖。结果,你还是信了她。” 玉染香轻笑:“石大爷,这是你们石家的事,不用跟我解释。” 石渊渟一愣,心凉了半截:“你若真生气,打我两下也好,不要这样不咸不淡的。” 玉染香叹气:“我没生气,我也不信她的话。可是石大娘信。” 石渊渟来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只能低声说:“她知道错了。” 玉染香笑着摇头:“你能保证以后再没有女人用这种伎俩吗?就算没有女人上门,石大娘也会自己去物色。人生短短几十年,我没有必要那么跟自己过不去。” 若是她真要跟石渊渟在一起,婆媳这个关系是绕不过去的。 她能赚钱,能给石大娘带来利益的时候一切都好说。 可是到了跟石家有利益冲突的时候,石大娘便会毫不犹豫就选择抛弃她。 因为石大娘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心里接纳她。 这一次便证明了这一点。 更要命的是,石渊渟不可能,她也绝不会允许他,撇开石大娘。 兴王贵为王爷,不也被逼着娶三四个,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 别说她还有可能变傻生病,就说她以后万一生不出儿子,石大娘也不会肯石渊渟只娶她一个。 她之所以坚决要自己出钱来赎出景儿就是看透了石大娘。 如果景儿不是她的人,石大娘就连景儿也要塞给石渊渟。 石渊渟如此聪明,自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好一会儿才问:“没有还转的余地了?” 玉染香摇头:“没有。” 石渊渟退了一步,脸色沉静,眼里却还是抑制不住透出哀伤来:“我本来这一次是来接你们去袁州的。如此看来,你是不会跟我走了。” 玉染香轻轻点头:“是的,我不会跟你走。我们本来就是两家人,早就该分开了。” 石渊渟低下头。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玉染香说完这一觉,再也没办法站在这里看他这副模样,转身进去关上了门。 景儿立在院子里,皱眉问:“小姐真的想好了?” 玉染香笑了笑:“石家要搬到袁州去,如此一来何镖师也难得回来了。你如果要去,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你跟着他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料。” 景儿轻笑:“小姐在想什么呢?我自然是跟着玉娘子和你了。怎么会那么轻贱自己巴巴地去寻他。” 玉染香斜眼望着她:“你可想好了?我就给你这一次机会。” 景儿走到她身边:“按年岁,我其实比你大几岁。你都能看得通透,我如何不能。” “你本名叫什么。景儿是郭家为了混淆石渊渟给你取的名吧。” “我亲爹亲娘死得早。之后,我不知道被倒卖过多少次,换了多少名字,本名早就忘了。不过我很喜欢景儿这个名字,因为我换了它之后就遇见了你们,所以以后都叫景儿了。” “那索性跟我姓玉,叫玉景儿算了,如此我们就是真的一家人了。”玉染香笑着捉住了她的手。 景儿的脸在夕阳下格外红润,就连眼睛都比平日要亮一些。她回握着玉染香的手:“嗯,这个名字真好听,以后我也有娘家人了。” 玉娘子在里面听了,眼角一酸:玉染香这是怕自己又傻了,想要景儿陪她下半生。 天还没亮,石家的马车就启程了。 赵娘子和赵镖师站在镖局门口送他们。 马车便穿过浓浓的晨雾,在刚打开的城门中出了三华县。 石大娘不住地抹眼泪回头看。她其实不舍得玉娘子她们,只是她自己弄成了这副局面,即便不舍得,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石渊渟却自始至终都不曾转头。 因为他比谁都了解玉染香,她若是决定跟他断得干干净净是绝不会出来送他的。 石渊渟离开三华县不过几日,城里的媒婆便踏破了玉染香家的门槛。 玉染香一一回绝,烦不胜烦。 那郭家竟然也请了人上玉染香这里求亲。 玉莲儿说自己怀了郭家的骨血,又大大咧咧搬回了郭家。 郭家的媒婆说:玉染香做小,玉莲儿做大。正好都是自家姐妹。 玉染香气得把媒婆赶了出去,在门上挂了个“谢绝做媒”的牌子。 城里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嫉妒眼红,被拒绝的人家一见玉家这高冷样子也十分生气,私下里编排了许多难听的话。 “玉莲儿那样的人,玉染香能好到哪里去。” “玉莲儿也是玉染香害的。” “都在石家住了一年了,当了一年卖身婢,如今又立贞洁牌坊,真是不知羞。” “当时还带着寡母一起住到石家,怕是母女同侍一夫吧。” “都下贱成这样了,如今有人要她就得了呗,还端什么架子。” 玉无量这日喝醉了来叫门。 “玉娘子,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寂寞,我可以陪你啊。我不会亏待你的。我都想了你十几年了。” 玉娘子和玉染香原本不想理的。 可是玉大发气得不行,打开门出去跟他理论。 只是他年纪太小,又瘦弱,说不了两句便被玉无量推倒撞在台阶上,嗑到了额角。 玉无量要往里冲,被玉大发抱着脚,竟然就这么拖着玉大发往里走。 第七十九章 命悬一线 赵镖师和镖局的几位镖师恰好回来,一见这情形,也气得不行,过来一脚踹在玉无量腰上,撸袖子就要动手。 玉无量被踹得滚了几圈,酒也醒了,忙捂着头走了。 玉大发呜呜呜哭着,玉娘子给他额头上药。 玉景儿心疼得不行,在一边数落:“叫你别出去你非要逞强。你看,弄伤了吧。” 玉大发揉着眼睛:“石大爷要是待的时间长,教我几招就好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没用。” 玉染香叹气,拉着玉景儿:“算了吧,别骂他了。这事也不能怪他。” 玉宝器夜里又来爬墙。 还好玉染香有经验,早买了一把铁叉把他插了下去,还大声让玉大发去告官,惊醒了旁边的邻居,才把玉宝器给吓走了。 玉景儿皱眉:“我如今才知道有男人在家还是稳妥许多。这样下去整日白天夜里提心吊胆的,也不是办法。” 玉染香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也请几个看家护院的人回来吧。” 玉景儿犹豫了一下:“只是那样又怕引狼入室。” 玉染香叹气:“那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请回来的人有心干坏事,到时候三个女人被人家关起门来一锅端,岂不是更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玉景儿笑:“原来不觉得,如今才知道,他们还真是正人君子。” 玉染香垂眼不出声了。 程若璞为了避嫌,给玉染香带的玉料都是放在赵家,让赵娘子再带给玉染香。 这一日赵娘子没空送过来,便让玉染香自己过去取。 玉染香取了两块玉料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路过“石氏镖局”门口时,她忽然听见石渊渟在耳边叫了一声“香儿”。 手一抖,玉料落在地上,玉染香抬头却只见紧闭的大门和那黑色的匾额,哪里有石渊渟? 其实那日石渊渟离开三华县的时候,她就站在门里,听着他说话和马蹄声远去的声音。 眼泪倒是没流,不过等听不到声音时,她才发现自己攥拳攥得太紧,指甲嵌进肉里,硬生生把手心掐出了几个深深的血痕。 人生的境遇有时候真奇怪,她不稀罕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在她眼前。 等她把他赶走,却发现他已经深入她的骨血和梦境里。 她再回不去从前的心境,只能暗自伤神。 自从他走后,她夜夜梦见他,醒来时,都是满脸泪水,仿佛是要把送他走那日欠下的眼泪都补回来一般。 玉染香盯着匾额上的‘石’字,就好像望着石渊渟一般:“不要再到我梦里来了,说好两不相欠的,各自安好的。” “他不在这里,听不见的。”有人轻叹。 玉染香回头一看,原来是玉娘子。 玉娘子一脸心疼:“你这孩子,这又是何苦呢?” 玉染香勉强笑:“没什么。我刚才走神了。” 玉娘子上前一步,把她搂在怀里:“你索性痛快哭一场。你总这么憋着,让娘看着难受。” 风吹着脸上凉飕飕的,玉染香这时才发现自己原来哭了。 赵娘子依旧每日过来跟玉娘子她们一起做活,如今她也能把件小衣服做得有模有样了。 她把衣服给小胖儿子穿上。看着他在床上滚来滚去,玉娘子和赵娘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赵娘子趁着玉染香出去的时候,低声跟玉娘子说:“前几天镖头飞鸽传书给我家老头子,说他们已经到了袁州,安顿下来了。” 玉娘子点头:“平安到了就好。” 石渊渟一个字也不曾提到玉染香,只是赵娘子不好告诉玉娘子。 赵娘子又说:“我家老头接了一单,过几日就要出门了。” 玉娘子笑:“既然这样,你不如又来我们这边住几日吧。” 正说着院被人拍得震天响。 玉大发打开门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个胡子啦喳脸颊深陷牛高马大的人,唬了一跳,正要关门。 那人却哑着声音说:“我是何大宝。” 玉大发瞪大了眼睛:“啊?!何镖师,你如何成了这副模样。” 何镖师想说话,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玉大发越发吓得不轻,扯着嗓子乱叫:“香儿姐姐,景儿姐姐。娘啊。” 女人们放了东西跑出来,一见这样,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去,灌水的灌水,拧毛巾的拧毛巾,一顿手忙脚乱,都没能把何镖师弄醒。 玉染香心急如焚对玉大发说:“去请老郎中来。” 何镖师却忽然发出了悠长的鼾声。 大家瞪着何镖师,意识到他只是太困了。 玉景儿红了眼眶,狠狠拍了他一下:“蠢货,吓死人了。” 何镖师翻了个身,没醒,又接着睡了。 玉娘子哭笑不得:“让他睡会吧,大概是日夜兼程赶着回来,累着了。” 玉染香叹气:“家里有个人让他惦记就是不一样。” 玉景儿脸上通红,起身要出去。 玉染香笑:“你就守着他吧,万一醒了,要水喝,要东西吃,你也可以帮他拿。” 玉景儿便取了女红坐在何镖师身边做。 眼看日影西斜,何镖师才醒来。 玉景儿见他睁开眼,忙凑上来问:“醒了?” 何镖师盯着玉景儿,喃喃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玉景儿红了脸;“呸,睡傻了吧你。” 何镖师一把抱住玉景儿:“想死我了。” 玉景儿挣扎着说:“放开我,一身酸臭,肮脏死了。你到底多少天没洗澡了?” 何镖师身体一僵,忽然松了玉景儿,从床上蹦起来,往外跑,嘴里大叫着:“玉染香,玉染香。” 玉染香正在厨房跟玉娘子说话,听见何镖师叫她,一脸茫然出来:“干嘛啊?” 何镖师一把捉住玉染香的胳膊:“三日前,兴王府上来了刺客。镖头捉住了刺客,自己却受了伤。” 玉染香皱眉:“受了伤?他身手那么好,你们那么多人,刺客如何还能伤到他?” 何镖师艰难地说:“刺客用了弓箭。他为了保护王爷和侧妃,左胸受伤,而且箭头上有毒。” 玉染香晃了晃,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 可是这不是噩梦,醒不过来。 何镖师扶住她:“镖头看着不太好了,所以兴王让我回来接你去……”他实在是不忍心将‘见他最后一面’这几个字说出口,只能抿紧了嘴。 玉染香脸色煞白,茫然地看向玉娘子。 “收拾东西,赶紧走吧。”玉娘子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玉染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何镖师又说:“骑马去吧,慢慢跑也比马车快。” 玉染香僵硬地点头重复着何镖师的话:“骑马去吧,骑马快。” 赵娘子抹着眼泪,一路小跑出去:“我回去要老头子牵匹马过来。” 玉娘子给她收拾了几件冬衣,就出来了。 何镖师接过包袱说:“我们现在启程,半夜就能在第一个驿站投宿。只要肯出钱,驿站可以换马,然后我们睡三个时辰就起来,争取每日能跑两个驿站。最多六七日就能到。” 何镖师要走,忽然想起玉景儿和玉娘子,回头看了一眼她们。 玉染香也表情呆滞地回头看了一眼。 玉景儿挥手:“快去,我会守着玉娘子。” 玉染香换了身轻便的男装,便和何镖师出发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无论是上马下马,还是骑着马在大路上飞驰,在山路上穿梭;或是听何镖师说话,看着驿站伙计跟她招呼,都好像是这个躯壳自己在完成。 她只是躲在这个躯壳里的旁观者。 夜里躺在驿站的床上,她才回到了这个身体里。 此时,那种即将面对最害怕事情的惊恐和怯懦,便会像是浓浓的黑暗一般慢慢涌上来,将她淹没包围,让她无处可逃。 她从未觉得如此无助。 就算是那日忽然从这个陌生身体里面醒来,就算是那日知道玉迟生不会再回来了,也不曾。 缩成一团,她却依旧觉得冷,只能抱紧了自己,在心里无数遍叫着那个名字“石渊渟”,才能熬过这漫漫长夜。 虽然没有何镖师一个人跑那么快,可是他们也在五日之后赶到了袁州。 何镖师说,因为石渊渟伤势严重不能搬动,所以他如今还在王府中。 袁州城门和王府大门一路为他们敞开。 玉染香和何镖师骑着马长驱直入。 玉染香跳下马时,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何镖师扶着她:“你要撑住。” 玉染香闭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点点头。 何镖师实在是不忍心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红着眼安慰她:“也许这几日好些了也未必。” 玉染香轻轻摇头。 若不是命在旦夕,不能言语,石渊渟是不会让别人这么折腾她的。 王府里一个小院里,房间的门紧闭,还有两个侍卫守着。 石大娘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看见玉染香进来,便如溺水的人看见浮木一般,一下就捉住了玉染香的胳膊。 她哆嗦着嘴唇,许久才颤声说:“渊渟一直晕着,我叫不醒他。大夫不让我进去,说怕我看见他受不了,反而让他越发严重了。香儿,如今只能靠你叫醒他了。” 玉染香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第八十章 灵丹妙药 有人过来拉开石大娘,领着玉染香进去。 玉染香盯着那人,明明觉得很熟悉却叫不出名字来了。 受在门口守卫,看见那人,行礼:“殿下。”然后打开了门。 玉染香那浑沌一般的脑子才想起,这是兴王。 兴王脸上带着少有的沉静肃穆:“你进去吧,他里间的床上。不要碰他,跟他说话就好。” 门在身后关上了,玉染香攥紧了放在身旁的手,僵硬地立在那里,呆呆望着前方。 石渊渟,找石渊渟…… 这个念头,好一会才在她脑海里又清晰起来。 她惊慌地转着头,然后往里跑,险些被门槛绊倒。 石渊渟悄无声息躺在床上,左胸缠着纱布。 地上满是黑黑的污血,还凌乱地扔了几根染了血的纱布。 玉染香扑倒在床边,浑身颤抖地叫着:“石渊渟。” 这是从家里出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微弱沙哑,完全不像是她的。 石渊渟没有动静。 玉染香不肯相信自己叫不醒他,想要用力的摇他,把他摇醒,却有怕自己伤到他,伸出了手僵在空中许久,最后才落在了他的手上。 她捉住他的手,俯身用脸颊埋在他的手心里。 他平日里像炭火一般的手此刻也好冷,冰得玉染香心惊。 她只觉得心被人掏空了,刀割一般地痛,痛得她眼泪止不住。 她哽咽着颤声唤着:“醒来,醒来啊,我叫你离开我,没叫你死……” 那手却动了动,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玉染香猛地抬头,望着石渊渟。 石渊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皱眉望着玉染香,声音比玉染香的还要沙哑:“你怎么来了?我这是怎么了?” 玉染香咬着唇,泪如雨下,泪水哽住了喉咙,让她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的抽泣。 “你看上去好累。到底怎么了?”石渊渟想坐起来,却被胸口的疼痛刺得皱紧了眉,又躺了下去。 “你不要动。”玉染香忙起身。 “我想抱你。” “我上来。” 玉染香躺到了他身边,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的腰。 石渊渟把她搂在怀里:“我只是被箭头扎破了点皮,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玉染香将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强劲地沉稳心跳声,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又鲜活了起来。 “不知道。你没事就好。”玉染香太累了,此刻不想去追究此事,只想在他怀里好好睡一觉。 或许她还在驿站里,或许她已经在家门口晕了。 哪怕此刻她在梦中也好,就让她自欺欺人一下,再抱抱他。 何镖师在廊下竖起耳朵听,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怕玉染香做什么傻事,急得要冲进去。 兴王却拦住了他,压低声音说:“莫慌。石渊渟已经没有那日你出发时那么凶险了。我用了点手段,当夜就找到了解药。只是这个毒有点厉害,要慢慢拔除。一来是大夫给他开了安神的药,二来他也是累了,所以这些天都又些晕乎乎的。算算今日,他也该醒了。” “那您怎么不飞鸽传书,叫我不要接玉染香来了。”何镖师有点懵。 “你走的第二天我就飞鸽传书了啊。” “赵镖师怎么没跟我说?” “因为我是给赵镖师发了一单任务,让他把玉娘子,玉景儿和大发都搬过来。他自然就不用跟你说了。”兴王笑眯眯的说。 何镖师微微张嘴,许久才狂点头:“高,高,您实在是高。” 不过以玉染香的脾气,要是知道了兴王在算计她,以后肯定会想办法报复。 嘶,他还是当作不知道好了。 石大娘像热锅上的蚂蚁,转着圈,见玉染香没出来,便趁侍卫没注意冲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一脸疑惑地出来了,喃喃地说:“他们两都睡着了。到底是……” 兴王忙说:“恭喜石夫人。大夫说,只要石渊渟能醒过来就是已经化险为夷了。可见香儿在石渊渟心中有多么重要,硬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所谓重病下猛药。兴王这是要利用石渊渟受伤这一件事,一并把石大娘的毛病也给治了。 何镖师恍然大悟,越发对兴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石渊渟完全恢复的时候,玉娘子她们都到了。玉染香想回三华县,也回不去了。 他心中暗暗欢呼雀跃:玉景儿要来了,他的媳妇,娘和妹子都来了。哈哈哈。 何镖师忽然好奇兴王是怎么这么快就问出解毒法子的:“您方才说的手段是……” 兴王冷冷哼了一声:“不是抓住了几个刺客吗?我把那毒箭在他们身上一人插了几下,然后又给他们下了点别的药。他们为了活命自然什么都说了。” 何镖师背后一凉:特别手段,果然是特别狠…… 既然能问出解药,自然能问出幕后主使。 不过他没打算问兴王。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学会了一件事情。上面不主动说,就不要问,不然就是自找麻烦。 玉染香睡得天昏地暗,恍惚间又回到了石渊渟刚来的时候,又仿佛是他准备出发去袁州的时候。 他手里拿着她吃了一半的芋头说:“你大概是不喜欢我,才不愿意跟我走,还用芋头戏弄我娘,这次我就真不回来了。” “石渊渟,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到现在恨不得能替你死……”玉染香眼角流着泪喃喃地说。 “嗯,我知道。你都念了一晚上了。”耳边却响起石渊渟的慵懒声音。 玉染香一睁开眼,抬头便看见石渊渟的下巴。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疼,又用手戳了一下石渊渟胸前的伤口。 石渊渟剑眉轻蹙。 玉染香又用力戳了一下。 “嘶……”石渊渟倒吸了一口气,“疼。” 玉染香一下坐起来:“不是说你要死了吗?” 石渊渟无奈地说:“本来是要死了。你来了就死不了了。” 聪明如他稍微想想就知道兴王的用意了,自然只能苦笑着配合演出了。 况且,他之前确实很凶险,也不算欺骗她。 玉染香满脸狐疑,问:“我真有这么大能耐?” “是的。我本来都到鬼门关门口了,总是听见你在身后叫我,一回头看,就醒了。” 石渊渟一脸郑重,心中却在暗暗叹息:为了留住她,他还真是什么瞎话都敢说。就怕这个小狐狸不肯信。到时候,若不把他再弄死,她不会解气。 玉染香想起自己傻了的时候,也是听见石渊渟的呼唤才醒过来,将信将疑点着头。 石渊渟怕她细想就会明白,捂着伤口皱眉:“好痛。” 玉染香跳了起来:“我去叫大夫。” 石渊渟拉住她:“不用,伤口不深。我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就会好了。”玉染香这几日似乎更瘦了,实在是让他心疼,不得不想办法骗她吃点东西。 玉染香不疑有它,出去打开门。 外面原来已经又是早上了。 玉染香说:“石渊渟说饿了。” 一早就过来守着石大娘喜极而泣:“啊呀,太好了。要吃东西就是大好了。” 兴王忙叫人送了各种山珍海味过来,却交代石渊渟只能喝那碗白粥。因为他晕了几日日日只喝了些米汤,不能一下吃太多。 其实石渊渟也饿了,日日清汤寡水,早把他肠胃淘得寡淡的,这会儿见了荤腥却不让他吃,真是比晕着的时候还难受。 玉染香点头说:“你还虚,是不能一下吃那么油腻。” 石渊渟苦笑: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吧。不然如何能骗过她? 玉染香端了白粥过来,坐在床边。 石渊渟抬手那一刻,轻轻皱了一下眉。 玉染香忙说:“你莫动,扯到伤口好得慢。我来喂你。” 她把粥细细吹凉,送到他嘴边。 石渊渟张口接了,觉得这粥香甜无比。 玉染香见他神色明朗起来,点头:“人果然还是要吃饭。你吃下了一口粥,脸色都不同了。” 石渊渟哭笑不得:哪里就这么快有效果了,他只不过是因为她的温柔体贴而心情舒畅,所以脸色就好了。 玉染香把一碗粥喂完了,皱眉盯着他的胡子:“我帮你把胡子刮了吧。” “嗯?”石渊渟摸了一下脸。回到袁州就没心思管它,是有些长乱了。 玉染香怕他误会,忙解释:“看样子你还要喝几日粥,胡子长容易粘到不好打理。” 石渊渟点头:“也是,我叫叫人拿剃刀来。” 玉染香见他抬手痛苦,站着也又些费劲:“忙说,我帮你弄吧。” 她把何镖师叫进来,将石渊渟扶着在躺椅上躺下,拿着剃刀却不敢下手。 这东西太锋利,她没弄过很容易就会把他割伤。 石渊渟闭着眼:“不用怕。只管上。” 玉染香举起手又放下了:“要不算了,每次擦干净就好。” 石渊渟睁开眼,眼里带笑说:“我一个大男人又不看脸吃饭,就算真留个疤也不怕。” 玉染香皱眉:“也不能这样。” 石渊渟低声说:“如果有胡子,亲你的时候会扎到你。” 玉染香这才明白原来他每次看到她就剃胡子,离开她就随便胡子乱长,是因为这个。 她顿时脸一热:“呸,看着一本正经,原来是个色胚子。” 石渊渟轻笑:“那也要看对谁。你尽管动手吧,我也嫌它挺麻烦的。” 玉染香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出去了。 第八十一章 贼船易上不易下 石渊渟对何镖师使了个眼色。 何镖师悄悄出去看了一眼,进来低声说:“她躲在廊下用剃刀在自己手臂上试呢。估计是想看看轻重和力道。” 石渊渟轻轻点头。 玉染香过了一会儿进来了。她弄水,取了毛巾澡豆过来。先把手打湿,用澡豆在手上打起泡,抹在石渊渟的下巴上,然后才敢用剃刀小心翼翼在他脸上刮了起来。 何镖师大气不敢出,紧张的盯着玉染香的手。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剃刀刮在皮肤上细微的“刷刷声”。 玉染香刮完,用毛巾给他擦干净脸,却盯着他愣住了。 给他剃干净胡子,她才发现他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 想起昨天她抱着他时,觉得他的腰都细了,玉染香眼睛一红。 总觉得他是庙里的石头佛像。庙塌了,他也能立着。如今才知道,他也会受伤也有虚弱的时候。 “怎么了?”石渊渟皱眉问她。 “没什么。”玉染香收起剃刀,垂下眼退开。 何镖师嘀咕:“诶,怎么脸上好好的,毛巾上会有血。” 玉染香这时才觉得手疼。原来方才她想得出神,在手上割了一个口子。 何镖师吓了一跳,忙拿叫人拿止血药来。 石渊渟给她按着伤口叹气:“结果把你自己弄伤了。” 玉染香笑了笑:“没事。这真是一把好刀。” 说完她却在心里琢磨:这古代的剃刀真是危险,如果模仿安全剃刀,在外面做个套子,不知道会不会好卖。” 收碗盘出去的时候,石大娘抽空把玉染香拉到一旁,说:“香儿,你对渊渟的尽心我都看在眼里。这次多亏了有你,大娘对你真是感激不尽。你别走了,就留在袁州吧。我们家如今这个宅子大得很,三跨四进,给一跨给你们,就算把玉娘子他们都接过来都住得下。” 那日刚到,玉染香脑子里只有石渊渟要死了这个念头,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如今石渊渟醒了,再面对石大娘,玉染香始终有些不自在。 她不着痕迹挣脱开,回道:“石大娘说笑了,我住在你们家算什么,不尴不尬的。” 石大娘叹气:“我知道玉莲儿的事,你怨我,我该。只是你不知道,渊渟这一次来了袁州后,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整日一句话也不说。” 玉染香笑了笑:“您想多了,他之前本来就不喜欢说话。” 石大娘摇头:“不不不,之前他还跟兴王说话。这一次他跟谁都不说话,除非是被兴王问到话了,没办法才回一句。” 玉染香无动于衷:“可能是累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石大娘一把捉住她的手:“大娘始终以为是你离不开石渊渟。如今我才知道,是他压根离不开你。你不在的时候,他简直就像个木头一样。大娘害怕。” 玉染香也不回绝,也不说好,只说:“等他好全了再说。” 兴王把玉染香安排在石渊渟隔壁的房间里住下了,然后派了两个侍女给她。 大夫晌午时来看了看,说石渊渟的伤虽然不深,但是因为中了毒,所以还要一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当然,这都是兴王交代他这么说的。 其实幸亏玉染香来的快,不然那么个浅浅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起初那几日,兴王为了拖延时间,硬是每天趁着石渊渟昏着的时候扯开一点。 只是这种‘小’事情,他们既没告诉石渊渟,也没敢告诉玉染香。 莫侧妃每日把玉染香叫进去说会儿话,做会儿女红。 玉染香一走,石渊渟就跟何镖师在院子里练功对打,恢复体力。 玉染香来得急,没把蹍玉的工具带来,每日无所事事手痒得不行莫侧妃便让人把王府的玉器都搬出来,让她一件件琢磨。 王府毕竟不一样。和田玉,蓝田玉,南阳玉等各地的玉石种类应有尽有。摆件挂件,各种玉坠玉簪玉钗玉佩笔筒大大小小,无不鬼斧神工,心思巧妙。 玉染香看得心满意足,惊叹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宫造的东西果然跟民间的大有不同,若是有机会跟宫里的大人们切磋讨论,也不枉她来这一趟。 每到饭点,玉染香便会回去。莫侧妃也不留她,可是下午必然又会派人来叫她,然后一直坐到吃晚饭才放她回去。 玉染香回来之前,便会有人给石渊渟报信儿。 然后何镖师就赶紧离开,石渊渟又躺回去,装出一直在榻上看书的样子。 玉染香每日不厌其烦地侍候石渊渟,细致体贴得如标准贤妻。 石渊渟十分享受。 别的还好,唯独着沐浴更衣…… 对玉染香来说实在是煎熬。 石渊渟瘦是瘦了些,可是身材和线条却依旧刀削斧砍一般。 她想看,可是看了又怕自己把持不住,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石渊渟却像是故意捉弄她一般,一会儿说怕水进了伤口要她给他擦洗,一会儿又倒吸冷气说扯到了伤口,要她给他穿衣服。 玉染香不可避免的碰到他白瓷一般光滑却如炭火一般烫手的身体,越发崩溃。 其实石渊渟自己也浑身沸腾得要烧起来一样,可是他又怕自己狼性大发,把她吓跑,只能硬生生忍住。 大夫每日来给石渊渟上药,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尚需要静养几日。” 开始玉染香不敢去看伤口,后来觉得不对,像凑近看一眼伤口到底结痂没。大夫却总挡着她。 如此几次,玉染香心里便起疑了:这家伙,怕是早好了。大家都怕她走,所以合起伙来骗她呢。 只是虽然心里这么想,她却狠不下心离开。 毕竟她也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内伤,而且他抬手的时候看着确实有些困难。 兴王以石渊渟勇以身护主为由,替他向皇上求了个五品护卫,顺便给何镖师求了个正六品武职。 皇上欣然应允,大手一挥,圣旨半个月就送到了袁州。 众人听了圣旨才知道,原来何镖师的大名叫何郁林。 兴王大喜,在王府为他们两摆家宴庆祝。 张虎等人少不得上前贺喜。 石大娘却连声叹气:“当初中了武状元,逼着他从文又考了文状元,没想到最后人算不如天算,还是当了武将。” 兴王笑:“老妇人莫急,等我平安回到京城,他自然又能继续从文,到时候看他自己喜欢。” 玉染香暗自诧异。 之前石大娘总说他是状元竟然是真的。难怪周将军认识他! 石渊渟笑着低声说:“我说过这天下能打得过周将军的人只有一个。” 玉染香在心里叫嚣。“可是你没说那个人就是你啊!” 而且,她如今才觉得后怕:自己竟然在刚认识就捉弄石大娘,真是不死活…… 张虎向何郁林敬酒:“从今日起,再不能叫你何镖师了,要叫何大人。” 何郁林笑:“自己兄弟,哪有那么多忌讳。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随着这道圣旨下来的,还有袁州刺史莫大人被降职的圣旨。 皇上认为,因为莫大人玩忽职守,才会导致兴王数次遇险。 这莫大人是太子的岳丈如今丞相提拔的人,所以应该算是太子党羽。只是皇上没想到莫大人为了跟太子同流合污,竟然连自己的女婿,兴王都能牺牲。 皇上看在莫侧妃的面子上,只把莫大人降了一级去潭州做刺史。 可是到底是谁指使的人来刺杀兴王,到最后也没人说。 玉染香总觉得,兴王已经知道了,只不过还没到跟那人翻脸的时候。 这日玉染香正帮石渊渟穿衣服,外面传来喧闹声。 玉染香还没问,就见到周将军从门口大步进来了。 “抱歉,抱歉,听说你受伤了,我这会子才得空来看看你。”周将军粗声说。 石渊渟对他拱手:“让周兄担心了。” 周将军狠狠拍了一下石渊渟的肩膀。 玉染香吓得跳了一下。 周将军大笑:“这不是很好嘛?为何他们说得那么凶险。我记得之前你在校场被这么长的枪头戳到肩膀,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石渊渟忙对周将军使眼色。 玉染香冷笑:“是啊,为什么他们说得那么凶险。” 石渊渟满脸无奈。 周将军一看势头不对,打着哈哈说:“石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被调任袁州当刺史,以后我们天天都能见。我今日就不打搅二位了,先告辞了。” 他逃跑一般一溜烟的就走了。 何郁林忙说:“他不知道石大人中了毒。” 玉染香笑了笑:“可不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玉染香原本想悄悄离开。只是莫侧妃对她如姐姐一般,她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告而别,便跟莫侧妃只说想出王府逛逛。 莫侧妃似乎一点也没怀疑,只说:“你一个人不安全,石大人也好了,让他陪你走走也好。” 玉染香别了莫侧妃,从内院便径直直奔王府大门。 她打算去城里找个镖局,护送自己回三华县。 可是刚出王府大门,却看见石渊渟和何郁林立树下,似乎是在等她。 第八十二章 多个人 石渊渟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从王府回家?” 明知道是莫侧妃偷偷叫人通知了石渊渟,玉染香却也没办法,只能干笑:“我不知道,我只是出来走走。” 石渊渟却说:“你不是要看铺面吗?我陪你走走。” 玉染香骑虎难下,看了一眼何郁林。 何郁林左顾右盼,一脸‘跟我没关系’的表情。 玉染香只能跟上了石渊渟。 石渊渟带着玉染香走走停停,一会儿指着这处:“这里门面虽然大,位置好,可是太贵了,不划算。” 一会儿指着那处:“这里虽然大小合适,可是风水不好,之前开的店都亏了。” 一会儿又指着另一处:“这里最合适,我还在跟老板谈价格。” 玉染香越听越不对劲,皱眉问他:“你不是不喜欢说话吗?” “你一来,我就喜欢说话了。” “你之前就来看过铺面吧?” “是。” “你又不开镖局了,看铺面做什么?” “帮你看啊。” 石渊渟说着,在一处大宅子面前停下了脚:“到家了,进去吧。” 玉染香冷笑了一声:“原来是要把我往这里领啊。” 她转身要走。 何郁林却上前敲门:“娘,我回来了。” 听他叫的那么甜那么风骚,玉染香十分纳闷。 莫非这家伙在这里又认了个娘? 她忍不住停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门打开后立在那里的不正是自己的娘-玉娘子吗? 玉染香十分惊讶:“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玉娘子被她这么一问,也有些诧异:“诶,不是你飞鸽传书说找好了宅子叫我们搬过来吗?” 玉景儿早出来,依在门边笑:“我就说是有人弄鬼吧。玉娘子非说是石大爷不行了,要来看看。” 玉染香的脸皱成一团,望着石渊渟:“你不是受伤了不能动吗?还能弄出这么多鬼?” 石渊渟摇头:“这次真不是我。” 玉染香又转头瞪着何郁林。 何郁林两手一摊:“别看我,我没那么聪明。” “那倒也是。”玉染香想了想,问玉娘子,“你们怎么来的。” “赵镖头这次接的镖就是我们。”玉娘子叹气,“你刚走第二日,他就来说了。” “兴王……”玉染香闭眼咬牙切齿攥紧了拳。那时候她跟何郁林还在路上,石渊渟还晕着,只有兴王能干这事了。更何况他离开三华县的时候就放过话,要把所有人都搬到袁州去。兴王就是个大忽悠! 只是,谁,她都可以生气,唯独兴王……惹不起…… 玉景儿像是没看到何郁林一般,把玉染香一把拉了进去:“啧啧,最近胖了。看来王府伙食不错。” “哎,可不是嘛?每天跟喂猪一样。”玉染香叹气。 玉娘子跟在后面笑:“傻丫头,哪有这样形容自己的。” 玉染香忽然觉得不对。 每顿吃一样的东西,石渊渟比她还吃得多,还躺着不动,怎么一点也没胖。 她每日回到小院时,必看见何郁林匆匆远去的背影。 原以为是巧合,如今才知道里面有猫腻。 她森森侧头望着何郁林。 何郁林早心虚地拉着玉娘子去厨房里了:“那个……娘,今晚吃什么?王府里整日山珍海味,吃得我要腻味死了,还是娘做的家常菜好吃。” 玉娘子抿嘴笑:“你想吃什么,我做什么。” 玉染香跟着他们进去,到了里面一看。 还真是个三跨四进的大院子。 前面一个通廊,一排过去三个门,每个门里一个三进三出院子。只在倒座房边上又门相通。 把门一关就是各自独立的院子。 石渊渟和石大娘住在中间。她们被安顿在东边那一跨,何郁林和玉大发住在西边。 想想如今也没法回头,一下子找不到别处搬家。 真是只能咬牙切齿地接受了。 玉染香站在东跨院子的门口便愣在了那里。 左边一棵大石榴和葡萄架,右边贴墙作了个从门口直到大堂紫藤花的游廊。这样下雨下雪的时候,不用打伞便能从倒座房进到里面了。 如今是秋天了,紫藤花只剩了藤蔓。 到明年夏天时,花全开了,不知道有多美。 不过石桌椅边种了桂树,此刻正是花香四溢的时候。 玉景儿从她背后绕进了院子,凉凉地说:“进去吧。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在做梦。某人真是有心啊,看来是有人之前无意中跟他说过,被他记住了。” 玉娘子一指正房:“香儿你住正房。我跟景儿住东西厢房。” 玉景儿笑嘻嘻地说:“我真是命好。自从到了玉家就变成了大小姐,到哪里都有自己的房间。” 玉娘子说:“是香儿有本事。” 玉景儿回答:“那也要您和小姐疼我,舍得给我住才行。” 玉染香听她们说着话,进了正房。 正房原来是个套间,卧室旁边还有个小的书房。 这书房如今被改造成了工作间,倚着窗放着个大红木桌子,她的工具按照她的习惯整齐摆放在上面。 玉染香在桌前坐下,恰好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桂花树。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灿烂,天空澄净如洗。 橙色的赤桂在阳光下好像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绚烂,引来蜜蜂蝴蝶嘤嘤嗡嗡地在花间喧闹不休。 偶尔一阵风吹过,便将甜腻的花香卷过院子和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玉染香想:程若璞之前送她的白色飘黄带的羊脂玉籽料,用来雕棵金桂树挺好。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依在门边轻声笑了一声:“啧啧,这才一个月,你越发显得老气横秋了。别忘了你刚过了十四岁。” 玉染香眨了眨眼,看清楚是玉景儿,没好气地问:“干嘛?” “吃饭了!”玉景儿说,“莫非你要在这里一直坐下去?玉娘子说你辛苦了,今晚上做了一大桌菜。” 玉染香嘀咕:“不就我们四个人,何必那么麻烦。” 出门就看见何郁林在大厅里摆凳子,椅子。 玉染香叹气:“唉,大意了,忘了这个讨饭鬼。” 正说着,石大娘端了一盘菜从门口进来:“尝尝我做的卤牛肉腱子,今儿我可是下了血本了。一头牛也就这么几块腱子肉,都被我买回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算了,就一顿饭。 玉染香默默安慰自己。 石渊渟手里拿着张纸,慢悠悠走进来到了玉染香面前,递到她面前:“那间铺子租下来了。” 玉染香一看原来是房契地契,按耐住心中的雀跃,面无表情接过,心里又念道:“拿人家手短,算了。” 玉景儿贴着玉娘子坐下,何郁林就贴着玉景儿坐下了。 “不跟娘坐了?”玉景儿斜眼望着他。 何郁林嬉笑:“我娘说,为了娶媳妇可以先冷落她。” “不要脸。”玉染香和玉景儿忍不住一起翻了个白眼。 石渊渟也大大咧咧贴着玉染香坐下。 玉染香似笑非笑望着他。 石渊渟实在是没法像何郁林那么没脸没皮,只能红了脸装没看见。 石大娘忙陪笑:“他亲娘发话,为了媳妇可以先冷落娘。” 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吃过饭,玉染香就取了一根细长的玉料坐在窗前琢磨怎么把那剃须刀嵌进去。 想来想去全部用玉料不好用,容易断。 若是用质地比较硬的紫檀,黄花梨做骨架,再镶金嵌玉,倒是可以。 “你手上伤都没好,不用那么着急就开始干活。”石渊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门边说。 玉染香想着他们把她一步步骗到袁州最后骗进了他的新宅邸,气就不打一出来,沉下脸没理他。 石渊渟轻叹了一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乌发:“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是不舒服。我当时中毒晕着,完全不知情,不然肯定拦着他们。” 玉染香一听越发来气,抬头瞪着他:“这么说,那你是打算死了再叫人告诉我么?” 她话音刚落,眼眶就红了。 知道他不好了,从三华县到袁州一路上,她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若是他真的没醒来,不知道她会如何。 石渊渟无奈地望着她。 说来说去,倒成了她在无理取闹了。 玉染香气结转开眼。 石渊渟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她已经知道错了。想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为了我就算是再不可理喻,我也不能怪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了。再说,以后是我们两过日子,家里你说了算。她就算是再昏头也翻不出浪。” 玉染香没出声。 石渊渟硬将她拉起来,搂在怀里:“其实她是真心疼你的。你病了的时候每日三餐粥水和药都是她在熬。除了对我,她还没试过这么服侍人。我却没听见她抱怨一句。” 玉染香冷笑:“我可能生不出孩子,还可能再病。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拿捏?” 石渊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放心,到时候好多人为你撑腰。” 玉染香以为他说的是玉娘子和玉景儿他们,撇嘴说:“外人就算鸣不平也无用。” 石渊渟却笑:“很快就会多一个自己人了。那人绝对向着你。” 玉染香听不明白,却不好问。 第八十三章 蕙儿啊 玉莲儿不知道怎么的小产了,还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郎中说她以后都不能生产了。 玉娘子听了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回。 玉染香带着玉大发去忙碌开店的事。 那店铺原本的装潢就不错,柜子架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稍稍休整一下就行。 玉染香却不急开张,而是关起门来和玉大发一起潜心琢磨剃须刀。 她找了城里最好的铁匠,画了刀片图样给他,许以重金。 这刀片又薄又小,还有一格栅贴在上面做保护,着实是不好做。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更何况这时候铁匠的手艺绝对不比任何时候逊色。 果然铁匠琢磨了一个月,还真把刀片做出来了。 玉染香便开始做把手。 她试了好多种,最后定了两种,一种是不能折叠的,刀刃外面有个特质的玉套。一种是可以折叠的,把手上有凹槽保护刀刃。 她给了石渊渟和何郁林两种各一把。石渊渟喜欢不能折叠的,何郁林则中意可以折叠的。不过两种都能剃得很干净,还不伤人。 何郁林惊讶地问玉染香:“这个刀片你是怎么想到的。” 玉染香笑了笑:“就瞎琢磨呗。”她叹息,其实多少年多少人努力才改进成这样。她只是拿来用了而已。 玉染香见试用的效果好,就给王爷送了折叠和不折叠地各两把。 每一把上面都自然有她的‘玉’字标记。 王爷麻溜地包了金,嵌了碧玉,花里胡哨的那两把进献给皇上了,自己留了素雅一点的那两把。 皇上大悦,让兴王每年进贡二十把。 这等于是给玉染香在朝野上下都打了个广告。 玉染香的店,未开便先在京城和袁州城里出了名。 玉染香觉得这个造势已经做足了,便把‘玉氏玉器饰品店’开张了。 兴王特别叫人送来了一个真人大小的玉雕关公给她镇店,真是俗气又霸气。 不过玉染香喜欢。 袁州城的有钱人早摩拳擦掌,等着这个店开。 这一日,扇坠、耳环,玉景儿和玉娘子在玉染香的指导下做的各种镶嵌珍珠宝石的腰带,披肩,手帕,抹胸卖出去不少。剃须刀和一直主打的女士包也一抢而空。 收店时,大家都累得瘫软在地。 玉染香感叹,果然还是大城市好,追起星来都不带犹豫的。 眼看着雪白的银子像水一般花花流了进来。石大娘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她只是‘入骨’了,可是算起来收益也不少,真是一本万利,坐地收钱的好营生。 玉染香为了保持热度,要求石渊渟和何郁林两个人每日必须佩戴她的玉器来店门口逛一下。 她和玉景儿、玉大发身上自然也是少不了各种玉家的配饰。 她还借着回礼的名义给王爷和侧妃送了不少东西。王爷和侧妃如今穿戴的,大半都是玉家的东西。 不过半个月,不单单是袁州的大户人家,周边州府的人也大老远的派人来她家采买。 玉染香又高价请了袁州手艺最好的几个绣娘回来。玉景儿和玉娘子便带着绣娘们每日店铺后面做工。 玉娘子把绣‘玉’字的手艺教给了玉景儿,如今她们两就只管绣那个‘玉’字。 玉大发在前面招待客人,玉染香就专心蹍玉。 周将军五大三粗,却娶了个小巧玲珑的夫人。 周夫人女红也是一把好手。 玉娘子见她在袁州人生地不熟,十分孤单,便请她来每日来绣庄上坐坐。 结果周夫人光看着别人做活手痒,也跟着玉娘子一起做女红。 玉染香见周夫人做得好,每月给她包一封银子当是谢礼。 周夫人能打发时间,还能赚点私房钱,自然乐得每日来。 玉染香依旧每月给石大娘抽成,算是交房租。石大娘就专门管几个仆人和茶米油盐酱醋这些日常琐事。 这日石大娘带着新请的厨娘出去买菜,却忽然慌慌张张回来了。 她头发披散,菜篮子也不见了,十分狼狈。 玉染香她们没见过她这样,各个惊诧不已。 石大娘捉住玉染香的手:“我方才回家没人,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来找你们了。” 玉染香以为又是石渊渟出了事,一听脚就发软。 玉娘子扶着石大娘坐下:“姐姐慢慢说。” 玉景儿忙倒了一杯水来。 石大娘喝完了,才说:“我方才在路上看见一个乞丐,很像之前拐走我的蕙儿的邻居。可是我一叫他,他就跑。我追了一路也没追上,所以赶紧回来叫人。” 此人是唯一一个知道蕙儿下落的人,难怪石大娘会慌成这样。 玉染香忙说:“赶紧告诉石大爷是正理。他带几个王府的人去找,远比我们几个不认识路的女人要稳妥迅速。” 石大娘一听忙点头:“是是是,你看我,晕了头了。一门心思就想着来这里。” 玉染香又说:“还是要您也去才行,因为他们都不认识那人。” 石大娘一站起来,怎知起得太急,脚软眼发黑,险些又跌倒。 玉染香忙让玉大发扶着她,却王府叫石渊渟了。 石渊渟一听不敢耽搁,跟王爷要了几个本地的奴仆,让石大娘大略说了身高相貌,就分散出去找了。 莫侧妃听得外面喧闹,问侍女:“什么事?” 侍女回答:“听说是石夫人看到了拐走石大人妹妹的人又被他跑了,这会子跟王爷要了几个人去找那人了。” 莫侧妃笑了笑:“哪里就真的那么着急了。” 侍女抿着嘴笑:“娘娘可没见石夫人那样子,裙子都破了,满身泥,鞋子还跑丢了一只。她可能是想跑快些,可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所以路上摔了好多跤。可见是真着急了。” 莫侧妃忽然红了眼眶,喃喃地说:“你是真着急吗?” 石渊渟带着人满城搜寻,终于傍晚时,在一个破庙里找到了那个乞丐。 石大娘还在王府的前院焦急等着。 那乞丐被两个人左右夹着扔在了地上。 石大娘凑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便流着泪指着那乞丐说:“就是你。你个天杀的混蛋,我找了你十几年,终于找到你了。你到底把她卖去哪里了。” 那乞丐瑟缩着:“卖了,找不回来了,银子花光了。” 石大娘气得浑身直哆嗦,扑上去用力打着那乞丐:“我带着渊渟去看郎中,你个畜生就把蕙儿给卖了。我可怜的蕙儿,才五岁! ” 那乞丐躲着石大娘,嘴里还是那句话:“卖了,找不回来了,银子花光了。” 石渊渟怕石大娘气坏了自己,忙把她拉住:“娘莫着急,如今人抓到了,我在这里,定要他说出蕙儿在哪里。” 乞丐忽然大笑:“蕙儿太聪明了。我怕她逃走,跟她说是你为了救哥哥才要我卖了她。她肯定特别恨你,如今就算是记得你,也不会认你了。我是她亲戚,我卖她走的是官牙,你拿我没办法的。” 石渊渟恍然大悟,这些年他们都是追查略买人口的人牙子,却没去追查官牙,难怪死活查不到。 石大娘一听,捂着脸嚎啕大哭:“我的蕙儿啊。你这些年怎么过的啊。” 乞丐又嘤嘤哭了起来:“不能做坏事,要遭报应的。银子花完了,我也不敢回来,一直到处流浪。如今我要死了,不想死在外面。家里的人,说我作孽,不肯收我。” 石渊渟捉住了自顾自胡说的乞丐的胳膊,迫使疯癫的乞丐听他说话:“你只要告诉我,卖给谁了。我就让你死在家里。” 那乞丐果然停下来,盯着石渊渟,涣散的眼睛里也有了神:“真的?” 石渊渟收紧了手指:“是,我从来一言九鼎,只要你能找到蕙儿,我就不再追究你。” 那乞丐慌乱地抱着头:“叫什么,叫什么。啊,对章三。”他哆哆嗦嗦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用布包着的纸张来。 “卖身文书在这里。” 石渊渟忙抢了过去,打开一看。 那文书上写着名字果然是:石景蕙。 官牙是章三。 旁边有人说:“这个官牙,我们认识。不过他退休好几年了。” 石渊渟忙说:“劳烦各位带我去找。” 那人拱手:“石大人不必奔波,叫他来便是。王府叫他,他不敢不来。” 听说乞丐被找到,莫侧妃便出来站在后面听。此刻,她却忽然红了眼,转身回去内院了。 不一会儿章三果然被叫了来了。 章三说把蕙儿卖给了某家大户,石渊渟想去查,只是放心不下兴王,又脱不了身。 兴王便派人打着官府查案的名头帮他一路追查上去,最后到了三华县的郭家。 兴王和石渊渟便忽然停了手。 莫侧妃这日把石大娘请到内府。 石大娘有些受宠若惊。 莫侧妃亲自斟茶给石大娘:“在三华县时,多得您照顾。这一阵诸事繁多,一直找不到机会好好谢您。” 石大娘这几日因为石渊渟不肯追查蕙儿的下落,正郁闷,看见莫侧妃,想起那夜莫侧妃叫她娘,忍不住流泪。 “娘娘。莫怪。”她起身行礼,抹着眼泪说,“民妇只是想起我那命苦的蕙儿。若是蕙儿病了也有人照顾就好了。” 莫侧妃红了眼眶,问:“蕙儿身上可有什么印记。” 石大娘想了想:“这孩子生出来的身后就浑身雪白干净,没有什么胎记。不过她两岁淘气打翻了暖炉被烧红的木炭在脚背上烫个拇指大的疤痕。这些年不知道有没有长好。” 莫侧妃攥紧了拳头,盯着石大娘,许久才说:“大娘要是有时间,常来内府坐坐,跟我说说话。” 石大娘忙点头:“知道了。” 第八十四章 逼婚 这天夜里,王府的侍女说听见莫侧妃似乎在哭,可是细听又没了。 许是做梦或是风声。 从这一日起,莫侧妃常招石大娘入宫说话。倒是离王府一街之隔的莫夫人极少被传召。 于是坊间便有了奇怪的传言,说就连莫侧妃也抵挡不住石渊渟的魅力,才先接近玉染香了解石渊渟的喜好,在讨好石大娘。 玉染香听了哭笑不得:这些人是话本看多了,还是说书听多了,这也能硬掰出来的? 他们三明明就是一家人,好吧! 她也赫然明白了原来那日石渊渟说很快会多一个自己人,原来说的是莫侧妃…… 冬日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王府里传来一个好消息,说莫侧妃有喜了,已经三个月有余。 众人皆为王爷和莫侧妃高兴,想来莫侧妃是在三华县的时候珠胎暗结。果然心情舒畅的时候,容易怀上。 唯独石渊渟有些担忧。 玉染香知道,他担心的是正妃。 若莫侧妃能偏安一隅,正妃自然对兴王的偏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若是要威胁到正妃的地位,正妃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正妃向皇上上折子,说莫侧妃根本就不是莫家的千金。当年莫家不舍得把女儿送进宫,就临时买来一个年纪相同的卑贱女子,冒名顶替入宫。莫家原本以为这女子会在宫中无声无息的老死,没想到阴差阳错,这女子竟然被王爷看上,如今还成了侧妃。 皇上派人一查,真正的莫小姐果然如今还在莫府之中,暴跳如雷。 莫侧妃上了个罪己书说,她是一个卑贱的卖身婢,不该隐瞒身份,辱没王爷罪该万死。可是如今身上已经怀有王爷的骨血,这又是王爷第一个子嗣,肯请皇上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后,再处罚他。 兴王上书说莫侧妃在他向皇上求她的时候,就跟他说明了此事。 反正如今莫侧妃跟的是他,只要他不在乎,不算欺君。更别说莫侧妃如今肚子里还有皇家血脉,身份什么的就更是小事了。 石渊渟也上书为莫侧妃求情:说可怜她一个弱女子,被卖到莫家,为了活命,自然是是莫家怎么说,她便怎么做。真是身似浮萍,半点不由己。再说莫侧妃的身份,还不是皇上说了算。皇恩浩荡,将那卖身契还给莫侧妃,她就不是卖身婢了。 皇上静下来细想:这女子虽然出身不好,可是肯跟王爷吃苦,平日口碑也不错。 皇上思来想去,斟酌再三,最后下旨把莫家抄了,莫大人流放三千里。知情不报,为虎作伥的郭家和古家也被抄了家。 郭家麻溜地休了玉莲儿。 玉莲儿只能又回玉家。 玉无量说她是罪人之妻,不要来连累玉家,把她赶了出来。 玉莲儿彻底疯了,一边笑一边哭唱着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皇上叫人代口谕给莫侧妃,劝诫她做好一个侧妃的本分。 言下之意就是莫侧妃在王府的地位到了头。 如今莫侧妃成了没娘家的孤女,就算生下来儿子也对正妃没了威胁。 更何况皇上还说得那么明白了。 于是正妃也就放下了此事,乐得让莫侧妃继续在兴王身边暖床。 兴王把石渊渟和石大娘叫进了内府。 王府的人都说听见里面哭成一团,却不知道是为何。 石渊渟回来后对此事只字不提。 莫侧妃说因为被拐的时候年岁尚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如今感念石渊渟舍命救兴王,索性改姓了石。 正妃那边冷嘲热讽,说侧妃是病急乱投医,为了找个靠山,什么人都能认娘。 玉染香有些疑惑,石渊渟他们既然要相认,为何不大大方方说明始末,要这样迂回? 玉染香问石渊渟玉莲儿当时是不是用蕙儿的身世要挟郭家。 石渊渟只是笑笑,却不回答。 只是玉染香顾不上别人了,因为兴王的‘魔掌’已经伸向她了。 兴王这日特地把她和玉娘子传进内府。 玉染香一见石渊渟和石大娘都在,便已经猜到了他们要干什么。 若是直接叫媒人上门,被她一口拒绝,以后更难办。 所以只能搬出兴王来压她。 兴王等玉染香和玉娘子行过礼之后,和颜悦色地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本王就不绕弯子了。皇上听说石大人还未曾婚配,十分关心,着本王为他物色一个好女子。皇上说,要本王找不到,他就要亲自指婚了。毕竟石大人日日夜夜待在本王身边,他的婚事可不能马虎。” 玉染香安想:皇上莫非也听说了那些流言蜚语,以为兴王跟石渊渟有一腿?所以逼着石渊渟娶妻才放心。 兴王又说:“染香小姐怎么想的?” 玉染香不卑不亢答道:“王爷抬举民女了。民女虽然一直住在石府,却只是个租客而已。石大人的婚姻大事,民女实在是插不上话。” 兴王点头:“这事,还真是只有你能说上话。” 玉染香眨了眨眼:“民女不明白。” 兴王煞有介事地说:“本王打算为玉景儿和石大人做媒。景儿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中,这事自然就只能问你了。” 玉染香脸上笑眯眯,心里已经骂开了:你放着堂堂王爷这份有前途的工作不做,却来多管闲事做媒婆是要哪样? 何郁林脸色也不好了。 玉景儿这时从门口款款进来,跪在地上:“奴婢玉景儿给王爷和娘娘请安。” 兴王问玉景儿:“我把你许给石渊渟石大人,你可愿意?” 玉景儿羞答答地回答:“奴婢全听主子的。” 于是所有人都盯住了玉染香。 玉染香明知道这是王爷在逼她,却淡淡一笑,从怀里拿出卖身契,双手呈上给王爷:“景儿在我家帮我干了不少活,帮我赚的早比我买她时花的银子多了,所以我应该把卖身契直接还给她的。可是王爷于民女恩重如山,民女不知如何报答,今日便索性把这奴婢献给王爷。王爷愿意如何处置都行。” 兴王攥着卖身契,瞪着玉染香。 玉染香笑眯眯行礼:“要是王爷没别的事,民女就告退了。” 玉染香拉着玉娘子,转身要走。 兴王泄了气对石渊渟:“不行,她不上钩。” 石渊渟叹息:“我早说了,她不会上钩。如今骑虎难下,王爷要如何收场?” 玉景儿说:“王爷答应我帮你演戏就把卖身契还给我的,可不能食言。” 何郁林说:“求王爷把玉景儿许给我。” 石大娘跺脚:“哎呀,女婿啊,你把你嫂子都弄走了,如何是好?” 堂上乱成一团,兴王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扶额叹息。 莫侧妃扯了扯兴王的袖子,指了指门边。 原来玉染香没走,还抱着胳膊靠在门上看热闹。 兴王大喜:“玉小姐果然通情达理。” 玉染香笑了笑:“要我嫁,也可以。但是石家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兴王一口应承下来:“好,本王替他们应了。” 他应了才觉得不对,怯怯地问:“什么条件?” 玉染香慢悠悠踱步进来,说:“第一,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石渊渟这辈子只能娶我一个。除非我死了或者我休了他。” 兴王说:“这个没问题,在你之前,他就没打算娶妻。” 玉染香又说:“第二,石家任何人不得因为我进了门,就要限制和妨碍我做生意。以后玉家店的所有生意都跟石家无关,不管是银钱进出,货品,店面,石家都不能插手。” 兴王喜笑颜开:“能赚钱,谁不喜欢。这个也不是问题,可以。” 玉染香站定说:“第三,婚后生不生孩子,生几个,什么时候生,必须都要我说了算。就算我一个也不生,石家不能强迫我。” 石大娘一听急了,上前要说话,见石渊渟悄悄对她摆手才抿嘴停住了步子。 兴王脸上露出难色:这事,真不是他能替石渊渟答应的。 石渊渟忙拱手回答:“请兴王做个证人,我绝不会在此事上逼迫玉染香,一切听她的。” 兴王将信将疑地问:“如此,真的可以?” 石渊渟一脸肃穆:“请兴王作证。” 兴王点头:“好好好,既然你们两都这么说了,本王还能如何。” 石大娘问:“婚期呢?” 兴王说:“就这个月十五吧,我看是个好日子。” 玉染香皱眉:“要不要这么着急。” 兴王点头:“不算急,不算急。这不还有半月吗?” “这还不急啊?” “本王恨不得你今日就嫁给石渊渟。你一日不嫁进石家,他一日就魂不守舍。本王的安危还要靠他来保护。他若总也心不在焉,本王岂不是日日命悬一线。” 玉娘子怕玉染香在说出什么忤逆的话忙行礼:“民妇替小女谢过王爷了。” 兴王这才挥手:“好好好,时间紧迫,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吧。需要什么尽管跟本王说。本王这里没有,就去跟皇上要。总归一句话,半个月后一定要让你顺利嫁给石渊渟。” 石大娘拍手:“这可好了,我赶紧回去买东西了。” 众人一哄而散,兴王把石渊渟也叫走了。 第八十五章 绊脚石 玉染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转身递给玉景儿:“呐,犯什么傻,跟着别人一起合伙来诈我,差点把终身幸福诈没了吧。” 玉景儿打开一看,竟是她的卖身契,惊讶地问:“你方才给王爷的是什么?” 玉染香笑道:“我的生辰八字。他们不是要用这个写婚书吗?” 玉景儿几步追了上来:“这是不怨我,谁要你明明那么喜欢石大人也不肯点头,害得我要这样跟他们一起逼你。再说了石大娘来求我,我能不答应吗?” 玉染香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身后。 玉景儿一回头,便对上了笑得像个傻子的何郁林。 “干嘛?”玉景儿没好气地问。 何郁林低声说:“我刚才跟我娘说,等香儿嫁了就把你娶过门。” 玉景儿脸上飞霞,翻了个白眼:“我也没说我要嫁给你。如今我是自由身了,就算是玉染香也逼不了我。” 何郁林一下恼了,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莫非你还能跑?我可没有石大哥那般好的性子,慢慢哄慢慢等。你若是不答应,我抢也要把你抢回家。” 玉景儿越发羞得不行用力锤着他:“放我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何郁林大声说:“我们都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了,怕什么不成体统?” 玉景儿大叫:“香儿,你不救我吗?” 玉染香不敢回头看,只忍着笑摆摆手,然后一口气跑回了家。 她进了房间把门一关,背靠着门闭上眼微微喘着。 虽然过程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不过结果总算是好的。 她,就要嫁给石渊渟,真是想想都好开心。 石渊渟自然是最心急的,当日回去开始行六礼。 虽然时间紧迫,只是从一个院子里的这一跨到那一跨去说媒,他却不肯马马虎虎,固执的请了媒婆上门。 他给玉染香的聘礼是潭州和鄂州两处各一店面的地契房契。 玉染香喜笑颜开:石渊渟果然是了解她,知道她的野心不仅仅在袁州。 不过他如何能一下拿出两处铺面来?莫非是他之前也押镖去过鄂州的时候就开始筹划准备了? 石大娘自然又暗暗肉疼了一把。虽然玉染香这么能赚银子,买店铺的钱很快就能回来。可是石渊渟也太实心眼了,应该要跟她一样,向玉染香要求入个‘骨头’什么的,怎么能就这么就这么把店铺白白给了玉染香呢? 石渊渟娶玉染香这一日,大雪初晴。 灿烂而温暖的阳光洒在厚厚的积雪上,整个袁州城都白得耀眼。 有那嫉妒的人酸溜溜地说,老天都不喜欢这个婚礼,才搞得像戴孝一般。 石渊渟便叫人在树上挂满红绸。 白雪之上鲜红的绸缎迎风招展,从石府一直延伸到王府,红得热烈,白得耀眼,喜庆无比。 因为两家都没有男长辈,便由兴王主婚。 无数趋炎附势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来参加婚宴,都被石渊渟和玉染香以不想铺张被婉拒。 最后石家只在院子里摆了几桌请了几个亲近的朋友。 平日里多穿素色石渊渟,今日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这喜服由玉娘子和玉景儿亲手缝制,在鲜红的端面上捻了红金线绣暗纹,任从那个面看都是红光闪闪。 这华贵无比的喜服衬得石渊渟眉眼清俊,温柔儒雅,与平日那冷面严肃的冷面郎君判若两人。 玉染香被盖头遮着脸,只是低头之间那娇羞模样便已经让人心生怜爱。 众人都感叹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兴王叹息:“这个玉染香真有办法,硬是将石渊渟这棵铁树给调教开了花。” 石大娘和玉娘子则在一旁暗暗抹眼泪,要是两位父亲都还在该多好啊。 拜完堂,玉染香便被送去了布置在中跨的喜房中。 从今日起,她便和石渊渟住在这一跨。石大娘搬去东跨和玉娘子,玉景儿一起住。 想想以后自己日夜都要跟他独对,玉染香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 玉染香揪着衣襟等了一会儿。 外面男人们喝酒的喧闹声渐起。 张虎和周将军粗声大气地叫着:“今日我们定要一醉方休。” 玉染香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啧,虚惊一场。 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他肯定会醉醺醺回来,倒头就睡。 还好,她早上藏了个墨玉玉料在袖子里,不然一夜枯坐,岂不是要无聊死? 玉染香掏出那块墨玉,凑到旁边的红烛下细看。 如今终于见到了袁州传说中的墨玉,她却有些伤脑筋。 墨玉好看是好看,就是颜色太沉了。 雕成什么都是黑咕隆咚一团,给男人用还可以,女人们怕是不会喜欢。 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阵酒气夹杂着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 玉染香忙起身把墨玉玉料塞在了枕头下。 石渊渟脸泛起红晕,步伐不稳地进来了。 玉染香瞪着他:“你怎么就回来了,没人敬酒吗?” 石渊渟反手锁了门,眼睛盯在玉染香脸上:“有,不过何郁林、赵镖师和诚若璞他们替我挡了。” 玉染香紧张地攥紧了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你怎么还能站着?” 不是她不馋他的身子,实在是前面两次都太猛烈,如今想起来,她都还觉得头皮发麻。 石渊渟朝她走过来却变得步伐稳健,眼神清朗。 他慢悠悠地说:“我本来酒量就还不错。况且今夜我为了保持清醒,就没喝几口。” 玉染香讪笑:“那就洗洗睡吧。” 石渊渟附身邪魅一笑:“娘子说笑了,我等这一日等这么久,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玉染香惊叫起来,却被石渊渟压倒堵住了嘴。 石渊渟好不容易松开了她,手又不安分起来。 玉染香惊叫连连。 “这么漂亮的发髻,她们盘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弄好,你怎么一下就给我扯了。” “这金镶玉的簪子花了我十日才做好,你往哪里扔?” “我娘用一百两银子一丈的料子,带着景儿和十几个绣娘用了半月功夫做出来的嫁衣,你小心一点。” 石渊渟实在听得烦,只能又堵上了她的嘴。 玉染香很快就没心思在管那些了,因为她自己在他手下也被搓揉得稀碎…… 玉染香累得昏睡过去,一夜无梦。 早上觉得石渊渟在亲她,又在她耳边说了句:“我去王府了。”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然后又睡死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玉染香吓了一跳:新媳妇早上起来是要给婆婆斟茶的。 不知道石大娘等了多久了,待会肯定要唠叨。 她咬牙切齿忍着酸痛,好不容易硬撑着起来,洗漱穿戴好出来。 石大娘,玉娘子和玉景儿果然已经在大堂上等着了。 玉染香忙从玉景儿手里接了茶。 原本想要端庄大方地行个礼,谁知道脚软又浑身痛,竟然控制不住‘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茶杯也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石大娘笑:“我的儿,不用慌。我不会跑。” 玉景儿忍着笑又端来一杯茶。 玉染香这一次学乖了,跪着接了,恭恭敬敬双手呈到石大娘面前,叫道:“娘。请喝茶。” 石大娘忙点头:“诶诶。我的好儿媳。” 她接了茶喝了,从怀里掏出两大金镯子,给玉染香套在手腕上。 玉景儿暗暗咂嘴:老太太可见是真高兴了,下了血本。 玉染香又给玉娘子斟茶:“娘也喝茶。” 玉娘子红了眼眶:“诶诶,我的香儿真的长大了。都嫁人了。” 玉染香安抚了玉娘子几句,陪玉娘子和石大娘说了几句话,看着天色不早,大家便起身各忙各的去了。 她原本想继续琢磨那日程若璞拿来的玉料,结果竟然在工作台上趴着睡着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过去不管多累,只要拿起玉料,她就会精神百倍,一心都在玉料上。 如今真的是太诡异了。 玉染香心中十分怨念:说好的不耽误她做生意。结果他还是成了她事业上的绊脚石。 这日玉大发拿了个玉器进来,对玉染香说:“这是方才有人送过来的,给了他一两银子。您看看值不值。” 整个袁州城里只有玉染香这里收残破的玉器。玉染香把那些鱼鳍重新打磨雕刻,又焕然一新,再卖出去。 其实这样比用玉石原石来雕琢要费神得多,而且也不见得赚钱。 她只是纯粹因为喜欢玉石,不忍心让好的玉料就这么在角落里,才肯费这心里。 有时候也确实能淘到好的东西。 玉染香接过玉大发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 这就是父亲带走的玉卧娃的上半残部,被人重新打磨修复成了吊坠。 可是打磨这个人明显是个外行,只把锐利的地方磨钝了,多少看着有些怪异。 玉染香的手不住地哆嗦起来,拿着这个跑到后面去找玉娘子。 玉大发以为自己闯祸了,手足无措地跟着玉染香。 玉染香把那吊坠捧到玉娘子面前:“娘,你看看这个。” 玉娘子眼睛瞪大了,一把捉住那吊坠问:“你哪里得来的。这就是你爹出事那日带在身上的那个。如何只剩了一半。” 玉染香点头:“是,我也觉得就是它。可是又怕时隔近两年,会认错,所以才特地拿给娘来看看。” 玉娘子大哭起来:“就是这个。都怪我,那日不该放玉无量进来,不然你爹也不会被逼的去潭州卖这个玉娃娃。” 玉染香一阵心酸,也差一点哭了起来,强忍着泪水,安慰玉娘子道:“娘,这件事怪不得你。如今我既然找到玉娃娃了自然能把那凶手找到,把爹带回来。” 第八十六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玉染香这会才有空问玉大发:“莫怕,你好好想想送来这东西的人长成什么样?” 玉大发磕磕巴巴地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中等偏瘦,衣衫破旧。他说这是祖传的,被分成两半分给他和弟弟,我就没有多问。” “他往哪里走了?” “我隐约听见他说要去赌一把。” 之前城里有几个赌场,周将军一来就都给停了。 如今暗赌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在哪里。 还是要找石渊渟才最好,不然拖延一下,说不定那人就出了城去了。 玉染香带着玉大发去王府找到石渊渟。 石渊渟一听,立刻派人请周将军关闭城门。 周将军怕打草惊蛇,只对士兵们说是走失了一个孩子。 石渊渟留何郁林保护王爷,自己带着张虎挨家挨户地搜。 远远看见一个小茶馆,那伙计坐在门口一见他们来,便立刻进去了。 石渊渟低声吩咐:“不要动,不理他。” 他带着张虎他们拐了个弯,假装去搜别处了,其实悄悄绕了回来,把这茶馆包围了。 张虎带着人守着前面。 石渊渟从后面翻墙进去,一脚踹开了后院柴房紧闭的门。 原本在里面摸牌的人一起转头瞪着石渊渟,静了片刻,才忽然像被倒进了油锅里的泥鳅一般乱叫乱跳起来,从窗户从门里从墙缝往外跑。 石渊渟瞅见一人特别眼熟,正是那日险些伤到玉染香,最后划伤了他手臂的强盗。 “果然是你。可算是找到你了。”他冷笑着,举起刀对着那正在翻墙的人的手一扔。 那人便惨叫了一声,落了下来,手却被盯在墙上动弹不得。 其他人一见,哪里还敢动,抱着头蹲到地上缩成一团。 石渊渟从嘴里冷冷挤出一个“滚”字。 那些人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石渊渟这才这才慢悠悠走过去,拔了刀。 那人捂着手躺在地上哀嚎。 石渊渟踩着那人的胸口,阴森森地说:“你划我那一刀今日算是还了。我们再来说说你抢玉迟生,打劫玉家村的事情。” 周将军苦于潭州境内打劫商贩的贼人已久,却一直捉不到他。如今听说石渊渟捉到了一个,他十分兴奋,坚持要跟石渊渟一起审。 兴王说没见过审山贼,要来学习。 玉染香觉得,他纯粹只是好奇石渊渟会用什么法子审问要来凑热闹而已。 那山贼被绑在椅子上,要死不活,一副‘随便你们怎么来,爷都不怕’的模样。 何郁林说:“我觉得还是割个口子,抹上蜜再放蚂蚁快些。” 周将军却说:“拿沾了盐带刺的鞭子抽吧,又痛又不会流太多血。不然就直接涂上滚热的沥青,再撕了。” 兴王摇头:“这样多没意思,还是用毒比较快。有种毒叫蚀骨散,只要在伤口上倒上一点点,就会一直烂到骨头发黑发脆。” 玉染香听得头皮发麻,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她有些坐不住了,要不自己还是先回去,等他们问出来了再告诉她。 石渊渟却始终盯着那山贼一声不吭,像是条在打量猎物的狼。 等大家都不说话了,石渊渟才淡淡地说:“我两次撞见你,都闻到你身上有酒味。从方才开始你的手就一直在抖,莫非是酒瘾犯了?” 那人冷笑:“莫非你还想灌醉我让我招?” “那样多没意思。”石渊渟轻轻摇头,对后面招了招手,玉大发就抱了一坛子酒放在桌上。 石渊渟拍了拍酒坛子:“你既然明知危险,还要留在袁州,想必是袁州人,故土难离。那袁州的‘醉太白’你应该知道吧。” 那人面无表情,可是喉结却在滚动开始不自觉的吞咽口水了。 石渊渟拍开泥封,那酽酽酒香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好酒。”兴王夸张地叫了一声。 玉染香差点没笑出声来。 兴王太聪明了,立刻明白了石渊渟要干什么,已经开始配合他烘托气氛了。 石渊渟笑了笑:“殿下也来陪我喝一杯,这可是三十年的陈酿。我原本攒着想在何郁林成婚的时候拿出来。” 何郁林一听立刻上来:“既然是给我的,休要便宜别人。”抱起酒坛子哗哗哗倒了四碗。 美酒飞溅出来,弄的满桌子都是。 有几滴溅到那贼人的唇边。他舔了一下,浑身上下便开始不住的打摆子。 石渊渟端了满满一碗酒,伸到那人鼻子前。 那人伸长了脖子,拼命想往前探,却被绳子牢牢绑在桌上,不能动弹。 石渊渟把酒放回到桌上。 那人叫着:“求求你,就给我喝一口。” “说吧,老老实实全部交代了,我自然给你喝。” 那人近乎疯狂地点着头:“我说,我说,都是程富贵策划的。” 原来是程富贵雇了他带人在山中专门打劫想把玉器运出三华县出去的人,目的是让三华县的玉器都只能低价买给他,他再高价卖出去。 因为他要这些人偶尔也打劫他装装样子,所以没有人怀疑是他请的人。 那日他看上了玉娃娃,玉迟生却不肯卖给他,他便要贼人拦截玉迟生。 没想到玉迟生如此迂腐,被逼到了山崖边,也不肯交出玉娃娃。 最后在抢夺中,玉娃娃被摔断,玉迟生抱着一半失足掉下山崖。 这个贼人不敢告诉程富贵玉娃娃已经断了,见那玉娃娃莹润可人,又不舍得丢了,便悄悄藏了起来。 程富贵以为玉娃娃跟着玉迟生掉下了山崖,心有不甘,带着人上门想要搜出玉迟生其他的玉器又不得,才让这人又叫了几个匪人,假装强盗打劫玉家村。 后来程富贵又想故伎重演阻止石渊渟押镖,结果没想到栽在了石渊渟手中。 他不敢再雇这些人,只能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离开。 这人好赌又嗜酒如命,程富贵给的银子,没几日就花光了。 那贼人只想要喝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了。 玉染香听见说玉迟生掉下了山崖,便听不下去了,含着泪起身走了。 贼人说完便盯着桌上的酒:“现在可以给我喝了吧?” 石渊渟摇头:“掳走玉染香的事你没说。” “你如何连这个都知道了?”那贼人一愣,喏喏地说,“玉莲儿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我们,找到了我说你们都不在,让我把玉染香掳走,卖的银子都归我,我刚好手头紧,就带了几个人把她给……” 石渊渟气得攥紧了椅子的扶手:果然是玉莲儿。只是如今玉莲儿早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找她算账也找不到了。 因为三华县是潭州地界,周将军便将此事写成公文,连带着贼人的供人书一并发给了如今的潭州刺史王大人。 这个王大人是太子的妻弟,听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原本是吏部大员,因为收受贿赂,被人揭发,才被踢来了潭州。 王大人立刻回信说让周将军把此人押解到两地边界,他派人接应,将此人押回受审。 周将军派人把犯人送到潭州和袁州交界处。 王大人的手下,等到天黑才来。 周将军的人只能跟他们一起投诉在馆驿中。 夜里在这犯人就不知道吃坏了什么,半夜里忽然满地打滚嚎叫了起来。 荒郊野外,夜色沉沉,无处去找郎中。 还没等到天亮,这人就七窍流血咽了气。 王大人以未曾亲审犯人为由,竟然没有定程富贵的罪。 明知道是程富贵卖通了王大人,杀人灭口,可是玉染香他们气得跺脚也,没办法。 程若璞对程富贵彻底心灰意冷,带着母亲搬离了三华县,到潭州买了个小院子住下了。 玉染香又忍不住为程若璞伤了一会心:程若璞这样的好人,竟然会有个这样的父亲,以至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只是程富贵的事情被揭发出来后,便如过街老鼠一般,压根就不敢出门。 门前常被人泼大粪泼猪血。 家里的仆人都跑了,独留下他一人。 结果他一天夜里起来起夜,不小心滑倒,昏迷了也没人发现。 最后是某个人翻墙进去想要打他出气的人发现了已经死了多日都僵硬的他。 此事,才算是了解了。 只是虽然程富贵恶有恶报,对于玉染香和玉娘子并没有什么宽慰。 因为依旧没有找到玉迟生的下落。 赵镖师说一家人待在三华县没意思,索性把院子卖了,在石渊渟和玉染香的帮衬下到袁州盘下了个小铺子接着开镖局。 这镖局赶在过年前就开张了。 今年这个年,玉家和石家就更热闹了。赵家两夫妇带着已经会跑的小子过来了,兴王也带着石侧妃过来凑热闹,连上周将军和家眷,还有单身的张虎等人。 三跨的大院子摆了三大桌才坐下。 等到石渊渟把客人送走,回到房中,发现玉染香已经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石渊渟知道她一定又喝了几杯,打了温水拧了毛巾过来要给她擦把脸,转身却对上了玉染香直勾勾的眼。 石渊渟嘴角一挑,问:“怎么了?” 玉染香嘿嘿一笑:“我越看你越觉得你好看,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气质更是万里挑一的好。” “你只有喝醉了才会说这些话。”石渊渟哭笑不得,俯身要给她擦脸,却被她把毛巾扯了扔到一边。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时候擦什么脸?” 第八十七章 东窗事发 “你今早上才很嫌弃地跟我说,我妨碍了你搞事业,以后要分床睡。” “我没有,是哪个不知道好歹的女人说的。”玉染香摇头,捉住石渊渟的衣襟把他拖近,亲了一下,嘴里含糊说着,“放着这么帅的男人不用,不是暴殄天物吗?” 石渊渟眼神幽暗,嘶哑了声音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你本来就是我自己找回来的。” “明早上可别不认账。” “都扯了证了,凭票上车,需要认什么帐。” 石渊渟转身吹了灯,就朝贵妃榻上压了上去…… 玉染香早上起来果然又咬牙切齿地骂石渊渟是禽兽。 石渊渟哭笑不得。 虽然有些冤,可是一想到昨夜她那么主动热情,被骂几句也值了。 玉染香决定先把鄂州的店开张。 之所以撇下熟悉的潭州,是因为一来怕玉大发见到古家人心里不舒服,二来因为潭州刺史王大人。 石渊渟在吏部做侍郎的时候,王大人还只是个员外郎。石渊渟看不惯他任人唯亲,只认银子,又不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对他多有压制。 石渊渟离开京城后,王大人便坐火箭一般升做了吏部侍郎。 如今王大人到了潭州,若是知道玉染香跟石渊渟的关系,自然不会让她的店能在潭州好好开下去。 况且玉染香也没打算一下铺开那么大,所以才先开了鄂州这家。 眼看过了年,玉大发就要启程去鄂州了。 其实玉染香想自己去,可是石渊渟不让。 她请了赵镖师来护送玉大发和货物过去,犹有些不放心,叮嘱玉大发:“我请的两个护卫,你只管用起来。每日不要贪多,看着天刚黑就关门。有什么事就速速派人回来告诉我。” 鄂州这个店里,她每样配饰只放了一件,客人看中了付定金,攒到一定数量再从袁州送过去。 玉器就更少了,都是些小件。 她让石渊渟给玉器大件画了图样,挂在店里,标上尺寸。 一样的是客人看中了下定,再从袁州送过去。 这样店里的东西不多,也就不会被人惦记了。 玉大发笑嘻嘻地说:“小姐放心,石大人和何大人教了我不少功夫,如今我一个人也能打两三个了。” 玉大发这一年里个子窜高了好多,如今已经比玉染香高出半个头了。 玉染香心里忽然生出许多不舍,就好像要目送小鸟出巢的老鸟一般。 石渊渟揽住玉染香的肩膀,对着赵镖师和玉大发挥挥手:“快出发吧。” 玉染香直翻白眼:石渊渟如今真是好容易吃醋,谁跟她多说一句话,他便要赶人家走。 王大人不抓程富贵,却派人给周将军发来了一个跨州府的公文。 公文上说:何郁林八年前在谭州打死人被潭州刺史通缉。这一次皇上发下来的任命书上有他的大名,他才被人认出来。潭州刺史已经将此事上报朝廷。 朝廷命令周将军将何郁林捉拿交给潭州的公文几乎同时到达袁州。 周将军原本想压几日,让何郁林跑,如今也来不及了。 那被派来押解何郁林的张虎到了石家。偏偏石渊渟又不在家。 石家和玉家都慌作一团。 玉娘子抱着何郁林只会哭。 玉染香如今才知道,他不肯说大名原来是因为这个。 何郁林却笑着安慰玉娘子:“我十岁的时候,亲娘死了,十二岁亲爹又死了。这些年像片浮萍一般到处飘。遇见了你们,我才有家了,又有亲人了。这两年,我过得十分好,已经不枉这一生了。只可惜没办法孝顺娘,看着我外甥出生了。” 玉娘子一听,这话分明实在诀别,越发哭得要断气。 玉染香忍着泪:“你别这么说,凡事都有办法。” 何郁林摇头:“人是我杀的,这一次逃不了了。” 玉染香再说不出话来。 何郁林朝玉景儿伸出手:“你别等我了,把簪子还给我,另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玉景儿却打了他一巴掌:“混蛋,这个时候才想着丢下我一个人孤苦。早干什么去了。” 何郁林却不恼,只是笑:“抱歉。这两年过得太顺,以为这事能永远瞒下去。没想到是自欺欺人。” 玉景儿的眼泪忽然成串掉了下来,一把抱住了何郁林,哽咽着说:“你不能认命,不然我就一辈子都只能等你了。” 何郁林身子一僵,收紧了手臂狠狠抱了一下她便松开,退了一步说:“你们别去送了,外面风大,免得着凉。” 其实,他是还怕等下她们哭起来,他更伤心。 这一去虽是生离,其实是死别。 王大人若是收了苦主的钱要弄死他,半路上就会解决他。 那贼人便是榜样。 即便是他有命活到潭州,王大人岂会给他好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皇上来了也没办法。 他再不敢逗留,决然转身走了。 出了石家,何郁林跟张虎说要去王府前跟兴王和石渊渟道个别。 张虎平日跟他像兄弟一样,自然不会拒绝。 何郁林在王府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是郁林早年间犯下的事,郁林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爷和石大不必为郁林费神,郁林这就去了。” 不见石渊渟和王爷出来说话,却只有王府侍卫统领出来对何郁林拱手道:“王爷和石大人都出去了。他们交代说若是您来了,就跟您说一声慢走。” 张虎都暗暗挠脑袋:怎么这两位跟周将军交代得一模一样。周将军在他出来的时候也说让他慢慢走,能走多慢走多慢。 围观的人却在暗暗叹息:什么好兄弟,事到临头,别说是救命,就连见一面都不肯。想想何郁林大概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不然也不会让王大人大动干戈,闹到皇上那里去。兴王和石渊渟怕受牵连,自然是避之不及了。 张虎出了袁州就替何郁林把镣铐解了。他们严格遵照三位大人的要走,能多慢走多慢。从袁州城到两地交界处足足走了一个多月,硬是从冰天雪地走到了春暖花开。 可是再慢也终于到了两州的边界了,明日一早张虎就要把何郁林交给王大人的人了。 因为有前车之鉴,馆驿里的水和食物,他们一概不敢碰。 何郁林夜里辗转难眠,脑子里都是玉景儿和玉染香他们。 其实他很不甘心,当年他杀死的人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如今他还要为那种恶人偿命。 一丝似有若无的奇怪香气忽然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迷烟。” 何郁林暗暗叫着不好,屏息跳起来扯了毛巾沾水捂在口鼻上。 虽然反应很快,可是他还是吸入了些许迷烟,立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脚下也像是踩着棉花一般软绵绵的。 扶着墙,勉强冲出房间,他便撞上了数个在走廊上往每个房间灌迷烟的黑衣人。 瞥见他们手里的火药,桐油,何郁林心一凉。 看来他们是打算一个不留,一把火全烧死。 何郁林不管不顾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张虎,兄弟们快起来。” 其他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只有他一个人还醒着了。 黑衣人里领头那个摇头:“啧啧,你又何苦挣扎,反正最后都是死。” 何郁林盯着那人:“我认得你,上次被你从王府跑掉了,原来你是太子的人。” 黑衣人从怀里取出迷药,森森靠近:“如今你知道也迟了。” “太子为什么要费劲找我麻烦?” “不杀了你,怎么借你给兴王安个谋反的罪名。” 何郁林忽然觉得脑后剧烈一痛,便不由自主倒在地上。 有人走过来,扯着他的手在一份供词上按了手印。 那领头的人说:“把他拖进去,放火,把他们都烧成灰。” 何郁林努力睁开眼睛,望向袁州,苦笑着喃喃说:“我虽不愿认命,奈何天不容我。” 有人过来把他拖起来,扔到里面,然后出去反锁上了门。 何郁林闻到那浓浓的桐油味道,闭上了眼。 那人原本要把火把扔到火药上,手里的火把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捉住,往后飞了出去,落在了楼下。 那些人呆楞了一下,意识到是有人来救何郁林了。 领头之人说:“你们挡住他们,我来放火。” 只是不等他的人跳下去迎敌便几乎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无一例外都是左胸插着箭。 他慌慌张张拿出火折子,正要点燃,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将他的手连同火折子一起钉在墙上。 一个人举着张满了又搭上了箭的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浑身杀气腾腾,恍若修罗现身。 那领头的人喃喃地说:“石渊渟。你如何会在这里?” 石渊渟嘴角勾起冷冷的弧度:“你们以为我们等了一个月在等什么?就是在等你们往我家栽赃。” 何郁林在里面听到石渊渟的声音,差点哭出来:特么的,你们早知道,怎么不早点出手?快把我吓尿了。 不过,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些人要煞费周章弄到他的证词了。如果有他的供词,再加上从石家搜出来的证据,不由得皇上不信。 太子果然阴狠。 那黑衣人想要拔掉手上的箭逃走却徒劳无功。 石渊渟飞身上来,用弓对着他脖子用力一敲把他打晕了。 石渊渟打开门进去,将何郁林搬了出来,放在楼下空地。 张虎他们也被赵镖师等人一个一个搬了出来。 被风一吹,何郁林顿时清醒了不少,瘪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石渊渟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小子想什么呢?我叫你慢慢走,你就慢慢走啊。不会在前一个驿站多住几天等我啊?我急赶慢赶,都差一点没赶上。” “赶什么?” “赶着为你伸冤。我现在还有要事,不跟你解释了。” 第八十八章 编故事小能手 石渊渟和赵镖师把那已经死了的黑衣人搬到里面,照旧锁好门,一把火把馆驿给烧了。 王大人见到起火,以为事成,派人向太子送信。 只是王大人的信使和皇上废除太子的诏书几乎同时到了太子府。 原来在王大人发公文要抓何郁林那日,兴王就已经带着之前捉到刺客的证词悄悄入京面圣,哭诉自己在袁州每日惶恐不安,生怕哪一天就见不到皇上了。 皇上气得直哆嗦,嘴里叨叨着:“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连朕的小儿子也敢惦记。” 兴王趁热打铁,又把这一次太子打算栽赃他的事情也一并告了。 皇上原本还半信半疑,直到石渊渟把日夜兼程送过来的黑衣人押到了皇上面前。 这黑衣人是太子府侍卫统领,太子还想抵赖也是不可能了。 皇子们见皇上这一次是动真格的,纷纷向皇上哭诉太子对他们的诸多残害。 最致命的自然是跟太子同是嫡出的明王孙于立的折子。 明王说太子曾数次派人刺杀他,可惜他没能捉住刺客,所以一直没法向皇上揭发。 皇上震怒:“竖子竟如此狠毒,连胞弟都不放过。” 他即刻派人去太子府捉了太子,再着刑部细查。 刑部本来就是明王的人在把持,不但将这次的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还把之前太子做的诸多恶事一次性全部翻了出来。 太子被废,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王大人意图谋害皇子,诛三族。 太子党羽无一幸免,罢免的罢免,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 连带着皇后都被皇上斥责纵子行凶。 如此一来,原本想帮太子说话的后族也个个如秋蝉一般不敢出声了。 一时间朝中多出了许多空位。 明王想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皇上却把之前一些因为老丞相冤案被牵连撤职的老官员都复了职。 明王也不敢再多说,毕竟太子才刚刚倒霉。 皇上很忌讳结党营私。 于是朝堂上新人换旧人,顿时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真是风水轮流转…… 皇上要嘉奖石渊渟再一次让兴王化险为夷,让他回京任职。 石渊渟却说自己保护兴王是职责所在,不敢要皇上恩典,只想要皇上听他讲个故事。 皇上这几日心情烦躁,正巴不得有人让他放松一下。 石渊渟便娓娓道来。 十年前,潭州城有个老实本分贩卖布匹的小商人娶了温柔貌美的林氏,夫妻恩爱育有一子。 城里有个恶霸,看上了林氏,想要据为己有,多次挑逗,林氏都不予理睬。 恶霸趁着小商人出门,林氏带着孩子独自在家,便带着人闯进去,将那林氏奸杀。 商人到家,见妻子惨死,儿子惊吓过度有些痴傻,愤怒不已,上门找恶霸理论,也被恶霸打死。 只是这恶霸是朝中某大臣的亲戚。别说是潭州刺史,就连朝中官员也不敢轻易得罪。 况且苦主家中如今只剩下一个孩子,根本无人能去为这苦命的夫妻喊冤。 此事便不了了之。 孩子家破人亡,流落街头,整日在潭州城里游荡。 有一夜,恶霸喝醉酒,将一女子拖入小巷中想要行不轨之事。那孩子恰好躲在巷子里睡觉,一见此情形,新仇旧恨翻涌出来,拿起地上的砖头便把那恶霸砸死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死罪,连夜逃出了潭州城。 皇上听得气愤不已:“这种恶霸,该杀。那少年最后竟然亲手为父母报仇,有点血性,朕喜欢。他如今在何处?” 石渊渟拱手:“这个少年就是何郁林。当年被恶霸拖入小巷的女子还在,这是她的供词。” 皇上一愣:“哦,他啊……” 石渊渟忙把女子的供词呈了上去。 皇上看了看,点头说:“老潭州刺史应该知晓此事。” 石渊渟又把老刺史的亲笔信呈了上去。 老刺史证明了何郁林为了保护良家女子不被戕害而杀人。 皇上捻须感叹:“啊,如此说来,何郁林不但无罪,还应嘉奖。只是那恶霸的亲戚是谁?如今太平盛世,尚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正是有此等仗势欺人的奸臣。” 石渊渟回答道:“正是王大人。王大人知晓此事,才想利用此事来陷害栽赃兴王殿下。” 皇上轻轻一敲桌子:“这次一锅端了,真是拔出了一个大毒瘤一般大快人心。” 石渊渟拱手:“潭州百姓无一不歌颂皇上圣明与皇恩浩荡。这是百姓们写给皇上的联名信和颂词。” 皇上接过一一看了,龙颜大悦:“如此,朕更应该顺应民心了。” 皇上当即让人拟定了赦免何郁林的诏书,让石渊渟护送兴王顺便带着回潭州了。 兴王回来京城快十日,每日在皇上御书房里从早上皇宫开门,待到完上皇宫闭门,回到王府就睡觉。 若是王妃和侧妃求见,他都是用两个字“累了”打发了。 王妃和侧妃们个个出身名门望族,若是平日定要闹上一闹。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 这一次,朝野都看到了兴王的手段: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是快准狠,连根拔起,让对方绝对没有还手的机会。 所以,任娘家是谁,如今也不敢太放肆了。 知情人都叹息:“王爷硬生生把个王府住成了别人家。” 王爷得了圣旨,一日也不想在京城里面待,便以自己不便久留为由即刻便启程回袁州。 石渊渟更是归心似箭,自然没有异议。 一离开城门,兴王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下来。他恢复了平日不正经的模样,斜眼望着石渊渟,讥笑道:“呦呦,没想到你个闷葫芦还会说书。” 石渊渟一脸诚恳:“哪里哪里都是王爷教导得好。” 兴王沉下脸眯眼望着他冷冷地说:“你怎么也是文状元,编这么个小儿科的故事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下次不要再玩这种把戏了。父皇惜才又想卖你个面子放他一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以你这漏洞百出的故事,如何能骗过他老人家。再说,本王让你去找证据,没让你搜集什么联名信来要挟皇上。你这吹牛拍马的功夫跟谁学的?方才本王都尴尬得脚趾头能在地上抠出洞来。” 石渊渟忙跪下:“微臣不敢在王爷和皇上面前卖弄,自知骗不过王爷和皇上。只是何郁林于我如同亲兄弟,臣不得不冒险一试。联名信是百姓自发写的,微臣并未怂恿指使。” 兴王对他的坦白很满意,点头:“嗯。起来吧。你能找到潭州老刺史为何郁林写信证明也真是不容易。不过这故事到底多少是真的。” 石渊渟起身坐会作为,犹豫了一下回答:“何郁林跟我说,他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双双得病而死。” 兴王怪叫了一声:“所以前面都是假的?”亏他听得还差点哭起来了。若不是听到‘孩子连夜逃出潭州城’这一句,察觉到了怪异,他还没意识到这是石渊渟编的。 潭州城自古易守难攻,城墙高十丈。 若紧闭城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石渊渟想了想:“其实我说的也不一定是价的。潭州城里被王家亲戚戕害的人家不在少数,谁知道,其中会不会就有何郁林的父母呢?只是他不肯说实话。”以何郁林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把这种伤心事拿出来讲。就算是被问到,他也绝对是插科打诨,含糊其辞混过去了。 兴王一愣:“你是说……”如果何郁林逃出潭州是真的,那就是当时的潭州刺史有意放他走了。难怪太子后来逼着老刺史提前告老…… 细想之下,潭州老刺史一向刚直不阿,若此事有假,任是谁去找他,他也绝不会肯为何郁林说话的。 石渊渟这么说,只是不想给老刺史添麻烦。毕竟放走杀人犯,算是徇私枉法。可是那种情况下,不让何郁林跑,就等于让他等死。 石渊渟又说:“何郁林见王家人意欲奸淫民女,出手相救打死恶霸是真。” 所以老刺史才肯网开一面,放他连夜逃走。这些年说是在通缉他,其实老刺史从来没有认真抓人。 周将军接任时,老刺史还特地把一些卷宗拿出来交代说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不必费神去深究。 周将军粗中有细,自然明白其中的奥秘。 最近何郁林的事情被提起,他才告诉石渊渟这件事。 兴王叹息:“这么说,郁林还真是被冤枉了。” 石渊渟说:“是。若他不是仗义救人,并未作恶,臣也不敢救他。” 兴王重重拍了拍石渊渟的肩膀:“是本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王果然没看错人。” 石渊渟拱手:“恭喜王爷,这一次终于铲除心腹大患。”其实他跟兴王都明白,若不是皇上有心要整治后族和太子的党羽,他们拿什么铁证出来都没用。不过,兴王的时机确实挑得好。 兴王脸色阴冷:“我就想做个吃喝玩乐没出息的王爷,可惜他不让。他杀我也就罢了,不该连蕙儿也想杀。” 那日那刺客连发两支毒箭,一支对准兴王,一直对准石侧妃。 原以为石渊渟只能保一个,肯定会弃兴王保自己妹妹。 结果石渊渟用刀打掉了兴王的那支,来不及回身,只能用胸口挡住了石侧妃。 不然他压根就不会受伤。 兴王想到这里,心里涌上无限柔情和无奈。 从他是个被人欺负的小王爷起,石渊渟就没把他当回事,到现在其实也还是没把他当回事。 石渊渟表面上的恭恭敬敬都是装出来的。可是一有危险,石渊渟却会毫不犹豫的挡在他身前。 这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这几日在你又不在我身边,吓死人家了。”兴王把头枕在石渊渟肩膀上,娇声说。 石渊渟好无奈:这家伙真是本性难移。他绝对是父爱母爱一起缺失,一感动一高兴就乱撒娇,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和性别。 “王爷可是要做父亲的人了。”石渊渟淡淡提醒。 以后小王爷出生了,兴王要还是这样动不动就…… 对小王爷的教育太不好了。 “是。”兴王坐直了,对车夫吼道,“给本王全速前进。本王的老婆要生了。” 石渊渟说:“要多块,要多猛,微臣都能做到。就看王爷能不能受得住了。” 第八十九章 最讨厌他了 从京城到袁州,原本按照正常速度,夜里换马,一日跑五个时辰,至少也要一个半月才能到。 可是兴王跟石渊渟,中午夜里各换一次马和车夫,夜里不停,他们就在车上睡,硬是二十天不到就会到了袁州。 兴王下车的时候,脚软到站立不稳,被侍卫统领搀着进王府。 石侧妃心疼得不行:“如何就成这副模样了。” 兴王靠在她怀里哼哼:“快给本王揉揉屁股。石渊渟太猛烈,本王差一点没承受得住。” 石渊渟尚好,先带着圣旨去周将军那里交涉完,才回家。 何郁林那天被石渊渟救起后就直接被张虎悄悄护送回了袁州。这一个多月都提心吊胆一直藏在家中。 今日见石渊渟回来了,他喜出望外:“如何?” 石渊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没办法,要杀头。” 何郁林脚一软,差点没坐到地上。 石渊渟又说:“除非你以后都跟在我身边,我才能保你。” 石渊渟说完就进去了,留下何郁林一脸震惊独自发呆。 玉景儿左等右等,都不见何郁林进来,觉得奇怪。 出来一看他独自对着一面墙流泪,她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 何郁林抱着玉景儿嚎啕大哭:“最讨厌那家伙了,平日一本正经,一开玩笑就吓死人。” 玉景儿叹息:“瞧你那点出息,他也就能吓吓你了。要是你要被杀头,他还能如此淡定?” 玉娘子和石大娘张罗了一桌好菜,石渊渟早在桌边坐下了。 石大娘给石渊渟盛了饭,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新鲜事讲来听听。” 石渊渟原本不喜欢说这些,可是见玉染香他们都盯着他,只能说:“老丞相的旧案被平反,之前受牵连的官员都官复原职。如今朝中大臣竟有大半是二十年前的旧臣。” 石大娘只摇头感叹:“老丞相都死了多少年了。听说当年那些官员的子女被卖做官奴。都过了二十年了,那些孩子死的死,丢的丢,大概也都找不回来了。真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官复原职又如何?” 原本微笑听着的玉娘子不知道怎么地就低下了头。 玉染香瞥见玉娘子那神色,心里一动:莫非外公也是被牵连的官员之一?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讲得通了。母亲出身名门,却从不提自己的身世。 她想着这个,心疼玉娘子,夹了一块玉娘子喜欢的春笋到她碗里:“娘,吃饭。” 玉娘子抬头勉强一笑:“好,吃饭。” 石渊渟给玉染香夹了一块烧鸡:“你怎么又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玉染香平日最喜欢吃这烤得焦焦脆脆入味的烧鸡皮,可是今日一看见那泛着油光的鸡皮不知道怎么的就一真恶心。 她抚着胸脯想把那不适强压下去,那翻腾却一波又一波得涌上来了。 玉染香忙捂着嘴跑到外面干呕了起来。 石渊渟跟着出去了。 玉娘子和石大娘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脸上却又忽然一起浮出喜色来。 玉染香又走了回来,身后跟着帮不上忙却还是想跟着她的石渊渟。 玉娘子低声问:“你上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 玉染香想了想:“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前,忘了。”最近忙着画图样蹍玉,家里出了那么多事,再加上她也知道原本这个岁数来月事就不规律,所以压根就没在意。 石大娘早站起来了,对家里的仆人说:“快,去请个郎中来。” 玉染香皱眉:“不用那么紧张吧。只是月事不规律而已。” 玉娘子却把她扶起来:“第一胎一般不太稳。你年纪小,身子又弱,前四个月最好躺着。” “哈?”玉染香越发莫名其妙,却被玉娘子弄去里面按在床上了。 石渊渟已经听明白了,再无心吃饭,忙跟着玉染香进去了。 何郁林茫然地问玉景儿:“香儿得了什么病?” 玉景儿叹气:“不是得了什么病。是有喜了!你要做舅舅了。” 何郁林一听,拍着桌子说:“哈!我就说石大哥怎么会那么轻易答应她。” 玉景儿忙捂着他的嘴拉着他坐下:“吃你的吧。添什么乱。” 何郁林一边吃一边笑,看看玉景儿,笑得更欢。 玉景儿翻了个白眼:“笑得像个白痴一样。我看你是吓傻了吧。” 玉娘子出去熬粥了。 屋子里剩下了石渊渟和玉染香。 石渊渟捉住了玉染香的手:“太好了。” 玉染香抽出手,嘴里乱骂着:“你这个绊脚石,害人精。” 此刻她才幡然醒悟,为什么石渊渟会那么痛快就答应那个约法三章里最后一条,因为就算她想控制这件事,也控制不了。比如此刻。她已经怀上了莫非还真的狠心不要吗?只能生下来了。 他大概是一早就想明白了,所以夜夜‘耕耘’。他那么健康强壮,又不做防护,让她中招是迟早的事。 玉染香越想越觉得悲愤,瞪着石渊渟:“你竟然算计我。” 鄂州的店生意十分火爆。如今赵镖师都不用接别的单,每个月就帮玉染香送货就行。 玉染香见这挂图宣传的法子好用,潭州妨碍她开店的人也不在了,正想趁热打铁把潭州的分店也给开了。 结果现在…… 石渊渟抱住她:“别乱动,不要动了胎气。再说,你开店不是应该先培训个掌柜吗?玉大发在鄂州,又脱不开身,你去潭州开了店,也没人帮你管。” 玉染香眯眼:“呵呵,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已经跟程若璞说好了,他帮我照看潭州的店,我给他分成。” 石渊渟面色一冷:“又是那小白脸,他怎么阴魂不散。赶紧给他说门亲事,不然太让我糟心了。” 石大娘跟玉娘子在外面说话:“哎呀,蕙儿看着就要生了,我要去照顾她。香儿这边可怎么好?” 玉娘子笑着说:“姐姐尽管去。这边还有我跟景儿,再说她如今还早,也没什么好照顾的。” 石大娘连连点头,却忽然又哭了:“哎呀,我这苦命人,终于等到了转运的时候。女儿也找回来了,还寻了个好人家。如今又要抱孙子了。我这几个月真是像在做梦一样,生怕醒了一场空。” 玉娘子抱着她安慰:“姐姐莫担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玉染香在里面听着皱眉,心里涌上几分酸楚。 石大娘虽然做了许多错事,可对她实在是不算差。 想来若是自己也这般命运多舛,说不定比她更孤寒尖刻。 她不忍心闹了,转身背对着石渊渟。 石渊渟凑上来从后面环住她:“我知道你向来嘴硬心软,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好养胎。” 玉染香哼了一声。 石渊渟又亲着她的脸:“你要实在放心不下,我帮你跑腿。” 夜里侧妃就发作起来。 玉娘子也被叫过去帮忙。 听着石侧妃在屋子里挣扎,兴王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一会儿抱着石渊渟哭:“怎么还生不下来,人家担心死了。” 他一会大怒骂大夫和稳婆:“你们到底会不会接生,一点忙都帮不上,都靠她自己,本王要你们干什么?!” 他一会儿又站在那里眼神发直,喃喃地说:“你千万别有事。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活了。” 这会儿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寻了瓜果和菩萨像来,摆在院子里拈香郑重磕头:“我也不知道您是什么菩萨,反正求您保佑他们母子平安。以后本王天天供着你,给你吃好吃的。” 石渊渟本来也很着急,后来被他烦得脑门子‘嗡嗡’响,皱眉低声问玉娘子:“娘,每个男人在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都这么多戏吗?” 玉娘子抿嘴笑:“着急肯定都很着急,不过像王爷这样闹腾的,着实不多。” 侧妃挣扎了两个时辰,终于生下了个大胖小子。 兴王喜极而泣,抱着那娃娃亲了亲,喃喃自语:“本王有儿子了。哈哈哈!让你们笑我长得像个女人,老子生了个带把的。” 他忽然又不知道怎么生气了,掀开包布,咬牙切齿对着孩子屁股就是一巴掌:“你个臭小子,就不能早点下来?非要折磨你娘亲这么久么?” 孩子被打地扯着嗓子大哭,石渊渟皱眉劈手将孩子抢了过去:“可见是真的疯了,这种事情孩子能决定的吗?你还是去看蕙儿吧,别折腾我外甥了。” 兴王喜得麟儿的事情传到了宫里,皇上大喜,赏了石侧妃一对宫中新作的玉如意和一对金如意,给小娃娃封了个秦王。 石大娘得意洋洋地拿了那玉如意回来给玉染香和玉娘子她们看。 这对玉如意有小臂那么长那么粗,分别由一整块白羊脂玉和一整块绿和田玉雕就。 白的通体雪白,绿的翠如碧水,一点杂质也没有。雕工细致,造型流畅。件件都是价值连城。 玉染香啧啧感叹:“宫里果然不一样,就是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就不知道这蹍玉的工匠是谁,有这般手艺。” 她翻开底下一看,竟然是个‘迟’字,有些惊讶。 不过这天下叫迟的人也不少,可能只是凑巧。 第九十章 王爷心里苦 玉娘子无疑中过来瞥了一眼就盯着那‘迟’字不放。 玉染香回头看见玉娘子眼中隐隐泪光,惊讶地问:“娘,你怎么了?” 玉娘子笑了笑:“没什么。” 玉染香知道她又是想起玉迟生了,不忍心再追问。 早朝时,刑部尚书进言说,太子之位不可空悬,皇上应早些重新立储。 这意味着,朝中势力已经不耐烦在暗中较量,想要把这件事早些明朗化。 其实如今明摆着只有明王和兴王两位有资格争夺储君之位,而明王是嫡出,又年长,皇上却似乎对他兴趣缺缺。 兴王最小,一向无心上进,只想游山玩水。 皇上偏偏要贴上去,连刚生下的小娃娃也封个王。 这个风向不对。 再不纠过来,朝纲不稳。 皇上不答,却反问刑部尚书:“老丞相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刑部尚书不曾提防皇上忽然问这个,支支吾吾起来。 皇上冷笑:“你是真当朕老糊涂了吗?朕交代你们去办的事情,一件都不办,眼睛只盯着朕这个位置。” 刑部尚书一听,吓得立刻跪了下来,直磕头:“臣不敢。”朱丞相叫他打头阵,说只要刑部尚书提出来,他立刻会复议。 结果现在朱丞相像是锯了嘴巴的葫芦,一言不发。 皇上哼了一声:“办好你们该办的事情,不要多管闲事。” 众大臣一听皆冷汗涟涟。 自从后族被整治了一轮之后,皇上好像变了一个人。 怎么说呢,就好像个懒洋洋任人搓揉的猫,忽然亮出爪子和尖牙,变成了狮子。 这件案子还是皇上登基之初发生的。 当时朝政未稳,他也无心细查,没想到一拖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下面的人却拖来拖去,明显有猫腻。他越发下决心要细查。 皇上想了想,说:“这件案子查来查去都没有什么进展,朕想了想,可能是时隔多年不太好查,太为难爱卿了。这样吧,朕不忍心这样辛劳你了。” 不等刑部尚书说话,皇上就对文官那一列里面的一位老臣说:“关大人,这件事辛苦老大人来办。” 那被唤到之人,慢悠悠走出列,行礼:“是,皇上。” 皇上说:“正好,你本是京兆尹,这事也算是你管辖范围之内。朕再给你升一级,从今日起你就是正二品了,总理此案。六部务必全力配合关大人,如有推诿,朕必严办。” 统领六部,那不就是跟丞相平起平坐了?这等于是把丞相架空啊。 其他官员悄悄拿眼睛看朱丞相。 朱丞相是明王的岳丈,也是明王争储最强大的支持者。 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散朝之后,立刻有数位大臣想私下跟关大人说话。 关大人却不卑不亢回了一句话:“各位大人,有事去京兆府找本官吧。” 然后就扬长而去。 大臣们对他的不近人情不由得有些不满,低声议论起来。 “这位关大人到底什么来头?皇上为何如此重用?” “他本是老丞相的得意门生,因老丞相之事,被抄家流放岭南,去年才回京。” “脾气怎么这么臭?” “听说他一直这样,除了公事不跟任何朝臣打交道。” 不单是石大人,这朝中如今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那就是玉匠局的李迟李大人。 玉匠局的老提司见李迟孤身一人,想要把女儿嫁给他。老提司当年去玉器铺子看过李迟修补东西,向皇太后推荐李迟,李迟才有今日,怎么说也算是李迟的伯乐和恩师。 老提司眼看就要退休,也是看好李迟的为人和手艺,想要提拔他接任提司一职,才会如此安排。 朝中大臣皆艳羡李迟能遇上这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的好事。 结果,李迟竟然给拒绝了。他说自己虽然前尘不记,但是衣服上的绣工显示他是有妻子的,再找到发妻之前,是绝不会再娶妻。辜负新人和旧人。 老提司不好勉强他,只能将他认作干儿子来找了个台阶下。 皇上都在暗中感叹:这关大人和李迟莫不是一家人吧。不然为何都一样迂腐。 兴王每日必石渊渟叫到书房,然后把这些朝中新动态编成话本讲给他听。 石渊渟总是听完之后面无表情地回答:“臣如今是武将,不懂文臣的事。” 兴王无奈咂嘴:“不懂没关系,你就替我想想,我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石渊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静观其变。” 兴王也点头:“是,我也觉得。皇兄本来把我当个废物,没打算理我,我若是随便乱动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所以还是以静制动比较好。” 石渊渟忽然笑了一下:“我看您是怕关大人把案子查明白,牵连人多,皇上要叫您回去干活,所以在琢磨找什么借口可以多浪荡几年吧。” 兴王忽然抱着石渊渟哭了起来:“还是你了解我,我是真害怕,我不想长大,我就想吊儿郎当。” 石渊渟皱眉:“你如今该害怕的不是这个。而应该是有人狗急跳墙,要来害你吧。” 然而害怕并没有卵用。 关大人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不过两月就把老丞相贪腐的案子办得清清楚楚。 根据老丞相家奴的供述,老丞相家里原本只有碎银十几两,细绢布两匹,抄家时却被人抄出了十万雪花银,古玩字画珍宝无数。 这明摆着就是栽赃。 当年能拿出这么银子栽赃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时任户部尚书现任丞相朱大人、皇上和皇后的娘家。 皇上自然是不可能了。 那就只有可能是朱大人和皇后的娘家了。 这两个人,恰好都跟明王有联系。 关大人在御书房跟皇上汇报完之后,便跪下磕头说:“这案子,臣办不下去了。牵连的人身份太显贵,不是臣能查的。” 皇上阴沉着脸说:“辛苦爱卿了,接下来就由朕亲自来办。” 皇上在关大人走后,把朱丞相和皇后的弟弟叫到了御书房,关门谈了一个时辰。 朱丞相和国舅爷出来的时候面无血色,如丧考妣。 眼看白日渐长,小王爷已经能翻身了。 兴王这日正在王府花园里逗儿子,逗鸟。 石渊渟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温柔的眉眼和高大冷峻的身材完全相反。 侧妃端了西瓜过来,问石渊渟:“香儿孕吐还那么厉害吗?” 石渊渟嘴角一勾:“比前一阵子好些了,如今想吃酸的。” 兴王一听,直起身来:“诶诶,酸男辣女。说不定是个小子,到时候可以跟我的浩宇一起玩。” 没等石渊渟回答,外面忽然传来通报声。 守在花园门口的何郁林一脸懵懂进来说:“皇上派人来了。” 兴王叹气:“就送了圣旨来了?” 何郁林摇头:“不是,皇上派了一千神策军来接王爷回京,如今在外面等着王爷。” 兴王惊恐地看了一眼石渊渟:“来了。” 石渊渟轻轻点头:“嗯,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 这次带领神策军来的是左神策军将军,跟石渊渟同期,也算是石渊渟的老相识了。进来后,他立刻单膝跪下说:“皇上下月寿辰,命令我等在石大人带领下送王爷回去贺寿,即刻启程。侧妃和小王爷由何大人护送,随后回京。” 石渊渟一听这么着急,也忍不住飞快蹙了一下眉。而且左神策军将军是从三品,比他高了不止一级,为何让他来领军? 兴王一拍桌子站起来,嚷嚷着:“即刻什么即刻?你这是催命吗?本王总要收拾行李,跟老婆告别一下。都给本王等着。” 那将军吓得跪下:“王爷恕罪,不是微臣无礼,实在是皇上就是这么交代微臣的。” 其实皇上说得更严厉:“那小子肯定要磨蹭。他要是闹的话,不用理他,直接把他扔上马驮回来,朕赦免你无罪。” 兴王泄了气一般坐下了,看了一眼小王爷。小王爷还小,离不开娘,单独带走不可能。 再说他们两个妇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可是他又实在舍不得离开他们。 倒是侧妃立刻叫人带将军进去休息,然后指挥人收拾王爷随身的东西。 王府顷刻间乱成一团。 兴王一看侧妃都不拦他,抱着石渊渟嘤嘤嘤哭:“我不想回去。” 石渊渟好不容挣脱出来,把他交给侧妃,自己忙跟何郁林赶着回去跟家里商量了。 若是跟着他和侧妃慢慢走,倒是不用担心玉染香的安全。这样一来到了京城再生,总比两地分开,他看不着好。 只是程若璞在潭州也做得风生水起,鄂州也稳定下来。 要说服玉染香放下这里的生意,似乎有点难。 石渊渟想起玉染香皱眉控诉说“你就是我的绊脚石”那副忿忿的表情,忍不住苦笑摇头:“想不到我也如今会整日被人嫌弃。” 何郁林更郁闷:原本婚期定在下月,这下子又要推迟了。 石渊渟看了他一眼:“你跟景儿商量一下,要不明天把事办了。虽然有些急,总比拖着好。” 何郁林叹气:“我也想,景儿肯才行。” 玉景儿跟玉染香都很厉害,却又不同。 玉染香的刺都是藏起来的。只要不把她逼急,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玉景儿的刺却都是露出来的,只能她靠近别人,别人不能靠近她,不然就会扎人。 他真是被扎得没脾气。 今日忽然这样的变故,他也把不准玉景儿会如何反应。 第九十一章 禽兽 石渊渟摸了摸怀里的簪子:“怎么偏偏是今日。今日她及笄……” 玉染香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石渊渟进去一看到她,就不由自主快步到她身边搀住了她。 “没那么娇气。”玉染香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他还总笑赵镖师小题大做,如今自己也这样。 “小心一点没有错。”他脸不红心不跳,将她扶着坐下。 何郁林数次鼓起勇气想跟玉景儿说,最后又咽了回去。他干咳了一声:“那个,哥不是有重要的事说吗?” 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石渊渟。 石渊渟无奈地说:“王爷要回京。我明日就护送启程。你们随后跟着侧妃和小王爷再过来。这些天好好收拾一下,就带些金银细软便好。” 玉染香一下站起来,然后眼前发黑,差一点晕过去。 石渊渟忙起身扶着她:“你不要激动。” 玉染香推开他的手:“我们为什么要去京城?” 石渊渟又扶住了她:“这是皇上的命令,我也不想折腾你们。” 何郁林暗暗叫好:果然不是一般人,直接把这锅甩给了皇上。反正她们也没办法找皇上去确认。 玉染香忿忿坐下了。 玉娘子轻声细语劝慰道:“袁州这家店如今已经步入正轨,你不想去京城看看么?” 玉染香不出声了。 石渊渟松了口气,暗暗对玉娘子拱了拱手,坐下了。 玉娘子又说:“袁州的店让周夫人代管就好。我们去京城开家更大的。京城的绣娘手艺更好更多,还有四面八方运来的各种布料和珠宝玉石。懂得欣赏我们手艺的人自然也多的多。你不是总说,想要在玉石之外开拓更多的珠宝种类吗?袁州弹丸之地,施展不开手脚。” 玉染香脸色渐渐阴转晴:“那就等我生完再去。” 石渊渟想了想:“京城的医术高超的郎中也更多,实在不行,还有御医。” 其实他担心的是,他不在玉染香身边,万一有个什么事也鞭长莫及。 玉染香转头望着他:“你就不怕我在路上颠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石渊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捉住玉染香的手,许久才说:“你们慢慢走。只要在下雪之前到京城就行。我一把王爷送到,就会回头来接你们。” 玉染香瞥了一眼看了看他的手,轻叹:算了,就听他一次吧。这一次一定非同小可,不然皇上不会忽然召王爷回去。 “嗯。”她哼了一声。 玉染香答应下来了,石渊渟却不见高兴起来。 算算她已经满了四个月,照理说是比较稳了,可是山长水远的…… 玉娘子安慰他:“寻辆好一点的马车,把车厢里垫厚一点,实在不行,让她躺着。” 石大娘也说:“要么走一日歇一日,反正不赶时间。” 石渊渟点头:“有两位娘在,应该不怕。实在有什么不妥,就在附近的镇子先住下修养。” 何郁林小心翼翼地问玉景儿:“那个,要不我们的婚事先办了?” 玉娘子忙说:“这是正事,先办了才好。” 玉景儿笑了笑:“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那么着急干嘛,到了京城再说。” 何郁林一听,不敢再说什么了。 石渊渟乜斜着他:怂货。都说到这里了,竟然都没胆子说下去。 何郁林轻轻叹息,暗自摇头苦笑。 玉染香无心再吃饭,起身进去了。 石渊渟忙跟上了她。 玉染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给石渊渟收拾衣服。 石渊渟拦住了她:“不用忙,我等下自己收捡几件衣服就行,反正这一次回去肯定暂时是住在王府上。”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红珊瑚的钗子,给她插到头上:“今儿你及笄,想必晚上玉娘子会为你庆祝,不过我先给你。金的玉的,你都不稀罕了。我托人帮我寻了这个。” 玉染香伸手摸了摸,却没抬头。 石渊渟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才发现她在哭。 “怎么好好的又哭了。我说了把王爷送到了,就来接你。”石渊渟把她搂在怀里摸着她的乌发,心里隐隐作痛。 这两月她孕吐的厉害,吃不下东西,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都不见了。如今抱着她,只觉得她又小了一圈。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想哭。”玉染香带着鼻音说。 最近她对他越发依恋了,动不动就想流泪,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她说着眼泪却越发流得快了。 石渊渟怎么安抚都无用,索性转身关了门,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你干嘛?”玉染香泪眼朦胧地问。 “让你忙起来,你就不会哭了。”石渊渟俯身下来亲着她。 “禽兽,我怀孕了。”玉染香推着他。 石渊渟拉着她的手,在头顶固定:“我问了郎中,说四个月以后,只要小心一点就行。” 玉染香偏开头:“你明早上不是要远行吗?” “憋了那么久才一次,不妨事。再说我们有要那么久见不着,我实在是想。”石渊渟小心翼翼撑在她上方,怎么都不方便,索性翻身下来,捉住她的腰把她举起来,放在他身上。 玉染香累得沉沉睡去,石渊渟犹觉得不尽兴,却怕她太累,只能罢了。 石渊渟留了一百神策军给何郁林,再跟周将军借了张虎和一百亲兵。 周将军自然没有异议。周夫人一口应承下来帮玉染香打理玉家的店。周家简直就是躺着数钱,谁都没有他笑得欢。 为了快,兴王连马车都不能坐,只能跟石渊渟他们一样骑马。 兴王抱着小王爷亲了亲,亲得小王爷无比烦躁也不肯松手。 昨夜他已经把侧妃折腾得筋疲力尽。侧妃怕他又借口多留一日,抢过了小王爷,对石渊渟使眼色。 “微臣得罪了。”石渊渟一拱手,不等兴王反应过来,就拎着他的腰带往马背上一扔。 兴王一连声叫着:“诶,诶,本王还没跟侧妃道别呢?” 石渊渟当没听见,转头下令:“启程。” 一千士兵齐声应到:“是。”然后浩浩荡荡围着兴王便出发了。 等他们出了袁州城,却分成了三队,每队三百多个士兵,都有一个兴王和石渊渟。 这三队人兵分五路,全速向京城进发。 明王暗暗派出去在路上拦截兴王的人彻底傻了,不知道先跟那一队好,只能胡乱选了一队跟着,打算等到第二日到了荒僻之处动手。结果到了第二日,他们有发现原本做王爷打扮的人不见了,三百多个人都做士兵打扮。 这些人觉得自己跟错了人,立刻去追赶最近的另外一队,却发现另外一队也是如此。 没等他们搞清楚兴王到底在哪一队里,兴王已经到了京城。 这边玉染香他们也启程了。 侧妃命人把王府最大的马车改造了一下,轮子上绑厚棉布,车厢里垫稻草和被褥。 饶是如此,也走一个时辰歇半个时辰,走一日歇一日,好找地方做点汤水,寻郎中给玉染香把脉看看有没有动了胎气。 眼看一个月过了,他们才走出去三百多里。 玉染香快无聊死了。玉娘子和石侧妃石大娘可以做女红。她却只能翻来覆去看玉料、逗娃和撸小黑。 她每日都在催“快一点快一点”,可惜没人理她。 何郁林开始很着急,后来发觉这样一路上和玉景儿游山玩水慢慢走,太爽了!! 他急个毛啊。 反正玉景儿也跑不掉了。到了京城,他就要被石渊渟使唤,一日不得空,哪有时间跟玉景儿日夜相伴。 他巴不得更慢点,最好在路上就把她先骗到手。 跟着他的士兵叫苦不迭。 何郁林倒是泡妞泡得爽,可怜他们上有老下有小,都在等着他们回去。 这一日,何郁林正说笑话,把玉景儿逗得笑个不停,忽然看到前面烟尘滚滚,像是有一队人马正在快速跑来。 第九十二章 兴王雄起! 何郁林忙叫停了车队走到队伍前,摆了个狂炫酷拽的姿势,等着那人急勒马,然后他就可以沉下脸呵斥道:“小王爷在此,什么人这么无礼。” 结果那人跳下马,直接掠过他到后面去了,让他没有压根机会发挥。 可恶,是谁这么目中无人? 他转头瞪着那人的背影,发现那个胡子拉碴的家伙,竟然是石渊渟! 何郁林愣了好一会儿,才爬下马跟了过去。 石渊渟已经到了马车前,对马车里的人拱手:“侧妃。臣石渊渟回来了。” 车帘被掀开,玉染香伸个头出来:“哎呀,你可来了,太好了。赶紧的,把我带走吧。他们简直是龟速前进,我都在担心我到京城的时候,孩子都能生孩子了。” 石侧妃在里面笑:“这一次可算是见识她的急脾气了,恨不得能插上翅膀一眨眼就飞到。” 玉染香苦笑:可不是吗?这要是两年前,她还没到这里的时候,这点距离不就是一眨眼就到了。 石渊渟叹气:“臣就是知道她的脾气,生怕她催着你们赶路出点什么岔子,所以才急赶慢赶的回来。” 侧妃抱着小王爷下来说:“我们去后面坐,你好好歇歇。” 石渊渟忙拦住:“臣不敢,这是僭越。” 侧妃笑:“这里都是自己人,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玉染香也说:“留下我单独对着他,多不好。” 石大娘冷笑:“这些天,我个老太婆都快被你烦死了,阿弥陀佛,可算是让我清静了。” 玉娘子抿着嘴笑,跟着下车,都坐到后面那个车上去了。 石渊渟只能上去。 玉染香推着他:“你还是去骑马吧。不然人家以为我们在里面干什么奇怪的事情。” 石渊渟轻叹:“别着急赶我走,我没日没夜连着骑了几日马,好歹让我歇歇。” 玉染香一听,便放下手了。 石渊渟靠过来,搂着她躺在车厢的软垫上,另一只手掌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他会动了。”玉染香笑着说。 “嗯……”石渊渟闷声应了。 “晚上的时候特别喜欢动,折腾得我睡不好。” 石渊渟却不住出声了。 玉染香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这两年他的五官轮廓已经完全脱去了少年的柔和稚气,越发深邃柔和。就好像一块看着还凑合的,磨去了杂色,一日一日显出美玉的温润和厚重来。 心里涌上无限温柔,玉染香将脸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石渊渟来了之后,越发婆婆妈妈了。 路上稍微颠簸一点,他便要下马上车抱着玉染香给她做人肉垫子。 玉染香烦躁得不行。 幸好后面官路较多,行进的速度眼见着比之前快了。 一个月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京城的城墙了。 玉染香兴奋得搓手:“大城市钱多人傻的土豪们,我来了。等着我把你们的银子都赚空吧。” 石渊渟见她两眼发亮,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抽了抽问:“你赚够了银子想用银子干什么?” “买地买铺买宅子,买尽量多的上等玉料储备起来。” 当然是置办不动产和能升值的东西,这才是企业长盛不衰的保证。朝廷不让个人储备太多的金子和银子,以免出现贪官,所以只能买地买珠宝了。 “然后呢?” “开分店,赚银子。” “嗯,然后呢……” “买地买铺买宅子,储备玉料。” 玉染香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这个事情,就没有头啊…… 赚那么多银子在这里一买不到跑车而买不到游艇,有什么用?难道还真的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想加白糖加白糖,想加红糖加红糖? 石渊渟望向远处:“等兴王不需要我了,我可能会找个小地方,比如三华县,种花画画。” 他这是分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想想每日跟他在小院子养鸡逗狗,也挺好。 “生个三五个孩子,看他们长大。”石渊渟又说。 “呵呵,原来重点是这个。”玉染香哼了一声转开头。 石渊渟轻叹:眼看就要成功了…… 眼看离京城越近,石侧妃却日渐一日的心事重重,笑声都少了许多。 玉染香轻叹:不管在外面,兴王怎么宠爱她。到了京城,她就得伏低做小。任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在外面,她们还能帮忙,这一回到王府,她就是孤军作战了。 玉染香捉住石侧妃的手安慰道:“姐姐莫忧,王爷定会护你周全。” 石侧妃勉强一笑:“我知道他会尽力护我,我就是不想拖累他。世间之事,太多身不由己,他也很无奈。” 若不是在袁州,正妃她们山高皇帝远,石渊渟和兴王又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她压根就不可能顺利把小王爷生下来。 玉染香听得心酸。 可怜她那么小就被拐卖,又被逼着冒名顶替入宫,日日担心自己被发现。好不容易遇见个良人,却又要受正妻的欺负。 算来她到如今,也就过了三五年的好日子。 石侧妃见玉染香眼眶红红,石渊渟满脸哀伤,忙转开话题:“这孩子跟我哥一样生在冬天。” 玉染香也不想让她再想这些烦心事,便顺着她的话说:“可不是嘛。到时候孩子洗澡声什么的就麻烦了。” 今日早上启程的时候,玉染香和石渊渟他们就坐到后面那辆小马车去了。 这到京城以后,再不能像在潭州的时候一样随便。 处处多思量,步步要小心。 这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让何郁林都沉默了许多。 兴王一大早就站在城墙上,直到快晌午才远远看见车队来了,便一溜烟下了城墙,骑着马迎了上去。 见兴王过来,玉染香他们忙停车下来行礼。 “免礼。上车接着走吧。”兴王敷衍地摆手,爬上了马车,抱着小王爷和石侧妃狠狠亲了一口,嘴里嘟囔着:“可算是到了。想死我了。” 小王爷用圆滚滚的黑眼睛望着王爷,‘咿咿呀呀’说这话,藕节一般的小手扯着王爷披风上的穗儿。 王爷捉住他的手亲了又亲。 石侧妃轻叹说:“哪里就想成这样了,莫非连饭都没好好吃,饿瘦了?” 兴王也叹气:“你们不在,我不想回去。父皇就日日捉我去御书房看折子。我看得脑门子疼。”这里发水灾,那里又旱灾。没有一日消停的。说是太平盛世,国库丰盈,其实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看着谁更紧急先给谁。 他越看折子越觉得,这活就不是人干的。他之前想做闲散王爷的决定真是无比英明。 石侧妃从帘子缝里看见路边许多百姓围观,微微皱眉。 这样闹太大动静并不是好事,容易遭人嫉妒和寻衅。 兴王自然知道她的顾虑,低声说:“也不知道谁泄露了消息。” 石侧妃咬着唇,越发忧虑:既然如此,王爷还来接他们,岂不是更落人把柄?正妃肯定要找她碴儿。 马车驶进了王府,兴王下车便见正妃带着其他几个侧妃在大堂上等着他。 石侧妃紧张得暗暗攥紧了袖子里的手。 正妃她们向兴王行礼后,石侧妃跪下向正妃行礼。 正妃也不叫她起来,笑非笑地说:“妹妹为我王府添了丁,如今可是王府的大功臣。今日不但王爷去接你,满城百姓都来迎你,真是比皇后的排场还大。” 石侧妃不敢抬头:“姐姐说笑了,臣妾不敢妄自尊大。王爷并非来接臣妾,而是来接小王爷。臣妾只是沾了小王爷的光。百姓们也是看热闹,并不知道臣妾在车上。” “无所谓了,本妃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不过小王爷是我王府的长子,不可怠慢。本妃打算亲自抚养他。”正妃哼了一声,对身后摆了摆手。 立刻有侍女上来,要从石侧妃怀里把孩子接过去。 石侧妃脸色发白,抱紧了孩子。 孩子见自己娘这副样子,立刻就被吓得哭起来了。 兴王冷冷地说:“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那侍女一听,吓得忙跪下了。 兴王慢悠悠挪了一步,挡在了石侧妃面前,沉下脸对正妃说:“这事情也是你有资格决定的吗?你当我是死人吗?” 正妃一愣,勉强笑着回答:“王爷怎么这么说,臣妾本是您的正妻,抚养您的子嗣是臣妾的本分。” 兴王讥讽地一笑:“想要孩子来保住位置,自己倒是争气一点生一个啊,来抢别人的算怎么回事?” 正妃压根就没想到兴王会如此不留情面,直接拆穿她,被呛得涨红了脸:“王爷莫非忘了臣妾的身份么?” 他们不管有什么争执,只要她说这句话,王爷必定会退让。 第九十三章 差点出事 兴王凤眼微眯,寒光聚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忘。你这样一日跟本说三遍,本王能忘吗?不过正妃也只是我的妻子。莫非现在本王也要听你的?这王府到底是本王的王府,还是你的王府?” 正妃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咬着唇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低下头:“王府自然是王爷的。” 兴王对管家说:“从今日起,石侧妃和小王爷就跟本王一起住在正院里。没有我召唤,谁也不许擅入,否则,家法处置。” 他盯着正妃和其他侧妃咬牙切齿说出后面四个字,吓得那些女人们各个低下了头。 管家忙回答:“知道了。” 兴王斜眼望着管家:“之前不管你把谁当主子,如今只有本王一个主子,侧妃和小王爷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本王都惟你是问。” 管家忙磕头:“知道了,奴才不敢。” 兴王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接过小王爷,扶起石侧妃,搂着她不紧不慢走了。 石侧妃犹惊魂未定,身子轻颤。 儿子差一点就被人抢走了。 此刻那群女人恶狠狠的目光依旧像无数利箭一般落在她背上。 “莫怕。之前本王不想锋芒太露,结果让这帮小人以为本王好欺负。”他温声安抚石侧妃。他就是为了能保护他们娘儿两,才耐着性子跟父皇一起批奏折。 石侧妃低下头:“嗯。” 进了城,石渊渟便跟兴王道别,目送兴王回王府。 石大娘低声问石渊渟:“我们住哪里?” 之前石渊渟在京城也没置办宅子。那时候他们就两口人,随便租个小院子就住下了。 现在忽然变成了六七口人,一下子不好安顿。 石渊渟回答:“娘莫忧,皇上赐了我一个宅子,虽然不大,够我们住了。” 石大娘一听喜不自禁:“哎呦,那可好。” 到了那宅子一看,玉染香忍不住感叹:石渊渟太谦虚了。这么大的宅子,还叫不大啊。那要是他觉得大的宅子,是该有多大。 大院子里面套小院子,还有个小花园。 石渊渟还说有银子也没用,这不就是用处吗? 有了更多的银子就能换更大的院子。 玉染香她们收拾东西,安顿下来足足花了三日。 石渊渟和何郁林每日王府报到自然是没空管家里的事。 玉染香便开始暗戳戳地在京城里找店铺。 玉娘子和玉景儿怕她被人挤到碰到,只能天天陪着她到处逛。 她在离家宅不远处看中了一处铺子,虽然地段不是很旺,但是价格大小还算合适。如今初到京城,不需要那么张扬,先从小铺子做起。 反正她这几个月都不能太操劳,能保本就行。先把存货卖了,慢慢再请绣娘。 玉染香没告诉石渊渟铺子开张的事,连个鞭炮都没放,换了个匾牌就开张了。 只是她那个‘玉’字招牌一打出去,立刻有好几个女客来问是不是就是之前袁州和潭州那个‘玉家玉器饰品店’。 玉染香又惊又喜,没想到如今京城里也有她的粉丝了,忙回答:“是呢,几位客官如何知道?” 客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兴王整日带着玉家的东西出入,皇上也点名要这个,我们自然知道了。” “兴王进贡给皇上的剃须刀有吗?” “有有。”玉染香忙拿出几把。 那些女人们叽叽喳喳挑来挑去,一人买了一把。 玉染香又悄悄地说:“我还有女士用的。” 她拿出一把白桦木镶嵌白玉的小剃刀:“这个。” 女人们捂嘴笑问:“女人拿这个干什么?” 玉染香笑了笑,把小黑叫过来,抱到台子上,指了指它的腋下和大腿。 女人们惊讶得面面相觑。 玉染香说:“夏天,难免长毛,要不想让夫君看见嫌弃,每日剃就好了。” 女人们红了脸,咬着唇。 有人一个问:“那个毛那么粗,能剃掉吗?” 玉染香微微一笑对小黑说:“别动啊,等下给你鸡腿。” 她摁着小黑,取了一把剃刀,在它腋下一刮,毛立刻干干净净。 玉染香用手帕一抹,剃刀也干净了。 “我这个剃刀,最好的地方就是安全,不用担心会刮破皮。”玉染香笑嘻嘻地拿出一盒膏,“要是先取点这个,沾水打泡再涂在腿上,更容易剃掉。” 她扣了一点膏,弄了水在手上打起泡来,抹在小黑脸上,再刮了一下,小黑脸上立刻秃了一块。 “这个泡泡用湿毛巾一擦就干净了。还能让皮肤光滑柔润。”玉染香取毛巾给小黑擦干净,“这个膏原本今日开业,各位只要买我的剃刀,我一人送一盒。” “这有什么用?” “我们可都是良家妇女。” 那些女人们说着散了。 玉染香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京城里更开放,才试着做了几把。 过了一会儿,方才走掉的客人中有一个又回来了:“方才那个女用的剃刀给我一把。” 玉染香暗暗惊喜,脸上不动声色。 那女客匆匆忙忙付了银子,拿了东西就走了。 到下午关门之前,白天来看过的那几个女客都陆陆续续过来,买了女用剃刀走了。 玉染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不喜欢,而是怕羞。想来若是当着别人的面买,必然担心被人嘲笑和戳脊梁骨。看来要改变销售策略,这些东西以后只能对独自前来的女客推销。 石渊渟和何郁林天黑了才回来。 吃饭的时候,见桌子边摇尾巴的小黑身上头哈桑斑斑驳驳,石渊渟皱眉问:“这是生病了吗?怎么好好的就秃了几块。” 玉景儿一下没忍住喷笑出声。 玉染香暗暗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 石渊渟把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玉染香知道他肯定起疑了,又些忐忑。 可是石渊渟一个字都没问。 夜里入睡前,她终于憋不住对石渊渟说:“我招了,我买了个小铺子,开了个店,今天拿小黑试用了一下剃刀。” 石渊渟淡淡回了一句:“哦。” 玉染香凑到他跟前问:“你不生气。” 石渊渟挑眉望着她:“我生气你就不做了?你还不是会偷偷做,到时候还让你心情不好,不值得。再说我早答应你,不插手你的生意。” 玉染香点头:“如此甚好。” 石渊渟摸了摸她的肚子:“你开店可以,不要太辛苦,不要因小失大。”更重要的是,当时哄她来京城就是冲着能在京城大展拳脚,现在不让她干,似乎有些言而无信。 “知道了。我如今能吃能睡,要是不找点事情干干,活动活动,反而到时候没体力生产呢。”玉染香知道这是他的底线,自然无比乖巧,满口应承下来。 有了石渊渟的首肯,玉染香开店就有底气多了。 她早早打开门,坐在店铺里,一边琢磨玉料一边等客人上门。 ‘啪’柜台被人拍得猛得一响。 玉染香吓了一跳,抬头望着眼前之人。 这是个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的男人。刚才他拍在柜台上的,是她昨日卖出去的男用剃刀之一。 玉景儿下意识就挡在了玉染香面前:“这位客人,有话好好说。我家老板怀有身孕,你要把她吓出个好歹来,可负不起责。” 眼看着路过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这男人声音越发大了,恶狠狠地说:“贵店打着安全剃刀的招牌,却卖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是要谋财害命吗?” 玉景儿冷笑:“你可不要胡说。不然我们就官府见。” 这男人把袖子一拉,露出胳膊上一条深深的直直的伤痕。那伤痕血痂还是红色的,一看就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玉染香知道这人是来干什么的了。 这城里的玉器店多得很,客人却只有那么多。 大家都到她这里买东西,自然别的店生意就不好了。 有人想要在她出头前,就拍死她。 玉染香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回答:“这位客人,你确定您着伤痕是被我家剃刀剃的?” “当然是了。早上我用这个刮毛,一碰到胳膊就破了个大口子。你们若是敢抵赖,我就砸了这个店。”那人瞪大了眼睛拍得柜台啪啪响。 他这分明是看见店里只有两个女人,才这么猖狂。 “别说我们的剃刀绝不可能把你伤成这样。就算真是我们剃刀划伤的,也是你故意弄伤自己的,不管我们的事。你上吊莫非还要去怪卖绳子的?切菜切到手,莫非找铁匠麻烦?”玉景儿大声说。 那人见被戳穿,恼羞成怒要进来拉玉景儿。 玉染香大叫:“你干什么?” 外面看热闹的人多,却没人敢出来阻止这人。 那人就攀着柜台眼看要翻进来。 玉景儿忙对玉染香说:“你快走,我拖住他。” 玉染香也有些后悔,抱着肚子连连后退。 若是过去,她是不怕的,可是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就真是后悔也无用了。 第九十四章 关大人 “何事在此喧哗……”有人在围观的人群后冷冷地说。 这略显苍老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威严。 围观的人立刻安静下来,让开一条路。 那无赖一见那人,立刻怂了,忙从柜台上下来了。 一个官员慢慢从人后踱了进来。 众人都朝他行礼:“关大人。” 玉染香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诶?这不是那个在客栈里被石渊渟救下,跟她喝了一晚上茶的老伯吗? 他竟然是关大人?! 关大人像是没认出玉染香,只捻须淡淡地问那人:“什么事,讲来给本官听听。” 那人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说:“贱内给我在这家买了一把剃刀。这家说自己的剃刀很安全,绝不会伤人。结果早上我一用就成了这样子。” 关大人点头接过剃刀那手里看,又问:“尊夫人给你买剃刀是用来干嘛?” 那人回答:“自然是剃胡子。” 关大人冷笑:“既然是剃胡子,为何你会用来刮手臂。分明是你想伪造伤口,却不舍得在脸上划口子。” 那人梗着脖子说:“虽然是给我剃胡子的,并没说不能在胳膊上用。他们就是谋财害命,我若是用在脖子上岂不是要割破血管一命呜呼了。” 关大人点头,拿起那剃刀看了看,却忽然捉住那人的手臂,用剃刀在他手臂上用力划了一下。 吓得玉染香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人手臂上只出现了一个浅浅的血痕,跟他之前的伤口完全不一样。 关大人把剃刀放下,背着手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人‘噗通’一下跪下了:“小人该死,只是想讹几个钱。” 关大人冷笑:“在我治下,你还敢如此,真是胆大包天。若不是我今日恰好有空出来转转,岂不是要任你欺负两个弱女子?” 那人拼命磕头:“大人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关大人冷冷地说:“本官若是放了你,岂不是纵容京城里欺凌弱小之风。来人给我就地打他二十大板,看他还敢不敢再犯。” 立刻有侍卫上来,把那人拖了下去,按在路边,开始打板子。 那人惨叫着。 围观的人却都拍手叫好起来。 玉染香有些纳闷:这些人方才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何现在这样? 打完了板子,那人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关大人看了一眼那招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看来是个赚钱的好营生,不然丞相大人家里也不会开那么多玉器店了。” 玉染香汗毛一竖:原来是丞相家派来砸场子的。 难怪这些看热闹的人刚才都不敢出声,现在又拍手叫好,定是也受过丞相家奴的欺负。 她正要道谢,关大人却背着手悠悠走了。 玉景儿低声问:“这是谁,看着穿着寒酸,却好像是个大人物。” 玉染香笑了笑:“是啊。不管多寒酸的衣服都盖不住他的气势。” 听说关大人被流放到岭南二十年,日日做苦力。 所以那日她第一次见他时,才会觉得他黑瘦干瘪饱经风霜,像个老农。 只是命运对他二十年的摧残,都不曾改变他的本性,着实让人钦佩。 数月不见,关大人已经白胖了好多,越发有官威了。 玉染香忽然想起石大娘说,有些官员的子女被卖做官奴如今找不回来了。不知道关大人家如何呢? 这么正直朴素的老人,要是也遭到这样的不幸,该多么让人心疼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石渊渟脸色阴沉得像大雨来临前的天空。 玉染香知道他肯定是吓坏了。要是当时关大人不曾出现,她被那人伤到,就算知道是丞相家指使的也没有用了。 “我决定从今日起闭门休息。”玉染香笑了笑,“等生完孩子再说。”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何郁林说:“就是啊。你不知道今日我们从王府出来听人说了这事,吓得腿软。你说你为赚几个银子,伤了自己多不值当。” 玉染香难得地没跟他顶嘴,连连点头:“是是是。” 何郁林又说:“再说,有人找麻烦,你不会叫人来叫我们啊。就自己硬扛,下次就算没发叫人,也先跑了再说。” 玉染香又点头:“是是是。” 何郁林眼角瞥见石渊渟脸色稍好,又说:“关了店也好。你就安心在家里养胎。最近我们会很忙,要是还要分心想着你会不会受伤,没法干活。” 玉染香重重点头:“知道了。” 玉景儿冷笑:“平日怎么劝都不听,今日倒是乖巧得出奇。” 玉染香干笑了一声:“不乖不行。” 现在明摆着何郁林是在帮她解围。他先数落她几句,等下石渊渟就不忍心再说她了。 玉娘子和石大娘忍不住笑了。 石渊渟原本无奈摇头叹气,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何郁林见状忙岔开话题:“皇上让我入宫。” 玉染香的眼睛下意识就往下看。 何郁林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不是进去做太监,是让我去当侍卫统领。如今我也是正四品了。” 玉染香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为啥让你做侍卫统领啊。” “之前侍卫统领是太子的人。”何郁林只能简略的回答了一句。 “哦。”玉景儿点头,笑了,“我说呢,怎么这种好事能轮到你。” 何郁林笑嘻嘻地说:“可不是,皇上还要我带一百人一起入宫。” 他忽然想起这道圣旨到达兴王府的时候,兴王那咬牙切齿地样子:“父皇分明是眼红我有人用,跟我抢人。” 玉染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何郁林有什么人可以带?还不就是石渊渟从袁州带来的人?这样一来石渊渟身边就空了。 回到卧房,石渊渟还不理玉染香。 玉染香陪笑着:“不是都把店关了吗?你别生气了。” 石渊渟回头问:“你今日可有吓到?” 玉染香想了想:“那人是挺可怕的,还好关大人替我解围。” 石渊渟笑了笑:“我以为他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玉染香惊讶地说:“你回来这么久应该遇见他很多次了吧,他一次都没跟你打招呼的吗?” 石渊渟点头:“他就那脾气,不喜欢与人交际,更不喜欢与人套近乎。” 玉染香叹息:“真是个怪老头。” 想想那一夜关夫人荣辱不惊的模样,真是妇唱夫随。 玉染香关了店,决计再不与人争执。 可是丞相府却似乎不打算放过她,专门派人送来了帖子,请她和石大娘去参加丞相夫人的寿宴。既然是夫人寿宴,石渊渟自然是不能去。 石渊渟十分担忧:“你找个借口就说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玉染香叹气:“那肯定有人要说我不识抬举。再说,娘也收到了帖子,也不去吗?” 石渊渟蹙眉:这倒是,总不好两个人都说身体不适。 玉染香安慰他:“该来的躲不掉。再说,我总不能一直避开,到让人小瞧了去,以为我上不得台面。” 还有一点,她没敢明说。这种聚会,自然是见识这个时代顶级珠宝的好机会。知道对手的水平,知道顾客的喜好才能把生意做长久。 石渊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嗯,我是不舍得让你出去见人,巴不得把你藏起来。” 玉染香心里像是灌满了蜜一般甜,瘫倒在他怀里:最怕平日看着一本正经木纳不懂风情的男人说情话,一说真是要人命。 玉染香想来想去,她送什么金银珠宝,富贵顶天的丞相府自然都不会放在眼里。与其这样,不如送个新奇的小玩意。 玉景儿不放心玉染香,一再坚持要装扮成丫鬟跟着去。 玉染香也着实想有个人陪伴,便允了。 这一日,丞相府门口真是鲜车怒马,热闹非凡。 玉染香在车上对石大娘说:“娘,您是长辈,等下,您向朱夫人贺寿,我一个晚辈不好出声。” 石大娘点头:“好。” 下车一看这么多衣着华贵的贵妇人,石大娘就紧张起来了,捉住玉染香的胳膊:“这如何是好?我怕说不好出丑。” 玉染香安慰她:“送了礼随便应付一下就走,一句话不多说,也不用跟人打交道,不怕的。” 石大娘点头:“好好好,这饭菜未必比家里的好吃。早些回去好。” 她们一进门,便立刻有侍女上来领她们往里走,却把玉景儿带开了。玉景儿只能看着玉染香干着急。 玉染香悄悄对她摆手示意要她别担心。 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贵妇小姐,真是珠光宝气,珠围翠绕。 玉染香来不及感叹膏粱锦绣的丞相府,便听见有人在低声说:“哟,这就是石大人的夫人吧。听说不近女色的石大人被她迷得团团转,也不觉得那么惊艳。” “呵呵,看那打扮真是够寒酸,我家的妾都不至于如此。” 玉染香当是没听见,只管扶着石大娘昂首挺胸进去。 第九十五章 排不上号的情敌 大堂主座上坐着个富态的夫人,看着跟石大娘差不多年纪。 石大娘想这必是寿星了,忙行礼:“给丞相夫人请安,祝丞相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嗯,起来吧。”那女人和颜悦色地说。 玉染香抬头之间眼角瞥见女人似乎在忍着笑,心里暗暗诧异,悄悄侧头看了看。 旁边的人暗暗挤眉弄眼,方才在院子里的人也都凑过,似是准备看热闹。 不对,有古怪。 玉染香警觉起来,悄悄拉住了想把寿礼献上去石大娘。 那女人果然站起来说:“您认错了,我可不是丞相夫人。我只是个奶妈。” 幸灾乐祸,讥讽嘲弄的笑声哄然响起。 这大堂上,只有玉染香和石大娘两个人刚到京城,没见过朱夫人。 朱家分明是故意针对她们。难怪大家都在等着玉染香她们认错人出丑。 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姐上来抢了石大娘手里的贺礼在手里翻看着,一边冷笑道:“啧啧,就送这么个东西来贺寿,连饭钱都不值当。” 玉染香准备的是个玉做的推子,平日用来推推脸和背,小巧实用又对身体好。 这东西虽然不大,却也值个一百来两银子。 不过对方如今明白着要找茬,她不打算费神说这些了。 她不心疼银子,只是觉得白瞎了自己这几天的功夫和一块好玉料有些心疼,真是热腾腾的鲜肉馅包子喂了狗。 “夫人驾到。”有侍女在后面叫了一声。 众人静了下来,低眉敛目等候。 好一会儿,一个凤冠霞帔的女人才被侍女从后面搀着慢悠悠走出来了。 玉染香默默数了数,九翚无凤,一品命妇,这才是丞相夫人。 虽然玉染香知道丞相夫人肯定会想办法彰显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方才那女子对丞相夫人笑:“娘,方才石夫人对着奶娘行礼。” 玉染香微微挑眉,打量了一下那女子:哦,原来是想嫁给石渊渟,却被石渊渟婉拒的朱小姐。难怪会特地来找茬。呵呵,不治治你,你当我好欺负! 朱夫人笑了笑:“呦,那可真是抬举我们家的奶娘了。” 众人哄笑起来。 石大娘囧得满脸通红。 朱小姐更是得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妇,看你们今日怎么收场? 玉染香却神色自若,等大家笑完了,才不紧不慢摇头轻叹:“可叹啊,没想到丞相家风败落到这种地步了。” 朱夫人脸色一冷:“石夫人为何这么说。” 玉染香抿嘴笑:“我们虽然小门小户,比不上丞相家尊贵,可是也知道奴仆不上大堂的规矩。更别说像这样,客人们都站着,她还堂而皇之坐在主座上。” 朱小姐神色一僵。 玉染香轻声说:“要是在我们家,我早教人拖出去打她个十几板子,还要让所有奴仆看着她挨板子替她数数,不然以后还怎么立威,怎么管家。” 那奶娘脸色早白了,偷偷拿眼睛看朱小姐。 朱小姐骑虎难下,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玉染香捂嘴笑:“况且一个奶妈竟然狗胆包天,僭越到冒充一品命妇接受朝廷四品命官高堂行礼。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怕就不是打几板子能抹平了。” 奶娘一听越发慌张。 丞相夫人笑了笑:“小女淘气,石夫人莫怪。” 玉染香微微欠身:“是。小姐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尚未出阁,不用管家,自然不知道这些。比不得我们这些嫁了人的女人,每日要管那么多下人,净操心这些琐事了。” 朱小姐一听她在暗讽自己还没嫁出去越发气得脸通红,冷笑:“石夫人倒是嫁得好,只是这穿着也太朴素了些。” 玉染香轻叹:“我家夫君区区四品,自然比不得丞相府富贵。夫君倒是要我打扮得奢华,只是他一年俸禄也就一百两银子不到,总不能全穿在身上吧。我年轻见识少,不知道一品大员有多少年俸才能供得起小姐夫人这一身穿戴?” 堂上之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出声。 “也不过就三百两不到。”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回答道。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关夫人来了。 虽然给关夫人送了请帖,可是想来以关夫人的脾气是不会来凑热闹。 朱夫人十分诧异。 玉染香也有些吃惊,不仅仅是因为关夫人的到来,还因为关夫人的声音如此温柔那一夜关夫人一言不发,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关夫人的声音是这样的。 朱夫人忙起身迎接:“哎呀,不知夫人大驾光临,真是失礼。” 关夫人进来朝朱夫人微微欠身:“祝夫人松鹤长春,春秋不老。”然后递上来一个盖着红布的盘子。 朱夫人忙接过:“哎呦,您来就来,何必那么破费。” 众人都盯着那盘子,心里大概都在想,听闻关大人十分清廉,家中到现在连个奴仆都没有,不知道会送什么寿礼。 关夫人像是看透了各位夫人小姐的心思一般,微笑着掀开了红布:“想必夫人见惯了奇珍异宝,无论我送什么,夫人都看不上眼。只能亲手做了一盘寿桃包给夫人贺寿。” 朱夫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眼里明明是震惊和不满,嘴里却在说:“难得夫人亲自下厨一片心意,真是比什么寿礼都要珍贵。” 玉染香低下头抽了抽嘴角。 关大人像是无意一般,轻移步子走到了玉染香,轻声说:“我眼拙,不认识。劳烦石夫人帮我看看,这几位夫人小姐身上的首饰到底是什么材质。” 玉染香浅浅一笑,行礼:“那晚辈就斗胆卖弄一下。” 她指着朱小姐说:“朱小姐头上这金步摇镶嵌的是大食国指的红宝石,看着成色少说也要两三百两银子。” 朱小姐头上插了好几个首饰。玉染香不打算浪费时间一一说。 “哦,三百两。”关夫人微微惊叹。 玉染香又望着朱夫人:“朱夫人这凤冠自然是无价之宝,不过她头上的东西,就连小小玉梳背都不是俗物,是用□□的瑟瑟宝石雕琢而的,这么一大块,光原石都价值连城。” 其他夫人们一听,都悄悄转身把手上的镯子戒指,头上的钗镮,取下来收在袖子里。 关夫人点头:“呀,三五年俸禄就没了。” 朱夫人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有些后悔不该来惹玉染香,如今下来不来台。 朱小姐更是慌乱。 方才大声笑的人如今一个都笑不出来了。 如今皇上盯丞相府盯得紧,关大人又是个不徇私不通情理的人。 要是关夫人回去跟关大人把今日的事这么一说,关大人被提起兴趣挨个查下来,谁也跑不掉。 一个奴仆忽然上来通报说,兴王妃今夜来不了了,只能叫人送了寿礼来给朱夫人。 朱夫人正巴不得转移话题,忙说:“快请上来。” 来的人手里捧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串晶莹剔透,纯净无色的手链。 “呀,好漂亮。”朱小姐笑嘻嘻地拿起来,走到玉染香面前,“石夫人可认得这个?” 玉染香看了一眼:“哦,金刚石的,看这重量、净度、色泽和切工都属于上上品。” 朱小姐没想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有些不甘,转身对朱夫人说:“母亲,这世上怕是没有比这更稀罕的东西了。姐姐真是有心。” 玉染香笑了笑。 朱小姐眼尖,一下就看见了,转身问:“莫非石夫人有更稀罕的?” 玉染香摇头:“没有。” 朱小姐哼了一声。 玉染香又说:“最稀罕的是罗刹国的紫红色金刚石。极少有超过一颗豌豆大小的。我倒是见过,可惜没有那福分拥有它。” 朱小姐冷笑:“怕是你捏造的吧。我们听都没听说过。” 关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玉染香,微笑着说:“石夫人年纪不大,见识却不一般。我二十年前在皇太后寿宴上见过罗刹国进贡的紫红色金刚石。虽然只有米粒大小三四颗,据说已经是世间罕有了。” 朱小姐囧得不行。 朱夫人忙站起来说:“既然王妃不来了,我们便开席吧。” 关夫人微微欠身:“我肠胃不适,不能吃大鱼大肉,这就告辞了,不打搅丞相夫人了。” 玉染香一听趁机也向朱夫人行礼说:“晚辈也告辞了,实在是身子不方便。” 她说完也不等丞相夫人如何回应,拉起石大娘就走。 朱夫人完全没有料到会如此,也不好阻拦她们,有些不知所措。 其他夫人小姐一见这情形,也都陆陆续续告辞走了。 最后只剩下了几个平日和丞相关系紧密的官员家的女眷。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顿时冷清下来。 朱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朱小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都是女儿的错,不该任性。” 朱夫人摇头:“她们有心来搅局,你什么也不干也没有用。” 其他几个夫人暗暗叹息:她们似乎忘记了,方才是她们先要羞辱别人。 不过这个石夫人,年纪轻轻却厉害得很,真是不可小觑。 第九十六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玉染香拖着石大娘出了丞相府,立刻向关夫人行礼:“多谢夫人为我们解围。” 关夫人轻笑:“我看你应付得挺好,其实我不来也没关系。是我家那老头子多虑了。” 玉染香一愣。 关夫人抿嘴笑:“他说,今晚丞相夫人寿宴,按照朱夫人的德行肯定会把你们叫来为难一下。你们又不敢不来,所以他叫我来帮帮你。” 玉染香十分感激:没有想到,那个看着不经人情的老头,原来这么贴心。 关夫人摆摆手:“这都是小事,我就先走了。” 玉染香她们只能行礼告别。 石大娘望着关夫人的背影忽然冒了一句:“夫人看着好面善。” 玉染香哭笑不得:“娘,你和曾见过她?” 石大娘点头说:“真的。我不是说笑。” 玉景儿也说:“可不是吗,笑起来跟玉娘子那眉眼有几分神似呢。” 玉染香皱眉,也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玉景儿忽然望着前面抿嘴笑:“你看,有人等不及来接了。” 玉染香抬起头看了一眼,便见石渊渟和何郁林牵着马站在路边等着。 石渊渟见到她们先问石大娘:“娘可还好。” 石大娘一拍巴掌:“那丞相夫人和小姐太坏了。还好香儿机灵。” 她绘声绘色地把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玉景儿不住的拿眼睛瞟玉染香,无声询问。 玉染香对她笑了笑。 石渊渟沉默着听完,才轻叹:“幸好关夫人及时出现,不然你们也是不尴不尬的,还不好离开。” 石大娘说:“可不是吗?” 石渊渟回头看了看玉染香:“在你生产之前,再有这种事都一律以身子不便回绝吧。其实今日我也不想让你来。” 石大娘难得地替玉染香说话:“香儿也是为了你。你在官场,这种应酬如何能免?” 石渊渟轻轻摇头:“我早就落下了不合群,不善交际的名声。如今也不需要看这个。” 玉染香忽然有些心疼他。如今兴王地位提高,朝中刚直的老大人也回来了不少,朝中风气正了不少,石渊渟尚如此艰难。相必之前定是处处碰壁,人人对他使绊子。 只是即便这样,他也不曾服软答应朱家的联姻,宁肯辞官离开。 这心性真是石头一样倔。 “诶,差不多的了,你们都成亲了,已经是你碗里的肉了,不必这样死盯着。”玉染香听见玉景儿在她耳边轻笑的声音,才眨了眨眼,从沉思中惊醒。 原来她方才一直在盯着他看,看到石渊渟觉得诧异都停下脚步了。 玉染香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石大娘对玉景儿招手:“来来来,景儿陪我去买点菜。” 玉景儿甜甜回答:“好。” 何郁林立刻说:“我去帮大娘拎篮子。” 三个人不等玉染香出声,就有说有笑走了。 玉染香知道他们是故意留下他们两,越发囧。 石渊渟乜斜着她:“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景儿叫了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玉染香强自镇定:“我在想,那个朱小姐容貌俏丽,身材又好,出身名门,怎么会有男人看不上她呢?人家巴巴的上门求亲,竟然都被拒了。这个男人是多无情,多挑剔。” 石渊渟嘴角勾了勾,恍然大悟地微微点头:“哦,原来是吃醋了。” 玉染香瞪眼:“我没有。” “吃也没关系,吃点醋对身体好。”石渊渟转回头,眼里带笑。 “都说了我没有。”玉染香有些恼羞成怒了。 石渊渟将她一揽,搂在怀里:“好好好,没有没有。” 玉染香回到家中,见玉娘子站在门边等她,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得留心仔细打量了一下玉娘子。 之前不觉得,今日被她们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像。 玉染香皱眉想这个事。 玉娘子抿嘴笑:“怎么了?闯祸了?” 玉染香笑了笑,把今日的事情说了说。 玉娘子脸色忽然沉静下来。 玉染香越发肯定,拉着玉娘子说:“娘,关夫人为我解围,我想登门拜访感谢她。你陪我一起去可好?别人不太合适。” 玉娘子想了想:“也好。” 玉染香吃过午饭,取了个披肩便跟玉娘子出了门。 这披肩不见得多华贵,但是是玉娘子亲手做的,所以活很细。关键是上面用玉娘子独门绝技缝了个‘玉’字。 玉染香跟玉娘子到了关大人的宅邸前,忍不住又惊讶了一会。 蓬门荜户,土墙破瓦,真不像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宅邸。关大人的清廉果然名不虚传。 玉染香敲门了门好一会,关夫人才来开门。 关夫人挽着袖子系着围裙,分明是在干粗活。 看见玉染香,她有些惊讶。 玉染香忙行礼:“我来蹭饭吃。” 关夫人瞥见玉染香身后的玉娘子,愣了一会儿,才温柔一笑:“进来吧。” 玉娘子眼圈发红,手死死攥着才没哭出来。 玉染香叹息:果然…… 关夫人细声细气地说:“两位在堂上坐坐,我给你们倒茶来。” 玉染香拉着玉娘子在堂上坐下。 玉娘子转头四顾,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关夫人已经用几个粗茶碗倒了茶水,款款而来:“失礼了,家中没有什么好茶叶。” 玉染香忙接过茶盘:“夫人说笑了,我连柴房都住过,没有那么讲究。”他们原来的宅子被抄了,东西自然没有那么齐备。 玉娘子只是看着关夫人发呆。 玉染香忙拿出披肩:“那日多亏关夫人解围。我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可以送给您,这个披肩是我娘亲手做的,聊表谢意,您别嫌弃。” 关夫人接过,瞥见上面的玉字,捉住玉娘子的手问:“这个玉字是夫人绣的?”桌上的茶杯被碰翻,她也不去管。 玉娘子点头:“是,这是我家独门绝技。” 关夫人的手抖了起来:“冒昧问一句,夫人闺名是什么?” 玉娘子声音微微颤着:“闺名思思。家父姓关,原本是朝中官员。后被贬岭南,我被卖做官奴,失散了。” 关夫人嘴唇哆嗦着:“敢问另外祖父高姓?” “外公是金陵许氏,原本在金陵城经营最大的绣坊。父亲出事之后外公被牵连,关了绣坊,没多久就病死了。家中并无舅舅阿姨。” 关夫人一把抱住了玉娘子:“我的思思啊,你真是大变样了。要不是你说出这些事,我真不敢认你。你既然知道我们回来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们。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你。” 玉娘子早就泣不成声:“我怕你们不记得我了。我被转手了好多次,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了。当年一起被贬到岭南的有两三个姓关的大人,我怕贸贸然找上门,认错人。这么多年,或许你们已经……” 玉染香不住地抹眼泪:这些年玉娘子怕被人知道自己是罪人之后给玉迟生惹来麻烦才一直隐姓埋名。 她劝了会玉娘子,又劝了会儿关夫人,她们才慢慢止住了哭。 关夫人打量着玉染香:“这就是我的外孙女儿?” 玉娘子拉过玉染香:“是,女儿只得了这么一个命根子,幸好她聪明伶俐,体贴懂事。” 关夫人点头,含着泪笑了:“我就说嘛,我家老头子从不正眼看女娃娃,却偏偏记住了香儿,原来是自家人。” 玉娘子和关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这些年的经历。 虽然对各自受的苦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可是她们也都心知肚明。如今能活着相认,真是命大。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门上一响,关大人和石渊渟低头一起走进来。 关大人嘴里唠叨着:“老婆子,石大人说他夫人来我家就一去不回,我说定是被你给吃了。你快叫她们出来给他看看。” 石渊渟无奈地接话:“关大人您真是……” 两个男人进来见三个女人脸上挂着泪,都十分诧异。 关夫人又哭了起来:“这是思思啊,我找到思思了。玉染香竟然是思思的女儿。真是世事弄人。” 关大人微微张嘴,像个木雕一般瞪着玉娘子。 玉娘子上前抱着关大人的脖子:“爹啊。我回来了。” 关大人胡子抖了许久,眼里忽然流下泪来,拍着玉娘子的背:“思思啊。你还活着啊。” 关夫人也上前搂住了他们又哭了一会儿。 石渊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低声劝玉染香:“你如今身子重,不要太伤心。” 关大人才勉强止住泪说:“我们三个大人哭成这样。莫要吓到孩子。” 石渊渟忙拱手:“关大人跟我岳母定有好多话说。要不,我先带香儿回去。” 关大人回礼:“让你见笑了。她们娘儿两许久未见,定有好多话要说。你们便先回去吧。” 石渊渟扶着玉染香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全黑了。 他牵着马,玉染香打着灯笼,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往回走。 石渊渟忽然指着一处围墙说:“我之前在这里租住过。” 玉染香停住侧头一看,也就比方才关大人的宅子稍微好一些,叹息:“难怪你不想留在京城。” 石渊渟将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她的乌发:“若不是想让母亲脸上有光,我都不想来考试。当时的我,真是愤世嫉俗,浑身是刺。况且意不在此,自然住在哪里都一样。” 玉染香仰头望着他笑:“你如今就没刺了。” 石渊渟柔声说:“如今会把刺藏一藏。有了你们,再不敢那样毫无顾忌。” 玉染香靠在他怀里:“看来是我们拖累你了。” 石渊渟搂紧了她:“也不是,到处流浪了一阵子,看了许多妻离子散的惨状,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只顾着使性子,有些不负责任。况且我遇见了你才知道,人在这世上必须要有牵挂,不然心里总空落落的,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着实可怜。” 玉染香斜眼望着他:“这几句话听着倒是像人话。不过,我也不是那不能受苦的人。并不逼着你弄这些。” 石渊渟摸着她的脸:“我知道,是我自己不舍得委屈你。” 她如今身怀六甲,圆润了不少。白里透红的脸颊像熟透的水蜜桃一般迷人,昏黄的灯光下,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拨弄着石渊渟的心弦。 石渊渟心里一动,俯身低头亲住了她的嘴。 玉染香闭上眼,仰头温柔回应他。 石渊渟浑身发热,却又怕自己弄疼了她,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肚子,索性让她靠在墙上还稳妥些。 前面忽然有人从街角转过来,打着灯笼朝他们这边快步走来。 “都说了,有石大哥在不怕的,大半夜的非要把我拉出来。” “少啰嗦,让你来看看就看看。她们两个一个温柔得不敢踩死蚂蚁,一个大着肚子,要真有什么事,石大哥顾着这个,顾不着那个。我们来看看,没事就更好,有事的话,还有个帮手。” 石渊渟和玉染香正情浓,没有注意这些声音。 那两个人顾着吵吵闹闹,冷不防迎头撞上了她们,吓了一跳,停下来抬头瞪着玉染香和石渊渟。 第九十七章 迟郎啊 玉染香这会儿才看清楚原来是玉景儿和何郁林,忙推着石渊渟。 石渊渟却不松手,只是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们,便将玉染香的身影完全挡住了。 玉景儿和何郁林从惊愕中醒来,立刻默契地同时转身,然后开始低声相互埋怨。 “说了没事吧,你非要来,还撞破了他们的好事,好尴尬。” “他们两都结婚了,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我说的尴尬是我们,好吧。” “怪他们自己,太肉麻了,大街上就开始搂搂抱抱。” “要不我们也来,恶心恶心他们。” “滚,想的美。他们都成婚了。我跟你算什么?” 听那声音远去,玉染香忍不住笑起来了。 石渊渟松开了玉染香叹息道:“还是早点为他们把婚事办了为好。” 回到家,石大娘自然要问玉娘子为何没跟着回来。 玉染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这事,还是由大人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公布,如何公布的好。 还好石渊渟反应快,说关夫人也擅刺绣,对玉娘子送去的披肩爱不释手,所以留下了玉娘子探讨女红。 石大娘直犯嘀咕,却没有再追问。 石渊渟有意岔开话题,说:“下月玉匠局的老提司要退休,今日向皇上举荐了李迟李大人接管玉匠局。” 石大娘果然感兴趣,忙问:“诶,你不是说李大人拒绝了老提司的提亲吗?老提司竟然还举荐他?” 石渊渟叹息:“是啊。可见老提司是个正直惜才的人。这玉匠局里多是忠厚的手艺人,只喜欢琢磨玉,没有其他部门那么负责。” 石大娘又问:“玉匠局隶属那个部?平日干些什么?” 玉染香忙悄悄走开了。 石渊渟回答道:“户部。专门给宫里造玉器,修补玉器。” 石大娘点头,又说:“提司是多大的官?” 石渊渟回答:“正五品。” 石大娘咂嘴:“我家香儿要不是个女子,也能去玉匠局当个提司。” 石渊渟忍不住笑了:“娘可见是真喜欢她了,如此抬举香儿。” 玉娘子第二日晌午等到眼睛消肿,才回来。 玉染香告诉她暂时没跟别人说。玉娘子才放下心来。 石渊渟一早上朝去了,没见到玉娘子。 散朝时候,他远远见到一个穿着五品朝服的官员立在宫门边,心便狂跳起来。因为那人身影如此熟悉。 石渊渟不动声色,装作没看见。 那人却上前一步:“这位可是石渊渟石大人?” 石渊渟这才拱手:“是。这位大人是……” 那人又行礼:“我是玉匠局李迟。” 除非皇上特别要求,玉匠局的人是不用参加早朝的。 所以他们平日除了跟户部和宫里的人打交道,也见不到别的官员。 今日还是石渊渟第一次见到李迟。 他激动得手直抖,却疑惑于李迟既然知道他的名字,此刻还跟他面对面站着,为何却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因为李迟,分明就是留着胡子穿着朝服的玉迟生。 李迟又行礼:“卑职冒昧问一句,尊夫人是不是在城里开了一家‘玉氏配饰店’?” 石渊渟点头:“是,李大人有何吩咐?” 李迟忙摆手:“石大人折煞卑职了。卑职听说尊夫人手艺超群,所以想要见识一下。可是这几日去,都见店铺没有开张,所以才斗胆来问石大人。” 虽然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可是他这痴迷蹍玉的性子却真是一点也没变。 石渊渟暗暗叹息,回答:“贱内如今身体不方便,所以暂时店铺都不会开张了。不过,李大人若是想见贱内也不难,请到府上一叙。” 李迟有些犹豫:“这样着实有些唐突和失礼。” 石渊渟忙说:“李大人莫要多想,只把这当成手艺人之间的切磋也好。若是在坊间,手艺人也不分男女。” 李迟想了想,坦然拱手:“是,是卑职想多了。多谢石大人,卑职便厚着脸皮叨扰石大人一回。” 石渊渟有意想跟李迟套话,所以路上难得地拉他聊天:“李大人是哪里人士?” 李迟叹息:“石大人见笑了,卑职不记得了。之前卑职不知道为什么伤到了头,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所幸玉器店老板收留我,赏我一口饭吃。没想到卑职如今还能策名就列,真是惭愧。” 石渊渟瞬间明白了:玉迟生跌落山崖后被人救了侥幸活命,却摔伤了头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想想玉染香和玉娘子受的苦,流的泪,石渊渟心中感概万千。他怕自己太过激动,吓到李迟,转开头。 李迟却犹豫着说:“不怕石大人笑话。虽然今日按理来说是卑职第一次见到石大人,却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若是平日有人这么对石渊渟,他定会嗤之以鼻,今日却感概点头:“不瞒石大人说,卑职也有这种感觉。” 李迟指着石渊渟的玉腰扣:“特别是这东西,看着十分像卑职的拙作。不知道石大人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石渊渟望着他:“是两年前,一个老实的蹍玉人,送给我的。他在出去买玉之前,托我照顾妻女,结果一去不回。” 李迟皱起眉来,不在出声,似乎是在琢磨石渊渟的话。 石渊渟也没再说什么。 他把不准李迟的伤有多重,怕一下给他刺激太多反而不好。 到了石府,石渊渟做了‘请’的手势。 李迟忙行礼,然后进去了。 玉染香正在院子里跟玉景儿指挥人搭葡萄架,见有个穿官服的男人进来吓了一跳。 李迟一见那腹部高拢的女子便立刻明白石渊渟说的身体不方便是什么意思了。他也不敢乱看,忙低头行礼:“石夫人好。” 玉染香这会儿才看清楚这人的脸,听见他的声音越发惊讶地微微张嘴。她茫然望向石渊渟。 石渊渟微微点头,镇定的介绍:“这是玉匠局的李迟李大人。他说他想跟你切磋一下蹍玉的手艺。” 李迟依旧不敢抬头:“惭愧,是卑职太唐突了。” 玉染香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攥紧了身旁的手,慢慢走过去,颤声说:“爹,爹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香儿啊。你唯一的女儿香儿啊。” 李迟茫然抬头望着她:“石夫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玉染香捉住了李迟的手:“爹啊,你怎么了。你还活着怎么不来找我们,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 石渊渟忙抱着玉染香:“你不要太激动,他跌下山崖的时候伤到了头,什么都忘了。” 玉染香呜呜咽咽地哭着。 玉景儿一见,忙进去把玉娘子和石大娘叫出来。 玉娘子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在廊下望着李迟,好一会才扑上来抱着李迟:“迟郎啊,你还活着。啊,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李迟僵硬了身体,踉踉跄跄退后,惊恐地问:“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认识我。” 泪水像是决堤的河岸一般,控制不住倾泻而下。 杂乱无章的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喧闹着,叫嚣着,让他的头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他抱着头,弯下腰,忽然倒下晕了过去。 石渊渟对何郁林说:“去请大夫来。” 何郁林这一路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心里已经猜到了□□分,如今也红了眼眶,忙点头去了。 大夫来了给李迟细细把脉后说他头里面筋脉不通,导致前尘不记,慢慢调养,或许能想起来,但是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他只能开些活血散瘀,明神清心的药帮他一把。但是恢复的怎么样要看他自己。别的大碍倒是没有,之所以晕了,是一下子太激动,身体手写受不住,休息一会儿就会醒。 如今玉迟生还活着便千恩万谢了,玉染香和玉娘子都欣喜不已了,听说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 石渊渟送了大夫出去,又进来对着玉染香悄悄招手。 玉染香不解其故,跟着出来问:“干嘛?” 石渊渟无奈地将她一揽:“让他们独处一会啊。他们夫妻都两年多没见了。” 玉染香顿时红了脸。 石渊渟哭笑不得,带着她出去了。 外面又来了人,门房报说是个媒人。 “媒人来干什么?”玉染香皱眉问。 石渊渟叹息:“何郁林那家伙傻乎乎的,就会干着急。只能我出面找媒人上门求亲了。没想到今日恰巧都凑到一起了。” 玉染香恍然大悟,轻轻一拍手:“哎呀,这事办得好。” 只是她又犯了难:所谓媒妁之言,是要向父母来说的。她虽然曾是玉景儿的主子,可是其实比玉景儿小。 何郁林叫玉娘子“娘”,所以玉娘子做女方长辈也不合适。 那要跟谁求亲呢。 媒人一溜烟地进来,对着石大娘挥手帕:“哎呀,石老妇人,我今日是来向你女儿说媒的。” 石大娘也一脸懵懂,她只有一个女儿,已经是兴王侧妃,这媒婆又来说的哪门子的媒? 石渊渟慢悠悠地上前:“是,我有个干妹妹,叫玉景儿。你可是为她和何郁林说媒?” 玉景儿这会儿才明白,脸羞得通红,忙低头进去了。 第九十八章 反了反了 何郁林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石大娘这才恍然大悟。忙点头:“是是是。” 媒婆正要说话。 石大娘回答:“我答应了,快下聘吧。” 石渊渟从怀里掏出礼单,递给媒婆,媒婆递给石大娘,石大娘看不懂,又递还给了石渊渟。 石渊渟又折好收回了怀里,掏出碎银递给石大娘。 石大娘有些心疼,咬牙切齿地递给了媒婆:“辛苦了。” 媒婆接了银子:“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说过的媒里最轻松的了。” 何郁林早一连声叫着跑进去了:“景儿,石大娘同意你嫁给我了。啊,不,你终于可以嫁给我了。” 媒婆走了,留下玉染香独自在风中凌乱:这个乱啊。 李迟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穿着蓑衣带着斗篷在蒙蒙细雨中进了一个小院,抬头便看见一个温柔貌美的女人在窗边给漂亮可爱的小女儿梳头。 他想要叫她们,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然后他便不知道怎么地便到了山里,跌跌撞撞在满是灌木的山路上跑着。 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让他交出玉卧娃,他不肯,那些人便上来抢夺。挣扎之间,玉卧娃掉落出来,摔在石头上碎成两半。 他弯腰去捡,却被人推下了山崖。 李迟身子猛地一抖从睡梦中惊醒,喘着粗气摸了摸怀里的半个玉娃娃,心里涌上无尽的懊悔:“早知道如此,当初给他们就好了。” “迟郎,你醒了?” 听见有人在耳边温柔地呼唤,李迟睁开眼,便看见梦中那个女子泪眼朦胧的脸。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玉娘子握住了他的手:“不着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如今在一起,你总会想起来的。” 李迟微微点头。 玉娘子忙起身端了水过来,扶他坐起来。 李迟喝了一口水,目光忽然被摆在案子上的半个玉娃娃吸引住了。 “那个是?”他惊讶地问。 玉娘子笑了笑:“香儿机缘巧合找回了它,将那害你之人捉住,可惜却一直找不到你。” 李迟拿出怀里那半个:“我醒来时,身边只有这个,却记不得是哪里来的了。” 玉娘子忍着泪:“慢慢就会想起来的。不着急。” 李迟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果真是我的妻儿。” 玉娘子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抱着他轻唤:“迟郎啊。” 李迟抱紧了她:“我是谁啊?你慢慢说给我听可好。” 玉娘子抽泣着将他如何把她赎出来,娶了她到后来程富贵找人害他,致使他跌落山崖的事一件件娓娓道来。 李迟喃喃地说:“原来如此。所以我会在悬崖山涧中醒来。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只会蹍玉,救我之人看中我的手艺把我带到京城。我便跟着他姓。又因落难时衣服上有个‘迟’字,便取了‘李迟’这个名。” 玉染香听玉迟生醒了,忙端了熬好的稀粥进来。 玉迟生这会儿看见玉染香才抽抽地心痛起来:“香儿高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玉染香红了眼眶:“是,爹,我长大了。” 玉娘子接过粥慢慢吹凉要喂给李迟。 李迟有些拘谨,忙接了过去。 玉染香怕玉娘子伤心,忙说:“石渊渟叫人来替景儿求婚。婚期定在下个月。” 玉娘子笑了笑:“还是石大人想得周到。这阵子太多事发生,把他们两的婚事都耽搁了。我从袁州出来就在给他们两做喜服,如今终于能用上了。” 李迟上了道折子,说自己想起来前尘往事,请求皇上允许他恢复本名玉迟生。 皇上听说了玉家的遭遇唏嘘不已,欣然应允。 原本玉娘子应该搬去和玉迟生一起住,只是因为要照顾身子沉重的玉染香,在石渊渟再三恳求之下,玉迟生只能搬到了石府。 关大人也上书说找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女儿,原来是玉娘子的母亲,玉关氏。 他觉得自己不再适合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否则有结党之嫌,容易落人口实,于朝堂不利。 朝中一片哗然。 石渊渟是关大人的外孙女婿,兴王的小舅子,玉大人的女婿。如今任宫中侍卫统领的何郁林是也是石渊渟的人,算起来都是一家人。 真是只手遮天。 朱丞相立刻上书说难得关大人如此高风亮节,况且又了兴王这层关系,怕是会外亲干政,恳请皇上恩准他。 皇上却不置可否,只说石侧妃是后来认的妹妹,也不是亲生的,算不得外亲。 若非要论外亲,朱丞相才是真正的外亲。 朱丞相被堵住嘴,在不敢多言。 只是明王却难免心生罅隙。 如今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了,皇上就是偏心兴王。 玉染香听说了此事才明白,为什么石渊渟和石景蕙不直接相认,要认个干妹妹这么迂回。 皇上这一日在御花园里面赏花喝酒之后,便忽然一病不起。 太医诊断是受了风寒。 何郁林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太像,反倒是觉得皇上这情形有几分像石渊渟之前中毒的情形。 他将此事告诉了兴王和石渊渟。 他们一听,让他切不可声张,只要提高警惕好好看护好皇上。 御膳房的一个厨子不知道怎么的便上吊自杀了。 何郁林越发觉得此事蹊跷,却不敢追问。 这天夜里,石渊渟没回来,也没派人回来交代,就连何郁林也留在了宫里。 玉染香她们心里直犯嘀咕,却无处打听。 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得外面喊杀声一片。 玉染香忙起来看。 外面火光重重。 有人在撞石府的大门,还恶狠狠地叫着:“再弄不开,就一把火把门烧了。明王下令一定要抓到里面的四个女人。” 大家都起来了,一听这话,紧张得把玉染香围住。 “明王反了。”有侍女一边跑过来一边喊。 身后跟着几个拿着棍子的仆人。 玉染香一听忙转身取了石渊渟平日挂在房中的刀。 明王这是要用她们去要挟石渊渟、关大人和何郁林。 可是家中如今都是老幼妇孺,只有玉迟生和几个仆人。 玉迟生夺过了刀,对她们说:“你们去房中锁好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开门。” 玉娘子和玉染香哪里舍得文弱的玉迟生独自迎敌,却被玉景儿和石大娘拖进去了。 玉迟生带着几个仆人站在院子里。 只是方才那撞门的声音忽然停了。 玉染香以为他们准备要来烧门了,吓得攥紧了衣襟。 门外却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打斗声,然后就安静下来。 远处的喊杀声,衬托得石府周围的寂静越发怪异。 而且只要那声音稍微近些,便又是一阵刀枪撞击之声,便又陷入死寂。 如此来来去去,玉染香都觉得有些奇怪,跑出来站在院子里听。 远处的天微微透出蓝色时,外面终于风停雨歇,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边赢了。 这要是明王赢了,那石渊渟和何郁林就都已经被…… 玉染香听见门响,揪着心紧张地盯着门。 门开了,盔甲上满是血污的石渊渟满脸疲惫走了进来,目光在院子里寻找最后定在了玉染香身上。 玉染香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只觉得一阵腿软,飞奔过去,搂紧了他。 石渊渟接住了她,嘶哑着声音说:“吓坏了吧。昨夜我一直被困着,分不开身。” 玉染香拼命摇头流着泪说:“我知道,我知道。不必解释。”昨夜那种情形自然是先保兴王。 兴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算躲过了昨夜,下场也只有一个‘死’字。 他们这里都如此凶险了,可想而知王府该是如何腥风血雨。 有人大笑着从外面进来:“啊哈哈哈,太痛快了。老子想干这事好多年了。” 石渊渟松了玉染香。 周将军大步从外面进来。 玉染香才明白,原来昨晚上带着人围在石府外保护他们的原来是周将军。石渊渟并没有完全将他们置于不顾,而是早有了布置。 周将军见到玉染香他们忙行礼:“呀,怎么都在院子里,我以为你们还在睡呢。” 玉染香哭笑不得:“昨夜那情形,如何睡得着。” 石大娘一拍手:“哎呀,还好周将军来了。只是周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来家里坐坐?” 周将军笑着说:“石老夫人,你们刚走不久我就来了,偷偷进城的。这几日都在兴王府上。” “皇上不知道?”玉染香皱眉问。 “知道,当然知道,是皇上下的旨意。镇守州府的刺史不经传诏私自入京可是死罪。我可没那个胆子。” “那你如何能来保护我们?”既然是皇上让他来京城的,他不是应该听从皇上的调遣吗? “皇上的旨意说的是,悄悄入京,向兴王报道,毋需向皇上复命。”周大人像个孩子一般委屈地眨巴眼,“兴王把我派给了石大人,石大人把我踢到了这里。” 石渊渟无奈地笑:“周大人又在说笑了。” 何郁林这时才慌慌张张跑进来。与石渊渟截然不同的事,他身上的侍卫服干干净净。可是他的和石渊渟方才进来的动作却如出一辙。目光匆匆扫一圈,就定在了玉景儿身上。 只是他却先问玉娘子:“娘可有受惊?” 玉娘子抿嘴笑:“不曾,快安慰你媳妇去吧。昨晚上她还想拿着刀跟人打架呢。” 何郁林这才走到玉景儿身边:“你也太莽撞了吧。你拿绣花针的手,莫非还想学男人拿刀吗?” 玉景儿撇嘴:“不然怎么办?等你回来救我?你也要飞得回来才行啊。” 石大娘重重叹了一口气:“哎呦,你看人家的大儿子,进来先问娘。我家这个眼里就只有老婆。” 石渊渟尴尬得不行:“我知道娘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不怕这些。” 石大娘却笑了:“只许周将军开玩笑,就不许我老婆子也淘气一回?如今香儿身怀六甲,自然是先关心她了。” 石渊渟松了一口气。 外面却传来了传报声:“报,宫里来人了,说让石大人立刻进宫,向皇上汇报昨夜战况。” 第九十九章 结局 皇上在第二天早朝上,封兴王孙常洛为太子,下令将明王孙于立贬为庶人流三千里,废皇后,打入冷宫,丞相和神策军副将满门抄斩。其余余党轻则流放,重则斩首,无一漏网。 皇上嘉奖平定叛乱有功之人,委任关大人为丞相,正一品。石渊渟为神策军将军,掌十万京畿拱卫大军兼任京兆尹,正二品。 何郁林为神策军副将,正三品。 周劲升一级,为从三品,仍守卫袁州。 其余张虎等人各有嘉奖。 如此总算是尘埃落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夜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玉染香竟然提前半个月就发作了。 夜里忽然疼得翻来滚去,石渊渟叫人去请了稳婆和大夫来。 可是折腾到天将明也没生下来。 石渊渟倒是没像当时兴王那般闹腾,而是坐在院子里盯着窗户不放,好像想把那窗户看穿一般。 那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倒在地上。 石渊渟的手越攥越紧。 石侧妃带着人过来看,见石渊渟这副模样,笑着跟石大娘和玉娘子说:“还好大夫和稳婆在里面看不见,不然他这副要杀人的模样,生生能把人吓死。” 玉娘子也抿嘴笑:“他笑兴王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里面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说:“恭喜,母子平安,是个公子。” 石渊渟松了一口气,扶额坐了片刻才起来,却没伸手接孩子直接进去了。 稳婆有些不知所措。 侧妃跟石大娘交换了个眼神,忙上前接过孩子。 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五官标致,一看就是个美男子。 侧妃摇头感叹:“比下去了比下去了,生生把我的那小子比下去了。” 玉娘子微笑:“侧妃说笑了,小王爷可是金枝玉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石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哎呦,大孙子诶。你奶奶想你想了这么多年了,可算是见着你了。” 石渊渟进去见玉染香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浸湿,床上地上都是血,心疼得无以复加。上前抱紧了她,他便被泪水哽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染香虚弱地问:“你看见孩子了吗?” “看见了。”石渊渟撒了个谎。 “好看吗?” “好看,像你。” “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你睡吧。”石渊渟把她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摸了摸她的脸。 玉娘子这会儿进来了,帮玉染香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玉染香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石大娘悄悄进来把孩子抱进来放在玉染香身边。 石渊渟这才好好看了看孩子,那眉眼倒还真有几分像玉染香。 只看着这小娃娃,他的心中涌起无限柔情,只觉得此生都值了。 众人悄悄出去,留了玉染香和石渊渟在屋子里。 石渊渟盯着玉染香一动一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何郁林和玉景儿的婚事照常举行。如今他已经是朝中大员,来贺喜得不少。太子和皇上都送来了贺礼,比石渊渟他们大婚时还要轰动得多。 皇上给他赐了个小宅子,他死活都要在石府办婚事。玉染香和石渊渟只能由着他。 何郁林却学石渊渟说不愿铺张浪费,就在石府摆了几桌宴请亲人和几个也别好的朋友。 其实自从他被皇上任命为宫中侍卫统领之后,说媒的人便络绎不绝,都被他拦在了门外。 开玩笑,这是要是让玉景儿知道,不知道她会如何闹腾。 反正娶到手就算的,别的都不是问题。 何郁林喝了两杯,石渊渟和姚镖师他们就替他挡下了别的酒。 他带着几分醉意直奔洞房。 那喜娘要来指挥他行各种礼。 何郁林把她们哄了出去,将门一锁。 玉景儿嗔怪道:“你也太不讲究了。” 何郁林早被她那娇美的模样弄得心潮澎湃,扑上去把她按倒:“哪些劳什子礼有什么可行的?这周公之礼才是最重要的。” “等我摘了发簪。” “等不了了,我等你等了一年多了,再等下去我就枯竭了。” 早上,玉景儿照例也要给玉娘子端茶改口。 玉景儿可比玉染香要稳当多了,跪下才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稳稳当当端到玉娘子面前。 玉娘子接过,喝了一口,取出一对玉镯子,套在她手上。微笑地说:“从今往后,你只管安心好好和郁林过日子,以前的事,不要多想。娘和郁林都会疼你。”她给玉染香的陪嫁就是一对玉镯子。 玉景儿早已泪流满面:“谢谢娘,景儿前半生比谁都可怜,后半生遇见娘和香儿妹妹就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玉娘子站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玉景儿擦干眼泪,又给石大娘斟茶:“谢谢娘,一直把我当亲闺女疼。” 石大娘也红了眼眶,接过茶喝了一口:“记住啊,如今你又娘家了。以后郁林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娘。娘跟你哥都会问做主。” 玉景儿破涕为笑:“他没那胆子。” 石大娘拍手:“是,我家景儿一直是不肯服输的。” 她拿出一对金镯子来套在玉景儿手腕上。 玉景儿一看,那镯子跟玉染香的又是一样,分明是一起打的,哽咽了:“娘。” 石大娘拍了拍她的手:“娘攒银子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儿孙辈。你本来就是我女儿,自然是跟香儿一样。” 玉景儿和何郁林三朝回门后,就搬了出去。 玉娘子等外孙满月也搬了出去,终于可以跟玉迟生好好过几日安稳日子了。 虽然都没住在一处了,可是几个女人每日必聚到绣坊里干活说笑,日子倒也过得快。 皇上终究还是没有挨多久便驾鹤西归。 太子在石渊渟和关大人文武两臣拱卫之下,顺利登基。 新皇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封石渊渟为护国大将军,封玉染香和玉娘子,石母为诰命,封石景蕙为贵妃,封小王爷做太子。 如今石家势大,正妃能保住皇后的位置都已经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说办个字? 新皇还下旨赦免天下,死罪改流放,流放缩短年限,轻罪直接放出来。 天下百姓无不称颂。 三华县县令上了折子,说查明玉无无量当年是伪造了地契房契,侵占民宅,已经抓了他,问皇上要不要送到京城来。 皇上哭笑不得,把那折子直接给了石渊渟:“这个人精,拍你的马屁拍到我这里来了。你看看怎么处置吧。” 石渊渟想了想:“他这个是轻罪,自然也该赦免了。不过三华县县令贪赃枉法已久,留着终究祸害百姓。” 皇上摇头叹息:“你还是那么铁面无私,就不怕回去,玉染香揪你耳朵。” “这是公事,家眷如何能干涉。”石渊渟说的义正严辞,手却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耳朵,仿佛玉染香的手已经伸过来了。 皇上忍着笑:“行吧,行吧,你回去吧。我知道你赶着回去看儿子,我刚得了儿子的时候,也是恨不得时时把他抱在怀里。” 石渊渟忙行礼退下了。 皇上想了想,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大意是:命潭州刺史严查三华县县令贪腐之事,一个月之内报告调查结果。 然后他把折子给了关大人下令直接发给潭州刺史。 既然是皇上下令严查,潭州刺史自然不敢怠慢,把三华县县令这些年贪的数额,办的冤假错案一桩桩写得清清楚楚。 皇上一看震怒:这狗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他下令把三华县令罢免然后斩立绝,为朝野立了个榜样。 三华县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听说玉宝器在赌场欠了钱,被人追债,不慎摔死了。玉无量和玉李氏如过街老鼠一般,不敢再留在玉家村。两个人拿着盆拄着棍,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要饭了。 玉染香出了月子便把那个小店又开了张,把招牌改成了‘玉氏玉器饰品总店’。 如今她开张,自然没有人再敢来找麻烦,加上东西原本就好,每日真是宾客盈门。 潭州和袁州的店生意一直很好,所以银子一直悄无声息地在流进她的口袋。 这一日,她跟石渊渟要了份地图,抱着胳膊望着广阔的天地想:若是一州开一个分店,少说也要开二三十个。嗯,慢慢来……